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我在人间找饲主》 第1章 楔子 淮岭一中,高三二班。 正讲解试卷的女老师目光又一次扫过某处,抬手扶了扶笨重的黑框眼镜,突然住了声。 粉笔呲啦划过黑板,发出刺耳的一声响,吓跑了某些瞌睡虫。 “旋薇,你来说,这道题用什么公式?” 被点到的女生低低埋着头,恍若未闻。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小差!”女老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你给我站起来!” …… 玄葳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声儿还挺大。 然后身子就冷不丁被谁抬了起来。 她趴在桌子上,费力地睁开眼扫了一圈。 嗯……白墙黑板,一群少男少女正盯着她看。 小场面,不慌。 她淡定地撩了撩眼皮,打了个哈欠。却见讲台上的女人瞪大了眼睛,指着她的手都被气得微微颤抖。 “旋薇!谁允许你把狗带来上课的!” 玄葳:……这位老师你思想觉悟不够高啊,万物有灵,由教而化,由化而圣,狗狗为啥不能上课呢?想她在神域还给十二生肖上课来着。 玄葳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她知道凡间有凡间的规矩,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替身体原主背锅了。 听上去,这次的原主似乎还和她同名,背就背吧。 打定主意,玄葳低头扫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毛茸茸的一片。 那么,这就是她现在的狗……卧槽! 什么鬼? 狗、狗腿??!! —— 有些破旧的教学楼后面是片天然银杏林。时值深秋,落了一地金黄。 林子边缘的落叶上瘫着一只满身伤痕的小土狗。 小土狗吐着舌头,大口喘息。偏偏表情狰狞,十分违和。 玄葳此刻的身体很虚弱,仅仅是从教室那张桌子跳下来再踉踉跄跄磕磕绊绊跑到这里,就像是去了半条命。 神识空间里,她的元神正逮着一只刺猬严刑拷打。 “刺!头!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皮痒!以前不声不响拉着我往凡间跑,给我安个病体残躯也就算了,这回倒好,直接成了狗崽子?!” 【……】刺头一身刺颤了颤,默默团成刺球,【那啥…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行事?谁的命?你最好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不然……”玄葳危险地眯起眼。 【别别别!我说!】刺头浑身的刺一紧,赶紧又滚远了点儿,声音瓮里瓮气的,【你还记得你喝醉之前顷渊大人说了什么吗?】 顷渊? 这老不正经的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玄葳努力回想,当时她从酒仙那赌赢了几坛上好的梨花酿,正喝在兴头上。 顷渊突然跑来和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她压根没听清楚,只胡乱点头应了一通。 如今再想,只模糊记得“大选”、“历练”几个零碎的字眼。 眼看着玄葳的表情从愤怒到怀疑再到迷惑,刺头便知这个沾酒就疯的女人是指望不上了。 【大人说,神域大选在即,他有要事在身,会离开一阵子。让你趁着这段时间多去凡间历练历练,待大选之时通过考核,便可正式接替他的兽神之位。】 “大选?大选不是在明年末么?再说了,神域一天,凡域一年,时间还长得很,这么着急作甚?所以——” “说!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嗯?” 【没有!就是、是顷渊大人怕你偷懒,到时候完不成任务……所以才让你早些出来的。】 这结巴声儿,一听就透着心虚,玄葳能信才有鬼了。 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在修炼上出过差错?懒是懒了点儿,可架不住她天赋高啊! 玄葳默了默,却也没有继续追问,只幽幽道:“你倒是最听他的话。” 【赶早不赶晚,大人也是为你好嘛。】 