《龙胤:龙王的垂泪》 楔子 “哞,哞~” 两声牛叫惊醒了沈墨七,他正睡在一棵杨柳树旁,身边放着一本古籍。远处是好山好水,万物灵长,却远离人间,少了几分烟火气。 他已经在这里生活十二年了,当他朦胧地睁开睡眼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些出汗,黏黏的,身前却压着什么东西,像一只小猫,舒适,柔软非凡,不算太重。 等到视线重新恢复光明,他才看到了自己的妹妹,青丘牙鱼,正躺在自己怀里。 她一头黑发,散落腰间。整个人也睡着了,双手靠在沈墨七的胸前,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浅薄的衣衫遮着她瘦弱的身材。 沈墨七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连忙从她的身上移开了视线。 她太瘦了,整个人压在沈墨七身上,而他却过了这么久才醒。 沈墨七很热,而青丘牙鱼整个人就和一块冰玉一般,皮肤凉凉的,很舒服,沈墨七竟然有些不想叫醒她,反而想离她近一点,仿佛这样就能得到安宁。 “哥.....哥哥......”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双手径直抱住沈墨七的脖子。 沈墨七心跳陡然加快,一个不稳,倒在草地上。青丘牙鱼的唇无意间擦过沈墨七,可她似乎还不愿离开沈墨七的身体。 “哥哥......你哭了,为什么呢?”青丘牙鱼伸手,为沈墨七擦去眼泪。 沈墨七这才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欸?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哭呢,他刚才好像梦见了什么,梦见什么了呢...想不起来了...... 青丘牙鱼呼出了几分睡意,她突然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沈墨七的眼角。 “青丘牙鱼!”沈墨七像被电击了一样,慌忙站起来,生气道,“你老是这样,万一被村里人看见了,又要被说闲话了!” “泪是苦的......哥哥,你做噩梦了吗?”青丘牙鱼也缓缓站起身来,抚了抚裙子,她双手背后,嘻嘻笑道。 眼见沈墨七生了闷气,青丘牙鱼才拉住沈墨七的手,“反正我们又不是亲生兄妹嘛,爷爷分别把你我捡回来,抚养长大。自从记事后,我就住在山上,你住在村子里,我还想当哥哥的新娘呢。” “别说这种傻话了。”沈墨七那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你长得漂亮,是方圆几里有名的小美人,附近的媒婆都踏过爷爷的门,有钱的老爷们都想把你招进家来。你能找个好人家,以后就不愁吃穿了,而我....什么都不是。” “你给我讲过许多王侯将相的故事,他们有些人出身不也是贫寒吗。哥哥你喜欢读书,又从小练剑,迟早可以成名的。”青丘牙鱼眯着眼睛,睫毛弯弯,抱着沈墨七的胳膊安慰道。 沈墨七扭头看了一眼青丘牙鱼趴在自己手臂上幼白的额头,就移开了目光。 “那只是...骗自己的罢了......如果不拿些什么故事安慰自己,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他低声道。 “简直....像牢笼一样嘛。” “我们先回村子吧,我也好几天没见爷爷了。不知道梅姨又做好吃的了没有,她做饭最好吃了,经常照顾我们呢,简直像妈妈一样。”青丘牙鱼略微沉默后就松开了他的手,她走到前方,回头笑道。 沈墨七点点头,“也不能老是麻烦人家哦。”他牵起河边的老牛,一起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他们住的地方叫龙石村,所在的国家叫玖华。 沈墨七在书上了解过,那书上说世界有七国,而玖华是最漂亮,最古老,最温柔勇敢的国家,只有她的子民能千年来团结在一起。 而沈墨七所在的村子,就在玖华九州之一的璃州,是其古理郡下一个最偏僻幽远的村落。 “鱼妹.......”沈墨七突然站着不动。 “嗯?”青丘牙鱼问道。 “你有没有感觉到......很冷?”沈墨七的话语突然不对劲起来了,他看向村子的方向。手上牵的牛儿也不安地踏着蹄子。 青丘牙鱼看着沈墨七认真的眼睛,突然闭上了眼,然后她再次睁眼时,已经满眼恐惧。 “我们现在不能回去,那里有什么东西......”青丘牙鱼后退一步,她的语气开始磕绊,惶恐。 “爷爷还在那里。”沈墨七松开了牛儿的缰绳,老牛直接转头撒蹄跑开,像疯了一样乱撞。 耕牛,这是一家农户的命脉,但沈墨七管不了这个了,他嗅到了一丝幽冷深邃的气息,仿佛如古墓里的恶鬼一般,从村子的方向传来。 沈墨七向村子里跑去,青丘牙鱼也跟在他身后。越往里跑,寒冷的感觉越涌上心头,似乎要把人的灵魂冻碎。 天空开始飘起大雪,要知道,现在还是初夏,沈墨七他们住在南方,一年四季都看不见雪,沈墨七不可思议地看着从未见过的鹅毛大雪从天上洒满人间,仿佛要把世界拉上一同陪葬。 沈墨七和青丘牙鱼跑进村子,向自己家在的地方跑去。爷爷一定会没事的。 沈墨七不停地安慰自己。爷爷教自己剑法,懂得又多,大家都说他是个奇人异士,不可能会出事的。 沈墨七狠狠跌倒在一个滑滑的拐角处,他的下巴重重磕在冰面上,留下了一抹鲜红。 青丘牙鱼想拉起他,他却自己抓着地面就爬了起来,管不了伤口,他疯狂向前方跑去。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邻居,梅姨。 她正倚在门边,看向远方,身子上覆了一层浅浅的白霜,一动不动。她眉角上还挂着一丝焦虑,嘴角习惯性地抿着,仿佛时间冻结了一般。 “梅姨?”沈墨七喃喃问道,他伸出手,可梅姨的胳膊却应声碎成了两段。 “啊啊啊啊啊!” 沈墨七耳朵响起无休止的蝉鸣,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尖叫着。 他看见自己手上流着血的残肢,失力倒在地上,害怕地接连后退,浑身颤抖。 “爷爷......”沈墨七像是中邪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仿佛还有最后一丝希望般,向家跑去。青丘牙鱼也忍着害怕的哭声,尽力跟上沈墨七跑去。 平时常见的小篱院此时竟有些陌生,他摔进家里,绝望地翻来覆去,房间里却都空无一人。 爷爷就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原来那个躺在竹椅上抽着烟,一脸愁容地看着远方的老头再也不见了,徒留沈墨七和青丘牙鱼两个十二岁的孩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发呆。 雪花飘出,一阵急促铁蹄声不合时宜的传来,仿佛饥渴的狼群,嗅到了活人的滋味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桌子上残留的茶水随大地的颤动激起,再在空中缓缓结为冰体。 沈墨七下意识地把青丘牙鱼护在身后,他的呼吸越来越快,心脏就像一门暴烈的灶,疯狂跳动着,手部也因紧张剧烈抽搐。 伴随着激烈的军号响起,他把眼睛瞥向窗外,却看见了此生难以忘怀的恐怖景象。 一群雄壮高大铁甲的铁甲骑兵,从头武装到脚。 他们拿着铁剑,骑着骷髅马,踏空而来,背后破烂的斗篷简直是是乞丐的乞食布,随着寒风凛冽,上面猩然刻着一轮暗蓝色的月亮。 没人知道他们为何而来,沈墨七只知道他们会杀了自己,就像杀了这里所有人一样。 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沈墨七竟然像个傻子一样待在原地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失去了行动能力。 “你留在这里,我去引走它们。”青丘牙鱼颤抖着突然对沈墨七说道。 她穿着单薄,似乎都快被冻僵了,眸子却开始泛起绿色的光,她手紧紧握着沈墨七,似乎在做最后的诀别。 沈墨七已经被吓傻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双腿已经冻成铁块一般,移动不了分毫。 青丘牙鱼深呼了一口气,她把手放在沈墨七的眼睛上,“晚安。”她轻轻念道,说罢,手掌抚过沈墨七的眼睛,留下最后的温柔。 沈墨七在愕然中,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温暖力量包裹了自己,像死亡前最后的安眠曲一样,让他昏昏欲睡,天气也似乎不那么寒冷了。 他逐渐失去力量,向后瘫坐在床边,心跳却仍快的像要爆开。 他的眼皮开始与世界告别,最后一次眨眼之间,他看见青丘牙鱼揪起床边一块白色的布,当作斗篷披了上去,向窗户外跳出,开始奔命。 沈墨七仿佛睡着了一样,他逐渐看见一条尾巴,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中,而铁蹄,在她背后追命般密集,无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地由此变得苍茫。 忽然,沈墨七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是从地府回来一般,抓住桌上冻得像石头一样的馒头就往嘴里塞,用回暖的体温将其融化。 他像饿死鬼一样一边疯狂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回忆逐渐开始涌上心头。 在大口喘气,捂着难受的肚子,恢复了一点力气后。他打开房门,外面已经是一片荒凉。平时暖绿色的村庄此刻已经变成黄紫色的荒芜,有些草木上还挂着白霜,仿佛废弃了许久一样,了无生机。 他擦掉了眼角的泪,回头进屋子里开始翻起爷爷的东西。 这些都是平时爷爷严禁他翻的东西,此刻他却拼命翻着,他觉得这里有爷爷消失的答案,他觉得这里有他如浮萍一般还活着的答案。 终于,他在一个箱子里,翻到了一柄缠绕着布条的古剑,还有一封上了火漆的信函,信后面写着:玖华花州龙门郡白蛇镇——龙语学宫。 “来晚了吗.....咦?怎么还有个小孩儿。”一道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沈墨七咬着牙回头,愤怒地警示着对方,他不知道对方是谁。 只见对方四人穿着华甲,束着长裤,戴着奇特古老的面具,腰间还挎着长刀。 “你们是谁?朝廷的官兵?江湖的行客?还是....趁火打劫的强盗。”沈墨七想举起剑,但却没什么力气,只能在泪眼婆娑中颤抖着身子发问。 “如果你要这么问的话,那我们应该算是朝廷的人。”为首的男人笑道。 “帮帮我.....我爷爷和妹妹不见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它们骑着马,从天上下来......”沈墨七可怜巴巴的求助道。 “我知道,但它们已经走了不是吗,那我们也走了。”男人皱了皱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儿,他挥挥手,无情道。 “喂,你们不是朝廷的人吗,帮帮我,我快死掉了啊,不要走!”沈墨七像是濒死的人一样,什么都不管地请求道,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我们可没说要帮你,不杀你就算好的了,你就自生自灭吧,孽种。”男人的平静地收回目光,捂了捂鼻子,仿佛在对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说话一样恶心。 在他们走后,沈墨七终于一个人面对着冰冷冷的世界,他呆滞的目光在破旧的灰色墙壁上来回扫视。 “啊!!!!”终于,仿佛一个死人在死之前最后一声咆哮一样,他大吼了出来。 随着眼泪流下,呕吐感涌起,刚吃的食物全部从肚子里吐出来,他捂住嘴巴,满眼血丝地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仿佛一瞬之间失去了一切。 第1章 龙语学宫 玖华花州,清平十四年。 魏巍龙骨山峦下,悠悠花州古镇中。 盛大的庙会如期而至,形形色色的人排起了长队,如海岸旁的潮水般涌动。有大声吆喝的小贩,有叫骂推搡的男子,有在母亲怀中嘤嘤哭泣的孩子,还有一起举着风车嬉笑奔跑的娃娃们。 这个世界有的人安静,有的人喧嚣。 经过好几个月的跋涉,少年一路风餐露宿,租过马车,翻过大山,踏过雨泽,喝过晨露,每日晨曦与夕阳为伴,月下与鹰同行,终于从玖华南方的璃州来到了地处西南方的花州。 他背后负着一条布带,缠绕着一把古剑。其身着璃州青纹布衣,黑丝绸条束发。 细看其:布履粗袜,凡尘打扮遮不住灵动气息。瞳眸如墨,照进天地万般市井。玉手玲珑,唇眉好似女子婀娜。言语亲切,却经世惶恐卑微。步伐矫信,应是有傲气缠心。 他名为沈墨七,来自璃州。来此是因为一封离别的信件,一个痛苦的血梦。距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可他每天晚上躺在树上,卧在马车上,睡在山庙里的时候,总会惊醒,想起那天的绝望与悲切。 “铁骑,面具人,爷爷,妹妹.....”沈墨七每天晚上睡之前都要把这些字念几百遍。他害怕自己的懦弱让自己忘记了仇恨。 沈墨七此时终于到了信上写的地址,他斜挎包裹,看着长长的队伍,刚抬头就被夏日灼的眼睛生痛,周围的空气都热的模糊起来,似蒸笼一般,让人使不上力气。 “这个狗屎的世界。”他心里骂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行李,没有神色。突然,他伸手招呼了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这位婶婶,请问这里是龙....龙骨山旁的白蛇镇么,听说这里有个学宫您知道么.......嘿,您家小孩子真可爱,还抓我的头发。”他挤出一个笑容,看上去就像普通孩子一样无邪。 大婶乐呵呵地勾了勾孩子的手,“是白蛇镇。你这么小背着这么大的行李多辛苦啊,是从外地过来省亲的吗。可巧赶上我们白蛇镇的庙会了,跟你说,这山上可是热闹了...你说什么.....学宫?没听说过,但....好像很久前在哪儿听见过.....你去问问别人试试。” “哦对了,等会婶婶上山了可以请你这漂亮娃娃吃个糖葫芦。长得真好,真像个俊俏小美人儿,日后也必是个科榜大官人。” 沈墨七愣了愣,勉强笑了笑,他好像已经又有七天没笑了。 “让开。”一个同龄的黑发少年出现在其身后,他从旁经过,用手拨开沈墨七。 此人亦是独行客,一身的北方打扮。身着黑云锦衣内衬,肩披烟城纹玄墨斗篷,脚踩金光鱼鳞布尾靴,手里拿着一团缰绳,身后牵着一匹幽州骏马,背着简单的行李,还挂着一条黑红绸带拴着的剑鞘。 沈墨七皱着眉头让开路,少年的样貌侠气盎然,令人惊羡,但也恰是不俗的衣着,凌厉的气质令人望而生畏。 走在江湖上,他总结出的经验就是,凡是穿的比自己好的,能不惹就别惹,虽然他穿着一身破烂衣服,真不知道除了乞丐还有谁他能惹。当然,他也不会真的去惹乞丐,乞丐对他可比其他人对他好多了,至少还分他东西吃。 沈墨七看着他在一个客栈外跟店家谈好价格,把马拴好,准备离开。沈墨七才鼓起勇气,把手举了起来,想打声招呼。可他却又无视沈墨七,从身边游过。 沈墨七睁大眼睛,仿佛时间由此变得缓慢。 黑发少年深邃幽玉般的漂亮眸子,在秋月似的睫毛下投过来一瞬,仿佛轻声诉说了一段悲歌,然后又如落叶一般悄然离去。 “哼,我又没欠你钱。”沈墨七仿佛从一片极寒的冰雪中回过神来,蓦然转头,低声说道。 按理说这么小的轻语不应被听到,可黑发少年却驻足了,他缓缓回头,挑眉轻蔑笑了一声,却突然略微低下头,蹙起眼眸,用剑般寒芒刺人的眼神打量着沈墨七,“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凡人。” “我是凡人,那你是什么。”沈墨七哼了一声,反而睁大了双眼,靠近注视黑发少年的双眼。 “你干嘛?!”黑发少年心惊,后退一步。 “不是,我只是很好奇,想看一眼神仙的眼睛是什么样子。”沈墨七摊了摊双手,笑道。 黑发少年有些恼怒,怒出一抹微笑。 沈墨七耸肩,“这山路上人来人往,挤得要死,就算我给你让路,你又能到哪儿去。” 那黑发少年用手推开沈墨七,起身瞬走,几步踏上旁边树木丛生的野路,再小的石头他也能用脚尖稳稳踩住,下盘极稳。这步伐引了众人目光,男女老少无不通通拍手叫好,赞其为少年英雄。 黑发少年回头挑衅一笑。 沈墨七盯着他,不语,突然又想起什么,拿出信封道:“等一下,你认识这封信么。”沈墨七拿出了爷爷那泛黄的信念道:“龙语......” 黑发少年看到信上的纹章,眸子中露出一丝趣意。这目光被沈墨七敏锐地捕捉到,随即就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像是疲惫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看来你倒是有些机缘,不是什么山野村童。”黑发少年瞟了一眼。 “我?我还真就是你说的山野村童,爷爷给了我这封信,让我来此地求学。”沈墨七又摇了摇自己的信。 “罢了,无所谓,无论怎样都和我无关,我要走了。”黑发少年说道。 “别呀,能不能捎上我一起呀。我刚来花州,认不得路。”沈墨七看黑发少年不回答,眨了眨眼。 眼看着他的背影就要从山路上消失,沈墨七连忙几步跟了上去。虽然也能勉强稳住,但是几次险些跌落,引得众人哄笑。可那黑色的背影几次停顿,似乎有意无意等着。 沈墨七只在原地皱眉想了一瞬,就身形腾挪,尽力跟上。 两人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引起众人惊呼。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沈墨七已经走至腿脚发麻无力。 四周竹林处的雾气已弥漫满天,寒意冽冽,仿佛误入了仙家洞府,腾蛟起凤,寒风彻骨,似乎距离人间已愈走愈远,但又仿佛可以从雾气中望到一丝脚下繁华的白蛇镇。 在沈墨七的双腿有些颤抖,拂去额头的汗水之时,他看见黑发少年停住身形,顺着他目光抬头望去,顿觉仙境。 苍天大雾随风消弭,一道白色的巨门出现在眼前,沈墨七第一眼就觉得这不是凡人居住的地方,就像天仙之府,山灵之境。 巨门之上,赫然是四个巍峨大字刻在其上—「龙语学宫」。两人在龙语学宫古朴大门前停下,沈墨七伸出手,摸了摸这巨大的白色石门,忽然听到旁边有动人的鸟鸣传来。 扭头望去,在门口一块写着新生登记的木牌旁,一个酣睡的少女趴在木桌上。一只翠绿的小鸟跳到她素白的长袍上,侧着头用绿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沈墨七二人,然后叽喳着飞走,少女还是无动于衷。 黑发少年清咳两声,少女呼声更大了。沈墨七沉思片刻,突然找了一个蒲公英,走到女孩脸前一吹。白色的蒲公英种子飞过女孩黑色的发梢,在阳光下消失在葱绿的草丛中。 在少女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后,她用迷迷糊糊的眼神看着墨七两人。她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对他们对视良久,突然意识到这是新生,“啊!”她红了脸颊,羞愧地惊呼道。 少女用左手轻轻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右手随即甩出道家拂尘。 沈墨七拱手道:“姐姐仙姿道骨,猜是道家人士,失敬。” 少女开口,声音清澈如泉水,正襟道:“咳咳,吾名鹿鸢,为道家修士,来龙语学宫修行两年有余。也是你们的师姐,负责今年新生登记。嗯....刚才的事情你们就当没看见。我代表「龙语学宫」,欢迎你们的到来。” 沈墨七看了看黑发少年,他还是面无表情。沈墨七还是好奇起来了,为何他总是不形于色,像是什么老叟一般淡然。 黑发少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头说道:“快点登记,早散是好。” 沈墨七的目光从他身上离开,埋头写下自己的资料。 呃,姓名「沈墨七」,年龄......「十二岁」,诞辰「七月初二」,祖籍「璃州古理郡月初镇龙石村人」,氏族血亲「空白」,灵力.......嗯?「灵力」? 黑发少年看了一眼,道:“你虽衣着简陋,但外貌白净,应是少经日晒少下田野所致,本来还猜你是个乡绅世家,却看不出来你身世竟还挺凄惨。” “要你管!”沈墨七郁郁小声道。 鹿鸢声如青鸟,托首轻启道:“你即是有机缘之人,应当知道「灵力」的概念吧?把手给我,让姐姐给你算算。” 沈墨七点点头,他确实知道一点......关于自身体内的一些特殊力量。它不是表现于力气大或者身体如武侠般轻盈什么的,而是对世界的感知十分敏锐。让他对风,鸟,虫,云,雨的声音、气息、形态都极为敏感,甚至能和虫蚁一起提前知晓雨的到来。 他跟青丘牙鱼说过这件事情,而青丘牙鱼则不回答他。而他之前也觉得,这种力量没什么意思,他又用不上,挺无聊的。 而现在.....他必须去追求力量,只为了能有机会,在再次遇见它们的时候,复仇..... 沈墨七乖乖的把手递出去,让鹿鸢师姐把了把脉,他感到一股舒服温凉的气息顺着手脉传遍全身。 片刻,鹿鸢点点头,“玖华灵力者,以道家规制,分为七阶。即为「尘悟」、「灵溪」、「宗师」、「圣玥」、「王命」、「帝珏」、「神封」。” “不过自千年前以来,天理所限,吾等凡人在这个世界上水平最高,便也就是「王命」罢了。不过能修灵气之人本就少之又少,能达到奉天承命,为王一方的王命更是少见了。” 鹿鸢犹豫片刻,“现在已经不是灵力的世道了,这个世界不需要灵者。你大可以把灵力当成强身健体的武艺,如不是以武立世,自不必耗心。但是恭喜你,虽然灵力少了些,却还是有的。说明你在学宫里不但可以学文,更可以习武了。那也要祝君,武运昌隆咯。” 沈墨七沉默的听着她说话,听到习武二字时身体一抖...可是,就算习了一身好武艺,又怎么能和那些怪物战斗,而怪物们,现在又在哪呢。 该黑发少年写资料了,沈墨七装作无意间瞥过去:姓名「洛将离」,年龄「十二岁」,诞辰「四月初四」,祖籍「无」,氏族血亲「无」,写到灵力时,他犹豫了一下,片刻之后,写下了「灵溪」二字。 “嗯?”沈墨七侧眼看了看名为洛将离的缄默少年,轻笑一声,略感意外。 洛将离握住毛笔的手则有些用力,“怎么,没有父母教养,是想被我教育一顿吗?” 沈墨七退缩两步,深呼一口气,他还不想和对方起冲突,“你刚才也说我了嘛,对不起就是啦。” “哼。”洛将离闭目不言。 “两位同学,年轻人有热忱是好事,但学宫自有规章制度,正经学宫门口可不能打架滋事哦。他日你们倒可以去擂台比试....我有空去看看也不是不行......”鹿鸢递上誓约书,饶有兴意地看着他们。 “敢问鹿鸢学姐,芳龄几何,谋的是什么学问。我在村里见过学堂,可他们都是要考科举,学的是四书五经,辩的是程朱陆王。那在龙语学宫里要学什么呢,学多久呢。”沈墨七疑问道。 “我的岁数?哼,为什么要告诉你。还有,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啊,我们不学四书五经,我们学.....呃,学一些历史,语言什么的,然后再学一些特殊的本领,学期共五年。” “总之!”鹿鸢师姐的话音突然激动。“在这份契约上签下名字就可以加入龙语学宫了,你进去自会有人和你仔细交代。”她拍出两张纸,松气说道。 沈墨七思绪转回,把手放在契书上时,大段大段的文字涌现在纸上。 他的目光简单扫过,反正无所谓了....只要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也无所谓做什么决定。 “啊,痛。”按手印的时候一阵刺痛,沈墨七感觉自己的一滴血液流入了纸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墨七真的觉得和这契纸有了某种联系。 洛将离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墨七一眼,把手伸出去按手印,面不改色。 “风铃山七坊二府,二人一间。”沈墨七轻轻念出纸上浮现出的住址。 “啧。”洛将离皱眉不悦,咂舌道。 “嗯?”沈墨七侧目看去,只见洛将离宣纸契上的住址,竟和自己的一样。 “龙语学宫要节省经费嘛,嘿嘿,毕竟又不收你们学费,二人间已经很不错啦。这是二位的房间钥匙,请收下。既然二位随到了一起,便是缘分到了,还请各位接受吧,毕竟也算半个熟人了呢。”鹿鸢从抽屉里翻出钥匙,眯着眼睛笑呵呵地看着二人。 沈墨七和洛将离看了一眼钥匙,又看了一眼对方。在沉默中二人拿走了钥匙。 洛将离皱眉,沈墨七噘嘴。 “嗯.....简单介绍一下...龙语学宫,一般是十二岁的少年少女们入学,五年学制。在校学生约一千五百人,教师及管理人员约二百名,后勤服务人员数千。学生来自世界各地,以玖华和玫英居多,其中又绝大多数为邀请生,少部分特殊渠道考核生....欢迎。” 两人对视一眼,洛将离提了提背后的剑,起身离开。沈墨七犹犹豫豫地还是跟上了他。 “你个头这么小,真的到了入学的年纪了吗。”洛将离淡淡问道,装作无意。 “要你管...”沈墨七转头,看向路边野草。 “那你背着一把剑,又是师从何门何派。”洛将离打量着他。奇怪的是,洛将离虽然冷淡,但是对沈墨七并没有任何恶意,就算沈墨七和他拌嘴的时候有所冒犯,他也毫不在意,没有像世俗纨绔一样在意尊严。 “都说了,不要你管。”沈墨七排斥道,他很感谢洛将离刚才有意无意的帮了他找路,但他实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起来自己的事情。 “你,是哪个世界来的。”洛将离又问道,“来这里是追求什么,真相?力量?还是只是完成家族的任务....抱歉,我忘了你没有家人。” “什么世界...都说了我只是普通的村童,野村出身。跟着爷爷练过几招.....为什么要一直重复,我没有家人管你什么事情,你不是也没有吗。怎么,想见识见识我的剑吗。”沈墨七咬牙,道。 “你还做不到。”洛将离的话似乎没有恶意,但总能让沈墨七的心再次沉默。 而他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呐,你知道.....身披蓝色月亮标志的破烂斗篷,从天而降的骑兵吗。”沈墨七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不过最后几个字还是被洛将离听清楚了。 “不知道。” “切,那你一直问我。 “这个世界大了去了,你不会以为就你一个人苦大仇深吧。”洛将离轻笑起来,他抬起手,托在后脑勺上,视线移至他处,看向悠悠的天空。 “这是我必须探求的事情,我问,你见过亲人在自己眼前冻成冰雕,然后由自己亲手打碎吗。”沈墨七不禁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扎在皮肤里。 “如果他已经死了的话,谁打碎都一样。” “什么屁话。”沈墨七幽怨地叹口气,看了一眼洛将离,“我也想问你为何而来。” 洛将离似乎不想回答,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片刻后,他手上落了一只渡鸦,他顺了顺它漆黑的毛发,放飞于久远的天穹之上。“拯救天下苍生......” “哈哈哈哈,玩笑话罢了,苍生皆苦,佛都救不了,我救什么。”洛将离第一次大方地笑了笑,也许是在笑自己,也许是在笑沈墨七,他随意摆了摆手。 沈墨七怎么也没想到洛将离会这么回答,「拯救苍生」这种话,太空虚了,太遥远了。对沈墨七来说,就像他以前想当丞相,像考功名一样,拥有最大的理想,就仿佛没有任何理想一样。 不过沈墨七笑了,洛将离的少年意气同样让他的心中荡起波澜。树旁的渡鸦啼叫着飞走,幽静的小路旁,几只金蝶随风飘舞。 沈墨七抬头看了看自己被阳光照射下透光通红的双手,仿佛自爷爷离开后第一次不再失意,第一次被人注视到,不再是一缕缥缈的孤魂。 “对了,我算着日子,后面还有一场自相残杀的仪式呢。别死在我剑下了。”洛将离对沈墨七道。 沈墨七脚步停在原地,“这个世界疯了吗。” 第2章 龙胤之人 龙语学宫静静存在于这里,如世外山间桃源。 郁郁葱葱的杨柳岸,清脆动人的虫鸣鸟啼,澄澈宁静的大湖泊,涓涓细流的小河。古老的巨型建筑冲天耸立,有东方庭院,也有西式花园。 茅草屋前鹅卵石小路能顺往木香书房,书房前方的木板路又能通往石头城堡,不过那些地方大多无人居住,杂草丛生,树木遮挡,藓草盘踞,略显破败。 此宫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如春夏交替。 可远处瞥见的巍峨龙骨山,却大雪纷飞,好似天宫倾斜。寒意弥漫,万丈高空唯有苍鹰啼鸣。一棵棵古树铺满银装,警告着此地已非人道。冰河入画山间过,好似璃州二月天,古猿啼叫彻山扉,震断行人思乡魂。 西方学生在草地上画着油画,东方学生在比武台上交流着剑术。还有人愁眉苦脸地躺在草地上看书,他身旁的一位同伴则以书敷面睡而呼之。 龙语学宫像是文化的共鸣场,是中西艺术交流的殿堂,宛如世外桃源,远离凡间的压迫和世俗的尘扰。传闻是数千年前西方的学者带来了特有的文化,和东方人共同建立了这一座象牙塔。 沈墨七好奇地观望着四周,那些用油画绘世的小画家们,全神贯注地描绘着眼中的春绿秋黄,从不在意身上漂亮的画师服沾上五彩缤纷的颜料。 当沈墨七站在他们后面观望的时候,西方画家学生们总是不自然的皱皱眉头,然后停下手中的画笔,用那碧蓝的眼眸注视着他。于是沈墨七只得把目光慌乱地跳开,装作迷路般逃走。 “将离,为什么那些金发碧眼的玫英人好像很不自然我的靠近。”沈墨七表面不为所动,其实被注视得异常紧张,他甚至连路都不会走了,开始思考下一步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因为你长得蠢吧。喂,不要跟我走这么近,仿佛我们是一起似的。”洛将离无意间扫过这些人,而正在观察洛将离的人却全都避开目光,不敢直视他如剑般寒冷的眼睛。 “切,欺软怕硬的家伙们。还有,我!不!蠢!啊!我虽然来自乡下,但好歹读过很多书,包括一些玫英书籍的译本。”沈墨七说完后,仿佛觉得自己在吹嘘自己,又有些磕巴。 不过在路上,沈墨七不禁感慨龙语学宫的宏大。 而沈墨七看着龙语学宫的地图和信封里提到的「龙语书阁」,在那里他会找到自己的老师,一位名叫「东方龙钥」的老师。 “好浮夸的名字,名讳里带一‘龙’字,学宫名字里也沾一‘龙’字,话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传说中腾云起雾的龙吗,我在正史上没发现有记录欸。还有这学宫里的老师又是怎么一群人呢,我在这里,真的能变强吗。”沈墨七好奇地问道,仿佛初入世界的孩子。 “龙...大概......有吧。”洛将离只是如此说道。 走到古朴的楼阁外,高大的古藤树上,一只渡鸦和一只紫色羽毛的小鸟在树上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下方的一切,一只金丝雀飞来树枝上,清脆的啼声吸引了小鸟们的注意,它们用黑漆漆的眸子打量着金丝雀,察觉到沈墨七的目光,三只鸟儿不约而同的飞走了,让沈墨七暗道可惜。 人群在向古阁内流动,沈墨七和洛将离混杂在人群中。洛将离皱眉,感觉有些吵闹。沈墨七好奇地尽力观察着每一个人。他琢磨着,不知这古阁为何如此之大,柱子直冲天际,更像巨人所住,不似人之居所。 沈墨七拉着洛将离坐在偏僻的石窗之上,而洛将离也没意见。这窗户大的像一张石床,既安静,又能把殿内一览无余。 沈墨七不想坐在席位上,他有些害怕这些人,自信又朝气蓬勃,总是抱着判断的眼光环顾一切,推测他人的价值。 “哟,同学们好。我是今年龙语学宫的老师之一,「东方龙钥」。” 清朗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带有莫名的力量,仿佛星空中的一道温暖的星,让在场的每个人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去,浮躁的心也安静下来。 “呃,本来按照惯例是由学宫长出面讲话,但是他老人家近年来......身体不太好,那么就由我来为大家简单讲几句。” “你们都是挺有意思的孩子,来自世界各地,我也很愿意负责你们的成长,希望你们可以像正在生长的大树一样尽情汲取龙语学宫的养分,不用客气。龙语学宫与世俗学院不同,不管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未来是王侯也好,逆臣也罢,全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东方龙钥坐在房梁上,叼着一个苹果,一副没正经的样子。 他衣着黄金流纹修道长衣,脚踏幽云瑞兽长顶靴,有着一头九华人标致的黑发,却夹杂着几缕优雅的白丝。那眼眸里好似簇拥着星光,却总是摆出一副寂寥慵懒的样子,散发着幽静神秘的气息。 “东方龙钥,你给我下来!整天没个老师样子,被校长知道了,你自求多福。”一位英姿飒爽的男人走来,皱眉道。此人似乎也二十余岁,剑眉星目,顾盼神飞,衣着祥云鱼鳞贴身练武衣,脚上为紫金出泥尖顶靴,面容年轻,却有杀伐沉稳之气呼啸。 “你急什么,花无疾......「将军」?嘿嘿,他老人家不会管我的,他才不在意我们。”东方龙钥从梁上侧身跳下,数十尺的高度却如台阶般矮小,飘飘兮,一抹星辰在他脚下隐约浮现。 花无疾皱眉,“还是这么不知礼数,别叫我将军,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东方龙钥咳嗽两声,对花无疾眨眨眼。 “嗯.....说起来你们好像赶上了那件事呢,十二年一次的。”东方龙钥伸完懒腰后突然郑重起来,带着愉悦的语气说道。 洛将离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和东方龙钥一起,说出了那两个代表某些含义的字——「龙祭」。 在场的人无不身躯一震,有人惊恐,有人兴奋,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笑着指点着传说中的故事。而洛将离的眼神仿佛点燃了一团火,炙热的燃烧着。 沈墨七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的人群,他偷偷地拽了拽洛将离的衣角,“喂,将离,他们口中的那个......「龙祭」,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过是一场同学之间「自相残杀」的游戏罢了。你杀我,我杀你,活下来的三人成为传说中的「龙胤」,真是血腥又传统的节日啊。”洛将离随意摆摆手,轻笑道。 沈墨七的手僵在了空中,匪夷所思地看着洛将离的笑。沈墨七突然感到一种恐惧从心底涌上,说到底,他并不了解这个学宫,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和不适感占据了沈墨七的心。 “喂,放开。你要拽我到什么时候。”洛将离捂了捂头,无奈地说道。 “啊.....对不起。”沈墨七很想呼呼气,他嘴角勉强地咧开道,“你们说的「自相残杀」是......怎么回事,我......是被拐卖到某个邪恶组织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你别吓他了。「洛将离」同学,对吧?现在早就是文明时代了,怎么会发生自相残杀这种事情。那是历史罢了,现在只是一个安全,开心的度假节日哦。” “只有每十二年的新生才有资格参加,这是习俗。”东方龙钥意外地听到了坐在最远处沈墨七二人的小声交谈,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没想到你们还挺幽默的。” 沈墨七这才意识到洛将离在吓唬他,“就算是历史也很可怕吧,蕴含的寓意也不好吧,曾经有很多人因此死在其中吗?我是来追求力量的,不是把性命放在同龄之间的互相杀戮之中的,即使能成为什么「龙胤」。” 沈墨七不小心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后,才发现说完之后庭内数十人一起回头看着他,似乎是有一些人在点头附和,更多的人则是暗暗咂舌。 “并不是悲惨的故事,先祖们是做出觉悟,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才会成为「龙胤」的。”东方龙钥郑重道。“而且你也不知道「龙胤」的价值。” “这个世界有灵力,魔力....等等一切奇怪的力量,你们作为能接触世界真相的人,自然都知道吧” “不管人们羡慕也好,嫉妒也好,仇视也好,人们都不可否认,由龙创造出来的法则,彻彻底底的改变了人类的历史。” “想象一下吧,你们可以摆脱重力,肆意飞行,可以呼风唤雨,造福一方,可以把石头变成金子,把剧毒变成美酒,可以知晓...人类背后的历史。知道人,神,龙,妖,是怎么在最初的道路上分道扬镳。” “大道的修行分七阶,一望无际,这个世界上的人究其一生也最多不过窥得其毫之一二,但龙胤不一样。” “龙胤可以直接继承龙的力量,可以跨域中途漫长的修行,直接跳到人类能被允许的顶点,五阶的「王命」。从此作为龙语学宫的一份子,成为受人尊敬的强者。” “他在说谎。”洛将离突然对沈墨七道。 沈墨七转头震惊地看着他。 “成为王命也许还有可能,但想在这个世界上受人尊敬,绝不可能。”洛将离继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为什么要待在这座隐世修所里,不去外面享受荣华富贵,或者追求权力呢。” 沈墨七沉默了,他确实没想过,他只是被东方龙钥的话勾起了心思,无法停止激荡。 “只不过。”东方龙钥话锋一转,“你们也知道吧,龙语学宫的职责之一,就是守护人类和龙族的平衡。在花州的南方,是妖怪和龙栖息的国度,名为「龙息」,那儿有一道边界线。” “任何敢私自越过边界的人都被判定为背叛,背叛学宫,背叛国家,背叛人类。” “如果你们不想过正常的生活,去觊觎学宫里非凡的力量,成为人类的敌人,变成龙族,妖怪,或者神灵信徒的一种,都将被视为背叛。” “我知道你们大多都是全世界的王侯贵族,但按照你们已经签下的契约,一旦事情发生,可以立即斩杀,不用送回本国遭受审判。” 沈墨七捏紧拳头,咬着牙齿,他不在乎什么历史,什么真相,他也不会去背叛什么。 他只知道,他如果真的能拥有人类顶点的力量,那么找回爷爷,找回妹妹,保护他们,也成了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 现场也纷纷扰扰起来,众人都在讨论着东方龙钥的话。 “这么说,难道.....你知道那段被「藏起来的历史」吗?”洛将离突然提高语调,慎重问道。 “啊哈哈.....其实我就是十二年前的上届「龙胤」之一啦。唉,真是岁月不饶人呢。至于什么历史的真相,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找寻吧,去成为「龙胤」。”东方龙钥眼里露出火光,鼓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可现场却突然安静了,似乎除了洛将离,没人对古老的历史故事感兴趣。似乎什么洛将离说的什么真实的被隐藏起来的历史,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些几千年前古老的神话传说,也许只有民俗学家才会感兴趣,而不是历史学家。 “你对历史很感兴趣吗。”沈墨七问道。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毕竟,要是连世界最初的真相都无法得知的话,又怎么知晓人类会去往何处呢。”洛将离哼道,“所以我一定会成为「龙胤」。” “成为「龙胤」后,就有资格受邀进入「龙之书库」,那里有世界一切问题的答案,「过去」「现在」「未来」,不过是否有用,就看自己了。”花无疾老师眼神低垂,他长长的睫毛下流露出心伤的神情,仿佛想起了过往的岁月,这无意间流露出的情感被沈墨七察觉到了。 “答案......”沈墨七喃喃自语,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开始低着头,陷入偏执的回忆之中。 “虽然是重要的活动,但选择的权利还在于你们,是把握机会,成为耀眼的「龙胤」,还是安稳地渡过五年学宫生活来学习知识,最后回归自己原来的生活,全在于你们。”东方龙钥继续说道。 “龙祭结束后,将会根据你们的缘分和意愿进行分班,不论什么能力。一个班约二十人。当然,你们仍然可以在自己喜欢的学院里深造,所谓班级只是提供一片交流的土壤以及一位经验老道的老师来领导你们成长。” 台下突然响起一道幼稚的羞怯女声,如寒日里的媚阳鸟,打破了空气之中的寂静。 “您....您能保证安全吗。” “百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您能保证龙胤可以进入「龙之书库」吗。” “以龙胤之名承诺。” 这是玫英人说玖华语言的口音。这种声音有别于玖华人的无心随意,信手拈来,显得既稚懦清脆,又轻柔认真。沈墨七向声音来源方向看了过去,那是柱子旁的一个女孩儿。 阳光照着女孩儿金色的长发,她戴着深蓝色的风帽,白色的丝带缠绕在金发中间,一身魔法白色长袍,如雕塑女神一般精致又腼腆。她橘色的瞳孔经过阳光折射散发出异样的美,可爱的脸庞此刻微微泛红,却仍鼓起勇气向东方龙钥提问,声音充满了羞涩的稚嫩和美感。 她藏在柱子后面提问,不敢承受他人之目光,既不站在玫英人中间,也不站在玖华人中间。 沈墨七的位置恰好能看见这位藏在柱子后的金发少女,她背着柱子,闭着眼睛,睫毛下垂,白皙的脸颊充满了青涩的羞赧。 她对目光异常敏感,察觉到沈墨七好奇的视线,她俏眸轻启,和沈墨七对视的瞬间,眸子从开始的紧张转到好奇,再至羞赧。她双颊红润,闭上眼眸,别过了头,用红到耳根的耳朵回应着沈墨七的注视。 两个相似的灵魂产生了第一次的碰撞,他们对彼此产生了第一次的好奇。 没人在意她那两个不知所谓的问题,纷纷窃窃私语,讨论着具体的龙祭事宜。 只有沈墨七轻笑,仿佛像被治愈的鸟儿一般暂时忘记了悲伤,他用胳膊叫了叫洛将离,“那有个很可爱的玫英少女欸,将离,如果没有你,我估计也和她一样躲在柱子后面吧。” “哼,我可从没说过是你朋友。只是「恰好」遇见而已,又「恰好」一起行动而已。”洛将离转头叹气道,“你可不要成为我的累赘了。” “嗯。”沈墨七坐在石窗上摇曳双腿。在陌生的环境有一个「朋友」在一起,仿佛世界也没那么可怕了。沈墨七的余光瞥着那个金发少女,她也在悄悄地看着沈墨七,好奇地眨了眨那双可爱的橘色眸子。 轮到沈墨七把眼睛躲开了,他深吸一口气,红着脸,埋着头,发梢落下,独自摇着双腿。 “将离,你在看什么。”沈墨七歪头,从女孩儿的世界回神过来道。 “台下,有一些人不容小觑。毕竟是来自于大千世界的探求者,你也多注意一下吧。”洛将离说道,眼神里铭刻着每一位人的倒影。 “我们是同学不是吗,我实力薄弱,他们不会在意我的吧。”沈墨七扫过台下的人,确实有一些气质不凡的人。但自己身旁这位玄黑锦衣者,恐怕亦是高傲不俗之人。 “所以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追求普通的生活吗,可在你踏入龙语学宫的那一刻,就注定没有一个平稳的人生了。”洛将离淡淡地说。 他来此便是为了夺取「龙胤」之位,进入龙之书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旁边这位灰色布衣者,真的有实力去追求什么吗..... 一只金蝶停在了沈墨七的鼻子上,如童话般梦幻。沈墨七呆了一下,他从未见过此等生物,圣洁,灵巧,香气扑鼻。 沈墨七下意识的伸出手,它却扑腾翅膀,自己飞到了沈墨七的手上。当沈墨七嗅到它的香味时,在脑中联想起一双清澈的橘眸。 “我只是一个凡人,害怕与你们这些生来为王的天之骄子竞争。但我更害怕失去一些东西.....” “呼,我想要答案,想要力量,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所以我会去「争夺」,争夺「龙胤」之位。所以「龙祭」,我会参加。”沈墨七把指尖上的金蝶送到洛将离的前方,飞散。 山间龙雪落万年,旌旗飘,梦里故乡还。 金蝶醉香三千客,渡鸦鸣,福雨乞平安。 这时,东方龙钥不知说到了何处,他顿了顿,对席上的同学们说道,“所谓生之爱,死之苦,恨离别,憎相会,求不得,梦离愁。龙之史书嘛,一切人生百味之答案,都蕴藏其中。” 第3章 龙祭之日 来到龙语已经一周了,沈墨七早已穿上了龙语学宫的一款玖华风格制服。 那上衣精致修长,灵墨打底,玄金辅纹,下腰紧贴,濯青点缀,皮甲步履。重要的是,还是免费发放的。 沈墨七甚至已经数日不离自己的制服了,十分喜爱。怎么说呢.....每当他衣着校服怡然自得走在学宫之中时,仿佛觉得自己真的融入了龙语学宫。 融入吗...沈墨七摇了摇头,他并不是为了换一个「家」才来这里的。 龙语学宫分为三大学院,「魔法学院」「龙语学院」「道气学院」。沈墨七是主修龙语,辅修道气。因为他觉得龙族的语言十分新奇。 而洛将离是主修道气,辅修龙语。他认为龙语真正的秘密并不在教本上,而在龙之书库中,所以不如看看龙语学宫关于道气方面的书籍,还算一份乐趣。 而这些玫英学生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学习魔法,估计也是看上了龙语学宫珍藏的魔法比较古典和神秘吧。 虽不在一个学院,可学宫自由之风盛行,学院本身的课程又占比不大,很多以私下研究为主。所以沈墨七便经常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洛将离去上课,两人的课业便基本重合。 经过了几个晚上的同居生活,沈墨七已经知道了洛将离是怎么样的人。 他第一次来学宫的晚上,想亲人,想家,没忍住藏在枕头里哭的时候,也是洛将离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问他要不要看书。 沈墨七一直期待龙祭结束后能真正的和洛将离分到一个班级,成为同学。 而在龙语学院的课上,沈墨七偶尔便能瞧见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已经穿上魔法学院白金制服,百褶制式及膝裙,玫英圆头长靴的金发橘眸少女。 她的特别之处在于,她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一个人独自坐着,存在感很低,衣着举止标准,上课却从不回答问题。 那如童话中精灵一样金秋深邃的橘色眼眸,泛着秋叶落于湖水之中的波光粼粼,似乎在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落寞和距离感。只有一样坐在后排的沈墨七偶尔会藏在书本后面好奇地看着她。 而她则在记完笔记后把头埋下。 虽然道气课沈墨七一窍不通,听得直打瞌睡。但在龙语的方面他倒也天赋异禀,每次看见那些龙族文字,沈墨七总是会沉思这些文字背后的历史。 有时候沈墨七越听越困,终于迷离地熟睡在了阳光刺眼的温暖午后里。不知为何,总感觉用龙语学院的书本当枕头睡着格外的香。 当沈墨七再次苏醒时,窗外已是黄昏。沈墨七看着窗外赤霞色的红烧云,旧时的回忆就像水珠,悄然滴落入他的心中。 “爷爷爷爷,为什么天边的云这么红啊,像是被烧起来了一样!”沈墨七坐在爷爷腿上问道。 爷爷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他摇着扇子,坐在竹子椅上说道:“因为神仙饿了,该吃饭啦。把云朵烧一烧,就更美味了。” 沈墨七又问道:“是这样呀,那么我爹爹和娘亲呢,为什么不回来给我做饭。我的朋友们.....他们都有爹爹和娘亲。” 爷爷神情黯淡,摸了摸沈墨七的头说道:“他们呀,世事不易,去远方寻工了。等你长大,他们就回来了。” ....... 往事历历在目,沈墨七看着窗外的天空入了神。回忆让人欣慰,有时也让人悲伤。世间上无父无母的人很多,但似乎只存在于书上,小说里,而不常见于沈墨七所在那偏僻安宁的小村子之中。 直到夕阳藏在了远方的云中,沈墨七才起身想要离去。他环顾偌大的教室,此时唯有沈墨七,前一排看书的洛将离,还有一个在角落里熟睡的她。 沈墨七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什么,于是悄悄走到金发少女的面前,看着她绝美的睡颜,还有她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的香气而起伏,像一只可爱的小兽。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把自己藏在这偏僻的角落里呢,为什么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隐藏自己,却总是偷偷看着别人,露出渴望的神情呢。 沈墨七用手轻轻点了点她小巧的额头,小声笑道,“起床了,同学。嗯...你叫什么名字。” 爱丽丝从睡梦中朦胧苏醒,她用那双大大的橘眸呆呆地看着沈墨七,嘴角旁还残留着一丝折射着日光的口水,夕阳出现在她的瞳孔中,温暖着她迷迷糊糊呆呆滞滞的面庞。 “爱....爱丽丝。”她喃喃道,还没反应出来状况。 沈墨七在前面坐下来,笑嘻嘻地看着爱丽丝,他感觉爱丽丝十分可爱,像异国的小妹一样。于是他做出了自己都没发觉的举动,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抚去嘴角的口水。 爱丽丝瞬间清醒过来,她羞赧的“啊!”了一声,双手抱着身子,抬起头,月亮般白皙的脸庞泛起红晕,瞪着月牙般的眼眸嗔着沈墨七,既像一只发怒的小鹿,又像一只羞赧的玉兔。 沈墨七笑得温暖,他起身递出了一只手,爱丽丝看着沈墨七的身体把夕阳遮住,他的黑发修长纯粹,轮廓外蒙了一层红色的夕阳暮光。爱丽丝的心扑通跳着,下意识地接住了沈墨七的手。 “你好,爱丽丝,我叫沈墨七。同学一场,又经常在一起上课,既然如此有缘,那从现在开始,我来做的你的朋友,好吗。”他歪着头笑道。 红堂堂的云烧满了天空,龙骨山似乎被一条红色笼布盖上了。云朵似牛,似虎,似猪,似龙,凶蛮暴戾,栩栩如生。 爱丽丝埋下了头,用书本挡住自己发烫的侧脸,只露出红透透的耳廓。轻声细语的“嗯。”了一声后,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回应了他,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呢... 沈墨七笑着地跳下来,被夕阳刺的有点睁不开眼睛。他走到将离旁边说道:“天都黑了,还看书呢,走了走了,吃饭去呀。” 洛将离冷哼一声:“谁让你这么能睡。”说罢起身,把书本收拾进背包里。他的长发也乱了一些,耷拉下来几丝发缕。 回去的路上,洛将离总是会等着沈墨七,沈墨七也会等着爱丽丝,他们总是谨慎又默契地靠近彼此。 沈墨七走出教室,走在昏暗的小道上,他笑嘻嘻地去踩洛将离的影子,洛将离呵道:“幼稚。”却也不阻止他,只是用那深邃的眸子把沈墨七倒映进去,看着他稀奇地活蹦乱跳。 “刚来学宫的时候你还天天苦着脸,这才一个星期,你就跟平常孩子没区别了。”洛将离叉手道。 沈墨七逐渐低沉,他回头看了看那寂寥昏暗的教室,还有树枝上孤寂的悲鸟。“我也不知道...我有时候心中的火驱使着我前进,有时候....我又渴望能安静一会儿,忘记一切。” 而爱丽丝,她也背着书包,跟在不远处,若即若离,不近不远,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总是回想着刚才发生的如梦幻般的场景,然后带着疑惑和思忆抬头看一眼沈墨七,然后就会立马羞了满脸红,低头瞧着他长长的影子。 空中牙月悄然升起,星空逐渐璀璨。山上的夜晚格外的寒冷,但沈墨七和他们二人说着自己在来龙语学宫路上的见闻,三人影子的距离,格外的温暖。 夜鸦翱翔夜阑空,断牙银月伴星眠。 天狗不食人间月,孤寂千年九月天。 沈墨七思绪从几日前的那片夜空飞了回来。 再过了一周,龙祭场上,很多学生聚集了起来。 他们大部分人没穿校服,也许是想在龙祭中变得特殊一点。他们每个人怀揣着自己的想法,面临着龙祭的开场,大多数人显得局促不安,只有少部分人显得自信,一言一行无不跃跃欲试。 “喂,这是什么啊,玫英童话中的魔法阵?”沈墨七呆呆地看着眼前一个散发着紫罗兰光芒的黑洞,深不可测,血盆大口。进一步,野兽震惶。看一眼,天兵惆怅。 “令牌拿好了么,「龙胤残令」。” “早上东方龙钥老师发的对吧。”沈墨七看着洛将离,拿出一枚鎏金木纹令牌。 “嗯,我还以为你睡迷糊了呢。”洛将离盯着阵旁笑嘻嘻的东方龙钥,他还在解释着有关龙祭的事项。 无论以什么方式,最后结束之前拥有龙胤残令最多的人就能成为龙胤,而获得龙胤残令的方式除了从考核关卡中通关获取,就是从其他人手里抢了。 没想到刚来龙语学宫不过十数日,就要开启龙胤之争了。 在魔法学院的异乡人中,沈墨七一眼就认出了在远处他们队伍最后边,藏在白色斗篷下的爱丽丝。 爱丽丝也有自己的目的,渴望着某个答案,所以沈墨七昨日在课后和她约定,要一起向龙胤的目标前进,而洛将离就在一旁哼声着。 他刚想打个招呼,却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力量。他感觉自己被踹飞出去,从张着血盆大口的传送阵法里掉到无尽的深渊之中。他在空中回头,看到了洛将离少见的笑意,和带有玩闹意蕴的双眸。 沈墨七脸都吓白了,牙齿打颤道:“将离,你快点跟上,我一个人下去可能会挂在树上啊啊啊。” “不管怎么说......都要抓紧时间了。龙胤之战,这已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了。不要相信东方龙钥的话,没有决心的话,可能会死的。”洛将离低头说道,说罢便跳了下去,临行前,他看到了东方龙钥也在对他露出那双暧昧,又充满莫名信任的眼眸。 龙祭日,未知地中。 鲜血一样的夕阳照射在荒漠的大地上,从没在九州见过的爬虫类动物吐着舌头,在地上快速移动。明明已经是傍晚,温度热的似乎能一瞬就把打碎的鸡蛋烧成煎蛋,空气被热度蒸烫的模糊不堪。 “啧,我以为你只是开开玩笑,没想到你真的有这么蠢啊。”声音从一个身着黑云烟城长衣,头戴薄纱沐雨斗笠,腰悬布条黑剑的少年身上传来。此人正是洛将离,他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树上被挂着的奄奄一息的沈墨七。 “我们才分开十分钟,你就半死不活的样子。”洛将离出剑,一剑将井口粗的枯树砍下,用水壶给沈墨七灌了口水。 “咳咳。”沈墨七呛醒过来,大口呼吸着,突然又捂住胸口,似乎被灼气腾烧。 “动用灵力,调整呼吸。”洛将离说道。 沈墨七想起爷爷教的一种,用来调气修炼的呼吸法子,盘起腿来,在树荫下安静了三分钟。 他疲惫地睁开双眼,“毕竟从几十尺的高空掉下来,又遇到一阵大风,稳不住身形。没死我都谢天谢地了,感谢菩萨保佑。” “快点找个城镇吧,这附近应该有的。毕竟这试炼也开了几千年了,古籍上也略有提到。”洛将离扶起沈墨七,准备离开此地。 “不好意思,麻烦了.....不过我没事的,可以自己走的,动身吧。”沈墨七刚说完的一瞬间,脸上的微笑突然冻结,呼吸也感到困难。 那是一道阴风阵阵的压迫感,天空变成黑色,一大片黑云压了过来。天上开始降下冰雹,沙子伴随着风喧嚣着吹过来。 沈墨七呆呆地望着天空,洛将离则是一脸凝重。 洛将离提起腰边的黑剑,摸了摸,叹了口气,“来的真快,省的我去找你们了。” “「挽歌」,醒醒。”他竟然对自己的剑说。 沈墨七终于惊醒过来,他拔出身后的剑「龙泣」。这是爷爷留下的饯别礼,也来自家乡唯一的思念。 “哦?看来我运气不错呢。真的是你啊,人们口中不可一世的「洛将离」同学?”随着风沙散去,一道暗金发白袍少年的身影浮现。 他穿着玫英特色的白玉鎏金长衣,暗金色的长发优雅柔顺,举止自信非凡,一双暗蓝色眸子与众不同,脸上挂着一丝礼节性的笑。他在空中缓缓落下,背后则是有着三位幽灵般的影子。 “黑色、青色、白色的......猫?将离,他背后那些颜色怪异的东西是什么啊,鬼...鬼魂吗?”沈墨七惊诧地看着金发少年和他背后的东西。 “是精灵哦,传说中的精灵。难道不可爱吗?怎么能说是鬼呢。”少年有些生气。 “谁知道精灵是什么东西啊,藏在你背后我又看不清,而你又是谁?”沈墨七警惕地回答。 “精灵是玫英的一种.....你就理解成玫英的「妖怪」吧,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见,不过现在没时间解释了,很明显他是来找我打架的,为了「龙尊残令」。”洛将离倒是不怕。 “你先走,去旁边的镇子里等我。”洛将离把沈墨七朝后轻轻推开,黑剑出鞘,冰冷的剑尖对准暗金色短发的白袍少年。 沈墨七吸了口气,“再怎么说我如果逃的话才是真的不义,我说过我会见证你成为龙胤,就不会食言。我会帮你的,就算对方是.....会使用法术的玖英人。” 沈墨七试图抚平颤抖的双手,毕竟以前他除了那些寒雪铁骑,遇到最危险的情况是山贼强盗,再凶恶那也是凡人,眼前这「东西」可是超脱理解的存在。腾云驾雾,要是在家乡被村里人们看见了,称呼一句小神仙也不为过。 “我不喜欢别人称呼我为「玫英人」。我是来自玫英北境「精灵之国雅莉亚」的精灵骑士,阿道尔·诺亚。”他竟然行礼介绍道。 “好了,别害羞了,迎接客人了。”阿道尔礼貌微笑道。身后三位精灵从背上爬出来,那是三位奇异的生物,散发着洁白的光,有着灵动睿智的眼睛,是一种猫一样的拟态生物。 “而且,我是来找洛将离的,等你什么时候有实力和夺取龙胤的决心,再找我不迟。”他轻轻笑道,对沈墨七说道。 他玖华语用的很客气,很流利,而沈墨七却不打算离开。 从刚才开始沈墨七就一直在「呼吸」,此刻他已经克制住了颤抖,对方的灵力远在他之上,甚至还有三只散发着浓郁特色灵气香味的「精灵」。 “好了,你先走吧,去等我一会儿。我本来也要主动找他们的,倒也省我一番功夫。”洛将离活动了一下筋骨,举起剑平淡地看着黑压压的天空,“不过是靠精灵的什么骑士而已,再强终究也是外力罢了。” “我说过要成为龙胤,那这些人我就不会放在眼里。照顾好自己,朝那边走,别死了。”洛将离指了指一个方位,对沈墨七说道。 “喂,将离。我知道你很强,但他势头似乎很大的样子,你就一把剑.....真的没事吗。” “你也没看到过我的本事吧,只靠剑自然不行,但是术式的话,我也会几招。好了,你去那边等我,你在这里我倒施展不开。” “哦对了,你的「龙尊残令」给我。” “哦。”沈墨七从兜里摸出来那个古朴的令牌,里面灵气涌动,他毫不犹豫挥手丢给了洛将离,“那...我去镇里探探情报,你快点跟上哦。”说罢沈墨七深吸一口气,转头离去。 “哼,不问问我为什么要你的残令吗。算了,没残令的话,大概也能没人会注意你。” “好了,接下来,是我们的二人时间了。”洛将离轻笑一声,挽了个剑花。 天空上血红色的残云瞬间染了过来,诡异的氛围在战场上蔓延。阿道尔的白袍被阳光照成红色,他的三只小精灵抬头望天,朝阿道尔的脖子上舔了舔,毛茸茸的脸上充满了惶恐。 阿道尔神色也郑重起来,因为眼前之人的气势,和刚才判若两人。 明明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起伏,但仅一瞬间,他的气质就由一介凡人化为了降世魔神,似乎要惊起一滩血雨腥风。 第4章 祭雨常下 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沈墨七冲进一家酒肆,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直接撞开店门,大口呼吸着,浑身打着颤。 他回头用力推门,顶着风把木门推上,许久,才回头调整呼吸,看着店内。 谁知这热炉般的天气怎么突然转凉,这里凌乱的灵气沈墨七能非常清楚的感受到。谁知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如果天气经常变化,那么这里的人又是如何耕种的? 不过眼下这酒肆还算温暖,有柴火在炉子里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能听见茶酒下肚的声音。有几位顾客在昏暗的烛光下独酌,沈墨七看不清他们的脸。他找了个位置坐下,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一位店娘给沈墨七端上热茶时,沈墨七从包里摸出了几枚可怜的铜钱,递了出去。可店家却摇了摇头,也不说话,转身离开了。 沈墨七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敢跟酒肆里的人随意搭话。他叹了口气,眼下的场景不太真实,却又清晰无比。 他接着看了看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真是黑压压的一片雷暴,让人不寒而栗。他未免有些担心起了洛将离,还有自己在龙语学宫唯二的朋友,爱丽丝。 也不知如今二人身在何处。既然龙胤之位共有三席,那必然会有人结队行动。 沈墨七想到这里,放下了手中的热茶,低头想着什么,手放在茶杯上,触摸着残余的温暖。 雨声呼啸,柴声噼啪,店家又端上一道不常见的菜肴,沈墨七试图表示感谢,可她还是转身就离开了,似乎不打算和沈墨七交流。 沈墨七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眼皮疲惫地耷拉了下去,他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只能看着雨滴落下,甚至分不清时间的流逝。 他几次试图去找个同学打个招呼,可现场的氛围死寂到了极点。他打了个哈欠,眼前的世界似乎正在慢慢暗下去..... 一声惊响吵醒了沈墨七,他睁开睡眼,打了个喷嚏,立马捂紧衣服,忽然,他看见了地上打碎的茶盏,又看看了远处熄灭的火堆。 酒肆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徒留黑暗、孤独与寒冷。沈墨七又眨了几次眼睛,眼前怪异的景象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突然窗户被风吹开,鹅毛大的雨雪吹了进来,仿佛要把这脆弱的房子打碎。 “雪?怎么会有雪?今天我还差点热死在旁边的荒漠上。”沈墨七的心逐渐冰冷,狂跳。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情。他立马起身,他想尽早离开这个房子,这里既黑暗,又寒冷,最重要的是鬼气弥漫,阴风阵阵。 他拿起龙泣,吃力地推开木门,真受不了木门它发出吱呀吱呀的尖叫。木门顶开雪堆后,外面是一片死寂,连星星的光都没有,沈墨七的心刹那间被吹地冰冷。是的,他还没办法到外面去。 突然,一只爪子抓着沈墨七的小腿,他心惊肉跳地打了一个颤。 他想用力拔开脚,可此刻脚却如石头一样沉重,伸手不见五指,沈墨七看不清脚上抓着自己的是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想大声呐喊,可他的嗓子却冻得如同冰雕一样,除了能感觉到冰碴的哑痛感,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力感,虚弱感,恐惧感,虚无感,一起涌上心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干什么。 他终于踹开了那只手臂,但脚已经冻成冰雕般僵硬,失去了任何知觉。他把脚拔回屋子里,转头把门推上,瘫坐下来,把头埋上,不愿再见眼前的黑暗。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逐渐凉下去,他也懒得管了,与其在外面中恐惧的死去,不如逐渐在寒冷和黑暗中放弃思考...... “救救我!” 一声哭泣让沈墨七呆滞了一下。 “救救我。” 沈墨七支撑着身体,向窗外看去。 不知道哪来来的白光,映射出了恐怖的景象。一棵残破的枯树上,用绳子吊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他们全部穿着龙语学宫的制服,在寒冷的洁白的雪中显得格外显眼。他们顺着身体流下鲜艳又冻结起来的鲜血,是沈墨七眼中唯一的颜色。 “这是....噩梦吗?” 他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死掉了。好冷,好痛苦,好想回到从前璃州的那个小村子里...... “救救我.....” 沈墨七终于听清了,这是爱丽丝的声音。他咬了咬牙,自己不过刚来龙语学宫一周,不过是一个孤独的小姑娘,至于他把命都搭上吗?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要遭受这种折磨......” “可是...可是啊,虽然时间短暂,但在龙语学宫这一周,却是以前的自己从未感受到的岁月。那种广阔的浪漫,那种踏实的成长,那种在新世界里和他们一起学习,一起生活的平凡与满足,那种逃脱噩梦般的宁静,他决不想失去。 手上有世界各地的书籍,而身旁有静静等待自己一同下课的同学,这曾是他以前最向往的生活。 不知道哪来的力量,他打开门冲了出去,不单是要去救爱丽丝,这位我见犹怜的玫英少女,还有洛将离。沈墨七想知道冰天雪地下,洛将离是否安全,其他人又在哪儿?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厚厚的雪埋到了腰部,他吃力的走着,假装刚才雪地里的怪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在大雪纷飞中,漫天的雪花在黑暗的夜中,被光照出下落的轨迹,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大雪。 就算脚下再出现什么鬼怪的手臂,他也无所谓了,只能像盲人在草地上奔跑一样,每走一步,心中就会跳出恐惧和不安。 他仿佛看到了爱丽丝的白色斗篷,她背对着,在悬崖边上,金色的涓发随斗篷在寒冷的风雪中飘荡。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白茫茫的光。 沈墨七缓缓伸出手,想要触摸到她,问问她是否平安,有没有在害怕孤单一个人。 可下一秒,只见一只月色大弓从空中缓缓浮现,射出一条巨大的,暗蓝色的箭矢,激荡出急速的声响。 沈墨七睁大了眼睛,想提剑挡住。可是箭却弹飞了沈墨七的龙泣剑,在接触到沈墨七身体的一瞬间化为更具体的实体。巨大的力量射穿了他的肩骨,将他连带着一起飞出去,钉在石墙上。 少年发出痛苦的哀嚎,他大声尖叫着,在寂静的夜里宣泄着恐惧,他想把箭从身体里拔出,可是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沈墨七只能看见眼前的世界逐渐暗淡,他的眼球也流出血泪,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刹那,他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只剩下嘴巴微微的张开,喃喃道,“快.....跑.....” 当疲惫的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是一片艳的出彩的橘色天空。 沈墨七眯了眯眼睛,脑袋晕晕的,不过眼前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里是他默默出生,孤独长大,野蛮生长,又魂牵梦萦的地方,「龙石村」。 他曾在无数个日落之时于村中发呆,傻看着夕阳,细数着彩云。每一朵云他都起了名字,也能记住他们的变化,甚至能为他们的变化想象构造出一个精彩的故事。 六岁以前他是村子里小孩儿的头头,是他那一辈的孩子王。后来就慢慢融入不进去了。越长大越孤单,越孤单就越思考,越思考就越寂寥。 读了万卷书,未行万里路。 沈墨七想起曾经他是多么如痴如醉地读着精心收集来的小说,尽管爷爷总是责骂他不务正业。 小说从玫英传统的骑士故事到玖华的志异怪谈,再从更近一些的西方学术到玖华文人的思考,广含四海,这些故事才真正让沈墨七感到向往和陶醉,对比之下,四书五经是那么的无聊和苦闷。 书里的故事让他敬佩,但更多的是羡慕,羡慕到嫉妒的程度。少年渴望有一段无悔的年少时光,渴望有一段非凡的友谊,渴望有不曾后悔的勇气。 可他能做什么呢,只能看看书,只能看看云,听着街邻在耳边唠叨科举的好,独自在脑海里幻想一段冒险的旅程。 他站起身来,拍拍手。看着自己身边任劳任怨,一声不吭的老牛。沈墨七牵着他往家的方向走,这是一眼能望到头的孤寂人生。 他也许会慢慢长大,也许会继续种田,自己家里有几亩地是自己的,不出意外也能攒够娶老婆的钱,然后慢慢成婚,慢慢生子,慢慢变成老爷爷。如自己的爷爷看着自己一样,去看着自己的孙子逐渐长大。 唯一能改变命运的似乎只有科举,街邻的话虽然啰嗦,但思考过后却也在理。出人头地,远走他乡,报效皇帝,最后再光荣的魂归故里。这是所有玖华人最普遍的想法,也扎根在沈墨七的心中。 可书看的越多,沈墨七越悲哀,因为他发现不管怎么样,他始终要离开故乡,只是不知道何时出发。 他的祖祖辈辈们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种下希望,收获生命。 多少喜怒哀乐顺着汗水流入土地,多少王侯将相生长于野稻田间,多少历史在黄土地里掩埋,多少岁月悠悠在此历经千千万年。 土地如此伟大,传统男耕女织的愿景更让人内心宁静,平和善良。可它又如此残忍,只有一辈子不断辛苦的劳作,才能带来生命的繁衍生息。农人们仅仅是活着,便已用光了全部力气。 沈墨七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幼稚的脑中不停地思考。他觉得错的不是黄土,并非是黄土带来了苦难。恰恰相反,他觉得黄土带来了人类的进步,人类的富饶,人类的文明。 可是没人愿意回馈黄土,它就像一位老母亲,花费全部精血孕育出一个种族的繁荣,然后再孤孤单单地衰老,落落寞寞地守望。 富人与穷人,地主与农民,压迫者与被压迫者,这就是沈墨七视野里的一个世界。 沈墨七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但洛将离曾经问他“你来自哪个世界的时候。”,沈墨七想说,它就来自这个世界。 这个往往被人选择性忽视的第一世界。 沈墨七思考的脚步突然呆住了,自己家篱笆前站着两个陌生的人,可灵魂的触动却让沈墨七心头一惊。 眼前这个生了些白丝的憔悴妇人,和生了褶皱,神情忧虑的中年男人,他们有着和沈墨七亲近的外貌,无比陌生又似若相识。他们在门口张望着,不敢进去,十分踌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沈墨七心里突然想到了什么,眼角再也控制不住,他想大步跑过去抱紧他们,可却生了些少年的矜持。于是他默默走到他们身后,拽了拽他们的衣角。 妇人和男人回头观察一瞬后,脸上顿生惊喜。妇人泪眼朦胧地蹲下来,直接将把沈墨七紧紧拥入怀里,如此温暖,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的怀中柔化。那男人轻声责怪着妇人哭得梨花带雨,会惹邻人笑话,可自己声音也在不断抽泣。 可当沈墨七拥抱着那柔软又温暖的臂膀,狂嗅着那亲切又怀念的芳香时,远处熟悉无比的青石板台阶上,只有苔痕上阶绿,却不见了那个日复一日满脸愁容抽着烟的老头。 沈墨七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抽泣着,手抱得更紧了,仿佛一块年糕一样,不愿分开。 许久,沈墨七抬起头,为娘亲擦了擦眼泪,又看了爹爹那挂着微笑的沧桑面庞,他用力地握住了爹的手,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传达着自己心中那狂乱、迷茫、眷恋的心意。 当一个人明白了泡沫的美好,最后的分别时刻才会显得尤为悲情。 他决绝地转身跑去,再也不曾回头。他只能不断地奔跑,擦掉泪水,朝着夕阳奔去,奔去,直到雨夜停歇,直到世界尽头。 黑暗中,有人在不断反复拉扯着沈墨七的手。 他醒了,在酒肆中。 一个有些许黝黑的女孩拽了拽他的衣角,直到他睁开眼睛看她。她一脸欣喜,踮起脚尖,双手恭敬地递上一杯热茶,送上一张手巾,用小巧的手指了指沈墨七的桌子,担忧的看着他——那质朴又老旧的木桌上,早已经被一片泪水打湿。 沈墨七又抽噎了一下,他擦了擦朦胧的眼睛,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她微笑起来,歪着头,背着手,开心地看着沈墨七,似乎在为他没事而感到开心。 在她走后,沈墨七擦干眼泪,提起剑,站了起来。他静静地走到另一桌前坐下,打量着眼前两个趴在桌上熟睡着的,娇小的带着黑色斗篷的身影。 沈墨七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两位就是刚才术式的施法者,自己梦境的创造者。她们身上,有着在梦里闻到过的,熟悉的味道。 沈墨七从腰间摸出来一只随身携带的匕首。 她们已经睡着,而沈墨七随时可以割了她们的脖子,然后趁她们的血流尽满屋被人发现前早早离开。 他从没杀过人,但在来龙语学宫的路上也几次差点被杀。 既然规则都说了“不惜一切代价”,那么同窗的性命是否可以是可以考虑的代价。 别开玩笑了,沈墨七把匕首收了回去,他还没杀过人,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被杀也不敢杀人的人。 沈墨七轻轻把她们的兜帽撩开,才发现是两位棕栗色头发的小女孩儿。她们香甜地熟睡着,小耳朵不同于一般的人类,显得长长的尖尖的,在温暖的酒馆旅店中更加白皙红润。她们其中一人眼上挂着泪,一人嘴角挂着笑。 沈墨七看着她们娇小玲珑的身躯随着呼吸起伏,沉默了。 他想起了原来在村子里的邻家小妹们,五六岁的样子,明明那些小,却总能说出那么可爱的话。 但在一场冰雪过后..... 沈墨七的头又开始疼了,他摇摇头,开始用呼吸术让自己安定下来。 随着梦境和回忆中的愤怒,失措,迷茫逐渐安静下来,沈墨七用手轻轻弹了弹她们幼稚的额头。 她们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睡眼,然后呆呆地看着沈墨七。她们突然意识到了沈墨七是谁,于是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她们彼此紧坐相拥,试图带来一些慰藉。 “蒂娜蒂娜,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蒂娅蒂娅,我们会被他杀掉吗。” 眼前两位女孩儿似乎是一对双胞胎,被叫做蒂娜的女孩,左眸为粉,右眸为蓝。而叫做蒂娅的则相反,左眸为蓝,右眸为粉。 “别担心,我不会对小孩儿下手的。”沈墨七装模作样地说道,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和玫英魔法师战斗过的经验。“蒂娜和蒂娅是吧,你们是谁家小孩,父母在哪儿。”他把桌子上的剑拿下,靠在桌脚,微笑着放缓语气,温柔地说。 “蒂娜蒂娜,他好像是个好人欸,不生我们的气,还说我们是小孩子。” “蒂娅蒂娅,他好像不知道我们是魔法学院的学生,也不知道我们已经十三岁了。” 她们两个悄悄耳语,可声音恰好能被同桌的沈墨七听得清楚。 “十三岁?”沈墨七真的惊讶了,“这不是比我还大一岁吗。可你们看起来也太小了吧,说是六岁我都会信吧,真的没骗我吗。” “蒂娜蒂娜,这家伙也太过分了,我生气了。” “蒂娅蒂娅,可他没有计较我们刚才的术式,你在梦中也看到了,这家伙也是个没爹娘的可怜孩子。” 沈墨七嘴角抽动了一下。 蒂娜蒂娅打量着沈墨七,然后再趴到彼此耳边轻轻耳语,说话过程中还不时打量着沈墨七,眼中流露出心伤的色彩。沈墨七顿觉很不自在,自己的梦境能被术者看到是合理的,但自己那宣泄的情绪,实在让人感到不好意思,“你.....你们都看到了?” “是呀,我们根据你的想象引导,由我们辅助来创造梦境。你能在噩梦中做出我们喜欢的,善良的选择,就有得到一场美梦的资格。蒂娜在第一次的梦境中扮演敌人,在第二次的梦境中则扮演父亲。” “蒂娅....蒂娅在第一次的梦境中扮演少女,第二次则扮演母亲。因为梦境会让人忘记一切,逐渐沉沦。所以你也不用太过于害羞啦,害羞的是蒂娅才对,你抱蒂娅抱得太紧了。” 蒂娜一脸坏笑看着沈墨七,而蒂娅则害羞地把头埋藏进了蒂娜的怀里。 “唔。”沈墨七捂着发烫的额头,看着外面逐渐停歇的雨。虽然乌云逐渐消散,但天色已经昏暗,沈墨七没有办法在夜色中寻找将离,只能暂时居住一晚,然后再外出找寻。 第5章 少年意气 “所以,那两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沈墨七已经和她们简单做过自我介绍了,他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神情黯淡,忧郁神伤。 旁边是店家送来的暖炉,外面是寒冷又寂静的夜晚,那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乌鸦的叫声,显得这片天空更是寂寥。 “是噩梦和美梦,是蒂娜和蒂娅根据您的内心构建出的最可怕的场景和最幸福的场景。” “会成真吗。” “大...大概不会吧,人类的梦境不过是大脑在睡眠期间进行各种神经活动产生的,有一种威胁模拟理论提出,梦境是一种进化的遗留物,有助于模拟潜在的危险情景,从而提高生存能力。” “是...吗。”沈墨七再次想起树上的尸体,尽管不想表现出来,但身体还是有些忍不住的发抖。 “您能挺过去,真的很有勇气。” 蒂娜蒂娅姐妹二人语气十分郑重,但又略显忧伤,她们长长睫毛下那异色、认真、水灵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沈墨七叹了口气,心思拉到现实中来,“所以为什么术式的对象要选择我。” “因为墨七同学的魔力最微弱。” “是的,也就是说最好中招,因为能看见别人内心的原因,导致这个秘法的条件很多,而墨七同学又恰好满足,比如心思单纯缺乏防备心......” “好了好了,打住,这就够了。”沈墨七赶紧阻止蒂娜和蒂娅再说下去,自己的梦被看得一干二净,眼前这两个小家伙真是令人颜面尽失。 他并不是没有防备心,在来龙语学宫的路上,他曾十分戒备,有一次他被一道求救的女童声音吸引了过去,就像玫英童话里的海妖歌声一样。 结果等待他的只有笑吟吟的山贼,要不是他没什么钱,真不一定能活下来。而如今过了一周的平静生活,周围又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所以他便缺乏了一丝戒备心。 “蒂娅蒂娅,他又凶我们了。” “蒂娜蒂娜,我们真的要找他吗。” 沈墨七一脸无奈,“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找我是什么意思,总之我已经没有龙尊残令了,你们找我也没用。还有,这是店家给我住的房间,你们为什么要霸占我的床铺,那我晚上睡哪里?” “你通过了蒂娜蒂娅的试炼。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先比我们离开梦境的,但你明明可以趁我们还在梦境的时候抢走我们的龙尊残令,然后把我们.....可你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呢?只是看我们是小孩子而已吗?”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软弱,明明决定成为龙胤的,却没有和别人生死相争的决心吧.....”沈墨七低着头。 “你们为什么想成为龙胤。”沈墨七问道。 “找人。” “我也是。”沈墨七笑了,“这不是巧了吗。” “所以....”她们声音激动道,“我们决定选择你作为我们的同伴,一起成为龙胤。为了我们的愿望,我们都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梦,不是吗。” “蒂娜蒂娅可以保护你,虽然你没有龙尊残令了,但难免有些坏蛋像我们一样对你下手。” “庆幸吧,我们可是玫英的香缇拉帝国里数一数二的魔法师。你知道香缇拉吗,玫英北方最浪漫的国度。”蒂娜和蒂娅在床上兴奋地打闹着。 她们已经褪去了斗篷,不知从哪来变出来两套白色天鹅绒睡衣。沈墨七想不明白但也不用问,反正一切不合逻辑的事情肯定都能被解释为:魔法的力量。 “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可从没说过要和你们一起行动。”沈墨七眼睛看向炉火。 “我们能帮你战斗呀。”她们说道。 “但是,我却不能帮你们什么。我呢,本来来这里就是碰运气的。如果你们中途觉得我没用抛弃我,或者最后龙尊残令刚好差一点,拿走我的,又该怎么办。”沈墨七不自觉提高了语调,对两个看上去无辜的小女孩儿质问道。一道惊雷打过,为他的语气增添了几分恐怖。 蒂娜蒂娅哑语了,她们从没想过这些事情,也对能想出这些事情的沈墨七下意识有些害怕。 “蒂娅蒂娅,沈墨七真的是很绝情呢。” “蒂娜蒂娜,我困了,我们还是先睡觉吧。” 说罢,她们再也无心打闹,像赌气的小孩儿一样,直接把被子蒙上,在浓茶一般的棕发交织中相拥而眠。 沈墨七看着她们,沉默着。她们就这么睡在自己眼前?就因为一次梦境的考验就相信他是个好人?...... “喂,我知道你们还没有睡着。不要装睡,我还有话想说。我没有相信你们,虽然你们的外表只是普通的可爱.....”沈墨七话说到一半。 “可爱什么?”蒂娜和蒂娅突然坐起来,眨着狡黠的蓝粉色眼睛,看着沈墨七。 沈墨七一时语塞,“总之把话说清楚,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关于世界,关于魔力,关于你们。” “蒂娜要长身体,所以必须早睡。” “蒂娅也是。” 沈墨七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对于两个小妹妹,他又能做什么呢。于是他想出去透口气,这里温暖的空气让他有些燥热。不过放下心来,回头看到那姐妹俩蒙在被子里的样子时,他竟然有些想笑。 虽然不是一个国家的人,但那顽皮的性格,倒与村子里的小孩儿如出一辙。 可当手放在门上时,沈墨七就知道她们真的没在说笑,一股魔法的力量缠绕在沈墨七指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魔法,但隐约感觉是一种防护的禁制。 沈墨七不想再打扰她们了,于是转头回去。 他从旁边的柜子里再搬出了一套床褥,铺在火炉旁,疲惫地躺上去。接着他用余光看了看旁边裹得像蚕蛹的被子,再轻轻试探了一声,“我同意了。” 看到床铺里装睡的二人突然动了一下。 “骗你们的。” 随着床铺里的震惊和恼怒逐渐恢复平静,沈墨七忍俊不禁偷笑一声。他在温暖的火炉边安心地睡下,慢慢放空疲惫的灵魂。 “等你们长高了,再说吧。”他呢喃道。 翌日清晨。 蒂娜轻轻摇醒蒂娅,指了指桌子上热气腾腾的早餐,又指了指空荡荡的房间。 蒂娅抱紧了蒂娜,委屈道:“蒂娅....蒂娅是不是又被抛弃了?是不是蒂娅的法术太坏了,大家都不喜欢蒂娅。我们来到这里....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蒂娜摸了摸蒂娅的头,小声安慰道,“没事,不是蒂娅的错。”蒂娜转头握紧了小小的拳头,看向门外,咬牙切齿道,“可恶,蒂娜下次要你好看。” 乡野行道上,沈墨七向远方走去。 他昨天绕了远路,并不在最大的城镇里,听说那里人多,也许将离可能会在那儿等他。 今天早上沈墨七比划了半天,老板娘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他推测这里可能已经不在玖华了,这里原住民的语言他从未听过。玖华九州四海,方言众多,但也有通用的词语能听懂,可这里甚至没什么有用的词语能用来沟通。 最后还是昨天那个小女孩,拿出自己的一个木雕兽物,用兽口比划了一个方向,嘴里发出“啊呜”的声音。沈墨七笑了笑,猜她是想说那个方向就是沈墨七要找的地方。 他的心很乱。周围人生地不熟,一片荒芜景象,白天极热,晚上极冷,天气也是变幻无常。更重要的是他没法和当地人沟通,此时又与将离走散,孤身一人。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是如此弱小,平凡。如果每次战斗都要依靠将离,那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对他人的负担,这种迷茫和羞愧让他感到焦虑。 在这古老蛮荒的玖华边界之地上,什么样的人是善良的,什么样的人会欺骗他,真的很难分辨。 后来他成长了,知道什么路最安全,什么路白天能走,晚上不能走。还有什么商队愿意让他跟着,什么商队的镖客比较厉害。 沈墨七跟商队里的大胡子镖客聊天的时候,大胡子还笑着教给了他几个招式,用来自保。当沈墨七从包里摸出最后的铜钱时,大胡子左看右看,反往沈墨七的怀里塞了一些钱。直接把沈墨七感动地抱着他大哭,周围的人都不知所以。 思绪回到眼前的路,沈墨七不开心地叹着气,皱着眉。 他估摸着走了有两个时辰了,自己脚力也不弱,莫非是走错了。就当他左看右看,想找个人问问时,又想到语音不通的问题。 在一片黄土之上,他愁苦着。可突然一道酒家旗子映入眼前,沈墨七嗅到了酒香味儿,飞速跑去。 他也没兴趣进去歇息了,三步并两步爬上酒肆屋顶,隐约看到远方的集镇,脸上浮现出兴奋,柳暗花明就在眼前了。 但他越往集镇走就越感到奇怪,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也很安静。就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终于听到嘈杂的议论声。 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原住民,他们打扮和玖华人差距不大,可能偏古朴一点。语言也多抑扬顿挫,听不习惯。 周围很多石质的房屋,这点就和玖华很不一样。方方正正的,连成一片。 他习惯性地爬上屋顶天台,在这些矮石屋上向人群聚集的地方跳来跳去,像侠客一样。一群魔法学院制服的学生成群结队站在市场前,沈墨七奇怪地看着他们,匍在屋顶上,想看看状况。 可接下来的一幕,令沈墨七再次震惊。 一个黑发少年,一手提着被绑起来的阿道尔,一手拿着麻袋,此人正是洛将离。 沈墨七知道洛将离很强,但没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要知道,俘虏起来可以战胜对方要难一个数量级。 阿道尔背上的三个精灵可怜巴巴地看着洛将离,那水灵灵的眼神跟带着春水一样,但洛将离这木头心肠愣是一点反应没有。阿道尔本人则更是垂着脸,偶尔挣扎两下。 “那个,我打不过你还不行吗。但是....能不能先给我放下来,我好歹也算个骑士,骑士的威严一旦没了,再想树立起来可就难了。”阿道尔从金发下面露出微笑,可洛将离还是对他不理不睬。 “等用完你的时候,再说。”他简短回应。 而那些龙语学宫的学生,都一脸愁容地排着队把龙尊残令交到他的袋子中。他们普遍文文弱弱的,气质萎靡不振,应该都是些没有武力的学生,应该是前来考察龙祭的,顺便长点见识。 洛将离能在前期建立巨大的优势,但...只要他不成为众矢之的,能守住自己的残令。 “嗯?”沈墨七听到身后声响,心中一疑。 他回头一刹,一位白袍娇影从天上一跃而过,似乎没有发现匍在屋顶上的沈墨七。 在此瞬中,她那白袍中的金发在阳光闪闪发亮,斗篷随风飘起,蓬下贴身的龙语魔法制服金纹闪耀,裙子下的长靴和袜子一同勾勒出小腿稚嫩美妙的曲线。 她似乎发现了谁在天台上,还恰在自己的正下方。她映射着阳光的橘色眸子缓缓低下,因运动而产生的汗水在俏皮清雅的鼻尖上滑落。 她认出了沈墨七,瞬间由窘迫变成激动,脸上挂出欣喜的笑容。 沈墨七呆着,还没有反应过来,后面一个暗器就朝他横飞过来。好在他反应迅速,拔出龙泣向上挡下。那是一个精美的玫瑰花纹铁钉,它的撞击和龙泣产生了一声“叮”的清响。 沈墨七立马起身,谨慎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那白袍少女正是爱丽丝,她一个急刹回头,拉起沈墨七的手就跑。沈墨七还没来得及惊讶她的身手,就感受到手上柔软但强韧的力量,只能勉强跟着她在周围的矮平石房上穿梭奔逃。 按沈墨七以前在志怪小说上看到的来说,玖华人以武艺身法为强,玫英则以各种稀奇古怪的魔法见长。可爱丽丝的步法显然并不一般,轻盈敏捷,起落洒然,颇有玖华的武侠之风,江湖之影。 暗器的来源,则是一个极速追赶爱丽丝的少女,她一看就是玫英人,有着暗红色的长发,挺翘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带着魔法学院礼帽,身穿黑色紧身魔纹连衣长裙,背着一只形同摆设的枯木法杖。 她饶有兴致地追赶着,每次落脚,都有一道微型法阵落在脚边,让她重新高高跃起,缓缓落下。她露出一对危险的虎牙,挂着调皮的笑。 暗器再次袭来,沈墨七只能跟着爱丽丝奔跑,他身形不稳,没法儿使力,只能慌忙提醒爱丽丝。 铁钉飞在空中径直而来,直刺沈墨七的眼睛,他黑色瞳孔无限放大,只见铁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梦境的残留,沈墨七已经能想象出自己的头骨被一穿而过的血腥画面,就仿佛自己真的死过一般。 可疼痛感并没有来临,铁钉在空中震动着发出颤抖的声音,然后缓缓落下。掉在地上落出“叮”的一声,随即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你这不是会魔法么。”暗红色头发的女孩说道,“你身上有很浓郁的味道,你骗不了我,早在魔法学院里我就闻到了。你是受神眷顾的人,为什么要逃呢,而且也总不能一直逃下去吧,在龙祭里打架可是合规的哦。小蔷薇,和吾战斗吧,让吾轻嗅。”她露出邪魅的笑。 在沈墨七看来,她如一朵危险的荆棘花,说着迷离又神叨的话语,做着危险的事情,行为只有不计后果的傲慢,这种人很危险。 沈墨七还不太懂得运用灵力,他只能被动地调息,感受一丝丝灵力的流动。而且他只会「呼吸」,不会术式。所以当爱丽丝拉着他跑到森林中时,他再也没有力气承受这样脱离物理规则的奔跑,显然她们二人是用魔力辅助自己移动的,沈墨七不行。 “请先停下。”沈墨七站住身形,对爱丽丝喘着气说道,然后回头看向那红发少女。 歇了几秒之后,他抬起头,“适可而止,你是谁,为什么要对一个没有战意的人穷追不舍。” 少女用手指搅了搅暗红色的发梢,神情慵困,懒懒答道,“你又是谁?什么身份?我从你身上什么都闻不到,既然你不是受神眷顾的人,就请不要和我交谈,也不配知道我「薇尔莉娜」的大名。” 沈墨七不屑,甚至可以说有些傲慢道:“什么神不神鬼不鬼的,我们玖华不信神佛鬼怪的大有人在。你若说真的有神,就让祂天打雷劈一下,我看看是真是假。” 爱丽丝躲在沈墨七身后,悄悄趴在他耳朵旁,声若蝉蝶,小声喃道,“其实.....玫英是真的有神的。据我所知,现存有两位神只,只不过近千年没有出现过了。” 一开始的时候,沈墨七还在沉思,因为爱丽丝的话冲击着他的世界观....嗯,不,怎么想都不可能有,一定是玫英人的迷信罢了。但后面,他感到耳边的香风软玉,温旖细语,一时震惊,在心脏狂跳中向前一步,把手放在剑上,“总而言之,你不许对她出手。” 薇尔莉娜讥笑起来,她轻轻走近沈墨七,身旁魔法涌现,尖钉浮空,一触即发,“在玫英,有一种愿意为了博公主一笑就献身的骑士,想必你也是这种傻瓜吧。听我一句,不要为了接近华丽的泡影就献出自己的生命,你应该去珍惜自己宝贵的一切,不要浪费时间在没有结果的事情身上。比如......与我为敌。” 沈墨七气沉丹田,猛然睁眼,他终于第一次拔出了龙泣剑,凝气聚力,剑指前方。 少年自有少年意,不求心安,岂到白头悔。 第6章 剑起于风 沈墨七之前并没有和这种有特殊能力的人战斗过,他是在来龙语学宫后才知道他们的真实存在。 这种人在道法学院书籍上的称呼很多,比如玖华会叫灵者,玫英叫术者。通俗一点也可以称为修行者,魔法师之类,至于其他国家的称呼,则更为多变,也跟世界各地的修炼方法不同有关。 怎么样都好,沈墨七也有自己的自信。 他从小就被爷爷进行剑术上的修行,他一直不理解,自己一个村夫,最多再读点书的人,为什么需要几乎赌命般去修行剑术。而在出村子之前,剑术唯一有用的时候,可能就是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去保护妹妹的时候。 所以他也想知道自己在一群术者之中属于什么水平。 在龙语书阁的时候,沈墨七也能感觉出来,下面有许多灵力远超自己之人,灵力的修行应该是自己的弱项之一,他觉得。 回到战场上,薇尔莉娜伸出手,一道道铁钉就飞射而来,直指沈墨七的臂膀。她不想杀人,但因为一些小争端而教训教训对方,留下一些肉体的疼痛,她并不在意。 沈墨七剑起,剑落,剑的轨道在空中划出一条白色的线条,将一枚枚铁钉打飞出去。他嘴巴微微张开,调整气息,在战斗中他要不停地呼吸,让自己的身体能顺应自己的想法行动。 这是爷爷教过他在练剑时用的呼吸术,名为「龙息术」,如果没有这种奇术,他曾经是不可能用孩子的身体承担那种训练的。但若是不断勉强自己,强行运载,虽然会短时间额外提升身体强度,但结束后必然会以困倦侵袭全身,无法抵抗。 薇尔莉娜皱了皱眉头,她看着沈墨七那双泛着微光的眼睛,“哦?凡人应该看不清我的术式轨迹才对,不得不说,你有一双好眼睛呢.....但刚才不过是个警告罢了。”说罢,她身后法阵中浮现越来越多的铁钉,随着她面露嘲弄,右手轻举,铁钉继续向前涌现。 “这就是....术式吗。”沈墨七面色凝重道。 沈墨七转头,对还在惶恐中的爱丽丝说道:“你先走,我随后就来。”他学着洛将离,说出了一句自以为很酷的话。 他轻轻挪开了爱丽丝拽着自己衣角的小手,那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沈墨七能感觉出来,也许爱丽丝的灵力,嗯,玫英人应该说是魔力,幽邃深远,实力应该在沈墨七之上。可她此时若没有一丝抵抗意志的话,迟早会被伤害。 沈墨七举起龙泣,凝神呼息,随着心脏的嘣嘣跳动,他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发起了对术者的进攻。 沈墨七突然回想起来他很早很早之前看过的一本书,其中似乎也详细的介绍了这些人。 术者,是一种对拥有玄妙法术者的统称。其在世界各地都有不同的称呼。在玖华,称其为「道士」。在玫英,称其为「法师」。在扶桑,称其为「阴阳士」。在北珏,称其为「巫师」。 而他们的法术则统称为术式,顾名思义,术式的主人就是术者。他们伴随着人类历史的时代,时而高调,时而隐藏,生生不息。 以上知识来源于一本名叫《世界阴阳道法集》的书,作者是五百年前的道术名家,张天师。天师曾周游列国,将沿路见闻汇编此集。 沈墨七家里有许多除了四书五经,还有许多杂学之书,更有来自世界各地书的译版。这些都是爷爷骑着驴去镇上买回来的,可沈墨七跑去镇上时,却找不到有如此丰富藏书的书店。 他在七岁时,曾每日对着天空大喊书中的招式名称,如玫英的「地狱烈火」,扶桑的「阎魔·豪火球之术」等等,试图释放出什么神奇力量。 可村里的婶婶们无一例外都以为他中邪了,只有他的几个小伙伴,在后面跟着他一起呐喊,摆出帅气的招式,而青梅竹马就在石头上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真是一段羞耻又令人怀念的时光。 直到来龙语学宫前,沈墨七还怀疑那书只是一本小说罢了。 第一次动摇是看到洛将离的一瞬,他隐约感觉世界似乎变的不同了。 第二次动摇,则是在看到阿道尔的力量,尽管已经隐约感到龙语学宫不同的氛围,但真正看到阿道尔的魔力涌动,他才明白世界的波澜诡谲,所谓术者是真的存在的。 眼前的这位术者似乎生气了,她的魔力波动明显更强了。沈墨七快速观察四周环境,这里的林地茂盛,但地面沙土却也不少。他灵力无意间在脚上凝聚,通过鞋子传递到地面,如同波纹一样,慢慢散开,轻轻踩下,激起雾霾般的沙土。 隐藏在沙尘后,沈墨七本想用沙土迷了对方的眼睛再伺机贴身,可沙土一靠近她就被一股风吹散。沈墨七的算盘打了空,他只得借着残存沙土的遮掩向周围的林地奔去,显然不能在空地上与术者厮杀了。 他藏身草丛之后,不断改变位置,故技重施,在尘土后寻找机会。 薇尔莉娜神色愠怒,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难缠,明明灵力微弱的要死,对身体的操控和对战场的观察却浑然天成,滑的像泥鳅一样。 她叹了口气,干脆叉起手来,闭上眼睛,主动露出破绽。于是沈墨七从后方袭出,以剑先行,利刃白光。 但当他费尽心机到薇尔莉娜面前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小心思不过是沙楼蜃影。她只是回头微微看了一眼,一道狂风凭空隐现,吹乱了沈墨七的身形。 沈墨七和她对视,那亮丽的瞳中红光闪烁,魔力流转。没时间去观察这双魔力的眼睛,沈墨七就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魔力波动。他打了一个冷颤,那是危险来临前的预警。 他狼狈地向后跳开,再次隐匿在树林之中。 薇尔莉娜双手叉腰,声音慵懒,“爱丽丝,我知道你没走,你再不跟我打,他可就要受很严重的伤了,你忍心看他如小丑一样被我戏弄吗。” 话音刚落,一道利剑飞到薇尔莉娜的身边,似乎要从她发梢下白皙的脖子旁横擦而过。此剑正是龙泣,它无视了风的引力,径直飞向薇尔莉娜。 薇尔莉娜第一次怒地直皱起鼻子,她举起双手,用魔力在空气中形成防御屏障,让龙泣剑缓缓停下。此时,她已经后退了三步。 可薇尔莉娜却奇怪地没在剑前发现沈墨七的身影。此时的沈墨七两步跃至树干上,把灵力集中于腿上,以树干发力,在空中高高跃起,然后空翻至薇尔莉娜的身后。 薇尔莉娜慌张地转身,时间仿佛凝固。她恰与倒立过来落地的沈墨七撞上视线,两人的距离无比危险,无比接近。 薇尔莉娜近到能感受到他流动出灵力的灼热鼻息,近到能看见他的黑发下的稚嫩额头,近到能用自己血色宝石般的妖异红瞳凝视到他那双黑色如漆的瞳孔。 沈墨七在空中举起右手,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凝聚指尖,出手弹在薇尔莉娜的脑门上。这已经是他能想出来最好惩罚方式了,尽管薇尔莉娜不太友善,但沈墨七不想真伤了她,大家都只是十余岁的少年少女。 沈墨七缓缓翻身落下,恰好接住了因为失去薇尔莉娜魔力控制从而掉落下来的龙泣剑,然后用剑背指在了薇尔莉娜那纤细鲛白的脖颈旁。 她由惊愕,转向生气,最后脸颊通红,陷入到一种惊愕地羞愤之中。她带着颤抖喘息,仿佛一位纯洁的女孩儿受到了欺辱,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每当女孩子露出这种武器的时候,沈墨七总会下意识就考虑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他有些不知所措,想把剑先收回来。 可此时薇尔莉娜身旁陡然迸发出了恐怖的魔力波动,一道红色的巨大的法阵一瞬间就落在沈墨七的脚下。距离太近,磅礴的魔力瞬间震慑了沈墨七的耳朵,让他感到天昏地暗的耳鸣。 沈墨七再也没有力气去抵抗这种纯粹的魔力洗礼,他眼眸中微弱的金光溃散,瞳孔翻白,手臂颤抖,身体缓缓失去离去,双腿岔开,跪倒在地上,龙泣剑也随之滑落。 薇尔莉娜缓缓浮空而起,眼眸冷漠的似乎变了一个人,她小手轻举,空气炙热,下一秒,森林就将被火海淹没,沈墨七也似乎要骨肉俱焚。 “适可而止吧,薇尔莉娜小姐。” 爱丽丝从前方走出,她眼神中似乎带有一丝坚决,而看向沈墨七时,又变为担忧。她不想让任何人因她受伤,再也不想。 她从挥开洁白的魔法学院长袍,把手放在腰间,一柄金剑浮现而出。随着金剑缓缓出鞘,周围的火焰随之安静下来。爱丽丝把剑插入地下,一道金色法阵从剑心扩散,转瞬间覆盖了他们三人。 一切鸟兽随之寂静,一切魔法烟消云散,森林火海也瞬间熄灭,如果不是焦黑的树叶倾诉着刚才的暴力,就仿佛魔力的喷涌从没发生过一样。 薇尔莉娜的魔力受到影响,从空中踉跄跌下,她咬了咬嘴角,用红瞳凝视,“哼,爱丽丝,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同类,我果然没有嗅错。” 爱丽丝可没兴致跟她打谜语,她鼓起脸颊,嗔道:“你走吧,我现在......很讨厌你。不要再靠近我了,下次我不会留手了,真的。”说罢,她举起右手,一道金色荆棘缠上了薇尔莉娜的身体,把她牢牢缠绕在原地。 爱丽丝扶起沈墨七时,小腿扭了一下,随即她又稳住身体,从地上拔起金剑收回,回头假装凶狠地看了一眼薇尔莉娜,然后背起沈墨七的一只胳膊,把他靠压在自己身上,向森林深处缓缓走去。 沈墨七闭着眼睛,失去了任何知觉,趴在爱丽丝的身上。谁也不知道爱丽丝这么娇小的身躯,竟然也能搬动比她还高一点点的沈墨七。 他的黑发落到了爱丽丝的鼻尖,痒痒的,爱丽丝想打个喷嚏,又怕惊扰了他。她那双精灵般的橘眸偷偷瞥视着沈墨七的睫毛和他熟睡的脸庞,无意间陷入专注的陷阱之中。 爱丽丝发呆了一瞬,然后羞赧地移走视线,“爱丽丝.....不许偷看,不礼貌的。”她悄悄对自己说道。 可是,背后突然发出声响,薇尔莉娜竟然摆脱了缠绕,她露出无所谓的神情,再次向爱丽丝走来,直到走至她的身边。 爱丽丝似乎真的生气了,她咬着银牙,盯着薇尔莉娜,似乎在做最后的警告。 “法术有一条基本原则,就是以「七位分阶」的原则。以及它引申出的「法不及上位」准则。我的魔力等级和你相当,所以我勉强能挣脱出来咯。”薇尔莉娜没有注意到爱丽丝的表情,还在得意地介绍着自己是如何逃脱的。 她暗红的秀发粘上了树叶,鼻头沾了些灰尘,她却似乎没有发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道,“好了,我不打架了。我帮你背他不就行了,我还负责给他治好,可以吧。再说了,你我室友也快一周了,你却一直逃着我。要不是我在龙语书阁里听见过你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薇尔莉娜举起沈墨七的一只胳膊,却被爱丽丝打断道,“才不用.....我自己可以治疗。”她把脸背过一边,哼的一声。 薇尔莉娜背起沈墨七的手,支撑起他一半的体重。她笑嘻嘻地说道,“在玫英,多少人想亲吻我的手都求之不得。从王储到骑士,就算他们献上了堆积成山的财宝,我都不屑看一眼。现在你还不愿意让我碰他了,真是奇怪。” 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罢了,谁会对她求爱?爱丽丝觉得她只不过在虚荣的吹牛而已,爱丽丝又哼了一声,不再管她。 夕阳照射过来,爱丽丝的金发被阳光反射出阵阵耀眼的白光,她流着汗,吃力地向前走去,寻找一个能休养,治疗一下沈墨七的场所。 当月光洒在爱丽丝的白皙幼稚的脸上时,已经可以在地面上照出他们三人长长的影子,一座山庄忽然出现在森林中间。山庄旁的湖光月光嶙峋,景色秀美,山庄里灯火不灭,暖气盎然。 虽然奇怪,但爱丽丝看了看身旁昏迷的沈墨七,又抬头望月,听着猫头鹰的啼鸣,只能鼓起勇气进去这个莫名出现的怪异山庄了。 薇尔莉娜则丝毫不在意,或者说似乎能让她在意的只有爱丽丝一人。只要爱丽丝进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上。 所以当爱丽丝轻轻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触碰到缠绕其上的荆棘玫瑰之时,她就从手上感受到了一丝魔法的气息,虽然隐藏的高明,但还是一瞬间就读懂了这里的「规则」。 爱丽丝回头看了看薇尔莉娜,可她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位术者实力在我之上,如果按玫英魔法协会的七位分阶准则:「魔徒」「魔术」「魔导」「圣灵」「式王」「帝法」「神术」来说......此术至少为圣灵级的大魔法师所设的,所以就没办法咯。” 爱丽丝没时间犹豫了,外面的气温越来越低,尽管有魔力防护,她也已经冻得发抖了。呼出的一口气马上就能结成霜,吸进去的空气却冻得胃部十分疼痛。最关键的是沈墨七的状态也越来越不好了。 她眉头微皱,在思考后毅然决然地背着沈墨七走了进去。薇尔莉娜收回凝视的目光,和她一同走了进去。爱丽丝猜测这里应该是一处龙语学宫导师们设置的试炼场所,以龙尊残令作为奖励的地方。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爱说话,难道以前没人跟你说话吗?”薇尔莉娜叹道,她看见爱丽丝已经明显体力不支,快要倒下去。她们二人背着的沈墨七也已经嘴唇发紫。 爱丽丝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待她们进入山庄大厅之后,只看到满堂的灯火通明,辉煌绚丽,装饰家具更是奢侈豪华,玫英的古早名画挂放整齐,地毯如草皮一般铺满厅堂。 里面有几位学生在沙发上烤着火炉,桌上还摆着奶酪和面包,他们注意到了爱丽丝三人,但谁也没有起身,只是用打量的眼光审视着她们。 此时一位黑发少年走了过来,爱丽丝知道少年的名字。这是是经常和沈墨七走在一起的朋友,也是她在龙语学宫唯二认识的“熟人”,洛将离。 薇尔莉娜也凝起了双眼,她从没这么郑重地看待过一个人,浑身的魔力都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直到看到洛将离无意间瞥过来的黑眸,薇尔莉娜的魔力才如浇了一盆冷水般熄灭。 洛将离接过沈墨七,对爱丽丝和薇尔莉娜微微点头致意,然后转身离开。爱丽丝急忙地跟上去,跟他走到二楼的客房,直到看见洛将离把沈墨七扶到柔软的鹅毛床上才松了一口气。 洛将离把沈墨七的左手摆平,把起脉来。爱丽丝则在他的右手边,通过魔力传导过沈墨七的全身,仔细检查着他每一处的损伤。 薇尔莉娜站在门口,感到有些好笑,她不懂两个强者为什么要去关心一个弱者。 当爱丽丝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晕倒在床头上时,薇尔莉娜觉得洛将离这种人多半也会无动于衷,不会去管爱丽丝的事情。 她和爱丽丝本来就追逐了很久,又背着沈墨七走到了深夜,早知道要自己干脆就不弄晕他了。 于是薇尔莉娜叹了一口气,把爱丽丝带到了另一间客房中,她噘着嘴巴,“真是的,我什么时候成好人了。” 薇尔莉娜看了看爱丽丝长长的睫毛,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嘻嘻笑了一声。她把被子给爱丽丝盖上后,离开了房间,“就当是我在施舍我的怜悯吧,嗯,一定是这样。”她满意地点点头。 可她出去看到洛将离靠在门口的时候,她皱了皱眉头,“冷漠又讨厌的......人类。想打架我随时奉陪,但今晚不行,本小姐累了。” 洛将离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谢谢”,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径直走到一楼的沙发上打起坐来,似乎不打算睡觉,或者是在照看睡着了的人。 薇尔莉娜靠在二楼,她压低了自己的魔法礼帽,用手卷着蝴蝶丝带。她看着被火炉映着,披着一层危险红光的洛将离,讽道:“难道要在外面守一夜?信不过别人吗....啧,真令人不爽,本小姐迟早要你好看。” “罢了,我也累了,先去洗个澡。至于这座山庄「只进不出」的规则吗,呵呵,看来明天有好戏看了呢。” 第7章 野兽山庄 当沈墨七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他在困倦中缓缓起身,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玫英式的卧室里,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身上是陌生的鹅绒被子,老实说,他就算来龙语学宫也从见过如此奢华的卧室。 阳光照射的有些刺眼,他转头看向窗户,才发觉那里有一位人影。 是洛将离,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户旁,手里捧着一本书。那双漆黑的双眸透过窗户,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的悠扬天空,天空下是绿茵茵的密林和成群的候鸟。 “将离,是你救了我么?”鸟儿受惊飞起,沈墨七对着阳光问道。 洛将离摇了摇头,“是爱丽丝。” 他从窗户旁走过来,把书本放到桌旁,准备离去,“先去一楼餐厅吃饭吧,我检查过了,饭菜没问题。” 沈墨七点了点头,他感觉骨头还有些僵硬,动起来有种刺痛,除了爱丽丝温暖的魔力,还有属于薇尔莉娜那一丝丝霸道炽热的魔力残留。 “这就是...术式,魔力...”沈墨七才知道这种力量一旦进入人的身体有多么不适,像以前一万根针,反反复复扎在人类的肌肤表层。 “可怕。”恐怕这就是像沈墨七这种普通人对术式的第一反应。 强忍痛感,沈墨七起身去洗浴间洗了把脸。 这里装饰奢华的给他一种不真实感。 他通过眼前的镜子,看到了自己垂头丧气的脸,于是拍了拍。 离开洗浴间,走在走廊上时,他偶然嗅到了独属于爱丽丝的柔美异香。 于是他向客房走去,楼下还有一些学生,在大厅里交谈,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墨七刚走到房门前,在推开门的时候却犹豫了,“按理来说我不能随意进女孩子的房间。” 他转身靠在墙上,“可我又想知道她现在怎样,如果薇尔莉娜刁难她的话。”他敲了敲房门,没有回应。 “嗯.....你好?你看起来似乎有些困扰,请问发生了什么吗。”一道关切的女音传了过来。 沈墨七顺着声音看去,一位端庄自信的白发少女出现在眼前。 她身穿白色礼裙,耳上挂着两颗硕大的魔法蓝宝石耳坠,脖子上带着黑绸护颈,护颈下又是一条水晶项链,修长的腿部上身着连身黑丝长袜,脚上是贵族样式皮靴,脸上带着礼貌且友善的笑容。 沈墨七刚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转移开了目光,他可能显得有些局促。 眼前这位少女有种高洁的,不染尘俗的单纯之美,她的白发在人群中是如此格格不入,即使最独特的人在她面前也会泯于众人。 沈墨七只是感觉他和白发少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来自现实,对方来自童话。 就像县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小姐,从不可能来到偏僻的村子里。白发少女华贵的衣裙和装饰天生就带有距离感,从骨子里对沈墨七竖起来一座名为权势的高墙。 所以从某方面,沈墨七很感谢龙语学宫发的学院校服,它美观、得体、公正,让沈墨七可以融入学宫的环境之中自由的行走,不用以原来的布衣去得到一些异样的目光,觉得他是乡下来的乡巴佬。 这个时代,人们总把乡下人和愚昧,迷信,无知,麻木,苟且,贪小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第一世界的下层。 虽然沈墨七以家乡为荣,并且深切热爱着故土,但就连根植于家乡的人们都会选择离开家乡,去寻找一个来自「海州」的富裕传说。 而离开家乡后遇到的几乎所有人,听到他家乡的名字都会皱起眉头,说上一句「蛮荒之地」。而他总不可能跟所有人争论,只能默默忍受傲慢与偏见。 “这位朋友,你是有什么难处吗,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等可以尽一些绵薄之力。”听到玖华的官音,沈墨七目光重新移回。说话的是白发少女身边的一个玖华人,他衣着富贵,也不似常人。 而他的身旁还有一位用眼睛好奇观望的玖华少女,嗯,这才是沈墨七熟悉的样子,黑发黑眸,长衣华服,好奇活泼。以前他村子有过很多这样的女孩子,打起交道来也自然许多。 他们三人显然彼此已经略微熟悉,看到沈墨七在客房前踟蹰不决的样子,未免心生好奇。 “我.....我没事。”沈墨七跟洛将离和爱丽丝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感到这么吃力。“屋子里有我的一位朋友,她可能受伤了。因为男女有别....我不方便进去看望。”沈墨七低头,指了指房门。 “那,要我等会帮你去问一下吗。”白发少女礼貌地询问道。 “她好像也很怕生......不,我不是拒绝好意的意思,只是.....”沈墨七感觉快咬到舌头了。 他忽然感觉眼前的三人会突然动手,于是后退一步,把手下意识的放在腰间,可那里却没有剑。 昨天的薇尔莉娜虽然也看上去傲慢尊贵,但当时情况紧急,在战斗中心脏超载运作的状况下,他暂时忘记了一切身份地位,想的唯有眼前的战斗。 但现在当一个可能是玫英的贵族和他礼貌对话时,他反而诚惶诚恐得像个孩子。 天呐,难道这所学宫里没有和他差不多的人吗。嗯......不过能来这种地方上学的人,应该都不是什么白丁。 他只是,有些无法真正融入...... 有些事情不是能单靠读书解决的,沈墨七心里很清楚。 他阅遍史书,心中也有独属于自己的傲气。什么王公贵族,达官显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在史书里,多少诸侯将相,王权富贵,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却不过大梦一场空。 傲气归傲气,但真正面对面时,对方的气质,举止,饰品,衣着,无不在提醒着他们背后的王孙显赫,无不每时每刻压迫着沈墨七的心。 想到对方唾手可得的东西,比如富可敌国的财富,无上的权力,经世的名望,便是自己这种人可能追求一辈子而不得的东西,他便举止窘迫,无所适应。仿佛自己不过是个世俗的庸人,而对方却显得高尚起来了。 他们的高贵反而来源于我,沈墨七想。 “咦,你这人有点怪欸。明明是龙语学宫的学生,竟然意外的像我家乡的普通孩子一样,很是平凡亲切呢。”玖华少女走向前来,眨眨眼打量着他。“我叫洛小安,是来自青州。他叫乔玄木,来自海州。她...她叫艾莉西亚,来自玫英的什么什么...我忘啦。” 洛小安笑了笑,做了个鬼脸,显得几分可爱。 奇怪的是,她不留长发,头发比寻常的玖华女子的要短,发尾刚过天鹅般的洁白脖颈,有种别样的美感。 在玖华传统社会中,长发往往被视为女性美的标志之一,她也算是另类了。 “我...我叫沈墨七,来自璃州....古理郡...月初镇...”沈墨七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紧张。 “没必要这么详细啦,哈哈哈。”洛小安摇了摇手,笑着打个了圆场。 乔玄木上前,正式作了个揖,“沈兄,不必拘谨。这个世界今日你上马,明日我称王。这世间就算是龙袍蟒衣,也不过布料一匹,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处处思量。来嘛,多笑笑。” “是.....”沈墨七并没有他的豪气和眼界,只能正襟作揖回礼。 正当此时,爱丽丝房门打开,她打了个哈欠,又伸长懒腰,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沈墨七看到她白衬下被阳光洒满的娇白纤腰,咳嗽一声,移开了目光。 爱丽丝心情很好,发出“哼哼”两声玫英歌谣,但当她睁开眼发现四个人站在她的房门前时,红泽瞬间从脚边蔓延到了耳垂。 她“啊!”的一声,关上了门。可不出一秒,她就重新把门打开,灵敏地藏到了沈墨七的身后,从沈墨七肩膀后观察着对方三人。 沈墨七眨了眨眼,磕巴道,“嗯.....和爱丽丝相比,我觉得其实我还不算腼腆。” 他鼓起勇气,给爱丽丝介绍了三人,爱丽丝只是点点头,不敢正脸去看他们。 随着“咕”的一声巨响,沈墨七难掩羞耻,“要......要不一起去下面吃个午饭,虽然我能坚持一整天不吃东西,但现在也快扛不住了。” 乔玄木微微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墨七俯身回礼。从出村子以后,他才明白这些玖华传统礼节的重要性。 它们都是处事经人之道,不是为了谄媚别人,而是为了给予自己尊严。同时也为自己的生存之道谋求一丝可能性,这也是每个玖华人早晚要学会的东西。 爱丽丝提裙对艾莉西亚三人行礼,然后小步跟着沈墨七下去了。她就像一个小跟屁虫,不过跟的却是这里最弱的人。她谨慎优雅,欣喜真诚,不在意任何他人目光,只愿意跟着这位最好的朋友。 乔玄木一一为沈墨七介绍着餐厅里的人,“这位是来自传说中「南琉」的皇甫龙笙.....这位是来自「扶桑」的橘右染,除此之外就是「玖华」的洛将离,「玫英」的薇尔莉娜和同样是来自玫英,但自称是「雅莉亚」王国的精灵骑士白袍阿道尔。” 沈墨七一眼就看到了被叫做皇甫龙笙的人,他身材高大的不像话。 按理说应该和沈墨七他们年龄相仿,却壮的像水浒传中的好汉,浑身肌肉线条硬朗无比,比他们高两三个脑袋。 被叫做橘右染的人沈墨七更不敢直视,每次看他,自己的目光就像被刀切割了一样疼痛。他太过锋利,一头蓝发,白衣长袴,腰间挂着一柄修长的扶桑长刀,身上的灵力时刻宣示着四个字:请勿靠近。 这些人沈墨七一个人也惹不起,他们身边蔓延的灵力也好,魔力也罢,都远超他的水平。强者的气息淡如水,宽似海,沈墨七一嗅便知。 龙域学宫的数百名新生里,对龙祭有兴趣,来到这片未知土地的,大约有二百余人。其中以学术研究为主的都在城镇中居留。而目前这种荒山野岭里的人,大概都是想成为龙胤的武力派。 在见到他们的实力后,沈墨七才发现,他是没什么资格跟这些人竞争的,灵力的差距天差地别,他甚至连术式都不会。 可如今站在这里,他早已经不知不觉卷到了龙胤之争的漩涡中心了。同学们彼此之间的警惕,试探,都是如此的小心翼翼。他们地位卓越,实力超群,带有特殊、强劲的人格魅力,同时也十分危险。 阿道尔看到沈墨七,尴尬地把头转过去,第一次见面时有些傲气的他,现在老实得有些可爱。 他犹豫了片刻,走到沈墨七前,伸出手,“对不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有些不太客气,是我太自负了,请原谅我的鲁莽。” “哪里,您客气了...”沈墨七简单碰了一下他的手,他没想到对方实际上如此谦卑温良,像玖华的谦谦君子一般。 “我....我突然想起来洛将离要找我,给他擦拭挽歌剑,我失陪一下,哈...哈哈。”寒暄过后,沈墨七还是适应不了这里的氛围,找个奇怪的借口跑开了。 “唉,你我二人竟都落在了这个恶魔手中,你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救出来的。”阿道尔抽了抽鼻子,看着沈墨七离去,很是同情。 到了宴席的时候,沈墨七又悄悄地走回来了,他刚才一直在旁边偷看,看着佳肴一道道的上桌,口水不停的往肚子里咽。 在玖华的传统里,大家会礼貌地围在一起,唠着家常一起笑呵呵的夹菜吃饭。但在这种玫英式的餐厅,长宽形状的餐桌横跨三十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各自都有同样的食物摆在眼前。 不过也好,给他们互相保持了一个安全和礼貌的距离。沈墨七左看右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自己之后,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他很想假装礼貌,但肚子不允许。 桌子上盛满了醇香的牛奶,甜润的奶酪,厚香的面包,蜜奶般的葡萄酒,还有热气腾腾的烤鸡和五颜六色的果物。 沈墨七很怀疑这些是童话里用魔法变出来的食物,可它们的触感和嗅觉又无比真实,在场的几位玫英术者都没有丝毫怀疑,沈墨七又有什么理由多心呢,他只能不停地吃下它们。 当饥饿感消减一些后,沈墨七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太体面。 同时,他心里暗暗安慰自己,其实礼节这东西,目的在于体现出对对方的尊重。但自己的身份卑微,天生就带有对其他身份的尊重性,所以多余的礼节还是免了吧。 突然,一双大手用力拍在沈墨七肩膀上,给他打得肩膀酸麻,脑袋懵懵。 只见一张黝黑壮硕的脸下,豪迈的笑容中,白白的牙齿害羞地露出来十六个。 “哈哈哈哈,吃相不错嘛,很豪迈。嗯,我很欣赏你。哦对了,能不能问一个问题,你觉得这里的女生谁最好看啊。”黑大个还在不停地拍着沈墨七的肩膀。 如果只是力气大也算了,沈墨七虽一介书生,身体也还算结实。但这手掌掌散带着灵气,震得沈墨七头皮发麻,说不出话。 好不容易摆脱开来,他又一把搂了上来,肱二头肌把沈墨七夹在里面,让他快要窒息。 大个子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我叫皇甫龙笙,你们口中的南琉人,南琉你知道在哪儿吗,就与玖华南方隔海相望,总之....告诉我,你觉得在场的女生谁最好看。” 皇甫龙笙没等沈墨七回答这个充满冒犯性的问题,就又自顾自地说道,“那个叫艾莉西亚的,太矫造,跟演员似的,我不喜欢。叫薇尔莉娜的,一脸坏心眼,不是好女人。那个洛小安.....没有料,跟个男孩儿一样,不喜欢。” 他话语刚落,一把餐刀“咻”的飞过来,皇甫龙笙头都没转,随手伸出指头,在空中接住餐刀。他甚至没去看已经羞到咬牙切齿的洛小安。 沈墨七找准时机从胳膊里钻出来,拍拍胸脯,压下气儿,“我觉得还是爱丽丝最可爱,跟我们村最漂亮的小鱼儿似的。”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自己没有皇甫龙笙的实力,如果剩下三位女生怀恨在心,找机会报复他,他可受不了。 皇甫龙笙回到座位上沉思,“看来我们喜欢的不是同一类呢。” 爱丽丝则如脱兔一般迅速起身,“我....我回房间里吃了。”她垂着头,逃掉了,只有红着的耳垂,向后飘荡的发梢,倾诉着少女的羞赧。 而除了洛小安以外的其他两位女生,则是笑眯眯地看着沈墨七和皇甫龙笙,其他男生则自顾自地吃着,假装没听到,无视场上这危险的氛围。 “要喝杯茶吗,先生。” “啊,谢谢。” 沈墨七刚接过来喝了一口,就立马喷了出去。并不是茶有什么问题,茶很美味。有问题的是送茶的人,它穿着一身西服,风度翩翩,昂首挺胸,仪态端庄。 可是优雅的衣领上却是一个猪头。 它没有管自己脸上的茶水,反而拿起手帕为沈墨七擦去嘴角的茶渍。然后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回身之后端庄站好,擦拭脸颊,等待吩咐。 “对不起,我以前吃过你的同类,真的很抱歉,请不要找我报仇。”沈墨七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就差流泪祈祷了。 它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猪妖了,吃人的那种。 “怎么会呢,我也和您一样是人类。只是受到了魔女的诅咒,不得已留在这里看守宅邸。”猪头说到情深之处,拿起一张手帕擦去眼泪。 薇尔莉娜抬头看了一眼它,单手托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迷人微笑。 “呃....怎么这么像某个童话故事呢。我虽然是玖华人,但我也看过玫英的书,你真的没在骗我?”沈墨七挠挠头。 “当然,除了我,宅邸里还有一只黑猫,和变成野兽,长着狮子头的王子殿下。我们在等待一位公主的到来,只有她的吻能解除我们的诅咒。”猪头管家偷偷地看着在场的三位女性。 “那她要一人亲你们一口吗。”沈墨七无意识地瞥向了艾莉西亚,现场只有她最像一个公主。 艾莉西亚双手捂胸,咬牙起身,“容我拒绝。” “我突然觉得一辈子住在这里不离开也挺好的,只要没有某只烦人的大猩猩和小鸟儿在我耳边聒噪。”她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猪头,皇甫龙笙,以及沈墨七。 她说的大猩猩是皇甫龙笙,那小鸟儿就一定是沈墨七了,她的话吓得猪头连忙退开鞠躬,然后目送她起身离去。 宴会就在某种说不清的氛围中结束了。 饭后,沈墨七漫步在黄昏的后花园中,他从没见过这么精心布置的花圃,就像一本玫英小说中描述的那种爱情故事,接下来就是伯爵偶遇灰姑娘了。 可当他在一个岔路口遇到艾莉西亚的时候,就知道是女伯爵偶遇了灰少年。 第8章 哀乐前奏 艾莉西亚轻抚着白发,在纯白礼裙下显得如此唯美,就像一只知更鸟一样美丽。 她身后的礼裙大方展露着背部,只有几条散落飘舞的黑色绸带做修饰,一同勾勒出背部迷人的曲线。她耳上的蓝宝石在残阳下闪的发亮,刺眼夺目。 她忧郁的双眸看着远方将落的夕阳,突然开口道,“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你是怎么想的呢,这座宅邸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沈墨七从背后装作无视,试图路过的动作不得已停了下来,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如果装作无事发生,会不会冒犯了对方。 “知更鸟小姐......”沈墨七思考着如何回话。 “知更鸟?”艾莉西亚扭头看他。 “呃,抱歉,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里不是一般的地方,它是一处秘境,也许是在考验我们的智慧,也许是在考验我们的观察力,但,总不可能是让我们自相残杀的地方,对吧。”沈墨七耸耸肩。 一阵沉默过后,艾莉西亚对着远方说道:“汝之想法,吾已知晓。如果汝能调查出宅邸里所谓受到诅咒三人背后的真相,那吾便降下恩惠,答应汝一个愿望。” 如果真按照童话故事发展,沈墨七应该说一句“遵命,我的大人。”就该踌躇满志地退下了。可他不是什么骑士,艾莉西亚也不是他的公主。 沈墨七脑中已经推衍了许多结局,不过是时候给这场童话收尾了。但他还是选择陪她玩一会儿,表演完这场话剧,于是他摇了摇头,“恕难从命,我的殿下。” “你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沈墨七在心里质问道。 “什么嘛,也没有多过分呀,是你觉得自己的人格太矮小了,导致看什么都是高高在上咯,以为谁都看不起你。”沈墨七在心里回复道。 “那你就跟他们去谋划啊,你们都是公子公主,王孙显赫,为什么要和我一个普通人说话。”沈墨七在心里和自己吵架道,略显幼稚,像极了一个小男孩因为什么自尊在和自己怄气。 “今晚我在房间等你,我有话说。”艾莉西亚公主殿下根本就没听他说话,只是缓缓起身离去,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带走了香风阵阵。 沈墨七看着艾莉西亚纯白色礼裙后那皎洁的羊脂背逐渐变小,远去。 他在心中思考,艾莉西亚到底是谁,她真的是公主吗,为什么会说出这种......奇怪的话,难不成是要对我下毒手...... “怎么可能会去啊,想先杀了我吗?”他受凉风袭扰,打了个喷嚏,“刚才不就是独处的时机吗,晚上还要我去私下交谈,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有鬼。” 他吸了吸鼻子,收起余光,起身离开。独留此地夕阳之下,渡鸦嘶鸣。 夜晚,沈墨七安然地躺在床上,显然已经忘记了艾莉西亚的话。 这座山庄宅邸虽然诡异,但有这么多实力超然的同学们在,什么妖魔鬼怪的应该不敢放肆。大家虽然互相警惕,但在这诡秘的山庄里,应该没人会贸然内讧,置自己于危险境地。 其次,这里是龙语学宫的试炼场,最多也就是考验一下学生的心理素质和武艺水平,怎么可能有危险。沈墨七是那种根据自己的思考、推测而行动的人,一旦理所当然的觉得安全,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在来龙语学宫的路上,他独行了好几个月,这让他逐渐养成了依靠自己的习惯,渐渐忘却了之前对爷爷的依赖。甚至现在,都忘了去和洛将离,爱丽丝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沈墨七从来没躺过如此柔软的床,他很享受在床上使劲,然后得到回弹反馈的感觉。 进入梦乡,沈墨七仿佛又回到了村子里午后的柳树下,一只老牛在悠然吃草。 而旁边陪自己看书的,是黑发素手,罗裙俏眸,总是一脸平淡又微笑满足的妹妹,青丘牙鱼。 这才是他的童年,百无聊赖又自然美好。 直到一声凄惨的尖叫打破了寂静。 沈墨七在柳树下头疼欲裂,记忆片段反复涌现,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但见村子的方向下起暴雪,天地又陷入了他噩梦般恐惧的洁白,白到世界一片无瑕,白到心如灰烬,铁针扎过心脏,留下血淋淋的洞口。 打骂声,抢砸声,诅咒声,哭喊声一同响了起来,沈墨七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纯白色的天空。 翌日清晨,沈墨七捂了捂胀痛的脑袋,“一定是上次梦境术式的后遗症,我真的再也不想见到那两只讨厌的小东西了。” 可模糊间,具体的梦境已经忘记,但那一声惊叫,却无比真实,在沈墨七脑中回响着,让他久久无法忘怀。 沈墨七去洗了把脸,准备去餐厅吃饭。餐厅里只有寥寥数人,沈墨七没有看到洛将离和爱丽丝,他和乔玄木打完招呼后,独自吃完了早饭。 “你昨晚有没有听到钟声。”乔玄木问沈墨七。 “我?没有.....可能是我睡得太死了。”沈墨七疑惑地回答道。 可是洛小安和皇甫龙笙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钟声。 猪头管家慌慌张张地来回踱着步,沈墨七不禁问它,“这也是山庄谜题的一环吗。” “啊.....是的。”它拿起一张手帕,为自己擦着汗,勉强笑道。 “昨晚我听到了一声惊叫.....”沈墨七对猪头说道,观察着它的反应,“也许是我睡糊涂了。” “我这就为客人准备热水,您可以洗个澡,放松一下身体。”猪头管家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它的表情。 “谢谢您,暂时不用了。”沈墨七把眼睛从管家身上移回来,发现有其他人正在观察自己。好吧,看就看吧,沈墨七心想,他又没干什么坏事。 他想去探索一下山庄的秘密,但他一个人知识毕竟有限,所以需要一个懂玫英魔法的人。比如爱丽丝,薇尔莉娜,阿道尔或者艾莉西亚。 除了爱丽丝,其他人太过危险,况且他们也可能并不信任沈墨七,还是找爱丽丝最为妥当。 在前往爱丽丝房间的时候,沈墨七又闻到了一股更为浓郁的异香。它既熟悉又危险,像是来自记忆深处的诱惑,像是一种他必须想起来,但又想不起来的回忆。他感到心脏里有蚂蚁在爬一样,十分不安。 他敲了敲房门,还没喊出来,爱丽丝就打开房门,叼着一块饼干出现在了沈墨七的面前。 “我听到你了,嘘,跟我进来。”爱丽丝把沈墨七拉进房间,左看右看后关上了房门。 “如果我们能最先解出宅邸的秘密,那奖励就是我们的了,我们就再也不会被看不起啦。”爱丽丝光着脚丫坐在床上,拍手笑嘻嘻道。 沈墨七一时间着了迷,他从没想过爱丽丝会表现的如此机灵鬼怪,又会主动去思考胜利。 因为似乎对社交胆怯的人,连对他人的竞争都会变得疑虑重重,踟蹰万分。 爱丽丝坐在床上,金发落在洁白的床单上,也许只在沈墨七面前,她才没有对外人般的拘谨。 “可是要从哪里下手呢。我觉得要把山庄整体搜查一遍,书籍,物件,日记等,都有可能成为解开秘密的拼图。因为谜题就是「如何离开宅邸」,而关键就在于黑猫,猪头,和狮头王子的秘密。”沈墨七掰着指头,一一数落。 “你好聪明喔!那我也说一下我的发现吧。”爱丽丝拍拍手,崇拜地看着沈墨七。 接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向下指道,“我能隐约感觉到,我们的脚下,有一座巨大的术式法阵。它结构复杂,通过魔力传导,我能听到齿轮的转动声。证明它不单单是靠魔力运载,应该是有一种魔法机械的辅佐。可能是「瑟柏」的工艺,是玫英南方「陶巴尔泽」地域里的一个国家。” 沈墨七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只觉得这里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山庄罢了。虽然装饰奢华迷幻,但却真实存在,连墙壁的用料都无比扎实真实,触感也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去找洛将离吧,他很强,是我们可以信任的人。这样我们行动也方便一些。毕竟可能会有一些怪兽什么的,藏在地下宝箱前。”沈墨七开玩笑道。 “提问,我们要怎么找到他呢。”爱丽丝举手,橘色的眸子俏皮地眨了眨,发出疑问。 “简单。”沈墨七打开窗户,阳光透了进来。他从二楼观望眺远,在宅邸的围墙旁,一座花圃的花藤上,他看到了一只漆黑的渡鸦。 “他在那儿呢,我们走吧。”沈墨七指了指,然后准备出门。 “等一下,我拿一下我的「爱丽丝」。” “爱丽丝?” “我的剑的名字,爷爷取的,和我同名。” 爱丽丝穿好鞋子,拿起桌子上的金剑,跑过来拉住了沈墨七的手。 沈墨七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手部传来一阵柔软的拉力,脚上被温暖的魔法包裹着后,爱丽丝便带着他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沈墨七张大了嘴巴,这可是二楼,他从来不敢这么玩,直接跳下去对腿的负担太大了,并不舒服。 可看向旁边爱丽丝被风吹到耳后的金发,她转头对沈墨七嘿嘿笑着。弯弯的眉毛下,是红着的鼻尖和喜悦的皓齿。她显然像一位调皮的惯犯,没有了社交的约束,就立马释放了自由的天性。 沈墨七和爱丽丝轻轻落在草地上,沈墨七惊讶地检查着自己的鞋子有没有损坏,脚疼不疼。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魔法的便捷之处,简直像生活与想象力的艺术一样,令人惊叹。 “诶嘿,你有点握疼我了,有这么怕吗。”爱丽丝带着笑意,向前一步,俯身打量着沈墨七的表情,把手放在下巴处,打趣道。 沈墨七红了脸,立马松开了紧握的手,他回头看了看背部绑着的龙泣剑,心情才从一种未知的悸动中平复过来,“走吧。”他对爱丽丝说道。 “欸?别急嘛,我的「羽落术」怎么样,好玩吗,快夸我快夸我!”她贴在沈墨七身边,绕着他旋转了一圈,白裙扬起,巧语嫣然。 两人穿过花圃,彩色玻璃透过阳光,旁边的花朵争艳开放,显得流光溢彩。 洛将离单膝跪地,手里捏着一块泥土,他拿到鼻子边嗅了嗅,又伸出手触摸着围墙。 “我调查过了,严丝合缝,这块「幕」很严谨。术者是四阶不假,世界上会这种术式的人已经很少了,是个高手,我也无能为力。”洛将离起身,拍了拍黑云锦衣上的尘土。 爱丽丝伸手触摸着「幕」,“这种魔力的气息......有点熟悉,似乎和墨七是同一种星途。” “「星途」?” “嗯,占星学概念,是一种玫英对相似魔力的分类学。玖华所说的灵力也可以分,毕竟我觉得灵力和魔力它们同源不同形,本质实则相同。你和此术者似乎都是「时契」的星途。” “当然,这没什么用,只是一种占卜吉凶的娱乐活动,没有什么实际含义。一般这种星途的人大都命运多舛,但终归能找到幸福。”爱丽丝说罢,好奇地拿起沈墨七的手,用指尖轻轻为他划着手掌上的脉络。 沈墨七又反过来拿起爱丽丝的手,观察着她手掌上的纹路,爱丽丝的手纹十分清晰漂亮,她则自豪大方地展示给沈墨七看。 看完沈墨七又想去拿洛将离的手做对比,惹的洛将离眉头紧皱,不情不愿。 爱丽丝的手洁白,柔软,光滑,而沈墨七和洛将离的手则显得粗糙。他俩修长的手指下,有厚实的老茧在掌心盘踞。如果三人都在练剑的话,那爱丽丝的手就只能解释为魔法的保护作用了。 回归正题,眼下的问题是如何解开龙语学宫精心设计的谜题。 “既然如此,只能向内探寻了吗。”沈墨七忧心忡忡地看着宅邸,以及它后面矗立的大本钟和教堂。“这里给人的感觉真的很不好,邪恶,妖异。” “恐惧来源于未知。只要不断求索,总能得到答案。”洛将离抬了眼眉头,跟着沈墨七一起看向宅邸。 他准备先去屋内搜寻一番,虽然昨日他简单看了一遍,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而猪头管家所说的黑猫和狮头王子,更是现在还没有露出踪影。 当沈墨七路过大门时,听见铁门嘎吱嘎吱作响。他疑惑地看向大门,只见铁门的鲜花纹路中伸进来了两个棕发的小脑袋,两双凶恶的蓝粉眸子透过铁门正巡察着山庄内部。 她们发现沈墨七后,直接打开铁门走了进来。 沈墨七立马迅速躲到了爱丽丝的娇小的身体后面,不过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爱丽丝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讶到,她“呀!”了一声,然后红着脸,紧张地对两位女孩儿伸手打招呼道,“哈哈....嗯,你....你们好?” 蒂娜和蒂娅满脸不高兴。 “蒂娅蒂娅,看来我们又遇到这个人了。” “蒂娜蒂娜,我们才没有故意找他,对吧。” 她们二人走到爱丽丝身后,跳起来揪到了沈墨七的耳朵。 沈墨七一脸委屈地说道,“不辞而别是我的错,我也对不起你们邀请我的好意,但我真的没什么实力,也不想拖你们后腿。” “没用哒,你已经欺骗过了蒂娜和蒂娅,我们不会再原谅你的。”蒂娅鼓着脸颊道。 “除非你非要祈求我们的原谅,那也不是不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就是了。”蒂娜哼了一声,补充道。 这时候,猪头管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行了一个标致的玖华礼,点头说道,“人数够了,宅邸可以关闭了。秘境正式开启,现在请大家尽情找寻吧。” 洛将离咦了一声,突然盯着它,“你说的「人数够了」,是指几个人。” 猪头管家顿了顿,“这个并不重要,当然就是你们加起来的数量。好了,我们会提供最优质的服务,静候您们的佳音。”说罢,他就又消失了。 洛将离的眉头皱了又皱,而爱丽丝也对管家刚才行礼的动作若有所思。 沈墨七他们五人向宅邸走去,沈墨七给蒂娜蒂娅介绍着宅邸的情报。 可她们总是想揪沈墨七的耳朵,于是沈墨七只能以爱丽丝为中心,和她们绕着圈子,躲避着她们的攻击。 爱丽丝脸颊气鼓鼓的,“好了,我头晕了,你们不要再绕着我玩啦。” 蒂娜找准时机,突然跳到沈墨七的背上,她笑嘻嘻的露出虎牙,举起双手,“好耶,这下两只耳朵都能抓到了。” 蒂娅噘嘴跺脚,“姐姐耍赖,人家也想揪这个大坏蛋的耳朵。” 沈墨七苦笑道:“我也知道我受小孩子喜欢,可你们也太调皮了。”他用眼神向爱丽丝求助,可爱丽丝却不理他了。 只有洛将离,一脸凝重,眉头紧皱地看着宅邸。忽然,他脸上第一次露出愕然的神情。 山庄里的悠悠古树林中,也瞬间惊起一大滩渡鸦。它们孤高的叫着,悲痛地嘶哑着整片土黄色天空。 “你们三个,哦....还有两个新来的。你们都来餐厅集合一下.....有人,死了。”前方树上有一位蓝色长发的少年持刀而立,稳稳地站在那棵脆弱的树枝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橘.....橘右染同学吗。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线索被发现了吗。”沈墨七头皮抽动了一下,做出一个不知道算不算笑的奇怪表情。 渡鸦又鸣叫了起来,成群地盘旋在洛将离正上方的天空。它们眼眸血红,张大鸟喙不停地叫着,叫着,而黄天之下,唯有沉默。 蒂娜已经意识到了这里诡异的氛围,她自觉从沈墨七背上跳下来,和蒂娅对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魔杖。 而爱丽丝,则是满眼的恐惧,左手不停地颤抖,仿佛受到了极寒。而右手,则握住剑柄,竟然紧张到随时准备出鞘。 沈墨七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眼前奢华的山庄仿佛变成了恶魔的宫殿,那绚丽的花圃,仿佛变成孤坟万千。他揉了揉眼睛,世界又恢复正常。但恐惧的「帷幕」已经拉上,密不透风地笼罩着所有人的心灵。 第9章 形同陌路 “是谁死了。”沈墨七已经想开口十多次了,每次都被他憋了回来,就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这句话却从他嘴里莫名飘了出来。 走在楼梯上的橘右染头也不回,“名字?不知道,也与我无关。可能是那头白发太过显眼了吧,真是可笑,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要和每个人都打声招呼,做个自我介绍,以为是在过家家么。” 沈墨七沉默了,白发...... 昨晚还近在眼前,看着夕阳的女孩儿,今日就已经永远离开,再不能相见了吗。 “有罪之人不是弱者,逝者已逝,何必再口出恶言。”洛将离毫不避讳地回击道。 “有罪之人不是弱者,可死的偏偏就是弱者。”橘右染无所谓道。 “哼,早听说扶桑人尽是些薄情寡义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洛将离直言。 前方的橘右染停了一下脚步,握紧了手中的刀,爆发出威胁的灵力波动,洛将离亦然眯着眼睛,面不改色。 沈墨七回头看了眼身后,他担心爱丽丝和蒂娜蒂娅会陷入恐慌。而沈墨七只能擦去汗水,强装镇定,他害怕有什么更糟糕的后果。 大家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孩子,可这里却只有他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 老师,真相,帮助,信任,危险,死亡,一切如同梦幻,不知谁之先至。 沈墨七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直到他到了艾莉西亚的房间,在学生们的簇拥中看到了那一具纯白的,冰冷的尸体。 她坐在床上低着头颅,左手和右手被精美的匕首钉在墙上,这匕首可能是宅邸所有物。手臂上干涸的血迹如荆棘一般缠绕而下,白色的被子盖住了双腿,白发垂在胸前,看不清她脸部的表情。 她洁白的睡衣被利器破开了一道很大的口子,露出胸前纯美的肌肤,以及十二岁已经开始发育的,独属于少女的玲珑曲线......那儿有一道血淋淋的深邃伤口。 她死得一定十分痛苦,沈墨七捂着嘴巴,心脏冰凉到了极点,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耳鸣阵阵,沈墨七腿部突然失去力气,他向后扶住桌子站立。墙上那个滴滴答答的钟表,是不是在笑?它是在笑我吗?它想杀了我吗? 在场的龙语学生们表情不一,有人在检查着房间内部家具,有人暗暗观察着众人的表情,还有人闭上双眼,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好了,你们不要再看了。请保持对死者的尊重,大家.....先出去吧。”一旁的洛小安莫名哭了起来,她拿出几张符箓,贴在墙上。 “你干什么?”洛将离质问她。 “我....我只是想保佑她,不被鬼邪所害。”洛小安呼吸急促,面对众人疑虑的目光和对她行为的不解。她再也不能忍受这里恐怖的质疑和寂静如死水一般的氛围,掉头跑去。 “哼,害人的,一般可并非鬼邪。”洛将离却并不畏惧周围人的目光,他走上前去,轻轻拨开艾莉西亚的白发,注视着她的脸颊。 “表情很是惊愕,应该是见面的一瞬间就被杀死了,没有还手之力。说明凶手可能是来自熟人的袭击,也可能是实力远在她之上。” “胸部的伤口,嗯.....很深,这应该是直接死因,心脏已经被割裂了,停止了跳动。身体内部....我用灵力查看过了,暂时没有发现中毒的情况或者术式残留。”洛将离的手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灵力外膜,代替了手套的作用。他仔细检查着伤口,做出自己的判断。 “局部尸僵,脚部已经硬的发白了,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晚的丑时到寅时,按玫英时间来说也就是凌晨的三四点——在钟声响起的时候。”洛将离向后走去,面无表情。 “抽屉里有一把左轮手枪,还有一柄伞,手枪上刻有紫罗兰的花纹。我见过它们,这些应该是艾莉西亚小姐防身用的术具......”阿道尔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两样物品。 薇尔莉娜走到床边,眼里露出罕见的忧伤,她叹气道,“既然是死于冷兵器切割出来的伤口,那么在场的「沈墨七」「爱丽丝」「洛将离」「橘右染」四人,就逃脱不了嫌疑。” 橘右染冷吸一口气,“我不想对你们拔刀,但刚才已经有人侮辱过了我的尊严,所以我警告你收回刚才的话,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剑拔弩张之时,乔玄木却独自站了出来,直到走到了沈墨七前。他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了开口,“沈兄.....先说好,我并非在有意针对你,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但我想找出真相,这对大家都好不是吗......总之,你昨晚见过艾莉西亚对吧。” 乔玄木轻轻道:“我昨晚看见你们了,当时你们在花圃里说了什么,为什么那晚之后她就.....死了?也许我的话有些针对性,但你似乎是她最后见的一个人,对吗?” 众人目光转向沈墨七。 沈墨七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不可能是他,众神保佑,他是个高尚之人,愿意为他人挺身而出献出自己的生命。”出乎意料的是,反而是蒂娜率先站在了沈墨七的前面,张开双手护住他,生气地反驳道。 “哦?蒂娜小姐对吧?请问您如何得知呢。”乔玄木托住下巴,笑吟吟地提问道。 “在....在梦里,我们用术式看过了。”蒂娅站在蒂娜旁边,用手拽住她的衣角。 “既然是在梦里,那就不能作为依据了。”乔玄木摇摇头,但他对蒂娜蒂娅却显得很有耐心。 “可是......”蒂娜蒂娅争辩道。 “既然如此。”洛将离拍了拍沈墨七的肩膀,向前走去,“我们为何不直接问问她本人呢。”洛将离看着垂着头的艾莉西亚,她已经了无生机。 “哦?你还会死灵术式?”薇尔莉娜笑了笑,饶有兴趣地看着洛将离。 听到这个词,在场的玫英人无不心头一震,向后退却,惶恐又警惕地看着洛将离。 “亵渎神灵,亵渎上帝,亵渎尸体。不过你好像不在乎。”薇尔莉娜习惯性卷着自己暗红色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在警告洛将离。 “玫英人的神不是我的神,况且我也不信神。如果让凶手继续藏在某个地方,看着她的尸体发笑,我觉得才是对她最大的亵渎。”洛将离伸出了手,放到了艾莉西亚的脸上。但触摸到苍白的肌肤上的瞬间,他却皱了皱眉头,疑惑着慢慢把手拿了回来。 “她的灵魂已经不在了,没有一丝痕迹,仿佛已经逝去很久。”洛将离说完就离开了房间,似乎有什么想法,想去确认一下。 沈墨七已经快吐出来了,艾莉西亚的死亡让他压力很大。她究竟是被谁杀死的?自己晚上没有赴约,是否间接造成了她的死亡?沈墨七脑子里一团乱麻。 “走吧。”洛将离对沈墨七说道。 沈墨七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脚步立马就跟着洛将离跨了出去。可他刚走出半步,又回头抓住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爱丽丝,把她从恐惧的漩涡中心暂时拖了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蒂娜,蒂娅,阿道尔,薇尔莉娜,橘右染,乔玄木,皇甫龙笙,他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我们该换个地方说话,不是吗。” 餐厅里,众人脸色凝重,每个人都坐在座位上,没有言语。 沈墨七内心挣扎着,好吧,他其实已经下好决心坦白了,毕竟又不是他杀的人,他没什么隐藏的必要。他害怕,害怕如果他说出一个谎言的话,那么就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最后反而会失去一个重要的筹码,他的信用。 但艾莉西亚死亡时穿的是睡衣,她为什么要穿着睡衣在晚上约见沈墨七? 艾莉西亚已经死了,但在玖华人的传统观念里,女性的名声即是她们处世的荣誉,而很多人把名声看的比性命更重要,即便这名声同时也是紧勒脖子的链锁。沈墨七不得不考虑这些。 “艾....艾莉西亚傍晚确实和我在花圃见过。她让我帮忙调查宅邸的秘密,还有.....她晚上约我见面交谈,可我真的没去,我在房间里睡觉。”沈墨七吞吞吐吐地开口,他像个第一次说谎的孩子,蹩脚地交代着模糊的事实。 “但你没听到钟声对吧,只有你没有,是为了隐藏作案时间吗。”薇尔莉娜问了一句,轻描淡写,但又无比致命。 “艾莉西亚为什么会找你?你们约好几时见面?见面地点在哪儿?说清楚。唉......你最好可以认清楚自己的位置,我随时可以杀了你,毕竟已经有人先动手了,我现在拔刀完全是出于自卫,不会有任何负担,不要再把我当成你的同僚了。”橘右染抱着刀,继续质问。 “不要再为难他了,你应该也知道,以他的实力,不可能瞬间杀死艾莉西亚。”皇甫龙笙沉思道。 “你了解他吗?你能为他担保吗?那白发女人死的蹊跷,谁知道他是不是藏了什么手段。”橘右染抬起腿来,把腿放在桌子上,一副审判的模样,目光冷漠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可灵力是不会骗人的。现场的灵力残留几乎没有,只有一丝说不上的怪异香味....凶手一定是受过长期军事训练,技艺精湛的冷兵器使用者。”皇甫龙笙想缓和气氛,他拍了拍手,沉气说道。 “那也不一定,高阶的剑刃魔法也是可以切割出伤口,基本不留下任何魔力痕迹的,如果在场有人恰好知道这些古代魔法。”阿道尔用手指轻点着餐桌,三只精灵已经爬上了他的肩头。警惕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特别是洛将离。 “魔法?阿道尔,注意你的身份。你不过是边界之地一个小小的雅莉亚骑士罢了,怎么有资格把矛头对准我?不留任何魔法痕迹的魔法?你是在故意羞辱我吗?还是在开玩笑?”薇尔莉娜站起来拍桌子,切齿道,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而你,皇甫龙笙,一个南琉之地的蛮族人,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说实话,在没见到你之前,我还以为你们南琉还是一片土着人的大陆呢,每天穿着草裙,和黑猩猩一起跳舞。”薇尔莉娜并不客气,像一头发怒的小猫,张牙舞爪地攻击着在场的所有人。 这场谈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大家都不信任彼此,却也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只能彼此用怀疑的眼神互相审判。 在这场窒息般的氛围中,爱丽丝率先起身行了个饯别礼,低着头,回房间去了。她走到沈墨七身旁时停了一下,“帮帮我,我好怕...请不要让我死掉。”她的声音在颤抖。 沈墨七张了张嘴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究竟没能说出口。 面对薇尔莉娜的侮辱,皇甫龙笙却没有生气。他嗓音厚重沉稳,显得老道成熟,“谈不下去的话,就各回各房间保命去吧。我的族人告诉我,只有团结才能战胜一切困难......我们之间显然无法做到。”他失落地起身离开了,那壮硕的背影仿佛不再自信,有些伤感,犹豫,憋屈。 蒂娜和蒂娅还牵着彼此的手,站在沈墨七旁边,用两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沈墨七,带着期许,带着倾诉,似乎在祈求庇佑。 “我知道你们都是很厉害的法师,应该不需要我来保护你们吧。”沈墨七神色阴郁,起身离开了餐厅。 他知道作为最后来的两位学生,蒂娜蒂娅一定不是凶手。但他害怕,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在此时早就崩塌瓦解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蒂娜蒂娅这种强大的魔法师会用那种渴求的目光看着他这种凡人,他又能给予她们什么。 沈墨七目光转至窗外,这座玫英式的庄园真美啊......奇异的昆虫,精致的草甸,美丽的花儿,处处都是惊喜,处处都是未知。这种异域风情能让人行走于好奇之中,心潮澎湃。让人恨不得在晨曦的迷雾中,把绿肥红瘦都映进眼眸。让人恨不得在夕阳的余晖中,把朱蝶荼玫放在唇间,轻闻细嗅。 可花儿是鲜活的,人心是死寂的。 沈墨七静静地回到房间之后,开门时,心猛地跳了一下,才发现有一个人已经在等他了。 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径直走到床上躺下,看着天花板,叹气道:“将离,我是不是不该参加龙祭。” 洛将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起身对他说,“你信任我吗。” “你现在把剑插在我的胸口,我也没有其他更信任的人了。”沈墨七压力有些大,他用手臂遮住眼睛,咬紧牙关,噙着泪。洛将离是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他的第一个朋友,他最无私的支持者。如果失去他,那这片陌生的土地——龙语学宫,与地狱何异。 “那就走,跟我去解开这个谜题。”洛将离抓着他的手给他提起来。“别垂头丧气的了,你大可以去憎恨,去追杀这位凶手。” “先生,请问晚饭要吃什么呢。不想来餐厅的话,我可以送到您的房间外。当然,您也可以吃完后把餐具放在门口,我会去收拾掉。需要热水洗澡的话,请和我说一声就好了。”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 “知道了,我今天不吃,谢谢。”洛将离示意一眼沈墨七,沈墨七心领神会,对着门外的猪头管家说道,显然洛将离已经不信任它了。 “他们之间对彼此已经失去信任了。他们再强大,也不过是一群孩子,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封闭的环境逼疯,陷入互相攻击之中,没有活路。”洛将离带着沈墨七,静静地在走廊上行走。 “问题的关键在于找到隐藏起来的狮头王子,以及黑猫。它们作为宅邸的主人,一定知道些什么。虽然我觉得,它们是龙语的所有物,应该.....不会参与杀人。”洛将离的黑剑随移动而在腰间晃动,倾泻着杀意。 沈墨七路过爱丽丝的房间时,脚步放慢了。他不知道是否要邀请她一起去寻找真相,还是.....为了她的安全,独自和洛将离一起,解开一切。 思绪在翻滚,脚步却终究没有停下来。沈墨七还是自己独自跟着洛将离,走到了一面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墙前。 这堵墙在二楼深处拐角,它的花纹略显不同,不像宅邸内墙那般精美,当洛将离的手伸出来时,一道门在墙上浮现,似乎没有上锁的样子。只听“咔嚓”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 洛将离皱了皱鼻子,他指着深处说道,“里面有某种灵魂的气息,应该是有人在里面。如果非要说是什么味道,就像......一团锦簇的花,有些不适应的香。” 这是一座图书馆,一排排书柜塞满了书籍。沈墨七在其中左看右看,抽出几本厚重的古书籍,吹掉了上面的灰尘,打开翻阅,可书上却是大段的古玫英文字。 “要不要去找爱丽丝来呢,她一定知道很多关于魔法的事情。”沈墨七暗自思考,他虽然看不懂,却仍在不停翻着,直到他看见一幅关于龙的插画。他手部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幅栩栩如生的古龙插图盎然于眼前,无比端庄,美丽,亲切。 “宅邸真正的主人——也许是龙语学宫的某位老师,他对龙应该有很深的研究。难道上古的龙族真的还没有灭绝吗?不.....画里这位,像是已经逝去了?”沈墨七轻轻抚摸着这位美丽的龙,思绪万千。 “地下室。”洛将离突然叫了声沈墨七,指了指深处的一处地方。 然后洛将离就拽着他的手腕,带着他极速向前奔去。这样狭窄的地方,洛将离的高速移动本应会撞到书柜,可前方的书柜却如同受惊的野兽,向周围不断四散开来。 被洛将离抓住的沈墨七一脸茫然,他右手还抱着那本书,脚下尽力跟着洛将离,他能感觉到洛将离的灵力在他身上传递,不然他根本做不到这种移动速度。 面前的书柜继续散开,像活物一样恐怖,但洛将离还在不停地奔跑。这片奇异的空间也让沈墨七感到十分惊奇,这又是什么的魔法,他们至少已经跑出十里地之远,可无数的书柜之后,还是看不到任何尽头。 前方的书柜凭空立起,洛将离急转而过,继续奔跑。不知道是什么在引导他前进,难道是他口中那道「灵魂的气息」? 洛将离「挽歌」剑出鞘,一道黑雾掺杂着血红色的剑气横空,向前劈开。此时,再也没有任何书柜敢阻挡他的前进。 直到一座深不见底向下的楼梯突然出现,这才是刚才洛将离和沈墨七看到的地下室入口。 沈墨七蹲下闻了闻,这里面只有严寒的气息。 “要进去吗。”沈墨七犹豫道。 “如果要解开真相的话,只能如此了。怎么,怕了么?”洛将离轻笑。 “离开家后,我跟流浪者一样,天天晨望炊烟,夜宿山寺,一个人在大山里都走过来了。再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什么怕的....因为怕也没用。”沈墨七闭上眼睛。尽管这所山庄让他感到恐惧,但他可不想每日在虚幻的灯影中,坐以待毙。 “别怕,没事的。呼......跟我走吧。”洛将离看着下方的深邃,道。 沈墨七也轻吸一口气,微微颔首。 两人对视一眼,踏出坚决的步伐,向前走去。 第10章 潜龙之渊 寒气弥漫,洛将离和沈墨七看着如山岳般巨大的时钟映入眼前,滴答滴答的轰鸣传入耳膜,精密的指针一刻不停地转动,宣布着时间的流逝。 整个钟表的轮盘建立在星空之上,而最大的时钟前有一座石制桥梁连接于此,暗示着通路。 沈墨七从没这么近距离观察过星空,他甚至想象不出来星空会是这样的,此时的他只能惊叹天下竟有此奇景了。 洛将离慢步行走在石桥上,沈墨七衣着单薄,冷得发抖,他只能双手环抱,牙齿颤抖,艰难地跟行着。尽管已经用灵气护体了,可作用不大,仅仅走了五分钟,他的思维就开始断断续续了。 眼前的石桥长约百丈,修筑于万丈星空之上,通向着一座最大的时钟。远处虽可望,但桥上却云雾弥漫,目不及十步。此时无论对面的雾里会出来什么怪物沈墨七都不奇怪。 高空带来的极寒冻结了空气,似乎也冻结了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沈墨七能感觉出来,这片「空间」,就是「时间」的终焉。 洛将离扯下自己的一块玉佩,扔给沈墨七。当沈墨七抬手接住的时候,一股暖洋洋的灵力涌进身体,护住丹田,帮他抵御住这恐怖的寒意。 他感激地向洛将离看去,接着继续前行。 当桥对面出现一个黑影的时候,沈墨七和洛将离心照不宣,没有言语,随着铁器摩擦剑鞘的声音,龙泣和挽歌同时出鞘。 一个黑猫趴坐在一匹幽灵骏马之上,从雾中缓缓浮现。马体透明,蓝光点缀,头顶独角,脚步轻盈矫健。那黑猫舔了舔爪子,竟有些人类的悲伤,它用锐利的眸子打量着沈墨七二人。 片刻沉默之后,还是它率先开口,“你们......是谁?为何而来?”声音稚嫩,青涩,断断续续,仿佛很久没和人说话,又仿佛是刚咿呀学语的孩子。哦,还带着口音,像是个玫英女人。 “秘境需要立即终止,有一位同学已经不幸遇害了。这恐怕不是学宫想看见的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知道吗。”洛将离言语的时候,没有收回剑,相反,他的剑已经开始被黑色的灵气缠绕,随时准备攻击。 “秘境.....同学.......哦,十二年时间又过去了吗。可真是漫长的十二年啊......上一届答应我要求的那位女孩儿在哪,让她过来。”黑猫嗓子发出咕噜的怒声。 “上一届?东方龙钥.....花无疾......老师们知道什么吗?你们有什么约定,为什么宅邸里会死人。你们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吗。”沈墨七有些生气了,他对高高在上的黑猫怒目而视。他无法理解最关键的「遇害」二字,为什么会被对方选择性地视而不见。 黑猫突然沉默了,它仿佛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在星空中大如山岳,如同一片诡谲的蓝色轮盘,周围的云层被夜色染成暗青色,露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云层距离月亮渐行渐远,逐渐变得暗淡,消失在暮色之中。就算乌云偶尔遮住了月亮,给它挂上纱幕,天空也并没有因此变暗,因为脚下的紫色星空才是这里最大的光源。 “对不起,这是我的救赎,也是对你们罪孽的惩罚。”黑猫看见了沈墨七手中抱着的书,它悲鸣了一声,和马儿一起掉头离开。 洛将离左脚踩地,冲至雾里,想阻止对方离开。可下一秒,雾里一声“叮”的巨响,洛将离背身从雾里飞出来,双脚在地上摩擦数十尺,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左手捂住右方颤抖的手,让剑不至于脱落,然后眯着眼睛看向雾里。 沈墨七不由后退一步,直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震得他双腿发软跌倒在地上。不能,不能再晕倒了,他凝聚灵力,护住耳朵,张开嘴巴,尽最大努力抵挡对方的咆哮。 直到咆哮结束,他才拿起剑来,站到将离身旁,一起看向眼前。 一道巨大的爪子先从雾里伸了出来,然后是黑色的鼻子,最后是毛茸茸的脸颊,直到露出全身,沈墨七才知道这是一只黑色魔熊,只不过比常规的熊大了四到五倍,足有一座茅草屋般的大小。 “好吧,所以是只超级大的小熊吗。”沈墨七耸了耸肩,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可显然“小熊”的口水已经从嘴巴里流出来了。 “妖和兽,按古书上的等级划分,则共有「灵」「妖」「柱」「地」「天」「斗」「神」七级。这笨熊好像还是个柱级。稍微......有点棘手,你去后面等我一会儿。”洛将离以手指抚剑,纯黑色的剑身随着他手指抚过染成血红,他步伐坚定,无所畏惧。 洛将离一剑劈下,魔熊血液横飞,怒吼了一声,双爪向前乱舞,声音之大比刚才更甚。沈墨七有感觉,被这种浑身灵力的妖物爪子拍中,怕是触之即死。 洛将离只能不停的闪躲,身形不停向后退去,每次爪子都擦着他的衣角划过,而他总是拉扯的恰到好处,等待着时机。 沈墨七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咬咬牙,从侧翼跑过去,走到魔熊的身边。 “回来!”洛将离大喊。 可已经迟了,在魔熊眼睛瞥过来的一瞬间,沈墨七抓住它的毛发,一跃而上,骑在了魔熊背上。 魔熊起身怒吼,沈墨七死死抓住毛发,不让自己掉下来。一旦掉下来,魔熊就有可能一屁股坐下来,给他砸成肉泥。 沈墨七这个姿势是无法使出全力的,就像骑马却没有马镫一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下秒,洛将离从下方袭来,直戳魔熊的腹部,魔熊只能向下拍击,石制桥梁应声碎裂,裂痕四起,而洛将离则又向后退开,让它扑了个空。 沈墨七又稳在了魔熊背上了,这种机会不能再错过了。他双腿夹紧,腰部发力,右手龙泣高举,此刻,全部灵力注入此剑,带着他所有的希冀,向下刺去。 可想象中的情况没有发生,这畜生的皮硬的跟铁一样,沈墨七歇斯底里地吼着,想向上天再借出一点点力气,再用力一点,再向下一点。他双手都死死按住了剑柄,他甚至站了起来,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向下压去。 魔熊再次吼叫,这畜生聪明得很,趴在地上,原地翻滚起来。 沈墨七终不得已,只能拔剑向后跳走。 “啧,这畜生,好硬的皮。”沈墨七骂道。 “不是说了让你走吗。”洛将离真的生气了。 “总不能一直躲你身后吧。”沈墨七回头笑道。 雾中,魔熊俯身怒吼,尖牙利爪伺机而动。 “蠢啊,小心身后!”洛将离刚说完,已经晚了,魔熊扑到沈墨七身后,一掌劈来。沈墨七瞳孔缩小,没有反应过来。可腿却凭活下去的渴望,算是下意识地躲开了这致命的一掌。随即,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彻底掀飞出去,径直摔向万丈深渊之中。 地面的桥梁也随之碎裂,石块迸飞。万千石块同时向下掉落,遮住了沈墨七的身形。 洛将离快速向前跑去,翻滚躲过魔熊的爪子后,从它胯下滑过去。他黑眸散发幽邃光芒,在百十块石头之后,牢牢锁定住了沈墨七灵魂的形状。 他双腿蹬地,一跃而下,借助重力和始动力快速向沈墨七冲去。片刻,洛将离已经坠到了沈墨七身边,沈墨七刚想解释什么,但看到洛将离生气的眼睛,他到嘴的话就化成无言,默默收回。 洛将离抓住沈墨七的胳膊,旋转一圈,用力将他甩向桥梁。 “喂!”沈墨七大喊,可他已经不受控制地飞到了桥上,狠狠摔在地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肺里咽了一口沙子般灼热。 顾不上调整气息稳住伤势了,沈墨七立马跑到桥边,趴下看去,用尽全身力量,大喊道:“将离!”他大喊,“洛将离!”一遍不行就两遍,三遍,直到喊至没力气,软倒在桥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魔熊没有来管他,他脑子里也没有任何思考的空间了。他擦了擦嘴巴上的鲜血,提起剑来,看向雾里。 羞愧和恨意已经冲昏了大脑,他现在不想逃命,只想用自己的血,溅到畜生的眼睛上。他从未感到如此的忧伤和愤怒,冲天的杀意填满了他的心,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当魔熊缓缓从雾里出现时,沈墨七怒喊一声,提剑冲向前方。那幼小的身姿和眼前小山般的魔熊相比,宛如螳臂当车般可笑。 但是下一瞬,几道直冲云霄的黑色剑气呼啸而来,从桥下向上飞去,砍到魔熊的身上。伴随着巨石桥的裂开,魔熊发出了怨气冲天的哀嚎。 沈墨七呆住了,他转头看向星渊之下,石块静静在空中漂浮,甚是神奇。一道黑影腾跃而上,以石块作为落脚点,几下跳至桥上。 沈墨七转忧为喜,快步向前走去,“将离......?” 忽然,他有些惊惧地收回右手,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出现在前方,眼前的人影是洛将离无误,可他的眼睛如红宝石般血红,带着浮躁,愤怒,骄狂,居高临下,冷漠杀伐。 “我.....我没事。”洛将离捂住头颅,对沈墨七说道。他另一只手举剑,指向雾中哀嚎的魔熊。 “赐死......”洛将离摇了摇头,向前瞬去,在雾中和魔熊做最后的生死搏斗。 沈墨七只见眼前的雾里红光弥漫,伴随着血迹横天,朱红弥漫,畜生无尽悲吼,他已经分不清空气中是谁的血。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傻傻地站在这里,还是提剑进去,以死相搏。 突然间,胸口一阵沉闷,心脏跳动到一个恐怖的速度,沈墨七捂住胸口蹲了下来,他用剑支撑身体,眼前天昏地暗,耳边只有「滴答滴答」的时钟回响。 “小心!” 沈墨七生死一刻,听到了洛将离的警告。他向后翻滚,魔熊的尖牙就离他的头一寸之近。不过魔熊的眼睛已经瞎了一只,流出血红的鲜血,冒着黑气,另一只眼睛为红色,陷入痴离的疯狂。 他大脑一片虚无,右手无意识地举剑,等反应过来,已经狠狠地刺进了魔熊柔软的下颚。 沈墨七不想被魔熊的血淹到窒息,他吃力拔出龙泣,向后跳开。 魔熊已经陷入最后的癫狂,它在原地挥舞着爪子,攻击着眼前能看见的一切。 此时,一片黑白的雾中,大片的红色花瓣随风飘荡,在星夜中漫天飞舞,纯洁瑕美,悲怆孤鸣。沈墨七认得这种花,他曾在一本古绘本见中,这是死者往生所见到的——「彼岸花」。 在迷乱飞舞的红色花瓣簇拥中,穿着黑衣的洛将离从雾里走了出来。他背后的衣服裂了一块,随寒风飘飘散散,发出“鼓鼓”的轰隆声。 只有经历过寒风天的人才懂,风吹鼓着兜帽和衣服,轰隆隆,轰隆隆,在漫天白雪中无休止地刺激着听觉,会是多么的痛苦。 他高高地举起挽歌,一种血红色的光,带着黑气,包围着挽歌,逐渐凝聚。直至挽歌重重劈下,把在哀嚎中癫狂的魔熊淹没,世界也随之变得寂静,无声。 “走吧。”不知何时,洛将离已经走到沈墨七的身边,为他撑着一把红纸伞。在魔熊漫天的血如大雨般下完后,洛将离才甩剑,洒血,收剑,轻言。 沈墨七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想要呕吐,直到洛将离的气息慢慢恢复正常,他才强忍不适,轻轻点头附和。 他最后看了一眼魔熊的尸体,再次感到了生死的无常和劫后余生的无奈与庆幸。 黑猫在时钟旁等着他们,它站在灵马上,如一位女王看着她的子民一般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片刻之后,它轻轻开口:“是「幽儿希卡」派你来的吗。”它的爪子指的是沈墨七。 “她曾经承诺说十二年后我们会从这座囚笼里解放,得到自由。可她如今又身在何处?她是如此虚伪,自私。所以你们,作为她的后辈,必须代替她偿还,这就是债。”黑猫说道,眼眸里一片浑浊的痴狂。 “谁是幽儿希卡?”沈墨七趁机问道,他必须逐步解开谜题。 黑猫愣了一下,冷笑起来,它用爪子扔出一个小型的钟表,“那你们就去尝试吧,去挣扎也好,去逃避也罢,去见证最终的绝望呢,去悲叹拼搏过后的无奈,去体验命运的悲怆曲。” 沈墨七举手接住,然后转头看了看洛将离。 洛将离摇摇头,在看到钟表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没有使用的「权限」。 沈墨七抬头想说什么,黑猫已经消失在眼前。它又逃走了吗?......对方的绝望感由内而外,直面而来,像一个行将就木的将死之人。 他用手指敲了两下时钟,看了看将离。此时也别无他计,洛将离也点了点头,于是沈墨七试探性地轻轻顺时针拨动着时针,他觉得这样可以快速让宅邸的「时间」度过,让他们离开这里。 可意外的是,天上那巨大的时钟也跟着一起转动,整个天穹上下翻滚,世界也随之冻结,崩坏,变成一个点,缓缓消弭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墨七缓缓睁开双眼。再次醒来,这片天花板已经不再陌生。周围有些熟悉......他这是从自己的房间醒过来了吗?沈墨七立马拿起床头的剑,穿好鞋子冲了出去。 门外,洛将离也在同一时间打开房门,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开始一起行动,着手调查宅邸的变化。可宅邸内部空荡荡,一片死寂,路上灰尘也没人打扫,蜘蛛网也沾在房门上方,略显破败。 他们二人决定分开再次搜寻一下宅邸。 沈墨七一个一个房间敲门,可没人应答。 心中莫名其妙的恐慌感再次降临,他冲到爱丽丝的房门前,疯狂地敲着房门,“是我!爱丽丝,你在吗?可以开下门吗?” 敲到第七下时,还是没人回应,就在他准备破门而入时,房门开了。 他露出笑容,可又缓缓呆滞。 眼前的爱丽丝还是那个爱丽丝,穿着睡袍,光着脚。可她却面色惨白,眼神溃散,整个人毫无生机,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是身体在动而已,灵魂早已经麻木不堪,透露出腐败的味道。 “你没事吧。”沈墨七轻轻问道。 “你去哪了?这两天,你去哪了?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爱丽丝毫无表情说道,她只有嘴巴在动,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 “我.....听我说,我们在图书馆.....”沈墨七还没有说完,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包裹了自己。是爱丽丝,她死命地抱住沈墨七,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片稻草,她开始默默抽泣,直到大声哭泣。 沈墨七此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不要离开我,好吗?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我需要你。”爱丽丝埋头在沈墨七怀里,沈墨七没注意到,她眼神里充满了执拗,已经近乎疯狂。 “艾莉西亚死了......乔玄木死了......洛小安也死了......我害怕你也死了,我害怕孤身一人......求求你,不要再抛下我了。”听到爱丽丝的言语,沈墨七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两天?又死了两位同学?哪来的两天?他明明只去了一个下午,除非...... 沈墨七想到了最后那个时钟,自己手上那个。如果没记错,自己是顺时针拨动了时针,随之而来的就是黑暗......和两天消失不见的时光。 在绝望感将要袭来之时,他死死咬住牙关。别...别害怕....别害怕,沈墨七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时间可以跳跃,那么它也可以回溯...... 他没有时间悲伤,既然黑猫给了他一个机会,那他就会拼命抓住,去改变一切。 第11章 时间之吻 “总之,先放开,爱丽丝。我们去外面看一下吧,别担心,我会在的。”沈墨七反应过来时已经满脸羞红。 他从来没有和爱丽丝贴的这样近过,近到能感受到柔软的体肤,近到能嗅到金发上的芳香,近到能闻到她炽热的呼吸。 “唔......”可沈墨七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爱丽丝眼角噙着泪水,橘色的眸子里带着狂热的希冀,她轻踮起脚尖,吻了上来。 唇边感受到如罗纱般柔软的触感,迷离,香甜。她的呼吸近在咫尺,沈墨七睁开双眼,看到她不顾一切的爱意。 她似乎把一切,她的生命,她的信仰,她的爱意,全部蕴藏在这个热烈的吻中,送了出去。 沈墨七大脑空白,爱丽丝环抱住沈墨七的脖子,向后倒伏,白裙下凝脂般的双腿轻轻将他缠绕,二人翻滚在柔软的如摇篮一般的床上,心跳狂乱。 可沈墨七首先清醒了过来,他猛地起身,坐在了床上,摇了摇头,失神羞赧地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那种柔软,那种爱意,似乎还近在眼前。 爱丽丝缓缓从背后抱了过来,她胸口紧贴着他的背部,秀丽的金发散落在他脸颊旁,如雪玉般的的纤细手臂轻轻环绕他的脖颈,娇小白皙的脸颊带着红晕,缓缓贴近沈墨七的耳朵。 皮肤与皮肤之间的触感,冰凉,细腻。让她有种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般的美。 “我们不要出去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辈子在这里。我想你,爱你,恋的疯狂。”爱丽丝继续凑近他的唇。 少年静默了,他感到羞怕,不单是刚才做了超脱常理之事,还因为他暂时无法接受爱丽丝的爱,无法接受这种不平等的,狂热的,沉重的爱。 “爱丽丝,听我说。我们是朋友不错,但我们还不太了解彼此。你对我,我对你,我们都对彼此的事情一无所知。当然,我愿意帮你,奉献出我的一切。可是我无法接受你被恐惧压倒的爱,悲凉的爱。这不公平。”沈墨七说完,松开了爱丽丝的手,然后回头紧紧将她簇拥。 爱丽丝歪着头,先是一阵失神,随后是再也不受控制的哭泣。她狠狠抱住沈墨七,开始像一个孩子般抽噎,开始诉说这几日的绝望与孤独,开始默默整理内心,默默流泪。 “你还好吗?”沈墨七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道,像照顾一个小妹妹。 “嗯......我想和您一起走。”最后,爱丽丝缓缓说道。她此时才注意到窗外明媚的阳光和飘舞的金蝶,她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即便它们会重新流出来。 “不要用「您」,「你」就很好。”沈墨七回答。 爱丽丝恋恋不舍地分开他,沈墨七靠在墙上,看向远方。许久,他还是不能想象刚才发生的事情,不能想象自己说出去的每一句话。 在压抑环境中把自己藏在房间里的爱丽丝,逐渐在黑暗中变得敏感,脆弱,失去理智。她变得不再腼腆,而是把生命中的一切,如救命稻草般压在了沈墨七身上。 沈墨七并没有像一个初恋的少年一样因为得到少女的爱而洋洋得意,他反而很悲伤,为爱丽丝的孤独和绝望而悲伤。 他拍了拍脸颊,用手轻轻触摸了自己的唇,上面还残留着芳香。他发觉了这不是梦境,然后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不许笑。”爱丽丝擦着眼泪,气呼呼地用拳头轻轻捶了下沈墨七,低声说道。她刚才已经静静脱下了睡衣,换好了魔法学院的制服,又拿起了金剑「爱丽丝」。 「爱丽丝」是可以隐藏起来的,只要爱丽丝想用,她就能伸出手,把它呼唤出来。但爱丽丝还是把它放在了床头,似乎希望得到一些安全感。 她更衣时甚至没有避讳有沈墨七的存在,她只是脱下外面的一层睡衣,换上了更方便行动的学院制服。即使露出了白皙的身体,她扭头看向紧闭双眼,耳垂羞红的沈墨七,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不能,也不想再忍受一个人待在空荡的房间里,再每天看着天花板,看着镜子,看着窗外的日与月,默默等待被杀戮的绝望。 她并不是不能保护自己,但对方显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大,不管是谁,都在夜晚死的悄无声息。 “答应我......不要再抛下我。”爱丽丝垂头,皓齿轻咬朱唇,她从背后抱住沈墨七道。 “嗯,我会陪着你走到最后的。”沈墨七回首握住她的右手,吸了口气,毅然决然地走出房门,去迎接命运的考验,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黑发,金发,黑眸,橘眸,玄墨制服,白金制服,两位少年少女走出破败的宅邸,走到洒满阳光的林荫小路上。 蓝天白云盎然,耳边是裂空震耳的厮杀声。 沈墨七和爱丽丝好奇向厮杀声走去时,只见橘右染在提刀向皇甫龙笙冲去。他身影模糊,皇甫龙笙却笑了起来,右手紧握,一拳轰下,烟雾弥漫,眼前的橘右染又化为残影消失不见。 刚才似乎只是幻影,真正的橘右染此时跳到花园围墙上滑至皇甫龙笙侧翼,仿佛脚底抹油。 他出现在皇甫龙笙背后,一刀向他脖子砍去,刀身冰冷极寒,杀意弥漫,像是下一秒就要把皇甫龙笙斩首。 皇甫龙笙笑得更大声了,他左手捂住脖子,手上的灵气已经化为实体,覆盖在身体外侧。 橘右染的刀停在皇甫龙笙手前,刀尖从一尺距离进到一寸,却再也无法前进半步了。 橘右染是玩剑术的高手,而皇甫龙笙更是玩气练体的高手。橘右染冷哼一声,向后跳开,可皇甫龙笙没有说他可以走了,一瞬间就移动到了橘右染身边,右拳蓄意轰出,惊雷卷地。 橘右染用刀背格挡,在地面摩擦出数尺之远,然后提刀再弹开皇甫龙笙袭来的拳头。他再次向后跳开,收刀环视,绕着皇甫龙笙移动,静待下一回合的较量。 当看到沈墨七拉着爱丽丝的手从花圃中走出来,正在厮杀的皇甫龙笙和橘右染同时停了手,傻了眼。 “你们......你....你没死?”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沈墨七点了点头。 他注意到橘右染用的是一把扶桑武士刀,长且亮,杀意弥漫,战斗姿势也是书中典型的扶桑武士架势,但剑技如乱蝶起舞,剑形闪烁,蕴含极意,闻所未闻。仿佛斩的不仅是物,更是形。 再看皇甫龙笙,他在战争上并不依赖于什么锋利武器,仅靠一双拳套,就能打出阵阵破空的拳啸声,如排山倒海。更可怕的是,面对橘右染凌厉到几乎只能看见影子的攻势,此时的他,却毫发无伤。 沈墨七摊了摊手,开始滴水不漏地解释自己从「消失」后遇见的一切。 爱丽丝也是第一次详细地听说,她眼睛里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如果你没说错,那这就是关于「时间和空间」的魔法,是最上古,最奥秘的魔法,是接近神只的力量,是某位龙王的传承。但千年之内,从未听说玫英出现过这种术者。你说的「幽儿希卡」......嗯......等等,幽儿.....希卡.....是吗?” “啊!我想起来了,我在「天穹伯黛」的魔法师协会里见过她的画像,她可是头号通缉犯呢。通缉理由是「窃取了魔法协会的最高奥秘」,悬赏金足足有......一千五百万玫郎。”爱丽丝拍手道。 “「天穹伯黛」是?”沈墨七疑问。 “玫英名义上的帝都,繁华宗教之所。就跟你们玖华的「帝州」差不多嘛。”爱丽丝解释道,她用手指比了一个符号,代表「魔法」。 橘右染收刀,冷声道:“够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时间可以「回溯」,那么死者也可以复生?哼,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是不是荒唐,一试便知。”洛将离带着阿道尔走了过来,阿道尔脸上无比欣喜,显然已经从洛将离那里得到了事情可以挽回的消息。 “可是,逆转时间的魔法真的存在吗。就算你们成功过,真的不是一场幻梦吗。毕竟,如果我们可以回到过去救下他们,万一凶手也回到过去重新杀死他们,不就产生悖论了吗?”阿道尔虽然兴奋,但是还是理智地提出疑问。 “如果术式的对象只包括这个山庄之内呢,毕竟恐怕只有下面那么庞大的机械才能运转这个术式。如果凶手......并不知晓时间逆转的事情呢。这样的话有没有可能性。”爱丽丝陷入思考,单手轻握,放于鼻尖,提出自己对魔法术式的见解。 “无论怎么样,这位幽儿希卡小姐,都是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魔法师、机械师、理论家。我对她的时空术式感到敬佩,她可能不是这场阴谋的参与者,但她给了我们一个改变的机会。”爱丽丝说道。 “那还等什么,这种日子,我也累了,早已倦透了那污秽,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魂魄拔除。”橘右染提剑向屋内走去,他似乎是累了。 “等等,如果世界真的重塑,那么有些「证据」也会消失。”洛将离沉思道。 “什么证据?”阿道尔问。 “乔玄木和洛小安尸体上的证据,可能遗留下凶手的线索。”洛将离回答。 “可是.....你会留下亵渎尸体的罪名的,就和艾莉西亚那次一样。”阿道尔犹豫道。 “我说过了,让凶手逍遥法外,才是对死者最大的亵渎。你们大可以在房间等着,我自己去,省的引起诸位不适。”洛将离说罢,独自走了。 沈墨七觉得这就是洛将离的魅力所在,他成熟,稳重,强大,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从来不渴望他人的理解,从不避讳自己的真实想法,只会毅然决然的贯彻自己的正义。 他的一袭黑衣,恰是在这未知世界中,唯一的白,唯一的光。 所以当沈墨七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跟上了洛将离的脚步,而沈墨七的身后,同样跟着重新抱起希望,愿意相信他人的同学们。 “艾莉西亚的尸体还在房间里吗,有人知道吗。”洛将离问道。 “应该是被管家埋在后院的墓园里了,我带花去看过一次,有墓碑。”阿道尔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转过头去,脸上带着悲伤。谁也无法接受昨日笑容犹在的同学,今日已经埋于黄土。也许以后他们会继续读书,成长,进入社会,可墓碑却日复一日,唯有清雨和苔藓相伴,鸟雀与寒风作陪。 孤独,寒冷,死寂,直到慢慢被人遗忘。 “她千里迢迢来到玖华求学,没想到在花季时客死他乡,按你们玖华的传统,也算入土为安了吧。如果她的死亡无法挽回,我会去玫英通知她的家人的。”阿道尔说道,他的精灵轻轻的舔舐着他,似乎在安慰他。 “事情还有转机.....乔玄木和洛小安的尸体呢。”洛将离道。 “可以找那猪妖问一下,它现在应该在准备午食。我早就拿刀逼问过它,可它什么都不说,也不会反抗,只会趴在地上发抖。”橘右染在前方站立道。 厨房里,管家一个人忙来忙去,正在准备多人的伙食。它突然看到身后站了许许多多的人,手里的瓷碗应声而落,在地上摔成两半。它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它不停地跪拜致歉,脑袋在地上磕得响亮,“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各位做完午饭就去给乔玄木同学料理后事,是我的错......” “起来,别装傻。就算不是你干的,你也知道些什么。”橘右染再次把刀放在了管家脖子上,直到鲜血顺着刀流了下来。 它抬起头,眼中泪流两行,崩溃道:“求求你杀了我吧,我要疯了,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我想回家,我想离开这里。” “乔玄木和洛小安谁先遇害的,他们尸体在哪?”洛将离问道。 沈墨七突然觉得猪头有些可怜,它仿佛拥有着人类的思维和灵魂,可却像个奴才一般卑微,迎合,无比胆小懦弱,但却渴望着拯救。 “洛小安小姐先遇害的......可她尸体不见了,我找不到。钟声确实响起过,她也应该确实是死了。房间里还有骇人的血迹,你们还是别看为好.......乔玄木同学是昨晚遇害的,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埋一位孩子了。为了防止发臭,我会在今晚之前埋掉的。”猪头哽咽地说道,它还在磕着头。 这又是在做什么,用对自己身体的伤害来消减心理上的负罪感吗。沈墨七猜不出来,看不下去。尽管他想让管家开口说出更多,至少帮助他们活下去。但是眼前的场景,令人有些于心不忍。 洛将离先行离去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开。爱丽丝在门口握着双手,等待沈墨七。 沈墨七则低头看着抽泣的猪头,他从包里摸出一瓶草药和一包纱布,慢慢放在了地上,“请站起来吧,我以前很讨厌给别人跪下,不管是权贵也好,神灵也罢。世俗的力量常常压迫着我们,逼我们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 \"所以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您也可以站起来,没人值得你跪......这是药,您拿好,敷在伤口上,好好休息一下吧。希望事情结束以后,我们可以谈谈。”他慢慢说道。 “您没事吗?”猪头愕然抬起头,他才发现沈墨七站在这里,“您这几日去哪儿了?我以为您失踪这几天已经遇害了。” “我来自两日之前。”沈墨七说罢,回头走到爱丽丝身边。爱丽丝对管家行了个礼,深深地看了它一眼,“我知道您是玫英人,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希望有一日我们可以用真实的样貌相见。”说完后两人一同向外离去,在最后看他一眼后,离开了。 如果猪头想说,他自然会说。如果他选择隐瞒,那谁也不能让他开口。 待到沈墨七二人走到走廊上时,众人齐刷刷地看着沈墨七。 沈墨七感到不知所措,他环顾四周,“蒂娜蒂娅在哪儿,她们还好吗。” “她们在房间里,不愿出来。”阿道尔说道。 “薇尔莉娜说房间里的魔香来自「契约之物」,而你身上也有很浓的相同的味道。也就是说,和你有关系的某种...契约物曾来过.....案发现场。”阿道尔满脸犹豫地说道。 “不可能......”沈墨七摇摇头,断然回答。他这辈子背朝黄土面朝天,也是最近才来的龙语学宫,跟魔法奇术什么的更是从没有什么交集。 这时,薇尔莉娜和洛将离从房门走了出来。薇尔莉娜走到沈墨七的身边,低头看着沈墨七的眼睛,然后忽然靠近嗅了嗅他。 沈墨七惊恐地后退一步,她却邪魅一笑,“我就说和你有关系吧,这下可有意思极了。真没想到啊......你竟然能和这件事情牵扯这么深.....” 爱丽丝走了过来,隔在了薇尔莉娜和沈墨七中间,“这不可能!”她斩钉截铁说道,眸子里露出怒气,她无法容忍这种气氛上的压迫。 可爱丽丝的手抖得厉害,胸口的丝带随着她的呼吸而不断起伏,谁知道她愿意站出来同时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 “这位洛将离同学可是跟我进去确认过了哦。”薇尔莉娜笑着看向洛将离,而后者则陷入沉思。 他托首缓缓说道:“虽然确实有相似的气味,但这几日我都跟他在一起,可以为他作证。不排除敌人利用他,让我们起内讧的可能。” “而且他是玖华人,杀人手法你应该也看到了,双手被刺于墙中,胸口被割裂,心脏受损。据我在某本古籍上所知,这大概是玫英的某种宗教型的杀人手法,象征着受罚,罪孽,和重生的含义。” “说的,也是呢。”薇尔莉娜眨了眨眼,她若有所思地透过房门,看向宅邸之外,脸上流露出奇特的凝视神情。 第12章 异世相逢 沈墨七敲响了蒂娜和蒂娅的房门,没有人应答。他略带焦急地敲了第二遍,一道冷冷的威胁传来,“蒂娜说了不见人,不管你有什么事情,要是进来别怪蒂娜不客气,蒂娜可是大魔法师。” “是我。”沈墨七放心下来,说道。 房门应声打开,蒂娜蒂娅扑倒在沈墨七的腿上,她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往沈墨七的腿上抹。 “蒂娜和蒂娅以为你死了......对不起,我们没敢为你报仇。明明都决定互相扶持活下去了,却只能蜷缩在被子里,没有出门离开的勇气。” “别害怕,我相信你们都是来自玫英有才能的魔法师,只要团结起来,你们.....不,我们,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真相,一起离开。”沈墨七轻轻地抚摸着蒂娜和蒂娅的棕色头发。 她们的头发像一杯甜甜的可可,而她们抬头露出那蓝粉色的眸子时,又像是为这一浓郁增添了一些清澈和梦幻。 虽然她们的魔力很强大,处世的年龄也比沈墨七大一岁,但她们小小的身体实在是过于幼稚,矮小。 开学的时候,沈墨七按照玫英的标准量过身高,他现在只有一米五几,而蒂娜和蒂娅恐怕才一米出头,只能勉强到他的腰部。 所以沈墨七下意识地就把对方当成需要保护的妹妹一般看待,让她们经历这些生死离别,实在是过于残忍。 沈墨七自己甚至还没到舞勺之年,但在更需要他人的人面前,他必须强装坚强。 沈墨七希望能尽力照顾和帮助他人,正如洛将离帮助自己。 “事已至此,我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了。我很想念老师们,但此刻,我们绝不能放弃生存的希望。”沈墨七蹲下,为蒂娜和蒂娅擦去眼泪。 身旁的爱丽丝递上了手帕,阿道尔则走过来一起蹲下,给她们用玫英语讲了个关于精灵的笑话。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蒂娜蒂娅破涕为笑,她们拉着彼此的手。 “嗯....我是精灵之国雅莉亚的精灵骑士,你们知道的吧,就是...你们的耳朵......”阿道尔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作为对比。 “虽然很长,很尖,嗯...并不奇怪,她很可爱,对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不是有些精灵血统呢。”说罢,他的一只猫形精灵窜到了蒂娜的手上。 吃惊过后,蒂娜轻轻抚摸着手上的精灵,轻声诉说:“我们的母亲是一位精灵,她很善良。她说她是为了父亲才逃出了家园,和他私奔。她陪了我们很久,我们也曾有过快乐的童年,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蒂娜耸耸肩,“她跟族人走了,但我们不愿意和她一起离开父亲,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会更短,不是吗。” 阿道尔沉思道:“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提供帮助。毕业之后,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们找到母亲,我认识很多精灵的,相信我。” “谢谢你...但是我们已经不是需要母亲关爱的孩子了,我们和父亲的生活本来很平静。” “直到后来的一场大雪.....” “大雪。”沈墨七放大瞳孔,转头喃喃道。 “闲话说到这里为止吧,拿好你们的剑与法杖,快到最后了。”橘右染跟着其他人一起走来了,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蒂娜蒂娅,并没有为她们的出门表现出任何情绪。 “嗯。”阿道尔起身,提了提腰间的剑,回答道。 “雅莉亚的精灵骑士对吧,说起来你们在玫英都很少见,几乎都是故事书里的故事,还是最蠢的人喜欢的那种,能在龙语学宫见到你真高兴。”薇尔莉娜踏着黑色的小皮鞋走来了,声音很响,她伸出了傲慢的手,在第四天对他打了第一个招呼。 “谢谢你?”阿道尔的表情有些疑惑和尴尬,但他还是礼貌地露出一个微笑,接过了她的手。 “好了,以后还有五年,随便你们怎么寒暄,现在我们该走了。”洛将离从他们身旁走过,说道。 如今活着的人有九位,他们抱着各自的想法,思绪,怀揣着不同的心情,向洛将离带着的图书馆走去。去搏取最后的机会。 众人走进隐藏在走廊后的门内,原本应该出现的图书馆却没有出现。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所有的图书被焚烧殆尽,书柜的残骸也冒着点点星火,滚在地上,似乎有人不想让他们看见这些书籍。 “这里是与宅邸不同的空间,不然大火的动静不会没人听到的。”洛将离说。 “倒是可惜了,我还很好奇这里的书都藏着什么秘密呢。”薇尔莉娜摇了摇头,用手戳了戳地上的残渣。 “我这里还有一本,不过我看不太懂,都是一些玫英文字。不过要是时间回转,这些书籍还有挽救的机会。”沈墨七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而薇尔莉娜则“哦?”了一声,接过了沈墨七的书。 薇尔莉娜饶有兴趣地翻阅起来,“啊,是的,关于时间,关于龙的研究。真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如此古老的秘密,现在要在玫英找可就难了,世界变化太大了。呵呵,不愧是龙语学宫。” “只是可惜这藏书之馆已经如诸子之群书,秦王之离宫,魏王之船舰,教头之草场一般,大火薪燃,徒留余烬了。”沈墨七他们一起在灰烬之中行走,这里已经被烧成一场废墟了,沈墨七还觉得有点温暖。 “走吧,时间不等人。”皇甫龙笙已经找到了地下入口,他摩拳擦掌,脸上挂着笑,“浑身都在发痒啊,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用拳头砸在对方脸上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真是好奇啊。” “佛赐予了你好筋骨,可惜却没怎么照顾脑子。”橘右染似乎还对刚才的战斗耿耿于怀,他对皇甫龙笙有些溢于言表的不痛快。 “我这种人只有战斗才能克服恐惧,只有遵从内心最原始的渴望,才能活得自由。”皇甫龙笙嘴咧得很高,他活了活筋骨,那骨头摩擦的声音,如岩石粉碎般响亮。 众人穿过迷雾大桥,桥上一片破败。沈墨七和洛将离在此和魔熊战斗过的痕迹还在,但黑猫和它骑的幽灵马却已经不见了。 在时空的尽头,终焉的时钟之下,沈墨七看到了留下的那块表。他回头看了看同学们,他们彼此郑重地点了点头。沈墨七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时针朝反方向拨动,期待着世界的逆转。 钟声再次响起,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咚,咚,咚。”的三声钟响。随着最大的时钟开始逆转,带动着所有的小时钟一起倒流。世界开始改变,沈墨七等人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沈墨七猛地睁开双眼,他起身跑向屋外,径直跑到艾莉西亚的房间去,他推开房门,看见了艾莉西亚羞诧的脸庞,看见艾莉西亚扔来的白色枕头。 沈墨七松了一口气,把枕头从脸上拿下,可下一秒,冰冷冷的枪口抵到了沈墨七的脑门上。 艾莉西亚眯着眼睛,“我应该说的是「晚上」吧?为什么提前来,为什么不敲门。如此失礼,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别怪我不客气。” 此刻应该就是艾莉西亚遇害前一天的傍晚,也就是约自己见面后的时间,沈墨七心想。 尽管他在村子里没见过这种武器,但他还是本能地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你要的是宅邸的秘密对吧,走廊的尽头有一张隐藏的门,门后是一座关于时间和龙族研究的藏书馆,内部有隐藏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是一片充满时钟与星空的地方,那儿可以改变宅邸的时间。” 艾莉西亚收起了枪,她眉头紧皱,更疑惑了。不过转念间,她似乎想通了什么,反而笑了,“所以你是说你来自未来咯?哼哼,开什么玩笑。以为好骗吗,时间魔法早就失传几千年了。”她回去坐到梳妆台边上,梳着自己如雪瀑般的白发。 “管家和黑猫是玫英人,应该是中了魔法才这样的。黑猫在守护那个时间之渊,至于什么狮子王子,至今还没有露面,看猪头吞吞吐吐的样子,我怀疑什么狮头王子就是最后的线索。”沈墨七靠在墙上,低头回想起到如今的线索,细细分析。 “哼,就算你做到了吧。那我就听听你想要什么愿望吧?是要堆积如山的财富呢,还是渴望做我的伴侣呢?卑微的玖华人啊,吾便倾听你的愿望。”她似笑非笑,玩味地看着沈墨七。 “你能活着就好。”沈墨七捂了捂脑袋,艾莉西亚冰冷冷的尸体在回忆里一闪而过。而这个答案让艾莉西亚沉默了,她开始陷入思考。 艾莉西亚的门外逐渐聚集起了人,但他们没有进门,只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沈墨七这才反应过来艾莉西亚还穿着睡衣,他立马红着脸低头,想要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回头小声说道:“我想我们需要详细谈谈,同学们应该都在外面等你,我也先出去等你......还有就是,你喷了太多香水了,你的枕头差点给我香到窒息了。” “我才没喷香水。”艾莉西亚做了个鬼脸,她孩子气地跟沈墨七说道。 当艾莉西亚换好衣服出门时,她疑惑地看着门外的同学,他们全部神色复杂地看着艾莉西亚。 直到众人一起走到餐桌旁,屋里灯火依旧亮着,桌子上摆满了烛光。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艾莉西亚缓缓说道。 “简而言之,你死了,我们回溯了时间。”洛将离言简意赅。 可艾莉西亚却脸色苍白了起来,她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惧,一种认知上的错误。沈墨七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按我的视角重新说一遍吧。抱歉......洛小安和乔玄木二位也听一下吧。” 半个时辰过后,艾莉西亚脸色苍白,洛小安则双手放在桌子上,埋住脸颊。 乔玄木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那我岂不是白捡回来一条命,或者说我的人生又重来一遍。哈哈哈,还......挺有意思的。虽然我现在年龄也不大,但如果可以,我也挺想回到小时候再过一遍呢。 “喂,你们别垂头丧气的呀,你们都是天才,这点困难算什么。不像我,只是个富家少爷罢了,呼,好险好险,捡回来一条命。”他自嘲道,但他的幽默感这次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发笑。 沈墨七抬头重新打量了一遍乔玄木,虽然他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骄贵,但沈墨七生活中最可能遇见的,还是他这种玖华的公子爷。之前沈墨七一直对乔玄木抱有天然的敌意和距离感,但他表露出来的乐观,幽默,礼貌和尊重,让沈墨七对他重新抱了一丝好感。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行动,互相照应。”沈墨七磕磕巴巴地说道。 “沈兄,我就知道你人不错,不愧是我们玖华出身,正直善良。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接下来还请多多关照。”乔玄木站起身来,趴在餐桌上,伸出手握了握沈墨七的手,笑道。 “接下来各位有何打算。”洛将离冷不丁说道。 皇甫龙笙拍桌子站起来道:“这还用说吗,把这宅邸翻了天也没什么新东西了,眼下人手齐全,还记得山庄里那座教堂吗,就是那个大钟楼下面的教堂。一副鬼气森森的样子,我猜你们应该还没人去过吧。” “我之前去看过,门是锁的,透过窗户看里面是空的,但我总觉得里面还有什么东西,不如一起去调查一番?穿过花圃后的墓地就到了。”他已经等不及了。 而在一旁偷听的猪头管家突然摔碎了手中的茶碗,可没人在乎他了,他早就被发现了,只是没人赶他走而已。不知是出于他悉心的照料,还是那可悲的神情,没人再想去为难他了。 “我给各位准备好晚饭。”猪头管家俯身行礼,下去了。 “吃饱饭吧,擦好你们的武器,今天晚上应该就是决战了。”洛将离转头,看向已经逐渐漆黑的窗外,“我知道晚上危险,可我们不能再等待了,谁知道明天起床哪个房间会先出现尸体。就算晚上一起坐在大厅里抱团取暖也只是徒增疲劳,好好准备吧。”洛将离发号施令,然后起身去了二楼。 众人陷入思虑,但没人提出反对意见,大家都摸了摸腰间的怀里的武器。他们明明还是些孩子,此时却不得不准备迎接命运的考验了。 沈墨七安静地吃完了晚饭,离晚上约定的时间还有些时候,餐桌上的人陆续离席,他也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想擦擦龙泣剑,他不知道今晚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他恐怕是要抱着受伤,残疾,死亡的觉悟去战斗,才会有一线生机。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懦弱的念头,就是藏在房间里,或者跟在他们身后,为他们默默加油算了,但这个想法实在是过于孬种,他觉得自己就算再胆小,也做不出来。 沈墨七低着头,思考着。他关上自己房门,却突然闻到了之前闻到过的一股异香。回头之时,他的瞳孔惊诧放大。自己房间那窗户上,皓月当空下,赫然坐着一位背朝他的异族少女。 她约有十七八岁,一头墨绿长发如马鬃飘飘,头上两只毛绒小耳轻轻抖动,白色长裙香肩微露,素白裸足俏骨玉直,袅娜纤腰下的白狐尾巴调皮翘起,随着她口中轻缈的歌谣在晚风轻轻摆动。 她抬头看着盘天的明月,如皎鱼般的双腿轻轻摇摆,似在水中游。 听到背后的声响,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声如银铃响动。随后她缓缓回首,那绝世倾城的侧脸显露出动人颜色,被月光照的洁白,净亮,独美。长长的睫毛下靛青色的眸子恰反射着月光,如水晶般光辉,璀璨。巧鼻下挂着一抹如世外桃花般的微笑。 “你就是凶手吗?你是来杀我的吗?”沈墨七把心声吐了出来,可心里随即变得难受,心痛,只因眼前的人影,似乎无比熟悉,带着刻骨铭心的悸动。那幽甜的笑声,轻盈的歌谣,绝美的脸颊,尽在眼中,尽在心中,如同昨日回响,层层不绝。 沈墨七伸出一只手,他很想明白眼前的人是谁,为何如此亲切,如此熟悉?但又回想不起任何有关她的记忆,回忆不起任何她的信息,仿佛一起长大,又彼此分散,只剩念想...... “好久不见,你又长大了呢。哼哼哼,有没有想我呢。我这次可是拿真面目示给你看了呢,明明被禁止这么做的。”她露出了一个调皮开心的笑,如西施沉鱼,昭君皓月,又带着一丝忧愁,宛如大乔愁雀,商女唱花。 “你到底是谁?妖怪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和龙语学宫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眼睛止不住的流泪。”沈墨七不停地擦去眼角的泪水。 他明明想把眼前的一切如千年的石碑般刻骨铭心地印在记忆中,可眼睛却不断被泪水朦胧。 少女没有回答他,只是露出两颗虎牙,右手轻举,摆了摆手,像是在告别。 “总之我不是凶手啦,我可是为你好好保管了两位伙伴的灵魂呢,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哦。” “嗯......你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们有缘再见吧,可能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要小心教堂里那匹龙的影子,它叫「蒂」,玫英名字也叫「蒂芙尼」。不要害怕,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来救你的。你可不能再抛下我死掉了哦。”少女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看见她向后仰去,倒下窗边,身影消失不见。 沈墨七立马冲到窗边,可窗下面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眼角的泪痕,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幻梦。 他在床上静坐了五分钟,不停地抽噎,然后再用龙息术调整呼吸。 这种莫名其妙爆发的强烈感情让他感到惶恐,让他脑子里不停回想起刚才的画面。就算他不停地摇头,试图把这一切甩出去,却再也忘不了了那道倩影,忘不了她温尔的话语。 蒂芙尼,爷爷,和一位莫名的少女,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无法消化。难道她是青丘......不,年龄对不上,外貌也有差距。 沈墨七能感觉出来是另一个人,可她说出来的话,为何总有种熟悉感呢? 自己的妹妹现在到底在哪里,和刚才出现的神秘少女有什么关系?妹妹逃跑之前露出的尾巴,究竟是不是幻觉,难道她和刚才的少女是同族之人? 沈墨七没想到这件事情会牵扯到自己的爷爷和妹妹,但他现在终于明白,他的爷爷和妹妹,以及村子里惨无人道的悲剧,一定和龙语学宫有万千关联,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他要找的真相。 门外传来呼唤。沈墨七没有应答,直到敲门声急促起来,他才回过神来。直觉告诉他,刚才的「遇见」在现在并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蘸了点水,抹掉了脸上泪痕,打开了房门。 “你没事吧。”是阿道尔来门口叫的沈墨七,他担心地看着沈墨七。 “啊,我没事。只是.....只是有些害怕罢了...你不害怕吗,阿道尔?”沈墨七犹豫地找借口说道。他静静地跟着阿道尔,两人一同从楼梯向下走去。 “可能怕吧,但是上帝给予了我保护他人的能力,我就会在世间去宣扬祂的信条,守护生命的真谛。所以你们,也请不要死掉,我不想一人承受这份悲伤。”阿道尔似乎回想起了那座坟,那座寂静,无声的坟。 “我们出发吧。”门口的洛将离环顾其他十一位龙语学宫学生。出了这道门,他们和幕后的黑手恐怕就是不死不休了。 月亮从未如此明亮过,即使不需要油灯,也可以看清脚下的路。 十二人走在花圃之中,不敢发出半点的声音。 夜晚的风很冷,很大,吹的叶子不停的散落,现在已经快入秋了吗? 他们一同走着,穿过寂静的夜,屏起呼吸,直到教堂的钟声如祭音般响起。 第13章 罪业之龙 “喂,要不要我用个什么...星光魔法之类的?这月亮突然藏起来了,乌漆嘛黑的,脚下还有青蛙在呱呱乱叫,烦死我了。”薇尔莉娜走在后面大声说道,看不清表情。 “跟着走就行了,小声点,保持秘密行动。”洛将离走在最前方,已经能隐约看见墓地了。“还有,不用担心那位管家。我在监视他,他还没有离开房间。” “哇哦,乌鸦先生的乌鸦把戏。”薇尔莉娜伸出一根手指,看着一身黑衣的洛将离笑道。 “适可而止吧薇尔莉娜,你这样以后所有人想起你,都会说你是一个红发的毒舌小女巫。”阿道尔制止道,他有些不喜欢她总是调侃的态度。 “我!不!是!女!巫!”薇尔莉娜走到阿道尔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身体里燃起灼热的魔力。而阿道尔的精灵也从肩膀上爬出来,对她呲牙怒目。 “好吧,我道歉,对不起。”阿道尔倒显得十分大度,他没有生气,反而把右手放在胸前,行了个古老而标准的骑士礼。 薇尔莉娜走近,撩起正在鞠躬的阿道尔的金发,看着他长长睫毛下那双并不开心的暗蓝色眼眸,“我原谅你了,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偶尔调皮可以理解。”她说罢,哼了一声傲然走开,仿佛得到胜利了一样。 其他人注意力被他们吸引过后,又回到了周围的墓碑群上。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坟墓,到底是谁埋葬在这里。 树梢上的渡鸦已经恭候多少,洛将离和它们对视一眼后,渡鸦就嘎嘎叫着飞走了。它们血红的眼眸仿佛如星夜里的流火。 沈墨七回想起刚才房间里的事情,以及许许多多的事情,他不知道要不要说出去。 沈墨七心里藏的事情越多,对他人就越有愧疚感。他心里十分不安,一种孤离感和背叛感涌上心头,审判着他。 但他怕少女给他的情报并不正确,也许那只少女是敌人呢,也许对方在给他下套呢。 高傲的天才们都不明不白的死过一次了,而他这草芥般的凡人,却不知是好运还是厄运的经历了大多数的事件。 沈墨七思考着,他想起了自己之前死去的同伴们。 乔玄木人很好,可不知为何,自己还是有些怕,无法全心全意的接受他。 艾莉西亚很有礼貌,但她表演出来的高傲却怎么也藏不住,那带有玩味性质的暧昧态度也让他感到不知所措。 洛小安很善良,但她似乎很是脆弱,不愿意相信他人。 沈墨七搞不明白,自己之前究竟是出于对他们的关心而感到悲伤,还是出于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而恐惧。 他觉得自己总是想东想西的,甚至会想一些坏事,心思不够纯洁。他做不到像书中阳明先生那样知行合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他反复审视自己的内心,可终究是得不出答案。 他回想起曾经,最喜欢看的故事是史书上的人物传记。每当沈墨七对书中的人产生好奇,庄严地阅读过他们的人生之后,沈墨七就觉得自己仿佛也多了一世寿命,多了一世人生。他脑子里总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是自己,在他们的那些人生道路中又该如何对命运进行抉择。 在龙语学宫这种具有国际性,又因地理因素而略显偏僻,脱离凡世的大学宫里,或许只有洛将离和爱丽丝这种僻静孤独之人才会和他有天生的亲近性,才会和他一起抱团取暖。 但沈墨七这种人老是去杞人忧天的想,他怕随着心中的距离越来越近,时间越来越远,自己会成为他们的附属物,就像可有可无的跟屁虫一样。 这里不是什么平等的友善学府,让大家一起快乐的生活下去。这里甚至没什么规则。实力,手段,背景,想靠什么靠什么。 沈墨七,洛将离,爱丽丝三人的实力差距显而易见,也许以后随着时间的迁移,单纯的情感也会消失不见。那时他要不为了尊严选择离开,要不就成为附庸,成为依靠他人的寄生虫。就像地主家的厨子总说自己小时候和地主是好朋友一样,而地主却总是懒得应答。 沈墨七摇了摇头,每到关键时刻,他脑子里总是十分活跃,思考也变得光怪陆离,无法控制,无法停下,甚至会失眠。怀揣着忐忑的心,沈墨七从名叫胡思乱想的海洋里游上了岸,“你们知道「蒂」吗,在玫英也叫「蒂芙尼」。”他突然说。 最开始是薇尔莉娜停下了脚步,“哦?”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然后是爱丽丝,阿道尔,艾莉西亚,蒂娜和蒂娅,显然玫英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不是传说中的「罪业之龙」蒂芙尼吗,玫英童话里着名的恶龙,家喻户晓。不听话的小孩都要被它吃掉,最后是勇者击败了恶龙,得到了国王的嘉奖,被封为骑士,迎娶了公主。”爱丽丝小声说道,因为周围的夜真的很寂静,现在没人敢大声说话。 “我听说的版本可不是这样,说不定是勇者背叛了蒂芙尼呢。再说了蒂芙尼只是个童话而已,就算存在也早就死了,提这个做什么。”薇尔莉娜说道,黑夜遮住了她的眼睛。 “我房间里有人留下一封信,告诉我教堂里有一只龙,名字叫「蒂芙尼」。”沈墨七转头说道。 他不擅长撒谎,但他只是还没想好要不要把神秘少女的事情也说出去。 她没有敌意,但她绝对和这件事情牵扯很深。 沈墨七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算作背叛。他心情杂如线,繁如丝,剪不断,理还乱。 “不可能,蒂芙尼可是五阶的「龙」,比一般的五阶人类术者还要强,怎么可能会在这儿。就算龙语学宫本事再大,也关不住传说中的龙吧。”阿道尔疑问道,他显然不相信,但又有些忧心。难道是谁故意写信迷惑他们,还是说......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可能只是蒂芙尼的信徒之类的。老实说就算真有一条龙,我们能不去吗?我们出不去山庄,而对方则会一个个杀死你们。”洛将离走在最前面发话了,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穿过墓地时,爱丽丝紧紧在后面拉住了沈墨七的手,蒂娜蒂娅彼此紧紧牵手,阿道尔眼神复杂地看向了一个位置,那是原来艾莉西亚墓碑的位置。那儿已经没有花了,只有一片空白。 直到钟声急促响起,每个人都停下了脚步,屏住呼吸,仔细聆听。他们知道钟声意味着什么,每次钟声敲响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死去。钟声连续响了十二下,沈墨七寒毛耸立,冷汗流下。 “为什么我要忍受这些烂事,为什么我非要看见别人死在我眼前不可。我只是一个凡人,为什么却一直要经历这种血腥恐怖的事情,难道这不是一所教书育人的地方吗?”沈墨七的呼吸急促到极点,他愤怒地,死死地看着远处高高的钟楼,直到听见钟声声音传遍漆黑的夜,惊起一片渡鸦,再传到远方,消失不见。 片刻,沈墨七松了紧握的拳头,“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破坏你们的勇气,我很抱歉,我只是有些害怕.....” “想哭就哭吧,小男孩儿。”薇尔莉娜走过沈墨七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还没有给他奏响挽歌呢,他倒先抢着敲起丧钟了。”洛将离看着远方刚刚能看见轮廓的教堂,他脸上看不出一点恐惧,完全不像沈墨七的同龄人。 “你很聪明,也很勇敢。你,我,我们都是龙语学宫的学生,我们是伙伴,我相信你,你也可以尝试着信任我。”阿道尔的白袍随夜风飘荡,他摸了摸肩上的精灵,精灵的毛发发着幽光,跳到沈墨七的肩上,舔舐着他的脸颊,似乎在某方面认可了他,把他当成了一位朋友。 蒂娜,蒂娅,乔玄木,皇甫龙笙,爱丽丝,洛将离,薇尔莉娜,洛小安,艾莉西亚,阿道尔,即使是橘右染,总共十一位龙语学宫的学生,他们前都静静地站着沈墨七的旁边,寒风凛冽,但没人开口催促。 “是时候终结这一切了,我们继续走吧。”没听清谁先开口,沈墨七深呼了一口气,让风吹掉脸上不知道有没有流下的泪水,点点头。没人再选择退缩了,那沈墨七也会抱着勇气前进。 龙语学宫的十二位学生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有种同伴的感觉,也许是校服给人的感觉。 他们有人插着兜,有人低着头小心翼翼,有人提着剑随时准备出鞘,有人双手放在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自信样。他们无意间开始站得紧凑,一起向着那座幽邃黑暗的破败教堂走去。 “灵力已经很浓郁了,周围很危险,跑起来。”洛将离突然说道,话音刚落,他身形已经消失不见,只见一道黑影快速向前。 直接就跟上的是橘右染,皇甫龙笙,阿道尔,他们从两侧快速前进,在满是荆棘的墓地中飞速前进,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步伐。 “要走了,你们准备好了吗。”薇尔莉娜回头对沈墨七,爱丽丝,乔玄木,蒂娜和蒂娅说道。他们此时站在最后方,在反应过来后也是点点头。 “嗯。”沈墨七深吸了一口气,动用灵力向前跑去。旁边的薇尔莉娜和爱丽丝更不用说了,她们有魔力在身,能在地面上轻飘飘的跳跃前进,仿佛没有重力一样,紧跟在前方人群的身后。 而蒂娜和蒂娅则唤出法杖,高高地向前飞起,占领了空中的视野。 沈墨七回头看去,只有乔玄木最慢,连他也跑不过。乔玄木感受到来自沈墨七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我武艺不精,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天下英雄这么多,又不都是些飞天遁地的人。” “唔.....你说的在理。人生珍贵,等会儿一定要注意自己安全,不要再死了。”沈墨七对他打趣道,乔玄木也举起了拳头回应他,“早知道应该不穿宽袖的,至少也该绑个襻膊的。”他气喘吁吁。 沈墨七走到教堂前时,洛将离等人已经等候些许。他们看着教堂放开的大门,确认着周围安全,没有人敢擅先进去,直到所有人都到齐。 薇尔莉娜突然说道:“人类没有黑暗中的视觉,如果对方真的是什么妖灵魔鬼之类的,我们怕是占不到便宜,还是先点火吧。” 看到众人点头同意,薇尔莉娜才打了个响指,她指尖跳动出一枚火花,点亮了眼前教堂被青苔铺满的金属大门。 火花从薇尔莉娜指尖逸走,从大门进入到了教堂内部,在瞬间的飞窜中,它点燃了教堂墙壁上所有的古老油灯,教堂的内部逐渐点亮。 众人走进教堂,才发觉其中的广阔的如一座小天地一般。桌椅,神像,烛台,铁栏,无不巨大威严,比寻常器物大了两三倍。 如果说这种建筑风格在哪儿见过,恐怕只有龙语学宫了,但谁会用这些呢,恐怕只有比沈墨七他们大的多的巨人了。 教堂顶上不断下坠着水滴,内部破败,阴冷,蚀暗,显出时间的残忍。 最远处的教椅上,似乎坐着什么人,它藏在黑袍之下,大声打着瞌睡。直到火烛燃到他的身边,沈墨七才发现黑袍中,是一颗满脸长毛的狮子。 它体型壮大,兽鼻雷鸣,九尺金刚似身躯不灭,爪拳浑圆又如地府魔君。大敌当头,它却仍在自在瞌睡,怀里还抱着一匹小黑龙,小龙见到他们的到来,怒目而视,竖眼横睁。 薇尔莉娜见之,墨眉紧蹙,手中魔力汹涌,铁钉直刺而飞,直冲怪物面门。可小龙只是张嘴吼叫,翅膀拍动,铁钉就在空中被震裂粉碎。 沈墨七刚想提剑靠前,艾莉西亚却突然拦着他向后跳开,只见原地空气莫名爆裂,熊熊魔火在地上席卷而来。 黑烟燃起,看不清周围的同伴,还是艾莉西亚水形魔力缠绕伞上,一道水形龙卷对火冲开,爆发出滋滋的巨量蒸汽,直冲屋顶。那蒸汽处又突然爆炸崩开,把沈墨七和艾莉西亚向后撞飞出去。 黑烟消散,没人言语。洛将离自左,橘右染自右,阿道尔自中,三人一起持剑劈向狮子。可却见它睁开兽眼,举起右手,魔力涌现,覆盖四周。三人砍在外围的魔力上,硬是砍不下半分,被迫只能退开。 后面皇甫龙笙提拳而来,破空爆声,狮子身后的石椅应声迸裂而碎,可不见怪物身动分毫。 小黑龙张嘴欲喷火回击他,艾莉西亚又从右方紧急跑来,她左手左轮打向小龙眼睛,右手撑伞为皇甫龙笙遮住身形,一起向后退去。 黑龙没有躲避艾莉西亚的子弹,它只是闭上眼睛,青铜一般的眼皮就挡住了一切攻击。 随后黑龙又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上举起法杖时刻准备攻击的蒂娜和蒂娅,低头看了看四周举着剑和法杖的少年少女,垂涎从口中怒出,开始发出威胁的嘶鸣。 “我是康纳德,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是,是我杀的。你们不会还以为这是该死的龙语学宫举办的一场游戏吧?但你们.....似乎又复活了。”小黑龙飞回了怪物的怀里,怪物抚摸着它,抬头道。 薇尔莉娜举起手,暗红色的头发随强大的魔力向后吹开,“我真是受不了这么恶心的恶作剧,还有你那恶心的头也该挂在墙上,这样还有点观赏价值。” 洛将离注视着所谓的「罪业之龙」,“空有强大的魔力而没有灵魂,不过是术式产物罢了。不管叫傀儡也好,影子也罢,但它那惊人的魔力.....至少有四阶术者的程度......” 他回头看向沈墨七等人,洛将离第一次如此郑重说道:“一定.....一定要站远一点,四阶的术式太过古老,恐怖,一定要抱着想活命的想法去战斗,才能有一线生机。” 薇尔莉娜才不在乎这些,她指尖一道蓝紫色的火焰喷射而出,却被躺在怀里的魔龙张嘴喷出火焰相抵消。魔龙的小眼珠子看着薇尔莉娜,似乎很喜欢她的火焰,眼里充满了占有的欲望。 康纳德怀中魔龙飞了出去,而他自己则近身直冲薇尔莉娜而去。薇尔莉娜嘴上露出不屑的笑,似乎真的打算以命相搏。 突然,康纳德脚下阵法突现,不由沉下身去。只见洛小安右手提笔,左手拿符,站在薇尔莉娜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惧,她正在激烈的喘着气。 阵中浮现出许多枯手,抓扯着康纳德的脚,似是夺命申冤,又好像偿债索魂。康纳德低头闷吼,右拳凝聚魔力,向下径直打碎阵法。 “凭什么你们享受着自由,我却被囚禁数百年之久。”康纳德吼道。 他愤怒无比,扬开黑袍,拔出弯刀,疯狂地向洛小安和薇尔莉娜砍出黑色魔力构成的刀刃,一道道黑刃直冲她们二人心口。 第14章 奏响挽歌 当康纳德跟在黑刀剑气后面一起冲过来时,薇尔莉娜和洛小安的术式刚刚结束,还做不出来有效反应。 谁也不想看见两位少女血溅当场,而洛将离他们却被魔龙「蒂」拦住,无法抽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小巧的金影闪过。 是爱丽丝,她冲了过去,拔出剑,挡在两人之前,随着一道金色帷幕横空而起,将昏暗邪恶的教堂短暂的披上一层神圣的光,强大的魔力领域也延展开来,试图阻挡康纳德和黑气。 众人皮肤亮起微弱的金色光泽,沈墨七感到自己体内有股神圣的奇妙力量,能够让他更好的操控灵力。 可就算如此,黑刃在被削减后还是有一道击中了爱丽丝手臂,一道骇人的血迹顺着切口飞溅出去,把这神圣的教堂染上血的颜色。 洛小安被吓得有些崩溃了,“你......你不要站在我的前面,我没事,你不需要这样做......”她拽着爱丽丝的胳膊,想把她往后拉走。 薇尔莉娜面色低沉,她竟然在大战中闭着眼深深叹气,然后转过身去,蹲下来,似乎失去了战斗意志,又似乎在酝酿什么。 “这是暗月的力量,你究竟是谁?”蒂娜用法杖射出一道激流,对康纳德喊道。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暗月的主教,回答我,求你了。”蒂娅在空中呆滞住了,没有行动,只是轻轻说着自己的话。 “走开!”皇甫龙笙回头对蒂娅大吼,沈墨七清楚的看见了,魔龙蒂芙尼的眼睛由金色转为红色,它目光所及之处空气开始变得焦躁模糊。 难道是刚才原地莫名的爆裂术式,沈墨七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跳在旁边的椅子上,他试图跃到空中,把蒂娅抓下来。 也许眼下这个混乱的场面,玫英术者反而不好在战场上存活。因为术式遵循七位分阶的原则,他们对敌人的攻击显得十分有限,基本没有攻击效果。 而这些用刀剑的人,反而因为身形敏捷,能和敌人拉扯片刻,身体素质和耐力也要更强一点。 在最后时刻,沈墨七抓住蒂娅的腿,把她捞到自己怀中。 沈墨七能感觉到背后一股炽热,先是至痛,然后是麻木,最后失去背部的知觉。 他眼前一黑,也许他的背部已经被烤熟了,皮肤全部黏在一起,混着血肉。他尽量让自己不要昏迷过去,在空中翻身,把蒂娅抱在上方,然后自己重重摔倒地上。 沈墨七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蒂娅的秀发,周围开始显得血腥,粘稠。可奇怪的是,这鲜血没有以液体形态存在下去,反而遇到空气开始蒸发,向上飘散。 蒂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大声地呼呼着沈墨七的名字,他身上的漂亮校服已经被烧的破破烂烂,血液不停的从背部流出,再蒸发出来,化为大片白气飘到空中。 现场的氛围开始逐渐变得绝望,基本所有人开始不断出现灼伤和刀伤,爱丽丝想跑到沈墨七身边,可一道魔焰在地面横起,如天堑般把二人隔绝。 她只能在嘈杂的环境中大声呼喊,隔着火墙呼喊着沈墨七的名字。 沈墨七从短暂昏迷中醒来,他喘着气,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一片血光,血液流到眼角,在眼睛里蒸发,疼痛和模糊也让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飞了过来,开始和蒂娅一起摇着他的身体,叫着他的名字。 薇尔莉娜在战场上径直到沈墨七的身旁,竟然好运的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她蹲下来把手放到沈墨七的鼻子上,感到他还有一息尚存。 薇尔莉娜能闻到教堂里的异香越来越重了,她抬头看着四周,心跳很快。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小手抹了一下唇,然后张嘴,露出玉石般的尖齿咬向沈墨七的稚嫩脖颈。 蒂娜蒂娅呆住了,她们不明白薇尔莉娜在干什么。只见她右手拨开红发,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怀忧积郁,脖中喉咙开始轻轻涌动。 沈墨七的血液停止流出,背部的灼烧也逐渐褪去,妖龙的魔力涌进皮肤中,顺着经脉向薇尔莉娜涌去。 而薇尔莉娜也浮现魔力,顺嘴角流淌进沈墨七的体内,他的背部也在短时间内逐渐结疤,修复,重新变得白皙,无瑕。 沈墨七喘着气,他感觉自己在什么柔软的东西里,他努力睁开双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片玫瑰般的红发,和一张精致傲慢的脸颊。 她正全神贯注地贴在自己唇下,颈中。 薇尔莉娜察觉到沈墨七醒来了,随即放开他,让沈墨七被蒂娜蒂娅两人扶住。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勉强地笑着,抹了抹嘴角,“不错嘛小屁孩,你的血液还算好喝,不过这顿可不够,我救了你一命,你至少还欠我两顿呢。” 蒂娜蒂娅偷看着薇尔莉娜,她们二人可能察觉到了薇尔莉娜的特殊,但她们没有说话。 沈墨七左手颤抖着掐着自己的大腿,试图用痛觉让自己清醒一点,右手拿起身边的龙泣,支撑着站起来,“谢谢....但爱丽丝,洛将离他们...他们还在战斗......我也必须去帮他们。”他喘息道。 薇尔莉娜又蹙了蹙眉,有些生气,“随你吧,你下次死了我可不管了。”她摆了摆手。 蒂娜扶起沈墨七的左手,抬头看着他,“蒂娜会去战斗的,请你快逃吧。” 蒂娅拽着他,不忍看向他的背后,低头哭道:“蒂娅也会认真去战斗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哪怕拼上性命,蒂娅再也不想让别人因为蒂娅的懦弱受伤了。” 蒂娜和蒂娅缓缓松开了沈墨七的手,用请求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转身拿起法杖向魔龙蒂芙尼而去。 沈墨七这才感到深深的无力感。他想救下所有人,可做不到,想拿自己的命换取一点价值,但却没死掉。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维谷,如果此刻有神明,那么他绝对毫不犹豫地去拿一切来交易当下。 沈墨七等人的落败全灭也许只是时间问题,就算他们再怎么鼓起勇气,亲密合作,可他们和对方的实力差距却显而易见。他们是天才,但只是十二岁的天才,而对方却是四阶怪物,还是两位。 此时恐怕只有赶紧认清现实,转身逃跑,才是活路。王兽的刀,魔龙的焰,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目前更令人捉急的便是他们的攻击如同给敌人隔靴搔痒,作用有限。而一旦吃到对方的术式,他们便会命悬一线。 康纳德力气大,身体灵活,刀法狠辣,进攻意图极强,刀刀都是奔着杀戮的目的去的。 而那魔龙快速飞在天上,全凭兴趣喷火,鳞片又厚如钢铁,只要它龙眼一个变色,空气就会瞬间爆裂,需要极强的战场观察力和魔力感知才能躲避,殿下众人一旦中招,皆非死即伤。 在这生死之刻,或许是由活命的本能使然,这些龙语学生默契的宛如多年战友,开始灵活交换身位,敌人出一招,他们每个人就会出三招来拼死抵抗。但如果把四阶的魔力量比作大海,那他们恐怕只是小溪。长此以往,必然会筋疲力尽。 突然,众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洛将离等使用刀剑的人发觉了不对劲,和身旁的魔法师们交换眼神,两伙人找准时机对调了位置,以刀剑制康纳德的兽体,以魔法限魔龙的飞行。 洛将离跟在康纳德左侧,以进为退,不让他砍出黑刃,手中的挽歌竟能与那诡异的弯刀对砍。 橘右染攻右侧,身前剑光如杂,刀影如雨,时常身形模糊,但见蓝光迅捷,砍的康纳德左臂伤口如麻,细血飞溅。 而皇甫龙笙在前,一拳拳打在康纳德腹部,震得它不断后退,地下石板震飞碎裂数尺之远。 身位已满,阿道尔只得转身对付魔龙,“我魔力不足,受阶位影响比较大,帮我一下。”他急促地对精灵们说道,精灵们眼睛里带着担忧,用爪子轻拍着他的皮肤,缓缓闭上眼睛,进入到他的身体。 阿道尔额头一道神秘的法印浮现,他也由此张开一道透明的精灵羽翼,在空中逼迫着蒂芙尼的身位。蒂芙尼回头以罪焰回应,阿道尔只得咬牙快速回避,如此焚骨之火,就算是精灵的力量也无能为力。 爱丽丝在蒂芙尼身下举剑,一道道荆棘从地面野蛮生长,试图捆上蒂芙尼。艾莉西亚微闭左眼,左手举起她的左轮手枪,观察着蒂芙尼的每一次翅膀扇动。 她不会轻易开火,因为子弹对它没有实质性伤害,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在蒂芙尼回头试图喷火或是在空中急转之时限制其行动。 一时之间场面极其混乱,魔法,飞弹,刀光,剑影,拳风,鬼爪,碎冰,寒雨,尖叫,血迹,嘶吼,怒骂,枪响,罪焰,各种超脱世俗的术式在战场上飞驰。沈墨七不断深呼吸,忍着伤痛,几次试图冲上前去,又被地上绵绵不绝的魔焰逼退。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罪焰悄无声息的蔓延到了皇甫龙笙的影子上,他悲吼一声,背部陡然燃起罪业之焰,无法熄灭。皇甫龙笙只得单膝跪地,不断用力砸向地板试图减轻疼痛。 额头汗水落下,他举起颤抖的右手,准备解开自己手臂上的绷带。在这时,薇尔莉娜来到了他的身后,举起右手,径直伸进了罪焰之中。 沈墨七透过火光看到此时偏僻的角落,他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她捋起衣袖,伸出手掌,贴住皇甫龙笙熊熊燃烧的后背,只见罪焰顺着她的手臂蔓延,从皇甫龙笙的背后转到薇尔莉娜的右臂上。而皇甫龙笙也眼睛一白,在回头的过程中昏迷趴倒在地上。 她红唇已经惨白,不觉向后一步,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臂,有些不合时宜地开始吸气,轻轻吹拂着自己手上的罪焰。 如果是平时,沈墨七可能还会偷笑一下她的笨拙,可现在他只能看着罪焰在她手上燃烧,却心跳痛到无能为力。 沈墨七鼻头一酸,瘫坐在火焰中。他知道是薇尔莉娜刚救了自己,好吧,他原来以为薇尔莉娜只是一个高傲的自私鬼,可她在危难关头,真的救了自己的命,甚至不顾危险又救了皇甫龙笙的性命。 薇尔莉娜似乎注意到了沈墨七在看她,她伸出还在燃烧着的右手,脸色强装镇定,抬起嘴角,道了声“嗨。”她脸色苍白无比,已经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在沈墨七的注视中,她甩了甩右臂,那不可中断的罪焰,竟然真的中途停下了。只不过薇尔莉娜的右手已经如煤石一样黑了,皮肤被灼伤得看不清样子。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煤油灯,是它们微弱的火光点不亮教堂,导致了皇甫龙笙等人地上的影子清淡飘忽,而蒂芙尼似乎能从影子上攻击到本体,这让正在战斗的人们不得不去分心注意自己背后的影子。 薇尔莉娜右手无力地软了下去,她闭上眼睛,转过身去,不想被他人看到,然后抬起仅存的左手,引出几团温暖明亮的火苗,向教堂绚丽缤彩的天窗飞去,直到完全点亮了这光辉威严的教堂,众人的影子也逐渐变小,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她回头,不甘地看了一眼蒂芙尼,她似乎魔力使用过度了,整个人忽然倒在火中。火焰由地面爬上了她的身体,她暗红色的头发被罪焰烧了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 “啊....又来一次吗....这就是,我注定的命运吗。为什么...为什么我非要这么做不可。”薇尔莉娜的唇在火焰中呢喃,她的声音化为灰烬消散。 沈墨七的双眸不自觉的睁大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残忍恐怖的景象,一个不久前还骄傲地自我介绍的女孩子如今却被活活烧死。 沈墨七伸手,试图够住她,他张开嘴巴想叫她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哭,却流不出任何眼泪。他心脏骤停,无法呼吸,捂住胸口,身体摇摇晃晃,感觉也快死这片狼烟之中了。 他再也坚持不住了,眼前逐渐变得黑暗,身体和精神上的打击让他绝望。难道自己完全是个累赘吗?难道自己来见证的,就是同伴的死亡吗?难道自己这一生,注定无名悲怆吗?眼前的景象,和地狱有又什么区别呢?他松开了龙泣剑,失去力量,倒在地上。 黑衣闪过,一道力量支住了沈墨七的肩膀,沈墨七睁开麻木的双眼,看见洛将离那双眼睛。 他睫毛下眼神开始变得复杂,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只见洛将离咬开了自己的手指,一道血红随嘴角流出。 他的黑衣瞬间蒙上了一层红色的纹路,地板上开始长出彼岸花,他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沈墨七的眸不停的在眼眶中抖动,无法聚焦。明明已经是第二次见他这样了,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对洛将离的变化感到恐惧。 洛将离已经不像人类了,他的气息冰冷,幽邃,让沈墨七下意识地想要做出自卫动作,就像原始社会中被野兽盯上的人类,下意识地想要举起火把,挥舞,恐吓,远离。 可是沈墨七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本能,他选择相信洛将离,选择屏住呼吸。 现场的战斗基本已经结束了。 洛将离支撑着沈墨七向前走,无言地前行,走过乔玄木被压在断壁残垣中无声的身体,走过薇尔莉娜被灼烧着的衣裙,走过寂静处蒂娜蒂娅互相倒在对方身旁的法杖,走过洛小安被神像砸压的双腿,走过不知谁的血,谁的剑前,直到走到康纳德的身前。 洛将离右手提着挽歌,剑身变成血红色,诡秘的花瓣从天而降,在空中飘荡。沈墨七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声的离别挽乐,和空旷的教堂中的火声交响,共同谱写了一曲凄凉的乐章。 同伴们被埋在废墟里的身体开始向上冒出一条红色的灵力之线,逐渐汇聚的洛将离的剑上。 “我很抱歉。”他说。 洛将离抬起头,黑眸转红,直面着高大的康纳德。他劈出右剑,血色的光幕劈中了康纳德的身躯。康纳德伸出兽爪,试图阻挡,可剑光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惊愕地张大兽口,手臂再也无法放下。 一刀,两刀,三刀,洛将离挥舞着挽歌,一道道血光之刃穿过康纳德的身体。 康纳德的身躯如失去提线的木偶,开始缓缓欲坠。死亡时刻,他眼神竟然露出难得的清澈,他开始仔细打量眼前,开始露出笑容,叹出如释重负的一道气。 直到他高大的身躯落下,在地面上砸起一片尘埃,魔龙蒂芙尼在空中发出一道悲鸣。 洛将离转身离去,走向蒂芙尼。 可谁也没注意到,康纳德黑袍中,滚出一块怀表,在石板上滚出响声。 洛将离猛的回头,一剑劈向怀表,可剑刃在空中停滞,无法前行。 随着怀表开始滴答转动,生锈,破裂,旁边康纳德如金刚般的野兽身体也开始衰老,腐烂,化为枯骨。 而天上的蒂芙尼身体发出黑色光芒,开始嘶鸣着,伸出翅膀,逐渐扩展,生长,壮大。它在短时间内似乎完成了龙族千年的成长,变成一个恐怖的巨龙。 它挣开屋顶,飞了出去,一道纯粹的罪业之焰自上喷出,刹那间整座宏伟的教堂燃起大火,似乎要被焚毁殆尽。 洛将离竟然出乎意料地回头拍了拍沈墨七的脑袋,看向那些倒下的同伴们,“我想过龙祭里会有危险,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他们都受了重伤,但不是没有机会。” “还记得那个地下室吗,你去等我,我等会儿过去,但我现在需要时间....我们需要胜利的情报。”说罢,他向教堂屋外走去,留下快要绝望的沈墨七。 一道蓝色的影子从废墟里爬了出来,是橘右染。他起身跟上洛将离,一起离开。他的眼睛上有道骇人的伤口,还在淌着血,分明已经瞎了。但他就算闭着眼,依旧能走着路,提着刀。 接着是刚才被火焰灼烧痛晕过去的皇甫龙笙,他醒了过来,浑身的肌肉暴起,流着冷汗。 他一脚踢开旁边的碎石,抱起了一个身影。他走到沈墨七身边,把怀里晕倒的艾莉西亚放在沈墨七旁边,“照看一下她,她还活着。” 沈墨七呆呆地看着艾莉西亚被熏黑的脸颊,然后就抬头看到皇甫龙笙向外走出去的决绝背影。 阿道尔缓缓走向教堂大门,沈墨七看到他的左臂已经不见了。他用右手把剑当成拐杖,二步一歇地向外走着。他一边静静地喘息,一边眼神失落地看着地面,肩膀上的精灵已经身形不见。 沈墨七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挽留,可阿道尔却发觉,回头笑了出来,他伸出手,拔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扔给沈墨七。 “这是我以生命本源和精灵们定下的契约之物,它品阶很高,戴上它,应该能在外面的幕中离开。局势已经超出预期了,不用管我们,你出去之后去找东方龙钥,他很强,也许可以救下剩下的人。”阿道尔说。 “用了会有什么代价。”沈墨七接过项链的手有些颤抖,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这是我和精灵们定下契约的证物,本来就不是用在破解术式上的。如果非要使用,恐怕精灵们会因此沉睡千年,我也活不过二十岁了。”阿道尔犹豫道,他看着脚下倒下的人,捏紧了拳头,“但不用也活不了了,不如交给你们去搏取一线生机吧。” 阿道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像即将殉道的骑士一样,拖着剑离开了。 沈墨七没有回应,他右手紧握着阿道尔的项链,咬紧牙关,负罪感和羞愧感涌上心头。阿道尔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别人,做出了牺牲自己的选择。沈墨七除了注目着他高尚的背影离去,还能做什么呢。 绝望之中,身后一道金橘色的影慢慢抱了过来。沈墨七回头,看到了爱丽丝的金发,她额头下全是血,从侧脸流到脖子,再流到衣服中。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还是同伴的......血。 爱丽丝失去力气,滑倒在地面上。沈墨七傻傻地看着眼前不灭的火,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家乡里,那个万般寂静,寒冷空灵的夜。 第15章 时间终局 龙祭是挺残忍的,残忍到连一起活下去似乎都是一个奢望。沈墨七心里仿佛在滴血,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否都是这么黑暗。可洛将离他们还在死战,他也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沈墨七挣扎着站起来,他把项链给爱丽丝戴上,低头说道:“爱丽丝,这个项链你拿着,带着它穿过幕,去找东方龙钥,或者花无疾,或者其他龙语的老师,或许只有他们能救我们了。” “我不是让你独自逃走,去忍受道德的谴责,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这是阿道尔的决心和意志,必须有人去做。” 爱丽丝擦了擦眼泪,可血从眼睛上沾到了手上,她指尖闪耀起金色光芒,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手抚摸着沈墨七的脸颊,她湿哒哒血迹逐渐干燥,消失。 爱丽丝坚强地说:“不,你去找人,我留下来。我会魔法,剑术,我会去拼命和魔龙搏斗......” “我曾以为我这种人会一辈子忍受孤寂,可你就像一束光,照耀了我那黑白的,看不见任何颜色的生活,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所以你先走,我绝不想,也不能看见你死在我的眼前。” 幼稚的少年摇了摇头,他拨开遮住眼睛的散乱发丝,看向天窗。那里被魔龙击碎,露出了广袤无垠,神秘卓绝,而又亘古不变的星空。 沈墨七的眼睛里映入星辰大海,“这并不是单单为了你我能活下去。旁边废墟里的同伴,也许死了,也许到了死亡的边缘,但他们的生命还有机会挽回。我想救他们,想救所有人。” “既然时间可以回溯一次,那它也可以回溯两次,三次.....也就是说,我会找到钥匙一次次的重来,而你会魔法,能以比我更快的速度找到援军。重塑时间的钥匙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使用,我不能逃避这个责任。” 金发的小女孩儿抽了抽鼻子,擦掉最后一丝眼泪,她拍了拍漆黑又带有血色的膝盖,那上面还被血沾着衣裙的碎片,钻心的疼。 “我相信你,我听你的。但千万小心,这里的时间术式并不稳定,就算是时间魔法也不可能一直重来。”她的心跳的很快,仿佛在为她提供最后的力气。 “所以请不要欺骗我,答应我,一定要活下来...等龙祭结束后,我们还要一起上课,读书,不要离开我...求您。” 白色的残破斗篷随风飘荡,爱丽丝慢慢松开了沈墨七的手,转头向远方跑去。她拿着以她名字命名的金色长剑,流下一滴泪水随风洒落。 沈墨七安心地笑了,他站起来,视线开始在教堂里巡视,寻找还能看到的同伴。 他用那之前食不果腹的瘦弱胳膊,牵动着全身上下每一寸灵力,直到青筋都快爆开,才推开那些碎裂的墙壁,把伙伴们拖到远离火焰的地方。 也许时间能够重来,他们也会完好如初地笑着跟他打招呼。但此刻,沈墨七不想看见他们的身体被抛弃在废墟下,被火光吞噬。 他搬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扭着头,不愿意看他们闭上的眼睛的睡颜。这种难受到快吐出来的,冰冷冷,软绵绵的触感,他也不想再也经历第二次了。 出了门外,魔龙还在天上咆哮着,和洛将离等人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沈墨七看着血色沾满天空,月色苦闷,黑云万里。 橘右染吐着血被巨龙撞飞出去了,皇甫龙笙一拳一拳打到龙鳞上,把自己的手臂打到扭曲,阿道尔身体再次残破...... 沈墨七看不下去了,他扭头,想向星渊跑去。但最后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窒息地捂住了口鼻,看到洛将离的身体被蒂芙尼的爪子穿过,划出漫天的彼岸花。 出乎意料的是,洛将离的身体并没有裂成两节。在彼岸花下,他被扯出一道长长的黑影,然后破碎的身体被花瓣修补重塑,似乎从来没有受伤过。 洛将离提着剑,在红色花海中缓缓向蒂芙尼走去,不死,不休。 沈墨七在梦境中体验过,他知道死亡的感觉是痛苦的,疯狂的,就像沙漠中不断前行的旅人,永远渴求着一口甘泉与露水,永远渴求着片刻平静与安宁。 沈墨七悲伤地看着洛将离死战的身影,而他一旦靠近战场,恐怕瞬间就会被巨龙焚为灰烬。 “洛将离!”他大喊。 洛将离听到了沈墨七的呼喊,看到他招着手,指向宅邸,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洛将离回头躲过蒂芙尼的罪焰,一剑劈向了它的眼睛,蒂芙尼在空中怒号,不顾一切地向洛将离冲去。 洛将离转头在地上俯冲奔跑,快得像一道残影。他已经陷入战斗的疯狂,血液被欲望支配,胸口像野兽一样起伏着,红眸像一条星慧,拖出丝带般延伸的红色慧尾。 没等沈墨七反应过来,洛将离一把提住他的上衣,像抓猫崽一样带着他狂奔,已经顾不上任何礼仪,径直冲进宅邸中。 后方的蒂芙尼也俯飞过来,它身下的空气随着它的移动而爆裂,但它仍追不上洛将离的速度。 它有着焚烧一切物质的能力,却缺少了一丝作为生物的智慧,以至于不知道去阻止洛将离的移动,只会跟在背后暴怒,攻击,咆哮。 沈墨七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睛,虽然有洛将离的灵力辅助,但他本来就很疲惫,眼睛已经跟不上高速移动变化的场景。 直到二人跑进那豪华温暖的宅邸,头顶的房间却像一块温润的豆腐,被蒂芙尼的爪子拍成了碎片。洛将离提着沈墨七,一步从大厅踏上二楼,直冲隐藏的图书室而去。 他们向着星辰与深渊跑去,终于进入到了另一片没有魔龙的空间。 沈墨七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刚刚放下,就想起现在如果是以前的时间,那么大桥上的魔熊就可能还活着。 “洛!”沈墨七大叫着,想提醒洛将离,可他才开口一字,魔熊就骤然从雾中浮现,魔爪随即落在二人头上。 洛将离轻轻呼气,抬手一剑,随着星渊的安静,雾气和魔熊都被他一分为二。 沈墨七呆呆地看着漫天的血雨,静止在空中,没有落下,仿佛时间静止一般。而魔熊的惨叫还回响在耳边。洛将离在血雨中穿梭,不沾血液丝毫。 二人跑过石桥,直至最大的时钟之下,他们发现了时钟脚下静静摆放着的那枚时间的钥匙,似乎在等待着沈墨七,而那只黑猫却不在原地了。 沈墨七来不及思考更多,他迅速坚决地拨动时针,等待二人隐没在光芒万丈之中,万籁寂静。 时间重塑,血雨逆流。 宅邸的大门敞开着,不知在等什么人。屋外传来阵阵寒风,打的人直哆嗦。他们此刻就像民间孩子们玩的陀螺,像倒春寒倒伏下去的小麦。 屋外雾气弥漫,风里还杂着雨水,更是彻骨严寒。 这秋分白露九月天,不知为何竟打起了雨雪,不经意间就让人想到了瑞雪兆丰年,让人念到了阖家共团圆,让人幻到了灯笼,爆竹,娇耳。春节的时候,似乎再冷的严寒也吹不进屋子,兄弟姊妹们在一起在房间里嬉笑打闹,排起队给东岳大帝烧香,磕头。 但在冰冷的现实中,乔玄木等人矗立在门口,很多人皱着眉头,看着外面的天气,不知所措。 此时一个黑头发的少年从二楼跑了下来,他跑的急促,三步并两步,两步又一跌,滑稽的令人发笑,令人觉得屋外的严寒都没那么冷了。 而少年的身后,跟着一步一歇的洛将离,他靠着扶梯,仿佛刚才什么之中解脱一般,面露痛苦,额头阴沉。 “沈兄?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大伙们都等你好久啦。不是说好要去一起教堂看看吗,你是不是怕的钻被窝不敢出来了?” “哈哈哈哈,过来过来,没人责怪你。出个新奇事儿,你快来看看这闹鬼似的天气,多吓人,才九月就下雪哩。” 乔玄木搓着手,鼻息中呼出的气息转眼间就化为了白露飘走,他笑呵呵地点着头,吸着鼻子,对跑过来的沈墨七说道。 沈墨七鼻头一酸,突然蹲下大哭了起来,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蒂娅笑着蹲到沈墨七身前看着他,蒂娜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头。薇尔莉娜则是冷哼一声,表达不屑。 “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别哭嘛,大不了今天不去了。反正突然下这鹅毛大的雪雨,我看是老天爷警示我们今天不宜出门.....总之先把门关上,今晚大家一起烤烤火吧。” “哦对了,你俩都来了,那个金色头发的玫英小女孩儿呢,怎么不见她人。”乔玄木左看右看,找不到人群中的一抹金发,挠了挠头。 沈墨七缓缓起身,从手里滑落出一枚怀表,“爱丽丝去求援了,你们.....还记得这个吗。”众人看着怀表,露出惊愕。 逐渐,有人开始惊恐地捂着脑袋,痛苦地审视着周围。他们找回了之前的记忆,回想起了自己的死亡。 乔玄木那乐观从容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自己的扇子,自嘲道:“哼,看来我就是个废物少爷罢了,根本就不配去追求什么狗屁意义,生来就是混吃等死的命。” 沈墨七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你曾说过,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该想太多没用的。” 乔玄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看着门外,脸上充满了疑惑和愁容,“我....其实是死过三次对吧。” 沈墨七噎住了,他看了看旁边的伙伴们,犹豫片刻,低头说道,“是.....是的。我们在与康纳德和蒂芙尼的战斗中惨败,失去了生命。重塑过后,大家本来一起蜷缩在大厅中烤火,等待漫长的黑夜过去......” “可康纳德似乎发觉了时间的变动。他主动找上门来,没给我们任何机会,直接献祭了自己,成长了蒂芙尼......而之后,就是现在了。随着时间不停变动,这里的时间已经快崩坏掉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好久不见...我真的很想你们....我和将离在时间回溯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和康纳德聊聊。”沈墨七开口道,他的情绪异常低落。 “还有什么可聊的。”皇甫龙笙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绷带,笑了笑,“给我点时间,我需要准备一下。这一次,我会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死亡。” 他是这里身材最高大的人,大到像一个成年人。他从来不畏惧任何战斗,从来不逃避任何责任。即便不被他人理解,即使被说成蛮子,却依旧选择站在其他人前面,就好像谁要求他必须站出来了一样,没人要求。 “只要在那狮鬼没有动用法具之前杀了他是不是就行了......我也要去准备一下了。”橘右染沉思着之前的战斗细节,说罢也回自己的房间了。 阿道尔也惊喜地发现,随着时间逆转,自己和精灵们的契约联系重新回来了,他和精灵之间的契约术式被更高等级的术式逆转了。 可在兴奋过后他就发觉,自己还是逃不过和恶龙的一战。于是他和自己的精灵们说着悄悄话,亲吻着它们,似乎在做最后的诀别。 薇尔莉娜坐在沙发上,她眼神里充满迷茫,喃喃自语道:“我才不要呢,一群傻瓜,十岁出头的年纪,就算有什么隐藏的力量能和他们过几招,最后也是死路一条......说到底,这场试炼真的是必要的吗,为什么非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开始一切.....” “薇尔莉娜......”洛小安站在她旁边,似乎想要安慰她。 “闭嘴,废物。”薇尔莉娜把眼睛转开,靠着火炉,静静地看着火花在自己眼前跳动,不再言语。 蒂娜蒂娅在毯子上抱住彼此,她们眼神灰暗,已经丧失了信心。 而艾莉西亚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枪,坐在沙发上抱着腿,白发垂下。她往日的高傲早已消失不见,此刻的她,更像一条败家之犬,耷拉着眼皮,封闭着自己的心,回忆着往事,不向任何人发出求助。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种道理沈墨七自然明白。失去了内心的力量,还能怎么战斗呢,他们只能等待康纳德来找他们,等待命定之夜的到来。 当屋外的钟声缓缓响起,屋子里只有洛将离,阿道尔,橘右染,皇甫龙笙站在门口。他们顶着风雪,直面严寒,向外走去。 直到远处,黑袍兽影带着一匹小龙,在风雪中缓缓浮现,沈墨七的心跳到了顶点。 “你们也许无罪,但你们必须替那魔女偿还。”康纳德还是这句话。 “康纳德,你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战斗的吗。”洛将离发出了最后的质问,就仿佛他认识康纳德一样。 阿道尔他们不解,为什么洛将离好像突然知道了什么隐情,知道了眼前这位野兽的辛秘。可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们此刻能想的,唯有如何活下来,如何能让屋子里的人们......活下来。 康纳德没有言语,他掏出怀表的瞬间,一道破空的蓝色残影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橘右染的刀忽然燃烧起来,在幽暗的冬夜中散发着蓝色的火焰,如蓝月般向康纳德脖子砍去。 而康纳德用右手挡住了脖子,橘右染的刀砍穿了他的兽爪,却没有砍断脖子,就算鲜血从脖子中不停的流出来,康纳德也没有看橘右染,他只是死盯着洛将离,似乎对他的话有了些回应。 他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手中的怀表突然开始转动,终于,康纳德闭上了眼睛,放弃了言语。他脸上那悲怆的神情逐渐衰老,堙灭,化为一捧骨灰,随风飘散。 魔龙贪婪地吞噬着能量,享受着力量带来的快感,开始渴望鲜血和杀戮,罪罚与火焰。 洛将离用刀划过手臂,眼眸重新染红,彼岸花开。 橘右染浑身燃起蓝色火焰,刀火在雪夜中燃烧。 阿道尔的眼睛失去情感,脸上鲜艳的精灵符文开始变成灰色。 皇甫龙笙右拳缠绕着灵气,眼眸泛白,撕牙裂齿,皮肤血红,浑身散发着狂热的蒸汽,如同一座巨大的火山温泉,直冲云霄。 沈墨七知道,他们四个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命,而他看着屋子里众人,他们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心。 雪下得愈紧了,月亮藏了起来,黑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连一丝影子都看不见,只是偶尔会有光芒从远方跳出来,宣告着战斗还未结束。 沈墨七看了看屋子里的众人,他深吸一口气,发出微弱的声音,“我要去帮他们,一旦有人死亡,我就会拨动最后的时钟。我会用生命去和他们并肩战斗,用我的血,来蒙蔽魔龙的眼睛.....” “我并不是在绑架你们和我一起战斗,我只是,不想辜负他们......”他回头转身向雪夜中跑去,就像在蒂娜蒂娅为他编织的梦里一样,去迎接这场故事最后的结局。 沈墨七感觉到有人似乎跟他一起走了,他不想回头去看是谁选择了战斗,是谁选择了逃避,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沈墨七跑着跑着,天亮了。星辰满天,亮如白昼,每一道星星都闪耀着自己的光辉,而他们共同形成了星河灿烂,广袤无垠。 沈墨七脚步不由停了下来,他看到空中有两道人影,似乎正是东方龙钥和花无疾。 而远处的洛将离四人浑身是血,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他们眼神逐渐从麻木中回过来,灵力在一刹那如烛火一般燃烧殆尽,摇摇欲坠于空中。 一道星光从天而降,在蒂芙尼的哀嚎中把他困在地上,动弹不得。无形的重力把它压在地上,直到地面承受不住,深深陷落下去。 这就是.....真正的力量...龙胤的力量...不该属于人类的力量。 沈墨七瘫坐在地上,他感受到了东方龙钥对魔龙的杀意。 而花无疾,握住右手轻轻抬起,一道闪电环绕的金色长枪在掌间浮现,带着灭世的余波,粉碎了脚下蒂芙尼身边的一切,堙灭了所有的悲愤,哀嚎,痛苦。 沈墨七看着满天繁星,如此美丽,如此夺目,他已经分不清哪边是天,哪边是水,仿佛天地一色,群星环绕。在他昏死前,听到了最后一句叹息,是东方龙钥说的那句,“龙祭.....结束了。” 沈墨七他们终于等来了结束,这一切不可能是正常的龙祭,而他们终于得到了结局,一个没有人死亡的结局。怀表从沈墨七的手上滑落,掉在地上,化为了一堆废铁,被风吹散。 是啊,龙祭.....结束了。 第16章 艾欧迪亚 沈墨七猛地从茅草垛上爬起来,迷惑地观察着四周。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麻衣,躺在充满马粪味儿的马厩里,他捏着鼻子,摇了摇身边的洛将离。 洛将离一向爱干净,跟他同居的时候,总是对宿舍的卫生一丝不苟,还...还是先给他搬出去吧。沈墨七把洛将离从茅草中抬起来,朝外面搬去。 可就算沈墨七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再穷也到睡马厩这种地步啊。这里究竟是哪,能睡在这的别说是农夫了,就算是奴隶也有可能吧。 还有自己要干什么来着?好像隐约是要......是要回到以前的时间,去救什么人,可现在是在哪儿呢,难不成这就是龙祭场吗?...... 沈墨七关于细节处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头很痛,只能记清龙祭之前的事情了。他摇了摇脑袋,目前还是先搞清楚当下的状况比较重要。 洛将离也醒了,头发上还插着一根茅草,他发现自己在被沈墨七抬到肩膀上,于是拍了拍沈墨七。 他的声音还有些小,“放我下来,你没事儿吧?我承认平时对你有些严格了,但也不至于把我放这儿吧。好了,我以后晚上不修炼就是了,但你也别在晚上点灯看书了....” “什么跟什么呀,我怎么会对你动手呀,一定是谁把咱俩迷晕在马厩里了。我记得是龙.....祭,莫非是龙祭里有人下黑手,折了你我二人。”沈墨七玩笑道,放下了洛将离。 接着他回头从茅草垛里找寻一番,摸出了龙泣剑和挽歌剑。沈墨七抬手把剑丢给了洛将离,两人一起推开了马厩门。 洛将离有些清醒了,他眯着眼睛看着屋外戴着头巾的玫英老妇人们,“嗯?.....龙祭不应该在玫英,沈墨七你过来,我们怕不是中幻术了。可是谁又能幻的了我?嘶,头疼。” 外面是一片泥土地的乡下农场,胖胖的妇人们围着围裙,忙着手头上的活,有人拿着洗衣盆,有人拿着锄头,在这片农庄上奔忙着。 看见沈墨七二人过来了,有一人露出不悦的神情,“喂,你俩就是主人刚从市场上买过来的两个东方养马人?这么小的年纪,怕不是来混吃混喝的,能养好马吗?” 沈墨七眼睛瞪得很大,“将离,为什么玫英人会说玖华语了,我是不是脑袋撞坏了?” 洛将离无语地看着他,“不现实的事情发生了,说明这里就不是现实。我们不会玫英语,也无法想象出未知的事情。” “难道.....”沈墨七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里的人说的是玖华语,证明这里可能是由我们的潜意识为主导的幻境,比如幻术机关或者梦境术式什么东西。但是我最担心的是,如果连我都中招了,那这术者恐怕不简单。”洛将离思考道。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出去吗。”沈墨七左看右看,踩了踩踏实的地面。 这幻觉太过真实。天上那虚假的太阳像真的一样晒得他口干舌燥的,身上穿的粗制布衣也缝的也颇有玫英风味,十分新奇。 “要不自裁试试?...”洛将离说完就要拔挽歌剑,沈墨七连忙制止,“喂!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你倒是谨慎一点啊!别吓着婆婆们了。” 可已经迟了,那个老婆婆在洛将离拔剑的瞬间就吓得连连后退。 要知道,平民基本是不会带剑的,在玫英,恐怕只有骑士和盗贼才会随身携带武器。 她支支吾吾道:“大人,我不知道您的身份。您....您是主人招来的侍卫吗?是我老眼昏花了,您请便就好。” 沈墨七连忙给妇人道歉,“对不起,没事没事,一场误会。那个.....我们能和这里的主人见上一面吗,我们想...聊聊?” 洛将离低头沉思片刻,才收剑道:“对不起。” 突然,沈墨七和洛将离同时看向了远方。那里的泥林地传来频繁的马蹄声,逐步紧逼。马啼声急促,慌乱,凶猛,听得沈墨七打了个冷颤。 他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是这地方的主人狩猎回来了吗?不过这凶恶的马蹄声,非要说的话,倒像是他老家璃州的特色之一——马匪。 洛将离啧了一声,拉着沈墨七就跑,却发现自己的速度不太对劲,“唔......我灵力呢?” 沈墨七也发现自己本来就不多的灵力也不见了,他指着老妇人们问道:“那她们会不会被......”沈墨七有些害怕。 “她们来自于术式的效果,不是真的。你的同情心无可厚非,但是眼下还是保自己命要紧。”洛将离就算灵力不在了,身手还在,他三两下跳到旁边的木塔上,看向远方。 老妇人们看着身手不凡的洛将离,议论纷纷,直到一小会儿后她们也听见了马蹄声,瞬间脸色变得苍白,她们丢下菜篮子就往农庄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强盗来了!强盗来了!” 沈墨七和洛将离发觉农庄后面也有一队人马,已经把这里包围了。现在他俩估计只能躲进农庄里了,和老婆婆们一起。 沈墨七觉得自己太倒霉了,自从参加龙祭后日子就没有顺过。 咦?......龙祭不是刚开吗,为什么他会觉得已经经历了很多? 洛将离和沈墨七想走,可已经不走了,马匪已经提着刀骑马而来。奇怪的是,这些贼寇的动作安静迅速,和沈墨七见过的任何强盗都不一样。 不一会儿,一个为首的魁梧壮汉,拿着一把沈墨七意外觉得熟悉的弯刀出现在他们眼前。 马匪们皆身披甲衣,黑巾蒙面,提刀别枪,身骑黑棕骏马。 他们把沈墨七二人团团围住,却都对沈墨七和洛将离黑发黑瞳的异乡外貌感到好奇,好生打量了一番。 不过奇特的是,首领身旁跟了一位十分年轻的普通少年,蒙着面,眼神平静,没有匪贼气质。 马匪头子先开口了:“你们两个小孩儿是谁,为什么在雷纳尔多这老东西的庄园里,还拿着武器,是来自东方的雇佣兵吗?” 一声呼啸飞过,当是一道箭矢飞来,沈墨七顿感彻骨寒冷。 他侧脸转开,想要躲避。只见洛将离随手抽剑挡下,那箭矢不偏不倚,不落不飞,恰射在挽歌剑的中央,在剑身上剧烈抖动着,直至失去力量,自由落下。 箭矢被洛将离抓在手中,挑衅似地插在地上。 “好!好!”那马匪头子的眼神瞬间变了,变得欣赏,渴求。 他哈哈大笑着跳下马,回头看了一眼那射箭的同伴,威严道:“我说了别对平民动手,我们是来抢劫的,不是来杀人的。” “可他们一不是我国臣民,二又拿着武器,雷纳尔多那狗东西找的刺客。”那同伴自知手段不光彩,一时忙着辩解,恶狠狠地看着洛将离。 “哼,就你这水平,我打十个也不成问题。”洛将离不合时宜地抬扬起嘴角笑了起来,似乎真的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他插着手,在玫英的阳光下意气风发的像一头小狮子。 沈墨七却谨慎起来,眼下灵力被封,对方又人多势众,只靠武力,迟早会筋疲力尽。 听见洛将离这句挑衅,偏偏他还是个幼稚少年,对方作为草莽汉子,自是怒气上涌,无法容忍。 “少......首领!您先退下,我去教训教训他!”其中一人提着斧头就骑马砍了过来,洛将离随即抬剑挡下他一招,身形被打退一尺。 “这小东西,明明细胳膊细腿的,到底哪来这么大的力气。”那提斧汉子勒马回首,再次攻来,和洛将离的剑搏斗着。 俩人缠斗约有十回合,不分上下。无论男人出什么阴损险招,偷摸乱打,洛将离都能闪身躲避,或者以剑弹断。两人打的铁器间火光冲天,叮铃震耳。洛将离手臂不抖,脚法不乱,闲庭信步,黑影错然。 那汉子面对周围人的目光,怒红了脸,面巾飞开,但看他胡子吹得极高,露着狰狞牙口,高举雪亮的斧头,大吼着就冲了过来。他身上的铁甲铮铮作响,好似发怒的一头大熊。 沈墨七在旁观战,看到对方此步,心中窃喜,对方明显急于求成,给了破绽可抓。 只见洛将离用剑身卸开斧头的力,反手剑身弹开斧头,又是一剑,将斧柄挑至空中,趁此左手按住马头,借力起身,向下拽落那汉子,以剑抵首。 斧头缓缓落下,马儿受惊,扬蹄跑开,壮汉随即重重摔在地上。 幸亏这里是泥土地,若是石子地,少说也要摔得个碎骨断筋,折臂崴腿。 “好!”沈墨七在后面鼓掌叫好,他没想到洛将离就算不用灵力,单靠武学,也能将人斩于马下。当真是山林啸幼虎,英雄出少年。 洛将离走来时,气宇轩昂,似有封狼居胥之凌云意气,剑动山河,又有哪吒捻龙之信步悠然。 他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那汉子涔涔走开,虽有些不服,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哈哈哈,好!好身手!我叫康纳德,你们要是愿意,就跟着我走吧。”那首领急切道,手下人纷纷互相注目。 “不管你们是来游历也好,被拐卖至此也罢,只要能在我手下做事,金银财宝,拜将封侯,都未尝不可有。如果你们等事情结束后离开,我也无二话。”康纳德走上前来,殷切地拍了拍洛将离的肩膀。 听到康纳德这个名字,沈墨七和洛将离心中闪过一丝熟悉,很快又消失不见。 “大哥,这小子身手我认了。可另一个呢,眼神怯懦犹豫,我们可要不得这样的人,指不定哪天就会误了大伙。”一个马匪有些顾虑道。 另一人提刀就要来试沈墨七的身手,他人马比沈墨七高了一倍多,气势磅礴,横冲过来。 真是巨灵神策马降世,又似火铁牛浮屠众生。 沈墨七心中慌乱,手中提剑想要自卫。 可洛将离随手抬剑,横刀立马,那人心中忌惮,马蹄高昂,停下身来。 “谁敢。”洛将离只是如此道。 可笑围着一圈堂堂八尺大汉,竟对一幼小少年顾虑重重,不敢轻易动手。 最后还是康纳德发话了,他大笑道:“诶,不碍事,一起来,是骡子是马遛遛就知道了。哈哈哈哈,痛快,痛快!今天抢完雷纳尔多的庄,明天就奔王宫去斩了他的脑袋。” 一位大汉牵着一匹黑色俊马,给引到洛将离面前。也不知洛将离是怎么想的,他竟然拍了拍马儿的脖子,直接跨身上马,似乎真的想要入伙。 “那小孩儿,你上来,坐我这儿。”一满脸胡须的壮汉发话,指着沈墨七说道。 沈墨七犹豫了,他也对对方有所顾忌。 “上马。”洛将离拉着缰绳,缓缓骑到了沈墨七身边。 沈墨七松了口气,调皮道:“我不过凡夫俗子,比不得阁下剑法精妙。共马骑行,不会折了您面子吧?”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上你就上。”洛将离挑眉,向下弯腰,一提手给他拽了上来。 “诶,等等。”沈墨七被直接拽到马上,他只得侧脸看着玫英的天空。 静下心来,他才发觉这里意外的蔚蓝和广阔,脚下虽然泥泞,但碧草丛生,鸟鸣自在,是一片好的马料场,怪不得周围马儿肥壮。 “马场旁的庄园围上了吗?留下一些弟兄一起去收拾财宝,处理完直接一把火烧了。其他人随我轻装快马,进京勤王,杀了那狗公爵,驾!”康纳德扯着缰绳,驾马远去。 在他的指示下,洛将离和沈墨七这两位年纪较小的少年也要跟着,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将离,他们好像不是什么好人。说是要进京勤王,我感觉像是要放火杀人,叛乱造反。虽然我们是玖华人,但造反这种事情是不是有点太......”沈墨七忧虑地在后面说。 “哼,你还真把自己代入了。说了只是幻境,既然事情如此发展,就只能顺势而为,寻找离开的机会。”洛将离毫不含糊,驾马跟上康纳德。他们一行十三四骑,沿着小路,向他们口中的王城奔去。 “可是我们失去了灵力,遇到术者怎么办,很难对付吧。”沈墨七思考道,洛将离的发梢被风高高吹起。 他们的对话被康纳德听了去,不知是心大还是信任,他不忌惮洛将离,反而骑马靠近在他二人身边。 他听此冷笑道:“若是担心有妖邪术师,自是多虑。玫英北境,每隔个几百年就会清理一次这些邪魔歪道。从五十年前的除魔夜开始算起,这些人现在还不到出来祸害世界的时候。” 虽然关于禁魔之类的事情他不太清楚,但沈墨七自幼熟读玖华史书,就算玫英,扶桑,北珏的简史他也略通一二。 听他这么说,再加上这些人腰间除了军刀,还挂着图书上见过的遂发手枪,所以大致推测出这是二三百年前的玫英。 只不过玫英如此之大,如今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不过听康纳德所说,是在玫英的「北境」吗。 “这里距王城还远吗?”沈墨七在将离身后问道。 “不远,刚才便是王城近郊,说是在天子脚下放火也不为过。”康纳德不屑道。 “过了前方哨所就是王城,放心,眼下兵荒马乱,王城里连老鼠都能进去。”他毫不在意地补充道,后面的匪们也默不作声。 “玫英北境.....我记得玫英北境是叫「玫雅莉亚」对吧?我在书上看过。”沈墨七对康纳德问道,他觉得康纳德是一个很爽快的人。 “哦?没想到你还读过几本书,你还知道什么,不妨说来听听。”康纳德重新看了他一眼。 “历史上的玫英据说跟玖华一样是个十分古老的国家,最中心的地域是帝都「天穹伯黛」,东南西北有四大行省,即北境「玫雅莉亚」,东境「圣尤桑刹」,南境「陶巴尔泽」,西境「烟塔卡娅」。” “文化上的玫英是个宗教国家,但是由于玫英传统神话里神明众多,统治疆域内民族复杂,导致信仰也错综复杂。我听说玫英十分分裂,宗教、民族相关的战争古往今来更是接连不断。” “地理上的玫英地域广阔,物产丰富,地形繁杂,和玖华相邻,千年以来皆有交流。我们玖华商人从西域凉州经过沙漠可直接进入玫英北境。” “经济上的玫英,五百年前「黛都」进行货币改革后,以玫朗货币单位,由帝都银行发行,实行纸币本位制。老实说我不太懂什么叫「经济」,我只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我之前连村子都没出去过。” 沈墨七由滔滔不绝逐渐转为话语轻微,他觉得似乎自己有些卖弄了。他对玫英的了解大体就这么多,剩下就是一些童话传说之类。 康纳德沉默片刻,“也没说错太多,北境名义上是行省,其实早在千年前东南西北就各自为政了。玫英向下能无限分裂,所谓「玫英」早就是一个地理概念,而不是一个统一的王国了。要说玫英真正意义上的统一,估计只能追溯到几千年以前了。” 前方逐渐出现行人,康纳德他们扯下面巾,放缓马速。康纳德的眼睛开始陷入回忆,“甚至就连北境「玫雅莉亚」也不是统一的王国,这片土地上的王国比羊身上的毛还多。”他说。 “现在我们在的地方叫「艾欧迪亚」,地处北境东南角,以花闻名,信仰的神明是花神尤莉安。我们是一个小国,离玖华不算远,所以看见你们东方人的样貌也不算惊奇。” “艾欧迪亚附庸于北境东南方的大国「烟马帝国」。目前烟马帝国被西边的「艾诺尔帝国」进攻,连带着艾欧迪亚,说是国破家亡也不为过。” “少将以前可是烟马皇家学院的高材生,家中有变故才退学的,能和他交流学识也是你们的荣幸”,旁边那个年轻的少年终于开口了,他言语很轻,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但沈墨七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敬佩这个叫康纳德的人。 “所以你们真的是去勤王的?”沈墨七惊讶道。 康纳德听到有人说了他的往事,很不开心,听到勤王二字,更是气极反笑,骂道:“花城花开花显赫,诛天诛地诛王孙。我是疯子,当然是去造反的。而且你们两个也要听我的遣使,不然我就杀了你们。”他说罢,策马奔向前方。 远处已经能看到瓦砾草甸的人家,旁边出现了几辆豪华的马车,车上传出妇人的欢声笑语。 沈墨七坐在马背上惶恐不安。他从没想过,也不想知道别人是如何造反的。他现在脑子里还想着将来毕业后,可以考取科举功名,报效玖华帝王家。 县里的人说,他们玖华不像玫英,天下一统,九州为一,山川海浪,博尽万物。 文能折宫蟾桂,金榜题名,武能封狼居胥,位列武庙,是许多人一生的追求和愿望。 之后所见,不合礼制,沈墨七心乱如麻,不知何时抓紧了一团粗布麻衣,他抬头看见洛将离,心中才略微放心下来,轻呼一口气。 无可奈何,他们只得跟着命运的洪波彷徨前行。 第17章 公主殿下 在王城旁的旅馆,沈墨七和洛将离被康纳德要求在洗漱一遍后换上艾欧迪亚的墨绿色陆军制服,戴上三角军帽,沈墨七只得照做。 他和洛将离的衣服款式很基础,像一个最普通的军士。但即便如此,照镜子的时候,沈墨七还是被自己的模样惊到。 衣装把他从乞丐变成了一个军官小贵族,气质优雅。整齐如一衣装能带来荣誉感,归属感,让少年们情不自禁地为国家感到骄傲。 沈墨七他们很年轻,身材很小,他也很好奇为什么会有他们能穿的款式。 他们总不可能提前觉得能找到沈墨七二人,难道这个国家有孩子当兵的传统......不可能吧? 看向康纳德等人时,沈墨七不由擦了擦双眼。 他们的制服华丽优美,搭配一些小型的金色流苏和绶带,显得身姿挺拔,高大雄壮。刚毅的脸庞映衬着勋章,显得饱经沧桑,沉默坚强。 他们现在像忠诚可靠的军人,和刚才放纵狂妄的盗贼判若两人。沈墨七很想问康纳德一些问题,但又怕康纳德刚才那句疯狂的话语,心生怯意。 最后还是洛将离开口了,他换完军装后一身英气,目光如剑,平静地看着康纳德等人,声音淡然,“你们是这个国家的军官?普通的匪徒应该搞不来这些衣服吧。” “是又如何。” “既是军官,何故叛乱。”洛将离大胆问道。 沈墨七的手突然一凉,他怕眼前这些汉子生气,然后动手。 康纳德冷笑,“祸非源于外,实则起于萧墙,犯作于上。我只是想去见见自己守护了十几年的老国王脑子里在想什么,还有雷纳尔多,那狗东西在干什么。” “是吗.....”沈墨七转头到窗外繁华的街道,这里已经到王城外围的小镇里了。 “小鬼,你们觉得战争是什么。”康纳德在沉默后突然开口问道。 “年少成名的好机会?”沈墨七犹豫后回答。 混乱就是阶梯,乱世就是舞台。书上是这么说的,不过沈墨七之后很快就会后悔这个想法。 “凡人之间的无聊争斗。”洛将离抬头道。 “就如长者说的那样,一个农夫的儿子,被谎言欺骗,不远万里奔赴异国他乡,去谋杀另一个农夫的儿子,为了所谓军人的荣耀。”康纳德声音低沉,怒气自现,令人不寒而栗。 “可你们不是在反抗什么艾诺尔帝国的侵略吗,那应该是正义的。”沈墨七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烟马在和艾诺尔争夺利益,跟我们艾欧迪亚有什么关系。我们小国只是大国的狗,皇帝说要参战,军人就只能服从,最后在苦难和烟草下变得麻木。”康纳德想点根烟,可口袋里没有摸到。 旁边一个军人笑着拍了下康纳德的肩膀,递了一根烟。 然后他转头对沈墨七二人说道:“哈哈哈,别这么严肃嘛。来,小伙子们,敬个礼!” 沈墨七模仿对方行了个军礼,他做完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连洛将离都有些忍俊不禁,旅馆里也传来欢乐的笑声,暂时缓和了气氛。 康纳德一行人骑马到了王城门口,那里站了些穿着甲胄的骑士,他们在盘问路过的行人。 沈墨七好奇地看着四周穿着莺花鸟绿的贵妇人,她们头上戴着插满了鲜花和羽毛的厚帽子,腰间系着雅致长裙,手上戴着黑色蕾丝手套,提着棕色的皮革公文包,显得布履端庄。 马上就要到检查口了,沈墨七心里害怕,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下马步行,接受检查。 可康纳德骑马路过的时候,骑士们只是低头致意,并没有人试图阻止,或者盘查他,所以沈墨七就跟在他们后面默默通过。 可能康纳德身上的衣服,就是这个国家一切地方的通行证。 旁边的妇人看到康纳德路过,摇着扇子,笑的花枝招展,她打趣道:“这是哪位伯爵凯旋归来了,今晚在凯尔特酒厅正巧有个舞会,有兴趣和奴家晚上一起跳个舞,吃个酒吗?” 康纳德脱帽致意,礼貌微笑,颇有贵族风范,他说道:“不了,在下公务繁忙,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我请各位小姐喝酒。” 沈墨七只是看了一眼那妇人自由开放的胸脯,就立马红着脸扭头躲开视线。 “他刚才可不是这样的,而且这里的贵族大小姐们穿的.....好大胆啊,放在我们玖华可想都不敢想。”他心里想到。 就在这时,沈墨七闻到了妇人们身上的香水,有玫瑰香,花茶香,木楠香,兰草香......各种各样的香水冲击着沈墨七。 他的嗅觉比较灵敏,一时间竟然被香的有些晕头转向,差点倒下马去,幸好洛将离一把抓住了他。 沈墨七道了声谢,回神看着洛将离时,发现他也是紧皱眉头。 骑了一段距离,洛将离跟他说道:“玖华和玫英文化习俗差别很大,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你就当自己是个旅行者吧,没必要太认真。重点是康纳德,他究竟是谁。” 沈墨七这才发觉洛将离不单单是想离开幻境,他似乎真的对康纳德产生了好奇。 沈墨七和洛将离一起骑行在这鲜花盛开的异域王都,它是如此的美丽,繁华。金发的淑女们在伞下喝着下午茶,忙碌的邮差们奔走在街道上,马夫驾着马车运送着那些大人物们。而洛将离和沈墨七却不属于这里,他们更像过客。 “贝尔特,你去银行,拿着这些票据,把钱全部取出来,然后分别去一趟王城守备队,花之骑士团,基尔伯特家,伊凡里斯家,买好礼物,秘密拜访,如果钱不够的话,就先等兄弟们今晚把刚抢的送进来。”康纳德对身旁的人小声吩咐道。 但沈墨七和洛将离的耳朵比较好,全部听了进去,但他们都装作不知,不想引起康纳德的猜忌和怀疑。 “你是在下达命令吗,那我们呢,命令是什么。”洛将离说道。 “跟我进宫。”康纳德坐在马上,眺望远方辉煌的王宫。由于皇城的地势有很大的起伏,此时他们身处高处,正好能看见远方的王宫。 艾欧迪亚的王宫似乎有百座葡萄酒庄园那么大,像在城市里的城市。它被一道城墙围住,外围是骑士巡逻的马队,以及钟表店,机械屋,银行,博物馆,画室等各种各样的玫英式建筑。 “好吓人的宫殿。”沈墨七惊呼。“这个国家好像很有钱。” “她的花卉和药材畅销全世界,一个治愈人的心灵,一个治愈人的身体,我以她为荣,这也是我为她奋战的原因之一。”康纳德眼睛里露出一丝微光,他骄傲地走在街道上,享受着周围人致意的目光。“可现在,我必须要拯救她了。” “改变......国家...这么庞大且抽象的庞然巨物,真的是一个人就可以改变的了吗。而且外敌当前,是不是应该先团结起来共同战斗呢。”沈墨七不懂,却不敢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去。 “我们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也不清楚内情,不能妄加评议。”洛将离道,他带着沈墨七,放缓马蹄,马儿骄傲地踏着蹄子,走在路上。 “我只是觉得......应该先考虑她们。”沈墨七和一个躲在妈妈身后的小女孩对视了一眼,随即避开了她好奇的目光。 一个活泼的男孩子猛然出现在小女孩儿的背后,拍在了她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道:“这有什么,我将来也能成为大将军,就像梅尔大帝一样。不过真羡慕这些大哥哥,这么小的年纪就可以在军队里服役,报效国家了。” 小女孩的母亲听见了,又惊又怕地回头打他,“瞎说什么,这些孩子一辈子都离不开军营,像人偶一样,有什么好羡慕的。” 小女孩也笑着附和道:“就是就是,你还想成为梅尔大帝,还早一百年呢。” 小男孩生气极了,他灵机一动,从后面突然掀开了小女孩如红玫瑰般漂亮的裙子,然后转头笑嘻嘻地跑掉了。那小女孩瞬间又羞又躁,泪水刹时涌上了眼睛,妇人连忙把她拥入怀中,轻轻安慰。 沈墨七觉得挺好笑的,他并不是什么军营中的小孩儿,反而在离家之后,羡慕眼前这些小孩儿温馨的生活。 他突然想起眼前的洛将离,他是如此沉默寡然,武艺娴熟。 是啊,他的童年又是怎样的呢,他在来龙语学宫前的人生是怎样的呢。 来不及多想,前方一辆花车打断了沈墨七的思考。 那花车上有万千花朵,蔷薇,月季,玫瑰,紫荆,木香,翠菊,樱花,龙船,月见,木槿,风铃,光是沈墨七在农书上见过,能叫上名字的就有十几种,而叫不出名字的更是成百上千。 花车前方有四匹白马拉着,轿顶高的像一座小房子,显得华丽且浮夸。 “是艾欧迪亚王室的长公主,未来皇位的第一合法顺位继承人,花之公主芙莲娜殿下。”康纳德说道,他下马行礼,沈墨七也不敢留在马上,他和洛将离一起下马低头致意。 沈墨七又忍不住好奇地抬头偷瞄过去,可那小公主也恰好从花车的窗边向外观望,看着他们这些立正行礼的「军人」。 小公主有着一头秀丽的黑发和紫罗兰般的眼睛,她戴着白色花边手套,用手托着脸颊微笑着,如此靓丽,迷人,散发着脱俗的魅力,无愧于花之公主的名衔。 她的白色衬衫十分轻薄,一颗蓝宝石项链夹在了白皙饱满的酥胸之中,让沈墨七惊的连忙移开了目光。无论多少次,艾欧迪亚开放的民风总是让他陷入羞赧,不敢直视她们的美丽。 公主的花车停在路边,芙莲娜公主从窗边微笑着招手,她别着精致发饰的长发在车外飘荡,公主素口轻言:“远处的军人阁下啊,可是要进宫述职吗。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乘着这座马车吧。” 康纳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芙莲娜,他的部下说道:“将军,我们这次并没有人召见,属于非法离职。还是等贵族那边的事情办妥了再......” “现在走了倒显得心虚,你们迟些进宫,我先去见见国王老头子了。”康纳德向芙莲娜点头,向前走去。他的部下收到命令,分散开来。 康纳德突然回头,用手指了指沈墨七和洛将离,以及一直跟在他身边,不爱说话的那个年轻军官,示意让他们三人跟上。 沈墨七又惊又喜地跟着康纳德上了公主的花车。 上车后,他们三人被车里的管家整理了衣装和领口。 至于康纳德,管家不敢冒犯他,是他自己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有些沧桑的脸,整理了衣领。 他抬手时,粗壮沧桑的手臂上露出好多狰狞的伤疤,也许他有三十岁了,沈墨七心想。 花车内部十分巨大,装饰和家具都摆列整齐,清新雅致。 管家一推开芙莲娜所在的花纹房门,沈墨七他们就闻到几缕浓郁的花香和茶香,环绕鼻间。 芙莲娜公主笑着拍了拍身旁的金玫色沙发,示意他们过来。 她的香水高雅清淡,不像外面那些贵妇人那般高调,沈墨七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有些好闻。 他偷偷地嗅了一下公主的香,想再品味一下,随即又觉得羞愧难当。他失措地想屏息起来,却憋红了脸,坚持不了多久。 “请让我为客人弹奏一曲吧。”芙莲娜公主走向旁边的一个巨大的黑白机械旁,她摘下洁白的花边手套,用手轻轻捋平衣裙,坐了下来。 “这是什么?”沈墨七好奇地问道,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单人乐器,可洛将离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这是钢琴,玫英的乐器。在公主面前,不要这么失礼无知。”站在一旁的那个少年一般的军官开口了。 “没事的,他们只是些孩子而已,我喜欢孩子。”芙莲娜笑道。 “怎么称呼阁下。”沈墨七小声对他说道。 “阁下免了,叫我迪斯里亚就好,军衔是少尉。”他回道。 “欸,你年纪轻轻就是少尉了,好厉害啊,虽然我不太懂玫英的军衔等级...”沈墨七敬佩道。 “闭嘴,别让公主听到了。你什么都不懂,你不知道一个人沿着轨道走一生,突然脱轨而行,是什么样的心情。”迪斯里亚凑到他的耳边,冷声道。 沈墨七一时哑语,他确实没有经历过他们的人生,也无法理解他们的感情,但对他心中隐藏的怒气,还是有所察觉。 直到芙莲娜弹奏起了乐曲,优美的音乐穿过花车,回响在街道上,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 她们又开始高兴地谈论道:“啊呀,是芙莲娜公主的花车和乐曲,今天真是太幸运了。” 鸟儿停在花车之上,只听芙莲娜轻轻弹唱: 明媚的玫瑰,伴吾入眠 娇美的花田,随吾飞翔 遵守了世俗的规则,花荣月貌 违背了礼仪的道德,与你拥抱 陷入了孤单的泥沼 剪不断夜色的微茫 是你强壮臂膀,让吾不再害怕 是你雄奇咆哮,让吾春心荡漾 我的家乡在幽高的城堡 而你向往着自由的花草 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逃跑 我却只能在画上点下泪光 无处可逃 青春寂寥 飞鸟传达着吾的心意 就算花神也为吾悲伤 抓住我的手,不要再放开了 让我抛下一切,随你流浪 (结束) 一道阳光刺痛了沈墨七的眼睛,他躲在了花车的绿荫之下。 眼前的景色产生了一种恍然隔世的美好感,仿佛沈墨七真的是远飘他乡的旅客,他又思念起了玖华的花,玖华的酒,玖华的月......玖华的人。 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眼角不争气地流下了两行泪水。芙莲娜公主嬉笑,温柔地递来一张手帕,沈墨七默默收下,久久不愿抬头。 “芙莲娜殿下的音乐造诣远近闻名,享誉诸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康纳德起身行礼道。 “应该的,就当是犒劳你们军人的辛苦吧。”芙莲娜公主脸上永远挂着甜甜的笑,她亲手为他们沏了几杯茶,“尝尝吧,这是我最喜欢的花茶。” 沈墨七如鲠在喉,他们是来造反的,又不是来尊王的。他真的配喝下公主的这杯茶吗?这种背叛感让他神情低落,心境复杂,更不敢抬头看芙莲娜公主了。 唔,说起来这是沈墨七第一次离一国公主这么近,当他意识到这种身份差距的时候,心已经开始无所适从的怦怦乱跳,他拉低了头上的军帽。 洛将离却平常心地称赞道:“公主殿下好手艺,好乐曲。总有一天,殿下也会闻名世界的。” 芙莲娜提裙回礼,“其实你们才让我吃惊呢,明明是军队出身,行为举止却很平常......是不是该这么说呢,很像我身边的一位朋友。” “那在殿下眼里,我们应该是怎样的呢。”洛将离低头喝了一口茶,眼神露出一丝惊喜,他似乎很喜欢这杯花茶。 他总在修炼,沈墨七很少见他因为世俗的事情开心过。 “我想想....我觉得军人应该是比较木讷寡言,行动和言语都遵循命令,思维比较耿直那种....”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的,看来我的这个偏见也该改掉了呢。”芙莲娜微笑说道,她用手捂着嘴角,笑的很开心。 “也没说错就是了。”康纳德看着窗外,无心一言。 他的言语消失在带着花香的风中,消失在车轮吱呀吱呀的声音中,消失在市民熙熙攘攘的笑语中。 “我们想面见国王陛下。”康纳德回头对芙莲娜说道,“请公主殿下引荐。” “是军队里的事情吗。”芙莲娜忧心地问道。 “是,莱纳河战线情况有变,战况紧急,我是指挥官康纳德少将,需要亲自向陛下汇报,也要找大臣们尽快商量对策。”康纳德平静地说道。 他的左手在军服下颤抖,右手用力握住左手。沈墨七不了解康纳德,分不清他言语的真假,但他似乎隐约觉得,康纳德似乎真的是前线的少将。 “那我们尽快进宫吧。”芙莲娜重新戴上洁白的花边手套,右手放在胸口,有些慌张地说道。她没有了奏乐游街时的从容,浮现了些许愁容。 花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沈墨七歪倒,撞到了迪斯里亚。 沈墨七连忙道歉,“对不起。” 可迪斯里亚却反过来站起身,眼神低垂,郑重其事地鞠躬道:“没事,是我的错。” 沈墨七在那一刻,觉得他似乎像一位认识的人,一位饱受孤独和压抑的人。 他是谁呢?沈墨七想不起来,他只是闻到了一股草药的香味。 第18章 花神诞夜 公主的花车行驶在王宫的草甸上,这里似乎正在准备什么庆典。 庭院里,精致修剪的草墙,花卉,雕塑,蜿蜒成海浪,共同构建了一座精致的花园庭院。女仆们在草地上窃窃私语,她们见到花车来到,纷纷捻起黑色围裙,向下弯腰,行着最标准的提裙礼。 沈墨七坐在车上,流下一滴紧张的汗水,收回观察的目光。 “怎么了,很紧张吗?没事的啦,你们是国家的英雄,走在哪里都会受到尊重的。”芙莲娜笑着说道。 她对沈墨七和洛将离两个东方孩子很好奇,一路上一直在问他们一些奇怪的问题。 比如东方人的头发是不是都是高贵的黑色,东方人是不是都在竹子上写字,东方人是不是可以用木头搭建起奢华的城堡。 “对了对了,我听宫里的侍女们说,莱纳河有人抓到了一个魔法师,真的有这种事吗?”芙莲娜双手合于胸前,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欸?啊.....”沈墨七发现康纳德和迪斯里亚都在保持沉默,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而他却被公主抓住提问,退无可退,“公主殿下对魔法感兴趣吗?”他磕巴道。 “嗯。你想啊,我们每个人的寿命都是有限的,而像花儿盛开一样的青春就更短了。只需几年,青春就会从指缝尖溜走。”她忧道。 “所以我想记录下来,把我的歌声,我的音乐,我的人生。我听说过一种能记录声音的魔法,也许只有这种神灵的魔法才可以做到封印时间。” 芙莲娜想象着美好,带着期许,她说着说着,就座到了沈墨七身旁,这让沈墨七心中一惊,连忙微微挪远了距离。 “如果是记录时间的话,书籍,族人,画像,都可以记录,但声音.....真的可以记录下来吗。”沈墨七思考道。 “我劝公主还是死了这条心比较好。”康纳德却突然发话了。 “魔法一开始总是充满诱惑性。但历史无数次证明了魔法这种不公平的,只属于少数人的诡计,迟早会带来压迫,战争,私欲和疯狂。” “您身为王储,更是应该以身作则,警惕魔法。这也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安稳。”康纳德严肃地说道,他吓退了芙莲娜,让她变得拘谨。 于是芙莲娜起身提裙行礼,“对不起,少将,是我天真了,我当然明白曾经关于圣战的残酷。” 她嘴上这么说道,心中却有些委屈,仿佛和朋友们倾诉内心的想法时,没能得到他们的理解。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沈墨七对着气氛感到紧张,他小声转移话题道。 外面庆典里彩灯和彩球铺天盖地,每个客人脸上都扬起了欢乐的笑容。 “今晚是花神的生日,因为花神出生于夜晚,也叫花神诞夜。”芙莲娜才重新燃起兴趣,介绍道。 “为了庆祝战争的胜利,还有雷纳尔多家的长子生日,今天还有贵族之间的比武大会。依据传统,胜利者可以向国王陛下提出自己的愿望,国王陛下会尽力实现。”芙莲娜公主用手戳着嘴唇,开心道。 “战争的胜利?谁的胜利?我怎么不知道?给雷纳尔多家的崽子庆生?更是荒唐至极。”康纳德自言自语。 他没大声质疑出来,应该是不想再凶芙莲娜公主了,于是没人听到他充满愤怒与讥笑的呢喃。 沈墨七把目光从康纳德身上移回来,他感觉自己正在走进一场谎言与背叛的故事之中。 随着花车经过两旁精致的草墙,沈墨七又像乡下人进城一样,震撼于周围枝叶生长起来的自然迷宫。 地形逐渐变得开阔,宴会桌上瓜果花卉的清香飘来,衣着华丽的贵妇人们和军装贵族们站着笑谈喝酒。 他们后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主座上,他披着红色王袍,带着皇冠,在和身旁一个个子高挑的中年人说着话,不过老人明显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在四周寻找,他就是艾欧迪亚当今的老国王。 直到花车到来,老国王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想起身,身旁的人赶紧搀扶他起来。 沈墨七看到芙莲娜公主从自己身旁着急地提裙起身,从花车上跳下来,前去抱住老国王。 “父王,其实你不用来接我的,你身体不好,要注意休息,这里空地多,风大,别着凉了。”芙莲娜关切道。 “不碍事,不碍事,我只是想你了啊,你在国内游演一去就是半年,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的好孩子。”老国王握着芙莲娜的手,说道。 “国王说笑了,未来的日子还长。前方的战士们刚为陛下和花神送上胜利,芙莲娜公主则会在未来成为最伟大的女王,艾欧迪亚也将千秋万代,永垂不朽。”国王身旁高瘦的中年人说道。 “雷纳尔多公爵,您贵安。”芙莲娜殿下双手拉开裙摆,膝盖放低,右脚向后移动,高跟鞋尖点地,低头致意。 她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带着花儿的微香。在场的人们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芙莲娜殿下,妇人们失去了颜色,王爵们移不开目光,就连沈墨七也再次惊讶眼前这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花之公主。 只有洛将离还靠在花车上,闭目调息。“将离,你快看呀,风一吹,周围的人都呆住了呢。”沈墨七用手肘戳了戳洛将离。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必须保持冷静和警惕,你自己去宴会吧。”洛将离把头转了过去,不愿意看外面的繁华。 “我又不认识她们,哪好意思,到时候问我两句话就露馅了。”沈墨七看了看外面成堆的贵族们,不自在道。 就在这时,康纳德也起身道:“我们也下去吧,去面见我们的国王陛下。把残酷的事实带给各位大人,即使会破坏这温馨的氛围。” 命令出现,于是沈墨七,洛将离只能跟着康纳德和迪斯里亚下了花车。 迪斯里亚面无表情,他的木讷和洛将离不同,洛将离是游离于世外的冷静驻足,迪斯里亚则是毫不关心,只有服从。 雷纳尔多公爵看到公主的花车上竟然下来了四个男性,眼神露出一丝愤怒,吓得沈墨七向后退至三人身后。 他很害怕当权者的权威。 小时候,他曾为了保护妹妹和村里一个孩子有过争吵。当时虽然是沈墨七的胜利,但结果是对方的地主父亲派了四个混混围住了沈墨七的家。 那天爷爷恰好不在,他在家里饿了一天,锁着门,不敢出去,听着外面的嬉笑叫骂声,不敢回应,默默忍受恐惧。 当时的沈墨七已经开始练剑了,但就算给他武器他也不敢去动手伤人,他当时什么都不懂,不明白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道理。 晚上的时候,门外混混的声音不见了,沈墨七靠着窗向外偷瞄,除了绿色的树叶散落,空无一物。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却被埋伏起来的混混们抓住狠狠打了一顿,他那年才六岁。 后来随着读书越来越多,沈墨七在放牛的时候躺在草地上,看着头上的大树。他偶然间联想到,人就像树一样,繁华和脆弱只是表面,它地下蔓延的树枝才是力量的来源。 当权者的背后,有千百的财富和族人作为支撑,而沈墨七并没有书中花和尚那样能把垂柳连根拔起的力量。只有把爷爷教给他的剑练好,以后他才有保护自己,维护自己浅薄尊严的能力。 雷纳尔多皱眉道:“芙莲娜陛下,这几位是?” 没等芙莲娜回应,康纳德开口了:“雷纳尔多公爵,我是前线第三军团的指挥官康纳德少将,您之前见过的,目前负责莱纳河的战事。” “我知道。”雷纳尔多哼声。 “前放战况有变,信上说不清楚,我必须进宫述职。王城路上偶遇芙莲娜公主的车架,很荣幸得以一同进宫,这几位是我的手下,也是我的战友和同僚。”康纳德不卑不亢道。 沈墨七倒是受宠若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胁迫的状态,没有想到突然成康纳德的战友了,他耸了耸肩,而面前的雷纳尔多公爵则是黑了脸庞。 “今天不是说战事的日子,再怎么急也不能耽误花神诞夜,艾诺尔的火枪骑能一天打过来吗?不能吧?民众的信心也是胜利的重要一环,你先下去,有什么事情明天再面见陛下。”雷纳尔多公爵语气并不客气,说完后就甩手离开了。 沈墨七看见康纳德握紧了拳头,他闭着眼睛,在风中咬着牙低头轻轻说道:“遵命,公爵大人。” 洛将离嘲讽地笑了笑,“民众的信心?我怎么在这儿看不见一名民众呢。” “这就是贵族老爷们,受过良好的教育,嘴上光辉正义,为国为民,手心唯利是图,照拿不误。”迪斯里亚耸耸肩,他似乎也极其厌恶这些人。 “不要妄加评议,注意你们的身份。”康纳德回头看道。 他对洛将离说完之后,就转身进入宴会之中了,迪斯里亚也选择跟上。 “他能当上将军,应该也是贵族,你们把我们的上将大人误伤了。”沈墨七对洛将离摊摊手,笑道。 这里是幻境,沈墨七告诉自己,他有什么好怕的。 “宴会继续!今天是我雷纳尔多家长子的生日!他英勇智慧,果敢善良,是我雷纳尔多家未来的家主。相信以后,艾卡迪亚在他的辅佐下,一定能繁荣辉煌,万古长存!请大家举起手中的酒杯,敬花神!敬陛下!敬雷纳尔多!”雷纳尔多举杯,笑着敬酒,在场的贵族们也纷纷举起了酒杯。 “敬花神,敬陛下,敬雷纳尔多家族!”贵族们说道。 他们是心甘情愿的吗,沈墨七不确定。不过从历史的经验来看,一个羽翼丰满却不得人心的权势家族,灭亡是必然的。而从康纳德这些军人的口中,从在场某些贵族的几次微小皱眉中,沈墨七觉得雷纳尔多家族也许就是这样的存在。 本次宴会的主角,雷纳尔多的长子,则是面露不满的站在父亲身后。他衣着华丽,紫色的贵族礼袍修身,搭衬着蓝宝石,让他在人群中闪耀。而他举止高傲,总是喜欢抬头眯眼看着众人,一副君临天下的气派,不可一世。 “相信各位早就吃腻了珍馐,喝腻了美酒,让我们快些迎接我们艾卡迪亚最古老的节日,花神诞夜。虽然现在还不是夜晚,但让我们把献给花神的战斗提前到白日,把幸福的音乐与舞蹈留到夜晚!按照传统,战斗的胜利者,将会向国王陛下提出自己的愿望。”雷纳尔多公爵慷慨激昂,挥舞着双手,洋溢着微笑,和刚才的臭脸判若两人。 “请在场有意的各位贵族青年们出列,拿出你们的剑,向你的对手发出贵族间的光荣决斗!”雷纳尔多公爵呐喊道。 贵族间兴致勃勃地开始谈论起贵族间的八卦绯闻,吵闹的不比下城区的菜市场优雅多少。 几位贵族青年站了出来,他们向自己理想中的对手发起战斗邀请,他们单手靠背,戴上防具,挥舞着圆头刺剑。他们精致的刺剑技巧引起在场的贵族女性阵阵欢呼,众人为他们的勇敢鼓掌。 沈墨七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战斗,他们的脚步前后试探,想方设法把刺剑送到对方的身体上。 其中最勇猛的一个人引起了沈墨七的注意,他能用剑格挡开对方的剑,再以快如闪电的速度把剑指到对方的脖子上,让对方乖乖地放下武器,举起双手。他的战斗技艺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欢呼,就连雷纳尔多和老国王都为这个年轻人鼓着掌。 “这是基尔伯特家的少年。”芙莲娜公主走到了沈墨七他们后边,说道。 “殿....殿下。”沈墨七吃了一惊。 他手举起来,脑子却一团乱麻,他现在是要作揖,抱拳,还是单手放在胸前弯腰行礼?沈墨七因为礼节问题陷入了混乱。 “不必多礼,我可把你们当朋友,你们这些保家卫国的英雄,我最为敬仰了呢。”芙莲娜靠近他,笑嘻嘻地说道。 她用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揉了揉沈墨七黑色的头发,满意地点了点头。 “殿下,这...这里人多,您不要开玩笑了。”沈墨七恨不得找个缝藏起来,芙莲娜自带着焦点,已经有人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向沈墨七看过来。 “怕什么,我至少大你五岁,就算低头亲吻你的脸颊都没有男人会因此吃醋。”芙莲娜坦然自若道。 她的目光看向战场,“基尔伯特家的少年真是勇敢,可我其实更喜欢音乐家,而不是一个剑士。” “音乐家?”沈墨七好奇道。 “一把吉他就能俘获我的心,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我缺的是爱人,不是侍卫。”芙莲娜笑了笑,她似乎喜欢对沈墨七说真心话。 此时,雷纳尔多家的长子也十分麻利的解决完对手,他抬头骄傲地看着父亲和国王,最后神情复杂地看向芙莲娜公主。 他察觉到公主在和一位穿着军装的黑发小孩儿交谈,于是转过头去,看向自己最后的对手。但发现是基尔伯特家的人时,他瞬间没了兴致。 果不其然,他们二人的交手十分肤浅和保守,以表演性质居多。最后以基尔伯特的「惜败」结束,就连沈墨七也觉得可笑非凡。 可公爵和国王都开始鼓掌了,在场的贵族只得跟着鼓掌,这场战斗只能解释为雷纳尔多的压制力太强,导致基尔伯特的发挥失常了。 雷纳尔多公爵激动地向国王陛下行礼,“托陛下的福!臣的犬子侥幸取得了胜利。他终于可以提出他魂牵梦绕,每日都在叨扰我的愿望——向花之国的公主,艾欧迪亚王位唯一的合法继承者,受花神祝福的芙莲娜公主殿下提婚。” 场下的贵族都安静了,沈墨七也觉得玫英人有些太直白了。 但国王却不介意,他笑呵呵地摸着胡子,缓缓开口道:“是啊,我老了,芙莲娜也长大了。她现在愈发像她的母亲那样美丽动人,像花神一样纯洁妩媚,我也该把她交给一个勇敢智慧的年轻人了。” 芙莲娜脸色瞬间呆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她脸上下意识挤出僵硬的微笑。 要是可以,沈墨七觉得结婚这种事情至少应该先问问芙莲娜愿不愿意。 但沈墨七在这里没有立场,没有资格。要是他敢当场说个“不”字,恐怕一下秒骑士就会把剑刺进他的喉咙,没人会在意一个冒犯者的言语。 雷纳尔多家的长子却偷偷皱起了眉头,他不情不愿地看向芙莲娜。 “我今年二十七岁,不知道能否向您发起挑战呢。”谁也没有想到,康纳德站了出来,对雷纳尔多的长子说道。 老实说沈墨七本来觉得康纳德至少三十多岁了,没想到他比外表的沧桑要年轻的多。 迪斯里亚低声急促道:“少将,这不在计划内,军令如山,我有权提醒您,请您收回决定。” 沈墨七意外地看着身边这个突然强硬的少年,就连洛将离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觉得事情愈发有意思起来了。 “当然可以。”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两人已经提剑,准备战斗。 一瞬间,刀光剑影心如火,花香四海抚清风。 二人终于展现出了真正的实力,雷纳尔多家的长子第一次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神情,他自由忘我地战斗着,手腕腾挪,剑光如影。康纳德不卑不亢地回应着每一剑,他的剑术少了一点花哨的技巧,多了一些冷酷的致命杀伐,那是经历过铁与血的战场磨炼后的技巧。 康纳德公爵变了脸色,他没想到事情会不受控制的发展,拿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忍耐着愤怒。老国王则被眼前的决斗吓得不轻,显然对方的战斗已经超过了他所见过的任何决斗的水准。 芙莲娜却丝毫没有对下面的决斗产生兴趣,她眼角噙着泪,她不停地抬起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将泪水擦去。 也许她还不想嫁人,也许她只是在悲伤不被允许自由地爱上一个人。她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夜莺,华丽而落寞。 沈墨七站在一个礼貌的距离,他想安慰一下这位华丽又温柔的公主,却只能是在心里想想,没有勇气去真的开口。而他这辈子恐怕也没有资格去触碰一位公主,哪怕他只是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一下。 “够了!”随着雷纳尔多公爵一声怒吼,他的长子扔下刺剑 举起双手,“是我输了,我承认。”他说道,但脸上却洋溢着快乐和骄傲。 “你是哪里的贵族?当年你不过是一个擅长打仗的毛头小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贵族?”雷纳尔多公爵愤怒质问。 “回公爵殿下,梅尔地区的丹特薇儿家。”康纳德说出了这个姓氏,在场的贵族们无不震惊。 “丹特薇儿家?不是早就被强盗杀完了吗?真是没想到还有个后人在世。哼,罢了,既然你想参加花神决斗,那你的领地和子民何在呢?”雷纳尔多公爵冷笑道。他已经顾不得风度,站起来当众嘲讽着。 “目前是您的领地和子民,殿下。而且丹特薇儿家不止我一个后人,我们还有机会复兴。”康纳德笑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雷纳尔多身后站出来几个拿着重剑的骑士,他们的铠甲上纹着花卉,色彩艳丽,向康纳德走去。 这也许就是之前他们提到的花之骑士团了,沈墨七心想。 在场有些贵族慌乱了,“公爵大人,他可是莱纳河战线的指挥官,当年也是您和陛下他们在会议上决定的。其第三军团麾下还有五万士兵等待指挥,这是否有些不太妥当。”有些人立马劝谏道。 “我当然知道,只是康纳德少将累了,送他下去休息。”雷纳尔多冷冷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这个国家没救了。”一句天真又淡然的话一出,所有贵族的手都僵住了空中。 这是足以上断头台的话语,而声音的来源,洛将离,正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众人。 他是个孩子,又穿着军装,或许也是因为氛围太过紧张,一时间,没有贵族和他较真,他们纷纷离开,这场宴会也随之散场。 直到夜的来临,花神诞夜也真正到了。 月亮高高的挂着,把草地染成银蓝色,屋外的歌舞和火焰不曾停歇。 贵族的少爷和小姐们肆意跳着舞,他们互相把酒倒在对方的纤薄的衬衫前,喝醉了,就抱起对方,一边亲吻着,一边拉着手走向幽密的花丛。 在王宫深处,沈墨七和洛将离坐在公主的房门外,沈墨七此时还有些懵懂。 迪斯里亚不见了,没人在意沈墨七和洛将离,他们白天一直并排坐在草地上,看着贵族们离去,看着仆人们收拾好桌椅,看着太阳下了西山,看着夜幕渐起。 后来迪斯里亚又突然出现,带着康纳德的命令:保护好芙莲娜公主。 于是他们走在宫殿内,在女仆的指引下找到了公主寝宫。 他们一左一右,带着剑,靠在公主寝宫门外。女仆们议论纷纷,但没人来管他们。沈墨七对这宫殿宽松的环境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没有一个侍卫,没有一个管家来询问他们是谁。他们就这么信任他们那幼稚的外表和身上的军装吗。 夜晚的时候,芙莲娜穿着睡衣,睡眼朦胧地推开房门,她吃了一惊。 沈墨七还看到她红红的眼眶边还带着泪痕。 “你们是来保护我的吗?”芙莲娜问道。 “是的,殿下。”沈墨七抬头回答,他确实收到了这样的命令。 “你们还这么小,外面冷,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进来吧,屋子里有火炉。”芙莲娜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语,她竟然在体贴他们这些下人。 沈墨七摇了摇头,他知道不能拿公主殿下的名誉开玩笑,即便他们才十二岁,如果真进屋子里了,谁知道这些女仆们会嚼什么舌头。 于是公主带着歉意回屋了,她的眼眸无奈,痛苦。 “你们冷吗。”芙莲娜的声音又从门里传来。 沈墨七能感觉到,公主没有去睡觉,她靠在门上另一边坐了下来,和他们一门之隔。 “我不冷,殿下。”沈墨七摇摇头。 “你们的家一定很远吧,这么小就在异国他乡,你们想家吗。”芙莲娜轻轻问道,她的花香搁着房门也能让人心神安宁。 “家......也许想吧。”沈墨七倚着门,看着闭目的洛将离。 沈墨七并不孤单,他身旁还有一位同伴呢。而真正孤单的人,也许是被花团簇拥起来的公主殿下。 夜深人静,两相无言。沈墨七迷迷糊糊地坐到地上,抱着剑,念着家,轻睡了过去。直到洛将离叫醒他,他才听到外面的惊声尖叫。 沈墨七看见了不可思议的颜色,他看见窗户外火光冲天,月色鲜红。 第19章 惊魂之月 “芙莲娜殿下!芙莲娜殿下!”沈墨七有些焦急地拍打着门。他真切关心着芙莲娜的安危。 这不仅是因为康纳德给他下达了命令,也是因为芙莲娜本身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她有种特殊的气质,能让周围的人无意识间去爱她。也许这就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女王需要的气质。 洛将离站在窗边,看着屋外成排结队的军队。 他们举着火把,带些枪和军刀,把皇宫围了起来,和另一队人数不少的皇宫守备军举枪对峙着。 他们是谁?是康纳德的手下吗?为什么康纳德没有提前给他们说。 不只是沈墨七很震惊,看起来下面的守备军被火把照亮的脸上也全是震惊。 这是一场政变吗? 沈墨七咽了咽口水。 发动一场政变的关键是什么?胜利的钥匙在哪里,沈墨七转头看向了芙莲娜的房间。 在宫廷中,要成功发动一场秘密迅速的政变,控制国王是最重要的。因为领地里的一切人,在法理上都属于国王的子民,要听从国王的命令。 但公主殿下作为皇位第一继承人,重要性也不言而喻,为什么康纳德会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 芙莲娜推开房门时,沈墨七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一把枪突然顶在了沈墨七的脑门上。芙莲娜已经换好了衣服,而她的身边,正站着一位约十六七岁的女仆,她举着枪,警惕地看着沈墨七。 沈墨七哑口无言,康纳德什么都没告诉他们,他甚至在这混乱的局面中不好判断女仆是谁的人。 他沉默地看着女仆,他怕自己说错话,更担心自己如果在这里死掉了,还能否回到属于他们的现实。 “他们是我的朋友,希朵。”芙莲娜有些焦急地对那位名叫希朵的女仆说道,她因不安和熬夜显得有些憔悴,也没能明白目前的态势。 “殿下才认识他们不到一日吧,您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希朵说道,她枪指着沈墨七,眼睛却死死盯着在窗边的洛将离,洛将离也不紧不慢地看着她。 “我不管你们是听谁的命令,从现在开始,由我负责公主殿下的防卫工作,请你们离开。”希朵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她的枪再次向沈墨七的脑门上顶了顶。 沈墨七感受到头上的冰凉金属,叹了口气,他已经在考虑脱身的方法了。 “住手,希朵。”迪斯里亚少尉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出现在沈墨七的旁边。洛将离左手摸住剑柄,已经开始警惕。沈墨七则举起手,尽量保持着配合,他不想让这里出现流血。 “少尉。”希朵说道。 “他们是我们的人。”迪斯里亚说。他年纪和那位女仆差不多,但他的话语明显起到了作用,女仆最终选择了服从。 “遵命,迪斯里亚少尉。”女仆收起枪,托在身前,举手行了个军礼,言道。 “你们究竟是.....?我的父亲在哪里?”芙莲娜对现状开始感到害怕。人类最讨厌的就是陌生的环境,未知的变化,这会勾起基因中的恐惧本能。 她似乎逐渐理解了目前的状况,当军人不受命令出现在皇宫里的时候,还能是什么事呢?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政变。 “我们只针对雷纳尔多家,您和国王的安全我们都会保证,殿下。”迪斯里亚行礼道。 “可为什么?”公主质问道。 “前线的战士都在浴血奋战,后方的虫豸们却在大快朵颐,和他们在一起,怎么才能拯救我们的国家呢。”迪斯里亚冷哼道。 “雷纳尔多公爵虽然强势了一点,但.....” “殿下,国家都快因为他而亡了,您却还傻傻地相信他。”迪斯里亚的语气不再恭敬,有些失常。 “十几年来,雷纳尔多凭借着陛下的信任,权势滔天。他在军务上私调军粮,克扣军饷,安插亲信,越权调军,民间里吞并土地,谋取民财,豪强民女,买卖人口,其罪罄竹难书,就算依照法律也该斩首一万遍了。”迪斯里亚一向沉着冷静,但此刻他带着止不住的愤怒,言语有些颤抖。 “我......”芙莲娜无言。 “殿下只关心音乐和鲜花对吧,对我们的苦难一无所知。作为一个自由浪漫的女士,我敬仰您,但作为一个王储,您不合格。”迪斯里亚冷冷说道。 “对不起......”芙莲娜有些失意,她又开始抽泣了。她努力地忍着泪水,用绣着锦丽花纹的奢华裙袖擦着眼睛,不想让泪流下来。 “您应该道歉的是人民,您还不够成熟。”迪斯里亚还在职责。但希朵却挡在了芙莲娜的面前,向她的上司争辩道:“殿下还没掌权,这些事情都和她无关。殿下没做错什么,她一直在抚慰人民的心灵,她在全国免费巡演,期间还遭受过艾诺尔帝国的刺杀。” 迪斯里亚沉默,没有回应。 希朵又转头拉起芙莲娜的手,对她说道:“未来的路还很漫长,不要害怕,如果您愿意,请在我等的陪同下,慢慢前行。我们会献上自己的生命和忠诚。”她言语带着尊敬。 说完之后,她就慢慢松开芙莲娜的手,看了一眼迪斯里亚,提枪向下跑去,参加战斗了,保卫公主的任务,也由迪斯里亚正式接手了。 沈墨七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民,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可他依然敬佩希朵的真诚,并对芙莲娜抱着愧疚和同情。 “雷纳尔多公爵今晚在皇宫寝室休息,他也是我们的目标之一。”迪斯里亚对洛将离道。 “这发生的事情外面知道吗。”洛将离问道,他转头,看向窗外那片沉睡在蔚蓝寂静之中的花朵城市,市民们还不知道这片土地上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在王城安插有线人,想要彻底封死王城是不现实的,消息一定会走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皇宫的变故也一定会被通报到雷纳尔多的本家,届时会有他领地上的骑士前来。但他的骑士赶来需要时间,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可以提前控制雷纳尔多公爵。“迪斯里亚不在意道。 “带着公主,我们去和康纳德少将会合。”他对沈墨七和洛将离下达了命令。此刻,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希朵离去的走廊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王城内的兵力呢,会不会有人来阻止你们,总有警戒力量吧,总不能放着你们造反。”洛将离在路上又问道,他的性格总是那么严谨。 “哼,王城的守备工作由花之骑士团负责,他们只接受国王和公主的命令,不会听我们的。” “但出于正义和高尚,或者也要怪雷纳尔多平日树敌太多,骑士团同意清除掉雷纳尔多家族在王城内的势力。他们会在这次冲突中保持一夜的静默,前提是一定要保证王室成员的安全。”迪斯里亚没有表情地说道,他瞥了一眼芙莲娜。 芙莲娜则抿着嘴,低着头。她还在迪斯里亚刚才对雷纳尔多公爵的控诉中回不过神来。 “除了家臣,公爵本人也是名义上艾欧迪亚的军事首相,第二军团和第一军团的指挥官,负责统筹北方战线。但这两个军团目前正在和烟马帝国一起抵抗艾诺尔帝国的进攻,前线战事焦灼,血流成河,我猜他调不出来多少人。” “还有,政变不能拖下去,不能给艾诺尔帝国和烟马帝国反应的时间,必须迅速拿到国王承认的合法性,以防事情变得麻烦起来。” 迪斯里亚说完之后,示意沈墨七和洛将离带着芙莲娜公主,众人开始一起向国王寝宫走去。 “下面这些抵抗的人是?”洛将离问道。 他走在被月色打亮的王宫走廊上,目光游离在窗外的火光和枪响之中,聆听着厮杀和惨叫,眸色漆黑如影。 也许洛将离能分得清幻境和真实,但沈墨七不行,他仅仅是看了一眼窗外满地的尸体,就一度陷入紧张和恐惧,感到压力和呕吐。 “是雷纳尔多的亲卫队,大概有二百多人,负责雷纳尔多公爵的守卫工作。不过别担心,在花之骑士团调走以后,他们就只是强弩之末罢了。雷纳尔多的亲信此时估计也早已在睡梦中,无法醒来了吧。”迪斯里亚冷冷说道。 花神诞夜,终究是变成了血色宫廷宴,没有美好与祝福,只有仇恨和清算。 “他们必须死吗。”沈墨七强忍不适,说道。 那种人与人之间的搏命冲突,流血与死亡,让他的某种回忆越来越具体。 “别天真了,他们吃的是雷纳尔多的俸禄,效忠的是雷纳尔多公爵,也是其领地里经过受封和礼遇的骑士。他们并不无辜,也必须牺牲。”迪斯里亚不想再解释更多了,他不在乎沈墨七怎么想。 军队里只有上级和下级,命令和服从。迪斯里亚之所以和他们解释这么多,更像是解释给芙莲娜公主听的。作为艾欧迪亚王国王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她必须从现在开始学会成长,放下音符和乐曲,学会谎言和快刀。 “世界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芙莲娜悲伤道。她别无选择,她不知道谁可以依靠,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实,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非要互相杀戮不可。 凌晨的夜有些寒冷,沈墨七痛苦地咳嗽了两声。他讨厌寒冷,他意识中的寒冷,只有饥饿和孤独,没有饱暖和陪伴。 此刻失去了灵力,沈墨七竟冻得有些发抖。他无法想象窗外的人抱着怎样的想法在战斗,他们究竟是是无情的杀戮机器,还是不得已举起屠刀砍向对方。这里的争端是无意义的,战士们的血应该流给敌人,而不是同一个国家的兄弟。 洛将离似乎看穿了沈墨七的想法,他摇了摇头,“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命,都有权利决定自己为何而战。不管是为了金钱,还是为了荣誉,如果他们到死都觉得自己的血没有白流,那他们的死就有价值。” “生命的价值.....”沈墨七喃喃重复。 “争端才是人类的常态,人心都不再平和的时候,哪来和平一说。”迪斯里亚也冷不丁说道。 这句话作为旁观者来说也许太冷漠了,但作为事实来说,可能确实如此。 “人民心中正期盼着和平,他们很苦很累,都对目前的战争感到厌倦了。”听了迪斯里亚的话,芙莲娜终于有了一丝王女的气质,她抬头正音道。 “也许我们可以和对方坐下谈谈,通过和平磋商来解决问题。” 沈墨七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迪斯里亚愤怒了。 “你觉得雷纳尔多这种把权力看的比命重要的人会坐下来和我们谈谈吗?他罪行累累,须得一死。而你不过是个理想主义的窝囊废,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你这种人。你的臆想并不重要,我也没有把你当成同伴。在我眼里,只有愿意付出双手,双腿,双眼,付出自己的一切,去战斗,去把理想变为现实的人,才是真正的战士。”他怒骂道。 “所以你们俩个流浪狗就闭嘴好了,只需要竖起耳朵,听我的命令,然后执行。”迪斯里亚在这种时候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像刚遇见他时那么友善,那么彬彬有礼,他眸子里露出血腥和警示的光。 沈墨七哑口无言,洛将离则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他们此时已经快走到了国王寝宫,听说雷纳尔多公爵就被国王赏赐在侧室入眠。 他们一行人没有选择在王宫奔跑,而是保持均速移动,警惕着四周,把公主围在中间。 康纳德能让迪斯里亚负责公主的安危,以及指挥和监视沈墨七和洛将离,显然是对他的能力十分信任。 众人走至国王寝宫旁,沈墨七观察着四周那些昏暗的角落,他害怕会有人埋伏在那里。洛将离则看向那些寝宫深处,里面正站着几位熟悉的人影。 康纳德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手套,他面色冷静,在他身旁的正是雷纳尔多公爵,他被两个士兵扣住了双手,还有三个士兵举着枪瞄准他。每个士兵脸上都露出极度的憎恶,那绝对是出于个人意志在憎恶,而不是听从谁的命令。 “你来了啊,迪斯里亚。公主殿下的安全得到确保真好,而且.....”康纳德目光移到沈墨七二人身上,“他们竟然暂时还没什么问题。” 沈墨七才发现康纳德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们,把他们待在身边或许是对他们身份的好奇,对隐患的一种策略,对随时能抹除他们的自信。 从迪斯里亚,到女仆希朵,沈墨七他们被安排的行动永远会有人在后手监视着他们。 这让沈墨七感到很不舒服,他们没有违背康纳德的命令,可他却连信任都没给过他们。 “啊,这不是芙莲娜殿下吗,您也被这群逆贼抓住了吗?这是臣下的失责,不过还请放心,我的弟弟收到消息一定会带兵前来讨伐逆贼。”雷纳尔多公爵装作镇静说道,甚至还不合时宜的面带笑容。 这幅面孔瞬间引起了在场士兵的恶心,即便是康纳德也额头阴暗。 有位黄头发的年轻士兵怒咬着牙,狠狠一拳打在了雷纳尔多公爵的脸上。 “开什么玩笑,这个国家的害虫与逆贼,不正是你们吗?我们蹲在莱纳河战壕里啃沾着血的冷硬面包时,你们在哪里?我们请求粮草和弹药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们缴获物资药品的时候,侥幸苟且之时,是谁要把它们拿走变卖?”士兵怒骂道,他的眼睛恨不得喷出火来。 雷纳尔多噙了一口唾沫,含着血水狠狠地吐在了国王寝宫华丽的温暖地毯上,“笑话,是谁出钱支持你们打仗的,这个国家又在依靠谁保持财政稳定,你们花了我多少钱你们知道吗?这都是我的钱!是我儿子未来成为国王时的钱!” “还有,是谁负责组建了第三军团。当年如果不是我,你们这群混混小子还在肮脏的贫民区抢劫吧?我可是征召了全国的小偷和孤儿去战场上,你们也因此才有了为国家光荣战死,被献花留念的机会,而不是原来的社会蛆虫。” “这只是你们想借战争杀死我们这些人的理由吧!就因为我们没钱交税?我们的生命是属于自己的,我们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为国家战斗的,我们是为了艾欧迪亚同胞们的花和笑容才献出内心的。”少年士兵怒不可遏,持枪的手不停颤抖。 “我们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不是军事大臣吗?三年前的罗赛镇战役,说好的补给为什么没有来?你知道我们本来能少死多少人吗,还有,还有......” 少年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他已经无法阻止感情的宣泄。 “死人?”雷纳尔多冷笑。 “我有一件事搞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价值呢。你们没上过学,没读过书,没学过礼仪,听不懂乐律,脑子里除了钱就是性,和大街上最常见的酒鬼一样,麻木,丑陋,粗俗,没有丝毫绅士的尊严。”他恶语讽刺道,就连芙莲娜公主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所谓的人民啊,只要给他们口粮和空间,他们就会像猪狗一样繁育下一代,意思就是说,你们的生命是我给的啊,只要有时间,多少人口都可以生育出来,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价值?”雷纳尔多已经癫狂了,他对周围这些肮脏的人囚禁自己感到耻辱,他歇斯底里地叫骂道。 少年向后摔倒一步,他眼里失去光芒,语无伦次道:“我.....我同班的战友,有人被炮弹炸断了胳膊,在我面前痛苦哀嚎而死,他以前把我从战场上背了出来。有人因为连石头一样的面包都没得吃,自愿选择在冬夜出去觅食,结果第二天他冻僵的尸体被野狗啃食。还有....有个女孩,她不会说话,只会站在我面前砍掉敌人的首级,她被敌人刺穿胸膛之前,我听见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快跑」。” “退下,夏威尔。不要忘了,你是个士兵。”康纳德道。 他旁听了半天,眼睛都快怒成一条缝了,死死盯着雷纳尔多。 名叫夏威尔的士兵擦去遮挡视线的泪水,举起枪对准雷纳尔多,“是。”他悲痛地回应道,他也只能这么回应道。 “麻烦。”洛将离低声说道。 他看着窗外诡异冒着红光的明月。沈墨七闭着眼睛,他脑里除了夏威尔的话语,别无其他。 “国王在哪里。” “不知道。” 康纳德挥拳打掉了雷纳尔多的一颗牙齿,他揪起这位白天里威风凛凛的公爵大人的衣领,“我可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的解脱,我会让你尝尽敌人对我的士兵用过的酷刑。我再问最后一遍,国王在哪里?” “贵族有贵族的尊严,你们这些卑贱的混混们,又怎么会明白。”雷纳尔多咧着嘴笑着。 “我们是流血的军人,你只是肮脏的蛀虫。尊严?希望等会你受刑的时候也能保持尊严。”康纳德雷霆一脚踢在了雷纳尔多的胃部。 高大的公爵被踢得蜷缩起身子,趴在地上,像一只矮小的狗。他吐出白沫,颤抖着身体,眼里露出揪心的痛苦,第一次表现出了一丝卑微的慌乱。 “将军,要注意下手分寸,不能让他死了。”迪斯里亚劝道。 “我知道。”康纳德摆了摆手。 这时一名士兵闯了进来,他的右手断了一根手指头,正渗过纱布流着血。他面不改色地敬礼道:“报告将军,战斗已经结束。雷纳尔多家守卫队共二百三十一人,阵亡一百八十人,投降五十一人。我方阵亡三十六人,受伤五十八人,失踪一人。王宫内所有房间没有找到国王,报告完毕。” 沈墨七往后退了一步,呼吸急促。他害怕这些血腥的数字,他不是战士,他只是一个学生,只想回家。 下一秒,沈墨七睁大了双眼,他的嘴巴无自觉的张开,他看到了恐怖的画面。 几道狰狞的,生机勃勃的树枝,从地上凭空而起,只是刹那间,便横穿进了那些士兵们的心脏,士兵们瞳孔放大,抬起手,想要挣扎,却没有力气反抗,只能听见火枪从这些勇敢的士兵手上脱落,掉在地上,发出声响。 第20章 国王已死 洛将离飞快地扑倒沈墨七,顺手抓到芙莲娜公主的胳膊,把她也推到在地,他们刚在地上滚了几圈,尖锐的树枝就在他们刚才停留的地面穿刺而出。 洛将离持剑起身,观察局势。 挟持雷纳尔多的两名士兵已经被树枝穿喉而死,他们四肢软倒下去,火枪重重的摔在地上。后方三名举着枪的士兵和报信的士兵也被穿刺胸膛,不知情况。 万幸的是,芙莲娜公主并没有受伤,而迪斯里亚也翻身躲开后开始警戒四周,康纳德小扭身躲开攻击,仅仅被擦伤了手臂,他盯着壁炉后的黑暗处。 “我不想杀人,我是被逼的。”阴影处一个男人流着泪拿着刀挟持着国王走了出来,他是个术者,一直隐匿于此。 怪不得刚开始,洛将离就觉得似乎有一股魔法的味道弥漫在这个房间。 洛将离本以为是国王寝宫里放了什么魔法物品,可要是他灵力还在,又怎么会让他藏到现在。 “梅斯.....?你这个畜生竟然还活着,果然和畜生之间惺惺相惜吗?”康纳德似乎认识这个术者。 “我是被逼的......”那个叫梅斯的术者只是傻傻地重复道。 “哈哈哈哈,被逼杀人?被逼着杀了几个忠心耿耿为国战斗一辈子的战士?立马放下国王,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趁我还能忍住愤怒。”康纳德的身体开始随着怒意起伏,他似乎正在努力克制自己,为了保护对方手上的国王。 “罗恩,我们曾经一起立过誓言,要一起守护这个国家,对吧?我还能信任你吗?”老国王老泪纵横地在术者的手上说道。 他喊出了公爵的名字,仿佛亲昵到像两人年少时一般。 “现在才开始怀疑雷纳尔多?被遮住眼睛和耳朵的国王是最蠢的。”迪斯里亚小声嘀咕道。 “我是烟马的公爵,这个国家本就该由我继承,这么多年,我没一刻不后悔当年的决定。如果是我,艾欧迪亚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雷纳尔多公爵倒在地上,对国王咆哮道。 “梅斯,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杀了他们,跟我走,我会给你和你的家人一个幸福的余生。”他在地上匍匐着,艰难地向名叫梅斯的魔法使身边爬过去。 康纳德一脚踩在了雷纳尔多的手指上,公爵的哀嚎传遍了房间。 “我是不是不当时该把你交给宫里的?我还天真的以为他们会遵守世俗的约定,审判你,处死你。不过放心,我这次会杀了你,不会再有意外了。”康纳德对梅斯挤出了一个残忍的笑。 沈墨七躺在地上,刚才摔倒的时候他和芙莲娜的头撞在了一起。他头有些疼,而芙莲娜则倒在地上,捂着头部,似乎也十分眩晕。 沈墨七忍住疼痛,抬起头,看到了刚才那位名叫夏威尔的士兵。 他被树枝刺穿在地,鲜血染红了地毯,沈墨七陷入了一种悲悯的痛苦,他亲眼看见一个满腔热血的少年在自己眼前死去。 “我有什么错!我和妻子女儿一起生活在森林里,我们为周围的居民免费治病,我们看到饥肠辘辘的士兵拿起食物招待!可你们吃饱喝足之后,仅仅是看到了我藏起来的魔法书,就把我抓起来,还用肮脏的手触碰我妻子的脸,你们这群恶魔!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杀过任何人,我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妻女而已.....”梅斯带着哭腔,大声控诉自己的遭遇。 康纳德却冷冷回道:“哪个士兵碰了你的妻子,由军纪审判就是了。可据我所知,你杀了当时在场的所有士兵,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你应该知道魔法在艾欧迪亚早已经被禁止了,学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一天么。” “还有,我从来都不鼓励连累犯人的家庭,但是你现在为了自己的家庭,不是已经在杀戮之路越走越深了吗。难道别人就没有家庭。哦,这些可怜的孩子好像真的没有家庭。”康纳德说到这里的时候手在颤抖。 “我不管!我不管!不要再骗我了!魔法是没有罪的,它可以用于造福人类,是你们的迫害引起了我的不幸,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我想平静的过完一生有什么错?是的,一切的罪过都在于你们!”梅斯嘶吼道。 “你真的要跟我讨论魔法的善恶吗?现在?在这里?举着魔杖?”康纳德举起军刀,说道。 沈墨七突然觉得一阵呕吐和眩晕感,是周围血的气味太过浓郁的原因吗?是他人的争端太过恶毒复杂吗?他失去力气,站不起来。 洛将离扶了一下沈墨七摇摇欲坠的身体,“别在幻境里代入太深了,人都是会缩小自己的过错,夸大对方的过错,把话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说的。” “嗯......”沈墨七不懂谁对谁错,他只知道人们在彼此杀戮。 “我们只是过客,什么细节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根据几句话就得出正确的结论,所以同情心还是留给自己吧。”他说完,拍了拍沈墨七的肩膀,举起剑,走向梅斯。 “洛将离!我们现在没有灵力.....你回来!” 沈墨七真的慌了,他没意识到洛将离真的想动手。 他无法想象洛将离死在这里,他总是安心跟着洛将离,无意间依靠着他,觉得他是最强的。 可将离现在没有灵力,也许真的.....会死。 沈墨七拾起龙泣剑,止住颤抖的手,努力起身,跑向洛将离身旁。 思考永远得不出答案,现在不去行动,后悔的只会是自己。他相信洛将离的判断,也愿意和他站在一起。 “你退下。”洛将离斥责。 “我不。”沈墨七拒绝。 一声噼啪的窗户破碎的声音响起,希朵挂着钩锁,踹开彩色花窗,闯进了国王寝宫。 她冷冷看着局势,左手沾着血,右手挎着包,背后背着一柄火枪,枪尖刺刀上还沾着一抹鲜红。 “希朵,检查一下这些士兵的伤势,能救就救吧。”康纳德命令道。但他的目光没有在死者身上停留太久,随即转向梅斯。 希朵点点头,她一个个找过去,有些人的血明显已经流干了,她只能皱皱眉头,然后检查下一个。她剪断树枝,把树枝从他们的身体里拔出来,士兵的惨叫响满了整个房间。 迪斯里亚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他敏锐地发现梅斯的失误。他没有战场经验,挟持国王的时候,是自己站在危险的外侧,这就给了他们机会。 “你现在放手,还有妻女活命的机会。”迪斯里亚说道。 梅斯怒不可遏的刚被转移注意力,迪斯里亚的匕首就如流星般飞扎在了梅斯的手上,打落了他的法杖。 梅斯吃痛地松开手,下意识地捂住手部流血的伤口,但很快他意识到,没了法杖,他就没了活命的机会。于是他低头冲过去,想要伸手捡掉落在地上的法杖。 就在此瞬间,迪斯里亚,洛将离,沈墨七三人已经进到眼前。迪斯里亚明显是抱着杀意的,左手又摸出两把匕首。 梅斯在国王和法杖中选择了法杖,他抱起法杖翻滚出去,起身大口喘气地看着眼前三人。 “蠢货!”雷纳尔多破口大骂,他眼眶发红,整个脸部都在抽搐。 迪斯里亚前去近身压制梅斯了,洛将离则拉住老国王,向后退到康纳德身旁。沈墨七举着剑,看着迪斯里亚在树枝间腾挪。 梅斯的魔法很强,藤蔓配合着树枝,限制着迪斯里亚的移动,让他不断受伤。 洛将离提剑冲了过去,沈墨七当然知道,不去战斗,死的就会是他们。 要怪只能怪那天他们上了康纳德的马,和他一起进了王城。而现在,所有人都别无选择。 迪斯里亚,洛将离,沈墨七三人合攻梅斯,梅斯发现他一直被压制,术式根本就放不出来。 他逐渐陷入崩溃,开始不停地防御。 他甚至想过直接刺穿整个房间算了,所有人都别活,但他妻女的命还在雷纳尔多的手上。 仅仅是犹豫间,梅斯的两只肩膀,就被迪斯里亚的匕首刺穿。 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开,沈墨七已经被一股战斗的疯狂支配了头脑,他的剑径直向前。 可随着叮一声,他的剑被洛将离弹开了,沈墨七错愕地看着洛将离,只见洛将离摇了摇头,他似乎不想让沈墨七年龄太小就陷入杀戮的悲怆。 迪斯里亚不管这么多,他的年龄也不比沈墨七他们大多少,却直接拿起匕首刺入了梅斯的胸膛。 沈墨七双眼失神,龙泣剑应声倒地,他失去力气,瘫在地上,喘息着。 “究竟......是谁造就了我的不幸......”梅斯奄奄一息道,他右手忽然抬起。 “不好!”迪斯里亚回头呵道。 一股属于战士的寒意涌上心头,因为梅斯最后指的地方,是康纳德,国王,和雷纳尔多所在的地方。 一道地刺起来,意外刺向国王,将他挑至空中。 老国王嘴里吐出鲜血,浇在雷纳尔多公爵奢华的紫色衣袍上,“是我的错.....” 世界沉默了。 这是国王说的最后一句话,在猩红的月下,落寞的宫中,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迪斯里亚一刀彻底终结了梅斯的性命。 从此,梅斯再也无法见到自己想要的光景,他的妻女,他的森林,他的魔法。 沈墨七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情,也不敢去试图理解他的情感,他怕自己坠入罪恶的深渊,即便....这是幻境。 “父亲!”一直失神的芙莲娜终于叫了出来,她的声音如此嘶哑,绝望,再也没有往日的岁月静好,再也无法激荡起迷人的鲜花与春鸟。 在绝望与枪炮的交响乐中,王宫里外的战斗都结束了。 沈墨七力尽晕倒了,仿佛身上唯一支撑的动力也消失了。 在睡梦中,他迷迷糊糊摸着身边柔软的被褥。 “妈妈。”他梦语道。 如此柔软的地方,一定只有书中描述的妈妈的怀里。他记得,曾经有一个地方,也是如此柔软...... 他突然惊醒过来,然后呆呆地看着周围,眼角不知为何流出了一行泪水。 此时,希朵走了进来,她脸上没有表情,还穿着黑白相间的女仆长裙,她低头给沈墨七递了一些食物。 沈墨七饿极了,他顾不得吃相,抓起食物就吃了起来。吃的过程中,又拿着食物睡着了几秒,然后醒来继续吃。 “明明没缺胳膊断腿,却是这幅惨样子,不管哪方面来说,真的太弱了。”希朵不客气道。 沈墨七吃完之后,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他爬到窗边,看着太阳,此时已经是下午。 在异国他乡,幻境还没有结束,宫殿下的士兵们在清理尸体,清扫血迹,他们用马车成批的运走尸体。 “洛将离,将离在哪里?”沈墨七转头慌乱地说道,他怕一个人留在幻境中,怕被抛下,怕被孤独再次吞噬。 他害怕找不到回村子的路,即便他的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希朵丢给他几件衣服,“先管好自己吧,小鬼。你的朋友可比你强多了。” 沈墨七接住衣服,回想昨天发生的一切。 希朵习惯性地整理着床铺,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是王宫里的一名女仆。 “你的头发也太长了吧,你们玖华人都是留长发的吗,我们艾欧迪亚只有女人和罪人才会留长发。”她说。 “是习俗,我们那边男子一般把长发束起来,盘成髻,扎个簪,最后带上冠。”沈墨七扭头看着自己的头发,如实回答道。 他平时喜欢在后面盘个丸子或者绑成辫尾。爷爷从不教他束发,还是青丘牙鱼教他的。 “你的玫瑰花胸针挺好看的。”沈墨七想换过这个羞耻的话题,于是尴尬地开口道。 “小屁孩,还想撩姐姐,先长长个子吧。”说完希朵转身离去了,留下一声嘲笑。 沈墨七咬牙切齿,以一声哼声作回应。不过他好像也对哪两个小女孩儿说过类似的话来着。 还有,他想不通为什么战斗结束了,希朵明明是个军人,还要在王宫里做女仆的事情。 片刻后,沈墨七找到洛将离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沈墨七看见洛将离一个人翘着腿,坐在一个精致的棕皮沙发上。他在看着一些文件,桌子上还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日记和报纸。 “将离,你在做什么?”沈墨七走进房间问道。 “迪斯里亚有句话说对了,被遮住眼睛和耳朵的人是最蠢的,所以为什么不自己来寻找真相呢。”洛将离没有回头,翻着书,说道。 “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看书了。”沈墨七走到洛将离身旁,看了眼桌子上文件的内容,瞬间瞳孔放大,“这是军事机密文件,将离你......” “是,我问过康纳德了,他准许了。雷纳尔多这个军事大臣当得真是失败,这里很多东西都是无意义的废纸,真正有用的东西还挺难找的,不过不是没有。”洛将离推出几份文件。 从艾诺尔帝国和烟马帝国说不清的矛盾与仇恨,到艾欧迪亚国被迫参战,最后转为防守态势,战线陷入僵局。其中有小国被迫参战效忠的无奈,有率先进攻的失误,有英勇奋战的壮举。 沈墨七的目光一行行扫过这些文字,手指轻轻滑过,千万名战士的性命,化为了报告书上的几行战果。 “你......你难道要继续在康纳德手下做事?为什么要看这些?”沈墨七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转头说道。 “康纳德不会放我们走的,那个叫希朵的小姑娘就是他的眼睛,用来监视我们的。所以既然要打,我就必须搞懂战争的性质。人类做事总要先在心中给自己一个理由,不然就无法战斗。”洛将离把穿着军靴的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他看向窗外的远方,说道。 “你觉得我们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吗?”沈墨七难受地问道。 “谁知道呢。”洛将离只能这么回答,他没办法做出保证。 “昨天....你阻止了我动手,对吧。”沈墨七叹气,问道。 “你没有杀戮所必要的东西,比如一颗杀人后原谅自己的无耻之心,或者我这颗冰冷之心。”洛将离说道。 沈墨七也没想到洛将离会这么回答,答案如此简单,又直率。 “我们逃走吧。”沈墨七换句话道,“我们会找到回家的路的....我们可以在玫英找玖华商人的车队,跟着他们从凉州回国。” “别傻了,这里是幻境,而且是两三百年前,现在的玖华我们一个人也不认识,国不将国,家不存家,我们能逃到哪里去。”洛将离被他的天真想法逗笑了。 风吹开了窗户,沈墨七感到一阵凉意吹过。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这个世界与他的世界不同,陌生,残酷,且充满悲情。 “我们会一起活着回到故乡,回到龙语学宫,回到我们的风铃山的,对吧。”沈墨七坚信道。 可洛将离却不说话,听到故乡两个字,眼睛里只有迷茫。 这时候,沈墨七听到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是希朵来了,沈墨七隔着很远就听到了。 她先是靠在门附近的墙边,虽然门没关,洛将离也不在乎谁看见他做了什么,但希朵还是伸手敲了敲门,“康纳德少将让你们跟着他,下午他要在皇宫里进行战争动员。” “战争动员?......战斗还没结束吗,什么时候结束?”沈墨七喃喃自语。 “也许才刚刚开始。”洛将离起身,离开了房间,他手里还拿着几份文件。 下午,王宫外人声鼎沸,根据康纳德的命令,民众们挤到了皇室的王宫里。 康纳德站在城堡上,王城里的人们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可以踏入王宫。贵族也害怕地看着康纳德,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王宫里宣言。 昨晚的战斗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此刻的脚下已没有一丝血迹存在。 “罗恩·雷纳尔多,烟马公爵,因叛国罪,包庇法师罪,谋杀国王罪,被处以极刑。” “他的罪证在其于艾诺尔帝国通信的书信中呈现,已交由艾欧迪亚最高法院呈阅,并在王城街道中贴示。”康纳德开始说起皇宫变故的正义性。 “本次护国行动,由「基尔伯特家」「伊凡里斯家」「花之骑士团」和第三兵团共同行动,这是正义的胜利,花神的胜利,也是人民的胜利。” 康纳德说完,在掌声雷动中,雷纳尔多的家族成员被绑着压上了高台。沈墨七看见雷纳尔多的长子也在,他还是一脸不屑,高高地看着台下的人民。 沈墨七伸了伸手,可没人在意一个少年的动作。 沈墨七不知道那个自信舞剑的少爷是不是坏人,不知道他是罪恶满盈的奸贼,还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普通少年。 沈墨七摇了摇头,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身份不同,立场不同的人共情。贵族的没落和他无关,他们享受了雷纳尔多家的滔天权势,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沈墨七安慰自己道。正如洛将离所说,人的内心需要给自己一个理所当然的说法。 “同时,雷纳尔多私藏的罪恶术士,梅斯,已经被正法。他死之前谋杀了国王,犯下了神灵难恕的罪孽。我们对国王的逝去表示万分痛苦和遗憾。”康纳德把手放在胸前说完,台下陷入默哀,看来国王在人民中的风评似乎还不错。 这就是让沈墨七矛盾的点了,国王应该对臣民负责,对战争负责,是国家的第一责任人。 可所有人似乎都把一切错误归结到了雷纳尔多的身上,这难道不也是国王的失职吗,却无人指责国王的不对。 沈墨七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他自己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只有自己知道,说出去便成了一种脱离大众,反叛的罪恶。 雷纳尔多公爵也确实罪恶滔天,或许康纳德是为了团结群众才把责任全推给了他,反正尸体是不会辩解的。 沈墨七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做决策的又不是他。 他想从人群中离开了,于是慢慢地向后挤出去,有军人的衣服还是挺方便的,人们都会谨慎地给他让出一条路。 “我宣布芙莲娜殿下将在几天后的加冕仪式上,正式作为艾欧迪亚国第一公主,国王唯一的子嗣,王位第一合法顺位继承人,继承艾欧迪亚国王之位,成为名正言顺的女王陛下。”康纳德的声音结束,芙莲娜面带强装的微笑从台上走了出来。 随即民众陷入了拥护的狂潮,他们爱这个纯洁善良,受艺术女神眷顾的漂亮女王,她的美丽也足以成为艾欧迪亚人新的精神寄托。 沈墨七看着芙莲娜已经不再清澈的忧郁眸子,他知道,曾经那个在花车中请他们喝茶,在钢琴下自由弹唱的少女,恐怕再也不见了。 第21章 浩气长存 恰是一个明媚的天气,阳光很暖,空气中也飘荡着花香,不负花之国的名号。 但王宫的草地上今天却没有任何宫女,空气中除了安静,还透露着一丝紧张。 王城外一辆一辆的贵族马车向宫中驶入,马儿们抬着腿,走在绿茵上。 希朵说他们是艾欧迪亚的贵族们,来王城探究事态的。 艾欧迪亚是玫英式贵族政治,依靠权贵家族分散治理领地。而康纳德一无亲人,二无子女,不成家族,他占据王城,也为艾欧迪亚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 谁来填补即将倒台的雷纳尔多家,雷纳尔多的残余势力是否会反扑王城,这是一个问题。 沈墨七在王宫房间里吹着茶,把热气吹散,他听说这样花香就能流入茶中。洛将离坐在一旁看着报纸,这是一个罕见的惬意时光。沈墨七甚至觉得一辈子待在这里,享受着安宁和富贵,也挺舒服的。 政变已经结束快一周了,沈墨七和洛将离现在的职位是芙莲娜女王的侍卫。 这是一份美差和闲职,每天最危险的时候就是被王宫里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仆们堵在角落里。 她们有着一双调皮渴望的眼睛,甚至不介意沈墨七才十二岁,总是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厚厚的衣裙下塞,让沈墨七去触碰她们洁白,柔软,冰凉的肌肤,去拨动他年少的心。 但沈墨七少不更事,害怕非凡,所以他现在走在王宫里跟个刺客一样,蹑手蹑脚,害怕漏出半点动静。 这些生活真实到沈墨七一直在怀疑,这里究竟是幻境,还是真实的两百多年前的玫英。 洛将离的话打破了日常的平静,他喝了一口茶,突然说道:“你知道吗,听说第二军团已经有将领带着士兵离开前线了,正在向王宫进发。” 沈墨七喝茶的手停了下来,他知道着意味着什么,他开始害怕了。 “除了第二军团里的嫡系亲信,雷纳尔多家族领地上也有封臣带兵前往。而康纳德却让他的第三军团继续驻扎前线,警惕艾诺尔帝国的动向。”洛将离说道,他的消息不知道在哪来的。 “这个国家已经到了内战的边缘。”他最后说。 “敌人的兵力有多少,我们能赢吗,康纳德怎么说。”沈墨七惴惴不安地问道。 他和洛将离已经上了贼船,如果康纳德败了,他们作为别人眼中的政变关键人物,所谓的康纳德找来的两个东方小孩儿刺客,也一定会被清算。 “没说,不过我自己看过资料了。如果雷纳尔多的士兵想带上攻城器械之类的辎重,需要一个月。如果他们想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回来竞争权力,轻装快马,则这几天就能赶到。” “明天是芙莲娜殿下的加冕礼,会不会......”沈墨七担心道。 “没事,就算对方愿意忠心耿耿地为自己的领主而战,根据资料推算,最多不过五千人左右,我们在王城的兵力,可是有足足一千多人呢,优势在我方。”洛将离轻笑一声,讽道。 “好少......”沈墨七小声说道。 对方的人不多,但康纳德的人更少。他对军队的数字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玖华史书里描绘的大战争,都是几十万人之间的战斗,相比之下,玫英小国的军队人数似乎太少了。 “不少了,就算是五千只猪也要杀好几天呢,更何况他们是带着火枪和铠甲的私家骑士,老实说,很头疼。”洛将离耸耸肩,道。 “所以....兵力差距这么大,康纳德为什么会愿意赌。而对方为了师出有名,一定会说是康纳德杀了国王,雷纳尔多公爵和艾诺尔帝国之间的密信也是伪造的。到时候连艾欧迪亚的人民都不一定相信他了。”沈墨七再次起了逃跑的念头,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已经和康纳德说好了,战争胜利后,他会派军队护送和资助我们去伯黛。那是玫英的中心,有合法的魔法师协会,说不定可以帮助我们解开身上的秘密。”洛将离平静地说道。 “你疯了?我知道战争一打起来就会要好几年,我们会被卷入这个无底洞的。”沈墨七声音越来越小。 “魔法师协会,那里一定有我们需要的人。任何术式都应该是有边界的。就算术者再强,也无法凭空变出一个世界,他只能把我们困在能力范围之内。但仅凭现在出现的世界也已经够大了,我很好奇术者到底有多强。”洛将离没有回答他,只是思考着,手指点着桌面。 “除非.....”洛将离顿了顿,继续说道。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不在幻境,而是真的穿梭了几百年的时间......不,这不可能,这大概只有神能做到。”洛将离陷入了疑惑之中。 “不可能,我们现在说的可是玖华语,历史上不会有这样一个说玖华语的玫英国家。”沈墨七摇了摇头,流汗道。在那一瞬间,他也动摇了。 “改变世界很难,改变我们两个却很容易。也许我们的认知被动了一些手脚,比如我们听的是玫英语,说的也是玫英语,但自认为是玖华语。”洛将离继续抽丝剥茧,寻找着术式的可能性。 “可是说出来的话也许有问题,但我们写出来的字总没问题吧。我虽然现在能看懂玫英文字了,但还是只能写出来玖华汉字......”沈墨七又排除道。 “嘘......”洛将离突然示意沈墨七先别说话。 屋外的鸦叫了一声,飞走了。 远处的走廊里穿来轻轻的脚步声,沈墨七才听出来是希朵的声音。尽管希朵有意压低了脚步,可她身上的少女香味怎么也躲不了灵敏的嗅觉。 沈墨七现在基本就靠闻她们的香水味来提前识别是谁在宫中行走了。 “你们两个,为什么我一来就不说话了,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片刻,希朵端着一些糕点走了进来,糕点还冒着热气,香气瞬间扑满了整个房间。 “我们需要什么都跟你汇报吗?”洛将离不太客气,轻瞥了一眼,说道。 “希朵姐姐,我要吃我要吃。”沈墨七从没吃过这种好东西。 他对希朵眨了眨眼睛,把蛋糕放到嘴里的时候,整个味蕾融化在舌尖之上,甜糯的丝粘口感更是不可求的享受。 在这一瞬间,沈墨七想下辈子转生成一个贵族。 “你看他多乖。”希朵拍了拍沈墨七的脑袋,然后把手翘得高高的,吐出舌头,对洛将离做了个鬼脸。 “我觉得你和迪斯里亚有点不同。”沈墨七一边吃一边说道,当他抬起眼睛看到希朵靠近他时,就把眼睛转开了。 “迪斯里亚做的事情一定是有目的的,他就不会明着做一些没意义的事情,比如给我们送蛋糕,而希朵姐姐更像一个孩子。”沈墨七说道。 希朵又拍了一下他的头,“什么孩子,叫姐姐。呼,你们两个虽然也算孩子,但没想到提起剑来这么凶。” “迪斯里亚他......应该早点调到后方的。我们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孩子,没有与常人交往的经验。我是被安排到公主身边后才逐渐开始改变的。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只是一枚棋子,可只有芙莲娜殿下把我当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所以说是芙莲娜殿下给予了我社会上的生命,社会上的人格,也不为过。”希朵垂下睫毛。 有一瞬间,沈墨七看到了一个冰冷的她,就像和迪斯里亚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原来如此。”沈墨七听着她的话,有些失神。 他吃掉了手中最后一个糕点后,看着盘子里剩下的一半,把盘子推给了洛将离。 “我不吃。”他看着报。 “你们能替我去看看芙莲娜殿下吗,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意见人...可能她觉得我不能信任了。”希朵语气伤心下来,“我会做更好吃的糕点,所以请你们帮我去看看她......” “可是我们和你是一伙的。”沈墨七说道。 不是沈墨七不愿意去,只是他也担心如果被芙莲娜质问起来该怎么办。 要把和康纳德的事情告诉她吗,如果说谎的话,算不算欺君呢。而且今天宫里人来人往,他根本不敢乱走。康纳德的客人,都是各地举住轻重的贵族。 “你们年纪小,只是孩子,而芙莲娜殿下一向喜欢孩子......总之能见到她的话,陪她说说话就好,她一向热情开朗,但能交心的朋友,只有我一个。”希朵真诚说道。 她第一次给沈墨七和洛将离微微鞠了一个躬,然后提起黑白色的裙子行礼告别。 沈墨七的视线抖了一下,他身份低微,从来只有他给别人行礼,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单方面行礼。 自己到底是被当做工具一样的人在利用,还是真的被人所需要了呢。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沈墨七看着远方的天空露出一幕晨曦,十分唯美。 洛将离在拿着一本书,右手专心熬着一小锅药材,散发出满房间的药香。 花神诞夜后,康纳德再也没主动找过他们。迪斯里亚也不见人影,也许他们正在筹备王城前的决战。而战略上的事情和他们俩个只会用剑,没参加过战争的人是无关的。 “将离,你在熬什么药?”沈墨七疑问。 “喂马吃的。”洛将离回答。 沈墨七没再问了,等会希朵要带着沈墨七他们去参加芙莲娜公主的加冕仪式。地点在艾欧迪亚王城最大的教堂,尤莉安大教堂,也恰是花神的名讳。 听说花神教的大牧首要亲自为芙莲娜加冕,从此芙莲娜就是艾欧迪亚人的精神寄托,也是他们唯一的女王了。 过了一段时间,沈墨七和洛将离站在王城街道旁的一家茶楼里,趴在二楼的窗台边,看着街上响起盛大的欢呼声。 成群的车队运送着来自全国的祝福花朵,孩子们拍着手欢声笑语,各地的商人们带着稀奇古怪的货物,用华丽的词藻推销着自己商品。 花车把芙莲娜公主送进了教堂,街上的妇人们喷满香水,洒着鲜花和糖果,整个王城内香气弥漫,看不出一点战争即将来临的迹象。 “艾欧迪亚人真是乐观,马上雷纳尔多家的炮弹就砸到城里了,底下这些外地人会不会有雷纳尔多家派来的刺客吧。”沈墨七看着窗下,忧心道。 “听说雷纳尔多家已经有人挑起大旗,带着几千人陆陆续续的在城外不远驻扎上了,他们也许在等攻城武器的运输。” “所以我猜,康纳德要是想赢,决战只能是这两天了。至于王城内部,只有两个地方需要保护:城门,以及女王身边。不过别担心,康纳德已经安排好了。”洛将离看着花车驶过,说道。 当沈墨七和洛将离二人到花神广场了,他们站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本来芙莲娜想见到他们,并且请他们作为骑士陪伴在自己身旁。 但他们谢绝了,沈墨七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功劳,而洛将离,也许只是不想在许多人面前露面而已。 沈墨七他们和芙莲娜只有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甚至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他们的生死还犹未可知呢。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早晚会有说再见的一天,现在是否站在一起,真的很重要吗。 沈墨七终于看到芙莲娜了,她身着白金皇室长典礼裙,头戴花卉宝珠璀璨金冠,仪态端庄,面色宁静,举止坚决,但眸下却挂着一丝忧郁的底色。 她身下有万千欢呼的子民,身后是许多老态龙钟的贵族们,他们面带微笑,忠诚地站在女王的身后。 她身前身后有如此多的人在看着她,但身旁却空无一人,她甚至年轻到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御林骑士。 这时候沈墨七才明白,女王想要的是什么,留恋的是什么。 “不......我算什么呀,将来一定有很多强大,尊贵,优雅的骑士会宣誓效忠于她。我个子这么矮,站在她身边,一定会被笑话的。”沈墨七趴在石头栏杆上,低头轻道。 他看着自己那还小的多的手,虽然布满练剑磨出的茧,但却握不起什么。 而下面正在观礼的人群中,也有其他怀揣着憧憬的人,正好奇地看着石栏旁的他们这两个提着剑,黑发黑眸的东方少年。 “芙莲娜殿下,你是否认同花神的教义和祝福,是否同意保护你的人民免受伤害,是否愿意把代表公平与正义的圣经带在身旁,常读常新?”花神教的大牧首用柳枝把圣水洒在她的花冠上。 “我认同,我同意,我宣誓。”芙莲娜道。 “芙莲娜殿下,你是否愿意成为艾欧迪亚人唯一的女王,成为花神在人间的代言人,成为艾欧迪亚全境的守护者,从此践行花神的神谕,为你的人民带来和平与富足?”牧首缓缓抬起代表至高权力的王冠。 “我愿意。”芙莲娜在心中叹下一口气,没被任何人发现,她只是猜到了王冠之重。 “我借以花神之圣名,赐予你无上的荣耀。从今天开始,芙莲娜女士,你就是艾欧迪亚唯一的女王了,你的封臣和人民们将会效忠于你,忠贞不渝,以尘世万花之名,以尤莉安之名。”侍从将花冠暂且拿下,牧首将王冠为她带上。 牧首苍老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他伸展出双手,对着人民呐喊道:“跪下!” 观礼的人群和贵族如潮水般一排排单膝跪下,他们的头颅骄傲地抬起,看向新王,带着狂热,“芙莲娜女王!芙莲娜女王!”全国都在高喊着她的名字。而芙莲娜陛下也以笑容回应。 阅兵仪式开始了,士兵们组成一个个方队出现。他们身骑白马,带着军刀,享受着人民的崇拜和女王的信任。他们是勇敢的战士,也即将身披戎装,走向战场。 最令沈墨七吃惊的,莫过于阅兵方队最后一个方阵中的孩子们。 他们人数不多,约八九十人,从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都有。他们用军帽掩盖着稚嫩的眉角,小巧的手拉着比他们大许多的马匹,身姿挺拔,背着火枪和军刀,整齐划一地走了过去。 他们的身影,让沈墨七心头一颤,仿佛看到了迪斯里亚和希朵的影子。 没人为他们欢呼,贵族们也把头转过去,装作没看见。 民众们议论纷纷,大家都知道,他们是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是孤儿,是强盗。也许他们只有在军队里才能发挥价值和才能,甚至他们作战也比一些士兵要勇敢,因为军队就是他们最后的家。 人们都在骂雷纳尔多的奸佞,可他的一些不公平的政策却被社会的主体们心照不宣的认可。 那些孩子们一旦因为伤残和退役离开军队,进入社会,他们就瞬间会从英雄变成无法沟通的疯子或傻子,受到人们的唾弃和厌恶。 女王也对这些少年士兵露出了悲悯的目光,也许她想到了以前的希朵。她没有逃避视线,完整地目送他们离开了场地。她捏紧拳头,似乎暗中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们也该走了,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了。”洛将离接过手上飞来的鸦,说道。 “他们非要在今天进攻吗。”沈墨七情绪低落地说。 “也许敌人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不想给我们留时间吧。这是好事,我猜他们至少今天不敢让炮弹落在城里,他们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女王。”洛将离送走手上的鸦,他们真的该走了。 沈墨七和洛将离骑着马在街上逆行,幸好他们走的是小路,没有多少人,一路畅通无阻。 可狭隘的街道拐角处,一个女孩儿的摊位出现在他们的前方。她目中无物,平静地端坐着,把一块布铺在前面,似乎就当做是买卖交易的地方。 她听到了马蹄声,转头向沈墨七他们这边看来。 看到女孩儿眼睛里的茫然和无助,沈墨七一瞬间就明白了,她是个盲人。 她先是紧张地揪着摊布,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约过了十几秒,才放心地把手松开,把揉皱的布小心翼翼地铺平。 做完这一切后,她双手放在腿上,重新目视着眼前那座近在咫尺的墙。 一个肥胖的男人提着一个袋子走了过来,他还拿着一瓶酒,醉醺醺的,先是警惕地看了看一个街道上远处的沈墨七和洛将离二人,发现他们只是小孩儿,也就没怎么在意。 他对女孩儿说道:“喂,雷纳尔多大人的骑士和士兵们马上就会把王城夷为平地了,你就不怕炮弹落在你头上吗,怎么还在这里摆摊?” 女孩儿颜色动容了一下,“可是我不工作就没有钱,没钱就买不了食物,我和妈妈都会饿死。” 男人龌龊地笑起来,“听说这附近有个洗衣服的小姑娘,就是你吧。喏,这有一袋袜子,大概有三百双吧,你一般是怎么收费的。” 女孩儿脸上终于露出欣喜,“一双要一玫分,三百双的话.....总共三玫郎!” 男人握住她的小手,用脸靠近她,恨不得把鼻子都塞进她孱弱的衣服里,他笑嘻嘻道:“是亲手洗的吗,真香啊,水很冷的,让叔叔给你搓搓。” 女孩儿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把脸移开,手却不敢抽回来,她怕对方改变主意。她那双苍白无物的眼睛在空白的地方四处寻找,像沉溺之人,可却抓不住任何救命绳索。 男人突然想起来,不远处还有人在看着他,有些事情做起来不方便。于是他抬起头,却发现沈墨七和洛将离那双在爆发前夕的黑色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他。 冷风一吹,男人酒醒了大半,他丢下袋子,对女孩儿说了一句,“等你洗完我会回来拿的。”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洛将离扯住缰绳,把马儿调头,“我们换条路,抓紧时间。”他说道。沈墨七点了点头,他看着女孩儿的双手还在紧紧扯着袋子,叹息过后选择回身离开。 男人会回来重新骚扰她吗?男人会老实地给她付钱吗?大概率不会吧。她的母亲又在哪里,为什么要让残疾的孩子出来养家糊口,是病了吗?沈墨七脑中闪过一个接一个不敢细想的问题,他每走一步都带着怜悯和犹豫。可现在他们却还要为康纳德战斗,为他们回家的自私想法战斗。 快到城墙了,周围已经没有居民逗留,一些军人骑着马正在向这边赶,身上还带着阅兵仪式时戴的艾欧迪亚花卉胸针。 敌人已经集结了不少兵力,为首的男人在城外大骂康纳德是叛徒,让他交出雷纳尔多公爵及其家人。甚至还有几个装扮优雅的年轻人,向天上开了几枪,让康纳德交出他们的表弟,雷纳尔多家的继承人。可是沈墨七知道,雷纳尔多家的人,已经皆被处刑了。 当康纳德出现在城墙内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要开战了。一些人带着弓箭,已经蹲伏在城墙上,一些人骑着马,调试着火枪,随时准备出城拼杀。 可康纳德却没有下令将城下的人射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玫英骑士精神?沈墨七不置可否。 敌人眼见谩骂无效,回去了,不久,他们带着士兵们重新集结在门前,他们还推出来了几门大炮。 矛盾终于到了爆发上阶段,战争一触即发,艾欧迪亚的枪炮终于要再对准一次艾欧迪亚人了。 康纳德下令进攻了,爆竹般的枪声开始接连不断响起,伴随着箭矢破空的声音,敌人的慌乱和惨叫声不断传来。 城门放下,约有五百名火枪骑兵突击出去。很多骑士看见对方成建制的冲过来,难免陷入慌乱。 沈墨七猜测,如果顺利的话,敌人会逐渐败退,甚至投降也不是不可能。 