刺头轻呼一口气,可算糊弄过去了,希望大人这次能早些回来吧…… 怂刺猬突然开始发呆,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玄葳看在眼里,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须臾才道:“行了!来都来了,说说吧,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刺头本着忏悔的态度极其详尽地转述了历练的要求。 玄葳自动过滤掉那些谄媚的讨好之词,总结出了中心思想—— 兽神历练\\u003d体验各界兽生 一次完整历练=成功化为人形 化形首先需要生出灵识,再加以功德和气运辅助。 她若附身兽体,便是自带灵识。 行善可累积功德,直至点亮浮屠塔方为圆满。 此外,还要收集足够的气运来引燃莲熙灯。 “怎么收集?” 【这个嘛……蹭人家的就行了。】 “为什么要蹭?不能自己想办法弄吗?”从来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份,如今这是要她去抱人家大腿? 【没办法,气运不同于功德,只有气运子拥有。】 【你也知道,凡域三千界,每界生灵千千万。各界自有法则,那些被法则选中来辅助世界运转的支点便是气运子。 气运子各有其长,但经历的劫数也往往比旁人多。若能撑过去,运道自会越来越旺,否则便会被淘汰,由法则选出新的气运子来替代。】 这不奇怪,毕竟天底下没有只收钱不出力的好差事。 “只要跟着气运子,就能蹭到气运?” 【当然不是!暗中尾随不行,强行碰瓷更不行!必须要得到气运子的认可才行。如果气运子中途被淘汰了,你就得从头再来。 所以你可以帮助他成长,他自身气运越旺,那你蹭到的也会越多,而且气运子对世界影响大,如果能让他多做好事,你还能得到可观的功德值。】 “帮忙?那倒也简单。弹弹手指就能解决——” 【咳,那个,刚才忘了说了,大人说,兽神历练重在体验,为了防止你用法术作弊,暂时…封印了你的神力……】 眼看玄葳的表情越来越淡,刺头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我也被下了禁令,除非你有性命之忧,否则我不能帮忙。不过,要是有了足够的功德,就可以幻化法术……还有气运也能给法术加成的!】 玄葳听罢,突然勾起唇,笑得很是温柔。 “刺头啊,跟着我来历练,真是辛苦你了。为了表示我的感谢……” 刺头正要松口气—— “我决定让你试试秃头的感觉!” 第2章 来,我带你回家(1) 刺头最后还是没有变成秃头。 它花费大力气拿到了这个世界的气运谱和命轨图,以此为代价保住了自己的刺。在神识里把图谱传给玄葳之后,就团成球养精蓄锐去了。 对此,玄葳表示:呵,要不是神力被封印,凡间命道她一眼就能看穿,还用得着这东西? 顷渊这臭老头,还是她师父呢,言之凿凿说什么历练要吃苦,分明就是嫉妒她修炼天赋比他年轻时要好! 话虽如此,玄·小土狗·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四条小短腿,仰天长叹: 一朝沦为狗,不得不低头! 向谁低头是个问题,毕竟气运子不止一个。 翻了翻图谱,玄葳看到了一个名字。 旋薇? 原来刚刚在教室里,人家叫的是这姑娘,敢情是她自作多情了…… 图谱有注——[旋薇:活泼善良,乐于助人,因救助小动物与叶轩结缘。] 难怪会把一只受伤的流浪狗带进教室,还大剌剌地放自己腿上,结果被老师抓包了,狗狗也一口气没能挺过去,然后……她就来了。 再然后……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本以为是一贯的装逼打脸环节,没想到这次别说炮灰了,连个人都不是! 要知道即使在神域,也少有人敢直呼她名字,她要是跟在这姑娘身边,每次听人家叫这谐音名,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玄葳干脆地排除了这个选项。 下一个。 [叶轩:聪颖谦逊,正直勇敢,欣赏善良的姑娘,命定之人为旋薇。] …… 下一个下一个。 别问为什么。 问就是要做一只有骨气的单身狗!坚决不跟情侣一道走! 玄葳又是一番挑挑拣拣。 长得不合眼缘的不行。毕竟神域俊男美女众多,她不得不承认她眼光比较挑。 长辈不行,小孩也不行。原谅她真的不会哄人,看看顷渊和小刺头就知道了。 距离太远的更不行。就她现在这副病弱小身板,没等找到人就可以两眼一翻去下个世界了。 然后玄葳发现,她能选的就只剩—— [楚迟] 一个孤零零的名字。 判言……空白。 命轨……看不清? 更特殊的是,其他名字都闪着纯粹的金光,只有这人的名字,忽明忽暗,隐隐约约缠绕着一丝黑色纹路,有种诡异的神秘感。 很好。 成功引起了本神的注意。 就是你了! …… 莫名其妙成为神选之子的楚迟此刻处境不太妙。 整堂课,他胃中有如火烧,饿得头晕脑胀,眼前发黑,以至于根本没有心情去关注刚刚发生了什么。 终于挨到下课铃响,正好是大课间。 憋了大半节课的少男少女呼啦啦围到旋薇身边,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旋薇,刚刚的狗是不是前阵子在学校门口那只啊?” “薇薇,你看你,老是这么爱心泛滥,吃亏的都是你自己!” “没事儿旋薇,谁还没被‘灭绝师太’教训过一次,她每天都跟吃了火药一样……” …… 叶轩也想过去看看,却发现旁边的楚迟捂着肚子,脸色苍白。 虽是同桌,但楚迟素来不爱说话,他们交流也不多。 迟疑片刻,还是问道:“楚迟,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扶你去医务室?” 所谓医务室,其实是间弃用的小教室,如今待着个爱抽烟的老医生。 楚迟轻轻摇头:“我没事,过会儿就好了。谢谢。” 意料之中的礼貌疏离。 叶轩没有勉强,只说有事叫他,转身向着被围住的旋薇而去。 看着高大帅气的男孩走近,女孩眼里是掩不住的惊喜。 周围人纷纷开始起哄。 楚迟眸光暗了暗,默默从桌子里摸出一个已经冷掉的饭盒,藏进怀里,无声地出了教室。 …… 热闹中心的叶轩有些不好意思。 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狗是他和旋薇一起带进来的,旋薇却硬是自己一个人担了责。 “那罚值日就让我来吧,别和我抢这体力活啊,我才是男生!” 旋薇脸有点红,却是没有再拒绝。 本来就是她请求叶轩帮忙的,她怎么能再让他替自己认罚。至于值日,她到时也留下来就是了,这样…还能和他单独相处…… “不过那只狗真奇怪。”叶轩困惑道:“原来看上去明明很虚弱的样子,怎么突然就活蹦乱跳了?” 旋薇回过神,露出了同款困惑。她是在校门口不远处捡到它的,抱去医务室,老医生说八成活不了,她不忍心丢在外面,就带进了教室。 后来…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知道怎么回事的玄葳表示:她倒是真想活蹦乱跳,奈何这破身子不允许啊! 这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有被其他大狗咬的,有被锋利物划破的,甚至还有烟头烫伤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撑了那么久。 更糟心的是,回过神后她发现: 她好饿! 作为一个不用吃饭的神仙,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饥肠辘辘! 玄葳趴在树下画着圈诅咒顷渊的时候,鼻尖忽然飘来一阵肉香。 她循着香味,绕过几棵树,眼前出现了一张石桌,和几个粗树桩做的凳子。时不时有金色银杏叶随风飘落,自成一幅悠然闲适的画卷。 树桩上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形状优美,墨潭般漆黑深邃,透着不符合年纪的坚毅。微微上翘的眼尾淡化了那种沉郁感,添了几分艳色,但给人感觉依旧是冷冷的。 他个子高,却很瘦,脸部棱角因此显得格外锋利,唇瓣苍白还有些干裂。蓝白校服明显洗旧了,穿在他身上仍是空荡荡的。 玄葳当然注意到了这个显眼的少年,眼前的脸和图谱上的渐渐重合,玄葳知道他就是自己选中的人。 不过此时,她更关注的是他手中的饭盒。 越靠近,鼻尖的香味就越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的身体是只狗,她此刻对肉的渴望异常强烈。 玄葳直勾勾盯着饭盒看的时候,楚迟也在打量这只脏兮兮的小土狗。 这莫不就是刚刚从教室跑出来的那一只? 很普通的棕色毛,黑鼻子,垂耳朵,身上斑驳的伤痕甚至有些难看。 若说有什么可取的,大概就是四肢前端一抹白,像是戴了白手套,算得上娇憨可爱。还有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珠,他竟然好像从里面看到了渴望和……欣赏? 他大概是魔怔了。 楚迟自嘲一笑,他究竟是有多可怜,才要从一只流浪狗身上得到认可? 