他此时和洛将离一起,站在城里附近一座小教堂的钟楼上,目视着一切。 敌人虽然慌乱,死了很多人,但是随着军官们的命令下达,很多人拿起了枪,向康纳德的第三军团射去。 即使有人倒下,第三军团的人依旧没有停下冲锋的步伐,他们踏过同伴的尸体,在炮火的掩护下,射完枪后就立马骑走,重新填装。 只有等对方露出溃败的痕迹时,他们才会抽出漂亮的军用弯刀,骑马冲锋。 而敌人显然很迷信手上的火枪,即便敌人都冲到眼前了,他们也在慌忙地装填着火药。 他们的长官愤怒又惶恐地大喊道:“拔出你们的剑啊!拔剑啊!”可随着刀光闪过后,他的脖子就流出猩红的血液,翻滚在了马蹄之下。 可敌人的人数明显更多,虽然慌乱,但并没有完全溃散。他们不断开枪射击,越来越多第三军团的士兵应声倒下,而城内也不断派出新的士兵出去作战。 沈墨七有些紧张,手心里捏了许多汗。他知道,一旦打成人数上的消耗战,康纳德必败无疑。 这时候,洛将离的手离开了钟楼上的栏杆,“我该走了。”他开口道,“你留下,不要担心,我会安全回来的。” 洛将离对沈墨七说罢,背上了挽歌剑,跳到了周围的红色瓦砾屋顶上,向下滑落,最后跳到自己的马上,驾马离去。 沈墨七的心突然跳的很快,他不知道洛将离是否真的能平安回来。犹豫,迷茫,恐惧,冲动,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让他慌乱起来。 他看着洛将离的背影,一阵犹豫。 是的,谁不想成为英雄。但是当火药炸穿自己的臂膀,刀尖划过自己的血肉,人的心中就会只剩恐惧,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我要活下去。” 沈墨七的手死死握住围栏,要不要去参加战斗,他现在必须下决心了。他的心脏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他开始耳鸣,眼中映着双方交战的枪火与哀嚎。 这时,一双手搭在了沈墨七的肩膀上,“喂?你还好吗?喂?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个叫洛将离的孩子呢?听我说,你们立刻离开这里。战场和王宫那次不一样,你们剑技再好,在千军万马前也是没用的,人潮和火焰会吞噬你们。所以交给我们就好,你们还小,不能就这么死掉。” 是希朵,她已经换好了墨绿色的军装,此时她背着一把火枪,在沈墨七面前焦急地说道。 沈墨七抿着嘴巴,没有说话。希朵看着他身边空荡荡的,瞬间明白了。 “我去找他,你往王宫里走,那里有骑士团在,很安全。”她快步走下钟楼,骑着马向城外出发。 第22章 龙游于野 生命即将逝去时的痛苦,就像是在警告你,你将会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如果生命的机会有很多,沈墨七会毫不犹豫的为他人献出去。 但是生命似乎只有一次,沈墨七见过往日亲切的邻人死在自己的眼前,难受愧疚到就仿佛是自己造成了她的死亡一样。沈墨七见过强盗路匪,知道他们是如何藐视生命,杀人如砍瓜切菜,只为三两钱银。沈墨七自己也曾在路上差点渴死,饿死过,他知道生命这东西就是本能的想活下去,只要他的心还有所牵绊。 底下的人类还在相互攻伐,沈墨七睁大眼睛看着生命如流水一般喧嚣逝去,又像百年建木,被洪水一朝吞没。 沈墨七咽了口唾沫,他觉得自己怯懦,不如洛将离勇敢。 正因生命太过珍贵,所以每一次的生死攸关的选择才显得尤为困难,每一个死在自己眼前的生命才显得如此悲壮痛苦,每一次人类为他人献出生命的选择才显得伟大震撼且弥足珍贵。 就如雷纳尔多所说,他觉得凡人的生命毫无价值,确实,要按照金钱衡量,沈墨七一辈子吃的饭加在一起都没有皇宫里的人一顿饭贵重。 可他依然觉得生命十分贵重,而死亡可怕非凡。 战场上的炮火还在继续,就在雷纳尔多家的士兵前阵快顶不住的时候,迪斯里亚作为军官,带领着第三军团的士兵们从侧翼杀来,另一翼也有人进攻,康纳德安排了两只骑兵小队从两翼包夹敌人。 迪斯里亚势如破竹,直接冲入敌阵,把那些填装火药的人砍杀掉。 敌人果然慌乱了,阵型隐隐溃散。难道这就是康纳德的策略吗?正面佯攻,侧翼偷袭,只要敌人没有抗住第一波的冲击,就会溃散。 敌人很多是来自领土上的私军,缺乏战争意识,组织度也不十分可靠,如果能消灭其两成,他们很可能带着正规军一起溃逃,这时胜利将会唾手可得。 但迪斯里亚的兵马似乎有些少了,他在敌阵中冲来冲去,似乎在寻找敌人指挥中心所在。这是胜利的另一种方法,直接杀掉敌人的首领。 可一波波的敌人堵着他的方向,逼迫他不断改变位置。 战场似乎僵住了几分钟,就是这几分钟,沈墨七隐隐感到,如果康纳德没有后手,那么最后一定是他的士兵先折完。 沈墨七站不住了,他提起剑,只迈出了一步,潮水一般的思绪就压了上来。 难道他要上战场吗?就凭一把剑?就凭他十二岁连一个碗都握不全的手?他要去杀人吗?为了康纳德一个飘渺无踪的承诺?为了素不相识的异国艾欧迪亚人?为了刚认识不过三天的芙莲娜女王? 康纳德并没有给他下命令,也许康纳德早就忘了他了,沈墨七咬牙,他现在要为了谁去战斗,他是否有勇气去拿性命赌博。 凭什么他以为他去战斗了就可以改变战场的局势,话说在人潮汹涌前,一个人的力量真的有用吗? 可世界告诉他,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用的,而剑,就是自己信心依赖的源泉。 敌军的阵后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随着身后传来遍地哀嚎,越来越多的敌人忍不住伸头向后看去。 一个人惊愕回头,在阵中带着一大片的人伸出脖子向后看去,然后他们的眼睛就充满了惊恐,甚至战马也乱了蹄子,不安地开始踏步。 是洛将离,他身骑黑马,如一条舞动的黑线,在人群中辗转腾挪,好似一条苍莽的游龙。 他的出现太过惊悚,他的马,他的剑,在敌人后阵掀起滔天巨浪。他所视之处,魂碎胆惊,所行之处,血溅三尺。如云中蜀将勇冠三军,吟龙啸地,又似霍氏少年狼行千里,血染黄沙。 没人知道这个黑色少年是从哪里来的,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仅仅是经过身边,自己的脖子就会流出鲜血。他冷漠如雪,仅凭一柄剑,就把眼前这些长着胡络的壮年男性吓得魂飞魄散,战马四逃。 他手起刀落,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只是单纯的进行单方面的杀戮。无数渡鸦在天空中嘶鸣,成百上千,它们遮蔽了太阳,兴奋地啼吼着,迫不及待地飞下来,撕咬着人类的血肉。 “是黑魔法,是黑魔法!”敌人阵中有人呐喊道,他们互相传播着这句谣言。 敌军终于溃散了,他们拥挤着,枪挨着枪,马绊着马,才不管脚下踩过去的是敌人还是战友,他们眼中带着恐惧,拼命地向反方向逃去。他们甚至在向王城方向溃逃,直到被箭矢和火枪成排的射倒。 这场战斗,似乎再也没有悬念了。 沈墨七才不相信康纳德把洛将离算进去了,因为沈墨七也才刚知道他作为奇兵的战场影响力。 一个将军不会只留一招后手,要思败,康纳德可能还有其他棋子,也许只是没有用上。 突然,沈墨七瞳孔放大,他在无数人群中看到了希朵。 她衣前的那一朵红玫瑰胸针在昏暗的战场上是如此的醒目。 和周围的鲜血不同,那是本是属于少女的天真装饰物,它不该出现在如此残酷的战场上。 “我要救她。”沈墨七看见她被奔逃的敌军正面冲击着,陷入了慌乱。 敌人骑着马,成群结队的被洛将离赶到这边,如同待宰的羔羊。虽然敌人不择退路了,但在这种亡命时刻,也会变得更加危险。 沈墨七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跨上了马,极速向城外骑去。 同时他脑子里飞速运转,虽然他没经历过战场,但他觉得不能这样把亡命徒往城墙赶,不如按兵书所说围三缺一。 所以康纳德必须得放开一翼,他兵力不够,不能把敌人完全围死在这里。洛将离的扰乱效率出乎意料,导致必须把右翼或者左翼放出去,改歼灭为运动追击,不然迟早有一边第二军团的人会先扛不住的。 可能康纳德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开始和手下人指挥,随着军阵变化,敌人开始调转马头,向右方奔逃。 沈墨七在战场上穿梭,他尽量把身子贴在马上,防止破碎的弹药打到他的身上。这些东西没人跟他提前说过,但是事情一旦关系到自己的生命,人类就会变得十分聪明,无师自通。 沈墨七躲避的时候目光不断搜寻,嗅觉是没用了,战场上全是硝烟和血腥味儿,他竖起耳朵,想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可是进入耳朵的,全是哀嚎。 终于,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希朵。 希朵倒在地上,正在被一个敌军纠缠。敌人流着泪,发疯似的拿着枪尖的刺刀向下乱捅,嘴里喊着胡乱的话语。 她似乎受伤了,捂着右臂,绵绵无力地躲避着敌人的刺刀,身体颤抖着,无力再拿起枪。 沈墨七及时出现,用剑鞘砸在了男人的后脑勺上,让男人晕倒在地上,然后他把希朵拉上马,向后方撤去。 突然,沈墨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转头看那个被他砸晕的男人,一匹马不受控制的在战场中奔跑,似乎就要踏到男人的身体...... “别看。”希朵无力地靠在沈墨七的身后,竭尽全力伸出一只颤抖的手,遮挡住沈墨七的余光,逼迫他看向自己的前方。 “这不是你该承受的。”她再也没有往日的风采,虚弱地说道。 “也不是你该承受的。”沈墨七难受道。 他带着希朵骑着马跑进城门,找到最近的临时救援点。可那里的士兵太多了,医生奔走在其中,根本忙不过来。 最后沈墨七只能把希朵放在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那里有一些药品,还能闻到草药的苦涩味道。 希朵背对着他,坐在床上。她靠着墙,脱去衣服,咬着绷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自己处理伤口。 而沈墨七则蹲坐在门边,把脸埋进膝盖里。他担心洛将离,直到时间默默流逝,他听到战场外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陷入恐怖的死寂。 战争似乎结束了,暂时的。 洛将离在寂静的夕阳下回来了,他牵着那匹已经走不动了的马,浑身沾满了敌人的血,他没有跟沈墨七说什么,只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冲掉血迹。 城门外仅焚烧尸体都花了三日,狼烟不停的飘向空中。 艾欧迪亚人素来有把骨灰撒入大海的习俗,他们会出钱让人把亲人的骨灰带到北方烟马帝国的海岸线旁。因为花神说了,大海就是天堂的怀抱。 但在战争期间,艾诺尔帝国侵略的铁蹄并没有停止,所以他们只能把骨灰撒入河流,祈祷河流能将骨灰带到海洋,赐予他们死后的宁静。 即便是雷纳尔多的军队,康纳德依旧下令,将他们的骨灰一马车一马车的运往河流与湖泊,他们艾欧迪亚人再也不想自相残杀了。 至于逃跑的雷纳尔多残军,则被伊凡里斯家和基尔伯特家恰好赶来的军队包围住,大都投降了。 在授勋仪式上,王城民众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康纳德对女王下跪,亲吻她的手,在人民面前显示了对女王的忠诚。人们欢呼着芙莲娜女王的英明,并且确信她能带领艾欧迪亚人击败艾诺尔帝国,赢来真正的和平与安定。 又过了几日,沈墨七时不时还会爬上那个钟楼。 他注视着黄昏将城门前染成金色,世界又开始人来人往,花儿们重新绽放,但他开始对这里感到厌倦,他开始思念故乡苍莽的明月。 康纳德把洛将离和沈墨七叫了过去,质问洛将离是不是会魔法。他旁边还有一个老人,紧张兮兮地拿着一个水晶球,让洛将离把手放上去,在发现水晶球没什么反应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被问道为什么有如此之多的乌鸦不寻常地出现在战场上时,洛将离耸耸肩,敷衍地说道:“他们只是喜欢我。” 康纳德也没有嘉奖洛将离,因为他知道洛将离的存在引起的不单是敌人的恐惧,还有自己人的恐惧。更何况他的心根本就不在艾欧迪亚,他迟早会离开的,用功名利禄让他留下并不管用。 而很快,他们又要和康纳德一起奔赴第三军团所在的莱纳河前线,去正面对抗艾诺尔帝国。 这让沈墨七很痛苦,他迟早会崩溃在残酷的战场上。可他还有什么办法呢,他无处可逃,只能默默祈祷战争快点结束。 沈墨七躺在城墙上,仰望着苍蓝如海的天空,摇荡着双腿。 如果以翱翔在万里云层之上的雄鹰视角来看,整个城市建筑不过是星罗棋布的几枚小石子,渺小的人类则更是看不见身影。 他伸出手,想要向天空中抓住什么。 雄鹰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往任何它想去的地方,而他这种普通人,不是只能被风儿裹挟着前行吗。 沈墨七不停地叹息,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是自由的,可身体却被牢牢绑在了一辆不停前行的战车上,碾过万千尸骨,得不到片刻安宁。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芙莲娜殿下想在你们走之前和你们见一面。”一道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别看这些宽阔无垠的东西了,人都会看郁闷的。而且躺在这里多冷啊,你也不嫌脏,走,我带你去甜点屋吃好吃的。”希朵蹲下来,笑着看着他,她抓住了沈墨七伸出去的那一只手,将他拉起来。 沈墨七点点头,没有表情。 风儿也倦了,停止了飞翔,它把人们包裹,吹打在脸颊之上。 他看到不远处的钟楼上,洛将离正趴在那里,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看到沈墨七看过来,他也默默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沈墨七的头发被风吹起,他伸手,遮住狂风,看向城墙外的远方,暗暗许下诺言:他们一定会回到故乡,两个人一起。 在女王寝宫,芙莲娜双手优雅交叉于身前。她的长裙如此华丽,有两个专门的女仆将其托起,而芙莲娜的眼睛却看着地面,许久没有言语。 还是沈墨七先开口了:“您....没事吧?抱歉上次加冕仪式没能站在您的身边.....但我们只是普通人,不是骑士,没有资格...” “没事......我也是普通人。”芙莲娜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谢谢你们,你们愿意为我父王的人民而战,我却没什么能报答你们的,如果是金银财宝,只要是王宫里的,你们尽可以拿走。” “不了,陛下。”沈墨七摇头道,“我们迟早会离开的,您要照顾好自己,学着肩负起一个国家......嗯...对不起,这话不该由我来说。” “没事,谢谢你...啊,你们快坐。希朵,为他们沏杯茶,我再临行前为你们演奏一曲。”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坐在钢琴旁,摘下白丝蕾纹手套,翻动着乐谱,想寻找一首合适的曲子。 她轻咳两声,开始弹唱,结果指尖刚开始跃动,就误了曲子。她顿了顿,开始重新弹唱,结果第二次依旧失误,她急忙开始了第三遍........ “不必了,陛下,您的心很乱,还是先冷静一下吧。”洛将离开口了。 希朵端着茶走了过来,把茶放到沈墨七二人面前。 芙莲娜的手终于微微颤抖着从琴上放下了,“对不起......下次,下次我一定会弹好的。我欠你们一首歌,我会记在心里的。还有,谢谢。如果没有你们和康纳德这样的英雄,艾欧迪亚是不会有未来的......”她很害怕,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陛下,我们不是英雄,只是拿剑的普通人。真正拯救了陛下的是你的人民,他们选择了您,义无反顾。他们愿意为您而战,为自己而战,是您真正的力量......”沈墨七说道。 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战场里虽然洛将离和康纳德也起了很大作用,但没有前线那么多硬扛数倍于己的勇敢士兵,没有城内那么多匆忙的手术医生,那场战争最后会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希朵也起身行礼准备向芙莲娜女王告辞了。 “希朵,你也要走吗?是康纳德让你走的吗。”芙莲娜惊愕道,她走到门边上,靠着门,不愿意让希朵离开。 此时的她低着头,失去了女王的威严,在众人面前再也绷不住眼泪。 “是我自己要求走的....陛下。” “我走后,你会结交新的朋友,会有玫英着名的音乐家来聆听你的歌曲,会有漂亮优雅的贵族小姐和您一起谈天说地,会有全国最尊贵勇敢的男子成为您的伴侣。”希朵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确实和迪斯里亚差太多了。 “你只需要快乐地活着,鼓励我们,成为我们的精神支柱,这就是人民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而战场......它需要我。”希朵紧紧拥抱住芙莲娜,做出最后的离别,这是属于她们之间的友谊。 洛将离越过芙莲娜和希朵,走了出去。沈墨七也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芙莲娜女王美丽的黑发,算作告别,然后跟洛将离一起离开了。 这是否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呢?这是否是最后一次听她弹奏乐曲呢?沈墨七深呼一口气。再见了,芙莲娜女王。 艾欧迪亚的天空又下起了朦朦小雨,沈墨七呆呆地望着远方的烟雨,这让他想起了诗中的江南。他一直想去看看江南的流水,如果有那么一天。 雨水像是城市的告别,下了一天也不见停止。于是他和洛将离戴上斗篷和斗笠,骑马跟着新组成的部队行军。 新部队由康纳德上一战剩下的士兵,雷纳尔多投降的残部,以及伊凡里斯家和基尔伯特家族领地新征召的士兵组成,约有三千人,他们沿着泥泞小路,向康纳德口中的莱纳河战线进军。 从某方面来说,康纳德这次来王城的目的确实达成了。 他杀尽了雷纳尔多家族的子嗣,从老到幼,无论男女,甚至领地里的同姓宗族里的也被基尔伯特家的军队入侵抓捕,判了死刑。 除此之外,他还得到了一个听话的女王作为自己的政治力量,他毫无疑问是此时艾欧迪亚国最有权势的人了。 但他下一个目标却是回到前线,继续和艾诺尔帝国战斗。 为了拉拢他,烟马帝国派使者大方承认了芙莲娜女王继位的合法性,并且赐予了康纳德烟马公爵的身份。 康纳德虽然没有拒绝,但令人发笑的是,关于他那十几年前突然一夜之间消失的丹特薇儿家,人们只知道他一个家族成员留在世上,而他还急着去前线送死,所以戏称他为独角兽公爵。 同行的士兵们笑骂着天气的凉爽,他们满怀信心,随时准备为艾欧迪亚更美好的明天而战。而沈墨七却牵着马,在人群中悄然神伤。 此刻他才沉默地理解了从前背过的诗,理解了什么叫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亦无计。 他和洛将离太小了,只有十二岁,在童军里都算小的。 他们坐在高大的马背上时,更显得娇小,不认识的人都会笑问他们,能否拿起腰间的剑,能否举起背后的枪。 往后的一段时间,一路踏着泥泞,沈墨七和洛将离都不想开口说话。 身旁景色逐渐变化,从繁华美丽的王城到平凡落寞的乡野。沿途的城镇里的老妇人们都把头伸出来,她们是在军中找自己的儿子吗? 越往西走,景象越触目惊心,两日过后,甚至周边的村落已经十室九空,看不见一户完整的人家。 离前线最近的村里,全是损毁的房屋,全村只有一个孤独的老人坐在门前,瘸着腿,抽着烟,默默做着木工,身旁的石头上还放着一枚勋章。 也许多愁善感的人不适合战争。沈墨七已经无法直视自己的情感,他不想杀掉一个陌生人,也不想被杀,不愿意看到别人被杀,也不愿意看到别人杀人。 也许大家都不适合战争,没有人会想死的,对吧。 士兵们或许是对荣耀抱有幻想,或许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祖国,但生命的重量,在火药和军刀面前,真的太轻太轻了。 而沈墨七对他们抱着最高的尊重,因为他们是为了保护这里而战,而他和洛将离只是为了回家,为了离开这里而战。 沈墨七和洛将离重新被康纳德安排到了他的帐下,看着他在指挥室里对着军官们慷慨陈词,制定着作战计划。 他正头疼着,由于他离开的太久,战线被敌人撕开了一个口子,一个名叫卡伦堡的军事重地被突破占领了。 在军官们散后,康纳德坐在位置上,捂着额头,嘴里独自暗语:“战线很长,兵力太缺,这次行动最多调动一个师参加。” “让步兵第一旅从正面佯攻,二旅从侧翼进攻,步炮第三旅负责切断敌人和莱纳河对岸的联系......还要安排预备役进行夜晚进攻的轮换,要补充弹药,还要补充药品和炮弹......应该勉勉强强没问题,根据情报,敌人有五千人驻守,应该能以三倍兵力包围他们,卡伦堡绝不能丢......” 他的眼睛里布满疲惫和血丝,他抬头对沈墨七和洛将离下达了命令,“你们跟着第七兵团行动,去找第七团的团长贝尔特,你们在王城见过他。第七兵团比较特殊.....全是你们这样的人,也是我出身的地方。不要泄露我刚才说的话,你们...走吧。” 他像一头野兽,无情地安排着最信任他的人去生还是死。会牺牲多少人他心里早就有数,但他表现不出一丝在乎。他完全沦为了一台战争机器,安排着最高效的通往胜利的战术。 沈墨七离开前放下帘子的时候,看着康纳德在烛光下漆黑的背影,他心中不禁要问,康纳德到底因为什么在战斗? 他明明失去了家,也被王侯们深深伤害过。那他究竟是出于什么,愿意忍受精神和身体上的煎熬,在指挥着千军万马,战斗至死。 第23章 卡伦之战 数日后,黎明前,沈墨七背着剑和一把火枪,在白蒙蒙的月色下前进,心中一片死寂。 趁着最后的夜色,他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向卡伦堡进发。他们都比他大一些,以十五十六岁的少年少女居多。 他们的头发直卷,颜色都不尽相同,身材也十分消瘦,此刻鼻子正冻得通红,一吸气就像吃了一口冰般爽快。他们背着和身体差不多高的火枪,踏在泥泞里,沉默的像根木头。 他们的团长贝尔特,安排沈墨七作为医疗员跟队,尽管沈墨七根本不懂任何医疗急救知识。 可贝尔特看着沈墨七比周围的孩子们身材还低一头,一脸陌生的东方孩子面孔,还穿着略大的军装,只给他安排了两个任务。 贝尔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活下去,以及尽可能的救回你身边的人吧。” 贝尔特是个很神奇的人,他对沈墨七这种未成年的孩子抱有一种怜悯,无论是在讨论战术还是安排执行的时候,他脸上总是有一丝不忍的阴郁。 可战前,一排排少年少女组成的士兵们在军营的烛火中围着他。他们穿着军服,举起右手,行着军礼,用无比信任的目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贝尔特,对他抱有绝对的信任和忠诚。 可以说,贝尔特作为一个青年将领,是沈墨七见过所有贵族中最坚毅、勇敢、不容置疑的,也是所有将军中,最优雅、仁慈和深思熟虑的。 沈墨七很感谢贝尔特,因为他看出自己根本就不想参与这场战争。 “被强迫的军人是没有战斗力的,这不是你的故乡,我无权要求你奉献自己的生命,所以你只需活下来就好。”贝尔特这么对沈墨七说道。 天色阴冷又灰暗,沈墨七沉着眼睛,想着心事,不小心一脚踩进了泥坑里。泥水溅到了身旁一个女孩儿军帽下亚麻色的头发上。 他连忙道歉,可女孩儿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她年轻的脸上带着青春的雀斑,可却挂满了冷漠和无言,她背着补给和火枪,自顾自的跟着部队向前行军,没有丝毫停留。 沈墨七花了很长时间从羞愧中平复过来,他停在漫长的行军线边,任由一位位士兵从自己身边经过,他回头把目光看向远方,看着太阳逐渐升起。 洛将离说要自由行动,贝尔特同意了,这让沈墨七不可思议。如果是一般的将军,那么绝不会放开洛将离这个可以扭转战场的人,就和康纳德一样,欺骗,诱导,利用他们到死。 开战前洛将离曾要求沈墨七待在后方,不许接近战场。 也许凭借他们和芙莲娜女王的某些交情,贝尔特会同意这样的安排。 因为贝尔特团长也知道希朵和女王的关系,所以不在乎她的想法,强行把她安排在了后方。 但沈墨七有自己的愿望,他不能再逃避了,为了他们和康纳德的约定,为了之后两人可以一起返乡,他不能让洛将离一人战斗,他也想为战争胜利做出自己的贡献。 洛将离一定早就知道了康纳德利用他的用意,不会轻易相信康纳德所描绘的愿景,但他还是选择踏入了这座泥潭。 康纳德这个满腹阴谋诡计的坏东西,一定是利用了什么东西把洛将离束缚住了。所以沈墨七绝不能让洛将离孤军奋战,他没有义务为他人而死,沈墨七也必须要和他站一起,不然他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目光回到眼前的泥泞小路上,水坑里已经折射出一丝属于清晨的微光,带着芳草的清香。 第七兵团的任务是抢占卡伦堡外的一处哨所和高地,掩护主力的进攻。 沈墨七听说,第七团都是些未成年的孩子,在战场中的存活率很低,一旦投入正面战场,虽然勇气可嘉,绝不撤退,但能完整回来的人却经常连一半都不到。 贝尔特说炮兵阵地的开火声就是他们进攻信号,在此之前他们的目标是不被发现,尽可能的前进。 所以沈墨七收回了目光和思绪,他重新进入队伍,低着头,开始默默在泥水坑里前进,在荆棘和水草的掩护下接近敌人的哨所。 泥水涌进靴子里,特别寒冷,清晨的风儿吹来幽幽花香。 花儿在告诉第七兵团的这些孩子们,这是属于艾欧迪亚人的领土,他们在为自己的祖国而战。小小的肩上扛起了杀人的利器,他们没有抱怨,只是把自己的意义,付出在这片广阔的天地。 第七团约有一千五百人,分为三个营。 据说曾经只有一个营,可随着战争的进行,奇怪的是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最后反而越打人数越多了。 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是哪儿来的呢,他们的父母又在何处呢,沈墨七不想细想。 贝尔特安排了三处方位来进攻哨所。沈墨七所在部就是在敌人薄弱的右翼,根据情报,哨所里只有三百名左右的敌军。虽然七团的兵力五倍于敌军,但敌方有地利优势,这还是一场血战。 静悄悄的黎明,冰冷冷的军刀。 随着远方传来一声炮响,哨所里的敌人惊愕地抬头看着炮弹一发发倾泻进卡伦堡,掀起滔天大火。 而这场炮击,只是整个卡伦堡战役的一个缩影,它断断续续持续了数个小时,直到不计代价的取得战争的完全胜利。 在这条哨所战线上,随着军官们发出命令,第七团的少年少女们也冲出了战壕。他们抱着火枪的样子虽然幼稚可笑,可他们敏捷地奔跑在战场上,伏着头,以极快的速度进攻。 敌人的枪声陡然响起,有些第七兵团的士兵停下来举枪回以颜色,有些士兵则继续埋头进攻。沈墨七切身明白了,他们是真正的战士,虽然身材矮小了一些,但英勇不容置疑。 随着战场不断推进,沈墨七也跟在他们身后,他要做的就是判断这些倒在地上的孩子是否还有呼吸,心跳。如果有,那他就背着他们,向后方撤退。 沈墨七不小心靠的太近了,他从一片瓦砾中拉出一个少年的时候,还能在炮火中听到两名敌方士兵惶恐的言语。 “快开枪!” “可他们还是孩子啊!” “你蠢吗?是不是不要命啊?!他们是臭名昭着的第七兵团,他们杀了我们多少同胞你知道吗?他们根本就不是人类,是恶魔,开枪啊!” 「可他们还是孩子啊」 在这一瞬间,沈墨七就知道了对方不是单纯的恶魔,而和他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可他们两方却只有一方能活到最后,这就是战争。 不....不能同情对方,按照康纳德说的,报上写的,他们才是入侵者,要怪他们就怪把自己征进军里的人吧。 沈墨七咬着牙,快速用绷带和纱布为受伤的少年止好血,这是他这几天学的,还很生疏,但他依然在努力着,最后他背起比自己高一头的少年,向后跑去。 第七兵团的大半士兵都冲进了哨所,开始和对方发起激烈的近身战斗。 火枪在哨所内狭窄的地形并不好使,也没有时间给他们填装火药。于是枪上绑的刺刀就成了最好用的武器,只需要把刀尖轻轻送进敌人的心脏,敌人就会陷入永恒的安眠。 有一个战友人倒下了,立马就会有另一个人爬到敌人的背上用力插下刺刀。 敌人一个接一个奄奄一息地带着恐惧倒下,倒在泥土与血泊之中,泥土遮盖住了他们的脸颊,炮弹炸到旁边,再掩埋住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存在很快就会被遗忘,化为作战书上冰冷冷的战果。 沈墨七已经是第二次接近战场了,可他还是不能习惯。他在充满枪声,哭声,骂声,炮声的环境中呼喊着倒下的战友,却往往得不到回应。 他用尽力气把倒下的人翻过身来,却只能摸到肚子里流出来的血和肠子。 沈墨七开始流泪,开始呕吐,他双手沾满鲜血,衣服上也全是鲜血,他觉得如果人间真的有地狱,那么此刻无疑就在这里。他在战场中不停地奔跑,躲避着炮火,运送着战友,直到摔了一跤,狠狠地扑倒在泥土上。他甚至想现在就逃跑,逃离这座悲惨的战场。 任何人,一旦沾上了战场上的血腥味儿,那就再也洗不掉了,心灵也会千疮百孔。沈墨七只是为了回家,而周围这些孩子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有家可回吗,还是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家呢。 有个敌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看到沈墨七的时候,伸出手,露出渴望活下去的眼神。沈墨七只能红着眼睛,先背着战友,默默告诫自己,“他们是侵略者,他们是侵略者。”然后抱着洗不干净的负罪感离开,感受一道道生命在身旁流逝。 沈墨七心中万分后悔,他虚弱地趴在战壕里,他不明白自己当初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天真才会选择加入战场,他是不是该听将离的,待在后方,捂住眼睛和耳朵,等待一切的结束。 可是他没来会怎样,那些他救了的人会不会死去?沈墨七一时沉默。 第七兵团的医疗兵太少了,而沈墨七能做的只是把人从最危险的地方带回来,然后为他们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把他们放在安全干净的地方,自己躺在肮脏的战壕里,听天由命,等待战斗结束。 沈墨七闭着眼,靠在柔软如母亲般的泥土上,他开始调整呼吸。逐渐,他听不见任何炮火声,世界开始变得安静。 他在修复自己的心,试图重新变得坚强。有一件事情是不会错的,既然父母给了人们生命,那就没人理应死去。 于是沈墨七再次从战壕中探出头来,用目光巡视着周围是否有人需要救助。但随着哨所中传来欢呼声,以及一些少量的后勤和医疗兵到来,沈墨七知道,这场哨所的争夺战,应该是暂时结束了。 沈墨七坐在哨所里,看着身旁的战友们在讨论战事,受伤的战友和俘虏的敌人已经往后方运送了,也许真的能松口气了。 在火堆旁的战友们窃窃私语,大都在讨论着刚才有惊无险的战斗。 显然敌人没有什么抵抗意志,并且人数也处于劣势。每个人都在为刚刚到来的胜利感到热血和兴奋,还没有人来得及去管倒在地上满地的尸体。 他们大口大口补充着水分与体力。而沈墨七独自坐在一边,回想着战场上逝者的神情,怎么也挥之不去。 沈墨七挺格格不入的,他更像一个东方的雇佣兵,出于自己的私心和同情心理在行动,而不是强烈的仇恨和家国情怀。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密战友,而沈墨七只能蜷缩在角落,看着花火在柴火上跳跃,感到此刻无上的孤独。 “听说有一个少女特别英勇,是第一个冲进哨所里的,才十五岁。” “你说的是我们团的那个王牌吗?我以前跟她说过话,可她就跟听不见似的,挺讨厌的......” 沈墨七听着士兵们的闲言碎语,他觉得窝在这里也挺好的,至少不用直面杀戮。 可是他们的长官却带来了一个残忍的消息,卡伦堡的进攻不利,需要第七兵团去立马去支援侧面战场的步兵第二旅。此刻没有任何时间给他们停下来休息了,他们现在要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战场。 沈墨七只能麻木地背起枪和补给包开始准备行军。 他还记得小时候爷爷第一次让他去放牛的时候,他一脸惊讶地说道:“可我才六岁呀!”然后爷爷就追着他屁股打,沈墨七自己一个人哭了很久。后来发现放牛的时候也不是不能看书,于是以几本通俗小说阅读权为交换,他同意了去做放牛的活。 现在他很想对世界说一句,“可我才十二岁呀。”可他没有选择,周围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也没有选择。 他们的战斗意志不输任何成年人组成的军队,还有很强的立功意图和复仇意图,他们把军队视为唯一的容身之所,所以也不会投降和逃跑,这也造就了他们绝对的牺牲和悲情。 甚至他们死亡前的眼睛,就像是在告诉别人,他们什么都还没想好。他们还没想好怎么活,就要迎接死亡了。 不远处的莱纳河对岸传来火炮声,第七兵团下意识的分散卧倒,才发现轰击的对象是卡伦堡的正面战场。 敌军已经开始炮火支援,也许他们准备渡河支援了,卡伦堡的进攻不能再拖了,必须立马占领。 于是第七兵团的士兵们加快了脚步,他们开始快速朝着本就不远的卡伦堡前进。直到和其他部的士兵们汇合,作为补充兵力,继续进攻。 卡伦堡地势很高,又有水洼和桥梁作为天然的防守线,十分难以进攻。而敌人的分布似乎很散,又有火炮立在城墙上。艾欧迪亚军只有趁着己方火炮向卡伦堡内倾泻的时候,才敢发起冲锋。 剩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拿铁与血去填。 刀剑,火枪,火炮,毒药,滚石,只要是能杀人都东西都可以利用。理想,执念,情感,回忆,存在,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都不会留下。 卡伦堡内敌人的抵抗却过分的顽强,艾欧迪亚军的进展异常缓慢。沈墨七能做的只有在战场上沿着血迹,寻找能救的人,为他包扎,然后带到掩体后。 这里是敌军的据点,沈墨七不能带他们走,只能把他们藏起来,可受伤的人没过多久就会被重新发起进攻的敌人发现,杀掉。 此刻,救人仿佛已经是一场徒劳。 而且医疗用具已经基本用完了,在战友被包扎吃痛的时候,沈墨七只能一边道歉,一边警惕四周可能出现的敌人。 沈墨七偶然间还在卡伦堡内的一个房间中,遇到了一个眼熟之人,夏威尔。 他正和一名艾诺尔士兵搏斗,沈墨七没时间犹豫了,他拿起医疗包,从身后砸晕了敌人,然后他终于缓了一口气,把夏威尔拉起来。 可紧接着,夏威尔起身后,伸出军刀,在敌人的心脏位置刺了下去,然后左右使劲拧了几下,在确定敌人死亡之后,他才对一脸惊恐的沈墨七说道:“你是......?” “哦.....上次在王宫见过的小孩儿是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这种能跟在女王身边的人应该不用上前线吧?...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了。”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为什么杀了他。”沈墨七忍无可忍地问道。 “为什么.....因为他是敌人啊。你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要杀了我的战友呢,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我的家乡屠杀我的家人呢。”夏威尔疑惑地说道。 “我......我觉得可以抓起来的。”沈墨七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找了个借口,转过头去。 “没事,不差这一个。”夏威尔拍了拍沈墨七的肩膀。 “你上次在王宫不是受了重伤吗。”沈墨七大口呼吸着,显得紧张与急促,他低着头,看着夏威尔胸口缠绕的绷带。 “没问题,艾欧迪亚可是花卉与药材之乡嘛。”夏威尔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就剧烈咳嗽了两声。他能在战场里能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也算欣喜。 突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走过来,在兵荒马乱中,沈墨七的听觉已经麻木了,还是夏威尔在窗户边谨慎地看了一眼,然后立马把沈墨七拉到床底下躲起来。 有两个男人冲了进来,一个人扑倒在倒地的艾诺尔士兵身上,大声哭喊着他的名字。另一个士兵则是踢了他一脚,“别哭了,振作起来,援军马上就到了,我们这就给他报仇。” 接着他们就用房屋掩护,在窗户口朝外面的艾欧迪亚士兵射击。夏威尔在床下咬牙切齿,终于,他猛地冲出来,先是一刀刺死一个敌人,然后和另一个敌人扭打在地上。 他死死掐住敌人的脖子,可敌人却没有轻易放弃,右手在地上摸了一把刀子,往夏威尔的大腿上狠狠刺去。夏威尔吃痛放开敌人,被起身的敌人压在身下,刀架在了脖子上,命悬一线。 “已经....够了。”沈墨七起身,一脚把艾诺尔士兵踢开,踩在了他的头上,艾诺尔士兵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他。 不过很快,夏威尔爬起来,用最后一丝力气了结了敌人,他在用桌子挡住门口之后,终于可以靠在墙上喘口气了。 “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沈墨七已经厌倦了,他把已经基本空了的的医疗包扔给夏威尔,然后用手跨过窗户,独自离开了。 沈墨七在战场中漫游,他走上一处哨塔,在尸体堆中轻轻踱步,却没有发现任何活人,只有满地的尸骸。 他靠在哨塔上,眼睛一片死寂地看着远方波光粼粼的,属于早晨的莱纳河畔。 艾诺尔帝国的援军正在渡河,河上不停的响起枪炮声,一道道尸体顺着河水向下游飘去,有的甚至堵在了石头之上。 随着艾欧迪亚的炮声响起,渡河的敌军被突如其来的炮击惊吓,在河流中乱作一团,朝河岸退去。 沈墨七坐在尸体旁,一动不动,只有目光在战场中漂移,他在找洛将离。而找到他的方法永远很简单,只需要看上空哪里有渡鸦在盘旋即可。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道身影,洛将离在卡伦堡最深,最高的指挥据点,他左手提着一颗惊恐的人头,右手提着挽歌剑,正被大批的敌军追赶着。 洛将离脸上挂着冷漠的笑,回身一脚把人头踢到挂着艾诺尔国旗的旗杆之上,插在旗尖之中。这足以让整个卡伦堡奋战的士兵们看到。 艾欧迪亚的士兵看到之后,无不欢呼雀跃,而艾诺尔帝国的士兵则目色震惊,不经意间开始后退。 洛将离脚步一横,回身以剑指敌,黑色的剑身上泛起红色涟漪,被敌军包裹仍纹丝不动,心如止水。一个艾诺尔士兵慌乱举起火枪,开了一枪。结果洛将离抽剑直接把火药挡断,然后冷冷着看着他。 “上帝保佑,那是正常人吗?什么样的怪物能用剑挡住火枪的射击。”随着震慑起到了作用,敌军再没人敢轻举妄动了。 于是洛将离收回挽歌剑,直接跳走,在卡伦堡高低不平的建筑中穿梭自如。他甚至不需要绳索钩爪之类的辅助,只靠跳跃力和臂力,就能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在各种屋顶上进行移动。 这个少年已经脱离了艾诺尔士兵的认知,他们觉得洛将离似乎有点像魔法师,但用刀剑战斗的方式又完全不同。能在艾诺尔军中最严防死守的地方,把正在研究战场局势的指挥官斩首,并且成功脱身,这究竟是哪里来的怪物。 洛将离似乎恢复了一点以往的实力,这就说明这个世界对他们的压制变得开始不稳固了。 “战斗要结束了,最后一次。”沈墨七默默念到。 大风起兮,带着玫瑰的甘苦,月季的悲恸,风铃的眼泪,卷起蔷薇无言的纷飞。 沈墨七跳下哨所,向洛将离所在之地跑去。交战的双方都被这个旁若无人奔跑的少年震惊到了,他不怕死吗?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在向战场深处跑? 街角处,一道金发的身影飘了出来,她快速奔跑,举着火枪,年轻稚嫩的脸颊上带着沉默和麻木,泥土打脏了她的袖口。 沈墨七的视线一瞬间被勾走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渴望回到故乡的想法从未如此强烈,他下意识地举起右手,和少女侧移的目光相撞,唇口轻语:“爱......” 可一发炮弹击中了沈墨七附近的地面,幸运女神再也没有眷顾他,他在疑惑与不甘中,在世界逐渐失去颜色中,和那不知名的金发少女一起,在冲击力的作用下被震到空中,失去知觉,重重跌落地面。 第24章 爱欲魔女 沈墨七一个颤抖,猛地从床上惊醒,他先是呆了几秒,发现自己在一所医院里面,周围全是医护人员和被绷带缠满的伤员。 他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本以为噩梦结束,自己应该能回到龙语学宫的。 沈墨七捂着头,受到炮弹爆炸的冲击,他脑袋里还有些震荡感,但是身体到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僵硬和疼痛。他不知道已经晕倒了几天,但有人似乎在睡梦中给他喂粥,所以目前还不太饿。 他刚才想起了龙祭里的很多事情,一直回想到被一个金发少女背到那座神秘的山庄为止。 “爱丽丝.....爱丽丝!”沈墨七突然想起来在卡伦堡晕倒前的画面,不经意间喊了出来。 医院里忙碌的人们先是愣的看他一眼,然后就露出理解的笑,摇了摇头,接着忙自己的事情了。 他们以为每个少年都有自己心里喜欢的姑娘,而叫「爱丽丝」的人,在玫英有成千上万,更是爱情故事里恒久的主角。 沈墨七目前在一个大约六人的病房中,他穿上鞋子,坐在床上。突然,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风儿吹起窗户旁床位上的帘子,一头金发随风飘扬。 “爱丽丝!”沈墨七大叫,他在床上跌落,将地板震动了一下。 病床上的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把头转过来,对沈墨七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沈墨七这才发现她不是爱丽丝,只是长得像而已,年纪也对不上,只是对方太过瘦弱,才让沈墨七认成了她的背影,于是他叹了口气,“对不起,我......” 沈墨七刚开口,对面的少女却突然摇了摇头,她奇怪地把头在墙上靠了靠,让自己的耳朵从金发里露出来,然后又对沈墨七摇了摇头。 沈墨七这才发现少女已经失去了双手,她的袖口只有一半,空荡荡的。 她察觉到沈墨七惊愕的目光,低下了头,红了耳朵,她把腿提起来,将脸埋在腿中,看向窗外。 “真可惜啊,从各种方面来说都十分可惜。作为我们团里的王牌,明明立下了战功的,却失去了双手,听力和声音,而且还是个女人,不能封爵,属实凄惨。” “但是作为女孩儿,她真的好漂亮,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勉为其难娶她为妻啦。”一个艾欧迪亚的少年士兵在和病床旁的战友悄悄说话,他笑道。 “说这么小声干什么,她又听不见。你去买几朵花骗骗小姑娘,让她当个情人还可以。真要结婚,父母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另一位士兵说道。 “可我连我父亲的脸都忘记了,他早就进坟墓了,母亲也早跑了,所以没关系。可听说她和团长贝尔特关系不一般,她似乎只听贝尔特的命令,既然长得这么漂亮,难道他们的关系......” “喂喂,想什么呢,团长虽然是个正常男人,但他对我们很好,又很在乎荣誉,不能瞎猜。不过别担心,她这个样子肯定不能继续留在军营了,但是贝尔特肯定得留下来指挥呀。她没有家,离开后肯定要饿死,我们可以趁机提出回后方休整,把她骗去我的亲戚家.......” “哈哈,你好坏。不过也是,最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是想和那些女孩子们说说话,想离她们近一点,想嗅到她们身上的味道,哪怕是汗味儿,想触摸她们白皙的肌肤,想知道她们标致的军服下是什么样子,想偷看她们洗澡的时候...我的心和身体都变得好奇怪......可是我们军营这些女孩子一脸要杀人的样子,你给她们吹口哨,她们就要拿剑来刺你,真的太可怕了。” “唉,听说上次我们这有人去偷看她们洗澡就被她们裸着打断了一条胳膊。不过我这里有一本好东西,是我们艾欧迪亚最浪漫的言情小说大师写的作品,听说里面有公爵大人和他女仆之间很刺激的情节我才攒钱买的......”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你先答应我一起把这个漂亮的残疾女人骗到我家里我就给你看,上帝啊,我真想立马亲上她.......” 沈墨七再也听不下去了,这事本来和他无关,但对方显然越说越过分了。 他出生在东方的一个保守乡村之中,听过被人赋予最神圣的东西就是「礼」。他性格受儒家书籍的影响很大,从小说书先生就给村子里的孩子们说要遵循圣人的教诲,对不符合礼节的事情,永远要做到保持自尊,不说,不听,不看,这就叫气节。 所以这两个玫英士兵所言,更是让他怒火中烧,他不停告诫自己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道德标准,不能拿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西方人,但对方的话已经到了人类能接受的最底线。 看到沈墨七用威胁的眼神走过来,那两个士兵皱着眉头,“干嘛?” 沈墨七伸手捏住一人的脖子,把他从病床上提了起来,“我劝你还是收回你那龌龊的想法吧。” 那人死命挣扎着,直到脸部因为缺氧开始变红,他也是军人,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东方面孔的小矮子,力气为什么会这么大,大到让人无法反抗。 他另一位战友慌忙地说道:“他可是立下了战功的,刚从卡伦堡战场保住性命,还受到了上级的表扬,九死一生,你不能这么对他。” 沈墨七将他扔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倒在墙边,“你这种人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 那人不服气,低头哕了一口,“老子活的这么辛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想死我会去找你的。”沈墨七冷冷威胁道,他只是在威慑他。 见他不说话了,沈墨七最后看了一眼窗户旁的金发少女,她依然什么都没听到,还在傻乎乎地看着窗外风景。 沈墨七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他刚才很生气,说了很过分的话。他之前还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父母赋予的,不应该死在战场上。 他希望有位老师在,可以指引自己前行,不用再纠结人类复杂的对错。可他没有现在没有老师,只能自己去想,什么是对错。 而他的灵力似乎回来了一点,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快结束了吗? 沈墨七甩甩手,那还是快点结束比较好,留在这里,只会逐渐迷失自我罢了。 沈墨七在医院外的一处池塘边找到了洛将离。洛将离靠在柱子上,机械地向池塘里丢着面包屑,引下候鸟争抢。 “战争赢了吗?”沈墨七走后面走到他的身边。 “赢了,虽然不会结束,但没有你我的事儿了。”洛将离看着池塘上聚集起来的鸟儿,说道。 “一起回家吧,将离。”沈墨七坐到了他身旁。 “快了。”洛将离回答。 这时两个西装革履留着漂亮胡子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们其中一人开口了,“你好?请问你们是东方来的雇佣兵吗?我们是艾诺尔帝国知更鸟报社的记者,放心,我们是反战派,经过了你们指挥官的同意,来采访的,不要担心。” “你说。”洛将离没有回头。 “请问你们是怎么来到艾欧迪亚的呢,我们反对战争,更反对把孩子招进军队里,在这方面艾欧迪亚显然是个魔鬼,利用敌人对孩子的同情,培养出一群只知道杀戮的恶魔。真正善良的孩子应该在教堂里,在学校里接受教育,而不是在战场上杀敌。”一个记者开口就发出质问。 “我们怎么来的不重要,可据我所知是艾诺尔帝国先开战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孩子的父母去哪了,如果有家的话,他们又为什么会来军队呢。”洛将离毫不客气道。 “我们对艾欧迪亚人的悲惨境遇感到遗憾,但是艾诺尔帝国发起战争,绝对是因为和烟马帝国的矛盾,两国积怨已久,又有不可调和的利益矛盾,艾欧迪亚自古以来自由中立,不应该成为别人手中的武器。”记者坦言。 沈墨七了然,也许艾欧迪亚并不能用玖华的观念来看,他不是一个独立自主的政治实体,更像是烟马帝国的一个「州郡」。 康纳德也说过,艾欧迪亚只是烟马帝国的附庸,其战争是是为烟马帝国服务的,而不是出于本国利益。 这也间接说明了为什么艾欧迪亚的王位继承需要得到烟马帝国的承认,而且无论决策者是雷纳尔多还是康纳德,都选择继续为烟马帝国而战。 “为什么艾诺尔帝国和烟马帝国要进行战争。”沈墨七反问道。 “我是古典矛盾派学者,据我的观点,世界上的物质资源是有限的,随着人口的发展,国家实力的壮大,天然屏障的缺乏,北境的这些帝国一定会带有天然的对外扩张侵略性。所以艾诺尔帝国想要崛起,和烟马的战争是必然的。这是世间万物发展的哲理,这就是新生帝国和旧帝国生存利益分配之间的矛盾。”记者说道,他骄傲地推了推眼镜。 “你们不是反战吗,怎么还会帮帝国的侵略找理由呢。”沈墨七抬头问道。 记者顿了顿,他身旁的记者接着开口了:“究其根源,这个世界是上帝创造的。是人类肮脏的内心导致了战争不断,如果大家和睦相处,世界的资源合理分配的话,完全足够大家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所以传统宗教福音传播的不利,逐利新教的崛起,才是战争愈渐频繁的根源。所谓新教,就是商人编出来服务自己的工具罢了,不是诚心侍奉上帝。世间之乱,皆出于人心,战争就是人心之间的矛盾。”他似乎看不起他口中的新教,皱眉道。 “不对呀,你刚才说烟马帝国和艾诺尔帝国的战争是必然,他又说是人心险恶导致了世道之乱。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人当了皇帝,他的心就会变得邪恶,开始侵略他人了吗。那如果让好人,比如说你们两个去当皇帝,还会发生战争吗,战争还是必然吗,你们会变得邪恶吗。”沈墨七笑道。 两个记者对视了一眼,互相讨论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并不会变得邪恶。战争的主体是人,决策者是王城里当权者,目的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摧毁或占领对方的建筑,城镇,政府,银行......以此获得某些实质上的利益,最后变成皇帝口袋里的钱粮,新衣上的朱玉貂绒。” “战争代表的是军人.....不,代表的是当权者的利益,艾欧迪亚人也许是在保卫祖国,但本质上是被烟马帝国操控,被绑架到与艾诺尔帝国的战争中,并不是在为和平而战。如果我们分别是艾诺尔帝国和烟马帝国的皇帝,我们会以立马以和平的方式统一两个国家,省去暴力手段,再以至上神谕训导众生。” “如果贵族们不同意你们和平的策略,觉得利益分配不均,你们还能做到和平吗。毕竟贵族们也拥有领地,臣民,军队。”沈墨七摇了摇头,他觉得皇帝一个人突然变了也做不了什么。 记者们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 洛将离笑了笑,“只有用暴力清洗掉腐朽的旧世界,才会诞生新的世界。贵族这东西,杀光不就没了。康纳德就和基尔伯特和伊凡里斯家联手清洗了雷纳尔多家,才拿到了艾欧迪亚的权力。” 记者反驳道:“暴力滋生更深的暴力,权力也并不会消失,总会有人代替,总会有人会出来统治别人,这就是千年不变的道理。” 另一人叹了口气,道:“帝国是由当权者统治的,所以帝国的胜利绝不是人民的胜利,而是皇帝的胜利,人民只是皇帝的财产而已,我衷心祈祷和平。” 他们收拾完笔记后,起身道:“所以还是回到古代哲人王统治人民的时候好,至少国王来自人民,心里有着人民。人们都安居乐业,一起对抗着洪水猛兽,而不是互相攻伐。” “我们也告辞了,能和你们聊上一聊,我们也受益良多。也许...这个时代还给不出人类命运的答案,愿主保佑你们的未来。”他们二人和沈墨七握了握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离去了。 沈墨七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空留鸟儿在水中夺食啼叫。 人类命运的答案?他来自三百年后也没见书上给个答案。 中午,沈墨七和洛将离在军营里吃饭的时候,遇见了夏威尔。他正兴奋地对同伴宣讲着自己作战时的惊心动魄,以及最后胜利时候的喜悦。 还记得沈墨七一开始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洛将离总会对他说:“最好离他们远一点,不要把他们当成你的朋友,我们迟早要走的,不要产生不必要的感情。” 沈墨七也会点点头,坐到洛将离身旁,和他一起承受着其他人的非议和指点。沈墨七倒觉得无所谓,只要有洛将离就好。 现在夏威尔坐在沈墨七对面,眉飞色舞地说着话,洛将离却没说什么了。突然,夏威尔手指不动了。 沈墨七顺着他目光向身后看去,差点呛到把饭吐出来。芙莲娜陛下竟然出现在了军营,她仪态端庄,身旁围着一群高大威武的骑士,骑士的漂亮铠甲上还刻上了尊贵的花容。 芙莲娜正和希朵说着话,看到沈墨七,一下子兴奋了眼睛,踮起裙子就向这边跑过来。而希朵看到沈墨七清醒过来,也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沈墨七身旁一个士兵满脸的震惊,对其他士兵说道,“我没看错吧,女王陛下是不是在对我笑。” 芙莲娜女王像姐姐遇见弟弟一样,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她抬手把洛将离和沈墨七搂在怀里,“太好了,你们没事就好,我整天在王宫里整天担心你们,幸好没白跑一趟。” 她柔软的花边蕾丝手套在沈墨七和洛将离的黑发上揉了又揉,直到沈墨七快窒息过去才松开手臂。 沈墨七羞红了脸,这里这么多人呢,而洛将离的表情则更有意思,他一脸错愕,然后不高兴地噘起嘴巴,哼了一声。 “我倒是希望你白跑一趟。”洛将离说。 “将离,对女王陛下说话时要尊敬一点。”沈墨七笑着用手指戳了戳洛将离,观察他的表情。 “你们两个陪我去见康纳德嘛,除了嘉奖他在卡伦堡的胜利之外,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说......但我真的还有些怕他。”芙莲娜女王低下身体,悄悄地对沈墨七和洛将离说道。 于是沈墨七和洛将离选择跟着芙莲娜去见了康纳德。 康纳德正在帐中,背着手,看着一片巨大的地图沉思,他还穿着戎装。 在见康纳德后,芙莲娜反而犹豫着支支吾吾开口道:“听....听说烟马.....” “我知道,烟马帝国首都沦陷了。”康纳德直接说出了这个惊天的讯息。 沈墨七直接惊住了,洛将离则是哼声一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局部的胜利或者失败了,这代表战争要开始转折了。 看过地图就能明白,艾欧迪亚能和艾诺尔帝国对抗的资本,就在于其与艾诺尔帝国接壤的国境线地势十分险要,多沼泽河流,战壕碉堡。而艾诺尔帝国也不会放空本国的兵力,调重兵去进攻艾欧迪亚。 但艾欧迪亚的后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直通烟马帝国的核心。 也就是说,艾诺尔帝国十几万的火枪骑兵,现在能随时可以调转马头,畅通无阻地直取艾欧迪亚的腹地。所以战争到此为止,已经没有丝毫悬念了。 这也许不是坏事,对艾欧迪亚来说,让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十几年断断续续的战争,终于可以画个句号了。 可康纳德却死死看着地图,露出了女王都不敢直视的疯狂。 又过了几日,基尔伯特和伊凡里斯家也给康纳德写来了劝降信,信中称,他们已经和艾诺尔帝国的高层取得了联系,如果不想艾欧迪亚化为一片火海,他们只能选择服从。不过他们还会是艾欧迪亚的大贵族,和以往并没有区别。艾诺尔帝国还许诺,如果康纳德愿意,他可以迎娶芙莲娜女王,成为艾欧迪亚新的国王。 看似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却被康纳德拒绝了,于是他的残存的四万士兵们,瞬间离开了一半。 是的,对大部分人来说,头上是烟马帝国还是艾诺尔帝国并没有区别,无非是换了个名义上的主人罢了。 艾诺尔帝国已经许诺他们会减少赋税,给予他们公民权和最高的尊重,甚至说要帮他们售卖花卉和药材,让他们的口袋充满金币,他们许诺要做的比烟马帝国更好。 可康纳德似乎陷入了偏执的愚蠢,他仍在进行螳臂当车的抵抗,艾欧迪亚的人都在传闻他已经疯了。 仅一个星期,康纳德被包围到了深山之上,此时他才他命令自己的士兵回家,去见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不要再战斗了。 而他自己,终于可以冷静下来面对自己的仇恨。 他曾经也是个少年,有着亲密的战友。但在艾诺尔帝国的炮火中,只有他一人活着走到了最后,他已经完成了对雷纳尔多家的复仇,至于艾诺尔帝国,他无所谓了,他已经尽力做到了最好,也许是诸神的旨意,让事情走到这一地步。 艾诺尔帝国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他无法像雷纳尔多家一样对艾诺尔帝国复仇。他杀不完,也没能力去杀完所有艾诺尔人。 艾诺尔帝国的士兵们也许是因为欺骗,也许是因为荣耀而战。 他们也许在成年之前都待在农庄里,没见过火枪,长矛和铠甲。 康纳德对这群具体的人恨不起来,他恨的是自己心中那个抽象的敌人。除了在战争时面对战友的鲜血,才会冲刷掉他的理智,一次次让他下令杀人。 可一旦战役暂时结束,他就要一个人在烛火中,忍受内心的煎熬和折磨。 现在,他在群山之上,透过迷雾,看向森林,他向诸神乞求:要不让他的敌人彻底的邪恶,要不就让这战争早点结束罢。 也许是诸神听到了他的乞求,一个穿着魔法师袍的成熟女人找到了他们。 此时康纳德身边只有迪斯里亚,洛将离,沈墨七,和作为人质,可可怜怜芙莲娜了。 虽然花之骑士团誓死不愿意离开芙莲娜女王,但他们在芙莲娜的命令下,还是离开了山顶,在山中徘徊着,等待着命令。 “我是爱欲魔女,伊莉丝。你们应该在童话书上听过我的名讳。”那个成熟的女人开口了。 “烟马帝国已经投降了,皇族已经被全部斩杀。不过我并不是为此事而来,我是来谈一个交易的。我能保证你们的性命。但是你们必须把芙莲娜女王交出来,她有纯正的王血,是艾诺尔帝国控制艾欧迪亚最简单有效的手段。我欠艾诺尔帝国一个小小的人情。”她如花朵般笑道。 接着,她抿着红唇,一步踏过,就瞬到了芙莲娜的身前,然后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芙莲娜羞红错愕地连忙后退,她生气地盯着伊莉丝的眼睛。 芙莲娜说道,“我才不跟你走......”她眼神动乱,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她现在的茫然无措。 她是主动选择留了下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还相信康纳德。 如今她已经是个虚名的女王,失去了曾经许诺,要守护的对象。她的臣民们已经投降,并且对她翘首以盼,希望她能继续当他们的女王,为他们带来和平,温暖,财富,洗刷掉投降带来的屈辱。 人们确信是康纳德挟持了他们的女王,他们迫切要求艾诺尔帝国尽快追寻,但不要伤害他们的女王,不要伤害他们那漂亮,可爱,善良,亲切,擅长音乐的花之女王。 “如果你要的是王室血脉的话,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凡间,如果你能发誓保住他们的性命的话我就告诉你......” “魔女从不轻易发誓,但这次,我同意了。说来听听吧。”伊莉丝伸出鲜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笑道。 “芙莲妲。”芙莲娜犹豫地说道。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出卖自己那不太熟悉的亲人.....她犹豫着,她的妹妹只是个藏在凡间的普通人,也许可以因此机遇得到更好的生活。 而且人民需要一个本国的统治者,如果他们抬头看见的是一个外国人,那内心的煎熬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芙莲娜希望他们可以尽快走出战争,恢复正常的生活。 “你甚至不知道她的全名,但我知道,她现在叫芙莲妲·丹特薇儿,她的母亲是我家族的成员。”康纳德皱了皱鼻子,转头说道,“真巧,也算是我的妹妹。” 芙莲娜吃惊地看着康纳德。 “不管如何,契约已成。我会保证你们三个的性命,你们以后就是我的东西了。你们将会活到很久很久以后,直到我把你们卖出去为止。”伊莉丝伸出手指,在空中画出魔咒。 “我开始后悔了,你毕竟是个魔女。”康纳德一向对会魔法的人没什么好脾气。他已经不是少将了,现在的他,一脸麻木地躺在石头上,看着天空发呆,就像已经死去很久一样。 “我会永远追随康纳德大人,当年就是您把我捡了回来。”迪斯里亚说道,可他眼睛却迷茫地看着树枝上的鸟儿。 “那你何时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呢。”康纳德呆然看着天空,回他。 “你说会保证我们「三个」的性命?那他们呢。”芙莲娜指着沈墨七和洛将离说焦急道。 “他们?”伊莉丝左看右看,似乎寻找了很久。她闭上眼睛,几乎贴近了沈墨七的鼻尖,嗅了又嗅,终于抬头说道:“嗯?奇怪,怎么有两个不属于这个时间的人,身上还有这么浓郁属于幽儿希卡的香味儿。可她明明告诉我,她的下一次转生会在数百年之后才是。” “那就送你们回家吧,如果能见到幽儿希卡,就说伊莉丝向她问好,并且想念她的吻了。”伊莉丝摆摆手,一道魔法传送门出现在空中,她举起魔杖,沈墨七和洛将离就失重起来,飞进了门中。 “不管你们是谁,我会想你们的。”芙莲娜急忙对沈墨七和洛将离告别。她的花香在空中弥漫,蝴蝶顺着她的指尖自由地飞舞在艾欧迪亚的空中。 一只蝴蝶停在了康纳德的身上,将他的灵魂唤醒,他看着沈墨七和洛将离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我们的契约结束了,他安全了,你也自由了。抱歉,我一直后悔利用你们,违背浪潮的战争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改变......” “再会,龙胤。我忘记了,她还说过,我们必有一战。”伊莉丝轻轻笑道。 第25章 重回龙语 “事情就是这样,在山庄里术式的时间紊乱中,我和洛将离意外穿越到了康纳德的时代中。” “故事里的康纳德,迪斯里亚,芙莲娜,也就是我们后来遇到的狮头人,猪管家和黑猫。魔女伊莉丝为了自己的安全,封印了他们的记忆,改变了他们的样貌,让他们饱受折磨。直到后来再把他们卖给了龙语学宫,作为某处秘境的守门人。”沈墨七的声音在阳光下回响。 在明媚的午后,他正坐在床边,抚摸着怀里睡着的黑猫,微笑地看着眼前红着脸的金发少女。 少女穿着苍白的病服,眼中还挂着憔悴,她在上一场大战中受伤严重。如果不是她那神奇的能封印和压制魔力的领域之力,恐怕沈墨七他们只有被康纳德和蒂芙尼单方面屠戮的下场。这场战斗中如果缺少任何一位同伴的力量,沈墨七都不敢想象结局会是怎样。 爱丽丝手放在下巴上,她点点头,分析道:“嗯嗯,不错不错。你们竟然还能从时间魔法的乱流中走出来,真的是运气好。在这种庞大的术式集阵中,身体和灵魂都能回来,是最难的。” 沈墨七迟疑了一下,他把怀中的黑猫举到头上,“所以我们是真的来过,还是只是在幻境中经历了一场悲剧呢,亲爱的芙莲娜殿下。” 黑猫趴在沈墨七的头上,打了个哈欠,缓缓开口,竟然发出清脆娇媚的女声,“吾已经忘了哇,已经好几百年过去了......” “这样吗......” “不过我已经听完你说的故事了,谢谢你让我有了从前的记忆。在以前的时代你来没来过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对以往的记忆都来源于你,在我的心里,你已经来过了。”芙莲娜懒洋洋道,她现在还是习惯做一只猫。 沈墨七震惊地红了脸,他趴在爱丽丝的床上,笑道:“芙莲娜殿下您太抬举我了,来过您心里什么的,我.....我应该没这么重要吧,嘿......嘿嘿。” 爱丽丝一拳轻轻打到了沈墨七的身上,“芙莲娜殿下也要斟酌一下玖华语言的用词,不要他占了便宜还卖乖。” 沈墨七委屈道:“我也算为艾欧迪亚出力过的兵士嘛,女王陛下表扬我一下怎么了嘛。” 黑猫芙莲娜也用猫爪的肉垫子轻轻拍了拍沈墨七漆黑的头发,“好了好了,你都把别人家的女王抱一下午了还不满意,虽然人家现在只是一只小猫,但总有一天能变回人形的吧。” 爱丽丝凑近嗅了嗅芙莲娜身上的魔女气息,那是属于爱欲魔女伊莉丝的味道,“恐怕不容易,因为「七位分阶」的存在,至少要「式王」级别的魔法师可能才有点头绪。至于往上的六级「帝法」和七级「神术」似乎就只存在于神话之中了......人间确实很难见到。” “你们魔法学院现在有「式王」级的老师在吗,我想带芙莲娜去看看。”沈墨七说罢,感受到一股来自龙语学宫外的龙骨山里吹来的风。 如果可以,他想让芙莲娜殿下也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拥有自己选择的人生。 “有一个.....不过听说不太好沟通,是人称「灰之魔女」的狄儿大人,也是玫英「魔女协会」的成员。”爱丽丝犹豫着说完。 尽管在没有其他人的私人房间,她还是左看右看,紧张地小心说道:“听说她老人家八十多岁了,玫英人称「灰夫人」,也是龙语学宫的龙胤,可以终身得到龙语学宫的庇护。据说她是十多年前因某个国家的动乱重新来到龙语避难的。当时谁也不认识她,谁能想到这么久之前的龙胤现在还能重新回来教学呢。” 听到「龙胤」二字,沈墨七突然为难地叹了一口气,上次罪业之龙蒂芙尼的事情闹得很大,听说龙语学宫的学宫长「古秦风」都亲自现身询问了状况。 老人家听说从龙语学宫建校时期就是学宫长了,几千年一直没换过,沈墨七一开始并不相信,哪有人能活几千年呢?可他连魔法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这种老怪物能出面是真的不容易,甚至很多人推测他并不是人类,而是神在人间的使者,不然怎么可能千年不陨。 后来龙祭终止了,但却没有公布调查结果。只是按照龙胤残令的持有数量,指定了洛将离为龙胤。 可就算把洛将离的龙胤残令分为三份,他也还是第一。 而他最大的残令来源,恐怕就是那些持票,却无武力的子弟们了。只能怪洛将离的手段太过迅速,在开局就确立了优势。 他甚至孤家寡人一个,想抢就抢,不怕得罪任何势力。 所以当宫长古秦风在「古龙祭祀场」会见一年级的众人,并询问洛将离有没有并肩作战的战友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洛将离现在是手握了三个龙胤的名额,这足以让所有人眼红。 接着洛将离不出意外地指了沈墨七,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忍受别人目光的煎熬。 “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啊,好像是洛将离的舍友吧,唉,要是我也有这么好的运气就好了,这不全靠人脉吗。” 沈墨七当场就准备跑掉了,可学宫长古秦风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予以承认。 说到底龙语学宫还是古秦风的学宫,看着前面两排单膝跪地恭恭敬敬不曾抬头的王命教师们,真的没有学生敢质疑学宫长的权威。 最后一个人洛将离犹豫了,他在人群中看了又看,那些熟悉的人影,橘右染,薇尔莉娜都哼的一声把头转了过去,似乎不屑于在他手上得到名额。最后洛将离指到了一头金发的少女。 少女惊慌的如同受惊的兔子,她橘色的眼眸开始变得闪躲,她藏在人群中变换着位置。可洛将离的手却牢牢地指着爱丽丝,让她无处可逃。 古秦风又同意了,他看了一眼爱丽丝,说道:“看来吾宫尽是可塑之才。” “等等......”沈墨七小声说的话谁也没听到,他是有想知道的东西,想在龙语书库里得到答案。 在龙祭之前,他还可笑的对洛将离说自己要去争夺龙胤之位。 可实际遇见其他人之后他才知道,这龙胤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他打不过别人。 可今天就这样成为龙胤,一定无法服众,日后也必然引来麻烦。 可是.....沈墨七捏了捏拳头,为了爷爷和妹妹,他必须放下一些东西,比如更可笑的自尊心。 还那个实力,就不能既要还要,他只能闭上嘴,低下头,默默忍受。 “尊吾之名,以后尔等就是第四百八十五代龙胤。封名仪式将会在一切准备好后正式授予,老夫会期待你们的未来。今天就这样吧,我累了。”古秦风的声音像一杯千年的浊酒,中气十足,饱含万语。 他的眼睛从沈墨七身上离开,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回身一步,身形如大雨旁落,消失不见。 由于连高年级的学生都没有见过古秦风宫长,所以都纷纷赶来围观。当他跨出这一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感觉世界都发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于是开始纷纷猜测学宫长的「位阶」是什么,对一个千年的老怪物来说。 据东方龙钥所说,所谓「龙胤」,乃是上古龙血传人,得龙语学宫之庇护,享龙语书库之奥秘,承天地烘炉之造化,结万世灵禄之清果。 然而,龙之书库对沈墨七三人的权限开放,也要延后到不知猴年马月了。恐怕在此之前,龙胤名号只会给沈墨七带来同学的敌视。 这虚无缥缈的称号可不像朝廷实质性的亲王郡王,没什么俸禄可领。 不想这些伤心事了,面前的爱丽丝也垂丧着脑袋,他们那同样的微小谨慎的生活,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但龙语书库是否真的能给世间一切的答案,沈墨七要期待一下。 “时间魔女,幽儿希卡,爱欲魔女,伊莉丝,现在又出现一个灰之魔女,狄儿。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多的魔女啊,烦死我了喵。”芙莲娜伸出爪子,朝空气愤怒地挥出了几拳。 这也怪不得她,谁让她们遇到了一个充满谎言与利用的坏魔女,折磨了他们百年时间。 爱丽丝沉默了片刻,说道:“据说在玫英古代,魔力强大的人往往会遭到迫害,女人更是被冠以「魔女」「女巫」之类的蔑称,于是她们就联合起来,成立了很多互助组织,「魔女协会」就是其中之一。她们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女人,掌控了传奇的古代秘法。” “幽儿希卡,究竟是?”沈墨七疑问道。 “就是十二年前的一个参加龙祭的玫英少女,也是上届龙胤。她说她会解放我们三个,可没想到我们却在龙祭前又意外失去了记忆,怎么都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了,开始变得沮丧,疯狂。”芙莲娜小声道,她似乎想起了康纳德的死。 “上届龙胤?东方龙钥老师和花无疾老师也说他们是上届龙胤.....也就是说,他们会之前是一起参加龙祭的战友和同学吗。也就是爱欲魔女伊莉丝口中的时间魔女......可是时间对不上啊,几百年前伊莉丝怎么会知道如今幽儿希卡的事迹,时间......时间......唔,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沈墨七摇了摇头,烦恼道。 “所以康纳德才会失去了生命,迪斯里亚的灵魂也被时间折磨的变形。最后他独自离开,说是要自己回到故乡,追寻人生的意义。以他身上的......特殊面貌来行走于人世间,真的要付出极大的勇气。”芙莲娜露出神伤的表情,她始终对迪斯里亚这位苦命的人感到愧疚。 毕竟目前这个世界上,知道她的人,认识她的人,了解她的人,也就只剩迪斯里亚,洛将离,沈墨七三人了。 沈墨七也哽住了,龙祭结束后,迪斯里亚谢绝了东方龙钥让他留在龙语的提议,背上行囊独自远行。 他走之前见了沈墨七一面,亲手把草药还给了沈墨七。 沈墨七不知所措,在他还是猪头管家的时候,沈墨七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侍奉,草药也只是某种意义上的怜悯。但他有了旧时代的记忆后,迪斯里亚已经是和他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的战友,虽然嘴上没说过什么,但在军营里的时候,迪斯里亚总是会照顾他,私下嘱托贝尔特团长,让沈墨七少上战场。 迪斯里亚也许只是借着还草药的名义,来跟他道别,来跟龙语学宫道别。 他问:“你自由吗。” 沈墨七不知道怎么回答,从现实的角度,他是自由的。但世间真的有真正的自由吗,他每次看到学宫中那些笑着的同学们时,他为什么总是感到惆怅,寂寞,自卑,感到什么隐形的枷锁压在自己身上,让他活得小心且劳累呢。 迪斯里亚又问:“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呢。” 沈墨七无法言语,只能看着迪斯里亚叹了一口气,“记得帮我向艾欧迪亚的人们问好,我虽然已经不是艾欧迪亚的战士了,但我衷心地希望艾欧迪亚人能真正得到富足与和平。” “你也记得帮我向芙莲娜陛下问好,我已经不是她的臣子了,但我希望她这一世安好。”迪斯里亚说罢,最后看了一眼龙语学宫,然后戴上兜帽,向远方走去,向自己的故乡走去。 即使带着妖身,他也不在乎,他要的只是第一次做出自己的选择。 沈墨七只能在夕阳下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当夕阳都消失掉了,沈墨七才肯挪动一步。 在艾欧迪亚的农庄见到他的第一眼,沈墨七就知道迪斯里亚活得并不快乐。 他曾看过一本名叫《红猪》的童话,所以他真心祝福,祝福迪斯里亚也能拥有自由和爱情,拥有一个新的人生。 “你故事中的.....希朵,请问她后来怎么样了呢。”芙莲娜突然慎重地问道。 沈墨七沉默了一会儿。 “希朵姐姐......大概是战争结束后回家了吧。我也很想她,但她不管还记不记得我,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命运无常,怪不得将离让我不要认识周围的朋友,不要付出感情。他们已经不会动,不会笑,不存在与这个世界上,只留存于你我回忆之中了。” 沈墨七处于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之中,他怀念艾欧迪亚的人们,渴望知道他们故事的结局,比如希朵。 可他又害怕回到艾欧迪亚,害怕再次回到那个让他每夜噩梦的战场。 沈墨七刚才对芙莲娜说了一个谎,其实希朵根本就没有家,她是一个战争孤儿,听命于康纳德,陪伴着芙莲娜,如今所有人都离开了,她又何去何从呢。 她在皇宫里没有朋友,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康纳德的棋子和眼线,没人会和一个虚伪的人偶做朋友。 她在王城里也没有朋友,因为康纳德不允许她有自己的人生,她的意义只能存在于康纳德规划的范围内。 曾经沈墨七以为她走出来了,已经可以融入社会之中了。但是当她可以依靠的人因为意外离开自己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呢。 沈墨七闭上眼,他现在甚至有一种想回去的冲动。 如果希朵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最后悲惨的离世,那他绝不认可这个结局。想要求证的心情无比强烈,可是时隔数百年,她的结局又该如何知晓呢,他只能看着窗外的落叶,徒增无奈之伤,无言之痛。 希朵,可以说是他们在艾欧迪亚唯一的温暖了,在那个充满花香,却肃杀味冲天的悲惨国家,只有她会关心沈墨七和洛将离,照顾他们的生活。 长久以来的战争和内部斗争折磨着艾欧迪亚,如今的她,又是否得到了富足与自由? 这也是值得去追寻的问题,虽然爱丽丝没有去过北境,也没有听过艾欧迪亚这个国家名字。但总有来自北境的魔法学院的学生对吧。沈墨七想要以后去问问,去捕捉一丝过去的回忆。 呼,沈墨七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龙祭」已经结束了,自己那漫长和未知的五年龙语学宫生涯,也即将开始步入正轨。 爱丽丝又开始咳嗽了,距离上次大战已经过去了两周,可是她还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虽然已经好转很多,可以下床走路了,但沈墨七还是担心她的身体。 谁也不知道她在野兽山庄的战场上用了多少魔力,她释放出的巨大结界贪婪地吸食着她的全部魔力,也为她留下了痛彻心扉的后遗症。 听魔法学院的医生说,这是魔力使用过度导致的流魔症。魔力的使用本来是有限度的,人类的躯体就是一个有限的容器,如果过度运载,像机器一样,绝对会损坏。而爱丽丝现在在短时间内一旦动用魔力,都会带来从头到脚,如蚂蚁撕咬般的痛感。 其他伙伴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阿道尔足足昏迷了十天,生命体征都只是勉强维持住。沈墨七去探望了好几次,但无论清晨还是深夜,忙忙碌碌的医护人员进出着他的房间,谢绝了沈墨七的探望。 橘右染状况还好,只是不愿见任何人,他在自己的住所里闭关修养。沈墨七在一大片竹子和流水中见到了橘右染,他一个人住在很大的庭院里,似乎并不缺钱。但橘右染却冷冷地让他速速离去,不要打扰。 皇甫龙笙则是更不见人影了,只听说有人在森林里见过他,沈墨七真担心森林里会有野兽打扰他休息。他在大战中也是从头战斗到尾的铁汉子,其毅力和勇敢,远超一般的同龄人。 这场战斗,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可他们甚至没有搞明白康纳德为什么要在契约结束前背叛龙语学宫,而蒂芙尼又是谁术式的产物。 龙语学宫的调查迟迟没有进展,关于龙祭的秘密还有很多,甚至关于龙祭结束后分班的事情,东方龙钥也说要先暂时停一段时间,听说是要半年以后。 沈墨七给爱丽丝递上了一杯热水,看着她呼吸逐渐平稳,停止了咳嗽。如果人生往往如此艰难,那么眼下的美好就更应该珍惜。 可总有人停不下来。 洛将离在继承龙胤之名后,就独自揽起了一些学宫的事务。他只休息了几天,就遵从学宫之命,前往龙息国的边界调查一些人类和妖的冲突事件。 这本该是沈墨七,爱丽丝,洛将离三人作为龙胤共同的义务,可洛将离却以他二人受伤为由,独自前去危险的边境调查了。 沈墨七回想起了刚认识洛将离的那个下午,他们二人走在龙语学宫的草地上,沈墨七抱着谋求前途和安稳生活的心情,问了洛将离一个问题,问他为什么会来到龙语学宫。 可能沈墨七只是随口问问,亦或者想找一个参考,渴望知道同龄人的想法,渴望得到认同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洛将离的回答,却总萦绕在沈墨七的心头。 经历过这么多事,特别是艾欧迪亚的事后,沈墨七才知道洛将离誓言的沉重,那段简短却充满理想主义的话语: 拯救,苍生。 第26章 心中之悠 一声鸡鸣响彻山间,清晨的夜色逐渐褪去,雾色开始笼罩。 一位黑发少年行走在山林间。他一边唏嘘着清晨的彻骨寒气,一边警惕地听着山间惶惶鸟兽的声音动静。此时的天还没完全亮起来,脚下的路蜿蜒曲折,石草虚虚,须得万般小心。 龙语学宫的课业不同于寻常的学堂。在玖华学堂,鸡鸣之时,书童们便要开始背诵诗文,为自己的未来博取一分希冀。 沈墨七还记得教书先生在房门在批的训语:刘琨祖逖闻鸡起舞,兴于白骨乱世,立于天地之间,青史留名;孙康车胤囊萤映雪,勤为逆天改命,贵至锦衣长冠,高居庙堂。 沈墨七没有读书的命,却带着读书的心病。爷爷不愿意送他进学堂,却默认他自己随意阅读,不受约束。 每当沈墨七跑去私塾偷听,那先生对他是又爱又恨。爱的是沈墨七聪慧机敏,历代文章典故脱口而来,恨的是沈墨七动乱随性,一到下课便开堂布课,给书童们讲演义,讲话本,扰乱他们学心。况且沈墨七四书五经自己都不能铭记于心。 而到龙语学宫前,沈墨七本以为自己要走一条传统的科举之路,就像玖华万千学子走的那样,以十数年光阴,换取一个富贵前程。 他这一路走来龙语,尝过冷暖后,也有了勤学善思,博取功名的决心。 可龙语学宫学术之风自由宽广,课目内容涵盖有中西方近古代历史,法律学,逻辑学,体育,数学,中西哲学等。又是巳时中上课(即玫英时间早上十点),酉时初放学(玫英时间下午五点)的作息,令他在自由汲取各种新奇知识的同时,也让他对传统的科举之路越来越没信心。 龙语学院的课倒还好,沈墨七记忆力好,无非是在学一种上古的语言,其中也能看出来玖华汉字的影子。难点只在于读音晦涩难懂,难以发出。每次强行试图读下去,总会激起灵力翻涌,血脉偾张。所以龙语学生也戏称这门课为哑巴语。唯一的用处就是看一些古代的简单古籍,看那些不可理喻的谜语故事。 至于道气学院的内容,则更是抽象离奇,沈墨七觉得自己没有天赋,根本就感受不到丹田的存在,也无法如所谓「细流」一般感受和控制灵气。 他每次求问之时,擅长灵力修炼的人大多缄口不言,老师也无可奈何,说只能全凭自己机缘。 他此刻为什么会行走与龙骨山间呢?那是因为他晚上八点睡觉,早上五点起床的作息与同龄人,特别是玫英人的格格不入,让他在课外几乎无事可做。 此时洛将离已经暂时离开学宫,他也无法打探到他具体去了哪里,没有办法继续跟着洛将离修炼灵气,只能把时间放到其他地方。 比如,填饱肚子。 龙语学宫虽然学费全免,但不包吃喝,平时吃饭需要到学院里的食堂或者餐厅就餐,亦或者用鸟儿联系,会有杂工挑着饭盒送到,这都是需要自费的。 这些杂工统一带着黑色面巾,不漏面容,被龙语学宫的学生称为「黑衣」。 听洛将离说,这些都是和龙语学宫定下契约之人。以自己人生的十年自由,来换得一笔不小的报酬。 他们平时不允许和龙语学宫的学生讲话,不允许窥探龙语学宫的知识,不允许在规定之外的地方走动。 沈墨七每次想和他们交流,总是会被拒之门外。 他们这些黑衣,有自己的山头作为居住点,负责龙语学宫上下千人的衣食住行,杂物购置,医护善后。 沈墨七很好奇龙语学宫为什么能做到千年不倒,桃李天下,却不收一厘一毫的学费。 但看过学生的衣着装饰和其背后的家族,便能猜测出一二。 龙语学宫的长久运转,恐怕和这些千年不倒的古老家族们有着非凡的联系吧。 意外的是,沈墨七真的收获了两个黑衣作为朋友,一个少年叫陈长年,一个少女叫小鸟奈,二人都是在厨火部的仆役。 有一次沈墨七饿极了,但身上的钱实在不够今日多吃一点了,他只能进入后厨,想问厨工讨一点吃的。 他一路走来早就没什么钱了,龙语学宫也没什么让他赚钱打点生活的地方,他更没有颜面去向洛将离和爱丽丝开口。 虽然洛将离和爱丽丝一定会接济他,但他不想成为寄附于他人的人。他也担心和害怕他们会不喜欢他,最后陷入尴尬的渐行渐远的境地。 就是在后厨里,他认识了陈长年和小鸟奈。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引起了二人的在意和同情,他们把沈墨七带到后山,确定没人之后,才把食物给他。 沈墨七再三感谢,在吃东西时,陈长年突然开口:“你真的是龙语学宫的学生吗,我未曾见过如此贫困的。” 小鸟奈更是用怀疑地眼光审视着沈墨七,“你这神态,一看就不是什么御前子弟,莫不是哪溜进来的小乞儿?但你穿的校服,又是龙语制服无疑......” 沈墨七万般解释,两人才是勉强相信,他们互相道了姓名,算是作为相识。此后沈墨七便经常前往二人所在之山头,以帮工来换取一些碎钱,维持生计。 一位「龙胤」去当「黑衣」,这放在龙语千年历史上也怕是罕有。 说是帮工,其实更像是小鸟奈和陈长年对他的接济,小鸟奈做饭好吃,陈长年做事勤勉,二人都从学宫子弟里收了不少小费作为存款。 回到今天,在到约定的见面地点之后,沈墨七如期见到了陈长年和小鸟奈。 他们还穿着一身黑衣,带着黑色面巾,把沈墨七带到没人的地方,和他坐下一起劈柴生火。 “我曾经以为龙语学宫的学生,都是公子哥们。”陈长年率先打破沉默了,他看着沈墨七劈柴的动作,不说熟练,却也不像是第一次劈柴的人。 “我还以为你们也不会说话呢。”沈墨七笑回,却心中还有些吃惊。 他原先真的以为黑衣人们是不是都是什么经过训练的特殊人员,不然为什么会这么专业,这么沉默,精心照料着他们这些小孩儿。甚至很多学宫里的戏院,画廊都是他们在运转。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都是哑巴?哼,学宫制度一向松散,规则是规则,但实际并没人监管我们有没有和你们交谈,只是你们大多不屑与我们这些杂役说话罢了。”陈长年用力把木头砍成两半,扔到旁边柴堆中。 沈墨七麻利地干着手上的活,“鸟儿因天生毛发的光泽色彩,被分为三六九等,拍卖于街头巷尾,供人观赏于暖阁之上。人们因天生的门第高低,注定了状态模样,忙碌于嘈杂市井,衰老于阡陌之间......” 他的话又带上了读书人专有的繁杂,陈长年低头皱眉,而小鸟奈则被他的话引进沉默之中。 “总之,我和你们没有什么不同,生于黄土,长于蛮荒,只是得了一点幸运,蒙了一点祖荫,能来到龙语求得一点学问,仅此而已,不比你们高贵。”沈墨七坦诚道,他的话显得谦卑。 陈长年则沉默了,沈墨七的话是他想听的理,可他就是喜欢不上读书人的模样,不想说对,也不敢说错。 大家都不说话,怕陷入尴尬,他才慢慢开口:“论气运,我比不上你,可村子里的人也不如我。我攒着钱呢,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一大笔钱,回到村子里,让二叔三婶都高看我一眼。” 小鸟奈则是托着脑袋,闲坐在木桩上,没有干活。不顾陈长年埋怨的眼神,她睁着自己水灵的眼睛,对沈墨七笑了笑,黑色面巾遮不住她的灵动。 “我们扶桑凡人也是如此,可少有你这般说辞的人,大家都信命,信佛。若是一个人天生贫贱,那他就是偿还上辈债怨,若是一个人天生旦那大户,便是心中有德,天佑富贵。”她道。 “你真信了?”沈墨七也眨了眨眼睛。 “自是不信的.....主上待人刻薄,小奴我这才逃走,随商船流落到了玖华。也是小奴机灵,学得一口流利的玖华官音正言,才有机会来到龙语学宫。”她的言语带着对自己的庆幸,仿佛换了个主人就是她经历最幸运的事情。 “等待满十年,小奴我就坐船回家,开得一家店,买得几寸田,接回老母,好生颐养天年。不求嫁得王孙大名,只求可以结识富贵商户,子孙免受饥寒之苦。”小鸟奈越说越兴奋,最后甚至在柴堆前跳起了舞,转起了圈子。 沈墨七看她的婀娜身姿在黑衣下旋转,真是人如其名,如小鸟般「自在轻似梦,惬意满花州」。 沈墨七这种外人,倒是大方地欣赏起来,好奇地观望着扶桑之舞。陈长年却是害羞不敢,只能偷瞄几眼,几声咳嗽。 “可据我所知,扶桑士农工商之间是不能通婚的。”沈墨七不知道该不该打断她的幻梦,犹豫间说道。 小鸟奈噘了噘嘴,“上有将军敕令,下有妾民对策嘛。哪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到时候总有机会的......还有,你要是想吃饱饭的话,就得讨好本姑娘,不许一直泼我冷水!” “哼,怕你不知道,小奴我做饭也是一手绝活。”她叉起手来,骄傲道。 沈墨七虽然对她上一秒一个本姑娘,下一秒一个小奴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但一听到饭,眼睛都亮了。 此刻小鸟奈就是他母亲般的存在,他恨不得去给鸟奈大人捶背捏足,好生伺候,于是连连点头,“若是鸟奈大人的吩咐,小人一定谨从。” 小鸟奈听到「鸟奈大人」这四个字,又是从龙语学宫的学生嘴中吐出,眼睛都睁大了。她红着脸,叉着腰,得意忘形道:“那小奴.....不,本大人就好好给你们俩做一顿好吃的。” 陈长年和沈墨七都高举双手,“好耶!” 小鸟奈笑了,她一边做饭,一边唱着故乡的俳句:“冷月闪清光,于古旧寺院近旁,孤狼独哮嗥,寂寂田野间,翩翩彩蝶独翱翔,旋即入梦乡。” 玩闹至深处,沈墨七也用筷子击打着瓷碗,即兴和唱道自己喜欢的诗句:“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 望美人兮天一方。” 三人的欢笑从寒冷的清晨中传出,和林间外出觅食的鸟儿相伴,一起飞往这寒冷自由的高天。 恋恋不舍地与小鸟奈和陈长年告别后,沈墨七托着怀里油纸包起来的几个葱饼,准备回龙语学院上课了。刚才小鸟奈熬的暖玉肉粥和灵笼檀香包子,真的是沈墨七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听说这些是给玖华的公子们准备的,特意多做了一些,三人分了些吃,那味道沈墨七闭着眼都能想起来,无法忘怀。 上午的课很平淡,只有一位老人在给他们讲龙语。沈墨七好奇地问夫子,他们为什么要学龙语,世界上又不会有龙游下来对他开口说话。 夫子只是抚了抚长须,回答道:“也许总有一天你会用到的,龙语必须在人类间得以传承,这也是历史的遗迹呀。” 最近不知为何,爱丽丝总是没来上龙语课。 但沈墨七有些犹豫,他不太敢去魔法学院去找爱丽丝,因为他很怕玫英学生对他的眼神,就像在艾欧迪亚当少年士兵时,普通人对他的那种排斥的,怀疑的,不友好的眼神。 虽然龙语学宫要求学生都会玖华语,但玫英学生之间日常交流却仍会使用玫英语。这本来无可厚非,但他们看到玖华学生时,往往会用玫英语来互相交流,当着他们的面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令人不适。 所以这里的玖华学生和玫英学生大部分看对方不顺眼,觉得对方缺乏道德和礼节,很多事情的做法和看法都相互违背。只有小部分人能和沈墨七和爱丽丝一样,互相理解,成为朋友。 中午下课待到没人后,沈墨七才偷偷从包里拿出葱饼,虽然已经凉了,但是余香仍存。沈墨七迫不及待地想填饱肚子。 当刚张开嘴巴,就听到了一丝微弱的抽噎声,沈墨七的手停在了空中,他不自觉地放下了饼,他看向哭声的方向。 小时候,如果沈墨七哭了,最渴望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有一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爷爷也好,梅婶也罢,甚至是鱼妹,都会安慰他。让他不会在哭泣结束后,得到的是下一场哭泣的开始。 沈墨七走到了哭声的来源处,一个黑发微长的玖华少年,偷偷蹲在地上,眼泪打湿了腿上放的课本,身体随着哭声抖动。 “你是谁?”沈墨七问道。 那少年显然吓了一跳,他神情陷入慌乱,抬起头来,满脸泪痕,泪水沾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落在红了的鼻头间。 “不.....不要打我,我没钱了......” 少年蜷缩起来,退到墙角边,举起那充满伤疤的双手,捂着杂乱的头发,显得十分邋遢可怜。 沈墨七垂下了眼睛,静谧了嘴角。他怎么也没想到少年会是这个回答,他知道这个少年是在答非所问,但他的言语,与其说是自暴自弃,不如说他无意识间,还有一丝求助的乞求。 “你饿了吗......”沈墨七把那饼硬塞给少年后,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开始啃起凉饼来。 少年错愕地看着饼,眼泪一滴一滴地流到饼上,他才真正偷看了一样沈墨七,在确认他的相貌之后,缓缓安静下来。 “我叫沈墨七,你的名字是?...”他说道。 沈墨七感受着教室内的寂静,此时只有他们二人,听着屋外的麻雀声,落叶声,莎莎抚耳,带来凉爽,又听秋风拍打着窗户,绿肥卷起红瘦。 “叫我姬......我悠,就行了......”少年弱弱回答。 “姬我悠吗,好名字。”沈墨七找了些话题,试图改变一下少年的心境。 “父亲为我取的,他老人家十分慈爱,为我冠以美名,盼我成人......可我对不起他老人家的期盼......”姬我悠又开始哭了。 “别哭啦,饿了都,吃点东西吧。”沈墨七一边吃着饼,一边喝着瓶子里的水。而我悠也犹豫着,浅浅咬了一小口葱饼。 “话说,姬姓还蛮少见的,你是来自哪个州的。”沈墨七问道。 “在我们那姓姬的还挺多的......我来自「燕州」。”我悠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两人吃着饼,都沉默了,谁也不想先开口,说出关于刚才那句话的话题。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你没有参加龙祭吗。”沈墨七再次打量了我悠的面貌,白皙,幼稚,却带着一副可笑的红晕,像极了受气的小姑娘。 “嗯......本来我下决心要去看看的,但是我当天早上躲在床上,实在是怕。你......你不要笑话我,我也是第一次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我悠把脸藏在饼后面,吞吞吐吐地说完了最长的一段话。 沈墨七果然憋不住笑,他捂着嘴巴,轻轻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 “你我倒是有几分相似。” “这个您拿着,沈墨七哥哥。”我悠左看右看,从衣服里有些颤抖地拿出来了几张钱币。 那是玄黄色的玖华钞钱,上面刻着海州联合商会银行发行的样式,钞钱纸面漂亮精致,刻着吉祥汉隶和玖华山水,带着一股油墨味儿。在玖华流行开来不过四五十年,就已经得到了九州百姓,朝廷,海外的认可和喜爱。 沈墨七在路上听说,不管朝廷愿不愿意承认,现在的人都喜欢这种钱,不喜欢原来的钱了。 姬我悠拿出来的钱对沈墨七来说,是一笔极其不菲的数字了。 当时他在家里找了许久,支撑他近三个月的吃食开销,也才几包碎银。由于不是纸币,路上吃饭付钱的时候,店家总是一脸鄙夷,骂上一句“麻烦”,然后再细细算他的账。 玖华宝钞如今的面值有一分,五分,十分,二十分,五十分,一钱,五钱,十钱,二十钱,五十钱,百钱,确实比原来称重的银子和成串的铜钱更便于交易。 这都四五十年过去了,只有沈墨七故乡这种老村子里才会残留有碎银,玖华的金银被海州的银行换走了很多,存留在金库里,用纸币来等价。 他后面是一路打杂,一路乞讨,一路流浪过来的。每当饿肚子的时候,方知钱财珍贵。 沈墨七看着我悠那青一块紫一块的手,把他的手推了回去,然后把头埋在怀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姬我悠茫然起来,他默默抽泣,缓缓说道:“不.....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一个人。我看您生活似乎有些拮据,所以我想着报答您,绝没有其他意思。” 沈墨七这才抬起头来,轻轻说道:“那我和那些欺负你的人有什么区别,无论方式是什么,不都从你身上拿到了利益吗,这是你家人给你的,不是我的。” 我悠陷入了困顿之中,他带着哭腔,静静噎道:“我究竟该何去何从呢,我究竟要怎么做才算对呢,我这种人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不要想太多了。”沈墨七拍了拍他,站了起来,望向窗外的落叶,“我可以当你朋友,我们可以坐在一起上课,可以来一起看书,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君子宁静致远,小人同而不和。” “沈墨七哥哥......”姬我悠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墨七,无言以表。 “别叫的这么肉麻,叫我全名就好。姬我悠对吧,以后就多多指教。如果有人欺负你的话......我不会视而不见的。曾经我也被村里的孩子们丢过石子,我知道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但是,真正重要的,也许是起身反抗的勇气。” 姬我悠木然地听着沈墨七的话,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曾经没有做到,但我们一起寻找,总会找到属于我们的勇气。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只属于强者。”沈墨七是由心而发,他知道自己也很弱小,但沈墨七想了想,如果我悠是自己呢,谁会来帮自己。 沈墨七准备离开了,他站起来拍拍自己心爱的龙语学宫制服裤子,“你没有灵力,对吧。” 姬我悠轻轻点头,“我的家里比较......特殊,禁止一切有关灵力的修炼,任何超脱世俗的力量都不可以。我来到这里,也只是可以远远地观望,但绝不可以被力量魅惑,触碰它们,这是家里的底线。” “为什么?” “不知道......” 沈墨七陷入沉思,世界之大,果真无奇不有。这个世界有太多他不知道的规则,只有保持尊重和谨慎,才能在世界上得到一隅扁舟。 “那,明天见......”沈墨七试探性地说道。 姬我悠擦了擦眼泪,回了他一个笑容:“嗯,明天见。” 第27章 傲慢之礼 少年嗅到了一丝独属于清晨的芳香,紧接着带来的是全身的清爽。可是...有一股这个年纪无法承受的沉重压抑在胸口,让沈墨七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 鸟语伴着清风吹进宿舍,沈墨七逐渐睁开了眼睛。他第一件事就是推开被子上的芙莲娜。 每个夜晚,芙莲娜总是会爬上他的被子,看着芙莲娜放纵不堪的睡姿,沈墨七有些生气。 “起床啦!”沈墨七躺在床上,把身上的芙莲娜高高举起来。芙莲娜则是不停挥舞着不满的小爪子,她睁开灵动的眸子,“放下本王,吾命令你!”她似乎又在编写自己的梦境了。 “哼,那我今天不听你讲故事了,你老是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肯定是玫英小说看多了,只是把故事中的主角换成你了嘛,跟我看到的真实的你完全不一样。”沈墨七把芙莲娜放下来,继续侧躺在床上,声音逐渐变小,似乎还想再躺一分钟。 “本王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你个小屁孩不许对本王有意见。”她嘴里发出咕噜的响声,真不知道她以猫的身体是怎么说出人话的。 “在梦里本王不就是骑马去拯救了异国的王子嘛,不就是一不小心成为全玫雅莉亚最受欢迎的钢琴家了嘛,做梦也不许呀?”芙莲娜竟然溜进了沈墨七的被窝里,正大光明地躺在枕头上。 “你!你和我遇到的那个芙莲娜殿下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你连歌都不会唱了,整天只会喵喵叫,还让我整天帮你找那些公式化的玫英爱情小说看,我都不知道那些东西哪里好看了。算啦,我起床了,你自己慢慢睡吧。”沈墨七掀起被窝,跳下床去,回头做了个鬼脸。 “哼哼,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倔,是不是洛将离一个人去执行任务,让你很不习惯,想他啦?”芙莲娜在被子里打了个哈欠,打趣道。 “你还是看你的小说去吧。”沈墨七不再理她,抬头瞄了一眼洛将离空荡荡的床位,然后他低头拿起盆子,去外面打水洗漱去了。 直到沈墨七洗漱完毕,理好服饰,挽好发髻,披上外衣,他才靠着门,对芙莲娜说道:“我这几天就去魔法学院找狄儿老师,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眼见芙莲娜没有应答,他又继续说道:“我觉得还是一起去比较好,你老是待在房间里也很无聊的。你放心,你迟早会变回原来那个漂亮的公主的,我相信。” 最后沈墨七轻轻关上房门,原地踏了踏脚,去上课了。 “傻瓜,变回去又怎么样,我早就习惯孤独,无家可回了。”芙莲娜抬起头,注视着房门。片刻之后,她又把头深深埋进了枕头里,不再言语。 沈墨七走在清晨的下坡路上,照常去找陈长年和小鸟奈。 他们三人已经成了可以互相倾诉的朋友,每当沈墨七说龙语学宫的事情的时候,他们总是睁大眼睛,仔细聆听。 在度过寒冷的早晨后,沈墨七走在上课的路上。他脑子里一时想起了两个人,一是爱丽丝,他们已经近三天没有见面了,他觉得作为朋友,不能老让爱丽丝来找自己,自己也应该去找找她。二是姬我悠,沈墨七不知道他是否再被欺负他的人缠上。 以前沈墨七落得空闲,一个人静静看书的时候,爱丽丝就会随着花香和藤蔓出现在他的窗边,用那颗秋日般的双眸羞怯且兴奋地看着他,就连鸟儿都是她的朋友。 他们会一起争论书中主人公行为的对错,会一起研究龙语的符号,想象它们的读音,会一起走在龙语学宫巨大,神圣,洁白的东西方建筑群落中,思考它们是如何排列的,是谁建造了这些非凡雄伟的建筑,它们的作用是什么。 而如今却看不到那只灵美的金丝雀,沈墨七心里怪怪的,有些奇怪的瘙痒,他总想去魔法学院找她,可这意味着他要去面对那些「可怕」的魔法学院的学生。 昨天遇见的姬我悠,似乎是个胆怯的孩子,目前也陷入了一些未知的麻烦。 如果可以,沈墨七愿意帮助他,他们都是玖华人,出门在外,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沈墨七离家后,受过别人的恩惠,也愿意把这份心情传递下去。 可是沈墨七一个早晨也没有看到姬我悠的身影,他心里逐渐有一些不太好的想法。环顾整个教室,倒是有一个熟人一起上了这门课,乔玄木。 上课的时候,沈墨七百思不得解,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符号,就可以代表龙的咆哮,而龙的咆哮,又可以分为愤怒,喜悦,警告,宣泄,呼唤...... 龙作为一种生物,想研究明白它的习性和语言是十分复杂困难的,更何况是上古的生物。 如果不是一种对知识的好奇和学习的紧迫,沈墨七真想不通什么人会去读,去写,去试图念出来这些古老晦涩的文字。 乔玄木就对这门课没什兴趣,根据他对沈墨七说的话,他对修道也没什么兴趣,反而对魔法很感兴趣。 他认为力量的最终目的,一定是服务自己,而不是折磨自己。仅就这个目的,魔法可以召唤魔物,可以帮忙清洗衣物,让扫帚自己动起来打扫房间,可以随时生火,降雨.....所以乔玄木很后悔选择错了学院,他很想多了解一些魔法的事情,但他也害怕学玫英语,他觉得语言是在环境中自然而成的,不用学习。 所以乔玄木上课时,总是会丢过来一些小纸条。这让沈墨七很头疼,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他担心自己的迎合显得谄媚,但他又不能冷落了乔玄木。沈墨七怕得罪他人,他在龙语学宫没有什么立足之地,在世界这片未知的海洋上,随意什么力量都会打翻他容身的小舟。 沈墨七认真地看着手上这张小小的白色纸条,眉头紧锁,思绪飘飞。结果另一张小纸条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头上,乔玄木不停地使着眼色,示意他打开纸条,上面似乎有重要的讯息。 于是沈墨七打开了纸条,第一张写着:「在吗?」 沈墨七嘴角抽动了一下,接着打开第二张,「有空吗?」 沈墨七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在情绪的作用下,正面对视着乔玄木。但他刚转过头,第三张纸条就打到了他额头上。 看着乔玄木还在傻傻地眨着眼,沈墨七叹了口气,不愧是富家少爷,真是活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像他们这种普通人,还要思考毕业后的人生,要考虑的可就就多了。 沈墨七无奈地打开了第三张纸条,心跳突然慢了半拍,「可以和我去一趟魔法学院吗?」 于是中午下课后,沈墨七来到了乔玄木身前,但在乔玄木开口前,沈墨七先说话了:“乔兄......你有没有见到过姬我悠。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他个子挺小的,黑色短头发,像一个......邻家弟弟?” 乔玄木眼神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他犹犹豫豫地笑道,“还真.....不是不知道。他的家里我跟我家有些交情......你找他干什么。” “他今天没来上课,我怀疑是被人抓走了。”沈墨七一字一句担忧地说道。 乔玄木嘴巴张得很大,罕见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可能吧,这里是龙语学宫,还能怎么样,肯定是跑去哪里玩了吧。” 沈墨七托着首,端详着乔玄木的衣着。 苏梅衣长,布料绸丝折阳暖,束裤细软,马弓射箭不曾愁。长发皓眸,烟雨人家富贵命,笑语盈盈,自有暗香沉木柔。真是宝扇纶巾,惹得孔明慕,鹿玉白靴,扑面刘基风。 乔玄木扇着风,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沈墨七,面对沈墨七的注视,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脸,笑了笑。 “他当然可能被人带走了,你我的眼界视野不太相同,看到的也不太一样。昨日我观他手上,胳膊上全是淤伤,怕不是叫人欺负了,被谋榨钱财。就算他家庭富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欺凌,恶人也不会越来越知足。”沈墨七一声叹气后,满脸愁容,往坏处想道。 乔玄木则是露出奇怪的表情,“这.....这怎么可能,我需要时间理理。我早上好像看到他去魔法学院那边了,要不你先去看看情况,我也去找人打听打听。”说罢他就竟然没等沈墨七回他,就慌乱地独自离开了。 在他走的时候,沈墨七突然嗅到了一丝梅花暗香。这少爷还喷香水吗,沈墨七摇了摇头,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姬我悠,来这里的人都离家千里,没朋友的人恐怕死了一周都没人会发觉。 沈墨七只能硬着头皮前往了魔法学院。 他不需要再下山上山了,龙语学院和魔法学院之间有一道天桥相连。 这本是好事,但桥体却是透明的,晚上倒还好,星星点点,好似牛郎织女相会之鹊桥。但白天渡桥时,是真的要与鹰一起行走在天空之上了。沈墨七听说常有学生来这里玩闹试胆,每当他们大声呐喊时,回声都层层不绝,在山峦中回响许久。 这桥魔法学院的学生基本不走,水平浅一点的,就骑着扫把,在沈墨七目瞪口呆中飞过去。水平高的几个学生,甚至能变幻出来鸟的翅膀,无拘无束地飞翔于天穹之上。 沈墨七不知道姬我悠这种没有灵力的弱身子,是怎么渡过这么长的桥的,还是说....有人带着他。 沈墨七只能要求自己不要向下看,一旦向下看,他的腿便会控制不住的发抖,不是他胆小,是几乎是出自人类灵魂中对高空的恐惧本能。 当沈墨七终于走到桥的尽头的时候,越来越多异发的玫英人出现在眼前,他们穿着魔法学院的长袍,背着法杖,身旁往往飘着一本书,或者一种奇怪的生物,爱丽丝说那叫魔宠。 他们中似乎有人认出了沈墨七,纷纷低下头,用玫英语窃窃私语。 毕竟他也算是在龙祭后陪洛将离出了一次名,但他甚至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是好还是坏。 沈墨七深吸一口气,大步踏进魔法学院。风吹起了他额角的黑发,是的,他有什么好害怕的,大家都是同学,总不至于兵戎相见吧。 他行走于魔法学院之间,找了些玫英人比划着,想问他们是否见过一个玖华孩子来过这里,可他们都摇摇头,甚至沈墨七追问时,他们也或多或少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他们并不是听不懂玖华语,龙语学宫的学生都会说玖华语的,这是龙语学宫的硬性规则,但像爱丽丝那样说的自然流畅的倒不常见。 沈墨七给鼓起勇气,偷偷拍着自己的脸,给自己打气。现在不是怯懦的时候了,不管平时多么怕生,现在都必须要努力。 他大约问了半刻钟,还是一无所获。他想了想,准备换个办法,去找阿道尔,或者薇尔莉娜,蒂娜,蒂娅,艾莉西亚这些他认识的人,虽然只是一起经历过好几天的龙祭,但也勉强算是生死之交......吧。 此时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走了过来,浑身上下散发着珠光宝气,沈墨七认识过芙莲娜,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穿着宝石长裙的少女,从神态到打扮,从哪儿看都是一位公主。 他低头做了一个标准的玫英礼节,就如同当年他给芙莲娜殿下做的一样。 这让少女吃了一惊,脸上浮现受用的欢愉,她玉口轻启:“这里是龙语学宫,不必多礼。吾名为希斯利亚,如果你在找一个黑发的玖华人的话,嗯......虽然好像每个玖华人都是黑发,但我见过他,在那个方向。” 名为希斯利亚的少女默认了公主的身份,她举起手,指向一个方向。 “谢过殿下。”沈墨七眼睛快速从希斯利亚高傲雍容的面庞和手指上飘过,低头说道。 沈墨七没有着急离开,他明白这些贵族的虚荣。于是作为感谢也好,他再次举手放于胸前,为她行礼,得到她的点头之后,沈墨七才回身离开。 “路上小心。”她说道。 沈墨七脚步愣了一下,他听出来她好像话里有话。 “总感觉.....你不像小孩子呢。谦逊,谨慎.....玫英的宫廷礼仪也十分标准...甚至可以说古典,你在哪学的?难道是为了专门和我打招呼,找玫英人学习的?”说完希斯利亚就捂住嘴巴笑了起来,她一边抹掉眼泪,一边伸出带着蕾丝手套的右手,在空中轻轻摆动,“开个玩笑而已,玩笑。” 沈墨七轻吸一口气,继续前进。 当他在树林后听到一群玫英人的嬉语,以及水坑里扑起水花的声音,不知为何,他心脏突然慢了半拍,他径直冲了进去。 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的耳朵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响起鸣动,像一只虫子钻了进去,像夏蝉在耳朵里打了个窝,疼痛,麻木,经久不息。 姬我悠倒在泥水坑里,头发湿漉漉的,沾满了泥土,脸上的血迹粘在皮肤上,血液滴滴答的流到脏水中。他静静地抽泣着,身体随抽泣声而抖动。那细嫩的胳膊用力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试图再次站起来。 可稍微一动,一脚如闪电般的腿就横踢了过来,把他狠狠踢起,再像只小鸭子一样掉进脏水坑中,水中开始不断冒起咕噜噜的声音,姬我悠的双手不停地再向上挣扎,找寻着什么抓点。 “不是说好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吗,谁允许你动了,该死,非要说玖华语才能听懂吗。我家那老东西非逼我学这难听的语言,喂,你在听吗?”一个淡黄色短发的男生,带着三位同伴,站在水边,懒洋洋地对着水底说道。 “你们.....在做什么。”沈墨七的声音终于传出来了。 “哦?这可真是稀奇,又一位玖华人。怎么有点眼熟呢......哦?这不是被学宫长亲封的龙胤大人吗?了不起了不起,怎么会愿意光临我们魔法学院呢。”他从容地笑着说。 “哦对了,鄙人叫鲁迪,不知道龙胤大人能否记住在下的名字呢。”鲁迪吹了个响彻的口哨,他身边的同伴跟着起哄吹哨。 沈墨七直接冲到了水坑边,抓住了姬我悠的手,把他从泥池里拉了出来。然后轻轻拍着姬我悠的背部,让他吐出脏水,喘上一口气。 沈墨七担心地看着他,害怕他因此染上了什么疾病。不过身体上的疾病还算好的,他害怕姬我悠心里会因此染上疾病,终生无法治愈。 “嗯?我允许他出来了吗?龙胤大人,可不敢弄脏了您的贵体,这水里可是掺了尿的。”说完鲁迪和他四个伙伴们笑作一团。 沈墨七没有说话,带着姬我悠就要离开。 这时,一道荆棘从地上爬起来,扯住了沈墨七的脚,只见鲁迪伸手,凭空唤出一根法杖,他用法杖对准沈墨七和姬我悠,“我没说你们可以走了。” 没什么意外,姬我悠被再次拖进了泥潭水坑之中,而沈墨七也被荆棘缠住,扯在地上。荆棘的刺带着魔力,数不清的针透过衣服,扎进了沈墨七的身体里。 沈墨七猛然睁大了眼睛,一股魔法乱流直接冲进了他的身体,他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 “诶呀呀,我没想到龙胤大人这么脆弱啊,看来传闻都是真的。”鲁迪慢慢走了过来。 他一脸和蔼地把头埋低,一脚踩住沈墨七的手指,狠狠蹂躏。 姬我悠再次从水坑里爬出来,“让.....让他走。”他第一个字说得很大声,后面三个字声音逐渐变小。 鲁迪右手手指轻捏,一把发着光的魔法匕首凭空出现,直接飞了过去,扎在了姬我悠的手上。 姬我悠陷入痛苦的境地,他大声哭喊,钻心的疼痛涌上心头。沈墨七瞳孔睁大,他看见有一根小拇指漂浮在水里,而鲁迪快速发射出了一道火焰,将其点燃于水面之上。 “证据当然要销毁掉,你真是活该,我也不想做到这种地步的,谁让你不听话呢。还有你,事情本和你没关系,自己急着送死,谁也拦不着。”他一边吹了吹手指上的余烟,一边嘲讽道。 第28章 药与心药 “剑......”沈墨七还在倔强道。 “嗯?你说什么。”鲁迪的脚用力地在他手上拧了拧,脸上竟然没有一丝作恶时的心虚。 “如果我剑在旁边的话,倒在地上的人就是你。”沈墨七喘着气,大脑因为疼痛在发抖。他身旁的姬我悠已经不再言语,把头伸在水坑外面,下半身静静泡在水坑里,没有颜色,像死尸一样。 鲁迪皱了皱眉头,“你是脑子有问题吗?你真的以为拿把剑就能战胜我?实话和你说吧,我是二阶「魔术」级别的术者。你的灵力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连你们玖华的「尘悟」都不到吧。” “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没有一丝羞愧感,能这么堂而皇之地欺凌他人,难道你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很羞耻吗?你就没有你们玫英的一丝骑士精神吗。”沈墨七牙关死死咬住地上的草,此时他反而不能退任何一步。 他的血在不停地外渗,流进地上的草里,冒出丝丝蒸汽。 “我?羞耻?从不觉得。我是贵族,又不是舞刀弄枪的卑贱骑士。说到底,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弱者如果能堂而皇之活着,强者又为什么要称为强者呢。我做事自在惯了,我看不顺眼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哼,曾经我的一名仆人背着我和女仆偷情,我直接当着仆人的面,砍掉了女仆的双手。最后他竟然带上棺材来找我拼命,当然,被我的骑士用剑一剑砍掉了头,合法的。”鲁迪一边放肆地笑,一边用脚反复踹着沈墨七的胸部,似乎把曾经回忆里的不愉快,全部发泄在了沈墨七的身上。 “我真想杀了你,但会辱没了我的身份。”鲁迪恶狠狠地威胁道。 “放心,我没什么身份,迟早会杀了你。”沈墨七的血蒙住了眼睛,但还是蓦然抬头,争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啧。”鲁迪的腿上凝聚起了魔力,他一脚把沈墨七踢到了水坑里。“贱民,靠那卑贱的运气得到了龙胤的称号,真是侮辱了龙胤的名头。还有你们的那个金发的小姑娘,她的实力可没有你这般弱小,虽不至于被打一顿丢进妓院,但却基本是个哑巴,跟她说几句话,她却除了委屈地要哭就是躲起来不见人,真是笑话。” 沈墨七手动了一下。 “本来想给她一个依附于我的机会,成为我的东西。虽然身份卑贱,但其模样也算可以入眼。可那蠢姑娘不知好歹,哼,迟早也会明白违背我的代价。”鲁迪带着三位同伴离开了,他们没有回头,也不在乎沈墨七的死活。 他们欢声笑语,双手翘着后脑勺,踏步离开,“老大,那金发的小女孩儿私下还跟我道歉。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们欺负她,她反而给我们道歉,我做了什么值得她道歉的事吗?” “谁知道呢,确实够蠢的。”他们在一片大笑声中离去,仿佛其他人的存在就是在为鲁迪说话时捧上一哏,笑出几声,为他夺得气势上的胜利。 沈墨七猛然从脏水里爬起来,他扶起姬我悠。姬我悠微微睁着眼睛,却没有任何反应了。 沈墨七就算心中有万般怒气,恨不得现在回去拿剑剁了他,也必须先扶着姬我悠,带着他先去找医者。 沈墨七闭着眼睛,再缓缓睁开,他那脆弱的手握紧了拳头。 “匹夫一怒......还血溅三尺呢。”他喃喃自语。 沈墨七和姬我悠二人满身都是血水和淤泥,他们走在魔法学院之中,血和泥顺着身体流下,掉在学术殿堂外那洁白的大理石地板上面。 直到魔法学院的中心广场上,魔法女神数十尺高的雕像高高举起法杖,祂底下的魔法信徒们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两位黑发的玖华人,落魄地行走在高尚纯洁的魔法圣地之上。 走到天桥边的时候,一名优雅的中年玫英男性合上了刻着六芒星的书本,他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沈墨七没有理他,搀扶着姬我悠从身边经过。 “刚才的事,不要说出去。”男人开口了,他的语气很寡淡,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您刚才一直在高楼上的窗户边看着,对吧。”沈墨七无情地戳破男人的伪装,“作为一名教师,您真是失格。”沈墨七闭上眼睛,强忍泪水,扶着姬我悠从他身边走过。 “刚才你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但是我出于好心,劝你一句,最好就此作罢。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单纯,没死就好,不要再说起这件事了,不然以你的身份,不会有好结果。”男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扶了扶眼镜,离开了。 沈墨七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他们口中的金发小女孩儿沈墨七已经猜到了是谁。 如果姬我悠,爱丽丝仍在受到欺凌,那他就不能置身事外。可此刻,他已经疼得快晕过去了,就算伤口已经结痂,不再流血,但是体内的魔力依旧上下窜动,无法停止。 在这种时候,谁又能来救救他。沈墨七嘴角咧开一个笑,一种悲凉的笑。洛将离之前把他保护的太好了,竟然让他快忘了生活本来的滋味了。 穷人生来就要受苦,在东方,受苦是为了积功德,好轮回转世可以投个好胎,幸福一生。在西方,受苦是为了死后能上天堂,在无悲无痛的天国,享受死后的清福,不再遭受苦难。 而所有受压迫之人的一生又是何其悲凉寂寥,孤独的危险,寂寞的世界,霸道的强权,会随时都会吞噬你,逼迫你服从。 哪怕你有天高的志气,哪怕你有苦练的武艺,在一种看不清,道不明的名为权势的力量面前,都会零落成泥碾作尘,凄凄凉如故。 灵力的修炼,也讲究一个天分。它不像沈墨七读书,只要思考和实践就会有所收获,灵力的虚无缥缈没有道路可言。是谁垄断了灵力修炼的途径呢,还是说灵力本就是上天对于某些人类的奖赏呢。 “去死,一群丑陋的畜生。”沈墨七第一次爆了粗口,用脚狠狠踢向了旁边那透明的魔法天桥。即便良善如他,也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只能靠一句充满怨恨的言语,宣泄心中的怒气,他恨不得去找鲁迪拼命,被他杀死算了。 他恨自己的无能。 「有罪之人不是弱者。」 沈墨七脑中突然想起了这句洛将离曾经说过的话。此刻感同身受的他,只能把不甘往肚子里咽。他要向洛将离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他曾说过,人类真正的强大一定是内心的强大,与其把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陷入自我怀疑与内耗,倒不如去想想怎么让坏人付出代价。 修炼?短时间快速进步不可能。报官?笑死人了,现在是什么时代,官老爷会管他的死活。而龙语学宫的老师,也不值得信任。如果东方龙钥愿意帮助他再好不过,但他似乎有事情出去外面了,谁又能找到这个自由自在的男人呢。 「力量」,既然自己没有,那就借来用罢,人类除了双手,还有脑子可以用。 等洛将离回到龙语学宫也许是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沈墨七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一定,一定还有什么人,愿意帮助他,把他从深渊中救出来。 成群结队白色的鸟儿从天空中飞过,在透明的天桥下游行。在群山之间,青松之上,万物复苏生长,青阳温暖如常。 只有沈墨七心里淌着无言的泪水,不停地咧开嘴角,想保持一抹微笑,一抹安慰自己内心的微笑。 走到天桥中间的时候,沈墨七突然感觉腿部的骨头突然痛了一下,然后他一个踉跄失力,和姬我悠倒在了桥上。姬我悠已经脸色血白,沈墨七心中泛起一种无力感,他不该强行带姬我悠离开,最好能就近在魔法学院得到救助,沈墨七不知道姬我悠能不能挺到龙语学院。 可现在,连他都站不起来了,寒风吹过他的背部,把衣角吹得鼓鼓作响,湿漉漉的衣服在寒风中快速降低着沈墨七二人的体温,更别说现在是在高度如此之高的天上,也许等不到夜晚,他们二人就会冻死在这里。沈墨七吃力地从衣服里掏出一枚洛将离给的玉佩,如果不是他吸收了一些魔力,沈墨七不可能挺到现在。 可现在,他只能缓缓闭上了眼睛。 寒冷,粘稠,血腥。 他是到了死亡的冥河里吗,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幽蓝色的鱼儿在水下草中游行。河上遍布白色的雾气,沈墨七却感觉不到寒冷,身旁空无一人。 不知道在冥界,他是否能得到长久的温饱与平静,是否能不再以悲恸的生活度日,是否可以再见洛将离一面,对他说声:谢谢。 沈墨七晕倒了,他晕倒在桥上,而晕倒之前周围又没有人,他真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直到很久之后,一片漆黑才有了色彩。 沈墨七开始猛烈地咳嗽,他勉强睁开了千斤重的眼皮,眼前先是一片懵懵绿色,然后是红色弥漫眼前,最后再缓缓衰退,世界重新变得清晰。 “姐姐,他醒了!”沈墨七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又不太容易想起来。 好像是......洛.... 洛小安一下子跳到沈墨七的床边,把身子伏低了,看着沈墨七那苍白的脸,看着他疲惫的,勉强睁开一只的眼睛。 洛小安也睁大了眼睛,把手放在嘴巴上,好奇地看着沈墨七。 “没有礼貌。”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沈墨七把眸斜着,看到那一位同样冰冷冷的身影。一位穿着青白素衣,红梅发簪别头,睫长唇红,玉眸纤手的成年女人,她独坐在椅边,眼睛盯着药罐,手里不停地捣着药材。 她声音虽然清冷,却带着一丝温暖的力量,仿佛春天融化银冰的暖风,仿佛春燕归来泛起的涟漪。而她身上的药香味儿则令人心神宁静,仿佛能催眠一样,让人安心和惬意。 “咲骨姐姐又责怪人家。”洛小安噘嘴道。 “别烦他了,让他歇息一会儿吧。这两个孩子也挺命苦,我也做不了什么,我能医人,却医不了心。”被叫做咲骨的这位姐姐,大概十六七岁,脸上总是一副清冷的表情,眼眸却无比柔情,带着对万物的怜悯。 沈墨七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缠满了绷带,还有凉凉的药,涂在绷带里,贴在皮肤上。他转头巡视,看到姬我悠躺在另一张床上,手指被纱布包着。 “这是哪?”沈墨七问道。 “放心,还在龙语学宫。只不过这龙语学宫这么大,有个隐居之所也不意外吧。”洛小安走到沈墨七的面前,叉起双手,挡着他的视线。 “谢谢。”沈墨七把目光收回来,说道。 “喂喂,你怎么叫人打着这样啊。当日和蒂芙尼战斗的时候,你可是很有勇气的。上次在龙祭里的伤好了没,我应该去看看你的,给我吓坏了。”洛小安靠近沈墨七,坐在他的床边,把头凑近,问道。 “大家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别担心,我现在没事了,如果当时没有洛将离他们,我早就死了。但这次......是我自己弱小。”沈墨七仿佛换了一个人,眼神变得低沉,迷离,无力,没有情感。 这时姬我悠爬了起来,他扶着墙角,不顾叫咲骨的女子紧皱的眉头,对沈墨七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连累到你,是我的错。我会叫家里人多准备一些钱财,来换取几年平安。我.....我对不起你,你本来不至于这样,我,我真不知该说什么。”他似乎又要哭起来了,看得洛小安连忙跑下床去把他拉回床上去。 “不,那个叫鲁迪的人不缺钱财,以钱相贿,无疑以地事秦,没用。”沈墨七垂着头,说道。 “前日母亲大人托人送来书信,责我花销多巨,却不习学术,出身名门,却不达贤名......我,我真的对不起母亲大人...”姬我悠静静地在床上抽泣,满脸自责的绝望,看得洛小安头都大了。 “我叫北落咲骨,你们要是再受伤了,可以来这片谷地找我,我免费为你们疗伤。还有几日后,最好再跑我这里一趟换药,我为你们查查身子,这是你们自己的身体,切记多加留心。我再为你们开些吃的药,用来日后调理,你们拿好。还有,最好离世人远些,才不会被世俗伤害.....唔,抱歉,是我多言了。”白衣女子摇着扇子,为药炉扇着火,缓缓说道。 “洛小安。”北落咲骨唤了一声。 “噫!”洛小安仿佛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身体跟炸毛了一样,突然抖动了一下。 “帮帮忙,照顾好他们两个,他们很可怜,而你有能力。”北落咲骨说道,然后端起地上的水盆,稳稳地向外面走去,她要去换水了,留下洛小安鼓着脸,朝她背影吐了个舌头。 姬我悠突然说道:“不,我一个人就好,你们不要再帮我了,我没有什么值得你们帮助的地方。我.....我自己解决。” 洛小安靠在墙上,沈墨七靠在床上,他们都陷入了深思,他们在思考「医心」的含义。 山谷外面,天色渐晚,夜幕降临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时辰不早了,他们也该离开了。 姬我悠蜷缩着身子,抱着北落咲骨开的药,听他说,他似乎是一个人住。沈墨七和洛小安跟着他,把他送回住所后,才不放心地走了。 然后沈墨七一个人独行在学宫之中,身后跟着洛小安,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一直行走着。 “喂,这么晚了,你要到哪儿去。我.....我可不是故意跟着你的,还不是因为咲骨姐姐让我照顾你。喂!沈墨七!别走了,回家去吧。”洛小安跺了跺脚,她身后燃起了几团鬼火,来照亮前路。 “谢谢。”沈墨七刹住脚步,洛小安失神没有留意,几步后直接撞到了沈墨七的背后。“哎呦。”她委屈地揉了揉额头,向前看去,才发现前方是一座充满星光和萤蝶的桥梁,直通天际。 “你要去魔法学院?为什么?你不会要做傻事吧?我可不允许哦!”洛小安抓着沈墨七的手臂,警告似地看着他。 “有件事想去确认一下,没事的,相信我。”沈墨七摇了摇头,想挣开洛小安的手。 可他一回头,发现洛小安跟他站的还有七八尺,不是她抓的自己。而是她身上浮现出的一道绿光,一道穿着臂甲的鬼手牢牢抓着沈墨七的胳膊。 沈墨七脸都吓黑了,刚治好的头疼又被吓得疼了起来,冷汗直流,“小安姐姐别吓我了,我真的,真的没有想不开。” “真的?” “真的。” “真真真的?” “真的!”沈墨七闭着眼睛,把头伸得远远的,右手不停地上下摆动,想摆脱这妖魔鬼怪一样的诡异手臂,“有鬼啊!”他被这术式吓得不轻。 “哼,鬼可不会无冤无仇地把你打一顿。”洛小安收回鬼爪,拍了拍手,眼眸中的青绿高亮也逐渐冷却,变为寻常眼眸,无辜且可爱。 洛小安把他送到了桥中间,然后看了沈墨七一眼,得到沈墨七不停点头加发誓的承诺后,她才点起青火,回身离开。 在漫天星河和幽夜长桥中,洛小安的绿荧青火和桥上的幽蓝萤蝶相飞相随,蝶舞长影。她叹了一口气,再次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沈墨七。 “你应该早点来找我的,我不会坐视不理的。”她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直到沈墨七的背影消失在星桥上,洛小安才跺了跺脚,收起一丝异样的心情,轻哼一声,回身离开,陷入夜色沉沦。 第29章 金蝶之声 “洛小安......北落咲骨......”沈墨七走在星桥上,细细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鲁迪吗.....”沈墨七摆了摆疼痛着的手臂。今日之事,所幸得贵人相助,以至没落下伤残。 而他是真的没想到有人会救他,这个世界的大家都很痛苦,却很温柔的愿意去帮助其他人。北落咲骨就像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白衣仙人,随手就把沈墨七的小命救回来了。 沈墨七走着走着,就在桥上停了下来,他吹着高空的寒风,带着平静的面色,看着远方的黑漆漆的群山。 他穷困,弱小,孤独,没有背景,以前还能靠爷爷抚养自己,清闲自在,读书习武,如今步入世间,却只能一路忍饥挨饿,事事忍气吞声。 沈墨七感觉自己挺对不起爷爷的,他觉得辜负了爷爷辛苦把自己养这么大,自己却跟个废物一样一事无成,想做的事情什么都做不到。 他本来想着以后能靠读过书识几个字,整点填肚子的小钱,可他却发现读的书也并没有什么用,他还是会被人踩在脚底下,老师也对他视而不见。 能遇到将离他们一定是沈墨七上辈子拯救了世界,但他现在一直怀疑自己这个窝囊废是否有资格站在别人身边,是否有资格被称为「龙胤」。 他这一辈子再傲气,此时看着空荡荡的口袋,空荡荡的肚子,空荡荡的心,也只是显得可笑而已。 夜风吹起了沈墨七的头发,他看着遥远的山间,觉得不如跳下去算了,从此远离所有烦恼,不会再忍受寂寞,不会再忍受内心的自我压迫和折磨。 「啪」。 沈墨七抬起双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觉得自己跳下去了才是真的窝囊废,他还有留恋的东西,绝不能就此放手。 如果想要的东西得不到,老天没有给他,那他就自己伸手去拿好了。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人生还很漫长,沈墨七擦掉泪后,还要继续走的。 他把目光从昏暗的云上收回,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一个人哭,一个人绝望了。 小时候想爸爸,想妈妈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练剑练到遍体鳞伤的时候,被同龄孩子嘲笑,不被认可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默默看着天边的云,不也是活过来了吗。 爷爷失踪,妹妹不见的时候,沈墨七万念俱灰,还是没选择死亡。 如今他已经有同伴了,有洛将离,有爱丽丝,还有洛小安,姬我悠......他有时候会怀疑,这一路上是不是只有自己,同伴们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可这一切是真实的,他现在有了能一起行路之人,就像唐僧四人一样,漫漫西游路,总要有个伴的。 沈墨七是个孤独的小孩儿,没什么人跟他玩。但以前有青丘牙鱼陪他,现在有洛将离和他一起成长。 而姬我悠,爱丽丝,他们的朋友很少,似乎只有沈墨七和他们说话。洛将离在沈墨七最孤独,最逞强的时候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那么沈墨七为什么不能去做他们的洛将离呢。 沈墨七深呼一口气,继续走在桥上,他给自己打气的动作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要继续坚强的走下去了,这就是一次又一次向前翻滚的人生。 「鲁迪」,沈墨七开始冷静思考。 他显然不是一般的权贵,他身旁那三人的魔力波动不比他的差,甚至细腻程度更比他高,但他们还是无条件的服从和信任着鲁迪。那么鲁迪的背景就不单单是一个普通的贵族,而是其他贵族中的贵族,显然其背后有更大的势力。 更何况今日还有一名魔法学院的教师为其脱罪,能当上龙语学宫的教师的人,一定是其领域里的大师,而这种人都要在意的人......沈墨七大胆猜测,鲁迪应该是一个玫英地方大国的皇室,或者公爵层面的家族,这样的话就合理了。 如果在龙语学宫外,沈墨七这种卑如草芥的人还真没有任何办法反抗他。但在龙语学宫里,外部的势力应该不敢大规模渗透进来。而且这里是玖华,天高皇帝远,一个玫英贵族的影响力也在可控范围内。 一定有某种学宫的「规则」可以利用,一定会有更大的力量可以与其制约。 沈墨七走在万尺星桥上,他的感知从未如此清晰,甚至体内的灵力也在体内自动周转起来。 虽然沈墨七不想跟同学勾心斗角,但他别无选择,要想反抗强权,就一定需要更强的权。人的第一要务永远是生存,这点和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 沈墨七一路走来龙语学宫,路上有小康之地,亦有困乏之地,他知道再良善的人在饥饿的时候,也会有一双野兽般虎视眈眈的眼神,那种想活命的反抗和生理上的折磨,是能把人逼成疯子的。 所以说是自私也好,出于无奈也罢,只要是对沈墨七有帮助的他都会拿来利用,只要可以达成目的的人他都会去找。 只有一个例外,他不忍心去利用洛将离,所以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洛将离没有责任去保护他,帮助他,洛将离有自己的人生。以前的事情可以说是缘分和好心,但单方面的依赖关系一旦形成,人与人之间就不再纯洁。 毕竟一旦沾上利益相关的事情,再单纯的关系也会染上污垢。洛将离的梦想他还记得,拯救天下众生。如果在他羽翼还未丰满之时就被迫与某种强大的势力敌对,沈墨七觉得这样不好。 过了片刻,沈墨七下了星桥。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魔法学宫之中,走在星空下蒙上一层神秘面纱的魔法广场之上,魔法女神还在对着天空微笑。 夜已深,无人观赏,沈墨七跳起来,抓住魔法女神石像的裙角,跳到她的衣裙褶皱中,三两下翻到她捧着鲜花的右手掌里,然后转头看向龙骨山空旷的星空。 他毫不避讳。 沈墨七不信神,所以他不敬神,只敬人。 当然.....沈墨七好歹也在玫英待过几个月,在那些虔诚的信徒面前,他还是会对神灵表现出一些敬畏的。 他站在高空,轻轻吐纳,使身体里的每一丝灵力都调往鼻息之上。他细嗅魔法学院的万千气味,想寻找一种灵魂上的共鸣,一种心灵上的羁绊,一种无比熟悉的美好,一种金色的橘香。 忽然,他有些奇怪地看向学院深处,在教学楼群之中,在那些千奇百怪彼此交错的高大建筑里,有某种悲伤弥漫。 他没有立足欣赏,虽然他能感受到学宫在夜色中的宏伟和壮观。 也许一般人上学很久也没见过自己午夜的学宫,但沈墨七见过几次,他有时候会因为不小心痴迷读书留到很晚。 片刻后,沈墨七行走在魔法学院的建筑之中,他能听到黑暗里回响着他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黑压压的走廊旁是数不清的教室,沈墨七滑过一面面玻璃,途径一张张黑板,一把把桌椅,这些代表着浩瀚与智慧的工具,是沈墨七无比向往的青春。 直到他走到一个藏书室门前时停了下来,他轻轻推开房门,没有上锁。 他走过一排排书架,就像上次在野兽山庄里的图书馆一样,空气中也弥漫着寂静的悲伤。 在凄美的月光下,巨大的玻璃窗前,沈墨七看到洁白的月光打在一个金发的少女身上。 她坐在地上靠着书架,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她把头藏在腿上,白皙修长的腿部从长裙下伸出,金色的长发搭配红色的蝴蝶结,在月光下独美。 可时而出现的抽泣声却为寂静谱上了一些悲伤的符号。 爱丽丝在月光下发呆。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团糟,从玫英开始,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她看着别人被领养时候总是冒出震惊到颤抖的眼泪,自己只能牵着妹妹的手看着窗上一年一年的覆上白霜。 她只有一个朋友,就是自己的妹妹。可她觉得妹妹算是亲人,不能算纯正意义上的朋友。真正的朋友应该是一起读书,一起玩闹,一起说悄悄话的人。 可她这辈子就算再怎么鼓起勇气,去紧张兮兮地讨好他人,得到的却总是冷漠。也许是上帝说了让她孤独。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家。”沈墨七走到不远处,轻轻开口。 少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浑身颤抖了一下,但却没有敢抬起头来,她是在害怕。在激烈地挣扎过后,她总算是说出来几句带着哭腔的言语。 “我.....我......”她说了两个字。 沈墨七继续耐心等待着,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来安慰她的,但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像一个柔美的符号,治愈着他内心的创伤。像一只手,轻轻抚摸在沈墨七哭泣的心上。 “怕......”少女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沈墨七蹲下来,犹豫着把手放在少女的无暇的金发上,轻轻地、慢慢地抚摸,就像曾经对他的妹妹青丘牙鱼一样。 “别怕。”他轻声道,就像怕吵到一个熟睡的婴儿。 少女终于抬起头了,她满是泪水的脸上爆发了激烈的红晕和两道委屈的泪痕。她轻轻咬着下唇,满眼都是伤痕和孤独。 “你很强的吧,上次在面对康纳德和蒂芙尼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其实你没必要忍耐的。”沈墨七坐在她的旁边,看月光洒落满屋。 “不想......伤......害......”少女每说一个字,胸口总会伴着抽噎而随之颤抖。 “他......人。”她伴着抽泣,说完了理由。 “你是来自玫英对吧,以前发生过什么吗,说起来...我对你的事情好像还不太清楚呢。”沈墨七靠在书架上,双手放在后脑勺上,看着眼前高高的墙壁。 少女呆呆着,没有反应,只是小手抓着沈墨七的衣角,不愿松开。 “我还没有能守护你的力量,我也没有能力值得托付你的期待。”沈墨七把头别过去,眼睛沉在黑发下面,没有表情。 “你......受伤......了......”爱丽丝突然贴近了沈墨七的脸颊,强烈呼吸着靠近沈墨七的鼻息,她双手抓着沈墨七的手。温暖的魔力又充满了沈墨七的身体,就向上次在山庄里一样,无私且细腻。 “为什么不使用力量保护自己呢,你不想伤害别人,只会傻傻地伤害了自己。如果可以,我不想看到这样默默哭泣的你。”沈墨七放开了爱丽丝的手,认真道。 爱丽丝愣在了原地,她的泪水瞬间涌上了眼眶。无助,失措,茫然,她陷入了最大的悲恸之中。她不顾一切地抱住沈墨七,不让他离开自己,哪怕一步。 “你应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因为我是个无能的人,我不是天才,更不是什么故事里的主角,我究竟该怎么做......谁能告诉我。”沈墨七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默默地吐露着心声。 咿咿呜呜的哭声在空旷的图书馆里回响起来,爱丽丝在沈墨七的背后放声大哭,花容月下,悲泪神伤,她用力说道:“我会......努力.....别走.......” “我以前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你,现在也不会。所以爱丽丝,请不要再哭泣了,多爱自己一点,不要恨自己,学会喜欢上自己。”沈墨七回过身子,闭上模糊的眼睛,把爱丽丝轻轻拥入怀中。 他安慰起别人总是十分精准,细腻,可这些话,他也想说给自己听,他希望自己可以听的下。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主动抱紧了一个女孩子,一个玫英的金发小女孩儿,一个可爱的,香软的,会魔法的小女孩儿。这是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也没有做过的事情...如此大胆...如此.....宣泄。 这是沈墨七第一次主动回应爱丽丝,也是他第一次无声表达自己的情感。爱丽丝的哭泣逐渐小了下来,她的红晕从耳根染到了脚趾,她攒紧了拳头,嘴巴也无意间打着颤抖微微张开,陷入错乱的意境中。 “也许是龙胤,这个带着诅咒的名号。我本不愿与世争端,可显然世界不愿意放过我。我不愿在恐惧中苟活,直到内心崩溃,所以我也只能放手一搏,去以自己的方式,做出回应。”沈墨七的手从爱丽丝骨柔的背上离开,他回过神时,发现爱丽丝已经羞赧的像一只熟兔子,于是他自己也红着脸转头看向别处。 “我送你回家,早些休息。”沈墨七牵着爱丽丝的手,将她带离魔法学院。 途径魔法女神石像脚下时,沈墨七想到了今天的羞辱,每个人都停下脚步,一脸惊恐地看着满身血迹和泥巴的沈墨七与姬我悠。这个学院已经撕掉了和平的幕布,每个人都意识到了有种力量正在霸道地威胁他人的自由,把世俗的权力渗透进这座象牙塔之中。可没人会走上来帮沈墨七搭把手。 沈墨七不会怪他们,也不会因此觉得世界就是可悲的,人心都是恶的。他们一定是吓坏了,手足无措,他们都是孩子,如果是沈墨七自己的话,可能也会害怕。 爱丽丝拉住沈墨七的手,似乎不想独自离开。沈墨七想了片刻,还是把她带回了自己的住所。经过幽幽的草径,沈墨七推开房门。 接着一只黑猫就跳到了门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以前不会这么晚的,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她看见了爱丽丝,于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沈墨七,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你......你才十二岁,就带女孩子回家,就算以我们玫英人的观念也算早了点吧!等等.....这不是爱丽丝吗,怎么有股魔力的味道,你们受伤了?”芙莲娜抬起头看着他们,关心地说。 “我们没事...爱丽丝,你自己睡吧,芙莲娜会陪着你的。我待这里不太方便,我出去一趟,去趟龙语学院的图书馆,我想翻阅一下院史,应该会有收获。”沈墨七说完,就自己回身离开了。他走进夜幕中,伴随思考,消失不见。 屋里只剩她们了,爱丽丝一直看沈墨七走出去很久,她的眼神又开始陷入自责和伤心了。 芙莲娜直接跳到了爱丽丝的怀里,发出了喵喵的声音,于是爱丽丝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走了,她轻轻地抚摸着芙莲娜的毛发。 “对了,你另一位舍友是谁,晚上不回去不要紧吗。”芙莲娜抬头问道。 爱丽丝先是顿了很久,慢慢呼吸着寒冷且宁静的空气,然后用声若蝉蝶的细语,慢慢地、轻轻地说出一段完整的话语。 “我的舍友是一位叫薇尔莉娜的玫英少女,她晚上经常不回来。我常常早上出门了才看到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休息,也许她是喜欢晚上学习的人。”爱丽丝缓缓说道,接着她摇了摇头,抱着芙莲娜,躺在了沈墨七简陋但是温暖的被子上。 月光下,凄凉且空荡的房间中,一只金蝶从爱丽丝的发梢处飞出,向远方黑暗的方向飞去,夜中只剩落寞和寂静。 翌日,沈墨七走在议论纷纷的走廊上,无视身旁成群的人群。 “喂,听说了吗,这人昨天去魔法学院被揍了一顿,据说满身都是血,可吓人了。” “欸?太给我们玖华人丢脸了吧,打不过为什么还要去招惹那些玫英人啊。” “亏他这样还是龙胤呢,果然是靠那个洛将离当上的,真是玷污了龙语学宫的名号。本来在这儿很自豪的,现在都没什么荣誉感了,丢人...” “话说回来,他身后跟那个金发的小女孩是谁,低着头看不清脸,不会是那个魔法学院的龙胤吧。” “虽然是蛇鼠一窝,但听说那金发少女长得似乎还挺可爱的。唉,还是我们龙语学院的女生太少了。” “你就知足吧,全玖华除了海州和这儿,哪儿还能看见女人上学。喂喂,他看过来了,晦气,走了走了,上课去。” 沈墨七也低着头,尽量把视线放到他人的脖子以下,他拉着爱丽丝的手,只顾往前走。 直到刚才,他在龙语学宫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温馨感也破灭了。离开村子后,他终于有了一个容身之所,他把这里当作家,真心的爱着这里的环境,渴望着和他的玖华同胞们一起学习,成长。 可似乎没人真的喜欢他,他们之间从来不是真正的朋友,只是长着同一种头发,同一种颜色皮肤的陌生人。 “喂,等一下。”有人在身后叫住了沈墨七。 “你的信件,有朋友托我送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感觉......怎么说呢,气氛有点不太对,但我也不能瞒你,所以你自己斟酌着看吧......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一个穿着龙语学院校服的女生跑了过来,她有些在意着周围的议论,一脸尴尬地给沈墨七递上一封信,红着脸鞠了个躬后就快速跑开了。 沈墨七看见信上的署名时,浑身都打了个冷颤,这一瞬间,他的心再次陷入了失败的低谷。 「鲁迪·尤里乌斯」 “不要看...”爱丽丝用双手把信压了下去,她对这个名字十分恐惧。她用了全身力气,说出这三个字,语气尽显哀求。 沈墨七深吸一口气,收起信件,拉着她逃离了教学区,跑到了一处孤寂的高层走廊之上。 这里位置很高,能把龙语学院尽收眼底,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别害怕......这封信很重要,所以我还是看一下比较好。放心,我没事的。”沈墨七面对低着头的爱丽丝,松开了手。 他对着天空,展开了信件。 “亲爱的沈墨七同学。” “我是鲁迪·尤里乌斯。你可能没听说过我,但一定听说过我的姓氏。偶然间听别人说你擅长读书,那么我这名声显赫,贯彻西方史书的姓氏,你一定会感到耳熟。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当时很生气,因为那个叫姬我悠的人冒犯了我,他性格轻慢,对我欠缺礼节,所以我对其略作惩罚,以示警戒。” “所以你不应该掺和进这件事来,不管你是出于运气,还是独特的谄媚能力,既然你让洛将离选择了你作为龙胤,那我也对你表示基本的尊重。我不渴求你的龙胤之名,它对我毫无意义,你也应当珍惜我的仁慈,在后天之前出现在我的眼前,对我道歉,我会给予你一个相对平和的未来。你大可以相信我的能力和手段,我可以让一个乞丐第二天变成一个小国的国王,也能让一个国王从自己皇后的床上爬起来后就变成一个乞丐。所以来自璃州的你,贫穷的你(笑),理应珍惜这个机会,我能给洛将离给不了你的未来。” “很抱歉对你那写在纸上都算是浪费的身世做了一点小小的调查。哦对了,记得远离那个叫爱丽丝的龙胤少女,我对她有一些兴趣。听说她来自黛都,从小被福利院收养,是个虔诚的教徒。你知道的,我们这种玫英贵族一向虔诚地侍奉上帝,所以想请她作为媒介,让我和上帝之间能产生更贴心的沟通。” “尊贵的鲁迪·尤里乌斯敬启。” “写了.......什么。”爱丽丝看到沈墨七越皱越紧的眉头,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废话罢了。”沈墨七把信揉作纸团,想把纸团扔下去。 可是沈墨七想了想,又靠近爱丽丝,无视她失措的羞赧,轻轻拿起她的一根细小的手指。 “火,借一下。” “可是.......”爱丽丝红着耳根,闭上了眼睛,一朵火苗出现在了她的指尖。 沈墨七把信件点燃,扔到大理石的地面上,纸张眨眼间燃烧成了灰烬,随着一阵风吹过,它也就烟消云散了。 沈墨七再对爱丽丝的手指轻轻吹拂,把火苗熄灭。接着他伸了一个懒腰,细细感受脸上的秋风,低头看着枫叶洒满学宫。 “他害怕了,昨天的事情魔法学院已经人尽皆知,他也觉得事情做太大了,所以才出来发出几声威胁的犬吠,没必要管。” “我们走吧,接下来要以龙胤的身份,去一趟所谓的龙语学宫「学生会」。”沈墨七对爱丽丝说道,眼睛看着不远处楼下的一间房间。 第30章 学生会长 沈墨七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说话的人穿着道家长衣,戴着玫英墨镜,嘴里还叼着一根固定在小木棍上的糖果,手里捧着报纸。他坐在桌子前,沈墨七竟有一种奇怪的错位感,就像某种古朴和新颖融合在了一起。 他身旁做了几位学生,此时还在嬉笑打闹,一个女生更是过分地趴在另一个学生身上,揉搓着他的头发。 看到沈墨七带着爱丽丝进来,他们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保持着一个滑稽的姿势。 “怎么了。”道衣少年没有抬头,看着那满是玫英文字的报纸。 “我要指控魔法学院学生鲁迪·尤里乌斯及其伙伴的暴力行为,请学生委员会给予帮助。”沈墨七立正鞠躬道,不知道是不是沈墨七心理因素,他感到这里的氛围开始僵硬起来,变得尴尬。 “哦哦哦,知道了,我很遗憾,但我们会尽力的,请回去耐心等着吧。”少年头都没抬,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继续看报。 “可.......可是”爱丽丝着急地说道,她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 沈墨七动了动嘴,却不能说什么,只能等待。 少年抬起墨镜,扫了一眼沈墨七和爱丽丝,然后眯起眼睛,不说话,笑了起来。 “根据三十六年前的案例,以及龙语学宫合约注解的第八章,第二十节,k条款,龙胤有权随时接管学生会,平时如没有龙胤,则通过学生选举产生出代理会长。”沈墨七顿了顿,“有这回事吧。” 沈墨七知道自己必须强硬一点,他要拿一些东西去交换,而不是威胁对方。 前一句可以说是出于常理的请求,后一句则是给出拒绝的代价。 道衣少年身旁的几位同伴都惊讶地看着沈墨七,还没说话,道衣少年就鼓起掌来,“确有其事。”他点点头,放下报纸起身来。 “所以你现在是会长大人了。”道衣少年走到沈墨七身边,不顾他愕然的眼神,把他推到了会长的位子上去。 “别开玩笑了,会长。”沈墨七本来就是来故作声势,只是想寻求一丝曙光,可对方出乎意料的行动却让他脑子空白了。他刚想起身,然后又被道衣少年按了下去。 没有学生认可的学生会算什么,笑话吗。如果是洛将离还好,但沈墨七去当会长?怎么可能。 道衣少年把脸凑到沈墨七耳边,“按规矩办事,怎么能是看玩笑呢。”他似乎早有预谋地笑道,“以后请多多照顾了?会长大人。” “我是沈墨七,她是爱丽丝,我们只是来寻求庇护,并无他意。”沈墨七并没有傻傻的因为几句话就相信别人,他还是起身,为道衣少年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们绝没有冒犯的意思。刚才所说,只是为了谋求一丝同情而已。” “不要那么无聊嘛,这么认真就没意思了,我是尘灰雨,五年级。这几位是我在这个学宫的朋友。” “先说好,我是不会帮你打架的,我这无聊的学生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不妨让它继续无聊下去,完整结束。所以你想做什么大可自己去做,我没兴趣。”尘灰雨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丢给沈墨七一把钥匙,“这是龙语学院里北木楼七层,七零九室房间的钥匙,你可以作为自己的据点,想做什么都随你,我可以对外宣称你们就是下一任的学生会。” “我能力不足。而且也不是打架,我只是想自卫,所以需要力量,仅此而已。”沈墨七低着头,接过钥匙,对尘灰雨说道。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而眼前这个师兄更是有种说不上来的.....顺水推舟感? “我明年就要毕业了,学生会总要有人接手,让龙胤来天经地义。不过既然你心中还有恐惧,那就让那个洛将离来做学生会长就好了,你们可以挂个名做副会长。就当狐假虎威也好,龙语学宫不会有人会质疑洛将离的实力,毕竟是那老头钦点的龙胤。”尘灰雨继续拿起报纸,继续看着那些文字。沈墨七从没见过有人会对报纸那么痴迷,就仿佛那些玫英各地的绯闻趣事是他的心头好一样。 “我知道了......”沈墨七终于长舒一口气,“谢谢你,尘学长。” 尘灰雨没有回应,等到沈墨七和爱丽丝离开之后,他的嘴角又挂上一抹微笑,学生会办公室又恢复了吵闹和欢笑。 “真是的,他们来这里后空气都变沉重了。” “就是呢,天天烦这个烦那个的人,太无聊压抑了,我也不喜欢。” “别这么说嘛,他们只是有不同的人生罢了,没有必要去试图理解别人,你们不懂他们,他们也不是你们,活着就好,这就是无聊的人生。你们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学分的事情吧,你们三个还要不要毕业了。”尘灰雨对身边的三个学生叹道。 沈墨七走到走廊的尽头,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房间。他最后听到的话语照进他的心里,静静泛起涟漪后,默默消失不见。 到了地点之后,沈墨七用尘灰雨给的钥匙,打开了那座尘封的门,里面空荡荡的,虽然宽阔安宁,但却蒙了一层蜘蛛的结网和灰尘。 沈墨七想去找打扫工具,好好清洁一番,爱丽丝却拉住了他。只见爱丽丝念起咒语,水魔法和风魔法吹满房间。她对魔法的细腻掌控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完美地清洁了房间,没损坏任何器具。 “流魔症没事吗?”沈墨七担心问道。 “这点小魔法的话倒没事。”爱丽丝回答,她的手指所指到之处,都有风和水花相随。 “简直是懒人专用。”沈墨七又忍不住惊呼道,他在想是不是所有的魔法师都是这样服务自己的,毕竟只需要专注自己的咒语,就可以解决自己想干的任何事情。洗衣,穿衣,吃饭,写字,只需要张嘴,伸手,或者让笔自己动起来就行了嘛......嗯...如果用这个去挣钱岂不是躺着数钱... 魔法,简直就是完美的生产工具嘛。 爱丽丝似乎看出了沈墨七对魔法的态度,她余光偷偷瞄向沈墨七,“话是这样说....但魔法的学习和传承需要天赋,还要服从魔法师协会的管理。不然在玫英就是没证的黑魔法师,不受保护的。” “这样吗,那玖华会不会有个道士协会啊。”沈墨七开玩笑道。他走到屋内,从窗户边观察着龙语学宫的一切。这里毕竟是七层,而八层和九层都是藏书区,平时也没人来,所以这里显得异常安静。 沈墨七不敢多看了,龙语学院的高塔,城堡,学楼都太过雄伟,脚下人来人往,学生们都抱着书熙熙攘攘,没有人抬头看。而他站在高处看多了,未免生出一种君临天下的恢宏感,挺令人不好意思的。 “谁?”沈墨七突然回头看向门口。 “是我。”只见一个留着及肩短发的少年......不,是少女走了进来,先是把头伸进来,好奇地左右观望,然后看到爱丽丝和沈墨七,愣神了一下。 她的外貌虽然幼稚,但也有分瑰丽,像一朵东方的夜兰花儿,她最漂亮的就是那长长睫毛下的眼睛,每每投过去认真注视一个人,都像是要摄人心魄。 沈墨七看的时候,总觉得和她的术式有关,所以才长了这么一对妖怪眼睛。 “我只是在路上看到你们往七层走,就跟了过来看一下。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而已,说起来还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啊。”洛小安尴尬地笑了笑,似是无意间说道,然后就想转身离开。 “等一下。”沈墨七快速走进拉住洛小安的手。 “怎么了。”洛小安声音有些奇怪,她对沈墨七的接触有些排斥。 “可以加入我们吗,我需要你.....”沈墨七认真道。可洛小安却皱起了眉毛,严肃地看着沈墨七,用一双审判道德的眸子认真注视着他。 沈墨七意识到自己没有解释清楚,这才急忙摇摇手,“请放心,这并非强制要求,我并没有把北落咲骨姐姐的话当真,你不必真的对我负责,这是你的自由。”他对洛小安说道。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洛小安只是他的一个普通同学。最多一起经历了龙祭,然后又偶然间共同经历了宅邸里的那些事情,有了些关联。但他却想凭这份简单的关系,就把她绑到自己的车上,一起去对抗一位玫英的贵族。 “我们准备创建一个学生会分部。”沈墨七拿出钥匙挂在手上,补充道。 “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个魔法师了吗,她很强,曾经救过我...那件事情之后我还没好好谢过她,抱歉...我先失陪一下,下次见面我会认真感谢的...说到底你真的会需要我吗。”洛小安把沈墨七的手甩开,反身踏出了房门。 沈墨七不懂少女的心,他前边的人生唯一接触过的女性就是自己的妹妹,而沈墨七就没见过青丘牙鱼有过什么情感起伏,她总是听话的,笑眯眯的站在沈墨七旁边,好像这种日子就是她想要的。 他只能嗅出来洛小安有一丝哀伤的气息,也许是沈墨七的行为太过直白,让她觉得自己只是在利用她。所以他必须考虑怎么做才能使一颗少女的心免于哀伤,去当做犯错后的补偿。 在洛小安离跑掉之前,沈墨七追上去,在她背后说道:“洛小安,今天的事是我不对...就是...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沈墨七笑了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身份卑微,没来龙语学宫之前,这辈子可能就靠卖草鞋,放牛种地为生,一辈子就抱着几本书,在干完活歇息的下午,在树下做着春秋大梦。” “我现在和你们说话的时候,内心都付出了极大的勇气。你们漂亮,勇敢,来自有见识的地方,而我只是一只乡下的老鼠,没有爷爷留给我的一张门票,根本就不可能见到你们......来龙语前,我本来已经决定要为仇恨而活,要用自己的一切去寻找某件事情的答案。可是来到这里,遇见洛将离,遇见爱丽丝,遇见你们,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渴望和你们在一起...我只是不自量力的想保护他们,想让世界和平一点,正常一点,但是我的力量却远远不够。” “我很羡慕你,你是我见过最自由的女孩儿。明明是女儿身,却留着一头短发,从不在意世俗的约束和规则,有着自己的尊严和坚守。我就做不到....我害怕别人的目光,所以请你帮帮我,求你。”沈墨七一个人独自说完了他的一大段心声。 沈墨七心跳得很快,他有些羞耻害臊,他把自己心脏的外衣脱了下来,赤裸地展示给了别人看。 而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什么用,他给不出什么价码去让别人帮自己。他只是想道个歉,洛小安和北落咲骨救过自己,至少不能伤她的心。 爱丽丝也忍不住捂住嘴巴,惊讶地睁大那睫毛下的橘色眼眸。 “不要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坚守,尊严,我一个人从青州坐火车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逃避过往而已......” “逃避.....火车.....”沈墨七有些疑惑,他发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以为洛小安只是一个比较随性自由的富家小姐,可她的过去似乎没那么简单。 洛小安停在楼梯口,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她深吸一口气,“但是有句话你说对了,我一直在向往和追求自由,所以想报答爱丽丝也好,想...帮帮你也好,我不想看见你们被关进某个笼子里。” “我也不是心血来潮啦,我只是在图书馆翻过去的书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以前的学生写的日志,偶然知道了学生会就是那种一个人做不到,但是和别人一起就能做到的地方...”沈墨七感觉气氛有些太抒情了,他挠挠头,想找些话掩饰道。 “所以......” “我加入了.......” “诶!”洛小安话还没说完,爱丽丝就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抱紧了她。 她眼巴巴的,似乎对洛小安感激到要哭出来了,“谢谢你。”爱丽丝的话语有些拘谨和吃力。 “没什么...我之前在山庄里的时候,你也救了我一命不是吗。”洛小安红着脸拍了拍爱丽丝的肩膀,她又担心地说道:“你在野兽山庄的时候虽然腼腆,但也可以小声说话。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的......「恐惧言语」?” 爱丽丝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她踱着脚,她感觉自己像妹妹一样可怜了。 她的妹妹是个哑巴,外人也常说她们姐妹二人可能有些血统上的缺陷。她们两人在孤儿院没人领养,估计也是因为人们都害怕她们生育的后代会带有疾病。 她越想越伤心,陷入情绪的漩涡,直到有人开口帮她解释。 “也许有人调查了她以前的事情,再加上欺凌,让她受到了一些伤害。我加入学生会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寻求力量,做出反抗。爱丽丝加入学生会也许有我的因素...但我相信她也在希望改变,希望自由,一种,洛小安式的自由。”沈墨七边走边说,直到走到椅子旁坐下来,随手开始翻阅起这间屋子里闲置的书籍,一些以前学生会成员留下来的日记。 “我虽然年少,但也知恩情重量,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洛小安。”沈墨七认真地说道。 洛小安先是陷入呆滞,然后她反应过来,“什.....什么「洛小安式的自由」,喂,我可没有允许你拿我的名字命名一些奇怪的理论。先说好,我读书虽然不多,也不爱读书,但我不傻,不许偷偷拿一些话来嘲笑我哦。”洛小安藏住表情,走到沈墨七前,吐舌做了个鬼脸。 “我们需要更多一点的人来扩充成员,你们有什么值得信赖的人吗。”沈墨七的手掠日过志上过往的段段文字,问道。 此刻的他有一种在谋划什么阴谋诡计的感觉,他就是邪恶的小头目,而爱丽丝和洛小安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洛小安为难地摇了摇头,而爱丽丝则用手戳着下巴想了半天,最后把手放下来,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沈墨七,仿佛在说一个字,「你」。 沈墨七无奈笑了笑,“你们觉得鲁迪会等洛将离回来吗,还是会在事情变得麻烦之前彻底解决问题。嗯......我并没有想依赖将离的意思,只是基于合理的推测。” “我看不如我们主动出击,今天晚上就去把那个叫鲁迪的小混球抓起来,狠狠拷打一顿,让他道歉。然后.....然后再让他写一份承诺书,保证永不再犯。”洛小安伸出白皙的手掌,一团青火陡然出现,等她再合上手掌时,青色火焰又瞬时烟消云散。 “他身边一定有人保护着,他既然无所谓树敌,自然也会有相应对的手段。我们没法儿短时间就解决战斗,如果这件事情被学宫定性为斗殴的话,鲁迪的操作空间就会很广。就算我们赢了,教训了他一顿,那也不能保证他日后不会找更多人来报复。”沈墨七沉思道。 鲁迪并不是原先他想的那种单纯天真的恶人,相反,他很聪明,从鲁迪写的书信可以看出来,那是一种极度自私,自傲,且复杂阴险的恶。 沈墨七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刚才下意识地喝了一口水,但放下手中的水杯后才发现,“那个,我们是刚进来的对吧,那么这杯水......是哪来的。” “水?”洛小安走进看了看,又仔细嗅了嗅,端起来尝了一口,“没问题啊,就是正常的水。”她疑惑地歪了歪头,手掌平放在脸边。 “不是正不正常,是它出现的时机有问题,好像后劲还有点咸......”沈墨七眼神复杂,他开始巡视这件老旧的房间,报纸,桌子,柜子,窗帘,椅子,墙壁,笔记,以及......一面没有任何灰尘的镜子。 沈墨七走进镜子,面前出现一个黑发的少年,眼眶带着黑眼圈,有些沮丧和憔悴。沈墨七伸手简单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好像有些长了。今天早上没有时间打理,只是潦草盘了个大尾,也许带个葫芦就有少年酒仙游历四方的味道了,呵。 不过很快,沈墨七察觉到了不对劲,镜子中的人神情和自己有些异样的不同,不知是否是错觉。沈墨七拍了拍脸颊,镜中人也拍了拍脸颊,沈墨七龇牙咧嘴,镜中人也龇牙咧嘴。 “你在干什么呢,自恋嘛?”洛小安叉起手,调皮说道。她仅偷瞄了一眼正在舞牙弄爪的沈墨七,就不客气地把目光重新看向其他地方。 “怎么....了?”爱丽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劲,眼睛左右巡视,这间房子似乎和刚才有些不同了。 沈墨七疑惑回身,“这镜子是有人专门打扫的吗,好干净,爱丽丝的魔法竟然这么细致。”可眼前爱丽丝和洛小安的神情逐渐变得惊恐,一直看着他身后的镜子。 沈墨七打了一个颤,缓缓回身,镜中人正在对他打着招呼傻笑。 沈墨七的心猛跳了一下,腿软了起来,后退一步,“鬼......鬼吗?”他颤抖道。 他刚才下的决心是和人斗,可没下决心和鬼玩啊。 洛小安立马跑到前面把他往回拉,“不是鬼,我能看出来。” “术.......术式!”爱丽丝惊呼。 言毕,整个房间笼上了一层水雾,然后所有的物品液化,变成水,融入地上碧蓝的湖海之中。整个世界也变得空旷,夏日的阳光在天上挂着,耳边传来阵阵海浪,还有一种沈墨七没见过的树,上面挂着一种丰硕饱满的果实。 沈墨七抬起手,一团沙子从他手上滑落,他站了起来,呼吸变得急促。 “这里是哪?”沈墨七心脏狂跳,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龙泣剑,可却忘了它不在身边。毕竟大家都是来读书的,没人去教室还随身带着一柄剑吧。 接着他立马回头寻找洛小安和爱丽丝的踪迹,发现她们在后,松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我是中什么幻术了吗,就像上次初见蒂娜蒂娅一样。”沈墨七暗自琢磨,这里的环境让他很不安,旁边汹涌的海水他平生从未见过,只听书里说过大陆之外,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蓝色大海,可他此刻也无心欣赏。 “是领域之力......我们被人暗算了,也许从你发现那杯水开始,术式就已经发动了。”洛小安有些惴惴不安,这件事情也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身后一团焚骨青焰轰然燃起,手中毛笔法器浮现,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爱丽丝警惕地看向海面,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于是她右脚横开,伸出手,作出战斗姿势,一柄金剑随即涌现。 沈墨七认得那把剑,那是帮助他们在蒂芙尼手下存活的存护之剑「爱丽丝」。 “领域?”沈墨七好像想到了什么,他不太能理解这种抽象化的表达,但感觉有点像古书中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浮屠」的意境。 就像沈墨七和洛将离进入到艾欧迪亚的世界一样,那是否也是某人的领域之中呢?在领域里,世界的规则可以更改,语言也可以互通...... “就是在某个位面创造一个自己的小世界,并把敌人拉进自己的规则世界。「拉进世界」这个动作除非是高阶术者使用,否则就需要满足一些前置条件,比如「喝下水」或者「照镜子」。”洛小安作出了总结,她的呼吸逐渐急促,明显对这个陌生世界抱有极大的敌意和戒备心。 “可是爱丽丝没有喝下水。”沈墨七提出疑问,他必须要在敌人出手之前搞明白战斗的规则。 “也许是「接触水」,术式的启动条件总是多种多样,我也是第一次直接进入他人的领域。不过据我所知,领域需要至少「四阶」才能发动,学院里怎么会有这种高手来为难我们,难道是那个鲁迪的人?”洛小安收起武器,蹲下来,捏起一撮沙子嗅了嗅,然后看向树林的一个方向。 “看样子敌人似乎想和我们谈谈。”洛小安说道,“你放心,我既然加入学生会了,就不会抛弃你们不管,本姑娘最讲义气了。”她拍了拍手,回头对沈墨七和爱丽丝说道。 阳光洒下,为洛小安的黑色发梢染上一层棕色,她那双黑的发紫的眸子紧张地盯着远方的海岸。 如果没有这场危机,沈墨七真想停下来好好欣赏这里宽广的沙滩,蔚蓝的海洋,边野的树林,自由的海鸟。 这是他从未见过,但却弥漫着漫天自由气息的海洋圣地。 只听见满耳的欧啼,海叫。 第31章 玫海之珠 洛小安带着路,他们一起向沙滩内丛林走去。沈墨七边走边说道:“对方能具象出如此真实的海洋,想必他一定很熟悉海洋吧。所以敌人是来自海州吗?不......如果是鲁迪的人,那就是玫英的海了。” 爱丽丝迎着海风,“玫英之南......陶巴尔泽。”她的金发随风飘扬。 咸咸的海风吹到沈墨七的脸上,带上一丝沙砾,沈墨七抚开发梢,回头迎着风嗅了嗅,把这片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的味道记在脑中。不出意外,这也许是他一辈子到不了的地方,离玖华太远。 三人走到了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前,此时洛小安走在最前面,沈墨七走在中间,爱丽丝跟在沈墨七后面。洛小安小心翼翼地推开吱呀吱呀的木门,然后立马向后跳开,举起她的法器,看向前方。 屋内一个巨大的浴缸,水流从浴缸里自然的缓缓流出,在地上形成一片小型海洋,升起七彩的泡泡。水流没有外溢,全部被某种术式隔绝在木屋内,高度大概能到沈墨七的膝盖处。 忽然,一条白皙的腿部像鱼儿一样从浴缸中探出,又扑通地放下,激起高高的水花。一头海蓝的长发从浴缸缓缓浮出,那是一个如大海般纯洁的少女,深蓝发,淡蓝眸,音如海豚,容似海月。 “你们好。”她手托着下巴,靠在浴缸边上,双腿浮在水面,如鱼儿般游着。 沈墨七伸出手,捂住眼睛。少女只穿了泳衣,贝壳般皎洁的胸前露出青春的沟壑,她红唇白齿,笑语嫣然,肌肤洁白,柔似沙海。 “有人拜托我来找你们玩,嗯......虽然我们无冤无仇的,鲁迪那家伙也是个坏人,但是我欠他们家一个人情。”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她伸出手,手里浮在空中的一团水变化成了一条七彩的海鱼。 “我叫歌莉娅,我认识你们,龙胤沈墨七和龙胤爱丽丝,还有一个......短头发的小丫头。”歌莉娅笑了笑,手中的鱼儿也吹了个透明的泡泡。 沈墨七遮挡目光的手指微微露出一个缝,他不满地看向歌莉娅,他听出来歌莉娅的语气带着几分嘲弄。 爱丽丝则跑到了沈墨七的前面,先是红了耳朵,然后踮起脚尖,用手掌挡住沈墨七的视线。 于是沈墨七转过身去,投降道:“好了好了,我不看了,但她要打架我总不能闭着眼打吧。” 于是歌莉娅笑了笑,从浴缸中站起来,蔚蓝的水儿包裹住她的泳衣,变成了最精致优雅的蓝纱,为她披上蓝宝石般的长衣,好似玫英神话中海神的女儿偷跑人间一样,美丽脱俗。 “我原谅你了,少年。让我们堂堂正正的决斗吧,像骑士一样,如何。”歌莉娅坐着浪花从木屋里飘出,飞至天上。她裸足抬起,翘着腿,看着沈墨七说道。 “打架总比被一群人用眼神审判看来看去好。”沈墨七抬头道。 “嗯?”歌莉娅眨了眨眼,睫毛上沾着水滴。 “对你来说,是「自我」更重要,还是「世俗」更重要。”沈墨七莫名其妙地发问道。 “当.....当然是自我更重要。”歌莉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声说道。 “可我们终究不能成为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只凭借理想活下去。有人对我说,让我远离世俗,才能避免伤害,我虽然不想逃避人生,可我也害怕伤害。”沈墨七开战前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反而说了一些委屈巴巴的丧气话。 歌莉娅十指反绕,放在大腿上,她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并不开心?” 沈墨七突然脱掉外衣,然后在洛小安的吃惊,爱丽丝的羞赧,歌莉娅的失措中露出背部的可怖的阵阵淤青。只是略微展示,他就穿上了外衣,他的身上全是伤痕,虽然偏瘦,但还算白皙的身体下是赤裸的肌肉,那是他曾经质朴生活的证明。 在北落咲骨的精湛医术下,沈墨七确实好了很多,但一片片骇人的殴打痕迹还触目惊心。就连看过的洛小安也别过了头,爱丽丝则是呆在原地,把头低下,捏紧拳头。 “鲁迪可不是你想的那种普通学生,他做事狠辣,甚至削掉了我朋友姬我悠的一根手指。所以我不会放过他,你真的要帮他吗。”沈墨七看着歌莉娅,冷冰冰地说道。 就算面对歌莉娅的领域没有胜算,没有底气,但就当是骗歌莉娅也好,骗自己的心也好,他需要此刻的几分勇气。 “对......对不起。”歌莉娅垂着头,海浪也随之停下了,不再进行永恒地潮汐起落。 “我......我要去问问他。”歌莉娅慌乱地从水上跳下来,“你们在这里等我。”她说。 “不要。”洛小安伸出毛笔,一排紫色火墙从她的脚下径直冲向歌莉娅,在烈阳下的沙滩杀上蔓延,异火焚天。 歌莉娅双手放前,一团水瞬息之间将火焰吞灭,这里是她的领域,没有人可以伤到她,“那就带你们去见我的姐姐。”歌莉娅陷入了莫名的焦虑之中,她心中燃起了一丝不知对谁的怨气。 “你没有理由......囚禁我们。”爱丽丝低头,小声呐喊道。 “尤里乌斯家族一向宽容仁慈,几百年前玫英北境还在无知地屠杀魔法师的时候,只有尤里乌斯家选择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庇护他们。后来尤里乌斯家也如愿以偿,建立帝国,成为了一方雄主。我和姐姐也受过尤里乌斯家的恩惠,是他们给了我们来龙语学宫的门票。”歌莉娅摇了摇头。 “你是北境人?”沈墨七发问。 “我不是,我和姐姐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的眼睛带着哀伤。 “既然你们要打架,那我就先陪你们玩一会,打完之后我再去找鲁迪说清楚。我不会真的伤害你们的,你们也并不会迎来真正的死亡。”歌莉娅手中水元素喷涌而出,在空中化为几道长矛。 沈墨七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歌莉娅,心情如身旁的潮汐,时起时落。他是很弱小,从开始他就不清楚要怎么和她战斗,甚至在想尽办法避免战斗,可事情还是向这一步走过来了,这与他们之间的性格有关。 沈墨七双手插在外衣里,黑发随着海风肆意飘起,他的目光里已再没有犹豫。 “借把剑。”沈墨七转头对洛小安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的。”洛小安对沈墨七说道,她并没有因被卷入战斗而生气。她真的像刚才说的那样,愿意加入沈墨七的身边,一起并肩作战。可她又为了什么呢,这件事和她又没关系。 洛小安犹豫着伸出手,一柄黑白道剑带着长穗缓缓浮现,递给了沈墨七。“要不还是我去吧,你受伤了。” “不用管我。”沈墨七赌气般道,他就是想去和对方死战。 “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你光去心疼别人,谁来心疼你。” 沈墨七也不知道洛小安一个心大随性的人是怎么说出这么肉麻的话的,他刚硬下来的心差点又哭出来了。他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洛小安,可洛小安立马像是寻找什么,躲避开了他的目光。 沈墨七知道,他要是在战斗之前哭出来,真的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于是沈墨七深深呼了口气,转了个剑花,嗯...剑很轻。 歌莉娅挥手,一道水矛像一个拉满弦的弓箭,转瞬之间射到沈墨七的面前。 沈墨七收剑,侧身一步躲过轻轻躲过,水矛在地上扎进数尺,化为泡沫,消失不见。 洛小安眼眸微动,也许沈墨七真的有一点天赋,明明灵力很少,却能和这些天才术者们过招。可他就像个普通人一样自居,过得小心翼翼,平凡无比,这样的人竟然愿意为了别人打破自己偷苟的生活。 如果沈墨七能听到洛小安的心声,他可能会这样回答:因为书上写了为人之道,何为圣贤,何为奸佞。从尧舜传下来的老祖宗的道理,沈墨七自然认可。他要做的只是更加理性的去思考什么是道德,什么是选择,然后鼓起勇气实践。 沈墨七接着快速跑到歌莉娅的下方,一只幽魂绿爪在空中浮现,沈墨七心领神会,跳到爪子上,借力跃直空中,一剑劈向歌莉娅。他只能去赌以歌莉娅的实力不会轻易受伤,更何况这里是她的「领域」,规则也是她定的。 水流环上歌莉娅的蔚蓝长袍,形成一层铠甲,为她当下了这次攻击。虽然沈墨七的行动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但显然这种天真的攻击对她没有任何效果。 但紧接着,歌莉娅就吃惊的发现,那剑上有一层淡淡的金光,逐渐嵌进了她的铠甲。歌莉娅抬头看向远处的爱丽丝,这种奇特的力量,是这位金发少女的杰作。 于是歌莉娅只能选择拉开距离,沈墨七也见好就收。他谨慎地提防着歌莉娅的所有动作,把她的每一次眼眸的跳动,每一次手腕的旋转,每一次脚丫的紧松,每一次行为的预警,全部刻在眼里。 歌莉娅还没稳住身形,洛小安就冲至她的身旁。洛小安不需要实体上的剑,只需要抬手,一柄无形的幽色长剑就浮于手中,径直劈来。 “你看上去也不像努力修行的人,为什么能这么早就掌握领域之力,难不成你是天才中的天才?”洛小安一边全力按住剑,一边对歌莉娅说道。 “哼,那当然,毕竟父亲让我继承了水龙......”歌莉娅划出水刃,挡住攻击,刚得意忘形地说话,突然就陷入了静默。她不小心说出了家族的秘密。 沈墨七耳朵很尖,一个「龙」字他清晰明了地听进了耳朵里,他突然想起来在龙语学宫看的古籍。 为什么有些人年纪轻轻,比如他的老师东方龙钥,二十四岁修为就深不可测?为什么有的人一夜之间修为就突飞猛进?这个世界有天才和庸才之分,但差距是否真的天差地别?他们为什么要学习龙语,龙息森林中又是否真的有龙存在。 他隐约中仿佛揭开了神秘世界的一角,就像他第一次拿着龙语学宫的邀请函,去仰望龙骨群山一样。 路边是沉沦世俗之苦的往往人群,头上是纵享天姿之幸的隐秘术者。 也许龙之书库里有,也许东方龙钥,花无疾,古落雨他们都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没有人会告诉他。 但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一个名誉性的「龙胤」头衔有这么多人求之若渴,真的仅仅是因为能得到历史的答案吗,恐怕对历史感兴趣的人远没有追求龙胤之名的人多。 东方龙钥,花无疾,幽儿希卡,甚至八十多年前的龙胤,灰夫人狄儿,这些龙胤的传奇和强大是否真的是偶然,还是说他们都继承了某种力量。 某种关于龙的力量。 那夜的血与雨,龙与月,咆哮的蒂芙尼喷吐着不灭的火焰。而东方龙钥身旁的点点星辰,花无疾手中的黄色闪电,则照亮了星空,湮灭了罪业的古龙之影,那不是人类应该有的力量。 爱丽丝也恰到好处地沉默,只有洛小安不屑地拍拍手,“不就是祖龙之力吗,我还以为全靠你自己的本事呢。你的父亲让你继承了某条龙的力量吧,是条玫英的水龙?” 歌莉娅陷入被揭穿的愤怒,她抬起手,“不是玫英的龙,也不是父亲让我继承的,我现在真的有点生气了。”话音刚落,三道水流化成沈墨七,爱丽丝,洛小安三人之模样,拿着同样的武器,露出同样的神情,站在他们身前。 “这是镜子的领域?”沈墨七想了想,抬头问道。 “不告诉你们。”歌莉娅鼓着脸盯着他们。 “是水。无拘无束,无形无物,却能把世间万物映照其中,容纳百川。”洛小安点点头,道。 “你不是读书少么。”沈墨七转头对洛小安说道。 “阴阳五行我还是懂的好嘛。”洛小安似乎被气到了,对沈墨七挥了挥拳头。 三个水影组成的冒充者蓄势待发,他们缓缓走到前方,举起武器。 “你们就和自己去玩吧。”歌莉娅闭眼说道,然后她转头离开,一头蓝发飘荡似海。 “你应该不能离开领域吧,你走了我们也就解放了,而且你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以你的魔力量来说。”洛小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歌莉娅,挑衅道。 “我自有和外界沟通的方法。”