顿了顿,楚迟夹起饭盒里的一块红烧肉,看见小狗的眼神更亮了,唇角微微翘起: “想吃?” 第3章 来,我带你回家(2) 玄葳竭力克制着这具身体扑上去的冲动。即便如此,她此刻的眼神……也和一个神的清高矜持完全不搭边。 她更没有想到,在她如此真诚的注视之下—— “其实,我也挺想吃的。”楚迟喃喃道。 然后……把肉放回了饭盒里。 转而夹起一筷子青菜,和着有些冷硬的米饭塞进嘴里。 味道着实寡淡得很,不过他早就习惯了。 但在玄葳看来,这家伙也太欠了! 自己吃得香就算了!不给就不给!还特意给她看一眼! 这是就算剩着都不给她的意思? 玄葳张张嘴,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声音……她忍! …… 靠! 好像有点忍不住……好想吃…… 好想嘤嘤叫是怎么回事?! 玄葳咽了咽口水。 东西要抢着吃才好吃是有道理的。 看着小狗脸上一系列人性化的表情,楚迟挑了挑眉,觉得干巴巴的饭菜似乎美味了很多? 于是。 一人美滋滋地吃着。 一狗眼巴巴地盯着。 良久,直到楚迟收起筷子,玄葳也没再见着他夹起肉。 她心里刚刚升起了一点希望…… 吧嗒。 就眼睁睁看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动作优雅地将饭盒盖子合上了。 玄葳:这手还挺好看,就是太瘦,要是再长点肉…… 等等! 肉!我想吃肉啊!你不吃不如留给我啊别浪费! 楚迟站起身,随手拂掉身上的落叶。 小狗依然呆呆地蹲在那儿,瞪着一双黑葡萄眼看他,耳朵蔫蔫儿耷拉着,颇有些被戏耍的狼狈。 若叫旁人见到它这副憨样,必是要发笑了。 楚迟静静看了它几秒,却面无表情地敛下眸子,浓密平直的睫毛好似给下眼睑打了一层阴影,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那丝小小的恶作剧般的兴味,也突然消弭无踪。 狼狈……吗? 某些记忆开始不可抑制地翻涌。 只是那些画面里,他才是最狼狈的那个。 像一个供人戏耍取乐的小丑。 像一条……可怜的狗。 楚迟垂着头,额前发丝半遮住眼帘,看不清神色。 片刻后,少年抬眸,幽深的目光似酝酿着隐秘而危险的漩涡,对上狗狗清澈如泉的眼瞳。 少年站在银杏树的树荫里,几乎要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狗狗的棕色毛发,柔柔地晕染着秋日午后金色的阳光。 一明一暗,无声碰撞,又有种奇异的和谐。 忽地,少年嘴角挑起个凉薄的笑来,弧度甚至有些恶劣,生生将这幅和谐的画卷撕裂成两半。 “小东西,看着我做什么。” “我像是个会善心大发的好人吗?” “很可惜。”楚迟转过身,语调冰冷而嘲讽,“你找错人了。” 话音落下,大步离开。 直至走过拐角,楚迟的步子才渐渐慢了下去。捏着饭盒的指节泛白,背影僵直。 身后很安静。 楚迟闭了闭眼。 眸底暗潮褪去,竟显出几分荒凉。 就这样吧。 善良这种东西,太奢侈了。 他早就连同情一条狗的资格都没有了。 …… 等懵逼小土狗玄葳醒过神来,戏耍嘲讽她的人已经没影儿了。 生气?憋屈? 或许有那么点。毕竟,第一次被个凡人耍了。 但她堂堂一个神,要有神的风度,和凡人计较这些作甚。 这么多年来,托了刺头给她找的那些糟心身体的“福”,她在凡间见过的奇葩人物,少说也上百了。 那些个贪嗔痴怨,爱恨情仇……她身在其中,心在其外,权当看场戏,看过便忘了。 不入她眼的人和事,更是连半分情绪都吝啬。 奇怪的是,刚刚和那少年视线对上的时候,她竟然有片刻的失神,才会连他离开了也未曾注意。 这是很不寻常的。 虽然这少年的眼睛是好看了那么一点……好吧,比她以前见过的凡人都合她意……但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她才没这么肤浅! 没准是因为她饿傻了? 对,当务之急是先找吃的! 然而玄葳强撑着寻遍了整个校园,别说肉,一粒米都没找着。 食堂关着门,小卖部什么的居然也没有,她去哪找有食物的好心人? 想去外面转转,又怕碰到危险,毕竟她现在这身板自保能力几乎为零。 正在校门口徘徊的时候,坐在保卫室的大叔看见了她,忽然起身朝她走来。 玄葳立刻警惕起来,这人不会是要赶她出去吧? 却见大叔的手在口袋里摸啊摸,摸出一根火腿肠,剥了包装递到她面前。 大叔身材高大,国字脸,五官粗犷,左额角上还有一道显眼的疤,但看着玄葳的眼神很是温和。 玄葳愣了一下。 可能是还没完全掌控这个身体各种反应,于是饿狗见着肉那种条件反射的激动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见小狗乌黑漆亮的两眼猛然放光,嗷呜一下叼住了火腿肠,因为动作太急还打了个转儿,尾巴颠颠地摇了起来…… 三秒后。 