歌莉娅继续向前走去,然后回头做了个鬼脸,“略~”她傲慢又慵懒地跳走了,恨得洛小安牙痒痒。 此时,洛小安的水影极速冲到沈墨七的面前,沈墨七立刻提剑挡住洛小安的攻击。 啧,正面对抗他是打不过洛小安的,眼前水影的样子真得几乎和本人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身上那纯粹的魔力气味和偶然的水纹波动,几乎察觉不到是个术式产物。 可过了三招,沈墨七就发现了不对劲,眼前的洛小安似乎只会几招近战的攻击,虽然速度和力量和沈墨七不分仲伯。但他难以处理的术式,对方却从不使用。很奇怪,难道这些冒充者的实力有限,毕竟是歌莉娅的术式,不是真正的他们吗。 沈墨七转头看向真正的洛小安,却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洛小安正在和沈墨七的倒影战斗,她吃力的使尽浑身解数,鬼剑,幽爪,魔阵,她嘴里念念有词,手里一张符箓燃烧,划成一道绿色的火焰,射向沈墨七的倒影。 而沈墨七的倒影却只是诡异一笑,他随身躲开,手中假的龙泣剑轻轻摩擦着强大的灵力激涌,慢慢走到洛小安的前方。 他连我的龙泣剑都知道?沈墨七吃了一惊,这些术式真的令人惊奇。 洛小安招式出得凶猛,一时收展不及,眼看沈墨七的刀就要落在她的身上,她左手张开灵力,一道微小的防御符阵替她挡住了这次攻击。 可还没结束,沈墨七的倒影立马贴到了洛小安的身边,几乎都要近到脸上,他左手牢牢抓住洛小安的手腕,右手一剑就要刺进她的柔软小腹。 “喂喂,不对吧,我什么时候这么强了?”沈墨七说着,脚却没有闲下来,他俯身冲到洛小安的身边,为她接下这剑。 但沈墨七的手却直接被震麻了,手腕被对撞到了一个夸张的弧度,疼得剧烈,洛小安给他的道剑也被弹飞了出去,插在沙滩之上。 骗人的吧,眼前这个倒影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明明就是普通人的感觉,为什么给人一种如此强烈危机感。他明明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却能看破任何术式和招式。 沈墨七觉得对方的眼睛有点奇怪,似乎比他的亮一点。 在沈墨七失去抵抗能力的时间,洛小安的冒充者和沈墨七的冒充者一起提剑冲了上来,这种可怖的压迫力,沈墨七也只是寥寥数次体会过。 他闭上眼睛,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抵挡。断一只手,总比身首异处要好。 就在此刻,一股温柔的魔力清香传入鼻腔,沈墨七睁开眼睛,独属于爱丽丝那金色的防御法术为他们抵挡住了攻击。 沈墨七向爱丽丝看去,发现爱丽丝的倒影只是抱着金剑,傻傻的,呆呆的,站在一旁。看到沈墨七的目光时,倒影还傻傻地举起手来笑了笑。 第32章 水龙领域 沈墨七才发现了什么叫水无常势。眼前的水型人影,不仅可以模仿某个人的动作外貌,还可以模仿交战人的修为。 洛小安的模仿者遇到沈墨七,便会变得缺少灵力用来施法。而沈墨七的模仿者遇到洛小安,在有高阶灵力的作用下,也会变得强大。 至于爱丽丝的模仿者,恐怕也是遵守了本人的原则,对伤害别人有着非一般的约束力。曾经爱丽丝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她的怯懦性格,沈墨七想知道。 但眼下沈墨七正捂着手腕,因刚才的交手而冷汗倒流,疼痛难忍,手臂不停地抽搐着。呵,可见他是多么没用了,每次在术者之间的对决中都是第一个退局,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就算能感觉到一丝飘渺的灵力,也没有任何作用。 “先退下,等我结束她了就带你去找咲骨姐姐治疗。”洛小安一边应战,一边焦急地对沈墨七说道。现在她在一对二,只能咬着牙硬扛,对方洛小安的魔力也开始上涨,此刻的局面麻烦极了。 “不要。”沈墨七吃痛放下左手,快速跑到掉落的道剑前,一个翻滚将其拔出,右手握剑。“我还有右手可以战斗,右手没了可以用脚,用嘴巴。我现在很生气,对鲁迪的生气,如果他要我死我就死好了,在那之前,我一定会咬下他的一块肉。” “不要意气了,你快走,只要你活着,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情。”洛小安被眼下的情况逼急了,她对沈墨七大声道。她确实有些剑术,但被自己加上沈墨七二人围攻,也快坚持不住了。 相比于洛小安自己给自己的压力,沈墨七的倒影给她的压力意外的更多。 毕竟能依靠灵力的人平时只需要专注修炼术式上的细节,而沈墨七这种普通人,只能在剑术上下死功夫。 剑的角度,力度,挥砍的时候哪块肌肉能动,哪块肌肉不能动,怎么样以最小的力气弹开敌人的剑,什么样的角度砍人是最阴险狠辣难以招架的。这些都是被爷爷打伤千次万次后得到的经验。 当沈墨七冲上来,右手用剑,帮洛小安挡下沈墨七的倒影一剑时,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自己身体被砍成两半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他吃力地接下了这一剑。 不可能,沈墨七把对方的剑拨开,一剑劈过去,对方直接后跳,然后用剑格挡。这都是爷爷教给他的剑术,全是实打实的搏命之技。以身体为驱动力,以进攻为防守,护住自己的身体躯干。毕竟人类这东西,一旦开始流血的话,就会慢慢失去力气,沦为困兽。可自己为什么能和拥有了高阶灵力的自己过招,这不合理。 沈墨七一边和对方缠斗着,一边开始回想从来到活动室后的每一秒钟,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招,敌人的领域规则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魔法的事情,也许他们中最了解的应该是爱丽丝,沈墨七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爱丽丝。 结果爱丽丝在和她的倒影讨论,爱丽丝先是说了什么,然后她的倒影摇了摇头,接着爱丽丝生气地指着她的鼻子说话,对方则委屈地快要哭了,吞吞吐吐地告诉她什么事情。 “呃?”沈墨七挡下一剑后,又看了一眼爱丽丝。 “我.....我懂了。”爱丽丝突然举起手,“这个魔法的领域,明白了。” 海面逐渐平静了,沈墨七三人的倒影也逐渐安静下来,拿着武器,静静伫立。 沈墨七最先发现的是,爱丽丝似乎可以正常说话了,她在那天见面之后,就陷入一种受迫性的恐慌之中,恐怕下意识的语言障碍,也是出于一种想要隔绝于世的自我保护。 “歌莉娅没想伤害我们,这里不是「真正」的领域内,而是心灵上的领域。”爱丽丝说道,她握着倒影的手。 没想伤害我们?是因为恐惧和虚伪的正义感所以不敢真的下手吗?她作为鲁迪这种霸凌者的帮凶,不管有意无意,知不知情,沈墨七都不会轻易原谅她。她的无知不是可以伤害他人的理由。沈墨七不认同爱丽丝说的话,暗地皱了皱鼻子。 “爱丽丝,你总是对所有人,哪怕伤害过自己的人温柔,我不置可否。但我更担心你会受到伤害,变得闭锁,枯萎,和我悠一样,和.....某些时候的我一样。”沈墨七叹了口气,把剑插在地上,伸出右手,他眼神带着几分不忍的怜悯,轻声说道。 爱丽丝小跑到他的身边,握住他还在微微颤抖的左手,“疼吗?”她小声道。 沈墨七摇了摇头,“你先走,我们会结束这里的一切的。” “不......我要站在你的旁边,我想为您而战。”爱丽丝突然靠近沈墨七的脸颊,“我们不在一个「真正」的领域里,而在一个「精神」的领域里。别动,我来解除你的术式,相信我。” 她踮起脚起,沈墨七吃惊地微微张开嘴巴,爱丽丝靠近,红唇微张,鼻息相近。一团幽蓝的清水从沈墨七的身体中虚化出来,爱丽丝将其含在口中,然后侧身,吐出一道物质上的水。 此时,沈墨七的倒影也蹲在一旁,无奈地对着沈墨七和爱丽丝笑了笑,眼神竟有些温柔,他挥手告别,消失不见。 “好神奇的领域。”洛小安小声惊叹道。 沈墨七还在羞赧中没有反应过来,爱丽丝又跑到了洛小安的身前。 “干嘛,等一下......” “唔。” 洛小安睁大了眼睛,她和爱丽丝靠的如此之近,随后她身上的术式也被解除了。洛小安伸手捂住嘴巴,一抹橘子味儿的香气还残留在嘴边。 “对不起......这是,必要的。”爱丽丝低头地插了插手,小幅度地点了点脚,“我们......我们,去找歌莉娅吧。” 沈墨七发现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遮上了一层纯净的光,已经不疼了,但还是没有知觉。 “也就是说,我们的精神在歌莉娅的领域里,身体还停留在学生会的活动室里呼呼大睡吗。”沈墨七问道,他也感觉自己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 爱丽丝点了点头,“我阅读出来的世界规则是这样的,所以她才说我们「不会迎来真正的死亡」,但是我想找歌莉娅再聊聊,她一定会理解我们的。” 洛小安对她的想法并不认同,她摇了摇头,言道:“我们和她不是同一类人,她是鲁迪的同伴,鲁迪的家族对她有恩,而我们只是普通的学生。” “或许可以试试吧,少一个敌人也好。她可能有些本性的善良,却不一定有情感上的认同。”沈墨七说道,他手心手背里全是汗水,如今每走一步都步履维艰。 鲁迪能找来一个歌莉娅,也能找来其他人,他沈墨七有这个资格跟他耗下去吗。就连魔法学院的老师都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知道,一个皇亲和一个贱民,谁更有价值。 沈墨七抽了抽鼻子,委屈的有些落寞,却不敢表现出来。 说到底在这个世界上,品德真的有那么重要么,能让人过得快乐,吃饱饭吗。鲁迪虽然恶劣,但举手投足能掀起一股不小的风暴,而沈墨七能惊动的,唯有地上的蝉和天上的鸟儿罢了。 曾经的沈墨七,真以为龙语学宫是个理想中的桃花源,象牙塔,可以免费让他读书学习,给他住宿空间。他听说之前还是免费吃喝的,甚至有奖学金的补助。 之所以取消这两项福利,一是因为有些锤炼肉体的学生吃的太过分了,二是大家都不缺钱,没人要奖学金,所以干脆取消了。真要有人想挣钱,不如去接一些去外地处理特殊事情的悬赏。 龙语学宫看上去是如此美好,可一处偏僻的山谷之中想要秀林丛生,能不吹外面的风,天上的雨吗。 他此时行走在歌莉娅术式结成的沙滩之上,沐浴阳光,身旁跟着他亲密的同学,朋友,甚至可以说战友。他摸了摸被魔法护佑的左手,用灵魂感受着异域的空气,他现在终于有时间静下来想一想了。 如今这一幕,他心中早有一些预感。 自从在龙祭回来,他就不是普通的龙语学生了。洛将离给了他龙胤之名,可也把他推上了众目睽睽的高台,被无数双权贵的眼睛盯着。 姬我悠的事情也许是个偶然,沈墨七绝不后悔去魔法学院救他,但沈墨七的介入,是否让事情更加麻烦复杂起来了呢,甚至有些连绵不绝。 沈墨七三人在海岸边找到了歌莉娅。她后仰坐在沙滩上,双腿放在大海中,感受着波浪。歌莉娅左手撑着身体,右手举起一枚海螺放在耳边,聊着话语,蓝色的长裙被海水冲的些许湿润,可她并不在意。 “嗯嗯,好啦姐姐,我听你的就是了,不参与这件事情了。这不是想报报恩嘛,尤里乌斯家美名在外,可那少年的伤也是真的,难道真的......”歌莉娅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看沈墨七三人。 “好了,等会儿找你一起吃点心。有客人来了,我先中断术式了。”歌莉娅站起来。 “差不多该领域也该结束了吧。”洛小安看着她,说道。 “为什么爱丽丝已经解除了某些术式,我们却还在你的领域里。”沈墨七问道。 歌莉娅笑了笑,“「进去」的条件和「离开」的条件当然不一样。” “那我们可以走了吗。”沈墨七凝视着她。 “可以。”歌莉娅说,“但是....再陪我玩一会儿,好吗。”她话音刚落,一道水墨色斩击就破到了她的眼前,直逼脖颈。 “小安。”沈墨七急忙伸手道。 “没事,精神领域,死不了。”洛小安提笔说道。 “我们还是同学。”沈墨七小声道,他拉着洛小安的纤细手臂,周围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一种声音伴在耳边,那就是近乎永恒的海浪声。 随着波涛起落,众人的思绪也随之一起起伏。 在黄色的沙滩上,碧绿的水草前,幽蓝的天空下,真是寂寂之海域,涛涛之水浪,离离之原野,禹禹之人心。 洛小安没有言语。 歌莉娅原地化为一滩水影消失不见。紧接着,一道啸天的龙吟从海里传来,激起漫天海幕,在刹那间拉起天河,隔绝万里,大雨倾落。 沈墨七突然想起来,在龙语学宫的课本上,曾有一小段注解,来描述一条曾经存在过的蛟龙。 归去来兮人间月,犹忆雨泽花中夜。 美人舞兮惊鸿飘,龙王咆哮九泉妖。 这是沈墨七第一次听到龙吟。他一直在学习龙的语言,背诵龙的传说,揣测龙的声音。可今天他听到了,那出乎意料的亲切的声音。 “洛小安!”沈墨七突然紧张地大喊道,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魔力涌动,想要提醒她。可他的灵力水平应该不是这里最高的,难道她们没有闻到吗。 一道水柱从地上,直冲天际,包裹了洛小安。 “歌莉娅,你要做什么?我真的要生气了。”沈墨七回头对海水下那道奔涌的龙影喊道。 可没有人回应他,海水还是在流动,风儿还是在吹,太阳下的雨水倒是逐渐停歇了。他的想法,他的存在,并不重要。 沈墨七回头看着爱丽丝,她嘴唇发紫,回避着沈墨七的目光。 他轻轻抚摸爱丽丝的头发。他害怕爱丽丝会对自己失望,他害怕爱丽丝觉得自己没用,从而陷入一种内心里,可怕的,自我折磨之中。 他回头,茫然的看着波涛的大海,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歌莉娅的海水则是最深邃的幽暗色。 沈墨七有些手足无措,他能跳进海里救人吗,是自己先淹死呢,还是先在深海藻行中看到洛小安的背影呢。 突然,洛小安从海浪后出现,她头发已经湿了,拿着她灵气汇聚的幽色长剑,和歌莉娅的水型直剑相砍到一起,两人在海水上对峙。 洛小安的剑法沈墨七从刚才的战斗中就认出来了,那是典型的青州剑法,只不过做了些变化,以灵动和变化为主,见招拆招,迅捷如风。 这都要怪他的爷爷。曾经爷爷只教过他基础的,保护自己用的朴素剑法。可沈墨七不觉得这老头只会一种剑法,于是十岁的时候,他偷偷趁空跑去大户人家里抄了三个月的书信,换了两坛花州的桃酒。 那天也是个秋日,沈墨七想方设法灌醉了爷爷,和他从古谈到今,最后沈墨七顿了顿,以撒娇的语气求他的爷爷让他看看一些真东西。 他爷爷只是笑了再笑,摸了摸他的头,灌上一口甜酒,起身,在枫叶之中,以旧身残躯,白发苍苍,为他舞了玖华九州的九种剑法。 从凉州的肃杀,幽州的悲凉,燕州的乱马,舞到云州的洒意,帝州的正气,青州的风云,最后再到花州的醉景,璃州的偏梦,海州的烟雨。 九种剑法,九种意境,九种人生。 小小的沈墨七张大了嘴巴,他的眸里刻下了一个不同往常一样落寞的秋日。爷爷舞的不仅仅是剑法,更是沈墨七渴望的世界,一个属于侠者的世界,一个纵马天下的古老世界。 而歌莉娅那决斗式的玫英剑法,沈墨七却未曾见过,只能说和他曾经的“战友”,康纳德,迪斯里亚,贝尔特等人举剑的手法有些相似。 但他们是单手持剑,右手背后,而歌莉娅的剑法是一种双手持剑的骑士剑法,做了一些女性化的变革,华丽优雅,又不失沉稳。她剑法的目标和贵族决斗的目标别无二致,那就是在一对一中击败敌人,赢得胜利和荣耀。 像沈墨七这个年纪能以正确的姿势把剑握起来,调用身体力量砍出去,已经需要长年累月的修行。而洛小安和歌莉娅,身为女子,年纪又小,竟然真的能以剑道,酣战至此。 洛小安的单手剑胜在灵敏,攻击范围更长,一只手进攻,另一只手用来平稳身躯,发力在腕和胯。 这就是玫英单手剑和玖华单手剑不同的地方,玫英人喜欢把手背在身后,缩小受击范围,整个人像一条毒蛇一样,擅长试探性的进攻,进退自如。而玖华人喜欢用另一只手平稳身体,动作幅度更大,战斗时弯腰,侧脸,跳跃,翻身,收腹,都是常见的剑技动作。 歌莉娅的双手剑胜在力量,可攻可守,兼具女性身体的柔软,发力在于腰和腿。她们不单单是在比拼灵力高低,更在比拼剑法上的优劣。 本来歌莉娅完全没必要和洛小安近身搏斗,她只需要高举长剑,当做号令之棋,命令她的水儿化为利剑刺穿她的敌人。但她没有这么做,她难道是在为刚才对方的挑衅生气吗,就像个意气的少年一样。 二人身下盘旋的水中龙影缓缓游行,像玖华古老传说里的鲛,或者玫英人童话里的耶梦加得。 “别打啦!”沈墨七朝她们喊道,他担心事情变得麻烦。 人类,特别是名门望族,达官显贵,揪出藤带出瓜,真要打起来,背后连起来又是一大片,谁知道这场矛盾会不会不停地激化下去。 能把矛盾范围限制在沈墨七和鲁迪中间最好,不然迟早会引起更多的麻烦。 洛小安顾若惘闻,她在龙祭里野兽山庄里可是十分被动的一个人。后来沈墨七再认识她,又觉得她活泼开朗,可沈墨七从未见过洛小安如此强势,好战。她一定有某些沈墨七不了解的地方。 歌莉娅在剑法上逐渐不敌,她的剑招被洛小安看破了,陷入被动。而洛小安也追求稳定,用最小的路数去让歌莉娅付出最大的招架,让她逐渐疲劳。 歌莉娅咬了咬牙,一个海浪打来,将她卷回大海。 沈墨七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道龙吟长啸,滔天水柱从歌莉娅消失的地点开始,向洛小安的位置开始前进。 两位术者之间的斗法,逐渐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不再有丝毫顾虑。 洛小安一边撤退,一边掏出符箓。她先是向水里丢了一张红色符箓,一团橙红色的大火爆燃开来,在碧蓝的海面上滋起滔天水汽,弥漫四方。 不过很快火焰就消失了,洛小安借助烟雾的掩护,再次后退。随即她就像有拿不完的符箓一样,再次掏出一张黄色符箓,丢到水里,轻轻落下。 溅起滔天灵气。 第33章 生死一念 海面上还是一片宁静,就当沈墨七正奇怪好像没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一道惊天的闪电打到海面,然后是响彻彻的雷鸣,轰隆爆响。 一道道的闪电开始不停的抽打到海面之上,就像雷公之狂怒,电母之暴戾,竟一发不可收拾了。 而那海中的水龙,也开始暴怒的咆哮,大海中的水柱开始无规则的上涌,龙影似乎要呼之欲出。 “在这里死去,真的不会死吗。”沈墨七回头问爱丽丝道。 爱丽丝点点头,“会很痛。” 一个人的灵力不是无限的,洛小安的孤军奋战,歌莉娅长时间维持的领域,都快到了极限边缘。 洛小安终于跑到了沙滩之上,她看了一眼沈墨七和爱丽丝,然后向反方向跑去。 “歌莉娅!不要再玩了!下面就不是玩闹的范畴了,我和鲁迪的事情与你们无关,不要再卷进来了,求你们......”沈墨七朝海中的龙喊道。 大量的雨水开始倾洒在海岸边,天空也乌云遍布,不再是刚才的阳光雨了。就像那天沈墨七第一次见到魔法的神迹,阿道尔和洛将离的对峙之日那时的黑云一样。 洛小安被困在水柱的包围之中,沈墨七和爱丽丝向她跑去,事情逐渐走向失控。 海水水位逐渐上涨,慢慢淹没沙滩,再淹没沈墨七的脚踝。他和爱丽丝奔跑在海水之中,想要找到洛小安的身影。 在水柱中,洛小安气喘吁吁,她捂着右手手腕,冷得颤抖,流着虚汗。她的灵力已经枯竭了,而歌莉娅的魔力又涌了上来,像大海一样无穷无尽。 水柱将她全部包围,她已经没有退路了,除非她对歌莉娅服软,道歉,承认自己的失败。 可她唯有沉默,用那孤高的目光看着周围深邃的大海,仿佛能装进她眼里的,只有远方。 一道龙口从海面上浮现,出现在洛小安的正下方。洛小安睁大了眼睛,那是一条苍蓝的水龙,玫英种,双翅,四爪,兽口,蛇眸。它伴随着咆哮,神力,代表着尊荣的惩罚,默默吞噬着它的敌人。 洛小安闭上了眼睛,等待痛苦和失败的到临。 死亡,精神领域中的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她睁开了眼睛,沈墨七左手拿着洛小安的道剑,右手拿着爱丽丝的金剑,砍在水龙的口上,死死停住龙口。 他似乎是用爱丽丝的术式在水面上跑了过来,“快走!”沈墨七经脉暴动,对洛小安大呵道。 可下一秒,他被水龙穿刺了身体。洛小安眼眸放大,她亲眼看着沈墨七被水龙咬碎了腰部,少年稚嫩的身体被分为两半,他的眼眸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陷入一种假死的白光之中。 两把剑随之掉落,沈墨七失去了全部力量,被贪婪的水龙吞进肚子之中。 海水逐渐停了,可风儿吹的更狠了,雨水还是哗啦啦的下,如暴风雨的海夜。 下啊,下啊,在众人的沉默中下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一滴雨水的跌落,直到雨水开始从海面中化为水滴,聚集,向上流动。 沈墨七死了。 雨水开始倒流。 洛小安任凭雨水划过手指,划过脸颊,划过眉梢,奔向天空,像一枚枚弓箭,打在肌肤上,有几分疼痛。 歌莉娅也从大海里出来,她脸上全是做错事的惊恐,像一个孩子,“对不起,后面已经超脱我的魔力范畴了。不是我的错,都怪这条龙!是祂自己动起来的。”她连忙辩解,试图逃脱掉负罪感。 歌莉娅抬了抬手,可她竟然无法使大雨停下。这场逆流的水,不合常理,无法控制。 远处的爱丽丝,陷入一种惊愕的状态,原地不动,思维停滞,仿佛想起了某些旧日时光,她已经失去了思考,像一个木偶,任凭泪水滑落。 谁都知道沈墨七没有真正的死亡,但亲眼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眼前被龙撕咬成两半,他脸上痛苦绝望的神情,不会骗人。 洛小安抬起头,盯着歌莉娅,她全身燃起了一团火,一团幽灵般的青火。她提起毛笔,本该枯竭的灵力又磅礴的涌起。 她似乎认真到直接开始动用自己的本源之力。这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就像龙祭结束时他们大多都陷入灵力使用过度的流魔症之中,后续灵力调用不便,一旦使用就会引起疼痛和折磨。 但她目前明显失去了理智,怒火中烧。 “到此为止吧,是我错了,我...我贪玩了,对不起。”歌莉娅慌乱地不知所措,她举起手。 “领域解除”,她轻言,可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调皮与快乐,现在的她,就像一个逼迫无辜之人的杀人凶手。 大海消失了,在一片黑暗的寂静之中,天空和雨水也一同消失在了那片空间。龙也停止咆哮了,它重新回到海中,随世界一起消散。 龙语学宫,龙语学院,七零九号学生会活动室。 洛小安呛了一口水,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蓝色的约三尺深的水中,浮在水面上,头顶是常见的教室天花板,周围是黑板和几张桌椅。 哦,这里是龙语学宫,这是一栋玫英式的高层建筑教学楼。 海水没有外溢,就静静滞留在这座教室内。直到歌莉娅从水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左右巡视,发现洛小安恶狠狠的眼神看见了她之后,歌莉娅叹了口气,把海水术式慢慢解除。 场地上剩下了湿漉漉的沈墨七,爱丽丝,洛小安和歌莉娅四人。 歌莉娅倒还好,穿的虽然是一身漂亮的蓝色薄纱长裙,有种奇怪的古典感,但她是这片水的主人,水不会浸湿她的衣物。可洛小安仅仅是看一眼自己和爱丽丝的处境都会满脸通红。她伸出手,用术式慢慢把自己和他们烘干。 “你不许走,杀人凶手。”洛小安对试图逃走的歌莉娅说道,她此时正蹑手蹑脚,试图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歌莉娅急得跺了跺脚,“我没有,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可能真正控制一条龙嘛。而且你不是也和我玩得很开心,怎么现在出来翻脸不认人了。” 洛小安用目光把她审视了一遍,看的歌莉娅很不自在,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她柔软自然的胸脯前,“原来是领域里的伪装,我还以为你真的多傲人呢。” “你!人家才十三岁,还没长身体不行啊。”歌莉娅被揭穿后,一边捂着胸口,一边羞红地指着洛小安。 接着爱丽丝也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睁眼呆呆地看着洛小安和歌莉娅,没有反应,像个空壳。 洛小安把手放在爱丽丝眼前晃了晃,歌莉娅也怕她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急忙用水流包裹手指,塞进爱丽丝的后脖子里。可她除了微微地抖动,没有反应。 直到她看见沈墨七的手指动了一下。沈墨七开始剧烈地咳嗽,然后猛地起身,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腹部,满头大汗。 “对不起!”歌莉娅起身鞠躬,蓝发起落,大声地对沈墨七说道。 “我没事。”沈墨七艰难地蹦出来三个字。 可让她们都惊呆的是,爱丽丝扑上了沈墨七,紧紧抱住他,右手魔力浮现,为他缓解疼痛,脸上小声抽泣,泪水流出。 沈墨七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爱丽丝的背后,“我没事,别担心。”接着他看向歌莉娅,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她无知调皮,年轻贪玩,可却也被人利用,给他们造成了很大麻烦。 他忍住疼痛,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忽然腰部失去知觉,后仰就要倒下,好在洛小安和歌莉娅扶住了他。 “不好意思,我的腰还在吗。”沈墨七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腰,一边开玩笑道。 “对不起。”歌莉娅再次说道,她本身的术式可以控制力度,但藏在领域里的那条龙就说不定了。 她知道自己以贪玩的名义对他人施加了酷刑,她现在必须面对自己内心的恐惧感,这让她的心狂跳不止。 沈墨七轻吸一口凉气,“不碍事,没大问题。但请记住,他人并不只是你世界中的一枚石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好好想想自己的闯入会不会伤害到别人。” “明天要上课了吧,今天就各自回去早点休息吧。”沈墨七看了一眼歌莉娅垂下的蓝发,说道。 “对不起,我下次请你吃饭,好好道个歉。”歌莉娅突然想到了她的姐姐,意识到事情似乎要不妙了,她跳到窗户边上,回头对沈墨七说道。 “不能走正门吗。”沈墨七无可奈何地对歌莉娅说道,却只见对方做了个鬼脸,化为水流消失不见。 “很强的......元素魔法师。”爱丽丝认真看着歌莉娅离开的地方,说道。 “你不生气吗。”洛小安对沈墨七说道。 “生气有什么用呢,我没有任性的资格。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敌人吧,也许别人会觉得我没有骨气,但我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沈墨七坐到椅子上,低头藏起表情,喘着冷气。 “饿了,解散吧,去吃饭了。”沈墨七起身,他有些忧郁地看了看自己的校服,他除了布衣,就只有这一套还能入眼的漂亮衣服了,现在也有些脏乱了,还是回去清洗一下吧。 刚出门,沈墨七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靠在墙上,提着一柄锦绣金云环首横刀,冷漠傲然。他身旁,有一个摇扇子的翩翩公子,正一脸笑地看着沈墨七。 沈墨七感觉出空气中的那一丝来者不善,所以只是往前走,没有理会。 可刚经过他们,黑衣少年就开口了,他笑道:“刚才是不是有个蓝发少女去找你了?我站在外面都能感受到浓郁的魔力,她是把你们拽进领域了吗?真想亲眼见识见识呢,传说中的玫海之珠。” 听起来那个名叫歌莉娅的少女在学宫中似乎有点知名度。陶巴尔泽,玫英之南,记载中是个以海贸和骑士闻名的阳光之地。但少女好像没说她来自哪里。 此刻,沈墨七感受到了来自黑衣少年的目光,还有他那危险的灵力。沈墨七现在真的没精力再进行一场战斗了。 “我叫燕飞,来自燕州。他叫马西鸣,来自云州,同学你好。”没等沈墨七回话,还是白衣少年先开口了,他倒是显得彬彬有礼。 “你们是鲁迪的帮手?”沈墨七回头问道,他没带剑,而眼前这少年却别着刀,在学院内部。 被叫做马西鸣的黑衣少年看了看自己的刀,笑道:“别误会,等会儿去练武用的。鲁迪...你是说跟你有矛盾那个玫英人?他是什么东西,可笑,我怎么可能会去当洋人的走狗。” 沈墨七看着他,等他说完。 “但我也不是来帮你的,有缘再说吧,我只是好奇新成立的一年级的学生会成员,听说你是会长?”马西鸣打了个哈欠,身旁还站着他的朋友,燕飞。 “不是。”沈墨七把视线移走。 “那就是洛将离了?哈哈哈,等他回来我到要领教领教所谓第一龙胤的厉害。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没理由帮你,但你好歹是我们玖华的龙胤,别给我们丢脸了,那群玫英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马西鸣眼睛放到了活动室出来的爱丽丝身上,盯着她那金发下小鹿般跳躲的橘眸。 洛小安把爱丽丝护在身后,回盯着马西鸣。 “走了,西鸣。”白衣的燕飞打了打招呼,“还不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也许有一天,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故事。”他最后看了一眼沈墨七,收起扇子,起身离开。 马西鸣也笑了笑,甩了下胳膊,把刀放稳,藏于黑衣之中,跟上燕飞的脚步。 “深秋难望,大戏一场。”燕飞最后一句话语飘了过来。 沈墨七不知所以,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心无所量,世皆痴狂。”燕飞摇了摇头,消失在了走廊。 沈墨七慢慢轻叹一声,“怪人。” 不过能避免战斗最好,事实上这个学宫里,玖华人很少和玫英人打交道。他们更像是两个独立的团体,蜗居在自己的小岛上,互相冷视。 沈墨七不知道鲁迪会不会就此罢休,现在他更担心的是姬我悠怎么样了,现在在哪儿,伤口还疼吗,心里又是否疼痛..... 如果鲁迪可以就此放手,那沈墨七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继续去读他的书,过他的日子,就像往昔那日日枯燥的生活一样,恬静,美好。 人和人生来本是陌路人,死后又是异路鬼,为何要彼此伤害呢。 扫去诸般烦恼,眼下唯有填饱肚子才是真谛。沈墨七摸了摸腰间钱袋里的钱,也许他应该下山去接个任务挣钱,而不是在这里和一个玫英贵族作对。 但龙语学宫是他唯一的庇护所,如果被鲁迪赶出这里,他又能去哪儿呢? 回到镇子里当一个农夫,还是去大城市里谋份差事?谁知道要攒多久的钱才能进一个像样的书院学习。而且他渴望的是广阔的知识,来自世界的知识,不单单是......老儒生们写的儒经。 沈墨七简单处理了肚子,找到了姬我悠的宿舍。这里是他提前问我悠要的地点,以防万一。 “我悠?”沈墨七敲了敲门,没人应答。他有些担心,回身跳起来,抓到墙上,然后翻到了二楼的小阳台上。有一说一,这种玫英式的小阁楼,沈墨七很喜欢。在他入住自己的房子之前,那些藤蔓和花草就留在房子的墙壁和阳台上,恣意生长。 姬我悠果然在屋子里,他把窗帘全部拉上,只留一道缝隙,让光进来,他藏在被子中,拿着一本红皮的书。他察觉到光线被遮住了,抬头看去。 “你没事吧。”沈墨七问道。 “我准备离开了。”姬我悠把头重新埋起来,“逃离这个地方。” 沈墨七顿了顿,他之前不是没想过离开,这里给不了他尊严,但是......但是这天下之大,却无他半寸容身之处。 这是一个文明与蛮荒并存的时代,这是一个先进与古典并存的学院。这里有村子见不到的繁华,却也有人类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争端。 书上那个两千年前,街头上只为口角而拔刀一怒的春秋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人类不断成长,知道怎么才能更好的存活,心思也不再质朴单纯。 “为什么,就因为一个纨绔的玫英子弟?我们可以联手,这个世界不会在逃避之后就放过你,它会继续压迫你,把你逼上绝路为止。从一开始我们就应该战斗,绝不妥协。”沈墨七着急道。 “上次他们人多,但不代表我们就很弱小,我们可以想法设法维护尊严。寻找力量也好,以命相拼也好,屈服不属于我们。”沈墨七认真地看着他。 “我当然知道啊,这种漂亮话。但是我难道要反过来砍断他的一根手指吗,算了吧....既然他不想看到我,那我就走好了。”姬我悠哭诉道。 沈墨七沉默着,他不想说他窝囊,懦弱,因为沈墨七自己以前就是这样,他心中也藏着一个怯懦的自己。 “我的家族很大,我也有很多优秀的哥哥姐姐们,我来到这里本来就是为了逃避,逃避日复一日的读书后依然一无是处,逃避贪黑起早练剑后依旧弱小如鼠,我本来就不是上天眷顾的人,懦弱一点又如何,只要不再伤害我就好......”姬我悠的眼泪就像不值钱的露水一样下落。 “我不止一次想过,我这种人为什么不去死呢。但当我站在高台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没有死亡的勇气,我还贪恋着这世间的美好。我不愁生存,只要我活着,我的母亲便会给予我钱财,我可以吃我喜欢的冰糖葫芦,我可以买我喜欢的奇闻书籍,我甚至可以和我最喜欢的戏曲表演者见面,坐在第一排。” “可笑吧,如果我什么都没有,我也许会去死,正因为有所贪恋,我才这么弱小,懦弱,可悲地活着。为什么,为什么我这种人还能留在这个世界上。”姬我悠悲怆地说道,他捏紧了拳头,有丝丝血迹从拳头中流出来。 “呵,谁不是呢,我们都一样。”沈墨七坐在他的旁边,轻言道。 “我曾经日日夜夜的练剑,读书,可来到龙语学宫后才发现,我还是谁都比不过。而且我的家境贫寒,可以说除了书,家里什么都没有,连一个像样的家具都拿不出来,书也是靠爷爷的面子去借的,每月初一我都要跑很远很远,去镇子上还书,借书。甜食,戏剧,杂耍,泥娃娃,说书先生,我都没有资格去体会。” “每次去镇子上的时候,如果赶上庙会,我倒是可以免费看看杂耍。可总有一种卑微的刺痛藏在我的心里,它告诉我,快回去,快回去,这里不属于你。于是我不停地读书,练剑。我甚至有时候会问自己,我究竟是出于爱好,还是想单单改变自己的生活来做这些事情呢。读书,练剑,我是否辜负了我本来热爱他们的意义呢。”沈墨七慢慢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照亮了满屋。 “我一无所有,我无可失去。但既然有想要的东西,既然想让你,我,爱丽丝都能慢慢地留在学宫里读书,成长,那就不得不去勇敢战斗。” “老师,同学,制度,规则,计谋,只要能达成目的的我都会利用,在不失去自我的基础上,只有战斗,战斗,与天斗,与人斗,才能赢下一切。放心,胜利离我们并不遥远。”沈墨七伸出一只手,坚定地看着姬我悠。 “一起来吧,你的心早就告诉你自己,你并不想就此罢休。”沈墨七笑道。 姬我悠擦了擦泪水,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在他自己都震惊的时候,他拉住了沈墨七递过来的手。 人类之所以是人类,不是一头只为生存而活的孤独野兽,就是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有一首勇气的高歌,在他们的脑中,有一棵思想的芦苇。 第34章 南琉之拳 沈墨七步行在一片漫天的树林之中,处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树木,尽管他已经行走了数个小时,但依旧看不到尽头,仿佛刚进入时一样。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指南针,曾经他以为花州字如其名,是一片充满鲜花与清泉的土地,阡陌人家,桃花美酒,可一旦你走出城镇,面对荒无人烟的深林时,便会知晓玖华大地的蛮荒,一望无际,群山守望。 据龙语学宫里的传闻说,花州的南方是龙的国度,名叫龙息,布满了荆棘猛兽,妖异邪魔,是一片未经开化的野兽国度,只有龙的火焰才能焚尽一切,使它们臣服。 沈墨七现在并不是要去龙息国,他只是要去见一个人,一个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人——皇甫龙笙。 听说他就在这片荒林中修行,于是沈墨七便想见他一面。 今早洛将离来信了,说他目前在龙息国和玖华的边境,有一些村庄惨遭屠戮,除了衣服,骨头,血迹,腐烂的尸臭,什么都没留下。 洛将离是去调查的,一腔孤勇,单骑独游。守望龙息与玖华的边境是龙语学宫的使命之一,这是龙祭刚结束的时候,东方龙钥面对着群山,任由狂风吹舞,酷酷地对他说的。可现在东方龙钥却和花无疾去玖华某地执行特殊任务了,不在学宫。 洛将离都去履行职责了,沈墨七身为龙胤更是无法逃避,可他和爱丽丝作为两个胆小鬼,藏在龙语学宫里,正和自己的同学作斗争,真是可笑。 洛将离需要同伴,等他回来的时候,沈墨七会和他一起去往龙息边境,那里有他们的责任。但现在,他需要处理好龙语学宫的事情,至少让鲁迪收手,止战,为了没人能威胁到龙语学宫的和平,更为了自己。 没有把握沈墨七是不会来的,他熟悉皇甫龙笙的气味。嗯.....他不是像狗鼻子那般灵敏,他只是熟悉灵力的气味,感觉总有一股感觉指引着他前进,就像神一样,默默为他指明道路,虽然沈墨七不信神。 “闻到了。”沈墨七笑了笑,拨开前面的树丛。 一个浑身充满炽热肌肉的少年静坐在瀑布之下,闭眼打坐着,正是皇甫龙笙。 而不可思议的是,皇甫龙笙身旁的一颗巨石之上,一个少女坐在那儿。她身穿黑白雾山直裰,青山长袖中衣,玄黑秦明短裙,瑞兽天鸟云袜,黑色白板云履,俨然像一个海州富家小姐。 她轻轻摇着腿,看到沈墨七来了,她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笑了笑。 “你是谁?”她问道。 “皇甫的朋友,沈墨七。” “好巧,我也是他的朋友,重明儿,我还以为他在玖华就我一个朋友呢。啊,我不是说我是玖华人,我只是说在玖华这片大地上。”她巧笑嫣然。 “你是哪家的小姐,为什么在这深山老林中,还是说你也是龙语学宫的学生。”沈墨七打量着她,好奇问道。 “我是南琉的,另一片大陆来的,衣服是借来的,这片大地真是祥和宁静啊,怎么样,好看吗?”她捏住直裰大衣,转了个圈圈。 “祥和宁静......即便如此偏僻诡异的荒地?”沈墨七看了看周围的漫天树木,只有烦人的鸟儿不停地叽喳着飞在天空,好像没完没了。 “至少没有羽人,饕鬄,烛龙,和巨人不是吗。南琉真的是一片上古的蛮荒之地,很难诞生玖华这样像样的文明,所以我经常跑去海州玩。”她张开双爪,哇的一声作怖状,想吓唬沈墨七,很明显她把沈墨七当一个小孩子了。 “我才不信,那是书上写的。”沈墨七摇摇头。 “你又没去过,如何不信。”她噘嘴道。 “我又没去过,肯定不信。”沈墨七回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拌嘴了,脸红了起来,他现在真的像一个小孩子了。 “那现在呢。”重明儿张开双手,一张翅膀凭空从她的背后伸了出来。那是一个充满张力的白色鸟翼翅膀,散发着神圣的上古灵力。 “你是羽人?”沈墨七瞳孔放大,后退一步。 “骂谁呢,本姑娘是正经神鸟。”重明儿做了个鬼脸,“你没听过我的名字?” 沈墨七这才意识到重明是重明鸟的重明,“我以为你们一族都是神话故事。” “现在你见到本尊了。”她收起翅膀,从石头上跳下来,“要帮我保守秘密哦,不然我就吃了你。”她张嘴啊呜一声,得意洋洋地吓唬着沈墨七。 “好了,重明,别吓他了。他是个良善之人,你大可以多交一个朋友,在上次龙祭之中,他是我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皇甫龙笙睁开了眼睛。 “可他这么弱小都是龙胤,而你竟然不是。”重明儿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怕是在嘲笑皇甫龙笙只会蛮力,没有脑子,才得不到龙胤之名。 “事发突然,不过我认可他,仅此就好。”皇甫龙笙从瀑布里出来,穿了一套衣服。他眼神只是扫了一眼重明儿,并不在乎她的玩笑。 “你的伤还好吗,上次和蒂芙尼的战斗,谢谢你能站出来,不然我们一定坚持不到胜利。你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某种我不知道的代价。”沈墨七低头说道,上次的战斗,他最多算个勇敢的凡人,而皇甫龙笙的表现才无愧龙语学宫天才的名声。 “我没事,对我来说,人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代价可以偿还,生命却无法重来,哦,除了那个洛将离,死亡似乎无法带走他。” “这种人应该只存在于神话典籍上,谁知道他是死亡的仆人,还是死亡的主人,或者是依靠某种术式来维持临时的生命力。”皇甫龙笙笑了笑,他豪迈地抓过沈墨七,直接用胳膊搂住他,拍着他的后背,让他们一起淋着极寒刺骨的泉水。 这才是沈墨七熟悉的那个大块头,热情,单纯,善良。 他们两个一个身材高大勇猛,一个身材略显瘦小,让人很难相信他们都是十多岁的少年。 也许环境塑造人类是真的,南琉的蛮荒之地塑造了皇甫龙笙强大的体魄,可又是什么塑造了他高尚的精神呢。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的兄弟。”皇甫龙笙看出了沈墨七藏不住的神情。 “一个叫鲁迪的玫英贵族砍掉了我朋友的一根手指头,欺辱了他...还有爱丽丝。我不想看到他们陷入痛苦,所以我选择一起反抗。”沈墨七选择实话实说。他不想用阿谀奉承的马屁先撩拨起对方的心,然后再提出自己的要求,他没有可以交换的筹码,可以说是来乞求的。 “我也读过一些古书,书上说不管玫英还是玖华,北珏还是扶桑,所有的古老法都有一条类似的法律,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听说现在文明已经进步了,有些地方的人会相信法律的制裁。但在我的家乡,这条规矩从来没变过。但面对最古老的怪物时候,如果兄弟同胞们还要自相残杀,那么只有最残酷的刑法等着他们。” “他砍了你朋友一根手指头,那就砍他一根手指头。但是,这里是玖华,也许有一些文明的规矩.....所以你想怎么做,我帮你。记住,这个世界上不止有阴谋和诡计,强权和压迫,还有勇气和善良,这是你应得的奖赏,勇士。”皇甫龙笙粗犷的嗓子里说出独属于他的问候,他接过重明儿递过来的一瓶水壶,一饮而尽。 “我只是想让你加入学生会,我们联合起来,有时候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们只需要站在一起,敌人就会吓破胆。”沈墨七说道。 “小男孩的诡计。”重明儿笑道。 “如果不是有所求,谁会在意一个南方来的蛮子呢。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你自身的安全,所以才会寻求力量,你甚至不会依靠自己的力量。”重名儿又露出名为调皮的神情,挑拨离间道。 “「我战斗,我存在,我思考」,这是书上某位皇帝的名言。我当然依赖自己的力量,但我选择更聪明的做法。难道寻求同伴的帮助,比被揍一顿之后蹒跚走在满是学生的广场上更丢人吗。我失去的不是荣誉,而是枷锁。我得到的不是嘲笑,而是世界。”沈墨七对重明儿大声道。 “别激动,小男孩,我可没说不会帮你。但是我来人间太久了,大概几百年?虽然我年纪也不大,但是我知道你这样的人往往会在这个世界上一路碰壁,灰头土脸。但是巧了,我就喜欢帮助这样的人。”重明儿一把搂住沈墨七的脖子,笑嘻嘻道。 呼,沈墨七心中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好人的身边一定都是好人。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立马从重明儿的身上离开。 真是的,南琉人都喜欢搂搂抱抱吗,可皇甫龙笙就算了,重明儿可是女孩子啊。当她用身上凉凉柔软的丝绸贴到沈墨七的脸上时,沈墨七能感受到她肌肤下那颗炽热跳动的心脏。 沈墨七红着脸,他十二岁前唯一接触过的女性就是自己的妹妹,可来龙语学宫之后几乎天天能见到超脱常俗的奇怪少女,洛小安,歌莉娅,重明儿,都有异于他人的鲜明个性。 “这是我的朋友。”皇甫龙笙大笑道,对沈墨七说道,也对重明儿说道。 “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沈墨七对皇甫龙笙说道,他知道每个人都有来龙语学宫的目的,而强大的人目的一般不会简单。 “我什么都不要。”皇甫龙笙回答。 “我可以把龙语书库中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你,或者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也会去寻找。也许龙语学宫会给予我某种龙的力量,我也可以给你。”沈墨七说道。 他的话立马引起了重明儿的吃惊,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是龙的力量呀,太笨啦,少年。”重明儿忍不住说,她明显很疑惑沈墨七方才说的话。 “如果我要问你要什么,那我究竟是算你的朋友,还是你聘的打手呢。” “听我说,如果是建立在利益上的友情,一旦失去筹码,所谓朋友就会无情地离你而去。真正的友情,又会要求你什么呢,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价值。” “你的龙胤之位,还是留给其他人谈判用吧,世界上总会有些严苛的人不是吗。至于我,我不需要这些,我只相信我所相信的。”皇甫龙笙说道,他的言语厚重温柔,完全不像是什么所谓的南方蛮子,他心中有人类最古老朴实的善意。 “你是怎么来到玖华的,书上说南琉和玖华隔着一片无际的大海,最凶猛的风暴和海兽树立起了屏障。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沈墨七感动问道。如果皇甫龙笙愿意无条件的帮助他,那么自己也应当有所偿还,可是一旦无法相见,再贵重的承诺也将成为一场空谈。 “我会飞。”重明儿举起双手,她对沈墨七说道。 如果没有见识过龙祭,沈墨七当然以为世界上没有那么多超脱凡尘的事情,可现在沈墨七隐约感觉到,术者们只是被某种规则藏匿在了阴影处。 “等等。”皇甫龙笙突然收起了随性的笑容,他像一只感受到杀意从而进入戒备状态的野猫,或许是老虎,看向了四周。 “难道是龙息的妖兽。”沈墨七紧张地拔出了手中的剑。只有龙泣出鞘时的摩擦声,永远不会背叛他。 “不,它们不会这么深入。呵....原来是我的一位早就该死了的老朋友,和我不约而同来到龙语学宫的。”皇甫龙笙缓缓说道,语气沉重无比。 “应天打龙。”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念出自己的名字,脸上带着狂傲的笑容。 “不好意思,您....您这叫十二岁?”沈墨七警惕地质疑道。 “哈哈哈,是的,小女孩儿。在我们的家乡,十几岁的少年都可以徒手撕开一只老虎,真正有威胁的是带着灵力的老虎。”他没正眼看过沈墨七一眼,伸了伸胳膊,骨头摩擦的声音在树林中吱吱作响,像一台老旧的磨坊,惊起成群的鸟儿。 “你还是来了,怎么,在龙语学宫里不敢动手,想出来和我切磋切磋吗。龙祭里没遇到我是你的幸运。”皇甫龙笙看着他,发出罕见的威胁。看起来两人似乎并不是什么朋友了。 “我怕身旁那些围观的小麻雀不小心死掉,更怕藏在龙语学宫里的龙会因此对我做出惩罚。但是现在,我们可以好好战斗一番了。”应天打龙伏下身子,那是进攻前的动作,他脚下的地面随之碎裂。 “我曾以为你来龙语学宫后能学会克制,看来你还是如此愚蠢,和你那些只知道杀戮和掠夺的族人一样,不配为人。”皇甫龙笙也伏下身子,战斗一触即发。 “你不配提我的族人,我四年前的时候就跟随他们征战了。我好像杀过至少十个你部族的人吧,好像还有一个很漂亮的红发女人来着,死之前还说你会帮她报仇,可现在看来,你倒是不急嘛。”应天打龙咧开嘴笑了。 “南琉的事情应该放在南琉解决,我遵守规则,看来你们这群在巨兽来临前还在内讧的畜生就不一样了。”皇甫龙笙刚说完,应天打龙径直冲了过来,他的一拳带着磅礴的灵力,和皇甫龙笙坚硬的拳头强烈对撞在了一起。 沈墨七没有准备好,径直被拳风吹了出去。 “小心,少年。”重明儿跳到沈墨七的身后,伸手拦住了他的头部。如果不是重明儿,沈墨七的头可能要被一根小小的树枝穿刺而过了。 “他来之前我还以为你们南琉人都是齐心协力一起对抗怪物的猎人。”沈墨七稳住身体,抬头说道。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恐怕南琉大陆上的所有野兽都要灭绝了。”皇甫龙笙对沈墨七开了个玩笑,但又恰巧能解释他的疑问。 “所以,停下吧,现在不是战斗的时候。”重明儿对他们二人喊道。 “这我可就为难了,别人还好说,我作为南琉的重明一族,和他们的部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难插手了。”重明儿转头沮丧地对沈墨七说。 “是吗。”应天打龙右臂肌肉紧绷,一拳打到皇甫龙笙的右拳上,“对我来说,只要能战斗到死,没人打扰,那就是战斗的时候。如果上天不是让我来战斗的,为什么把这样一副强大的身体给我,而不是你旁边那个小姑娘。” 应天打龙的左拳和右拳迅捷如风,交错挥出,却都被皇甫龙笙完美接住,他们越打越快,拳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我是男孩儿。”沈墨七不满道,但他真的担心如果应天打龙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他能扛得住吗。 “都一样,像你这样的人在我们部族,只有和女人一起做衣服的份儿,还是在十五岁之前,最漂亮的女人只属于最强壮的男人。”应天打龙一边打,还能一边离谱地和沈墨七说话。 “听起来很像原始部落。”沈墨七小声吐槽道。 可应天打龙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让皇甫龙笙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应天打龙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盯着沈墨七看。 沈墨七感觉自己被一头熊盯上了,他害怕那种野兽般的眼神,“对不起,我只是在开个玩笑。” “你没开错,他们的部族代表着野蛮,而我们的部族代表着文明,所以他们是败者,我们是胜者。”皇甫龙笙说起了在南琉时候的事情。 “野蛮是生存的规则。”应天打龙低怒道。 “世界会变,规则也会变。”皇甫龙笙淡淡说道。 “我们没有输,等下一代孩子长大成人,我们会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应天打龙的皮肤开始变成红紫色,那是灵力膨胀的气味。 “那倒是祈祷巨人们不会在你们长大之前就吃光你们的孩子,或者我们可以暂时联合。”皇甫龙笙说道。 “我说的不算,我已经来到了玖华,那南琉的事情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他是龙胤小姑娘,你是龙胤的好帮手,告诉你个秘密,我们最后会好好打一场的。”应天打龙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皇甫龙笙,大笑道。 “还有,小鸟儿,别再观察我了,小心我拔下你的鸡翅膀。”他转头又看向重明儿,凶道。 “还没人敢拔下我重明族的翅膀。”重明儿哼道,她不在乎一个蛮子的威胁,她也不相信他能打赢皇甫龙笙,她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卷入他们之间的争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 应天打龙离开了,他走的时候还捶了一拳树木,可怜的树儿还没成长成参天大树,就倒在了一个生气的人拳下。沈墨七看着他背后赤裸的肌肉,真的像一张恶魔的脸,惊世骇俗。 “那我们就龙语学宫见了,我的兄弟。”皇甫龙笙拍了拍沈墨七的肩膀,豪迈地笑道。 “嗯,学宫见。”沈墨七喃喃回答。 第35章 白袍骑士 “不好意思,打扰了。”一个暗金发的少年把头探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魔法学院的校服,背后披着一件白色斗篷,腰间带着剑,似乎刚从训练场回来,就像是一个古玫英的宗教骑士。 沈墨七在一本故事书上看过某个王国宗教骑士的故事,那些骑士的教义纯净的让他们像是诸神派到人间的使者。后来他们消失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个古代王国的物质不再富足,供养不起他们高尚的精神了——所以国王把他们都开除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别人看着还有些大方的腼腆。 “我们只是在吃饭,没必要搞得像间谍一样。”沈墨七啃了一口手上的饼,他和爱丽丝坐在阳光满屋的活动室里吃着午饭,通过爱丽丝术式呼唤的鸟儿也把阿道尔如约叫到此地。 “上次魔法学院的事情,我很抱歉。我身为朋友,却没能及时出现给予帮助。”阿道尔低头,右手放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骑士礼。 “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一个骄傲的贵公子。后来在山庄里,没想到你是如此谦逊和善良。”沈墨七看向阿道尔。 他好客地跑过去把阿道尔推到椅子上,拿出一个煎饼,“吃吗?” “不了......谢谢。”阿道尔脸上带着拘谨的笑,“我也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精灵和守护它们的骑士善良,龙祭里的人都是竞争关系,不会善良的,但在跟洛将离同行几日后我才发现,是我的眼界狭隘了。” “嗯......别人给将离的形容词很多,但是「良善」还是第一次听到。”沈墨七笑了笑,继续啃着饼,而爱丽丝把自己的盒饭推了过去。 “不用了,我吃这个就够了。”沈墨七摇摇头,爱丽丝的饭菜不说是珍馐佳肴,但也算精致华丽,她能买得起可口的午饭,沈墨七不行。 “爱丽丝小姐,请问您来自哪里呢。”阿道尔对爱丽丝有些兴趣。 他们虽然都是玫英人,可玫英人和玫英人之间的差距比玖华人之间大多了。至少玖华人都说一种语言,写一种文字,可玫英除了通用的玫英语之外,还有十几种主流的当地语言和文字书写方式。 “我来自「缇坦妮雅」,天穹伯黛的第二大城市,在一所孤儿院长大,后来在一个研究院里被发掘出了魔法天赋。”爱丽丝没有说话,她拿出一张纸,把话语写在纸上,用的是玖华文字。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在龙祭的时候,我记得你的声音像一只夜莺。”阿道尔好奇问道。 “因为我没有勇气,但我会加油的。”爱丽丝写道。 在给阿道尔看完后,爱丽丝又给沈墨七看了看,她眨着那双橘眸,看着沈墨七的双眼,像一个渴望得到表扬的孩子。沈墨七从不过问爱丽丝的身世,一方面,他担心过去是否有些经历伤害了爱丽丝,塑造了她的性格,他问起来会刺伤她。另一方面,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问的太多,他们可能就做不成朋友了。 也许爱丽丝觉得同伴间应该少一些隐瞒,所以才愿意告诉他这些。在孤儿院的起点....爱丽丝的人生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可以说艰苦非凡。甚至沈墨七的人生至少有一位慈祥严肃的老爷爷为他撑了快十二年的伞,爱丽丝是否也有这样的人呢。 “你愿意加入我们吗。”沈墨七问阿道尔。 “当然。”阿道尔说,“我和你们也许不太一样,我是第一次离开家乡玫雅莉亚,进入世俗。我们自称玫雅莉亚,是玫英北境的正统继承者,古代玫皇的拥护人。可外人称我们为精灵之国「雅莉亚」,用一字之差来借此否定我们对北境的正统性。” “我曾经在玫雅莉亚靠近森林的一个城镇中长大,和精灵们一起嬉戏,玩乐,努力练习着魔法和剑技,和同乡万千少年少女一样,满怀着对精灵的敬意锻炼自己,把守护精灵和国家当成毕生功业。直到我读了一些近百年来的外国书籍,而不是平时读的一些上古经书。” “书上写了什么?”沈墨七踟蹰问道,他觉得对方的经历竟然和自己有些类似,都是通过一些特殊的书,燃起了对世界的好奇和想象。 “书上写的只是一些哲学问题,有些问题甚至它本身都给不出答案,还有些问题给出的答案得不到我的认可。但它确实启发了我,让我不再是一个只知道享受宁静生活的精灵骑士。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是精灵的骑士,还是精灵的奴隶。”阿道尔突如其来的问题令人震惊。 “是精灵捕捉了人类,按照符合精灵利益的生活习惯构建起了一套社会规范,还是我们族人自愿和精灵共生,以寻求力量的庇护。” “这其中牵扯到很多问题,比如当我们的人口增多,食物不够吃的时候,精灵贤者们也不允许我们私自向外界寻求帮助,去和外界沟通。它们认为,文明的交流是侵略和扩张的开端。它们也担心精灵无私给予我们的力量,会无限增大我们的野心,最终让我们迎来自我的毁灭。”阿道尔皱着眉,他胸前的宝石项链微微闪烁。 上次沈墨七事后把项链还给他了,沈墨七还记得那颗宝石温润的手感,通过它,爱丽丝穿越了帷幕,拯救了他们的命。 “显然你不认可这么宏大的说法,其实我觉得精灵们的想法有一些逻辑,但难免会陷入「毁灭论」,或者说是「宿命论」。外界的沟通也会带来文明的交融和进步,比如几百年前玫英就曾向玖华学去了火药术和印刷术,轰开了贵族的城堡,传播了知识的力量。”沈墨七说道。 这是他在一本四十年前出版的奇书上看到的,书店老板说存世量很少,沈墨七大概求了半月才求来。那书言语并不复杂,也不深奥,但与传统文化完全不一样的观点,确实让沈墨七的心都颤了一下。 阿道尔点点头,“玖华也似乎也向玫英学习了造船术,火枪术,火炮术和一些近代知识理论,但听说只局限于东南沿海。”他摇了摇项链,项链里飞出来三只小精灵,它们像一只手掌般大小的猫。 “这些是我的朋友,我的精灵。”阿道尔说道。 “我以为精灵都是人形的,有着尖尖的耳朵和柔和的面庞,玫英的童话书上是这么写的。”沈墨七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我可以摸一下吗。” “它们说可以。”阿道尔转头看了一眼精灵们说道。 “你说的人形精灵也存在,其实精灵本质上是一种魔力构造体,至今为止它们的智慧来源都是一个谜。有人说是神赐予的,我还是比较认可这种说法的,毕竟我们人类从何而来,恐怕都能追溯到上古的神那里了。人形精灵也可以叫人类和精灵的衍生体,并无概论,他们确实兼有人类的聪慧和精灵的魔力亲和。精灵长大之后可以选择重新构筑自己的身体,变成人形幼儿。但会失去它们原来的记忆和思考方法,变得不像精灵,而像一个人类。”阿道尔看着三个小精灵趴在自己的肩膀上,笑道。 “哇,那它们会变成人形吗,它们会记得我吗。”沈墨七摸了摸它们的头,那是一种柔软的毛发,带着一丝亲和的魔力,似乎是精灵模拟出来的形态,现在怎么说呢....像三只迷你的小豹子。 “精灵的寿命很长,很长,长到数千年之久。甚至有人说精灵的族长见过人类是如何诞生的,所以它们可不一定会记得你,我只是保护它们幼体的骑士,也可能是它们保护我。”阿道尔亲切地说道,“它们愿意跟我来玖华冒险。” 说完,他又伸了个懒腰,躺在椅子上,享受着难得的午休时刻。下午他们又要回到各自的学院进行学习和修行。 “那除了它们,学宫里还有其他精灵吗。”沈墨七又问道。 他只是觉得学宫里一千多人,来自尘世各地,隐藏了太多秘密。估计把他们的故事全部问一遍,就能得到这个世界千年来的全部真相。 “我不知道,精灵可以用魔法隐藏起自己的耳朵,雌性的数量远远多于雄性,它们不需要传统方式的生殖,但是喜欢热烈的情爱。嗯......还记得上次认识的那两位,蒂娜和蒂娅,似乎就是半精灵。也许她们会活得比你我都久,可能有几百年的寿命。”阿道尔说道。 “她们啊,几百年吗....我曾经借口说如果她们长大了,我就和她们组成小队,一起冒险。看来等她们长成少女,我就成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了。”沈墨七看向窗外的麻雀,淡淡笑了笑。 人和人的关系真的很奇妙,有时候仅仅是想起一个人,就会感觉自己被她安慰了许多。 蒂娜和蒂娅也好久没见了,自从龙祭结束以后,伙伴们都受了或大或小的伤害。也许他应该及时去看望她们,但沈墨七不知道该如何在这硕大的龙语学宫中找到她们,又或许他只是没有勇气,担心着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听说她们和鲁迪打了一架,两个人打对方四个人,还因此受到了学院的惩罚,被禁足在魔法研究室里一周,每天上课时间都要去魔法研究室里去看那些老词典。”阿道尔也笑了起来,他对精灵的亲切和好感是藏不住的。 “她们怎么会....”沈墨七想到鲁迪那张嚣张跋扈的脸,皱眉道。 “不知道。”阿道尔说道,“鲁迪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而愿意站出来反对他的人还真的不多。他来自庇护魔法的圣地,哲学的思维天堂,北境七王国之一的艾诺尔帝国,他是皇亲国戚。” “哇哦,那看来哲学的圣地出了个蠢货。”沈墨七趴在桌子上,嘲道。 艾诺尔帝国......他突然又想起了艾欧迪亚的事情,呵,百年前痛苦的名字,竟然追到了今天。 “咳咳。”阿道尔是骑士,他不会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但是沈墨七觉得是他太年轻了,他看过一本书,里面的骑士都是满口脏话,喜欢在拿到钱后去酒楼喝酒,然后抱起女人去二楼亲昵。 “其实蒂娜和蒂娅也并不弱小,和蒂芙尼这种四阶的怪物战斗,谁又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呢。她们确实是很强大的魔法使,毕竟像鲁迪一样的魔法使很多,但像蒂芙尼一样的敌人很少,祂可是龙的残影。”阿道尔说道,他眼里有一丝慎重。 爱丽丝把用魔法加热过的茶壶端过来,为他们倒了三杯黑色的奇怪液体,可莫名有种牛奶的醇厚香气。 “这是什么。”沈墨七端起来闻了一下,苦味和香味混合在一起。 “咖啡。”爱丽丝举起茶杯,幸福地喝了一小口,她脸上全是陶醉和满足。 “棕色的水.....”沈墨七尝了一口,“不难喝。” “我加了,牛奶,蜜。”爱丽丝自豪地挺起腰。 谁能想到沈墨七能和玫英人做朋友,他曾以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无法想象玫英人的生活和思维方式,他们一定和玖华人有很大不同。但最近的经历告诉他,人和人并没有大的不同,他们都向往着一些共通的东西,比如风调雨顺,生活安康,自由幸福,人们对幸福的追求大都一样,只是对幸福的定义不尽相同。 “所以你是怎么来到龙语学宫的。”沈墨七好奇问阿道尔道。 他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毕竟玫英和玖华这么远,中间隔着万里的龙骨雪山。雪山高耸入云,直到世界之巅,苍穹之下。玖华传说中这里曾是女娲补天的地方,当然想必山那边的玫英人也有自己的传说。 “三年前,我不想隐藏自己的疑惑,我向我的老师,一位年长的精灵智者大胆提出了我冒昧的问题。可他却说他回答不了我的问题,他的知识论和说辞给不了我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也许世界上就没用绝对正确的答案。他给了我一个推荐名额,让我去世界上最接近人类起源的地方去看看,也就是龙语学宫。” “于是我带了很多玖华语的书籍,从玫雅莉亚西北边境,由寒林和绿泉组成的精灵之国出发,横穿整个玫英北境,途径北境七国冰雪帝国思诺里,最后由钢铁帝国芙兰朵进入玖华。从玖华的凉州进入云州,再到花州,一路沿着龙骨雪山南下,这花了我将近三年的时间。”阿道尔喝了一口咖啡,呛了起来。 沈墨七吃惊和敬佩杂糅道:“人们常说,世界之大,不过玖华九州,北珏七牧,玫英五境,扶桑四国。你九岁就一个人出来了旅行了,我也穿行过璃州和花州,深知有多么容易。” “这不算太难,只要有钱和耐心,漫长的旅途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我有剑和精灵为伴,从思诺里的野蛮人,到芙兰朵的钢铁侍卫,没有人能阻挡我的脚步。而到了玖华就顺利多了,好客谨慎的玖华人看到我的异乡面容,就会给予我一些尊重和帮助,路途很顺利。”阿道尔轻松道。 “你对艾诺尔帝国了解多少。”沈墨七犹豫着,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了解的并不多,我没有路过艾诺尔帝国,她太靠近南方了,不过我有这个。”阿道尔打了个响指,一本厚重的玫英书籍浮现出来,上面的文字沈墨七看不懂,但是标题下面的徽章沈墨七似乎见过。 那好像是艾诺尔帝国的徽章,一把剑和一柄魔法杖交错在王冠之下。在卡伦堡,沈墨七看见印着此徽章的旗子就飘扬在敌人的堡垒之上,嗯......最后好像还插上了他们指挥官的人头。 “《艾诺尔帝国史》,精全册,西元一七九九年出版,出版社为艾诺尔帝国第一出版社,作者是斯凯奇·d·艾诺尔。他本身除了是皇室外,还是传奇的历史学家,魔法研究者,玫英北境的王朝史整合家,年轻时候还曾是艾诺尔帝国魔法飞行冠军。”阿道尔介绍道。 “我们精灵之国玫雅莉亚偏居玫英西北一隅,地处世界边缘,遵循着上古的生活准则,依靠先人遗留下来的魔法对外形成威慑和隔绝。艾诺尔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全新且令人震撼的文明。” “这么厚,我们看完估计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沈墨七愁眉苦脸,“但我也不是不感兴趣啦。” “没关系,我们只看尤里乌斯家族史就好了。”阿道尔说道,就连爱丽丝也好奇地探过头来。她以前和沈墨七一起看书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静静趴在沈墨七身边,只看那些最枯燥的魔法书。 阿道尔翻到页数后,看着爱丽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于是爱丽丝伸出右手,抚过文字,书上的一大串玫英符号组成的句子变成了玖华文字。 “竟然还有这种魔法。”沈墨七惊呼,于是爱丽丝笑了起来,她在魔法被表扬的时候是最开心的。 “尤里乌斯家族,传闻是数千年前,南境陶巴尔泽内某个传奇文明的后代子嗣。如今其家谱已不可考,但帝王家多半会吹嘘自己有着上古帝王的血脉,所以尤里乌斯这个姓氏也常常被拿来沽名钓誉。但创建艾诺尔帝国的尤里乌斯家族,其勇气和毅力,智慧和谋略,善良和正义,确实得到了众神的认可。”阿道尔念道。 “经典的王朝开场,不过作者竟然能这么写自己的家族吗。”沈墨七吐槽。 “建国伊始,尤里乌斯家族只有一个成员,他没有骑士,没有封臣,有的只有自己的智慧。他本奔波于乱世之中,却意外爱上了一位受压迫的女魔法师。她美丽大方,智慧善良,成为了后来玫英遐迩闻名的魔法皇后。而先帝也由此生爱,产生了拯救魔法群体,拯救疲乱于世上的人民的想法。” “陛下广读诗书,知识渊博,脚步踏遍玫英五境,在乱世之中亲自带领军队屡战屡胜,曾多次在北方战役的关键时刻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他的敌人害怕他,担忧他,诅咒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暗杀他,包括使用禁止的魔法,但都被他美丽的妻子一一化解。” 听到魔法师,沈墨七无意间偷瞄了一眼认真听讲的爱丽丝。魔法的女皇,如果要给想象力一个容器,那么爱丽丝就是他心中最合适的人选,爱丽丝迟早会成为一个伟大的魔法师,沈墨七觉得。 “于是他建立起了艾诺尔帝国,向天下人民宣告了三条原初法律。第一,不迫害任何魔法术师群体,且艾诺尔帝国永远对他们开放。第二,绝不在战争中使用任何魔法力量,不动用任何非世俗手段。第三,宗教平等,民族平等,身份平等,尊重法律,绝不损害平民利益。”阿道尔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眼中都带着一丝钦佩。 “可这第三条就很难了。”沈墨七直言不讳道。 阿道尔点点头,“但当时全玫英北境的魔法师都投奔了艾诺尔帝国,他们甚至愿意放下魔杖,封印自己的魔力,拿起长剑,穿起铠甲,为陛下的荣光而战。” “他们统一整合自己的国家,积极引进火枪技术,养殖训练马匹,在太祖的带领下向东击败腐朽的烟马帝国,向北击败思诺里大举入侵的野蛮人,向西持续扩张领土,向南还去朝见黛皇,以此得到众神赐予的尊号和封赏。” “黛皇?” “以前叫玫皇,全玫英的皇帝和人民守护者,现在都叫黛皇了。因为人们都知道玫英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能说的算的,黛皇能掌控的也不过是玫英中央之地的「天穹伯黛」而已。” “我好像还亲身经历过这段往事。”沈墨七在心里说道。 他当时不知道自己参与的是艾诺尔帝国的崛起战争。甚至百年过去了,他才真正了解他敌人效忠的对象是谁,他的敌人为什么能够获胜。 “有人说,如果不是尤里乌斯家可怕的王位继承制,艾诺尔帝国早就统一北境了,甚至南下一统玫英,建立史无前例的庞大帝国也不是不可能。”阿道尔眼神怪异起来,沈墨七也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艾诺尔帝国皇位传承前,先皇会暗地里考察,把自己最优秀,最智勇双全的子嗣分封到艾诺尔各地当国王。然后让他们发展自己的力量。一旦先皇离世,一场庞大的,血腥的,恐怖的内战就会爆发,以此来决定整个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哪怕帝国可能会因此元气大伤,分崩离析。”阿道尔说完这句话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他们已经违反了先皇所定下的第三条原初法律。人民想要的是安稳,而不是战乱。”沈墨七皱眉。 “《艾诺尔帝国王位继承法》就是先皇指定的,他真的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可他说,他宁愿看帝国亡于自家子嗣之间的荣耀之战,也不想看到腐朽的皇帝端坐于朝堂,酒池肉林,奸佞当道,使国家亡于异姓异族之手。” “所以艾诺尔帝国的每任皇帝确实都英明神武,手段斐然。但王族之间权力的血腥传递,人民每几十年就要经历的一次动乱,也令每个玫英人谈之咋舌,望而生畏。” “差不多就这些有用的,其他都是非常繁杂的时间和事件了。”阿道尔说道。 “所以鲁迪是这么可怕的敌人吗。”沈墨七紧紧思考道。他回想起鲁迪书信中,尤里乌斯四个字的含金量。 “也许不是,他应该达不到王位继承人的标准。但是......我听说他的一位表亲也在魔法学院就读,平时处事十分低调,但势力庞大,仅仅十三岁就有了在玫英角逐北方帝国皇位的继承人资格。”阿道尔说完,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看来他们必须小心行动,不能让事态继续扩大,他们可以和一个贵族相斗,但绝不能和世俗的可怕皇权相挣。 爱丽丝担心地拉住沈墨七的衣角,沈墨七也深深地嗟叹了一口气。 人生啊,命途多舛,苦涩如歌。 第36章 血焰寐灵 “早上好。”薇尔莉娜打着哈欠,揉着黑眼圈,把一块裹着黄油的面包塞进了沈墨七的嘴里。 “喂,你干什么呢。”沈墨七意识到周围还有很多魔法学院的学生,瞬间脸红了起来。 沈墨七对这位红发的少女印象深刻,她做事没有边界感,总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不会轻易考虑后果,不过,唔,面包还挺好吃。 “一副没吃饱的样子。”薇尔莉娜又打了个哈欠,可以看出来她是真的很困。暗红色的发梢也在脸颊前卷起两个发圈,让她看上去少了一些红色带来的危险性,多了一些少女的亲和感。 “总之,为什么约我来魔法学院,我昨天下午可是求了我们龙语学院的老学究很长时间,他才同意我请一天假的。况且......”沈墨七惴惴不安地说。 “况且这里的人还都听说过你,一个被人揍得满身血泥,从广场上灰溜溜地跑开的龙胤。”薇尔莉娜不怀好意地取笑道,把自己的书包扔给了沈墨七,让他拿着那些沉重的玫英书籍。 “我从来没当自己是龙胤,在我看来将离这样的人才配称为龙胤,我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我从不后悔在鲁迪的手下救出我悠,如果我在晚来一点,他的心就死掉了。”沈墨七啃着面包,不满地背上她的书包。明明薇尔莉娜个子比他还矮一点,却穿着高跟圆顶小皮鞋,像一个小公主般骄傲自处,做事没有任何顾虑,自在的令人羡慕。 沈墨七故意走到后面,踮起脚尖,看到薇尔莉娜的发涡,还有一根困倦的呆毛,笑了一声。薇尔莉娜察觉到他的嗤笑,生气地在地面踏了踏,她的黑色小皮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她转身回头狠狠给了沈墨七一拳。 沈墨七吃痛捂住肚子,咳嗽两声。可恶,不就是笑了两声吗,他只是没见过薇尔莉娜穿的这么正经标致,觉得有些有趣,她竟然挥拳不留力度的。 “和我走一起是神赐予你的荣幸,你应该满怀欣喜......呜啊....好困~”薇尔莉娜打了个哈欠,声音越来越小。 “你昨晚没睡吗,我听爱丽丝说你晚上基本不回来睡觉的。”沈墨七看着薇尔莉娜的黑眼圈,在龙祭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追逐着爱丽丝,是那么的趾高气昂,自信娇纵,现在却垂头丧气地像一只三天没睡觉的小猫。 “我喜欢夜晚学习,白天睡觉,不行嘛。”薇尔莉娜回头哼道,用皮鞋在沈墨七的脚上警告性地踩了踩。 沈墨七有些心疼自己的漂亮鞋子,“那你为什么今天要找我和你一起去上课,而且我也不懂魔法呀。”他挠挠头。 “因为爱丽丝的事情。”薇尔莉娜还是说出来了,说罢,她抬头看了一眼烦人的阳光,那光透过她红色的长发,照进她的瞳孔里,把眸子照的血红。 沈墨七垂着眼睛,沉默了。 “她基本只会对你说话吧,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她,喜欢她的魔法,喜欢她身上的温暖香气,喜欢她的拘谨,胆小,害羞。她是被神赐福的人,和我一样。”薇尔莉娜语出惊人,她对沈墨七说道。 沈墨七不知道她说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但肯定不是爱情之间的喜欢,也许她是想说“欣赏”,或者“中意”。 “我不知道......也许她只是出于孤独而封闭,而我只是恰好成为她第一个朋友而已,我没什么特殊的。”沈墨七转头,不看向任何人说道。 “所以我找你来寻找答案,我和爱丽丝在一个班级上课,但是我白天都在缺课,座位已经被移到最后一排了,但夜晚有学习的缘故,所以也没关系。而你也没和她一起在魔法学院上过课吧,所以我们今天正巧去看看她。”薇尔莉娜听到了早晨的钟声,她知道这是上课的铃声,所以急忙地拉住沈墨七的手腕,向教室跑去。 “喂,我可以自己走。”沈墨七无奈地被薇尔莉娜拉着跑,她暗红色的秀发在他眼前闪耀,跳跃,带着一丝诡异的香,让人不经意间失神,沉醉,像喝了一瓶陶巴尔泽酒庄里最昂贵的葡萄酒。 “少废话。”薇尔莉娜抓着沈墨七,快速上楼道去。他们的速度很快,动静却很小,薇尔莉娜因此意外地看了沈墨七一眼,发现他能很好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们二人静静跑过走廊,在薇尔莉娜的带领下,她拉着沈墨七走进了二楼一个宽阔的教室。一位玳瑁色头发的玫英教师拍着黑板,她是一位成熟的女人,穿着干练的衣服,大声维持着秩序。 窗外的麻雀还在叫着,温度刚好。谁也想不到在玖华西南方向的一座大山之中,除了贫困,还有这么一所巨大,宏伟,受神眷顾的知识天堂。 阳光,美好,吵闹,复杂,青春,沈墨七扑面嗅到各种气味,这就是他幻想中反复出现的世界。 他本该站在私塾外面,看着借来的书,听着教书先生的声音,像贼一样去偷偷感受着见闻,知识,学习的美好。 可一场意外,一张信函,却意外将他送入了知识的殿堂,但他还是经常躲在教室后排,沉默,谨慎,微小。 女教师看到薇尔莉娜带着一个玖华人进了教室,对她莞尔一笑,没有说什么。虽然她还在维持着秩序,可却用眼神对沈墨七表示了许可。 她从不为任何人闭关知识的大门。全世界的知识,人类的知识,都理应共享。这也是龙语学宫的校训之一,也是人类区别于其他物种的地方。 沈墨七这才想起来,自己见过她,在学宫长册封洛将离为龙胤的那天。她静静地半跪在行列中,和其他教师一起低着头颅,只有那樱花般的粉色长发几乎快要拖到地面之上,可她却毫不在意。 薇尔莉娜对沈墨七笑了笑,她伸出右手弹了一下沈墨七的脑门,似乎在报当时他们第一次见面战斗时候的仇,又像给沈墨七铺上了一层藏匿灵力的面纱。 沈墨七看到了那熟悉的金发,与周围人的嬉笑格格不入,爱丽丝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黑板,向女教师抱以尊敬的目光。她今天不同以往的长发,盘了一个金色的马尾,露出了她那白皙的脖颈,蓝色的蝴蝶发束和白色的衬衣相得映彰,显得青春,幼态,有一种真实的美好。 如果不是薇尔莉娜及时的给沈墨七上了一层小戏法,恐怕下一秒沈墨七就会被爱丽丝感受到灵力。爱丽丝很擅长魔力的感应,而薇尔莉娜恰巧擅长魔力和气味的伪装。 教师看了一眼沈墨七的方向,继续用她那成熟,好听的玫英嗓音讲着课文,黑板上写着一大串的玫英文字,沈墨七只看懂了一个魔法。看来尽管玖华语是龙语学宫的必修课,但在魔法学院的课上为了方便照顾自己人,偶尔还会使用玫英语。 薇尔莉娜自己一个人在最后排,甚至除了老师,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进来了。薇尔莉娜挪了挪身子,对沈墨七拍了拍留出一半的椅子,想要和他坐一起。 沈墨七尴尬地笑了笑,他的眉毛都快拧成一个弯了,这辈子不会有任何一个陌生女生再这么对他莫名其妙的亲近了,只有神经大条的薇尔莉娜会不懂得身体近距离接触的含义。 与女生皮肤紧贴带来的凉柔触感,会要了沈墨七半条命,让他的心跳出嗓子眼。 于是薇尔莉娜不满地从后面的墙边隔空抓了一个椅子过来,放在她的旁边。这次沈墨七再不好推辞,于是只能勉强地坐在她的身旁了。 “我看不懂玫英文呐,而且我也不修炼魔力。”沈墨七小声对薇尔莉娜说道,他真的很是为难,就像在听天书一样,台上台下的玫英人们说着自己的字母,沈墨七只能看着薇尔莉娜的书发愣,或者去偷看爱丽丝的发梢。 “你就当来体验一下吧。”薇尔莉娜也没有办法,只能含糊地说道。 直到沈墨七观察着四周的学生,看到了第一排的鲁迪。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傲慢,带领着自己的小团伙,一有机会就对课堂上的女老师插嘴打趣,引得教室内经常哄堂大笑。他一脸得意洋洋地看着老师,老师只能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维持着秩序。 “他真的很大胆哦,他看不出来,但是我能看出来,那位老师可是个龙胤,应该是比东方龙钥大一届的。”薇尔莉娜小声对沈墨七说道。 直到第一节下课,老师有些无奈和生气地拿起书离开教室。鲁迪的课桌旁开始围起人来,也许他们是为了保持基本的玖华语水平,或者习惯玖华居住的生活,他们开始用玖华语进行交谈,沈墨七总算能不经意间听到他们谈论的内容了。 沈墨七这才意外地发现,鲁迪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并非什么时候都在嚣张跋扈。他对朋友的谈吐自信幽默,谈论着最普通的话语,就像一个正常的贵族孩子。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去伤害他人呢。 沈墨七觉得,鲁迪的日常一定就是吃喝玩乐,上课虚度光阴,插科打诨,下课泼皮打闹,自由自在。这是不是恰巧证明了荀子性本恶的思想,因为世俗告诫和惩罚教育好像对他都并不管用。 突然,鲁迪带着背后的少年少女,把爱丽丝团团围了起来。 “喂,小哑巴。今天上课记了什么笔记,借我看看可以吗。”鲁迪开玩笑地对爱丽丝说道。 于是爱丽丝又露出了那尴尬但礼貌的微笑,她的额间流了一滴汗水,娇小的身影被周围的人团团围住,神智因为社恐开始变得慌乱失措,眼中变得混乱,似乎只能保持微笑,而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她听话地递出了记录的整整齐齐的笔记本,上面刻满了自己记录的知识和随笔。 鲁迪拿来笔记本,兴致勃勃地扔到了天上再接住,引起众人的争抢欢笑,“哇,魔法小天才又愿意借我们笔记看了,这次你们可不能再撕下来或者搞丢咯,这些魔法见解你们可写不出来啊。” “鲁迪大人真会开玩笑。”一个笑吟吟的女生开着玩笑,“爱丽丝这么善良,怎么会责怪我们呢。只要你们不要在笔记上乱画,写下一些讨人厌的话,小哑巴,没出息,呆子龙胤,土气小姑娘之类的话就好啦。” 她摇着爱丽丝的肩膀,爱丽丝还是尴尬地保持着微笑,眉眼弯弯,似乎在藏着自己的情绪表达,正襟危坐,又流下一滴汗水,仿佛正忍受着折磨。 “你还说我们,你上次不也写了她的头发不好看嘛。你说她穿的太质朴了,基本上只穿校服,是不是想当全学宫穿校服最可爱的人。”鲁迪的同伴打趣道,揭穿着女生的谎言。 女生明显慌乱了,“我这是提出建议,况且爱丽丝才不会跟我计较,你说对吧。”她看着爱丽丝,等待一个解围的回答,于是爱丽丝点点头,对她抱以友善的微笑。 “看吧,我就知道爱丽丝不会生气的。所以你才是过分那个。上次你觉得她无视你说话,你还揪着她耳朵大声说,差点给爱丽丝弄哭了。要不是我在旁边好心安慰她,她才不会继续把笔记借给你们。”女生得意地叉着腰,撩了一下头发,看了一眼鲁迪。 沈墨七眯着眼睛,他很想去把爱丽丝拉出来,逃离这个尴尬的旋涡。这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虚伪和善的笑容,营造着自己的氛围,组成一个刻板融洽的团体,在这座小小的教室里静静地,自然地度过每一个日子,这更让人生气。 沈墨七突然也察觉到了一丝怒气,他转头看向薇尔莉娜,她的眉毛已经蹙起,眼眸露出凶狠和怒意,甚至开始带着一丝红光,像一只黑夜中的血鹰。 “不好意思,我的同伴们似乎有些粗鲁了。”鲁迪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讲话,现在才虚情假意的来上一句。他靠近爱丽丝,捏住她的下巴,把她推向透明的窗户边上。 人们这才发现,爱丽丝的眼睛中已经充满了泪水,只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的后脑勺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窗,用害怕的眼神看着鲁迪,发出小声的呜咽。毫无疑问,莫名其妙的肢体接触才让她真正陷入恐惧的边缘,显得如此无助。可她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去反抗和回击呢。 “喂,不要不给面子嘛。我只是想看看你最近有什么变化。这幼稚的面容,倒有几分颜色,还蛮符合我的心意的。”鲁迪抓着爱丽丝的下巴,爱丽丝则恐惧地挣扎着,鲁迪开始把她的脸向左,向右摆动,观察着她恐惧的神情,像一只笼中的鸟儿般玩弄,惬意。 “鲁迪少爷,我们都知道你是绅士,更是大名鼎鼎的尤里乌斯家族的人,这么做还是有点过分了吧,要不我们还是算了。”鲁迪的一个手下连忙打哈道,把手轻轻放在鲁迪的胳膊上。 “好啊。”鲁迪眯着眼轻轻笑道,然后回头狠狠地朝他的肚子上给了一拳,“看不出来你这崽子还偷偷喜欢她呢。怎么,平时跟着我们欺负她,是不是一边偷偷愉悦,一边暗暗伤心呢。” 周围人都吓住了,那受击的男孩倒在地上,他一边捂着剧痛的肚子,一边勉强地笑道,“怎么会呢,鲁迪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会服从大人。我相信大人这种皇室贵族一定会喜欢我的劝谏的,而不是想要一群马屁精。” 于是鲁迪笑嘻嘻地给他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背,“那当然,下次我请你去知更鸟戏院看戏,听说最近一年级隔壁班的那个艾莉西亚跳舞挺出名的,直接拿下了我家投资的知更鸟戏院满额票位。至于这位......”鲁迪转头看向还在哽咽的爱丽丝,“这位无聊的少女,就和自己那枯燥魔法书为伴吧,小爷我要去享乐了。”鲁迪笑道,他挥了挥手,准备离开了。 “慢着。”薇尔莉娜开口了,她直接在教室中爆发了魔力,震动了全部人。 她静静走过发愣的众人,堵到鲁迪的前面,“这位尊贵的少爷,怎么不带我去知更鸟戏院看看呢?我记得上次凌晨路过,里面还在笙歌燕舞呢。还是说,你就是这么个废物,上课讲讲你那无聊的荤笑话,下课去调戏一个不想和你们说话的小女孩,晚上去喝酒看别人跳舞?” 鲁迪保持着贵族的微笑,可脸上青筋却几分暴起,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爆发前的征兆。 “你有意见?”鲁迪对这个突如其来不怎么见过的少女很是愤怒,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这座教室里不给他面子。 “没意见,只是想和你打一架。”薇尔莉娜露出威胁的眼神,她的魔力沈墨七曾近距离感受过,那是一种极度危险的炽热,带着血腥的浓度,绝对不好受,会让人发自内心的害怕和想要远离,似乎触发了血脉中的某些危机感应。 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害怕了,如果薇尔莉娜选择在教室里动手,那么所有人都会受到魔法的波及,甚至教室能不能留存下来都是个问题。如果两方强行对战,那么至少有一方会血流不止,重伤罢休。 “背负着尤里乌斯的姓氏,我不能输,我哥会杀了我的。所以你要打便打,我不会辱没家族的名声。”鲁迪也凶狠起来,伸手唤出法杖。但薇尔莉娜离他太近了,她的眼眸逐渐变成鲜血般的红。鲁迪甚至有一种感觉,薇尔莉娜随时可以杀了他,甚至他有一种随时会被斩首的错觉。 这场变故震惊了所有人,就连爱丽丝都一边哭泣,一边惊诧地不知所措。直到沈墨七突然出现在哭鼻子的爱丽丝面前,静静牵着她的手,想带她逃离这座教室。 鲁迪的余光瞥到了沈墨七,他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带人寻仇来的,我说呢。你们也这么玩是吧,好好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薇尔莉娜.....对吧?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哥哥,艾诺尔帝国王储,盖乌斯·尤里乌斯·德萨,所以你最好珍重。” “离开了你那假借凯撒之名的哥哥,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吗。你这人真的是弱小,可悲,我看你一眼都觉得厌烦,宛如聒噪的哀虫,秋生,冬落。”薇尔莉娜的右手燃起了红色的火焰,她抬起手来,逼吓得鲁迪后退了一步,只见鲁迪吓得浑身冒汗,薇尔莉娜才蔑视地收起火焰,转头离去。 薇尔莉娜跟上了沈墨七,而沈墨七带着爱丽丝离开这里之前,最后看了一眼教室里无能狂怒的鲁迪。他知道,他们迟早会迎来矛盾的最终爆发,没有人会选择退让,提前善罢甘休。 他们逃到了教学楼的最高处,身旁是高高的钟楼和朱红的瓦砾。沈墨七倚着栏杆,薇尔莉娜和爱丽丝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他们任由山风伴着秋叶吹撒。 宁静终会打破,纷争也不会停扰。 这样也好,让火焰烧的更猛烈一些,让生命绽放的更热烈一点,让受伤的心灵们啊,在赤诚的灰烬中,迎来重生。 第37章 煌梦双子 沈墨七看着试卷上醒目的批红,那呼之欲出的情绪让他叹了一口气。 那是老师对他的问责,因为他今天又请了一天假。 在龙语学院教书的老头每次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责切。 他总是以最严厉的要求来约束沈墨七,让他牢记每个龙语文字的读音,写法。他总是喜欢拿着戒尺站在沈墨七身旁,随时准备敲下去,纠正他的每一个错误。 有时候沈墨七会委屈地觉得,老师只会严格要求自己这种没有身份,没有退路的人。 一方面,老人家教学心切,想要有一个标准的「无色」容器来继承他的知识和才能,弥补他关于自我,关于社会,关于世界的遗憾。 另一方面,其他来自天南地北的学生,往往带有不确定性和超乎寻常的身份地位,拥有可以对抗世界的能力和心态,是一种带有「本色」的模板。 所以沈墨七求了那老头很久,熬夜写了一大串的课文见解,来预习一篇名为「龙族言灵对下位权威性的研究」的课文,这和玖华以故事来讲述知识的传统课文不同,是一种玫英式的枯燥研究成果。 最后老爷爷总算又许了沈墨七一天假,他摸着那白胡子,看着沈墨七的拘谨的仪态,说了一段莫名的话语。 “六十年前,我像你一样来到龙语学宫求学,我待在这里研究了一辈子龙的事情。从天地灵力,星辰魔力,自然妖力,虚无念力,死生魂力,到情恨咒力,时空流力,圣阳裁力,暗月佑力,教宗神力......” “这世间一切不平凡的伟力及它的衍生与变化,都来源于这大千世界曾经的主宰,龙族。” “可它们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我不是龙胤,不被允许知道龙的本源。但我有种预感,龙和人类不是阴和阳的两面,不是你死我亡的生存之敌,我们两个种族之间文化的相似性和继承性是如此惊人,人与龙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契约上的联系。这也让我感到万分疑惑,龙啊,龙啊,你什么时候游到我的身旁。” 沈墨七走在路上,摇摇头,并不理解。这世间真要有这么多宏奇的伟力,那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生老病死,穷困恨亡。人类天生受苦,而得到力量的人却又隐藏起来,对世界的变化毫无作用。 龙?那不过是一道美好的幻想,代表着人类的某种追求罢了。既然龙盘踞在龙息森林之中,自隔于世,就像玫雅莉亚的精灵,那么人类和龙就是两个世界的物种,更无所谓荣光,尊卑和救赎。 老头给自己作了一首诗,还送沈墨七看了,字里行间除了哀愁还是哀愁。 诗言: 龙游好,龙生妙,龙鳞做不了嫁衣裳。自道空情本无物,贪杯浊盏烂柯楼,见之误白头。提笔忧,下笔愁,落得一纸粉红骷髅。绝颜善念皆不爱,专攻碌碌青轴,岁月染浑眸。 沈墨七身为龙胤,独不在乎龙名,他在乎的是眼前人。爷爷和妹妹他仍不会放弃寻找,龙语书库所言之一切真相,究竟是几千年前的老故事,还是真的能告诉他亲人在哪里呢。 他在魔法学院的楼堡的阴影处,快速向一处图书室跑去,像一道黑色的影子,寂静无声地穿梭在上课时间的空旷楼道下。 他是要去找蒂娜和蒂娅。 蒂娜和蒂娅此时正坐在图书室里读书,她们被罚在这里一个星期,每个上课时间她们只能在这里看书。原因是寻衅滋事,主动挑衅同学,并作出伤害性行为。也许鲁迪那个家伙正在因此洋洋得意。正义的律法往往也会保护虚假之人的伪善。 她们坐在椅子上,脚甚至放不到地面,只能来回摇晃着脚步,像坐在云端。 蒂娜郁郁地托着脸颊,看着屋外象征自由的天空,“我快要疯掉啦,蒂娅。我好想去外面玩,可这些可恶的老师们只会惩罚我们,鲁迪那坏人还在外面逍遥自在呢。” “蒂娜蒂娜,是我们冲动了。在学宫里动手可能会误伤其他无辜的同学的,我们不能做和鲁迪一样的坏事,他迟早会受到惩罚的。”蒂娅又翻了一页书,耐心地向姐姐解释道。 她们的棕栗色头发如一颗可爱的巧克力奶糖,前方发梢微卷,后面则留着两道玖华式的东方辫,刘海下明睐的粉眸与蓝眸相映成辉,像两颗古龙珍藏的宝石。她们的身上带着一种幼态的魔力气味,与精灵有关,像棉花,像梦境。 当沈墨七左手扒住她们身旁的窗户时,她们立马露出了惊慌和戒备的神情。随即沈墨七翻身跃进图书室中,拍了拍双手,回头看了一下图书室的高度,大概有数十尺,好险好险。 他对蒂娜蒂娅笑了笑,还是穿着那套经典的龙语学宫校服,长衣灵墨,内衬玄金,长靴濯青,结牙白佩。干练而精简,普通而平凡。黑发倦微长,墨眸点朱唇,白皙若女子,轻柔显善气。 这也许就是沈墨七经常在世间道路上常受到叔伯姨娘们帮助的原因之一,他的外貌很讨喜,很受比他年纪大的人喜欢,但却在与人交往中会自觉落入气势的下风,凭缺凶气。 “你们好。”沈墨七笑道。 “蒂娅蒂娅,看来又一个坏人终于出现了,他终于是没把我们忘光了。”蒂娜叉起腰,鼓脸闭眼,把头转开,在睁眼一瞬后又闭上。 蒂娅则是眼中愣出一道泪光,她轻轻地捶了一下沈墨七的手臂,“蒂娜蒂娅对你好都不知道,非要和鲁迪一样对你坏才会在乎我们嘛。” “对不起啦。”沈墨七挠挠头,他知道自己在龙祭结束后就没来看望过蒂娜蒂娅,不够朋友,于是他怀着一种愧疚和自卑的情结对她们鞠了一躬。沈墨七今天再见到她们时,她们给人的感觉与曾经藏身朴素斗篷下已全然不同。 非要说的话,现在的蒂娜和蒂娅像两位精灵国度的小公主。她们那幼态但精致的神情容貌,强大特殊的魔法气息,与寻常人类不同的精灵双耳,都是沈墨七曾经绝无法奢想出来的存在。她们的气质神秘,优雅,带着忽远忽近的亲切感和魅惑感。既像神宫天降的两位玉女孩童,又像自己家里生长的两位妹妹。 “你们为什么要和鲁迪打架,我听说这个学院甚至至少有一二十位艾诺尔帝国的贵族,他们可都是尤里乌斯家族的封臣。无论从法律的义务上来说,还是从情感的距离上来讲,他们都会帮助鲁迪。”沈墨七认真地看着蒂娜和蒂娅,寻找她们身上有没有因此受到的伤害。 她们是如此幼小,像真正的孩子,在危险来临时,就连沈墨七这样弱小的身躯,也绝会情不自禁地挡在她们身前。 “因为蒂娜蒂娅听说,鲁迪欺负了一位龙胤。” “所以蒂娜蒂娅就要给他报仇.....但是对不起,我们没能让他道歉,还因此受到了惩罚。” 她们低头说着,沈墨七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世间他这种人多如牛毛,他在人间遇到的过客也浩如云烟,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的却是少数。 一旦有人真心在意自己,那种孤独边界外的美好感让他想要哭泣。 “蒂娜和蒂娅想要加入你,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们想和你,和大家在一起。”蒂娜和蒂娅拉住沈墨七的手,露出讨求的可怜神情。天呐,也许只有最残忍的邪神才能拒绝如此表情。 “是我需要你们,对不起......”沈墨七轻语道。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在利用她们,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报这份的恩情,自己这双无力的手,真的能回过来帮到她们吗。 “话说....你们的全名是什么。”沈墨七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们的完整名字,虽然整天蒂娜蒂娅叫着还挺顺口的。 “说了你也你记不住呀,我叫蒂娜·格温席露·乌拉乌拉·莫尔娜。” “我叫蒂娅·格温席露·乌拉乌拉·莫尔娜。” 沈墨七挠了挠头,在心中将她们的名字重复。 “名字的第一个部分是本名,后面的是妈妈按照族名,教名,祖名为我们取的。”蒂娅被沈墨七的反应逗笑了,遮着嘴巴,很是开心。 蒂娜突然笑嘻嘻地唤出一根枯木法杖出来,指了指远方的天空。蒂娅又露出一丝担心的神色,有些犹豫。 “我们去天上玩吧。”蒂娜一脸兴奋地道。 “嗯?嗯嗯嗯?”沈墨七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天上...那里可是人类的禁域,除了疯子,谁会敢去挑战重力的权威,尤其是一位玫英南方的学者发明和研究了关于引力的定律之后。 “被看见的话,会被骂的。”蒂娅小声说道。 “没关系,最多再抄抄书嘛,走啦走啦。”蒂娜牵着蒂娅,于是蒂娅也看了一眼沈墨七,唤出了自己的法杖。 “我......我害怕,真的没问题吗。”沈墨七看着她们娇小的身板和细细的法杖,他虽然见过蒂娜和蒂娅飞行战斗,但对自己可以飞没有任何信心。 “别担心啦,我们曾专门离开村子,去我们国家洛丽塔的首都考飞行驾照,可是洛丽塔她真的好小呢,考不了。于是我们又去了宗主国,北境七大国之一的香缇拉,在那里拿到了魔法协会颁发的飞行驾照。”蒂娜凭空变出两本精美的证书,上面刻着沈墨七没有见过的印章和国徽。 随着和一个个玫英人的接触,一个立体的,庞大的,复杂的玫英越来越清晰浮现在沈墨七的脑中。 一个名义上的帝国,分裂为东南西北中之五境,维持着对天穹伯黛的皇帝名义上的效忠,倒是挺像玖华曾经的一个礼崩乐坏的朝代。 北境七大国,治下无数小国。南方的魔法帝国「艾诺尔」,音乐帝国「波西米」,东方的钢铁帝国「芙兰朵」,北方的精灵帝国「雅莉亚」 ,冰雪帝国「思诺里」,西方的宝石帝国 「香缇拉」,海盗帝国「乔纳森」。 玫英东境为信仰圣阳的教国圣尤桑刹,西境为信仰暗月的教国烟塔卡娅,南境又是一片天真和浪漫并存的骑士热土。中间的黛都则是宗教和文化的聚集地,玫英人的心灵共鸣场。 沈墨七不禁一笑,他们玖华同样庞大。但是他对玖华的印象还停留在凉州的万里沙漠路与西域千百国,燕州的离离原上草与胡马度阴山,幽州的矫健骏马驰与白雪冻旌旗,云州的万里龙骨山与盆野春沃土,帝州的浩荡皇威下与一日长安花,青州的岱宗山海岸与儒家书香院,海州的烟雨十万家与霜雪天堑无涯,花州的隔世桃花源与妖尾狐传说,以及......他老家璃州的贼匪遍地跑,毒蛊祸满山。 于是蒂娜拉起沈墨七坐在法杖之上,一起向外飞出。 蒂娜还顺手为沈墨七和自己戴上了一种奇特的魔法口罩,然后加速飞升。 沈墨七的心随着距地面渐远而跳的越来越快,他不小心看了一眼地面,立马双腿一紧,赶紧闭上眼睛,身体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蒂娜和蒂娅带着他越飞越高,甚至穿到了白色的云层之中,沈墨七看着周围漫天的云雾,好似天宫之中,丧失了任何方向感和距离感。 直到再高,穿过了云层,沈墨七感受到一丝秋日的暖意,阳光直接照射在身上,呼吸也有些厚重了。他睁开眼睛,发现鸟儿在他身边遨游。那是花州的一种花鹰,它的啼声响彻云霄。 “轻松一点,蒂娜有些......有些......”蒂娜的声音变得十分颤抖,耳朵已经红到了脖子,脸上泛上一丝酣酡,不经意发出咿咿呀呀的牙齿打颤声。 沈墨七才发现自己已经贴紧了蒂娜,甚至双手不自觉地从后抱紧了她,双腿都盘踞在蒂娜身上,那是一种恨不得两人融为一体的紧张。 蒂娜的身材十分娇小,几乎被沈墨七完全抱住了。等回过神来,沈墨七才嗅到她发梢的芳香,感到她肌肤的柔软,隔着衣服都能听到她狂舞的心跳。 沈墨七的羞怯瞬间涌上心头,他尝试放松,但飞行速度的感觉让他恐惧。 生理上的安全感和心理上的羞怯感产生了严重的冲突,沈墨七都快哭出来了,他只能继续抱紧蒂娜,说着抱歉。 “没关系......蒂娜也...也不是很介意......”蒂娜深呼吸,尽量保持放松,她自由地飞翔在天际之上,和蒂娅一起俯冲云海,欣赏着脚下的万里河山,同时又对身后温暖的怀抱感到羞赧和安心。 咫尺般的距离快速拉扯着心和心距离感,让人陷入情绪的起伏之中。 沈墨七已经分不清是高空让他心脏跳动还是眼前的蒂娜了。 她们翱翔在星河之下,云野之上,自由,快乐,漫无目的,任由魔力挥霍,享受自由的旅程。 直到不知道多久,沈墨七回到了龙语学宫,他从法杖上双腿发软,倒在地上,似乎丢了魂魄。 蒂娜和蒂娅不客气地趴倒在他的身上,笑着捏着他的鼻子,让他起来。 “蒂娜已经厌倦了每天的虚无,怎么样,秋日的天空是否温暖,是否有你想要的天堂呢。”她嘲笑着沈墨七的胆小。 沈墨七总算从草地上坐了起来,他靠在一根老树上,摸着自己几乎湿透了的内衬,喘息着。 一会儿,他才看着蒂娜蒂娅蓝粉眸中映着的万里晴空,玩笑道:“天堂我已经见过了,在你们的眼睛中。” 蒂娅脸颊微红,对于刚才的飞行,她很自豪。这就是魔法的用途,让人类突破自己的想象力,去探索一些未曾做过的事情,比如飞上天空,比如潜下海底。 可一旦落地,回归现实,人类就要被迫承受自然的威压,遵循世俗的法则,被一层又一层的权力所笼罩,直到被不可见的力量刻下刻骨铭心的伤疤。 “如果累的话,蒂娜和蒂娅也可以给予你一场梦境。在梦中,你可以见到亲人,可以无限飞翔,可以脱离法则,无拘无束,任凭你心。”蒂娜看着沈墨七捂着眼睛坐在树旁轻声耳语。 “美梦和噩梦有什么区别。”沈墨七的鼻子莫名酸了一下,他只是想到了爷爷和妹妹,可他竟然没有勇气去梦里见他们。 “美梦反应人心所向,噩梦反应人心所恶。”蒂娜说道。 “就比如现在,蒂娜的美梦就是可以找到蒂娜蒂娅的姐姐,我们的亲人,一个被坏人抓去暗月国烟塔卡娅的可怜孩子,蒂妮。然后你和我们可以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静静生活在精灵国度边界的村庄中,砍柴,种花,看海,直到死亡。” 沈墨七神情顿挫了一下,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有着自己的追求。他算是被安慰了一下,笑道:“那我的噩梦一定是你们发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你们是半精灵。我会在你们初为成女之时白发老去,我会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你们厌倦,觉得当初的选择太过幼稚,对日日夜夜生活的人失去情感,没有比这更心寒的事情了。” 蒂娜生气了,她的小眉毛都快蹙成八字,她捏成拳头,恼怒道:“我们是人类和精灵的孩子,是禁忌之子。所有人类都会贪婪地看着我们,希望能和我们繁育出长生的后代。而精灵们也会厌恶地看着我们,觉得我们玷污了它们纯洁的血,是杂种。” 蒂娅声音也沮丧起来,“蒂娅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但是蒂娅觉得大家生来自由,便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蒂娅受够了世俗的眼光,你能认真地看蒂娜蒂娅,我们很开心。” “可是你把自己放的太低了,蒂娅恳求你,多珍视自己一点。蒂娅相信,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拥有自己的强大。”蒂娅伸出她那小小的手,轻轻抚摸在沈墨七的脸上。 阳光洒下,沈墨七笑了笑。 煌煌梦境,灵道双子。她们真的像大千世界苦酒坛中的一缕蜜糖,有着最善意的最质朴的情感,好像人类记忆中最古老朴素的美。 也许是离开家之后,生离死别,吃喝用度,行路艰难,这些繁琐的事情瞬间让沈墨七世俗化了,变得像一个俗人。 俗人,善人,压迫人之人,世间分化出各种人。 那有没有一种人,可以站在一起,共同建立一个没有暴力,没有压迫,没有苦痛的国度呢。 也许以人类过往千万年的历史来看,天下似乎只会陷入盛必衰,乱必合的残酷大势之中。 他的期望,也不过煌梦一场罢了。 第38章 青梅煮酒 “今天是龙纪五千八百六十二年,西元一八一二年,也是玖华的清平十四年,农历十月十六日,秋日,小寒。” 沈墨七看了看窗外已经逐渐熟悉的黄昏景色,写下了这么一段文字,可是却提不起笔来继续写了。 自他来到龙语学宫已经快两个月了,离开家也有半年多之久,爷爷和妹妹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他们会也想念沈墨七这个平凡孤僻的小孤儿吗? 他以前不经常写日记,因为没有意义。在村子里的时候,他的时间是静止的,用三个词就可以概括那波澜不惊的十二年,读书,练剑,修身。 而抱着忐忑的心来到龙语学宫之后,他的时间仿佛又开始流动。 他认识了很多很多人,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这是一个宽广的世界,不再是原来那偏居一隅的桃花源。 虽然沈墨七那千年一律的无聊小村子也谈不上桃花源就是了。 传说人类的时间是在龙族回到龙息国之后才开始流动的,这还是龙语学宫典籍中的说法,史记里只有人类先祖带领人民战胜自然创建社会的故事。 听闻西方的纪元是纪念一位宗教上的神子,以他的生日来代表人类的时间流动,可见他在玫英人的心中也许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侧面证明了玫英神学的发达和宗教的强大影响。 而玖华的纪元是以皇帝的名号来记录的,所以玖华人的时间流动是皇上的恩赐,每个玖华人想要记录自己的时间,都要知晓皇帝的名号。如今的年号「清平」,似乎就是当今朝堂上那信佛的慈祥皇上定下的,在沈墨七出生前两年就有了。 天高皇帝远,但如果侥幸得运,沈墨七能在这里结交一些各地的名门子弟。 他们扎根在自己的家乡,凭钟鼎之望,振臂呼百应,享世代食禄。沈墨七若是能结交他们,便是不愁一生前路,上可求达官仕途,下可成妻女家室,眨眼之间,便已超越万千玖华黎民百姓。 这难道就是爷爷留给他的一笔隐形财富吗,就像现在沈墨七确实认识了乔玄木一样。 沈墨七停下笔墨,嗟叹了一口气。昨天他还在有些嘲笑老先生追求梦幻,虚妄一生。今天他又质疑自己可能会走的传统道路,俗不可耐。到底哪边才是黄粱一梦?理想和现实的边界又在哪儿?沈墨七真的不知道答案。 有位哲人说过,终日而思,不如须臾之所学。虽然这位哲人确实想了很多,也给后世留下了堆积如山的思想财富,但恐怕也没有找到一个绝对正确的真理。 所以沈墨七宁愿相信这世界就是这么无聊,没有一个绝对的真理,不如去定下目标,然后实现罢了。 还是来龙语学宫之后生活好了很多,除了吃饭愁一点,衣宿都是曾经无法想象的,以至于他才有时间在这里空想。 而毕业以后,他会再次颠沛流离吗?谁知道呢。 沈墨七突然听到屋外有人叫他,先是疑惑,后竟莫名有些暗喜。他穿上靴子,跑去门外,开门之后,发觉是一位刚想到的熟人,乔玄木。 沈墨七自知待客之道,想招呼他进来,但是家中又没有好茶甜点,他和将离都只喝水。而芙莲娜今天竟然反常地不知道跑哪玩了,不在家中。 “不必了,沈兄。我是来叫你出来玩的,今晚可是有大乐子。”乔玄木不跟他客气,甚至都懒得互相作揖,他松开嘴里的果子,拉着沈墨七就往门外跑,顺便塞给他一个新鲜的果子。 “去......去哪儿?”沈墨七有些意外和紧张。 乔玄木是富家公子,难道是要去斗虫赛鸟,吃酒享乐? “知更鸟戏剧院,又称知更鸟乐坊,是以前玫英学生和玖华学生共同出钱建立的乐舞交流所。” “今晚有大演出,听说最近出现了个玫英新人艾莉西亚,擅长歌唱,乐器,舞蹈和戏剧表演。对,没错,就是我们在龙祭见过那个,很意外吧?”乔玄木眼睛都亮了,沈墨七自己很少有这种热情洋溢的眼神,略显局促地笑了笑。 “我爷爷要是知道我去这种风花雪月地,肯定会打死我的!”沈墨七有些害怕地说。他什么都能忘,就是忘不了过去十二年里爷爷那古态龙钟的眼神,一旦沈墨七做了错事,就会承受最严厉的怒火。 “唉!腐儒,腐儒!是谁让你把艺术和淫乐联系在一起的,难道是那骄奢淫逸的商纣周幽?放心,你我不是夫差和李隆基,艾莉西亚也不是西施和杨玉环,我们只是去远观欣赏嘛。”乔玄木不停地嘻嘻笑道,沈墨七真的很怀疑他的精神状态。 “乔兄文采斐然,通古知今。”沈墨七一脸嫌弃地赞道,他笑了笑,两人的气氛显得轻松且融洽。 他在无意间已经忘记了什么身份差距,言正语雅。乔玄木身上的某种特殊气质,让他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某种枷锁。 “哼!那当然。我那蠢爹以前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读几本书还真不让我出来玩。”乔玄木骄傲道。他对亲爹的评价也令传统的沈墨七感到汗颜。 “知更鸟戏院?「知更鸟」吗,好像在哪里听过。”沈墨七踟蹰一下。 “似乎是一个玫英知名的跨国公司,旗下有很多行业,和我家也有一些深层次的合作,你知道?”乔玄木突然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 沈墨七摇了摇头,“我连公司是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好像翻译是康曼达和卡特尔,就类似于玖华的商会,商行,一种经济上的自由合作组织。你要是感兴趣,我这里有几本家里带过来的相关书籍。”乔玄木对这些懂得确实比沈墨七多。 “下次再说吧。”沈墨七连忙哈哈敷衍而过,那种书籍,确实不是他的心头好。 他们二人也慢慢步走到了传闻中的知更鸟戏院。灯火通明的温暖建筑映入眼帘,象牙白的墙壁上刻上了精美的壁画,优美的乐器声隐约流出。 他好奇的往门内望了望,内部的修饰更是雕梁画栋,连绵不绝的欢呼和嬉笑传出沈墨七耳中。 “乔兄,这儿......真正经吗?” “正经,走就完事了。我们才十几岁,总角之年,怕甚么。”乔玄木在身后推着沈墨七,带着他去买了门票。 这些工作人员和小鸟奈他们一样,全身黑色布衣,黑纱遮面,基本不说话,隐藏着任何能代表身份的标签,遵循着和龙语学宫古老的契约。 如果不是陈长年和小鸟奈,恐怕沈墨七也没有了解他们的机会。 乔玄木和他们说着话,一位站在门台中的黑衣点着头,细心为他在纸上写着他的需求,想在哪个包厢里看戏,有几位客人,想吃什么甜点,喝什么饮品,光照,内饰,温度,都细细写下。 沈墨七跟在乔玄木后,看着这位黑衣,她是女性,声音偏中性,黑衣遮住了她的身材,让她看起来和其他黑衣别无二致。她身上唯一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就是她长长睫毛的漂亮的眼睛了。 沈墨七踮起脚尖,递上一颗苹果,这是乔玄木刚才给他的,“姐姐吃吗。”沈墨七突然问道,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冒昧。 她眼眸微动,暂时停笔,蹲下身子,双手接过,没有言语,然后起身继续记录着乔玄木滔滔不绝的话语。 最后乔玄木总算说完了,他带着沈墨七就往屋子里跑,可路上却不小心迎面撞到了另一伙人。 沈墨七第一反应是退一步,他吃痛揉了揉鼻子,先去看乔玄木有没有受伤,发现他只是疼得捂了捂额头,松了一口气。 乔玄木低头,“疼死了,谁啊!”他大声道。 “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显然对面也不甘示弱,语气直冲道。 沈墨七这才发现对面大概四五个人,也是玖华人,围着两三个被撞的。嗯,大家都是玖华人,自己人,应该问题不大,道个歉就好了。 “嘿,还是个玖华人,也好,骂你还省翻译了,别说哥们欺负你。说说,为什么不长眼在这里跑,你是哪个班的?”对方一位爷咄咄逼人说道。 “玖华人是吧,这么不讲礼貌?明明是你们突然从拐角出来的......算了,不跟你们争这些。总而言之,你们必须道个歉。”乔玄木也不客气,回应道。 沈墨七心中莫名有些发笑,场上现在有些滑稽,当权贵遇到权贵,剩下的就是恶人磨恶人了....虽然也不能这么说。 面对乔玄木的话语,他们笑了,其中一人抱拳向东北方向说道:“你知道我叔伯在朝廷里是什么职位吗?你知道我家几代公卿吗?你知道我老家氏族共阡陌几何,宅邸几里吗?” 沈墨七心突然跳的很快,这些人并不好惹。往好了说这些人是庙堂大家,名门望族,往白了说和古时的诸侯异姓王又有什么差别。钱,权,甚至兵马恐怕都能掌握,他们背后和鲁迪一样,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是整个姓氏的底蕴。 “燕州佩?”乔玄木看了眼他的佩,问道。 “是又如何。” “你不妨看看我的佩?”乔玄木笑嘻嘻地拿出自己的玉佩,递到他们眼前。 他们先是不屑一顾,后来有一个人眼神明显不同,开始细声和他们说话,他们的讨论仅仅过了十数秒,语气就开始变得不同。 “海州乔氏?”其中一个人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认出来啦?”乔玄木收回玉佩,说道。 “江南乱臣,狼子野心。”他们咬了咬牙,挥挥手缄默地离开了,再没有刚才的威风。 沈墨七感觉气氛有些微妙,这些人之间互不认识。但仅靠一块玉,一种家族徽标,就能给出超乎寻常的警告。而他们对乔玄木氏族「乱臣」的评价,更是极大的引起了沈墨七的兴趣。他好奇地躲在身后观察着乔玄木,心中存下疑虑。 “不管他们......我们看我们的戏。”乔玄木摇了摇头,继续带沈墨七走去包厢,也许是刚才的事情多少有些折了面子,不太体面,让他的热情也褪去了一分,不再表现的那么激动。 到了包厢,沈墨七这才发现已经有人在等候了,甚至有两张熟悉面孔。 也不意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朋友,人和人关系是一张巨大的网。 “介绍一下,这是燕州的燕飞,云州的马西鸣,还有......我家的上官青梅。”乔玄木挠挠头,“希望沈兄不要介意,他们真的都是好人。” “乔兄说笑了,人如此复杂,岂能用好坏一字概而括之,只能说我不过是个无趣之人。”燕飞笑了笑,他看着沈墨七,“请入座。” 沈墨七点点头,静静坐在一旁,他之前见过他们。 燕飞是个飘逸潇洒的少年,俊朗,带有江湖气。而马西鸣更像一个武痴小霸王,眼神傲慢,一柄横刀从不离手。最后一位叫上官青梅的少女,头发盘成髻,发饰金璨,黑绒披身,衣物贴身,眸中却带着对万事万物的不满和孤傲,像是一把精致的长柄玉剑。她也是在场唯一一个沈墨七嗅不到分毫灵力的人,这让他感到奇异。 要不少女就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要不她的实力就远超沈墨七。 包厢也精致非凡,上方刻着金龙鲤鱼文雕,衬着灯光烛火,茶杯酒盏上刻着祥云龙纹,水果盘子上刻着青龙求雨,就连屁股垫子上也是龙凤呈祥。 虽然奢侈华丽,但真的有些好笑。不知道龙族们知不知道它的仆人就是这么孝敬它们的。 好吧,这些都是匠工绣娘们几个月的手艺成果,沈墨七不该取笑的。毕竟他都不知道这些装饰的价值,只是觉得奢华过分了,单独拿出来一定很漂亮。 “听说今天演绎的是玖华名曲《蝶恋飞》,表演人是魔法学院的艾莉西亚和....一个宫外人。总之很是感人,听说以前看哭过帝王呢。”乔玄木笑着介绍。 “啊,我不是很懂...”沈墨七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脸颊笑着。 “不就是一曲歌舞吗,有甚好看。”乔玄木的女伴清冷地说道,她喝着茶,看着乔玄木笑着和朋友打成一片。 沈墨七吃着糕点,眼睛看向窗外星空,有些无法融入。此时,在众人期待中,舞台拉开了序幕,顿时台下掌声一片。沈墨七那迷茫的眼球一下子被两位戏子惊人的美貌和舞姿所吸引。 “何女闭蝉月羞花,惹人思量度心肠,玉泽肌肤招彩蝶,黑丝长发飘彩华,小女不才知琴画,冒昧接认此词夸。”随着动人的歌声和动作,一个貌美自夸的窈窕女子映入眼帘。 沈墨七嘴巴不自觉的张开,全场顿时拍手叫好,乔玄木也拼命鼓掌。 两位主角出场,一位是艾莉西亚扮演的才女,一位是玖华女子扮演的将军,以女子来扮痴情将军,其情深缘浅,更显悲凉,名分贴切,动作娴合。 艾莉西亚拂袖起舞,娉婷袅娜,衣袂轻扬。这既是高雅惬意的阳春白雪,又是足以震撼人心的下里巴人,朱红色的舞裙捉人心思,而另一位女子的身影沈墨七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戏曲讲的是貌美的才女家庭衰落,以歌舞魅惑将军,利用将军的地位进入皇宫得以与帝王相识,得到帝王的宠爱。 但帝王让侍卫彻查女子的身世之后,便发现了女子和将军的关系,猜到了女子用的手段。从此对女子失望至极,不管不顾。 她被在一个雨夜被毒打后扔出城外,将军却撑一把花伞出现在女子面前。女子大哭不敢抬头相见,将军默默撑伞陪伴,以衣遮寒。 三折过,沈墨七泪水不觉滑落。连忙低头假装喝茶,结果眼泪似掉线的珍珠般滴答滴答落入茶杯。沈墨七在泪眼婆娑间又笑了笑,爱情的悲剧更让人不停惋叹。 沈墨七觉察到台上那位女将军向这里看了过来,她魅骨张扬,舞姿缥缈,眼神让墨七觉得异样,却又说不出这种奇怪的感觉。她脸上的粉墨遮挡了五官,玉鸟茶冠随动作叮叮作响,在羽衣霞帔包裹下缓缓退场。 “沈兄认识她?”乔玄木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歪头好奇地看了一眼沈墨七。 “不认识......想必是倾慕诸位之人,我一个村野书生,何来机缘结此佳人。”沈墨七摇摇头,不过那戏子的眼神,似乎着实有几分熟悉。 “艾莉西亚的表演也令人惊叹,她一介玫英人,为何能把玖华的戏腔唱这么好,动作仪态也惟妙惟肖,难道真是演艺上的天才。”乔玄木惊叹不已,旁边的燕飞也点头附和。 “听闻现在有些扶桑人在搞一种产业,不再局限于把花魁藏于巷柳之中,而是把女子包装,周游列国,通过表演贩卖票卷,称为艺人。在陶巴尔泽,伯黛和海州金陵,玄府,夏园郡,夕海四郡都很有名声。”乔玄木闲谈道。 “嗯......这在玖华行不通的吧,大家都不愿意让女子抛头露面。若是有女子出尽风姿,携花如鸟游,必是要被骂风流了。”沈墨七犹豫说道。 “哼,难道女子便要自拘身心,久居深闺?那岂不是浪费天生模样。要我说,女子愿意饮酒就要喝至醺畅,愿意作诗便要舞墨歌唱,愿意爱谁便爱谁,如果父道王道要吾等卑贱,吾等便只能提剑,血染白练。”上官青梅提眉道。 她说话时意气飞扬,以十六七岁的模样,虽清秀雅淡,但气若巾帼。 “好一个巾帼女儿郎!”燕飞拍手称叹道,马西鸣也轻笑几声。乔玄木举杯,众人痛饮,大叹青春年少。 沈墨七在乔玄木的呼应中不觉间脸带笑意,迷离得看着玖华众人的青春年少,看台下抛着热情的温暖灯火,再被乔玄木灌上几杯淡淡的青梅酒。 第39章 成王之阶 “你们好,小女子进来了。”随着一声悦耳的话语,一只素手轻轻拨开帷幕,帐后露出一张还沾着脂粉,眼角挂着红妆的娇美面庞。 沈墨七也吃了一惊,他从没见过浓妆后的艾莉西亚,她现在整个人就像一只精致的娃娃。 “好久不见,艾莉西亚,我们特意来照顾你的生意的,今天的表演很是尽兴啊。”乔玄木对艾莉西亚笑着说道。 另外一提,他是购买了一种可以和表演者近距离交谈的服务,但是表演者需要站在窗边,背部朝向外界,以便其他客人能看到她的背影,证明交易的清白。 这是一种近但不失礼貌的距离,歌姬和舞姬这种艺人并不独属于一个人。如果离一某个客人距离太近,会让其他的客人感到嫉妒和愤怒。 “乔公子谬赞了,只是对玖华文化的拙劣模仿罢啦,就像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哪天如果公子愿意再来光临,我还挺擅长玫英乐器和舞蹈的。”艾莉西亚走至窗边,回头笑道。 “叫我乔玄木就好,好歹我们在龙祭里还并肩作战过,不用这么生分。”乔玄木拜了拜。 “这毕竟是在我的工作场合嘛。”艾莉西亚笑着给出官方回答。 “哼,你们在龙祭里并肩作战,我们也在龙祭里并肩作战。听说你们遇到比较严重问题,到现在龙语学宫也没给一个清晰的说法,倒是浪费了我和燕飞在另一处秘境里的时间。”马西鸣不满地说道。 龙祭的提前结束,直接把洛将离前期积累的巨大优势转化为胜利成果,让沈墨七和爱丽丝算是躺赢成为了龙胤。但对其他正在奋战于秘境之中的学生并不完全公平。可这龙语学宫是个一言堂,没人知道学宫长古秦风的想法,只知道他的威严和力量确实远远超过了人类能想象的极限。 “你是在这里工作嘛,我还以为你是出于爱好出演呢。”乔玄木眨眨眼,问道。 “啊......是...是啊。”艾莉西亚浮现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带有表演性质,“毕竟只是出来玩的话肯定不会认真的啦,以工作来严格要求自己,才能给大家一个最好的观看体验呢。” “这倒也是。”乔玄木点头道。 “哦对了”乔玄木突然提眉,“刚才那个和你一起表演的玖华女子是谁,好强的功底。” 如果说艾莉西亚的表演是天赋异禀,令人欣喜,那女将军的表演就可谓浑然一体,巧然天成。 “嗯......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她以北落为姓,是外界来这里工作的,和龙语学宫签了契约。我的玖华戏曲技艺就是她教授的,我们关系可好了,我把她当姐姐一样,不过你们可不能对她出手哦,我会生气的。”艾莉西亚说道,她装作凶恶的模样看过去。 面对白发少女笑着的张牙舞爪,是个人都会觉得可爱......怪不得这些人愿意付大价钱和她见面,她什么都明白。 “北落......咲骨?”沈墨七心中一惊,难道是洛小安的那位姐姐,救他一命的医师姐姐吗。 在回忆起舞台上她的神态,没错了。原来她是在这里工作,是个优伶。因为妆太浓了沈墨七才没第一时间认出她。 沈墨七想起她那日带着白色纱巾,在木屋里捣着药材,帮他治病,是多么的清香宁静。今日又唱着爱意苦绝的词,披着勇冠三军的甲,又是多么的痴情绝恋,她们真的是同一人吗。 再想起戏剧结束那道眼神,沈墨七突然想起来北落咲骨似乎要让他和姬我悠去复查一趟。想到这里,沈墨七下意识扯紧了衣服,仿佛身上的伤被看到了一样。 “放心,我们知道他们和龙语学宫的契约。”乔玄木说道。龙语学宫的契约是双向的,互取所需,各持距离,互不打扰。也许不平等,但得到了双方的点头。 穿着玖华戏服的艾莉西亚白发遮肩,和玉肌相映成辉,带着一丝仙人气味。 “那个......等会儿可不可以来找我一下,我有一点私事想要麻烦你。”艾莉西亚红着脸突然对沈墨七说道,这让沈墨七手足无措。 “我......我吗......好吧。”沈墨七很久没说话了,眼下突然被人提起,只得茫然地点着头。 “那就这样吧,不打扰你了,我们也该走了。”乔玄木笑了笑,于是艾莉西亚鞠躬告辞。 乔玄木喝上最后一杯青梅酒,向沈墨七点点头,“哦对了,沈兄,上次龙祭我们曾并肩作战过,这次也不例外。姬我悠,我会站在他和你的身边。用得着的时候我会出现的,不要忘记我,再见咯。”说罢,他和燕飞,马西鸣,上官青梅一起离去了。徒留沈墨七落寞一笑,宴席散场了。 月清鸟鸣,戏院后的花园中。 在一片暗蓝夜色之中,艾莉西亚出现了。她裹着一层黑色斗篷,斗篷下是魔法学院的制服,她还带着妆,像极了一位偷偷跑出来的贵族小姐。她左看右看,再三确认之后,把一封信交给了沈墨七。 “艾莉西亚......”沈墨七说实话还有些害怕,上次就是她和他在宅邸交谈后的晚上,出了事情。 “拗口的话,叫我艾莉也好。”她甜甜一笑。 “这是?”沈墨七拿着信封问道。 “给洛将离的。”艾莉西亚脸颊微红,她说「洛将离」三个字的时候,耳朵在月色下泛红。 沈墨七才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了,等他任务完成后我会转交给他的,放心,我会好好保管的。” “谢谢你!”艾莉西亚真诚地说道。 “如果是想报答他在龙祭时救你的话,其实也不必,他是那种很善良的人,但绝不奢求任何回报,也不在乎被救的人什么想法,他......其实很温柔。”沈墨七说道,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洛将离不止一次救过他,作为强者,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力量,在这冷漠的人世间是很难得的。 “没关系......我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感谢,就当是仅仅满足我单方面的心情吧。”她右手放在胸前,呼气道。 “还有......这个给你。”艾莉西亚从斗篷下拿出了一根被包着的香肠面包,上面还散发着热气,“一位黑衣小姐送给你的。” “哇,谢谢你,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一千句甜言蜜语也比不上这根面包的温暖,也替我谢谢这位姐姐咯。”沈墨七笑起来,点头道。 “你在龙祭里同样救过我的命,我会报答你的。”艾莉西亚说道。 “我们都救过彼此的命,龙祭里少了哪一个人都解不开真相,你无需有任何负担。”沈墨七摇摇头,这是他的真心话。 “其实......你曾经叫过我「公主殿下」,但我并不是一个公主,我甚至不是一个贵族。”她缓缓开口,有些犹豫。 “我只是擅长表演,表演出一个贵族的气质,表演出自信的生活。而我只是一个歌女,从小跟着戏院跑在玫英表演。十一岁我在一个王国的首都演出的时候,遇到了我的好朋友,一位真正的公主。”艾莉西亚的话在寒冷的夜里响起。 “她知道我会一些魔法小把戏,她把我接入宫里,把我当她的亲姐妹。最后她苦于一个邀请函,而她的母亲也不愿看见她离家千里。于是我来到了这里,龙语学宫,替她完成学业,所以我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人。”艾莉西亚扶着斗篷勉强微笑着,月光下浮现出一张无奈,坚强的脸。 “普通不等于平凡,你与众不同,万众瞩目,我的朋友。”沈墨七抱着面包,轻声说道。 “我想向洛将离坦白我的心意,请您转告他,艾莉西亚只是一个表达自我的普通人。”她笑着说道。 洛将离那日坚强的背影着实迷人,在黑夜中如一朵红色彼岸花般绽放。能一次一次战胜死亡的男人......嗯...少年,对得上少女的迷恋。 “我知道了。”沈墨七点点头,夜晚的寒风吹过,只有手间的面包香甜如旧。 “有人说过你说话有时候会带一点玫英语的习惯吗。”艾莉西亚好奇地说。 “啊......可能是以前某段日子留下的习惯,和玫英人说话的时候,我会下意识把句式配装成玫英式的语法,很奇怪吗。”沈墨七挠了挠头。 “你去过玫英?”艾莉西亚有些感兴趣地问道。 “去过一次,如果我说我是作为童兵入伍,去打仗的,还参与过王室阴谋,你信吗。” “你在和我开玩笑嘛?”艾莉西亚还是不太相信,这就像上次沈墨七跟她说他是穿越时空回来的一样不可思议。 “总之下次再说吧......”沈墨七看向他处。 毕竟那段经历真的称不上是什么精彩的冒险。他学到军人的智慧和勇敢了吗?没有。他学到政客的权谋和算计了吗?也没有。 他只学到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在那该死又真实的梦里,还是在这个寒冷又真实的世界上,最好不要再有任何,哪怕一场的战争了。 “再会了,艾莉西亚。”沈墨七挥手,回身告别。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得到了更多的支持,以至于不会被鲁迪的人在睡梦中抹了脖子。 他用最低限度去考量一个贵族的心。他们会因为荣誉感去做一件正义的事,也会因荣誉感去杀掉一个不顺心的人,如果这违背了骑士的正义誓言,那就找一个更加正义的理由来掩盖。 “再会。”艾莉西亚也点点头,转身回了剧院。 至少她有一件值得自己喜爱的,可以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要找到这么一件事情可不容易,至少沈墨七暂时没有,他的人生在迷茫中前进,在追寻高尚和温饱的道路上不断徘徊。 沈墨七疲惫地回到了家里,他在这个龙语学宫唯一温暖的港湾。他喘了口气,吃掉了面包,然后跳到床上,衣服也不脱,就和以往来龙语学宫的路上,睡在路边破庙的茅草堆上一样。 困倦,沉睡,安眠...... 直到魔力的浓郁气息涌进了他的鼻子,深邃,恐怖。 沈墨七猛地睁开眼睛。 他翻起身从床上跳下来,拿起桌上挂的龙泣剑,佝着身子,向大门走去,剑刃微微出鞘,在寂静的夜中划出清晰的铁声,在明亮的月光下熠熠发光。 他轻轻地推开房门,一道寒冷的风突然吹了过来,他急忙遮住眼睛,扶住门框,然后缓缓睁眼。 眼前的场景无比陌生,不再是往日的宁静小花圃,而是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堡上,一道通天的阶梯出现在云层之中。 他耳边刮着刺耳的寒风,大雪遮盖了桥面。 阶梯旁每隔十个台阶就站着一位双手扶剑,立于地面的骑士,身上的白色盔甲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红色的披风随风飘扬,仿佛已经矗立了千年。 他们披风上是沈墨七没见过的图案,一个金色的纹章,左边是月亮,右边是太阳,它们环绕在一双翅膀的怀中,翅膀的背后是一柄剑。 “上次是一位深海公主,带着一条龙,这次又是谁,我是什么重要人物吗,就因为得罪了一个小纨绔?”沈墨七对着白色寒风大叫道,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咽了一口唾沫,走了出去,身后的房间应声消失,变成无边的悬崖。 周围隔着厚厚的云层,让人看不清桥下的建筑。 “如果我刚才退回房间,关上房门,这一切会消失吗?”沈墨七开玩笑道,也许这样,他持剑的手才不会颤抖。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因为恐惧。 这次可没有爱丽丝和洛小安帮他了,说实话一百个沈墨七在爱丽丝和洛小安的术式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是哪儿?”沈墨七朝阶梯上大喊,可是没人回应,身旁的骑士依旧在风雪中矗立,一动不动。 直到沈墨七尝试性地迈出一步阶梯,右边的骑士突然像是活过来了,他把手中的剑在金属手甲上摩擦,拂去冰雪,剑刃和金属划碰出刺耳的噪音。 “又是术式.....”此刻沈墨七真的很想骂脏话,尽管他才十二岁。 万幸的是敌人只暂时复活了一个,沈墨七不知道盔甲里面是不是有个活人。但是他只能把龙泣剑抽出来,举在身前。 提问:当你拿剑和穿着铠甲的敌人战斗的时候,最好的进攻方法是什么? 答案是用剑尖狠狠刺进心脏的位置,直接追求一击毙命,或者瞄准没有铠甲保护的关节处劈砍下去,比如脖子,手肘,腰部和膝盖。 沈墨七当然知道这个,在艾欧迪亚的战场上时,他又不是没有和穿着铠甲的玫英骑士战斗过。但当他从来没有站在楼梯上和人战斗过,于是他往后退一步,看着敌人缓缓走下楼梯。 “啊!!!”沈墨七大喝一声,为自己借来几分勇气和力气。他提剑横砍过去,先一步向对方的剑砍过去,试探敌人的力气和速度。 但显然沈墨七的力气不如对方,他的剑很快被弹开了,如果不是事先有准备,剑没有脱手,那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 沈墨七很快跳开,揉了揉右手的手腕,转了个剑花。 “好吧大家伙,我要取巧了,希望你不要介意。”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第二剑劈过来,沈墨七举剑格挡,当然不是硬对硬的格挡,而是利用剑身化力,滑开敌人的剑来。然后转移身位,试探性的快速戳刺和防守。 沈墨七喘着粗气,“看来这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了,你后面那几百个兄弟怎么不帮你,不然我肯定落得一个万剑穿心的下场。”他提了提剑,对骑士说道。 可骑士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会双手举剑,劈砍。 “你不是什么智慧生物,是吗。”沈墨七侧身躲开,踩到剑刃面上,借敌人抬剑的力量跳到敌人上方,“你知道吗,边打架边说话还挺累的。但是.....这可以帮助我缓解恐惧。” 他右手撑在骑士的金属头盔上,身体翻到骑士身后,剑早已换到了左手上,直接刺向骑士没有铠甲保护的后脖颈上。 他这样娴熟的杀人技巧却没有被用来杀过哪怕一个人。剑技本就是杀人技,沈墨七只是知道这副铠甲里没有人,所以才下了狠手。果不其然,是预料中空荡荡的触感,沈墨七落地的时候把剑拔了出来,踩在骑士的红色斗篷上。 “好漂亮的图案,代表什么?”沈墨七问道,不过刚说完他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骑士猛然回身,沈墨七应声被斗篷连着拽倒,摔落在地上。 骑士的剑插了下来,沈墨七在最后一刻翻身躲避,然后踢了一脚骑士的腿甲,对方却浑然不动。于是沈墨七咬咬牙,在躲了第二剑后一个翻滚起身,举剑看向他的敌人。他滑稽得像童话里的鼹鼠剑士对战一个拿着斧头的灰熊。 “下一回合。”沈墨七说道,但对方真的劈过来的时候,他脑袋麻麻的,只能靠存活的本能出剑反击,用尽吃奶的力气滑开敌人的剑,然后转换身位。 如果他力气足够大,这场战斗会好打很多,刚才就一剑压住敌人的剑,然后刺进胸前那漂亮的银色铠甲了。 他用龙息术带动灵力时,力气是会比一般人大,但对方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类,而是魔法术式产物。 沈墨七又一次踏步上前,第一剑,在敌人发力前就挡了下来,然后弹开,第二剑,在敌人没有握好剑的时候,狠狠砍向离手最近的剑刃,第三剑,在敌人失衡的时候,一剑刺向他的手甲,把他的手连同他漂亮的骑士双手剑一起砍下来,最后一剑,横着把龙泣剑送进敌人的胸膛。 做完这一切,沈墨七气喘吁吁,看着骑士失去力量,倒在地上,他正在喘气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在寒风中,他击败了他的对手,就像这片白色荒原中真正的骑士,虽然他的手都在颤抖。 “就这么,小法师?”沈墨七抬头对着阶梯呐喊。他都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活着离开,现在不嘴硬等会儿就来不及了。 刚说完他就暗道不妙,死去骑士原先面对着的另一名骑士复活了,他举起剑,侧着砍向沈墨七的肩膀。 不出意外,他幼小的身体将会出现一道从右方脖子到左肾的裂口,心脏,肺,胃和肠子都会散落一地,带给这纯白的冰冷高地一丝红色的血腥温度。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光剑气闪过,骑士应声裂为两半,铠甲的碎片化成冰渣,在沈墨七的脖子上滑出血痕,沈墨七双手遮住头部,缓缓睁开双眼。 “真是狼狈,你的剑术。” 第40章 勇气之歌 “橘右染!?”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沈墨七震惊地对眼前的蓝发少年说道,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声谢谢。 “修炼,路过。”他言语简洁。 “至于这是哪。”他左右看了看。 “应该是某种「术具」的领域内。我知道你住在这附近,也知道你和这么庞大又隐蔽的魔力源无关,应该是被人找上门了。这次我帮你,上次龙祭的事情,两清了。”橘右染言简意赅地回答了沈墨七的问题,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阶梯之上。 沈墨七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莫名成为了关键人物,他没有放弃救下所有人,也是被橘右染他们没有放弃战斗所影响的,可龙祭回来的人或多或少都觉得欠了沈墨七什么。 橘右染看着眼前穿着铠甲的成排骑士,一眼望不到尽头,叹了口气。 他松开右手,细致的水纹太刀散成光点消失不见。然后他把手伸到背后,一把凶煞的墨色大太刀凭空出现,他双手握住刀柄,再次向前指去。 杀气弥漫,沈墨七一时间,竟踟蹰不敢前。 剑技出现,只见一道巨大的剑气包裹着灵力从阶梯之下劈至上方,连续碾碎了十余副骑士才算罢休,惊天的杀气和灵力在寒风中显得萧瑟。 橘右染随即收刀入鞘,“越往上走,这些铁甲傀儡体内的灵力就越重...这数万层的阶梯,你的敌人究竟是谁。”他平静地说着不可置信的事情,如鹰般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云雾,直至顶峰。 沈墨七耸了耸肩,“大概是玫英鲁迪的人,背后是尤里乌斯家和艾诺尔帝国。有势力的人就是这样,仿佛不把别人打垮,就证明不了自己的价值。没有其他人的衬托,就显示不出自己的高贵。” 两人对视一眼,橘右染就在地上拖着大太刀向上走去了,看来他是准备完全掺和进这件事情了。 很快,沈墨七和橘右染陷入了苦战,他们的力气是有限的,而骑士和阶梯却几乎无穷无尽。 越往上走,敌人就越强大,尽管外表毫无变化。但力量,速度,防御力,智慧,每个骑士之间的素质却天差地别。 他们走了大概有一千多层,后面几乎全靠橘右染来战斗,沈墨七早就没什么力气了,握剑的手也几乎松开。 他们已经战胜了两百多位骑士,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技巧。 “算了,让他们上来吧,倒是不至于就此处死。”一道冷冰冰的话语从天而降,沈墨七和橘右染身旁的骑士纷纷让开。 沈墨七知道是背后的人想见他们了,他向后看去,回头的路已经被云雾弥漫。 一千二百五十层,二百五十位骑士,沈墨七在心中默默数着经过的路径和敌人,这片云中「阶梯」已经逐渐明朗。 沈墨七一阶一阶的数,橘右染抱着刀,和他一起向上走去,直到到达第一万零一层。 一万零一层,左右两千位骑士,全部抱着剑,在寒风中矗立。 沈墨七突然觉得他们很像屠戮村子的骑士,只是盔甲更新,披风是红的,上面的图案也不一样。 他们身上有一种神圣的感觉,又像一种枷锁和万年不变的契约。而原先遇到的妖异铁骑,则有一种冷淡和邪恶的气质。 第一万另一层是最后一层,前方就是最后的王阶之巅,是一座属于王,属于神,属于龙的神殿。 沈墨七的目光透过大厅,踏过红毯,一位金色短发的少年右手托腮,端坐于王座之上。王座背后,是一张巨大的白羽翅膀,这是沈墨七第一次明确知道「圣洁」是什么味道。 他长得像鲁迪,但是却又鲁迪不同的沉稳和宁静,仿佛眼里有着远超他年龄的权谋和计略。 “欢迎来到「蒂卡寺的天使王座」,我是艾诺尔皇帝的第六子,盖乌斯·尤里乌斯·德萨。这是父皇给予我的宝器,具现一位古龙在凡间的王座。” 金发少年站了起来,他有着一双异样的紫色眸子,服饰极尽奢华,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的魔力波动。 可叹其: 珠光宝气王者侯,金言玉语有成谋,杀伐决断藏内敛,稳坐钓鱼舟。 “你没有任何魔力?”沈墨七有些局促。不知为何,眼前的少年让他感到压力和恐惧,他总觉得周围有一种能随时杀了他的东西。 “没有。我将会是凡人的王,不是术者的王,亦不是任何超脱之物的王,这些东西只能被我利用,由我支配,不然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金发少年平静地说道。 一个没有一丝魔力的人,面对满身肃杀之意的橘右染,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心,反而坐在高高在上的王位上,一副算无遗策的静态。 “盗位者,这不是属于你的位置。”橘右染挑眉,他似乎能敏锐的察觉这里关于龙的气味。 盖乌斯笑了,挑了挑金发,“怎么,龙坐得,吾坐不得?我不在乎这位置是谁的,和哪条龙有关系,如果不合我的规矩,那就是我的敌人。” “那我是你的敌人吗?”沈墨七抬头对盖乌斯说道。 “如果你是的话,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到我的眼前,更不会让你知道有关我的任何事情。”盖乌斯笑了笑。 “这片阶梯有一万零一层,术式的强度从一阶到五阶,骑士的实力也随之逐渐增强。如果我不收手,你们又能上到第几层呢?” “在第一万零一层,应该有个「式王」级的骑士长守在门口吧。他们称为天使骑士团,来自天穹伯黛,是老玫王的宝器,我这应该算是僭越吧,呵呵。” “那为什么......”沈墨七踟蹰道。 “我知道鲁迪对你做了什么,但我不在乎。我让你单独觐见我,也已经表现了我的诚意。至少我的臣属不会与你为敌,到此为止吧,龙胤。”盖乌斯站起来,他盯着沈墨七,等待着一个答复。 那么大的国家,那么多的子民,多少魔法师效忠和生活在艾诺尔帝国。盖乌斯这个金发的少年「凡人」,凌驾于万千魔法术者之上。 沈墨七面色凝重,他之前了解过艾诺尔的规矩,也知道他们对魔法的看法。 一个皇帝,能如此接近力量,却只是借用,并不贪图,是万分难得的。一定是有非凡自控力和信仰力的人才能做到。 他们即不奢求长生,也不贪图飞翔,只愿意做一个「凡人」的王,为凡人们竖起榜样,并告诉他们,皇帝不是魔法的奴隶,而是凡人的守护者和王。这恐怕才是最古老「领袖」一词的含义。 从这方面来说,尽管他和艾诺尔帝国纠缠不清,但沈墨七还是认可艾诺尔帝国对于魔法的态度。 “谢谢你的诚意,殿下。如果可以,我也想商量一个终止这场斗争的办法。”沈墨七松了一口气,至少对方是来解决事情的,不是来战斗的。 盖乌斯脸上依旧平淡如霜,像一个王者对待臣民一样,不想流露任何情绪,不想被任何人了解,从而不会被找到任何弱点,“给你一个忠告。”他说。 “纯粹的好人在这个世界是活不下去的。一个冠冕堂皇站在你面前谈笑风生的人,必然是能在心硬如铁的社会中油滑如蛇的人。所以收起你那无谓的批判和天真的心吧,静默下去。只有适应环境的人才能生存下去,这是我国的某个学者在自然中推演的奥秘,也是世界想教给人类的哲理。”盖乌斯高傲地说道。 “学校是人类教育下一代的地方,如果在我们的生长的土壤里都没有公平和正义,还如何要求这世界向着人类最崇高的理想前行呢。我们只是想平等地一起生存,这同样无罪。”沈墨七向前一步说道。 “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平等,如果我是一个普通人,那我可能会成为你的朋友,但我不是,我也不会抛弃自己贵族的身份,我们的地位差距决定了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真正的互相理解的。听说你是农村出身,恐怕连尔虞我诈的社会都没见过吧,连这虚伪的世界都没有触摸过,还凭什么在这里信口开河,义正言辞呢。”盖乌斯嘲笑道。 “我用我自己的脚丈量过家乡到龙语的距离,它很远,也很辛苦。至于贵族们,一定是骑着马,被骑士护送着来到这里吧。” “站高高的阁楼上,是不是吹惯了高傲的风呢?看着脚下星罗棋布的人民,是不是便觉得自己看懂了人间一切冷暖,只是懒得去触碰呢?”沈墨七一时情绪愤懑,和他辩论道。 沈墨七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这种人,是无法想象我们的人生的。因为你们总是把我们这种平民简单化,标签化,不乐意俯下身来多思考一点。” “我们眼中的美,心中蕴藏的苍龙,和你们这些贵族真的有天壤之别吗。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同样独一无二。你会戴上你的王冠,我也会背好自己的行囊。” 面对沈墨七的话,盖乌斯笑了,他知道他们身份不同,视角不同,关于贵贱的辩论是没有结果的。 “你了解你的敌人,我的堂弟,鲁迪·尤里乌斯·莱恩吗?”他突然问道。 “还称不上什么敌人。”沈墨七摇摇头,“只是有矛盾的同学,而我只是在想办法自卫罢了。” “那我就给你介绍一下,艾诺尔的皇室成员,臭名昭着的小畜生,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少年。”盖乌斯笑了笑。 “鲁迪,全名鲁迪·尤里乌斯·莱恩。六岁时便出于好奇独自解剖了老鼠,后来又在父母的放纵下解剖了猫,狗,甚至一只不知道怎么弄来的马戏团老虎。不同于我受到的严格家教,他有一对愚蠢开明的父母,总是鼓励和支持他干任何事情。”盖乌斯回到王座上打了个哈欠。 “我本来以为这种方式很蠢,可鲁迪却早早的爆发了学习上的天赋,能用最短的时间学完同龄人苦思冥想的课业,以至于能把时间全放在实验,玩闹,恶作剧身上。” “他父母的放纵也终于出了问题,他在十岁的时候,在贵族云集的皇家学院里和自己的表妹发生了关系,在当时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和丑闻。女生的哥哥出于家族荣誉和愤怒,将他羞辱殴打了一顿。而鲁迪的办法呢,他竟然偷了母亲的首饰,卖给黑帮,叫人打瘸了对方的一条腿,让一位皇室成员的人生变得灰暗。” “贵族之间也是有权力分层的,好巧不巧,鲁迪就惹上了最强势的那些。他们可以命令军队,而鲁迪的家族根本不是对手。就这样,对方带人进了鲁迪的家,当着他父母的面,把他揍得不成人样。可令人意外的是,神明竟然对恶人再一次开恩了,半年后他就下了床,竟然没有落下残疾。” “鲁迪就这样放弃了学业,放弃了所有兴趣,转到了普通城市的市民学校中。在这里,他终于能当「地头蛇」了,玖华语是这么说的对吧。”盖乌斯自顾自地说着,眼眸居高临下,依旧冰冷。 “权力也有高低之分,在权力游戏中的败者就什么都不是,鲁迪就是例子。他拉帮结派,殴打,行凶,威胁和强迫少女,无恶不作,导致家族被打压,甚至他的家人也开始对他失望,几乎不管不顾。” “最终这位年幼的畜生终于闹出了性命,他虐待了一位无辜的女孩儿,导致对方自杀在天主教堂前。一时间,由于报纸的发酵,就连最卑微肮脏的小偷都瞧不起这位尤里乌斯家的败类,人们聚在广场上,要求法律审判他的死罪。” “可权力就是这么美妙。不管鲁迪做了什么,他是尤里乌斯家的人,他的父亲也因此宣誓效忠于我,条件只有一个——让他的儿子偷偷活下去,哪怕再也回不到家乡。所以我才安排他离开艾诺尔,来到龙语学宫。所以我至少要让他活着,在我用完他父亲之前。”盖乌斯冷漠地说着,他的话更像是一个警告,他虽没有任何魔力,但随时能调动式王级别的力量。 “权力的美妙?我倒觉得有几分倒反天罡的荒唐。”沈墨七直言讽刺道。 他知道盖乌斯和他的战斗只会存在于言语之上了。盖乌斯不会动手,他很聪明,他有所顾忌,而沈墨七正是抓住了这点,才会强行把自己拉上和对方对等的高度去辩论,去维护人格的尊严。 “哼,你今天去寻求力量,明天就会去寻求地位。不要把自己想的太单纯了。你不是圣母和天神,只是一个凡人,而人心是会变的。你以为我是在害怕你吗?我是在考虑影响,尤里乌斯家不能在龙语学宫留下一个暴力和权势的恶名。东方龙钥,洛将离,还有你利用的那些打手,是他们给了你尊严,不是你。”盖乌斯也不屑于他,把话挑明讽刺道。 “那您的家族不也给予了您尊严吗?力量就放在那里,想赢就得去拿。而且我和他们的关系才不是那种利益关系,想必贵如殿下的您,身边一定也有这种可以平等扶持的朋友们吧。”沈墨七没有被他的话术拐陷进去,他现在已经有点......不再单纯了。 盖乌斯在沉默后挥了挥手,沈墨七的话似乎终于第一次触痛到了他,“我会让鲁迪远离你们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再见吧,龙胤。”说罢,这片王座之间就开始逐渐破碎,消失不见。 而一旁冷冷观看着的橘右染也终于松下了手中的刀,闭眼,挥刀入鞘。 盖乌斯没有杀了他们,他是个利益至上之人,不会做没有意义,激化矛盾,引发无休止争端的事情。 “哦对了,术式结束后应该会回到魔法学院,我是在那里使用的宝器,可能会有一点空间转移带来的眩晕感。”盖乌斯仿佛想起什么,随口说道。 王座消失,回归现实。 沈墨七捂着眼睛,外面已经是白天了,他逐渐适应着光线,等到他看清楚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玫英法师包围了,为首的正是鲁迪。 “哥,我叫人来帮你了。”鲁迪兴奋地叫道,他周围低年级的,高年级的,男生,女生,全都一脸慎重,看到沈墨七和橘右染出来,直接举起了十几根法杖,周围的魔力彼此喷涌。 甚至还有些熟悉面庞,沈墨七记得之前有位玫英姐姐,在龙语学院见过,他冒昧地撞掉了她搬的书籍,却没有遭到怪罪。 这位姐姐笑着说没事,还拍了拍沈墨七的头,显得害羞又亲切,沈墨七还记得她的声音很好听,现在却一脸艰难地举着法杖,对着他。 “退下,蠢货。”盖乌斯无奈地捂着脑袋,他也有发愁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是追寻着他的名字来的,不然鲁迪根本做不到集结他的封臣。他是王储,已经早早有自己的领地和家臣,并且迟早要与自己的哥哥们血战一场。 “驾!”成群的马蹄声悠扬传来,魔法学院的众人皆回头,注视着声音的来源。 最先到的是洛小安,她提着缰绳,头发扎了一个结,随风向后飘扬。她有着一双不可一世的骄傲眸子,此刻在灵力的作用下竟有些朱紫,仿佛有一抹火焰燃烧其中。 她的背后正是爱丽丝,她把头探出来,像一只出巢的小金丝雀一般,仿佛下定了决心,第一次不在众人面前退缩。 盖乌斯还挺惊讶的,竟然真的有玫英人会和玖华人一起,站在他的对立面。毕竟他的势力范围就在玫英。 可令人惊讶的还在后面,一群人严阵以待,把他封臣家的孩子们团团包围。 盖乌斯凝视着对方人马,根据他的情报网,这些人他大致都能记住名字。 雅莉亚的精灵骑士,阿道尔。神秘的血鸢花少女,薇尔莉娜。世界一隅,南琉的皇甫龙笙。有精灵血脉的梦境术者,双子蒂娜和蒂娅。知更鸟新星演员,艾莉西亚。云州的马西鸣,燕州的燕飞,海州的上官青梅,以及她的侍主——乔玄木。 还有他们最后方,那个最开始被鲁迪欺负,现在却站出来勇敢面对着他们的玖华少年,姬我悠。 “沈兄。”乔玄木唤道。 沈墨七也对他们的到来惊讶,“今日之恩,沈某铭记于心。”他抱拳道。 回到战场,除了对峙的双方,还有在教学楼上观战的许多学生。 龙语学宫内部的矛盾从未如此激烈过,双方屏息于此,剑拔弩张。一群学生,分成两派,悄然无声,随时准备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和技能用在对方身上。 盖乌斯皱起眉头,这么多玫英人站在他的对面,这已经不单是学生之间的矛盾问题了。事实证明了鲁迪不得人心,而对方选择了团结起来一同抗争。 甚至盖乌斯看向其中某些玖华人,他没有任何理由与之为敌。 “别...别担心,哥,我还有这个。”鲁迪不停地向后退缩,他们被马群包围,这些骑马的玖华人穿着贴身的华服,佩着刀剑,高高在上,十分危险。 鲁迪喘着气,颤抖着举起手。 那是一枚红宝石戒指,盖乌斯看到的一瞬间,就大声地喊出来一句话,“神呐!住手!蠢货!”这是他第一次在沈墨七面前失去平静的语气。 可话语已经太迟了,鲁迪的手指留下一行鲜血,他懵懂茫然地看着他的哥哥,盖乌斯。 一道金色闪电劈下,引发了激烈的大爆炸,所有人被蒸汽和气浪卷飞出去,无论玫英人,还是玖华人。在这关键的时刻,有人如流光般冲到了盖乌斯的身前,带他逃离了爆炸的中心,这才避免了这场冲突中唯一一个普通人遭到横祸。 盖乌斯惊魂未定,他立眼看去,人们都四散开来,似乎没有人来不及离开。只有一些可怜的马儿来不及逃跑,倒在地上,哀嚎不止,受伤严重。甚至离爆炸中心最近的一匹直接被蒸发成了骨架。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损失,这群玖华人骑的马不可能是农夫豢养的杂种。 而接下来的一幕,虽然盖乌斯心中早有预料,可还是吃了一惊。 鲁迪的红宝石戒指名为「北极之地的魔法巨人奥莱利亚」。这是他那位叔叔保护他儿子的东西,也是鲁迪引以为傲的四阶魔法道具。可力量一旦掌握在傻瓜手中,迟早会引来不必要的灾难。 随着气浪散去,一座身高约百尺的人形巨擘立在魔法学院的广场前,它的脚趾踩碎了华丽的大理石地板,它的鼻息犹如轰隆的蒸汽,它的远古巨眸里充满了野蛮和嗜杀,它的深冰色皮肤里满是白蓝色的裂纹。它此时还没有因为行动起来从而导致整座魔法学院建筑的毁灭,因为它的主人还没有下达命令——鲁迪正满脸惊恐地瘫倒在地上,他也是第一次使用这个道具。 原本两方人只是在静静地对峙,没有人会冒着杀人和毁灭魔法学院的风险去引发激烈的术式对抗。而鲁迪这个蠢货,搞砸了一切。 盖乌斯的人中有两位少女,来不及躲闪,被闪电擦伤,虽然离开了巨人中心,但此刻依旧倒在地上,身体几次想站起来,又抽搐着倒下。万幸的是没人被烧伤,一道及时且温暖的魔法及时出现,中和了蒸汽。沈墨七能在空气中嗅出来一股淡淡的金雀花的香味。 “盖同学,现在该当如何呢。”乔玄木挥扇摇了摇浊气,他轻微咳嗽,对盖乌斯质问道。 “乔玄木......我会处理的。”盖乌斯显然认识乔玄木,他们对视了一眼,也许他们有商业往来,大家族的利益之间总是盘根错节,谁知道呢。 “你们是想拆了魔法学院吗。”一声清脆但却意外成熟的女音传来,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沈墨七也向声音来源看去,首先发现的是魔法学院的一排排走廊和教室窗户上,站满了玫英的学生,很多人挤在一起,说笑着,指点着楼下的场景。 他们有些人和盖乌斯不是朋友,有些北境家族甚至和尤里乌斯家是世仇,自然愿意看盖乌斯的出丑。 而在楼下,一个灰发的裸足少女缓缓走来,脸上带着不满的神色。 她明显比沈墨七还矮一点,抱着一本书籍,穿着深蓝色的蝶翅袍子,前方遮到大腿处,后方由两条衣尾拖在地上,显得身材优美高挑。她耳上挂着一副蓝宝石制成的忽忘我吊坠,增添了一丝贵气。如果还有什么动人心扉的地方,那就是她蓝眸中的一缕红色瑶光。 不知为何,沈墨七感觉到一丝血脉上的亲切感,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可沈墨七知道自己身上半分的玫英血统都没有,可能只是对女孩儿的到来做出了一个少年应有的反应。 如果在玖华凡世中,沈墨七可能会藏在大人身后,吃惊地打量着这个裸露大腿的女孩儿。可来到龙语学宫后见得多了,他也早就放了平常心态。 “小妹妹,这里危险,快离开。”沈墨七对她喊道。因为那座巨人还矗立在这里,得不到命令,它那冰色眼眸竟然自己移了下来,令人恐惧万分。 场上这些玫英人中有的惊讶,有的不禁发笑,他们都知道沈墨七这个龙祭上的无知小龙胤在冒犯谁,等着看他的笑话。 灰发少女果不其然蹙起了眉毛,只有爱丽丝小心翼翼地提示了一句,“那个......她是龙语学宫魔法学院的终身教师,第四百七十九届龙胤,魔女协会的灰之魔女,五阶魔力的「式王」级魔法术师,狄儿·奥莉维娅小姐。” “她是第四百七十九代,我是第四百八十五代,一代是十二年,也就是说......”沈墨七喃喃自语。 “也就是什么?”狄儿皱了皱眉头,很明显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了可怕的高阶魔力。那是很多魔法师一辈子达不到的阶段,也是上古某个时代过后,人类能达到的最高阶段。 沈墨七咽了咽唾沫,他无意触怒任何人,可眼前的小女孩发怒的样子,真的令他感到恐惧。 万幸的是,狄儿没有跟他计较,她抬头看着眼前那四阶「圣灵」级别的魔法巨人,然后低头对倒在地上的鲁迪说道:“收回去,能做到么?” 鲁迪还是愣愣的,没有反应,直到狄儿的魔力刺痛过来,他再猛地一打颤,“不...不行,我做不到,我没有足够操控它的魔力......” 狄儿叹了一口气,“那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会有些粗暴,对你的魔具产生损害也没办法了。”说罢,她伸出那比沈墨七还小的手,轻轻放在魔法巨人那冰冷,深邃的皮肤之上,巨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低头怒吼出来。 骤然时刻,众人急忙用魔力护住耳朵,或者保护好周围的人,沈墨七也失神中被爱丽丝捂住了耳朵。 随着狄儿的魔法触摸到巨人皮肤之上,术式顺着她的手亮起光芒,如一层蓝色的光芒薄纱一样将巨人从下到上覆盖,术式将它包裹起来,再缓慢消失,带走巨人皮肤上冰蓝色的色彩。 冰蓝色的巨人逐渐失去颜色,动作开始迟缓,它的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慢慢变成了灰色的雕像。 随着灰色碎裂,巨人也随之崩溃,化成了万千碎片。在落地之前,碎片就被魔力碾为了粉末,化成魔力残渣,在空中被风儿吹走,徒留恶毒的咆哮回响在空中。 “真是一场精彩的好戏。”远处窗台之上,有一位道衣少年,笑着躺坐在窗边,叼着一根野草。 众人逐渐冷静下来,缓缓松开耳朵。 盖乌斯向前一步,行礼道:“狄儿·奥莉维娅阁下,我真挚地向您道歉。我会赔偿愚弟造成的一切损失,包括魔法学院的修缮费用,以及对在场所有人的赔偿。请原谅他吧,至少让他继续留在魔法学院,我愿意担保,这次事件过后,他一定会收敛。” 没等狄儿回应,盖乌斯突然做出了谁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他走到了弟弟身旁,从衣服里甩出一枚精致的匕首,径直扎在了鲁迪的胳膊上。随着深红的血液流出,鲁迪的惨叫也响彻了整个学院。 谁也没想到盖乌斯会用这种手段来惩罚鲁迪,他为了维护尤里乌斯家的尊严,选择了自己来动手,而不是他人。 “至于他的暴力行为......”盖乌斯转头看向沈墨七,爱丽丝和姬我悠,还有魔法学院学生中的某些学生,他皱着眉头,轻叹一声,“我替他向你们道歉,他不懂权力的代价和轻重,你们勇敢的反击行为确实是出于正义,也得到了我的尊重。” 狄儿轻轻颔首,她看了看这群腰间都带着武器的少年学生,以及地上鬼哭狼嚎的鲁迪,终于不忍再待,转身离开,“那就这样吧。”她说。 “没受伤吧。”洛小安对沈墨七说道,姬我悠也焦虑地来到了沈墨七身边。 沈墨七摇了摇头,抬头对姬我悠说:“看到了吧,其实反抗也没那么可怕。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自我煎熬,才是暴力最大的恶果。请依赖你的朋友们,依赖自己吧,自由值得我们去为之战斗。” 姬我悠强忍着痛苦点了点头,说不上喜悦与否,只是他的眼中还有泪珠。也许能平安留下来,不辜负家人的期望,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沈墨七回头笑着唤了一声爱丽丝,他想对爱丽丝分享此刻的喜悦。他们也许终于逃离暴力的深渊了,可以过普通的校园生活了。可爱丽丝却没有回应,只是在呆呆捂着自己的耳朵,茫然地眨着双眼。 沈墨七才疑惑发现,她的耳朵顺着她白皙的手,流下了一抹异样的鲜红。 第41章 灰之魔女 “你认为幸福的定义是什么。” 沈墨七被着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但还是试探着回答道:“嗯......不太好描述出来。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大人们说的吃饱穿暖,刻苦读书,忠君报国,安身立命就是我想要的幸福,可现在......” 沈墨七看了看身旁的爱丽丝,“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我只是想和朋友们在一起,过上我曾经做梦都想体验的世外桃源一样的,一起学习的生活。可我一想到大家迟早要毕业的,这个想法就会不会显然更天真,更幼稚,更傻了。” “那么你认为幸福是什么呢。” 爱丽丝微张嘴巴,睁大眼睛,正在屏息会神,仔细聆听。听到这个问题后,她脸红道:“我...我想知道爱是什么...我想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想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 她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睁大双眼,仿佛回到了她记忆中玫英的那个夏天。“我是无父无母,孤独之人。来龙语学宫后的某次夕阳傍晚,才让我再次沉浸在灵魂的温暖之中,所以....保持现状就很幸福了。” “好了。”狄儿拍了拍爱丽丝的身子,示意她可以起身了。“检查完成了。” 在星期日的研究室中,爱丽丝的脑袋靠在狄儿黑色宽裙下白皙的腿上。狄儿老师的外貌像少女一样小,但是她成熟,知性,温柔,那是如同她的名号一样,灰一般的精致与和谐。 “能和你们年轻人聊聊我也很开心,不同时代的我们对幸福的定义,竟然出奇的相似。这是否证明了人类对幸福的追求从来都没有变过呢。往小了说,人类追求自我利益的实现,往大了说,人类追求一种物质和精神上的协调,就像一束灰一样。”狄儿的声音很空灵,她回望着说道。 “哦对了,她的耳朵没有太大问题,只需要用一些魔物药水修复一下....短期内的听力下降是正常的,希望你可以对她多多照顾一下。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去找玖华医生看看,虽然我不太相信中医经验论的结果,而且那些家伙的药真的苦儿吧唧的,但对身体的调养或许有自己的一套。”狄儿抽了抽鼻子说道。 “谢谢您,狄儿老师。”沈墨七真诚地说道。 如果不是他强行拉着爱丽丝来找狄儿老师,爱丽丝一定会微笑着坚持自己没事,然后偷偷一个人藏在某个角落里惆怅独悲。她总是这样,把好心情留给别人,把坏心情留给自己。沈墨七心疼这个寡言少语的女孩儿,她总和自己一样,有时候一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应该能感觉到吧,仔细倾听,感受,我的气息,我的魔力。”狄儿突然对沈墨七说道。 沈墨七很想对狄儿抱有一个老师应有的敬重,可她看着自己的时候,清纯年轻的面庞不输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少女。这就让他无法像读的书中,有师者为父的谨慎态度。 “只是有一种陌生的亲切感......”沈墨七羞赧道。 每次看到狄儿那看透一切般的眼神,自由不羁的裙摆和双腿,他总是移开目光,迫使自己再敬重一点。 “别担心,在我眼里你只是个小屁孩而已,我可没有恋童癖。”狄儿哼笑一声,用手摸了摸沈墨七的头,可她身高比沈墨七还低一点。 “你相信占卜么。玫英的占卜师说,魔力来自于星空,是星神的馈赠,龙是第一个收馈者,我们人类是第二个。我们有着极其相似的星途,在星空上,说不定我们是亲人呢。”狄儿伸出手指,一片璀璨的星空跃然指上,那是沈墨七不曾见过的光景。 “你有天赋,只要能静下心来修行,再跟我一样继承一条龙的力量,就有可能达到人类的巅峰,得到强大的力量和选择的权力。想象一下,像一个英雄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狄儿诱惑般地说道。 “没有人不渴望力量吧,作为世俗的龙胤,百年的悠长岁月,能让你体会到万千种人生。” “百年?” “是的....继承龙胤之力的时候,你也会背上百年的诅咒,虽然龙胤的肉体和思维不会衰老,但龙族不允许继承他们力量的人活过一百岁。” “为什么?”沈墨七谨慎地问道,这事关他的未来。 “孤独。很多古龙死于灵魂的损耗。所以他们不想龙胤变成他们,他们只希望龙胤能充当人与龙之间使者的作用。”狄儿回答。 “而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百岁也比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长寿了。除了魔女,精灵,猎魔人,魔法生物外,很少有比龙胤长寿的物种。”她说。 她目光看向窗外,思绪早已穿越时空。她曾经也如沈墨七一样,拥有爱丽丝,洛将离这些同伴。可时光荏苒,只有她一个人走到了现在,躲在玖华花州的一个角落,藏在研究室里,一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沉浸在浩如烟海的魔法书中。 “狄儿老师,您难道只剩下十几年的时间......”沈墨七不可置信地捂着嘴巴,而爱丽丝也是死一次听说,露出震惊的表情。 “我早就无所谓了,活过一世,没什么遗憾。剩下的时间,就让我慢慢在这片土地上寂静吧,虽然想活下去也不难....” “以式王的能力,完全可以去龙息九天归还龙胤之名,然后以魔法重构身体,变成魔法人偶之类的身体,以此活下去。我有些魔女朋友们就是这么做的,就类似于最近跑来找我的那只小黑猫一样。” “你们看,这是星空。星星为什么这么亮,月亮又为什么挂天上,我们身在宇宙何处,我们的魔力从何而来,龙为什么要把世界让给人类。”随着整间屋子变成浩瀚的寰宇,狄儿连续发出疑问,似乎这些问题才是支撑她不断探索的目标。 她又收回术式,摇了摇头,也许这些答案一辈子也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今天早上刚收到远方传来的讯息,龙胤洛将离受到了危险。不过别担心,东方龙钥和花无疾老师前几日也从其他地方赶过去接应他了。他们目前已经汇合,在向学宫这边回来。没事的,只是情况超出了预料,龙息边境可能又不太和平了。”狄儿仿佛经历过一样,她言语比较慎重,看着沈墨七和爱丽丝说道。 “事态很严重么。将离....他有没有受伤?”沈墨七有些紧张...仿佛突然回到了艾欧迪亚的军营中,在午夜睡梦中响起了敌袭的号角。 “信中说并无大碍,他们回来之后需要重新商议,可能会让东方龙钥这孩子带队去一躺龙息森林。” “他们会穿过万里林海,泣天雨泽,猿鸣山境,到达龙息国的中心地带,龙族最后的净土,「九天」。但龙族只会允许龙胤前往,其他人类则会被拒之门外。”狄儿诉说着龙息国内的秘密。 “按理来说,龙胤有义务协助学宫完成守护边境的职责。但你们年纪还太小了,又恰是你们刚成为龙胤的时候出事。所以我会向学宫申请,暂时不用你们去交涉。”狄儿看着沈墨七和爱丽丝稚嫩的脸,说道。 “洛将离要去的话....我也要去,我欠他太多了,我绝不能再让他一个人了。”沈墨七扭头说道。 “墨七要去的话,我也要去....”爱丽丝也小声说道。她偷偷把手伸进发梢里,捏痛着耳朵,希望让自己听得再清楚一些。 “嗯....”狄儿思索着,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让这两位孩子去龙息,就像没人会愿意让自己十二岁的孩子去上战场。至少...至少再给他们几年成长的时间。 “喵~”直到一声猫叫打破了片刻宁静。 “芙莲娜!”沈墨七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快步跑上前去,抱起猫猫。 “我想死你了!你最近跑哪去了,我想带你来狄儿老师这里都找不到你。我...我还以为你走了。”沈墨七有些哽咽,经历了这么多,他真的很想这位日日夜夜睡在自己枕头边,会温柔安慰他的小猫。 “没什么...去戏院了。”芙莲娜把头扭开,没有看他。她猫足立在窗户之上,竖眸中满是忧伤。 沈墨七愣了一下,艾欧迪亚的记忆浮现眼前。 芙莲娜曾经是个喜欢音乐的公主,她曾为沈墨七,洛将离,迪斯里亚,康纳德弹琴歌唱。在艾欧迪亚的王城中,在百花齐放的花车上,她也曾经是人见人爱的公主殿下,是花国人民的精神支柱。而现在,她只是一只失去了人的资格,落寞的猫。 戏院...是音乐家和舞蹈家的游乐园,是富贵人家的欢乐场,是人与人用金钱化作纽带,彼此欣赏,建立精神联系之所,也是一个乐手渴望得到认可的天堂。 芙莲娜会不会幻想自己在舞台上实现年少时的梦想呢,她会不会想找回人格,重新做一个在茫茫人海中有选择权的人类呢。 沈墨七的心一抖,他和洛将离曾做过芙莲娜的护卫。当时他们就坐在芙莲娜的房门后,沈墨七看着屋外的月亮,从未觉得离月亮这么近过,可能芙莲娜已经忘记了很多,但沈墨七想让她重新开始一段人生。 “狄儿老师....她叫芙莲娜,是数百年前艾诺尔建国伊始,烟马帝国灭亡时,花神信仰下艾欧迪亚的公主以及后来的女王。因为战争颠沛到爱欲魔女伊莉丝手上,最后才辗转到龙语学宫这里,成为了某处秘境的守护者。”沈墨七对狄儿轻轻说道,时间在他的口中,跨过百年光阴。 “她可以重新变为人吗。”沈墨七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他真的很想帮助芙莲娜,因为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天真的公主,是怎么流离到今天这一步的。她的命运真的很苦,百年之寂寥,已经让她几乎忘了时间,忘了言语,忘了自我。 沈墨七有时候真的挺不想行走于社会上的,从璃州到花州,艾欧迪亚到艾诺尔,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很多普通人他无力帮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忍受命运的煎熬。 “我....我还没想好。”芙莲娜的声音显得踟蹰。 她应该渴望正常的人生才对,她应该向往自己的歌声才对,在实现梦想之前,她为什么会对改变犹豫和害怕呢。 “伊莉丝啊......老女人罢了,这都几百年了,还在孜孜不倦寻求爱情。哼,以前在玫英的时候也经常骚扰过我呢。”狄儿眼眸犀利起来。“她的魔法最好还是她自己来解除,我的魔法造诣不如她,但是我可以暂时放缓你和契约之间的联系。” “以前的模样,我早已忘却。我更怕的,是再次失去一个家,一个容身之所。”芙莲娜舔了舔自己爪子,随即又放下,她必须牢记自己是一个人类。 “没事的,变回人类之后,你拥有更多的选择,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可以追求自己的梦想,你有一段未尽的人生。”狄儿走上前去,把芙莲娜拥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毛发。 然后是魔法的气息涌现,随着狄儿的手,慢慢涌入芙莲娜的身体中。 当光芒散去,眼前逐渐浮现洁白无瑕的肌肤时,沈墨七和爱丽丝急忙红着脸闭上了眼睛。 狄儿把手贴在芙莲娜的背后,轻颂咒语,一套贴身且精致的衣物就穿到了她的身上。 “可以睁开了.....唔,真是难得一见的漂亮美人儿,我要是再年轻一点,说不定会嫉妒你呢。”她面色平静地开玩笑道。 当沈墨七睁眼,看到十七岁的花之公主芙莲娜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一种不真实感萦绕心中。百年前的回忆,战争与政治的峥嵘岁月,虽然时间短暂,但那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足以刻骨铭心。 “没.....没看见吧.....有点害羞.....”芙莲娜眼神有些闪躲,语气紧张。 “没事哒,他还小。”狄儿笑着拍了拍芙莲娜的肩膀,“「公主」啊.....我见过的公主也不少呢,毕竟玫英的小国很多,但你这样漂亮,且充满古典与花神气息的还是头一次见呢。” 她穿着白裙,原地绕了一圈,又扶着额头,有些不习惯人类的身体。她看向镜子,镜子中的人是如此熟悉又陌生,她当了十七年的公主,却做了数百年的猫。 所以芙莲娜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和一个魔女签下如此不平等的条约。康纳德和迪斯里亚确实没有被艾诺尔帝国抓捕和处决,但他们后来被囚禁于宅邸之中,忍受灵魂的磨损,又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呢。 “你们若真想帮她,就去一趟黛都吧,有座城市叫「白露」,本意是白色且纯洁的露水。”狄儿说道。 “你们去找一位我的老朋友,信仰誓约女神的白露大教堂主教「塞巴斯蒂安·温德米尔」阁下。他现在应该老了,但年轻时十分善良热情,是许多魔法师的长辈,拥有遍布玫英的朋友和人脉。我觉得他应该可以联系上伊莉丝。” “我可以用传送阵送你们过去。” 狄儿用笔写下一封优美的书信,递给沈墨七和爱丽丝。“这是推荐信。传送过去之后,你们脖子上会各有一条项链,只需要在城市里捏碎它,随时可以回来。” “玖华和玫英中间就是隔着一条绵延万里的龙骨山脉才隔绝了大多数的文明交流和冲突,导致只能通过凉州和海洋来贸易。如果有传送阵可以通过的话,如果用来运送军队......”沈墨七好奇地疑问道。 “想什么呢,一般情况是龙胤专用。就连王孙贵族都得坐船来玖华,你们代表的是龙语学宫,才可以省下几年时间的行程,去往黛都。”狄儿翻了个白眼。 “玫英真大啊....相比之下,我们艾欧迪亚真是渺小。”芙莲娜在很久前就听说过黛都的名号,喃喃自语道。 “我们玖华也很大呢,从数千年前的夏禹定九州三十六郡起,已经过了千年。它们的名字十分唯美,连外国人也会时长惊艳,我从小就熟记于心,倒背如流了。”沈墨七也起了兴致道。 “比如我们璃州的凤鸾,古理,闻花,河安四郡,花州的天汉,龙门,浮梦,依璃四郡,还有北边云州的秋沙,浣女,灵山,阳轩四郡......” “怎么样,千年底蕴,名字很美吧。我就是璃州古理郡出身呢。虽然郡县很穷,但是青山绿水,佛塔竹林,吸引过很多文人墨客,乃世间一流哦。”沈墨七得意地介绍道,仿佛一片天地就在他的口中,朗朗乾坤就在他的心里。 “我头都晕掉了。”芙莲娜扶着额头说道,“世界太大了,我只是个艾欧迪亚的小公主而已....哦,不对,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了。” “我还只是个农民呢,以前我的梦想就是金榜题名,进士及第,去玖华各地当官做事,为百姓造福一方。”沈墨七向往道,他的眼神怀着一丝希冀。 “你也是我的骑士。”芙莲娜摸着沈墨七的头温柔说道,“你当日讲的往事,我未曾忘记,那些记忆恐怕是我今生最珍贵的东西了。” “我没有正式受封,只是负责保护你,最多算个侍从啦,不过你还和以前一样喜欢摸我头。以前你是公主殿下,现在你是我的朋友,不许乱摸咯。”沈墨七笑着抗拒着。 芙莲娜现在高出他一头,黑发落肩,红唇巧鼻,皓齿明眸。那是十七岁的少女,是人生中最精彩美好的年纪,美丽的像一枝在花季伊始的玫瑰,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独属少女魅力的香气。 “所以你们真的要为了我这种早已亡国的人去黛都吗,要不我也和你们一起去.....”芙莲娜还有些不适应人形,她捧着袖子,不安地说道。 她觉得此行对两个孩子来说并不容易,虽然她也没什么社会经验,但也算年长一点,理应去保护他们。 “为了开启你新的人生,我觉得很值得。放心啦,毕竟只有龙胤能传送过去嘛,白露似乎是个大城市,应该没什么危险。”沈墨七安慰着她说。 随后他对狄儿点了点头,学宫的事情一旦打理好了,他和爱丽丝随时可以出发,并且要尽快回来,还有龙息边境的事情等着他们。 “这里有钢琴吗?”芙莲娜突然说了一句无关的话语,仿佛是一句灵魂的苏醒。 “有。”狄儿挑挑眉,她伸出手拍了拍,一块块琴键和桌椅从小小的幕布后飞了出来,变出一座优美端庄的大钢琴。 沈墨七知道,越复杂,零件步骤越多的魔法,最能看出一个术者的水平。 “几百年过去了。”芙莲娜端坐在钢琴前,玉手轻轻抚摸琴键,似乎在熟悉身为人类的动作。是啊,几百年过去了,她还会弹琴吗。 直到几个音符突然试探性奏响,击破了宁静的教室。她闭着眼,指尖抚过钢琴,似乎在回忆一个个音阶的高度。 逐渐,声音从嘈杂无序开始变得有段落感,节奏感。每一个音符就像古诗里的一个字,它们开始连成一串古典的诗歌。 芙莲娜仿佛觉醒了什么被冰冻的记忆,她的指尖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像一位青春悦动的舞者。音符在她手上化为和谐,化为秩序,化为力量。 如果说她本来的身体像一个漂亮的玩偶,空有精致的外壳,却包裹着一个空洞的灵魂,显得空虚呆板,无所适从。那现在的芙莲娜终于有了一丝人类的气息。 她不再是一个野兽,不再是一具空壳,不再孤单落寞,独自伤悲。 她把情绪化作音乐,宣泄着几百年的苦痛,宣泄着自己不甘的心,宣泄着自己是一个独立人类的事实,是艾欧迪亚最后的公主和女王,而不是只能依偎在少年怀里,对一切事的发生都无能为力的可怜黑猫。 玉砌犹在,朱颜未改,青山依旧在。春水河畔,花神祭下,故国万年外。 音乐响奏片刻,沈墨七把头别过去。 他身体微微颤抖,泪藏心中。艾欧迪亚不是他的国,他本没必要因此哭泣。他只是想起了几张不可能再见的面容。希朵,迪斯里亚,贝尔特,康纳德,他只是在惋惜和回忆这些人的人生。 随着钢琴逐渐落幕,房间内没有一人开口。 “早些休息,明日你们来找我,我送你们去白露。”狄儿打破了宁静,“对了,鲁迪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以前只是懒得关注这些。作为老师,我确实失职,我承认。爱丽丝找过我了,她希望暂时放缓魔法的学习,专修龙语和自学上,所以我将她调到龙语学院了。” “据消息,再有几个月,一年级就开始分班了,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在一个班级里一起上课。” 沈墨七回头惊讶地看着爱丽丝,少女只是偷偷垂下了脸颊。 这样也好,他们之间也许就能真正的朝夕相处,交流学业,守护彼此了。 他们还可以一起承担好龙胤的职责,和将离并肩作战,以求对得起学宫的封名,以及洛将离对他们的善意。 最重要的是,他们就像报团取暖的麻雀,不想再留任何一个人独自落寞了。 “嗯......”狄儿深吸了一口气,她似乎也因刚才的钢琴声触景伤情起来了。 “你们要小心,真实的社会和学宫是不同的。它更叵测,更复杂,更浑浊,所以我十分讨厌。”狄儿·奥莉维娅蹙着柳叶般的眉头说道,她转头闭上了眼睛。 “嗯,我们会小心的。”沈墨七深深鞠躬道,“我们走吧,芙莲娜「殿下」和爱丽丝「同学」。” “明天,又要回到好久不见的玫英了。” 第42章 白露教堂 当沈墨七和爱丽丝手拉着手出现在红砖巷尾的时候,没人知道他们是从何而来的。 沈墨七回头再看向巷中墙壁,那是一条死路,只有一副镜子挂在一座画架上,地上散落着画笔和颜料。 沈墨七和爱丽丝看向巷外的刺眼阳光,一个叼着烟斗穿着绅士服饰的大胡子先生,挽着一位小姐,从小巷前走过。 抬头看去,是高高的阁楼和画室,路边是一条马车和人群熙熙攘攘的绿荫小道,每个建筑前都有铁栅栏和花丛作为修饰,颇具玫英风格。 沈墨七凑近爱丽丝,小声说道:“我突然想到三个很严重的问题。” 爱丽丝对他眨了眨眼睛。 “第一,我没有钱。第二,我不会说玫英语。第三,我不认路。”沈墨七垂头丧气道,他竟然把这一茬忘了。 “交流的问题可以用魔法解决,白露大教堂是地标性建筑,应该很好找,至于玫郎.....”爱丽丝的橘眸突然愣住了,“我好像也忘了带。” “没....没事的,应该不用这么回去,我们先去投奔狄儿老师说的老爷爷吧,狄儿老师说他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沈墨七没有底气地说道。 爱丽丝踮起脚尖,看着沈墨七的眼睛,把手放到沈墨七的唇和耳上,轻念咒语,优美的流光就带着魔法的奇迹从爱丽丝的指尖涌入沈墨七的身体中。 刹那间,沈墨七说出去的话就变成了最标准的玫英语言,当爱丽丝试探性的说了一句优雅的玫英语言时,沈墨七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 “玫英男孩子约女孩子出门都是绅士付费的哦。”爱丽丝微笑着开了一个玫英玩笑,她的睫毛下透露着只有面对沈墨七才会出现的狡黠的光。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穷孩子呢,所以才被人看不起。”沈墨七摆了摆手,笑着打趣道。 他的睫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黑发衬着绿荫如此无暇。 “不是的...你善良,勇敢,温柔细腻。我.....我曾经不小心吻了你,当时的我愿意把一切都给你,现在也一样。毕竟......毕竟我们是好朋友嘛。”爱丽丝红着脸说道,似乎在玫英,她也因为对环境的熟悉,变得有些大胆起来。 “只有你在人海中发现了我,保护了我,拯救了我,所以我也会以最高的心意来回报。”她又把手叉与身前,埋着头,轻轻诉说,声若蝉蝶。 “我没做什么,都是稀里糊涂的命运。而我以前可从没想过,能有一位这么要好的玫英朋友。”沈墨七笑嘻嘻道。 他揉了揉爱丽丝的漂亮金发,他心里觉得,在这陌生的街道里,能和她一起旅行,真的是很幸福的事情。 “两位小妹妹,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怎么还随身带着剑呢,不上课是来这里约会的?”一位大叔骑着马路过,他叼着烟,嘴角不自觉地抬起来。 “你才是小妹妹,不就是头发长了一点吗,我们玖华人传统就是长发,我还没到及冠之年呢,所以头发才看上去比较长。”沈墨七抬头看着他回怼道。 他可没有披头散发,只是在后面绑了个马尾,他还没到盘髻及冠的年纪,整个人看上去还颇有武侠风格,在这玫英地区倒显得新奇。 “哦......真稀奇,玖华人吗,我还以为桑刹人呢。怎么,不远万里来骗我们玫英的小姑娘啦?”大叔把烟放在手里,胡子下张嘴吐了一口烟圈,哈哈大笑道。 沈墨七退后一步,皱着眉把手放在鼻子前散了散风,村口的老大爷叼着长烟斗的时候,小时候骗他抽过一口,那味道简直称得上痛苦。 “大叔,白露大教堂怎么走?”沈墨七尝试性地问道。 “算了,不管你哪来的,看你这衣服应该算个正经人。白露大教堂从骑士大道一直往西走,就是了,前方那条大路就是骑士大道,只不过这里是白露城东,你们不会要走去白露城西吧,可不近啊。”马哼叫了几声,大叔提起缰绳扯了一下。 “那.....大叔可以带我们一程嘛。”沈墨七期待地看着他。 大叔把烟塞进嘴里,瞄了一眼躲在沈墨七身后的爱丽丝,不爽地摆摆手道:“滚蛋滚蛋,小崽子年轻着呢,自己跑去,老爷我忙得很呢。” 于是看着他骑着马慢慢离去,沈墨七气得跺了跺脚,“自己走就自己走,怎么还骂人呢。” 旁边二楼阳台上浇花的老妇人也笑了笑他,精致的街道上一辆辆马车载着老爷小姐们赴往宴会,只有这片短暂的树荫能成为他们二人的遮阳伞。 而这些城市花园街道和穿着蓬蓬裙举着伞的小姐,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周围环境惬意美丽,带着异国他乡的独特魅力。 如果可以,沈墨七也想去玖华的东京,南京,北京,轩辕等城看看,听说那里百里人家,多朝古都,自古繁华。 他和爱丽丝一直沿着大叔给的方向走到了上午。沈墨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向四周。 斗大的太阳和干燥的风带来南方的葡萄香气。在慵懒的午后,街道上的路人也变少了,只有路边的咖啡厅和沈墨七的肚子还在喧嚣。 沈墨七犹豫着,带着爱丽丝进了一家酒馆。 以他浅短的人生经验来看,如果运气足够好到能在地上捡起一颗红宝石,那么酒馆老板可能会赏赐他一碗清水润润喉,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在被赶出来前至少也可以问一下路。 沈墨七突然想起那艾诺尔王储盖乌斯的一句话。一个冠冕堂皇站在你面前谈笑风生的人,必然是能在心硬如铁的社会中,油滑如蛇的人。他和爱丽丝都没有这样的社交能力,只能去乞求命运的宽恕。 “老板,请问白露大教堂离这里还算远吗。”沈墨七找准时机,趁着老板闲下来,回在椅子上闭目养息的时候,在吧台前踮起脚尖问道。 老板勉为其难地睁开了经过岁月磨洗的眼皮,他先是用鹰一般的眼神审视了一遍沈墨七和爱丽丝,把目光放在了他们的学院制服上,动了动嘴皮,“不远,向西也就两小时的脚程,要点什么吗,孩子们。” 他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身体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不会继续打扰这位疲倦的老狮子。 “玖华人!哥,快看,有一个黑发的玖华人!”旁边一个年轻的少年大喊道,在繁杂声做伴眠的午后酒馆中也显得吵闹。 “还拐着一位可爱玫英小姑娘。”旁边另一位少年打趣道,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吹出带着醉意的啤酒气味,趴在桌子上。 沈墨七看着这群穿着黑风衣,带着黑色贝雷帽的醉酒少年,眼里充满戒备。 要说害怕,他确实比没出村之前成长了一些,所以他更多的是对陌生环境的惶恐,而不是这群少年。 为首的少年拉开了椅子,在地上摩擦出很大的声响,他倒了一杯啤酒,啪的一声盖在桌子上,“年轻的小姐,口渴了么,过来喝一杯吧。” 沈墨七知道他们只拉开了一个座位,也知道爱丽丝根本不会去。于是他拉着爱丽丝就要离开,可是他牵起爱丽丝小手的举动显然更惹恼了他们。 一瞬间,他们全部站了起来,把椅子暴力地推开,用警告的眼神看着沈墨七。他们像一群小豹子,藏在黑色的衣服下,虽然不够成熟,但依旧显得凶狠,做事不留余地,没有情面。 沈墨七也停下来,用无畏的眼神回击过去,双方就这样陷入了僵持,他们用眼神打量着沈墨七和爱丽丝背后的剑,酒馆其他酒客也开始议论纷纷。 “随身带剑吗,也许这东方人和金发小姑娘的父母是哪个地方的爵士。可这些南方佬一点面子都不给,真是一群游手好闲的狠小子。” “南方佬是这样的,一定是在南方混不下去了,不然来我们黛都的白露干什么。”旁边的客人们切切私语着,仗着酒精在开些地区玩笑。 “刚才是谁说的,站起来。派恩家族会切断他的全部手指。”为首的少年双手拍在桌面上,对周围的人大声地说道。酒馆瞬间鸦雀无声,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把头埋低。 “让我走。”沈墨七也不想再看这场滑稽的闹剧,他对为首的少年说道。 “如果我不呢?”少年抬眉道。 沈墨七的剑下一秒就抽了出来,有时候剑真的比人更会说话。 “哼,在哪学的剑?舞蹈老师?杂技演员?什么年代了,还在玩贵族骑士的表演游戏吗?”少年嘴角露出嘲弄的牙齿,周围的人也会心一笑,这个笑话确实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但谁也不知道,沈墨七的剑怎么就忽然放到他脖子上了,阴森森的剑把阳光折射进男孩的眼睛中,周围的空气并没有变得燥热,反而为酒馆添来了几分寒意。 少年的同伴们皱了皱眉头,他们从腰间和衣服里拔出了黑黝黝的手枪,把沈墨七围成一团。手枪直勾勾地举起来,顺着他们手臂瞄准在沈墨七的头上。 沈墨七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的枪瞄准,而且他也没见过这些枪,他上次摸得枪还是几百年前玫英战场上的火枪。 他提了提龙泣剑,也许只有冰冷的剑身贴在对方柔软温暖的脖子上,才能让对方冷静下来,“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侮辱派恩家族的人难逃一死。”少年抬起头,就算脖子被剑贴住,他的嗓音依旧狠毒。 “如果你的神侮辱了你呢?你能把手里的小玩具也带上天堂吗?”沈墨七也跟对方开了个玩笑。 跟玫英人说话说多了,其实也能理解这种带着阴阳怪气的恶毒玩笑,在恶心敌人这方面确实值得学习。 “你今天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酒馆。”被俘虏的少年仍然笑了笑,他的眼睛向下死盯着沈墨七,鼻息变得急促,释放着少年濒临爆发的怒气。 “算了吧孩子。”在鸦雀无声的酒馆中,一道男声响了起来。 “还没看出来他身后那个金发小姑娘是个术士吗,你猜子弹是先射穿他的脑袋,还是在你们的枪里面炸膛。”男人的声音厚重且戏谑,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 他约莫三四十岁,脸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皮肤黑红黑红的,一看就是经常在风雨阳光下来去行走。他留着一头有些稀疏的棕色短发,带着玫英东方荒原风格的帽子,左手抽着烟,右手举着酒,躺在木椅上,右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把长长的霰弹枪和几盒子弹。如果有什么词能精准概括他,那就是拓荒者故事中的牛仔罢。 “你是?” “亚瑟·沃森,来自东边。”男人简洁回答。 他从容地笑着,弹了弹烟灰,“我和你们派恩家的大哥应该是老相识了。也许你们小时候听过他吹的牛皮,说是和一位朋友一起杀了两个食尸鬼。” “您是?!” “事实上他吓得都快尿了,那两只都是我杀的,哈哈哈哈。”男人笑起来,脸上的肌肉有些沧桑黝黑,不算英俊,但显得成熟,大方,迷人。 少年们立马放下一切恩怨,冲过去把名叫亚瑟的男人围了起来,沈墨七也迟疑着放下了手中的剑。 “你们俩,过来。”亚瑟对沈墨七二人招了招手。 “渴了么,喝酒吧。”亚瑟从后面桌子掂了两个木杯过来,“喝。” 沈墨七虽然渴,但还是对周围的环境不放心,他不想被酒精麻痹了头脑。 “派恩家总是念叨着狗屁尊严,让他们放弃刚刚起的誓唯一办法就是,和他们喝一杯。”亚瑟拍了拍身旁少年的后背,那少年崇拜地看着亚瑟,简直如一位发情的少女看着她的丈夫。 于是沈墨七贴在爱丽丝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没事。”然后把酒杯举起来一饮而尽。 怎么说呢,这些用麦子酿成的啤酒味道称不上好喝,但也不难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食物来酿这些酒,为什么不直接喝水呢。 “怎么说个悄悄话离这么近,你们是在接吻吗?”亚瑟露出牙齿笑道。 爱丽丝的脸随即变得红润,而沈墨七也陷入尴尬的羞赧。 “怎么勾搭上的我们玫英小姑娘?她皮肤这么白,长得又精致,还穿着大学院的衣服,你是被这里的贵族收养的?”亚瑟咧了咧嘴,又喝了一大口酒,爽快道。 沈墨七脸颊一红,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呼吸和心跳变得有些急促。 “不是,我们只是来找个亲戚,她是我妹妹。”于是他说了个一眼就能识破令人忍俊不禁的粗劣谎言。难道有玖华人和玫英人是天生兄妹的吗?还是他的母亲生孩子的时候能决定孩子的发色和面部特征。 眼见沈墨七明显跟不上亚瑟的节奏,黑帮小子们赶紧开口了:“亚瑟叔叔,想不想和贵族小姐们喝酒?” 亚瑟没有回应,于是男孩儿们继续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论起来。 “我们最近认识了一家小姐,她们父亲有事请求我们大哥的帮助。今早刚跪在大哥身前亲吻他的手。” “而她们正值十七八岁的年纪,也被我们的衣服和枪迷的神魂颠倒,恨不得喝完酒后立马就把丝绸从洁白的肌肤上扯掉,然后坐在我们的大腿上唱歌。”少年笑嘻嘻地拿酒杯开始对撞起来,玩一种南方的喝酒小游戏,酒馆又恢复了惬意和热闹。 亚瑟没有在意沈墨七的谎言,也没有接这群黑帮小子的话,“你们去白露大教堂是吧,等会我骑马送你们一程,我最近正好闲得慌,这几年可没有下水道劣魔出没在城市里了。” 他的嗓音还是低沉,摇了摇粗壮的脖子和肩膀,骨头摩擦出可怖的噪音。 “小子,走之前把这个胸针拿去吧,也许有机会我们可以帮个忙,要记得尊敬和感谢派恩家族。”刚刚还被沈墨七的剑夹着脖子的少年甩过来一个刻着狼群的胸针,他脖子上都是酒红,笑着又举了一杯酒。 沈墨七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喝完酒后,前后态度可以差距这么大,但是他还是在迟疑后,顺水人情地拿起胸针,道了声谢谢。 终于,场上的气氛算是放松了,派恩家族的男孩们开始东扯西扯地聊天。 一群未成年的青少年坐在一起喝酒还能谈些什么事情呢?无非就是政治,战争和姑娘。南方的哪个国王去哪里游行了呀,西方的哪个教国又打起来了呀,谁家小姐又在楼上给他们展示胸部摇扇子抛媚眼了呀。 当对方递烟过来的时候沈墨七还是摇了摇头。最后派恩家的少年请他们吃了牛排,沈墨七对他们表示了感谢。 原先在沈墨七的概念里,这些黑帮小子和玖华的市井混混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农民行商们口中的恶。似乎他们的做事风格和在乎的只有义气,或者说暴力,以及它带来的利益。 最后亚瑟背起枪,和他们告别后带着沈墨七二人走了。 亚瑟在马厩把马拉过来,让沈墨七坐在马儿中间,爱丽丝坐在前方,自己则坐在后面。他抱住他们两个,开始慢悠悠地骑行在白露城的大道上。 马背上有些局促,沈墨七从后面抱着爱丽丝,他们贴的如此之近,爱丽丝红着脸,使劲儿地闭着眼睛。 沈墨七也有些羞赧,但是没有办法,他只能尽力不去在意怀中那一团少女的金色香气,还有那软乎乎的触感。 “一群小屁孩。”亚瑟轻哼笑了一声,他粗壮的手握紧了缰绳,抱着他们向白露大教堂的方向走去。路边的人看到他们三人一马的奇异队伍,也纷纷侧目一笑。 但当他们到达白露大教堂时,才发现黑色的哀布刚刚撤下,沈墨七和爱丽丝震惊地被路人告知:塞巴斯蒂安·温德米尔大主教已经逝世一周了。 沈墨七坐在马上惴惴不安,这并不是个好兆头,他不知为何,心跳的极快,就像能预知到下雨的蚂蚁一样,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暴风雨气息。 教堂前没有人来人往,只有一个年轻修女在和孩子们说笑,看到亚瑟骑着马来了,孩子们纷纷跑开了。 那是一个成熟貌美的年轻女性,亚白色头发,穿着修女长袍,但裹的并不严实。她端着书籍,眨着金玫瑰色的眼睛,没有寻常修女端庄严肃的样子。 “跑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亚瑟不满道。 “对不起,最近来的客人都很怪,孩子们很怕。”修女真挚道歉道。 “塞巴斯蒂安呢?我也好久没见他了,他真的......”亚瑟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其实他本就知道答案。 “他老人家已经逝世一周了,守灵仪式和葬礼也已经结束了。”修女遗憾地说。 “那你是谁。”亚瑟打量着这位修女修道袍下凹凸有致的身材,笑了笑。 “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他的侄孙女,这里的见习修女,露比·萝丝。”年轻修女站起来说道。 她声音十分优美,就算在玫英人中这种声音也算特别,有一种独特的南方腔调加上甜甜的尾音,仿佛是给小孩子讲睡前故事的母亲,温柔甜蜜。 她笑着看着亚瑟,仿佛在友善地嘲笑他的胡子拉碴,亚瑟则不在意任何目光,只是在沈墨七和爱丽丝不知所措的目光下把他们轻轻举起来,抱下马儿。 “我猜您一定四十岁了。”露比主动搭话道。 “很遗憾,小姐,你猜不透猎魔人的年龄的,老实说我虽然经验老道,但还是挺年轻的。”亚瑟随即笑了笑,他露出那经典的迷人微笑,带着一种幽默从容的特殊男性魅力。 “那你一定是东方来的咯。”露比继续猜道。 “人靠衣装马靠鞍,只要瞧一眼就知道我是从圣尤桑刹来的,我也一眼就知道你是来自南方的玫瑰国的大小姐,和萝丝家有关吧。而且我虽然来自东方,但却不是来传播太阳王的福音的。”亚瑟提了提缰绳,想转头离去。 “玫瑰国姓萝丝的人可多了,您绝对猜错了,哪有贵族大小姐来当修女的说法。”露比用手捂住笑,她的女性色彩让沈墨七和爱丽丝都看呆了。 “是么?那你为何身为主教的侄孙女,却是个见习修女。”亚瑟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然后再笑着看了一眼露比,骑马转身离去。 “因为.....因为......”露比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亚瑟远去的背影,连续哼了好几声。 她温柔地蹲下,看着沈墨七和爱丽丝的眼睛,“我送你们回家吧,塞巴斯蒂安爷爷已经逝去了,很遗憾。可以问一下你们的妈妈或者父亲是谁吗?” “没见过。”沈墨七把头转向左边。 “不知道。”爱丽丝把头转向右边。 “嗯?”露比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眼前两个小孩儿。 不过接着她笑了笑,抚着有些无措的沈墨七和爱丽丝走进了教堂,声音满是温柔,像一只清香高洁的木槿花。 第43章 露比萝丝 昨天晚上沈墨七做了噩梦。 他们现在寄宿在白露大教堂里的一个修道院,但沈墨七知道留在这里没有意义。当早上醒来,洗漱完毕,谢过修女送来的面包和粥后,他就想要离去了。 毕竟修道院不是福利院,而他的心总是隐约悸动,就算吃着眼前的热粥,身旁还有爱丽丝,他还是感到不安。 但就在他背起剑,准备和爱丽丝一起离开时。露比·萝丝,这位与众不同的见习修女闯进了他们的房间。 露比今天穿着红白格子裙,带着红色帽子,披着红色斗篷,进来之后提起裙子骄傲地转了一圈,“怎么样。”她期待地着看着沈墨七和爱丽丝。 “很漂亮,像童话里的小红帽一样。”沈墨七大方称赞道,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露比今天要穿的这么甜美华丽。 “嗯.....很好看呢。”爱丽丝也附和道,她对露比微微笑了笑。 白发的人沈墨七见得不多,除了街上的爷爷奶奶们,就只有狄儿和露比了。 她红色的精致服饰搭配白色的头发显得优雅美丽,与众不同。沈墨七知道一个普通修女大概买不起,也不会穿这样鲜艳的裙子出门去。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们找带巴斯蒂安爷爷有什么事情吗。”露比好奇问道,她眨着眼睛看着眼前两位孩子,她对他们的兴趣怎么也藏不住。 “我们想打听爱欲魔女伊莉丝的事情,听说老人家知道很多......”沈墨七说出了这个名字。 “爱欲魔女伊莉丝......我还以为是故事里的名字,原来真的存在吗。也许我可以帮忙写信问一下我南方大学里的朋友。”露比思考了一下,说道。 “那就有劳了,露比姐姐。”沈墨七自己也没把握。 世界太大,车马太慢。用信件传递来传递去,春去秋来,日子就过去了。沈墨七他们在这里留不了多久,龙语学宫还有事情燃在眉头。 “所以作为酬劳......你们今天要陪我逛街!今天是我的生日哦,可是我刚来白露一周,还没有什么知心朋友呢。”露比捏了捏沈墨七和爱丽丝的脸颊。 “她的耳朵受伤了,暂时只能听见很近的声音。”爱丽丝对露比的话有些疑惑,沈墨七指着自己的耳朵,对露比说道。 “这样啊。”露比蹲下来,她神色变得忧伤,紧紧抱住爱丽丝,“这么漂亮的孩子,真是可惜.....不过别担心,神灵会赐予你另一种「耳朵」的。” 她们二人的白发和金发彼此相交辉映,温暖和善良的气息向周围弥漫。就算是再冷漠地路人,看到此景,也会觉得是否是壁画里的天使走出了墙壁。 “谢谢您,露比姐姐。我没事的,我们是好朋友,会互相帮助的。”爱丽丝对露比姐姐说道。 她真心的微笑着,痴心地看着露比,沈墨七觉得她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她似乎是喜欢上了这位善良姐姐。 沈墨七也有些奇怪,他看着露比比他们成熟多的面庞,奇怪的想法涌上心头。 他突然荒唐地想到,如果露比是他的母亲就好了,他的母亲会有这么漂亮吗。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见母亲是在蒂娜蒂娅编织的梦境里,他知道母亲的形象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可每个人都有母亲,他的母亲现在是否活在世上,又在何处呢。 露比仿佛能嗅到空气中的悲伤一样,在沈墨七的震撼中,露比把他也拥入怀中。在柔软的肌肤组成的臂弯中,沈墨七和爱丽丝紧贴着脑袋,在露比这位修女的怀中得到安宁。 在露比松开手臂,抬头看向他们的时,沈墨七才发觉自己的泪水已经打湿了露比胸前的衣服,于是他立马把手从她的腰间抽了回来。 他羞愧地擦了擦眼泪,因为他知道,他是把露比当成母亲的代替品了,才会在刚才贪婪地拥抱她,想要试图嗅到一丝母亲的芳泽。 爱丽丝的手突然在后面悄悄牵了上来,两人对视一眼的时候,就都明白了,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人,而刚才的感觉并非只有沈墨七一人体会到了。 “走吧,我带你们去吃点甜点,心情就会好了。”露比为沈墨七擦了擦眼泪。 她并没有用男孩子就不该哭鼻子这样的理由,也没有责怪他的眼泪和依恋。也许这位叫露比·萝丝的修女,有一颗真正善良的服侍上帝的心。 一辆马车备在门外,随时等候露比和他们上车。似乎真如亚瑟所说,露比的家庭不简单,可能是个有钱人。 有人说,富人难道不是穷人天生的敌人吗。 又有人说,人的罪孽来源于傲慢,而不是财富。如果一个穷人成为了富人,难道他也要敌视现在的自己吗。他们并不是讨厌富人,他们只是讨厌富人不是自己。 但露比活得既自由惬意,又善良随和,她不被飘渺无影世俗的教条而约束,而是用自己喜欢的生活传播自己心中的福音。 “驾!”就在此时,另一辆暗蓝色的华丽马车也停在了教堂门口,没人知道是谁来了,但恰好与沈墨七三人相遇。 也许是某个大人物又来做祷告了,这是玫英人的传统,爱丽丝一个人的时候也会默默向她的神祷告,沈墨七看了一眼爱丽丝,想道。 “你们好,我是新任的主教,修尔...怎么没人出来欢迎我呢。”马车的窗帘被一只手掀开,帘子后露出了一张带着微笑的标准玫英少年脸颊。 此人很是奇特,一开始沈墨七甚至认为是一只女人的手,而他的脸颊又是异常的年轻洁白,没有一丝皱纹,眼睛像孔雀蓝宝石一样美丽,这样的年轻人是如何当上誓约之神的大主教呢? 直到他带着一位修女下了马车,那修女的身材高挑,戴着蓝色头纱,看不清脸,头纱一直垂到身后的脚旁。她穿着最保守谨慎的衣服,显得恬静,清冷,但沈墨七却揪住心口,莫名有些恐惧。 她一言不发,就静静地矗立在修尔的身旁,像幽兰城堡的夜色新娘,又像一位为丈夫送葬的悼亡妇。 一般信仰誓约之神的修女不会这么穿着,露比有些奇怪,但也许只是女子刚刚经历了什么不幸。 看到她,沈墨七身体一颤,又是那种所谓「星途」相近的熟悉感,如果一个人频繁对陌生人感到亲切,这会让他感到十分惶恐不安。 就在这个平凡又意外的清晨,他们迎来了第一次见面。而沈墨七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带着哀伤气息的神秘女人,会在日后悄无声息地偷走他的心。 “我叫修尔,她叫奈德诗,是我的侍女。”少年递出一只手和露比握了握,算作见面礼节,“你是塞巴斯蒂安的侄孙女吧,我知道你。至于你们.....” 修尔看了沈墨七一眼,“玖华人吗,真巧呢,我恰巧一年前去过玖华,说不定我们很有缘分。” 他没有报出自己的姓氏,这不正常。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沈墨七对他很是戒备,心中的莫名惶恐是不会骗他的。 修尔和名叫奈德诗的修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苦涩,安宁,像是夜晚的味道,沈墨七不知道怎么形容,但他似乎在哪里闻过这种味道。 “还有什么问题吗。”修尔递出了一封信件给露比看。 看完之后露比总算放下了戒备心,“欢迎主教大人。”她说道。 “我也从教团收到了您要来的讯息,但不知道是今天到来,招待不周,十分抱歉,我这就去通知修道院的朋友们。”露比双手放在裙前,行了一个礼。 “没事,我们也是刚到,以后还要经常打扰了。”修尔不在意地笑了笑,他幽邃蓝宝石色的目光突然看向了修道院内部。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仿佛一道血疤,揭露了炎热阳光下白露城阴暗处的污秽角落。 沈墨七下意识的把爱丽丝拉到身后,龙泣随即出鞘,看着尖叫声来的方向。 “没事。”露比也被吓了一跳,她挑起自己惊魂未定的小红帽,“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在向回走的时候,露比又回头看了一样沈墨七和爱丽丝。 他们对危机的反应远超常人,男孩儿甚至在露比呆愕的途中就拔出了剑。 这两个孩子难道经历过什么,如果一声尖叫都能让他拔剑,冷目相对的话,是不是过于神经质了。 她曾经和一个经常半夜惊醒的老兵交谈过,只有危险的环境才会让人变得过分敏感,直至成为一种习惯,伴随终生。 其实沈墨七只是怕了。 战争,歌莉娅,盖乌斯,哪个不是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来了,谁知道生活里好运和灾厄谁先至。 “我也一起去吧。”修尔微笑,他从马车上拿下一副黑色手套,带在了手上。 “我们也去。”沈墨七收回剑,说道。 他不安的感觉还是要来了,他站在修尔和爱丽丝的中间,时刻绷紧神经,提防着这位莫名而来的「主教」。 “他们的魔法气息,十分浓郁,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会是敌人吗。”爱丽丝拽住沈墨七的手,踮起脚尖偷偷说道。 爱丽丝指的是修尔和修女。他们走在前方,一言不发。但爱丽丝能感觉到修女奈德诗的魔力窥视。 “不知道,但我会保护你的。”沈墨七像个骑士一样对爱丽丝说道,“也许会是你保护我,你比我强得多。”他开玩笑道,希望可以缓解一丝她的紧张。 他从没简单地把爱丽丝当做自己的一个物品,他们之间的情谊是无言的,相互的。沈墨七只是个能力有限的普通人,没有资格去支配其他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人。 人和人最好是只存在于链接,一旦和归属权划上了等号,人的可能性就会消失,人的关系也会变得无聊,邪恶。 露比,爱丽丝,沈墨七,修尔,奈德诗五人顺着声音的来源,一起走到修道院一个隐秘的小院子时,才发现周围已经围了一些窃窃私语的修女。 一个极大的黑布遮住了马厩,马厩里是空的,没有马匹,但有一位修女晕倒在马厩周围的地上,另一位修女在她身边呼唤着她的名字。 “露比,早上修道院里失踪了许多姐妹,我们到处找,最后发现了这里。有一位姐妹走上前去查看却晕倒了......我害怕...”一位修女声音都在颤抖,她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抓住露比的手似乎像一把铁钳子。 “别怕,报警了吗,你们先去找警察,这里,交给我们吧,新的主教大人已经到了。”露比语气轻柔,好生安抚着对方,尽管她的胳膊上都被抓起了血痕。 那张布的角落滴下一滩红色的液体,喧嚣着血腥的故事。 “您是新来的主教大人?抱歉,大人,我们....”修女惶恐地说,似乎眼前的主教就是她的神派来注视她们的。 “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你们先退下吧,所有人都先离开。”修尔还是如沐春风的样子,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您这么年轻?”一位修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塞巴斯蒂安也有能力变得年轻,但他选择了威严的长相,受神祝福的人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外貌。”修尔淡淡说道,于是众人选择行礼退下。 在场地空旷后,修尔走上前去,沈墨七刚来就闻到了血的味道,所以早有预警,但修尔拉开帷布,露出十二具倒吊起来穿着修道服的干尸的时候,沈墨七还是恶心的直想吐。 露比身躯一颤,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呼吸局促到大声喘息。直到爱丽丝紧握住了她的手,抱住她的腰时,她才低下头,抚摸着爱丽丝的头发,默默留下自己的眼泪。 “哦,修道院里溜进来吸血鬼了吗,晚上记得锁好门,挂上大蒜和十字架,再拿些银制的刀叉防身。”修尔摸了摸干尸脖子上的孔洞。 谁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微笑,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他的蓝宝石色的眼睛亦永远寂静,冰冷,没有情感。 这样的人真的是一个宗教的主教吗,什么样的宗教才会这样冷酷,没有丝毫怜悯之心?难道他表面的无情只是伪装吗...... 不,不,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绝对有问题,沈墨七在背后偷偷审视着他。 “怎么处理这些尸体,主教大人。”露比说道,但眼睛却没有盯着他,她的声音如此忧伤,今天是她的生日,本来应该尽情地游乐。 “叫些人过来帮忙,找块田地给这些可怜人埋了吧。”修尔随意挥手说道,仿佛事不关己。 “还是用火焰进行焚烧吧,愿他们在誓约女神塔利露露的怀抱中得到安眠。”露比双手合十,她的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尽管她只来了一周,但是这些姐妹依旧是和她共同侍奉神灵的亲姐妹,不应遭此灾厄。 “我讨厌火焰。”修尔说道。 “可是.....污秽的力量.....”露比犹豫道。 “不要忤逆我,如果只是为了防止她们变成妖灵什么的,办法多的是。你作为修道院的人,应该也懂点什么神圣魔法仪式吧,再不济就让奈德诗来处理尸体。”修尔无情地打断她。 说完他就离开了,再没有瞧上一眼这些挂在马厩上可怜的修女们。 露比抿着嘴巴,默默看着修尔和奈德诗离去。 沈墨七把爱丽丝带到一个角落中,他突然感到手臂很软,使不上力气,于是他支着墙壁,轻喘着气。 他贴近爱丽丝的耳朵,“我们必须立马离开,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主教和他的侍女很危险,你应该感觉出来了,我总是会想起龙祭日的蒂芙尼。” “是的.....我曾在书上见过类似的魔法气息,我隐约觉得他们可能和西边的暗月教有些关系,绝不可能是南方的商业誓约之神塔利露露的信徒。当然...我只是基于魔法嗅觉的猜测,还没有证据。”爱丽丝说出了自己的思考。 “那我们就更不能待在这了,将离马上要回来了,龙息的事情我们有职责在身。我们已经享受过龙胤身份带来的好处与坏处,所以也不能逃避它的义务。”沈墨七尽量舒缓语气。 “责任与义务是相对的,这还是你们玫英书籍上写的。”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表现出来的太过胆小。 将离回来还需要几天,他说的话像是在找一个赶紧离开的借口。 “您社会契约论读的很好,但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露比需要我们的帮助。”爱丽丝坚决地说道,她看着沈墨七的眼睛,橘眸带着一丝请求。 “吸血鬼的事情和我们两个孩子有什么关系。警察,祭司,吸血鬼猎人,猎魔人,魔法师,使徒,有能力的人多的是,这些玫英奇幻小说里的人为什么不出现呢。风险太大了,爱丽丝,我们没必要豁出性命去当英雄。”沈墨七有些焦急。 刚才奈德诗和修尔对他若有若无的关注和压迫,让他心急如焚。 在言语激烈中,他无意间把手靠在爱丽丝身后的墙上,和爱丽丝贴的很近,嗅到了爱丽丝鼻息和唇的微香。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当我的英雄呢?在没人在乎我的教室里,在龙祭日薇尔莉娜对我的追逐上,在野兽宅邸的房间中,在学宫图书馆的月光下。”爱丽丝看着眼前近到能吻上的人,身体微微颤抖,眸中带着询问和希冀。 沈墨七感受到眼前的人因为情绪波动而变得呼吸急促,面色染上激动的红晕,金丝雀般的声音第一次如此高亢,饱满,充满情感。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比较特殊。”沈墨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在外人眼中极其漂亮可爱的金发玫英小女孩儿,而她又离和自己离得这么近,心跳未免又急促起来。 他偷看了一眼她睫毛下红红的眼眶,微醺般的小巧鼻子,泪痕划过的天鹅脸颊,还有抿着的迷人唇色,沈墨七红了耳朵,立马后退了一步,看向地面,试图放缓鼓声般的心跳和急促呼吸。 “露比也很特殊,我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拯救的玛利亚,但是...但是每个善良的人都值得拯救,她对我们很好,我想帮她...至少给我些时间,我们确认她的安全后再走,好吗。”爱丽丝捏紧了自己魔法学院的长裙,抬头看着沈墨七。 “好吧,我的殿下。”沈墨七还是点了头,话说到这份上,他没有理由拒绝,况且他也有些担心露比。 “薇尔莉娜说过,玫英有一种为了博公主一笑就献身的傻瓜骑士,就让我成为你的骑士吧,爱丽丝小姐。”沈墨七还是瞥了她一眼,立马移开目光开玩笑道。 自从他刚才和她贴的那么近过后,他的心就开始迷乱不止,不知道为什么。 “我曾经只学会了闭上自己的眼睛,堵上自己的耳朵,一个人藏在阴影中。而你选择了帮助我。无数次,你在逃避和直面中选择战斗。”爱丽丝突然开始连绵不绝地袒露心声,沈墨七从没见她说过这么多的话,一时吃惊。 “你十分高尚,不管自己如何微小,也愿意为他人而战,绝不因世俗的力量而选择放弃,去走一条轻松的路,我因你而改变。现在,我想去帮助露比,这位善良的修女姐姐,可以吗?”爱丽丝认真地看着沈墨七,睁大双眸。 沈墨七听出了她的意思,她不想因朋友的身份要挟他做一件事,她是在认真地说服他。她尊重沈墨七个人的选择,她把他当成一个高尚独立的灵魂。 “也许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高尚,是各种各样的原因把我推到了这里,我的灵魂并不单纯,也有复杂自私的因素。”沈墨七眼眸中有些伤感,但他还是诚实地打破少女对他的幻想。 “但我不想辜负你心中的期待,我愿意做一个你眼中的高尚者,愿意做一个世俗的勇者。就像史书中的叔夜到五柳,子瞻到稼轩。”他轻轻吐出这些名垂千古的人物,给自己加上鼓励。 世间多少王侯将相陨落了,被遗忘了,化成史书上轻飘飘的一行字了。只有另一些孤高桀骜的英雄们千古流芳,指引着后人的方向,给予他们走上荆棘之路的勇气。而这些祖先,也许就是沈墨七信仰的神灵,坚持的正义吧。 “我也是你的骑士。”爱丽丝竟然主动伸手抱住了沈墨七,她言语温柔,动作轻灵,肢体柔软,香气弥漫。 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三秒过去了...... 沈墨七鼻子里全是爱丽丝的香味,他一时之间懵住了,他真没抱过几次女性,竟然一时间热血上头,没出息地把爱丽丝小巧的身躯抱紧了。 一时之间沈墨七大脑之中全是空白。肌肤的温度在温暖和阴凉之间,怀里的触感在在柔软和香甜之间,偶尔还能触摸到爱丽丝的肩骨。 欲望让他不想离开,理智却让他快点放手。 爱丽丝红了耳朵,满眼迷离,似乎在沈墨七怀里很是安心,什么都无所谓了,她除了微微紧张的颤抖,没有抗拒。 沈墨七仿佛回到了野兽宅邸的那个房间,当时他们彼此相拥,仿佛世界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同时,他的心也再次不能平静,他只能面对那个自己不想面对的问题,自己到底是怎么看爱丽丝的。 天下哪有男子不喜欢漂亮的异性,更别说是如此可爱善良的孩子。她的橘色眸子一旦投过来,沈墨七的心脏就开始加温,失去思考能力。 但他始终欺骗自己,爱丽丝只是他的好朋友,他妹妹般的存在,他始终在坚强与自卑间徘徊。他没有父母,没有家庭,没有住宅,没有财产,没有亲戚可以投靠,没有事业可以生存。 他读过很多小说,浪漫主义的,现实主义的,魔幻现实主义的,里面描绘了许许多多的爱情。 在玫英小说里,美好的爱情似乎只存在与没有经济和生存压力的贵族之间,在他们的舞会上,教室里。一旦走进社会现实,把目光放普通人身上,或者经历什么变故,爱情就会因此经受考验。 而玖华,似乎很少有自由恋爱,人们对门当户对心照不宣。 商人的女儿自然要嫁官老爷的儿子,地主的孩子也绝不会迎娶农夫的女儿,除非收作没有地位的妾或者通房丫鬟。 而村子里待沈墨七很好的伯伯们,却很乐意收上一笔丰厚的彩礼金,把女儿打包出售给这些他们曾经谩骂的畜生。 所以究竟什么样的神灵,才能带给他和爱丽丝之间一个好结局。沈墨七不知道,想象不出来,他的心因此变得自卑,敏感,悲愁,哀伤。 爱丽丝瘫软在他的身体里,他们像是无师自通的孩子,开始吻上对方柔软的唇,忘记一切。 第44章 亚瑟沃森 “你们两个吵架啦?”露比看着爱丽丝眼角的泪痕,惊讶地问道,“吵架是不对的哦,墨七身为男孩子,更应该让着女孩子一点。” “没有。”沈墨七不安地点着脚,眼睛看向他处,像一个受到批评的孩子。 “您打算怎么办。”爱丽丝擦了擦眼角残余的泪水,破涕为笑,对露比说道。 “专业的事还是需要专业的来,我准备去城区最繁华的街头贴上告示,高价招聘猎魔人,吸血鬼猎人,僧侣,神使,魔法师以及其他有能力处理吸血鬼事物的神秘术者们来处理这件事。”她说道。 “修道院里的姐妹们也已经去警察局寻求帮助了,警察会前来调查,并安排入殓师来的。”露比说着她的安排,让沈墨七感叹一个大人的可靠,如果是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高价招聘....一般来说不是会由衙门.....不,政府部门出资吗,毕竟算是公共危害。而且你说的这些奇怪职业,真的存在吗?”沈墨七不禁问道。 他好奇地看着露比,她红帽白发下似乎藏着一颗聪明的脑袋。 “声称自己的力量来源于神灵赐福的神使,锻炼精神力量和身体的僧侣,以及神秘的猎魔人,他们在现在这个年代已经比较难找了,都是很古老的故事了,我也没见过这类人。但是在南方,吸血鬼猎人据说有专门的家族和公会,在北方,则还有很多流浪的魔法旅人们愿意接这类活。 “至于钱财,别忘了我们信奉的神灵可是商业之神,誓约女神,塔利露露大人呀。我们在陶巴尔泽的教会总部很有钱的,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派人过来保护我们的。”露比骄傲地叉腰说道。不管衣着,行为多么世俗,多么和她的修道院姐妹们与众不同,她从来没质疑过自己的信仰。 她一定生活在是一个商人世家,沈墨七心想,她又有钱,又天真,还信奉着商业之神的...「塔利露露」,“那我们走吧。”他说。 等到了拥挤的市场上,沈墨七不停张望着周围琳琅满目的店铺:珠光宝气的饰品店,香气铺满整条街道的花店,古色古香的书店,被青春少女们围着的花边杂志店,老人们路过都会买一份的报纸店,放满了白色雕塑的雕刻店,一群金发学生拿着画盘和笔刷在打工的油画肖像店,店外还有贴在墙上的知名戏剧演员的海报。 就连玖华璃州,沈墨七也没去过什么大城市,所以他更是震惊,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让他走一步看三步,沉浸在商业和金钱的气息中。鲜艳的色彩冲击着他的眼球,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也许十二个被吸了血的可怜人儿算不了什么,这里没人会在意的。”沈墨七心中想到,可下一秒他就因为眼睛盯着服饰店流连忘返而撞到了人身上。 “唔.....对不起,对不起。”沈墨七撞到了一个看报的西装大叔,他留着一头长长的卷发,左手举着遮阳伞,右手拿着报纸,嘴里甚至叼着一根烟,他甚至都没看沈墨七一眼,只是摆了摆手,把烟拿到手里,“注意看路,小子。” 于是沈墨七呼了一口气,露比急忙对他鞠躬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家的孩子。” 哼,明明他也是走路看着报纸,没有躲闪,但穿西装的成年男人就是比小孩子和修女有地位。看见露比为他低头,沈墨七不爽地想到。 不过沈墨七总觉得男人走的时候留下了一抹意外的微笑,肯定是个对露比感兴趣的老色鬼。 而爱丽丝则双手捂着红通的脸颊,张大眼睛看着了露比,似乎对「我家的孩子」这句话十分欣喜,意外和敏感。 也是,如果爱丽丝是自己的妹妹,露比是自己的妈妈,他们有钱又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座城市,享受琳琅满目的商品,那该有多好。 如今他们三人忙活着贴招募令,眼疾手快地躲避着巡逻的警察,在街上分发着简单的传单。这些都是露比加工加点画出来的,拿到印刷店复制了几份。 很多人都只是淡淡一笑,显然对吸血鬼的事情不太相信,但十二具修道院的尸体,迟早会惊的满城风雨,沈墨七他们也算提前警告他们了,但大概只是徒劳。 “你们....在找猎魔人?”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墨七敏锐地听出来,这是昨天那个帮助他们的那个男人的声音,亚瑟·沃森。 “是你...你是猎魔人吗?”露比·萝丝认出了眼前这个男人,昨天还刚刚见面,她嘴角露出坏笑,“我听说猎魔人几百年前就绝迹了,毕竟人们都说他们不能生育呢。” “是的,是的,大师的经典猎魔人小说。”亚瑟·沃森咧开嘴笑了,“那你是女术士吗?” 露比瞪了他一眼,“我是修女。” “见习修女。”亚瑟指正到。 “所以你是来搭讪的吗,哦,免了吧,我的姐妹们刚刚遭遇不幸,我可没兴趣去和一个老男人约会,除非你还真能把吸血鬼收拾了。”露比想做个鬼脸,可是刚做到一半,她就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成熟大人了,于是急着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 “我不老,相反,我比你想象中的要年轻的多。而且我真的可以收拾吸血鬼。”亚瑟从包里摸出一根香烟,“但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讨论,难道我们要在大街上讨论怎么杀死吸血鬼吗。” 露比仿佛被噎了一下,“那就去餐厅吃个饭吧,你想吃什么?” “有酒就行。”亚瑟笑了笑。 “你们喜欢吃什么?”露比回头对沈墨七和爱丽丝说道,她的声音尽量轻柔,准确,明朗。 “桂花酥。” “小蛋糕。” 沈墨七和爱丽丝说出了自己能回忆起来的最美味的食物,接着沈墨七就意识到了这里是玫英,是不会有桂花酥的。而爱丽丝则咽了咽口水,手指放在唇前,眼中满是渴望。 “唉,真是小孩子,尽喜欢吃甜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桂花酥是什么,但肯定很甜。”露比装作批评样,摇了摇头。 “那你一般喜欢吃什么,亲爱的猎魔人先生?”露比又转头双手背后,低下身子侧头问道。 “烤牦牛肉和野猪肉,所以我习惯会在马儿身上装几瓶酱料,那真是茫茫荒原中的极品美味。”亚瑟没有撒谎,圣尤桑刹的野兽肉的质量是极高的,但也十分危险,力气和戾气都远超寻常野兽,只会出现在最顶级的贵族和猎人餐桌上。 “那就去瞧瞧这家叫「白露的春天」的餐厅吧,听说还不错,菜品丰富,评价很高。”露比指着远处的一家餐厅,它门外的花草遮住了广告牌,正巧一对绅士挽着他的小姐走了进去。 沈墨七跟在露比身后,“你觉得这位猎魔人有几阶的实力?”他对爱丽丝说着悄悄话。 “实力不好评价,很多时候只能马马虎虎说一个大概的魔力范围,如果他真的是一位优秀的猎魔人,敢于接吸血鬼的招募,那么他至少有.....三阶左右,这一定付出了万分的努力。”爱丽丝小声回答他。 “而只要和魔力沾上关系,就和「人类」有本质上的不同了。在玫英,人们常常认为这种人十分危险,因为他们随时有无法被制约的杀人能力。魔法师也好,猎魔人也好,都是与众不同的怪胎,人们一边羡慕着他们,一边嫉妒甚至攻击着他们,除非他们隐藏身份,否则很难融入社会,处处会被提防和监督。”爱丽丝托着下巴,谨慎说出了自己关于社会的认知。 “墨七,我饿了.....”说罢,她拉起了他的手。 “马上就好。”沈墨七安慰着爱丽丝,他们确实忙活了一早上了,最后也只找到一个老道傲气的猎魔人亚瑟·沃森。 随后露比带着他们走进了这家叫做白露的春天的餐厅。他们个人的组合倒也没引起过多注意,像极了普普通通来吃饭的市民家庭。 “您好,是一家人吗?我们正好推出了家庭套餐,感兴趣的话可以了解一下,今天还有刚到的南方的新鲜水果,葡萄酒和海鱼...请问怎么称呼呢?”服务员礼貌地自觉上前。 “亚瑟·沃森。”亚瑟站在门口,他把烟掐灭,转头就把烟头像子弹一样射进了另一条街上的垃圾桶内。 “好的,沃森一家,请进。”服务员微笑着,侧身指引通路,她的职业服饰洁白整齐,显得干练而简洁,她的开朗像黑衣应该有的样子,沈墨七想。 “哼。”露比听到服务员把她认成亚瑟的妻子,脸色红了,但也没有过多反驳。她带着爱丽丝和沈墨七走到餐桌前坐下,回头白了一眼亚瑟。 “该死,你这一眼让我心乱了。”亚瑟走过来坐下说道,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烟,然后又把手松开了,“我更希望在面对吸血鬼的时候能心跳快一些,像机械一样多给我些力量。” “你....你你你,可别乱说。”露比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亚瑟的撩拨很是敏感。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露比吸了一口气后,用手指了指菜单上的菜品,“全都上吧。” “太....太贵了。”爱丽丝小声惊呼。 “别担心,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的。”露比自信地说道,她的睫毛骄傲地翘起。 “亚瑟.....先生,您为何愿意做一位猎魔人呢,毕竟这么危险,成天要和人们不愿意接触的吓人怪物们打交道。”在服务员把菜品端上来之前,露比想找些话题聊聊,于是好奇地问道。 “赚钱。我只会干这个,我也应该干这个。”亚瑟的话十分俗气,但沈墨七却觉得他很浪漫。沈墨七看着亚瑟的从容坚强的面庞,充满了尊敬。亚瑟的前一句话像是对自身命运的从容,后一句话则更像是对自身价值的认可。 “人们愿意为了钱财而放弃自己的很多东西,很多人因此对我忏悔罪孽......”露比说道。 “有什么用呢,人就是这么复杂的动物,什么时候没后悔过。人的一生都在大大小小的后悔,可我就从不后悔,因为没用。”亚瑟轻轻敲着桌子,看着服务员递上来几杯清茶,他无视滚烫茶水的温度,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 “会累吗?”露比又问道。 “你不该问的,你呢,你的钱是父母给的吧,什么时候修女都有钱来餐厅吃饭了,你当然不懂我为了几枚可笑的钱币究竟放弃了什么。”亚瑟不客气道,露比哽住了,她有些伤感。 “是的,我一方面想维持自己的精神独立,想自由快乐,有尊严的活在世上,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另一方面,我却不得不从我不愿面对的家庭里得到钱财支持,享受他们的关爱,却不能回应他们的期待。”露比低头道,爱丽丝急忙慌乱地摆动手指,试图安慰她。 沈墨七突然很敬佩她,要是自己突然被人批评指责,一定会陷入很长时间的郁闷和沉默之中。而露比却会去选择分析自己的不足,性格稳定的可以说是伟大。 “抱歉.....要我说,你才是聪明人哩。有钱不用,岂不是傻子。人活得现实一点挺好,总比还没成年就去站在黄昏的街上,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胸前的布条扒开,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路过的老男人们好。”亚瑟说得话就连沈墨七也觉得刺耳。 可他竟然觉得亚瑟说的虽然不好听,但也说不上错。 世界很苦,只是他不敢去主动品尝。于是他窝在这里享受甜点,人和人的感受并不相通,也许他们会在满足食欲后再去施舍所谓慈悲,沈墨七自嘲地想。 他总是喜欢自嘲,好像不批判自己就没有理由去批判他人似的。 “对不起,小姐.....我向你道歉。”亚瑟咳嗽两声,转头说道,不知为何,一双不惧任何魔物的眼睛竟然有些害怕直视露比的眼睛。 “不,您说得没错。我想这件事情结束后.....回家一趟,和家人解释清楚,做出一个抉择。”露比并没有怪罪亚瑟,她似乎在坚强地直视亚瑟的话语,认真思考,而不是选择逃避问题。 亚瑟有些意外地看着露比,他的眼神有些疑惑和奇怪,露比则对亚瑟笑了笑。 等到咖啡,点心,蛋糕和烤鸡陆续被端上时,没有人可以拒绝生理上的本能。尽管沈墨七不熟悉刀叉,但他还是能比较客气礼貌地就餐,和玫英人接触确实改变了他的一些习惯,尽管他对这种改变没有一个合适的评价。 露比总是很在意沈墨七和爱丽丝,在餐桌上一直于他们说话。沈墨七和爱丽丝都比较腼腆,她也不了解他们,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好呢。难道只是因为喜爱?就像路边捡到漂亮的流浪猫一样,而她恰好是一个有钱的人,一直想养一只猫。 “服务员,结账。”露比伸出一只手,挺直了腰肢,让自己的手再高一点。 “不用了,夫人,他已经结过了。”服务员走过来看了一下亚瑟。 露比眨着眼睛看着亚瑟,“嗯?......” “猎魔人总有点小钱不是么,怪物一般会出现在偏僻的农庄,农夫们却拿不出几个子找我。但野兽一旦出现在餐桌上,就会有大批有钱人趋之若鹜。”亚瑟喝完最后一杯葡萄酒,带上牛仔帽,背上包起身道:“走吧,让我们去看看吸血鬼的杰作。” “好吧,谢谢你啦。”露比对亚瑟说道。 “愿姐妹们在塔利露露大人的祝福中渡过彼岸。”露比双手合十,起身前祷告到。 到了白露修道院前,沈墨七和爱丽丝又回到了这个亚瑟带他们来,又把他们放下的陌生街口。 调查的时候,亚瑟轻轻抚摸着被一排排放在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她们的面部都很惊恐,身上还穿着衣服,应该是睡觉前就遇害了。亚瑟面色平静,手却有些微微抖动,他的直觉告诉他凶手的不同寻常。 “十二具年轻女性的尸体,什么样的吸血鬼能一夜之间喝掉十二个人的血,这事儿恐怕不简单。”他皱着眉头。 “我开始以为是几个小吸血鬼共同作案,但现在我知道了,只有一人。”亚瑟面色宁静,但他的手又抖了一下,从袋子里摸一根烟,连续掏了三次才拿出来,烟还险些从手中滑落。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亚瑟说道。 “我也是,很可怕。”露比站得有些远,甚至不敢把头直视她们,她的声音又开始颤抖了,爱丽丝牵着她的左手。 “是南方的吸血鬼,一股甜腥味儿。你们南方有没有什么上了年份的吸血鬼传说,可怕一点儿的,大概是个「圣灵」或者「式王」级。”亚瑟对露比说道,他的眼睛扫过尸体的每一处细节。 “我.....我不知道。”露比犹犹豫豫道,她闭着眼睛,真希望可以尽快离开这片地狱场景。 “四....四五阶吗,好可怕。”沈墨七会想起他三个月前遇见过的最强的敌人,蒂芙尼。那匹黑色小龙仅仅是个没有智慧的四阶魔法傀儡而已,就险些要了他们在场所有人的命。 “一般来说,吸血鬼会专挑孤儿,农夫,穷人,妓女和迷途的路人下手。为什么会堂而皇之的杀掉十二位誓约神的信徒,这么多商人和富人都侍奉着这辉煌的教堂,传颂着神灵的名字,它不怕引起关注么?”亚瑟反复思索道。 在修道院的下午,神像看不到的地方,空气弥漫着一股异样邪恶的冷气,令人不寒而栗。 “世界上只有善人和恶人,没有穷人和富人。”露比哽咽道。 “世界上只有穷人和富人,没有善人和恶人。”亚瑟反驳道。 “他们在争论......”爱丽丝回头悄悄问道。 “亚瑟叔的意思大概是......人类都是复杂的,很难分出善恶吧,有可能一个人上午刚做了一件好事,下午就去作恶了。而有没有钱是一目了然的,很多时候也决定了他的立场和行为,我和鲁迪就不可能做得了朋友。”沈墨七似乎认同这种说法。 “我...我好像理解一点了。可能露比姐姐的意思是,富人中也有善良可亲的,财富并没有原罪,要看信徒们自己能否对神灵虔诚,做一个好人。人和人之间还是要以品德来区分,乔玄木同学不就与鲁迪不同,是个好人呢。”爱丽丝想了想,说道。 “算了,哲学家们都争论不休的问题,我们这两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下得了定义呢。”沈墨七摇了摇头。 他其实也能理解露比的想法,儒学本就讲究道德的作用,以道德论人育人,治国理国。这是玖华的文化传统,可有时候也会被人当成工具利用。 也罢,君子和而不同,每个人总会有观点上的分歧的。而且看去,露比和亚瑟也都没有较真,没有辩论的意思,只当做一句日常话。 还是眼前的吸血鬼更真实可怕,沈墨七觉得。 “修道院最近有没有奇怪的人出现。我总觉得凶手一定大大方方地在某个角落行走,或者在某个高窗上咧嘴笑。”亚瑟把修女的白布盖上,抬头看向一个窗户,一位年轻男性给他笑着招了招手。 “他是?”亚瑟皱着眉头说道。 “今早新来的主教,代替塞巴斯蒂安爷爷的。姐妹们是昨晚遇害的,应该和他没关系......但他真的很奇怪,轻浮,奇特,缺乏感情。”露比不安地回答。 “我倒是觉得他嫌疑很大,长得像个毛头小子,一双苍蓝色眼睛却像活了几百年的野兽。”亚瑟哼了一声说道。 他把手作枪状,瞄准正在高窗里微笑招手的修尔,轻轻一砰。 第45章 神秘主教 “猎魔人先生......我们是否耽误了您的调查。”一名年轻的警官在大清早的白露大教堂外对亚瑟说道,他自然而然地递上一根香烟。 “不耽误,总不能老让猎魔人来处理尸体吧。你似乎挺年轻的.....叫我先生?”亚瑟接过烟,给他们二人点上火。 “我是军队调过来的,白露的警察署是近几个月成立的,我们还不太熟悉工作,虽然南方派了一些老手来指导我们,但也需要一定时间的磨合。”年轻警官说道。 “至于猎魔人,实话说我只听我奶奶讲过他们的传说。能帮人们除怪物的人,就算收费,又怎么能称得上坏人呢,我的尊敬理所应当。”他恭敬地说道,他很年轻,看着亚瑟的胡子和眼睛,就像幼兽看着成兽一样憧憬。 “是时代不同了,还是年轻一代更天真了。就在几十年前,还有人会骂我是拐走孩子的怪胎,你会相信这种传言吗?”亚瑟笑道。 “不相信,先生,您身边并没有孩子。”年轻警官也跟着笑了。 可当沈墨七和爱丽丝走到他们身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他们只能假装不认识亚瑟,可亚瑟却神经大条地把他们揽了过来。 “他们是.......?”警官顿住了,他随即又可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吸上一口烟。 “我亲戚家的孩子,他们喜欢猎魔人传说,更喜欢帮助猎魔人调查吸血鬼,放心,我会管好他们的。”露比从后面匆匆跑来,道歉道。 “哦,没事,吓我一跳,真是上天给我无聊的日子开了一个玩笑......那我们就先走了,专业的事情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们会去报告城主的。如果需要帮助,请到国王大道009号找到我们。”警官脱帽致意道,然后收起笔记,和旁边等待的同事们一起离开了。 “露比,你不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白露吗?”沈墨七说道。 “没必要问,神灵一定早早安排好了一切。而且我也真的很喜欢你们,如果可以,我真想永远和你们当家人,我......我还挺希望的。”露比捏着沈墨七的脸颊说道,她笑靥如花。 “你没爹妈吗?”亚瑟站在下风处,把烟从嘴上拿下来,任风吹着他的棕色短发,问露比道。 “当然有啊!”露比握了握拳头。 “只是他们....不是很想见我,我有苦衷。”露比小心翼翼地说道,她的眼睛看着南方。“我很想他们啊。” “你这么天真,要是出来工作,早就被骗得衣服都不剩了,修道院挺适合你的。我呢,从小就跟着师傅出来闯荡了,父母也许有吧,我早忘记了。”亚瑟低下头,把烟丢在地上碾了碾,又“切”了一声,弯腰伸出手,嘴里念动咒语,火焰在手前将烟头燃烧殆尽了。 露比噘起嘴巴,她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姑娘,才不会被什么男人骗上床。 “是魔法欸!”爱丽丝眼睛发光,藏在沈墨七的背后,指着亚瑟的手说道。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沈墨七感受到背后的推力。 “你不是魔法学院的吗,好像薇尔莉娜就挺擅长玩火的,我以为你们都会...难道说在玫英,魔法师还挺少见的?”沈墨七浅浅一笑,歪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后的爱丽丝,他的鼻子被风吹起的金发痒了一下。 “我现在是龙语学院的了,我才不去讨厌的魔法学院,我只是很喜欢魔法而已。”爱丽丝蹙起小眉头,如此说道。 沈墨七倒是很开心她能离开不喜欢的地方,也很开心她能像过客一样评价曾经。但有些暴力留下的伤害是终生的,比如爱丽丝受伤的耳朵,姬我悠受伤的指头。 也许身体上的伤有朝一日会痊愈,但沈墨七更担心的是心中的伤,心伤会彻底改变一个人,让他丢掉一些现在怀疑的品质,变得陌生。 “猎魔人的小把戏罢了,只能用来吓唬一些怕火的野兽和妖物,对付不怕火的东西是没用的。猎魔人还是得靠剑,而不是魔法。”亚瑟的话让沈墨七重新清醒,注视着他今天带来的两把剑。 “一把杀人,一把除妖。”亚瑟指了指,“当然,我不会轻易杀人,可毕竟常年走在荒郊野外,总会遇见几个谋财害命的强盗。” “要是抓不到吸血鬼怎么办。”露比又问道。 “吸血鬼要是想找个棺材睡几百年,那确实没什么办法,毕竟几百年而已,对怪物来说确实不算长。怎么,我说你会被骗上床,惹你生气了?”亚瑟笑了笑。 “我好歹也是读过大学的人,再说了,我又不是对任何人都好的,我只对我心爱的人好,坚信他们是神灵派来的。你怕不是仇视富人吧。”露比嘟着嘴。 “那倒没有,富人们花钱让我卖命,我感谢还来不及呢,他们确实显得彬彬有礼,在干活的时候尊称我一句「大师」。但他们的心眼可毒着呢,我和怪物的命早就被标好价格了。有钱又善良的富人,那一定是守着家族财富的天真少爷小姐们。”亚瑟的话停了下来。 “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小姐,您又有钱,心肠又好,对孩子这么贴心,还供奉他们食宿,真是太罕见了。”他脱帽,为露比行了个绅士礼。 “但我劝你一句,绝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当你的善意有一天遭到背叛的时候,你还能保持善良吗?你的神灵现在在哪儿,她真的能听见你的祈祷,给予你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吗。”亚瑟声音低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话这么多,而不是和以往一样,收起钱来默默干活。 “我不是小姐,我只是修女,亚瑟先生。我的神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中需要有一位神灵。”露比把手放在胸口,低头微笑道。 “您很虔诚。”亚瑟夸奖道。 “谢谢。我知道您本性不坏,嘴里说着让人讨厌的话,但心里却令人温暖,您比道貌岸然的人好太多。”露比也行礼道。 “哈哈哈哈,我也才知道我的心竟然会令人温暖,人们都说我们是铁石心肠呢。”一个男人放声大笑道,在修道院的门口格外醒目。 “您打算干什么?”露比问他。 “去找你们主教说说话,我在他的修道院调查,总不能不去见见主人吧。”亚瑟回答。 “可是......”露比犹豫了。 “别担心我们会起冲突,他若是正常人,我们自然无事发生,他若不是,那早晚会发生战斗。趁现在阳光还在天上,为何不直白一点,别绕那么多弯路呢。”亚瑟深吸一口气。 “我也一起去。”沈墨七焦急地说道。 “为什么?你能打过吸血鬼?小孩子就离远点,别掺和进来。”亚瑟不屑道。 “我总觉得他和我有关系。”沈墨七声音放小了。 亚瑟盯着他看,沈墨七则咽了咽唾沫,忍受着他的审视。 “那就一起去吧。”亚瑟开口了。 “出问题后,你就自顾自逃命吧,别指望我在战斗的时候还要照顾你。”亚瑟背着剑自己向前走,沈墨七和爱丽丝在对视后跟上了他,只有露比不知所措,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咚咚咚。 亚瑟敲响了一个庞大教堂的侧门,身旁还站着一位修女。 如果不是修女带路,谁能走明白这迷宫和巢穴一般的大教堂呢?他们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了楼梯,绕了多少次弯才来到这里,沈墨七甚至很怀疑等会战斗起来自己能否跑去出。 门内有很悦耳的清泉声,又有一丝熟悉又叫不上来的乐器演奏声,乐声十分狂野放纵。 “这是涅德式吉他,来自南方。”爱丽丝小声说道,她关于玫英的事情比沈墨七知道的多得多。 “请进。”门内传来声音。 修尔躺在椅子上看着书籍,身旁奈德诗依旧站着,像一尊雕像一样,从不休息,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而他们旁边,坐了一位短卷发的男吉他手,像一位学生,年轻而有活力,为修尔清冷的房间增添了一丝明亮。 “猎魔人亚瑟,还有沈墨七和爱丽丝,对吧?因为吸血鬼的事情而来?”修尔头也不回。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请问您知道这件事的内情吗。”亚瑟向前一步说道。 修尔停下书,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他们,“不知道,也不在乎。”他这个算不上回答,更多是一种表态,他皱着眉头,似乎真的不在乎。 “那我能采您的一滴血吗。”亚瑟皱起眼睛,沈墨七看见他的手已经偷偷摸到了背后的剑,腿上的肌肉已经绷紧了。 “我是不是该走了?虽然主教您喜欢音乐我很开心,可是......”那位吟游诗人般的男子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怪异,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没等修尔回应,他就收拾起乐器跑走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离去,在他走后,空气如死一般寂静。 奈德诗缓缓把手握起,捏成镂空拳状,大拇指微微起翘。 沈墨七突然窒息了,周围的空气像冰一样寒冷,他似乎被冻僵了一样,心跳频率异常缓慢,但每一下跳动,都带着对求生的渴望,震的自己耳膜发聋。 那是术者召唤武器的手势! 咻的一声,铁器摩擦着剑鞘,亚瑟的一把漂亮的银剑出鞘,上面还涂抹着漂亮的特殊剑油。 “好啊,你采吧。”修尔却笑了笑,突然对他说道。 直到很久,沈墨七才从窒息感和不可置信中恢复过来,他喘着气,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爱丽丝藏在身后,龙泣剑在自己颤抖的小手上震动。 不可能,修尔绝对有敌意,他的侍女奈德诗刚刚差点就召出武器了,可他为什么会同意亚瑟的要求? 难道真的不是他,亦或者...... “你自己来。”亚瑟紧绷的面部肌肉扯出一抹笑来,他抬手丢给修尔一罐透明玻璃管子,没有向前走去。 “你觉得我会和你玩这些小把戏吗?”修尔接过瓶子,他用苍蓝星一样的诡异眸子瞥了一眼沈墨七,差点让他腿软下去。 “您几百岁了?”亚瑟活动了一下肩膀的肌肉,没有放下剑。 “秘密。”修尔回答。 他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寒冷的暗色匕首,然后缓缓伸出右手。“你知道吗,刚才那个人是白露艺术学院的学生,我在街上遇见的。他想挣点钱来支付昂贵的学费,他的技术很好,收费也很便宜,只要十玫郎,去家里弹奏要加五玫郎。” 沈墨七咽了咽唾沫,不明白修尔为什么突然谈起毫不相干的话题,难道只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吗。 “我路过的时候,有位女士要结婚了,想请他去家里为自己和未婚夫的晚餐弹奏一首浪漫的曲子,结果她竟然小心翼翼地说要先给八玫郎,下周再给他剩下的七玫郎。”修尔缓缓滑动匕首,他的手腕慢慢被划破,露出微小的伤口。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连十五玫郎都一时间拿不出来,却要在晚餐上听一首浪漫的曲子。”修尔一字一句说道。 “不出意料,乐手十分犹豫尴尬,这位女士虽然勇敢,但依然紧张窘迫,只有我觉得十分好笑。”血液从修尔的手腕中缓缓滴下,流入玻璃管中,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血液是蓝色的,带着点点闪光,像是星空流入了玻璃中。 “于是看他准备答应的时候,我走了过来,出价二十玫郎。这位女士瞬间就生气了,她很愤懑,但却没什么好说的,也许她只是在生气自己没有能力。” “我看乐手暂时没有应答,于是出价到五十玫郎。他开始面红耳赤,大声说着自己已经准备答应刚才的女士了,我能看出来他其实心动了,但却在冲动之下阻止了自己的过多思考。” “于是我出价一百玫郎,这位女士收起了对乐手感激的眼睛,灰着脸走了,乐手也在女士离开后,默默跟着我回来了。可能这位女士从此以后就会放弃对浪漫的幻想,开始审视金钱的价值。也许她的婚姻也会因此产生间隙,最终走向失败。也可能,她也习惯了大城市的不公,依旧忠诚浪漫地过着幸福的生活,谁知道呢。” 修尔把玻璃管扔给亚瑟,亚瑟却在触摸后极速松开了手,玻璃在空中凝结成冰,落在地上爆开,冰霜瞬间铺满地面。 “你不是吸血鬼。”亚瑟松了一口气,把剑收回剑鞘里,“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什么性格,都和我没丝毫关系了。虽然你的血液中蕴藏着魔法,但好歹还算人类,我只是个猎魔人,管不到人类的事情。” “但他是个坏人。他喜欢考验人性,喜欢看他人的内心受到审判和折磨,他喜欢揭露伤疤,使人们的心中开出恶之花。”爱丽丝蹙着眼眉,生气地对沈墨七说道,她很少对一个人露出如此厌恶的神情。 “确实是个恶趣味的人,令人厌恶。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有同伴在身边。”沈墨七看着奈德诗,他轻轻说道。 “同伴?为什么不能说是奴隶呢?她不喜言语,不喜善恶,只会跟在我的身边,为我战斗,真是一位很好的「信徒」。”修尔放肆笑道。 他把手伸到奈德诗的背后,“还是说你们觉得她挺漂亮的,不该当一个修女?”修尔向后拉扯着奈德诗的衣服,让她被衣袍遮蔽的身体被布料勾勒起蜿蜒曲折,“猎魔人先生,她好看么?” 奈德诗双手放在身前,藏在面纱后的脸看不见表情,甚至身子都没有挪动一下,任由修尔羞辱。 “够了,他们还是孩子。”亚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用一双大手把沈墨七和爱丽丝揽过来,抱着带出房间,“你最好不要做什么恶事。”他最后警告道。 “你猜猜我要「做什么」呢。”修尔看着亚瑟三人离去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 “奈德诗,你预言到了吗,他们的雨季是否将要到来?” “嗯,雨将会下的很大。”奈德诗点点头,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停留在沈墨七一个人身上,仿佛很早就认识,也心中了然。 “几百年了,我还是想问,你真的喜欢雨吗。我挺喜欢「观看」的,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啊。”修尔对奈德诗说。 “我不知道。”奈德诗说完最后四个字,就闭上双眼,缄口不言了。 “不表态就是不喜欢哦,如果不是你能「预言」的话,我真的早就想放你走了。”修尔叹气道,他揉了揉额头,重新翻回了那本无聊的书。 “现在怎么办。”在空荡荡如迷宫般的教堂里,亚瑟找不到修女,只能带着沈墨七和爱丽丝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沈墨七开口问道。 “一直贴着墙走,总能出去的,相信猎魔人的直觉,空气中还残留着我们来时的味道。”亚瑟回答。 “我问的不是这个。”沈墨七心不在焉。 “吸血鬼么?只能用传统的办法了,去借一只「猎狗」来,我的老朋友有一只能搜寻怪物气息的宠物,只需要先让它闻闻吸血鬼的味道,不知道修道院的气味散了没......但我真怕它会闻到这座城市其他老怪物的味道,历史越古老的城市,秘密越多。”亚瑟坦言。 “你觉得修尔和奈德诗会是什么人呢,他们肯定不是塔利露露的信徒。”沈墨七还是藏不住心中的秘密。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怪物只会对自己不在意或者没威胁的事情宽容。但是......你要小心,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对你很感兴趣。”亚瑟认真道。 他突然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沈墨七的肩膀,“我是浪迹天涯的人,迟早会离开这里的。我见过成百上千的人了,什么样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知道你和她都是个好孩子。就当我自作多情吧,记住,让自己变强,保护好身边的人,不要后悔自己做出的的选择,还有......千万别死。” “亚瑟叔叔.......”沈墨七愣住,面对亚瑟沧桑的眼神和隐隐用力的手腕,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认可感和悲伤感,“您就像我的老师一样,像我的未曾见过的.......” 「父亲」一样。 第46章 云端飞鼠 “为什么你们三个还在跟着我。”亚瑟看着露比他们三人说道。“我只是来修道院问一些当天具体的事情,今天就要开始正式调查了。” “我.....我只是来监督你有没有好好工作。”露比吞吞吐吐道。 “爱丽丝.....爱丽丝对吸血鬼感兴趣所以......”沈墨七说话的时候一直眼神飘忽不定。 “嗯?爱丽丝对吸血鬼感兴趣?真的假的,你想成为女猎魔人吗?”亚瑟笑了,他拍了拍爱丽丝小巧的肩膀,蹲下道。 “当然不是!我只想当魔法师。明明是关心露比姐姐,露比姐姐又......”爱丽丝小声说道。 “咳!”露比咳嗽了两声,举起拳头,“就算是为了复仇,我也要找到这个该死的吸血鬼!” “「该死的」,亲爱的,你掏钱,我复仇,很简单的事,为何要以身犯险呢。”亚瑟叹了口气。 “什么亲爱......”露比不说话了,但她似乎不打算就此离去。 “好吧好吧,都来吧,让我的老伙计们都笑话笑话我,带上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儿去办案。”亚瑟耸了耸肩,牵着绳把马车拉了过来,“上车。” “我们去哪儿。”露比问道。 “酒馆,找我的老朋友。”亚瑟回答。 马车驶过街道,街上的繁华更胜沈墨七见过的艾欧迪亚一分,毕竟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后来沈墨七查了查艾欧迪亚的历史,才知道他们去的是1523年的北境诸国整合战,艾欧迪亚的战场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那场大混战结束了大大小小很多国家的历史,形成了七国群立的北方格局。 历史光辉下的一粒尘埃,砸到了芙莲娜的身上,让她在一个山庄中孤寂了数百年。更不说多少被化为灰烬的战士们,孩子们,人民们。 “凯恩。”亚瑟下马招呼道。 沈墨七这才发现,这是上次他和爱丽丝与亚瑟相见的酒馆,期间还遇上了一群黑帮小子的刁难。如果不是亚瑟解围,他可能真的要在舍弃尊严和爆发流血事件之间二选一了。 本来他是属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但他这次却不想退让。不仅是要维护自己的尊严,还是因为他不想再害怕任何像鲁迪一样的人了。在暴力面前,退一步,都是万丈深渊。 被称为凯恩的人,似乎正是上次短暂交谈过的老酒保。 他的店很特殊,藏的比较深,街道口又比较昏暗,客人不多,但是一进去就有一股子木香和酒香让人不知觉间沉醉。 “亚瑟啊,什么事儿。”他抬了抬眼,把报纸扔到一边,在桌子上倒了两杯酒,放上两根雪茄,“怎么还带着女人和小孩儿来着,难道你准备隐退了?咦......这不是上次那两个小鬼吗?” “委托人而已,修道院吸血鬼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事情不小,我得在其他猎人来之前把钱挣了,借你云端飞鼠用用。”亚瑟带着沈墨七他们走进酒馆,无视其他人的目光,拿起酒杯上的雪茄,先抽了一口,然后又饮了一口酒。 周围响起沉沉的笑声,似乎这些客人都在耻笑亚瑟身后的娘们儿和孩子。 怎么,他们是在嘲笑亚瑟随身带了几个弱点吗,这群满身酒臭气的老男人,露比心想。 “闭嘴。”凯恩声音不大,只是用食指敲了敲木头桌子,发出咚咚的响声,酒馆里瞬间鸦雀无声,“喝你们的酒,亚瑟是我在南方时候就认识的救命恩人,当年我还被称为叛贼。”凯恩挠了挠下巴上已经发白的胡子,“确实是老了,忘了很多事情。” “往事就不提了,飞鼠在吗。”亚瑟看着他的老朋友,说道。 “在。”凯恩拿起报纸,把烟放在嘴里“看来这次的情况比较棘手,你才会来找我这个老伙计借它。那吸血鬼能在你面前隐藏踪迹?那还是小心点好,你也不是刚出来混的年轻人了。” “怕什么,我还正值壮年哩。”亚瑟咧了咧嘴。 “「云端飞鼠」,一种魔法智慧生物,传说生长在天空城的云树林中,一般不会下来地面,虽然目前天空城存不存在还没有公开的资料。” “书中说它们可以用尾巴可以辅助自己飞行,会魔法,能讲人言。”爱丽丝思考片刻,从自己的记忆中寻找资料为沈墨七讲解道。 “你的耳朵还疼吗。”沈墨七看她揉了揉耳朵,于是问道。 “不疼,我有时候会用魔法来辅助自己听声音,时间长了会有点痒......人体对魔法都有一个耐受度。”爱丽丝尽量把话往轻处说。 “不要勉强自己,对我的语言魔法也不要勉强。”沈墨七看出来爱丽丝有些伪装的样子,对她认真地说道。 “没事的,语言魔法消耗很小,是一种精致但是不复杂的魔法。原理只是通过固定的魔法转换系统,将词语翻译一遍再接收和输出。只要术者精通两语,提前构建出来就随时能给身边的人使用。”爱丽丝摇摇头,她真的很擅长魔法。 她在沈墨七面前永远耐心温柔,而沈墨七则总是会怀疑自己的心。 就像买彩票中了一百万玫郎一样,沈墨七不知道为什么走了什么运能遇见洛将离,爱丽丝,还有其他伙伴。 对爱丽丝,他当日只是在黄昏下打了一个招呼,而她却像收获了至宝,从此为他献出全部真心。 而沈墨七则会尽量保持委婉,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少女的爱。 “哦对了,还有一桩麻烦事让我暂时走不开,劳伦斯太太说早上十点要来求我办一件事,现在已经九点五十五分了,可否稍等一会儿。”凯恩罕见地叹了口气,“一个麻烦的女人,却拥有政治上的资源,还是个贵族世家,总是得见见的,抱歉,亚瑟。” “没事,聊天嘛,用不了多久。吸血鬼要跑早就没影了,要留在这座城里就迟早会被我逮到。”亚瑟倒是很从容,不介意等上一会儿。 “你们去那边坐会儿。”亚瑟对他们说。 “凯恩先生!”一道锐利夸张的嗓门如约而至,吓得沈墨七立马捂住了爱丽丝的耳朵。 “我来了。”她第二句话明显正常了,可能她需要习惯普通腔调来说事情。 “欢迎,劳伦斯夫人,请问您找我是有何贵干呢?”凯恩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位丰满浮夸的胖女士。 沈墨七也打量了过去,她穿着经典的绿色贵族蓬蓬裙,摇着玉色扇子,带着花冠阔帽子,喷上香水,抹着红唇,紧勒胸部和腰肢。当然,帽子是丝绸和绸缎制作的装饰性仿真花,也许只有花国艾欧迪亚的贵族才会用上真花。 沈墨七眼睛很尖,他看出来扇子上刻着汉诗,所以知道是玖华江南的出口商品。扇子确实在玖华历史悠久,制作工艺也无出其二。如今在异国他乡遇见,也让他想起了几分自己的故乡。 “还不是我家先生的事情,唉。”她扇子遮面,似乎快要落泪,“你也知道,我的命苦。当年有一个小国的王子向我求婚。我可天天盼着结婚的日子,甚至把他送我的便宜戒指当做宝贝,结果他这个笨蛋却被人扯下了王储之位。”她唉声叹气的,但周围的人都露出了厌烦的眼神。 还有几个酒客顾不上喝完酒就拿着帽子往外走,不想听这不厌其烦的故事了。似乎时间长了,很多人都听过她那说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 “于是我就随便找了个不错的贵族嫁了,你们也知道,我家里有钱,当年只是缺少一些政界的朋友,所以父亲才拿各种奇珍异宝来骗我嫁人,我也就成了劳伦斯夫人。可没想到,他却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窝囊废,什么事情都干不成。”劳伦斯夫人继续骂谈着。 “结婚后的某一天,他要去银行取钱,当时我还没对他失望。结果我在家里等他到上午,他还是没把钱取出来。我强忍怒火,去银行找他,却发现他在和一个没眼力的见习银行职员扯指头。我丈夫他竟然真的在填一大堆繁琐的表格,还时不时让佣人赶回家里拿材料。我上去就是给职员一个耳光,然后在她愤怒的眼睛投到我之前,我就报出自己家族的名号。” “什么样的蠢货才会放着名利不用,去放低姿态,和一个不知道上了多少个男人的床才得来银行职位的贱民扯皮。什么样的懦夫才会在我和其他男人跳舞的时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唱歌弹琴。”劳伦斯夫人说到生气的地方,胸口随着气息剧烈起伏。 “要是在战乱时候,这种贵族确实不长命,但白露现在和平的很,夫人你又何必担心呢。而且这不也挺好吗,你想和哪个男人玩乐就和哪个男人玩乐,想买什么东西就买什么东西。”凯恩随着烟雾咳嗽了两声,他的嗓音十分深厚。 “只要不赌博,你有花不完的财富,又能享受常人享受不到的自由,何必再贪心一个心爱的人呢。”凯恩把烟弹在灰里,“还是说你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我不像你,早已不被财富眷顾,不打理座酒馆,我早就饿死街头了。” “不是的,凯恩先生。我怎么会想不通去工作呢,我以前也试过去写一些自己喜欢的话剧剧本,然后再投出去,结果却了无音讯了。这让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至于手工业之类的体力活,在我眼里都带着低贱的意味。” 沈墨七作为外人,本来不该随意评价他人,但他还是莫名生气了一股怒气,“傲慢与偏见。”他心中愤愤道。 难道沈墨七是因为自己卑微的身份和她天生对立,觉得受到了侮辱才去骂这个贵族的吗。不,他是觉得她作为社会里凭命运成为的「强者」,凭什么看不起她眼中那些拼尽全力生存的「弱者」。 凯恩见她有些渴了,从后面柜台拿了一瓶未开封的葡萄酒,把酒塞拔开,再从下面拿上几个高脚杯,缓缓倒上,葡萄的酒香瞬间扑满酒馆。 接着他扫了一眼露比,沈墨七,爱丽丝三人,他们都摇头婉拒。在白天里,修女和学生都有自己的戒律,况且他们也不是喝酒后还能清醒思考的人。 “那您究竟是来?”凯恩看向劳伦斯夫人,他耳朵也快起茧了。 “我的丈夫,他变了,像变了个人。”劳伦斯夫人脸上浮现出害怕的神情,凯恩从她十几岁没发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这种表情的她确实少见。 “最近,我邀请一位子爵回家喝酒,共享晚餐,他的舞姿确实很棒...但这里就不提那位可怜人的名字了,我有责任为他保留尊严。”劳伦斯夫人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眼泪开始涌出。 “那天我和他正吃着晚饭,我的丈夫,劳伦斯先生回来了。我本来没有因他破坏了我们的晚餐而生气,我早就习惯了他的不合时宜。” “但这位子爵偏偏嘲讽起了他,说他明明有这么大的房子却每天要去外面和市民一起工作。在外面劳劳碌碌十数年,却一事无成。我丈夫没有理会,我看出他今天意外的疲惫,衣服上都有破损,他可能遭到了勒索和殴打,但是我选择了沉默。” “可子爵还在喋喋不休地讥讽,可下一幕,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了。我丈夫默默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握住了子爵的头颅。在我们都还没搞清什么状况的时候,他狠狠把他的头按到了桌子上。”她说到深处,泪水开始打花她浓艳的妆容。 “天呐!我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陶瓷的餐盘化成碎片,扎进了子爵先生的头里,满桌子的鲜血流到果酱上面,散发出诡异难闻的味道。但他还没作罢,他把子爵拖到墙边,不断用他的头撞击墙壁。我在一旁吓得不敢说话,就连我这个蠢货,都知道人脆弱的脑子如果遭到这样的伤害,肯定是活不成了。” 酒馆中剩下稀稀落落的酒客们全都面面相觑,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毕竟劳伦斯在这座城市里也算名人了,谁都知道他的软弱可欺,他也屡屡被当做娱乐新闻的常客,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乐此不疲的消遣。 “但奇怪的是,子爵似乎并没有死去,尽管他流出的血比我这辈子见过的血都多。但在那个男人一杯酒泼过去后,他还是摇摇晃晃起身回家了。这几天,劳伦斯他也不去上班了,每天周游于贵族舞会上,曾经任何瞧不起他的人都在害怕他,那子爵破破烂烂的脑袋成了他最好的勋章,而他甚至不用遭受法律的惩罚。子爵不敢起诉他,回来后像是傻了一般。而人们才想起,原来劳伦斯是属于白露城只手通天的劳伦斯家。”劳伦斯夫人身体有些颤抖。 “这不正如您愿吗,妇人。您爱的,想要的,不就是一个强势霸道的贵族吗。”凯恩笑了。“说实话,要是我和亚瑟,估计早几年就闹出人命了。” “不,不,不......我怀疑他精神出了问题,他和以前绝对不一样了,我和他朝夕相伴十几年所以我知道。而且我才发现以前的他是多爱我,每天照料我的生活,忍受我的苛责,细心教导我的人生,为我的霸道恶行善后,用善意对待每一个我伤害过的人。可现在,他的眼神中净是冷漠,他的心中没有我了。”劳伦斯夫人拿起手帕擦去眼泪,然后开始哀嚎。 “凯恩先生,一定是有人威胁他,伤害他,让他变了。请您帮我调查这件事情,如果有人伤害他,我要让他的尸体躺在最烂的沼泽地里喂鳄鱼,我要让他们全家都被绑在沙袋沉进河里,我愿意以十倍的价钱作为报酬。”她怒骂道,咬牙裂齿。 “请您冷静,我会派人去查查的,这件事情还得等我们查清楚再说,现在谁都说不准。”凯恩尽可能地安慰她,这无忧无虑追寻一辈子真爱的贵族,却在失去之后找到了她的爱,真是令人唏嘘。 过了一小时,劳伦斯夫人在哭泣冷静后终于离开了,凯恩却用手指敲着桌子,细细琢磨着这件事。 “亚瑟,你怎么看。” “除非见到本人,否则没法儿判断,这世界上的偶然性太多了。”亚瑟说道,“而且我要先处理吸血鬼的事情,这种事情还是你们来有经验。” “好,这是契约铃铛。晚上睡前记得摇一下,明天早上飞鼠就会来找你的。注意安全,亚瑟。”凯恩把一个带着魔法气息的铃铛递给亚瑟。 他看了看这位老朋友,再看了看露比,笑了笑,“我在南方有一座葡萄园,也许你会需要它。我是回不去南方了,但你总有退休的一天的,对吧。” “如果是几天前,我一定会当做笑话一笑而过,但现在,我真的迷茫了。为什么猎魔人就注定要孤苦一生,漂泊无际。他人的一生都在追求什么,金钱也好,地位也好,总归能找到些乐趣。”亚瑟几杯酒下肚后,脸有些红了。 “而我呢,杀戮,杀戮,杀戮,下水道的劣魔,农场里的鬼魂,战场上的食尸鬼,总有杀不完的畜生在等着你。”亚瑟继续抬起手和凯恩碰杯。 “没有人生来就该受苦,亚瑟。你只是活在了人们对猎魔人的定义中了,没人能阻挡你追寻自己的幸福,任何人都不能。当年你在臭水沟里把我捞上来的时候,万念俱灰的我就已经说了,我是酒牙人民军和革命党人搜捕的贵族成员。可你还是把我捆在马背上,带到了北方。”凯恩笑了笑,“你不在乎什么对错,你只知道人还是活着比较好,所有人都会迎来自己的救赎。” “哈哈哈哈,我当时想的是,你一个贵族,以后绝对能花大价钱来回答我。”亚瑟笑道。 “可你不是也没要过一分钱吗。”凯恩举杯一饮而尽。两个男人在小酒馆中诉说着往事,像两个多年未见的知己,借此难得的机会倾诉衷肠。 “好了,凯恩,我不想让这群家伙等太久,我们还是下次再聊吧,来日方长。”亚瑟起身道。 “亚瑟,不管怎么样,我这里永远欢迎你。”凯恩躺坐在椅子上,他没有起身送客,而是用报纸盖住了自己的脸颊,似乎要睡觉了。 “别了,凯恩。”亚瑟带上帽子,和露比三人一起离开了酒馆。 “你怎么看劳伦斯夫人的事情。”路上,亚瑟问露比道。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杨柳街道上,权当是散步。 “可怜的女人,世界上最可怜的事情莫过于此,在得到真爱后失去了它。她应该早些想明白的。”露比轻叹道。 “也许没这件事情的话,她根本就不会想明白的。所以她的性格注定是一场悲剧结尾。”亚瑟眼睛盯着人来人往的路人,想从他们身上看出一百种人生。 可人们总是避开这位东方佬的目光,他的衣服太过粗俗质朴,与安宁荣华的城市格格不入。 “您这是悲观的宿命论发言,亚瑟先生。”露比开着玩笑道,“我相信神会祝福我们的。” “今天似乎没什么事情了,飞鼠明天才来,而且吸血鬼找起来也需要时间。可能要一个街道一个街道的忙很久,所以不妨好好享受一下今天的短暂的宁静吧。”亚瑟突然停下来,看着露比说道。 “亚瑟先生......”露比似乎从亚瑟的眼睛里读懂了一切,她惊讶又不自觉地发出声音来。 “您愿意和我约会吗,露比女士。”亚瑟笑了,他把帽子拿下,做了一个标准的脱帽礼。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他的眼睛从未如此含情脉脉,怪不得今天的他似乎修剪了面容,显得成熟英俊,高大雄壮。 露比满脸通红,她假装有风吹过,把白发抚到赤红的耳后。 她露出为难的情色,手却在犹豫后慢慢搭在了亚瑟的满是老茧的手上。 她的裙子在风中飘舞,画面也定格在绅士和姑娘之间。 “爱丽丝。”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浪漫场景,沈墨七转头对面红耳赤的爱丽丝叫道。 “嗯?”爱丽丝则像上课打瞌睡被老师叫醒一般,惊得一颤。 “我们先走吧,他们需要一些空间。”沈墨七对爱丽丝说道。 “哦。”爱丽丝看着此刻露比和亚瑟的身影,轻轻点头。 “你想吃冰淇淋吗,我昨天帮一个老爷送报,挣了两个子。”沈墨七走在前方,转头笑道。 “诶?”爱丽丝努力睁开被阳光刺灼的眼睛,看着眼前那一头黑发和爽朗的笑容。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了看前方的他。 “手。”他在绿荫下笑道。 “嗯.....”爱丽丝听话地递上手。 她的金发被吹散了,在玫英的伯黛,白露城中,十二岁的少女还是不敢相信眼前不知道多久没体会过了的微痒与安宁。 她呼吸了一口空气,把金发拨开,和他一起漫步在河岸花丛边,车水马龙旁。他们听着服饰店里的议价话语,嗅着香水店里外溢的芳华。尽管不能享受到这片土地上的全部,但片刻宁静,足以美好。 第47章 爱与自由 “你说玫英实质上算多少个国家。”沈墨七看着书,把玫英的全境地图指给爱丽丝看。 “我不知道,我的历史不太好,但是按大国算的话.....北方的七位皇帝代表着全北境的力量。东西方的教国则在绝对的宗教秩序下过着千年不变的生活传统,这可能就是「混乱带来变化和阶梯,绝对的秩序带来绝对的静止」的含义吧。” “南方的四个国家对我来说也很陌生。萝丝和瑟柏是君主国家,但听说国王很少出面处理国家事务了。涅德是哲学和思维的殿堂,在玫英有着举足轻重的精神地位,听大人们说,那里最精彩的剧院反而是法院,律师们通过辩论来决定法律的判决,酒牙......那里盛产暴君,是南方战争和斗争最多的地方。” “其中涅德和酒牙分别通过和平与战争走上了人们不曾见过的,没有皇帝与国王的生活。”爱丽丝只说了个大概,因为玫英很大,她也只曾留在故乡。 “北方七国,南方四国,东西两国,加上伯黛,几乎算是十五个大国了。”沈墨七掰着指头数道。 “是呀,在外面我几乎只说自己是伯黛人,很少说自己是玫英人。玫英的概念已经很空泛啦,也许只有几千年前玫皇建立玫英的时候,我们才真正是一家人吧。” “而且听说伯黛的领土已经被东南西北方蚕食的不到千年前的一半了,各国对他们名义上的玫英守护者,伯黛的女皇没有丝毫的敬意。”爱丽丝撑着脑袋,和沈墨七讨论着玫英的事情。 “你们玖华呢。”爱丽丝好奇地问。 “历史上有几次分崩离析的时候......不过总会有英明的君主起来统一九州。但现在玖华是什么样我并不清楚,只听说北方局势似乎挺紧张的......” “毕竟我在村子里信息渠道只有一些贴在县里,代表皇帝诰命的邸报和人们之间的传闻而已。所以我很好奇卧龙先生当年是怎么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的。”沈墨七趴在桌子上,眼睛里带着茫然。 他似乎对玖华很自豪,但对现在的玖华却知之甚少。 “露比他们还没回来吗。”爱丽丝看向窗外,有些担心。 “好像没有......咦?爱丽丝,你的项链放哪了,昨晚卸下去没戴上吗,我的......我的呢。”沈墨七由散漫变得紧张,那项链是狄儿给他们发动回家的术式用的。 他开始心跳不止,他站起来寻找房间内的项链。 “项链?我没有卸下来呀,可是......”爱丽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眼神也开始慌乱。 他们一起住的客房是一个标准的小双人间,露比觉得他们都是小孩子,所以觉得应该还好。 沈墨七虽然觉得按照玖华传统,男女授受不亲,理应避嫌。但身在玫英地,对是玫英人,也就无所谓了。爱丽丝更是在晚上很开心地坐在床上对沈墨七笑。 这么小的房间,这么小的桌子,况且沈墨七并没有记得自己有卸下过项链,项链能去哪里呢.....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项链被人拿走了。 “这......这不可能...”沈墨七尽量深呼吸,平复着心情。 项链外表看上去并不昂贵,而且他们昨晚也有锁门,除了魔法气息,谁能知道这项链的价值。现在如果找不到的话,谁知道他们要花几年的时间,要花多少钱才能回到龙语学宫。 “没.....没事的...我们可以先北上去我的故乡缇坦妮雅,院长爷爷一定会帮助我的,虽然院长爷爷可能也没多少钱.....” 爱丽丝勉强对沈墨七露出微笑,但眼神已经慌乱起来了,她的额头上流下一滴硕大的汗水。 “我们先去找露比吧,可究竟是谁知道这两条项链的事情呢。”沈墨七再不解,也只能故作坚强,在慌乱中寻找希望。 走到修道院大门口时,亚瑟的马车正好送露比回来。待露比和亚瑟下车后,沈墨七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眼神已经不同了。 “怎么了,这么慌。”露比惊讶地问道。 “我们的项链不见了,就在房间里,很普通,但是有魔法气息。”沈墨七尽量简短地描述,他掩盖不住口中的焦急。 “别担心,我会让姐妹们去帮忙找找的,也许只是弄丢了。”露比安慰道。 “没时间了,现在有更要紧的一件事,吸血鬼的气味出现了。”亚瑟还没来得及和沈墨七说话,神情突然变得慎重,他看向远方说道。沈墨七这才发现他肩膀上正对亚瑟耳朵说话的小飞鼠。 “我自己骑马去。”亚瑟牵着马就向外面走。 “你答应过我的,要在一起。”露比对他喊道,她的白发盘成辫子,在红裙下摇曳。 “那你骑着马,跟在后面,注意局势,一有危险,一定要尽快离开。”亚瑟回头看着露比,他似乎找到了所爱,但却不自觉地肩负着职责。 沈墨七对爱丽丝点点头,现在他们也没有选择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他们要走到底了。 于是沈墨七拉上修道院上的一匹马,带着爱丽丝,和露比一起,追上亚瑟而去。 沈墨七的马术只能说勉强,毕竟在偏僻的村子里谁家孩子可以练习骑马呢,他们甚至连马儿都少见。所以他是在艾欧迪亚的皇宫里学会的。他骑地慌忙,吓得爱丽丝闭上眼紧抱着他的后背。 亚瑟和露比的马技则都很好,情况紧急,他们走得比沈墨七他们快得多,沈墨七只能勉强跟上。 当沈墨七骑到市中心一处波光粼粼的小河旁时,才发现桥上已经隐隐站了些人,正在议论纷纷地讨论些什么。 沈墨七也突然嗅到无比浓烈腥臭的血腥味儿,就在桥下。 河边停着亚瑟和露比的马,沈墨七走近后把马拴在桥边,把爱丽丝接下马。 “发生什么......”沈墨七刚想发问,但他也很快注意到了桥下一个个绳子吊着的尸体。 一,二,三,四......不多不少十二具。 修道院的尸体经过几天时间传播发酵,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传言越来越夸张,可如今竟然...... “上面的人!立马去通知警察过来,不要慌张,禀告你们的城主大人!”亚瑟对着桥上纷纷驻足的人大喊,接着他就对肩上的飞鼠说道:“如何,吸血鬼在哪,能嗅到吗。” “能......但是我警告你,这个是高阶吸血鬼,你最好只是调查,千万不要和它正面交手。白露的城主随后就会重视起来,重金招募吸血鬼猎人团到来的。”他肩上的飞鼠声音很尖,能发出人言,确实是不得了的智慧魔法生物,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沈墨七真想和它聊聊。 “好....我们走。”亚瑟回到马上,“露比,你不会战斗的话,就先回去吧,我会平安回来的。” “我.....我想跟着,圣道院的魔法我虽然不会,但也知道一些知识,一定可以帮上你的。”露比固执地说。 她眼里充满恐惧,究竟是恐惧吸血鬼,还是恐惧和亚瑟分开呢。 “我们可以战斗,也一起去。”沈墨七对亚瑟说道。其实他知道,自己和爱丽丝只是小孩儿罢了,面对高阶的敌人,没有存活的可能。但是亚瑟都没有退缩,他们更不能只顾自己的安危。 要是出了事情......他们至少可以发出更大的动静,吸引人们来搭把手。 亚瑟是在黑帮中把自己和爱丽丝抱上马的人,是恪尽职守追寻怪物的猎魔人...... 亚瑟很勇敢,沈墨七也需要勇敢。就当成愚者的勇气也无妨吧,有时候如果没有勇气,连说再见的资格都没有了。 当三匹马儿跑进贵族的住宅区的时候,沈墨七意识到事情可能会很麻烦。 “就在前方了吗。可恶,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么迅速的移动的,我跑到现场明明只花了二十分钟.....”亚瑟暗骂道。 他不是傻子,也不想白白送命。他敢追过来,只是知道吸血鬼的两个致命弱点。 第一,一旦暴露在阳光下,皮肤就会开始灼烧。第二,一旦暴露在人群中,它就会失去生存的土壤。他的气味会被追踪,人类会动用全部力量将它绞杀。 吸血鬼是很恐怖,但人类千年里出过的术式天才也不胜其数。 说不定他们就藏在普通人中,和他们一起啃着面包坐在公园椅子上读报。 毕竟式王级的吸血鬼甚至能做到屏蔽同级的术者的搜寻。所以云端飞鼠在人类手里真的是吸血鬼的克星。 “前方是劳伦斯家族的宅邸,未经允许,不得入内。”一位穿着女仆装的少女站在街道前方,她似乎只有十几岁,面无表情,脸色苍白。 看到她出现在街道的阴影处,亚瑟也就猜了个大概,“我有事找你家老爷,请问你是谁?” “我是劳伦斯家新来的女仆,克鲁鲁·希拉尔。”女仆双手放在身前,“您是猎魔人?” “是。”亚瑟笑了笑。 “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名叫克鲁鲁的女仆收起姿态,她伸出利爪,眼睛中带着警告。 亚瑟则抽出银剑,看着她。 露比在见到克鲁鲁的时候,面色如灰。沈墨七拽了拽她的衣角,“怎么了?露比姐姐。” “没....没什么,就是身体不适,有点恶心想吐。她.....可能只是个被吸血鬼抓起来培养成衍体的无辜人。”露比神情中带着痛苦和绝望。 这不是普通的同情,沈墨七愕然,伸出的手不经意收了回来。 “在她被抓到的一刻,就已经死了。我们并不是凶手,她的主人才是。”亚瑟作战斗状,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尽管她外表年轻单纯,像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女仆,但谁知道她活了多久,又帮她的主人结了多少恶果。 昨日之魅阳,今日之晦阴,天地大变于世间。 沈墨七可怜露比姐姐,露比姐姐可怜眼前这个孩子,就如同当时可怜沈墨七和爱丽丝一样。 露比抿着嘴巴,没有言语。 如果可以哭泣一场,逃回阳光下就好了,她想。 但此刻,亚瑟和吸血鬼少女将要以命相搏,而她只能祈祷神灵的祝福,让他们平安离开。 克鲁鲁伸出手,示意稍等。 她扶着墙,抬起脚,把靴子脱下,然后埋下身子,慢慢把自己黑色的袜子从裙下褪去,小心叠好,放进女仆裙的兜里。 “怎么,你不会以为你十几岁的贫瘠身材能引诱到谁吧?”亚瑟笑了。 “只是在珍惜衣服。”她移目道。 她的话刚结束,只听见闪电般的声响,亚瑟就提着银剑冲上前去。 本来探测到足够的信息已经可以走了。但亚瑟知道,吸血鬼擅长逃匿,如果能抓到一个衍体,将会有利于最终的追捕。 “你们别上,我有分寸。”亚瑟说道。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认知,也对敌人的实力有个大概的把握。 猎魔人的剑法自然没得说,多少次生死战斗存活锻炼下来的剑法不会欺骗自己。当手握在剑上的时候,是这个名叫亚瑟的猎魔人最像自己的时候,也是他最自信,最勇敢的时候。 亚瑟全程压着克鲁鲁战斗,他用剑在她身上刻出伤痕,用法咒辅佐自己的战斗。而克鲁鲁,比沈墨七想象中的弱小,她没有武器,没有魔法,只有敏捷的动作和锋利的爪子。 难道她的主人就让这样的衍体来看守家门?还是说亚瑟远比她强得多呢。 “真是可惜,就差一点了,你就能杀了我。”尽管克鲁鲁已经受伤,但她还是在交完手后向后一退,擦了擦嘴角苍白皮肤上的一抹鲜红。 “什么意思?”亚瑟皱眉。 “你们快走吧,俾蓝思的另一个衍体就要到了,她可比我强的多。三天后的白露墓园,俾蓝思会在享受完黑衣家族的十二位鲜血祭品后离开这座城市。希望您可以抓紧时间,杀了他,或者杀了我。”克鲁鲁摇了摇头。 “俾蓝思......”露比瞳孔放大,双腿瘫坐在地上。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失去了魂魄般六神无主。 “你没事吧,露比姐姐。”爱丽丝搀扶着露比的胳膊,试图将她站起来,可露比依旧一点力气都没有,爱丽丝担心极了。 “再见,猎魔人。”克鲁鲁转身走入阴影,消失不见。 而亚瑟也突然呼吸紧张起来,他看向远方的宅邸,啧了一声。 他立马回身背起露比,将她扶上马,和沈墨七他们一同骑马快速离开。 “露比,你这是怎么了?”亚瑟看着自己怀中的露比,却只见她靠在自己身上,小声抽泣。 沈墨七骑着马带着爱丽丝,他知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自己的项链也一定和这件事情有关,他的直觉在关键时刻很少出错。 “可恶。”沈墨七烦恼骂道,如今露比这个样子,亚瑟又铁了心的不会轻松对吸血鬼松手。局势越来越紧张,快要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没事的....有我在你身旁。”爱丽丝靠着沈墨七的背后,她捏紧拳头。 “你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儿而已,我们却一步步走向深渊。”沈墨七神情低落。 他刚才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如果亚瑟晚带走他们一步,或者那个叫克鲁鲁的吸血鬼用心一点,再和他们缠斗一二,可能他们的冒险举动就会遭到严重的惩罚。 “你不也是小孩嘛,再说了,我不能再每次遇到危险躲在你背后了,请也依赖我一些,我......我可是很强的哦,老师说的...”爱丽丝一句要强,一句怂怯的说法让沈墨七忍不住笑了笑。 “世界熙熙攘攘,除非把自己关起来,否则冲突是必不可少的。保护好自己,也是一种坚强。”他说。 沈墨七在刚来龙语的时候还比较胆怯,但经过龙祭之后,他明白他早就不是有人为他遮风挡雨的孩子了。 为了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不要饿肚子,那就必须学会坚强。而爱丽丝,迟早也会变得能独当一面,所以他也会陪伴她到那一天。 在路上,沈墨七发现人们变得慌张。他们互相传递着告示,白露的城主已经下令宵禁,开始派遣守卫队戒严,调动警察署负责防卫工作,并且积极招募更多的术者力量支援白露。 根据克鲁鲁的话来说,名叫俾蓝思的凶手会在三天后离开,到时候他真的能做到想走就走吗。 还有露比,从和克鲁鲁见面开始情况就不对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爱丽丝,吸血鬼衍体是什么东西。”沈墨七深呼吸问道。 “传说一些强大的吸血鬼领主,可以通过一些隐秘术法把人类转化为自己的奴仆,以此命令他们做任何事情。作为无法抗拒的主仆关系,吸血鬼衍体和真正的吸血鬼无二,拥有特殊力量,保持吸血习惯。” “但他们毕竟不是天生的吸血鬼,应该也会保留人类时候的情感吧.....刚才那位吸血鬼少女,似乎很想解脱。”爱丽丝也为她感到悲伤。 “很遗憾,我尽管想帮她,却没有这个能力。”沈墨七看向远处的景色。 “小时候,我总是幻想,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我是大自然中的人类,不是花草,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他捏紧了手中的缰绳,“可经历过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后我才发现,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很弱小,甚至就连将离这样的人都改变不了艾欧迪亚战败的事实,人类的力量终归是有极限的......” “但人终归是要坚持自己的勇气,至死方休的。”沈墨七扯好缰绳,聚起精神向远方奔骑而去。露比需要休息,而亚瑟则要等待最后的战斗。 第48章 雨中墓园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明明是白天,白露的天空却看不见一丝阳光。 “你没事吧,露比。”亚瑟敲响露比的房门,他把身躯藏进斗篷中,没有选择进去,“好好休息,我后天处理完吸血鬼的事情就会离开。那天晚上的约定......就当是我们醉了吧。” 露比突然打开房门,她漂亮的眼中包含泪水,“为什么你要说这么残忍的话,我们明明说好了。” “你要和我一起去南方吗......”亚瑟复杂地笑了笑。 “我......”露比闭着眼睛抽噎,“我当然愿意,可是......” “别怕。”亚瑟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我已经让凯恩做局,邀请劳伦斯一家来酒馆一叙了,不管怎么样,事情就会在这几天结束。” 露比点点头,她向一旁走去,走到躲在角落的沈墨七和爱丽丝前,蹲下去把他们抱进怀里。 露比这是要准备和他们告别了,沈墨七知道。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你们眼中对亲情的羡慕,我见过太多的孩子,我知道的...我知道.......”露比的脸贴着他们的脸,轻轻拍着他们的后背。 “我当然愿意尽情爱你们,但这是单方面的,你们没必要为了我而涉险。真是两个好孩子,如果我是你们的母亲,那该有多好呢...哈哈,对不起,我冒昧了。你们就在修道院里等我,好吗。”露比擦了擦泪,对他们笑道。 “不,我们要陪你到最后。”沈墨七牙齿有些打颤,他隐约感觉到露比似乎和这件事有更深的牵连,不妙的预感一直环绕心头。 “那我跟亚瑟说一些大人的话题你们可不要害羞哦。”露比玩笑般说道。 “这.....这还是不要了吧...”沈墨七脸红口吃道,他确实很怕某些话题。 爱丽丝也脸红到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可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头,用手触摸着自己的嘴唇。 “逗你们玩的啦。”露比吐舌道,“你们果然是小孩子呢,你们之前能在陌生的环境里这么勇敢,心思缜密,我还挺好奇你们是从哪来的。”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沈墨七更是担忧。 项链丢了,他们究竟要怎么回龙语学宫呢。洛将离,芙莲娜,蒂娜,蒂娅,东方龙钥,狄儿,洛小安,薇尔莉娜,皇甫龙笙,橘右染,乔玄木,艾莉西亚......太多同学和老师刚刚建立起来的羁绊,怎么能就此荒唐的结束。 “走吧,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亚瑟抽起一根烟,神色凝重地看着窗外的满天阴云。 在亚瑟的身后,露比还是跟着他。沈墨七和爱丽丝对视一眼后也选择跟上,就算他们拒绝,他俩也要去。 无奈中,亚瑟只能带着他们再一次来到了酒馆。亚瑟能确信吸血鬼不会动手,就算他动手,吸血鬼也只会先逃走,它不可能会让自己的气味暴露的。 还是在凯恩的酒馆,外面已经停了一辆奢华的贵族马车。虽然马车外没站人,但是沈墨七还是能闻出来克鲁鲁的味道,她就在马车里。 沈墨七面露难色,劳伦斯大概率就是那个吸血鬼,但它很有可能是和东方龙钥,花无疾,狄儿这些老师一个级别的。 龙胤们是继承了龙的力量才能到这个层次,而吸血鬼究竟要杀害多少人,才能到达世界的巅峰啊。 强行揭示劳伦斯的吸血鬼身份,搞不好它会直接在人群里大开杀戮。但装作若无其事,等待城主招募的南方援军过来,又显得很被动憋屈。 等沈墨七他们一起进酒馆后,凯恩将他们带到了二楼的阁楼中。 那是装修奢华,香气扑鼻,透光正好的房间,不像一楼那么昏暗。而劳伦斯,带着他的夫人就坐在那里等候。 “您好,劳伦斯先生,我是亚瑟,猎魔人,很抱歉邀请您来如此简陋的小地方.....”亚瑟脱帽行礼道。 沈墨七十分紧张,他很敬佩亚瑟可以表现得如此从容不迫。自己却不得不把颤抖的手放在背后,把头低下,不敢看他。 “没事....我也听说了白露城最近发生的事情,有您这样尽职尽责的猎魔人负责的话,我们也放心了。”劳伦斯笑道,他的手点着桌子,“请坐吧。” “他们是你的孩子吗,露比。”劳伦斯看着沈墨七和爱丽丝说道。 “是的。”露比的声音很悲伤,他并不想看劳伦斯,和那伪装在面具下的另一副面孔。 “说谎,我知道你的年龄。但你似乎挺喜欢这两个孩子的,唔.....这身衣服好像在哪见过。”劳伦斯的眼眸在沈墨七和爱丽丝身上中巡视,他的声音仿佛是千年寒冰,镇静自若。 “这....这不是上次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大叔吗,举着伞抽着烟拿着报纸的。”沈墨七吃惊地想到,但他不敢把这话说出去。 “你们认识?”劳伦斯夫人不安道,她看向丈夫的眼睛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哼,以前在修道院见过而已,毕竟她是个特殊的修女。”劳伦斯不想聊这个话题了,他把目光看向亚瑟,“那么亚瑟先生,所为何事呢。” “没什么,只是发现您宅邸附近有吸血鬼的气息,想提醒您注意而已。”亚瑟低沉说道。 “哦,那真是谢谢了。我今晚就会让仆人把洋葱和大蒜挂在门上的。”劳伦斯笑了笑,他的目光从来没在亚瑟身上停留过。 “嗯。”亚瑟简短回应,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 “要喝酒吗。”亚瑟缓慢说道,他似乎一直在等待什么。 “不用了,下次吧。”劳伦斯回答。 “劳伦斯先生,你觉得爱情是什么呢。”沈墨七突然开口了,他看着劳伦斯的夫人,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尽管她曾说过很过分的话。 “爱情?”劳伦斯呆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不可能的,爱情不过是吟游诗人传颂出来的美好幻物。当风儿吹过天涯,英雄的雕像随之风化,万物生生死死,哪有什么爱情可以留下。” “劳伦斯......”劳伦斯夫人声音沙哑,含着泪声,“年轻时候的你从来不会有这种虚无的念头,你总是觉得世界有万般美好,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吗......” “怎么会呢,夫人。”劳伦斯躺在椅子上敷衍道,他甚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爱情最重要的就是理解,理解他人的心,理解自己的心,感受悸动过后心跳的余温,感受两颗心靠在一起的力量,这是世间能称得上永恒的东西,比任何事物都长寿,无论多少次,我们都会走到一起。”露比大声驳斥道,她的身体随着强烈的情感激动而起伏。 “你缺失的,就是这种理解能力。”露比对劳伦斯说道,也对藏在劳伦斯面具下的俾蓝思说道。 “是吗......真是令人嫉妒的发言呢。露比,你要不要试着离开,回到南方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家,你可以享受另一种幸福。”劳伦斯的手托着脸颊,说道。 “我要跟着亚瑟一起,我要和他一起旅行,我要和他说尽天上的星星,道尽地上的河水,这是我来之不易的爱,我一定不会放弃。”露比摇头道。 她才和亚瑟一起行动几天而已,就有了一种想和他长久相伴的渴望。 灵魂上的孤独,相似,共鸣,让他们渴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在每一次微笑和话语中感受温暖的力量。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能理解我。我一直一直在等一个,能听懂我内心的人。”露比这句话说得十分微弱,只有听见了的沈墨七才不觉一颤。 “该说再见的时候了,露比。”劳伦斯似乎觉得再聊下去也是徒劳,他拿起帽子,挽起他哭泣的夫人,叹息说道。 “劳伦斯先生,我会一直在墓园等待你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陷阱,但我必须要去,也一定会去,因为我是猎魔人。”亚瑟对站起身的劳伦斯说道。 “真是敬业。”劳伦斯笑着讥讽道。过了片刻,随着一声马鞭声,他和夫人消失在了酒馆门口。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间就到了克鲁鲁说的日子。 谁也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沈墨七和爱丽丝在房间里几乎没有出门,因为亚瑟和露比给他们下了命令。 一大清早,沈墨七就寂寥地趴在桌子上,看着昏昏暗的天空。 白露城不再有往日的阳光明媚,反而阴雨绵绵。这雨打在身上一定湿冷的厉害,白露很少有这样连续几日的坏天气。 “墨七......”爱丽丝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她穿着白色的睡衣,从床上坐起来。 “不行...我们必须去。” “可是亚瑟说今天有一场大战,让我们......” “我们必须做些什么,才不会后悔。”沈墨七心中燃起个念头,随着将它说出口,念头也越来越强烈,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房,让他付出行动。 “好。”爱丽丝仅仅犹豫了一瞬,她看了看床边放的金剑,掀起被子去拿自己的衣服。 “不.....也不用这么急。我先出去一下,你穿好衣服叫我。现在还是清早,我们洗漱完可以去找修女姐姐们要点面包吃,然后一起去白露墓园。”沈墨七脸颊通红,尽管他和爱丽丝几个月的相处已经无比熟悉,甚至能像兄妹一般自然的生活在一起,但她总是在不经意间能让他的心一团乱麻。 白露墓园大门前,一群群警官在门前来回巡逻,天上仍下着雨。 “都打听完了,这几天没听说什么大家族中有亲人离世,除非他秘不发丧,否则怎么可能没消息出来呢。”一名中年警官低声下气地说道,他搓着手看着眼前比他高一头的亚瑟。亚瑟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东方人的蛮荒。 他犹豫了一阵,还是劝说道:“这几天......白露墓园的严格审查和看护确实让市民们很不满意,毕竟算是公共场合,猎魔人大人,您看......” “你们城主让我全权负责,他相信我,所以你们服从就好了......撑过今天吧,我必须完成我的使命。”雨水溅在亚瑟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警官们举着伞,打着寒颤在小雨中站岗,一脸不满地把这清冷的园子围起来。 亚瑟则罕见地穿着一身还算时髦的黑色风衣,举把伞,抽着雄鹿牌的香烟,他看着雨水透过暗色的铁栏,打在墓园纷杂的花草上,溅起雨花。 “先生.....”一名年轻警官匆忙忙地赶来,他的靴子满是泥泞,在水洼中将倒影踩碎,他用力拿着伞,不让它被风吹飞。 “怎么了。”亚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有人说....在墓园里好像看见一个奇怪的女人,打着伞,也不知道是人是鬼.....”年轻警官紧张道,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种没经过确认的消息告诉长官。 “有什么特征吗。”亚瑟愣了一下。 “好像是白头发,红围巾.....”年轻警官还没说完,就吃惊地看见亚瑟的伞被风吹到了天上,飘到了远方的居民区里。而亚瑟则快步向墓园内走去,他淋着小雨,由快走变成跑步,不曾停止。 “要我们一起去吗,长官!”警官跟在后面喊道。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亚瑟摆手道。他的眉毛都快拧成一条线了。他这一辈子和怪物死斗,和人勾心斗角,但这种心痛到快裂开的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试图抓住,却即将流逝的痛。 他的一辈子辛苦到了极点,从小就在忙忙碌碌地为了生计而奔波,为了金币而活。他的救赎在哪儿,他的终点在哪儿,他的家又在哪儿呢。当明媚的幸福出现在眼前,又将转瞬即逝,怎会是一个痛字了得。 “露比!露比!露比·萝丝!”亚瑟边走边大喊道,他的世界里只有无边的灰蒙蒙的坟墓,花草,和雨水。 在行走中,他的头发已经湿拉拉的搭在头上,但他毫不在意,直到在鲜绿色中看见一群黑色。 “派恩?”亚瑟缓缓走近,他不可置信地说道。 “亚瑟?”一个老男人回头惊喜地说,不过很快他的脸就变得失落,“抱歉.....我知道你们在做公事,但前天我的母亲,派恩家族所有人共同的家母...去世了。我知道很突然,但她必须先体面的下葬,抱歉......我们这些人随性惯了。” “这不是随性的问题,你们有危险。我不知道那该死的吸血鬼是怎么预知未来,精准的在每一步上都走在我前面的,但是你们需要尽快离去,明天我会正式和你们一起前来吊唁,但是今天不行.....”亚瑟着急地对他的老朋友说。 “一,二,三....十...十一。”亚瑟一一数道,他的心随之颤栗。“你们是不是少了一个人....”他问道。 “是的,我的二儿子体弱多病,今天下雨,气温湿寒,我就没让他来。本来所有人都必须到场的....但他是在病得厉害。所以只来了十二个家族核心成员.....等等,温蒂去哪儿了。”黑衣老男人的胡子抖了一下,他的目光巡视在这些站立不动却有些惊讶的黑衣家族身边。 “我去找。”亚瑟简短地说完后,就准备行动起来了,“这里被封锁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进来的,但赶紧离开吧。这是我身为猎魔人,以及你的朋友发出的警告。你们家的小女儿也出不去的,别担心。” “帮个忙...亚瑟,算我欠你的。温蒂的父母死于家族仇杀,所以她不愿意和我们待在一起,喜欢一个人乱跑。但我们都很关心她.....你要带个伞吗。”在蒙蒙细雨中,男人的眼里是犹豫,是恐惧,是求助。 “不了。”亚瑟又消失在了茫茫细雨和灰雾之中,在花花绿绿组成的迷宫中前进。 沈墨七和爱丽丝此刻正穿着雨衣,偷偷潜伏在墓园周围。 “你的隐身魔法真的管用吗。”沈墨七不安地说。 “当然,这可是因为用处太大被管制起来的高阶魔法,要不是因为我的魔法老师名高望重,我还学不到呢。”爱丽丝坚定地说,她的目光盯着这些在雨中打着寒颤巡逻的警察。 墓园小门旁,一个年轻的警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哥......刚才我好像看到雨滴在空中溅开了。” “说什么胡话,妈的,下雨天还让出来站岗,冻死我了。”另一个警官浑不在意,把自己冻僵的手揣进袖子里,跺着脚。 于是沈墨七和爱丽丝就这样顺利溜进了墓园,他们焦急地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白露墓园内。 如果可以选择,亚瑟绝对不会选择在今天,因为该死的职业感,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 他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如同早有预料,却不愿面对的绝望噩梦一样的恐怖存在。 露比,露比·萝丝。这个他爱的女人,正抱着一个穿着绿色小礼裙,约六七岁的小女孩,在雨中蹲坐着。她眼睛里是无神和呆滞,脸颊上的几行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嘴角抹着一股向下流动的鲜血。 小女孩儿胖白的小胳膊无力耷拉在一旁,无声控诉着她遭遇的不幸。 大概过了两分,亦或者是五分,具体麻木到没有知觉了,雨却越下越大。 亚瑟抽出银剑,向露比走去。 “等等!”沈墨七和爱丽丝冲到露比身前,挡住她,用请求的眼神看向亚瑟。 “我很遗憾.....但是她已经死了,杀她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帮她解脱。”亚瑟嘴里喃喃到这几句话,他走到颤抖的沈墨七和爱丽丝身前,举起银剑。 随着一声剑响,沈墨七闭上了双眼。 可随着沈墨七缓缓抬起眼睛,才发现亚瑟把剑插在了自己腿上,然后再狠狠拔出,鲜血溅到地上,被雨水清刷干净。 “不....不要这样,亚瑟叔叔。”爱丽丝哭喊着。 “你们带她走吧,我想留下来.....”亚瑟闭上眼睛,痛苦道。他终究是违背了自己仅有的两个誓言。 一个是斩除妖邪,一个是守护爱人。 那他的心也就死了,刹那间,他仿佛也失去了存活的意义。 “对不起。” 随着鼓掌声从一旁传来,没有表情的俾蓝思,笑着的修尔,还有罕见的衣物贴合场景,穿着丧袍一般的修女奈德诗,他们从远处走来,雨水在他们头上一段距离化为蓝色的冰晶,再被魔力弹开。 而俾蓝思,则抹了一下嘴上的鲜血,眼睛盯着露比,发出一声经久的叹息。 第49章 玫瑰往事 “我和露比认识是在十九年前。”俾蓝思在雨中缓缓开口,他眯起眼睛,思绪穿梭时空。 “当时是在玫瑰国大公的庆功宴上,那可真是个狠辣的南方太阳天,只需要五分钟就能要了我的命。” “当时机缘巧合之下,我杀了一个了普通的贵族男孩,伪装成他,混在他的家庭之中。之前我刚从吸血鬼之城的权力中心被赶出来,失去了享用家畜的资格,只能去从事危险的捕猎。一个人畜无害的贵族小少爷身份显然更利于我的行动。” “我本来不想去赴宴的,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我谎称自己得了皮肤病,不能直视太阳。可「父母」却不得不将我带去,因为我们是罪臣的亲属。玫瑰国萝丝的老皇帝被自己的亲哥哥背叛了,他的哥哥在自己广袤的封地里起兵反抗皇帝的统治,我藏匿的贵族家族当时是属于反叛者的封臣。尽管我在尽量避免卷入人类之间的政治冲突,但有些事情由不得我。” “听说当时是打了四五年的仗,皇帝的哥哥才战败了。他的头颅被装进盒子里献给皇帝。而战胜他的,不是肥胖的老皇帝,而是玫瑰国的大公,军事首相,也是露比·萝丝的亲爷爷,查尔斯·萝丝。” “那可真是个白头发的老狮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凡人的威严,甚至他们的皇帝都要为他敬酒,庆祝他的凯旋。” “就算我这种精通术式的吸血鬼也不会想去招惹他。他可以把散落的术者集结成军队,对我们进行追猎。金钱,权力,威严,智慧,武力,他有太多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也许邀请败者来参加他的庆功宴,也是对他敌人的羞辱吧。” “而露比·萝丝,是查尔斯大公的亲孙女,她当时年纪小,长得十分丑陋,满脸雀斑,还总是噘着嘴,生气时满脸褶皱。她被她爷爷抱起来让宫廷画家为他们画画时,就连公主都只能站在一旁,不能抢走了她的风头,真是喜欢奢靡的人类啊。而她受到爷爷喜爱的原因,听说多半也是和她与众不同的怪脾气有关。” “这种脾气很快我就在宴会的遮阳伞下见识到了。背叛者,皇帝的亲哥哥,他两个十几岁的女儿被绑到了宴会中央,而她们却拒绝屈服。她们竟当场对查尔斯大公怒目而视,这很不明智,也会要了她们的命。在她们被处死之前,也许士兵们会在前夜轮番对她们进行羞辱,残酷的世界会给无知的少女最痛苦的代价。而她们可笑的尊严只会随着贞操和生命一同逝去。” “可露比却当场摔了酒杯,明明只有六七岁,却大喊着要砍了她们的腿,把她们吓得趴在地上哭泣。” “当时我就注意到了这个丑陋的金发小姑娘。哦,对了,当时她还是金发,和你一样。”俾蓝思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爱丽丝,若有所思,“除了一双漂亮如金玫瑰花一般的眼睛,她毫无亮点。” “我本以为我们不过一面之缘,可命运就是如此巧合。” “宴会结束之时,天上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比今天这场小雨大的多。很多贵族都急匆匆地选择告辞离去,毕竟宴会的地点是在山上的葡萄庄园中,这里是大公的私人财产,没人会主动留下过夜。” “我们离开的较晚,是在得到大公点头之后,我那可怜胆小的「父母」才敢驾着马车离开。「父亲」把马车开的很快,像是在躲避梦魇一样逃跑,他拼命地甩着鞭子,眼里竟是恐惧,但他终究没能逃掉。在山间某个斜坡的转角处,两辆马车狠狠地撞到了一起。马儿们嘶叫着跌下了悬崖,车身也撞得粉碎。” “我从废墟中爬起来的时候,发现父母已经当场殒命了。我叹了口气,新身份也就此失去了价值的土壤。可就在这时,我听到对方被撞的马车中传来微弱的求救声,一个贵族男人似乎还活着,而他女儿的小脖子被木头刺穿,血流不止,没法儿活了。” “我认出那小女孩儿竟然是刚才宴席上的露比·萝丝,查尔斯·萝丝的亲孙女。哼,也不知当时我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天意,或许是命运,我神差鬼使地割开手腕,把血喂给了她。” “按理来说,她应该会成为一个吸血鬼,获得自愈能力。可她的年纪还太小,不一定能及时转化。于是我把她脖子上的木头拔出来,扔到一旁,把她放在地上,这件事情就和我没关了。如果她能活下来,说不定会成为我的一个小奴役,等我什么时候再遇见她就能用用,或者她自己会在觅食的过程中被猎人杀死。” “后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她的父亲从昏迷中醒来了,他看到马车碎片中我被木头刺穿腹部从而惨死的父母后,哭着向我道歉,竟然说想要赎罪。于是他带着我和他的女儿一起回了家里。这个男人就是查尔斯·萝丝大公的亲儿子,一个着名的银行家,金融家。在人类社会中被评价为十分聪慧,年少有为,也负责了他父亲战时的筹款和资金运转。” “奇怪的是,露比·萝丝,这个受神灵眷顾的家伙,和我之间血脉的联系竟出乎意料的薄弱。她不但没死,还拥有了我梦寐以求的能力,那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直面太阳,拥抱太阳,赞美太阳。我多么想弄懂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连一百年前就跟着我的一位下属,人类中最优秀的医生和科学家,都没能搞明白她的秘密,于是只能归类为体质上的特殊。” “她依旧茁壮的成长,对我这个中途加入家庭的人冷漠,敌视。甚至在某日,我跟她讲述当天的真相之后,她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变。她从没有把我当成她的「哥哥」或者恩人,甚至十分厌恶我的存在。” “我承诺,不会向萝丝家出手,呵,我也不会自找麻烦。但露比也不能干扰我的个人狩猎,如果选择揭发我,她自己的小命也会随着契约的消除而随之消散。很少有人类有为了他人的生命放弃自己生命的勇气,似乎她也不例外。” “她的母亲是个严格且单纯的音乐家,她觉得能把爱好当成工作,并且得到欣赏和报酬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经常问我和露比,我们的爱好是什么,我们的梦想是什么。而露比的爷爷来看她的时候也总说,她要嫁给最有权势的人,要有自己的人生和选择,要得到千千万人的拥护和爱戴,在鲜花和掌声中结束一生。” “呵,多么华丽的家庭,多么天真的人类,我就不一样了,我只为了满足饥饿感而来到世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再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他问题。或许现在的我可以吧,我似乎已经不知不觉站到了这个世界的顶点。” “但对你们人类来说,幸运的是,我是个没有野心的吸血鬼,从不会去强迫一件事情的轨迹因我的干涉而改变。甚至在今天之前,我也没有强迫露比去吸一口血,也没有强迫她做我的奴仆,没有强迫她做一个真正的吸血鬼。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我甚至算个「好人」。什么?你说我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拜托,我是个吸血鬼,我总不能不吃饭吧,而你在吃肉的时候,会在意动物们的想法吗?不会吧。” “时间对我等长寿物种来说,往往只是无意义的弹指一瞬间。于是眨眼的功夫,露比就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也越来越漂亮。曾经讨厌她,向她丢石头的那些小男孩儿,现在全都红着脸,跟在她的身后,很难把她和小时候联系到一起了。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头发开始褪色,从金色变成白色,这种突变就连我也搞不清楚原因,也就随她去了。” “在其位,谋其职。身为萝丝家的养子,就算我心里再不愿意,也必须拿出假笑,体贴地去处理她们的家事,去会见客人,转述请求。这个国家没有规定女人不能从政,所以露比不愿意干的事情,我自然要承担起来帮她做。她的父母很喜欢我,让露比向我学习为人处世的方法,而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能更会好的隐藏在人类社会中而已,令人厌恶。” “露比本应在十四五岁的年纪嫁人,可她却谁也不愿意嫁。她不同意家族联姻,向往自由恋爱,甚至通过自学,拿到了涅德大学的录取书。也许我该称赞称赞这个聪明的妹妹,可她的家业将由谁来承担。” “那时我也准备离开这个国家了,她的母亲竟然还私下问我愿不愿意娶了露比·萝丝。可笑,她可是恨不得杀了我,就算我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也憎恶我等的存在。我不杀她,已是我的仁慈。” “所以在她十八岁背井离乡,前往涅德留学那年,我也离开了玫瑰国。从此以后,我就是另一个人,萝丝家的养子,露比的「哥哥」,就逝去了。” “对不起。”俾蓝思看着如木偶一般枯萎的露比·萝丝,说道。 “你只是我漫长生命的过客,我甚至没想过要怎么看待你这个特殊的存在。我也并非有意给予你痛苦,但你的痛苦是我作为交易的筹码之一,我需要预言魔女的力量。”他的眼睛看向奈德诗。 修尔点点头,笑道:“真是有意思的故事,我最喜欢听这些时间沉淀起来的故事。再次感谢你,俾蓝思伯爵,我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卑鄙,无耻!”沈墨七大骂,“你们都没问过露比的感受,你们!你们!”。 “为什么我要在意他人的感受,你有资格和我言语吗。”修尔摇摇头,“我懒得俯身听虫鸣”。 “你是....你是烟塔卡娅的暗月主教和一方领主对吧。”爱丽丝紧张地看着修尔,心中最不安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烟塔卡娅在玫英的风评很差,根据北方学者的学术记载,那是一块充满沼泽和湖泊的烂地方,人口迁徙流动性极差,进出都需要暗月教的许可。 人们都说外面能见到的烟塔卡娅人不是宗教呆子就是极端者,内部约有两千万的人民生活更是一潭静止的死水。 书上也说,烟塔卡娅是一个政治极度分封化,专制化的宗教国家。世俗的权力和宗教的权利得到形式上的统一,教典就是他们的法律,教皇就是他们的国王。而他们的神藏在传说中的暗月神殿中,不知真假,不谙世事。 东方的圣阳国圣尤桑刹的风评显然更好一点,那里蛮荒,热情,有广袤的黄色沙漠,红土荒原以及绿色平原。但那里同样贫穷,充满各种各样分散的民族,不被北方,南方,中部的人所重视。 但如果有修尔这样残忍的领主,那么关于烟塔卡娅的可怕记载似乎也有可以相信的成分。 “是又如何,我是暗月女神的信徒,这已经没必要隐藏了......而且我也知道你们是谁,龙语的小孩儿们,我们之前打过招呼,不是么。”修尔走到俾蓝思的身边,指了指他腰带旁挂着的两枚吊坠,那是沈墨七和爱丽丝回学宫的钥匙。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伤害露比?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事情?”沈墨七恐惧地发问。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三个式王级的术者,这已经是一股可以颠覆世俗政权的力量。而沈墨七也感受到生命受到了威胁,随时将会流逝。 “只是遵循命运的方向罢了。我们有预言的力量,自然可以知晓未来,而为什么要伤害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只是我的私人兴趣罢了,人类在品尝痛苦的时候,才会体会出生命的美。”修尔的眼睛越来越黯淡,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杀了他们。”修尔下达命令。 于是奈德诗举起双手,一张巨大的暗月魔弓在蓝色的点点光芒中浮现出来。她修道服下乳白色的手臂十分惨白,纤细,却又十分强韧。 她的头轻轻低下,眼睛瞄准在手上,对准沈墨七他们。而那大弓,正是沈墨七许久之前,在蒂娜蒂娅编织的噩梦中见过的那张大弓。 这是式王的术式,一旦发出,恐怕半个城市都会灰飞烟灭。 “我.....不想死。”沈墨七已经近乎绝望,他拿出剑,但自己也知道,在对方庞大的魔力流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你快走,我来阻挡她.....我求您。”爱丽丝突然狠命地拉着沈墨七的胳膊,把他往后扯,她的眼眸里是慌乱,恐惧,乞求,而她也拿出了名叫爱丽丝的剑,试图将自己寥寥十二年的生命草草献出。 “我来。” 谁也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如同尸体般的亚瑟会再次站起来。他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开始蹒跚地向敌人走去。修尔露出了玩味的笑,他示意奈德诗先放下弓箭。 “不要!”沈墨七惊悚地说道,他知道亚瑟这是打算就此赴死。而他不想见到有人因自己,因他人而死,这样的死太过沉重,太过悲壮,沉甸甸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的选择拒绝。 修尔就此看了沈墨七和爱丽丝一眼,这一眼,蕴藏寒意。 沈墨七和爱丽丝的身体下浮出法阵,被暗月的魔法束缚,动弹不得,甚至思维也开始变得缓慢,仿佛正在经历死亡。 亚瑟走着走着,他的身躯突然开始燃烧,皮肤表面燃起红色的符文,而他也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他猛然抬头,双眼中已经燃起火焰。 他如影子一般弹射出去,挥出右拳。而修尔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显然他明白对方莫名其妙的力量来自于太阳王的赐福,那是暗月女神的哥哥,也是她教义上的仇敌。 是俾蓝思无可奈何地接下了这一拳,他的胳膊上的衣服也瞬间化为了碎片和灰烬。 “我不是很想亲自打架,要不你等等,我唤几名侍从过来。”俾蓝思摇摇头。 他好歹也是五阶的术者,吸血鬼中最强的一方领主,是能轻易颠覆一个小国家,杀掉几十万人类的存在。而寻常人类就算正常修行,就算穷尽一生百年寿命,也达不到他的层次。 俾蓝思曾经在两百多年前见过类似的太阳王信徒,他当时用匕首和火铳,以及刻骨铭心,必须时时刻刻大吼出来的仇恨,将他险些逼上绝路。那人的实力显然不如他,却能靠极端的情绪调动细胞中的全部力量,这让俾蓝思十分吃惊,因为这是人类能做到,而吸血鬼做不到的地方。 俾蓝思明明穿着绅士服装,体态却像一位优美的运动员。他握住亚瑟的头,像投掷铁球一样,在自己的手燃烧起来之前,向后抬起脚尖,将其狠狠砸向地面。 漂亮坚硬的石板路响起轰隆的声音,石板也向下碎了很深,醒目的血迹任由雨水冲刷下去。以俾蓝思的力量,就算马车般大的巨石,也能就此碾为粉末,别说区区人类脆弱的头颅了。 可没想到亚瑟竟然缓缓起身,像一位不愿沉眠的僵尸,眼里全是怒火。 他靠近俾蓝思,左手从腰间抬起燃烧金色火焰的霰弹枪,堵住俾蓝思的腹部,在他的错愕中,扣动扳机。随着一声爆响,俾蓝思被冲击力砸向一座石棺上,石棺也碎了一半之多。 雨稍微小了一点,但更为湿冷了,这声枪响在这片寒雨中极为突兀,让所有人的心一颤。 那吸血鬼在雨中缓缓站起,他扶着腰,喘息着,手里还拿着刚刚硬生生扯下的一条手臂。 俾蓝思用那魔鬼般冰冷的眼神看着亚瑟,“好久没和人战斗过了,真的是,我都快忘了这种深入骨髓的杀戮欲望了。既然你想死,我就如你愿。” 亚瑟嘴角露出僵硬和强忍疼痛的笑,他回头看向沈墨七和爱丽丝,在修尔的皱眉中,把两枚项链扔给他们,“回家吧,孩子们,你们还有未来。” 就在此刻,谁也没想到露比站了起来,“退下。”俾蓝思命令道,可露比却无视他的控制,跑到前去从身后抱住残躯的,燃烧着的亚瑟。 “你走,我身上的火会伤了你。”亚瑟仿佛已经很累了,他的声音变得十分低落,眼睛也不断的试图搭下来,“抱歉啊,不能和你去南方了,明明说好要一起开家葡萄酒庄的。” “我不走.....我不走....上帝不愿帮你,如果连我也要抛弃你,那你该多么可怜啊。”露比低着头,流着泪,她的手轻轻抚摸在亚瑟满是旧伤的背上,“小时候这么多年,我都眼睁睁看着吸血鬼在我身边作恶却没敢行动,这就是诸神对我的惩罚吗,可你却不该受此灾厄,亚瑟。” “说什么傻话.....我是猎魔人。”亚瑟·沃森,这个男人几乎说不出来话了,他跪倒在地上,身上余留的火焰和天空的残雨不断交融,蒸发。他的生命在这个寂寞的墓园中,不断逝去。 就在这时,墓园外突然响起来成群的马蹄声。 沈墨七绝望地从草丛的缝隙中看去,那是一群背着枪械,带着长剑的猎人,他们在雨中骑马奔向墓园,眼里带着冷静,仇恨,坚毅。 “啧,几百人的大猎人团。也许是时候走了,俾蓝思。”修尔看了一眼外面,他似乎在斟酌继续留下来的代价,他不能忘记自己还有世俗的政治身份,他没有接着战斗的理由了。 “至于你们么.....”修尔看了看沈墨七,“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把你们无能的仇恨宣泄过来吧。”他笑了笑,在蒙蒙细雨伸了个懒腰。 沈墨七的生命似乎都快被冻成碎冰了,在他绝望和无力的眸子中,只见奈德诗轻轻地走了过来,俯身蹲下。她眸子里仿佛要告诉他什么,先是轻轻一笑,刮了刮沈墨七的鼻子,然后伸手捏碎了他们的吊坠。 第50章 苦涩之歌 龙语学宫温暖的阳光打在皮肤上,桌角和窗户一同,构成了青春的绝佳配图。 “喂?能听见吗?.....沈墨七?” “爱丽丝?.....真是的。” “已经一个星期了.....你们也差不多该从回忆里走出来了吧。”薇尔莉娜瞥了一眼午后的阳光,困倦地趴在桌子上说,举起一本书籍放在眼前。 “开看一点,你们还活着,就有探寻真相,或者复仇的机会。”一声熟悉又久违的声音传来,那是刚刚结束调查,回到学宫的龙胤,洛将离。 洛将离是近几天回来的龙语学宫,回来后他先是去见了沈墨七,却发现沈墨七有些心伤。 他询问最近发生了什么,而沈墨七像是倾诉般,一点点回答了自己的近况,包括鲁迪的步步紧逼,以及在白露城发生的幸运和不幸。 洛将离只是静静听着,点点头,他不会再做更多安慰的事情,他不擅长。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听。 沈墨七也第一时间转交了艾莉西亚写给洛将离的信,可他看完后,只是沉默地收起来,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回应。 沈墨七张口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能说出口。 如今他们在龙语学院内七楼的一处活动教室内,也是沈墨七他们的秘密据点。这也是一个无趣的下午,在众人结束课业后,沈墨七,爱丽丝,薇尔莉娜,蒂娜和洛将离一起来到了这里。 “再过几天,东方龙钥会带队前往龙息一趟,你们要去吗。”洛将离看着沈墨七。 沈墨七陷入短暂的沉默,他眼神中的悲伤和失落是藏不住的。 露比和亚瑟,这两个相处时间很短,却带给他们温暖和爱的人,对沈墨七和爱丽丝影响远超他们想象的深。他们有时候做梦都会梦见他们,甚至严重到需要蒂娜和蒂娅来帮助他们暂时关闭梦境。 “坏人哪都有,你们就是和你们说的露比和亚瑟相处时间太短了,才让他们在你们心中的形象变得完美无瑕。你们还得继续过日子不是么,复仇的机会也迟早会来的。”薇尔莉娜放下书,走到爱丽丝身旁坐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伸手轻轻抚摸着爱丽丝的头发。 “之前。”薇尔莉娜蹙眉,“我见过俾蓝思,你们说的这个吸血鬼。它只是一个强大又谨慎的怪物,没有人性。” “露比本不该遭受一种如此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伤害。亚瑟到死都在完成自己的责任,我很敬爱他。而伤害他们的恶人,修尔,俾蓝思.......还有他们的帮凶,「预言的魔女,奈德诗」。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对他人抱有如此强烈的恨意。”沈墨七摇摇头,试图甩掉自己脑海中的音容笑貌。 “露比他们....真的死了吗。”爱丽丝像木偶一般问道,她也遭受了人生中最大的情绪考验。 “狄儿老师说没有消息......”沈墨七明白,那就是「失踪」的意思。如果他们还活着,怎么会选择隐姓埋名,最坏的情况,他们会不会被俾蓝思...... 沈墨七捏紧了拳头,如果再遇见俾蓝思和修尔,自己有能力复仇吗。但就算自己努力修炼,能在有生之年到达他们那种「王命」级的实力吗。 沈墨七突然想起来,狄儿老师似乎说过,龙胤可以有机会继承「龙」的力量...... “我们同为龙胤。”洛将离说道,他还穿着一身锦云黑衣,挽歌剑仍放在桌子上。他看着暮气沉沉的沈墨七和爱丽丝,“不就是「王命」或者「式王」么,我总有一天会帮你们复仇的。” 沈墨七心猛跳了一下,旋即是无言以表的感激和羞愧。修尔和俾蓝思已经是最强大的术者,白露城里的人连一杯水都难给他们施舍,而洛将离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的人却愿意为他们而战。他看了一眼洛将离,他也正看着自己,眸中是一片秋水映月般的黑,带着莫名的信任。 “我们是同伴,有什么事情要说哦。我们能互相认识,互相了解,能拥有这种几乎只存在于故事中的羁绊,在现实中可是极为难得的呢。”蒂娜安慰道。 “而且,我和蒂娅也有一笔三年前的债需要他们来偿。”蒂娜端坐在座位上,她的漂亮奇异的蓝粉色眸子轻眯着,“我们的姐姐还受困在暗月的国度。修尔和他的仆人奈德诗,就是幕后的黑手,我和蒂娅的血海仇人。” 沈墨七看着眼前的大家,如金丝雀一般伤神的爱丽丝,仿佛在一直在思考某些事情的洛将离,红发黑裙,随性脱俗,又令人看不透的少女薇尔莉娜,还有有一张可爱的样貌,此刻却愤愤不平,满眼不甘的蒂娜,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坐在深秋的午后阳光下,傻傻看着空气中的尘埃。 他不想看见蒂娜和蒂娅被仇恨支配的样子,不想看见她们那仿佛失去一切都不会在乎的执念。可他自己都念念不忘,频繁回响的愤懑和悲痛,算不算仇恨呢。 “你们年纪太小了,真不应该出去外面经历这些事情的。”薇尔莉娜又说道,“小孩子能力有限,受事情影响又太深,不像大人那么没心没肺的,什么事情都能往肚子里咽。” “喂喂喂,你对我们大人的评价也太片面了吧,我们也是会生气的,只不过我们要考虑的事情比较多。”一身白色道衣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甚至端了一壶热腾腾的茶水,“怎么,不欢迎我?” 来的人正是东方龙钥,而在场的学生们对这位处事大大咧咧随心所欲的老师反应很是平淡。就仿佛他们才是忧郁的成人,东方龙钥像是无拘无束的少年一样。 “好吧好吧,我在你们经历的很多重要事情上都缺席了,对不起。不过别担心,身为大人,以后我会扛起你们成长的责任的,放心好了。”东方龙钥难得认真说道,他把茶壶放在桌子上,沏了一杯。 “老师,关于龙息边境的任务,我想去。”沈墨七突然对东方龙钥说道。 “为什么?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还是被心中什么东西绑架了去呀。”东方龙钥慎重地问道,这是对沈墨七生命的负责,也是对他人的负责。 “我可以的.....我不想后悔,我知道洛将离一定会去的,这就是我的理由。”沈墨七说道。 他和洛将离一起经历了龙祭和艾欧迪亚的战争。洛将离是他在龙语学宫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他第一个朋友,所以他绝不会独自在龙语学宫拿着书本南望惆怅,让将离一个人奋战于万里之外的战场。 “我也去....早就说好了的。”爱丽丝也说道。她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条破损的吊坠,露比和亚瑟什么都没有给他们留下,只有这条吊坠能证明他们来过,而她也不想忘记。 “老师,你认识修尔吗.....”蒂娜失落地问道,“蒂娅想姐姐了,今天没来这儿。” “沈同学遇见的那个烟塔卡娅的主教吗......我并不认识。” “但既然他说了会再见,那他就一定会追在你们身后。但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们的。”东方龙钥说道,他喝了一口茶,“而且我觉得龙祭的异常是不是也和外人有些关系....龙语学宫是不是被谁盯上了......”他有意无意地揣摩道。 爱丽丝看向蒂娜,轻轻说道:“其实.....其实我也有一个妹妹,她曾经和我一起住在缇坦妮雅的孤儿院里。她不会说话,天生就听力受损,只会咿呀咿呀的言语。而她唯一能正确发出的单词,就是「sister」。” “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理解这种想和亲人见面的心情。我因为一些原因离开了妹妹,选择来龙语学宫求学......我一直很羞愧,觉得自己很自私。但我不会忘记爱她,我会再见到她的,我确信。所以你也一定可以见到姐姐的,我也会尽我所能帮你。”爱丽丝对蒂娜说道。 她这一番话语说得很不容易,她只敢贴在蒂娜耳边小声细语,直白的话语让她有些皮肤泛红。 沈墨七也是第一次知道了爱丽丝还有个妹妹。而他本来也有个爷爷,有个妹妹,却也因为一场变故离开了他。前十二年的人生仿佛一场幻梦,那离这里不知道多远的家乡,这辈子还有回去的时候吗? 龙语学宫的生涯只有五年,之后大家各奔东西的时候,他又要去哪儿呢。 “对了,这是正式给你们的通知,分班已经基本完成了。一年级今年分成十二个班级,按玖华的标准来说的话,总共由六位「圣玥」级的老师,六位「王命」级的老师带领。”东方龙钥很突然地说道。 “我带的是第七班,因为你们一起经历了龙祭的那件事情,所以都分到了我的班,由我这个「王命」级的天才龙胤带领。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他自信地开玩笑道,眉宇之间仿佛有星辰大海。 在场的五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沈墨七还算欣喜,虽然关系很好,但他还没跟蒂娜蒂娅一起上过课。 薇尔莉娜耸了耸肩,反正她白天都是在逃课。 “下午你们来龙语学院的301教室,见见你们的新同学。”东方龙钥给沈墨七他们发完通知函后,挥手离开说道。 这里只留下沈墨七他们面面相觑,如今已经开学几个月了,现在才分班,会不会太突然了些。 可沈墨七下午去教室的时候,见到教室里熟悉的,不熟悉的,各种各样的人时,才是酸涩到像是吃了一碗柠檬的样子。 “下面我点名哦。”东方龙钥清了清嗓子。 “沈墨七,洛将离,阿道尔,橘右染,乔玄木,皇甫龙笙...” 虽然东方龙钥提前说过他们这些人会分到一个班级,但沈墨七再次看到他们还是很开心的。毕竟如果没有这次分班,谁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再有瓜葛。 他们都或多或少对沈墨七有恩,沈墨七希望有报答的机会。 “爱丽丝,薇尔莉娜,蒂娜,蒂娅,艾莉西亚,洛小安...”东方龙钥继续念道。 唔,沈墨七突然有些头疼,这些人都是沈墨七的朋友,但是她们聚在一起...沈墨七有些害怕了,她们应该不会来欺负他吧,他只想好好读书而已。 “上官青梅,燕飞,马西鸣...” 这三个人沈墨七见过,都是乔玄木的朋友,也是难得的玖华人,只不过似乎都是大户人家的样子... “姬我悠,歌莉娅,希斯利亚...” 听到姬我悠的名字,沈墨七本来是很欣喜的。 但歌莉娅和希斯利亚...沈墨七知道她们原本在魔法学院,似乎也和鲁迪的家族有些关系...总觉得,好可怕,属于不太想,或者说不太敢见到的人呢... 这时一个雄壮的人走了讲台,他先是把嘴一咧,用手大力拍向黑板,整个教室随之一响,真令人担心楼会不会塌了,随即他拿起粉笔,写下歪歪扭扭四个大字,「应天打龙」,他大声说道,“应天打龙,来自南琉,记住了吗?” 沈墨七非常佩服他的勇气,他能在洛将离,橘右染这些人眼前霸气外露,给班级里这些来自五湖四海,妖魔鬼怪般的天才们上态度,真的很厉害。 “喂,问你呢,我叫什么?”应天打龙走下台去,随手抓起一个人问到,他的身高真的很夸张,比一般的成年人都要高一头了,全班也只有在下面冷冷看他的皇甫龙笙和他差不多高。 “应...应天打龙。”被他揪起来的人害怕地回应道,眼里尽是恐惧,这个倒霉孩子是姬我悠。 “我叫应天打龙,不叫应应天打龙,你是不是傻啊?”他哼地一声把姬我悠丢到椅子上。 沈墨七刚想站起来,皇甫龙笙就冲到前去,挥手一拳。 应天打龙笑了,他就是为了皇甫龙笙来的。他们的拳又接在一起,整个教室的桌椅被拳风吹开。 “哇哦,嗷呼!”甚至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始喝彩起来,沈墨七瞅了一眼,是洛小安,然后她立马停了下来,把眼睛别到了其他地方。 “安静,安静。隔壁班还在上课呢,等会花无疾又来骂我了。”东方龙钥竟然用了这个理由制止他们,可应天打龙显然在兴头上,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东方龙钥叹了口气,拍了拍手,应天打龙和皇甫龙笙的身体突然就变得透明般,点满了星辰。 直到他们的拳头穿过了彼此,他们才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被排除出世界之外了,已经不能和眼前的任何事物有所交互。 能站在地面上,也只是地上有东方龙钥的灵力托住他们而已。 东方龙钥再拍拍手,解除了术式,应天打龙和皇甫龙笙才识趣的回后面坐下了。 “还有最后一个人,本来我们班人数是不够的,今年学生比较少,只有十九人。但她是狄儿老师推荐过来的,这位同学得了一种病,不太能离开龙语学宫,每周都要去狄儿老师那里用药,所以你们要多照顾照顾她,不能欺负她,懂了吗。”东方龙钥看向门外。 沈墨七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样,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们好,我叫芙莲娜。”一位少女走了进来,她礼貌地说道。 沈墨七才发现她竟然变到了十二三岁的样子。之前见她的时候,她总是以十六七岁成熟姐姐的样子出现,现在见到她小几岁的样子,总觉得有些......新奇。 她的样貌气质十分迷人,带着一股令人忘不掉的花香,就连班里最漂亮和最优雅的两位少女,蓝发的歌莉娅同学和似乎是一国公主的希斯利亚同学,都好奇地发出了“欸~”的声音。 芙莲娜径直坐到沈墨七旁边后,教室里迅速乱成了一锅粥。 除了不爱说话的洛将离,橘右染,姬我悠,爱丽丝几人,所有人都在激烈争执,或者讨论些什么,他们来自这个世界的五湖四海,通过玖华语和龙语学宫联系到了一起,有交流和问题是自然的。 “对不起...”沈墨七再次道歉,从白露回来后,他就一直不敢见芙莲娜。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没能做到对她的承诺,还是因为不敢回想起白露城的细节。 “没事的,我很感激你和爱丽丝。”芙莲娜没有悲伤,反而微笑着对沈墨七细声安慰道。而沈墨七却再次避开了她的目光,别过了头。 对于露比和亚瑟的死,他心中还是耿耿于怀。甚至与一起经历这件事情的爱丽丝之间,沈墨七都不敢谈到这件事情。他和爱丽丝都希望露比能好好的活着,能和亚瑟一起回到他们约好的南方庄园。 “对了同学们,以后学院课和班级的课就要分开上了。你们还是需要学习玖华语,数学,世界历史,哲学,世界艺术史等其他知识的。总不能十七岁了出去只会打架吧,还是要融入社会的哦。”东方龙钥苦口婆心地说道。显然龙语学宫的课程是接轨时代的,而不是专属于某个国家的传统。 在沈墨七没见过传送阵之前,绝对会疑惑龙语学宫地理上的隔绝性和时代上的先进性为什么能同时存在。原来是因为它以超凡的力量打破了地理的界限。 “过几天有龙息边境森林的调查任务,有想要获得学分,并且对自身实力有自信的同学可以找我报名。”东方龙钥的眼睛扫过下面的人群。 龙息很远,这趟任务将会很累,而且会耽误一段学习的时间。至于东方龙钥说的学分,总会有更轻松的办法得到,恐怕没有人会愿意报名。 洛将离,沈墨七,爱丽丝前前后后举起了手。 他们是龙胤,理论上没有拒绝的权力,就算沈墨七在学生中算不上实力强劲。 皇甫龙笙接着他们后率先举起了手,可他看到应天打龙也大笑着举起手时,他啧了一声,又把手放了下去,随即应天打龙也扫兴般放下了手。他们二人的目光针芒相对,手臂上的肌肉也开始震动。 于是只能看见剩下十五人中,阿道尔,蒂娜,蒂娅举起了自己的手。本来薇尔莉娜看着爱丽丝,也试图举手的,但她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迟疑了一下,最后放下了。 唔,其实这些人沈墨七也能大概猜测出来他们的想法,毕竟每个人他都相处过,知道他们的性格,虽然对他们背后的故事几乎一无所知。 而阿道尔,蒂娜,蒂娅为什么会愿意来呢,沈墨七猜测。 阿道尔这个老好人,估计又是热心肠犯了。他像一个真正的骑士,永远在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而蒂娜,蒂娅,沈墨七真的担心她们幼小的身体受不了长途的颠沛。虽然沈墨七他们也才十二岁就是了,但她俩看上去更为幼稚。 沈墨七趴睡在桌子上,头埋在手上,在喧嚣之中感受着漆黑的安静。 他的生活将会继续,而爱他的人,他爱的人,教会了他什么是爱和责任的人,露比和亚瑟,会不会正在像秋叶一样,安眠于金黄的秋日之中呢。 第51章 目标,龙息国度 在一个平凡的上午,第七班的众人分散在室外的一片绿野之中,东方龙钥在草地上伸展着身体。 “怎么了,同学们,不喜欢体育课吗?亲近自然,练体育人,修身养性,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东方龙钥伸了个懒腰,他的笑意蕴藏在穿过绿野的阳光里,沉浸于光彩斑斓中。 洛将离,沈墨七和爱丽丝坐在一棵树下,似乎都在各自思考着某些事情。 沈墨七朦胧于半睡半醒之间,仿佛在河岸鱼群旁,又梦到了村子里的谁,微鼾中,眼角在阳光下划过一滴眼泪。洛将离盘坐冥想着,他总爱这样,让自己专注,放空,能做常人之所不能,也许就是他比沈墨七等人都强大的原因。而爱丽丝则捧着一本玫英文的小说,在树荫下阅读着。 橘右染一个人盘坐在树上,他把刀放在腿前,静静冥思着。沈墨七曾经问过他,而他却说他用的是自己家乡的武学修炼法,以心为主,气为辅,来自扶桑,不外传,想学需要专门拜师。 而阿道尔和薇尔莉娜此时恰好就在他修炼的树下,他们仿佛对世界的某些观点起了争执,一个乐观主义者,一个悲观主义者,此时正在互相固执辩论着。 远处的草坪上,洛小安,蒂娜,蒂娅,芙莲娜等人坐在一起,她们在玩一种新奇的玫英塔罗扑克牌。一场牌局结束时,蒂娜张开双臂,露出得意的虎牙,而洛小安开始时紧张兮兮,后面则愁眉苦脸地似乎都快哭出来了。 姬我悠在一颗大石头旁看着一本老旧发黄的古书,乔玄木,燕飞,马西鸣则坐在他身旁谈笑风生,他们都是玖华人,似乎在谈一些州郡的事情。 上官青梅站在湖边吹着笛子,笛声悠悠,宛如玉音吹佛柳。艾莉西亚好奇地听着来自玖华的音乐,侧坐在一旁静静欣赏,她把腿部蜷起来,趴在腿上,眼睛偶然间会偷偷看向树叶飘落的地方,那里有一片漆黑如夜的发。 应天打龙和皇甫龙笙在森林里追逐着,伴随着阵阵恐怖的灵力震动。恐怕眼力再好的人,也只能看见影子和落叶从树林中滑落,鸟儿飞向天空。 “我们都是术者,还需要上体育课嘛,就当是出来玩啦。人家可不想锻炼身体,胳膊和腿变粗了怎么办嘛。”歌莉娅趴在另一块石头上,她光着脚摆动两只着腿,嬉笑着对东方龙钥说道。希斯利亚就陪在她身旁,她们刚才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算了,你们拥有享受自由的权利。”东方龙钥没有在意,他自顾自惬意地坐回了木桩旁。而在他身前石桌上的,正是一局战至巅峰的棋局,而黑白二子的棋手,都是他自己。 就在此时,有五位黑衣侍者牵来了五匹马儿,所有学生都停下了动作,看向了他们。虽然有些意外,但他们知道东方龙钥说的任务到出发的时候了,他要带队前往龙息了。 这个时代车马太慢,此一去,快的话几个星期,慢的话几个月。而他们的学生生涯也就五年,到了暂时离别的时候了。 沈墨七起身,拍了拍衣服,他回头自然地递出手,把爱丽丝拉起来。洛将离也拿好了剑,他总是喜欢把剑背在身旁,像是给别人看的,能少很多麻烦。 阿道尔看着眼前突然沉默不语的薇尔莉娜,于是叹了口气,拾起剑来说道:“我知道你和我的观点有些分歧,但我仍觉得我才是对的。你对玫英社会和历史的看法都太黑暗了。”气的薇尔莉娜身上的黑色裙子都抖了抖。 蒂娜和蒂娅对视一眼,“怎么才五匹马儿!”她们的眼睛盯着马儿漂亮到发亮的毛发,精致的马镫和鞍具,眼神里充满了喜爱和好奇。 “你们腿都够不着马镫吧,来,我带着你。”东方龙钥笑哈哈笑道。可蒂娜和蒂娅鼓起了脸颊,显然有些生气,但她们也知道不是任性的时候,于是蒂娜在黑衣的帮助下上了东方龙钥的马。 忽然蒂娅小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沈墨七,沈墨七无奈地笑道:“我马术不好的,长途跋涉带人的话会很危险。要不...让将离来...” 蒂娅撅了噘嘴,委屈巴巴的。还是阿道尔过来了,他蹲下笑着安慰她:“我在雅莉亚经常和精灵们一起玩的,你肯定会好奇精灵们的故事。” 于是蒂娅真的打了个颤,不经意间被阿道尔的话语所吸引。她们是精灵和人类的混血,但却对有着血脉关系的精灵们几乎一无所知。从社会层面来说,她们更像是人类。 这时远处响起了马蹄,三位黑发少年和一位少女缓缓骑行而来,他们同样背着包裹。 其中有一个人沈墨七记得,尘灰雨,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 “这是同样接了任务的五年级学生,这次行动由我带领你们十人一起。”东方龙钥介绍道。 “哟,这不是小龙胤吗,跟着天才洛将离混的感觉怎么样?”其中一位少年嘻嘻哈哈地骑马走近,他的目光打量着沈墨七和爱丽丝。 “怎么?”洛将离静静看着这个比他大四岁多的高年级生,把手叉在身前,“你不服气?” 那个少年冒了一丝冷汗,他有种直觉,自己不是洛将离的对手。可不知道是不是迟钝,另一位少年吹了吹口哨,“那个金发的玫英小姑娘,你是喜欢你旁边那个小傻瓜多一点,还是天才洛将离多一点?就连我们都听说了,龙胤竟然能被一个玫英贵族踩在泥巴里,你丢的是我们玖华人的脸,还是学宫长古秦风的脸呢。” 他的冒犯刚刚结束,洛将离就皱了皱眉头,谁都感觉出来他要爆发了。不得不说他还挺有天赋的,将离这么冷漠的人都能被踩到雷点上。 沈墨七脸色也很难看,这是非同一般的羞辱,爱丽丝的脸则像呆住了一样。 第七班的其他人都在注视着那个开恶劣玩笑的玖华少年。即便他们刚刚才分成一个班,但在外人刁难下,竟也不自觉的站到了一起。 “干...干嘛。”同时被这么多人看着,那位少年不自觉地提了提缰绳,他的呼吸开始急促,靠了靠身后的剑。 “听你口音,是云州的?”在一旁靠着手躺在石头上的马西鸣开口了,身旁正放着他随身的横刀,嘴里还叼着一根小草。 “哼,怎么?你又是哪家少爷?”对方回道,显然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语气有些恼怒。 “灵山马氏。”马西鸣一个打挺坐了起来,他像个小老虎一样笑道。 “啧.....”听闻此言,少年收起不服气的眼神,提马转身向外骑去。他的家族在云州生根,外州人还好说,本州人偶然会有往来,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东方龙钥无奈地笑了笑,旋即挥手和他的学生们告别,“我不会去太久的。”他说道。蒂娜乖巧地坐在他的马上,但眼睛里全是紧张。 洛将离,阿道尔也各自骑上一匹马,蒂娅坐在阿道尔的马上,他们即将前往龙息的国度。 沈墨七叹了口气,他知道世上少年们多半轻狂,喜欢图嘴上一时痛快,随心所欲,往往对自己十分宽容,却对他人少了几分入眼的尊重。 沈墨七没在意什么,他自然不舒服,但也不至于就此直接拔剑什么的。他看了看爱丽丝,爱丽丝虽然对他摇了摇头,但眉毛上却有几分少见的怒气。 沈墨七在黑衣的协助下上了马,准备走了。但在接过他递来的旅行包裹时,沈墨七才发现这位黑衣的眼睛十分熟悉,在无声的对视中,沈墨七猛打了一个冷颤。 那似乎是他的朋友,陈长年。而和他另一个如影随形的人,小鸟奈,就在一旁背着双手,看着他们,眼睛里是熟悉的狡黠的光。 沈墨七从陈长年的眼睛里读出了冷漠,他几乎下意识的就想下马来接包裹,可陈长年举手做嘘状,眼睛又里露出一丝请求。沈墨七这才低着头黯然接过了那包裹。他知道和陈长年他们有联系是破坏了龙语学宫的规矩,而陈长年的眼睛,更让沈墨七内心忐忑不安。 沈墨七还是下了马,自己牵着马儿,他三步一回头的看着后方,装作是在恋恋不舍自己那些从容且自由的同学们,可余光,却是在偷偷看向那被黑衣盖住的陈长年身上,像是乞求原谅。 他们穿着一身一模一样的黑衣,总让人把他们忽视。而真正认出来时,沈墨七才发现得到朋友的服侍是一件很羞愧的事情。 他内心有些徘徊和踌躇,他害怕自己和他们渐行渐远了。但他现在最怕的,是小鸟奈之后会不会开玩笑的叫他一声老爷。 牵着马儿走到目光尽头,沈墨七才上了马。 “你和刚才的后勤认识?”东方龙钥若是无意间问道。 “不认识。”沈墨七小声地说,他的目光看向远处龙语学宫内巍峨的山路,心情十分复杂。 阿道尔和爱丽丝骑马到沈墨七的身边,蒂娅也在马上关心地看着沈墨七。 “你没事吧...刚才那人乱说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爱丽丝解释道,她对「喜欢」两个字几乎语无伦次。 “嗯...我没事。”沈墨七知道她有些误会,抬头笑了笑,但他思考和难过的不是这个。而是陈长年和小鸟奈对他来说究竟算是什么的问题。 他们是龙语学宫的侍者吗,是帮助沈墨七衣食住行的恩人吗,是他的可以凑在一起说一些窝囊话的朋友吗。他们的关系,在亲密和疏远之间,在龙语学宫规则允许和禁止之外。 这种规则,沈墨七真的不喜欢,也不想理解。 “阿道尔,蒂娜,蒂娅,也谢谢你们。”沈墨七对旁边马儿上的人说道。 他们衣食不缺,本来就没有理由放弃自己的学习时间,前往危险的龙息。 难道他们是对妖族感兴趣吗?恐怕称不上。难道他们是想磨炼自己的本领而踏上冒险旅途?恐怕也不是。也许他们只是为了帮助沈墨七而来,为了朋友们而来。 “你没事就好。”蒂娅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沈墨七,小手不安地放在马前,似乎她的心里也在对龙息的旅程感到不安。 是啊,路途漫长,龙息又是异国他乡中的异国他乡,沈墨七刚来龙语学宫的夜晚还偷偷哭呢,更何况是她们。 众人骑马出了山,再离了山下的白蛇镇,开始一路向南,越走越远,直到人迹罕至。 蒂娜和蒂娅也在马儿上睡着了,众人大约行了有好几个小时,他们将要前往的,是妖的国度。 “简单说一下龙息的事情吧。”东方龙钥开口了。 “事情的开端是花州的州牧派人联系了我们龙语学宫。他身为州牧,朝廷的一方大员,职责便是守护一方百姓平安。可花州地处玖华边境,靠近龙息。” “龙息,是成了灵智的妖怪们栖息的国度。自古以来花州民间关于妖邪伤人的传说就屡禁不止。最近更是听说龙门郡南方边境的几个村子的人突然消失了,州牧委托我们前去调查,这也是我们龙语学宫的主要职责之一,平衡人妖二界。” 东方龙钥说完看了一眼洛将离,最开始是洛将离一个人前往调查的。东方龙钥本不想让他去,虽然他是学宫长古秦风钦点的龙胤不错,但他才十二岁,在学生中年龄也是小的,在不成熟的年纪段,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冒险行动。 可洛将离就是去了,还有惊无险的完成了调查。 “消息传来传去,从村里传到州里,再从州府到龙语学宫,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到村子的时候,房屋里都是蜘蛛网,没人打扫,桌子上的饭菜都发霉了,血迹也早就大片干涸,沾在地上。连续走个几个村子都是这样,没有人类存在。”洛将离说道,他的眼睛似乎带些隐秘的悲伤。 “后来我发现了几个藏着观察我的「人」,如果没有长着兽耳和尾巴的话。他们是狼族的侦察兵,长着人类模样,也可以叫狼妖。可笑的是他们嘴里说着玖华语言,穿着人类常见的衣装,背着铁制大剑,面部特征几乎和人类无二,他们甚至想要阻止我的调查。” “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龙息的妖族。这至少可以说明,妖族的智力不低,习惯于语言交流,战斗有配合,有训练,成建制。还有一点尽管我不想承认,可它们给我的感觉,真的就像人类一样...令人不舒服。”洛将离沉思道。 “是啊,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看见龙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那基本和人没什么两样嘛。”东方龙钥也大大咧咧地说道,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他抿了抿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过了片刻,尘灰雨突然骑马到沈墨七的身边,“陶德,灵玄羽,墨玲儿。”他指着前方三人介绍道,仿佛想打破尴尬。 沈墨七看了看叫陶德的少年,就是他开了爱丽丝的玩笑,十分恶劣,而灵玄羽算是比较英俊,他总是站在墨玲儿后面,一脸笑意,而墨玲儿,留着一队可爱的双马尾,但表情却不似外表这般亲切。 “他们和我一样,五年级的,十六七岁的年纪,做事冲动,以后还要一起行动的,稍微忍忍吧。”尘灰雨耸了耸肩。 沈墨七倒是很惊讶于他缓和的态度。尘灰雨的性格大度随和,没有把少年易损的尊严放在思考路径里,仿佛不是一个少年,而像一个循循善诱,有经验的前辈。 “他们都是来自云州的世家,会习一些术式,也许在有生之年,能积累到「灵溪境」,再一窥「宗师境」的瀚海。但究其一生,在大道的面前,不过也是沧海一粟,徒劳一辈子而已了,这里毕竟已经不是修真悟道的时代了。”尘灰雨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那以前有过吗?”沈墨七好奇问道。因为玖华的历史是中断的。书上都说是五千年历史,但谁都不知道两千年前那断层的几千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史书上对于曾经的描述几乎一片空白,只是记载了一些类似于神话传说的先民故事。 尘灰雨看了一眼沈墨七,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这估计你要去问九龙卫了。”他骑马前行。 “九龙卫...”沈墨七暗自嘀咕,他只听过一些民间的传闻,但说什么的都有,什么皇帝的私人府兵,江湖的秘密杀手,但真正关于这个组织的,他知之甚少。 “刚才的事情,真是抱歉。陶德他们说话就是这样,直性子。”那位留着双马尾的女生,墨玲儿,骑马靠近,她笑着伸出手,对沈墨七说道。 沈墨七认得她,旋即开口道:“没关系...我没在意...” 可墨玲儿说的话依旧让沈墨七很不舒服。 什么叫「直性子」,意思只是不小心说出了实话而已吗。 难道真的谁都看不起他吗,沈墨七垂目。 他也想和将离一样,年少有为,睥睨四野。但事实证明,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弱书生罢了,只能把人世间的苦往嘴里咽,留下卑微的尊严。 将离的出现让他走了大运,让他能有一个龙胤的名号当盼头。就像那些修道小说的主角一样,捡到自己命运的金钥匙。 但有一天他真的可以俯瞰一切了,又会付出什么代价呢。 “我来自云州的浣女墨氏,在浣女郡有些名望,希望以后也有机会再见,可爱的小弟弟。”墨玲儿伸手摸了一下沈墨七的脸,露出得意地轻笑,纵马离去。 似乎在她眼里,沈墨七像是一个小姑娘,她自己才像一位江湖侠客。 沈墨七看着她的背影,明明她从头到尾都说着好话,却有着藏不住的傲气。 对方给了台阶,他又能多说什么,当做威胁也好,橄榄枝也罢,他迟早是要离开龙语学宫的。自己一介布衣,将来如果流浪到云州,惹了地方大族,可能连维持生计都会是一个问题。 在龙祭里,他依靠着洛将离他们,拼死逃生,在艾欧迪亚,他像个傀儡一样被康纳德操控,四处征战。在龙语学宫,他又不得不和尤里乌斯家族妥协。在白露,他活在露比和亚瑟的庇护下。 十二岁是一个很无力的年纪。 出了村子之后,妥协和随波逐流总是贯穿着沈墨七的人生。 他原本骄傲的书生心不断承受着打击,他经历事情开始越来越多思考,越来越少行动,也少了几分同龄少年应有的傲气。就连刚才陶德和灵玄羽刚才的冒犯话,他都没有表现出恼怒和冲动,到底该说是睿智,还是懦弱呢。 算了,有时候想的越多,越不会开心。沈墨七叹气,他还是尽量以善意度人,就当是在骗自己也好。 天色渐晚,众人纷纷支好自己帐篷和铺盖,然后开始思考怎么填饱肚子。 对人类这种七八小时不吃饭就会失去大部分行动力的生物来说,补充体力是必须的。 只见东方龙钥用手点着星光,一只只兔子和野鸡就像着了魔一样往他这里撞,怎么也逃不掉。 “重力魔法。”爱丽丝痴迷地看着东方龙钥的术式,眼睛里冒出星光。 “好耍赖...要是每个猎人都会术法,全天下的兔子早灭绝了。”沈墨七心中吐槽道,但对东方龙钥精心烤制的野味,他是不会拒绝的。 捡柴火,生火,接水,处理兔子和鸡的内脏,这些活沈墨七干的还行。毕竟他之前也在野外行走过,如果这些技能都不会,那旅程真的会很辛苦,随时会被饿死。 日子在无聊的骑行中过去了,兴奋时大家会聚在一起吃野味,劳累的时候,大家都骑着马,一言不发。 就这么骑马赶了几天的路,他们还遇见了一处花州着名的天险瀑布。 众人看着水汽从天上倾泻而来,烟雨氤氲,如天穹倒转。他们十个人骑着马,打着油纸伞过桥,从远处看,仿佛山水画中一连串的墨点。 东方龙钥还饶有兴致的题诗一首,仿佛他们玖华最浪漫最传统的诗人。 诗为: 青天泄瓷色,诗马渡孤桥。 提行千万里,何日入云烟。 时间又过了几天,沈墨七已经能看到广袤的森林立在远方,那应该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龙息森林了。 森林内部,一片骇人的大雾将它笼罩,丰郁的灵力气息向外溢出,那些树木几乎都有百尺之高,像一片片威武的巨人。即使是站在外面,都会令人惊悚万分,更别提数不尽的猿鸣,鸟啼。 龙息处处流淌着最原始的气息,仿佛有着这个世界最本质和纯粹的东西。 那灰蒙蒙的雾气仿佛在为龙息森林笼上一场神秘伪装的暗色面纱,也仿佛是在警告沈墨七他们的到来。 沈墨七他们先走了附近的两个村落,其皆是一片死寂,宛如鬼城,瓦砾和废墟混在泥土之中,周围万里看不到分寸炊烟,地上的血迹诉说着哀恸。 没办法,他们只能试图继续深入龙息森林内,接下来的路,沈墨七他们必须万分小心才是了。 才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未晚,东方龙钥就下令扎营休整。 旁晚,他一个人拿着简略的地图在思考着。 而沈墨七和朋友们则把马带来一片广阔的湖边饮水。或许是马儿渴了,也许是湖水甘甜,马儿们贪婪地动着喉咙,把水往肚子里送。 阿道尔,蒂娜,蒂娅,爱丽丝,他们在交流着一路来的担忧和见解。沈墨七则盯着湖水里的自己,它笑时,沈墨七也笑,它揉脸时,沈墨七也揉着脸。 晚上眨眼就到了,月色高挂。 沈墨七的心脏总是莫名的跳动,忽快忽慢,烦躁的他睡不着,空气也很热,蚊虫的声音总在耳畔回响。 于是他穿上鞋子,披上衣服,走到帐篷外面,下意识地想叫爱丽丝和洛将离一起说说话,但意识到他们可能早就休息了,所以沈墨七独自向湖边走去。 “啊.......” 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沈墨七抬头看向远方。 这种声音似乎介于痛苦和欢愉之间,像巫女的魔药,像女妖的高歌。 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沈墨七想继续听下去......他疑惑且着迷地向湖边走去,去探寻声音的来源。 今天的月十分唯美,十分明亮,把湖面照射的宛若银河。萤火虫飞在水面上,再为这片蓝色的海洋点上星光。 沈墨七在地上找到了一身叠的整齐的漂亮衣裙,而远处湖中,正坐着一位女子。 沈墨七捂住嘴,目色震惊。 墨玲儿背身独自坐在湖面的一块小石之上,光滑的月色似瀑布般倾泻在她的肌肤之中,河水舒适的流淌在她的脚尖,风儿吹过,世界是如此唯美,安静,只有少女的呻吟暧昧在月光之下。 突然,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回头看向沈墨七,眼里响起羞愤和警告。 沈墨七才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心扑腾狂跳,震如锣鼓。他往回跑开,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尽力摇开脑中的一切,忘记那不合礼数的罪恶感,忘记那无意间看到的女儿家的白皙玉体。 而当狼嚎声突然响起的时候,天空的星光也随之开始闪烁。沈墨七更加惊慌失措,一种属于妖的奇异味道弥漫而来,而他的剑,恰不在身边。 第52章 遇袭!星下狼啸 在妖气弥漫中,沈墨七的眼睛盯着逐渐由深蓝变成星紫色的天空,有些失神。 “你发什么愣呢,傻吗。”一道声音冷冰冰地传来。只见墨玲儿从沈墨七身旁滑过,她负着剑,蹙眉而视,仅一个照面,她就向帐篷处跑去。 沈墨七也反应过来,他最好去确认一下爱丽丝,蒂娜,蒂娅她们的安危。虽然有东方龙钥,他觉得应该没有太大问题,沈墨七见过东方龙钥的实力,那恐怕已经是人类中可以唯我独尊的境界。 沈墨七刚想走,一道箭矢就从他脸前射过,他才发觉危险的是他自己。他恐怕才是最弱的吧,而且还没拿剑。 “为什么突然停下那一步不走了?”随着戏谑的女声传来,一位少女穿着黑袍,举着弓箭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她的头上有两只兽的耳朵。 “狼...狼妖?”沈墨七惊恐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女,这...这不就是普通人类女孩儿的样貌,加了两只耳朵和一条狼尾吗,看起来没有想象中的吓人..... “什么妖?什么是妖?你又是什么?”少女不满地说道,她一箭射出,被沈墨七蹭了过去,然后她皱着眉继续搭弓。 “我是人,你是妖。”沈墨七准备逃跑,但少女的眼睛似乎在笑着告诉他,不要。 “我还说我是人,你是妖呢。真是的,谁规定的,凭什么要按你们规矩来?”少女笑着说道,眼里充满趣光,仿佛遇上平生难见的东西。 “哦对了,别乱动,我一直射空会伤心的,后果很严重很严重哦。”她兴致勃勃道。 “有本事你别说玖华话啊,吓唬谁呢。我老师东方龙钥可是王命级别的术者,你..你可别乱来。”沈墨七调整呼吸,他并不想坐以待毙。 “你!”对方显然生气了,“你们人类就是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但不就是王命吗,要是照你们的标准来,我们北山狼族也有一位王命级的将军,他今天还凑巧不巧和我们一起来了,哼哼。”她自信道。 沈墨七眉头一皱,暗道不妙。如果两个王命真打起来的话,不知道爱丽丝他们是否会有危险。 “你...你叫什么名字。”沈墨七拖着时间。 “北山苏苏。”她似乎不屑于隐瞒,又仿佛在玩弄猎物。 “我叫沈墨七.....老师?!”沈墨七突然露出惊喜的神色,仿佛得救一般呼气道,看向北山苏苏的背后。 北山苏苏的毛都炸开了,她提着弓向后滑步射去,却发现背后空无一物。 “你!”北山苏苏回头时,沈墨七已经开始奔跑。 北山苏苏也跑起来,几乎像贴着地面飞行,沈墨七仅仅回头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似乎不能在回到营地前摆脱掉她,于是转身藏进树木后,匿于夜色中。 “我鼻子很灵的哦。”北山苏苏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像一个捕猎者一样,温柔地对自己的猎物说道。 她的灵力明显在沈墨七之上,或者说能比沈墨七灵力少的还真是罕见。 可沈墨七就没想逃,他在北山苏苏跳过来的一瞬间,从树后猛地伸出手,捞住她的脖子,然后右脚将其绊倒,一个翻身把她的弓箭拿到手上。 洛将离教他的体术还真是好用,他基础好,基本一学就会。 可北山苏苏本应倒在地上的身体却没有如愿倒下,她单手撑地,一个扭身重新站了起来。 沈墨七刚想后退,北山苏苏就抓住了他的脚,“我练了几十年的搏斗哦。”她说道,巨大的力气把沈墨七扯到地上。 两人扭打到一起,沈墨七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心脏跳动地快要炸开,北山苏苏也用利爪划破了沈墨七的肩膀,吃惊地面对沈墨七搏命般的抵抗。 当北山苏苏把沈墨七压在身下的时候,她的兽性几乎压抑不止,狂野的力量把沈墨七死死按住,双腿压住沈墨七的大腿处,双手按着他的手腕,而沈墨七全身上下能动的地方就只有头部。 北山苏苏把牙齿放在沈墨七柔软的脖子上,沈墨七拼命哭喊着,他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近到他几乎嘶吼起来,他短暂的人生才走了十二年。 月光轻轻倾洒,树叶沙沙落下,世界也逐渐安静了。 沈墨七眼睛抽动着,泪水朦胧,看不清眼前的景物。而龙息术的副作用已经出现,也让他失去知觉,不知道自己的脖子是否在朔朔流血。 可死亡似乎并没有如期到来,一股柔软的触感从眼睛上传来。 温热的柔软把泪水拭去,沈墨七在一睁一眨中,看到一条粉红色的舌头舔舐过他的眼角,让他看清了眼前。 “别哭哟,哭了可不是好孩子了。”北山苏苏的脸出现在沈墨七的眼前,她没有笑,而是在寂静之中思考,她棕色的眼睛反衬着流光。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我。”沈墨七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 “因为我可怜你。”北山苏苏把沈墨七背到身上,向营地走去。她个子不高,皮肤白皙,黑色大衣上,有着一头浓密但有些散乱的黑色头发,她肌肉结实硬朗,样子却不过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 见沈墨七疑虑且呆愣地看着她,她还扭头贴近沈墨七,展示出了锋利的牙齿,“别反抗哦,我的善心可只有一次。”她笑着吓唬沈墨七,双手抱起沈墨七的双腿,行走在山路上。 “为什么要攻击我们。”沈墨七逐渐平静下来了,但身体还是随着抽噎有些颤抖。 “因为你们没有受到邀请就闯进我们北山狼族的领地,懂了吗?”北山苏苏哼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对外围的人类村落屠村。”沈墨七又带着泪声大声质问道。他必须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不然他不能接受敌人的怜悯。 “我哪知道,问我们长老去,不想死就闭嘴。”北山苏苏语气有些烦躁,显然不想谈论这件事情。她又扭头蹙起眉头,吓唬了一下沈墨七。 她靠近沈墨七的时候,沈墨七下意识的躲开目光,根本不敢看她的那颗属于狼的眼睛,于是北山苏苏嗅了嗅,“好香的小孩儿,再不听话给你吃了。” 眼见沈墨七身体都僵了,北山苏苏才将眼睛移开,道:“瞧你吓的,先说好,我们可不吃人啊,长得和我们几乎一模一样,看着怪吓人的。” 远处逐渐出现火光,谁也不知道北山苏苏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只见她把沈墨七放在地上按住,用一根绳子捆好,再提到手上背起来,才向营地走去。 越向里走,空气中弥漫的灵力和妖力之间那激烈的对撞也就越强。 在篝火前,东方龙钥轻浮于地上,他侧视而来的眸中如浩瀚星空映在天上,是那黑夜中唯一的一抹紫亮,而他的对手,是一位狼族少年,他的妖力化为实体,在他的背后浮现,如一只巨狼,巍然盘坐。 狼族少年的身旁,又是数不清的狼族战士,他们举着弓箭,把东方龙钥和洛将离他们团团围住。 月光冷清,蒂娜,蒂娅,爱丽丝,他们面对冰冷冷的箭头,脸上惨白。 “差不多玩够了吧,你们真的不想再活了吗?”东方龙钥嘴里吐出与以往都不同的残忍话语,他的眼睛里不再拥有人类的光芒,反而像一片虚无的天空。 “要死的人是你们,我带了两百名侦察士兵,后方还有几千名,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前线吧。”少年眯眼说道。 “呵,这附近就几村平民,还被你们屠完了,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是前线?”东方龙钥怒意浮现。 “你是「王命」,不错,我也是。可你旁边这些小孩儿呢,十几岁的年纪,能比得上我周围这些征战数十年的战士吗?他们的军旅生涯,恐怕比你们人类的寿命都要长吧?”少年注视着东方龙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来了吗?整片星空,皆为我的棋盘。你若真以为可以得胜,不妨来试试,我倒要看看你周围这些畜生的命,值不值钱。”东方龙钥戏谑道,他似乎真的拥有底气。 听到东方龙钥嘴里的「畜生」二字,周围的狼群们开始骚动起来,一种野兽行动前哄哄声从他们鼻腔里发出来,妖力在空气中蠢蠢而动。 “我是北山一心。”少年低头对着腰间的令牌说道,令牌随即开始闪烁,发出光芒,“通知北方的二营,五营,八营,火速赶往龙息边境前线。” “你修炼多少年了,小子?”东方龙钥反笑道。 “二百四十年。”少年歪着头,他的狼眸在夜色中反射光芒。 “我修炼二十四年。”东方龙钥冷冷说道,“你难道不懂龙息的规矩吗?你难道不知道九天定下的律法吗?你就没有为你的族人想过吗?” 北山一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东方龙钥,他的眼睛扫过爱丽丝他们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仿佛被刺到了一样,不敢直视他。只有洛将离没有表情,依旧看着他。尘灰雨则在后面偷偷笑着。 这时,北山苏苏带着沈墨七回来了,剑拔弩张的众人都注视着他们,北山一心也终于笑了起来。 “放开他。”洛将离向前一步,挽歌出鞘。 北山一心走到北山苏苏的眼前,“你立功了,士卒。” 而北山苏苏脸上却露出一丝犹豫,她看向沈墨七的同伴们,“可是。”她说。 “没有可是。”北山一心皱眉道,“你再多说一句,就会离开军队。”他把被绑起来的沈墨七拽了过来,扔在地上,一下秒,他的脚就狠狠踩在沈墨七的头上,把他深深踩进泥土里。 有完没完,上次是鲁迪,这次是一个大妖怪,他的头就这么值得踩? 沈墨七强忍住痛苦,他感觉有石子拼命地向他柔软的皮肤里钻,血也渗出来,和地上冰凉且黑暗的泥沙搅拌起来,像番茄和巧克力混在一起。 “我将赐你一场盛大的死亡。”洛将离向前挥剑,彼岸花出,如瘟疫一般蔓延到整片草地,狰出净世血红。 天上闪烁的紫色夜空,地上盘坐的蓝色巨狼,漫天飞舞的彼岸花瓣,一场死斗即将来临。 爱丽丝拔出剑,她牙齿打着颤,但是眼睛却死盯着北方一心。蒂娜,蒂娅也举着法杖,她们靠着彼此,眼神充满坚毅和控制不出的怒气。阿道尔也在白袍下拔出剑,三只精灵从他的剑上环绕而过。 陶德,墨玲儿,灵玄羽三人暗着面庞,他们在漫天的妖力中挣扎,举着武器,躲在东方龙钥身后,看向沈墨七的表情十分复杂。 死肯定是不希望他死的,但是要救下他代价太大了。 如果说人生长路,白头迟暮,人们在生命的最后回忆起往昔时,会发现总有一天,自己会拿生命作为赌注,参加一场不允许失败的赌局。 年少何曾怕断头,必以赤血染白楼。 赌局总有一天会到来,那为什么不能是现在呢? “「星汉!」”东方龙钥怒喊道,他双手狠狠落下,术阵浮现,苍天欲倾。 “「狼嗜!」”北山一心妖力蓬勃喷涌,他双手趴在地上,如腔中烧起火焰般怒吼而出。 当他们喊完术式的名字的时候,周围的狼族全部都被压力砸在地上,大多数人直接昏厥,剩下的人嘴里开始涌出鲜血,眼眸泛白,生死只在一瞬间。 那是东方龙钥的术式效果,他几乎要把这些狼族的身体碾为肉饼。 “够了,一心。”一位老者骑马赶来,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战场之中,而北山一心也仅抖了一下眼角,就收了自己的术式。而东方龙钥则喘息着,右手依旧拿捏着在场所有狼族人的性命。 “我是北山孝,北山国的首相。”老人慌急说道,顾不上歇息,“这是场误会,是北山一心擅自做主,我为和解而来。”他看向北山一心。 北山一心笑了笑,松开了脚,把半死不活的沈墨七提了起来,丢了过去。 “我说过你会死,你就一定会死,这世界上还没有例外。”洛将离接过沈墨七,对北山一心冷冷说道。 “你有种就试试。”北山一心语气有些不对劲。 他看着周围倒在地上的手下,除了离他近的几个北山苏苏等,其他皆倒在地上,被无形的力挤压到不成人样。他们的肉和骨头贴在一起,血从嘴里,口里,耳里,鼻里,目里缓缓流出。而东方龙钥依旧漂浮于地面之上,俯视一切,他的身后是紫云星彩,龙光牛斗。 “够了!”北山一心说道,“够了!”他怒骂道,“够了!够了!够了!”他几乎歇斯底里地咆哮出来,嘴里露出利齿。 “抱歉,但没有下次了。”东方龙钥叹了口气,他双手放在身前,结了个道印,解除了术式。 可狼群们匍匐在地上,没有一个人能站起来,他们全都奄奄一息,甚至连呼吸都成了意志坚强者的特权。 “叫后勤过来,检查他们的伤势。”北山一心对北山苏苏说完,转身离去。 没人能想到今晚会发生这种事,没人能想到今晚会是这个结局。 洛将离也收了术式,星空下飘荡许久的红色花瓣终于得以终结。 这场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终结。 “你..你没事吧!”爱丽丝紧张地看着沈墨七,慌乱地检查着沈墨七的伤势,焦急到快要哭出来,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我没事。”沈墨七说完后,就晕倒了过去,蒂娜和蒂娅立马拉住了他的手,“可恶,那个妖怪的妖力冲击着他的身体,我们需要尽快找人给他看看,要对妖力和人体十分熟悉的人。” “不介意的话,来北山国一趟如何?”名叫北山孝的老人带着歉意说道。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一旁的陶德等人不屑地说道,他们的牙齿还在打颤。 “我们做的错事太多了,请给我们一个挽回的机会,你们也是来解决争端的不是么,我将以老身的性命和北山国首相的名誉担保,保证你们的自由和安全。”老人弯下腰,真挚地说道。 “行,那就去吧。”东方龙钥叹息后说道,“不过你们要是有小动作,我就不会留手了。”面对沈墨七的伤势,他眼里全是自责,随即掀开道袍,转身离去。 约过了半个时辰,一队后勤人员终于出现,将受伤的狼族战士们逐渐带走。 透过帐篷的一角,可以看到北山孝和东方龙钥坐在棋盘前交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态度谦卑恭谨,向他前方的年轻人频频低头。 爱丽丝坐在帐篷里,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沈墨七,眼里充满了担忧。 她几次试图用魔力清除他体内杂乱的妖力,但无济于事。沈墨七体内肆虐的妖力品阶十分恐怖,这并非她是一个小女孩儿可以做到的。 一个长着兽耳的少女掀开帐篷门走了进来,爱丽丝没有回头。 “那两个小孩子呢,棕色头发的。”北山苏苏走过来,不经意间问道。 “收拾东西去了,准备启程。”爱丽丝说道,接着她带着怒意回头,“那你呢,你是来做什么的,要来杀人吗,还是要把我也踩在脚下。” “......”北山苏苏靠在一边,不敢去看爱丽丝气愤的橘色眼睛,“来北山国吧,最近来了一个游医,很强,王命级的,一定能帮他。” “我们会去的,还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村民,我们一定要讨一个说法。”爱丽丝重新看着沈墨七,她的金剑放在一旁,终究无能为力。 “抱歉..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是军人,也是北山国人。族群想要生存,就必须上下一心,谨遵军令。”北山苏苏掀开帐篷,看了一眼外面陆续被抬走的战友们。 “毕竟龙息,可是万妖之国啊。人类之间互相攻伐,还会有恻隐之心。但在妖族之间,族群不同,价值不同,甚至连美丑的标准都不同,我们每天都活在对生存的恐惧之中,挣扎在自然的规则之上。”北山苏苏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腿里。 “可是...你们也并不像冷血动物,而像是一种会思考的...”爱丽丝开口,刚想说什么,却又停下来。她看向沈墨七,沉默后握紧了他的手。 “我现在,能和你们说话,能和你们交流,能表达我的歉意,都是因为我们有着类似的思想,我不是你们嘴里的什么「妖怪」......” “我不知道是谁,也许是一位强大聪慧的妖,也许是一位渴望变革的龙,总之他在千年前改变了龙息的规则,将玖华的思想带了过来。”北山苏苏起身,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她的头发,她站在帐篷前,用手臂遮住眼睛,回头轻言: “所以,我们究竟算不算人类呢。” “什么是妖,什么是人呢。” 爱丽丝摇摇头,“我不知道。”她起身拿起自己的小手提箱,开始整理东西,她用纤细的胳膊提起各种物品,把书籍,药品全部放进包里,开始准备启程。 “北山国欢迎你们,真心的。我打心里渴望得到你们的认可,不知道为什么。”北山苏苏说完后,就离开了帐篷,回到了自己的族群之中。 一只只穿着黑色大衣的狼族们在门外忙碌着,他们悲伤的带回受伤的战友们,他们只是沉默的战士,没有话语权,只有一颗会思考的,多愁善感的心。 第53章 将军,牧白柰刃 沈墨七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从陌生的天花板下醒来了,但这次醒来的较为顺利。 他梦见自己从山崖边跌落,穿过云层,寂于死亡,所以当大梦初醒的一刻,瞬时有种重生的错觉和惆怅。 沈墨七在一个古朴的房间中醒来,看向窗外。 天边的朝阳依旧美得不像话,比以往更为狂野,热情,饱富生命力,照射着清晨逐渐清醒且开始忙碌的人们。 这是龙息的天空,是妖的国度。 沈墨七疑惑地看着身边一位蓝粉色头发,趴在身边熟睡的少女。那种鲜艳夺目的色彩他只在蒂娜和蒂娅眼中见过,与寻常人不同。 沈墨七叫了叫她,见没有反应,才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只见对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几点了?”她问道。 “大概是早上了。”沈墨七回答。 “太早了,都说了没必要这么早叫醒我,小芯。”她不服气地嘴硬道,伸了个懒腰,阳光在她的腰肢上闪闪发光。 “我不是小芯,我是沈墨七,人类。”沈墨七直言不讳地回答,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被妖族给抓了。 “嗯?”那少女才揉了揉眼睛,惊呼出来,“哦..哦!我想起来了,你..你是我昨天治病的那个人类小孩儿。” “那你是?”沈墨七歪头。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蝴蝶蕤,这里是北山国,我和弟子旅行经过此地,被请求多留几日,为你治病。不过安心好了,你的身体我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妖力被我消除之后,其他地方都没什么问题。”她娓娓道来,面对清爽的早晨,她的心情似乎也不错。 “我的同伴...”沈墨七担心道。 “都在呢,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们,听说你们是北山国的贵客,没什么问题的。”蝴蝶蕤幸福地吸着空气中的花香,满脸陶醉。 “你姓蝴蝶吗。”沈墨七开始好奇地打量她,这是他第一次能和妖族平静地交谈。 “算是吧,寻常妖族以族群领地名字为姓氏,比如北山,朝云,青丘...而我们蝴蝶没有族群,天生灵智低下,所以难得大道。我周游列国,也没见过几位蝴蝶族的同胞。”蝴蝶蕤不避讳地说道,她眯着眼睛,眉眼弯弯。 “我...我之前没有伤害过蝴蝶。”沈墨七有些口吃,他开始回想从前到现在自己有没有对蝴蝶做过什么坏事。 “呵呵呵,放心好啦,蝴蝶是蝴蝶,我是我。既然得了灵智,就和原来的自己不是一种生物了,最多多几分怜悯之心,我更觉得我像一个人,不是吗?”蝴蝶蕤笑道,更觉得眼前的孩子天真可爱。 “是的..”沈墨七看着眼前清纯的仿佛一位普通人类少女的蝴蝶蕤,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但事实就是,妖和人之间,无论是外貌还是思维,差异都并不大,况且她还救了自己一命。 “走吧。”蝴蝶蕤把沈墨七从床上拉起来,“该去吃饭了,你的朋友们骑马跑了一天一夜,昨晚刚刚睡下,还没起床呢,你就来陪姐姐吃饭吧,想不想吃花香饭团子?”她拿起衣服,为沈墨七穿上。 “我..我不是小孩儿了,我自己能穿!”沈墨七脸颊通红,被她吓傻掉了。 “欸?”蝴蝶蕤一脸坏笑地靠近沈墨七侧扭的脸,“难道说你害羞了?是不是觉得姐姐还挺漂亮的,以你们人类的标准来说?” “还..还好。”沈墨七口是心非地回答,他对眼前这个漂亮又强大的妖既感激又害怕。 二人走在清晨的小路上,沈墨七看着周围北山国的景象。在河边一边说笑一边洗衣服的老妇人们,和妻子拥抱后拿着弓箭离开的男人,一群挎着布包,拿着纸张,蹦蹦跳跳前往学堂的孩子们,整个地方十分古朴,像一个平凡的村落。 如果不是他们头上的狼耳朵,沈墨七真觉得自己回到了龙石村,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家。 沈墨七跟着蝴蝶蕤,走到了一个树丛之中的小亭子里,本来沈墨七还有些犹豫的,但想来应该没人会救了他再对他下手吧,于是就跟了进去。 一位淡蓝色长发的少女正巧在把饭团往嘴里送,见到他们来了,立马迅速地把饭团放回去,小手放于嘴前轻咳两声。 “这是我的爱徒,蝴蝶芯。”蝴蝶蕤小步快速走上前去,笑着从后面抱住她,而蝴蝶芯则红着脸反抗着推搡,“啊,受不了啦!师傅,还有外人在呢。”她小声抗拒道。 沈墨七视线移作他处,蝴蝶芯的衣服十分单薄,仅仅像是两根带子吊起来的连衣裙,简单清爽,露出白嫩的肩膀和锁骨,长得又像沈墨七的同龄人。 妖族人的穿着似乎不似玖华人那般保守,沈墨七面红耳赤,深深呼吸。 “嗯?” 就在此时,沈墨七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自己身边,下一刻,他就看到一团奇怪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身前。 他低头时,那东西也恰好抬头,沈墨七便对视到了一位睁大眼睛审视着他的黑发少女,她的两根角在头顶尤为显着。 “小妹妹,你吓到我了。”沈墨七连忙后退一步,自己在同龄人中就算不上高,大概只有四尺半,眼前的小妹妹只有四尺,比自己还低半个头,若不是她头上的角,可能看上去还要更矮一点,但她白色衣裙下的傲人身材,又令沈墨七惊愕。 “小妹妹?”她惊讶道。 沈墨七突然意识到不能用外表来认定一位妖族的年纪,他立马改口道:“小..姐姐。” 对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还轻轻踮起脚尖拍了拍沈墨七的头,吓得沈墨七连忙向后仰开,生怕撞上了那莫名的球体。 “您是龙族?”沈墨七小心问道。 “我不是,但有些龙族有我们的角。”她骄傲地说道,挺起了胸膛。 东方龙是鹿角,西方龙是牛角...沈墨七看了看她的角,“您是牛族?” “是的。”她满意着点头回答,然后左手叉住蛮腰,右手拍了拍腰间悬挂着的一柄非凡的剑。 “她叫牧白柰刃,是我们妖中这一辈最年轻的天级,也就是你们玖华标准的「王命」哦,仅仅才一百二十岁!”蝴蝶蕤骄傲地看着她的好友。 牧白柰刃也一脸无可奈何地收下夸奖,她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伸手对沈墨七比了一个「一」。 沈墨七只能装作惊讶,“太厉害啦。”他尽力配合她们而表演。 可沈墨七真的觉得对方并不像一个百岁的人有的心态,从灵魂上说,她更像人类十几岁的样子。 牧白柰刃也红着脸,点点头,拉着沈墨七就往亭子里走,“吃饭吧,你叫?.....”她说道。 “沈墨七。”他回答。 沈墨七看了看湖边跳起来的鱼儿,咬着饭团,“我还没见过这么多王命离得这么近,这里还有我的老师东方龙钥,以及一位叫北山一心的狼族。” “牧白柰刃是牧白牛族,牧白国的小将军,天赋异禀,年少有为,漂亮可爱...她是来偷偷调查北山狼族最近袭击边境人类的事情的。她们部族离北山国不远,必须警惕北山国的野心,特别是北山一心。”蝴蝶蕤说道。 “而我,只是一个周游万国的游医,梦想是有一天能带着弟子前去扶桑,我在书上看到说,那是一个人和妖可以共存的国度,你听说过吗,是真的吗?”蝴蝶蕤眼睛向往发光道。 沈墨七摇了摇头,“扶桑的书籍我也看过,妖怪的传说是很多,但人和妖共存....我觉得应该不太简单....”他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破坏了蝴蝶蕤的梦想。 “没事的,总要去看看不是嘛。可九天的那些龙族们不允许我们妖族离开龙息,我也没办法。”蝴蝶蕤不满道,她的弟子往嘴里递饭团的手却突然僵住了。 “小蕤,不能这么说。”牧白柰刃郑重言辞道,“九天里的大人们是赐予我们力量和神智的人,我们必须忠心地侍奉和遵从他们,他们是龙尊。” 这时牧白柰刃看向了沈墨七,“您是...龙胤吗?”她认真地说。 沈墨七点了点头,“我叫沈墨七,是龙语学宫第四百八十五代龙胤,由学宫长古秦风赐名。” 尽管他对自己的实力没有自信,甚至对自己能成为龙胤很是羞愧,但在这种场合,他必须正式地自我介绍。 没想到的是,牧白柰刃突然提起剑,起身半蹲了下来,“原谅我刚才的冒昧,龙胤大人,有什么事情就对妾身说,龙胤是人和龙族的使者,也是妾身侍奉的对象。” 沈墨七惊恐万分,连忙起身拉她,牧白柰刃身子本来就矮,低下后更是像蒂娜蒂娅一样,他承受不起如此谦卑的姿势。而且她刚才自贱地用「妾身」称呼自己,身为一个王命强者,这更让沈墨七万分承受不起。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有空可以来我们牧白国一趟,让我可以好好招待您。我信奉的命途是「空间」,遵循的古龙道路是「璃」。而您的味道,对我很是亲切。”牧白柰刃认真地看着沈墨七。 沈墨七小心翼翼把牧白柰刃拉起来,他从未想过能和这种级别的强者有所关联,也没想过有人会对龙胤的名号如此尊敬。 半年以前,他还是一个放牛看书的边野村童。 而牧白柰刃口中的命途,多半就是爱丽丝所说的星途,应该是一种龙族制定的规则,也是五阶以上强者可以挥斥的世界法则。牧白柰刃的空间之力,也解释了刚才她为什么能瞬间出现在沈墨七的身前,让他差点吓死。 “嗯...有机会的话,一定。”沈墨七不敢拒绝,就算对方表现出的再诚恳,自己作为一介后辈,该遵守的礼数,该恪守的谦卑,还是不能少。 “好。”牧白柰刃似乎很开心,她笑着吃着饭团子,一只蝴蝶停留在了她的角上,让她不经意间身体一抖。 “真是的,又戏弄我。”牧白柰刃鼓起脸颊,对蝴蝶蕤说道。 “我没有哦,是自然飞来的蝴蝶。”蝴蝶蕤却笑嘻嘻地回答她。 “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八十年前吧。虽然对我们来说仿佛一瞬,但又是那么的愁彻心扉。” “玖华有「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唯一晓」的诗,我也希望能和你待久一点,我带着弟子到处游历倒还好,可是你每天除了修行就是修行,我真的担心你会早早的感到空虚和孤寂,从而坠入虚无。”蝴蝶蕤喝了一口热茶,忧道。 “八十年啊...确实短暂又长久呢。可是没办法,牧白国被先祖族群分离出去,自寻出路。我们缺少一个王命级的将领来带领大家活下去,我作为年轻一届中最有天赋的,父母也早就战死,无牵无挂,便能一心为了大家而努力修炼。”牧白柰刃垂目说道,她看着蜻蜓点起绿水,波澜荡起秋风,思绪回到往昔。 “目断秋霄落雁,醉来时响空弦。”蝴蝶芯念到,她捧起饭团,塞到嘴里。 “妖族的历史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蝴蝶蕤开始缓缓倾诉起她的心结。 “听说在五千年以前,妖族们还没有文字,更没有在纸上记录历史的习惯,征战永无休止。大家为了灵力,地盘,食物,永远在拼命的繁殖,战斗。仇恨忘了复,复后又添新。”她继续说道。 “可当龙们厌倦了不断调停,威慑,终止。于是在不知第几次妖界大战后,带来了玖华的诗歌,历史,语言,文字和书籍。这种文化对妖族人带来的内心震撼和审视是不可言喻的,所有国家不管愿不愿意,都在这股浪潮中前进,直到我能和你在这里畅谈无阻。” “随后妖们开始大规模背起锄头开垦广袤肥沃的田地,开始畜牧无智的牲畜,开始养殖白蚕,学习纺织和染色,开始注重衣物细节上的精美和评价。最好笑的是,我们开始背诵「人类」的诗歌,记忆人类英雄的故事和悲情,知晓了礼义廉耻和善恶怜悯,知晓了这片天地很广,广到容得下大家一同生存。”蝴蝶蕤说道,她的声音像蝴蝶一样空灵。 “可是战争是不可能停止的,有利益,就仍会有杀害。”蝴蝶芯摇着腿对她师傅说道。 “可战争真的少了很多,人们思考的多了,就越知晓战争的代价,绝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性命,同胞的性命,放在天平上作为赌注,除了疯子。”蝴蝶蕤说道,她似乎意有所指。 “墨七,你一定要小心北山一心,尽量离他远一点,越远越好。虽然我不了解他,但是能残忍地杀害手无寸铁的平民之人,能是什么好人呢?他的野心不管来自何故,都令人作呕。”牧白柰刃认真地说道,“如果遇到什么情况,就向南走到牧白国,我绝不吝啬我的庇护。” 沈墨七点点头,“蕤姐姐,为什么龙尊们不允许你离开龙息呢。”他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觉得妖族野蛮,人族弱小,不封锁边境的话,会造成最近一样的流血事件吧。我逻辑上可以理解,情感上还是放不下。”蝴蝶蕤望向北方,那里就是玖华在的地方。 而如今脚下的北山国,恐怕就是离她梦想最近的地方。 “其实,妖族已经很接近人族了,我们的差异真的不大,除了近百年的一些新鲜事物.....单论我的璃州老家,生活真的几乎和你们无二。”沈墨七想安慰她,却又怕破坏了她的梦想。 “没关系,就算是因为得不到而憧憬,我也渴望有那么一天,我能带着弟子前往外面。”蝴蝶蕤说道,她拿起一只香囊,上面还绣着诗歌。 “不,才不要呢,我要找一个帅气还对我好的丈夫,每天都和他拉手,一起看书,写字,研究草药。”蝴蝶芯哼声道。 蝴蝶蕤的拳头很快落到了弟子的头上,“找打了不是,人类也有很多俊俏帅哥哦。” “我不!到时候他都老了,白发苍苍佝偻着背,我肯定年纪还小着呢,绝对不要!”蝴蝶芯委屈地说道,说罢,她看向了沈墨七。 “不..不要看我呀,我又不是许仙也不是宁采臣,没那个胆子。”沈墨七连忙摇头摆手,他有些害怕,怕她会不会像志怪小说里一样,突然露出狐狸尾巴,想要吸取他的魂魄。 “我也不是白娘子和聂小倩,但你拒绝的这么果断,是不是看不起本小姐,难道本小姐还不如她们吗。”蝴蝶芯拍桌而起,对着沈墨七说道。 “哼。”蝴蝶芯又被师傅给打了下去,“牧白柰刃大人在龙胤面前都自称妾身,你还称上小姐来了,不知礼数。”蝴蝶蕤教训道。 “是,师傅。”蝴蝶芯似乎快要哭出来一样,眼巴巴地说道。 “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去找自己的同伴了。哦对了,千万别把柰刃的事情说出去,她这次是不请自来,属于侦查敌国情报的,要是被北山国知道了,肯定又免不了争端了。”蝴蝶蕤叮嘱道。 牧白柰刃频频点头,她抬头看着沈墨七,“妾身是用空间之力而来,还屏蔽了气息,所以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哦。” “喂,柰刃,不要再老是妾身妾身啦,已经过时了好吗,你在哪本上古小说上看的词汇,好尴尬。”蝴蝶蕤吐槽道。 “嗯..我还以为蛮有氛围感的。”牧白柰刃思考道,“那么我就告辞了,龙胤大人。”说罢,她就跳下石椅,一念之后,消失不见。 “我信奉的命途是「生息」,追寻的道路是古龙「木」。什么千年的花酒灵人参,万年的百草魄气莓,姐姐这里都有,你要是想提升修为的话,姐姐可以帮你哟。”蝴蝶蕤不知从哪里掏来两株仙草,笑吟吟地看着沈墨七。 “不...不用了,我怕我承受不起。”沈墨七犹豫后还是拒绝了,他是想变强,但在别人的帮助下快速修炼,他怕接不住这泼天的富贵,更怕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他不了解蝴蝶蕤,更不了解妖,况且凡事总会有代价的...吧? “也不需要多久哦,只需要在我的辅助下,消化二十年,就能提升至少两个大境界哦。”蝴蝶蕤笑嘻嘻道。 “二...二十年。”沈墨七还是被妖族的时间观念给震惊到了,这时间已经够他读书考试,娶妻生子,确认一生的方向了。 “欸?还..还想更短吗?这已经是很多妖族梦寐以求的速度了呀。”蝴蝶蕤捂着嘴巴惊讶道。 “我还要完成龙语学宫的学业,对不起,蝴蝶姐姐。”沈墨七致歉道。 他抬头看向苍蓝的空之境,“我毕竟是个人类,妖族的世界如此苍茫壮阔,我留不下来二十年。” 第54章 恭逢,北山盛宴 在秋风和落叶下,沈墨七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同伴们。 死里逃生的感觉真的很好,在委屈和苦难之后能看到几张亲切熟悉的面庞,沈墨七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此生绝不负你们,沈墨七心想。 蒂娜和蒂娅跳着过来打着招呼,洛将离和阿道尔背着剑,缓缓走来,而爱丽丝噙着泪,露出微笑。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就凑在一起了,像是在风雪中一起烤火的旅人。 也许他们的缘分就是从龙祭里宅邸大厅温暖的火炉前开始的。 “我没事。”沈墨七挠了挠脑袋,他在风中感受到一股劫后余生的欣喜,被人注意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他甚至觉得这些磨难都是值得的。 “你没事就好,露比和亚瑟走后,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就算要失去一切,我也不想失去你。”爱丽丝冲上去抱住他,“不许离开我。”她的橘眸中露出一种执念,那是爱丽丝在无数次默默吞咽孤独与悲伤后抓住的稻草,她不会放手。 “已经没事了,别担心。”沈墨七拍了拍爱丽丝的后背,他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拍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而是一种情感上的链接。 “早饭吃了吗。”洛将离走近问道,他瞥了一眼沈墨七偏弱小的身材,然后低下眼睛。 “吃了,为我治疗的那个蝴蝶大夫...”沈墨七看了一眼爱丽丝,又说道:“嗯,蝴蝶医生...请我吃了一种带着奇异香气的早茶和花团子。” “这个给你。”洛将离丢了一枚温润精美的玉佩给沈墨七,玉佩上面刻着奇妙的纹路,柔雅清澈,甚至还有一丝灵力上的温暖感觉,宛如巧夺天工之非凡造物,“平时在龙语学宫里的时候,你也不和他们一起去吃饭,拿它卖些钱吧。” “这怎么行..”沈墨七看着眼前的玉佩沉默了,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珍重的礼物。而更让他难受的是,为什么将离会知道他的状况,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故意瞒着他,他会不会自责什么的..... 沈墨七羞愧,低落,明明是他自己错,却屡次三番的让将离帮他。 “没事,我在玖华一路上的路费全靠卖玉,我从家乡带了很多,没钱就卖。钱财只是工具,重要的是目的...或者说你我枕上之梦。”洛将离摇摇头,他真的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谢谢...”沈墨七把玉佩捧在手上,他想起洛将离之前也送他一枚,沈墨七带在身上,从未懈怠。 在月初镇抄书,在龙语学宫劈柴,在白露城送信,这些沈墨七都干过。 对他来说,打杂,就是拿生命的时间去换取金钱,然后再反过来维持生命,去搏求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可洛将离不想看他受苦,却又怕伤了他的自尊。 他表面很冷漠,其实内心是个很细腻的人,沈墨七比谁都明白。 这也是他值得献出生命的人。 “今天中午有宴会,北山国说是要以最高规格招待我们。”阿道尔说道。 他抱着一只实体化的精灵,那像是一只长了翅膀的小白豹。 “宴会?安全吗?”沈墨七问道,他们在的地方山清水秀的,一片原始的平淡,和他们龙语学宫的户外一样,实在看不出来哪里有可以宴会的地方。 “安全。”一道男声传来。 沈墨七转头看去,发现一个身高约六尺半的壮汉,正阔步走来。 以玫英标准说的话,大概是七英尺,或者说是两米多一点。 他的上躯壮的像一头牛,下身则像一头象,步姿矫健,虎虎生风,而他的背后,正跟着背着弓箭与巨剑的战士们。 “我是北山武,在北山国期间,将由我们负责你们的守备工作。”他说道,背后的手下也列队挺胸,右手放在胸前,向沈墨七他们展示威严。 沈墨七看见昨天所见的北山苏苏也在其中,她身高最矮,目光却冰冷敏锐,像一头老鹰,不输给周围的任何人。 “东方..东方老师在哪。”沈墨七感到一股危险之风扑面而来,就算对方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但对方武备整齐,军纪森严,随时都有杀了他的实力。 而且如果对方真是一股良武之军,那森林外的村庄里,又怎会见不到一个孩童,听不见一声鸡鸣,怎会满地的暗燥血迹,满天的血泪风声。 “东方龙钥老师正在和北山狼族的王,「北山忠」进行商议。”蒂娜小声说道。她小心翼翼地躲在沈墨七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狼族人。 “怎么,看不起我们?”一位凶蛮的年轻战士不爽道,他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种敌人。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北山武一巴掌拍到那个年轻战士后脑勺上,直接给他拍到了地上,那地上的石板路随之裂开。沈墨七瞳孔放大,这要是个正常人类,早就脑浆迸裂一地了。 可那狼族战士旁若无人的起身,捏了捏鼻血,立正行礼道:“是,长官。” “好歹是什么...外交场合,虽然我也不懂怎么办,但你首先给我立正好了!”北山武笑嘻嘻地站在战士前,用雄壮的手拍了拍他的背。 “你们,把头给我低下,别吓着人家孩子们了。”北山武说完,一行军人瞬间统一地低下头颅,即使是巨剑,也不能让他们的身形摇晃一分。 “不需要这么多人跟着我们,留几个就行。”洛将离淡淡说道。 沈墨七心中暗暗揣测,说是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其实和监视没什么差别。 换句话说,在这种情况下,不监视怎么做到保护。而保护,更像是监视的一种堂而皇之的借口。 而洛将离留几个人的随口之语,更像是一种协商,一种目的上的交易。 “行。”北山武走到北山苏苏的身边,搂住她的脖子,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我记得这个人和你们昨天是不是打过交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就让她留下来吧,你们有兴趣吗?” “随便吧。”洛将离回头道。 而沈墨七感受到北山苏苏的目光瞥视着他,也把目光移开。 他还不知道怎么看待她。人这种动物就是这么复杂,一方面在残虐之军中效忠,一方面又在昨日怜悯了沈墨七的性命。哦,对了,北山苏苏不是人,是狼,但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她的心是黑是白,沈墨七仍然无法简单直视。 也许每个人的心都是一道灰,有好,有坏。 “尘灰雨他们四个人呢......”沈墨七担心道。 他们毕竟是十个人一起来的,同学一场,外敌当前,岂能在小队里细分成两股力量,小恩小怨什么,总不比性命重要。 “谁知道呢,也许偷吃东西去了。”蒂娅没好气地说道。 陶德等人之前的高傲无礼,让她们都没有好印象,自然不会有好态度。 五名北山国的战士出列,敬礼后留了下来。他们统一穿着黑色的大衣,白色内衬贴身,带着手套,似乎可以适应冷热多种天气的战斗条件。 他们的军衣还算漂亮,甚至有点莫名符合玫英的时尚感......这些衣服算是目前为止北山国见过最好的东西了。 沈墨七也算在玫英参过军的人,虽然是被迫的,但也知道军队里的衣服上的规矩和形制。 而北山国的军服,显然不算专业,但整整齐齐,能形成威慑就足够了。 沈墨七等人在中午赴宴到达地方时,才发现桌椅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一片风儿甚好的草地上,琳琅满目的水果和肉类填满了餐桌,酒香顺着风吹到鼻子里,几乎快要把人灌醉。 “比想象中要好欸。”蒂娜有些惊讶。 “有家乡丰收节的味道。”蒂娅附和道。 沈墨七好奇地观望着,他注意到有一位妖族少女甚至会弹奏琵琶,但在粗鲁喧嚣的宴会中,她努力弹出来的低低曲声,实在算不上可以欣赏。 “她是俘虏,一位雀鸟族的乐手,之前的战争中除了工匠以外,就她留了下来。”北山苏苏说道。 她在没长官在身边的时候,并不严肃,反而有些随性自然地解释道。 “好可怜。”沈墨七轻言。 “可怜吗。她是鸟儿,我是狼,狼为什么要可怜鸟儿,难道你没有吃过肉吗,你吃肉的时候会觉得你吃掉的牲畜可怜吗。”北山苏苏说道,没有再看那个独自奏乐的笼中鸟儿。 沈墨七仿佛听到了曾经那个吸血鬼,俾蓝思的话语。他知道不能简单联想到一起,但他还是对北山苏苏的话感到愤懑。 “那你昨天为什么要可怜我,你把我杀掉算了。”沈墨七对她争吵道,他有些生气的冲动。 “如果可以回到昨天,我会的。”北山苏苏回头愤道,她们二人陷入了观念上的争端。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北山苏苏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她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小声说道。她不再和沈墨七搭话,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沈墨七身后,负责起所谓的安全保障。 这时陶德,灵玄羽和墨玲儿三人走了过来,满脸笑意,在交谈着什么,身后跟着六名全副武装的战士,怀里还抱着几个精美的木制盒子。 眼看沈墨七,陶德才停了一下。 “早上北山王面见了我们,还非要送我们一些礼物,我刚才算了算,这些东西要是能拿到海州拍卖,起码有十万钱可以到手,你要不现在去求求人家?”他露出嘲弄的神色,嘴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沈墨七一时沉默,他满脑子都在想,十万钱是多少钱。他在龙语一天的伙食费是四十分钱,本来不够吃饱,还是全靠平时黑衣们私下的交情和帮衬。 一钱为百分。而十万钱,则够他六百多年的温饱。 他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读全天下的书,行全天下的路,住最好的宅子,吃最美味的珍馐,给妹妹和爷爷从未有的生活,如果他们还在的话。 如今这种机会竟然是别人抬手间可以送给他的。 见沈墨七还愣在原地喃喃自语,墨玲儿眼睛扫过他,抬手扔了他一个小盒子,“拿着吧,小乞丐。龙胤说明不了什么,能过什么样的生活,有没有时间去享受江湖情长,才是实实在在的。” 她跟着陶德,灵玄羽离开了,看样子似乎是要回去住处一趟。 “真羡慕你们,来这里一趟就能拿这么多。我可笨的很,在军中待这么久了,也挣不了几个子。”北山苏苏眼神只是冷漠,她站在喧嚣喜乐的宴会上,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 “现在你有了。”沈墨七深呼吸,把盒子塞进北山苏苏的怀里,“报答你昨日的饶命之恩,就当我也来可怜可怜你,狼族的姐姐。” 他走到伙伴身边坐下,开始托着脸,失起神,拿起一些食物吃着。 北山苏苏的兽耳抖了一下,她的黑发在大衣外随风飘起。 她沉默地把盒子塞进衣服里,然后站到沈墨七的身后,背上手,继续履行职责。 “坐着吧,就你一个人了。他们都被打发走了,总不能吃饭的时候就你还站在我们身后吧。”阿道尔走上来,笑着递上一杯果酒,对北山苏苏说道。 而北山苏苏摇摇头,没有接过,反而选择站远了一些。 她一个人在阳光下靠着一棵树,叼着一根野草,吹着微风,注视着宴上此起彼伏的笑声和欢愉。 沈墨七看见蒂娜和蒂娅在开心地吃着食物,洛将离和阿道尔在补给食物,但他们的眼睛却没有离开在场的狼族。 爱丽丝没有吃,她双手放在椅子上,看着眼前五彩缤纷的水果,裹上蜂蜜的烤肉,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洁白的脖子上戴着一条并不美丽,黯淡无光的破碎项链。 沈墨七忽然想起来曾经八九岁的时候,村子里也有一些朋友愿意来找他玩,比如邻家的小五,小六,小七,还有总是“顺便”带一些好东西给他的妹妹。 村子里没什么文化,孩子们的名字也很简单。但当时的心情,却能屡屡激起沈墨七的回忆,特别是离家之后。 当一个苍老,但是还算是精神的老人走上前来,挺直腰背,举酒祝词时,所有人都站起来,以酒杯尊敬回应他。 他的身旁也围着许多老人,沈墨七也就此知道了他就是陶德口中的「北山王」。 沈墨七扫视人群,没有看到北山一心,也就松了好几口气,那个人是真的可怕,总让人提心吊胆的。 嘛,大人的寒暄总是必要且无聊。北山忠先是介绍一下东方龙钥一行人,再点明他们龙胤的身份,说他们此次是为和平解决「争端」而来。 他们对东方龙钥的到来表示欢迎,并且再次对昨晚的冒犯表示歉意。 而陶德他们也早在宴会开始前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他们是沈墨七等人中最给北山王面子的人,举酒,回礼,祝福,一样不曾落下。 而洛将离他们,仿佛就只会沉默地坐着罢了。 “听说北山忠也是王命级别的强者,修炼了很长时间,是北山国最早的缔造者,但终究已经老了,据说他是准备让北山一心接他的椅子的。”沈墨七听见身旁不远处的灵玄羽在向陶德窃窃私语。 这确实是他不知道的情报,他一边吃饭,一边装作无心地听着。 “他们真的不会对我们动手吗,送了我们这么多礼物,他们不心疼吗?”一道女声也传了过来,沈墨七听出是墨玲儿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沈墨七的眼睛跳乱了一下,又尽快恢复平静。 “怕什么,我们是来追责的,死了这么多人,不多赔点怎么行,就等东方龙钥跟北山忠好好谈条件了,今儿必须让他们嘴里吐出几根骨头来。” “而且就算动手我们也不怕,你也见识过东方龙钥的实力了,昨晚真给我吓得,我潜意识里觉得,昨天的天都快塌下来了,那灵力简直是要撕裂一切。”陶德小声嘀咕,他倒是心很大。 而沈墨七却找不到尘灰雨的身影,如此重要的场合,龙语学宫方的人员缺席,会不会引起怀疑和麻烦呢。同时,尘灰雨人似乎还挺好的...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沈墨七有些担心。 他在宴会来回张望,却仍没看见他,沈墨七意识到自己张望的行为不太礼貌,于是只能就此作罢。 沈墨七正在思考,突然手部传来一股冰冷柔软的触感,沈墨七扭头,才发现爱丽丝握住了他的手。她的脸颊微红,橘色眸子在阳光下闪烁,发梢在喧嚣中沉静,嘴角露出坏笑。 “你身体真的没事了吧,你总是经历磨难,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心里有事情了也要和我说..我会认真听你说话的。”爱丽丝凑近认真地说道。 沈墨七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敢直视爱丽丝脸颊上的一抹可爱的晕红,下意识点头应答。 于是爱丽丝这才放心地回过头来,右手拿起叉子把一块甜点放进嘴里,又炫耀似的对沈墨七微笑,左手没有放开。 见洛将离朝这里瞥视了一眼,沈墨七眨眨眼,神使鬼差地抬起另一边没被爱丽丝牵着的手,开玩笑道:“将离,我也可以牵你的手。” “再说,手给你砍了。”洛将离哼了一声,转头不想看他。但看向其他地方的时候,却突然忍不住发出一声哼笑。 沈墨七笑了笑,有他们在,沈墨七哪里都不怕,也会逐渐变得坚强。 “墨七,北山苏苏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你。”爱丽丝突然对沈墨七说道。 她并没有向后看,但沈墨七知道她对魔力的敏感,她能捕捉到北山苏苏的妖力正在注视谁。 魔力,灵力,妖力,一位老师说这些都差不多,它们只是一种同源之力不同性质的表达,和龙族有很大的关系。 “嗯...也许她比较敬业?”沈墨七也不太明白。 “可她基本只看你一个。”爱丽丝似乎有些焦急和不高兴。 而沈墨七却失去了敏锐的洞察力,没有注意到爱丽丝的小情绪。 “也许我该找她问问?”沈墨七直白地思考道。 “她是想告诉我些什么吗,还是说北山一心给了她其他任务?”沈墨七开始胡乱揣测了。 人的动机那么多,他不可能算无遗策,况且他的心思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罢了,最多加点无奈的生存谋略。 “你可以等她来找你,如果她真的有事情的话。”爱丽丝简单说道,她转头叉起一颗葡萄递进了嘴里,又松开了左手,用睫毛下的余光侧瞄着沈墨七的面庞。 沈墨七心中则在没出息地算一笔账,眼前琳琅天下的美食到底值多少钱。 他会不会像书上写的一样,偶然吃了顿好的,就沉溺于物质的幻想上,再也吃不下粗茶淡饭,糙米白粥。 他家乡的收成时常不错,但他十二年的人生里也不是没遇过天灾。 年景不好的时候,家家都是拿着碗,拉下面子,一家家求去,希望得一点米来供养孩子。山上的野菜都被挖空了,还有力气的人都拿着最后的食物向外乡跑。幸好沈墨七记忆中,这样的年份只维持了一年多,朝廷也算是发了些救济粮。 沈墨七当时每天饿的很难受,而爷爷总是告诉他,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垂死挣扎在世界的边缘角落,不被人了解,也不了解别人。明明在一片大地上,却仿佛一个是大雨倾盆下成群结队的逃命蚂蚁,一个是在暖炉瓦房内饮酒酣睡的朱门人家。 第55章 岸旁,逝者如斯 北山忠对臣下介绍着东方龙钥,不留余力地夸赞他的年少有为,为他倒酒,为他祝贺,为他接风,为他洗尘。 东方龙钥是这场宴会的主人公,是龙语学宫,人类,龙族,三方的代言人。 而他能只是默默地接受好意,每当他试图开口说事情的时候,北山忠就会说,今天不是时候。 沈墨七看着桌上的酒食,想起了有一日乔玄木请他去学宫里赏戏观舞,那似乎是他第一次在龙语学宫见识到什么是浮华,但终究还是如泡沫般虚幻。 不知过了多久,宴会逐渐冷了下来,也陆续走了一些人。沈墨七喝了一口果汁,他总感觉有些醉意,难道他们在果汁里放一些酒了吗? 他举起木杯,通过果汁反射的光影扫向身后,那树木下的狼族少女却不见了踪影,他猛地咳嗽两下。 他刚想说话,北山苏苏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北山苏苏俯身,对着沈墨七的耳朵,轻轻说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和我去一个地方。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不是职责上的事情,是私事。” 沈墨七蹙眉思虑,刚想转头,却极近地看到了北山苏苏明亮的眸,犀直的眉,润红的唇,他只能把脸转回来,微咳两声。 北山苏苏是要诱骗他去一个地方吗,还是真有其他事情..... 北山苏苏真的很像人类,或者说妖族的样貌真的和人类无二。而在场的所有北山狼族,会不会就和真实的人类一样复杂微妙,饱含心思呢。 沈墨七不由打了个颤,看不懂的人,才是最害怕的。有机会的话,他还是想尽可能的了解一下北山狼族。 “将离,我跟北山苏苏出去一趟,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她。”沈墨七对洛将离说道,也对爱丽丝点了点头。 “注意安全。”洛将离没有制止。 “保护好自己,我会担心的。”爱丽丝小声说道,她亦不会阻止。 于是沈墨七起身跟着北山苏苏离开宴会了,“我们要去哪儿?”他问。 “等会就知道了。”北山苏苏说道,她似乎心情很好,走路有些轻飘飘的,但又不想在沈墨七前表现出来,每次她回头的时候,总要把大衣转的很快,靠近沈墨七时,总要露出两颗尖牙利齿。 “什么嘛,你再吓唬我,我可要回去了啊。”沈墨七每次都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后退一步。 他对北山苏苏很是戒备,他们不是同一族类,甚至有本质上的生存冲突。 “好了好了。”北山苏苏觉得沈墨七的反应很无聊,于是专心走路去了。 不久,她走进了一个冒着炊烟的厨房后门,掂了一个夸张的大袋子出来。 “这是什么。”沈墨七好奇地问道。 “食物。”北山苏苏拍了拍袋子厚实温暖令人安心的质感。 “不许出去乱说哦,这些是朋友留给我的。这次盛大到夸张的宴会,宴请了北山国各个地方的校尉,牙将,兵头,还有一些退下来的老人,北山王的亲信,以及你们。动了北山国很大的人力物力,食物吃不完是正常的,我拿一点怎么了。”她回头做了个鬼脸,然后一只手背上那么大的袋子,旁若无人闲庭信步似走着。 “我们老家也很穷,肉什么的,一年吃一次都是很正常的。有的人家里没地,只能去给地主当佃农嘛,一年到头能拿十钱都是少见,豆腐都是过年才能吃,一家人都瘦骨嶙峋,只能说勉强温饱饿不死。”沈墨七到没少见多怪,他能理解北山苏苏,甚至有一种少见的亲近感。 “那我们人妖之间也没差别嘛,军人吃军粮是饿不死,但九成的兵也拿不到响,要是不当兵,哼,身为狼族,竟然肉都要五年啃一次。山上的野味早被抓光了,老鼠都见不到半只。”北山苏苏说的话更让沈墨七震惊。 “你们也吃素吗。” “你看我们长得区别大吗。” “那你们有妖力,龙息又是一块宝地,你们开荒种田也饿不着吧。” “天天打仗,剩下的人又是残疾,谁有力气种地?” 两人对视后许久无言。 沈墨七叹了口气,不再谈这种绝望的没边儿的话题,“你们北山国有多大啊,这么多将军。”他装作好奇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我参军四十年了哦小朋友。”北山苏苏还带着黑色手套呢。 她右手背着袋子,左手一把将沈墨七揽过来,拍拍他的脑袋,“这次既是动用全国之力,即是给你们面子,也是彰显国威。没看见刚才远处山上站了两千个边防军吗,他们是和周围国家交界线上的守军。龙息这地方就是物种多,国家多,灵气宝地多,还有战争和流血多。” 沈墨七刚才真没看见什么远处山上的两千军队,但是洛将离倒是频繁往山上瞅,沈墨七还以为他是想去游山来着。 他刚才注意力全放在来来往往的狼族人身上了,那一个个彪悍威武的战士,确实让他心生畏惧。 “你们北山国有多少人口。”沈墨七问道。 “喂,这可就是机密了啊。”北山苏苏说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们那老师肯定会问北山忠的。六七十万,目前有十万军队,其他人能征能耕,有什么紧急事情都可以立马转军。怎么样,你觉得我们国家的实力如何呢?” 人不多.....但要是都有妖力的话,怕是和普通军人不是一个层次的吧。 沈墨七想起历史上的那一次北珏可汗南下了,玖华也就有了那一百多年由外族王朝的历史。 也就是说,妖族要是真的入侵玖华,怕是一个小国都能倾覆政权。 沈墨七想到此处,不寒而栗,此刻方知龙语学宫镇山之责。 他才发现自己还北山苏苏搂住脖子,她的黑衣贴在沈墨七上皮肤上,还算凉爽,似乎是一种兽的皮,她对沈墨七的动作就像对弟弟一样自然。 就当沈墨七准备挣出去时,她却从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上跳了下来,在空中沈墨七被北山苏苏揽得很紧,他的脸几乎要被挤扁了。 沈墨七愤然地抬头看着北山苏苏,他像是在被她支着走,而且有一股香味不停地向沈墨七鼻子里涌来,像是一种诡异且不习惯的妖力和体香。而北山苏苏柔软的胸部更是紧贴着他的脸,让他喘不上气来。 “啊,对不起嘛,我还以为你是小孩子呢,没想到还挺在意的。”北山苏苏松开了沈墨七,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似地对他说道。 “你也没多大,你这个身高样貌,在我们人类中最多才十七八岁样子。”沈墨七不满道。 “可你这个年龄在我们狼族估计还没到断奶的时候呢。”北山苏苏笑了笑。 她从马厩里很快找出了自己的战马,从马厩牵出来后北山苏苏跳上马来,对沈墨七伸出一只手。 “我自己有马。”沈墨七说道。 “你骑的太慢,我可不想等你。我不能离开太久,会被发现的。”北山苏苏再低一些身子,拉起沈墨七的手给他拽到马上,开始向远处骑行。 “远吗。”沈墨七担心地说。 “别怕,不远。”北山苏苏回答。 微风吹过,沈墨七有一种自己在和爱丽丝一起骑马的错觉,又仿佛回到了白露,亚瑟带他们悠闲地行走在繁华的城中。 当北山苏苏开始奔驰在泥土芳香之上时,沈墨七因为恐惧和颠簸几次险些从马背上跌落。 “抓牢呀,不行你抱着我也没意见。”北山苏苏转头对他道。 沈墨七不想靠北山苏苏太近,她毕竟长得漂亮,又符合人类的审美,马上颠簸,免不了身体接触。 “真拿你没办法。”北山苏苏停下马来,把袋子背在肩上,伸出双手,把沈墨七举起来,然后反方向坐下,让他的脸朝向自己。 “喂,喂!”沈墨七还没说完,北山苏苏就重新开始狂飙起来,沈墨七吓得只能抱紧了她的腰肢,他现在闭上眼睛,躺在一片柔软窒息的海洋之上,也顾不得什么其他了。 “你就把我当姐姐就行了,不要在意那么多,你们人类怎么那么腼腆。”北山苏苏并不在意,她扯着缰绳策马奔腾,似乎有些着急时间。 “你们的样貌是天生的吗,还是野兽得道变化成人的。你们妖族对于美丑的标准和人类一样吗?”沈墨七刚睁开眼睛,问出了好奇很久的问题,就立马闭上眼睛了,他红着脸,想找话来缓解尴尬。 “当然是天生的,我们生下来就是人类模样,只是带了狼耳和尾巴。我说了,我们早就不是单纯的野兽了,我也不喜欢妖这个称呼,除了一些奇特的种族,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变幻样貌,我们狼族不擅长这种细腻的术式。” “至于美丑,那当然差不多吧,毕竟我们长得都差不多。我小的时候,可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美......要不是年纪还不到时候,提婚的人肯定络绎不绝。从你的反应来看,我在人类的视角里也算不错咯?”北山苏苏笑起来。 她对沈墨七的反应很是开心,仿佛又回到了没参军时那无忧无虑的岁月。 沈墨七别过脸去,无话。 北山苏苏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似乎是一个村子的边缘处。她下马后,接着把沈墨七举下马来。她并没有把马儿拴起来,只是对马儿说道,不许乱跑。 她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嗯...你怎么流出这么多汗,都湿透了,脸还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北山苏苏把手放在沈墨七红烫烫的额头上,却被沈墨七避开了。 “我真的好害怕你们妖族的行为。”沈墨七低着头藏起脸红,静静走在北山苏苏的身后。 北山苏苏走着,走过了杨柳岸,走过了村门关,走过了露野亭,走到了断桥边。 她向桥下走去,沈墨七这才发觉桥下的砖瓦处有一个洞口,那里面光照不好,但在白日也能瞧见里面的阴凉。 “姐姐!”一声惊呼传来,一个孩子跑了过来,他跳到北山苏苏的身上,却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北山苏苏笑着拍着他的背部,“都说了你身体不好,不要这么激动。” 这时一位老妇人牵着两个小女孩走了出来,沈墨七的眼睛抽动了一下。 他看见其中一个小女孩儿没有腿部,整个身体坐在一个滑落的木板上,脸上的神情冰凉,麻木,并没有见到亲人的兴奋,再注意到沈墨七之后,更是露出戒备的牙齿,脸上全是警告和高傲。 北山苏苏看了一眼沈墨七,沈墨七把头转过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他喃喃道。 “道什么歉,和你一个孩子没关系。”北山苏苏说道。 她把男孩儿放下来,跟着妇人进屋了,沈墨七也犹豫着进去了。 “母亲,我带回来很多肉,可以稍微卖一点,其他留着自己吃吧。还有,这是去年发的饷,弟弟的病还是继续找大夫吧,妹妹也要继续读书。”北山苏苏把袋子放到地上,又给了妇人一个小袋子。 沈墨七看着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受至极的小男孩,他的尾巴是如此的萎靡。 沈墨七受伤的时候,有蝴蝶蕤这样的稀世医者为他疗伤,可眼前这孩子,似乎已经病了许久,无可奈何。 这也许就是沈墨七说对不起的原因。一阵寒风吹进洞屋之中,带着河水的清凉,他坐下无言。 妇人点了点头,她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道:“苏苏啊,其实你没必要管我们的,我们狼族没其他族那么有心中负担,这都是天命,是自然。” “自从你父亲战死沙场后,你就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母亲也心疼你,你要早点找个好人家退下来,你会拥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丈夫,没必要冒着危险和那些没有心的人一起混在军营里。” “母亲,每隔几年你就会说一次,答应我,不要再说了,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北山苏苏的手不停逗着妹妹的脸颊,让她们嘻嘻笑着。 “四十年了,国家一直征战,外人不敢进来,弟弟的病三天坏两天好,根本做不了长久的生计。妹妹的腿又需要人照顾,我们的生存全靠你和婉婉,母亲真的已经累了很久了。”妇人的眼神十分空灵,岁月在她的脸颊上刻下痕迹。也许她曾经也骄傲的奔跑在沙场上,但命运的厄然让她沦落至此,沧桑憔悴。 “快了,长官这几天对我说很快就能晋升,只要我继续保持忠心。真的,我已经做到北山一心大人的近卫队里了,你应该知道吧,我们国家最年轻的「天」级将军,带领我们扩张了这么多地盘。”北山苏苏抿了抿嘴巴,然后故作开心地说道,她想带来乐观的氛围。 “可也死了很多很多人,我们妖族寿命悠久,生育十分艰难,你应该知道的。”妇人说道,她似乎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已故的亡夫。作为北山国的人,谁在壮年时不曾为国效力过呢。 北山苏苏噎住说不出话来,直到一旁残疾的小妹妹拉了拉她的衣角,“姐姐,他是谁,你的伴儿吗,为什么没有耳朵和尾巴呢。” “欸...姐姐喜欢年纪小的啊。”另一个妹妹嘴角露出调戏的意味,她双手靠后,对北山苏苏歪头笑道。 “啊!我打你屁股。他只是一个人类小屁孩,不是我们国家的人。”北山苏苏愤愤说道。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人类」这种生物。 “哦...就是书上那些英雄吗,听说他们的祖先开了天劈了地,还射下太阳,用泥土塑造生命,我...我知道的,我以前在先生那儿听说过。”小妹妹说道,她崇拜地看着沈墨七,对他笑了笑。 “不要信,那些都是神话罢了,是书上故事。旁边国家那些猴子们还写书,说它们的祖先是天宫里的将军呢,谁会信呀。”被叫做婉婉的女孩儿噘嘴道,她才不信所谓的英雄故事。 “北山婉婉,就你聪明。”北山苏苏揪着她的小耳朵,两人笑闹到一团。 “这次能回来多久。”她的弟弟对她说道,眼睛却盯着墙角的水滴。 水儿滴答滴答的从墙上落下,时间流逝,永无止境。 “一小会儿,我的职责很重哦,明年一定多留些时间回来看你们,这段时间你们要乖乖地好好生活。”北山苏苏揉了揉弟弟的脑袋说道。 “责任重,流血多,但挣的少。”她喃喃自嘲道,摇了摇头。 “这个盒子,真的送我了吧。”北山苏苏从大衣里拿出一支木盒子,摇了摇对沈墨七说道。 她的黑色皮大衣很精致神秘,仿佛什么东西都能装下,从外面看又很体面,有着兜帽和白色貂毛作装饰,这就是北山一心近卫军的标志吗。 “真的。”沈墨七说道。当时他也不知道墨玲儿为什么愿意给自己分一支礼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它转交给北山苏苏。他也许只是不喜欢北山狼族的人们,也不想要他们的礼物。 “那婉婉,你偷偷藏好,找个信得过的人卖了,记得估好价,别被骗了,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钱。”北山苏苏打开看了一眼,是一颗灵药,这东西只对刚开始修行打基础的人有用,对她这种已经成近卫队的人,这种品阶用不太上。 北山婉婉点点头,她把盒子小心翼翼放进床底下,“我好想买一件漂亮长裙,可是真的好贵,能换很多粮食...我听他们说其他国家的人穿着各种裙子,便宜又好看,如果我能出去...” “不要说这种话了,听到会被抓走的,你应该知道我们北山国的规矩。”妇人厉声道。 “母亲,婉婉,阮阮,天天,我要走了哦,你们要照顾好自己,下次再见吧。”北山苏苏喘了口气,站起来说道。 “苏苏.....带些衣服走吧。”妇人伸出手,仿佛是在试图挽留。 “不了,反正我除了军服,其他也用不上。”北山苏苏拉着沈墨七离开了这里,她没有再看一眼,也没有任何停留。 到了外面,看着桥,听着水声,感受到阳光撒下,沈墨七还是久久不能言语。 “你弟弟妹妹...”沈墨七不知道该不该问,但他似乎有些理解了北山苏苏。 一个生病的弟弟,一个残疾的妹妹,确实会压在她的肩上,逼着她不停向上走。 “没什么好隐瞒的,北山国这样的人多的是,都是在年少时统一参加军事训练的过程中落下的残疾。” “那惨无人道的训练代价非凡,能留下来的,都是北山国最勇武的战士。”北山苏苏看向河水边,这条河已经在她脑中流了四十年,也将继续流下去。 “残疾的人一般会被抛弃,因为北山国某些方面的条件很差,粮食少,医师也少。一条胃口好,但是没办法提供价值的年轻狼族,往往会被挂上寄生虫的称呼,可他们只是为国家奉献了自己而已。”北山苏苏拿起石头,在河水上打起阵阵的水漂,激起水花飞旋。 “为什么带我来。”沈墨七顿了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某些方面来说,这里比他的世界更加寂寞。 “哼,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们的安全,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离队吧。我想回来一趟,自然需要你的配合咯。” “平时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你觉得你们这些人谁会信任我,跟我走呢?估计只有你吧。”北山苏苏牵起正在吃草的马儿,拉起呆然的沈墨七。 他们二人向来时的路骑去,一只小小的,可怜的狼族女孩儿,从桥下的阴影处跑了出来。 她在河水岸边望着他们,亦如以前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看不见姐姐的背影,她才听话的噙住眼泪,让自己的思绪和渴望,继续飘向飘渺远方。 第56章 最后,情非得已 “你们的要求是什么。”奢华威严的大帐中,北山忠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身边坐着几位苍苍老臣,包括之前见过的首相北山孝。他们的对面坐着东方龙钥和三位年轻龙胤,沈墨七,爱丽丝和洛将离。 本来沈墨七是不想参加的,他不懂谈判的技巧,不懂世界的规则,更不懂人心的变化。但他是龙胤,是龙语学宫的使者,不管他多么年轻无力,都应该在这个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 “首先需要解释的是边境四个村子里那一千三百多个村民去哪儿了,否则就无从谈起不是吗。”东方龙钥看着他,北山忠没有了在宴会时的大笑和放松,变得眉头紧锁,深思熟虑。 “死了。”北山忠坦白说道,两个字说的仿佛像喝水一样简单。 “一个人也没留下吗,在田里帮衬的少年们呢,在河边嬉笑的少女们呢,他们的父母又在哪儿呢,他们的家里为什么只有几滩血迹呢。”东方龙钥站起来,拍向桌面,强忍着怒火和冲动。 “畜生。”东方龙钥骂道。 “慎言。”北山忠睁开眼睛,提高语调道。 是的,对方是一位王,一位狼族的王,一位北山国的王,一位带领七十万族人征战四方,屹立百年的王,一位苍老,但是威严依旧的王。 可那又怎样呢,就算东方龙钥再年轻,他也是龙语学宫的龙胤,是玖华的臣民,于情于理,于国于民,他都有必须为死去的同胞们讨一个公道。 “没留下就是没留下。”北山忠冷哼了一声,他的浊眸盯着东方龙钥,“坐下。”他命令道,声音洪亮的回响在房间中,他身旁的老臣们都颤了一抖。 “你很傲慢。”东方龙钥说道。 “坐下,否则我们就没法儿谈了。”北山忠叹了口气道,他摆了摆手,仿佛岁月化成一阵风,吹走了他的固执,让他变得冷静,且妥协。 于是东方龙钥也憋回气来,选择坐下。 这并不是一场心平气和的谈判,一不留神,双方就会陷入矛盾和对抗的漩涡。 “是,我们有错,我们违反了规矩,跑到「界线」之外去杀戮。但是五十年来,你们人类的领地离我们越来越近,甚至几次闯进北山国,偷采灵药,狩猎牧羊,就算我们杀掉全部进来的人,五年,十年,短短一瞬间,人类就会忘记伤痛,再次冒犯。”北山忠平静地说道,他身旁的臣子们也小声讨论,点头应和道。 “要翻旧账,你们妖族往玖华里跑的也不少吧,一些流亡的妖怪跑到玖华,大奸大恶的有,小偷小摸的有,深藏市井成家立业的有,这破坏了人类社会里的平衡,造了多少罪孽?” “而按规矩,你们杀掉官府明令禁止却仍要进入龙息森林的人我不多说什么,但出来杀戮,就是你们的罪恶了。”东方龙钥一字一句说道。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人类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翻一番的人口数量吗?你们人类寿命虽短,百年内却能孕育五代,我们狼族没有这个本领,迟早有一天,进入龙息的人会越来越多,如果有一天再出现你这样的人,我们又该怎么办。”北山忠也不客气,回怼道。 北山忠的眼睛注视着桌子上的一本妖族万国谱,这本书他看了几百年,北山国作为龙息极北之国,再向北方看去时,只能看见赫然两个煌煌大字「玖华」。而以他的视角来看,恐怕是如坐针毡。 “那就用你们听得懂的话来说吧,请问如果有外族入侵你们北山国,大肆屠戮后洒洒离去,你们又该当如何呢。”东方龙钥质问道。 “发动战争,举国复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北山忠不假思索的说出,这是北山国百年来的规矩,也是他们得以存活和扩张的根本。 “所以我也是来这么做的。”东方龙钥眯起眼睛。 “北山国不过是个七十万人口的弹丸小国,不但惹怒了三万万人民的玖华之国,又违背了「九天」立下的规矩,你们好大的胆子哇。”东方龙钥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仿佛他才是王。 北山忠终于哑语了。如果没有这场谈判,沈墨七会震惊于他的威严和雄壮。 但此刻,沈墨七知道,他只是一个自私的老人。不管北山忠多么沧桑勇武,都无法违背龙的尊严。 在民族大义面前,在国家族群面前,妖和人,有着天然的对立,无法回避。 “今天...先这样吧,我累了,明天再继续。”北山忠拄起拐杖,站起身来,也没有送客,他的老臣们都哀叹着气,“也许应该让北山一心来,他总能帮这个国家走下去,做好每一件事情。” “不要再说了。”北山忠摇摇头,仿佛在回避着这个名字。他在责怪吗?他在保护吗?他所思所想,无人知晓。就连陪伴他百年多的老臣,都面面相觑着。 “北山国送给你们的礼物,在你们住所里。”北山忠的话传来。 “放心,我们丝毫未动。”东方龙钥回道,可北山忠哼声笑了笑。 “如果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女子也好财宝也好,随你们喜欢,尽情拿走吧,只要你们能宁事息人。”北山忠说道,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墨七和洛将离,“难道说还没到那个年纪吗。”他苍老的笑了笑,离开了。 硕大的帐篷里只留下东方龙钥寂寞四人,而东方龙钥沉默着坐在座位上,看着北山忠离开的方向,仿佛思考到忘神一般,待着不动。 “族人不是你的礼物,你问过她们的意见吗。”沈墨七小声说道,他只感觉到悲哀和残酷。他也从没想把自己当成过这盘棋的棋手,他自己本身就是命运中摇曳的一只乌鹭。 “好可怕...我都不敢说话,如果不是东方老师带领着我们,我绝对没有站在这里的勇气。”爱丽丝自言自语道,她低着头,金发掩盖着她的脸颊。 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来说,确实没有勇气过早参与军国事宜。 “本来是没准备拿暴力说话,或者说威胁的。但是规则和道义都失去了作用的情况下,这个无理的世界就只能由暴力来充当舵手。”东方龙钥叹气道。 “我知道你喜欢轻松和简单,不喜欢复杂的人心和政治。对不起,但只能由你站出来了。”洛将离突然说道,他竟然在向自己的老师道歉。 “我责无旁贷,为了那一千多名失去生命的族人,我这点小小的逃避和懒惰,也必须收起来了。我并不想逼死北山狼族,我只是想让他们认识到错误,偿还罪孽,还死去的生灵一个公平。”东方龙钥低沉说道。 片刻,他故作轻松,拍拍手起身,“走吧,准备明天的谈判。真是的,这老东西,才十几分钟就说自己累了。” “谈判确实是精神上的激烈交锋,必须集中起来,防止落入对方的思维和语言陷阱之上。而筹码,就是双方的利益。”洛将离说道,他若有所思,“也算是一场宝贵的人生经验。” “希望不会用上。”沈墨七想。 沈墨七他们准备离开谈判桌去休息了,而阿道尔,蒂娜,蒂娅在屋子外等待着,看见他们出来,伸手打着招呼。 但陶德,灵玄羽,墨玲儿依旧见不到踪影,还有尘灰雨,早就在刚到北山国的时候神秘的消失了。 “师哥师姐们没事吧。”沈墨七问道。 “没事,可能只是对妖界好奇,出去玩了,没想到最后靠谱的是你们。”东方龙钥笑道。“而尘灰雨,给我留下一段话,他说一切结束之后,就会再见。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唉,真没纪律性。这孩子似乎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来龙息有着自己的目的...”东方龙钥看向天边,思考道。 “精灵的世界也是这样的吗。”蒂娅问向阿道尔,她看着远处巡逻的士兵,脸上充满了不安。 强风吹过,她用手臂挡着眼睛,一只手压着洁白的裙摆,尖长的精灵耳朵在风中摇晃,仿佛一位七岁的宫廷公主,优雅,可爱,让人看一眼就想献出自己的喜爱。 仿佛勇者故事里的精灵女主角,在年少时等待自己的爱。 “不是。”阿道尔摇了摇头,“雅莉亚的生活要更安宁一点,安静到时间仿佛都是静止的一样。” “我,我的父亲,我的爷爷,侍奉的都是同一位精灵大人,百年过去,她仍像大自然的孩子一样天真烂漫,我们却一代传了一代。我想玫雅莉亚一定会因为你们的到来而热闹非凡的。”阿道尔摸了摸蒂娅的头,阿道尔的一只精灵扑到了蒂娅的怀里,逗得她咯咯直笑。 沈墨七也笑了起来,他看着身边的爱丽丝,洛将离,东方老师,还有同伴们。 如果他们是那些村子里的普通人,遭此天降的厄运,沈墨七真不知道谁能还他们公平。 说起来.....自己的村子也有一笔债,一笔让他夜夜受惊的债。 而见过修尔和奈德诗之后,他也差不多知道村子的惨案是谁的手笔了,暗月国度,烟塔卡娅...... 在她最古老的传说中,也有那么一支侍奉暗月女神的骑兵。 沈墨七看向蒂娜和蒂娅,没想到他们能有共同的敌人。总有一天,在他成熟之后,他就会去暗月下复仇,再为蒂娜蒂娅夺回她们的姐姐...... 第二天,和东方龙钥一起进入北山忠的大帐时,沈墨七就鼓起了勇气,不再逃避对方的眼神,他是龙语学宫的龙胤,必须直面责任。 可没想到对方的态度却明显不同了,北山忠今天的神情明显苍老了许多,不再有昨日的强硬,还罕见叫了一位文臣到场,似乎是要记录什么东西。 “说出你们的条件。”北山忠说道。 东方龙钥轻叹一声,缓缓道出:“一,赔偿玖华相应官府合适的资金,用作安葬死者,以及赔偿他们在世亲人。这部分钱由我负责核算和带回去。” “无异议。” “二,参与屠杀者的狼族士兵,以战争罪和谋杀罪判处死刑,此处援引玖华官方的律法。” “......” “三,此次军事行动的负责人,将与手下亲手参与屠杀者同罪。而参与此次行动的人是否亲手参与了屠杀,将由我和周围列国的使者共同审判,以免避人口舌,成一家之言。” 北山忠的嘴角猛烈抽动,“要我把那些忠心耿耿,把生命献给国家的将士们判处死刑?这不可能,也不现实。我是北山狼族人的王,不要忘了。” “您是否知晓这次越界屠杀,这次屠杀是否有您的命令?”东方龙钥盯着他。 此刻的谈判桌上,北山忠的气势一退再退,而东方,似乎成了咄咄逼问的人。 东方龙钥曾去过玖华北方,千百年来,玖华的北方一直遭受游牧部落的侵扰。 在那儿,有的村子被屠杀殆尽,女人和孩子被掳回北珏为奴。而朝廷强大时,便能派兵保护一二,甚至还能北进大漠,挑翻可汗金帐。但朝廷一旦无能,这些人就会被视若罔闻。 此时有一分机会,东方龙钥都要抓住。心中的怨气再得不到发泄,他便会被愤恨吞噬。 沉默良久,沈墨七看见北山忠拿手遮住的眼角流下一滴浑浊的泪水,而在场的老臣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 “是我。”北山忠缓缓说道。 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就连东方龙钥也愕然了一下,他皱紧眉头,看着他。 “不!不!大王啊!”老臣哭道。 “你肩负这个国家二百年,我们跟着你征战了一辈子,打下了这么多地盘。那年我们不过十三骑,被部落赶了出来,如今我们已经拥有了七十万的臣民啊。我们曾说好要一起死在疆场上,为国家,为族人而死,怎么能死的如此憋屈?死在刑法之下,死在敌人的威逼之下呢?!”他老泪纵横道,站起来,拔起剑,似乎是想维护他王的尊严。 “住手!”北山忠大喊,拳头硬生生把桌角砸碎,“我是为国而死,与其死于九天那些龙族之下,不如堂堂正正赴死。”他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他的手筋脉暴起,不停颤抖着。 沈墨七真没搞明白,他知道北山忠怕的是龙族,但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赴死。 “我没想做到这一步的,北山忠,你是认真的吗?你可要想好,在未来,你袒护的人究竟带给北山国的是生存,还是灭亡。”东方龙钥叹息道。 他似乎明白了北山忠的决心,屠杀的真凶东方龙钥自然心中有数,但北山忠这位狼王,竟然想当这个替死鬼。 “是北山一心干的。”一位老臣站起来说道,“放过大王吧,他戎马一生,不应落此下场。” “流放北山一心百年吧,让他流浪龙息万国,以做惩罚.....求你们了。”他缓缓弯下腰,本就佝偻的衰老身躯显得如此矮小,如此低贱。 “不,不行,北山一心是北山国的未来。”北山忠怒不可遏,“我不允许。”他怒骂,仿佛他的战友此刻变成了国家的叛徒。 “我倒认为流放百年是个适当的处罚,我们各退一步,您就再守护北山国一百年吧。” “地下同胞的亡魂需要一个交代,而以天妖区区的百年时间来偿还,恐怕不太过分吧。”东方龙钥闭着眼,叹气道。 北山忠来做这个王,确实比北山一心要好,不管北山狼族会怎么样,重要的是玖华的利益。而北山忠想要保证的,只有北山国的「未来」。 “我.....我想...我需要想想。”北山忠仿佛被抽了魂魄,他倒在椅子上,面色灰暗,仿佛一尊陈年的雕像,孤寂,沉默,心如死灰。 北山忠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叫他。迟暮的「天妖」依旧是天妖,是世界的宠儿,龙下至尊。 只有一位少女的金发在灰暗的谈判场内异常亮眼,她一言不发,时而跟着你们老师紧张到面红,时而低着头怒目蹙眉,时而思考着什么.... 终于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女孩儿了,“你是玫英人吗,小姑娘?”北山忠突然问道,他嗓音沉迷,仿佛一位唠家常话的老人。 “是..是的。”爱丽丝紧张回答。 “真远啊...传说中的七国,玖华,玫英,南琉,北珏,扶桑,奈落.....天下如此之大,我却只能死斗于龙息里。”北山忠喃喃道。 “多少年了。”他看着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我活了四百年了,活不动了.....我听说你们人类最长寿者,不过百岁。我们妖族寿元受各种因素影响,种族,妖力,环境,心境.....但也大多数都在两百到五百之间。我已是迟暮之年,神疲目衰,后悔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还能做什么呢......” 四百年....那还是前朝都刚刚建立的年代啊,沈墨七暗惊,妖族的时间对人族来说,实在是久远。 “你不会打他们的主意吧,他们只是孩子。”东方龙钥看向爱丽丝,沈墨七和洛将离,眼中充满了骄傲和笑意。 “不会,我以忠义立世,恰如母亲赐我之名,不做这等事。”北山忠摆了摆手,不屑道,但东方龙钥的话里有话,确实让他心中扎上一根刺。 “叫北山一心来吧,他太年轻了....也许走一趟,不是坏事。”北山忠似乎下定了决心,“等等...还是我亲自去吧,你们也一起来。” 沈墨七心中一震,他知道东方龙钥在谈判中赢了。他并没有一味的威胁,而是站在北山国的立场上,让北山忠看到了未来的真实。 于是沈墨七跟着北山忠走去,他们走的很慢,一路上的狼族人看到王,都会放下手中的东西,即便是刚洗的衣物,也会跪下行礼。而北山忠没有回应,他走过人群,留下背影。 “老爷子,你是认真的吗。” 北山一心笑了笑,他眼里竟是不可置信和迷茫,他似乎觉得对方只是在开玩笑,而他有些错乱。 “没有,我已商定好了。你去妖界万国游历游历吧,这不是坏事。也许百年之后,你可以带领北山狼族走向我不想象不出来的巅峰。”北山忠安慰道,他拍了拍北山一心的后背。 “我已经为北山国征战百年,我除了国家,脑子里从来没有第二件事情。”北山一心喃喃道。 “我知道,我知道.....” “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这次确实是我们做错了。”北山忠摇了摇头,他再也不忍看向北山一心。 “这是命令吗。”北山一心猛然抬头道。 “是....”北山忠苦笑道。 “那就遵命....”北山一心提起剑,回头道,他最后看了一眼北山忠,一步一步,像腿上绑了石头一样离开了。 “后天我为你设宴送行。”北山忠在后面对他说道,“感谢你百年以来的付出,谢谢。” “那些战士们会怎么样。”北山一心的话传来,回荡在山谷之中,树上的鸟儿也纷纷侧目,把豆子般的黑色眸子看下来。 “他们是为国而死的。”北山忠闭着眼睛,无情道。 “北山忠,你不配为王。”北山一心快步离开,他的背影再没有犹豫,他的靴子踏在泥土之上,溅起来悲伤与懊恼。 所有老臣们听着这悖逆之言,吓得全身冷汗直冒。 当众人在许久后离去时,树上的鸟儿迎着风展翅翱翔起飞,而有些人的命运就这样被商定好了,安排下来。 沈墨七希望正义到来,希望北山狼族可以付出代价。可真正要以血还血,把这些狼族全部处死的时候,沈墨七才发现自己的心有多软弱,多沉重。 世界太过冰冷啊,人们彼此的生命也太过廉价。 他那年幼的心,仿佛被拷上了沉重的枷锁,几乎窒息,沉闷万分。 第57章 雨季,诗的结尾 “好冷...我是七月来的龙语学宫,如今已经十一月份了,龙息的雨季还没结束吗,还是说北山国地势太高了。” 沈墨七站在一座木屋的二楼栏杆处,这里是他歇息的地方。而脚下人来人往搬运着一箱箱物资,人们只是听说北山一心将军要远行了,王要举办盛大的宴会来为他送行,尽管前两天刚刚开过一次。 当然,这也是沈墨七他们的告别宴,很多涉事的北山国军人已经被绑起来了,听说要被送到南方的一个国家行刑。 等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后,他们就会回到龙语学宫,那就让他们吃完食物之后,离开这个充满战争和悲伤的地方,放下悬着的心,回到自己的象牙塔里吧。 “确实很冷,要回屋子里去吗。”爱丽丝走了过来,站在沈墨七的旁边,她的金发被风吹起,停不下来。“我们认识才四个月吗,我有种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的错觉。” 沈墨七突然觉得爱丽丝说话的声音很甜美,但又不刻意,仿佛上天赐予的被天使吻过的声音。 他盯着爱丽丝的眼眸,“我们确实经历了很多事情...离开村子后如果没遇见你们,我真的一无所有。”沈墨七说道,他又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真不知道他一个男孩儿为什么永远不快乐,仿佛像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儿,只不过哭的地方是心里。 爱丽丝踮起脚尖,以玫英人对待亲人的习俗,亲吻了一下沈墨七的额头,“不要再伤心啦,好嘛,进屋去吧,我都冻僵了。”她拉起沈墨七的手,笑着走去。 沈墨七捂着额头,感受着温度,他不知道爱丽丝是怎么看穿的他的心的,也他明白自己配不配得上这种幸福。 “今晚过后,听说我们就要回去了,不知道尘灰雨师哥会不会回来。”沈墨七忧心道。 这时楼下出现了一队巡逻的士兵,而北山苏苏恰在列队中,她看见了沈墨七,沈墨七举起手,刚想打个招呼,可一名长官却兀然出现,挡住了视线。北山苏苏仿佛遭到了长官的训斥,不到片刻,她跟着队伍一起离开了。 人妖毕竟殊途,沈墨七不知道这次回去后能不能再见到她,再见到那些妖族人,牧白柰刃,蝴蝶蕤,蝴蝶芯。 他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沧海中的一粟,而龙息的界线,九天的规则,更像是一道天堑,寻不见一处岸涯。 若无仙缘,此生无愿。 沈墨七和爱丽丝回到了屋子里,走到洛将离,阿道尔,蒂娜,蒂娅他们身边坐下,烤着身边的炉火。他们开始谈论归途,而陶德他们不在,似乎还是不愿意和他们待在一个屋子里。 为什么陶德他们和沈墨七他们不能成为朋友呢,他们的距离明明很近,心的距离却很远。 人类大多对上嫉妒,对下傲慢,这是人之常情。 但沈墨七喜欢的是洛将离这种,内心强大,内核稳定的人,他们总是能用平常心看待自己,看待他人。 第一次见将离的时候,他还表现出的很傲慢,但当他对快跌落的沈墨七递出一只手的时候,沈墨七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沈墨七看着阿道尔,蒂娜和蒂娅,还记得他们在龙祭初次见面的时候,沈墨七也以为他们是坏人。 他以为阿道尔是个玫英公子,蒂娜和蒂娅是个坏术士,结果他们后来却成为了要好的朋友。阿道尔,蒂娜,蒂娅待人温柔,总是愿意无条件帮助别人,他们强大,更有一颗包容的心。 “怎...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阿道尔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看了看自己的白色手套。 “没什么,突然觉得你很英俊,标准的玫英金发帅哥。”沈墨七笑了笑,摊了摊手。 “啊?我吗?”阿道尔惊讶道,“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夸,挺不好意思的。”他挠了挠自己的金色短发,竟然有些害羞地扭捏道。 “没事的,这几年一定会有女孩子给你表白的,我愿意打赌,你们觉得呢,蒂娜蒂娅。”沈墨七笑道。 “也许有吧,我们怎么会知道。”于是蒂娜蒂娅抬头看了看他,做了个鬼脸,异口同声地说道,如果不是提前商量好的,沈墨七真的要相信心灵感应的存在了。 “对了将离,上次艾莉西亚给你的信,似乎是想感谢你在龙祭里的救命之恩...难道你不喜欢白头发的女孩子嘛。”沈墨七把椅子转过去,对洛将离打趣道。 “我没时间。”洛将离的情绪一直平静的像是木头人一样,他回看沈墨七,“爱情是必需品吗?我们只有一百年的寿命,时间紧迫。” “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沈墨七笑起来,他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直到惊呼一声摔在地上。 “小心。”沈墨七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离地面不过一寸距离,爱丽丝伸出一只手释放着术式,对他说道。 “谢..谢谢。”沈墨七似乎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了,他不好意思地看着爱丽丝,而爱丽丝似乎有些不对劲,脸上有股隐约哀愁。 “该走了,享受无聊的宴会。”洛将离起身道,沈墨七点点头,众人开始向宴会地点走去。 还没到地方,他们就听到欢快的音乐从宴会中心传来,北山狼族的人们牵着手,开始跳舞,他们唱着自己族群的歌,仿佛在庆祝一场战争的胜利。果香和酒香冲击着人的鼻子,让人醉意渐生,而周围到处都是的火把和篝火更是让寒冷的夜显得温暖非凡,明亮如昼。 最不可思议的是,天边竟然升起了朵朵烟花,像花之田,绽放在了夜之空。如果是很小时候,沈墨七一定会开心地跳起来,大叫着指着天上的烟火给爷爷看,然后跑到伙伴的家里,把大家一起叫出来玩,那是一年中最开心和放肆的几天。 沈墨七突然想起了北山苏苏的家人,这里离那儿也不算太远,她们是否会互相搀扶着站在河边,看着这里的烟火呢。而北山苏苏也一定会在某个角落里抬头想念着她们吧。 沈墨七伸了个懒腰,来这里之后,好歹每天好吃好喝的被招待着,比他在龙语学宫看着自己羞涩的囊中好得多。这么想来,这趟旅行和之前比起来也算不上辛苦,虽然也差点没命就是了。 但沈墨七自从走出村子,差点没命的时候多了去了,只要能填饱肚子,这些算不了什么。沈墨七乖巧地坐在座位上,他把一个肉饼放在嘴里,笑眯着眼睛,摇着腿,听着耳畔传来的弦乐。 “你还是个孩子吗。”沈墨七听到耳边突然传来声音,如兔子炸毛一般停下腿,耳朵逐渐加温,露出了一个蹙眉的笑,没有看向身旁。 墨玲儿拿开椅子,坐在旁边,拿起水果递到嘴里,“辛苦你们谈判咯。”她无意说道。 “不辛苦,命苦,没有你们收礼辛苦。”沈墨七拿起叉子,叉一颗绿色的甜葡萄送到嘴中。 墨玲儿捏杯子的手不禁用力起来,她转头眯着眼睛笑着,“臭小鬼,信不信姐姐我拿绳子拴住你那灵巧的舌头,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 “抱歉。”沈墨七不开玩笑了。 “喝酒吗?”墨玲儿说道。 “我不喝酒。”沈墨七皱了皱鼻子,但他感觉自己意外有些晕乎乎的。 “笨蛋,你喝的就是果汁掺的酒,嘻嘻。”墨玲儿笑道,她满脸通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围来了一群少见的狼族少女,翩翩起舞,大家都在欣赏她们的舞蹈,北山忠也在和周围的人说着话,脸上浮现这几天来难得的笑意。 “你去哪儿?”墨玲儿看着他。 “厕所。”沈墨七回道。 他找机会起去透了口气,当冷风吹来,他也清醒了很多,这场宴会估计要开整整一晚上,可怜的乐手们估计手都要弹到抽筋吧。 沈墨七端起果汁,不管了,反正甜甜的很好喝,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次品尝,不如尽情贪杯,就在今晚。 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大概就是如此吧。 “墨七。”一道柔柔的女声传来。 沈墨七刚想转过头来,却被她从身后抱住了。沈墨七愣了愣,转身蹲下,看着眼前少女的红晕。 “你喝醉了吗?”他说道。 “嗯...是有一点,我...我是想和你说说话,自从你从白露回来,我们就很久没有一起聊天玩闹了.....” “我知道你在那里遭遇了很不幸的事情,心情低落,我也尽力不想去打扰你。但是,但是我真的很想和你聊聊天,如果可以的话,请把藏在心里的事情也和我说说,好吗。”她像是诉求道,竟然闭上眼睛,用小巧的手臂环住了沈墨七的脖子。 “谢..谢谢你。”沈墨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的缘故,他现在害羞到面红耳赤,他右手撑在地板上,靠着木栏杆,睁大眼睛,晕乎乎的,感受到身体前的重量。 “那....那这次回去之后我们一起去学校里的罗浮宫玩吧,我还没去过。听说那儿收藏了学宫千年以来的诸多藏品,听说还有很多魔法道具呢。”沈墨七微笑说道,左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他刚放在她的头发上,就颤了一下拿开了。 他总觉的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似乎在此刻略微超过了友谊的界限,但他还是没能狠下心来斩断这份情谊。 “嗯,说话算话,拉钩。”她擦了擦泪,破涕为笑。 沈墨七手把手和她拉钩,算作承诺。他突然感觉一阵眩晕和睡意,于是摇了摇头,把她抱起来,起身放在地上,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沈墨七。 “那我们回去吧,蒂娜。”沈墨七捂着额头。 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呆在了原地,没有接沈墨七递过来的手。 沈墨七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觉她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两道泪水,在灯火下闪烁,晃晕了沈墨七的视线。 “笨蛋.....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啦!”她右手臂挡住眼睛,左手提起裙子,大步跑了出去,两尺半的娇小身材仿佛兔子一样快步跑开,直到转到角落,沈墨七才听到那里开始传来的大声哭泣。 “难道.....”沈墨七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傲慢的错误,“是蒂娅吗。”他喃喃自语道。 他刚想追出去,但脚步却稳不下来,差点摔在了地上,“我酒量好差...真不该贪杯的。”沈墨七恍然若失地一步步回到宴会中去,他似乎伤了她的心,很严重,很过分,很不尊重。 于是沈墨七坐在座位上,一下都动不了了,他看着眼前的缤纷果物,听着欢快的音乐,看着翩翩起舞的狼女们,抿了抿嘴巴,有些惆怅。 “怎么了?和小女友吵架了?是爱丽丝?还是......”墨玲儿右手托着脸,坏笑道。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沈墨七没有回答。 “我说你,明明和那个金发的小姑娘关系这么好,为什么还和别人这么亲近呀。也是呢,我要是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大家都很可爱呢。”墨玲儿小声笑道,她的声音压在了沈墨七身上。 “为什么你会知.....”还没等沈墨七说完,墨玲儿就伸手从他领子后把一张小鸟形态的白色折纸拿了回来,“小小术式。”她眨了眨左眼。 “没有这回事...我们只是朋友。”沈墨七黯然说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是,是,「只是朋友」。”墨玲儿似乎很是不满,生气道:“你一定觉得自己很无辜,很自卑咯。哎哟,「世界对我这么残酷,我已经很努力了。」好像就你一个人很辛苦一样。” “我没有...我只是...”沈墨七下意识就想为自己辩解道,但他在酒的作用下晕晕乎乎,不知所以。 “可你有这么多我羡慕的东西,我听说你是邀请生吧?凭借一张纸就能拿到龙语学宫的门票。” “我的家族是云州的一个道士世家,世世代代受龙语学宫邀请,研习术式,供奉龙灵。可我偏是女儿身,就算我偷习道术,小有所成,但父亲偏说我女儿家不谙世道,不知天命,不会允许我去的,所以我自己考进来了。”墨玲儿说这番话的时候扭着头,没有看向沈墨七。 “可进去后呢,大家都是邀请生,我是考核生,所有人都不喜欢一个考核生,仿佛我与他们为伍,就会玷污他们「荣誉」一样。” “我不懂,为什么上天给的会被人吹捧,自己拿的却不被认同。” “邀请生们自得其乐,他们靠身份,靠国家,靠州郡,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团体,我却无一丝的容身之所,直到遇见学生会的招人,可那已经是三年级的事情了。”墨玲儿越说越气愤,她红着脸,噙着泪,在宴会的吵闹欢笑声中对沈墨七大声宣泄着,似乎这里成了她的避难所。 沈墨七哑了语,他才明白能遇见洛将离和爱丽丝,以及这么多的朋友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而墨铃儿遇见自己的朋友时,已经过了三年时间。 有时候他做梦醒来,会幻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其实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从来没有什么朋友。 但清醒过后,他就会被自己逗笑,然后开启新的一天充实美好的学习生活。他面对书海无涯如痴如醉,像野猪进菜园一般狂野地吸收着来自全世界的新潮知识,不停地陷入对现实的思考之中,然后再得到一个暂时性的结论。 “对不起.....”沈墨七向墨玲儿道了一个无意义的歉,他只是想安慰她。 墨玲儿也趴在桌子上,可爱的双马尾在她身后摇曳。 就在这时,灵玄羽拿着酒杯走过来了,他红着脸,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对墨玲儿说道:“要一起喝一杯吗,我想....嗝,我想和你说说话。” “等一会儿吧,我要先打探一下龙胤的小秘密。”墨玲儿笑了笑。 可就这一笑,似乎让灵玄羽被迷了神一样,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也跟着笑起来,“那....那我等你,嗝。”他有些摇晃地离开了,还有些傻笑。 “很显然,姐姐,他喜欢你。你有人喜欢,你会得到幸福的。”沈墨七直言不讳趴在桌子上道,眼前仿佛看见了星星,他现在的大脑不允许他过多的思考。 “我知道,但是没用,我早被安排婚姻在身了。”墨玲儿哼了一声,把酒杯砸在桌子上,酒水也随之溅了出来。 “你以为谁都跟你们男生一样,想爱就爱吗?”她把袖子撸起来,露出纤细白嫩的胳膊,接着用手撩了一下右边的马尾,“今晚我一定要喝醉。”她说。 “嗯.....”沈墨七已经很困了,他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但很快又睁开了眼睛,这场宴会会持续到后半夜,人们会把丰盛的食物装满肚子,再用酒精麻痹头脑,让音乐响彻整个房间。 直到人们看见了宴会本来的主角,北山一心。 他的模样不再霸道,他一丝妖力都没有外露出来,显得恭谨,无奈。 他来到北山忠的身边,说了最后几句话语,然后回头面对安静多了的人群苦笑道:“抱歉,打扰诸位的雅兴了。没事,你们接着乐舞,本将军.....”他摇了摇头。 “在下就先告辞了...”他抱拳致意,扬开黑衣,转身离去。 于是人们很快恢复了吵闹,沈墨七也彻底放下心来,昏昏欲睡,他仿佛在梦中看见东方龙钥跟了出去,似乎有话想说。 “别睡啊,起来喝。”墨玲儿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道,她伸手揽住了沈墨七的脖子,笑道。 沈墨七抬头,朦胧间睁开了眼睛,仿佛看见脸红彤彤的爱丽丝坐在不远处,鼓着脸颊,生着闷气,看见沈墨七瞧过来了,哼的一声把头扭到一旁。 “小女友吃醋了?”墨玲儿咯咯笑道,“放心,你才十二岁,姐姐十七岁了,怎么会对你出手呢。” 她又把脸凑过来,喃喃道:“话说,你那天晚上在湖边看见我了吧,你...你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吧...我跟你说哦,姐姐只是在...嗝,只是在修炼,绝对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许告诉别人。” 墨玲儿仿佛搂着沈墨七的脖子睡着了,她躺在桌子上发出微小的呼声,沈墨七用力挣脱了她的胳膊,他开始因为空气中的闷热和甜腻感到出汗。 “记住.....不要妄自菲薄,不要失去自我....不要和我一样懦弱....”墨玲儿在睡梦中喃喃自语。 沈墨七也趴在桌子上,他听见了,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了,他浑身酥软,汗流不止,仿佛有人把柴火烧在他的心房,让他心跳不已。 噼啪噼啪~ 噼啪噼啪~ 柴火安静地燃烧着,整个房间如此温暖,舒适,铺上了一层温暖的黄色调,像婴儿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听着摇篮曲,感受着母亲肌肤的温度。 外面是刺骨的寒风,屋内是数不清的果香酒肉,要是旅人能在旅途上遇见这么一处地方,他一定会痛哭流涕地向诸神祈祷,感谢自己遇到了天堂。 “嗯....”他躺在桌子上,舒适地呻吟了一声。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他似乎看见阿道尔,爱丽丝和洛将离也慢慢睡着了,他似乎看见蒂娜和蒂娅不在酒席上,他似乎看见北山忠还和老臣们在满脸酒红地笑谈着,他似乎还听见乐手们弹累了,开始用琵琶弹起寂寥秋凉的小曲儿,他似乎看见一排排的侍从端着新的香喷喷的食物走了进来,他似乎看见侍从们走到了墨玲儿的身边,拿起了一把餐刀...... “啊!!!!” 随着屋子外面突如其来一声爆炸般的惊雷,欢腾的黑夜被照成了恐怖的白昼。 沈墨七努力睁开眼睛,但是身体起不来,他微张着嘴巴,嘴角还残留着口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瞳孔震动,他看见一名侍从在后面揪起了墨玲儿的双马尾,让她娇弱幼稚的身子立直,然后把一把餐刀缓缓递进她的心脏,墨玲儿只是「嗯」了一声,就软软地又趴在了桌子上。她的血喷溅到桌子上,把整片色彩染成单调的红。 “墨玲儿?......”沈墨七在内心不可置信地呢喃道,他的手开始夸张地颤抖,心脏快速跳动到窒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一个并不好笑的噩梦。 室内又传来几声不高的惨叫,仿佛时间的流动也变得缓慢了,他看见侍从们用刀递进了在场几乎每一个人的心脏。从无辜的舞女们,到醉酒睡梦中有地位的大人,再到满脸不可思议,坐在王座血泊中的北山忠,这位王的胸口插着一把冒着黑气精美异常的邪恶匕首。 这场杀戮是如此安静,迅速。 沈墨七窒息万分,或许是因为他灵力浅薄所以被放在后面杀戮了,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只是灵魂还不舍的残留在这个世间,只待把最后的留恋看完。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见一个侍从把刀静静地递进洛将离的心脏,沈墨七明明动不了,眼睛却开始不停地流泪,仿佛有人把他的心挖了出来,放在寒风中处刑。 第58章 逃亡!不眠之夜 命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在心脏被刺穿中,洛将离突然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很是迷惑自己的处境,但仅一瞬,他就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自己的大意和一场精心设计的诡计。 他的眸子在宴会场上转移,扫过一具具在睡梦中变得冰冷的尸体,他的眼睛盯上了一个惶恐的侍从。那位侍从,或者说杀手,拿着刀的手开始颤抖。 奇怪,奇怪,自己从军近百年,斩杀了无数生灵,从未有过一丝恐惧和犹豫,但现在,他竟然害怕了。他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前被自己捅穿心脏,本该死亡的人却没有陷入沉寂,反而动着秋水般深邃的黑眸,盯着他,他感到一股彻骨寒心的恐惧。一股死亡的气息涌进他的鼻子,让他的灵魂感到一丝颤栗。 一名杀手终于到了沈墨七身后,他抬起匕首,正准备杀死他。 洛将离的额头上亮起一道红色的彼岸花纹路,他右手动起来,握住心脏处的刀柄,面色平静地将其拔出,然后如箭矢般扔到前方,那名杀手瞬间就毙命在当场。 随着洛将离缓缓站起来,在场的所有杀手都无法,或者说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将离伸出了手,从一片黑漆漆的虚无中拔出了一柄单调,却诡异的黑色长剑。 爱丽丝嘴角流着血,心脏处已经被刺穿了,冒着白色的圣洁光芒,像是弥留人际的天使,而阿道尔已经失去了呼吸。 “沈墨七!”洛将离大吼道,他一道剑气劈出,仿佛隔绝了空间。 洛将离跑到爱丽丝旁,用手放在她的鼻息下感受了一番,发现她似乎很是虚弱,但还活着。 他左手抱起爱丽丝,再看了一眼寂静下去阿道尔,他用黑剑轻轻刺了一剑阿道尔白袍下的手臂,只见阿道尔如绝息般,刹那间立直了身体,大口呼吸着。 “先杀出去,别管那么多。”洛将离低吼道。 洛将离踏着餐桌冲了出去,右手回身一剑,一道朱红与玄黑渲染的彼岸花界布涌了整个房间。洛将离跳到沈墨七身旁,右手收剑至腰间,然后把他揽起。他左手抱着爱丽丝,右手抱着沈墨七,“掩护我!”他对清醒过来的阿道尔喊道。 于是只见洛将离从璀璨的宴会中冲了出去,冲进夜色之中,阿道尔尽死命反抗着,他唤出长剑,精灵们还没出现就成了他脸上的白色纹路,他一边与十几位杀手战斗着,一边吞咽着鲜血,向后奔逃。 这注定是一场你死我亡的角逐,而败家,只有归于沉寂一条出路。 他们逃的很快,冲进森林里,乌云遮住了太阳,光线不是很好。这本是好事,但狼群依旧追着他们,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儿怎么也洗不掉。 “好了,够了。”终于,洛将离立步于前,缓缓转头,他的眼睛如血鸦一般妖异,居高临下。 身后在树丛中穿梭的杀手也停了下来,他们还是穿着黑色大衣,拿着刀剑,“不想逃了吗。”一名杀手说道,或者又该称呼他们为「战士」。 寒意弥漫,洛将离把爱丽丝和沈墨七轻轻靠在树上,他知道这样下去是逃不掉的。阿道尔也气喘吁吁,拿剑的手有些颤抖,他的肩膀上还扎上了一枚匕首。 “该逃的人是你们,还没发现吗。”洛将离冷冷说道。 “咦。”杀手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竟然慌了神,开始触摸自己的身体,“我的妖力呢.....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离身体太远,灵魂就会失去归途。我杀人从不诛魂,但是你们于宴会之中刺杀客人,于本国之内刺杀使节,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底线。如此蔑视生命,自然也得不到生命的怜悯。” “我以「**」(龙语)之名,剥夺你们往生的权利,赐予你们永恒的死亡。” 洛将离张开手,一根根红色的丝线从他的手掌链接到对方的心脏,随着他的手开始紧缩,每位狼族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偌大的痛苦,他们丢了手上的武器,腰间被丝线拉浮于天空。 “当群山被风儿磨平棱角,春是秋,冬是夏,四季不再循环往复,当河水倒流,流向天空,银河倾泻,星汉铺在大地之上,你们方能得到往生之权。”洛将离闭上眼睛,拉紧右手,十几位狼族人就这样沉于夜色,心脏不再跳动。 夜中一片死寂,一朵彼岸花开在某棵树下,独美于万物。 阿道尔还在大口喘息,他拔掉了肩膀上的匕首,强忍痛苦,“怎么了...你好像有些不对劲。”他看向洛将离。 “没什么,杀死人的灵魂,远比杀死人的身体更让人悲伤。”洛将离动了动嘴角,夜风吹过他的发丝,尤显寒冷。 有一种世俗的观点是这么认为的,人一辈子的善与恶都局限于这辈子,因为他的性格,作为,思想,都具有时代和环境的局限性和偶然性。一旦死亡,他的荣耀和罪孽都会在给世界留下痕迹后消失,所以死亡是一种安宁,甚至有些民族会把死亡看成一种回归天堂,回归家乡的荣耀,反而把生看作一种苦难。 所以当洛将离剥夺他们往生的权利之时,他会背上一种「过度惩罚」的罪恶感。 或许他只是为了保护他人,人可以为了自己和亲人做出一切,但当人有能力进行反击和复仇时,分寸和理智就会显得极其稀有和善良。 “我要回去。”阿道尔捂着自己的肩膀,挪动着自己的脚步,“蒂娜,蒂娅,陶德,灵玄羽,墨玲儿....我想去确认他们的安危。” “嗯.....”洛将离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傻瓜,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会不自量力地想去救所有人,而他自己的生命,却从没有放进考虑范围之内。阿道尔的脚步显得步履蹒跚,义无反顾。 “会死的。”洛将离不知该说什么了。 当时他醒来扫过一眼就明白了,陶德,灵玄羽,墨玲儿已经死了几分钟,他们的生命转瞬即逝,灵魂寂灭。而爱丽丝和阿道尔对世界的留恋要多一些。 爱丽丝通过神秘的力量守住了自己的生命,像重生一般,伤口竟然隐隐修复,似乎是她的神还不让她就此死去。 而阿道尔的精灵们还死命吊着他一口气,不让他的灵魂消散,给了一个洛将离拯救他的机会。 蒂娜和蒂娅不在宴会上,极大的可能是被控制住了,就算她们发现了端倪,开始逃命,跑出去的概率也不大。 “东方老师一定会救我们的。”阿道尔回身抬头微笑,他的金发下满是血迹。 “如果他在的话,那今天为什么是乌云遍布,看不见星星呢。”洛将离抬头看向天空,喃喃道。 “我想回去看一眼,我放不下心.....万一她们在等人救她们呢。”阿道尔咽了口口水,难掩担忧的神情,回头看向狼穴。“你们先走,我会跟上你们的。” 说罢,阿道尔高尚的身影毅然决然消失在了夜色中。 洛将离第一次有种无力感,他回头看着爱丽丝和沈墨七,“我该怎么办呢....追兵马上就到,阿道尔身上有精灵的加护,可是确实是在走向死亡,我才能「救他」,酒里被下了万分稀有的昏睡毒药。可你们...似乎也不像是正在经历「死亡」。难道我要先杀了你们,再让你们「回来」吗。可我又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就在此时,爱丽丝动了动眼睛,她睁开疲惫的眼睛,露出金光闪闪的橘眸,她转头看向沈墨七,似乎明白了一切,还没说话,泪就从眼角流出。 她拼尽全力从树旁坐直身体,仿佛生病一样气喘呼呼,“我...我没事。”她对洛将离说道,她将手放在沈墨七的头上,闭上眼睛,魔力从体内涌出,缓缓将他包裹。 “沈墨七能醒来吗。”洛将离低下了眼睛。 “可以...我会加速他的「净化」,他似乎对这种毒药有耐性,和我不一样,我是被某种力量所保护的。”爱丽丝流出汗水,而洛将离提剑,开始警戒周围。 可以说,北山国决不会让他们活着出去的,只有他们知道宴会的真相,一旦他们死了,北山一心就会给他们按上叛乱弑君的罪名,把一切归咎于他们身上。 而且别忘了他们是谁,龙胤,北山国对龙胤动手,就是对龙语学宫和龙族动手,这个罪北山一心还担不起,所以他们必须死的干干净净。 所以此刻,逃亡才刚刚开始。看着正在治疗的爱丽丝和沈墨七,洛将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你们隐藏好气息,我去引开他们。”他说道。 “不...不要,他们会追杀你很久,他们会尽其所能的阻止你离开,我..我不想看见你一次次的受伤,我们一起走。”爱丽丝抬头,她恐惧道。 “没关系,死亡对我来说不是一种结束,更像是一种短暂的折磨。我不怕死,我只怕你们会无穷无尽的追兵淹没。”洛将离提起剑,最后看了一眼沈墨七和爱丽丝,也消失在了夜色中。 “墨七,墨七,快醒醒,求你了....我害怕。”爱丽丝结束了最后的魔法,她摇晃着沈墨七的身体,流下泪水,周围的夜静悄悄的,她不知道哪里会突然冒出来敌人,她害怕死亡,更害怕眼前这个占她生命一半重量之人的死亡。 “没...没事。”许久,沈墨七喘着微弱的气息,缓缓睁开了眼睛,药效还没过,困意和剧毒在他体内折磨,他伸手触摸着爱丽丝的脸颊,泪仿佛干了一样。 蒂娜,蒂娅,阿道尔,还有其他同学们在一个方向,洛将离在另一个方向,现在他留在这里,成了唯一能保护爱丽丝的人,天呐,谁能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怎么走,怎么做。 “爱丽丝...隐身魔法能用吗,我想回去一趟......”沈墨七想起了刚刚还在眼前的蒂娅,她生气跑走时,还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一语成谶,当晚风吹走酒意,空气中留下的只有懊恼和悔恨。 “没用的,「法不及上位」,我的魔法对高阶的人基本无效,他们能感知到我们的存在。”爱丽丝摇摇头,她伸出手,自己和沈墨七的身上浮现一层淡淡的银光,像是一层隔绝侦查的面纱。 “别担心,东方老师可能只是暂时被袭击了,和我们一样,他很快就会来找我们的。将离也一定没事的,他可是最强的龙胤啊,而阿道尔,蒂娜,蒂娅也有精灵的力量....”爱丽丝声音逐渐变小了,她说服不了自己,也没办法安慰他人。 “我们...逃去九天吧。”沈墨七仿佛在绝望中找到了一丝希望,“以龙胤身份觐见龙族。龙息的规则是他们定下的,他们也一定会维护,不然人和妖的平衡早就会被打破了。” 爱丽丝点点头,“可是我害怕路途遥远,北山一心的追兵会先一步在路上埋伏我们....” “嘘。”沈墨七突然捂住了爱丽丝的嘴巴,爱丽丝也察觉到了什么,不知觉睁大了眼睛,把身体埋进沈墨七的怀里,他们二人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瑟瑟发抖。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一道少年的声音传来。 “没有.....我们换个地方找。”一声清冷的女声回应他,沈墨七一惊,那女声无比熟悉,正是和他有过纠葛的北山苏苏。 “唉,我什么都不知道,只听长官说有人类刺客杀死了我们的王,逃离了现场,让我们去追捕.....可我怎么也想不通....”少年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清晰,天空盘旋的乌鸦嘎嘎叫着,扰乱着人心中的思绪。 “别想这么多,你我只是战士,需要的只是服从。我们从来不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类,而是武器。善恶对错的评断不是我们该想的,那是将军们的特权。”北山苏苏警告他,眼睛向沈墨七这边的草丛扫了一眼。 “是吗.....真想赶紧成为一心大人那样的强者,成为天妖。我想实现我娘的梦想,尽管人们都说她只是个疯子,但说不定我帮她实现梦想后,我娘她就能记起我了......”少年狼族的脚步走在成堆的树叶上,响起沙沙的声音。 “什么梦想。” “去月亮上。” “哦?真是荒唐......” “不过,还不错。”北山苏苏喉咙哽了一下,“你娘疯了,我娘残了,我的弟弟妹妹也遭受着病痛的折磨,瞧瞧战争为我们北山人带来了什么。” “人们都说北山狼族因战争而生,因战争而耀,因战争得到领土,水,食物。可我现在觉得北山忠才是对的,他是一手创建北山国的人,他是最懂北山狼族的人,只有他知道我们心中想说但是不敢说出来的愿望是什么,他能遏制住战争的势头,让我们逐渐得到平静的生活,让我们再也不用去拼命,去杀戮,去抛弃人性了。” “苏苏姐....我还年轻,是近卫军中最年轻的人,我一定会承担起我娘的梦想,你的梦想,大家的梦想,我会让北山狼族过上宁静幸福的生活......”少年似乎很是兴奋,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咦。”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一颗树,轻轻嗅了嗅,“有什么味道,在草丛那里......” “没什么,别去,回来!”北山苏苏想制止他,但少年已经瞬间进入到一种果断,冷静的状态,那是战场中一个战士应该有的姿态。 “我确信这里有人......”少年掀开了草丛,发现了依偎在树下的两位孩子,少年的眼睛跳了一下,“这么年轻.....”他犹豫起来。 “北山念!”北山苏苏快步走过来。 “我相信北山一心将军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正的审判的,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少年伸出右手,紫色的妖力涌现,点亮了整片草丛。 “等一下。”北山苏苏说道。 “嗯?”北山念迟疑道。 北山苏苏看了看身旁这个年轻的狼族少年,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两只陷入陷阱,正准备死战的小鸟们,她闭上眼睛,聆听风声,深深叹息。 “苏苏姐.....”北山念刚想说什么,突然就睁大了眼睛,倒在地上。 北山苏苏在他的后脖颈上动用了妖力,让他全身失去了知觉,浑身抽搐。 “你还年轻,不要跟我一样误入歧途。”北山苏苏抿紧嘴唇,收回目光。 她走到沈墨七身边,搀扶起他,“能跑吗。”她问道。 沈墨七刚站起来,脚就软了下去,接着他又扶着树站起来,大汗淋漓,“好了,交给我吧。”北山苏苏小声说道。 “金色的小鸟,你可以飞吗。”北山苏苏对爱丽丝说道。爱丽丝点点头,“我可以用「轻灵术」,让自己变得敏捷,像小鹿一样。” “那好。”北山苏苏背起沈墨七,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我带你们离开这里,要快些走,不然会有更多的人追上来。” “他呢。”爱丽丝指了指地上微微抽搐的北山念。 倒在地上的北山念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滴泪留下,他捏紧了地上的泥土,牙齿不甘的紧咬住。 “我不想让他作出叛国的事情,也没必要陷入道德和忠义的抉择,他还年轻,罪人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北山苏苏回头看了看他,然后和爱丽丝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苏苏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救我们,我们为什么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沈墨七很累了,他在北山苏苏的背上说道,她大衣的绒扫过沈墨七的脸颊。 “我在一本古老的译本上看过巴别塔的故事,那是龙带回来的人类书籍之一。” “语言使我们天生亲近,语言使我们团结一切,人们说着同一种优美的语言,就会产生交流,产生理解......” “我不是人类,但我说的是人言,读的是青史,渴望着成为人类。没有龙尊们带来的那些书籍与文化,我们只是野兽而已。” “可是.....”沈墨七的心莫名的痛。 “哼,你就当一个傻瓜喜欢,羡慕人类吧,尽管她几乎没见过人类,只在书上看过。”北山苏苏抬头看了眼银色的月光,然后继续低头看着脚下漆黑的路。 爱丽丝在一旁,眼神充满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直到她疲惫的脚步越来越慢,她侧身唤出金剑「爱丽丝」,坐在其上,依靠魔力缓慢飞行。 “可是你的家人们.....”沈墨七的心仿佛被扼住一般难受,他知道北山苏苏是在维护自己的灵魂,但他去过北山苏苏的家,他害怕那些无辜可怜的人因为他而受伤。 “你不说也可以离开这里的。”北山苏苏皱了皱鼻子,“下次学聪明一点,没必要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你就不怕我转身回去吗。” 北山苏苏在山泉间的石头上跳跃,带着他离开,“放心,我很少回家,她们也很少和人交流,在被发现之前还有时间。等我确认你安全之后,我就会回去找她们,然后带她们一起逃跑。”北山苏苏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而沈墨七身体僵住了,心中万般难受,他知道北山苏苏的家离北山国中心不远,她一个人,又要怎么带年迈的母亲,生病的弟弟,残疾和年幼的妹妹们离开。 她竟然愿意为了刚认识几天的人这么做,就因为她觉得这是对的。 沈墨七如鲠在喉,他不知道怎么报答这份恩情,不知道该怎么偿还。 他欠她很多。 突然,北山苏苏停下了脚步,她对身后的气息再熟悉不过,那是她相处四十年的战友们。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北山苏苏也再清楚不过,这是一群国家利益大于一切的人,就如把他们调教出来的北山一心一样。他们一定会在危急关头,无条件站在北山一心的一方,不管他们内心会怎么想,做法永远是服从。 “他们是靠气味追过来的吗。”爱丽丝回头担忧地说道,她的手紧张地抚摸着腿下的金剑。 “是。”北山苏苏说道,她的眼睛盯着后方。她的战友们一定会把她追回来,不会让她走向国家的对立面,而两只小小的人类幼崽,只是任务的目标而已,不会成为怜悯的对象。 “我们分开走,把气味分散,走快一些,我们可以在前方的国家集合。”爱丽丝焦急说道。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一个人走被抓住了的话,下场不会好。你是龙胤,他们不敢折磨你,但如果北山一心真的要与整个妖界为敌,要从你的嘴里撬出东西,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不怕。”爱丽丝颤抖说道,可她明明怕得很。她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一样害怕,她手都快抖得握不住剑了。 “不要被抓住了。”北山苏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只能带一个人跑,而爱丽丝主动把这个机会给了还不能走路的沈墨七,至自己于危险之中。 “嗯...对了,不要让他担心我,他醒的时候,你就说我已经成功跑掉了,我会没事的。”爱丽丝的呼吸急促道,她带着哭腔,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对他做出告别。 爱丽丝看着已经晕倒,满脸大汉的沈墨七,知道他正在克服毒药的煎熬,“请照顾好他,谢谢您。” “好,我答应你。” “愿诸神保佑你,我会日日夜夜为您祈祷。”爱丽丝抚过沈墨七的发梢,在他的额头上留下深情一吻,就此别过。 北山苏苏心脏也痛苦万分,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冲动决定是否正确,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何处。是被抓到后被当叛徒折磨致死...还是逃跑后忍受内心的煎熬。 或许对她来说,一个宁静的死亡就是最好的结局。 于是爱丽丝和北山苏苏在夜晚的交叉路口分别,她们各自怀着忐忑与不安的心,开始乞求信仰的神灵赐下怜悯,让她们充满遗憾的人生,不要就此结束。 第59章 这是,猫的国度? “这里...是哪里...”沈墨七醒了,但当他想起昨晚的悲剧时,只能让眼泪不听话的淌出来。 他在泪雨朦胧中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位少女。 她没了大衣的遮盖,气息不像原先那般强势,浓密的黑发上露出两只兽耳,长长的睫毛下是疲惫的睡颜。她的容貌也不过十七八岁少女,没了往日严肃,睡眼还有些俏皮可爱。她胸前的白色缠布更是让沈墨七思维呆滞。万幸的是,她还穿着一条比较宽松,像是男性穿的马裤。 沈墨七真的清醒过来了,他开始回想宴会的事情.....恐惧,悔恨,愤怒。该死,明明他已经隐约注意到了宴会周围军队的频繁调动和数量上的不对。 但他单纯的以为一切都很顺利,宴会只是加强了守备力量。他根本就没想到北山一心会做的这么果断且决绝,杀死他的王,接手整个北山国,做出如此残忍,卑鄙的血色阴谋。而恐怕外面也早就贴满了沈墨七一行人的通缉令。 曾经他是一场政变的参与人,现在他是一场政变的受害者。世俗权力变革的时刻往往血腥的令人作呕。如果说康纳德还真有些“清君侧”的复杂因素在,那么北山一心就完全是和北山忠对国家未来要走的道路产生了意见分歧。 “蒂娜,蒂娅,阿道尔,将离,爱丽丝,还有墨玲儿他们......”沈墨七忍不住地念道。 他突然想起了墨玲儿在自己眼前被刺穿心脏的场景,沈墨七捂着嘴巴,止不住的恶心,眼泪也渗出来,他已经不知道这是生理反应还是心中的痛苦了。 他想哭,但哭不出来。 墨玲儿死之前才和他消除了一些隔阂,沈墨七很开心。他虽然知道人和人之间能一起走下去的只是少数,但少一个敌视他的人,多一个友善的人,真的让他稚嫩的心很是欣喜。他也许只是对这个世界还抱有天真的幻想。 墨玲儿本质上不是一个坏人,她可能只是在珍惜和跟随自己仅有的几个朋友,她渴望认同,不希望和他们背道而驰...... 她是靠自己的能力来到龙语学宫的,不像沈墨七。她不拘于世俗伦理,从不因身子被沈墨七瞧见了就要他做什么,或者要惩罚他什么,她试图让沈墨七珍惜自己的生活,不要妄自菲薄...... 沈墨七麻木痛苦地坐在床上。死亡,死亡,死亡,这是他最害怕的东西,死亡代表着结束,死亡代表着人生的可能性被消解,死亡代表着一切美好都烟消云散,死亡会给留在世中的人无尽的遗憾和悲哀。 从艾欧迪亚,到白露,再到北山国,沈墨七最恐惧的就是见到死亡,他会幻想如果自己死掉,他会绝望地梦见朋友们死掉——然后立马泪流满面地从梦中惊醒。 究竟要多强大的实力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呢,究竟要怎样的努力才能让那些爱自己的人不再悲伤。 “爱丽丝....我好像梦见你为了保护我一个人走了,我......一无是处。”沈墨七把脸埋在膝盖上,他绝望到不能自已。 “她没事....她不会有事的。”北山苏苏像是睡醒了一半,困倦道。 “还早着,再睡会儿,白天人多眼杂,我们晚上再赶路。”她伸出胳膊,把沈墨七搂进怀里,她没有睁眼,只是用胸腔和臂弯温暖着他。沈墨七再也无法忍耐,他开始默默地抽泣,仿佛救命稻草一般抱住北山苏苏,任由泪水流湿脸颊。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他的不幸,在于十二岁后人生突然开始的几乎无休止的变故,而幸运,恐怕就是身旁总有人陪,这苦难总不是一人担,算添作安慰。 “我...我去外面打探一下消息,我忍不住想知道同伴们现在怎么样了。”良久,沈墨七似乎哭累了,对自己的悲伤感到疲惫和厌倦了,他想付出行动。 “唔,我的同伴在哪就好猜多了,应该现在拿着剑在追杀我的路上。唉,也没法,谁让我选择了听从心,而不是脑子呢。”北山苏苏闭着眼睛说道,“你千万小心一点,外面一定有我们北山的探子。我再睡会儿,背着你跑一夜,好累......” “对不起......”沈墨七看了一眼木桌上的黑色小斗篷,披上后离开了这座客栈。 阳光微微刺眼,他睁开眼睛,发现周围是一处精致的村落,路上的行人衣装精致,色彩华丽,颇有市井气息,周围美食香气弥漫,小贩常在。 如果说北山国是一群藏匿于群山之中严肃幽静的隐世村落,那么此地就是像是平常市井人家了。不过这个地方的人们背后都长着一条尾巴,沈墨七观察再三,确信了这里是猫的国度。 沈墨七跟着人群走向集市,才发现人潮涌动处贴着几张悬赏令。他转身就像跑,毕竟在场的人就只有他一人穿着黑色斗篷,再这么说也太可疑了吧。 但他发现悬赏令上只有几行字,和一些堪称抽象的简笔画,“两只黑头发的人族少年.....一只黑头发的狼族少女,还有一只金头发的小女孩儿...”沈墨七看着眼前那抽象的仿佛在跳舞一样的线条,有些愕然。 “这是人吗。”沈墨七疑问。 “是啊,这能是人吗。”旁边的人也符合道。 “这是人能画出来的吗。”沈墨七吐槽。 “是啊,这简直不是人嘛。北山狼族这么蠢,只会掠夺和打仗,完全不会画画嘛,还天天压迫我们桃山一族,真是太可恶了。”身旁人也点头赞同道。 当沈墨七露出感激的神情看向身旁时,才发现那是一个绑着丸子头的小女孩儿,她穿着红白色的玖华传统裙子,发髻旁的两只猫耳在头上抖了抖。她衣服的制式有些亲切眼熟,像是沈墨七在书上见过的千百年前的前朝风格。 但对方看见沈墨七披着斗篷时,明显露出了害怕的神情,“你....你是流亡者?”她眼珠子左右扫视,压低声音问道。 “什么是流亡者。”沈墨七反问。 见他似乎不像是危险人物,而且年纪也不大,声音也很幼稚,于是猫族女孩儿才放下了戒心,偷偷把他拉进了一个寂静偏僻的小巷中。 “就是没有国家,或者因为一些原因从自己国家里逃出来的人,漫无居所,四处流浪,周游万国。”她好奇地看着沈墨七,解释道。 “那我应该算是吧。”沈墨七刚说完,就被对方跳起来摘掉了帽子,他慌忙下试图用手遮住脸部,可对方看的一清二楚。 “欸?你头发好长哦,没有绑起来吗,那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虽然听你声音还是比较像男孩子,但毕竟年纪比较小.....咦?你的耳朵。”她灵敏地绕到了沈墨七身后,没等他反应,钻进了他的斗篷后。随即她的神情变得震惊,“你....你是人类?难道你就是通缉令上的人类小孩儿?” “嘘。”沈墨七回身捂住她的嘴巴,但没有用暴力弄晕她,从刚才她对北山国的言论来看,她似乎不像是敌人。 “我...我是好人,不要杀我,我不会打架的...”她连忙紧张辩解道,一丝妖力都没有散发出来,倒像是要哭的样子,沈墨七才放下了手。 “我叫桃山梦,是这儿一处酒馆老板的女儿,也在这里帮衬二十年了...你是怎么惹到北山国那群人的,难道你们真的杀了北山忠?那只狡猾的狼王?你不知道我们这儿也算北山国半个势力范围吗,他们的衣服,酒,食物,书籍,大都是我们的供物...”桃猫梦缓缓呼气,惊骇道。 “我是沈墨七...”沈墨七坐在一旁,松了口气,开始简单说起自己来到北山国后的事情,桃山梦的脸色忽白忽红,她显然被沈墨七说得血腥故事吓到了。 “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我知道他们都是坏人,我相信你。”桃山梦才许久后才恢复正常,但她紧闭着眼睛,抱住自己,不停地原地踏着步,猫尾在空中上下跳动,仿佛是在战胜恐惧。 “难道北山忠的死讯已经传到这里了吗。”沈墨七问道,但心中多半有数。 桃山梦点了点头,“整个北方估计都知道了,北山国给出消息,说北山忠是被人类暗杀了。现在全北山国的兵马都出动了,你想想,整整十万的狼群啊,穿着黑衣服,背着那么重的剑,骑着马,一冲而下,该多吓人。” “他们还在为北山忠举办盛大的葬礼,毕竟那是北山国的缔造者,七十万狼族人的王。” “哼。”沈墨七的语气带着怨恨,“东方老师一定会来找我们的,我们一定会让北山一心后悔。”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我真的想杀了北山一心...如果我可以的话。” “我不知道你说的东方老师是谁...但如果你们真是传说中的龙胤,那你们一定要去「九天」上寻求帮助。” “你的老师不一定会光明正大地找你们,他可能怕杀手会先他一步找到你们。毕竟「天妖」级别的五阶强者都不敢一个人面对数万精锐的狼族军队,人的妖力毕竟是有限的...” “我听我爹说,也是因为现在的强者和以前不同,现在的术式都是小范围的精巧术式,很少有千年前毁天灭地,涂炭生灵的灭世术式了。”桃山梦思考后说道,她真挚地为沈墨七出着主意,似乎是真的同情眼前这个人族小孩儿。 “留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但去九天,追兵会不会提前在路上伏击呢。北山一心肯定知道,要是让龙胤到达九天,恐怕会惹来龙族的下场,我该怎么办.....”沈墨七沉默思索。 “不管怎么说,你们一定要小心,曾经我们桃山国也算是大国,可我们的天妖将军——桃山酥,却在五十年前被北山一心和他的爪牙设局捕杀掉了......可笑的是,听说她曾经还对北山一心有过好感。” “那真是我们桃山国最黑暗的一天,我们沦为了北山国的附庸国,说难听点就是个奴隶国。”桃山梦说起这段悲伤的历史,心中止不住的气愤。 “残忍,狡诈,冷静,也许他能带给北山国强大,但也许他给不了人们幸福。”沈墨七摇摇头。 北山国一定有很多人愿意追随北山一心,渴求他带来的强盛。但战争的代价呢,又该要谁来承受呢。 战争的疮痍触目惊心。而像北山苏苏家人那样的孩子们,那些少年少女们,之前不也都是怀揣梦想为国效力的人吗?为什么失去价值后的他们就要被国家抛弃,被家人抛弃,躲在山洞里等死,被人们忽略,去忍受最大的寂寞和痛苦呢? 这不也是很讽刺吗。 沈墨七害怕死亡,害怕战争。他见过跟他一样大的孩子在他身边被炮弹炸掉双腿,见过花儿一样美丽的少女带着冷漠的表情去杀人,他知道战争的冷漠和恐惧,所以他即使年轻,也厌恶和恐惧战争,这是他难以忘怀的经历决定的。 “您是龙胤,本应有权利命令我们桃山国保护您的,但我请求您先不要。我们离北山国太近,离九天又太远,没有与之对抗的实力。”桃山梦低头,她可能觉得自己在自私地请求。 “我知道。”沈墨七点头。他也不会天真到去用龙胤的身份让这些无辜的人为自己去死。而且,不要去考验人心,在死亡面前,什么龙胤,龙族,都可笑至极。 “哦对了,请跟我来,我知道有个人可能可以帮到你,一位妖族游侠。”桃山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跳了起来。 她带着沈墨七来到了一处酒店。 而沈墨七才发现,这就是他和北山苏苏刚才休息的酒店,原来就是桃山梦收留了他们,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巧合。 “这是我爹。”高山梦指了指一个苍老的老头,老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沈墨七的黑斗篷,什么都没问,继续干着手中的活。 “别出去乱跑,北山国的人不是傻子。说实在的,你今晚就必须走了。”老头把那些木头酒杯用布擦得很干净,放在桌子上,摆列整齐。 沈墨七心领神会,没有言语,他跟随桃山梦来到二楼的一处小包厢前。 她敲了敲门,“是我。” “干什么干什么,看书呢。”一道随意又带有处世不恭的少年声音传来。桃山梦没有理会,径直打开了门,“是我们收留的你,你还欠着钱呢你,态度这么差。” “不就是一点小钱吗,等我以后成为大人物了还不是随便还你,怎么,不信我的实力?”一个毛脸少年穿着朴素的蓝色布衣,用尾巴倒吊在房梁之上,手里还捧着一本古书。 “猴子?”沈墨七惊讶。 “他是被花间国赶出来的,自称游侠,听说在满是猴子的国家他也算最叛逆的那种人。总是我爹心善,非要收留什么好汉,说是年轻时候被游侠救过,才把他收留的。”桃山梦愤愤道。 那么北山苏苏在这位老爹眼里,也算“好汉”了?沈墨七暗自揣摩,他盯着眼前那人。 “怎么不算游侠,我问你,你看过西游记吗?”他从梁上跳下来,把那本旧旧的书指给沈墨七和桃山梦看。 “得了吧你,人类编写的小说罢了,你一只臭猴子还当宝贝了,哈哈哈哈。”桃山梦听闻捧腹大笑,她无情地嘲笑着对方,丝毫不介意打击到他,似乎早就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哼,臭猫,别瞧不起人。早晚有一天,整个妖界都会知道我的大名,现在不奉承我,到时候小猫你就知道后悔了。”另一只猴子突然从身后拍了拍桃山梦的肩膀,沈墨七才发觉有两只一模一样的他出现在了房间里。 “分身术?真的假的?”沈墨七揉了揉眼睛,仿佛在看神仙。 “小菜一碟。”猴子哼道。 “花间游,你...你不要太猖狂了,说要扬名立万的人多了去了,都想在我爹这儿白吃白喝,可几十年也没见多少人成名呀。”桃山梦被他的术式吓了一跳,可前面那只拿书的猴子突然消失了,身后的那只向前一步笑着接住了那本他视若珍宝的书。 “我说可以就可以,所以说,这个没尾巴的小猴子又是谁。”花间游又绕到了沈墨七的身旁,他就真的像一只活泼的猴子一样,停不下来的骚动。 “我是来请你帮助的,北山国正在追杀我。”沈墨七简单明了的说道。 “哦?有意思。那你就是江湖上说的龙胤?昨晚真是出了好大的事儿啊,妖族人消息灵通,估计半个龙息现在都听说了...这事儿弄不好又要打仗了,总之...过来说。”花间游跳到桌子旁,招了招手。 “那你要我怎么帮你呢,先说说你的想法。”猴子笑嘻嘻地说道,就像无聊的人突然抓到了乐子。 “血债当然要血偿,龙息边境那些被屠杀的无辜村民,我那些不幸遇害的同学们,生死未知的同学们,都需要一个说法。”沈墨七声音有些颤抖。 “不要妄自菲薄,不要失去自我,不要变得懦弱。” 沈墨七脑子里突然回想起这句话,墨玲儿在死之前对这个世界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说给他听的。 他想起匕首刺进她胸膛时,她的愕然,痛苦,不甘,后悔和眼泪。 “我要去状告九天,我要去找那些龙族们,我要北山一心的头颅挂在城墙上,我要那些沾满人类鲜血的恶狼付出代价。”沈墨七咬牙切齿。 “欸...不着急。”花间游绕到了他的身后,“师傅说了,不能让愤怒占据你的心。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妖界中的孽缘多了去了。” “国仇家恨,爱恨情仇,江湖路远,人们的恩怨错综复杂,混作一团,纠缠不清。你保持清醒,不要陷入偏执,你答应,老孙就陪你去一趟九天,如何?” 沈墨七一想到北山一心,他的胸口就像燃了一座火山般痛苦郁闷,他恨不得日日夜夜念着他的名字,啖其肉,寝其皮。 可是.....花间游也许是对的,他必须保持理智,他的首要目的不是复仇,而是把同伴们找回来。 “为什么你要帮我。”沈墨七深吸一口气,他本来就是怀着忐忑的心去碰运气,可这猴子爽快的令人意外,就像某位大师笔下的武侠一样,做事全靠心境。 “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沈墨七半天接不上话,他只是觉得不了解一个人的目的就无法真正的信任他。虽然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猴子不过是个随性的人,他不应该拿怀疑心去质疑他的一腔热忱。但他刚刚遭受血腥且夸张的背叛,此时竟有些像惊弓之鸟了。 “想帮就帮了,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我是个自由简单的人,北山国的那些人简直是我的对立面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花间游嘿嘿一笑,伸出毛手,锤了一拳沈墨七的胸膛,把沈墨七打的连忙后退,咳嗽着懵着看着他。 “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嘛。还是说你觉得一只猴会是狼的走狗,唔,这句话很幽默,提到了三只动物,我需要记一下。”他从耳朵后变出一只毛笔,就低头在笔记上写上了一些字。 “谢谢你....”沈墨七小声道。 “带我一个如何呢。”一位少年声音传来,众人回头看去,才发现是一个戴着神秘狐狸面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他似乎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而且声音带着妖力加持,不是本音。 沈墨七心跳了一下,他总觉得对方的气息熟悉又陌生,但在脑海里不停的思索,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对应的上的人影。 “什么妖怪,吃我一剑。”花间游警惕道,他变出一柄剑,试探过去。而对方显然从容不迫,只是轻轻地后跳着步伐,就让他摸不着影。 “我不是坏人。”他说。 “你带着面具,用着假音,做人不堂堂正正的,能是个好人吗。”花间游嘶叫了一下,用嘴在剑上吹了一口气,道剑瞬间燃起火来,那火诡异至极,仿佛带着神性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而对方显然对这个火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色,“我有难言之隐,但我真的是来帮你们的。”他说。 “九魅南狸面具....你是青丘国的人?”桃山梦惊讶地张大嘴巴,“那可是南边的一个大国,天呐,那里的人应该不会和北山一心勾搭在一起的。” “是吗.....”花间游挠了挠脸,收了神通,“那随便你了,你问问正主去。”他看向了沈墨七。 沈墨七只是看着,他一直在看着,他举着手,焦虑极了,仿佛有一种记忆呼之欲出,却想不起来,忘不掉,胸口苦闷。 “青丘......”沈墨七低着头,他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是想起自己的妹妹了,她现在在哪儿啊。 “不行。”北山苏苏出现了,她倚着门口,身旁放着一柄大剑,还有弓,她警惕地看着对方。 “我叫音,是青丘国在外的线人,他是龙胤,我完全有理由帮助他,请相信我。”称自己为音的人似乎很真诚。但还是那句话,当你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要真正的信任他。 “北山国的人已经对桃山国大肆搜查过了,你以为这个酒店没人查吗,是我帮你们蒙混过关的。所有通往南方的路都会被封死,要想过去,只能找机会进行突围,而战斗将必不可免,你们需要我。”音的手放在自己的身前,郑重地说道。 “小狐狸,我在北山国的军队待了四十年,确实不知道有你这号人,别让我揪到你的尾巴。”北山苏苏眯着眼睛说道,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似乎有些实力,不然不可能把几位狼族给支走。 今天她确实感受到了妖力的接近,可她只能尽力隐藏自己,因为一旦爆发战斗,狼群们的支援将会无穷无尽,她当然明白。但随着楼下微弱且神秘的妖力浮现,狼族战士们竟然在一炷香后离开了旅馆,仿佛什么都没有搜到。 当时北山苏苏有些没明白,但没想到竟然是他在出手帮忙。 “我会保护你的,龙胤大人。”音俯下身姿,对沈墨七说道。 第60章 集结,四人小队! 我心悠悠向明月,明月情情照我心。 月亮是夜晚的母亲,如果没有明亮的月光,那么人类走起夜路来就像瞎子过河,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让人类脆弱的心颤抖,那是来自上古时期的记忆,深深刻在人类的骨髓里。 “没必要这么紧张,就当是我们是在旅行吧,重要的是珍惜现在。”谁也没想到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反而是沉默寡言的狐狸少年开口了。 “旅行?更像发配还差不多。”北山苏苏根本不吃这一套心法,她走在前方,细嗅风儿的指引。 “旅行是没有意义,没有目的的,任凭心起心落。可现在他们心中有事,自然无法享受此刻,倒是施主你,像是有佛心,平时没少酒肉穿肠过吧。”花间游饶有兴致地在后面看着狐狸,觉得他的神秘更是罕见的乐趣,动人心弦。 “我可没有佛心,佛祖总是无心,或者慈悲心,我的心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沉溺在水里。酒肉也不是我追寻之物,平时饿不死就行。”音说。 “倒是你,读的都是佛书,嘴里却不吐佛言。”音反而看了眼花间游。 “欸,佛在心中不在嘴上嘛,佛都没什么意见,你说这么多作甚。”花间游笑嘻道,挠了挠耳朵。 沈墨七似乎听出来音话里有的弦外之音,他所言之「水」,是家乡里一位漂亮可爱的狐族少女呢,还是他效忠的国家,青丘之国呢。 “其实我一直期待这么一场冒险,就像西游记一样。我是齐天大圣,这位龙胤小孩儿是我要保护的唐三藏,这匹身材不错的母狼就是任劳任怨的沙悟净,而你这.....虽然不太像,但只能是猪八戒咯。”花间游似乎真的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感到兴奋,他又开始说起了自以为幽默的笑话。 “我不是猪,我是狐狸。”少年说道。他的性格就像水一样,和洛将离还不太一样,更像是一种历经人世浮屠的水。 沈墨七盯着他,总觉得他很是奇怪。 “是是是,你是狐狸,真没意思,要知道,狐狸是最会骗人的。”花间游打哈欠说道。 “谎言确实伴随我的一生。”音没有否认。 北山苏苏突然停下来,转头盯着他的面具,“小狐狸,希望你这次没有说谎。我能感觉出来,你的心藏着一丝喜悦。你到底在高兴什么,你在享受危险?还是我们正陷入你的计谋。” 面对音的沉默,北山苏苏摇了摇头,她没有证据,既然当初选择了相信他,就只能继续向前方走。 沈墨七没有说话,他跟在音的身后,一直看着他,这位少年身材比较矮小,和他身高差距无几,看上去如此单薄。但灵力,或者说妖力的味道却很重,而且很奇特,沈墨七一旦嗅到,就会忍不住继续嗅探,就像让人上瘾的花蜜。 “旅行......”沈墨七突然觉得自己早就没有一颗能停下来平淡观世的心了。各种事情推搡着他,让他只顾拼命,拼命地活下去。他疲惫地走在一条荆棘之路上,而路边的风景,他已经懒得抬头看一眼了。 同伴们仍处于危险之中,他一丝的放松和快乐就仿佛是罪孽。他必须把心提起来,让自己不要忘记,不要忘记同伴们是抱着怎样的心去救他的。 “等等。”北山苏苏沉息着,伸出手示意,“前方有人。”她说道。 “哪里?”花间游跳到树上,左看右看,看不出半个人影来,“天这么黑,哪有人。” “不是用眼睛看的,要用鼻子去闻。”北山苏苏还没说完,花间游就哦哦叫起来,“那儿是吧,看到了,两个人,妖力挺强的哦。” “真的吗。”沈墨七有些惊讶,难道这猴子真有火眼金睛,还是说对妖力的感知比较强。 北山苏苏是用鼻子嗅妖力的,而花间游似乎是用眼睛看的。而沈墨七对灵力的感知不如他们远,但老实说,这种感知有时候能救他一命。 “怎么说,应该是狼族的斥候,去打一架,还是绕路走。”花间游问道,他的目光凝视着。 “我们一起接近,先派一个人去试探,其他人在后面不远处接应。如果敌人的援军接近,就立马撤退,如何。”北山苏苏寡薄地说道,仿佛对面的人不是她的同胞,而是某种必须处理的东西。 “等会儿可要跟你昔日的战友交手了哦,狼女。刀剑无眼,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花间游看着她,脸上罕见地认真起来。 沈墨七现在也没能真正理解为什么北山苏苏会帮他,明明刚见面的时候她还要杀了他。自然界的动物们行为往往符合利益的逻辑,而似乎只有「人类」会因为情感作出不符合逻辑的行为。 “我知道.....但没办法。”北山苏苏转过头。从带着沈墨七离开开始,他们之间早不相为谋了。 一边是家国,一边是正义。北山一心用四十年的艰苦训练教给他们冷漠和服从,可她却放不下一颗同情的心。 远处,一棵树上,坐着一个长着狼耳的大叔和少年,他们坐着,和天下人一样,抬头望着月亮。 “师傅,我有些无聊,可以聊聊天吗。”少年说道,他侧头看着比他年长许多的人,他长满胡子,披着黑色斗篷,有着一双充满故事的眼睛。 “你说。”他笑道。 “你有梦想吗,师傅。我们狼族生来是为了什么呢,我们活的是否有意义呢。”少年问道。 男人顿了顿,“你先说说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让北山国变得强盛,我想让女生们和孩子们不用在上战场,我想让鲜花开遍北山,让人们都穿上漂亮的衣服,吃上自己喜欢的东西。”他睁大眼睛,“这就是我赋予自己的意义。” “傻孩子,你说的是勇者,而我们不是勇者,只是士卒。”男人沉默了许久,“军人的正义和世俗的正义不同,服从命令才是我们的正义,无关对错。” “嗯?”少年似乎察觉到男人的话里藏着什么,但他猜不出来。 “你到我这个年纪,不浑浑噩噩,不让自己的心死掉,就已经是成功了。”男人从怀里掏出一瓶封口的陈酒,但只是盯着,没有喝的意思。 “可是,人没有梦想,和我们脚下那些只为生计活命的畜生有什么区别。我们是北山狼族,不是野山里抢腐肉吃的狗,我们学过文字,我们写过诗歌,我们是自由,伟大的族群,绝不该浪费人生。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乖乖的,一直,一直,一直,十几年如一日修炼的原因,我愿意为此付出我的全部人生。”少年似乎有些激动,他站起来,在树上,在月下诉言。 “从来没有什么自由,北山人活着就是为了国,为了家,我能在这里和你说话,就是最大的自由了。”男人揣起手,看着黑袍下固执的少年,露出一丝笑意,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你又说这些戏谑话,我敢肯定,师娘就是被你这些话气走的,她是个认真的人,不像你,整天说着混球话,做着混球事。”少年坐下来,他嘴上刻薄,但眼睛却看着男人,充满信任。 “她想让我退伍,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术」的队伍太少,我必须为国家带起新人。”男人似乎想眯一会儿,他把头靠在树上,对着月亮,蜷缩起来。仿佛整片夜空下除了蓝色,皆一无所有。 “卒习「武」,士习「术」,前边两个是术者,不用我提醒你了吧。”北山苏苏潜伏在草丛里,对花间游说道。 “哼。”花间游向外走去,他吊儿郎当的哼着歌,完全没有隐藏的意思。 “谁?!”男人和少年瞬间警惕起来,他们分别拔剑张弓,对准花间游。 “没事,我溜达。话说二位知道花间国怎么走吗,我省亲去的。”花间游笑嘻道。 “大半夜赶路,不怕被劫吗,而且花间国在南方,你来北方找什么。”男人被他气笑了,“你这猴子不知道是脑子蠢还是没死过,说实话我算是好人了,可也想把你抓回去问问。” “你们还能动吗?”花间游继续旁若无人地走着,他侧头看向树上的二人,眼睛中冒着奇妙的光。 男人和少年才发觉自己动不了了,男人目光露出惊觉,少年则透露出慌乱和愤怒。他们中了花间游的计,在对视的一瞬间,就被他的术式命中了。 “放心,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不会伤害你们的。师傅说力量皆有约束,有能者更不应杀生。不过你们北山国倒是挺像那些没得到道行的野兽一样,张牙舞爪,四处咬人。”花间游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听那位小施主说了,你们在昨晚的宴会上还真是够「好客」的。”他停下来,看着狼们。 男人的目光始终随着花间游移动,他没有辩解,当然,也没法儿辩解。 “通过眼睛,封锁经脉和肌肉,很不可思议的把戏对吧。妖界从低到高以「灵妖柱地天」来划分修为,只能说同为柱级,你不如我,而你身旁那个妖级小鬼,也是太过稚嫩。”花间游喋喋不休地说着。 男人的妖力还能动,但如果身体动不了,妖力就没有向外的方向。他的眼睛看向身旁的少年,“秋,看着我,注意时机。”他用妖力传达到。 “千叔,难道你?!”少年瞳孔放大。 男人的眼睛突然爆出一阵血雾,他失去了眼睛,也失去了和花间游定身术接触的媒介。 男人一把推开身旁的少年,在接触的瞬间,妖力传导,让少年也恢复了行动。 花间游头刚侧过来,一支箭就射了过来。他伸出手,在时间流逝中抓到了它,但没用。 狼们迅速将他包围,用剑向他袭来。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我说了不会伤害你们的吧,只是借个路,有必要连父母给的眼睛都不要了吗,你们都是疯子吗?”花间游的动作有些杂乱。 “我活到今天本来就是幸运,不拼命的话,下无间地狱的时候又该怎么向死去的战友们交代啊!”男人提剑大吼道,那古老厚实的铁块大剑沉闷地向花间游劈来。狼族少年也一步踏出,把厚重的大剑像轻巧的匕首一般径直投出。 “那个笨蛋!”北山苏苏暗道不妙,沈墨七心跳了一下,他已经做好了出去帮忙的准备,他不能平白无故地看着别人为他而死。自那夜之后,他的大脑一直因对死亡感到颤抖和惊恐,他甚至恨不得自己也快死掉算了。 只有音,在沈墨七行动前的一刻,在沈墨七的愕然中,突然用双手扯住了他的脖子,“冷静点,花间游没事的,现在有事的是你,你的心不能再受刺激了。”他说道,声音再也没有往日的平静,仿佛在劝谏一位老友。 绝境之中,花间游嘴角却露出一抹笑,他抬头,任由武器击到他的身上,然后顺着武器的力道飞出去,撞断了好几棵树。 “死了吗?”男人喘着气,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鼻子还在不停地嗅探。 “死倒是不至于,就是挺疼的。”花间游缓缓从灰尘中走出来,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衣服已经被大剑碎了一半,不过本来他的烂布衫就不值钱,完全是随便搭身上的,碎了就碎了。 “臭猴子.....”男人咬牙切齿地笑道,他没想到同为柱级,差距也可以这么大。这就是所谓的妖力的容量即便相同,也会因为质量和术式的方法产生实质的差异吧。 眼前这猴子是修炼的天才,是被天道宠幸的妖,和他这种靠训练和实战堆砌出来的「柱」不同,猴子的术式夸张,强大,富有想象力,是足以令人痴迷的艺术。 “你有个好师傅。”男人说道。 “我知道,所以他才对我这么严格。”花间游摊起手,吹了一下,一柄道剑就变了出来。 此时,狼族少年突然绕到了花间游后方,他双手拍向地面,地上的枫叶缠绕成尖刺,将花间游束缚其中。 “法不及上位,小子。”花间游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可挣扎了两下才发现不对劲,“嗯?你已经是半柱了,好吧。”他看着枫叶在自己眼前不断变大,他用手指触摸了一下,“疼疼疼。”他把手伸回来,用嘴巴吹着,然后脚也开始疼的跳起来,滑稽地像是在跳舞。 “没有血,没有伤口,你练过身体,金刚不坏。”少年冷冷地说,“但是人的神经是会崩溃的,你会因为疼痛而脑死亡,现在投降还可以饶你一命。” “你人还怪好的嘞。”猴子笑了笑,他的眼睛中燃起一团奇怪的火,“佛·火。”随着猴子嘴里吐出道言,他的身体开始燃起火焰。火焰从眼睛蔓延到了身体,再到剑,再到枫叶。 少年的术式被焚烧殆尽,枫叶在风中化为灰烬。 “秋,快跑!他不对劲!”男人刚大声说完,猴子就瞬到了少年身前,咧嘴一笑,一拳将其打飞出去,而那少年捂住被灼烧的胸口,全身的妖力在刚才的一瞬间就被焚烧完毕。现在他浑身像浴火一样痛苦,仿佛像在受劫难一般,没了妖力,他纵使有千般本领和术式,再也使不出来。 男人提剑迎击过去,他全身的妖力自己已经开始燃烧爆发,与其和徒弟一样,让妖力被猴子的火烧完,不如自己提前爆发,寄全力于一剑。 花间游没有避开,他知道这剑劈到地面上,所引发的震动足以引起敌人援军的注意,于是他主动伸手接住狼的剑。随着花间游的眉头一皱,他手臂颤抖地接住了这剑,“好疼啊真是,手快散架了。”他露出猴子尖牙,笑道。 他的佛火开始旺盛的燃烧起来,狼的妖力全被它贪婪地吃下肚子,火焰越烧越盛,像是能焚烧一切。 沈墨七痴迷地看着那火焰,仿佛其中有真谛一样,万千箴言喃喃传入他的脑海。 上次见这种质量的火焰,还是蒂芙尼的罪业之火,以及薇尔莉娜的诡异火焰。它们都很美,美得像毁灭本身,尽管殊途,但却同归。 “不要走火入魔了。”音拉住沈墨七,他又恢复了平静般说道。 “嗯.....好。”他回答。 沈墨七知道他在伪装,也知道他有一天也一定会说出自己的秘密。 沈墨七又回头看了看他的面具,还是那股说不上来的亲切,他有种想看他面具下真容的欲望,这种感觉没有长时间的共处,绝不可能存在。 难道他是龙语的同学....不,就算是同一个学宫的,他认识的也不多。难道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或者哥哥?可他又明显是妖,不是人。而且自己长这么大也没听说有过什么亲人....这种莫名其妙的疑惑想法还是快忘掉比较好。 “好热啊,好热啊!”花间游原地跳起来,看见男人露出拼命的笑容,还提着剑向他冲来,花间游一拳将其打飞,“命都不要,真是疯子。”他叫骂道,也不知道这拳力度如何。 “我去找片水静待一会儿,你们不要过来,我快热死了。”花间游焦急地回头对着一片黑暗说道。 “不用这么麻烦,灵魂之火,源自汝心。”音在黑暗中说道,他拍拍手,一条蓝色的鱼从他这里游到花间游身旁,在花间游诧异的眼神中,钻入他的身体。 他连忙跳起来,摸着自己的胸口,“什么东西钻我身体里了?...咦?我火呢,我佛火呢?” “好像是被收起来了...平常需要好几个时辰才能做到的...你是谁?”花间游震惊地对音说。 不过谁也没想到,一只箭又射了过来,直接射在花间游的脑门上,虽然不至于直接穿过脑门带起血花,但也让他两眼一白,陷入昏厥。 “北山苏苏,出来!”还是那个自废双眼的男人,他手持着弓,靠在树旁,浑身上下一片漆黑,没有完好的地方,他呼吸缓慢且沉重,双眼空洞深邃。 “北山苏苏,出来!”男人又一次大吼道,但说完后,他的嗓子就不行了,仿佛一片枯叶,掉进了名为枯竭的井中。 北山苏苏缓缓从树林中走出来,她披着黑色斗篷,看着男人脚下的黑衣碎片,那曾也是她的战袍。 “北山千,这不是你的错。但我不想屈服,你四十年前在我刚参军的时候就说过,我们北山狼族天生就是自由的 ,每个人都有奔跑在原野上的权利。” “我不想再当北山一心一柄血腥沉默的刀,我不想再看见和我长的一样,说着同一种语言的人绝望的死在我的眼前。我想知道,上天为什么让我们生成这样,教给我们语言,让我们相知,相识,让我们幻想未来。我想成为人...千队长。”北山苏苏对他说道。 可男人能说什么呢,他只能留下一声苦笑。 北山苏苏默默对他行了一个军礼,片刻之后,她选择背身离开。 “哼哼...带上我的那份自由,去奔跑吧,像一匹真正的狼。”北山千望着北山苏苏的背影,嘴角动了一下,缓缓闭上了残破的眼睛,倒在秋叶之中。 第61章 戏话,酒馆与夜 沈墨七一行人在清晨时分踏进一家酒馆时,已经走了一晚上,万分疲惫。 而花间游昨晚被偷袭打晕之后就一直在马背上睡到现在,这马还是在北山千附近找到的。 昨晚,在花间游舒服地揉揉鼻子,打着鼾的时候,沈墨七三人却在谨慎和戒备中走了一整夜。 在困倦和疲劳中坚持的北山苏苏本就想找条沟渠给猴子扔下去,可他毕竟也是昨晚的功臣,还是让他歇会儿吧。 北山苏苏把马拴好,然后拍了拍花间游的脸。 “嗯?早上了?哦...你是谁,桃山梦那臭猫呢,给爷端点吃的,怎么这么饿...”他迷糊道。 “早上了,花间游哥哥,我们去旅馆吧,那儿有吃的。”沈墨七觉得躺在马上的花间游很有意思,他笑道。 “咦。”花间游一个打颤清醒过来,旋即侧身跳下马。 他似乎感觉很冷,抱着胳膊抖了抖,夹着声音,仿佛在模仿桃山梦一样,“肉麻死了肉麻死了,还「花间游哥哥」”他咳嗽两声,恢复正常,“叫的这么甜,我还以为我醒在红楼了。”他刚抬头,看见北山苏苏一巴掌打过来,立马向酒馆跑去。 “老板,上吃的喝的,四个人,快点,钱不差你的。”花间游大叫道,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有钱吗你就叫。”北山苏苏在他后面咬牙说道。 “没事,我带够的,随便。”音在后面说道。 北山苏苏,沈墨七,音三人进来后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坐到了花间游旁边。 酒馆彼此交错的吵闹声乱作一团,大多数人在一起吃着劳作前的早点,有点小钱的还会要点小酒,他们用手指着天花板,在欢笑中怒骂成一群。 “不是,这玩意这么便宜,能好喝吗,我看狗都不喝吧。”一位壮汉看着酒杯里的东西道,他的身材高于常人。 “老兄,你哪个族的。”旁边人问道。 “黑犬族的。”壮汉老实回答。 “哦...那没事了,原来是狗兄。”众人笑作一团,嘈杂纷纷。 “什么意思?刚才哪个崽子在笑?老子是黑犬族,是堂堂正正的人,会走路,会说话,你他娘的就算说是妖也好,和路边的野狗有什么关系?”壮汉怒红了脖子和脸,骂道。 “你们祖先不就是野狗变来的吗,你是不是还得去烧烧香,感谢感谢九天里的大人给你们修行的机会啊,哈哈哈哈。”周围另一莽汉丝毫不给情面,大笑道。 于是黑犬族的壮汉提拳就往那厮脸上打,两人脱下上衣,战作一团,周围人纷纷拍手叫好,大声叫唤,把他们围在一起,欣赏清晨不易看见的乐子。 “太粗鲁了,真是。”另一桌四人没有去凑热闹,他们凑在一起喝茶聊天。从外形能大致看出来,他们似乎是白兔,山猪,黄犬和蛮牛族的人。 不过全龙息这样的族群大大小小不知有多少个,也不必细究就是了。 “确实,我们也有五十年没见了吧,二宝,你怎么穿这样的衣服了,以前你没这么寒酸的......”兔对猪说。 “说来话长....我的地被强买了,现在只能去有钱人家里当佃户,我都干三十年了,也没能攒出来钱再把地买回去。”猪叹气说道,“那你呢,你不是有田吗我记得。” “啊.....哈哈,有是有,但是我几乎这五十年都在还买地的钱,剩下的还需要再还五十年。”兔子涔涔说道。 “啊?现在地价有这么贵吗?应该不至于要干这么久吧。”犬惊呼道。 “我那块地好,灵气充足,是一片福天宝地,也是我们国都的大集市,别人想买还买不到呢,所以才贵。你这个乡下犬懂什么。”兔子又骄傲起来。 “可你即不修行,也不参军,平时吃吃喝喝攒攒钱,买这么贵的地有什么用呢。”猪忍不住说道。 “放什么屁。”兔子有些急了,“我还可以种些灵药,花草,拿去市场卖了,再买回粮食。佃户干一辈子也是佃户,把田抓在手里才是真的。等以后田是我自己的了,有房有田有牛有马,也能找家漂亮姑娘好好过日子。” 猪也算憨厚,连连点头,生怕他生气了。 “那要是天灾人祸,战乱起来,市场上买不到粮食或者粮食贵怎么办,又没人买你的花草灵药,我们又不能一天不吃饭。”牛倒是没想那么多。 “你.....”兔子气的说不出来话了。 那犬在一旁偷笑,被兔子揪起耳朵骂,“三傻,我可是听说你们黄犬国在战争中被黑鹰国打服了,现在是他们的奴才啦?” 犬连忙躲开,揉了揉耳朵,“什么奴才,这么难听。文雅一点叫「兄弟国」,再不济也是叔侄国。” “况且管他那么多干什么,能吃饱饭就行,我还不用还佃租呢。我就是一普通狗,在狗王的脚下生活还是在其他王脚下生活,没差嘛。” 四个故人说起其他国家的消息如数家珍,对自己国家的事情却指东指西,越说越急,他们最后开始互相谩骂嘲讽,闹得不欢而散了。 “听族里的老人说,我们几万年前就和野兽畜牲分家了。妖只是像人,不是畜生,没必要天天把畜生挂在嘴边,更没必要天天作践自己。”北山苏苏捧着一杯茶,看着四人离开的方向说道。 “不是他们作践自己,我们学的是人类的文化,做的是人类的事,自然看不起书里不起眼的「无智家畜」们嘛。”花间游哼笑了一声。 沈墨七低着头,吃着早点。这些妖怪说的事情和他在村子里听长辈们天天聊的事情,竟然出奇的没什么不一样,生活也差不多,也都是啃着黄土盼着雨,躺在竹椅上抽烟斗而已。 人类几代人有几代人的浮沉和苦,苦一生也就大几十年,而妖虽然寿命漫长,但苦起来可是好几百年呢。 而且妖力存在的情况下,社会也避免不了武夫治国,常年动荡吧。 “对了,这里是哪。”沈墨七问道。 “一个不知名的小城镇,地处三国交界之地,周边有很多旅商和店家,倒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北山苏苏说道,她对龙息北方的地形心中了然。 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奔袭行动中她曾路过过这里,如果连每个国家的势力范围都搞不清楚,更别谈怎么行动了。 “去九天还要多久。”沈墨七指头点在茶杯上,焦虑道。 “骑马的话,还要一个月路程。”北山苏苏说道,她也没去过九天,那是龙息中心的圣地,龙尊们的休憩所,就连各国的天妖都不敢轻易叨扰祂们。 “不行。”沈墨七难掩焦急,“我怕蒂娜,蒂娅,阿道尔他们落在北山一心手上。一个月时间太长,就算他们没受严刑拷打,心理上的折磨也不是十几岁出头的孩子可以承受的,她们一定会哭的...我不行...”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至少要十日。”北山苏苏叹气道。“而你的朋友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不是刑法司的人,不敢保证沈墨七朋友们的安全。况且之前刑法司对付的都是北山国的敌人,就算听过一些对刑法司特殊手段的流言蜚语,她对没见过面的敌人也没多少同理之心。 “十日.....要是龙尊们愿意自己动手还好,可是我听说龙尊盘踞九天,从不插手妖族凡间事物,如果他们下旨让妖族诸国领兵北上的话,代替征伐的话.....”沈墨七思考。 “各国接到旨意后,就算他们谨遵龙命,愿意出战,那筹粮备战起来也要很长时间。北山国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有十万军力,加之灭国之际的举国反弹....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蒂娜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更不好说了。”沈墨七低着头捏着茶杯道。 他语速很快,似乎在不停地想着办法,眉头也长长紧锁在一起。 北山苏苏扭头不说话了,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没想到沈墨七今天还是说了出来。比起好奇十二岁的孩子为什么懂这么多军队的事情,「灭国」两个字更是深深击动了北山苏苏的心弦。 “对不起...北山姐姐,我说错话了。”沈墨七突然醒悟,他才发现自己无意间伤害了她。 他是在走向北山国的灭国之路上,而且是拉着北山苏苏一起。 “没什么,我自己会好好想想的。”北山苏苏默然不语了。 把龙胤送到九天,一定会给北山国招来灭顶之灾,这当然不用想。 如果这是追求自由和善良的代价,那么代价也太大了一点。也许她现在还想保护亲人,保护朋友,最好的办法就是提着沈墨七的头去见北山一心。 可北山苏苏审视着眼前这个黑发的人族少年,他一脸的疲惫,焦虑,凄凉,满脸的自责和惆怅。 她揪着胸口的衣服,她就是心中有股莫名的悲伤,掐的她说不出来话,哽在喉里。杀了沈墨七,她下不去手,她觉得自己就算死也做不到。 她是个合格的「人」,但不是个合格的军人。 “那些龙不会自己出手的,祂们不收妖们的税,自然也无所谓妖们的结局。祂们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净土,把自己关在「九天」里,让百兽做屏障......” “但龙胤是祂们和人类共同的使者,祂们不会坐视不管的,一定会降下旨意,你们还是做好战争开始前的准备吧。”音淡淡说道,他似乎能看透这结局。 “战争......”北山苏苏深深叹了口气。 “到时候我可就走了哦,我是游侠,不是杀手,更不是军人。要是让我去看别人的肠子在我面前流满地,还我还是选择回家烧香拜佛吧。”花间游一边吃饭,一边说着直白的话语。 “如果可以,我真的死都不想再经历一场战争了......” “我现在只想救蒂娜蒂娅,还有阿道尔出来,还有确保爱丽丝,将离,东方老师的安全...还有审判杀掉墨玲儿他们的恶人们...仅此而已。”沈墨七悲道,他不知道自己这天真的想法会不会实现。 “北山一心绝对不会乖乖坐着等着你们去拿他的脑袋。他是一位将军,如果要打一场战争,他一定会奉陪到底。”北山苏苏看向北方的深邃落叶说道。 “我了解他,他是个自私的人,又自以为是个无私的人......战争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不到你死我亡,血流成河,就不会轻易结束...”她站起来,提起衣领,向房间走去。 他们白天需要休息,晚上还要赶路,于是剩下疲惫的三人选择在无话中吃完饭,上楼休憩。 “嗯...为什么要来我的屋子。”音坐在床上,对着沈墨七说道。 他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墨七,似乎在想着什么往事。 “花间游一身的毛,我怕痒。”沈墨七顿了顿,低下头,“我也不敢去找北山姐姐,她正在伤心的时候,我怕她看到我想到不好的事情。” 他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做什么,他只是个被可怜的小狗。 “好吧,那只能由我来收留你咯。”音对沈墨七说道,他拍了拍床铺,“你睡里面,我睡外面,不许和我有肢体接触。”他没有摘下面具的意思,在看着沈墨七侧躺进去面向墙壁后,他才取下发簪,露出瀑布般的黑发躺下。 沈墨七本来没想这么多,但音似乎对他有些戒备....想要保持距离,但又有种不可名的温柔。 他究竟是谁,沈墨七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 “音...你有没有闻到什么东西很香。” “没有,把你鼻子闭上就好了。” “我总不能不呼吸吧...咦...?音,你的头发和背影,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谁来着。”沈墨七把头转过来,看着音的后背奇怪地说道。 音也转过身来,两只手指放在沈墨七的眼睛上,吓得他连忙闭上眼睛,“不要开这种荒唐的玩笑,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他的语气冰冷无比。 “对不起。”沈墨七吓得立马转过身去,老实地任由心跳不止。 “哼。”音转头轻声道,他的声音很冷清,但似乎不是个坏人。 于是沈墨七只能看着窗边的秋色逐渐睡眠。 枫叶飘零,欲说还休,梦回春日杨柳絮。万叶作响,风吹梦醒,暗道天凉好个秋。 沈墨七被秋风惊醒后,打了个轻微的喷嚏,又蜷缩起身体来沉沉睡去。梦中,他在泪雨淋漓中,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披上了一层温暖的被子。 时至今夜,行动前。 北山苏苏四人在吃完饭后起身出发,继续开始逃命。 而音在下午拦了几个路人,加钱买下了他们的马。所以他们牵着马走在小镇的路上,随时可以出发。 当北山苏苏不知道为什么停在路边看着墙壁的时候,沈墨七才发现,在微蓝的月光下,似乎有一张告示糊在石砖墙上,是那么的不起眼。 告示上的笔迹轻言:近卫禁士北山苏苏,吾已经确认你叛国的事实。若你能立功重返,及时悔悟,则可从轻发落,如若继续执迷不悟,你仍在世的母亲——北山语,弟弟——北山天天,妹妹——北山阮阮,北山婉婉四人,将以叛国罪连坐,处以极刑。 ——北山国君,北山一心。 风儿吹过。 北山苏苏牵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松开了,她低下耳朵,呆愣地杵在原地,两只狼耳朵随着风儿抖动。 沈墨七,音,还有花间游,都没有打扰她,他们在身旁看着北山苏苏,看着这位迷茫的黑发引路人。 许久,两行泪水从她脸颊滑落。 “苏苏姐姐...”沈墨七感觉有话说不出来,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挟带一丝痛苦。 可以说北山苏苏的不幸是他造成的,沈墨七现在才感到肩上的沉重。 “闭嘴。”北山苏苏转身离开,她向着夜色跑去,泪珠在空中跌落,掉到沈墨七的脸上,湿凉凉的。 她逃走的姿势像一位无助的少女,再也没有往日的坚强军人模样,她任由黑发在夜风中飘零。 剩下两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也都沉默不语。 风儿也将告示吹跑。 沈墨七有些手足无措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北山苏苏突然离开了。 “傻子,你去找她聊聊吧。”花间游突然在一旁找了个台阶,坐了下去,“如果她真要回北山国去,为什么不骑着马走呢。”他漫不经心道。 沈墨七吸了一口鼻子,他回头,像是迷茫的人在寻求什么支持。 音对他点了点头,也找了一个台阶,坐了下去。马儿们哼了哼鼻子,低头啃着路边的野草。 那是一片宁静的池塘,也可以说是一片杂乱的荷塘,河里面只剩了些萧瑟的荷叶,周围连一片能坐的石头都没有,只有月色掉在河中。 沈墨七气喘吁吁地撑着腿,他终于在河边的一处草垛里发现了北山苏苏抱着腿的身影。 她的目光盯着河面,黑色大衣的衣摆拖在地上。 在北山国,北山苏苏的弟弟妹妹们住的就是这么一片不知名和河水畔。她们总是站在桥下,倚着石砖,望着北山苏苏会回来的地方。 月亮高悬着,河水流淌着。 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 景色深情,沈墨七只是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勇气。 可他最后还是慢慢走到了北山苏苏的身边,缓缓坐了下来,“我跟你回去。”少年鼻子酸楚,说。 “怎么,你不想活了?”狼族少女戏谑地笑了笑,她的目光依旧盯着那滩河水,仿佛这千年来不变的河水能告诉她答案。但,不过徒增悲凉罢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我的故事就到这里为止吧,我已经走得够远了。” 他也望着河水,“我没有父母,没有什么亲戚,只有一位爱我的爷爷,一位赖着我的妹妹,一群行路的朋友......可他们此刻都不在我身边了。” “你带我回北山国去吧...你的亲人们现在应该比我更需要你,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也不会害怕的.....”他捏着拳头,微微颤抖着。他知道,他是在选择死亡。 不曾想过,在走了这么远,见了这么多风景,认识这么多朋友后,他会在这样浅短的年纪,这样潦草的结束自己的一生。 “我把命还你。”他小声道。 突然,北山苏苏撩开发丝,吻了上去。她的吻显得是如此悲凉和困苦,她从后抚着沈墨七小小的脑袋,不让他离开。 “我不要你死...”她说。 沈墨七惊慌失措,手脚冰凉,瘙痒填满他的心间,让他浑身酥软,无法反抗。 他只能感觉到唇间凉凉的,又有一丝甜甜的温热。 许久,北山苏苏放开了他,她藏尽的睫毛下渴望和柔情,“对不起...我不过是一匹卑微的小母狼...而您是龙胤。我...我不是故意的吻你的,只是一时冲动。” 北山苏苏把自己那漂亮红润的脸藏在大衣帽子周围的白色貂毛里,“等你安全到九天了,我就自己回去,我的家人我自己救,和你无关。”她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但沈墨七焦急地摇摇头,他不同意。 虽然北山苏苏道过歉了,说她刚才的举动只是一时冲动,沈墨七也能理解她还年少,总会有一些莫名的情欲涌现..... 但沈墨七一想开口,她就会闭上眼睛,用吻封住他的唇。 “对...对不起。”沈墨七无能为力,他闭着眼。北山苏苏不允许他多说什么,他和她之间,只是在给彼此争取生的权利。 “哭什么...”北山苏苏虽然如此说道,但她靠在沈墨七的肩旁,自己反而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泣。她的哭声由小变大,在夜风中徘徊。 以妖的年纪来说,她才过了人生的五分之一。人生路漫长艰辛,越往高处越有寒意,而她却因一时的善念,放弃了曾经努力得来的全部...... 试问,人和妖的生命到底有什么不同呢?他们不都怀着懵懂循着轨迹,却要在人生中途遭受苦难吗? “好了,回去赶路吧。”月亮被乌云遮了又亮,北山苏苏拉起沈墨七的手。 沈墨七低头沉默,他没有北山苏苏那般坚强。他的手被被北山苏苏大一点的,温暖的手握着,凉风伴月,他在心中暗暗做下某个决定。 另一边。 “一千二百九十,一千二百九十一.....”花间游无趣地数着地上的蚂蚁,“你能稍微安静点吗。”音说。 “不会吧,我这么小声你都能听见。”花间游吐槽道,他突然抬头,看见北山苏苏和沈墨七拉着手回来了,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音的手按在冰凉的石板路上,他静静地歪着头,看着二人走来。 星空忽然闪过一丝耀眼的光芒,在那一瞬间,黑漆漆的夜空变成了蓝色和紫色交相辉映的海洋,点点的星光在星云的怀抱中流淌。 “是东方老师,他没事。”沈墨七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惊喜,这几日也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 他和友人们也终将在大雨后相逢。 众人抬头眺望夜空,马儿们踏着前蹄,发出嘶鸣。 第62章 庆贺!王的诞生 时间回到几天前分别的那个血腥夜晚。 爱丽丝坐在自己的金剑上,怀着忐忑的心独自行走在黑暗之中。 她与沈墨七分别,让北山苏苏带着他离开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体内的昏睡剧毒也还没有净化完成。 她迟早会走不动的,她现在也确实已经越走越慢了,与其拖累他们,不如自己主动和他们分路而行。 她害怕北山国的追兵会找到他们,但她猛然听到一声兽鸣时,心中胆颤,也害怕自己会被抓回去。 她有点冷,把腿放在剑上,蜷缩起来,如果不是有御剑魔法,她的身体真的已经无法行走了。 她很害怕,她看见陶德和灵玄羽了,看见他们死在了酒桌上,背上插着一把刀,死得悄无声息,不管他们多么混账,死亡这个惩罚对于仍在成长的少年们来说还是过于残忍了。 她甚至幻想过死亡后的画面,那肯定是一片黑暗和冰凉,再也看不见任何她喜爱的花朵,任何她想学习的魔法,任何她想见到的人。 慢慢的,慢慢的,泪水流了出来。爱丽丝抱着自己的手臂,发着抖。 “爱丽丝,爱丽丝,不能哭,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坚强了,不能在遇到事情就轻易放弃,然后自己偷偷哭泣。”她反复对自己说道。 她没有方向,全凭运气走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上,沿着一个土坡一个土坡上下行路,祈祷众神能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月光被雾气遮蔽,爱丽丝的大脑昏昏沉沉,她的清醒只是暂时的,谁知道那些狼给她下了多么狠毒稀有的药,她的魔力已经拼命防护自身,可即便加上她的天赋,这些毒药还是在体内侵略着,如沙,如火。 爱丽丝倒在了剑上,幸好她的剑并不细软,能托得起她娇小的身姿,不至于让她倒在地上。 在完全昏迷之前,她抚着剑,魔力随着她的手缓缓涌入剑中,下达着最后的指令,“我可能要睡会儿了....「爱丽丝」啊,带我离开这里吧...谢谢你。”她说。 说罢她就昏迷在了剑上,任由金剑把她带向未知的远方。 直到天亮,一个不太热闹的集市上,爱丽丝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突然发现许多长着牛角的人在对她指指点点,她猛然翻下剑来,拿起剑就跑。 幸好没人追她,她躲在了一处商铺后面的树旁,眼前是一条静静的小河,还有几棵偏僻的柳树。 “爱丽丝,你在怕什么呢,他们不是经书里的恶魔,只是长着牛角的妖族而已。”爱丽丝不停说服着自己,她刚才真是害怕极了。她闭着眼睛,用手反复轻捶着胸口,为自己打气。 “咕~” 爱丽丝看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她始终想不明白人类为什么饿的这么快,人类为什么要吃饭。 有时候她刚到图书馆,打开书不一会儿,肚子就会饿起来。而她刚吃完饭后再次坐到书前,随着书页不停翻过,肚子又会咕咕响起,而抬头时才猛然发觉,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这时候从魔法的想象世界里回到现实世界,天边就会浮现出龙骨山脉旁特有的,紫的,红的,粉的,橙的,各种各样的晚霞。 三眼,天空变了三次,有时候她觉得她好像会了时间魔法。 现在,她兜里只有玫英和玖华的纸币,妖族肯定是没见过,也不会要的...她甚至没有想过会和东方老师他们分开,没想过会有用金银的时候。 思维可以逃避,科举饥饿感总是随着时间流逝刺激着她的神经。 “好饿...好可怕。”爱丽丝躲在树后面,她很饿,很想获得食物。但她知道,食物是需要拿钱来交换的,她不能偷窃,更不能抢夺,但她似乎只剩下了一条乞讨的路...... “不行...店家们也会为难的吧。他们制作食物也是很辛苦的,如果随便施舍出去,他们的劳动也会得不到报酬...”爱丽丝从树后偷看了一眼市场里卖的食物,餐馆也传来不合时宜的菜香。 她无力地坐在树下,信仰中的女神已经走在眼前,祂的背后张着洁白的羽翼,伸出手,似乎想带她回家。 “不行...”爱丽丝软绵无力地自言自语道,“如果死在这里,还怎么去见他。”她脑海中自然而然想起了最初夕阳下的一抹微笑,以及那双漂亮的眼睛和黑发。 爱丽丝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在市场上走着,不管周围人的议论纷纷,她也没有力气在乎了,她拖着腿,走过一个个商家,直到一个铁匠铺面前。 “老板...你们这里卖剑吗,我要卖这把金剑。”爱丽丝颤抖地递上自己的剑,纵使有万般不舍,万般悲愁,她也不愿意死在这个地方。 正在打铁的牛族人低头侧目看了看她,仅一眼,目光就从金剑上移不开了。他身高约有九尺半,满身强健的筋骨,走过来时有种地面都在颤抖的错觉,他掀开帘子,露出打量的神情。 “这柄剑...好强...好精美,这种从未见过的浓郁妖力,还有这种质感。”牛族人说不出话了,因为剑身的材质和纹路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他在妖界行走百年,制作无数兵器,见过无数宝器,这种奇特的感觉他也闻所未闻,就像...另一种文明。 “你是人类吧。”牛族人反复端详着剑,“既然不是妖族之物,只可能是那传说中的人类了。”他逐渐痴迷,仿佛剑中传来一股金玫瑰似的魅香。 爱丽丝不置可否,她没有力气说话,她只是想拿剑去换点钱,然后填一填肚子。 “但是不行。”牛族人可惜地把剑递了回去,“我做生意向来讲究公平稳妥。第一,这场交易不够公平,我没有足够的钱买下这把金剑,或者说整个妖族能付得起的也没多少人。第二,不够稳妥,我从未见过人类,更不知你的身份,也不知道王的命令是什么,我这样私下交易,有可能触犯法律,所以抱歉。” 爱丽丝接回了剑,“嗯...一顿饭钱也不行吗?” “不行。” “好...”她小声地回答,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回去。 “小姑娘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年轻人不要这么软弱无力。”牛族人的声音亮如洪钟,他继续低头打铁。他的全部细腻都放在眼前的铁块中,粗心到连一个饿极了的小姑娘都看不出来。 “没事孩子,我收了。”一个弯着腰的老头抚着自己长长的胡须,他的眼睛弯成一条缝,露出亮光。 爱丽丝如临救星,她有些激动地点点头,把剑恭敬地递了他。 老头的小眼睛在剑身漂亮的金光上来回扫视,“一贯钱怎么样,我只有这么多了,你要不便宜点卖给我?反正在这儿也能买上一石米,够你吃一个月了。” “放心,小姑娘,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可是金钱豹族着名的行商,最近就在这片地方做买卖。以后有什么好货了,我也会第一时间让你看看。再说,你也可以有钱后赎回来嘛。”老头笑吟吟道,他不急不慢地说道,看着眼前这位低低矮矮的小女孩儿在自己眼前摇摇欲坠。 “好...”爱丽丝刚说完,老头就丢给了她一包钱袋,她没有精力去数,她只想找点东西吃掉。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希望,有了一点力气,爱丽丝走了出去。 突然,她似乎隐约听到一点哭声,从商人的马车里传来。 见爱丽丝回看过来,老头微微一笑,走到马车后,大方地把帘子揪开,爱丽丝瞳孔一震。 她看见了四只小女孩儿,浑身青紫伤痕,饿的瘦骨嶙峋,耳朵都耷拉在头上,背后的白色尾巴也无力摆动着。 “没什么好隐瞒的,几只刚出生几年的涂山国小狐狸,她们的妈妈病死了,这些都没人管。还是我好心把她们喂活的,要不是品质好,是白狐,有些国家能卖出高价,我才懒得喂她们。”金钱豹老头转头露出厌烦的神色。 “可我才发现这是多么愚蠢的决定,她们年纪太小,干不了活,接不了客,没人要。一天天的吃我的喝我的,怎么打就是要问我要吃的...这几周已经吃我好几十个子儿了。要不...要不今晚就找块地方给她们埋咯。”说到气处,老头发皱的手拿起皮鞭就要抽过去。 那大一点的小狐狸把其他狐狸护在手臂下,可她细成一根棍子的胳膊根本挡不住什么,她甚至满身的淤青,有些伤口已经开始溃烂。 “等等。”爱丽丝突然开口道,“我买了...你出多少钱。” 她看着四只小狐狸,橘眸流露出温暖柔情,随即又露出复杂的神情,仿佛触及到了最深处的记忆,她再次看向商人时,已经充满了冷漠和敌视。 老头先是一愣,接着露出欣喜的神色,“把那一贯钱还我吧,本来一只我卖半贯,四只要两贯的,今天爷真是高兴,便宜点送你了。” 他像抢夺一般,几乎急不可耐地把爱丽丝刚拿到手的钱包拽回来,然后把马车后的笼子打开,拽着这些小狐狸的胳膊就一只一只扔下去,仿佛解决了什么大麻烦。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笑着,天知道今天他是多么幸运,摆脱了货烂在车上的麻烦,还几乎白拿了一柄上好的金剑,刚才铁匠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这柄剑足以让他脱胎换骨,变成响当当的富翁。 于是商人露出傲慢的神色架着马车挥鞭离去,留下饥肠辘辘的她们。 爱丽丝收起厌恶的神情,她低下身子,温柔地抚摸着小狐狸们的脑袋,“别怕...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狐狸们像受了惊吓般,身上还沾着泥土,呆呆的愣在原地。只有大一点的那只小狐狸,鼓起勇气直视着爱丽丝。 “姐姐,你是好人...我叫涂山一一,她叫涂山二二,这个是涂山三三,这个是涂山五五。”她奶声道。 爱丽丝吃了一惊,“你们的名字...是刚才那个坏人起的吗,我...我是不是漏掉了一只。” 涂山一一摇了摇头,“是那个坏老头起的,但是,但是没有四四,他说「四」这个数字不吉利。”她突然坐了下来,捂着肚子皱眉,露出痛苦的神色。 爱丽丝知道她们饿了,她才发觉自己有多么笨,她一分钱都没有了,把她们买下来,难道是要让她们和自己一起饿死在片陌生的土地上吗。 涂山一一抓住爱丽丝的手,眼泪含泪地看着她,乞求道:“不要把我们扔了...求你了姐姐...” “嗯,不会的。”爱丽丝笑着说。 于是牛族的行人们看见他们终身难忘的景象,一个金发橘眸的人类女孩身后跟着四只小狐狸,她们步履蹒跚地走在街道旁,像无家可归的乞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行人来来往往。 “姐姐...你也很饿吧。”她们坐在树边阴凉下,缓慢呼吸着,她们几乎动不了了,“我去偷一点吃的...没办法了。”涂山一一说道,眼里露出绝望的神情。 “妖族人很少实施,特别是对妖族中的异族人。”涂山一一小声道,“他们是牛族,我们是狐狸。” “如果偷东西被抓到,会被打的...”爱丽丝担心道,她不知道涂山一一现在孱弱的身体能不能挨上一顿打,她也感觉自己的神智正在逐渐消失... “可是......”涂山一一刚站起来,一个不稳就倒了下去,她有没有力气去偷东西都是一个问题。 路过的人熙熙攘攘,没人在意这几只躺在树下的人,她们满身狼狈,像几只流浪街头的猫。 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爱丽丝倒在枫树下,几片枫叶落在了她的发上,用秋色盖住她的金。 她又梦见了六年前的故事。 那是在玫英,1806年,天穹伯黛的第二大城市缇坦妮雅的市中心,咏唱调之路与奥林匹斯广场旁。 今天是黛都女王登基的日子,谁也不知道女王为什么会选择来缇坦妮雅登基,而不是在伯黛,但大家都兴高采烈的。 金碧辉煌的白色殿堂屹立在道路的最远处,宽阔整洁的大型街道旁停满了马车,昂贵的红色绸带飘在天上。周围的房子上,人民的手里,飘舞着象征着玫英统一的萨西贝尔王的金龙旗帜。 伯黛女王是玫英的精神象征,如此宽广的国家,亿万的国民,从北方的玫雅莉亚到南方的陶巴尔泽,从西方的烟塔卡娅到东方的圣尤桑刹,在玫英最初始的律法上都属于女王的统治范围。 这个位置不一定需要女王,但比起没有实际统治力的国王来说,一位仁爱的女王更能起到凝聚玫英人的作用,玫英人总是偏爱女王。 于是人们可以看到,在北方诸国中,雅莉亚的精灵骑士举着手享受着人民的荣耀,艾诺尔的皇家白马车队带着历史的气息驶来,芙兰朵的工人行列兴奋高举着「女王万岁」的标语,思诺里守护冰原的白狼骑士们向人民俯身鞠躬,乔纳森的使者们带着一堆堆的珠宝,他们甚至不屑于隐藏,金闪闪的钱币和宝石就在马车上反衬太阳,射人们眼睛刺痛。波西米的皇家乐手们还在广场上等待,他们排列整齐,数千人的鼓手,管弦乐队,歌唱家,舞者,琴手划分有序,宛如一支音乐军团,香缇拉的使者们香气扑鼻,他们带来的珍宝和香囊举世罕见。 南方国度中,萝丝家的公主笑着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酒牙的王子们骑着最矫健的马,带着珍宝般的酒和奇珍异宝向前进发,瑟柏和涅德人分别穿着各自的传统服饰,带着奇妙的书籍和礼物,向女王陛下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甚至东西教国的使者们也安静地走过街道,他们是玫英最虔诚的信徒,带来神的赐福。除此这些大国之外,还有许多小国的国君,女王,王嗣们也到达了现场,他们不是今天的主角,只是为了衬托伯黛女王的美丽而来。 随着鼓手起乐,管弦起奏,威严欢快的音乐响彻整片蓝色天空,它激昂,充满力量,仿佛让人们又看到了千年前的那场凯旋。 玫英女王穿着白色长礼裙,戴着皇冠,神色平静地站在巨大的黄金马车上,在人民的包围中驶过街道。 她抬头笑时,每个人都在用最大的分贝尖叫,甚至有些人因为感受到了她的垂视,而激动到昏厥。每个玫英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和骄傲,这是他们的精神链接的纽带,她是如此的完美和美丽,美丽的没有一丝污点,所以诸神是多么眷顾玫英啊。 奥林匹斯广场上的鼓点逐渐密集,锣鼓声响彻云霄,小号团的乐手开始吹奏,随着节奏逐渐加快,人们的欢呼声也达到顶点,伯黛女王伸出手,向她的人民致敬。而人民也必将用爱戴回应。 六岁半的爱丽丝就在人群中,她正和四岁多的妹妹一起,坐在孤儿院长的肩膀上观礼,她们对着女王兴奋地呼喊,尽管她们什么都不懂,但不妨碍她们跟着人群一起享受着玫英人的荣耀和喜悦。 “埃德蒙爷爷,谢谢你带我和爱蜜娅来看女王陛下的登基典礼,她真漂亮。”爱丽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女王陛下,她是如此尊容华丽,估计全天下的女孩子都羡慕她,这世界上没有女人比她更尊贵了。 “是啊,女王陛下才二十二岁,年轻,漂亮,又是尊贵的萨西贝尔王的血脉。我应该给你讲过萨西贝尔王的故事,他是玫英先民第一个王,带领人民战胜了恶龙的统治,开启了人类的纪元。”埃德蒙爷爷笑着说道,他老当益壮,同时抱着两位小女孩儿却不带喘气的。 “是呀,是呀,你讲过很多遍了,两千多年前的故事。”爱丽丝说着说,她的金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滑白皙的额头。 “嗯嗯!”爱蜜娅也点头道,她很是兴奋,小手随着音乐而打着拍子。 “爱蜜娅也觉得这首曲子很棒吗,哈哈哈哈。这曲子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以前是萨西贝尔王的破阵乐,弑神曲,后来又成为了玫英王的专属加冕乐。两千多年来,无论乐器和演奏方式如何变化,这首恢宏激昂的曲子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把玫英人团结起来。”埃德蒙激昂地说道,白胡子高高翘起。 他是个传统的玫英人,更是个传统的伯黛人,他看不惯各国之间的纷争与吵闹,更看不惯报纸上各国之间的血腥战争。他是孤儿院的院长,知道孤儿们最大的来源就是战争。 女王的巨型銮驾路过了爱丽丝和爱蜜娅的身边,她们高举着小手,像周围那些欢笑的孩子一样,看到轿子上的侍女们笑着洒下露水,花瓣,和糖果。 伯黛女王坐在轿子上,用手托着脸颊,微笑着用眼神扫过数不胜数的人群,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爱丽丝偶然看到,在某个瞬间,她们爱戴的伯黛与玫英人的女王,眼眸里似乎含了一丝哀愁。 第63章 霜落,白色季节 不管你愿不愿意,时间总是无情的,它从不停止流转。 百花绽春,盛色生夏,一叶知秋,窗白覆冬。 在缇坦妮雅的孤儿院里,爱丽丝伸出一根小指头,在窗户的玻璃上轻轻划过白霜,这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上绘画。她也不知道自己画了什么东西,在臆想中,她在画的下方刻下「miss」一词。 她收回红彤彤的指头,把它放在脸上暖和了一下。爱丽丝转头看向妹妹,爱蜜娅,她仍在专心画画,痴迷到张着嘴巴。她在窗上画出一个男人骑着马,他的手牵着一个贵妇人,妇人也骑着马,他们的马后坐着一对姐妹,四人一起骑行在百花盛开之中。 可幻想总归是幻想,窗户上的画会被新的霜覆掉,她们也会继续端着面包看着远方,日复一日的在孤儿院里惆怅。 “爱蜜娅,走吧,院长说今天会有好心人来捐赠一些衣物,我们每次都是最后挑别人不要的,总是有破洞,连身子都盖不住....今天我们要快点去挑。”爱丽丝跳下桌子,对妹妹说道。 爱蜜娅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隐约知道姐姐是要她跟着一起走,于是她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画。 她经历过好几个冬天了,她知道这是最后一眼看自己的画儿了。 玻璃窗外又开始降下白霜,路人蜷缩在厚厚的大衣里,贵族的马车们也驶得飞快,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没人想在冬天雪地里待久一点。 整个孤儿院五十几个孩子都坐在门口,他们冷的发抖。尽管院长让他们进去等,但他们都仍要在门口等待捐赠衣物的贵人,大家都听说这次的捐赠人是个裁缝起家的大商人,现在已经是整个缇坦妮雅贵族时尚界的引路人,他设计的长裙甚至能在北方和南方卖到天价。 至于对方是个名人,和他们在外面等有什么关系,那就属于孤儿们人尽皆知的小心思了... 爱丽丝也看到了一位在孤儿院中出名的人,安妮。她有着一头棕色的长发和一双大眼睛,很有教养,对谁都露着甜甜的微笑,在孤儿院的众人间人缘很好,也是爱丽丝除了妹妹以外唯一的朋友。 安妮正费力端来一个热水桶,“有人想喝热水吗,就算不喝,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呀。”她抬头说。 很快,她的身边就围满了人,女孩儿们蹦蹦跳跳,在她身边献上赞美之词,“安妮,你这么可爱,又这么善良,一定会很快被有钱人家收养走的,到时候你可要记得我们呀。” 安妮则歪着头,露出练习过无数遍的标致笑容,“我听阿姨说,现在不是战争年代了,没有哪个贵族家的傻小子会为了荣誉上战场,我们这种人就很难被收养的啦。只希望长大了有手艺人愿意收我们做学徒就很好了,到时候我会缝出最漂亮的裙子,让大家都穿上。” 于是孩子们欢欣雀跃,恰这时,几辆马车停到了孤儿院门口,他们都知道是贵人来了,于是孩子们涌去马车旁,去欢迎大善人的到来。 安妮看到了爱丽丝,却很意外没有打招呼,她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准备去挑一件适合过冬的衣服。 “那个...安妮,我们一起去挑吧。”爱丽丝牵着爱蜜娅,对她笑道。 “不要。”安妮冷冷说道。 “嗯....”爱丽丝有些愣住,她没有想到从来不拒绝别人的安妮会拒绝她,于是她连忙摇手,“没事的,没事的,我和爱蜜娅自己去就好了。” “去年,白露大教堂的主教大人来缇坦妮雅颂言的时候曾说过,「凡事终有偿报」。一个凡人受的苦,一定会在现世或来世得到报答。一个国王历经风雨而不亡不灭,那他一定会成为传世留名的王,而一个小女孩儿受的苦,将来也一定会受到善报。”安妮突然说道,她捏紧了拳头。爱丽丝察觉到她似乎正在情绪的边缘,眼角掉下一滴泪水。 “所以我知道,不想被人讨厌,就需要变得更加外向,不想忍受孤单,就需要成为大家都喜欢的人。我伪装起来,事事都要做到完美,即便这样很累。”安妮的手攥在胸前,她的话只有爱丽丝能听到,爱蜜娅则躲在爱丽丝身后,一脸困惑地看着她们。 “对不起...”爱丽丝垂头丧气地道歉,她从没想过安妮是这么想的。 “而你呢。”安妮话锋一转,“上次女王殿下在市中心举行的加冕仪式,埃德蒙爷爷只带你们两个去看了吧?还有平时去踏青的时候,我们都是聚在一起,只有埃德蒙爷爷在陪你们讲故事对吧?再到平时的学习,唱经,圣咏,只有你们会被埃德蒙爷爷额外照顾。”安妮不甘地看着爱丽丝,仿佛在看一位仇人。 “我晚上想爸爸想妈妈的时候,总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而你们却有埃德蒙爷爷的陪伴。凭什么大家都是孤儿,你们却不一样?我每天活得好累,才能得到朋友们的一丝温暖,而你们究竟付出了什么,凭什么能得到我得不到的亲情?”安妮的眼泪像崩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下。 “不是的...”爱丽丝也委屈地哭起来,她伸出手,想要挽留,却百口莫辩。 “我从未把你当过朋友,我只是为了讨埃德蒙爷爷的喜欢而已。不要再擅自主张地靠近我了,我不喜欢,谢谢。你只是一个傻姑娘,土姑娘,总是藏在破烂老旧的粗布衣服后偷偷哭泣,我和你才不一样哩,你永远也得不到朋友,就和你那小哑巴妹妹一样,永远也唱不了圣咏,永远也得不到神的赐福。”安妮打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雪愈下愈紧,富人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起进孤儿院烤暖去了。过路人们都缩着脖子,哈着手,即便是穿着厚厚的羊毛绒大衣,带着呢绒帽子和手套,在冰雪中依旧坚持不了多久,这就是人们恐惧的,从北方玫雅莉亚飘下来的寒流。 爱丽丝却在白雪的世界中发呆,鹅毛落到她的额头上,化为冰凉。她披着小小的白色斗篷,单薄的身子在雪中发抖,没人注意到,她的橘眸中饱含泪水。 此时的白雪,此时白茫茫的世界,竟成为爱丽丝最害怕的东西了。 爱蜜娅关切地拉着姐姐的手,和她一起在雪中颤抖,她不害怕生病,也不会独自离去,她只是不会说话,不是没有心,她们姐妹两个会永远在一起。 “爱蜜娅,我们回去吧,这儿太冷了,别生病了。”爱丽丝擦掉脸上泪水,她的脸已经冻的通红,她牵着妹妹向孤儿院的后门走去,她们要去厨房烤火了,像往常一样,等大家挑完衣服后,她们才会去捡一些剩下的。 一位穿着奢华服饰的路人突然停下脚步,他看着孤儿院一片雪白中两朵鲜艳的金玫瑰花。 “怎么了,快走呀,好冷哦。”他的漂亮女伴跺着靴子,埋怨道。 “没什么,挺美的,想画下来了。”男人笑了笑,随口说道。 “哼,大学毕业后你都多少年没碰画笔了,骗谁呢,你还是和你的手术刀过一辈子吧。”女郎踮起脚,揪着男人的耳朵,在嬉笑打闹中,两人像孩子一样奔跑在缇坦妮雅的白色季节。 过了一段时间,厨房的火灭了,爱丽丝也不敢擅自添柴,在把爱蜜娅送进拥挤的床位里哄睡之后,她静悄悄地走出宿舍。 几十个孩子在这片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午睡,墙上还贴着老旧的报纸,用来遮挡墙壁上的瑕疵,厚厚的窗帘遮挡着屋外的低温。幸运的是,今年大家有碳可以烧,屋里燃着碳火,不至于太冷。 这座孤儿院历史悠久,据说是二百年多前的女王捐赠修建的,它不太大,很老旧,但离城市繁华的中心地带不远,也只收养了五十几个孩子,是一些不能生育的富人们挑选孩子的好去处。 爱丽丝踏出孤儿院,走在白茫茫的街道上。她身上披了一件埃德蒙爷爷送她的白色小斗篷,里面已经尽可能的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大概有四五件吧。可下身却只套了两件男孩子夏天穿的短裤,于是她可怜的小腿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靴子也并不合脚,是大她几岁的孩子留下来的,走起路来一旦快一点,鞋子就会从脚上脱落。她也没有袜子,脚上的大拇指冻得很痛,让她有时走不动路,只能暂时歇着,把手偷偷伸进靴子里,揉揉那红透了的僵硬脚趾。 她生活贫穷,从记事起就和妹妹在孤儿院里相依为命。在记忆里,她从未见过爸爸,但有一丝对妈妈的模糊记忆。她和爱蜜娅一定有过母亲,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们的母亲抛弃了她们,让她们流落在在孤儿院里。平时她们还要干一些六岁和四岁儿童力所能及的体力活,唯一的幸福就是,院长埃德蒙爷爷对她们不错。 爱丽丝要去的地方是一家魔法研究所。一周前,一所魔法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拿着一些报酬,想找一些孤儿院的孩子来试验魔法,但并不能保证绝对安全,所以要挑一些比较健壮的孩子。 埃德蒙爷爷本来对他们破口大骂,但很多孩子却意外争相抢夺这个机会。他们不需要安全,他们只希望在饿的时候,有钱可以买根热面包,在冷的时候,有钱可以买件厚衣服,仅此而已。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看着马车上站满了男孩子,点了点头,虽然他对这些孩子的身体强度表达担忧,但除了这些没父没母的孤儿们,谁家父母会为了一点钱,让孩子们去参加人体魔法实验呢。 “等等...再来一个女孩儿吧,全是男孩子也没法儿控制变量,一个就行...那就你了。”工作人员指了指一个手举最高的女孩儿,她都站在椅子上举手了,还有一头亮眼的漂亮金发。 于是爱丽丝顺理成章的来到了魔法研究所,谁也没有想到,她在这里爆发了惊人的魔法天赋。 当基础魔法在削弱尺度之后,被试验在孩子们身体的各个部位上,用以测试身体的反应。此时所有男孩子都无一例外痛得大哭起来,研究所里顿时响起了惨绝人寰的哀嚎声,甚至屋外的骑警都要三番两次来探头进来,用警惕警告的眼神看着这群研究魔法的科学家。 在多次解释,展示契约书,保证减小力度后,保证孩子们没有生命危险,以及拿出「魔法科学的研究没有实验就永远不会有进步」这样的理由搪塞之后,这群科学家终于送走了这群多事的警察。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却惊奇地发现,有个女孩儿对魔法的耐受度远超他人,甚至能好奇地用肉眼观测着魔法的流动。 更令人惊恐的是,她不需要咒语,不需要法杖,仅仅在看一遍,或者说感受一遍魔法的「模样」之后,就能有模有样地伸出手指,以更加优质的状态把刚才加身的魔法复现出来。 没人能理解如此超脱常识的事情,他们甚至觉得,这位女孩儿不是魔法女神转世,就是魔法本身。 “她简直是天才....要不要去告诉院长大人。”一位研究员的笔从指尖滑落。 “你是傻吗,我们瞒着院长搞这种对孩子身上的实验,会被骂的。”另一位研究员立马紧张地说,他咽了口唾沫,生怕事情败露。 “你们俩是笨蛋吗。”一位女研究员锤了一下他们的头,“我们又没在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可能是有一点点痛,但并不会留下后遗症,刺激性魔法和治疗性魔法在实验过程中是相辅相成的,况且我们的力度完全在实验守则的要求之内,是完全合理合法合规的。” “发现一位有天赋的魔法师自然是要向上报告的,这是必须的。不要因为几个小鬼喊了几声就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疼痛,酥麻,昏睡,他们只是在用这些感受交换金钱,仅此而已。”女研究员转头看向孩子们,“你们可以提前走了,报酬是照发的,到后面去领吧。” 孩子们立刻欢欣鼓舞,他们冲也似的离开这片满是看不懂的仪器的地方,去领取属于他们的钱币。 所以后来爱丽丝会经常来到这里参与后续的实验,这座魔法研究院的一位老人也收了她为弟子,向她传授魔法之道。 她们约定,每参加一个月的实验,就会给她十玫郎的报酬,爱丽丝也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有了这份工作之后,她和妹妹的生活也会逐渐改善了。 这年她才六岁。 于是冬天,春天,夏天,秋天,第二个冬天...日子就这样年复一年,年复一年的过去。 爱丽丝抬起头,她又走到了研究所的门口,已经无比熟悉的大门出现在她的眼前。距离她第一次来,已经过去了四年。这座魔法研究所还是这么恢宏奇妙,像是一处神秘的俱乐部。 如今十岁的她已经长高了许多,在这期间,她学习了许多种魔法,帮助研究员完成了许多实验,也在一些书籍上自学了普通学校传授的基础知识,更发生了许多许多常规生活以外的事情。 安妮在三年前被一家贵族夫妻挑走抚养了,她走之前,塞给了爱丽丝一张旧报纸叠成的小鸟,可纸儿中间却什么都没写。安妮走的时候坐在马车上,被「母亲」抱在怀里,她一直一直盯着爱丽丝,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直到马车离开街道。 爱丽丝和妹妹也终于不再挨饿,受冷...虽然她们还住在孤儿院,但已经有自己的收入,她甚至考虑过再过一段时间就和妹妹搬出来住。研究所给她的报酬不算多,大概是一个普通成年人月收入的三到四分之一,但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儿来说,这已经完全足够。 “啊,爱丽丝来了呀,邓肯已经在等你了。”当年的女研究员对她笑着说,似乎早就把她当自己人了,但爱丽丝只是点点头,飞快地跑掉了。 “这孩子...四年了,就没听见她说过什么话,如果不是听见邓肯那老爷子和她的交谈,我真的要以为她不会说话了。”那女研究员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她,她没有父母,又在孤儿院那种环境长大,性格变得怎么样都不为奇。其实长得还挺可爱的嘛....要是阳光一点,一定能成为很了不起的魔法师啊。” 屋内,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悠哉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戴着眼镜,身旁是清香的盆栽,白色的大理石喷泉和一箱箱书籍和手记。 “爱丽丝,你来了。”老人笑了笑,放下书籍,“隐身魔法练习的怎么样了。” “没...没问题了。”爱丽丝低着头,她的十根手指交错在一起。 “真的吗?哈哈哈,我可真是收了一个不得了的弟子啊,这么久远的上古魔法也没问题吗,其中的术式结构,魔法流转,就连我当年也要研究好久才能复刻出来,你真的是个聪明的孩子。”老人鼓励着她,爱丽丝也红着脸,有些开心地点着手指。 “只要跟着魔法的指引....就没问题。”爱丽丝对魔法的理论造诣并不深,很多时候都是靠感觉来行事,语气有些弱。 “今天有件事情想和你说。你今年也十岁了,两年后也到了入学的年纪,你是想进玫英专门的魔法学院深造,还是说.....”他苍老的声音顿了顿,“要不要去东方研究一下「龙族」呢。祂们是魔法最初的编译者,也是世界最初起源的见证者,可以为你解答一些心中的疑惑。” “东方是指.....”爱丽丝小声问道。 “东方的古老国度,玖华。一个充满智慧和魅力的国家,那里的人都很善良。”老人说道。 爱丽丝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不想离开我的妹妹,埃德蒙爷爷,还有您,邓肯爷爷。” “我会帮你照顾好你的妹妹的...这些年真对不起,我想改变你的生活,但是我又怕你无法融入新的环境....总想着等年龄再大一些后...”邓肯说了一半,“不愿意去也好,我不会强求。玫英的高等魔法学院也很多,虽然现在衰落了一些,但总有合适的,那儿也有很多有趣的魔法师,你会遇见属于自己的朋友的。” “你很喜欢魔法,对吧。”邓肯慈祥地说道,他已经很老了,声音有些颤抖,“只有远在东方森林深处的龙啊,才知晓一切魔法与世界的奥秘。人生的旅途往往艰辛,换一条陌生的路,不一定就比我们眼前的小径昏暗,也许会有不一样的风景呢。人生道路千千万条,你只需要跟随自己的心,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趟。” 爱丽丝看着露天的雪花飘进温泉里,逐渐融化,又消失不见,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似乎从记事起,她就只和埃德蒙爷爷,爱蜜娅,还有邓肯爷爷说过话。除了痴心地研究魔法,学习知识,她的人生如一张空白的纸,每到夜深人静处,就会陷进孤独的悬崖边缘。寂寞像一柄利剑,反复扎进她年幼的心,撕裂出的伤口不大,但很痛。 “龙们会帮我实现愿望吗,我想找到爸爸,妈妈,祂们可以帮我吗?如果世界上有这么多魔法,会不会有一种能找到爸爸妈妈的魔法呢?”爱丽丝突然抬头道,她的声音第一次如此之大,像是把心中长久藏匿的秘密,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邓肯笑了,“有的。”他说。 “那么我去。”爱丽丝坚定地说道。 “那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好好学习玖华语了,为以后的求学生涯做准备。这两年要多陪陪妹妹,等你从东方回来的时候,她就十五岁了,成大姑娘了......”邓肯一件事一件事地嘱托,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 爱丽丝点头,她擦掉眼泪,知道分别的约定已经种下了。 邓肯看了看身旁的一柄金剑,“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我为她取名为「爱丽丝」,和你同名...但是我不会直接给你,两年后的冬天,我会举办一场全玫英的魔法师大赛,去发现一些十二岁以下有魔法才能的孩子。不要怕,也不要担心,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是冠军。” 爱丽丝点头应答,她看向东方,心忽然莫名颤了一下。 第65章 倾听,金丝雀语 “姐姐,我好饿啊。”一只小狐狸轻轻摇着爱丽丝的胳膊。此时的天色已经逐渐昏暗,很多商家已经打烊,她们在饥饿和恐惧中待到了傍晚。 “乖,我们会没事的...”爱丽丝有气无力道,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移动了,随着暮色降临,她们五人已经逐渐感受到秋天的寒冷,能不能挺过今晚都不好说。 爱丽丝开始在生存的渴望与道德的谴责之间摇摆,偷盗,抢劫....这些曾经想到不敢想的事情已经开始出现在脑海,而她的魔法完全足以支撑她做这些事.....不,不可以...她决心挺到明天,就去乞讨一点食物,哪怕会因此被厌恶和殴打。 可她毕竟救了四只小狐狸不是吗,她必须对她们负责,让她们吃饱,活着。她坚守的品德,誓约和信条,真的比拯救生命还重要么..... 情绪在爱丽丝脑子里徘徊,争斗,痛苦万分。 远方似乎在庆贺什么节日,彩色的烟火冲上云霄,金色彩华倒映在河水之上,璀璨绚丽,就像她记忆中的那个玫英冬日,那个人潮汹涌的魔法竞技场。 那是在缇坦妮雅的魔法竞技场,观众席坐满了人,但谁也不知道台上那个带着金色面具,留着一头金色长发,优雅强大的女孩儿是谁。 成千上万的人们坐在这里,这儿曾是古王国的斗兽场,现在成了魔法爱好者观赛的天堂,举办者是伯黛的魔法协会,目的是选拔十二岁以下优秀的魔法人才。 那是玫英1811年的冬天。 人们不顾寒冷,高声呐喊着口号,将鲜花和掌声献给台上的金发少女。 她不用法杖,不念咒语,只需要伸出小手,万千魔法就听着她的号令,如百万雄师,倾泻而出。 有时候,爱丽丝会觉得安妮说的没错,「凡事终有偿报」。她确实擅长魔法,喜欢魔法,魔法也给予了她金钱和荣耀。 可当对手躺在地上,被外面冲进来的人紧急抬走的时候,观众席上仍在欢呼。 于是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知道了两点,第一,人们喜欢她的魔法。第二,她不喜欢与人战斗,也不愿意把荣誉建立在别人的失败之上。 没人知道她幼稚到天真的想法,她只隐约想要呕吐,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人们的视线。 她愈发感觉自己的一无所有。 她想用对魔法的全部天赋,换一个安妮那样的「家」,她想有自己的朋友,想有父母的陪伴,想去上学,想像个普通孩子一样享受美好且平静的人生。 爱丽丝拔起属于冠军的金剑,这本属于她,早在一年前见面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但她不会停留此地,享受虚假的荣耀。与人之间供人观赏的魔法比试令她感到无趣,厌烦,作呕。甚至再次回想起拿起法杖对准他人的瞬间,她的脑子就开始昏昏沉沉,世界一片漆黑。 她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回到她的容身之所。 她带着金剑,离开虚荣的竞技场,离开繁华的街道,在城市的羊肠小道中绕来绕去,绕到周围的花朵逐渐枯萎,绕到天空逐渐昏暗,绕到建筑逐渐低矮旧暗。 前方,就是她长大的孤儿院。她准备向爱蜜娅道别了,她将坐着马儿北上,从乔纳森的海港坐船,前往玖华。 摘下面具,从后门走进孤儿院,像魔法的公主回到了自己的城堡。她走到一个房间前,敲了敲门,“爱蜜娅,我回来了哦...我进去啦?” 她知道爱蜜娅听不见,但她觉得自己不能和其他人一样,把爱蜜娅当成一个小哑巴和聋子,也只有她会认真对待和尊重爱蜜娅,把她当成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孩儿。 “爱蜜娅?”爱丽丝小声说道,她在狭窄的房间里看不到妹妹的身影。这间宿舍是一件仓库改的,随着她们年纪大了,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这里也是爱丽丝和妹妹爱蜜娅温馨的天堂。 爱丽丝在床上看到了发抖的爱蜜娅,她满脸通红,面色痛苦。 “好烫!”爱丽丝的手从妹妹的额头处移开,“你发烧了,爱蜜娅!”她担忧地惊呼道。 于是她手忙脚乱跑出去地想叫人帮忙,笨手笨脚的她再没有刚才夺冠的风采,她摔在地板上,磕伤了腿。 在修女们去叫医生的时候,爱丽丝握住爱蜜娅的手,治疗魔法缓缓涌入她的体内,她柔声细语道:“爱蜜娅,有没有好受一点呀?姐姐在这儿,姐姐没走,我不会离开你的。” “姐姐...”爱蜜娅在病痛中呼喊着姐姐的名字,她不会说「爱丽丝」这个词,她只会叫「姐姐」,这是她唯一能准确读出来的词语。 她听不清世界的温柔,说不清心中的痛苦,她十年的人生只有拿着碳条在报纸上画画,看着老旧的玻璃窗一年又一年的覆上白霜,等待她唯一亲人的回来。 爱蜜娅今年十岁了,有好几次爱丽丝回来的时候,都能看见她胳膊上的伤痕。爱丽丝总是能找到她藏起来的餐刀,然后生气地扔掉,并在她面前哭泣地请求,让爱蜜娅不要抛下自己离开。 爱蜜娅没有朋友,爱蜜娅不会说话,爱蜜娅从不敢踏出孤儿院的大门,爱蜜娅只有在埃德蒙爷爷和爱丽丝姐姐面前才会露出微笑。 “爱蜜娅...我一定会把爸爸妈妈带回来,我一定会找到治好你耳朵的魔法。”爱丽丝抿住嘴巴,她必须克制哭泣,她必须在妹妹面前坚强。 “我是医生....但不是家庭医生,只是被叫过来看看。”一个男人提着手提箱,靠在门口,他掐灭了手里的烟,眼睛在这昏暗狭隘的房间里游荡,“你们有钱吗?” “求你了,我什么都给您。”爱丽丝回头请求道,她噙着泪。 “小丫头,别露出那种表情,显得我像个坏人了。”男人耸耸肩,去检查起了爱蜜娅的病症,片刻,他起身,“面色潮红,体汗过多,额头发烫....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发烧而已。这里空气的并不新鲜,甚至可以说又霉又难闻,也没有药物和干净的热水...要去诊所吗,那里有护工可以贴心地照顾她,如果你可以付得起价格。” “我付得起。”爱丽丝坚定道。 “还有,下次别随便用你那该死的魔法了。每个人的身体都有魔法的耐受度,你不了解她,就不要对一个普通人使用魔法,你会害了她的。治疗魔法对世俗常见的疾病没有作用,反而会捣乱,你知道吗。” “我是一个遵循实验科学的医生,讨厌这些隐秘的魔法。魔法师们总把魔法当成宝贝,不外传,不允许外人研究,不允许对凡人使用,也许你们这些魔法师,最大的作用就是伤害别人了吧。”医生收起他不屑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背起爱蜜娅,“跟上吧。”男人说道。 “对不起......”爱丽丝低着头,跟着医生向孤儿院外走去。缇坦妮雅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人们谈论着今天的魔法盛事,谈论着冠军的风采。而爱丽丝落寞地抽了抽鼻子,她喜欢魔法千奇百怪的效果,让她做出以前不敢做的事情,比如从高塔上轻轻跳下,隐身渡过孤儿院的门禁,帮助路边划破手臂的孩子治疗...... 但魔法可能带来的伤害,嫉妒,争端,仇恨,爱丽丝并不喜欢。她知道老师是为了检验她的成果,才会给她一场考验,但这种万众瞩目下的成败氛围,她真的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如果这次妹妹因为她出了什么事情...爱丽丝看了看自己的手,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再心安理得,随心所欲地释放魔法了。 在诊所内,爱蜜娅躺在干净的床上,她额头上敷着湿布,身体随着炽热的呼吸而起伏。“水太凉了,我去接点温水,你在这里等会儿。”医生说。 “不用了。”爱丽丝摇摇头,她伸出手指,水桶里的水向上流到她的手心里,经过加热后又回到了水桶里,仅仅半分钟,一桶水的加热就完成了,“如果不介意这是魔法产物的话...请用吧。”她说。 “我也不至于这么迂腐...罢了,为了治病怎么样都行。”医生只是看了看她,没做什么,他俯下身子,把毛巾重新拧过后放在爱蜜娅圆白的额头上。 “诸神啊,饶了我吧,一个小魔法师还不够,又来一个老魔法师。”医生没有回头,但邓肯拄着拐杖进来了病房。 “医生,麻烦你了。”邓肯笑呵呵地说,他一把年纪了,并不在意年轻人的调侃。 “邓肯,你这一把年纪了还能走啊,我记得我还是个小鬼的时候,跑在街上就见过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几乎和现在一模一样。”医生叹气说道。 “我是来请你帮忙的,爱德华。”邓肯老爷子缓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你知道怎么治疗「心」吗。” “心?”爱德华诧异道,“我是外科手术医生,不是巫师,也不是心理学家...你指的是?” “这两个孩子...她们太过孤僻,忧郁,和社会格格不入,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我真的害怕她们会因此受伤。爱德华,她们需要救赎。”邓肯说道,他看了看病床上的爱蜜娅,以及身体显得僵硬的爱丽丝。 “哦,你是指这两位孤儿吗,也难怪。”爱德华眼睛看着病床上那可怜又可爱的金发小姑娘,“她们的事情我听来诊所帮忙的修女说过,两个正年少的女孩儿,却一个缄默如雪,一个咿呀如蝉。” “你还是这么聪明,幽默,受女人喜欢。”邓肯也哈哈笑道。 “我大学研究的课题叫精神论,也叫《精神对人类行动态度积极性的影响》,重点探究精神对物质上的影响。我举个例子,同一个女孩儿,作为公主和流浪儿的身份不同,就算她获得的知识一样,也会对事情有不同的反应和做法。” “比如身为流浪儿的她,对一切事物没有兴趣,消极怠惰,缺乏情趣和同理心,对世俗道德不屑一顾。但当她身份是公主时,就会下意识的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就算没有人看着她,她也会改变说话的方式,改变举止动作,让自己符合他人眼中的自己。也就是说,一个人是谁,不完全是由自己决定的,他人眼中的你,也可以决定你,反过来规范你,也就是社会性生命和个人性生命的差异。” “如果他人觉得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乖僻的孤儿,那你往往会下意识的成为他们口中的人。如果人们敬仰,羡慕你,哪怕没有真才实学,你也会爆发以往不同的力量。”爱德华拿起一把水果刀,削起了一颗红彤彤的苹果。 “不就有那个童话故事吗,灰姑娘被人意外当做公主了,结果她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成长成了一个言行举止,礼仪贞操,知识乐艺,都符合公主标准的公主。” “所以我想说的是,社会环境决定人的性格。在那种阴暗潮湿的老鼠窝,哦,不好意思,帮我向埃德蒙老爷子道个歉。我的意思是在暗影里成长,怎么才能获得一个正常的人生呢。”爱德华说,他看着床上的爱蜜娅,眼里充满怜悯。 “我想请你收留爱蜜娅...钱的事情我会帮忙的,不用担心。我只是不忍心看着这个孩子这样,她才十岁,人生还有挽回的余地。”邓肯说道,他闭上眼睛,摸着自己的白色胡须。 “喂,我还没有和妻子商量过...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六岁的女儿了,我们还没有做好有第二个孩子的准备,我甚至没想过如何分配我的爱。”爱德华皱了皱眉,他削苹果的手停了下来。 “算我求你了,爱德华。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尽管有时候嘴上不说,我知道你偷偷和妻子一起做了很多善举。”邓肯看着爱德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笑道。 “好吧....我会劝劝我家夫人的。邓肯,我这可不是给你面子,我只是觉得....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真不应该就此凋零。”爱德华抚了抚爱蜜娅的金发。在睫毛下,她有着一张稚嫩但完美无瑕的脸,就像圣经中的天使一样,忽然降临在人世间。 爱德华起身,走到门口,点了一支烟,“她呢。”他回头看着爱丽丝。 “我...我要去玖华。我要去寻找治疗妹妹的魔法...我一定可以找到的。”爱丽丝语无伦次,她真心为爱蜜娅感到高兴,甚至有点想哭。而她撒了一个谎,她隐瞒了自己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找到爸爸妈妈,她怕爱德华医生因此生气,从而不收留爱蜜娅了,这种事情她不敢打赌。 “爱丽丝有自己的路要走。”邓肯摸了摸胡子,意味深长道。 于是两个月后,爱丽丝踏上了前往玖华的渡轮。 海风吹过,海鸥们成群结队的站在船上上扇动着翅膀,宛如蓝色丝绸一般亮丽的大海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和清新的空气一起沁人心脾。 没人知道大海有多大,古往今来,人们争先恐后的前往大海冒险,试图征服这座海洋,可大海的宽广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它浩瀚的宛如无尽的星河,没有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他们甚至到十九世纪初了,都没有人能环游世界一周。 爱丽丝带着草帽,穿着白色裙子,站在甲板上看着远方的波光粼粼海面,美好的像一幅画儿,只待有人将她画下。 从缇坦妮雅离开已经两个月了,她也终于快要到神秘的东方国度,玖华了。听说大人们说,终点是一处富饶的地方,也是东西方文明的交汇点,海州。 从玖华东南方向的海州出发,估计还要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西南方向花州的龙语学宫。 “喂,孩子,进去吧,这里风浪大,会感冒哩。”一位长着大胡子,皮肤黑红的老男人露出笑容,他是这艘渡轮,玫英女王号的船长。 见爱丽丝露出为难的奇怪表情,船长忍不住问了出来,“孩子,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吗?” “船长...我听到夹板下...就是放货的地方,有人在叫...我确信那里有人在。”爱丽丝担忧地对船长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有危险。 “哦...这倒没什么好隐瞒的。那些是玖华东方国度「圣尤桑刹」,就是那个什么太阳国里的一些黑鬼。放心,都是签了正式合同的,他们将成为玫英人的勇士,去建设南方海洋上传奇的新大陆,一个被玖华人在千年前发现却没有开发的大陆,「南琉」。他们都是「货物」而已。”船长说道。 他吊起了一根烟斗,“我知道小女孩儿们可能会有一些可有可无的同情心,但是世界上的不幸多了去了,说不定此刻就有人在挨饿哩,我们又怎么管的过来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我都好,不管公不公平,这就是世界呀。”他说。 “是...吗?...”爱丽丝说不出话来,她不敢私自放跑这些可怜的人,她掌握不了这艘船的方向,她不敢和商人,水手们正面对抗。她只是心中难受至极,说不出话...她只是想到了自己和妹妹的童年...她只是不想看见人们受苦...仅此而已。 等爱丽丝到了龙语学院的时候,已经身心俱疲。 一路穿行海州,璃州,花州,再繁华的地方角落里都有见不得光的人群,她怕透了这个冰冷的世界,如一只受惊的鸟儿,只想把自己锁起来,保护好自己。 所以当她到龙语学宫,躲在柱子后面举手问“龙祭是否安全”的时候,才会引起那些意气风发孩子们的嘲笑和无视。只有远处的窗台上,坐着一位好奇观望着她的漂亮少年。 爱丽丝第一眼看见沈墨七时,心脏如小鹿乱撞一般跳的极快,她只是一瞬就躲开了眼睛。她长这么大,几乎从未和同龄男生有过交谈,而那少年梳起来的黑色长发,如玉一般的黑眸,东方人特有的温柔面庞,都让她惊慌失措。 “他...他一定很优秀...不是我这种人可以接触的,爱丽丝,你在想什么爱丽丝,快忘掉....”她躲在柱子后快速摇头,试图忘掉他的眼眸。 所以在温暖的夕阳下,昏暗的教室里,他点着自己的额头,笑嘻嘻地问自己要不要做朋友的时候,爱丽丝真的以为自己在做一场天真的梦。 但这场梦却似乎长到永远不会醒来,她也欣喜的在心中欢笑。 沈墨七会贴心的和她保持距离,又不至于离她太远,他对世间万物充满好奇,怀着一颗探索积极的心,他性格腼腆,经常妄自菲薄,却算不上自卑,在人前人后是两个模样。无论多么害怕,他总会站在爱丽丝的前面,在龙祭中是一样,在魔法学院里也是一样,在白露也是一样。他们彼此相伴,渴望着彼此的友情。 所以爱丽丝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生的雀跃和美好,她第一次感谢诸神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她不会再轻易怀疑自己的意义。她也终于可以拥有她所羡慕的,属于平凡人脸上的笑容。 所以她不后悔来到龙语学院,也不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喂,喂,您没事吧?现在还不能死,振作起来,您的同伴在等您回去吧?”关切的女声传来,爱丽丝用尽全力,缓缓睁开了疲惫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先是天上的星空,然后看向远方,是一排排长着牛角,穿着铠甲的高大士兵,他们整整齐齐地列队在街道上,举着火把和长枪,像一座座冰冷威严的石像,排成长城,一眼望不到尽头。 再然后,目光转向近处,有两名士兵押着一名跪在地上的行商...哦,是那个贩卖奴隶,买走她金剑的金钱豹。 “您还好吗?身体要紧吗?”女声再次传来,比上次更为急切。 爱丽丝的目光平移,她才看到,有一个比她还矮一点的女孩儿....不,是少女,她有着一对牛角,一张可爱的面容,背后背着一柄妖力强劲的刀。 “呃....呃.....呃......”爱丽丝的胸口在发烫。 “怎么了,龙胤大人?您能听见我说话吗?”牛族少女抬头,拉起爱丽丝的一只手,吓到不能自已。 “好饿....”爱丽丝说完之后,又晕倒了过去,她的右手还拉着小狐狸们,她们都饿晕在了身旁,生死未知。 “快把龙胤大人护送走,还有这些小狐狸也带走.....至于这个恶心可恶的奴隶商人...呼,虽然我很想直接砍了他,但还是先关起来,等待指示吧。”牧白柰刃收起了拔了一半的妖刀,咬牙切齿道。 “是。”这位将军身高不过四尺,也就是玫英的一米三三左右,但周围这些七尺身躯的战士们却都低着头,行着礼,恭送着将军的离去。 他们的手臂几乎有柳树那么粗,脖子有一个桶那么大,但在眼前这位紫发幼小的少女面前,神色却尊敬无比。 而爱丽丝在虚弱的昏迷中被带走了,命运之神有一次眷顾了她,让她没有失去贞洁,做出罪恶之事,她也在梦中感谢她的神。 她觉得她的神一定如母亲般慈爱,才让她们在这残忍的乱世活了下来。 第66章 伞兔,雌朔虹嬅 “老板,当玉吗。”洛将离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掏出一块双鱼琉纹冷玉,别在酒馆的桌子上。 此时的他略显憔悴,显然已经赶了一夜的路,他不时回头瞟一眼,似乎是在担心敌人的尾随。 他昨夜频繁绕路,一头钻进了荒山里。洛将离知道,北山一心一旦放跑了他们任何一个人,让九天里的龙族知道了这件事情并引来祂们的下场干预,那这场战争恐怕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北山一心在赌,洛将离也在赌,甚至不惜兵分两路的赌。 远看此山,当真是荒郊野岭,枯骨满地。明明还是早晨,那太阳却诡异地挂在日中,血色染遍天穹,脚下黄沙漫天,处处透露着诡异。 “小客官,你可知此地是什么地方?”掌柜摸了摸八字胡须,看了眼玉,再看他,没有急着回答玉的问题,反而对他露出渗人的微笑。 “不知道,难道不是龙息吗?”洛将离反问。 “当然是龙息,龙尊脚下。但世界如此之大,龙尊们眼界看的宽广,自然有漏下的地方。此地便是一处邪异之地,与那些世俗「人化」了的妖不同,这里的妖,可都是吃着肉,喝着血,狡诈残忍,生性嗜血之徒。现在回头转路,还有生机。”掌柜语气阴沉唬人,拿起筷筒拍下,只听挣的一声,刹如醒木惊堂。 “有前人留诗一首,客官请看。”掌柜伸手为其展示墙后刻上的狰狞血字。 “寂寞沙洲冷,惊见冤魂影,百十个骷髅坐躺,千百个尸体倒挂,毒虫蟒蛇穿地过,瘴气黄沙漫天行,真是百妖显个原型,吃肉寝皮,腥臭扑鼻,若非英雄胆,难进鬼王门。” “那你是所谓的恶妖吗?”洛将离抬了一下眼睛,还是没有波澜。 “我?我自然不是。”掌柜嘿嘿笑道,“这片地方啊,名为乱葬山。由一头天妖带领着十二位手下占据,他们一有机会就危害四方,烧杀掳掠,来去如风。这周围的国家心有忌惮,都敢怒不敢言呐。” “我在这里开店,也不过是提醒一下路过的旅人,与其进去送死,不如来我这里花个几枚银子。”掌柜转着佛珠,倒是喜欢把话挑明了说,可却没在洛将离的脸上看到想要的表情。 他又看了看酒馆里稀稀落落的几名客人,回头阴笑道:“我姐姐就是那天妖魔王「罗刹」的手下之一,柱妖「青玉」,乃是蜘蛛妖,就在前面那块山头。” “你要有杀了那毒妇的本事,自然随你去杀,不过我看客官你这年幼身子...怕是难吧?”老板的目光扫了扫洛将离,虽然他心境如水,令人称奇,但这个年纪,这个身材,怕是没有活命的本事。 “柱妖啊...不难杀。你请我吃顿饭,我帮你杀了你姐姐。”洛将离坐到桌子旁,说道。 “哈哈哈哈,真不知你这孩子是蠢还是真性情,拿去吧。”掌柜把玉扔回洛将离的手上,“你这小儿,还真有些侠风在身,我这人最敬佩的就是妖界中的游侠,这顿饭算我请了。” “那就上茶上肉来,酒就免了。”洛将离并没有推辞或者客气,他把剑放在桌子上,闭目休神。 “客官,要什么肉,我这牛肉,兔肉,猪肉,鸡,鸭,鱼,鹅,干的烤的烧的焖的通通都有。茶水也分东西南北中,得了道行的,沾了福气的,生在温热湿寒,高山地谷的,各种各类。”那老板吆喝道,他的几名小二也好奇地看着洛将离。 “随便,我不挑。”洛将离回答。 “等等,不许兔肉。”一道如银铃般清脆的女声传来。 周围客人听言看去,只一眼就暗叹: 飘飘白发仙人盛气,愠笑魅然善睐明眸,一粒朱砂先去,二行青眉藏锋,朱唇点绛眸。 头上一别玉簪螺髻,耳畔半悬红福春结,裘衣羞遮肌雪,宝剑高悬腰前,风韵侠客行。 她转裙坐于洛将离桌前,“给我也上一份,我的钱另算你的。”对掌柜说道,掌柜也于前台应答,回头吩咐小二。 “何事?”洛将离眯着眼睛警惕地看着她,那少女虽然身材矮小,和他身高几乎无二,模样却不幼稚,已有独特的妖族美人韵味,妖力含蓄深沉,轻快明亮。 “我是雌朔兔族的,自然看不得一些没有灵智的兔子被人吃掉,就这么简单。”她白发下的红眸眨着,扑朔迷离。 “嗯.....”洛将离有些疲倦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少女的目的。 “你是人类吧,从北山国逃出来的龙胤?”白兔少女把唇贴进洛将离的耳边,小声问道。 洛将离的眼神扫了一下桌子旁的挽歌剑。 “别急嘛,我不是坏人。”她咯咯笑道,“我叫雌朔虹嬅。”她左看右看,小声说道,没有让其他人听到她的名字。 “洛将离。”他迟疑了一下,回道。 “你要去乱葬山吗,确实如掌柜所说,前方是柱妖青玉的领地。而且根据可靠消息,我听说「罗刹」明天可要来这儿找她的。”雌朔虹嬅压低声音,把手翘在脸前,作紧张气气氛,但眉眼下藏起来的朱红笑意却暴露了她。 “是,我要去找九天里的龙族们。”洛将离轻描淡写说道。 “为什么非要从这儿过去?绕路不好吗。”雌朔虹嬅问道。 “路过而已,听闻有妖在此作恶,不让我去,我就偏要去顺道看看。”洛将离冷声说道。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但还有一层目的,那就是越危险偏僻的地方,越不容易被北山国的追兵找到。 “你不怕死吗。”雌朔虹嬅喝了一口热茶,随即双手放下茶杯,认真注视着他,红眸闪烁。 洛将离顿了一下,“不怕。”他说。只见洛将离的挽歌剑抖了一下,他伸手拍了拍它,令它安静下来。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雌朔虹嬅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你没事吧,不会修炼把脑子炼傻了吧。拜托,那是柱妖欸,你只是个小孩儿吧?” 洛将离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她。 “话说传言是真的吗,虽然我不信你们会去暗杀北山忠。”雌朔虹嬅好奇问道。 洛将离才又被她激起怒气,咬牙切齿道:“你难道猜不出来吗?北山忠和龙语学宫本已经达成和平的协议。但是北山一心为主的军方怕是没答应吧,这群畜生在宴会上动了手,北山国上层被清洗一空,我们逃出来的也只有寥寥数人。” “北山国不遵守规则的话,那就只能灭其国,戮其王,以警醒妖族世人,换我边境安宁。”洛将离深深平缓情绪,嘴里轻轻吐出狠毒的话语。 “真狠心的小孩儿,你真的要灭其一国吗,再怎么说也是几十万条性命。况且,你要怎么做呢。”雌朔虹嬅手放在脸上,她看着洛将离,带着笑意试探着他。 “我是人类,不是妖,这么多受苦的人类我都来不及同情,为什么要去同情一群嗜血无情的妖?” “既然北山一心违反了龙息的规则,触怒了人类的尊严,带来战争和暴力,那这场残暴的欢愉,就将以残暴终结。”洛将离冷冷回答。 “我个人目前自然没有灭国的实力,但龙族既然制定了龙息的规则,那祂们一定会维护。就算不亲自下场,祂们也一定会命人前去征讨。” “让妖族之间自相残杀,来维持你们人类的边境安全。”雌朔虹嬅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是,我从不想说自己是什么好人,善人,我只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这件事情必须解决,我玖华士兵虽勇,但亦是肉体凡胎。北山狼族十万妖兵,完全可以北上侵略我玖华全境,到时候又是一片生灵涂炭。”洛将离压不住疲惫的眼神。 “一个北山国就如此危险,更别说妖族境内还有所谓万国,那龙族为什么要压制龙息内的妖族呢?为什么要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让他们维持在龙息境内争斗呢?龙族是出于某种规则,某种契约吗,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既然种族之间的生存竞争本性都能被压制,所以....”洛将离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大胆到可以说是幻觉的猜想。 “我的结论是龙族害怕人类,人类一定有某些让祂们乖乖待在龙息内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我也还在寻找历史和龙族的真相。”洛将离说。 雌朔虹嬅突然不说话了,她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洛将离,她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推测感到不安。不管他猜得对不对,那些九天里的龙尊在妖族的世界里,仍保持着像是神一样的绝对实力,绝对无法违逆。 “我那三个自诩聪明的同学在我面前死了...而当时愚蠢的我还躺在酒桌上睡觉....你应该也听说了北山国所谓的「谋反」之夜。我想问你,如果你被下毒药昏睡,十几岁的同族在身旁被一把把刀地刺进心脏,你还会继续和对方和谈吗?” “已成终局的死亡无法逆转,这种愧惋的感觉始终折磨着我,更别说边境的几个村庄里还有一大笔血债要还。我自认为是玖华人,所以我华夏的子民从不应该死在畜生手里。”洛将离对于北山一心,对他手下恶犬的恨填满整个胸腔。 “至于你,不要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我不在乎你究竟是谁,但你最好不要是我的敌人。”洛将离冷冷说道,他看着雌朔虹嬅红色的眸。 随即他叹了一口气,看向酒馆之外,对沈墨七他们的担忧浮上眉间。 “欸.....你真的蛮有意思的。”雌朔虹嬅对洛将离的威胁感到惊讶,眼前这个少年有远超同龄人的深思熟虑,对是非曲直有很强的判断力,甚至不知道退让是什么,自信藏在他的骨间。 她现在算是对眼前这个形单影只,落寞无言的少年有些了解了。 但也许最了解洛将离的还是沈墨七,沈墨七知道他们是同一路人。不管将离外在如何冷漠,他都有一颗嫉恶如仇,温柔善良的心,和所有侠者一样。 判断一个人是否可以称之为「侠」,其实很简单。只需看他在世间遇到抉择时,是站在食禄者的立场上,还是站在只服务自己心情与利益的立场上,还是站在那些经常被忽略,被无视,被压迫,被忘却的苦难者的立场上。 据沈墨七所知,洛将离曾长期漂泊在九州大地上,有时则靠变卖玉石充当路费。他曾说过,这些玉是来自他家乡的东西。 他们有着不同的人生,但他们在玖华路上看到的风景却异常的相似,所思所想也类同。这也是后来洛将离和沈墨七能在无言中达到心灵上相近的原因。他们对任何事情的评判出奇的一致,对任何道德和利益上的抉择无出其二。 饭菜上来了,洛将离自顾自地吃着,他在想着下一步的打算。 “对不起嘛,别生气啦?”雌朔虹嬅不知道自己的试探会不会在某些方面激怒了洛将离,她眨着红色的眼睛,“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我帮你打架?”她提起胳膊,掀开衣袖,露出滑稽的白皙肱臂。 洛将离停了一下,“你是来.....”他似乎才第一次认真打量雌朔虹嬅,似乎猜到了她的目的。 雌朔虹嬅笑而不语。 于是在晚上夜黑风高时,洛将离从旅馆的床上睁开眼睛,他皱了皱眉头,雌朔虹嬅已经坐在他的房间内等他了,而他竟然没有感知到。是不是自己前夜的奔逃太累了呢,洛将离叹气。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走?我先说好,遇到北山国的追兵你也有可能会被攻击。我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只是你万一要和其他世俗政权有些联系,不是单纯的侠客的话,是会被牵扯很深的,你可要想好.....”洛将离还没说完,就被雌朔虹嬅打断了。 “这龙息的时局是该变了,毕竟十年一小乱,百年一大乱,大家都习惯了。「任世间波澜诡谲,我心岿然不动」。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跟姐姐走就好了。”她拉起洛将离的一只手,自信道。 “好凉的手。”雌朔虹嬅惊呼。 “哼。”洛将离甩开她的手,抱起剑,独自前行。 这简直是一座沙山,当两人走在漫漫黄沙路上时,风和沙子遮蔽了血红的月亮,让人看不清眼前的环境。 高山将形体匿于黄沙之上,黑风吹拂,骇然间露出身影,如盘古开天。让人不禁感慨天道无穷,其雄奇瑰怪,足以震慑行人心魂。 路边,有一只蜥蜴爬上了类人的头骨,它看了一眼洛将离和雌朔虹嬅,吐了个舌头,离开了。 “怎么妖都藏在穷山恶水里,真以为是西游记吗。”洛将离走在月下,抬头看着黑云满天。 “那你们人类的妖一般住在什么地方。”雌朔虹嬅好奇问道。 “小妖匿于市井里,大妖高居庙堂上。”洛将离耸耸肩。 “是么。”雌朔虹嬅若有所思。 “他们住在这种地方,多半是占个险山恶水,易守难攻。至于美与丑,优雅与粗鄙,那都是你们人类的美学概念,和那些满脑子基础欲望的畜生又没什么关系。”雌朔虹嬅又摊手说道,就仿佛她和洛将离才是一个族群的。 “你是怎么知道「美学」这个词的。”洛将离敏锐地察觉,他知道这是一个玫英的舶来词,出现在与人类极端隔绝的龙息,显得有些奇怪。 “拜托,这个词已经传来玖华一百多年了吧,我们这些喜欢看书的......”雌朔虹嬅突然小了声音,偷偷摸摸地举起手压声音,“和海州有些人会做一些秘密的交易啦,用千百年的灵药,以物换物什么的.....” “普通人用些低阶灵药还说不定能养身治病,但千百年的灵药蕴含的灵力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和你做交易的是什么人?”洛将离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这可是碰都不能碰的问题,牵扯的人和事儿太多了,不能被龙尊们知道。”雌朔虹立马嬅摇摇头,不再说了。 算了,和目前要操心的事情没关系,洛将离也没必要再追问。于是他们一人,一兔,提剑行走在黄沙骨山之中,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粗糙和血腥。 “路漫漫其修远兮。”洛将离站在黑山之上回首,念道。 忆往昔陌路岁月,他八岁来到玖华,在九州漂泊四年,见识冷暖,始终孤身一人。直到遇见沈墨七他们,才觉得遇见了一些难得的同路人。 “吾将上下而求索。”雌朔虹嬅像对诗一样开心道,她自己也喜欢这首词,而能和词人的同族人把它念出来,总有一种奇妙的恍惚感。 “扁担挑在我肩上哟,跋山涉水送牛羊。”一道响彻的山歌传来。 “天上龙王云中飘呐,未曾见我苦心亡。”歌声由远及近。 洛将离和雌朔虹嬅顺声望去,方见对面路上一只光膀子的矮胖挑夫,黑皮大耳,满头大汗,挑着扁担,一条方巾挂在脖头,从山间忽现。 “妖怪。”雌朔虹嬅伸手指道。 “你也是。”洛将离耸道。 等到他路过时,只是疑惑地看了一眼,并无甚反应。直到洛将离伸手招呼他,“这位伯伯,留步,请问您知道青玉的府邸在哪儿吗,在下是她的远房亲戚。”洛将离的言语没问题,但表情却没什么波澜,真不像个普通人。 “你是蜘蛛?”那黑猪擦了擦脸上的汗,问道。 “他是只猪。”雌朔虹嬅蹲下来捂着肚子捧腹大笑道,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您这担子里挑的是什么。”洛将离没理她,又问。 “去去去。”那黑猪烦了起来,挥手打发道,正准备起担走人,却无意间瞟到洛将离和雌朔虹嬅两人的剑别在腰间,于是动作又僵硬下来。 “水....水果什么的,用冰镇着,要给大人们及时送去,耽误了要挨打的,好汉们还是放小人过去吧。”他吞吞吐吐道,汗擦了又出,难受至极。 “她给你多少钱。”洛将离靠近担子,轻轻嗅了嗅,确实是水果的味道。 “这.....”黑猪为难道。 “先说好,她要给你两个子儿,我同情你,她要给你二十个子儿,我会觉得你很辛苦,她要给你二百个子儿,那你肯定是她的帮凶。”雌朔虹嬅说道,她绕着黑猪转了一圈,提剑道。 “哪有子儿啊,只给些糠饭吃,茅房住。我和孙女是从附近的国家抓来打杂的,每天事儿做不好,还免不了一顿皮鞭毒打,打的人皮开肉绽,下不了床,这还能给我钱不成?”黑猪嘿哟了一声,委屈大哭道,在崩溃中,他直接跪在地上,把洛将离和雌朔虹嬅一惊。 洛将离径直避开,将他托起来,雌朔虹嬅也安慰起来,“放心,你自由之日就在今天,我们会帮你的,所以能带我们去找青玉吗。” “这....这。”黑猪汗流浃背,他咽了口唾沫,腿在发抖。他怕眼前的两人把自己杀掉,更怕自己如果选择相信和帮助他们,结果他们失败了,那自己和女儿也只会落得一个折磨致死的结局无疑。 “怎么一股尸臭味儿。”洛将离转头看向前方,皱眉道。 “咦...好像是有哦。”雌朔虹嬅也看向洛将离看的方向。 而黑猪听闻却脸色一变,瘫软在地上。 第67章 血蝶噬骨 天妖之间对抗起来的磅礴妖力瞬间把青玉和洛将离都击飞了出去,随着木质门窗是碎裂声,他们朝着屋外飞去,径直撞到了院子的柱子上。 洛将离在最后的时刻,只听雌朔虹嬅的一句“小心。” 他知道两位天妖已经在斗法了,也不知是为了留下院子,还是不引起天地异象,他们已经进了领域之内。 此时空荡荡的院子只留下了躺在柱子上的洛将离,玉青则不见身影。 也不知打翻了哪里的碳盆,院中竟然翻起大片灰尘。 洛将离咳嗽着,突然感受到一股妖力,他抬头望去,才见不远处裂了几分衣裳的蜘蛛妖,青玉。 她的腿先从烟里迈出来,然后是一只只像矛一样的蜘蛛关节,随后是她雪白偏蓝的胸脯和肌肤。 她舔着手,眸色血红,八只蛛腿从她背后长出来,伸向前方。此刻的她,气质与刚才不同,满脸潮红,一脸对杀戮的兴奋和渴望,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情欲之中。 “可惜了,我本不想杀你的。你刚才的猖狂有几分意思,我最喜欢你这种人了,关到后面宫里,玩儿个几十年,一定会很有意思。虽然你是龙胤,但等上面追查下来了再杀掉灭口也不迟。”她双手捧着自己的潮红的脸颊,在血月下俯视着洛将离道。 “既然大人之前信了北山一心,我们只能配合,可现在情况出了变化,便不能再让事情牵扯到我们。哼,龙尊们是千年来没插手过凡间的事情,但总有狗腿子会去帮他们做。不然,龙息的妖们早就跑到玖华去了不是吗,何必在窝里相争呢。所以为了罗刹大人,我也不能放过你,我甚至杀了你都还不放心。”青玉眯着眼睛,她蹲下来,靠近洛将离。 洛将离还坐在柱子旁,捂着胸口。他右手把剑拿到身前,用双腿蹬开剑鞘,挥手一道剑气冲向她。 青玉扭身轻松躲开,她看着洛将离,仿佛在看一个猎物,与刚才谨慎小心的女人判若两人。 “不管罗刹大人今天能不能让那龙息传闻中,七剑仙里的第六剑「影剑」先离开,你都是必须要死的。”青玉缓缓扭动着腰肢走来,身后的八只步足张牙舞爪着。 “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在雌朔虹嬅的手下活命吗?你以为,罗刹能在另一个天妖面前保护一个柱妖吗?”洛将离冷笑着,突然说道。 “反正妾身也没地方可去,妾身仇人太多,这世间虽大,却没地方能容我。能为罗刹大人而死,妾身也算死得其所了,”青玉舔了舔嘴唇,把他的剑踢走,然后走到洛将离的身前缓缓蹲下来。 “你知道吗,雌蜘蛛的敏感器官在这里哦。”玉青的两根手指彼此起伏的点在自己小腹前部,此刻她的身子竟突然有些微微颤抖,似乎很是欢愉。 她把嘴巴放在洛将离的耳前,吹着妖异的香气,温声细语道:“小家伙,我可没尝过人类的滋味儿呢,更没有想象过跟龙尊沾边的人是什么滋味儿。所以....你想不想死之前体验一次做男人的感觉?我还有时间能陪你慢慢玩,他们天妖打架还要很长时间,我们不急。” “不要令我作呕了。”洛将离丝毫不给眼前的妖魅妇人什么面子,“丑陋,秽心,白祟,不要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 待他语音落后,先是一阵死寂,接着嗖的一声,蜘蛛的步足划破寂静,直穿过洛将离的心脏。 随着步足沾血离开,玉青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你是我杀过的最无趣的一个人。终究是个狐假虎威的蠢小孩儿罢了,以为站在天妖旁边就能平安无事,愚蠢的废物。”玉青羞恼的神情依旧不止,仿佛被洛将离的话触及到了心中的一根柔弦。 她闭上了笑容,放下了托着下巴的手,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再看龙胤的「尸体」。 可当她回身走的时候,才突然停下脚步,蹙了蹙柳眉。 一把燃着黑气的剑,忽地刺穿了她的背部,直插她的胸口。刚才还被刺穿心脏,倒在地上的洛将离,此时正在她的身后,喘着粗气。 黑剑拔出,青蓝色的血从月亮般洁白的皮肤中涌出,玉青吐了一口血,她的震惊涌上脸部,那骄傲的脸第一次有了惶恐。 她回身一脚踢开洛将离,然后向后跑开,直到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她才回头用双手捂住胸前的大洞,仿佛这样就能让血不再流出来一样,她咬牙切齿地对洛将离怒骂道,“你为什么没死?” “你又为什么没死?”洛将离从墙壁的废墟上再次爬起来,拿起剑,不急不慢地轻声说道。 “哼,人类的心脏在胸腔,蜘蛛的心脏在腹部,不要总以人类的视角,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青玉躺在柱子上,她的呼吸十分沉重,大到洛将离都能听到她疯狂的心跳。 “你的步足里有毒?”洛将离突然软了一下脚,他用剑支住身体,抬头道。 “你的剑里不也有毒?我感觉好难受啊.......好热,好痛,什么样的毒能毒到蜘蛛的身体。”青玉已经满头大汗,汗水从她的头上,滴到伤口前。 “可惜的是,我毒不死,但你是准没活了。”洛将离冷哼一声。 “人类......卑鄙......”青玉死盯着洛将离的脸,恨不得把刚才还觉得可爱的人抽筋扒皮,拖到马车上跑一整天。 她银牙都快咬碎了,此时她是弱势的一方,洛将离才是强势的一方。她之前和洛将离说话,也只是渴望能换些什么信息,可现在不但什么都没解决,反而让她濒临死亡,她逐渐疯狂,眼里充满了恨意。 “我砍把你切成一百个尸块,看你还能活吗。”玉青抬抬手,一道闪光的蛛丝突然出现,勒进了洛将离的身体。 蛛丝来的太快,又没有行踪,洛将离吃痛皱眉,仿佛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他还是被一位柱妖的术式命中了。 “啧,好硬的骨头.....切不烂。”玉青靠在柱子上,她不满足术式的效果,甚至连胸口的伤也不遮了,直接伸出另一只血淋淋的手,开始操控术式。 而洛将离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伸出剑,试图砍断蛛丝。但他发现,很难,这些蛛丝蕴含的妖力太过强大,质量也是属于三阶的强度。 大道之修行,一阶之差距,犹如仙与凡,人与物。 上蔑下,如视刍狗。 在灵力质量和数量的差距面前,再精巧玄妙的术式也没有作用。 也就洛将离这种学宫里天才中的天才,拥有旁人无从知晓的秘密和身世之人,才能以牛犊的年纪,硬跨阶段去和几百岁的女妖作斗争。 洛将离被蛛丝切割,一道道血花在空中爆开,他试图移动到玉青的面前,可大到惊人的出血量已经流淌在了整个院堂,他的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洛将离的剑在青玉的喉前停了下来,此时的他全身被无数道蛛丝捆住,血顺着白丝流动,给蛛丝染上了一层黑气。 玉青知道自己赢了,暂时的。至少现在这个少年不会动了。 “献吾之一切,愿洛衣王长存。” 青玉喃喃自语道,她恐惧极了,眼泪滑进胸前的大片血迹中去,冰蓝的血在院中蔓延。 刚才的一句,是她的母亲在她年幼时,和她一起念唱的神名,也是某位龙尊不可轻言的名讳。 青玉不信神,也不敢随意吟唱龙尊的神名。但在生死关头,母亲,和这句来自童年的话语,总是不自觉涌上她的心头。她只知道九天里龙就是她们的神,但龙却从未瞥视过她们,哪怕一眼。 青玉害怕了,她咳嗽着,像濒死的蚂蚱一样猛地伸出大腿,以柱妖的肉身强度,将洛将离的身体再次踹飞出去。 她扶着墙,现在她只想逃离这里,去见罗刹大人,在她的死亡降临之前,去寻找一丝生的希望。 蓝色的血迹在地上斑驳着星空,天上开始弥漫亮丽的血色星海,血迹沿着青玉逃跑的路线一路流淌。突然,青玉看到了一只红色的花,随即是数不清的花,几个呼吸间,绽满了整个庭院。 青玉不解,她不明白。洛将离明明流了这么多血,受了这么多的伤,被她刺穿过心脏,切割过血肉,又三番两次受到严重的外伤,他究竟哪来的这么多灵力和生命力去释放术式。 可回答她的只有数不清的血蝶,它们从花朵的苞中孕育飞出,它们扑腾着翅膀,在青玉惊恐的神情中飞到洛将离的「尸体」之上,将他包裹。 青玉杀过很多人,从罗刹叫她杀的,再到为了往上爬自愿杀的,再到现在,她已经有了利用别人去杀人的资本。但她觉得人的死亡只是无趣,几下扑腾过后,留下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虚无。 但真当死亡走到她的面前时,她才第一次知晓何为恐惧。她胸口的血止不住,腿一直颤抖,力气越来越小,胸口像一百把刀反反复复插进去,拔出来,连平时自然的呼吸都带着揪心的痛。现在她才知道死亡的过程是多么的煎熬,痛苦。 血蝶越飞越多,突然,一只手从蝶群中伸了出来,青玉知道,那是洛将离。 他从蝶群中起身,扭了扭脖子,再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身子,再看青玉时,已是血衣红眸。 他左手打着红伞,右手提着红剑,在蝶群乱舞中缓缓走来。 就仿佛刚刚被无数丝线分割身体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人。 “你.....你不要过来!鬼...有鬼啊!”青玉终于崩溃了,她仿佛疯了一般,不停挥舞着双手,唤起丝线。可刚才还坚韧无比的丝线,如今一到洛将离的身边就燃了。那粉色的火从线上,一瞬间就蔓延到青玉身上,她下意识地甩开丝线,那火焰让她的灵魂痛苦万分。 忽然,青玉向屋内伸手,两根丝线快速前进,像是在找什么,只见她从屋内抓出来两只侍女。 那是刚刚服侍她沐浴的两位侍女,她们眼角的泪还没有干,嘴角淌着血,眼里充满恐惧。在蛛丝捆绑中,她们的两双腿都在不停挣扎着,她们不知道有用没用,她们只是在做死亡前最后的挣扎。 “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们。”青玉在赌,赌洛将离的善良。 这种拿无辜的人质做要挟,被玩腻了的伎俩对很多妖族人都没用,但世间总有些人在乎,总有人管用。 “她们都是我的手下从附近的城里抓来的,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年轻,漂亮,刚来的时候是清白之身,不过现在已是烟柳之身了。哈哈哈,她们的父母可都等着她们回去呢,你是想带她们回去,还是让她们死在这里。”青玉的蜘蛛步足压着她们的脆弱洁白的脖子。 其中一位侍女拿着乞求的眼神看着洛将离,她知道,自己活命的期盼,全在眼前这位神秘的少年身上了。但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看的不是一个生灵,而是死亡本身。 另一位侍女则倔强地闭着眼睛,似乎已经认清了当下被任人宰割的事实。但她紧咬着红唇,泪水沿着鼻尖滴下,汗水从脖子上涌出,她的呼吸沉重,可怖,似要窒息。 如她所愿,洛将离的脚步走到她眼前时突然停下了,青玉颤抖的身体也松了一分,她眼中露出一丝侥幸的欣喜。 可当洛将离脸上浮出那种笑的时候,她的欣喜也消失不见了。 精致漂亮的大户院落中,开满了鲜红的彼岸花。 洛将离轻轻走上前去,把剑从两位侍女柔软的胸前缓缓穿过,精致单薄的衣服并不能为这两位可怜的少女阻挡什么。 在她们睁大了双眸,咳血断气之后,洛将离武器地挥手,像丢弃物品一样将她们扔到了一旁。 她们的尸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停了下来,轻诉悲凉。 洛将离不仅是外貌变了,性格也似乎变了一个人。 青玉瞪大眼睛,牙关开始打颤,她怕的不是实力比她强的人,而是毫无保留,毫无弱点,在她之上的「恶人」。 她曾用刀,像挑开猎物的皮一样挑开过别人的皮,当着他妻女的面。如今,她只是害怕这些事情再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害怕的不是别人,而是曾经的自己。 “好.....算你狠......”青玉绝望咽道,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已经是山穷水尽,仓促待死罢了。 “不要拿死亡威胁我,在我的剑下它不会到来。”洛将离看了青玉最后一眼。 “不要以为说了人话,穿了人衣,学人姿态,披了人皮,就是人了。这世界上畜生很多,有看得见的,有看不见的。杀你,我不会心慈手软。” 血蝶扑腾着翅膀,围上了两位侍女,让她们冰冷的尸体再次恢复体温和心跳。 而当洛将离的剑刺进青玉的小腹时,她却笑了。 “你究竟是......谁?”青玉蓝色的血从嘴里流出,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唯有数不清的血蝶,在她眼前飞着。在倒地闭眼之前,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夜空。 世界在狂蝶群舞中化为寂静。 洛将离收回视线,在她断气之后,一脚将她冰冷的漂亮躯壳踢到墙上,青玉的尸体在血蝶的疯狂簇拥下,燃起粉色的火焰,这位妖冶风华的毒美人终于在悔恨和万念俱灰中化为了一捧灰烬。 此时,一道喧嚣的声音传遍乱葬山头,惊起一滩渡鸦。洛将离走过长廊檐下,一只乌鸦正站在檐上摇头晃脑。 待乌鸦将黑眸投下,洛将离的身体经过一个柱子之后,已经恢复寻常身,花与蝶也不过沧海一粟,消失不见。 洛将离走到了另一个庭院,他看见雌朔虹嬅一人站在河边,独打着伞,一双红眸望着天边星穹。 “怎么样了。” “难,罗刹跑了。”雌朔虹嬅没有回头,唯有叹气。“恶人难磨,天妖难陨。上天愿意给恶人力量,我亦无可奈何。”她唇齿轻抿,言道。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累,苍生更累。”她叹息。 “恶人难杀,更难寻,像罗刹这种明着犯恶的,我还能以吾之剑技对抗几番。可吾之家乡,旅经之地,众生皆苦。恶人藏拙于阴影,如水般无形,在暗中吸食血肉。” “龙尊有力量,却从不干涉凡事。兴许也是知道,天道轮回,阴阳相生,恶终是无法消弭根除。”雌朔虹嬅的红色长裙在风中凌乱,伞却岿然不动。 “天道不是轮回的,历史也不是循环往复的。”洛将离说道。 “我常年带着书籍周游九州,「世界是会变好的」,我总有这种感觉,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直觉,而我只需要坚定的走自己的路,在世界变好的路上发挥自己的价值就足够了。也许没了这种想法,我也会迷茫在天地浩瀚之间。”洛将离累了,他随便找了块地坐了下来,道。 “迷茫吗.....你说我读书多,这是说我老咯。”雌朔虹嬅摇了摇头,像是从惆怅中恢复了往日的调皮,她回头莞尔一笑,眨了眨红宝石般的眼眸。 “你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九天里的龙知道吗?你说北山国的事情,祂们知道吗?我当初来龙语学宫的目的,就是要搞明白世界的本源,搞明白为何上古的历史都是一片空白,搞明白如今的规则又是谁定下的,九天里的龙们绝对知道,但祂们不言。”洛将离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星说道。 “将离,慎言。”雌朔虹嬅慎重说道,她像是在责怪顽劣的弟弟一样,又包含焦虑和惊慌。 “是啊,我可以说,我不怕死,但你还要在龙息里行走,有些话你不能说,有些问题你也许会去想,但也不敢去问。那就让祂们待在九天吧,我会亲自去那里问。”洛将离叹息。 “祂们不欠我们什么,甚至对我们有再生之恩。龙尊们不吃我们的米,不收我们的税,不用我们服徭役,自然也不用对我们负什么责任。” “不要再说了,这个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走吧,我送你。”雌朔虹嬅看着洛将离,眸里有一丝光闪过。 “你真的要送我吗,那就走吧。”洛将离道,“有时候我会庆幸自己是个人类,如果我是龙,那我的眼睛里会看到什么呢。”他起身拍了拍腿。 他还有朋友,还有老师,他们还在等着他,洛将离再累,也只能一直走下去。 这是他选择的路,没有犹豫过,也不会后悔。 “走吧,我去把后院的人都放了,然后拉两匹马走吧,等路不颠簸了,就骑着走,也能省些力气。”雌朔虹嬅说道,“或者....你可以坐我的剑上一起走。” “后院的那些可怜人能走出去这座山吗。”洛将离看着那里,问道。 “院子没烧,还留有粮食,钱财,他们不会有事的。而他们估计也没什么修为,大概都会自己回家。”雌朔虹嬅扫了一眼,说道。 “钱财怎么分,在财面前他们会不会激起矛盾?山路遥远,他们会不会迷失方向?时间长久,她们是否还有家可归?”洛将离没有第一时间应答,他又疲惫地问起这些后续问题。 是,他是时间紧迫,要去九天,要救同伴。但救人不仅仅是江湖上的举手之劳,真正对人负责还要把考虑他们之后的道路,这是属于洛将离的耐心。 世界上有些事情不好问下去,表面上差不多就得了,一旦问起来便没完没了。 问出来吧,让自己为难,不问出来吧,又像是沽名钓誉。 可一位现实里的人,就该有把问题问下去的勇气,不负苍生,不负心。 “放心好了,我会去找个可托付之人,借她可托付之物,让她来维持秩序,带众人平安离开。”雌朔虹嬅闭着眼睛轻微摇头,笑嘻嘻地说。 “你这孩子怎会这般微谨,我是大人,我会处理好的,你就在这里等我吧。不介意青玉那妖女人的话,你就去屋里找张床睡会儿,介意的话,就以天为被地为床,躺这儿歇会儿吧。” “我去几个时辰,天亮之后,我们就去玄武国。”雌朔虹嬅抬头,收起白伞,她对洛将离露出甜甜的笑,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第68章 玄武之国 一天后,洛将离和雌朔虹嬅就到了传说中北方最大的国家之一,玄武国。 为什么能这么快呢?因为雌朔虹嬅御剑带洛将离从空中过去的,当时洛将离站在她身后,极不情愿地伸出一只手,抚着她的腰,然后用灵力稳住身形。 而雌朔虹嬅只会在剑上咯咯笑个不停,引的洛将离扭头不看她。 此去九天已不远,回首往事仍瑟然。 玄武国不像北山国,不是由单一种族构成的国家。而是百千种妖族集合而成之煌煌大国,一路走过山川河海,王府州县,亦有玖华古风天朝意。 他们到这里,一是安全了,北山一心的手再长,也难在玄武大国随心所欲。二是这里里九天不远,他们要在这里稍作歇脚,打探消息。 皇权浩荡,他们没有选择继续招摇的御剑飞行,而是选择租了两匹马继续赶路,直奔中心。 单举鸟类,则有万千之数,其毛色不同,啼鸣不同。详闻之名,则有白腹紫椋鸟,蜂虎,黄冠啄木,森林云雀,蓝点颏,苍头燕雀。更不提走兽水鱼,其族群之多,见外于古书者,更闻所未闻。 洛将离和雌朔虹嬅骑马路过,恰好遇见城镇中的鸟者歌团演出。 眼见各种靓丽的妖族少女在台上献唱,雌朔虹嬅竟然真的跑到一只白腹紫椋鸟前,挑开她的紫色长发,掀起她的母绿云锦衣,笑嘻嘻地揉着她的白嫩小腹,想看看她的肚子是不是真的是白的,结果把人家吓地当场哭的梨花带雨。 洛将离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不等雌朔虹嬅,自己骑马走了。还是雌朔虹嬅自己连忙骑马跟随,回头对那白腹紫琼鸟抱着歉意笑着。一只夜莺站在她身旁为她披上衣服,细心安慰。 待他们走到玄武皇城时,才发现外围排了很长的队,甚至有在外面搭帐篷过夜的,而关卡的流动却极慢。 洛将离和雌朔虹嬅本想进去买些东西的,时间久了,此去九天也不远了,何况听说后面有很长的荒无人烟之路,在此补充物资也是必要的。 “军爷,今天什么情况,这队还排不排了。”雌朔虹嬅抬手叫了一个穿着玄甲披风,红穗长枪的士兵,问道。 那人本不想回应,但看雌朔虹嬅和洛将离带着剑,衣形也不似常人,似是武侠江湖客,才道:“今儿是千百年一遇的龙尊下凡,整个龙息能到的,该到的,都在三天前到了,大人们早已在玄武国宾馆住下了,沐浴更衣,以待良辰。这些民人都想进去凑热闹,没什么特殊理由,自然不放。” 雌朔虹嬅和洛将离面面相觑,龙尊下凡?洛将离斟酌着,难道东方老师早就到九天了?事情已经商量好了吗?不管怎么说,他需要去看看。 “劳烦您老引下路,我们只是进个京,亲戚今天大喜,我们得进去呀。”雌朔虹嬅从兜里掏出一枚银元宝,拉来军士的手,肉疼地塞进去。 也是雌朔虹嬅天生丽质,漂亮灵动,那军士竟有些不自在,见雌朔虹嬅飞快地收回小手,他也把元宝扔了回去。 “我可以去引荐一下.....不过我劝你们最好别有去看龙尊的想法,我们南府禁军只看管京城外围,至于龙尊降世的皇宫后城玄武山,已经被北府的禁军围得水泄不通,你们进不去的。”他说罢,去找长官请示了。 他面对江湖上百试百灵的买路钱不为所动,倒是令雌朔虹嬅高看了一眼。 不一会儿,那军士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你们想进京?” “是啊大人,我们.....” “行了别废话了,进去吧,不要靠近皇宫就行,不该看不该问的自己明白。”长官说罢,伸手示意放行。 “这么简单?”洛将离牵着马,回头道。 “雌朔国和玄武国世代交好,应是认出了我是雌朔国的人,没做为难。”雌朔虹嬅道,“不过你想好怎么去玄武山了吗。” “没办法,只能如实说明我是龙胤了。”洛将离说道,“北山一心再狠毒也是小国之将,应该还不至于在这里动手引起争端。” 雌朔虹嬅点点头,他们骑马向皇城内最高的一座走去,不一会儿,已经能看见成群的列队在街上巡逻,肃杀之意,藏在空气之中。 “慢着!”一只玄武国士兵伸枪挡住了雌朔虹嬅和洛将离的去路,“前面是禁地,擅入者立即处死。两位少侠要是脑子还没坏,就请回吧。”他挑眉道。 “我是龙胤,怎么不能面见龙尊。”洛将离在马上说道,他看着已经用枪头指着自己的玄武国将士们,皱起眉头。 “龙胤?”那人惊奇道,在仔细端详之后,“你身上的气息确实和妖力有所区别......请稍安勿躁。”他回头,似乎想要去找人请示。 “我来担保,吉时也快到了,先放我们进去吧。你们也知道,龙尊下凡本就是为龙胤遇刺,以及北山国逾规犯上的事情而来,哪有不见龙胤的道理。”雌朔虹嬅突然说道。 “您又是?”那士兵小心翼翼道。 雌朔虹嬅丢下一枚令牌,那人在看了之后,竟然果断地单膝跪下,连携着周围机敏的兵士们一起,没有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在下眼拙,不知是雌朔国太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早闻太子殿下周游列国,已位列龙息七剑,在下作为武者,早闻殿下大名,实在是敬佩。但......雌朔国的皇上已携配偶,朝官,子女于三日前莅临本朝,不知殿下知否。“ “我确实不知....但我问你,你听说我妈...呃,母上把我废黜了吗。”雌朔虹嬅哼道。 “在下从未听说过,也不敢听说。”他低头道。 “那我就应该进去呀,对不对。”雌朔虹嬅笑道。 “此事关系重大,万请容在下先行通报一声,就当大人体谅下官的职责。”他拱手说道,虽言语谦卑,但眼神炯炯,颇有武将之风。 “你去吧。”洛将离没办法,他不能硬闯,只能遵守规则。 于是雌朔虹嬅和洛将离在关前等了两个刻,那人才骑马回来,高举令牌,“放二位大人进去。”他高喝道。 于是洛将离和雌朔虹嬅一路骑马狂奔于玄武山下,谁知道龙尊下凡会持续多久,他们不一定能赶上吉时。 “你是雌朔国的太子?”路上,洛将离问雌朔虹嬅道,他的语气有些疑惑。 “是的.....”雌朔虹嬅低头道,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了几丝往事哀愁。 “我先问一句,你应该不是男子身吧?”洛将离沉思片刻后突然问道。 “当然不是。”雌朔虹嬅抬头大声道,“我雌朔国千年来都是女子为王,女子继位,女子统兵打仗,男子只有宜室其家的事情。” “抱歉,我见识短了,就连古书上也没记载过这种事情。”洛将离顿住了,他眼睛看着前方,道。 “你就算是雌朔国的太子,那玄武国的士卒们对你也尊敬过分了吧?”洛将离又敏锐察觉道。 “因为雌朔国和玄武国虽然在龙息一南一北,并不接壤,但开国帝祖乃是结拜兄妹,两家也素有良缘连结,关系自然不错。” “玄武国君也是兔子?” “不是。” “那异族之间如何生育。” “虽然困难,但努力努力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不要问我这个啦。”雌朔虹嬅脸红道。 “哦。” “你怎么反应这么平淡呀,我可是把太子的身份藏了好久....唉,本来没想把世俗身份拿出来的,但今天没办法,本姑娘摊牌了。”她一脸无可奈何地说,但脸上的笑意却藏不住,“怎么说,本太子看你姿色还不错,要不要跟我回雌朔国呀,我封你做爱妃。” “哼。”洛将离扬起缰绳,没理会她的玩笑,快速向前骑去。 “欸?你是不是也脸红啦?”雌朔虹嬅在后面驾马追赶道,她的朱红斗篷在风中高高扬起。 两人真到了玄武山中的道场上时,才发现参天古树下,悠悠风铃中,数万达官显贵,王侯将相,皆已经拜倒在道场石板之上。 黑压压的云朵成涡流状,仿佛风暴将至。一座巨大的龙轿稳稳坐落在道场八卦图最中心的位置,有龙凤,四兽的金象屹立四方。 “这些人应该是龙息诸国的王孙显赫们,前来拜谒龙尊的。”雌朔虹嬅小声道。 “即是帝王,怎会甘心拜他人?”洛将离有点被这个场面惊愕到了。 “因为龙尊们不是帝王,是神,是信仰,是世俗权力合法性的来源。”雌朔虹嬅恭敬道。 他们骑马在人群中经过,在一旁拜跪的人无不骇然。究竟是多么不知礼义,肆意妄为的不要命人,才能在如此大礼之中御马狂奔。 “站住。”眼见快要到龙尊銮轿之前,一蒙眼女子手持琵琶,坐在地上,从面朝龙尊的方向突然伸手,阻挡着洛将离和雌朔虹嬅。 洛将离和雌朔虹嬅立马拉绳停下,虽然眼前的女子没明着说什么,但她突然透露出的一丝恐怖妖气,也宣告着她天妖的身份。 “我是龙胤,让开。”洛将离看着她,丝毫不惧道。 “我知道,但是你必须下马,这是礼。”她柔声说道,但妖力的态度却是不容拒绝。 “好吧。”洛将离犹豫了一刻,便下马,步行前往龙尊銮轿。 他是心急了,而且他一路江湖走来,确实没想过更繁琐的礼节。 雌朔虹嬅也跳下马,她也属于僭越礼制了,但她必须护送龙胤到最后一刻,这是她的责任。 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从兜里掏出两枚铜钱,蹲下来轻轻放到女子之前,“可怜姐姐了,一点小心意。”她笑着说,然后跟洛将离继续向前走。 女子愣了愣,她明明蒙着眼睛,眼眸却送着他们离开。雌朔虹嬅和洛将离已经走远了,她才咬牙切齿道:“雌朔虹嬅,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讨人厌。你给我等着,看我下去不收拾你。” 当雌朔虹嬅看到自己的母皇,父妃,妹妹,弟弟们恭敬地跪拜在一旁时,她才眨了眨眼睛。 而她们只是瞥了一眼雌朔虹嬅,没有吱声,而雌朔虹嬅也没有站到她们身边,而是在龙尊的銮轿前停下了,和洛将离对视一眼后,没有进去。 她在帐前举剑立足,像是侍卫,但台下的人却觉得她是殊荣。 在真正的面见世界的主宰,龙族时,洛将离心还是猛跳了一下。终于,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后,还是掀起门帘,踏步进去了。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没有表情,鹿角黑发,竖瞳羽衣的妖俊少年。 其次是一个含着笑意,牛角蓝发,金眸长裙的古魅少女。 他们的面貌和普通人类无异,甚至算是英俊漂亮那一类,但头上的一些兽性特征,比如说牛角鹿角,又和某些妖族有些类似。 可他们身体里流转蕴含的力量,不是妖力,不是灵力,也不是什么魔力,魂力,念力,咒力.....而是一种更高级,更纯质,更接近世界本源的力量,有一种神话故事的感觉,像是......神力。 这种力量对洛将离以外的人都造成了血脉上的恐怖压力,让那些王侯们都只能匍匐在地上,倾听龙吟。 祂们坐的木桌上刻上满了古老的图腾纹路,木头本身也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幽幽古香,似乎能在一瞬间,捕捉到人的精神和精神,把他带回千年之前的龙息。 这一定是用一种数千年,甚至万年的神木做的,洛将离心想。 而他们泡的茶,则像是九天上带过来的产物,有一种比寻常宝茶更神圣的清香,就像种在云海上那样。 洛将离知道,眼前的两人,就是人类最古老传说中的「龙」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龙。 而龙,就是传说中唯一能突破五阶天妖的限制,达到更高层次的「神」。据古书记载,祂们已经可以做到改变世界的某些规则,是任何生灵都要遵从的存在,神秘,优雅,古老。 不同于外面那些静静跪下,等待旨意的王公贵族们,洛将离接近龙的时候,仿佛和睡梦一般自然,他只是安静地走到龙尊之前,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会来。”龙族少女突然开口说道。“我叫塔利露露,是西方龙种。他是烛九阴,是东方龙。”她笑吟吟地介绍道。 “我是洛将离。”洛将离点点头,仔细注视着那些世界背后的掌控者,真正的「神灵」。 “龙胤,你不怕我们吗?难道....你本身就是同族?”烛九阴用属于龙的长眸盯着他,而洛将离却没有回避祂的注视。 “能直面龙的神威,你是第三代的龙种?第二代?还是......”烛九阴端起一杯神茶,抿了一口,看着洛将离道。 “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人类,只是龙胤。”洛将离只是如此说道。他闭眼轻轻呼吸,睁眼道:“说来也巧,我也认识你们。” “哦?” “塔利露露,我听朋友提起过,玫英的誓约之神,主商业和契约。其信徒广泛分布于玫英南方和中部地带的商业城市,以商人为主。” “什么.....?还有人记得我?.....我上次去玫英还是两千多年前的古玫英时期呢,我记得当时的皇帝是叫萨西贝尔?”塔利露露竟然惊讶道。 “我要不要回玫英看看呢.....唉,也许是当年顺手干的好事太多了,被人给记住了,不会还给我立雕像了吧?那我当年一起冒险的朋友们.....怕是早就没了。”塔利露露旋即又悲伤起来。 她坐到洛将离身边,竟然打破了尊卑的壁垒,笑着揉了揉他的黑发,似乎对他刚说的话,对能被人类记住,感到十分开心。 “而烛九阴。”洛将离不经意间把龙的手躲了过去,他看着那个昂首俯视,骄傲邪异的英俊男子,“古籍有言: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 “言过其实了。”烛九阴的眼皮跳了一下。 “我是去过玖华,自周而来,也见过秦时的明月,汉时的关。”他把手放在桌子上,托起首沉思,“可那早就是往事了,究竟是谁把我写进了书里?难道是当年的他们......” “他们?”洛将离敏锐地提了一下,他对龙的好奇,对世界真相的探知,是藏不住的。 “没什么。”烛九阴不愿再提起,他闭上眼,沉思片刻后缓缓抬起,“每个人都有往事和秘密,当年我还不成熟,还是说回龙息的事情吧,你想怎么做,亡其国?屠其族?灭其种?” 烛九阴的手点在桌子上,冷冷说出恐怖的话语。 外面跪着的人们见不到龙尊,听不到龙尊的话,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神是怎样的人,仁慈?残忍?还是复杂.....他们只对神抱有最大敬意的想象。 而洛将离之前也说过类似的狠话,但他只是一个学生,能掌握的人只有自己。而烛九阴是龙族,是龙息的神。就算他嘴上不说,但也有可以轻松调动整个龙息的力量。 洛将离和他虽然现在同坐在桌子旁,但实际上却是有高低之分的。 “东方龙钥老师是不是已经到过九天了,他现在在哪儿?”洛将离最关心的人之一,就是他们的老师。被北山一心和罗刹两位天妖暗算,却成功走掉了的人,如今身在何方呢。 “放心,东方龙钥那小家伙早几日就到九天了,现在很安全,已经在向玄武国这边赶了,还带着一位偷溜进九天的学生,说是叫尘灰雨。唉,这人类,扰了九天清净,但当着东方龙钥那孩子的面,也不好责罚。”塔利露露托着脸,轻飘飘地说道。 不用多想,肯定是东方龙钥死命维护他,又在为龙语学宫和龙族做事,才能让灰尘雨平安离开。 “尘灰雨?他这些日子找不到,原来是去了九天吗,他......”洛将离心中惊愕,但只能先藏起疑惑。“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北山国发生的变故了吧。”他问出了自己早就想问的问题。 “是。”烛九阴双手插在身前,放在自己的那一身苍水龙王道衣袍之上,直言不讳道。 “北山国的政变,应该是以北山忠为首的旧党和以北山一心为首的新党之间的事情。别以为他把罪责推给你们能骗得了谁。只是他的国人无可奈何,只能从之罢了。”他轻哼道,对北山一心的不屑之情根本懒得隐藏。 “一个以战争掠夺起家的「国家」,当他的掠夺达到能力的边界时,就会产生两种分歧。一种是转向保守,维持国内之秩序,以求功业千秋长存。另一种就是更加激进,举全国之力,赌万世之功。而你们的遭遇,即是巧合,也不是巧合。”烛九阴黑色的竖眸始终盯着洛将离,仿佛蕴含着整个天地的昼夜,可究竟也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洛将离还是那个样子,他心中一沉,烛九阴是高居在九天之上的龙,却了解的比他这个当局者还多。 龙尊们向来「不问世事」......果真如此吗? “妖族的思维和人族不同。在人类社会里,人可以靠智慧为自己谋划。而在妖族,武力才是决定一切的标准,在越小的国家越是明显。北山忠已经老了,不管他想不想,愿不愿意,他都需要一位有能力的年轻人接手他的位置,以确保国家的延续。但当两人对国家未来所走的路产生分歧时,也必然爆发一场血腥的内战。多少强盛之国亡于内部,嗟乎。”烛九阴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说道。 “北山一心辜负了北山忠的信任,不忠不义,在宴会上所做之事更是令人发指。”洛将离平静地说道,但眼神中,藏有怒意,“我那些还在北山国的同伴,各自逃命,如今也安危难知。” 塔利露露看了一眼烛九阴,“据我所知,有两位非龙胤的玖华少年和一位少女已经殒命,而两名精灵和一名金发的玫英少年,则被关在北山国的地下监牢里,还活着。” 洛将离沉默着,许久他才言道:“我的请求只有三点。第一,以你们的名义召集万邦,灭北山国。” “第二,我那三位同学不能继续在黑暗和潮湿中受苦,他们年纪还小,不能受此折磨,在他们心灵受损之前必须要有人提前救他们出来。” “第三,稳固玖华与龙息的边界,不许再有妖族逾越规制,越界屠戮我玖华同胞了。”洛将离郑重道,他看着两位龙尊,眼里没有一丝卑微。 “你的要求和你老师的差不多,但他的姿态可比你谦卑。”烛九阴哼了一声说道,不过他也没继续为难洛将离,只是看了看窗外。 “外边这些帝王将相,名门显赫,万国使臣,可都是在此跪了一个时辰了。他们既不食我禄,也不归我属,究竟何为跪拜我呢。” “因为他们从古至今,都觉得皇帝都应该受命于天,是为正统。而他们的所谓「受命」和「正统」,自于九天,自于我们。” “可我们却没有让他们去贪,去戮,去统治众生,去骄奢妄为。” “不管他们对臣民善也好,恶也罢,是一方雄主,还是一国恶君,都和我们无关,我们也不想插手。天道的变化就连我们也不敢随便干预,所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烛九阴自问自答道。 “很久以前.....在你们还统治世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洛将离问道。 此时,一阵风吹掀起了帘子,露出了外面的斑驳巨树,青日乌云。 “你会知道的,在去过龙语学宫里的书库后。”烛九阴说道。“话说回来,北山国是有罪,理应惩罚,但不会是我们来罚。我们也不能亲自干涉凡事...就让我代表九天,拟出一道征伐的诰命吧。” “至于我们的话谁会听从,谁是假意奉迎,我无法保证。毕竟他们的命是他们自己的,不是我们的。” 洛将离静静听着,现在的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能感受到轿外雌朔虹嬅的心跳,却没法儿看透眼前两位龙的心跳。 “古时,神农氏世衰,诸侯暴虐,相侵伐。公孙轩辕代征之,抚万民,度四方,诸侯咸来宾从。”烛九阴突然缓缓说道。 “所以我猜他们会听从我们的话的,这是安抚,笼络,团结人心的好机会,谁不想当我们脚下的「公孙轩辕」呢?他们总会找到理由和利益说服自己的。”烛九阴笑了一下,他的眼中,是銮轿外那些王侯们的心。 谁也没有想到龙尊们不会亲自降下天罚,而是去调拨诸侯们的心,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献出生命。 那些人跪在外面,俯身等候着龙的旨意。可就是这些神态卑微谦恭的人,掌握的却是整个龙息。 “我理解,但是我希望战争能早点结束。” “筹粮,募兵,行军,打仗,打起来就是四五年。青春短暂,寿命有限,我只想早点脱身离开。就算是我自私也好,我不让同伴们把年少的时光都放在这片战场上。”洛将离低头说道。 他和沈墨七曾经在一场战争的幻梦里待过半年。 如果说在艾欧迪亚这半年他们学到了什么,那就只有思考,沉默,忍耐,冷静,服从。 这让沈墨七的心几乎变得冰冷,郁郁,寡欢。他们不该待在战争里,赶紧离开,是他们当时唯一的想法。 “也许会的。”塔利露露没有给出保证,她打了个哈欠,似乎对目前的氛围感到困倦。 “你的同伴我会找人救出来的,相信我。你们的苦痛皆因我们和龙语学宫的约定而起,所以我们会帮你们的。”塔利露露抽了抽鼻子。 “至于龙息和玖华的边境问题,唉,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只能世世代代找人来守护,这就是世界的命,也是我们的命。”她趴在桌子上,蓝发如瀑色轻垂,轻语道。 第69章 女娲之国 龙息,北境,九天禁域旁,紫霞暖阳青山下。 沈墨七,北山苏苏,花间游,音四人正在赶路。 可此时却被一群穿着紫蟒修身服,带着荆冠的士兵团团围住。 她们提着刀,腰肢紧束,令牌挂在身前,面容姣好,胸部,腰肢,胯部,形成了完美的曲线。 虽然她们的外形都可称艳美,可她但似乎也不是什么花瓶,她们身上的妖力诉说着不同寻常的身份。 “九婴府令?她们是宫里的人,我们快走,别凑热闹。”面对沈墨七一行人和她们的对峙,路人们窃窃议论道,刚刚还热闹的早市瞬间安静,人们自觉地远离此处是非之地。 “姐姐们,误会,误会。我们只是路过,买些包子填填肚子,真不是什么可疑人员。”花间游嘴里还叼着一个包子,委屈道。 “闭嘴,猢狲。说,为什么潜入我国?你们是谁?有什么目的?和北山一心什么关系?”一位为首的女子说道。 这怕是误会大了,沈墨七正在思考如何开口。 “不说也可以.....跟我们回去,让你们说话的办法多的是。烙刑,绞首,裂指,鞭刑.....还有专门对付女性的刑法,除了母狗没人能受得了。”她的目光放在北山苏苏身上。 “你们是?”没想到她们的敌意这么大,沈墨七皱了皱眉头。 听了对方的手段,又提了刑法,沈墨七大概也有数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里也有类似玖华特务组织锦衣卫的东西,他听说这种东西折磨起人来从不手软。 “女娲国九婴府军,掌诏狱,负责特殊案件。像你们这种,我们就得管。”她露出了自信的眼神,似乎是在面对已经无法逃脱的猎物,所以自然也没有隐瞒身份的意图,她甚至盯着沈墨七的表情,希望能看到有意思的反应。 可惜他没有,而音则依旧带着九魅南狸面具,仍看不出任何表情。 当对方像蛇一样习惯性地吐出鲜红的小舌头时,音突然躲到了沈墨七的身后,手抓到他的袖口。 “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是......我也最害怕蛇了呀。”沈墨七后退一步,有些流汗道。 她说这里是女娲国.....女娲在玖华神话中就是半人半蛇的形象,难道她们是蛇族吗..... 她们穿着代表着身份的袍服,提着宝刀,身高也普遍比玖华的成年女性要高一头,显得英气十足。 倒不是对方的样子有什么问题,或者沈墨七怕了她们的刀剑。 而是她们的眸,舌,气息,无不宣告着她们和蛇的关系,让沈墨七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沈墨七对蛇,或者说蛇形的动物都有来自童年的阴影。 “我们不是.....”花间游想解释道,但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想说你们不是北山国的狼犬?”对方皱着柳眉,继续审视着沈墨七他们。 “我们想是北山国那群狼吗?我长的像狼吗?”花间游摸了摸自己的毛脸, “你们给人的感觉确实不全是战士的样子......你们有一只猴子,一只狐狸,一匹母狼,还有......?” “人类。”沈墨七抬首说道,说完后又紧张地把头缩了回来。 “你们从北山国的方向而来,这情报应该没错......你说你是人类,难道是......龙胤?”为首的女子语气抬高了几分,“把刀收回来。”她回头说。 “是。”众将士将刀入鞘,后退看着他们。 “方才失礼了,我们闻到有狼的气味儿,才觉得你们是北山国派来的探子。”女子抱拳道,“在下姓风里,单名一个熙字。如你们所见,是府兵。嫌风里熙绕口的话,也可以单叫熙字,或者按江湖叫法叫我熙爷,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沈墨七他们还对她抱着警惕态度,因为刚才的冲突确实很令人紧张。 “既然误会一场,我看你们也饿了,不如来酒楼吃顿饭?”风里熙对自己刚对龙胤一行人说出的狠话也有点尴尬,她笑眯眯的,想做些什么弥补。 “我请客,就当赔礼道歉了。你们刚来女娲国,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也可以尽一些地主之谊。而且我也想了解一下外面的事情,可以聊聊吧?”她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左手背后道。 沈墨七点点头。现在这种局面,他必须增加关注度,尽量让对方忽视北山苏苏的存在。 “她是你们在北山国安插的人吗?”熙爷还是看了看北山苏苏,而对方也没有再隐藏的意思了,公然把兜帽摘下去,露出一对兽耳和俊俏的面庞。 “我不是。”北山苏苏说。“我只是出于良心行事。” “良心?”熙爷突然靠近沈墨七,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江湖和朝堂混了百八十年了,「人」这东西啊,或者说妖这东西,最奇怪的是良心,最没法儿琢磨的也是良心。利益不同,环境不同,一个人的良心就可能说没就没,你要小心她,您是龙胤,别怪在下说话难听。” “不用你说,我的命是她救的,我相信她。如果她做到这种地步都被怀疑,那该有多伤心。”沈墨七摇摇头,算是谢绝了她的建议。 “我不会。”北山苏苏扭头道。 “与性格无关,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伤心的。没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吧,哪怕将离都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理解。”沈墨七摇摇头,可下一秒,他就被吓得风里熙跳了起来。 沈墨七的身体有些颤抖,牙齿打不住的上下打颤。 风里熙捏了捏他的脸,“看不出来,你个小屁孩儿还挺有心。我们这种混江湖又混庙堂的,最喜欢的就是有心人。至少好猜,不容易背叛。” “等.....等等。”蛇的气息让沈墨七语无伦次,他闭上眼睛,差点摔倒,好险被音拽了一把。 风里熙这才发现他的异常,“你害怕我们?别怕,诶呦,刚才说话只是吓唬你们的。您是龙胤,我们穿得再凶,说白了还是奴才。至于江湖里有关我们对犯人手段残忍之类的传闻,都有真有假的,不能尽信。” “还是说,你害怕蛇?”熙爷突然来了兴致,她把脸凑过去,在北山苏苏和音的注视下,伸出鲜红又偏小的舌头,在沈墨七的脸上轻轻舔了一下。 而沈墨七竟两眼一黑倒在了音的身上,北山苏苏才站到二人中间。 “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北山苏苏的语气有些生气。 “对不起,我确实过分了.....”熙爷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平时我不是这样的,但今天看到一个人类,真的莫名兴奋。就有一种学了一辈子,模仿了一辈子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你眼前的感觉。”她摇摇手,抱着歉意笑道。 “我没事......”沈墨七额头阴沉,音也好不到哪去。 沈墨七擦了擦汗,“我小时候因为一件事,被蛇咬过,所以心中恐惧,一感受到蛇的接近,就浑身发软,站不起来,并无他意,还望体谅。”他抱拳道。 “理解,毕竟小屁孩儿嘛。我听说龙胤一开始都是十二岁出头的人,像我们妖族在你们这个年纪,怕不是还在增长灵智的过程中,连书都难读。”熙爷举手回礼,幸好他们的礼节是通的。 但妖族众生寿命之长,发育之缓,生育之难,性格之异,还是超脱了沈墨七的想象。 于是众人跟随风里熙到一个三层酒楼前。酒楼金碧辉煌,气势磅礴,沈墨七才发觉其临江傍水,有观日赏月之风水。 “请吧,这是这城里最高的楼,景阳楼。”熙爷笑道,脸上露出两颗酒窝,她文质彬彬,颇有待客之礼,况且穿得一身特殊衣服,又是提剑在身,自是没人敢阻拦,只有一些女性侍者不断地出来接待和招呼她。 “冒昧问一句,一路所见,怎么都是女子。”沈墨七好奇问道。他从刚才就想问了,自从进了这个国家,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女子行于街上。 “我们女娲族生育,女多男少。而且女性发育快,善于修行,便能接替男性来担任守护国家之职责。”熙爷笑了笑。 “而我女娲族男子虽少,但却性格敦敏,智慧聪明,平时好静,不喜玩闹,不爱言词,所以常担任静职。常居家绘画,着立图书,痴棋嗜茶,文艺冠绝龙息,也算我族特色。但据我所知,也有一些国家亦是女性当家,如南方的雌朔国之类。”她伸出手指一一说道。 他们已经走上三楼,隔窗就能看见江湖百态,芸芸众生之碌,亦有鸟啼鸡鸣,江河缓流之美。 而女侍者极快地上菜速度,和色,香,味俱全的菜品,更令人啧啧称奇。 沈墨七来龙息最庆幸的一件事情就是妖族和人族吃的大致相同,口味爱好虽有偏差,但也像同族之人。不像他来之前,曾想象过的生肉,虫子那般恐怖。 在寒暄过后,沈墨七刚夹了一筷子椒肉,风里熙就突然说道:“九天里的龙尊谕旨已经下来了。” 沈墨七愣了一下,这意味着已经有同伴成功到达九天了。 而花间游的神色就复杂了,这意味着战争马上要开始了,他们这一周多躲躲藏藏,辛辛苦苦的旅程,也要结束了。而他,也该走了。 北山苏苏更是一言不发,她恐怕没那么容易从矛盾中走出来,一方是家国,一方是人道。她此时,竟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了。 “你想听吗?”熙夜抬抬筷子。 沈墨七没有拒绝,但他多半已经知道所谓谕旨的内容是什么了。 “我龙息万民自古栖息于中土之界,四海之内,不以妖力之强盛而辱外民,不以寿元之长久而傲天下,敬天爱民,自图更生,习人族之经典,离原初之兽性,留自然之神灵。以日月精华为伴,实乃智慧长远之族。” “奈有北山一国,邪佞于客,狂悖于上,面如人者,实为始畜,令我隐秘自由之族作恶名于外邦,致人神所愤,天地不容。故今号龙息万国有能者,即刻屈膝北上,以除天地之害,保社稷万安。特此传令诸国,整兵进发,望汝生不忘开化之恩,报于天地四海。至此,切闻。”风里熙竟一字不差的将其精准诵读出来,神色虔诚,语声清朗。 但沈墨七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他想念的是爱丽丝红彤彤的脸颊,想念的是朋友们知心的相伴,他想知道他们如今能否吃饱饭,能否住在暖屋里,能否有熟悉的人作伴..... 此刻,他们会不会在阴暗的囚笼里,想念他们在一起读书,一起酣睡于龙语学宫树荫下的时光。 “没事,不急,你慢慢吃,我慢慢说。”熙爷看出了他的焦虑,她随口用筷子夹起一颗清香果子,放进嘴里。 “不止如此,随着龙尊谕旨下发到龙息诸国,我们女娲国的圣旨也跟着一同下来了。皇上让我们开始统兵筹粮,尽快向北方行军。” “你放心,虽然我们女娲国已经三十年没打仗了,人口相比他国也不算多,但兵精将强,富庶开放,绝对称不上什么弱国。”风里熙端起一口茶喝道。 “有我伙伴的消息吗。”沈墨七焦急地问。 “官方消息的话,自然没有。”熙爷笑了笑,“但是落叶捎来了讯息,前代龙胤东方龙钥,已经去过九天朝圣了。还有一个叫洛将离的龙胤,已经在玄武国拜谒过下凡的龙尊。除此,还有一个金发的小姑娘龙胤,目前在牧白国。至于其他人,听说北山一心抓了一些在北山国里,恐怕已经难活了。” 沈墨七神色忽明忽暗,痛苦非凡,这其中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而他甚至连九天也不用去了,下一步,该干什么呢。他很着急,虽然急也没什么用,但他还是忍不住急。 当时全班二十位同学,本来理应只有沈墨七,洛将离,爱丽丝三人来承担龙胤之责。但阿道尔,蒂娜,蒂娅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出来选择帮他,和他一起承担,而不要任何报酬。 沈墨七不是花园里的花朵,他从玖华村落中来,从社会漂泊而来,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活得都很辛苦,大家谁都不欠谁的。 但每次被陌生人伸手帮他的时候,他总是能被他们赤诚的心所温暖。 这份心意来之不易,而沈墨七从没觉得自己是个书上所绘的圣人,善人。他只是不想辜负他人在深思熟虑后,依旧选择抛弃利益,选择人性和良知的心。 “我们陛下和丞相的意思是,如果能找到龙胤,就问问你愿不愿意来我们女娲国的京城,彩石城。你可以在这里待到战争结束,之后自然去留随意,也算是我们对龙尊的一份孝仰之心了,不知你意下如何。”熙爷对沈墨七说道。 坦白说,这个抉择真的不错,因为他留在外面很危险,而留在女娲国最安全的皇城,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而且沈墨七现在也没法儿离开龙息,他的同伴不仅分散在龙息各地,而北山一心还在北方虎视眈眈,离开龙息绝不是什么轻易的事情。 “战争要打多久。”沈墨七忧心忡忡地问道。 “少则半年,多则十年。取决于有多少人愿意舍生忘死的为龙尊做事。”熙爷也如实回答。 “龙尊的谕旨是没有强制性的,很多国家财穷,民少,军乏。而大国之间,大国内部,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合成铁板一块的。要我说,能出兵的国家,其权者估计都和九天有些关系。” “啊,当然,在下就是一粗人,只是以江湖经验随便猜猜,就当给各位添茶后兴,没必要当真。”她笑道。 “我该走了,沈兄。”花间游拍了拍沈墨七的肩膀,沈墨七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开口。花间游要走是早就说好的事情,他拥有自己的自由。 “战争一旦打起来,可就不浪漫了。按我师傅的话来说,我是个自由自在,颇有才情的和尚。可一旦卷进战争里,我什么都不是,只是杀人的工具,只是被命令的棋子。”花间游毫不避讳地说道,他没有笑,看着他的表情也充满忧伤。 “都是江湖人,一路护送龙胤也辛苦了。喝一杯吧,我们女娲国自有礼物相送。”熙爷举杯劝道。 “酒可以喝,礼物就算了。你为庙堂办事,我为江湖行走。你以皇帝之乐为乐,我因候鸟之忧而忧,我们不是一路人,没必要有什么联系。”花间游摇了摇头,举杯畅饮道。 而风里熙也回了他一杯酒,沈墨七就算再不喜欢喝酒,也举杯,为他敬了一杯感谢和离别之酒。 “那在下先告辞了,江湖中有缘再见吧。”花间游站起来,用一根棍子挑起自己的包裹,对沈墨七道。 “不吃完再走吗。”沈墨七有一种欲哭的感觉,他这一周多都是被眼前这位大哥哥照顾过来的,此一别,真不知此生能否再见。 “江湖路远,我还要早些赶路,既然佛说世上万事都讲究一个缘字,那就看施主您和我之缘了。”花间游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沈墨七的头,又用有些毛的手抹了抹他眼角的泪,回身独自离开,没入人海之中。 “再见。”沈墨七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愁,认识的人一个一个走,不熟悉的世界还要不停不停地看,陌生感不断涌上心头,友人和旧人也更比往常思念些。 他开始想念洛将离的无声陪伴,爱丽丝的信任同在,还有伙伴们对他一个凡人的相熟相知。 “跟我回彩石城吧。”熙爷说道,“那里为灵气充沛,圣灵光辉,不同于其他国家皇都,我们彩石城以七色彩石筑成殿宇宫寰。高万里,流山河,腾云起雾,气凉而清爽,万般仙木幽静其中,绝对是众生惊煞慕羡之万世宝地。”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自觉地笑。 “而且.....陛下想见你,她对龙胤也十分好奇,特别叮嘱我龙胤路过时一定要请来宫中一叙。”熙爷声音小了许多。 “我?”沈墨七露出一丝惊异。 风里熙露出一丝难言的表情,又有些无奈,“陛下尚且年轻.....对一切事情都比较好奇。你待在皇宫里,也能安全一点,而且绝不无聊。” 沈墨七陷入沉思中,他看了看北山苏苏和音,而他们却没有在这种场合说什么。 北山苏苏明显心不在焉,一直看向远方飘荡的小船。而音也一直静坐端详着周围,也许他们是觉得自己没有参与讨论的资格,只是作为有功之臣,受尊重入席而已吧。 就在这时,一伙提着剑,有说有笑的军士登上了二楼,她们没有穿甲,但从她们捆绑的袖口和裤腿还是能看出来她们那一切为了方便行动的装束。 她们彼此交谈着路过,听到对方讲好玩的事情时,还会大笑着,习惯性地用手背挡住唇,仿佛既有男性之英气,又有女性之风度,颇有异国魅力。 但看到风里熙时,她们的脚步明显停住了,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该上前行礼还是退回避让,犹豫间就被风里熙注意到了。 “你们过来。”风里熙招手。 那几个军士立马昂起胸口,行走至风里熙身旁下缓缓蹲跪下一膝,动作整齐如一,安静自然。 “看到没,人们的动作一旦整齐划一起来,就会产生一种仪式感带来的威严感觉,让人感到自己不是孤独的,而是一个整体,从此产生欣喜和骄傲。如果恰好她们是在等待你的指令,那么你就会不自觉地感受到权力的美妙,让人痴迷其中,难以放下。”熙爷笑了笑,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她的脸部有些熏红,长长睫毛下迷离的双眼也显得轻松戏谑。 她并不比那些年轻的士兵们漂亮,或者说威严。 但她仅凭一件漂亮威武的衣服,一枚挂在腰间的精致令牌,就代表着皇权的威严,代表着的是尊卑有别,代表着下对上的无条件服从。 “你们是哪个营的,这么有钱来大酒楼吃饭,平时没少贪吧。”熙爷摇晃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着。 “回大人,在下是昨日从枝歌调到玟武的,属九江镇莲塘卫第九营,原归副都督风里京节制,现已归柱国将军风里无世统属。在下姐姐是在在玟武这里当参将,听闻在下调了过来,特意邀请我带姐妹们前来一叙。”一女子军士抬头抱拳道,话音清楚明白,铿锵有力。 “好.....回答的也算明白,放轻松,你们来吃饭总不归我管,但...风里京,你们调走的时候她有说过什么吗。”风里熙眯眼笑道。 “京大人没说什么,上有将印在,吾等自当听从,而且也渴盼着为陛下,为龙尊,为国家,为自己建立一份功业。”女子说道,回答的没有一破绽。 “好,上了战场好好杀敌。如果真有了战功,用不着我来,也自会有人替你们请赏。”风里熙对她们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女子低头受命,没经过允许,没再抬头看一眼,而是带着姐妹们下了二楼。 沈墨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女娲国的陛下圣明吗。”他问。 “自然圣明,陛下年纪虽小,但从人族书经到妖族史书,无不精读于心,平时体恤爱民,躬亲节俭,又有丞相辅佐,乃是我女娲国的未来百年之栋梁。”熙爷举手向北,说道。 “那就好。”沈墨七点点头,“我想从军,帮你们打仗。” “啊?” “你们既然愿意北进千里,为我们,为龙族而战,那我就没有理由站着安全的地方等着,天天看着军报传来...还望你们的陛下能够恩准。”他说道。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风里熙的瞳孔都放大了,她开始质疑起沈墨七,或者说人类的智慧,是否真值得她们去信仰,去学习。 “你灵力不强,年纪尚小,你真的知道打仗是什么东西吗?乖,听话,姐姐带你回去,宫里什么都有,有糖,有肉,有床,有漂亮女人,过不了几年,战争一眨眼就会结束的,你用不着自己去流血,去拿剑杀戮。”她说。 “我知道。”沈墨七说,“但我只是做不到看着别人为我而死。” “没有人为你而死,她们是为国家而战。”熙爷安慰道,她柔声细语。 “可北山国离这里很远,她们毕竟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战呀。”沈墨七也轻声回答道。 他看向茶水里的涟漪和叶,心中的愧疚和背德感不经意涌上心间。 他还没形成一种对战争成熟的观念,从艾欧迪亚的王国战,到现在的玖华的边境问题,甚至随着事情的不同,时间的不同,他的所思所想,也会前后矛盾,发生变化。 总而言之,他有一种朴素的直觉。那就是对他人最宽容最正义的做法,就是设身处地考虑他人的利益。 人首先应该为自己的生存,为自己的自由,为自己的未来而战,而不是为他人的利益去流血,去哀鸣。 第70章 笼中之鸟 “放开。”北山苏苏呵斥道,她甩开沈墨七的手。 “抱歉。”沈墨七松开手,他看着准备离去的北山苏苏,悲伤道。 “我们说好的,等你安全了我就回国去,我的家人还在等着我。”北山苏苏低头,咬牙道。 “我知道,但你必须带我一起回去,这样才符合北山一心的要求。不然你空手回去,很可能被他恼羞成怒处死,家人也救不回来的。”沈墨七小声说道。此刻,他的呼吸都显得轻薄。 “你就这么想死吗。”北山苏苏的语气带着一丝愤怒,哀愁。她捏着拳,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算指甲把手刺出血来,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只是不想让你死。”沈墨七很害怕,他害怕北山苏苏像墨玲儿一样,像露比一样,在充满未来和人生可能性的年纪骤然消逝,像一朵枯萎的花儿,凋零在大千世界之中,随风飘落。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无限可能,就拿沈墨七来说。 他曾经只见过几头牛,几田稻,坐在杨柳下看书,对着老牛咧嘴呲牙,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想象远方的世界。 他自己也从没想过,他能见到龙语学宫的宏伟,能见证艾欧迪亚的最终消亡,能和三百年前的漂亮公主做同学,能与精灵,骑士,龙胤们一起前往龙息的妖国,去履行什么责任和使命。 沈墨七的未来是他爷爷的一张门票给的,也许还有很多人,比如陈长年,只能看着别人向未来前进,自己日复一日的劳作,生活。 这个世界是很残忍,但沈墨七还是希望世上所有人都应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全人类也必将向自由的,能支配自己命运的未来前进。 陶德不应该,灵玄羽不应该,墨玲儿也不应该,所有人都不应该在青春年少时遭遇死亡。 可以说世界上最宝贵,最不可挽回就是性命(洛将离除外),任何生命的凋亡都意味着可能性的结束。 所以沈墨七也希望北山一心能想想,在他成就自己功名的时候,有多少人在他眼中是可以抛弃的尸骨,是他可以精心计算的「代价」。 毕竟如果面对和自己长得类似,说着同样的话,有着相似思想的人,连最基础的人性都做不到的话,真的算是「人」,而不是动物吗。 所以让沈墨七给北山一心下定义,那他就只是一个强大聪明的畜生而已了,连枭雄都算不上。 “我是不会带你回去的,我也不会留下来陪你的。我不能看着你们杀死我的族人,杀死我曾经的战友,我做不到。”她背对着沈墨七,黑发披肩,显得脆弱,幼小,与往不同。 “我已经没有成为战士的资格了,所以也不会与你们为敌的,放心吧。”她喃喃道。 “不是的,我从没这样想。”沈墨七想解释,可北山苏苏突然捂住他的嘴,看向窗外。 他们现在在前往彩石城的路上,已经第二日了,连住的旅馆都是石头依山垒成的高堡。这样的奇特的异域城邦风格的建筑虽然足够漂亮高大,但恐怕也方便了不速之客。 安静片刻,北山苏苏突然从衣服里掏出一枚飞镖扔向窗外,只见飞镖扎穿了石壁,却没有任何动静传回来,仿佛沉入了大海。 忽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位女孩儿咬着北山苏苏刚扔出去的飞镖,摇了摇耳朵,倒着从窗户上探出头来,她还咧着嘴对他们招了招手。 “你疯了吗,北山代。”北山苏苏似乎认识她,而且很熟的样子,她皱眉道,“你是来追我的吗。” “是呀,我身为北山国的斥候,不就是要潜伏在各国收集情报吗。”北山代一个翻身跳进窗内,下一秒,北山苏苏的剑就抵在了她脖子上。 她举起双手,“别这样,我的职责只是找到你,可不是带你回去。按理来说,我直接回国,就算完成职责了。你看,我还把你当姐妹。” 北山苏苏才放下剑,“那你来干什么。”她扭头道,“我已经是负罪之人了,你没必要和我牵扯。” “这就是你抛下一切所带走的人?”北山代反而走到了沈墨七面前,捏了捏他的脸,“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孩儿吗?有什么特殊的。” “回答问题。”北山苏苏闭上眼,声音颤抖。 “好好好,我只是来看看你嘛。我虽然没回国,但是听其他斥候兄弟说了,你的家人已经因你叛国被控制起来了。不过别担心,被控制起来的人多的是,牢里全是北山忠原来的家人,她们现在暂时还没生命危险。”北山代游走在房间里,“倒是你。”她转身。 “我和你一个村子里长大,一起梦想着成为战士。最后我天赋不如你,你进了北山一心将军安全的近卫营,而我只能去干危险的斥候活,你究竟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她收起笑容,质问道。 面对北山苏苏的沉默不语,北山代旁若无人地坐在桌子旁,她似乎情绪也起来了,她几乎是咬着牙在质问北山苏苏,对她的选择很是不解。 北山代还是叹了口气,“那个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吧,为什么不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呢。告诉他我们那被束缚在笼子里,像家畜一样的童年。” 北山苏苏依旧沉默,而沈墨七就在震惊中听北山代讲起了她们的故事。 北山苏苏和北山代出生在一个小城镇里,不算偏僻,也算繁华。 但她们被困在大山里。国家有令,禁止国人迁移到外地,每个人都只能留在出生地,在无聊和孤寂的绝望中劳作到数百年后的死亡。 这个国家唯一有希望的人是战士,唯一能离开牢笼,或者说故乡,去看看这个广阔世界的人也是战士。但战士的训练和选拔有年龄限制,所以在生命的前十六年里,她们都只能坐在树下发呆。 “你在干什么呢,苏苏。”北山代背着一筐柴火,穿着老旧的布衣,带着麻布手套,对正在发呆的北山苏苏说道,“再不快点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们不能在晚上待在外面的。” “而且还有一年我们就要去训练营了,这是算是最后为家人们做些事情的日子了。”北山代忧伤地说。 她们站在一片荒莽的山上,北山苏苏看着远方发呆,她似乎有意无意地走到了允许走到的最高处,可她还是看不见远方的风景。 “你说,山的对面有什么呢。”北山苏苏盯着远处,望眼欲穿。 “我不知道,也许当上战士就知道了。既然我们所有人都要成为战士,那山的对面,一定会是敌人吧。”北山代笑着说,她从后面用手轻劈了一下北山苏苏的后脑勺。 “但是。”北山苏苏捂着头道,“我听老人说,我们国家这样封闭已经一百多年了,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敌人,为什么永远杀不完?” 北山代一时语塞,她没读过书,也不识字,更不知这个世界的外面究竟有什么。 “要不......我们出去看一眼?”北山苏苏突然说道,可却吓了北山代一跳。 “你疯了吗?爷爷们说了,山上有血棘花,会专门找有妖力的人吃。而山间的通道......又有战士们在巡逻看守,行不通的。”北山代摇摇头。 “你不好奇吗,如果我们不知道外面有什么,我们要怀着怎样的心情参加训练呢。如果不对外面的世界抱有好奇,我们这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呢。”北山苏苏摊手说道,她皱着眉,她知道北山代和她是一类人,对山外面的未知世界抱有无限好奇的人。 “可是......”北山代还是犹豫道。 “我们走,趁着夜色,只看一眼就回来。”北山苏苏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拉起北山代的手,把自己和她的柴火丢在地上,向远方跑去。 她们不必担心父母的责罚,因为她们自记事起就基本没怎么见过父母。所谓的家人,只不过是一些因战争落下残疾的老兵大叔们罢了。北山苏苏她们没钱读书学字,和周围的孩子一样,全靠国家提供基本食物,来保证她们不会在十七岁参加军事训练前饿死。 一般只有遇到两种情况,她们的父母才会回来。 第一种情况是母亲再次怀孕的时候。因为妖族生育艰难,也许十几年才能怀孕一次,故而人口十分宝贵。而每个母亲肚子里的宝宝都是国家的宝贵财产。只有这时候母亲才可能回到家安心养胎,隔壁家的小孩儿就是这样见到母亲的。 第二种情况,就是失去作战价值的时候,也许是在数十年如一日的军旅生涯中疯了,也许是残了,废了,这时候他们就能回到家乡。但国家不会用宝贵的粮食来赡养这些废人,他们只能在艰苦的体力生活和战争阴霾中凄苦的度过余生。 “真的要走吗.....如果我们被发现会怎么样,我可没听说过有人能跑出去还平安回来的。”北山代跟着北山苏苏,她的恐惧还是藏不住,她们也许是在背叛自己的国家。 “没事的,我们又不是逃跑,心虚什么。这里是我发现的一条山间密道,我也不确定能否通往外面......”北山苏苏也紧张地咽了咽嗓子,激动的心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她们两人正值年少,走着走着,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体力。 她们走在山间的草丛里,幸运的是,她们没有被杂草刺破身体,也没有遇见山顶上致命的血棘花。 骤然间,光明就出现在了眼前。一整片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现在她们的眼中,其上还有萤火虫的飘舞,月光仿佛在水面上奏鸣,起舞。 “是海洋!”北山代激动地扭头对北山苏苏说,但她依旧压低着声音。 “笨蛋,是湖水,海洋边上是沙子,不是泥土。”北山苏苏眼睛发着光,但她还是克制着自己的心。 “你怎么知道的嘛。”北山代委屈地说。 “我...有一位老奶奶对我说的,她年轻的时候去过大海旁边,和部队一起去的。听说她们的长官还让她们在海水里游泳。”北山苏苏脸上露出幸福和自由的笑,说道。 这时,满天的流星突然从天际线开始飞行,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令两位少女永生难忘的彗尾。还有一艘飞在天上的巨大木船也缓缓露出天际,这让北山苏苏和北山代揉了揉眼睛后还是感到震惊。 传说中,夜空的流星是龙王的眼泪,祂们在为众生的苦感到悲伤。 “哇。”这声感动不是北山苏苏发出的,也不是北山代发出的,而是不远处的另一声少年的声音。 北山苏苏才在月光下看到了一个背着行囊的少年,他抬着头,眸中反射着流星划过,月光在他年少的脸上刻下柔软。 “他也是逃出来的?”北山代小声对北山苏苏说,可还没等回答,一道利箭划破了夜空中的宁静。 少年在北山苏苏放大的瞳孔中应声倒地,他满脸的不可置信,迷茫,痛苦。可冰冷的世界没有给他流泪的时间,血液随着箭矢染红了地面。 一队战士才拿着弓箭从森林中出来,他们穿着北山国军队的衣服,目光如此冷漠,身旁跟着一条条狼犬。狼犬吐着舌头哈着气,看着身旁站立的人们,似乎在期待他们的表扬。而和它们同样是狼,却又有所不同的狼族「人」蹲了下来,抚摸了它的脑袋。 北山苏苏和北山代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们连一个外乡人都没见到,却见到了本族人之间的残杀。她们几乎是转头就往回去的路跑,一边流泪,一边压低身子,尽量不要发出声响。 而一个牵着狼犬的狼族兵士,则把目光从天上金色的,紫色的,光辉的流星群中收回,扫了一眼北山苏苏和北山代离开的方向,在留下一声无尽的哀叹之后,也选择归队离开。 一年后,十七岁的北山苏苏和北山代站在新兵的行列里。她们穿着崭新的,代表着北山国未来的军服,和周围的同龄人一起,站在灼灼的烈日下等待着。 直到一位中年教头拿着鞭子出现,开始围着新兵们游走。他审视的目光扫过来时,有人甚至连汗水滴到眼睛里都不敢眨眼,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们都听说过北山国恐怖的训练,几乎有一半的人都倒下了,沦为了残废,失去被国家供养的机会。而父母参军,自身残疾的孩子能有什么未来?除了死亡就是乞讨罢了。 而北山国的征兵的年纪则一年比一年提前,如今已经征到十七岁的人了。妖族生命周期长,生长发育缓慢,十几岁基本都还没河边的草高。 一边是战士的荣耀,一边则是被世界的抛弃,所有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自己的未来。 “你们是为什么而战的。”教头用鞭子在空中响了一个惊雷,大声问道。 “吃最香的肉。”一少年立直着,大声回应道。 “穿最暖的衣。”另一个少年也附和道。 “还要和最漂亮的,有又大又白胸部的女人春宵一夜!”一声嘻嘻哈哈的玩笑话出来,引得一阵阵哄笑声。 他们是还小,身体尚未成熟,对这方面还没什么认知,但他们知道村子里胡子拉碴的长发男人总会在睡觉时梦见她们,所以他们也会向往这些别人向往的东西。 年轻人嘛,什么都没成熟,甚至意义和梦想什么的都是别人赋予的,你问他们想要什么东西?那就是别人有而他们没有的,他们应该有却没有的....父母,朋友,吃穿用度什么的。 教头的鞭子落在了刚才开玩笑少年他身上,带着妖力的鞭子直接抽开少年崭新的军服,让他的皮肉顺着气浪绽起一朵血花。 “我错哪儿了?不是您让说的吗?”少年的心气显然没有绷住,他站在原地,带着哭怒腔大喊道。 “我觉得有点吵,仅此而已。还有,在军营里没有「错哪了」一说,我觉得你错了你就是错了,你们要学的第一课,就是忘记自己,学会服从。时刻记得,你们只有这一条前路,没有退路。”教头说着话,背着手走着,当他回头看少年时,少年便没有勇气再流下一滴泪。 “自由。”北山苏苏突然大声说道。 “你说什么。”教头皱着眉头走来。 “我为了自由而战。”她没有退缩,眼神比所有人都坚定,仿佛愿意为此而死。 “为了谁的自由?为了什么自由?”教头盯着这位不怕挨鞭子的少女。众人用恐惧的心跳感受着教头的移动,他们猜不透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此刻是怒是喜,下一秒又要做什么。 “为了我的自由。”北山苏苏凛然道。 “为了内心的自由,为了国民的自由。”北山代突然举起手,捏起拳,拍向胸膛,正义道,身体却有些颤抖。 北山代只是勇敢地在帮她的朋友打圆场,要是被知道北山苏苏的自由就是能离开北山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绝对会被打死的。 教头原地看了她们数秒,然后回头离开,“听好了!”他说,“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这群崽子在这个世界上要多少有多少,就像圈子里的猪崽子一样,随着时间流逝,总会越来越多。而你们唯一的价值就是为国而战,为国而死,这才是国家赋予你们的意义,都听明白了吗?” “为北山国献上一切!为北山国献上一切!”孩子们大喊着。 随着整齐划一的声音传到附近金黄的麦浪上,麦田中那些眸中透露着寂寞和死灰的残废们都停下了锄头,张着嘴巴,睁大眼睛,流着泪驻足观看着。 那些残废们从前也有大声宣誓呐喊的那一天,每个北山国人都有。 而行列里即将成为战士的少年和少女们,在此刻都感到了无上的荣誉加到了自己的卑微的身上,仿佛他们终于不是无父无母,无所事事,在笼子里终日发呆发混的牲畜了,而是一位真正的战士,一位被国家,社会,人民看到,需要,注视着的「人」。 宣誓结束,训练开始。日复一日,春去秋来,北山苏苏的军旅生涯眨眼就过去了三十年。 北山苏苏如今已经是战士了,而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躺在午后的树上,注视着她童年时看过的湖泊。 湖面星星点点,闪耀着阳光,翻滚起波浪。 她已经能自由地注视它了,可童年的勇气却再也不见了。 她度过了十年如一日的三十年,期间她看见许多人受伤了,离开了,哭泣了,崩溃了,还有一些人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晋升机会。 三十年前的在麦田旁一起训练的同期生们,早已经各奔东西,在北山国的各地为国效力。就算北山国很小,但生活不便的他们,已经很难再次聚到一起了。 她的手触摸着身后大树的树皮,感受着时光的起伏,沧桑,磨损。 北山代因为妖力,术式,性格等等各种原因被选进斥候军里了,被派向千奇的国外。 她终于可以借任务的机会去外面的世界了,虽然能因此见识到许多,但她也永远失去了原来的自我,只能戴上面具,在深渊前从容微笑,远离一切真实。 而北山苏苏的心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呢,是在北山一心将她挑出来,编入近卫军的时候。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她便从此只能成为一位将军的座下犬,像一把武器一样为他奉献一切。杀掉他想杀的人,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不管谁在不在意。 所以北山苏苏想,她为什么不真正的死去呢。前方的将士们每日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而她则舒服地躺在京畿周围的树上,忍受着孤独的打扰。 在此慢慢长大,慢慢变老。 第71章 人中残雀 “哈哈哈哈。”北山代捧腹大笑道,“你知道吗,以前有个男生,想找北山苏苏当军伴,也就是情人,夫妻的意思。军队里的关系挺乱的,有痴情的,也有无情的,私下国家是不会管的。但你知道北山苏苏问了他什么吗?” “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寻找自由。”北山代擦了擦眼角的泪,“笨蛋吗,这世界怎么会有人愿意抛下权力去和她找什么自由。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训练,几十次的生死,才得到的功名。” “我现在就很自由。”北山苏苏轻哼了一声,眯起眼睛,立起白裘,藏起红彤彤脸颊。她的耳朵随风抖了抖,安静地时候,她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哀愁的美。睫毛下,她的眸子总是渴望着看着远方,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在等着她。 “那你就不该回去。”北山代提高声音,怒道。她的手发着抖,仿佛劝的不仅是北山苏苏一样。 “我不能不回去,我的母亲,我的弟弟,妹妹,都在等着我。我的心还在她们那里,这不是真正的自由,小代。”北山苏苏摇摇头。 “与其说你想救她们,不如说你想和她们一起死罢了。”北山代对她的一声小代哽了声音,她把话说的直白,再也没有丝毫掩饰。 “你把我带回去,如果有功,就想办法保全我的家人们吧。她们虽然残废,有病在身,但是人都很好的,从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心思细腻温柔,还会给人织布做衣服,哦对了,我在营里留的衣服你之后也可以拿走。” “还有...弟弟的病很花钱,你尽力就好...阮阮的腿虽然不行,但她跟着母亲学了一手好手艺,应该可以挑起些担子,婉婉很聪明,但她的妖力被人废了,她又是倔强的性格,注意照看一下,别让她被欺负了....”北山苏苏低头,她强忍泪水,不再像一个军人般坚强。 “别再说了......”北山代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们对国家来说并不重要,等我回国之后,没人在乎她们死活。你找些钱贿赂一下,应该可以放出来,钱的话,可以变卖我的武器和铠甲,有些是上面奖励我的高阶宝器,多少能凑一些......”北山苏苏逐渐说不出来话了。。 “我会尽力的,苏苏。记住,如果你能活着,她们更希望看见你。”北山代认真地说。 “我们走吧。”北山苏苏对北山代说,她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墨七,仿佛是要把他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不要忘记。 “苏苏姐姐。”沈墨七已经感受不到呼吸的重量,他伸出手,却被北山苏苏捂住了嘴巴。 “你要是再说跟我回去的傻话,我就打晕你再走。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如果你落入北山国的手里,将会是制约你们的一枚棋子,最终战争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你都不会有好下场。”北山苏苏叮嘱道。 终于,她收起眷恋不舍的眼神,和北山代一起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在沈墨七呆呆地看着窗户,一行泪水流出时,一只手扒在了窗户上,北山苏苏跳进房间,快速跑了过来,她闭着眼睛,在沈墨七的额头上留下深深一吻,哽咽着回身离开。 沈墨七已经站到失去知觉,他仿佛一具被抽空灵魂的木偶,傻傻地看着窗外。他很迷茫,他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失去了什么。 也许终有一日,他必会后悔。但他现在除了哭泣,似乎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感到胸口闷到窒息,几乎是一瞬间,他动了动麻木到疼痛的身体,冲到门外面。 “你要去哪儿。”音靠在他的墙边,交叉着手,侧头问道。 沈墨七如鲠在喉,说不出来,他要去哪儿,他要去北山国吗,他是要去追北山苏苏吗?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宁愿从没来过龙息,让世界回到从前。 “我.....”沈墨七落魄地说,“我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呆瓜,我凭什么以为自己能改变一切。我以为我是谁,一个普通的乡野牧童,靠着捡来的龙胤之名,背靠龙的威名,要让整个妖族围着自己转吗,我真是傻。” “你做错了什么吗。”音问道。 “我没能给爱我的人一个好结局,这就是我的错。”沈墨七低着头,他的发梢盖住脸庞,只有咬牙切齿。 “你还是这么喜欢妄自菲薄,一遇到事情就容易陷入怀疑,小时候也是,现在也是。哥哥,未来的路可还很漫长呀,甚至可能还会有自己一个人走的时候,可以流泪,但千万不要放弃。”音露出了一颗虎牙,笑了笑。 “你说什么....哥哥?”沈墨七骤然抬起头,他已经发觉到了不对劲,「他」的语气,不,不如说「她」的语气,就像他曾经在孩童时日日夜夜陪伴在身旁的一个人。 于是音把面具摘下,头发散开,露出天使般的容颜,“再次介绍一下,我叫青丘牙鱼。是青丘狐族,也是和你在龙石村生活十二年的妹妹。真的是好久不见呀,哥哥。”她歪头笑道。 沈墨七捂住嘴巴,眼里充满不可置信,“你.....你是妖族?我离开村子的时候,怎么找你都找不到,我还以为你被那些怪物抓走了......” “怎么,想我了吗?”牙鱼右手放到眼皮下,吐舌做了个鬼脸,道。 自沈墨七记事起,他就有一个妹妹在身边和他一起长大。她的名字叫青丘牙鱼,沈墨七总是喜欢叫她鱼妹,她说她是被爷爷捡回来的,住在山里。 每次沈墨七去山里找她玩,还没见到她的住处,她就会出现在沈墨七的眼前。她机灵鬼怪,神出鬼没,十分聪明,有时候她明明没读过书,却能念出来很多字,这让沈墨七很惊讶。 由于鱼妹长得可爱,又总是穿着漂亮衣服,活脱脱一个富小姐的样子,村里的那些泥孩子总是喜欢找沈墨七玩,也是因为鱼妹总是在他身边。 她十分闲散,怠惰,仿佛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只是晒着阳光,陪沈墨七一起慢慢成长。甚至她的美名都跨过大山和河流,传到了隔壁县里。于是有很多人,包括大户人家,都来找沈墨七的爷爷,想让那个叫牙鱼的漂亮女娃能和自家孩子定个娃娃亲,不过都被爷爷拒绝了。 听人们说,爷爷在村子生活几十年了,总是独身一个,还喜欢抽烟枪,村民们都说他是一个老顽固,甚至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亲朋好友。 可谁知道他有一天竟然带回来两个漂亮娃娃,一个是青丘牙鱼,一个就是沈墨七。于是村子里的人都说他不甘寂寞,从人贩子手里用攒了一辈子的钱买来的。 但村子里的人奇怪的是,那女娃娃好像四五岁就一个人住进后山里了,也不知道那老头怎么想的,非要让两个娃娃分开住,难不成真就想让这两个娃娃给他家延续香火。 离开村子后,跑去龙语学宫的时候,沈墨七有时候会在晚上呢喃青丘牙鱼的名字,但洛将离问他的时候,沈墨七总会哽在喉里,说不出来。 所以能再次见到鱼妹,沈墨七再也忍不住泪水,他走上前抱住她,大声痛哭,“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还以为我的过去什么都没有了,我还以为我再也回不去了,我还以为这个世界就我一个人走下去了......” “没事的.....没事的......”牙鱼温柔抚摸着沈墨七的黑发,“以前你总是会站在我的身边,给我讲那些书里的故事,我也总是在你身旁依赖着你,我知道你去找爷爷了,我也很想你.....” 沈墨七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离开青丘牙鱼的怀抱,他才闻到她身上那妖魅的香。时隔大半年,沈墨七竟然对拥抱牙鱼感到不好意思了,他再次看她时,竟然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以前我只知道你是爷爷带回来的,没想到你竟然是来自龙息的妖族.....” “爷爷他......对我有恩。”青丘牙鱼低头说道。 “鱼妹....对不起...我离开村子时,我在山里到处找你....却到处找不到你,我没想放弃你的...只是,我真的找不到,到处都找不到.....” “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爷爷在哪儿吗,他在不在龙息?”沈墨七拉住牙鱼的手,他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期盼。仿佛有了爷爷,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再也不需要他去悲伤,去难过,去经历无奈和离别。 “我也不知道......我失去了记忆,关于前世的,关于现在的,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甚至有时候我的记忆都是若隐若现的,一年中的有些时候,我会变成另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一个十二岁的人,还是一只龙息里的妖。”青丘牙鱼捂着头,似乎很是困惑,她的墨发遮不住清澈的眸。 “前世吗.....”沈墨七的眼中有些震惊,但又难隐失落,“对不起,我想说,见到你真好。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做,我...我脑子很乱。” “就和以前一样,我会安静地站在你身后,陪你做任何事情,包括为你而死。”青丘牙鱼撩起墨绿色的发梢,两只狐耳在头上轻微摇摆,一条白色尾巴在身后飘着,这是她原本的相貌。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的女仆,没有谁应该为谁死。”沈墨七郑重地说。 “在龙祭里,来窗户找我的那位大姐姐就是你吧?”沈墨七叹了口气,回想起一件往事。 “当时我没想明白,现在再见你才发觉,那明明就是你长大的样子嘛。当时你为什么会在那里?”沈墨七突然想起龙祭的时候,好奇问道。 青丘牙鱼抬头想了想,然后不好意思低头吐舌道:“嘿嘿,我忘记啦。” 沈墨七沉思,他信任的是他熟悉的那个青丘牙鱼,而对她那个出现在龙祭里的前世.....他有些惶恐。 “不要生气嘛,你觉得我会做伤害你的事情吗。”青丘牙鱼狡猾地问道。 沈墨七摇了摇头,他不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会伤害他,就算已经见识过了世界的险恶,他也没理由去怀疑身边的人。 “我是狐妖,能改变样貌和声音,但这就是我真实的长相,你和我一起长大,应该知道的。” “之前我还是音的时候,你差点就认出我来,但我还没想好怎么见你,所以就一直没有摘下面具。现在我感觉我再不出来你就要伤心死了,就和小时候一样,浪费几个时辰去看云彩。”青丘牙鱼凑近沈墨七,看了看他那睫毛下的眼睛。 他还是那般熟悉,时而自信,时而自卑,质朴仁慈,充满好奇。 “鱼妹.....”沈墨七其实不在意她是人是妖,他们一起长大,早就有着心照不宣的信任。 “喂,龙胤小少爷,我们还是准备启程吧,皇上急昭我们速速回京,她要见你。”风里熙站在楼梯下,对着二楼喊到。 “我知道了,我去拿一下东西。”沈墨七心跳不止,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北山苏苏的消失。北山苏苏是要被女娲国视为逃跑该怎么办。 “不要害怕,那北山狼女走了就走了吧,我们不会为难她的。她对你有恩,我们妖族不是什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我也混过江湖,不会追究。而你身边带了什么人,不进皇宫,我也无权过问。”风里熙仿佛看透了沈墨七在想什么,抬头对他说道。 “嗯.....我去收拾东西。”沈墨七小声应答,溜回房间里去了。 他的东西不多,基本都是路上买来赶路的衣物什么的。 沈墨七惆怅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的剑,爷爷在家里床下留给他的龙泣剑,还留在北山国里。那夜逃命太过匆忙,他没有时间回住的地方拿剑。沈墨七没有将离和爱丽丝的本事,用灵力和剑绑定,用之则出,不用则消。他只希望战争结束后能找到他的剑。 “苏苏姐。”沈墨七抬头看向远方,“你一定要没事,好好活着。”树枝上的鸟儿也外头看着他。 “等我。”沈墨七咬牙,回身离开。 又赶了两天路,就连风里熙都暗叹沈墨七作为一个人类孩子,有能在马上坚持一天的耐力挺不容易的。 沈墨七第一次看见七彩的天空,看见流云在天上如瀑般落入山里,看见候鸟成群的在彩虹上翱翔,看见一座石头城如瑰宝般坐落在山崖之上,像一座居高临下守望的雕像。 他和牙鱼跟着风里熙,在进城之后,就被马车接送走了。沈墨七好奇地掀开一角窗帘,他的目光撞上了路边纷纷驻足交头接耳的女人们。 女娲国的路人真的都是女人,她们看着沈墨七议论纷纷,沈墨七才把帘子放下,好像他才是女人一样。 许久,他们才进了女娲国的皇宫里,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群,布局形似玖华宫殿,却是用石头垒成,细看又别有一番威严。 “婶婶,接下来麻烦您了,我这就回九婴府去交差去了。还有,这是公文,请代我移交圣上。”风里熙跳下马车,和前方一穿着官服,双手揣进袖子里的中年女子行礼后攀谈起来。 “辛苦了,我会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的,回去歇着吧。”妇人点头道。 “哎。”风里熙应着,瞥了一眼马车,和同事们一起离开了。 沈墨七扶着车梁,听着。他心中有些忐忑,不免得谨慎起来。他们经不起再一次阴谋了,如今北山苏苏和花间游都走了,只有牙鱼陪在身旁,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马车由辕道驶入皇城侧门,沈墨七曾见过艾欧迪亚的皇宫,那是草地,雕像,花园,城堡组成的玫英风格,而女娲国的宫殿由阶梯,柱子,分布开来,让人的心有一层逐渐向上的感觉。 过了片刻,马车停了下来,沈墨七深呼吸,他知道自己要面见皇帝了,这应该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见到皇帝。 “别害怕,这是陛下私下见的你,不用进朝里,直接进书房就行。”妇人点头道,伸手将沈墨七搀下来,作了个请的手势。 “这位小友就在偏殿等候吧,小白,你带她去。龙胤大人随我来吧。”妇人吩咐下人道。 青丘牙鱼露出一丝不愉快的神态,又转眼恢复正常,她对沈墨七挥挥手,跟侍者离去了。 而沈墨七则跟在妇人身后,走到了另一处宫殿之内。 “到了,你沿着这条路进去吧。现在应该是丞相和陛下议事的时间。你到门口之后,自然有人会替你请示。这些规矩你作为人类,应该都懂。”妇人平静说罢,行礼离开了。 沈墨七拍了拍胸口,试图安抚紧张的心。 他根本就不懂,他一年前还基本没怎么出过村子,见过最大的官是县太爷,而且还是隔着轿子见的。 在一位侍女进去通报后不久,她就回来请沈墨七进去了。沈墨七不自觉地抬着头看着房梁上的穹顶,就这么走进了房间内,他像第一次入京赶考的学生,惊叹着天子之地的奢华。 一阵微风吹过,沈墨七的后发稍向后吹开,沈墨七惊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是否被吹散了,如果披头散发的,他真的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像玖华小说里被直接「拖出去斩了」。 沈墨七刚发觉过来,房间里哪来的风,他才抬头向殿宇的中心看去,一位带着冠冕,扎着玉簪的少女,正一脸坏笑的把手放在嘴边,原来这风正是她微微运用妖力吹来的。 只见她盘云罗髻龙鳞簪,妙手玉骨香水眸,上身单一黑色抹胸,下身飘一金纱长裙,长袜皮靴,偶得现代风采,朱唇巧鼻,尽显玲珑贵气。 身旁一坐着的中年女子则是拿出尺子就敲到了她的手上,疼得她缩回手,委屈巴巴。 沈墨七才反应过来,也就是女娲国的皇帝和丞相了,他没时间犹豫,于是他像他以前见到的大人们一样,拍拍裤腿,就要跪下。 “免了,你是龙胤,代表的是龙尊,还有人族,我们受不了你的礼。”那中年女子慢吟道。 女子的话说的很重,沈墨七没办法再跪下了,于是他缓缓起身,等待发话。 “我是风里曲靖,女娲国宰相,当今皇上的师傅。她是如今女娲国皇上,风里婉情。婉儿年轻短浅,肆意随性,待人轻慢,请您见谅。” 沈墨七诚惶诚恐,“见过陛下,见过帝师。”他只能作揖道。 “不必多礼,过来坐着吧,你也不用站着应答。”风里曲靖露出一丝和蔼又迷离的笑,招了招手,示意沈墨七过来,坐在侧座。 她脸上已经有些皱纹了,头发也灰了一些,不过从她风韵犹存的眼睛可以看出来,年轻时想必也是一位绝代女子。而沈墨七下意识认为她很危险,须得以万分谨慎对待。 于是沈墨七踟蹰地坐在一旁,当陛下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时,他便有些坐立难安。 风里婉情,前帝第七女,因聪明守正,被遗诏立为皇帝,而她的师傅,也是前帝的姐妹,风里曲靖。 这是沈墨七从民间听说的,但问风里熙是什么样的人时,只能听得一个圣名。但亲眼见到,沈墨七才对她的年轻灵动,敏锐洒脱有所惊异。 “我听说你们在北山国的事情了,作为龙息人,龙的子民,出了这样邪佞作恶之事,我也很抱歉。” “不过别担心,我和陛下已经决定出兵了,不知你看过圣旨和文书了吗。”风里曲靖没有流露任何表情,只是动了几下眼,打量着对沈墨七说道。 “回丞相,看过了。”沈墨七低头行礼道,“上国本安宁和睦,承平已久,如今却能为我等谋一个公正,为世人谋一个和平,在下是真的衷心感谢,万表难表。他日若能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绝不推辞,以报圣恩。” “哦?.......”风里曲靖有些意外。 “你这小孩儿倒是知道礼数,伶牙俐齿,聪明懂事,回答问题也机灵,比她强多了。”她轻笑道。 “你不用谢我们,我们本就是萍水之缘,无意帮你。可皇帝的头上还有一片天呢,龙尊们还在看着呢,我们也自当奋命效力,以谢天恩,你说是吧。”风里曲靖看了一眼托着脸撅着嘴巴的皇上,又看回沈墨七。 “丞相,陛下之正义,英明,天知地晓。就算没有龙尊谕旨,也会以怜悯之心度我等的。”沈墨七起身抱拳。 他真的已经汗流浃背了,风里曲靖话里有弦外之音他知道,可他真不知道现在是该装傻还是怎么,只能再次低下姿态,低下神情。 第72章 风里婉情 “哎呀,师傅,你别为难他啦,出兵就出兵呗。说好听的,我们生来就是龙的臣民,在要事时,都是要为龙而死的。说不好听的,祂们是神灵,我们是凡人,没有拒绝的权力。我听说妖和人在大道上最多都只能修炼到五阶,可龙尊们天生就是六阶呢。我们的妖力,文化,生命,都是龙尊赐予的,怎能不服从敕令呢。”风里婉情道。 她的师傅立马看了她一眼,让她嘟着嘴巴低头看公文去了。 “你又不当家,不管挣钱,只管花钱,怎么能知道我的难处。好话都让你说了,恶名都是我背着,你信不信老娘撂担子不干了。”风里曲靖咬牙伸出手捏着风里婉情的鼻子,疼得她哇哇叫。 “我错了师傅,我不顶嘴了。”风里婉情揉了揉鼻子,红着眼眶说道。 “你就是学不会多点心思,老是这样怎么当好皇帝。”风里曲靖也不在乎有沈墨七外人在场,训导道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那我就禅位于您嘛,您给我封块地,我好潇洒地去玩嘛,跟那些王公们一样。”风里婉情抽泣一声,委屈道。 “你再说。”风里曲靖伸手就要打她,“别说这种话了,我不能对不起先帝,你必须学会怎么当一个帝王,这是你的命,知道吗。” 风里曲靖叹气片刻,抬头对沈墨七道:“听说你想跟着军队一起去前线?为什么?” 沈墨七点点头,“我也想出一份力,这毕竟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他说。 “先说好,就算你是龙胤,也别幻想着我能把军权交给你。你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全军几万将士的性命,我不能随便交出去,我和陛下得对她们的生命负责,你应该也明白。”风里曲靖说道,能看出来这是她的底线。 “不敢....只是将士们在前方血战,我心中难免有愧。如果能帮些什么忙,就算死在疆场上,在下也绝不后悔。”沈墨七赶忙解释道,他也没有想到风里曲靖会这么想,可他还没有那么傻。 “要我说你就留在宫里嘛,我有空就找你玩,就算以后时间长了,你不想走了,想待在宫里,我也没意见哦。”风里婉情探出身子,坏笑着用手勾了勾沈墨七的头发。 “风里婉情!”她的师傅有些愠怒道,“不要对客人这么无礼好不好。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才会对龙胤出言不逊。别以为自己当皇帝了就想干什么干什么,先不问你的地位是否相配,单论你是妖,他是人,五十年后,你还是跟现在一样幼稚,他已经白发在身,你又会怎么做,不过是耽误他的一生罢了。” 风里婉情对师傅吐了吐舌头,“人家....不是,朕知道嘛,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 “你到了年纪我自然会为你用心甄选配偶,现在,你的任务就是给我读书学习,看看别人怎么治国的。一天天就知道玩。”风里曲靖哼道。 沈墨七紧张地站起来,“陛下,丞相的关爱,在下万万承受不起,要不在下就先行告退了。”他不敢久留在此,生怕犯了什么禁制。 “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请您原谅,我们刚才的话确实是冒犯,不守礼节,我会狠狠罚她的。”风里曲靖竟然起身给沈墨七回了一个礼。 “算了,陛下一片好心,罚就不必了。”沈墨七连忙摇手道。 老实说,他来龙息也有一段时间了,心中对异族文化也有预感。但风里婉情的开放穿着和特殊性格确实让他感到忐忑不安,捉摸不透,这是妖族的皇帝,不能以人类的常理度之。 风里婉情噘着嘴巴,双手插在平坦白皙的小腹旁,露出绝美的风情和姿态,绝对能让世间任何男子痴迷,痴迷她的年轻,貌美,权力。 她应该不会强行让自己留下来吧,沈墨七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可不想把短暂的一生都留在这里。 “你觉得风里熙怎么样。”风里曲靖突然问道,“我让她去军队里当个督军,你去挂个名,跟着她当个副手。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我也随时欢迎你回来,如果哭喊和惨叫听腻了,可以回来晒晒彩石城的阳光。” 沈墨七顿了顿,“谢谢陛下,谢谢丞相。”他起身行礼。 “婉儿,督军令在你那儿吗。”风里曲靖问道,她现在的态度,像是已经商量完公事的普通长辈,没有刚才的威严和试探了。 “我记得在的,朕找找.....”风里婉情仿佛才想起来自己是皇帝,印章令牌都在自己这儿。 于是她低头翻起来案牍下面,“不是这儿...也不是这儿...我记得上次都翻出来看了看,放哪儿了呢...” 一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 风里曲靖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刚想说教,就听见风里婉情一声“找到了!” “今儿不早了,明天再去吧。走,朕带你去御花园逛一逛,你肯定没见过妖族的小玩意儿。”风里婉情对她的师傅眨眨眼,拉起沈墨七的手就朝殿外走。 殿里殿外的侍女看见陛下来了,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俯身跪下,将漂亮的额头紧贴到地面上,整整齐齐恭送着陛下的离去。 沈墨七被风里婉情拉着,只能像提线木偶一样被她摆布。他们的身份之差如云泥之别....不对,沈墨七现在是以龙胤身份面对她的。 当他跟在风里婉情身边时,总有一种受到恩宠的感觉,那是一种底层人对世俗权力的惶恐。所有人都在跪她,而沈墨七站在她旁边。 那是一种几乎狐假虎威的不自在,他们之间不是平等的,沈墨七知道。 风里婉情走在前往御花园的路上,她侧目看出了沈墨七的不自在,“别害怕,你要以龙胤之名对我,那我们是没什么尊卑之别的。你要以普通人的身份对我,那就也把我皇帝的身份抛下吧。” “在下不敢。”沈墨七立马停下,拱手道。 “你们人类都是这样刻板的吗,跟宫里的那些人似的,就没有人把我当朋友,我都没自称「朕」了,就想着害怕你会因此担心。”风里婉情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回头笑道,她把手靠在身后,勾了勾指头,示意沈墨七跟上。 “你是不是在笑话我,一个皇帝,脑子里既不想着治国爱民,也不想着修身养性,到手的权力也不喜欢,反而想要什么朋友。”风里婉情笑了笑,“我知道你会走,才对你说这番话的,平时我真不敢说,因为有点丢人。” “我也不喜欢朕这个字,除非在公共场合才会用,也不喜欢寡人什么的,因为我总觉得念多了,就真成孤家寡人了。”风里婉情眼里流出一丝悲伤,“我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几百年,我就真的受不了。”她扭头对沈墨七说道。 “陛下承自天命,自然会遭受考验,如果陛下敬天爱民,把臣民当做自己的朋友,那真是万民的福分。”沈墨七刚说完就后悔了,他终于在一万句官话中露出了一句真言,但他真的有资格说这句话吗,他可不敢指教一位皇上。 “可臣民毕竟看不见,身边的人又蒙上一层君臣的灰,何时有真心待我。底下人羡慕我锦衣玉食,一言九鼎,可我也羡慕天下人亲朋满座,恩爱不疑。”风里婉情走在御花园的道中,沈墨七在后面跟从着。 她是一位多情善感的皇帝,待人真诚,可她终究要学会怎么治理一个国家,怎么维护国家的稳定。她站在名叫权力的悬崖边,虽然高,但也危险,她不要,自然有人会伸手去拿,顺便把她推下去,她怎么可能得到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朋友也是靠缘分得来的,如果意见相左,利益相背,也难免走上分岔路。”沈墨七犹豫后还是说道。 “我以前没什么朋友,十二岁之前,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疏远。但去龙语学宫以后,我得到了很多价值万金的东西。” “以后总会有真心辅佐陛下的肱股之臣,也会有知心陪伴陛下的温馨爱人,请陛下耐心等待吧。”沈墨七坦诚地对这位女皇帝劝言道。 “我们会是吗?”风里婉情突然看向他,认真道。 沈墨七的心颠了一下,“人妖殊途。”他只能留下这句话。他不能再说了,万一风里婉情想把他留下,那他就走不了了。 “你去军里报我名字,没人敢欺负你。让她们给你安全护送到你想去的地方再走,打仗的时候一定要站在后方,别往前走。”风里婉情摘了一朵花,放到鼻子前用力嗅道。 “战争不是我想看到的,让你们为我拼命,真的对不起。”沈墨七低头道。 “是啊,谁想看到呢。几万人的将士打仗,就要几十万人的后勤跟着。马夫,木工,力工,医士,伙夫,器工,还有一路借道协商的使者.....就算女娲国再富有,这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朕又要紧衣缩食了。”风里婉情笑道。 “陛下圣明。”沈墨七抬头瞄了一眼她,但看到风里婉情漂亮光滑如蛇一般的后背,加上风情至极突出来的肩胛骨,立马红着脸低头。 不过从她对战场和后勤的论断来看,她似乎也并不是完全的任性皇帝,胸中也藏有一些成竹。 “我也不想让曲靖姨娘那么累,但是我更怕她会离开我,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风里婉情低头道,风吹起了她的发尾,珠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以自己的立场说话的时候,总会说「我」,以皇帝的立场说话时,又会说「朕」。她像是两个人,同时在一个人身体上。 她走进一处草地上,从武器架上拿了两柄木剑,扔给沈墨七一把,“来练练手吧,到时候有紧急情况,也方便自保。我不用妖力,你赢了我就送你一个礼物,输了,就罚你一件事情。” 沈墨七接住木剑,还没有反应过来,风里婉情的剑就刺了过来。 他只得仓惶接战,抬剑挡开。面对风里婉情如雨燕般轻灵的剑法,沈墨七不停地格挡,连连后退。 老实说,沈墨七不敢还手。一是他就是剑法再差,万一伤了陛下的面子或者身体,他便无法交代,二是风里婉情穿的太少,沈墨七根本不敢近身生怕挑破了她的衣物,或者和她有肌肤接触。 “怕什么,还手呀。”风里婉情则没有留手,反而剑法越来越大胆,甚至都贴到了沈墨七脸上。 沈墨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开始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用眼睛看着风里婉情的每一处动作,分析她的肌肉,眼眸变换,然后用剑回击。 沈墨七的剑法竟意外得还不错,风里婉情暗地里吃了一惊。他们的剑法完全不是一种体系,风里婉情的剑法似乎是为了妖气而服务的,而沈墨七的剑法更是一种可千年更替的凡人实战剑术,可进,可退,可攻,可守,既油滑又中正。 风里婉情在慌忙间,不小心用了一丝妖力,让自己的身体被风拉开。而沈墨七几乎一瞬间就跟到了她新的位置,继续缠斗。 “有点意思。”风里婉情感兴趣道,他也不怕崴了脚,竟然这样子跟过来。 沈墨七的剑已经能做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了,曾经他练了很久的基本功。但自龙祭以来多次冒险的途中,又是数次历经危险,他的剑法则是突飞猛进,甚至在某些方面弥补了他灵力不足的短板。 灵力的修炼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沈墨七就算天天吐纳,也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长进。而问洛将离时,将离说他的灵力几乎是天然形成和增长的,这让沈墨七很是羡慕。 “身手还不错,但是切记,你年纪小,在军中千万不要冒进,以自己的安全为重...我很敬佩你愿意一起承担责任,而不是和我一样躲在后面。这样很帅哦...但要注意,人一旦死了可就不帅了,一定要活下去。”风里婉情挡开沈墨七的一剑,说道。 沈墨七突然觉得风里婉情似乎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也许她真的能当一个好皇帝。只要她的温柔不局限于身边人,而是真正给人民带来福泽。 “谢谢你。”沈墨七收剑,抱拳说道,他没有在叫陛下,也没有再自称在下了。他们马上就要分离,大概也不会再见了。既然她不喜欢,那么这些世俗的称谓也就没有必要了。 “你可以叫我一声那个吗?”风里婉情兴奋道。 “哪个?”沈墨七问。 “就是.....婉情。”风里婉情把剑背在身后,红着脸扭捏道。 “婉....情....”沈墨七有些尴尬地说了出来,就当是满足皇帝的嗜好,也当是对她善意的报答。 风里婉情却笑了,像一个孩子一样,“是我输了。”她对沈墨七说,“看来和师傅说的一样,我太过依赖妖力,偷懒了对剑术的修行。” “陛下修心,我练体,都是剑道。”沈墨七谦逊道。 “没什么好练的,女娲国是龙尊脚下的土地,承平日久。做坏事的人总会抬头看看天,承担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像朕听说的北山国宴席上的政变一事,真是闻所未闻,现在想来还有点害怕呢。”风里婉情显然是在同情沈墨七的经历,她伸手,用妖力唤出了一柄彩色石剑。 “这是.....?”沈墨七问道。 “我说了吧,你赢了就送你一件礼物,这本是我女娲国的至宝.....不过千年以来,灵力渐衰,可能只有三阶灵器的水平了,如今主要当礼器使用。但也算凡尘间难见的宝贝,很漂亮的。”风里婉情兴奋说道。 “它叫女娲剑,和我的另一把伏羲剑为一对,由我的母亲传袭给我的。本来我是准备送给我未来的皇后的,但是留在宫里也是蒙尘,就.....送给你吧。” “陛下三思.....此物贵重,我们不过一次见面,而恐日后更是难见,怎么能送如此之重的礼物呢。”沈墨七惊愕道,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风里婉情为什么会给自己这种礼物,他做了什么吗。 “拿着吧,你我有缘无分,留下一物,也算留个牵绊和念想。替我过一种我未曾经历的人生吧,带着它,去看看这大千世界。”风里婉情不在意道,她右手伸出二指,捏出妖术,轻轻抚过女娲剑身,伴随流光溢彩。 “现在她是自由的了,属于你了,就当在军中做个自保吧。”风里婉情把无主的女娲剑郑重地给了沈墨七。 沈墨七呆呆地接住了剑,他刚要说什么,风里婉情就摇摇头。 “玖华的小说里还有主角捡到武功秘籍的情节呢,你就当自己做了一场奇世之梦吧。”风里婉情咯咯笑个不停,沈墨七也被这位少女皇帝弄得心情瘙痒,觉得自己真的运气很好。 可风里婉情却突然撩了撩后发,走上前去,亲了一口沈墨七睁大的瞳孔下的那一张红皙的脸颊。 “一定要小心,听手下的人给我汇报说,北山国是个很神秘的国家,它扎根在龙息的世界边缘,几乎和外界没有任何流通,但却能在一百多年内崛起,成为一个极北方的恶狼,不是什么简单的敌人。”风里婉情认真说道。 “他们确实擅长伪装,我也完完全全掉进过他们的陷阱之中,但我以后会小心的......”沈墨七别过头。 自从北山代给他讲述她和北山苏苏童年后的故事后,他就知道了北山狼族的孩子们是怎么长大的。如果这件事情能单独和北山一心做个了断也好。 可残忍的是,皇权时代,战争的发起者是领袖的野心,战争的主体却是那些要流血亡命的普通人。 沈墨七在去艾欧迪亚之前,一直很羡慕史书上那些封狼居胥的沙场故事,可真正见过战争,特别是在康纳德手下当过少年旅,亲身经历血肉横飞的战场时,他才知道战争的残忍。 他希望自己是个和平主义者,但大势却不停把他推进争端和战争里去。难道他能放着同伴不救,坐在后面苦等消息吗,他做不到。 “再见,龙胤。”不知不觉已经黄昏了,风里婉情转过身去,回眸说道,她的竖瞳在夕阳下折射着金光,“我们就此别过了。”她说。 第73章 初到军营 沈墨七和青丘牙鱼坐在马车上,他们要赶往即将北上的军中,而风里熙此时坐在马车外面,吹着风。尽管风儿很大,不停吹舞着她的头发,她却仍在目不转睛看着女娲国的木草人烟,就像即将离去的游子。 “所以女娲国的皇帝就给你说了这些?她竟然想要一位朋友,真的假的。”牙鱼对沈墨七说道,她有些惊讶,又对少女的情结感到理解。 “可能皇帝也是人吧,可我们注定做不了朋友,或者说她的身份很难拥有像我和洛将离,爱丽丝他们那样的朋友。”沈墨七掀起马车的帘子,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其实他想骑马赶去军营的,但是风里熙说不急,军中粮草和人员转运还需要时间。 “喂,不许说皇上的坏话哦。”风里熙突然掀开门帘把头探了进来,“她年纪还小,只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就算有过错,也是我们这些臣子没有能尽到职责而已。” “没有啦,陛下对我有恩呢。”沈墨七摇手道,对风里熙笑了笑。 见风里熙把头伸了回去,沈墨七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话说鱼妹,你真的要跟着我一起去吗,军里很危险的....我都不知道我是要去杀人..还是救人。” “我又能去哪儿呢,回青丘国吗?那里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恨死我了,可能是我上一世对她们做了什么?但每一世的人都应该有新的人生才是呀。回龙石村吗?可爷爷和你都不在了,我留在那里能做什么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虽然是「她」找到的,但我哪儿都不想去。”青丘牙鱼把头靠在腿上,蜷缩在靠座上,小声道。 马车吱呀吱呀的响,沈墨七等人陷入了沉默。沈墨七偷偷看着马车外嬉笑的孩子们,看着他们正指着马车露出惊讶和羡慕的神情。 时光移转,曾经在外面看别人坐马车的人坐进马车里了,可他失去的远比得到的更多。 “蒂娜,蒂娅,阿道尔。”沈墨七鼻头一酸,咬牙道。他们此刻恐怕还在北山国的监牢里,忍受着无休止的阴暗,潮湿,恐惧。 几个月前她们还在蓝天下自由的翱翔,如今却在本属于龙胤的任务中成为了笼子里的囚奴。更别提已经惨死在屠刀之下的三位少年少女。 愤怒,羞愧,后悔,无数种情绪一起涌上沈墨七的心头。有一瞬间他真的想去杀掉所有的敌人,让复仇的情绪完全支配自己,就算自己做不到,被杀死,那也省的自己去悲伤了。 青丘牙鱼握住了沈墨七的手,她低下头,认真看着沈墨七的眼睛,仿佛知道了一切,在说不要。 “救出朋友们后就离开前线吧,这场战争不仅是你们的,也是龙尊们和龙息人的,不要把一切都担在自己身上。你只是一个孩子,就算想搅动整个龙息,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不要有负担,不要多想,不要失去自己的内心,快点回去读书,长大,好吗?”沈墨七在想什么,青丘牙鱼似乎什么都明白,她轻轻抚了抚沈墨七的头,道。 沈墨七呆呆地想了想,点了点头。青丘牙鱼的话确实让他冷静了很多。她的话十分轻灵,安静,带着令人瞌睡的甜蜜,逐渐让他心中有一种踏实,温暖,沁心的感觉,让他的灵魂逐渐安宁。 “这才对嘛,就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你,你也不许抛弃自己,我也不会离开你。”青丘牙鱼笑了笑,露出两颗迷人的虎牙。 “鱼妹......”沈墨七刚想说什么,青丘牙鱼突然把发梢撩到小耳朵之后,然后凑上前去,用朱红小巧的唇轻轻吻上了他。 青丘牙鱼的腰很软,皮肤很凉,很白,她身体已经开始发育,胸部更显玲珑和曲线,在穿着男性侠装的布料下更显特殊和美感。 沈墨七睁大眼睛,他想过鱼妹是不是很喜欢他,但他从没想过鱼妹会这样对他。 他们一起长大,关系很好,但沈墨七总有一种把她当妹妹的特殊感情..... 他羞极了,想赶紧逃开,但浑身酥软,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看见青丘牙鱼睁大着眼睛,睫毛在他的眼前闪闪发光,仿佛魅惑地在说,别反抗,只需要闭上眼睛感受就好。 当青丘牙鱼整个身体贴上他时,沈墨七开始害怕感受到眼前身体接触的柔软和体温,这让他精神和肉体都逐渐麻痹,开始莫名沉沦...... 有一瞬间,他竟然想到了爱丽丝,想到了他们在龙祭上的相吻,想到了他们在死亡来临前的互相依偎,想到了她金发下羞赧,柔软的唇。 青丘牙鱼这才缓缓松开,她红着脸,捂了捂自己的唇,“哥哥,你刚才在想别的女人吧。” “不是.....”沈墨七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还没明白现在的状况,只有下意识的一句辩解。 “我们生活了十二年,才半年多,你就喜欢上了其他人。”青丘牙鱼用审判的目光看着沈墨七,明明用玩笑话说出来,但总有一种悲伤。 “毕竟你当我是妹妹嘛,哼,别忘了当年七岁的那年夏天,池塘边,你是怎么突然亲的我.....”青丘牙鱼靠近沈墨七,捉弄般小声笑道。 “别说了。”沈墨七突然抬头,捂住了青丘牙鱼的嘴,他知道外面有风里熙在听,在外人面前,他真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了。 “那时候还没读书,不懂事,小时候的我不能算是我.....”他狡辩道。 沈墨七看着青丘牙鱼认真凝视他的眼神,又无意间看到了她脖子下,已经微微隆起的白皙胸口,他直接扭头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青丘牙鱼才动了动头上的狐耳,笑嘻嘻地黏在沈墨七的身上,摇着白色的尾巴,闭着眼睛,仿佛进入了梦乡。 沈墨七这才逐渐放松了气息,颠簸让他有些劳累,精神也在车轮的滚滚声中变得困倦,于是他靠在软软的椅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们一行人,几驾马车,包括护送的官兵,以及两位都督,在蜿蜒的路上一路畅通无阻的行了大约行了四五个时辰,才见到远处的军营。 “我们到了。”风里熙掀开门帘,喊道。 沈墨七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久远的梦,他伸手一摸,才发现泪水已经打湿了眼睛。 青丘牙鱼就靠在他的身边,长长的,湿润的睫毛下的,是一张可爱,绝美的睡颜。那是沈墨七所有见过的十二岁女孩子中数一数二的美。 再看到她时,沈墨七仿佛恍惚间又回到了龙石村里。 爷爷坐在木椅子上,骂着脏话,拒绝着外面挤着的的十里八乡的媒婆们。青丘牙鱼就在一旁为难着织着花布,沈墨七坐在树上偷偷笑着。 “我们到了。”沈墨七摇醒青丘牙鱼,他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点也不饿,睡了几乎一整天,期间似乎有人叫过他们吃饭,但沈墨七记不清了。 “哦.....”青丘牙鱼揉着眼睛,她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也哭了,“有点饿......” “我们找些吃的去吧。”沈墨七跳下马车,把青丘牙鱼牵下来。 天已经黑了,风里熙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沈墨七抬头看着黑漆如墨,却又带着一丝蓝紫色的夜空,失了神。 远处成群的火把像星星一样,在地面上闪烁跳动,不断游离。在夜中给人安全感,仿佛像在一片野兽荒原中找到族群的人类一样。 沈墨七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恐怕就是女娲国的军中大营了。 就算和艾欧迪亚的不太一样,但军营都是士兵们成天混在一起,住在帐篷里,吃着大锅里的饭,一起为胜利行军,一起为国家流血,一起为逝者恸哭,互相托付性命的地方。 见到他们来了,一行人马迅速提着火把出来接驾,风里熙代表的是皇上,自然不会被怠慢。 沈墨七低着头,把自己当成侍从一样跟在风里熙的身后。他不想引起关注,也不想和人嘘寒问暖,军队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也是最看重实力的地方。 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没有战功,没有阅历,甚至书读的也不算太多,仅靠皇上的一句话,就能来军中挂一个副督军的职。就算龙胤在妖族中有特殊地位,以人类的视角来看,给孩童军衔,恐怕也荒谬到闻所未闻。 沈墨七本来只是想来军中帮帮忙,做些写信打扫的书办活,像一个普通人服着军役一样。但圣上偏偏关爱照顾了他,不怕非议,给了他个虚名。所以沈墨七如果聪明的话,最好表现的低调一点,不然总会遭人记恨。 “听说上差今日就到,吾等早就等候多时了,接风宴都备了好久,一直没敢下令做菜,我们已经安排人开始了,大人,我们去喝着酒聊吧。”一个没有披甲,但却仍然凌厉的女将军抱拳道,即便是在军中,她的礼仪依旧做的周到。 “劳烦,劳烦,往后还要多多仰赖众位将士,你我万众一心,必能不负天恩,立下不朽之功。”风里熙笑着点头,作揖举向东方。 “那个。”沈墨七偷偷轻轻拽了拽风里熙的衣服边角,“如果可以的话,军中设的接风宴我能不能就不去了,我感觉还是不太合适......” 风里熙想了想,点头道:“我找人安排你去休息,饭菜等会儿也一并送过去,军中的事物大多繁杂,不必你烦心,想做什么就自己做些什么吧。”接着女将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风里熙和众将士谈笑着离开了。 没等片刻,就有人恭敬地向沈墨七拜首,拿着他的小件行李,带他去歇息处了。 等沈墨七在一个帐篷里躺下休息的时候,他看着帐篷上方,他伸出手,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仿佛只有他一个人。青丘牙鱼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她耷拉着眼睛,呆呆看着帐篷的一面。 “大人。”一道声音传了进来。 沈墨七坐起身,“不必多礼,请进吧。”他连忙说。 先是一位女卒将头伸进来,似乎对刚才的声音有些怀疑,再看到沈墨七的样子后更是吃了一惊。 如果可以类比,就如玖华军中来了一位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当监军,怕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沈墨七心中羞闷,只能强装镇定,看着她们,表现出似乎没有任何动摇的样子。 “大人,是将军差人送来的酒食,我们给您端进来了。”两位女卒把饭菜端到沈墨七身前的案桌上,低头哈腰道。 “哦对了,我俩是负责您护卫工作的。”一女子说道,她指了指自己,“我叫风里凉,她叫风里药。说来也是缘分,大人还记得吗,我们之前在酒楼见过的。我们以后就在大人手下做事儿了,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哦.....我想起来了...总之谢谢了,这酒你们不介意的话就拿去喝吧,我不喝酒的,牙鱼应该也......?”沈墨七看了看一旁的青丘牙鱼。 “现在不喝。”她摇了摇头。 “我听说,这可是招待宫里人的好酒,上百年的桃花酿,我们怎么能用呢。”她俩退回一步,笑了笑,没有应话。 “可是我年纪小,又不能喝,总不能浪费了吧。”沈墨七狡猾地笑了笑。 “这......”她们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不介意的话,坐过来一起吃吧,我们胃口小,这么多也吃不完。军中粮草酒水皆珍贵,不要浪费了。”他说。 沈墨七看了一眼她们就能感觉出来,风里药,风里凉和他是同一类人。对于他们这种底层人来说,浪费两个字简直是万能药。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她们二人抱拳行礼。 她们把军盔卸下,放在一旁,再甩了甩漂亮的黑色长发,将其认真束好,确保仪态端庄。最后才卸了外甲,露出了长期接受军事训练,像北山苏苏那样凹凸有致的身体。她们从高耸的胸部到紧收的小腹都被黑色的紧身内衣所包裹,身体的线条显得紧致,健康,能在危难之际调动肌肉的力量进行搏杀。 她们都是黑色长发,束着高马尾,眼睛却是漂亮的蓝色,身上有股女性的成熟体香,她们缓缓坐在了沈墨七的前方,显得谦卑恭谨。 “请。”沈墨七尴尬地伸手请道。 “请。”她们回礼道。 “牙鱼呢。”沈墨七回头问道。 “你们先聊,给我留一点就行,我不饿。”青丘牙鱼摇了摇头。 “不知大人想知道什么。”自我介绍为凉的女卒,开口谨慎道。 “受陛下福泽,我初来军中,名为督军,实为虚衔,在此保平安而已。等事情一了,我就会和同伴们返回玖华,也许很快,也许也要很久......我不会单单受你们的保护,用我喜欢的一句玫英的骑士俚语来说,必要的时候,「我的剑也属于你们」。”沈墨七真挚地说。 “大人......?” “我说错什么了吗.....”沈墨七一被反问,反而紧张起来。 “哇......怎么说呢,我和她一起十五岁从军,到现在八十岁,休假时,也经常在江湖中游历,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但您和我们见过的人似乎都不一样......”凉有些惊讶。 “是啊,大人们可不会说出愿意为下人拔剑这种话。您也和孩子们不一样,他们总会懵懂地乞求保护和关爱。而您很真诚,很....善良,愿意把我们这些粗人当朋友看。”药点点头,此时她才放心地举起酒杯,敬了一杯酒。 但沈墨七还是太年轻,不太喜欢酒,他下意识地避开目光,似乎这样就不用承受他人的期待和敬意。 “不过放心,军中虽然严肃无趣,日子清苦,但大人不会待太久的,我们北上攻下北山国,拿下北山一心的脑袋,也必是指日可待。”凉放下酒杯,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笑道。 “你们对北山国了解多少。”沈墨七问道,他心中总有一种不踏实感。 “没多少,不过听说有姐妹了解过,说是极北方的一个弹丸小国,常年打仗。这样的国家在龙息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个,很多都是一些山上的贼匪,不被承认为国的。” “之前龙尊谕旨发下来的时候,听说玄武国已经准备起王师北进了,我们女娲国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兵。毕竟山高路远,万一我们的军队还没到战争就结束了,岂不是劳民伤财,我们还白跑一趟。”凉一边喝着酒,一边滔滔不绝道。沈墨七则在安静地聆听。 “可是.....也不知道哪来的传闻,军里规定不让乱传的。说是北山国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立马起兵南下了,连续攻占了好多城池,不知道是要干什么。”药突然说道,耸了耸肩。 “不是吧药,这种鬼话你也信?你想象一下,一个胖子要去揍瘦子,瘦子不但不跑,还要跑回来去咬胖子么?”凉笑了,她伸手狠狠拍了一下药的屁股,药则小声回骂,伸手要打回去。 “咳。”沈墨七嗓子有点痒。 凉和药立马正襟危坐,“不好意思,大人,我们喝了酒,有些失态放纵,请您见谅。”她们抱拳道歉道。 “没事。”沈墨七揉了揉鼻子,“话说回来,你们觉得北山一心这是在干什么呢,如果传言是真的,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南下呢,既然他知道龙尊已经给下面发了谕旨,他们为什么还要抵抗呢,难道他真的傻吗?” 凉和药互相看了一眼,“回大人,我们俩自小就不喜欢读书,有些问题确实懒得想,而且也没必要由我们去想,上面的大人会去想,我们只需要服从就好了。”凉说道。 “但既然大人您这么问了.....小人觉得,北山国的那个什么北山一心,可能是想赌什么。”药磕磕绊绊道,她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赌?” “他也许是想赌几场战争?如今龙尊谕旨下来已经有些日子,可动兵的国家却不多。”凉跟着药的思路思考着,她们总是心有灵犀。 “西,南,东方各妖国,以及各山,道,台,府,星等地方,都还没什么动静,毕竟太远了...除了少数能快速行军的特殊部队,其他人恐怕到北山国就得几年时间。” “在龙息这种黑暗的森林里,每个天妖也必须驻扎在本国,当震慑资源,不能随意离开国内。” “而且就算是在北方,愿意动兵的国家也少,一般都是暂时富足,没有外部威胁的国家才会出兵北进,所以北山一心难道.....”凉仿佛也想明白了什么,她酒都醒了一半,睁大眼睛,说道。 第74章 暴雨落下 “请继续说。”沈墨七沉思道。 “如果北山一心想赢,他可能就是在赌几次战争胜利之后,大国们都会因为利益,举棋不定,互相推诿,最后一切不了了之,各自班师回朝。”凉思考着说道,“当然...这只是在下一点短见,在下没读过几本书,干的也都是脏累活,也就是最近几年在将军营帐旁当护卫,听得了几分见解而已...大人见笑了。” “怎么会,说的很好,而且也不是不可能,当年玖华先秦时代也不是没有这种例子,姐姐能有这番见解,日后也一定大有所为。”沈墨七笑了笑道。 “嘿嘿....嘿..”凉的酒意又涌上来,她脸颊泛红,傻笑起来。 还是药拍了拍她的脸,“给你搬梯子你就肯上天不是。”她笑道。 “大人。”药也对他说道,“所以北山一心南下攻占城池的异常之举,恐怕就是为了日后大战提前扩展空间吧,毕竟被缩在北山国一隅之地而战,他们只有断水断粮,困死孤山的下场了。” “而我们能想到,帐内的大人们应该也能想到。这简直是一场阳谋,但大人们估计也不会害怕。既然北山一心寄希望于前期的胜利,那终归到底还是要靠打仗说话的,最后赢得一定是我们,毕竟名分在我们这边。”药仿佛也醉意上头了,她声音逐渐变小起来。 “谢谢你们。”沈墨七点点头,“今晚你们不用值班了,回去休息吧,就说是我说的。你们醉了,让人看到不太好。军纪不允许的话,找人替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 “谢大人....但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我们闯荡江湖这么久,又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喝酒的技术还是手到擒来的。”凉昏昏道。 “行了,两位,回去歇息吧,我也准备歇了。”沈墨七刚想叫姐姐,又觉得未免在军中未免有些戏谑,于是起身道。 “遵命。”凉和药起身,重新披上铠甲,把军盔抱在胳膊里,左手放在胸前,行礼告辞道。 “鱼妹,你也吃点儿吧,等会儿都凉了。”沈墨七说道。 “嗯。”青丘牙鱼这才坐了过来,她没有参与刚才的讨论,仿佛就没有参与到战争中一样。 凉和药只碰了酒,没有动一下筷子吃饭,尽管沈墨七不在意,但她们还是过于注重这些规矩。 不过也许沈墨七才是做事不讲规矩的那个。这个冰冷世界处处都是规矩。玖华是,玫英是,龙息也一样。 “吃吧,这饭比家里的好吃多了.....”沈墨七声音逐渐变小。 青丘牙鱼却没说话,只是默默吃着。 沈墨七说的是实话,在穷乡僻壤时确实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但他们也回不到从前了,他们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走了,只留下他们在这世上闯荡。 沈墨七躺在床铺上,看着黑色的军帐蓬顶发呆。 凉和药的话确实点到了题,如果说人类是一种感性动物,还有用君子气节,或者最简单的同理心思考的时候,那么国家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从另一方面,沈墨七也不知道什么叫「国家」,但大概就是皇帝的国,和百姓的家吧。 沈墨七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儿,他在思考中渐渐步入了梦乡。 可深夜的时候,沈墨七却被雨惊醒了,他感到一滴雨水渗过军帐,流到了他的脸上。 屋子里出现了一盆炭火,响出火花和木炭的轻微爆炸声,传出温暖。 “鱼妹,你醒着吗,你冷吗?”沈墨七起身小声问道,恍惚间,他竟然觉得自己还在龙石村。 “我不冷。”青丘牙鱼小声回答,没有再说话了。 沈墨七缓缓起身,披上衣服,走到门口掀开军帐,才听到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逐渐清晰。 雨水哗啦哗啦的下,滴在一朵朵帐篷上,露出规律的,寂寞的声响。 “滴滴答答,就是时时刻刻。”沈墨七记得谁说过这句话。 一朵朵火把在雨中行走,沈墨七才逐渐在愣过神来,他现在不在村子里,也不在璃州,更不在玖华,他在龙息,在女娲国的军营中。 “大人,怎么了吗,需要厚被子吗,我去拿。”另一个女卒举着火把回头对沈墨七说道。雨水滴在她冰冷的铁盔上再溅出雨花,深秋寒冷的雨水让她的睫毛都有些发颤。 “不用了,帐里有备用的。”沈墨七摇了摇头,他走到外面,看了眼帐内,悄悄放下军帐,挡住寒夜的冷风,“你们不冷吗,要不要进来烤烤火,我的帐里不知道谁端来了一盆碳火。”他回头对护卫说道。 “我们是军人,有妖力护身的,不算冷。晚上巡逻是惯例,不管在不在战场上都要做好,大人们好好休息就行,有事叫我们就行。”女卒摇摇头,低头为他行礼道。 沈墨七盯着雨水,看着一队队举着火把的军人在雨中走来走去。 “大人?”女卒疑问道。 “我没事,辛苦你们了。”沈墨七也行了一礼,回到了帐篷里。 在艾欧迪亚的时候他还是外面的一名兵卒,今天就能单独住进一个帐里,成为别人口中的大人。 生命如歌,高低起落,苦涩非凡。 在艾欧迪亚的前线营中服役的时候,他羡慕那些晚上能睡帐篷的人,不用提心吊胆担心敌人的火炮。如今能住暖和的大帐篷了,他又羞愧于外面这些人,觉得他自己没资格,他的性格真的好麻烦。 第二日。 沈墨七也没想到要这么快动身,天上还下着细雨呢。蒙着层雾,他们就要骑马开始行军了。 女娲国的将士们都在战甲上披了一件蓑衣,她们排成一条长长的线,开始冒雨向北进发。 “大人,我们离北山国太远了,必须快点动身,轻装简行,和玄武国,以及各国的联军汇合,不然打起来就太乱了。”药在一旁说道,她走在沈墨七的旁边,为他牵着马。 “是啊,走慢了战功可就没了,我和小药花了六十五年才混到今天,要是能在战场上捡到几颗人头,说不定就能快点往上走了。”凉在牵着青丘牙鱼的马,她倒是毫不遮掩,笑嘻嘻道。 沈墨七礼貌地笑了笑,以作回应。他没想过眼前这几位穿着军装的大姐姐能把杀人随便放在嘴上。他见过战场,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可谁知道死的是谁呢。如果让他去砍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哥哥,你到战场上可千万别冲动,就待在后方,我陪着你。龙尊麾下的军队这么多人,不用我们去前线的。”牙鱼突然说道。 “是啊,小祖宗,您是龙胤,代表的是龙尊们,真不用上前线的,还有我们挡在您前面呢。”药点点头,也附和道。 “我会的.....”沈墨七答应道,他知道该怎么说,他本就害怕来军中会给别人添麻烦。但是他真的想尽快见到自己的同伴们,还他们自由,他愿意为此流血,也相信如果换了朋友们来,他们也会做出一样的抉择。 而身边的她们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是在为人类,为妖族的大义而战,沈墨七同样愿意为她们流血。 雨水是真的冷,沈墨七就算披着蓑衣,偶尔也会冷的发抖。 “龙胤大人。”这时,一匹马儿踏着泥泞过来,士兵们纷纷为其让路,抬头一看,才发现来者正是女娲国上三军督军,风里熙。 “在军中我是你的下属,没必要这么客气的,熙大人。”沈墨七抬手拜道。 风里熙轻轻点头,“你年纪轻,我怕你担心,过来和你聊聊。总之别着急,等天气好了,行军就快了,只需二十日。我们就能到达明日城了,那儿就是龙息联军的汇合点。” “根据我的消息,此次战斗,我方的将士加起来估计有四十二万兵力,还有十万的江湖义军.....不谈有没有军纪配合,但大家都是在龙尊的号召下主动动身的,共五十二万人马,绰绰有余。”风里熙对他说道。 “我听说北山国人口只有六七十万.....”沈墨七思索着说道。 “对,按常理来说,一个国家能动员的兵力最对不过十分之一,那也已经是在灭国的处境下了。所以其能拿的出手的兵力应不超过八万。不管怎么说,仍北山一心再狡猾,五十二万对八万,此役优势在我方。”风里熙自信道。 “可我听说北山国几乎全民皆兵,八万的估计,会不会太少了些......”沈墨七又犹豫道。 “也许吧...探子摸不清北山一心的底气,但是如果一个国家全民皆兵,谁来养兵呢?我们女娲国此次来了两万三千名兵马,国内就要动用十几万人的后勤。兵马钱粮,武器辎重,火炮枪箭......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风里熙沉思道。 “总之,只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先求胜而后求战,哪怕对方有百万大军也没必要害怕。”风里熙看了看后方。 “将军你昨晚应该见了一面,她叫风里嫣歌,是陛下的姑姑。”风里熙说道,她低下睫毛,“我虽然只是个下人,但我也曾是先帝的人。先帝性格温柔大度,体恤万民,可却早年丧夫,只留下一女,就是如今的圣上。后因无奈,和一男子皆为夫妻,最后在英年郁郁而终。” “大人.....这里不是说这些地方。”凉赶忙提醒道,她咽了咽口水。 “你会说出去吗?”风里熙反问道。 “小人死也不敢。”风里凉连忙低头,抱拳后退。 “先帝的配偶在死后,按照习俗应去守墓十年,可他却另寻新欢,仗着他的妹妹手握军权,才敢如此放肆无礼。若不是当今的宰相,陛下的师傅,风里曲靖大人在身旁帮衬,这帝位是谁的还不好说。”风里熙哼道,她所指的人,恐怕就是如今军队的统帅,风里嫣歌。 沈墨七自然不知道女娲国的种种曲折秘闻,他只是惊讶于风里婉情的身世竟然如此多舛。而妖族的这些关于权力的破事和玖华史书上那些荒唐事也没什么区别,人类,不,妖和人之间真的太像了。 “放心,战争在前,我自然不会与将帅不和,但我来此,也是代表着宫里看着她,让她能为国所用。”风里熙叹道,“她也算有才之人。” “这些话只有对你这个外人才能说,就当我随便聊聊吧,陛下对你挺好的,只是喜欢你而已,希望你也能体会陛下的不易,她绝不是单纯的傀儡。”风里熙说话的时候,周围的将士们竟然主动拉开了距离,最后也只有她,沈墨七,青丘牙鱼三人听见罢了。 “陛下圣恩,在下难以报答。”沈墨七在此时想到了风里婉情绝代风情的玉眸朱唇,抹胸长裙,想起来她在晚风中背手对他回眸微笑。 他从包里拿出一柄被布缠着的剑,缓缓绕开布条,露出了七彩的女娲剑。 雨水滴到剑身上,折射出七彩的光。 “哦?陛下这都能送你。”风里熙有些惊讶,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我帮你。”青丘牙鱼突然凑了过来,她鼓着脸,用手指头扣住他的手。 沈墨七刚想说什么,只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妖力传来 ,沈墨七竟然逐渐感受到了和剑身的联系。 “剑契术?”风里熙道,她突然对青丘牙鱼,这个沈墨七旁不知名的,漂亮的小狐狸起了兴趣。 “妖族人和自己的武器立下契约都需要长年累月的修炼,你竟然能帮他人立下剑契。”风里熙轻叹道。 “试试?”青丘牙鱼低头笑嘻嘻道,她眨了眨漂亮的靛青色眸子,她的眼睛永远那么亮。 沈墨七闭眼吐气,女娲剑随即受到他灵力的影响,变成了点点滴滴的灵力,收进了他的体内。 这是一种无比神奇的感觉,仿佛将武器和自己融为一体一样,甚至能感受到女娲剑对自己的反哺和滋润,沁人心脾。 再次睁眼,女娲剑又瞬间出现在手上,沈墨七才在此时第一次知道了灵器的作用。 难道爷爷给他留的龙泣剑只是普通的剑吗,所以才感受不到灵力的存在。但是龙泣剑却总能给沈墨七一种灵魂相连的感觉,又得到过将离的肯定,应该不是凡物才对。 沈墨七叹了一口气,他的龙泣剑还留在北山国呢,他迟早会拿回来,那也是爷爷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有事就来后军找我。”风里熙说道,她调转马匹向后方骑去。 沈墨七看着这位最初在女娲国见到的姐姐,她一直对自己不错,希望她也能平安,沈墨七心想。 “爷,您还好吧。”风里熙走后,凉立马凑了上来,她抬头关切道。 沈墨七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他才惊觉自己已被女性包围很久了,沈墨七的嗅觉很灵敏,而她们身上的各种各样的体香味总是让他陷入羞赧的深渊,“我没事,没必要一直考虑我。”他说。 “爷说什么话呢,您上是龙胤,下也是我们的副督军,虽然年少....在军里也有些人暗地里不喜欢您,但我们这种在您身边,和您相处的人,都知道您是好人,还很聪明,不是一般的小孩儿。”凉笑嘻嘻道,也不知道是谄媚还是在说真心话,但是沈墨七喜欢她的笑,觉得她有种质朴乐观的坚强。 “我这龙胤头衔好像也就在龙息国有用,大家像对待神灵一样对待龙们。在我们人类社会,我就是一普通人,还被一个同在学宫里读书的小孩儿欺负过呢,而在去学宫之前,我就在村子里放牛读书。”沈墨七老实笑道,他看了看身旁比以前胖了一点的青丘牙鱼。 她以前是真瘦,抱起来都能感受到骨头,现在倒是正常女孩子的体格。 女娲国的军人们都穿着非常精致贴身的七彩母石铁甲。据说是由一种女娲国特有的,带有灵力的妖石制作而成,在外界想购买更是昂贵非凡。其做出来的轻质铠甲在防护性,重量,精美程度上都是妖族精品中的精品,对妖力和术式更有极强的防护效果。 占据了这块宝山,也解释了为什么女娲国虽小,却依然强大和富庶。 所以沈墨七能看出来,此次北伐的军人虽然数量不多,但都是精兵强将。沈墨七觉得她们也一定能大有所为。沈墨七和青丘牙鱼也在内衬里都穿了一件甲,所以显得胖了一点。 青丘牙鱼转头来露出笑容,她的眼眸很温柔,她很喜欢看沈墨七,总带着一丝隐秘的情结。 就算在军中,她也是如此的不同。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却如此慵懒,神秘。既漂亮的如同一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又安静的如同修隐山林间的妖仙,而唯一能引起她注意的,就是身旁的沈墨七。 “哥哥你是住在村子里,可是你读的书却带你看过了很多风景。你现在能勇敢的去保护同伴,就像当年保护我一样,我觉得那些古人的故事很有用呢。”青丘牙鱼对沈墨七说,她的声音很好听,她只是不怎么说话。 “欸?爷您之前还放过牛,还和我们小时候一样被人欺负过.....我还以为您是什么大家族竭尽全族之力塑造出来的天才什么的.....我们妖族挺流传这种故事的,嘻嘻嘻。”药也抬头惊讶说道,很快,她就被自己天真的想象逗笑了。 “凉,药,还有鱼妹,我真希望我们可以在和平时期找家酒馆一起聊聊天,就算我不太喜欢喝酒.....我只是喜欢和你们待在一起,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回来,不要受伤。”沈墨七听着铁甲和马蹄的声音,静静说道。 凉低垂下去的眼眸很快就抬了起来,她唇齿轻动,“爷,战场上可不兴说这种伤情话,我们可都是带着立功封侯的冲动上来的,一想到死就怕了,一怕可就不能杀敌了。” 天气也如她的名字,凉凉的,雨水打在地上,陷在泥坑里,一排排军人排成长龙,在烟雨茫茫戴着斗笠中前进,向北方的战场而进。 第75章 琵琶美酒 经过多日行军,女娲国的军队终于抵达了明日城,她们缓缓地进入了城池,这座城市足够大,粮仓足,可以容得下许多人。 但她们进城时,路边欢迎的人群,以及其他国家来看热闹的兵卒,却拿着戏谑的眼神看着她们进城,一看到有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就会吹起口哨来。 有的人甚至会伸出手摸她们的脸,结果就是恰被一个不好惹的高傲女卒抽了巴掌,摔在地上。 喧嚣过后,沈墨七和青丘牙鱼已经被安排住到了旅店里,这里靠近城中心,视野开阔。 至于为什么青丘牙鱼能跟沈墨七形影不离,享受同样的待遇。也许妖族的人只是认为,作为「龙胤」,拥有一个侍从是理所应当的。 可沈墨七和青丘牙鱼只是朋友,亲如兄妹,一起在人生的路上前行而已。 据北山熙的安排,沈墨七等会要跟她一起去此地的将军府,听说那儿汇聚了众多国家的将军们,而他们要讨论的,就是北山国的灭亡。 “我小时候就觉得,你一直读书而不觉得无聊,总有一天能遇见大人物,也会遇到小村子里见不到的风景和凶险,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青丘牙鱼坐在他身边说道。 “可我不是大人物,我不属于龙息,我的身份是暂时的,是被给予的。”沈墨七道。 “可是和大人物们在一起,总是能遇见很多机会嘛,风里婉情不就想让你留在她宫里。”青丘牙鱼低头道,她看着窗外一位小女孩儿摇着手上的银铃,笑嘻嘻地舞过。 “她是皇上,以前我不懂,但真正见过之后我就明白了,在朝堂里,只能有一片云彩,那就是皇上。如果我选择留下的话,我害怕我会「消失」,以后有的就不是「沈墨七」了,而只是皇帝的一件物品存在。”沈墨七轻轻笑起来。 “我是不太明白啦......我也很讨厌这些权力上的曲曲折折。”青丘牙鱼收回目光,道。 “兵卒是地的话,将军就是天。将军是地的话,皇上就是天。皇上是地的话,龙尊们就是天。” “在这里,我被看成龙尊的人,可我都不认识龙尊们,我只是一个人类,只想听从自己的内心做事。所以天真的我在吃饱饭的前提下,其实更想回村子里读书牧牛,而不是在这片不属于我的牢笼中享受名利荣华。”沈墨七看着天,“嗯....我也不是要求你和我一起走,毕竟你是妖...可以选择是否回到自己的国家。” “如果可以,我真想能一直待在你身边。”青丘牙鱼离开窗边低声道。 “嗯....我没听清,什么?”沈墨七回首。 “没什么,人家说悄悄话。”青丘牙鱼坐回一旁道。她偶然看见旅馆桌子上摆了一架古琴,伸手随意弹拨,琴音随即飘出。 “我走了,如果你无聊的话,就看这本《狐妖剑仙传》吧,它是我叫凉路上帮买来的。虽然我觉得有些老套,但它描述的妖界生活还是很有趣的,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以前爷爷教我读书念字的时候,你总是不用学就会,剑术也始终高我一层,有时候我都不敢把你当妹妹看了,因为我知道你比我厉害...嘿嘿。”沈墨七递给青丘牙鱼一本老书,走到门口时,还回头摆了摆手。 青丘牙鱼才跳下凳子,走到沈墨七面前。 来到城中,她也换上了寻常女子的绿萝膝裙,以前她伪装成音的时候,沈墨七就觉得他身材纤细,此刻看到她的腿,又觉得她很瘦小。 “我以前可总是藏起来,装作不识字,不看书,剑技笨拙的样子,你总能看出来我是装的,这些东西仿佛像是前世的东西.....我不知怎么还记得一些,我喜欢你保护我的样子,真的。”青丘牙鱼踮起脚,咻地亲了一口沈墨七,然后红着脸回去了。 沈墨七才回过神来,满脸羞赧,逃也似的快步走下旅店。他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对待青丘牙鱼,她忧郁美丽的睫毛下,有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可沈墨七却有些无法承受她突如其来的亲昵了。 “怎么了?脸这么红?”风里熙骑着马,调笑似地问他。 “没事,天热。”沈墨七扇了扇风,他脸红到了脖子处,可这天却冷得很,周围的行人已是厚衣秋装,他拙劣的谎言也不攻自破了。 “动身吧。”风里熙身旁的一女子说道。她剑眉星目,穿着常服,一身干练,仿佛始终在打量一切,容颜干净无瑕,却刻了几分无情冷漠。 恐怕身上唯一有人情味的地方,就是她手上戴着的一枚绯色的玉镯了。 沈墨七见过她,知道此人就是女娲国此次远征北山的将领,风里嫣歌。 “我可以不去吗....”沈墨七有点胆怯,他没见过大场面,也害怕大场面。 “不行,你是龙胤,又是我军副督军,圣上封的名,总要去露个脸。”风里嫣歌出乎意料的强势道。 她只是扫了一眼沈墨七,似乎把他当成一个有权有势,却万事不成的小少爷了。 但只要....只要沈墨七能立下功劳,能为战争的胜利做出贡献....他捏紧了拳头,想必周围的人也都会高看他一眼,不会再看不起他。 三人行至将军府。 “哟,来了啊,嫣歌。”一穿着锦袍常服的男子起身招呼道。但衣服上再柔和的纹路,也遮不住他的虎背熊腰,黝黑面庞。 这应该就是城里人传的,玄武国此次十七万大军的统帅,黄驹将军。 “别直呼我名字,我跟你很熟吗?”风里嫣歌带着风里熙和沈墨七在侍从的指引下入座席中,她紧皱着眉头,没有客气道。 “我们好歹年轻时都在稷下学宫上过军学呢。”男人耸了耸肩膀。 而沈墨七则在心中笑了笑,稷下学宫是他们玖华在战国时闻名天下的学宫,这些妖族的文化和玖华的古文化太过相似,也许他们真的有过一段推崇,学习,模仿人类的时间。 “哦,那又如何,这就是你们的人来骚扰我的人的原因吗。我们都是来为龙尊流血的,你们待人做事的时候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风里嫣歌扫过在场的各国将军们,他们都停下嬉笑和酒杯,把眼睛从风里嫣歌和风里熙丰腴的胸甲和腿甲上移开。 “有这事儿?”黄驹转头和身旁的人低声问道,但声音恰好保持在能让风里嫣歌听到的程度。 “总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管好各自的兵,别让你们的人靠近我们,大战在即,年轻男女接触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好说。晚上要是有人胆敢敲门,翻墙,偷窥什么的,一律当成敌军,立斩。”风里嫣歌说完后,府中暂时冷了一段时间。不过很快有人打了圆场,找到机会让这里恢复了热闹。 沈墨七发现,这里似乎有人看到他这个龙胤了,但没人理他。也是,大家都是将军,手里握着权,沈墨七再怎么看也只是一个普通少年。沙场前,君命亦可能不受,谁在乎他? “小爷,您是龙尊的人吧?”一裹着头巾的男子,穿着蓝色布衣,带着胡渣,脸上毛多,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端着一杯酒,靠近沈墨七笑道。 “我?你觉得呢。”沈墨七也跟他开玩笑道。 沈墨七刚出村子进入凡尘间的时候还是一个很怕生的人,可后来他发现,缺少与人的交流,就会缺乏必要的生存信息。为了生存,他也必须让自己接受他人。可一旦对方揣着权势,有拿捏他命运的实力,沈墨七便会心中忐忑,但眼前这位江湖男子,倒是平易近人。 “想必是了,江湖有风雨,早听闻四位龙胤的到来。一位二十四岁的五阶巅峰强者,一位和雌朔太子闯乱葬山的神秘少年,一位金发的异域少女,还有就是....”他看了看沈墨七。 “一路被他人护送过来一事无成的普通小孩儿。”沈墨七自嘲道。 “欸,天下之功何必急于一时,我十二岁的时候还在扒隔壁新娘子的窗户呢,说起来她洗澡的时候是真白,记了我半辈子呢。”他哈哈大笑道,在众人中间也不算吵闹,“我叫花间去,是江湖义军选出来的首领。” “花间....你认识花间游吗?”沈墨七惊奇道。 “花间游?正是愚弟....您见过他?”他停下酒壶,疑道。 “将我护送到女娲国的正是他,我们是在北方的桃山国相见,在到地方之后他就离开了,说是不愿意参与到战争中,有违佛法。”沈墨七知道他是花间游的哥哥后,对他的亲切又多了一分。 “妈的,出家人是这样的,早些年真不该信什么狗屁大师的话让他出家。”花间去暗骂一声,脸上却在酒意中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笑。 “接着奏乐啊,叫舞娘过来。”有人趁着酒兴大喊道,沈墨七这才反应过来,与其说这是一场战备大会,不如说是一场酒宴。 “我还以为我们是来议事的呢,黄驹将军,你们就这么喜欢看女人跳舞吗?她们的衣服薄到能看到内衣了。”随着成排的曼妙舞娘从朦胧的纱帘后缥缈舞入,风里嫣歌嗤笑道。 “那个什么.....风里将军,我说你会不会太败兴了,你们女人就这么事儿多吗?大家都是要一起上战场拼命的兄弟,现在不能敞开心扉,上战场怎么办?还是说...要不要我叫人给你们找几个会跳舞的男子啊,哈哈哈哈。”一壮汉敲着桌子,举起酒杯回头指道,大笑起来,众人也响过一阵抬笑。 沈墨七看见,风里嫣歌的肩膀一阵发抖,脸上只剩冷笑,不再言语。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一中年男人竟然趁着酒兴,踩在椅子上,高歌道。 沈墨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捂住嘴,咳嗽几声,假装差点因喝了凉茶而呛到。 “人类,你笑什么?”男子竟然拔出剑来,灯火在他银白的剑身上反射出阵阵寒光。 府里第二次陷入了安静,那些舞娘们面面相觑,她们似乎是胆小的鸟族,有着娇小的身躯和漂亮多彩的发色,此刻都吓得发抖,在有人摆摆手后,她们飞也似地逃开了。 “没什么,我只是.....嗯。”沈墨七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们是在为你们流血,不是我们,你看不起我们妖族吗?对吧,多可笑,我唱了你们人类的歌,一个野兽会说人话了,对不对?”男人把剑插在桌子上,红晕上脸,怒道。 “我当然尊重你们,但你们也多少尊重一下她们,她们将来也要和你们并肩战斗。”沈墨七看了看风里嫣歌,“然后请继续听听「琵琶」吧。” “小子,不要太狂妄了。”男人听懂了沈墨七是在用他唱的诗歌嘲讽他,于是周围的两人直接拔剑出鞘,呵道。 “你们想对龙胤做什么?要造龙尊们的反吗?”风里熙和风里嫣歌也站起来,拔剑道。 这帽子太大了,吓得他们妖力直接萎缩了下来,谁也没想到一起来共同讨伐北山国的联军将领们会在酒宴上闹成这样,就连黄驹都头疼起来了。 不过随着众人在呼吸过后,冷气上来,酒意退下,他们才对龙胤两个字感受到了一丝敏感,开始手足失措起来。 “将军们累了,先带他们下去休息,我作为联军统帅,责任在我,对龙胤的不敬是我们失礼了,他们都是粗人,大家就当没发生过吧,我自有礼物作赔.....”黄驹举杯,自罚道。 在侍从们带他们下去后,风里熙和风里嫣歌才重新坐了回去,“没有下次了,黄驹,不要忘了你的身份。”风里嫣歌说道,而黄驹则眼皮一跳,似乎对身份两个字极其敏感。 而沈墨七自始至终就坐在那儿,他知道对方不会对他动手,而有些话自己必须要说,不能沉默,也无须害怕。 他感谢的是有些话身旁的人主动帮他说了,不用他自己说出来,闹得局面难看下不来台。 难道这就是权力的美妙?总有人愿意无条件的动用智慧,帮上位者解围,愿意为上位者的尊严动用自己的武力。权力似乎带来的是被在意和「爱」。 “哈哈哈哈哈,真有趣啊,没想到各位大人还有比剑的兴致,但我们总得讨论讨论吧,比如怎么打仗之类的。”花间去笑罢,看着黄驹说道。 “有什么好讨论的,北山一心的军队已经占领了北方大片的领土。我们都知道他的兵力不多,可谁也不知道他手下分散成的几千几千兵力究竟是怎么攻下一个又一个城池的。但我们这四十二万正规王师一旦北上,也就是北山国的末日了。”黄驹饮道。 “四十二万?”花间去皱眉道。 “是,敌人分散,我们聚在一起也没用,分开吧,分为三军,把他们占的城池占领回来,然后在北山国的王城会师,就这样。”黄驹说出了连沈墨七都能想出来的直白策略,“简单,但是有效。你们不会以为那些泥腿子能跟正规军打吧,我们普通士兵的一身重甲,刀剑,马匹,可就能抵一农夫五十年的收成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对方的甲,武器,是不如联军,“可是北山国军残忍成性,全民皆兵,是否妥当?......”沈墨七疑问道,花间去也看向他。 “到时候再临场调整,怎么,龙胤大人有兴趣了解一下怎么行军布阵吗,还是知道这里的人口地形,敌军分布,以及我军的具体情况?”黄驹反问道。 “我不干涉。”沈墨七皱眉,他是不知道,但他的疑问针对的不是黄驹,而是对战争和士兵们负责,黄驹的傲慢倒显得不合时宜了。 “那我们呢?十万自备武器干粮的义军。”花间去起身问道。 “义军?”周围响起一片嗤笑,“据我所知,现在还有零零散散的人背着剑就往你们的营里走吧,你们觉得所谓的义军能有什么指挥,什么配合,什么纪律性吗?你们想干嘛就干嘛,但是不要妨碍我们就行。”黄驹笑了,他才第一次把话挑明了说。 “你们不会是想先进城里抢财宝抢女人吧?我可听说北山国很穷的,没什么油水可捞,北山国的女人们也凶得很,别把你们的弟兄咬下来了。至于这附近的城池可都是被占领的地方,他们正期盼着王军呢,你们可不能烧杀掳掠啊。”黄驹哈哈大笑,他对义军的不屑已经浮于言表,不再隐藏,而周围的人也指指点点,纷纷议论着。 “烧杀掳掠?”花间去的嘴角抖了抖,“既然话不投机,便嫌半分多,在下告辞。等危难需用之际,在下再来不迟,见谅。”他抱拳低头道,随即转身愤愤然离去。 “在下也告辞了,有战斗的话我们会去的,记得多靠信使联络。”风里嫣歌淡淡说道,她早就受不了这里的氛围。 沈墨七立刻也跟着她,离开了将军府。 他们坐在马上,沈墨七看着她们二位脑后晃悠的马尾,感到一丝安心。 在来之前,他本对这个世界抱有书籍般的幻想,他本以为这里应是群英荟萃之地,就像刘备,曹操,孙权三人能突然联合起来一样,他们手下的张辽,于禁,徐晃,关羽,张飞,赵云,周瑜,陆逊,甘宁,能突然抛弃国家之别,聚在一起共举大事。 可来之后呢,这些妖族将军喝着酒,红着脸,满眼睛都往舞娘们的裙下瞅,恨不得让她们的腿再抬高一寸,一生气就像野兽露出獠牙一样显露出自己的妖力,实在是令人心中失望。 而他也没有在这里见到洛将离,爱丽丝,东方龙钥老师他们,也许他们还在后方。这个时代车水太慢,消息的传递总是过于困难。 沈墨七抬头看向那碧蓝无际的龙息之空,就如同他在教室里,看着窗外那海洋一般蔚蓝的天空一样。 他希望他的身边,还有那群嬉笑着,为青春琐事发愁的少年少女。 第76章 初战北山 事实就是,战事出乎意料的顺利,沈墨七的担忧似乎没有实现。仅仅半月,北山国趁众国起兵之前占领的城池,已经瞬间丢失了一半。 听前线攻过城的士兵姐姐们说,几乎每个城池驻扎的北山国士兵不足两千,有些城池甚至只有几百人驻防,而联军这边每次攻城,少说有敌军十倍兵力。 风里熙估算的北山国士兵有八万人,沈墨七估算的有十五万人,可目前看来,北山国的士兵真的不多,否则难道他们都缩在后方等联军打上家门吗? 而根据风里熙的消息,东方龙钥和洛将离已经汇合了,因为要处理尘灰雨私闯九天的事情,反而比沈墨七慢了一点,不过也快到了。而另一位龙胤,金发的爱丽丝,则跟着牧白国的军队,离这里还有些距离,目前在属于西线的战场上。 而战争似乎顺利的有些异常了,导致在那天将军府的舞宴上,沈墨七,花间去,风里嫣歌等人的不满仿佛像小丑投石一样,轻轻打入水中,在军力的直观对比下掀不起半分波澜。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靠实力说话的冰冰凉凉,态度在力量面前不值一提。而黄驹等人仰仗的,就是背后强大的国力和充沛的武力。 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背后是皇族,是军人,是千千万支持他们,缴纳粮食和赋税的黎民百姓们。 听说北山国的军队基本没怎么抵抗就溃散了,说的也是,他们虽然是狼,有利爪和犬牙,但怎么能咬得动坚硬的铠甲和铁枪呢。 「溃散」,很奇怪的词语。 当时沈墨七被北山一心踩在脚下,而他的部下几乎被东方龙钥的术式碾成粉末,都没有人发出声音。 难道是中央军和地方军的区别吗,沈墨七一个人在帐篷里冥思苦想,他右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桌子上的妖族军书,皱着眉头。 战线没问题,战报也没问题,那看上去就没有一点问题。 “别发愁啦,帐里这么多的将军,谋士,难道他们想不出来嘛,我们要做的是出去散散心,总不能老闷在这里看书看卷吧。”青丘牙鱼咬着苹果,躺在床上抬着腿,无聊道。 “他们没去过北山国,也看不上北山国。就算孔明先生还在世,又怎么能算到不了解的事情呢。”沈墨七闷闷不乐道,他还是不停翻着书,总有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 “你真的很上心呢。”青丘牙鱼摇摇苹果,笑道。 “因为我知道这场战争是正义的,我们一定是在为边境和平,为人妖两族安稳而战。” “而人的内心一旦先告诉自己在做事情的正当性,做起来就不会迷茫。”沈墨七说道,他又吸了吸鼻子,“就怕对方也觉得自己是为正义而战,那么最后谁的「正义」会胜利呢,难道是赢的一方就是正义吗?” “史书告诉我,不是。历史的真相不会掩埋,是非对错后人自有评说,我坚信我们是对的。”沈墨七看向帐篷正门,自问自答道。 “凉?”沈墨七抬头道。 “大人,我来报告一件事情....有队斥候在附近的山中侦查地形,而他们队长又和我们比较熟,所以上面安排我和药去交代检查一下军务。” “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大概今天下午就能回来,期间暂时会有人代替我们来负责大人您的护卫工作。”凉细心柔声道,仿佛她对沈墨七不单单是职位上的上下关系,她是真心的在关心沈墨七,把他当成朋友,亲人一般。 “我知道了,凉,快去快回哦。”沈墨七点头道,他看了看眼前这位正揉揉鼻子,作揖告辞的少女。她把手伸到后面,紧了紧自己的头发,然后拿起武器,收回眉目,骑马和药一同离开了。 沈墨七又端起地图了,他疑虑地看着越往北就越多的山地和树林,回忆起北山代,那位北山国斥候给他讲的故事。 一个关于血棘花与自由的故事。 读书和思考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几个时辰就过去了。 “哥哥。” 少女的话音刚落,一双手揽上了沈墨七的脖子上,触感很凉,气味又很香。 沈墨七的手停在空中,老实说,虽然青丘牙鱼虽然和他是从小生活,但如今却也不习惯了。在她还是音的时候,他很是冷漠,但她变成鱼的时候,却不同寻常的亲昵,甚至在车里对他...... “我肚子饿了。”她紧贴着沈墨七,抬头看着沈墨七的眼睛,坏笑道。 “等会儿我陪你去找些吃的吧。”沈墨七不敢乱动,生怕感受到什么奇怪的触感,他简短地回答道。 “哼,我自己去。”青丘牙鱼跳下椅子,甩开裙子,“略。”她回头做鬼脸道。 沈墨七看了看桌子上,还有几块凉了的馒头,不过是早上的,他便一边吃,一边继续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抬头看向帐外。 天色红彤彤的,已经是下午了,不过离傍晚估计还有些时间,沈墨七擦了擦嘴角的馒头屑,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向外跑去。 “大人?”一女卒问道。 沈墨七快速骑上一匹马,“风里凉和风里药去的是哪个方向的营地,我有事情找她们。”他说。 “我可以代大人走一趟......”她看着沈墨七的眼睛,突然就没了下句,“如果大人要去的话,应该是这个方向,沿着路骑半个时辰就到。”她说。 “帮我和风里嫣歌将军说一声,我只是去看一下风里凉她们在的营地,如果一个时辰后我没回来,就派人来找我。”说罢,他骑马离去。 “大人?要带护卫吗?”她们的话没得到答复,沈墨七已经走了,只留下她们面面相觑的几位士兵。 沈墨七骑马前行,但他越往北走,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 仿佛当初遇见罪业之龙蒂芙尼,在墓园中见到邪恶的吸血鬼,俾蓝思,以及暗月的主教,修尔一样。 “这种气味。”沈墨七不安地看向前方。他在不该闻到的距离,闻到了那令人惊恐的,命定之劫。 半个小时后,沈墨七睁大双眸,捂住嘴巴,强忍呕吐和不适感。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见红彤彤的残阳下,满地的残肢断臂,枯树血枝。他看见血流成河,满地疮痍,他看见平时亲切温暖的大姐姐们此时尸首分离,睁大双眼,红唇和血染在一起,平时飘逸漂亮的头发沾上尘埃,倒在地上。 二百人的营队,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全灭了。 沈墨七骑着马,马儿对漫天的血腥味感到不安,踏着蹄子,不愿前进。 风里凉流着泪,跪在地上,她的肢体已经扭曲到不像样,剑插在一旁。 沈墨七看到她了,她的余光也动了一下,那仿佛死掉了的眼睛闪过一丝暮光,“大人!快走......快走.....”她使尽全是力气喊到,前身随即失去了平衡,倒在泥土和血水中。 “你走的了吗。”一道雄壮的男声传来。 沈墨七在马上,冷眼看着对面一位骑着马的北山国将领,他左手里提着的,是满身是血的风里药。 他比沈墨七见过的北山国人都要大一圈,甚至骑得马都很大,他穿着一身重甲,右手提着刀,黑脸,长须,肩臂粗的夸张,眸如恶虎,身似熊狼,在战场上,如一尊罗汉的铜像。 风里药的情况很不好,她嘴里还流着血,身上的甲已经被扯掉了,露出被染红的布衣,她的腿都快被血沾成红色了。她奄奄一息,却缓缓抬头看了沈墨七一眼,动了动唇。 “我跟你打,你别杀她。”沈墨七呼吸道,风里药的生命捏在对方的手上,他没有主动权,也许只有奇言怪语才能调动他的兴趣。 “哈哈哈哈哈,我北山烈一世无敌,如今竟被一个没什么妖力的孩子挑衅,说要跟我打架?怎么,你是谁?是某个国家的天才还是....龙胤?”他提刀,指着沈墨七说道。 “我是龙胤。”沈墨七死盯着他。 “好。”北山烈随意抬手,把风里药丢在地上,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撞到一颗石头上停下,撞出满身鲜红。 沈墨七的心仿佛被狠敲了一下,他看见药在被北山烈丢出去时最后露出的,竟然是一抹从容的,释然的笑。她仿佛看见了战争的胜利,看见了她们又和沈墨七在夜晚的帐中饮酒畅谈,看见了她们一起在雨中,戴着斗笠,谈笑为他骑马走在灰白的云雾山间。 战争会胜利的,我们也会再见的,对吧? 她仿佛在问。 “我跟他玩会儿,你们先走吧。”北山烈扭头,对着周围的树林说道。 只听一阵窸窣声过后,此间便只剩他们二人。 沈墨七用力抽鞭,驱使着马儿向前奔走。 “来吧,人类,我在你们那边村子里捏死的人类也不算少,你真应该看看那些可怜的脸,看看惨叫声盖过哭泣声,血浆洒满地间,人类便从此知晓我们的威严存在。”北山烈兴奋地大吼道,似乎只有战斗才能让他痴狂。 沈墨七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他一个害怕杀戮的人此时竟然被愤怒支配了头脑,想把眼前这个畜生而身体撕开,扯碎,想让他后悔,想用剑在他身上刻下痛苦,想让他的骨头塞进他的嘴里,让他的心脏被野狗啃食。 沈墨七唤出女娲剑,和北山烈的刀对撞起来,打上铁花。 他的马和对方的马撞在一起,因体型差距过大,马儿直接四蹄不稳,滑倒在地上。 北山烈的刀趁机径直狠劈而下,在马儿的惨叫声中将它的身体一刀两段,血溅了三尺之高。 没机会为马儿哀悼,沈墨七自己的状态也不好。北山烈的刀仿佛有万斤之力,沈墨七仅仅挡了一刀右手就失去了知觉。他握着剑的手不停地在发抖,肌肉都要坏掉。 而北山烈才不管他是怎么接下这一刀的,管他是妖力也好,灵力也罢,就算是龙在他眼前,现在满腔战意的他也想劈劈是什么滋味。 他骑马再次冲来,沈墨七避无可避,他捂着右手,调整步伐,尽量不让自己站在对方发力最舒服的位置,找机会伸剑砍向对方刀身最薄弱的位置。 来了! 沈墨七看着瞳孔前越来越大的刀,扭身用剑挡住他的刀,如果可以躲避,沈墨七也不想硬接,但他的刀又长又快,沈墨七没有自信能躲开。 沈墨七双腿陷入泥土之中,妖力的震荡让他口流鲜血,五脏六腑震颤起来。 北山烈此时才开始疑惑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是怎么挡下他两刀的。沈墨七没有放弃,挥剑就刺向了他马的脖颈处,北山烈低刀弹开,驾马拉开距离。 沈墨七喘着气,挥开右剑支撑身体,直面着他。 “也罢。”北山烈哼了一声,妖力迸发,至少三阶....不,四阶的恐怖妖力布满战场,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在玩弄沈墨七罢了。 沈墨七深吸一口气,让他单挑蒂芙尼那样,几乎当初让沈墨七他们十几个人团灭的存在,有些勉为其难了。 但是沈墨七把女娲剑插在地面,一道七彩的波纹涌出,甚至将天上赤霞的云彩染上七色。 这是女娲剑自带的术式,沈墨七感觉出来了,所以能用出来。 “我的妖力?”北山烈惊呼一声,他那么深邃磅礴的数百年修为,竟然被暂时压制住了。 于是现在,他们两人都暂时成为了没有术式的「普通人」。 马儿急踏着蹄子,北山烈皱眉低头,只见沈墨七已经提剑冲到了他的马下,似要做出殊死一搏。 主动权竟然在此刻到了主动发起攻势的沈墨七手里,“霞之剑谱,一之式,流云。”沈墨七双眸发光,俯身在北山烈前方,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女娲剑过往的记忆,那是她前任剑主的剑技。 一阵流光跟着沈墨七的剑动而动,沈墨七压近距离,以灵力辅佐,踏在七彩的霞光上,在极快的时间内展出光彩流转的剑技。北山烈面色震惊,他似乎认识这种剑技,但此时没有距离让他的刀发力,只能抬手勉强接住此剑。 沈墨七按住马身,跳转过北山烈的身躯,七彩的流光跟着他的身形飘动,伴随他轻轻落地,如鸿毛入雪消融。在他深深吐息收剑过后,北山烈铠甲的缝隙处,喷出炽热的鲜血。 北山烈抬着手捂住脖子处的伤口,他兜转马蹄,提着刀盯着沈墨七。他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威胁,来自一个怎么看怎么普通的少年。什么都没有害怕过,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刀的北山烈,开始怀疑,所谓的龙尊,所谓的龙胤,是否真的会来到人世中,改变许多许多人的命运。 “不要太得意了,小子。我历经的生死时刻多了去了,可每次都是我赢,所以我才能走到今天。”北山烈恢复冷静,立起长刀,他挥刀,抬刀,清刀,弹刀,震的空气嗡嗡作响。 “你总有一天会输的,为什么不是今天。”沈墨七喘息过后,再次俯身提剑冲去。 他不能不去,他不能停下,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一旦停下,心灵和身体就会同时停摆,一旦丧失了战斗的勇气,他就会像溺水的困兽一般,只剩死路一条。 “沈....墨七....”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地上传来,是凉在说话。 沈墨七听见自己的名字,浑身一颤,他停下来,蹲在地上,为凉擦了擦眼睛上的血,可怎么也擦不净,“别害怕....你们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救你们回去的.....不要睡着了,等我,好吗.....” 可空气中留下的,只有一阵久远,寂静的沉默。 生存....死亡....生存....死亡....人们往往生的艰难,死的凄惨。而蔑视生命的人却常常能凌驾他人之上。 沈墨七拿起剑,此刻他早已忘却一切,脑子里只有国之仇,家之恨。一切仇恨凝刻于此,让他必须战死方休。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但沈墨七别无选择。这个世界很少公平,他要和大他几百岁的妖怪战斗,而唯一能依靠的,同是妖怪给予他的武器。 最初,他只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调查之旅,他要完成龙胤的职责,然后回到龙语学宫,和那群来自天南地北,世界各地,性格各异的同学继续过充满意外的日子。可最后,他却不经意间陷入一个又一个旋涡,陷入退不了身,但出于良知和职责都必须向前走的旋涡。 沈墨七抬头,挡下北山烈的一刀,此时,他早已不是在主动挥剑,也许是靠生存的本能,也许是靠女娲剑的神蕴,他和有着恐怖肌能的北山烈交锋着。 北山烈有着一匹稀世的妖马,妖马有着极强的妖力,却没有独立的智慧,只能作为他人的工具,被他人使用。可它遇到的是珍惜自己的主人,北山烈。北山烈对战斗狂热,不知是缘于何故,或是为了自己,或是为了国家,所以他珍惜他的马,他们在一起时,仿佛真的能摧枯拉朽,破军取万敌之首。 沈墨七浑身是血,眸中布满血丝,他麻木地抬手,挥剑,格挡,反击,也许他倒下的时候,就是自己的胳膊完全废了的时候。 “别躲了,你究竟在坚持什么?再这么无聊,我就杀了她”。 也许是出于愤怒,北山烈用刀指着地上的北山凉,又看了看远处那颗被染成红色的石头,这两个就是沈墨七的弱点,他知道。 人生在世上,在意的东西都是弱点。 沈墨七在看到被他屠杀的村庄时就明白了,对杀戮生命感到麻木的人,弱点一定很少,而就算北山烈的武力再强,也得不到沈墨七的丝毫尊重。 沈墨七深吸了一口气,他要赌一把了,因为北山烈隐隐约约感到了什么,他要速战速决,离开了。 “来吧。”他说。 北山烈骑马冲锋而来,沈墨七跑去,他的眼眸如龙鳞般闪耀,他的剑如彩石一般绚丽,他探剑而出,“二之式,虹夏。”他轻言。 虹光和剑影如蝉翼般绽在空中,北山烈挥刀时,底下沈墨七的身影,早已如泡沫般幻灭,沈墨七重新出现在他的头上,北山烈睁大双眼,却为时已晚。 沈墨七的剑径直刺进了他的后脖颈,当他试图用妖力抵挡时,女娲剑再次动用最后的光辉,沈墨七寄托了全部的信念,大喊着,几乎要破音出来。不管是希望也好,绝望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寄托此剑了。 终于,苍天不负,光芒过后,北山烈的脖子被剑刺穿而开,鲜血喷涌有九尺之高,他的身体僵住了,跌下马来,他的妖马一声悲啼,踏沙而去。 沈墨七拔出剑,甩出血,收入体内, 北山烈被他一剑封喉,终于.....他终于做到了。 风里凉和风里药也被他救下来了,他脸上露出疲惫,欣慰的笑。 一阵马蹄传来,是青丘牙鱼,她焦急地看着沈墨七,而她身后,跟着许多如约而来的兵卒。 沈墨七对她也露出了困乏的笑容,但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哥哥!”青丘牙鱼突然喊道。 话音未落,一柄刀出现在了沈墨七身后,径直刺进了沈墨七的腹部。沈墨七只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血从肚子里不停地流出,而身后,是散发着紫色妖气,如死尸一般复活的北山烈。 第77章 顺逆之变 沈墨七感觉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好像在朦胧中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梦中,他看见九条白色的狐狸尾巴在大雪中孤独摇曳,她身旁站着一个和沈墨七长得很像的人,他们一起看着世界变为一片无瑕的白,看着大雪洒满伊人肩,看着长夜里明月当空如昼,看着梅花从尸体上盛开,心脏变成石块。 他尽最大力气,死命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染床头。 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他体内,全是冰冷。 他的记忆开始涌现,虽然身体还动不了,他记得自己和北山烈大战了一场,后来却不知怎么.....就失去了力气,陷入一片冰冷和黑暗之中,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有人用温存握住了自己的手,仿佛给在一片暴风雪中的沈墨七送了一盆碳火,一壶热酒,让他暖身体。 一阵猛烈地咳嗽后,他的身体终于能动了,他抬起颤抖的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他仿佛死过一遍似的,往常熟悉的身体此时却是如此陌生。 床的旁边是一盆火炉,在燃烧,燃烧,响起噼啪的火柴声。 沈墨七看清了,他在一个帐篷里,但不像是女娲国的军帐,他似乎被转移了,但这里是哪儿呢,他昏迷了多久,战事怎么样了,还有.....凉,药,以及那么多战士们,如今....还活着么? 他记起来了,记起了凉的身体被扭曲到变形,记起了药被北山烈像垃圾一样扔到石头上,满身是血。 他开始感到无限的空虚和落寞,仿佛从未感到如此寂寞,虚伪,痛苦,他开始责备自己,开始痛斥自己的无能,开始回忆起当初行军途中的点点滴滴,开始回忆起牙鱼,将离,爱丽丝,蒂娜,蒂娅,阿道尔.....回想起曾经的美好时光,试图忘掉今日的冰凉。 “你醒了....”一道声音传来。 出人意料的是,来的人是沈墨七曾经见过的,蝶族的小医师,跟着师傅周游列国的蝴蝶芯。 她的淡蓝色长发绑了起来,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一样。她现在穿着最干练的白色衣服,甚至还有一些暗红色的血渍沾在上面,她的袖口下是瘦弱的胳膊,还有些微微抖动。 “蝴蝶.....芯?”沈墨七缓缓回答。 “亏你还记得我,龙胤大人。”蝴蝶芯说道,她拉出沈墨七的手,为他轻轻把脉,“不错,恢复的还可以,血气和灵力已经重新流动起来了。可我真的很好奇,当时那个狐狸小姑娘送你过来的时候你的血都快流干了,甚至也早该死了,为什么你还能维持住生命呢,难道你真的被龙尊们赐福了?”她好奇道。 “如果龙尊真的愿意赐福我,就不该让这场战争发生。”沈墨七咽声道。 “你知道牙鱼在哪儿吗,就是送我来的那个小狐狸,还有.....这里是哪?有没有女娲国士兵在这里?战事如何了?北山国是不是反攻了?”他坐了起来,开始一连串地问问题,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死盯着蝴蝶芯,焦急地等待着回答。 蝴蝶芯站起来,在帐篷中走来走去,她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而沈墨七的视线则一直跟随着她。终于,蝴蝶芯叹了口气。 “你已经昏迷了七天了,那只白尾狐,叫牙鱼是么.....每天都要守你十个时辰,她前脚刚歇,如今已经睡在隔壁营房了,需要我去叫她吗?”蝴蝶芯惴惴不安地说道。 沈墨七看出来,她有些疲惫,有些不安,仿佛在承受着什么一样。 “不用了.....让她睡会儿吧。”沈墨七低头,是她在北山烈的屠刀下救了自己吗,是她带自己来找医师的吗,是她日日夜夜陪伴在自己身边吗? 沈墨七回想起在龙石村的时候,在她被欺负,调戏,骚扰的时候,总是自己去保护她。沈墨七总以为自己在爷爷的敦促下,每天刻苦练剑,总能保护自己的妹妹的,至少不会让她受到欺负,可如今,却是她保护了自己。 爷爷已经走了,村子也不见了,只留下他们相依为命。沈墨七本该为自己,为她,谋一份前程,谋一份生计,可爷爷的信却让他去往他乡。他考虑过不去,考虑过带鱼妹一起走,可她下落不明,找不到人了。沈墨七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她有一天是否会回龙石村,他害怕自己走了,就将妹妹抛弃了。 可他最后还是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是为了出去找一口吃的吗?是为了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吗? 沈墨七心中藏着愧疚,鱼妹之前隐居在山中,和狐鹿为伴,与万灵为友,他只能不断欺骗自己,鱼妹有朋友的,不会挨饿,不会孤独,他自己只是去找爷爷而已,迟早会回来的。 但事实上,他就只是抛弃了自己的妹妹,没有见到她,得到她的答复,就离开了的无情人。 如果是沈墨七当时引走了那些妖异骑兵,历经万苦回来时,却发现家里早已人去楼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他恐怕连扶着桌子的手都抚不稳。 自己一定负了她,每当沈墨七在龙语学宫中,享受和同伴们的温存时,总会想到此时鱼妹在哪儿,她是否想念他呢。自己走后,以后鱼妹去镇子上拿水果,蔬菜换东西的时候,是否会被往日那些被沈墨七赶跑的坏人骚扰呢,是否会被人牙子骗走呢?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沈墨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她是狐妖,有跨越万水千山,和他相见乱世之中的力量。 她甚至一开始不敢以自己原来的身份面对沈墨七,也许是怕沈墨七责怪她的闯入,也许是没有想到见面的理由,也许是没有直面的勇气。 梦回桃香里,相见尘埃外。 沈墨七坐在病床上,看着外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了,他欠她许多。 “这里是孟阳镇,本来是后方,可如今。”蝴蝶芯走到帐篷口,拉开帐篷,“你自己看吧。” 沈墨七这才看见,外面那一片片惨淡的景象。 从营房到帐篷里,直到外面的街上,树旁,全是受伤的士卒们。抬担架的人忙忙慌慌,你来我往,人们哀嚎着,呻吟着,忍受着伤痛带来的折磨。 “怎么会这么多?”沈墨七惊愕道,他回头看向蝴蝶芯,才发现她竟然站在原地打起了小鼾。 “嗯?哦.....”蝴蝶芯揉了揉睡眼。 “我是跟着师傅一起来义军中救助伤员的,不过这些大多是玄武国的士兵。”蝴蝶芯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的,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黄驹将军.....死了。”她扭头,说出了一件可怖的事实。 沈墨七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敲打了一下,陷入了片刻暂停,耳边传来一阵耳鸣。 如果黄驹死了,那么就代表联军的中心被破了,也就是说,玄武国,以及许许多多其他军队,都失败了。 往大的说,北伐大计就此陷入低迷,往小的话,沈墨七回学宫的日子,恐怕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怎么可能?”他还是不甘地质疑道。 “听从前线回来的士兵说,北山国恐怕隐藏了自己的兵力,他们七八十万的弹丸小国,其作战士兵,不是七万,不是十万,而是三十余万。”蝴蝶芯道,她看着那些断了胳膊,没了腿的可怜兵卒们,充满悲悯。 “三十余万.....”沈墨七呆住了,这比他估算的最多还要多一倍不止,这说明北山国几乎一半的人口都在战场上,那么谁来供养这支庞然大物般的军队呢?靠那些留在北山国残疾的孩子和老人? “怎么做到的?” “被山里的出来的敌人包围了.....” 沈墨七咬着牙,紧握双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所谓的十围一的兵力比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北山国的撤退,从一开始就是诱敌深入之计,为的就是把联军引入大山之中,然后通过山地进行军力的转移和包围。 沈墨七回想起了当初的地图,他从没想过能有几十万大军秘密的,在山里移动,形成包围,围成绞绳。如果不是这样,黄驹将军怎么可能会死。他的中军,可是至少有十万人在。 “其他人呢,为什么不去救援?”沈墨七突然想到什么,急切地问道。 “其他国家的军队也受到了阻拦,救援的路途完全被封死了,只要敢去,就一定会被阻击。而消息的传递需要时间,当黄驹将军手下最英勇的士兵九死一生,突破包围,分散开来递出求援信时,他们得到的只是无尽的等待和绝望。”蝴蝶芯叹气道。 “而十万义军们更是在后方,根本来不及赶到。一比一的兵力,对方又熟悉地形,联军们早就因为之前的胜利得意忘形,傲慢散漫起来了,这是一场惨败,死者数十万,伤者不计其数,甚至连干净的水都快用光了,山上的草药都被挖空了。”蝴蝶芯声音沙哑,似乎也很久没消息了。 沈墨七一阵沉默,他想起北山苏苏早就警告过他,北山国常备军是十万,但全民接受军事训练的前提下,一旦爆发大规模战事,民转兵的速度是极其惊人的。 他在想,所谓龙尊们,真的是全知全能的神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不提前警告祂的信徒们呢,祂们会做的,难道只是煽动吗。 “战线呢。”沈墨七问出了自己已经猜出来了的问题。 “之前打回来的城池基本都丢了,所有膳食壶浆迎接王师进城的百姓,都被屠杀了。”蝴蝶芯再也忍不住激烈地咳嗽起来,她的眼角有几滴湿润。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他们这么做,就不怕日后被清算吗。”沈墨七摇摇头,近乎绝望道。 “别,别担心......”蝴蝶芯试图忍住抽泣,她好歹也算是这里的医师,不能在伤者面前哭哭啼啼的。“义军们顶住了后面的战线,特别是花间去将军,带领义军和百姓们顽强防守,十分英勇。而损失惨重的玄武国,以及有所损伤的女娲国,牧白国等,都暂时退到大后方休整了。他们没有整一的指挥大帐了。” “花间去......”沈墨七想起了那日在将军府上的憋屈,想起了花间去受到的羞辱,可他如今却愿意力挽狂澜,指挥义军,联络百姓,阻止北山国疯狂的反扑和屠杀。 花间去和他的江湖义军们,绝对称得上一个义字了。 而沈墨七此时,才对北山代口中,关于她们小时候受到的那近乎疯狂的训练有了认知。可以说,北山国的士兵们,几乎全都是绝对服从的野兽。 沈墨七的腹部突然一阵剧痛,疼得他站立不稳,只能扶着墙壁,额头露出豆大的汗珠,还是蝴蝶芯看出了他的忍耐,在一旁扶住了他。 “你需要休息,不能勉强自己。我听说你和北山一心手下的虎将,北山烈交了手。说实话,我听说前期联军们攻城,除非有天妖在场,否则都是避着他打的,他残忍杀害了我们许多将领.....”蝴蝶芯担心道。 “后来怎么样了.....北山烈....”沈墨七不愿再回想他,仿佛恶鬼一般的存在。 “被带你来的小狐妖杀了。”蝴蝶芯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语,“事实就是如此,她似乎是很强大的妖怪。听女娲国见过此战的人说,当时她突然长高了,一条尾巴变成了九条尾巴,天上突然就下起了雪,冻的人盔甲都粘在身上了,而她和北山烈,似乎进了领域内决斗。而最后,出来的只有她”。 “三日后,南方的青丘国就收到了消息,她们贴出了小狐狸的悬赏令,据说她的前世犯下了罪孽,需要今生偿还......我不管什么罪孽,什么前世今生,我只知道她救了你,救了许多人。” “前世的事情就是前世的事情,我既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也不相信什么命运偿报,我只相信我看见的,她对我们有功,有恩,不是吗。”蝴蝶芯看向一个破旧的茅草屋,而青丘牙鱼似乎就躺在那一堆茅草上休息。 沈墨七抿了抿嘴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鱼妹愿意,他想带她回去龙语学宫,然后毕业后,他们就一起回到龙石村里...... 这时,一名白衣医师看到了沈墨七和蝴蝶芯,她走了过来,从上到下审视着沈墨七。 “请问.....”沈墨七张口。 “您是龙胤吧,有人想见你,我带你去。”她简短说道。 沈墨七看了看蝴蝶芯,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认识他的人不多,沈墨七还是要去的。“带我过去吧,我没事。”他轻轻挣开了蝴蝶芯,咳嗽了两声。 沈墨七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我们走吧。”他说。 于是沈墨七和那位医师走过人群,走到哀嚎和小声的抽泣之中,“不好意思,我们过去一下。”医师对脚下的伤者说道。 她和沈墨七小心翼翼地跨越着一个个伤者,他们的眼神充满绝望,仿佛从地狱中爬回来一般,没有丝毫荣光。 沈墨七不敢去看他们,他怕自己哭出来。 战争中受伤的,永远是百姓和战士,就算失败了,士兵们付出了生命,而大人们只付出了脸面。 沈墨七跟随医师拐进了小营房,他看到一排排士兵们躺在床上,而在床边,有一位看着窗户,双目失神的少女。 “我先走了.....要忙。”医师说完后,看了一眼窗边的少女,离去了。 沈墨七喃喃低语,“凉。”他轻言。 而凉似乎没听到一样,她露出了沈墨七从没见过的表情,就算在战场上,就算在分别前,也没有见过的表情。不同于以往的嬉笑,她脸上的,是绝望的,无表情的沉默,悲伤。 “凉。”沈墨七走近,他说道。 风里凉这才突然睁大眼睛,回头看向他。 “你没事....真好。”沈墨七笑了笑,似乎想笨拙的安慰她。 而她却突然哭了起来,那一直,一直僵硬着的,绝望如死亡般的表情,终于开始变化,她伸手抱住沈墨七的脖子,而沈墨七在床边坐了下来,他们能在一场战斗后相见,是多么绝望中的一束光。 “药她.....药她....”凉似乎想大声哭泣,却又怕惊扰到其他人,她把哽咽藏在身体里,不停地颤抖,泪水如雨水般落下,她第一次露出了不属于战士的脆弱,“药她死了......她不管我了.....”。 沈墨七眼前一片漆黑,他傻傻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没想过之前一起促膝长谈,饮酒于午夜的药,会在一场战斗后死去。 她本来只是一个护卫,她发过誓会保护沈墨七的安全,她永远拿着武器,站在沈墨七的身边,沈墨七从没想过.....没想过真有一日,他们会诀别。 凉的泪水打湿了沈墨七的前衣,他的衣服早就被血沾满了,此刻的他,穿着一身破烂的布衣,肚子那里甚至有一大片布带缠着,他的心似乎也空了。 “你知道吗,这七天....这七天,我每天都在想她,我在想我们一起从军的时候,我在想我们放假,一起去游历江湖的时候,我在想她每次都把好吃的留给我,自己一个人偷偷擦口水,却硬说自己不饿的时候,我在想她被北山烈抓住的时候.....她不停的告诉我快跑,自己却害怕地发抖.....”凉颤抖道。 药.....走了。沈墨七还在呆愕中不能自拔。 她在雨水和斗笠下偷笑,她在泥土和鲜血中坚强。她没有喊痛,没有呜咽,她只在沈墨七的记忆里待了不过一月,却沉重万分。 “我想带她回家,去看看我们年少时候种下的树,去看看我们年少时候许下的愿,我们曾说过,要成为顶天的大人物,要一起走到老......”凉把头埋在单薄的被子里,不愿抬头。 沈墨七不知在为谁哭泣,为了百姓?为了友人?为了自己?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心脏的撕扯感,他似乎又回到了大雨中行军的时候,在马蹄声中看着远方的烟雨,听着耳边的一声关切。 “爷。别着凉了。” 沈墨七蓦然回首,看向屋内,他似乎听见了药的告别。 他似乎听见雨落哗哗然,他似乎看见花儿痴痴慢。 第78章 板泉城中 几日后,沈墨七和青丘牙鱼二人走在山间小路上,他们什么都没拿,反而穿了两件破烂的军衣。 他们走的是一座不算高险的山,离城很近。 沈墨七在医馆时,无意间听别人说起过,这山里平时有许多人会来这里野餐,砍柴,还会捡一些蘑菇和野菜回去。 更有时候还会有酒夫专门上山,挑着两桶香酒,再拿着一把扇子一扇,酒香就会瞬间传满整座山,能把路过的人们馋哭。 可当沈墨七走到山头时,却发现这是一座如此幽静寂寞的山。他驻足于此,沉默地看着山下的一座安静的城。 那里的硝烟还在燃烧,城内,城外,人烟稀少,只有偶尔会有两行人站成一排,举着武器,在城里巡逻,而他们的旁边,街头巷尾处,则躺满了许许多多的尸体。 那叫阪泉,是黄驹驻军的地方,也是最后葬身的地方。 听前方侥幸活下来的将士说,黄驹将军驻了两万军在城里,自己则领了十几万士兵北上,想要一举攻破北山国的京城。他想一战定胜负,想找到北山国主力在的地方,寻求决战。 黄驹将军不想再忍受北山国一战而退的打法了,他不是傻子,能猜出来北山一心一定把主力藏在了某个地方,而他们的粮草成本自然要比北山国高得多,就算能把对面围死,也要付出比对方高得多的代价,所以他要用一场浩大的胜利宣扬玄武国和龙尊们的威严,而不是磨蹭几个月,甚至几年。 而后来的结局就是,黄驹中了北山一心的圈套。 他的军队人数很多,可却挤在几条山间小道里。他本想让士兵们翻山前行,可山上有一种奇怪的花,普通士兵触之就会被麻痹身体,麻痹妖力,若是没人救助,怕是要死在山上。 所以黄驹心中莫名忧愁,他隐约感到不妙,正准备撤军时,北山国的军队却从山上如饿狼般冲了下来,将他们困死在山中,无法逃脱。 论人数,竟然是对方更多,论凶狠,对方一个弹丸小国,军人实力却不弱于他们的正规军。 甚至每次对方射箭的时候,那沾了妖力和剧毒的弓箭都会导致黄驹的士兵们成百上千的伤亡。在大战场上,人们的生命就像不值钱的花瓣,一阵大风吹过,就会散落一地。 北山一心确实是玩战略,玩阴谋,玩心理的高手。沈墨七曾见过他,害怕他,并险些死在他手上。 黄驹最后被追杀死在了阪泉城前,而杀他的人,正是北山一心。 十数万精锐的大军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就此被埋葬在山中,如云烟般安静,剩下满地的尸山血海。 对比起来,仿佛在其他小的战役中,他人的死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可战争不会停下,绝不会。 龙息千年来的规矩恐怕也不会就此改变,十几万条性命没了就没了,只要龙尊们还在九天之上,还有远超凡人的实力,那么就还会有新的联军出现。 北山一心也不会成功,或者说他求的只是,也最多是和龙尊的妥协。 至于牵扯到玖华,沈墨七更是忧虑,玖华人都是血肉之躯,却能和龙息维持千年的人妖和平,一定是有什么制约和平衡在其中。 如果平衡被打破,让北山一心这颗钉子如果继续深扎,会引发什么后果,人和妖是否会引来战争,玖华的百姓要死多少人,龙语学宫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都是沈墨七害怕想,但龙尊们一定会考虑的问题。 所以站在时间的角度看,这场战争绝不会就此结束,北山一心的战败也只是时间快慢的问题。但若是继续拖下去,一定还会有更多的人卷入其中,失去性命。他害怕再次看见周围人的死亡,害怕看见风里药这样的人失去性命。 人们的生命绝不应该被拿来做赌注和代价,这场战争越早结束,受伤的人就会越少。 那么怎么终结这场战争呢,真的要把北山国的人全杀完才为止吗,可这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还有,北山国中会不会有北山苏苏这样不希望战争发生的人呢,会不会有她家人那样手无寸铁的残苦人呢。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沈墨七苦思冥想,却不得其解。 如果可以,沈墨七更希望北山国和北山一心能在一场惨烈的失败中认清自己,认清失败,认清后果,然后投降,这样对大家都好。 可北山一心却赢了,大赢特赢,像一个疯狂的赌徒,把北山国逐渐带入更深的深渊。 于是沈墨七决定去已经失陷的阪泉城,从此地前往北山国的京城。他想去打听打听蒂娜,蒂娅,阿道尔,北山苏苏,以及对方内部的消息。他不想待在后方,再等联军重振旗鼓。他等不了,他害怕蒂娜,蒂娅,阿道尔他们也等不了,就算风险极高,他也要去。 也许只有这样了解敌人,才能找到早日终结这场战争的方法,才能给药,给死去的同学们,给玖华和龙息的普通百姓们一个公平,才能让战争的凶手们,北山一心和他的犬牙们付出代价。 所以在医馆里,他求牙鱼帮他改变样貌,伪装成北山狼族,以潜入北山国。 青丘牙鱼睁大了黑紫色的眼睛,听完他大胆的想法,看了他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于是在青丘牙鱼的奇妙妖术下,沈墨七的身后有了一条狼族尾巴,头上有了两只狼族耳朵,他身上也有了一些妖力作为伪装。 而青丘牙鱼也是如此,但是她总是一段时间就要看一下自己的黑色尾巴,撅着小嘴巴,似乎不喜欢这条狼的尾巴,喜欢自己原来的,小巧的白狐尾巴。 他们穿的是北山国的黑色大衣,保暖,厚重,里面有皮革作为防护,虽不如联军的铁甲,但也有一些防御能力。 这是他们从两只受了重伤,死在联军医所的年轻北山狼族身上借走的。 沈墨七二人走得神秘,没有告诉其他人,因为沈墨七知道风里熙把他送到这里治疗,一定不允许他又去冒险。 但沈墨七觉得龙胤什么都不是,就算他死了,对龙息,对战争也没有任何实质影响,而且别人在乎的也不是他,只是他虚名背后的龙尊们。 青丘牙鱼正在揉鼻子,她继续走在山间,时时刻刻注意着脚下的小石头。 “对不起。”沈墨七突然对青丘牙鱼说。 “嗯?为什么突然道歉。”青丘牙鱼走在他前方停了下来,回头问道。 她又露出那经典的,只对他的甜甜笑容,仿佛和他在一起的时刻,就没有不幸福的时候。 “我不知道怎么说,总觉得我根本没有在考虑你的感受,只是在让你无条件帮我.....你实力很强,也许本来可以就此享受和平,宁静的时光.....” “但却因为我,把你拖进这战争的泥潭中,天天醒来看到的都是杀戮,死亡,哀嚎。尽管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里。” “之前行军的时候,你总是晚上偷偷起床,看着北方,默默发呆。而现在我却又让你和我一起去冒险,一起承受危险,一起为了我的天真去战斗。我知道你会无条件帮我,我也心照不宣地在利用你,我甚至没问过你愿不愿意,想不想,这很自私不是吗。”沈墨七看了看她,青丘牙鱼低着头,开始微微颤抖。 她把头转过去,用手挡着眼睛,“说这些干什么,我说了愿意和你一起做任何事情....”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此刻,她绝对不是什么妖,而是沈墨七一起生活十二年的妹妹,他知道,也笑了起来。 “别看我....你又笑我。”青丘牙鱼跺着脚,羞愤起来。她想躲避他的目光,却无处可藏,只能转到沈墨七的身后,躲在他的身后。 “好了,别哭了,我们会一起回到家乡的,也会找到爷爷的,我和你拉钩。”沈墨七扭头看着她发梢上微微摇动的耳朵,笑了笑。 “嗯.....”青丘牙鱼小声回答,她只是点点头,但不知为何,微风吹过,她没有接过他的手。 沈墨七强装乐观地摸了摸她的头。 其实他也不过是在妹妹面前强装一个大哥哥罢了。当他走在陌生的地方时,也总会有一种不安全感。比如他这辈子哭的最惨的一次,其实是爷爷刚出事的时候,当时他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哭了又哭,而他跑去山上找鱼妹的时候,却又好几次见不到她。 当时他真的以为爷爷和妹妹都被抓走了,自己也被世界抛弃了。 之前村子里有些姨姨对他是挺好的,比如梅姨。沈墨七对她们也很孝敬,但沈墨七不属于她们的家,她们也在那次之后全部化为了寂静。 一场意外,一场天灾,他生活十二年的家,突然一夜倒塌了。 于是沈墨七擦干眼泪,最后跑到了龙语学宫。 当遇到将离的时候,沈墨七很开心,他觉得将离虽然冷漠,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在意他的。 但到了晚上,他又忍不住泪水了,又开始哭,拿被子闷着自己开始哭。他总觉得自己像女孩子一样,总是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可也许受伤时大家都一样爱哭,女孩子在脸上哭,男孩子在心里哭。 泪水把枕头都浸湿了,他躲在被子里发颤。 可他想不到的是,洛将离听到了他的抽泣,却一句话没说,也没睡觉。他竟然无声间坐了起来,对着月光拿起一本书看着。 沈墨七在泪眼婆娑间抬起头,看间洛将离的身影被月光照出一层白色的轮廓。 “你看过这本书吗,我在青州买的小说,《一剑下九州》,我有时候会拿出来看看。”洛将离抬起眼睛,仿佛在笨拙地找话说道。 那是沈墨七第一次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和白天时候的臭脸完全不同。 从此以后,沈墨七就粘着他,跟着他一起上课了。 尽管洛将离没说什么,总是背着包,走在前面。而沈墨七就跟在他后面,不管是清晨的绿茵小道,还是夕阳的落日余晖,总是这样。 再后来,爱丽丝跟在了沈墨七身后。他们像三只走在木轮上的仓鼠,低着头行走,而日月就在他们头上变幻。 后来随着朋友们的加入,木轮上的仓鼠越来越多,他们一起走着,甚至开始并肩行走。他们都是远离故乡,远离父母来到的这里,每当他们因笑话和恶作剧而开心的跳起来时,得到的是灵魂上的慰藉和救赎。 再后来沈墨七,洛将离,爱丽丝因为职责而要去更加未知,更加遥远,更加危险的龙息时,有三只仓鼠跟他去了。如今他们六个却分散各地,老师也憔尽心力,奔波在大到无边无际的龙息里。 三只仓鼠则被坏人关在了黑暗的地牢里,每日能做的就是看向唯一的一点光亮,期待有人能来救他们。 当沈墨七骑着马,在雨中和森严威武的女娲国远征军一起行军的时候,曾经天真的以为胜利就在眼前了,他们也马上就要相见了。 可最后希望的泡沫破灭后,留下的只有更多的伤痛和分别。 一片叶子落下,一阵寒风吹过。 沈墨七看着手掌心中落下的那片残叶,抬起头,感受寒风萧瑟,才发觉他来龙息已经很久了,甚至秋天都已经结束了,大地开始变得荒芜。 所以他来龙语学宫似乎超过一年了?沈墨七茫然地眨着眼睛。为什么时间过的这么快呢,这一年,他去过很多地方,也许是变得坚强了一点,但他现在,只想结束这一切悲惨,回到还算阳光明媚的龙语学宫。 山下的坂泉城门前萧瑟,但他们终究是要去的。 “你们是谁?哪个营的?”一个守门的北山国士兵,抽刀挡着门口,他警惕问道。 也是,现在这种时候,谁会不知死活的,来到被“恶魔”占领的城池呢。 “军爷,不认识我们了吗,我们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啊。”青丘牙鱼假装搀扶着沈墨七,她抬头笑道,脸上是刚涂上的灰烬和泥土。 “真亏你们有脸回来,怕不是装死,在地上躺到结束。”那士兵一脸厌恶,眼睛在他们身上扫了很久,仿佛在审判什么逃兵一样,又像是忘了沈墨七他们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编制,“放行吧。“他放下刀说。 “呸。”另一个士兵听他说罢,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似乎在他眼里,不能为国战死,活下来,就是一种不光荣的耻辱。 沈墨七抬头涔涔笑了笑,作为回答。 “笑什么笑,我告诉你小崽子,下次再不狠点,死的就是我们后面的那些残疾人了。”等沈墨七走了不远,那士兵才在后面大喊道。 沈墨七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迈开脚步,没有回应。 街道上很安静,看不到什么人。 沈墨七只是路过,他还是要继续向北走的,那里才有他的伙伴。 又走了一段时间,沈墨七听到争吵声从小巷里传来,他下意识就向声音的方向走去。青丘牙鱼似乎有些怕,却又不敢拉起沈墨七的手,因为她觉得北山国的人应该是不会牵手的。 沈墨七注意到了她眼睛中的恐惧,她从小就是这样,有时候对什么事情都很害怕,有时候却独自发呆,每当沈墨七叫她时,她便露出茫然的,对一切事情都感觉无聊困乏的眼神,眼里只能容下沈墨七一个人,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小东西,信不信老子一刀剁了你,说不定你爹就是死在老子刀下的。”一个北山国的士兵在怒骂道,他抽着刀,在和一个小女孩儿抢着一袋米。 士兵的脸很年轻,嘴巴却很脏,他持刀的手却有些发抖。而小女孩儿更是满脸通红,泪水流的满脸都是,却死了命的和他拽着米袋。 “军爷,您不能拿走!”她一边哭一边拽着,甚至整个身体都跟着那袋轻飘飘的米被拖动起来,衣服都被拽开了,露出她那惨白的,扁平的肚皮。 “我爹出去参军,被你们杀了就杀了吧,我娘还在屋子里呢,她腿脚不便,家里就这么点米了,我和娘亲会饿死的!”她哇哇大叫着。 士兵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拽着米袋的手一会儿紧一会儿松,抽刀的手几次颤抖,似乎根本就拔不出来。 察觉到沈墨七和青丘牙鱼在身后,士兵才猛地回头,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别....别急,这种小东西,我一刀就能宰了。”他磕磕巴巴地说道。 明明女孩儿在哀哭,士兵在匆忙地解释,青丘牙鱼在后面偷偷拽着他,沈墨七却觉得这世界安静的有些死寂,只有天上没有悲欢的鸟儿仍在天上叽叽喳喳吵闹的叫。 “你们到底想干嘛!”他对沈墨七怒道,涨红了脸。因为沈墨七和青丘牙鱼只是看着他,既不帮他,也不骂他,只是在看着他。 “你先回去吧,一点粮食没必要征,留她一命也不碍事。”沈墨七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了。 而士兵愣在原地,不知道沈墨七说的是什么意思。而女孩儿则趁机拽回米袋,跑回家里,她猛地把木门关上,然后用门闩顶住门,“坏人!”她在门里哭骂道,仿佛木头可以把一切都隔绝在外面,保护她的安全。 沈墨七发现,他根本救不了所有人,甚至可能连最亲近的人都救不了。他只能装出冷漠的样子,仿佛就真的能放下一切一样冷漠。 他突然回忆起了了艾欧迪亚王城里一个洗袜子的小女孩儿,那同样是在一个小巷里,当时他的身旁还是洛将离.....希望那小女孩儿一切安好,尽管他的祝愿来自三百年后。 沈墨七带着青丘牙鱼,走进了一个军营练武堂中。 十几位狼族少年在里面摔跤,比剑,他们怀揣着激情,嘴里大喊着:“杀!杀!杀!”。 这些少年们脸上满是对胜利的骄傲和喜悦。也许之前可能还有人会质疑北山一心,觉得他不该反抗龙尊。但当实际得到胜利,地盘,粮食,财富,以及他们平时见不到的衣裳,家具,住所时,谁会去相信对方所说的“领龙尊敕命”呢。 “干嘛。”一个少年突然惊觉,流下一滴冷汗,对突然闯入的沈墨七二人道。 “借两匹马。”沈墨七道。 “你哪个营的?凭什么借你?有上级手谕没?我们的马都是配好的,凭什么让你牵走两匹。”少年质问道。 “废话真多。”沈墨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走到兵器架上,拿起一把木剑,甩了个剑花。 “要不我来....”青丘牙鱼小步跑到他身边,耳语道。 “你不能暴露自己的妖力,还是我来吧。”沈墨七回答。 “妈的,来找事儿的是吧。”一北山国少年挑起木枪,冲了过来。 沈墨七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他只是感觉自己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怒气急需发泄。在一年前,他的剑技还没有经历过生死,而现在,他早已不把这些少年放在眼里。 他们的武器可能可以满足战场上的劈砍要求,杀死一个没有注意自己的敌国士兵,但一对一,却幼稚了许多。 沈墨七侧身躲过对方的枪尖,在对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抓住了他的枪柄,然后俯身,一脚踢到对方握枪的手。对方一个不慎,仅一招,就因巨大的冲击力和吃痛感松开了手,被沈墨七缴了械。沈墨七右手举起枪,将枪插在对方身后高高的墙上,然后伸剑指着对方的脖子。 这简直是完虐,其他人自然不能忍受沈墨七的挑衅,他们纷纷从兵器架上拿起刀,枪,棍,剑,开始向沈墨七冲来。 看到此景,青丘牙鱼这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她去屋外牵了两匹马,回来时,满屋子已经躺满了受伤哀嚎的北山国年轻士兵。 沈墨七甩了个剑花,然后举手把木剑扔在高高的墙上,就插在枪的下面。 他收回眸,转头跨上马。 “妈的,为什么妖力使不上来啊。”有人在人堆里捂着后脖颈,在地上痛的蜷缩道。 沈墨七的眼睛深处,发出淡淡的金光,而他自己却没有发觉。 “我们走,北上,进京。”沈墨七扯着缰绳,和青丘牙鱼骑马离去。 第79章 血棘花开 北山苏苏躺在阴暗的牢房里,唯一的亮光是高处的窗户处。那儿有个小小的缝隙,在昏暗中射进一束光来,她就是在这里知道日月变换的。 老实说,身体有些黏糊糊的,但有什么办法呢。她不能当着外面这些可能会走动的狱卒洗澡,她最多用一点送来的清水趁着晚上的月光简单擦拭一下身体。 这里还关押着其他罪犯,他们的脸灰蒙蒙的,仿佛和心一起死掉了。每次食物来的时候,他们都懒得去看一眼,只有饿到极致的时候,才会去扒拉冰冷冷的食物,像饿犬一样往嘴里塞一点。 他们中的有些人北山苏苏认识,她在北山国的军队中服役四十年,在近卫军中也待了十几年。这些偶然在睡梦中发出痛苦和咆哮,咒骂北山一心,往往换来一顿毒打的,很多是北山忠的老部下,甚至还有一些北山忠的直系后代。 如今物是人非,北山国早就是北山一心的天下了。这些人几乎是在睡梦中,就被北山一心的人绑到了这里。 有从地方官府上绑来的,有从军队的营帐中绑来的。北山一心在军中经营了百年,而北山忠也信任他,把军队交给他,把他当接班人来培养,所以他的政变才能这么轻松。 可北山忠想不到的是,北山一心是一条真正贪婪危险的狼,就连他自己都掌控不了。 “喂,小妞,过来一下。”有人晃动了她的铁门,在安静的监牢中发出了细小但刺耳的声响。 北山苏苏转过去,看到一名狱卒提着灯笼。他满脸通红,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扫了扫周围的人,让自己的声音只有北山苏苏能听到。 “帮小爷个忙,下面急。你把那个.....下面贴过来,裤子自己脱了,或者用你胸前那对大的也行,记得温柔一点,要看着我的眼睛。” “你知道的,想要在牢里过得好,小爷我的话就很有分量了,把爷伺候高兴了,赏你点酒肉吃也不是不行。”他笑着,提了提裤裆。 “行啊,你过来。”北山苏苏笑了笑,拍了拍自己香软温玉的胸口。 她穿着囚衣,但北山国布料稀缺,用的只能是洗过之后的旧囚衣,导致她身上的布有几处破损。在胳膊上,大腿处,胸下,都有或大或小的破洞,洞口露出她白皙健康的肌肤。 与北山国大多数风吹日晒的外地驻军不同,她原是待在京城的近卫军。而她本就十分漂亮,睫毛很长,黑色的长发铺在后面,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又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 仿佛此刻她才是提着锁链的典狱长,而对方是被她俘获的囚徒。 狱卒漏出惊喜的渴望,他把灯笼放在一旁,喘着气息,仿佛忍受了数十年的压抑。他急不可耐地贴近牢房,嘴上说不要发出声音,但自己靠在铁门的声音可不算小。他开始手忙脚乱的解着裤子上的烦人绳结,嘴巴干燥的不停喘息。 北山苏苏的神色逐渐黯淡下来,露出厌恶的表情,而对方却忙着低头,没有看清。 在安静昏暗的牢房中,老鼠在角落里吱吱叫着,它们看不懂妖族的行为,低头跑开了。整个夜又安静起来,此夜竟罕见的没有囚徒在噩梦中惊醒,发出骇人的尖叫。 可这安静却被一声惊响打破了。 只见北山苏苏轻哼一声,转身向前几步,然后在狱卒的惊愕中扭身一脚,将狱卒连着前方的铁牢门一起踢飞很远,直到撞到石壁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于是牢里的人都听见了连绵不绝的惨叫。 他捂着自己的裤子,开始连哭带叫,大喊着“越狱啦,越狱啦。” “你什么东西,也配碰我的身体。”北山苏苏一脚踏出笼子,骂道。 受了侮辱,此刻她脑子里回想起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一个还称不上成熟的孩子,甚至北山苏苏自己也搞不明白,她对沈墨七到底是爱,还是关爱。 这里是北山国的重牢,关的都是死刑犯,夜晚依旧是有人值班的。所以他话音刚落,就有一队士兵提着刀和灯笼冲了进来。 狱卒指着站在牢房里茅草上的北山苏苏。此时她正露出厌恶神情,俯视着他,“她要越狱!”狱卒怒骂道。 “妈的,不是有妖力锁扣在她手上吗,怎么出来的。”守卫们抽出刀,指着北山苏苏。 旁边睡觉的囚徒们,也醒了过来,有些甚至开始发疯似地尖叫,像是真正的疯子一般,有些则在为罕见的乐子感到兴奋,他们迫不及待地渴望看见北山苏苏的鲜血,能给他们度日如年的枯燥生活带来一丝慰藉。 他们知道北山苏苏是谁,也乐意见北山一心杀掉一只自己的爱犬。 “我不会越狱的,而你们也杀不了我,我是北山一心钦点的重犯,在杀我之前,你们不需要问问他吗。”北山苏苏回身躺回茅草床上,翻身道。 守卫们面面相觑,还有人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大腿,吞了吞口水。 不过一会儿,他们看着那满脸痛苦的狱卒,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这种事情在牢里也不少见,只是他们没想到一个狱卒敢对重犯下手,听说她之前好歹是近卫军的人。这种人往往是在北山国地狱般的军事训练中脱颖而出的天才,才能可能跟在北山一心身边负责他的保护工作。 他们窃窃私语商量过后,从地上捡起那被踢飞很远的牢门,靠在了她的牢房前。他们回头恶狠狠地看着狱卒,把他架走了。牢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气像绳索一般,紧拉在每个人的脖子上,让他们不能呼吸。 北山苏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而她的眼角,却在颤抖中流下了一行浅泪。 第二日的晌午,暖风吹过,阳光明媚,北山城像是吹了冬天来临之前最后一次暖风。 城中,人们少见地拥挤在热闹的道路上,其中最显眼的一群人穿着奢华的丝绸衣服,身旁还跟着黑衣的军人。他们的漂亮衣服以前是私下买来的,现在是从前方送回来的。他们是北山城的权贵们,也是北山一心的支持者。 尽管北山国是北山忠缔造的,这些权贵也无非是跟着北山忠打天下的将军们的后代。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要想还过上之前的好日子,不用提紧腰带,拿起剑和长矛走上几十年如一日的战场,就只能审时度势,跟好新的王。 这些贵族为什么聚在这里呢? 因为这里是北山城最大,最热闹的刑场。行刑手们正在洗手,打鼓,敲镲,震的人们血液滚烫。 人们坐在石头构成的观众席上,渴望看着下方的罪犯人头落地,发出热血沸腾的欢呼,仿佛可以为他们苦难的生活解解压,以报心中莫名的憎恨。 而这些贵族连战场都没上过,会喜欢这么血腥的场景吗?更何况下面即将处刑的人,很多他们都认识。 也许几个月之前他们还在一起喝酒,一起去残疾人聚集的老城区嫖妓,那儿可真是不错,运气好能找到刚从战场下来,年纪小,白白嫩嫩,却废了一只腿,没办法奔跑的小母狼。 再或者他们会一起讨论北山城军功贵族里谁家的妻子屁股更大,胸脯更白,讨论她们为什么能吃的这么胖,还不用上战场。那一定是因为她们天生了一副好脸,又幸运的被他们这些贵族看上。 是北山一心要求他们来的,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囚犯们一个个带着枷锁走上处刑台,他们有男有女,大多带着绝望的神情,看到北山一心坐在台上最中央的时候,脸上的愤怒都快溢出来了。 其中有一位特殊的母狼,她有着一头黑紫色的长发,在处刑之前已经洗过澡,吃过临行饭了,可她还是怒目圆睁,有万分不甘,盯着台上的一个男人。 她直勾勾盯的男人就是如今当道的北山国狼王,北山一心。 北山一心穿着黑色衣服,那很像近卫军的大衣,但是更为奢侈,豪华,用料更好,银色的花纹也流在上面,仿佛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他不威自怒,戴着代表着王的珍贵项链,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北山国的王。当然,就算不知道的人,也能感受到他属于大妖的磅礴妖力。 他身上还坐着一个漂亮的军妓,穿的衣服很少,漂亮的能让周围见多识广的贵族们都面红耳赤。 贵族们叽叽喳喳起来,处刑台上的这个女人是北山忠的小女儿,而她的姐姐们基本都在百年前死在北山国开疆拓土的战场上了,仅有的几个哥哥也全被北山一心带走了,对外称调动,实则早就以谋反罪处决了。 她在军中很久了,在军中也算有些威望,平时对北山一心也很有好感。尽管之前北山忠一直有意撮合她和北山一心,但北山一心始终没有同意,有人说是因为北山一心曾经喜欢过另一个人。 北山一心直视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避。而那女子咬牙切齿,又把目光看向了北山一心身旁,正在交头接耳的贵族们。那些贵族无一例外地逃避着她的目光,仿佛在忍受什么审判一样,汗流浃背,甚至有些老人用手挡住了自己脸,不愿意被她看到。 “她很可怜,不是吗?”北山一心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女子,却不像是在对她说话,“她信任我,却被我的一纸调令丢了兵权,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可笑.....我不在乎她,只在乎国家,要想保持内部的稳定,她就必须消失。” “谁的国家?将军。”一道女声冰冷传来。 “当然是我的国家,朕的国家。哼,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一个又一个的欲望吗?” “食欲,睡眠欲,性欲,征服欲。我们征服这个,征服那个,为了得到我们得不到的东西,用牙,用爪,去敌人那里抢夺,这就是狼,这样的人生才有趣。”北山一心张开双臂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一命吗。” “我不知道。”后面的女声闭上了眼睛。 “因为你长得和她很像,不是吗。”北山一心看向台下即将行刑的人,北山忠的女儿。“你们都很漂亮,可是却没有肩挑国事的心。”北山一心把手伸进怀中女子的上衣里,随着他手的捏动,女子发出了阵阵发红的喘息。 北山苏苏站在一旁,手里带着镣铐,看着座位上的北山一心,以及他怀里不知道哪儿来的妓女。 “还有,别叫我将军,我已经是王了。”北山一心冷冷说道。 “好的,王。那么能否请问,为何要留我一命。”北山苏苏耸肩道,围着她的守卫和贵族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没人想到她敢用这种语气和北山一心说话,而北山一心绝对是不会嫌自己杀的人不够多的那种人。 “你把龙胤送走,没能让我们铲除谋害前王的‘凶手’,本就是死罪。而现在杀了你也没用了,龙胤已经走了。不过你如果愿意臣服我,我还可以饶你,还有你的家人一条命。”北山一心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怀里的女子靠着他雄壮的臂膀,用体温侍奉着他,露出魅惑的笑。 “臣服?我不就是北山国的军人吗,我一直在为北山国而战。”北山苏苏想抬一下手,却被枷锁卡住,连动锁链一起发出声响。 “我要的是你真情实意的臣服,你内心的臣服。记住,我,就是北山国本身。”北山一心言语愤懑,他怀里的女子听道,抬头看了一眼他。 就因为这一眼,北山一心突然提起她的脖子,让她痛的流出眼泪,再把她扔在一边。女子流着泪起身,拿起外衣,行礼后小步逃离了这里。 “北山国是人民构成的,不是你。我只愿意为了自由而战,为了北山国的人而战。曾经我们是战友,而现在你只是窃国的小偷,偷窃了属于北山人的国家。我的生命不属于你,不属于你的征服欲。”北山苏苏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现场陷入一片死寂,谁都知道她活不长了。 北山一心是个有能之人,卑劣之人。他确实可以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带领北山国赢得一场又一场的对外战争,贪婪地满足自己一个又一个的欲望。但不管是为了什么,他最后还是杀掉了培养自己百年之多的北山忠。 人们都说,北山国的许多士兵都缺乏感情,冷漠无比,杀伐果断,几乎是和北山一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北山一心把这一切都归功于北山忠定下的规矩,让他们从小忍受残忍的训练,从身体到心灵。所以北山一心有时候会不停对自己说,是北山忠自己杀了自己,就算他老年后想要改变。 “你的弟弟已经病死在牢里了,其他人倒还在,你真的能这么无所畏惧吗。”北山一心睥睨道,他喜欢利用别人的弱点,可他自己却几乎没有弱点。 北山苏苏身体抖了抖,她的心几乎被折磨的失去颜色了。想到弟弟的死,想到之前为了他能活着,家人们付出的努力,她红唇咬破,悲悯万分。 “你觉得你能赢吗,你终会付出代价的。”北山苏苏抬头,她怨恨地对北山一心说道,充满切齿的愤怒。 “我赢不了龙尊,我自然知道,但是我能赢祂们的狗,这就够了。”北山一心捏起北山苏苏被泪和血铺满的脸颊,“我会和那些东西讲和的,从此不再进人类的领地,并且允许龙胤们安全地通过北山国,回到他们的家园,这不就达到龙尊们的目的了吗?”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仇恨已经酿成,你已在悬崖之上,当诸神瞥下倾视,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北山苏苏流着泪,从嘴里挤出恶毒的诅咒。 “那你就先去地狱等我吧。”北山一心捏住她的脖子,肩膀上出现一朵血棘花的藤蔓,带着丝丝紫色电光。 北山一心动了杀意了,台下的行刑者们扑腾一声跪在地上,众臣子贵族们也纷纷跪在地上,他们匍匐着,等待着狼王的怒气发泄,他们知道,恐怕这位年轻漂亮的母狼马上就要血溅当场了。 风儿吹过,台上被绑起来的人们,流下绝望的泪。 “放开她。” 一道略微幼稚又年少的声音突然传来。 是沈墨七,他拿着剑,出现在了处刑台上。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狼耳和尾巴了,毕竟现在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青丘牙鱼就站在他身后。 刚才,沈墨七在焦急中让她先走,但她还是跟上来了。沈墨七不能不出现,他不能眼看着北山苏苏就这样死在这里,然后自己哭着跑回去,和联军一起来复仇。可笑的是,他知道自己站出来也没用,他凭什么能救下北山苏苏呢,但他就是下意识地站出来了。 “好啊,谋害先王的逆贼来了。”北山一心笑了,他很久没有露出这样开心的笑了。 北山苏苏已经快被捏到窒息,她的脸开始泛红,她看到了沈墨七,但却说不出话。北山一心的力气很大,举手投足之间带着霸道强大的妖力,几乎快把她脆弱的脖子捏碎。 北山苏苏几次想要上前,她想帮哥哥的忙,她有些着急,但却不知道怎么从天妖手下把人完好救回来。 “放开他。”沈墨七咬牙道,他很想直接冲上去,却不敢轻举妄动,他害怕北山一心直接杀死北山苏苏,让一个人脆弱的生命如风消散,再也无法挽回。 “好啊。”北山一心竟然真的放下了北山苏苏,他看着倒在地上,猛烈咳嗽的北山苏苏,露出了一抹恶劣的笑。 “你去杀了他,不然我就杀了你。”北山一心转身,从侍卫的剑鞘里抽出一柄铁剑,插在地上,对北山苏苏说道,“想想你的家人们吧,没了你,她们都会死在牢里。”北山一心笑着,其他人仍在颤抖中跪着,在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之前,所有人都跪拜在地上,不敢起身。 “去。”北山一心身后的一朵血棘花藤蔓,径直插进了北山苏苏的背里,缓缓靠近她的心脏。这让她睁大了双眸,感受到背部的强烈疼痛和鲜血流出。 于是北山苏苏缓缓站起来,从地上拔出剑,向沈墨七无奈走去。 每犹豫一步,她背后的血棘花就会扎的更深,就像她小时候在山上看到的血棘花一样,它美丽,鲜艳,在四季盛放,却永远束缚着人们的自由。 “不要......”沈墨七眼巴巴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的指甲镶进肉里,流出鲜血。 北山苏苏每走一步,她的鲜血就顺着背部流到腿上,再顺着腿流到地上,她虚弱地提着剑,缓缓向沈墨七走来。 “对不起.....”她喃喃道。 北山一心凝视着她,脸上露出属于征服者的笑,得意的笑,掌控人心的笑,仿佛一切尽在臆想之中。 当北山苏苏走到沈墨七前时,鲜血已经在她背后流成了一条红色的线,她的生命如此绚丽,震撼,却即将迎来自己的干涸。 沈墨七看着她的眼睛,看见她睫毛下眸中的话语,看见她的无奈,痛苦,悲伤和寂寞。此刻的他失去了全部力量,瘫坐在地上,强忍泪水,努力紧闭着眼睛,等待着剑穿刺过自己的胸膛。 北山苏苏笑了笑,把剑扔在一旁。铁剑在地上发出响当当的声音,所有人跪拜在地上的人,听到铁剑被扔在地上,而不是穿过血肉的声音时,无不心中响起万分惊骇。 北山一心的笑停下了,他的眼角露出一丝疑惑,抖动了一下。 沈墨七睁开双眼,瞳孔放大,他看见北山苏苏蹲跪了下来,把身体靠在沈墨七的身上,用手抚摸着他的脸,用尽最后的力量,对着他的耳边,惨惨戚戚,微微呢喃,诉说最后的话语。 “你就是.....我的自由,我爱着您。” “放肆。”北山一心从未如此失态和恼怒过,他右手扯住藤蔓,妖力闪过,北山苏苏的身体如触电般失去力气,缓缓倒在了玫瑰般的血泊之中。 沈墨七扶起她温热的身体,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试图从她嘴里听到声音,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青丘牙鱼从后面猛地上前,试图夺回什么,而北山一心则敏锐发觉,“你想做什么呢,小狐狸?”他右手闪过火焰,紫色的火顺着藤蔓在刹那之间,就点燃了北山苏苏的身体。 青丘牙鱼咬牙,她的手在触碰到北山一心的妖火后就立马收了回去,北山一心真的怒了,他动的是自己的本源之火,不是一般的妖术可以比拟的。 于是青丘牙鱼只能拽着沈墨七,试图将他拖动,“快放手,你也会死的。”她说。可沈墨七却像听不见一样,双手被火焰吞没,依旧捧着北山苏苏的尸体。 北山一心猛烈地呼吸着,他还无法平息自己的愤怒。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一种在灵魂上的质问和侮辱,他的妖力在空中澎湃,带来的是地面如地震般的动荡,让北山国众生都微微颤抖。 突然,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山道上。那里,突然响起了阵阵的金戈铁马之声。 第80章 血棘花败 北山一心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支奇军来偷袭他的北山城。 北山城说是城,倒不如说是是山上的一些聚落,这里虽然比北山国其他的地方都要大,但却仍然没有石头和砖块垒成的高耸城墙,全靠山脉保护。 要找到他的北山城,首先必须熟悉它的地理位置,然后要突破沿着山道封锁的北山国哨卡,根本不可能有偷袭的效果。除非.....他们也有什么办法能在山间行动,不被血棘花吞食。 现在对方找到他了,他们是龙尊座下的人,而龙,在神话中是创造山川河流,雨花木灵的神只。突破血棘花的封锁,穿越万水千山来到这里,尽管北山一心很不情愿,但必须承认有这种可能。 而且,对方从刚才出现开始,就没有再隐藏自己的妖力了。 这是一支五百人左右的士兵,可却是精锐中的精锐,妖力强大,恐怕只有北山一心的近卫军能抵挡。可他在城里的近卫军,此时却不到三百人。 让其他虾兵蟹将去,恐怕只会像草芥一样被刹那斩灭。 北山一心在意的并不只有这点,他能感受到对方军队前,有几位妖力在他这种层次的人。 前方的士兵一时半会回不来,而对方这是要玩真的了,要斩他的首。 北山一心收回目光,看向沈墨七,他没有把握能立马得到胜利,所以他需要立刻离开,去前线带兵鏖战。 而其他跪拜着的人听到马声,早就再待不住,恐惧流汗,如最卑微的苍蝇,嗡嗡散去,各自逃命。 北山一心没有阻止他们,他仍盯着沈墨七,“三分钟,够我杀死你了吗?”他说。 沈墨七的双手已经空了,北山苏苏的身体和生命,早就如山中微草,被北山一心的本源火焰燃烧殆尽了。 但他还跪在原地,空捧双手,像是失去时间的雕像。 北山一心的眉毛皱了一下,他看见沈墨七的双手被烧成焦炭般的颜色,却没有再继续燃烧。 “反正我是留不在龙息了。”青丘牙鱼说道,她从沈墨七的身后向前走去,随着她的步伐踏过,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被加速了一样,大地直接越过残秋,来到了冬天。 天上云层在一瞬间就靠拢过来,黑压压的,气温也随之极速降低,云层中的水蒸汽开始凝结,化为雪花越下越大,越下越大,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整个北山国就变了另一幅样子。 大雪铺满世间,绝情覆盖大地,一片皑皑白雪留下,空有无数马蹄印在地上踏出。 这是一片绝望的天,这是一片只能靠剑说话的雪。 北山一心的眼角开始颤抖,他看见刚才的小狐狸逐渐变成一个成女,一条尾巴在摇晃后变成九条,长发落下,眸中是寒冷的光。 而沈墨七缓缓抬起头,他的瞳孔如黄金般闪耀,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手上的指甲开始变得修长,锋利,红色的鳞片爬上他的手臂,覆盖掉之前焦黑的皮肤,他的皮肤开始泛红,浑身冒出大量的蒸汽,在雪花飘扬的大山中如一缕孤独的炊烟。 “龙血......你不是人类?”北山一心终于开始忌惮,他已萌生退意,再也没有了那种睥睨一切的气势,他向后走去,而身旁的护卫则拔出巨大的剑,守护着他的背后。 青丘牙鱼看着自己的哥哥,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惊恐的眼神。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似乎知道沈墨七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她只是抿了抿嘴巴。 从现在开始,沈墨七已经向非人的道路上转变了第一步。 “到什么时候了,还看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吗。”青丘牙鱼只能转头对北山一心的侍卫说道,像是最后的挽留。 而护卫们互相看了一眼,继续持剑警惕着她,“我们的一切都是将军给的,如今只能以死相报。” “是吗。”一颗雪花落在了青丘牙鱼的鼻尖上,在红润中消融。 当洛将离,爱丽丝,阿道尔,蒂娜,蒂娅,雌朔虹嬅,牧白柰刃,风里熙,东风龙钥,尘灰雨,以及众多穿着麒麟甲的骑兵们一起赶到时,蒂娜和蒂娅脸上还挂着泪痕,当蒂娅喊了一声沈墨七的名字却无人应答时,她们才发现他的异样。 沈墨七像一只古老的,刚睡醒的龙,和以往温柔坚强的气质完全不同,变得陌生,有股睥睨的冷漠。 面对沈墨七的变化,众人有的神色惊喜,有的惶恐,有的眉头紧皱,有的则露出有趣的神情。 这时候北山国的兵已经倾巢出动,几乎快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而联军方的骑兵遇到北山国这种高低差极大,算是山城的地形,也没有办法发起冲锋。 “下马,步战!”这只骑兵的将军命令道,至于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让一只五百人的骑兵出现在这里的,就要问他们前面那些五阶大妖的神通了。 “墨七?......”爱丽丝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后就不敢继续言语了。她的心情由重逢的喜悦转向担忧的哀愁。对于沈墨七跪在地上,那被揪心一样的痛苦,她仿佛亲历一般难受。 沈墨七突然起身,他跨身上了一匹马,向唯一平坦的路,北山一心离开的地方冲去。 他的同伴们没有让他独自前去,他们连忙骑马,一起跟上沈墨七的步伐。 北山国的士兵是很忠诚,很勇敢,但他们不傻,面对数个天妖,他们几乎是出自血液里的本能,就颤抖地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就像再强壮的人类看到巨石从山崖上滚下,也会下意识的躲避一样。 北山一心逃跑的是一条在北山国罕见的平路。此路从石头砌成的处刑台后延伸出来,直接通向平坦的山路。 他们一路向北走,妖族的马跑的比寻常人类的马快得多,可以说,如果没有妖力在身上,寻常人是骑不得这样凶蛮高大的巨马的。 沈墨七骑马追在后面,他把血红的爪放在马儿的头上,那马儿血统优良,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浑身血脉喷张,哼着鼻头,大步流星。 北山一心还在向北走,之前,他可以用军队拖延联军的将领,然后让自己亲自去斩杀敌方的天妖,比如黄驹。但如果几个天妖聚在一起,那势必是一场持久且结局注定的挣扎。 北山一心终于没了王的样子,像一条败家之犬,他就算再会阴谋,战略,此时也无济于事。 此时的他在不停动用着妖力扩张着自己的领域,如果不扩张,那么对方的领域就会反过来把他包裹,到时候就真的是欲走无门了。 “不要追得这么急,他已经穷途末路了。”牧白柰刃在马上慌张地对沈墨七喊道,似乎比起北山一心,她更担心沈墨七的安危。 但沈墨七仿佛没听到一样,眼里只剩前方的北山一心。 北山一心张开手,一道紫色的木制长弓在他手里出现,如龙光射牛斗之墟,爆发阵阵闪电。 “小心!”和北山一心交过手的东方龙钥着急地看着他的学生。那是一张速度极快的弓,只要北山一心松手,箭就会直接到达敌人的心脏处,仿佛没有中间飞行的时间,风驰电掣,紫电青霜。就算是东方龙钥当时和他战斗的时候,也是靠生存的本能,以反方向的重力,才将箭停在了心脏的前一寸。 可是紫电闪过,只有沈墨七歪了一下自己的头颅,箭已经在身后的树林中引起了爆炸。他眸中金色仍然亮着,仿佛在北山一心出手前就看见了箭的袭来。 东方龙钥愕然看着自己的学生,他从没想过一直让自己保护着的,平时连说话都脸红羞怯的沈墨七,会在一场磨难后变成这样。 无情,冷漠,空洞,像一只被附身,听不见声音的人偶。 “可恶,可恶,我只是想活下去,想让我的北山国可以活下去,不必忍受任何屈辱,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北山一心咆哮道。他身旁跟着的护卫,在回头试图阻止沈墨七的追逐时,却一个个被看不见的斩击砍倒在了后面。 “当你无休止的侵占别人的土地,把所有异己赶尽杀绝的时候,你总会想到,暴力迟早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头上,这就是暴力的诅咒。”雌朔虹嬅对北山一心说道,她听见了他的羞恼。 “我才不信什么诅咒,不过是那些龙们不公平。”北山一心的身边已经没多少人了,连带着他不过数骑,他就像走投无路的霸王,等待着自己最后的乌江。 灰尘扬起,又有一队人马赶来护卫,应该是北山国更北方的地方驻军,闻变而来,约有数百。 “将军!”他们喝道,马蹄滚滚,却徒增悲凉。 “蠢货,走开!”北山一心挥手道,可是为时已晚。 牧白柰刃只是伸出手,所有北山国士兵的刀剑就都被妖力吞没,逐渐消失,而当术式完成的时候,刀剑已经重新出现在了天空,带着锋利磅礴的恐怖妖力。 如狂风倾泻,暴雨落下,刀剑如雨点滴落,溅起朵朵血花。 暴力压制暴力,数百生命仅在一瞬消散,连同他们的马一起,在哀嚎中死在了原野之上。 随着北山一心身边最后的部下被刀剑刺穿胸膛,逃跑的便只剩他一人。北山一心终于停下来了,他也终于到了一片河岸之边。 沈墨七也停了下来,勒马冷漠看着他,用他的那双死寂的金色竖瞳。 北山一心回身抽剑,横指涛涛河岸,“杀我国民,我便只身度过此江,以百万人类的生命偿还。”他像一个红了眼的疯子,除了血,再没有任何理智。 “你可以试试。”洛将离眯着眼睛,道。 一道金色的闪电劈下,落在河对岸,惊起涛怒神威。 北山一心愣住了,许久,他才发出阵阵大笑,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像一个疯子,一个孤家寡人,头发早就在奔逃中散开了,他捂着额头狂笑,而众人就在他身后看着他。 “龙啊,龙啊,好是偏心,警告我吗?哈哈哈哈.....“北山一心对着闪电笑道,他低着头,发出阵阵狼嚎,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 “来啊,来杀我吧。”北山一心回头,拿出自己的剑,指着众人。 沈墨七终于走了起来,他没有神智,唯一想做的,就是杀掉眼前人。 蒂娜和蒂娅捂着嘴巴,恐惧地看着这一切,爱丽丝的“小心”还没说出口,沈墨七就和北山一心刀剑相向,碰撞到了一起。 爱丽丝不知道一个本来还灵力薄弱,本属于一阶的人类是怎么和五阶的天妖交手的,但她猜测,沈墨七一定付出了某些代价,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紫色的闪电和金色的闪电在天空缠斗,电闪雷鸣,乌云遍布,黑暗笼罩大地,却不见任何雨滴。 众人想上去帮忙,可他们之间的对抗已经到了电光火石之间。 天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爆发了恐怖的斗志,但就算是他磅礴妖力的流向,也在「沈墨七」的眼中变得缓慢。对方的所有攻击已经在「命定」中无法击中他,而沈墨七却能一边从容的闪躲,一边精准的进攻。 明明他们之间是第一次战斗,这个沈墨七却像已经经历过和他无数次战斗一样熟练,甚至能全程压制着这位如紫色闪电一般的天妖打。 他射箭,沈墨七扭头,他劈砍,沈墨七侧身,他踢腿,沈墨七腾跃,他挥拳,沈墨七俯身。此时的沈墨七就像一台精准的仪器,在北山一心身上用剑逐渐刻下属于龙的,不可磨灭的伤痕。 可沈墨七自己也在流着鼻血,就算他的眼眸依旧冰冷,身体却快要承受不住的崩溃。 “沈墨七!”洛将离冲了上去,仅仅看了一小会儿,他就无法再待在原地看着了。 可一道金色的闪电劈下,沈墨七的刀已经抵在了北山一心的脖子上。 天妖的身体远比常人的坚硬,北山一心露出穷途的笑,面露悲凉。 沈墨七愤怒地咆哮着,他滚烫的血液从手臂的鳞片处涌出,剑身之上闪着异样的光芒。 河水汹涌,势要吞没一切。 剑光涟漪,在空中划过寒影,「月徘徊」,沈墨七念出龙语,雷为鼓,河为钟,他在天地苍茫中收剑回鞘,仿佛一场大戏的落幕。 北山一心往常高贵的头颅此时在无声中落到地面,在翻滚中沾满泥土,流下无尽的不甘。 天妖已陨,大道磨灭。 “你不是个英雄。” 少年只是站在他的尸首前说道,声音却像另一个人。 “沈墨七?”洛将离站在他身后,他感到一丝陌生。 众人睁大瞳孔,他们看见沈墨七手上的龙鳞血爪,陡然间径直穿过了洛将离的胸膛。 天道无情,暴雨落下,像是透明的天帘。 黑云压压,世界灰暗,像是最后的落幕。 滔天的河水冲在岸上,水位也不停地上涨,似乎要把两岸都淹没。龙息边境森林那些光秃秃的树林也矗立在那里,像一个个伟岸的巨人,它们沉寂,沉寂,和百年,千年,万年前一模一样,时间和空间在此瞬达到了永恒。 “一切都结束了。”洛将离把手轻轻拍在沈墨七的头上,笑道。 沈墨七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他的鳞片褪去,瞳孔失色,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倒下,再看不见世界任何的颜色。 一切都结束了...... 北山一心死了,这宣布着北山国的灭亡。此时此刻,龙息东方诸国,以青龙国为首的龙骑,南方诸国朱雀国的火营,西方诸国白虎国的女将,还有北方诸国休整后补充的兵力,共一百多万人,他们此刻都停下马儿,在征伐北山一心的路上抬起头。他们看着被乌云笼罩的龙息天空,听着鸟儿叽喳啼鸣,传来北山一心已经死去的讯息。 后来,随着北山苏苏和北山代童年时见过的御空船舰,将火与炮在北山国的土地上倾下,铁骑随之踏过,北山国最后的抵抗也烟消云散。 根据龙尊的命令,北山国的人,只要是从军的人,该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至于剩下的,多半是一些残疾人,连种田放牧都是问题,只是留在国内等死罢了。也许一场大饥荒过后,北山狼族还能留下几千几万号人。一时间,仿佛刚刚还战无不胜,不可一世的边陲军国,此刻却如沙塔一般瞬间倾塌,消失不见了。 北山苏苏被玄武国,以及一些大国以护送龙胤有功的名义,追授了爵位。她剩下的亲人也被优待了。 可没人能证明北山代,北山千等等许多人的价值,他们许多人都被绞死在了处刑台上。 剩下活下来的一些残废的北山狼族,还是不被放心留在故土,他们被强制迁移到了其他地方,远离北方边界的地方,就算路上会再死一些没腿没力气走路的小狼,老狼。 可以说玄武国的国仇也算报了,玖华的边界危机也得以解除了,龙尊们的威严也必将得以传承和吟诵,沈墨七一行人在休整后也可以离开龙息,回到龙语学宫去了。当然,他们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毕竟北山国都被灭掉了,百年内也不会再有人敢骚扰玖华和龙息边境了。 暴力反噬暴力了吗?反噬了。大仇得报了吗?得报了。最后的清算和处决痛快吗?痛快。 所以。 “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一个和沈墨七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坐在篝火旁问沈墨七。 他们同坐在黑暗的森林里,能见度仅限于眼前的温暖篝火,外面则是一阵幽暗原始的鬼哭声。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有太多人死去,它并不完美。”沈墨七回答他。 “完美....世界上哪有什么完美,这个世界本就不完美,你的结局已经算是比较完美的了,在我经历的这些里边。”那孩子嗤笑道。 “所以你为什么要帮我。”沈墨七问他。 “生命宝贵,可人总会有几次不要命的时候。”他耸耸肩。 “记住,你是我的龙胤,你只能活一百岁,在不断的重生中寻找答案。一旦开启龙的力量,就相当于在人生的考试中舞弊。”他认真道。 “而且.....我能感觉出来,有人正在找我,试图阻止我的轮回。这次惊动,可能会被九天里的龙们压住,但下次你要再使用力量,就一定会被发现。” “我只会帮你一次,你要明白,你是个人类,不是龙,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需要那么超凡脱俗的力量,好好想想你的手能为你带来什么。” “你的生命只有一百岁,所有龙胤都是一样。下次你再作弊,我就抹除你人生三十八年寿命作为代价。记住,当你和爱人不能手牵手,享受凡人的余生时,你才会知道什么是永恒的痛苦。”那孩子警告道,他的眸子如黄金般闪耀。 沈墨七懵懂地点了点头,他蜷缩在篝火边,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心里总有股挥之不散的哀愁。 沈墨七想起了一个朦胧的笑,一个朦胧的拥抱,一个朦胧的吻。 生命啊,它璀璨如歌,它沉寂如海,它转眼间烟消云散,它无法挽回,它只剩留念。 至此,纪念他十二岁的人生。 第81章 傲慢动物 龙息事件结束的两年后,清平十七年,玫英历1815年,11月,龙语学宫。 沈墨七是1800年,也就是清平二年出生在玖华璃州龙石村的,如今眨眼间就十五岁了。 十五岁,本该是一个美好的年龄,一个充满想象力的年龄,一个开始对异性有脸红幻想的年龄,一个向往世界广阔的年龄。 可沈墨七却死气沉沉地躺在树下,翻着他日复一日看来看去的龙族文书。试图从那些小孩子都觉得幼稚的故事上找到什么秘密。 就连远处学宫里那些代表着青春的白色裙子,女孩子之间玩闹的羞怯,他都懒得抬头去看一眼。 龙息的事情对他影响很大。 北山苏苏被杀了,青丘牙鱼又一言不发的突然消失,了无踪迹。风里药也已经战死,逝去.... 这三年,他思念的人有很多,爷爷,希朵,露比,亚瑟,北山苏苏,风里药,风里凉,青丘牙鱼,甚至那些只是见过几次面却帮过他许多的人。 他们好似一场幻梦,却在他有限的人生里占据了泰山般的重量。 往事云烟,欲说还休,只剩愁苦和无奈的无力感。 “喂。”一道懒洋洋的女声传来。 沈墨七抬头,才发现是薇尔莉娜,她突然出现在了沈墨七寂静的世界中。 “怎么。”沈墨七看向她,把倦怠的眼睛从她的吸睛的黑红色裙子上移开。 “你整天在这里做什么,难道除了学习不会干其他事情了吗?”薇尔莉娜走进来,像是跟他熟到不能再熟一样,直接就抚裙坐在了他旁边,丝毫没有什么顾忌,“能不能教教我,你是怎么能一直沉下心来看书的。” “第一,我没有家族,没有靠山,不趁此机会学习,以后有什么出路呢。”沈墨七回答她。 有时候沈墨七不太想被人打扰,但真正有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心里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开心。 “你是龙胤呀,还有一手好剑法,愁什么出路。”薇尔莉娜打了个哈欠,抬头看向阳光。 “除了龙息以外没人认龙胤的名,说到底龙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十二年选一次,说是要继承龙的力量...然后呢?一辈子待在龙语学宫不能出去?就算出去呢,据我所知,玖华和玫英都不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在社会上吧,谁知道会经历什么.....” “好剑法也没什么用,难道我要去纵横江湖,当个镖客,还是从军报国?我觉得还是读完书后去科举,当个小官,吃口皇粮轻松一点。”沈墨七耸耸肩。 “你真是这么想的?”薇尔莉娜看着他,她的表情出乎意料的认真。 “不是。”沈墨七笑了。“我只是开个玩笑。” “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而且我也需要力量,家人在等着我。等我成为了东方龙钥老师那样的强者,一定,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能得到幸福吧。” “哼,天真。”薇尔莉娜哼声,她把马尾上的深红丝绸束带系紧了一下。 十五岁的她确实比三年前漂亮成熟多了,现在更像一个慵懒的普通贵族少女。只有沈墨七知道她的秘密,比如以前疯狂的性格,燥热的术式...... “第二,我也只擅长读书了,玩术式比不过你们,我总得从哪里找点存在感和荣誉感吧,我也是需要一点虚荣心的。”沈墨七笑道。 “你还蛮诚实嘞。”薇尔莉娜也扬起红唇笑了,她就喜欢沈墨七这种随性的性格,而沈墨七面对她也没什么顾忌,所以他俩的相处总还算愉快。 “你最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忧郁的像是什么童话里的王子,难不成你也亡国啦?”薇尔莉娜又问他。 “嗯....” “还是说你到了什么「青春期」?喜欢一个人独自幻想高傲的英雄故事,以及女孩子裙子下的大腿?” 薇尔莉娜不怀好意地凑近他,眯着眼睛,用那双红彤彤的宝石眼睛认真盯着他的眸。从这个视角能看见她贵族白色衬衣下微微隆起的白皙胸口,像青春期的青鸾山脉。 “没有啦.....”沈墨七用手遮住自己的视线,“我只是在自己开心的时候就会想起故人,我会不自觉去想她们如果还在世的话,会不会和我一样开心......” “.......”薇尔莉娜收回目光,把手从白皙的胸口上拿走,“你还是把注意力放在现在的生活上吧,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甚至都对我的身体没什么兴趣,真不知道你还对什么感兴趣。” “不要开这种玩笑了,你知道我不会看的,你只是喜欢捉弄我。”沈墨七扭头低下眸,“不过你玖华诗词现在也学的挺好。” 薇尔莉娜的红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用手戳了戳沈墨七的脸颊,“考试成绩出来了。” “哦。”沈墨七的脸被她翘起来的细长手指戳了个酒窝,但他似乎没兴趣追问成绩。 “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分别是:你,希斯利亚,爱丽丝,洛将离,阿道尔,燕飞,芙莲娜,姬我悠,橘右染,艾莉西亚,蒂娜,蒂娅,上官青梅,乔玄木,歌莉娅,我,洛小安,马西鸣,皇甫龙笙,应天打龙。”薇尔莉娜放下手指,对他说道。 “恭喜你又考了第一名。”她说。 “恭喜你又考了第十五名。”沈墨七回答她。 薇尔莉娜咬牙切齿,“你觉得玖华学科简单还是玫英学科简单,对我们来说学这些已经很难了好嘛。” “哲学,地理,艺术,物理学,这些你们的学科也不简单呐。”沈墨七合上书笑道。 “再说了,学这些有什么用嘛,马儿不还是在地上跑,皇帝们还在花园里和情人幽会,这世界根本没什么变化。”薇尔莉娜翘起腿。 “以后会有的,世界也在不停地变化呢。”沈墨七也打了个哈欠。“我甚至到现在也不知道「火车」到底是什么,以后有空可以去看看。” “对....世界会变的,在不久之后。”薇尔莉娜看着远方说道。 “你倒是潇洒,听说你在一年级二年级的小学妹们中间风评不错呢,他们说你长得好看,还是龙胤,又在龙息亲手诛杀了一位式王级别的怪物。”薇尔莉娜又把胳膊靠在沈墨七的肩膀上,撑着自己的脸对他笑道。 “不是我杀的。”沈墨七摇了摇头,“一个灵力浅薄的人去杀式王?想想也不可能。” “是有人帮了我,但我和你们一样,都不知道「他」是谁。不说这个事儿了,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他是谁。”薇尔莉娜认真看着沈墨七。 “怎么可能.....你...”沈墨七结巴道。 “如果我说,我们两个是同类,但不是人类,你信吗?”薇尔莉娜轻笑,满脸的无奈。 她问的小心翼翼,似乎很害怕沈墨七的回答,同时又有些期待。 “信,你是魔法师,我是你帽子里的兔子。”沈墨七哼笑,用他在学宫看的表演说道。 “如果有一天,你遭到周围人的背叛...不信任,他们要处死你,而有人对你伸出手,说我们是同类,应该回到自己的「家」,而不是在这里,你会怎么做。”薇尔莉娜似乎很冷一样,她蜷缩着腿, 沈墨七一时吃惊语塞,薇尔莉娜似乎没在开玩笑,而这也是沈墨七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害怕两个字。 一道破空声突然传来,打断了沈墨七的思考。他皱了皱眉头,伸手接住飞过来的不明物体。 那是一个黑白相间的球,在沈墨七的手上摩擦很久才停下,他的手有些疼,但没有破皮受伤。 “没长眼睛吗。”薇尔莉娜没好气地对球来的方向说道。 “抱歉抱歉,球不小心飞过来了,没控制好。”一个男生跑了过来,挠着头不好意思道。但他又看着沈墨七,脚步逐渐停了下来,“是你?” “你是?”沈墨七看他也觉得眼熟。 “不记得我啦?我们老熟了,我当时站在鲁迪旁边看你们被他.....”那玫英少年有些尴尬地笑道。 沈墨七的表情不算好看,“你还有脸说?”薇尔莉娜抢先开口,她扬起红色头发,不屑地对那人说道,“怎么,你是来找茬的?” “不是来找茬的,但这事儿跟你这个吸血鬼魔女小姐有什么关系呢?”鲁迪的声音懒洋洋的从后面传来。 “我不是吸血鬼,我!不!是!魔!女!”薇尔莉娜气的胸脯发抖,她竟然伸出一枚匕首,拿在手上,眼睛如看死物一般看着对方。 沈墨七被她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凶相吓到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最近情绪开始....不太稳定。 “喂,学宫里打架可是禁止的哦,你也不想退学吧?”鲁迪虽然冷汗直流,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他就是很聪明,很会利用规则。 他在短暂的慌张过后,又露出笑吟吟的表情,装作一点都不怕的样子。 而薇尔莉娜则哼了一声,随着光芒散去,她收回了自己的匕首,“嘴巴放干净点,本小姐现在收拾不了你,你就不怕我毕业的时候教训你一顿跑路吗?玫英这么大,我还会术式,你尤里乌斯家想找我也难吧?” “你!”鲁迪的面色说不上好看,他被眼前这个少女的邪恶震惊了。 “还你。”沈墨七举起那个黑白色的球,扔给鲁迪。 鲁迪没伸出手,反而弯腰伸出脚,用脚背把球在空中停了下来。 “搞什么,蹴鞠吗?”沈墨七手放在下巴,道。 “乡巴佬,这是足球,近五十年玫英最火的运动。”鲁迪嗤笑道,“你们玖华人全是呆子,自然不懂这种运动的美妙之处。” “蹴鞠可是我们先发明的吧,有什么区别。”沈墨七插着手。 “那怎么不见你们玖华人踢什么「蹴鞠」呢。”鲁迪笑了。 “因为.....因为那东西和玩物丧志联系起来了,有些朝代的官府也不让百姓踢球,逐渐就衰落了。”沈墨七据理辩解道,“以前也是有人踢得很好的,我们玖华人什么都不差。” “那就证明给我看。”鲁迪似乎终于想到了报答上次屈辱的方法,他莫名兴奋道,“三个月后学宫会举办一场「天下风云文化祭」,有场足球比赛。” “每年都有,但我知道你没参加过。但今年你跑不了了,到时候我们再决一胜负。”鲁迪握拳道,他身旁的两个伙伴也面面相觑。 “哦。”沈墨七没什么兴趣。 “怎么,怕了吗?”鲁迪抖了一下眼睛,咬牙道。 “抱歉,十年前五岁的我可能还会被你挑衅。”沈墨七摆了摆手。 “我看你只是想在自己的舒适区里待着吧,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自己在学宫里有些身份就怎么样了,出了学宫你一样什么都不是。你现在也什么都不是,你只不过是洛将离的一条狗。”鲁迪指着他鼻子骂道。 “那你又是谁的狗,盖乌斯的?”沈墨七看着他的眼睛。 而薇尔莉娜不合时宜地笑了笑,她拍了拍裙子,在树荫下的光斑中饶有兴致地看着鲁迪。 “你!”鲁迪身旁的两个人都在劝他收手,鲁迪想起三年前的争端,也慢慢抚平了自己的愤怒。 “不要忘了胳膊上你好哥哥给你刻的伤口。”沈墨七再补一刀。 “好,好,好。”鲁迪冷笑,“你也不要忘记你和那个姬我悠在泥潭里喝尿的过往,也不要忘记他的指头是谁砍的。” 沈墨七静默了,他确实被鲁迪激起了怒气,正在隐忍。 “我管你在不在乎,你唯一能在公正的环境下击败我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回家找你的金发小公主哭鼻子吧,懦夫。”鲁迪带着两个同伴离开了,他们抱着球,再没有心思踢球。 “烦人的东西。”沈墨七对他的背影道。 “人类大多数都是这样的,自私,自傲,容易陷入愤怒,不愿意理解他人,只会在自己的情绪和利益受到伤害的时候出于感性的反抗,而非理性。”薇尔莉娜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指甲。 “安心好了。”薇尔莉娜笑着拍了拍沈墨七的肩膀,“我毕业的时候一定帮你狠狠揍他的屁股。” “嗯.....谢谢了。”沈墨七愣了愣,有些好不意思地说道。 他觉得薇尔莉娜似乎真把他当成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了。当年他第一次来龙语学宫拿剑和她对峙的时候,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还不错。 “那就再见了,朋友。期待我们有一天能成为真正的战友,而不是分道扬镳。”薇尔莉娜把手放在身后,张开手掌摇了摇,以作道别。 她的红眸在阳光下显得深邃,像一颗晶莹剔透,却又带着黑光的红宝石。仿佛习惯了黑暗,却又不排斥光明。 “再见.....” 等等,战友是.....什么意思,要战斗?和谁战斗....呃,她看不起的贵族们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沈墨七应该不会和她分道扬镳,因为他自己也不是什么贵种。 沈墨七看着她的背影,她的黑红礼裙离开地平线,他便继续坐在山坡的草地上看书了。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平淡,无聊。 但要是让沈墨七再经历一场龙祭的猜忌,艾欧迪亚的战争,白露的雨天,龙息的逃亡和离别,那他还是宁愿就这么无聊下去。 沈墨七拿书的手不自觉捏紧了,太多人死在他的回忆里了,他怎么也忘不掉他们的脸和话语。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他们的死亡毫无意义,他们甚至不是出于本愿选择献身,而是在时代的潮流中,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碎。 “哟,我的兄弟。”一声壮汉的声音热情传来。 沈墨七抬头,只见已经逐渐变红的阳光下站着一个高他许多的男人,他还抱着一个同样的黑白色的球。 “皇甫龙笙?怎么了吗。”沈墨七回答他。 而皇甫龙笙则是坐到了沈墨七的身旁,用他粗壮的手撑起自己的后脑勺,“没什么,想和你聊聊。” “嗯。”沈墨七没有拒绝。 “我们分班成为朝夕相处的同学也两年多了吧。”皇甫龙笙咧开大嘴,“还记得我们刚在龙祭里认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勇敢的人。你害怕自己无能,总想为别人做点什么。” “后来的事情真是抱歉。”皇甫龙笙突然变得有点....不像他了,因为气氛在阳光下有点抒情。 “为什么道歉。”沈墨七扭头,他好奇地眨着眼睛。 “我本来应该跟你一起去龙息的,就和阿道尔,蒂娜,蒂娅一样。他们现在走出来了,生活也很正常,而你,我的朋友,你基本上天天都在忧郁。”皇甫龙笙说,“如果我去的话,事情也许就会不一样。” “你没有义务跟我一起去的,龙息很危险,我甚至....不,我已经很对不起阿道尔,蒂娜,蒂娅了,让他们在牢里待了好几个月。”沈墨七顿了一下,“总之谢谢你的好意。” “你真的要继续这样下去吗。”皇甫龙笙认真的说,“我们在彼此的人生里只交错五年光阴,现在已经静悄悄过去了五分之三,你这样下去,时间就会眨眼间从你的指缝中溜走,再不回来。” “我们都来自天南地北,老实说,我回到南琉之后,恐怕一辈子也见不到你们了。难道我们不该做些什么,留下点回忆吗?虽然平时一起上课,一起玩闹,一起发笑,也很不错了,但我们需要一些特殊的「事件」,来铭记彼此。”皇甫龙笙说道。 “「事件」....?”沈墨七不解。 “我先问你,你是不是感觉自己缺少了什么激情。”皇甫龙笙问。 “激情吗.....”沈墨七思考了一会儿,“大概....也许.....可能吧。” “你就没有什么......非常想做的事情吗?”皇甫龙笙又问。 嗯.....找回爷爷?找回妹妹? 可这种事情再激情也没什么用,天下这么大,妹妹是自己走的,爷爷又和玫英的教国沾了关系,他还没有能力去探求什么真相。 沈墨七泄气想道,他的人生真的没什么激情。 他甚至连对灵力和术式的修炼都没什么激情,因为修炼太枯燥乏味了,没有十几二十年的积累,连一丁点的长进都不可能有。 尽管羞愧,尽管沾了洛将离的光,但沈墨七真的希望能得到龙胤的力量,然后去把失去的拿回来。 也许过不了多久....沈墨七握住拳头,他期待的那天就会到来,那时他就会和东方龙钥一样,继承龙的力量,然后成为别人仰望的存在,成为五阶的术者...人类的顶点。 “所以要来参加吗,学宫文化祭,足球比赛。”皇甫龙笙眼睛冒光的说,胳膊上的肌肉隐隐浮现,沈墨七真害怕球承受不住他的力量。 “可以是可以.....”沈墨七礼貌回答。 “但是有什么意义呢?”皇甫龙笙笑了笑,“你想说这个对吧。” “你记住,人类只是世界上繁衍生息的一种动物罢了,可也只有人类会去思考意义是什么。”皇甫龙笙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 “而世界本来就无关他人的运转着,所谓的意义本就是人类的理性赋予的。你想要什么,你想成为什么,你想去何方,意义就在何方。”他站起来说。 “不要太老成了,趁年轻,感受一把青春当下的时间,就当纪念我们的友谊,这是我能帮你的最大了。”皇甫龙笙伸出一只手,对树下的沈墨七说。 “时间.....”沈墨七喃喃地接过皇甫龙笙的手。 一直以来,他都是被动的跟随命运随波逐流。而现在,他似乎终于被人拉着前进,有了几分渴望和激情。 “走吧,去足球场看看,趁我们还能享受享受青春。”皇甫龙笙把沈墨七拉起来,大笑道。 第82章 古典乐队 他们二人从一起从这片寂静的草地离开,一同向足球场走去。 沈墨七在绿茵场上,惊愕于眼前漂亮宽广的绿色草地。 这么宽广又漂亮整齐的绿茵场给人第一次的震撼是非同凡响的,而沈墨七来学宫三年了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他一次也没来过..... 天呐,龙语学宫到底有多大...有多少地方他没去过。 “足球比赛分为两队,每队十一个人。”皇甫龙笙骄傲地拍了拍沈墨七的肩膀,像热爱自己的私产一样热爱着这片自由的土地。 “目的很简单,把球踢进对方的球门得一分,一个半场是四十五分钟,上下半场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得分多的队伍获胜。” “每个队伍都有一个守门员,若干个后卫,中场,前锋。通过防守和进攻转换来阻止对方进球,辅助我方进球。其他的细节你看别人玩几场就懂了,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皇甫龙笙为沈墨七介绍着规则,他又张开双臂拥抱着绿茵场上的空气。 “可是我们班只有十个男生,而且他们不一定愿意玩。”沈墨七担心地说。 “又没规定必须是男生玩,差的一个人可以找个喜欢足球的女生嘛。至于其他人.....我会去劝说的。”皇甫龙笙提了提手,自信道。 “先来熟悉熟悉球吧,我教你,我已经玩两年了,和学宫很多人都踢过,可以当个好老师。另外一提,他们邀请我加入球队我都没去,因为我一直渴望着有一支自己的球队。”皇甫龙笙径直把球轻踢起来,开始不停地点球,黑白色的球在他的脚尖上起舞,却不落下来。 “好。”沈墨七回答,却突然瞄到了一个金发身影,在不远处推着一个小推车走过。 她戴着白色鸭舌帽,金色长发披肩,在阳光下反射的有些发白。她还穿着白色短衬衫,蓝色贴身短裤,是沈墨七不怎么见过的着装风格。 怎么比喻呢...按沈墨七见过的风格来说。 它比起玖华女性们盖住胳膊腿部,不展露身体线条的宽裙风格来说,可以说是比较大胆。但比起玫英宫廷里那些低胸的,非要把胸部锢成球形的裙子来说,又算是保守。 总之,她的穿着阳光,简洁,美好,绝对称不上有什么问题。应该是玫英人中又流行出来的什么风格,这些家伙的穿衣总是大胆又前卫,引领着学宫的风潮。 沈墨七想起来了,她是在忙学生会的职责,每周都要花费几个小时的时间,去帮学生们进行无偿性服务。比如看管图书馆和自习室,安排社团活动,对体育活动进行帮助... 说起来最近除了上课,他们也有段时间没怎么一起待过了,他们的关系最近都疏远到快像普通同学了。 “爱丽丝?”沈墨七举手招呼道,皇甫龙笙也回头看去。 爱丽丝只是把橘眸撇过来一眼,就冷漠地转回了眼睛,继续干着手上的活。 十五岁的她比以前漂亮多了,如果说以前她还是含羞的包蕾,现在已经是一朵正直花季的金玫瑰。白皙修长的健康大腿,比以前瘦弱的她更丰润正常的身材,长长的睫毛,幽邃的橘眸,整个人的少女气息呼之欲出。 “兄弟,她跟你吵架了?”皇甫龙笙挠挠头。“你俩以前不是经常腻歪在一起吗,我还没见过这女孩儿除了你在意过第二个人。” “嗯.....”沈墨七低下眼睛,“我们从没吵过架,但最近.....我好像有三天....不,五天没找过她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最近有些奇怪,想一个人待着。” “你在惩罚自己吗?”皇甫龙笙问他。 “什么?....不,我不知道。”沈墨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太正常,从龙息回来他就经常陷入情绪上的失落,像病一样隔一段时间就突发一阵。 “那你俩就这么打冷战吗。”皇甫龙笙叉手道。 “按以前的经验来说,我们隔几天就当没发生过一样了,但以前我们还小,现在我总感觉需要我去道个歉了。也确实是我有时候.....不太对劲,让她无辜担心。”沈墨七若有所思地看着爱丽丝的背影。 她没有离去,反而站在一个忽远忽近的距离,在球场上来回扫视着,用目光擦过沈墨七的身影。 但她发现沈墨七还在看她之后,终于身体一沉,把帽子向下压一压,红着耳根推车去下一个球场了。 “她走了,我们开始练习吧,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来,你也是习武之人,对身体的掌控很好,入门不难。”皇甫龙笙对他说道,把球踢到沈墨七的脚边。 “嗯。”沈墨七点点头。 爱丽丝用手压着帽子,低着头快速推着车走着。 “爱丽丝。”一道礼仪,知性,轻柔的声音传来,像冬日里罕见的百灵鸟。 爱丽丝听到有人叫她,立住身子,转头看去。 “怎么了,又不开心吗。”希斯利亚走了过来,她穿着长裙,戴着手套和宽边帽子,就算是在阳光夏日下也毫不在意,依然要保持衣装的优雅。 爱丽丝倒是惊讶她一个南方的娇贵公主,居然愿意一起来球场上帮忙。 “没什么。”爱丽丝摇了摇头。 “爱丽丝同学还真是在意他呢。”希斯利亚看向爱丽丝来的方向,“你是玫英人,平时可以多找我们玩玩的,把心思全挂在一个人身上.....看来你很信任他呢,希望他不会让你受伤。” “没有.....”爱丽丝抿了抿嘴唇,“找我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我好歹也算是加入你们的学生会了,但还没帮过什么忙呢。听说会长洛将离不管事,副会长沈墨七又天天见不到人,整个学生会的事务全挂在你一个人身上了。这些年,你也变外向了一点呢。”希斯利亚对她说道,看起来就像平常的一场聊天。 “谢谢...”爱丽丝刚想提裙行礼,才发现自己穿的是玫英式贴身短裤,顿时有些羞怯,“我穿成这样不会不礼貌吧。”她说。 “怎么会呢,很阳光,很健康,反而是我穿着些长裙礼帽反而觉得累呢,我很羡慕你可以自由穿着。”希斯利亚摇摇手道。 “是吗,那个...应该还是有点事找我的吧?”爱丽丝说道。 她能感觉出来她们之间不是偶遇,一般希斯利亚不会和她说这么久的话,她们的关系礼貌,且保持有距离。 “是这样的......”希斯利亚有点勉为其难的开口,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三个月后的文化祭,我想让我们班级开一场音乐会。” “嗯?”爱丽丝有些吃惊。 “听说皇甫龙笙在组织足球队,那我们女生就组一个古典乐团。”希斯利亚继续说道。 “以前都是我或班里其他同学在文化祭上单独表演的。我印象最深的有艾莉西亚同学的舞蹈和芙莲娜同学的钢琴表演。” “但三年了,我们也总该一起准备点什么节目吧。”她言语温柔,笑眯眯地看着爱丽丝,等待着她的答复。 “但是....我什么都不会,我唯一会的事情就是....”爱丽丝担忧道。 “魔法。”希斯利亚帮她回答,“对吗,你总是痴迷魔法,仿佛除了魔法和沈墨七,没人能引起你的兴趣。” “不....不是的。”爱丽丝脸红道,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回去可以找找有没有音乐相关的魔法......” “魔法是不被允许的。只有自己演奏出来的乐曲才有意义。”希斯利亚摇摇头说道,“不会也没关系,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可以耐心的教你,重要的是我们一起表演。” “还有其他人吗....?”一阵风吹过,爱丽丝不自觉地夹紧双腿,用手遮住帽子,不让它飞走。 “我的设想是,如果顺利的话,我们班十个女生都可以来,毕竟音乐是很快乐的事情嘛,快乐理应分享。”希斯利亚眼睛里充满激动,“到时候我就.....不,是我们就可以在学宫所有人面前留下印象。” “想想吧,他们都是来自世界各地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说不定将来要出一百位国王和女王,还有数不清的勋爵。” “我们有一天都会分别的,可我们却能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这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希斯利亚捧着脸,看向天空,期待道。 “嗯.....”爱丽丝双手靠在身后,她不是很能理解这种「伟大」。 她没想过怎么得到荣誉和伟大,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地位高的人面前表演就算伟大了,难道荣誉感来自于对其他更有荣誉的人的影响吗。 “怎么说,愿意来吗。就当做是我对你的邀请吧。”希斯利亚充满希望地看着爱丽丝。 “我考虑一下.....”爱丽丝小心翼翼,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你虽然已经很漂亮了,但在学生中的知名度却不高。如果你能在演出中一鸣惊人,成为他人眼中的星星,自然会有人把你放心上。” “而一旦你变得受欢迎了,成为人人追捧之物,就会在人群中变得「高贵」,变得「稀有」,自然也会激起别人渴望爱你,得到你的心。”希斯利亚如恶魔般,对她窃窃私语。 “你...你说什么呢。”爱丽丝顿时羞赧的说不出来。 “再不济,你的追求者变多了,你在意的他,也会有紧张感,他会对其他人靠近你而感到不满和不安,他会去主动在意你,会去渴望得到你。”希斯利亚的嘴巴贴在爱丽丝红彤彤的耳朵上,轻语道。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爱丽丝低着头,她现在真觉得自己穿的太单薄了,没有大一点的衣服能让自己把脸颊藏进去。 “你们还不是恋人吗?” “还....不是。” “那你们是怎么若无其事的黏在一起三年的,接吻了吗?有没有.....做那种事情?” “不要再问啦....我们只是...家人而已。” “总而言之。”希斯利亚拉住她的手,“先跟我来活动室看一看,再做决定不迟。” “等等。”爱丽丝惊呼,她还没来得及把小推车送回去,希斯利亚就抓着她小跑了起来,而她也不敢停下,生怕希斯利亚身形不稳而摔倒,于是只能跟着她离开这里。 音乐活动教室中。 “小希,这是...爱丽丝?”一个蓝发少女正拨弄着竖琴,问道。 “新成员,不要这么奇怪好不好,我说了我们班要组个古典乐团的。还有,要叫我姐姐。”希斯利亚没好气地对歌莉娅说道。 除了歌莉娅外还有一个人在场,爱丽丝认识,是白发的漂亮公主,艾莉西亚。 她正拿着一把木吉他,翘着腿,见到爱丽丝来了,抬头对她温柔地笑了笑,拨弄了几声和弦。 歌莉娅对她的姐姐吐了个舌头,“叫小希多好听呀,玖华语有玖华语的叫法嘛。而且我们现在带上爱丽丝同学也只有四个人,怎么能称为「乐团」呢,我看叫「乐队」还差不多。” “成员我会一个一个拉的,不过你说的对,就算我们班十个人都来,也远远称不上乐团。”希斯利亚双手放在身前,思考道。 “可是我.....我什么都不会,我以前住在孤儿院,唯一会的事情就是魔法。”爱丽丝歪头,露出微小的笑容,“音乐这种事情,和我这种贫民自然无关。” “怎么会呢宝贝,你比真正的公主漂亮多了。”希斯利亚反而快乐地大笑起来,“玫英几千几万个公主,像你这么漂亮还擅长魔法的却没几个。” “谢...谢谢。”爱丽丝低头,红晕从脖子泛到耳根,心里涌起对希斯利亚的好感。 “你想学什么乐器都可以教,时间还长。”希斯利亚说道。“我擅长近代钢琴,歌莉娅擅长人声,提琴,还有瑟柏吉他。” “我擅长鲁特琴,古典吉他,以及一切路演会用到的小玩意儿。”艾莉西亚调皮地眨眨眼。 “我......”爱丽丝的手放在胸前,有些紧张。 “宝贝,你可以尝试一下人声,我觉你的声音很优美,歌莉娅可以教你关于表演的任何细节,你可以在我们将要演奏的古典乐中充当和声。”希斯利亚拍手放在胸前,笑着对她道。 “可以倒是可以....但我们要表演什么样的乐曲呢。”爱丽丝轻声道。 “我的想法是我们表演两首乐曲,一首用恢宏激昂的大调,一首用悲伤深情的小调,最后再加一首好听简单的玫英地方民谣。”希斯利亚摆着指头数道,“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负责谱曲和作词。” “这可不简单吧。”爱丽丝又担心道。 “别担心,我们只是学生,就当做对大师们的拙劣模仿,花时间谱出几首有味道的曲子我还是有自信的。”希斯利亚坐在钢琴上,自信道。 “可是我听说一个古典交响乐团有七十到八一百人,我们的人数会不会....到时候在空旷的表演厅里没法儿把声音传达出去。”爱丽丝瞥向这片明亮宽阔的音乐教室,这里还有很多她叫不上名字的中西方乐器。 “没关系,我们有这个。”希斯利亚拿起了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黑色匣子后面有一根线,爱丽丝认得那是涅德的工艺,魔法导线。 希斯利亚拿起线,线的头部是一个喇叭状的形态,她用喇叭沾到了钢琴的发声部处。 接着她随手弹了一个节奏,清朗洪亮的乐声就响了起来。 “魔法扩音器。”爱丽丝惊呼,她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她也是第一次见。 “是的,但是对演出者的要求也会高一点,没有人能帮我们掩盖演奏中的瑕疵了。”希斯利亚解释道。 “我们本来只能演奏一场室内乐,现在却可以探寻多种音乐的可能性,我们可以来一场小型管弦乐,或者多乐器的合奏曲,或者来一首古典和民族风格的融合音乐。”她一一数道。 “嗯.....”爱丽丝点点头,她还是缺乏自信。 “一起加油吧,我先给你介绍一些基础的乐理。”希斯利亚拉起她的手,对她微笑道。 “好。”爱丽丝红着脸,她总感觉自己无意间加入了什么很厉害,但是自己又很担心的计划..... “不要担心,宝贝,音乐才是人间少见的天堂....有时候我真觉得我是在逃避生活。”希斯利亚转头,让人看不见她表情,轻语道。 第83章 梦的港湾 夜晚,蝉雀啼鸣。 “已经这个点了吗。”希斯利亚才抬头看向窗外。 她在教爱丽丝音乐理论,爱丽丝学习理解的速度比她想象中的要快,看来她也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由于屋内的魔法灯具是在傍晚的时候自动亮起的,它明亮温暖的灯光确实不太容易让人感到时间的流逝。 歌莉娅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好一会儿了,而艾莉西亚还是很有活力的看着音乐相关的研究书籍。 “艾莉西亚同学真是刻苦呢。”希斯利亚转头对她说道。 “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我以前可没在书上学过,都是师傅教的。”艾莉西亚撩起白色发丝,绊到耳畔道。 “师傅?”希斯利亚小小的惊讶道,“好有....江湖气息的词语。” “啊...老师,老师。”艾莉西亚解释道,“不好意思,最近在看一本玖华的小说,一时之间没转过来。” “嗯...总之感谢你接受我的邀请,我们现在不单是同班同学了,还是一起表演音乐的团队呢。”希斯利亚笑道,“等会儿要去咖啡厅吃个晚饭吗,大家一定都饿了吧,我请你们。” “听说咖啡厅新上了菲蒙的牛排,那可是来自玫英南方着名的「厨师之国」菲蒙的菜品,我想吃很久了呢。”她起身把钢琴合上,把手套优雅地戴上。 “不了...现在估计也八九点了,我要去一趟知更鸟戏院,还有工...宫廷舞蹈需要学习。”艾莉西亚笑了笑,她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局促感。 “我先失陪了,抱歉。”她踮起裙子,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关门声惊醒了睡觉的歌莉娅,她揉了揉睡眼,“早上了吗,好饿。” 希斯利亚则看着艾莉西亚离去的背影,用手支住脸颊,“她也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自食其力,却逃不出名望的枷锁...我是不是也没资格说她呢。” “爱丽丝同学呢,可以赏个脸吗。”希斯利亚又转头对爱丽丝道,她双手捻起裙子,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后退,对她行了一个屈膝礼。 然后她伸出带着花边黑色蕾莎手套的手,邀请道。 爱丽丝只能礼貌性地接过她的手,她知道出于礼节,拒绝女性递过来的手是很没礼貌的行为。 于是她只能拉起希斯利亚的手,爱丽丝比她高一点,希斯利亚穿着高跟鞋,也勉强和爱丽丝一样高,她们的穿着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甚至不像一个时代的人,但爱丽丝却莫名欣喜异常。 她似乎感觉自己得到了一个同性的同龄朋友,就像当年孤儿院里的安妮一样,她好像也逐渐走出自己的孤儿院了。 “你想吃什么吗。”直到她们一起走进精致的咖啡厅中,爱丽丝还沉浸在窃喜的欢愉之中没有自拔,希斯利亚拿起菜单对爱丽丝说。 “谢谢。”她又对送茶上来的黑衣侍者说道。 “什么都可以...”爱丽丝摇头看着这金碧辉煌的餐厅,这里根本就不像什么玖华深山老林里的学宫,而像是玫英童话里的水晶宫。 之前她一直以为世界的中心一定是在玫英的大城市里,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才发现也不一定。 “那歌莉娅你呢。”希斯利亚又转头对妹妹说道。 “什,么,都,可,以。”她趴在桌子上,揉了揉蓝发下的睡眼,又打了个哈欠,“来学宫三年了什么没吃过,我真没对什么新菜品抱有期待感。” “那就三份菲蒙牛排,一瓶萝丝的金葡萄酒,不用太老的,近十年的就可以,加点冰块,要度数低的款式,最后再随便上些甜点吧。”希斯利亚对侍者吩咐道,侍者则把她的要求一一写在本子上。 “就这样了,谢谢你。”希斯利亚对侍者甜甜笑道。 “希斯利亚同学....很富有呢。”爱丽丝好奇道。 “啊...全靠家里人的资助呢,我和歌莉娅是南方一个小国家的皇室,还算比较富有...”希斯利亚微笑道,“爱丽丝同学以前是在哪生活呢,真的是传言里说的来自孤儿院吗?可我看你平时生活也不算拮据呢。” “也是有人接济的原因...爷爷生活费给的很充足,所以不浪费的情况下是够五年的生活的。”爱丽丝想起了邓肯爷爷对自己的资助和教诲,想起了他帮爱蜜娅找到的家..... 再过两年她就要回伯黛了,怎么说呢,能见爱蜜娅她很开心和期待,但...她还有种离别的忧愁。 “这样呀.....”希斯利亚好奇地看着爱丽丝的金色头发,玫英的金发女孩儿有很多,但爱丽丝的金发真的很漂亮,很有光泽。 “嗯?菜来了吗?”希斯利亚肚子也饿了,她抬头看去,眼里充满了期待的感觉。 而那穿着黑白西装,穿着皮鞋戴着手套的侍者却不知怎么,脚步在原地愣了一下。 在看到她们三人后,黑衣侍者把头低下,把眼睛藏在长长的黑发下,走了过来。 “喂,你这样走路能看见吗?”希斯利亚疑惑道,这个穿着侍者衣服,戴着黑色面巾的少年有些奇怪。 而爱丽丝的心也莫名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她盯着黑衣侍者的身影,却说不上话来。 黑衣侍者没有回答希斯利亚的提问,只是把菜品放在桌子上后就快步退下,似乎想要离开。 “喂,肉汁都洒到桌子上了。”希斯利亚生气地说,她没有感到丝毫的尊重,“我没把自己当公主,你也应该把我当成你的客人。” 她继续愤愤说道,“你们的工钱是学宫开的,但餐厅运营的并非免费,我们也是付了金钱的客人。如果你不想尊重你的工作,就离开。我要向你的上级投诉你的行为。” “你这种人就是连基本的礼仪都做不到,连人类平均的素质都没有达到,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在端盘子,而我坐在这里。”希斯利亚终于说完了,她抚平生气的胸口,把紫色的傲慢长发转开,收回了居高临下的厌恶眼神。 而那黑衣似乎很年轻,承受不住希斯利亚的责骂,连工作都不管了,竟然直接冲向大门跑了出去,进入夜色。 “希望他没有影响到你们吃饭的心情。”希斯利亚端正坐姿,把刚才不自觉翘起来的腿轻轻放下,柔声道。 “没事呀,我又不在意。”歌莉娅拿起叉子把肉放在嘴里,脸上顿时露出惊讶和欣喜的幸福神色。 “不好意思。”爱丽丝突然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她立马小跑出去,在门口四处找寻。 夜晚的风很凉,她还穿着衬衫和短裤呢,而且外面也黑漆漆的,也看不见什么。 要回家的话,一般有黑衣侍者提着灯笼送她们回去,或者爱丽丝她们本身就会照明的光亮魔法。 她追出来是因为她的心跳的很快,就在刚才,她对那个黑衣侍者产生了莫名的愧疚,觉得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想要详细知道他的情况。 而且....他虽然看不清脸,又低着头,但他的身形和气味....总有些熟悉。 爱丽丝担心的在黑暗中扫视,她惶恐的心似乎想要证实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办法证实,于是只能在叹息中收回脚步,回到光亮之中。 沈墨七已经两年没哭了。 十二岁那年他经历了很多,有时候想哭反而哭不出来,只能看着同伴的尸体发呆。 今夜他却莫名其妙的哭了,脆弱的像一个小孩儿。 他在咖啡厅打工有一段时间了,他不能总麻烦鸟奈和陈长年,他需要自己挣自己生活的钱,而不是去理所应当的接受同龄人的资助。 明明刚才认出爱丽丝她们时只需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去解释一下就好了。 可他却就是不敢相认,不敢说话,只能逃跑。 沈墨七揪着自己的黑衣服,甚至忘了换回自己的校服,他走在学宫的路上,默默抽泣。 学宫里基本上都是王公贵族沈墨七是知道的,但他一直不敢提起什么话题,生怕被注意到他的身份。 当年他前往龙息的时候,朋友陈长年亲自为他牵马,他立马就从马背上下来,坐立难安。 而当他真正为朋友们卑躬屈膝,尽显侍奉之事时,他才知道什么是憋屈。 黑衣不被允许非必要时主动和学生们说话,他刚才但凡开口,就会失去这份工作。 本来让一个学生去当黑衣已经是贻笑大方之事,若不是他真的需要一份钱财谋生,掌管黑衣组织的老头是不可能让他去干黑衣的活的。 沈墨七走在黑暗中,无意间竟然又走到了足球场。 只有一颗球待在旁边的墙下,他开始狠狠把球踢到墙面,再看着球在黑暗中反弹回来。 “可恶。”沈墨七想起希斯利亚对他说的话,难道他真的就是因为没别人有教养,有礼貌才是个穷人.... 不,反了吧。 是因为她出生在富贵之家才能学习别人学不到的礼仪,知识,才能.... 而她又凭什么说自己只能端盘子...他也是龙胤,在龙息国备受尊崇,看着受人尊敬,世所罕见的漂亮天妖们跪蹲在自己眼前... 当时他不在乎那些虚名,但被人瞧不起的时候,他却不自觉会回忆起被人侍奉的曾经。 他摇了摇头,听着夜鸦飞在空中的啼鸣声。 “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沈墨七看向身后,他一身冷汗。 他没听到有人过来,也没闻到灵力的气味儿,刚才的声音吓得他直起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往腰间的刀柄处摸,仿佛已经是习惯。 “是我。”一道暗蓝色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 “咦?橘右染?”沈墨七才放心下来,“是你呀。” “为什么你总是晚上行走,上次你就是在半夜我睡觉的时候路过我住的地方,才在盖乌斯的宝器里救了我...”沈墨七好奇道。 “上次的事情,再次谢谢你。”他挠了挠头,刚想擦掉泪痕,又想起来现在是晚上,没必要,对方又看不见他的丢脸。 “你救了我,真的。盖乌斯虽然不会杀我,但他一定会折磨我,让我在狼狈中丢掉灵魂的尊严,像一条狗一样对他求饶。我知道,所谓的贵族皇室,就是这样的人。”沈墨七真诚道。 “他们总是要别人的屈服。”橘右染扫转眼睛,淡淡道,“不用谢我,我只是举手之劳。在玖华路上的时候,你们玖华人帮过我,你们在龙祭中也算帮过我,我们两不相欠。” “所以你为什么经常晚上出没....”沈墨七还是好奇。 “因为我总是一不留神修炼到晚上。”橘右染的回答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修炼很重要吗?”沈墨七又问,“我觉得武力做不了的事情,还是做不了。” “再强的人在权势面前也没有反抗之力,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是一个家族,一种利益共同体。而我们总是单打独斗。”沈墨七耸了耸肩。 “不一样,你是凡人,未来的路怎么走都行。仕途,江湖,总有一条适合你。”橘右染竟然出乎意料地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而我是武士,是武夫,是武器。”橘右染双手撑在身后,露出第一次展现出来的惆怅感,“我的命不是自己的,我的一生注定要成就他人。” “我从没给别人说过我的身世,你也不要奇怪。”橘右染道,“我们扶桑人很多一根筋的,比如我的师父,他让我对我的小主公发誓,让我把一生奉献给他。” “当时我才十岁,而主公才四岁,他什么都不知道,十分怕生,很害怕我。”橘右染冷哼,“而我从来不喜欢小孩儿,可我就必须要发誓忠心的侍奉他一辈子,把我的一切送给他。” “这就是我活下来的条件。”橘右染笑了笑。 “活下来?”沈墨七也踟蹰地坐在他不远处,抱着腿听着他说话。 “我是战场下的孤儿,没有名,没有姓。和一群孤儿一起送进营地里参加选拔,有习武天赋的人留下来,没有天赋的就走,自生自灭。”他喃喃道,“我留了下来,认了师父,被赐予了剑和姓名。” “我不是什么橘右染。”他捏紧草地上的草,“我只是橘家的一把刀,侍奉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孩。所以我必须习武,我要帮他复国。” “复国?”沈墨七疑问。 橘右染迟疑了一下,“扶桑有四国,你应该是知道的。” 沈墨七点点头,“五十多年前吧...听说扶桑打到最后只剩下四位有实力的大名了,那想必也是一片残忍的乱世...” “北方的雪妻,西方的云隐,南方的伊贺,东方的幕野,共同侍奉樱都的白王陛下。”橘右染道,“可是云隐和伊贺却联手,侵入了雪妻的国界,灭了雪妻国,在十年前。我就是那年成为孤儿的,可笑吧,论血缘,我们雪妻的橘氏和白王的关系比他们近的多,可有什么办法呢,白王在他们手上。” “雪妻从此一落千丈,地位和国界远不如前,所以才有复国一说。”橘右染道,“而我被赋予的意义就在于此,我也必将死在复国之战上,像一只明知道是火仍然要扑的飞蛾。” “我.....”沈墨七不知道怎么说,他才明白橘右染为什么永远不开心,永远疏远,永远走在孤寂和修炼之路上。 “以后不要来扶桑,来的话也不要来雪妻国,那里除了山什么都没有。”他看着天上逐渐明亮起来的星光,“佐贺和幕野早就跟上时代的步伐了,他们有坚船利炮,火车轨道,咖啡报纸,我们只是一群拿着武士刀的老旧蠢人。” “我也是。”沈墨七笑了笑。 “说谎。”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刚才在哭。” 沈墨七沉默了,他没想到刚才的泪能被他看见。 “没什么,只是我自己单纯,脆弱,玻璃心肠。”沈墨七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因为女人?”橘右染哼笑。 “也不是....”沈墨七回笑,他只是一个因身份差距而顾影自卑的可怜虫。 “反正不该多想的事情没必要多想,你比我更自由,也有自己的剑,你会拥有一个未来的。”橘右染拉起沈墨七,直到现在,沈墨七才感到一丝他的本性。 “谢谢...”沈墨七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觉得谢谢有些苍白无力,但除了一句谢谢,他又能给他什么呢。 “对了。”沈墨七突然想到,“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踢一场足球赛吧。” “足球?”橘右染疑道,旋即又笑了笑,“我说了,我只是老旧腐败的武士,这种时尚的运动还是你们玩吧。” 沈墨七摇摇头,“我不在乎什么老旧,什么时尚...我只是,想和你们在最后的几年能留下些什么,在分别前,给我们一场可以欢呼的胜利和回忆。” “嗯...” “为了证明我们来过。” “哈哈哈哈,那好。”橘右染从来没这么笑过,“在我死之前,留下一点东西也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墨七激动道,“嗯..不是,我的意思是....” “没事,没差。”橘右染道,“那你想让我踢什么位置呢。” “呃...你知道?”沈墨七问。 “看过几次.....”橘右染回答。 “皇甫龙笙说他肯定要踢前锋,让我考虑一下中场或者后卫,他说我在战斗中的观察力挺敏锐的,在球场中肯定也不差。”沈墨七抬手握拳道。 “那我就也当中场吧,和你们玩玩。”他哼了一声。 沈墨七觉得他踢足球一定很强,他拥有运动要求人有的一切天赋,耐力,观察力,肉身强度,对身体的精准控制和技巧。 “那我们练练?今天皇甫龙笙教我怎么踢球,怎么停球,怎么传球。我有些东西还没学会。”沈墨七突然把一切抛之脑后,开始专注脚下的那颗黑白色的球。 “行。”橘右染右脚放到球的右边,一个动作,将球干净利落的勾了起来道。 “真漂亮的动作呢!”沈墨七惊呼道,“果然天才干什么都是天才吗,只是看过几场比赛,没有自己踢过,就能如此精准的模仿别人的发力角度和方式。” “比起那些苦心修炼剑法和虚无缥缈的术式的人,这毕竟是实打实摸得着,通过练习可以提升很快的东西。”橘右染开始用脚背点球。 “之前剑道部邀请我了。”橘右染说道,“但是我没去,他们也知道我不是合群的人。而且我也看不起他们软绵绵,为了表演一样的剑。” “剑技就是杀人技,是暴力手段。没有杀人的觉悟,没有弄脏双手的决心,是学不会剑的。就算你想守护什么东西,也必须要去杀掉对方不是吗。会不会剑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橘右染说道。 “那我的剑怎么样,评价一下?”沈墨七笑道。 “在龙祭的时候,你的剑还跟玩笑一样,只有空架势。而从龙息回来之后,你的剑比以前稳重多了,果然把人放在危险的环境里,能活下来进步才会快。”橘右染说出了很残忍的话... “是吗.....”沈墨七打了个寒颤。 “我最近听说你在学宫里名声挺好,看来大家挺喜欢弱势一点的人。”橘右染又道。 “好像吧....我收到了很多活动部门的邀请....”沈墨七不好意思道,“有什么古典乐社,文学社,天文社,板球社,拳击社,历史研究社,玄修社.....我都不知道我们学宫一共就一千五百人左右,为什么这社团,好像很多社团都是一二十个人左右。” “他们很多人觉得我龙胤的名号很响亮,觉得我未来能成为花无疾老师,东方龙钥老师,狄儿老师那样强大的人,所以争先恐后的让学妹们邀请我....” “但其实我只是历史上最碰巧的龙胤,承受不起他们的期待和喜欢。所以我只能以学生会的工作繁忙为由推辞咯。学生会的工作也大多都是爱丽丝在做啦...我和将离经常一干自己的事情就忘了时间。”沈墨七又觉得有些羞愧。 “哈哈,所以学生生活也不错,对吧?”沈墨七道。 “嗯...算是吧。”橘右染又回到足球的练习之中了。 沈墨七正在笑,突然却想起了什么。 “完了....忘了换衣服了,我还穿着黑衣呢...我的秘密打工生活啊....完蛋了。”他捂着自己的头,想道。 第84章 情意浓稠 龙骨山的阳光洒进教室,伴随着时间的微风衬其朦胧干燥,温暖非凡的青春。 沈墨七躺在教室里的课桌上,满脸憔悴,老师则在台上认真地为他们讲着西方哲学。 从伊曼努尔·康德讲到如日中天的哲学天才少年弗里德里希·威廉·约瑟夫·冯·谢林到引发震动的格奥尔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尔。 她正在敲碎沈墨七这个世界边陲乡村少年的窗,伸出手,把他拉进世界学识的中央。 最后讲到让-雅克·卢梭,弗朗索瓦-马利·阿鲁埃,查理·路易·孟德斯鸠时,沈墨七趴在桌子上,感受着大脑里面的思想正在激烈的搏斗,君君臣臣的儒家思想和人人平等的启蒙思想的对比让他产生怀疑,焦虑和迷茫。 皇帝一家一姓之天下,百姓之天下,君臣的胜利,商人的胜利,庶民的胜利,海州之乱,西方的变革,这个世界究竟要变成怎样,走在好的道路上还是坏的道路上,谁也无法下定义。 而沈墨七只是在心里埋下了许多道路的种子,也许只有时机对的时候才会发芽。 这位聪明非凡的老师叫伊莎黛拉,是学宫目前在的六位式王龙胤之一。 伊莎黛拉的粉色头发很亮眼,她正一丝不苟的给台下的同学们讲着近百年来的哲学流派和演变,不时还拿起水杯喝上一口水,再在茶水的波澜上抬起长长的漂亮睫毛,注视着台下学生的状态。 她穿的跟寻常的玫英学生一样,高跟鞋,格子裙,黑丝长袜,白衬衫,柔声细语,甚至可以说声音有点幼态,但她身上的魔力你只要敢去窥探,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深渊。 沈墨七真的很想尊重她,再打起精神来端正坐姿,把她像父亲一样对待,可他昨天一不小心和橘右染踢球练习到了天明。 他是那种容易忘记时间的人,而橘右染更是一旦认真起来,没有别人阻止,自己根本不会停止练习的人。 有一说一,足球这种东西玩起来真的挺好玩的。 看着球在自己脚上飞舞,那种掌控着一个东西,在漂亮的草地上运动周转,最后再狠狠地踢出去,享受进球和得分的快感。 “下课了。”伊莎黛拉清脆的声音响起,像一位比沈墨七大不了多少的少女。 “沈墨七同学和薇尔莉娜同学,如果困了的话,可以来我的教室睡一会儿,我倒是有上好的助眠魔香,用沉眠木和幻境花做的。”伊莎黛拉收起书本,笑吟吟地歪头道。 “对不起....”沈墨七立马红着脸起立道,他扭头看去,发现薇尔莉娜还在后排熟视无睹的呼呼大睡,沈墨七才觉得她不考倒数第一也是有点本事的。 等伊莎黛拉粉色的头发飘离教室,沈墨七才呼了一口气坐下。 这节课上的人也不多,第七班只有不到十个人在场,碰巧蒂娜和蒂娅也在。 在被她们缠上之前,沈墨七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走之前,他把头后仰,看了一眼教室,发现爱丽丝正在笔记上写着什么东西,她涂了又写,写了又涂,似是为难。 她还是一头金色马尾辫子加大号的蓝色蝴蝶结,穿着整齐的白色学院装,两只腿紧靠,一脸认真痴迷地写着笔记,美好的像神话似的。 沈墨七很喜欢她的样子,他本来准备今天跟爱丽丝道个歉的,毕竟他在足球场见她的时候也没追上去。 但昨晚的事情真的太过尴尬.... 或许还是明天比较好,沈墨七想。 于是他走在走廊上,离开了这座教学楼,沿着空中走廊向其他楼走去。 他要去图书馆还一本书,一本关于足球战术和理论的书,西方人写的,还是个小贵族,名字后缀挺长的。 他一开始只是想试一下,没想到还真的借到了这种书,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是书上没有的,沈墨七心想。 突然一阵钢琴声从走廊传来。 奇怪,这个点,这栋楼,这个层,应该没什么人的。 沈墨七听着音符在耳边响起,连成一段悦耳的节奏,诉说难以言齿的感情,细腻,悲悯,宣泄。 这种琴声...意外有些熟悉..... 沈墨七一时间在走廊上愣神了,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三百年前。 “芙莲娜?”他站在教室窗口,看见空荡荡的教室里面的钢琴前坐着一位黑色长发的优雅少女,她穿着露背的长裙,坐姿笔直的弹着曲子,两根肩胛骨在背后带着柔白的肌肤顺下。 沈墨七想起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芙莲娜坐在花车上的微笑,当时她....呃,胸脯还很大,很奔放,现在是十五岁的她,不是当年的二十岁。 他没想到玫英人也能拥有一头堪比玖华人的美丽黑发,再搭配上她玫英人的精致立体的五官,大大的漂亮眼眸和双眼皮,真的就是童话里最标准的古典公主的样貌,含蓄,优雅。 芙莲娜也意识到了有人在她后面观看,她立马停了动作,起身,刚想说什么,才发现是沈墨七在看她。 “哟....你好。”沈墨七尴尬地摇摇手。 他其实没什么尴尬的,他们关系本来就不差,从以前到现在,芙莲娜是猫的时候,他们抱在一起睡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给芙莲娜洗过澡,芙莲娜也在他怀里睡过了无数个晚上。 可当时她只是只猫...她的样子也确实是猫呀。 但现在她可不是曾经了,她可漂亮了。 所以沈墨七才老是想起来以前的羞耻,觉得自己还是少在她面前比较好。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芙莲娜开口了,她一把眸子投过来沈墨七就心乱如麻。 “没,谈不上...”沈墨七老是站着也不是事情,他还是找了个椅子坐下来了。“最近没怎么一起玩过....总觉得我们没以前关系好了呢...我们以前可是无话不谈的,我什么事儿都跟你说...” “是啊,有段时间你还总说爱丽丝同学怎么怎么样了,还总是在意和担心洛将离的外出任务。”芙莲娜笑道。 “抱歉....你现在也恢复人身了,是我之前幼稚,总是没大没小的,对你不够尊重。”沈墨七道歉道。 “没什么,我不在意....我觉得以前就挺好的,我到现在还在想,我是不是不该变成这样....”芙莲娜低头轻声道。 “嗯...你说什么?”她最后几个字咽在肚子里了,沈墨七并没有听清,疑问道。 “没什么,倒是你,最近一直不和爱丽丝同学说话,没关系吗。”芙莲娜又转移话题道。 “我会找机会道个歉的...有些不敢开口。哦对了,你最近怎么不经常上课了。”沈墨七突然想起来。 “你毕业之后打算留在龙语学宫吗?”芙莲娜反问道。 “不吧...怎么了吗。”沈墨七挠挠头。 “那就行了,我就目前的状态,挺好的。你们学习的时间就不到两年了,我还能学习很久呢。”芙莲娜又把目光放回钢琴上。 “嗯...话说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还适应吗,如果不能解除那个爱欲魔女莉莉丝和你的契约的话,你岂不是....”沈墨七突然想到芙莲娜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了。 “一辈子留在龙语学宫,直到狄儿老师迎来死亡。”芙莲娜垂眸。 “那...你愿意带着我冒险吗,我继续当一只猫。”她抿着嘴巴,仿佛付出了极大的勇气,抬头认真看着沈墨七,紧张羞赧道。 一时间,沈墨七能听到芙莲娜紧张到剧烈的心跳。 “我知道,我是个几百岁的老....”她竟然不敢把‘老女人’三个字说出来,生怕对方不喜,只是咬紧嘴唇,然后继续道:“但我愿意侍奉在您的身边。我是艾欧迪亚的公主,女皇不错。但艾欧迪亚已经没了,所以艾欧迪亚的公主和女皇也没了。” “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人不多,信任的人也不多,可以依靠的人也不多。”她竟然有些哭腔,“我一想到两年后,这里什么都不剩了,只剩我一个人,我就害怕。” “求求您,不要走,或者带我一起走罢,我完全可以做一个女仆的活儿,您的任何要求我都不会拒绝,我愿意为您付出一切。” “我会弹琴,会唱歌,读书认字.....我也可以洗衣裳,做饭..我可以做任何您想让我做的事情。”她喃喃道,泪花沾到了睫毛上,红晕染上了她漂亮的脸颊。老实说,十五岁的她和二十多岁的她完全像两个人,但各有各的美丽之处。 沈墨七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出来她的意思了,但沈墨七最怕这种问题,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逃避,他从没想过这些事情,他也总是觉得自己不配,他一无所有,没有家族,没有地位,没有荣耀,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讨她们喜欢。 “芙莲娜....”沈墨七只能低头轻语,酝酿词汇,想委婉的拒绝少女的心意。 芙莲娜又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突然站起来,走到惊愕的沈墨七前,先是亲吻了他的额头,然后缓缓解开了腰间的束带,摘掉了手上的白色蕾丝贵族手套,扔在一边的黑白琴键上。她们贵族总爱戴手套,手套能给她们的手指增加神秘感,让手部只有一种简单的颜色,从而突出手部线条的柔美。 沈墨七还在震惊中,而芙莲娜已经低下头,掂起裙子的衣角,把裙子掀起,露出洁白圆润的大腿。她的大腿很是丰满,比小腿大了很多,沈墨七从来没见过女性的大腿,他没想过女性的大腿会如此丰满,但却称不上肥胖,而是一种健康的性感。 直到芙莲娜黑色的蕾丝贴身内裤边缘,伴随着肌肤的起伏而浮现,沈墨七才意识到立马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芙莲娜坐在了沈墨七的腿上,她鼓足勇气,什么都不想了。她像是一只古代的发情小兽,依靠着本能,试图让沈墨七依恋和喜欢上自己。 她努力地坐在他的腿上,把连衣裙的肩带滑掉,露出赤裸的,圆满的,红润的,已经隆起的胸部,可沈墨七已经闭上眼睛,在满脸潮红中不愿意睁开了。 所以芙莲娜只能拿起他冰冷偏小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部的前方,然后全身重量趴在他的身上,在他耳边轻轻吹起温暖的气息,在他的唇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她用力且努力的抱着他,感受着他的反应,期待着他的回应。 当她湿润探索的舌头离开他的唇时,她才发现他已经无声中流泪了。 “求你了...不要...”沈墨七轻轻乞求。 芙莲娜才从情欲中醒了过来,她满脸羞愧,挣扎着从沈墨七身上跳了下来,她背对着沈墨七,快速把衣服穿好,然后红着脸,低着头,任由泪水滑落,再也不敢说一句话了。 “对...对不起。”芙莲娜轻轻道歉。 沈墨七才逃也似的离开教室,他跑到门口时,手放在门把上,“就当是我们犯了一个错,什么都没发生,忘记它吧.....我们还会是从前的朋友,不要自责,不要伤心....”他似乎是担心芙莲娜会陷入自卑和愧疚的情怀,难以忘怀。 “你好好的,这是你的第二次人生,你有权利追求任何你想要的东西,绝对不要放弃来之不易的人生....我没事的,只是我的问题,和你没关系,请不要伤心。”沈墨七捂着脸,深吸一口气,却发现空气中全是她的香气,才低着头脸红跑开,在走廊上响出脚步声。 他是拒绝了芙莲娜,但这是青春期的小尴尬...称不上什么恶...他没理由去批判她,而且她好不容易从龙祭里出来...一定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所以沈墨七只是跑了出去,疯狂摇头,想把一切忘掉。 他真的差点脑子一热,被她的魅惑所捕捉了,刚才他短暂的放弃了思考,手和舌头不自觉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沉浸于身体的原始本能了。 “笨蛋,连生气都不会,活该被人欺负。”芙莲娜趴在钢琴上哭泣,“我都这样欺负你了,你还能下意识为我想这么多吗。你倒是绝情一点啊,我好伤心的放开手....你总是对谁都温柔,到底是我还是你的错.....” 她在钢琴上回想起沈墨七为她讲的故事,开始想她以前是艾欧迪亚公主时喜欢唱的歌,喜欢弹的曲,想起她的父皇和女仆,想起充满花香和自由的故事,想起她和沈墨七隔着夜晚的一扇门,互相说着话...... 芙莲娜低着头,双眼迷离,脸颊泛红,独自回忆起刚才自己的出乎意料的大胆,她接受的是公主的教育...刚才却像...却像卑贱的妓女,勾引主人偷情的女仆一样调拨着他。 她摇摇头,把手放在钢琴上,开始随着模糊的记忆弹起家乡的乐曲。 她没那么脆弱,她不会放弃魂牵梦绕的眷恋,她宁愿一直等待,等待她失败来临的那一天,她明明认为自己的心不会输给任何人,但在这片蓝天下,她就是没有那个命中的缘分。 “好好听啊!” 芙莲娜停下手指,回头看去。 她才发现今天的打扰格外的多,重新站在门口的不是她想见的人,而是一道金发,一道蓝发,以及一个令人羡慕的淡紫发头发的公主,希斯利亚。 “有兴趣加入我们的乐队吗,一起在文化祭上表演?”希斯利亚笑道,她提裙行礼,“我进来了哦。” 芙莲娜也起身,行了一个不遑多让的古典提裙礼,让黑色裙子上的百花在指尖绽放,“您客气了。” “哪里,请原谅我们的打扰。”希斯利亚双手托起芙莲娜的手,她们两对蕾丝手套在钢琴前做着独属于贵族的复杂交接仪式。 “我们这三年关系也很好了呢,偶尔也会一起品茶,聊天,绘画。”希斯利亚道,“但是我们还没一起弹过琴呢。怎么样,有兴趣吗。” 芙莲娜双手优雅放在身前,没有立马回答。 她的视线扫过希斯利亚淡紫色头发上精致的鹿角头饰,再看向双手背后,有些无聊的点着脚的歌莉娅,她一身蓝发瀑在身后,如梦似幻,最后再看向爱丽丝——她很漂亮,但在希斯利亚的华贵和歌莉娅的梦幻中显得有些平凡了。 芙莲娜突然笑了一下,“好呢。” “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音乐才是被人们喜欢的音乐。”她歪头笑道,于是希斯利亚拉起她的手,有些失去礼节般地跳了一下,“太好了,姐妹!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 “当然。”芙莲娜仍在保持微笑。 “那,我们要四手联弹吗,还是分开演奏呢。“希斯利亚又把手攥拳,放在嘴边轻笑道。 “分开演奏吧,我习惯用的钢琴和现在流行的不一样,演奏手法也有差异,虽然我能适应现在的钢琴,但为了保持乐曲的连贯性和配合感,通过两位钢琴手来配合也不是不可能,只需要把乐章和音部中负责不同的地方就好了。”沉思了片刻后,芙莲娜还是开口说道,她想请她们喝茶,但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甚至觉得空气中的少女香味有点太浓郁和甜稠了,显得有些尴尬和奇怪。 “不介意的话,我们去咖啡厅详谈吧。”芙莲娜说。 “可以哟,芙莲娜同学真的很专业呢,太好了,我们的乐队离表演成功又进了一步!我恰好知道一家好的咖啡厅....”希斯利亚开心道。 “要不...还是换一家吧...”爱丽丝低声道。 “也是呢....也不知道那个侍者走了没,再次见到确实比较尴尬,还是爱丽丝同学细心。”希斯利亚拉起芙莲娜和爱丽丝的手,回头看着歌莉娅,“走吧。” 歌莉娅点点头,手穿过蓝发,揉了揉眼睛,简直像一只发困的小猫,她打了个哈欠,“好哦.....” 希斯利亚用勺子把红茶里的砂糖搅拌,“我们键盘乐器是不缺了,人声也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补充一点弦乐,木管和铜管乐器,最后还有会打鼓的人,不要求能真正达到一个古典乐团的配置.....但乐器类型越多,我们能探究和尝试的风格也就越多。” “您是真的热爱音乐呢。”芙莲娜对希斯利亚称夸奖道。 “哪里,我的钢琴水平明显不如您,我才是该学习的一方。”希斯利亚受宠若惊地笑道。 “总之,让我们在分别之前,留下最后一曲吧。”希斯利亚的眼睛看向茶面,凝视道。 第85章 一支球队 另一天的足球场上。 “爱丽丝?”歌莉娅站在球场上,疑问道。 “啊....歌...歌莉娅。”爱丽丝从发呆中惊了过来,此时一只鹰正好在广阔的绿茵场上飞过。 “今天你也值日啊。”她问。 “嗯,是的。”歌莉娅双手背后道,“毕竟我也加入学生会了嘛,当时看你有段时间很忙,想想去帮帮你。” “是...是呀,还没谢谢你呢。“爱丽丝道。 “你为什么每天都来这里帮忙呢,其他的事没问题吗。”歌莉娅又睁大眼睛,靠近道。 “因...因为最近踢球的人很多嘛,一直让侍者们来帮忙也不是事情....这些事情不在他们的职责之内,还是我们同学间互帮互助比较好。”爱丽丝躲闪着眼睛。 “欸,很少见的想法呢。”歌莉娅看着爱丽丝,“像我们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人,受人侍奉已经是习惯了,从来不会觉得‘一直让黑衣来帮忙也不是事情’。” “可能我原来也是学习怎么侍奉别人的人吧。”爱丽丝突然在球场上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然后她就不安地蹙着眉头,只剩下心脏扑通乱跳。“我先离开一下....抱歉。”她说。 然后她就在歌莉娅的注视下跑到了其他地方,爱丽丝左看右看,想找些什么忙着,来掩盖自己的仓促。 沈墨七站在球场上,旁边是皇甫龙笙召集过来的第七班全体男生。 “怎么说,有信心吗!”他大吼道。 “喂...我们还没说答应呢。”燕飞无奈笑了笑。 “太小声了...我听不见!”他继续热情洋溢地大声说道,似乎像什么决战前进行誓师大会的皇帝,正在准备和兵临城下的敌军殊死一搏。 “我说....算了,你说怎么踢吧。”燕飞耸了耸肩,他身旁的马西鸣则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好,很有精神。”皇甫龙笙终于听见了,大笑着拍了拍燕飞的肩膀,而燕飞也毫不在意。他们同学三年了,这个大块头没什么心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燕飞见过的人很多,但这种性情的人如果不是特意去江湖市井里找,还真的很难遇见。 “先说说你们擅长什么....然后我来给你们安排位置。”皇甫龙笙看了看他的兄弟们,而他的兄弟们正吊儿郎当的,仿佛只把足球当成娱乐的游戏。 “算了,我来安排。”皇甫龙笙叹了口气。 “沈墨七,你的视野不错,你应该知道我说的视野是什么,就是对比赛球场的俯瞰能力,对球员运动轨迹的敏锐捕捉,这也多亏了你的剑法。” “你力气小,在与敌对战中只能取巧,用自己的强势处,在敌人剑身的弱势处进攻。所以你的速度,精准,观察力,勇气都是一流的。”皇甫龙笙道,“所以你来踢边后卫吧,位于后防线两侧,既需要参与防守也需要参与进攻,为中场的球员提供支持。” “真的假的。”沈墨七傻眼了,皇甫龙笙只看过他几次用剑,直接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了。他的剑法,他的技巧,他的战斗逻辑,全被皇甫龙笙说的一清二楚,难道他真是习武的天才? “洛将离,你的一切关于身体的基本功都很扎实和协调,能帮你完成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来当攻击型中场吧,负责组织进攻,创造机会。”皇甫龙笙道。 “行。”洛将离还是那么简洁地回答,仿佛远离了世俗纷扰,他也变得人畜无害了一点,一点都不像沈墨七在龙息见过的那个杀神了。 听说他在后期的北山战场上,基本都是带着那些妖族将军们冲锋陷阵的,罢了....那些血腥的往事,不适合在充满青春和阳光的地方说。 “我来当前锋,位于队形的最前方,负责射门得分。放心吧,我的射门精准又有力量。”皇甫龙笙一只脚踏在球场上,随着粗壮如老树般的大腿筋肉暴起,周围的草地顺着气浪被吹开,压弯了腰。 “喂,不能用灵力什么的,足球比赛只能用自己本身的力量吧。”沈墨七忍不住说道。 “我没用,这就是本身的肉体力量。”皇甫龙笙耸了耸肩,而沈墨七只能笑了笑。 “怪物。”他在心里没恶意的叹道,他要去从个军也能大有所为吧.... “那我也要当前锋,我的身体强度可不弱于你。”应天打龙今天罕见的没跟皇甫龙笙起争执,他似乎心情不错,原地踏着步,做着热身动作。 皇甫龙笙也顿了顿,有些奇怪为什么今天应天打龙不和他处处针对了,按自己对他的了解,一旦他心情不错,就说明他得到了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的跑动和对抗能力确实不错...”皇甫龙笙犹豫道,“那就当我的影子吧,负责串联中场和前锋线,寻找射门机会。” “好。”应天打龙回答简洁,他抬头看了看群山之中悠远的花州天空。 沈墨七竟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不舍....可,到底为什么呢,他突然好反常。他们一起相处三年了,应天打龙这个人除了老是和皇甫龙笙过不去,也没有什么其他不好的点.... “阿道尔,你的综合素质都不错,配合感和观察力都不错,跟沈墨七一起打边后卫吧。”皇甫龙笙对眼前的金发少年说道。 “可以哟。”他笑了笑,引起了周围女生的欢呼。 也是,他可以说是第七班现在最帅的人了,人气也高。 他总是一头金色短发,相貌简直是古希腊众神雕刻出来的一样,长长的睫毛,明亮温柔的眼睛,甜甜的笑,就算换上一身裙子也能当金发公主的那种级别。 关键是他的脾气真的很好,不管什么人找他,只要要求不太过分,他都会帮忙。为此他已经拒绝了约二十位女生的告白了,那些女生的地位可比他高贵的多,他只是一个骑士,而那些女生中不乏公主和王侯,甚至有被早早定为王位继承人的皇嗣。 “墨七,我们又能合作了呢。”他伸出拳头笑道,而沈墨七也赶紧跟他碰了个拳,以防他那充满魅惑性的笑容继续对着自己。 “是啊,哈哈...”沈墨七回答,他老是觉得自己也应该帮阿道尔做些什么,他上次在龙息里受了很多苦,他在牢里尽力照顾蒂娜和蒂娅。 蒂娜和蒂娅是小女孩,北山狼族再畜生也没对她们做什么,就是把她们在高塔上关了几个月。 而阿道尔就惨了,他的身体被折磨的千疮百孔,可他就是什么都不对北山狼族说。 后来在一切结束后,沈墨七见到他时,只见他穿着衣服,满脸麻木和无动于衷,沈墨七只能看见他手指头上都是绷带,可沈墨七问他,他却什么都不对沈墨七说,仿佛说出来就会伤害沈墨七一样。阿道尔低着头,当时他很想给沈墨七挤出来一个笑容,可他就是挤不出来,只能默默地落着泪,说精灵会给他治疗的,让沈墨七别自责,别担心。 沈墨七想到这里,突然愧疚的不能自已,他接过阿道尔的手,狠狠拥抱了一下他,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后面又响起女生们的欢呼声。 沈墨七回头看,他不明白这些公主们为什么突然激动,喜欢阿道尔就算了,阿道尔确实是个罕见的帅哥,但她们也对他有些莫名的好感,则让人捉摸不透了。 难道是看他是龙胤,又长得柔弱,加上在龙息里完成任务的传闻,才在女生间有了一些欢迎度。可她们要是知道他之前只是农夫养的孩子,估计全部都会居高临下,露出厌恶和傲慢的眼神吧。 “姬我悠,你来打边中场,站球场两侧,靠近边线,提供宽度,通过边路传中或内切射门来创造机会,可以吗。”皇甫龙笙连最软弱的姬我悠也没有放过。 “这...这么重要,我可以吗?而且我....有残疾。”他不安道,伸手露了一下自己的九根手指,就快速放下去。 十五岁的他性格和十二岁时很像,但又....坚强了一些。 “足球是用脚踢的,少了一个手指算什么残疾,我相信你。而且鲁迪那家伙也会参加比赛,到时候用你的实力狠狠的打他的脸,让他知道你不再是好惹的了。”皇甫龙笙拍了拍他,“就算你以后去砍他一根手指我也不会说什么,虽然我不赞成,但也不反对。” “燕飞,你打中后卫。你的脑子好使,后排的指挥就交给你了,就是可能会直接面对对方的前锋...”皇甫龙笙接着安排,“马西鸣,你来打中前卫,负责控球、传球和参与攻防转换。” “没问题。”燕飞和马西鸣道,他们作为玖华人,对足球的了解是很少的。但他们也都是习武之人,对任何体育运动都能做到快速上手,并且表现优异,那是基础素质打下的底子。 “我来打防守型中场吧,配合你们。”橘右染淡淡道。 “行,你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后防线,进行抢断和拦截。”皇甫龙笙点点头。 “那我也打中后卫吧,和燕飞一起。”乔玄木笑嘻嘻道,而燕飞也没拒绝,笑了笑。 “可我们还差一个守门员。”皇甫龙笙左看右看,他们班就十个男生,难道要从其他班找人补位置吗。 “我来,我来!”一道女声响起。 众人看去,才看见穿着棕色格子短裙和黑色衬衫的歌莉娅,她束了一个高马尾,清爽简单,发梢在脸前卷起,像大海的女儿一样站在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 “你不是要跟希斯利亚她们组乐队吗?”阿道尔奇怪道。 “我的乐器从小练到大,已经很熟练了,反正我平时也没事干,两边来回跑嘛,我两边都想玩呀!”她恳求道,声音都快夹成仓鼠了。 “可以吗可以吗?我以前经常在海边玩一种沙滩球的,我有经验。”她伸出胳膊,露出了贫乏的肌肉,但她的大腿确实饱满,似乎有足够运动的力量。 “可以,只要你愿意。”皇甫龙笙挥挥手,“虽然阵型是这么商量的,但是你们现在要练习的是基础。” “怎么传球,停球,踢球,观察,跑动,配合,这大概需要学一到两个月才算入门。这期间每天下午大家都抽时间来训练吧。还有歌莉娅,你也要学怎么扑救和指挥防线,今天各自训练吧,觉得差不多了就解散。”皇甫龙笙拍了拍手,于是他们分成了几个组,开始各自练球。 他们没有什么老师,只能去多看其他玫英人是怎么玩的,观察他们的眼睛在看哪里,身体的动作是什么,怎么接球的,接到球的时候怎么带球,以什么角度,什么力度去踢球。 老实说这很难,也很费精力,但没办法,在1815年这个时间,没有什么系统性的足球课,或者足球教练教他们怎么玩,大家都是在经验中总结出来的配合。 “果然灵力强的人,身体素质也会更好吗。”沈墨七看着橘右染洛将离他们夸张的上手速度,他们踢球的时候,眼里只有脚上那一颗球。 “要是我也能修炼灵力就好了。”沈墨七轻叹。 “马西鸣,燕飞他们用的功法,只能带他们走到二阶的层度,最多能摸到三阶的门。”谁也没想到听到他说话的歌莉娅开口了,她正戴着手套,和沈墨七练习着射门和防守。 “而洛将离,橘右染他们能走的很远,也会更累。”歌莉娅的话似乎只有沈墨七能听见,沈墨七才突然想起来她也是继承龙胤之力的人,而且走的不是龙语学宫的道路。 “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吧,有人富有,有人只能一辈子碌碌劳作。可是这也比我的家乡公平多了,不需要特殊力量的地方,好歹还有王法和良知可言。如果人人都靠血脉和力量说话,那岂不是一个没有光明的强权世界。”歌莉娅的蓝色眼眸盯着沈墨七,“希望你不要去经历这些。”她伸出手说,“有些事情是很痛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 “怎么会有那样的世界.....”沈墨七想到。 沈墨七低着头,将球踢去,歌莉娅一个扑救...... “喂,我说,你下次还是不要穿裙子了....”沈墨七叹息,伸出手遮住一只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玫英女性都喜欢穿蕾丝紧身内裤....难道最近很流行这个?黑色的蕾丝花边确实很好看...不行,他摇摇头,这种不符合礼仪的事情他必须立马忘记。 “有什么关系嘛。”歌莉娅抱着球,脸红道,“反正你之前什么都看过了。” “不要乱说,那时候我们年纪还小,而且你也穿着泳衣。”沈墨七也脸红辩解道,他知道歌莉娅说的是上次在学生会她的‘暗杀行动’。 “也是哦...而且让别人看见不好。”歌莉娅怯怯地左看右看,她走到沈墨七前,认真道,“不许告诉别人。” “我求你不要俯下身子抬头了,这个视角不太好。天呐,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没有男生对你做出冒犯的举动吗?”沈墨七这次双手捂住眼睛了。 “哼。”歌莉娅气气地离开了。 最后她回头,将蓝发扬起,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