反应过来的玄葳石化了。 身体定格成一个滑稽的姿势,尾巴僵在半空,圆溜溜的大眼里写满欲哭无泪。 要知道她活了五百年。 放在凡间就是将近十八万三千年。 还是第一次对着个凡人摇尾乞怜! 她神的尊严碎了! 碎得彻彻底底! ……噢!这残酷的事实! 她能怎么办呢? 碎都碎了! 她只能不(自)破(暴)不(自)立(弃)了! 玄葳垂下尾巴,深吸口气,安慰自己。 何谓历练? 历的是世间百态,练的是宠辱不惊。能屈能伸者,方可得大成! 她可是神域近千年来天赋最高的晋升期小神,岂会连这点坎儿都迈不过去? 强行顿悟的玄葳,如同打开了一个奇怪的开关。 自此,在卖萌求生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 玄葳啃火腿肠的时候,大叔就在旁边叨叨。 “哎哟!这是哪个黑心肝的把你弄成这样。” “你个小东西,叫你别到处乱跑,你看看你,受欺负了吧!” “可怜你也是个没人要的……” 大叔身上的气味倒是有点熟悉。 玄葳想起来了。 在她来之前,小土狗就在这周边流浪。 这位大叔在保卫室摆了张床,就住这儿。他的孙女在附近幼儿园,偶尔会来这里。 那些零嘴原是为他孙女准备的。后来见小狗可怜,也时常投喂它,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玄葳啃完了,大叔还没念完。 有的人看上去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其实是个话痨。 有的狗交叉着小爪爪,耷拉着眼皮子,看似老神在在地趴着听讲,实则在思考化形大计。 一阵放学铃响,打断了玄葳的思绪。 大叔卸下校门锁,被缓缓拉开的铁栏杆门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玄葳蹲坐在保卫室门口,黑亮的葡萄眼望着教学楼的方向。 第4章 来,我带你回家(3) 教学楼下。 陆陆续续有背着包的学生往外走。 值得一提的是,淮岭是座山区里的小县城,交通闭塞,经济落后,人口也不多,比起石州市里的其他县城,更像个乡镇。 淮岭一中的学生大多是本地人,家住得不远,因此走读生居多。 这段日子天气转凉,夜里风寒,留下晚自习的学生也渐渐少了。 楚迟向来属于走得最早的那一批。他赶着回去照顾爷爷,也是为了避开某些人。 然而今天,他运气不太好。 楚迟看着拦住他去路的一群人,脸色瞬间沉冷如冰。 为首那人一头黄毛,眼神轻蔑。 “老规矩,请吧。” 语气是满满的威胁。 楚迟猛地握紧了双拳。 …… 看到那群人又凶神恶煞地带着人往小礼堂那边去了,周围的学生都远远绕道,生怕被波及。 见义勇为? 开什么玩笑。 别说是为了个不认识的人,就算是认识,想逞英雄那也得掂量几分。 这些人胡作非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见人家到现在还好端端的么? 要说没点内幕,谁信? 这次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鬼。 落到他们手里,不出钱就得出血。 可怜啊。 他们在心里叹了一句。 然后继续步履匆匆地往外赶去。 没多久,整座楼就变得冷冷清清。 高三二班。 人差不多都走完了,只剩下被罚值日的叶轩和旋薇。 值日的内容除了打扫教室,还有班级各自负责的公共场地。他们班分到的是小礼堂那片区域。 小礼堂在教学楼东侧,是个报告厅,顺带着厅外的活动展台。虽然面积不大,打扫起来也要费些时间。 叶轩劝旋薇先回家,可女孩坚持不肯留他一个人。 叶轩无奈,想了想道:“那我们分工,你在教室,我去公共场地?” “不行!”旋薇一着急,声音都大了些。 她留下来就是想和他有些独处的时间,要是分开打扫还有什么意义? 顶着叶轩疑惑的眼神,旋薇弱弱地找解释:“我……我力气小,有些事需要人搭把手,而且我觉得……两个人合作,会快一些不是吗?不如先清理完这里,再去那边吧?” 女孩都说需要帮忙了,他还能拒绝吗? 叶轩只得点头。 ****** 此刻,小礼堂北边的小竹林里。 五六个混混模样的人将一个少年围在了中间。 隐隐有拳脚落在肉体上的声音传出,伴随着各种嘲讽、奚落和咒骂。 “你小子!还敢躲?啊?你以为跑得快我们就堵不到你?你倒是跑啊!” “老子的话是听不见吗?乖乖把钱交出来,还能少吃点苦头!” “废物就是废物!这么几下就不行了!说啊!钱呢?” …… 楚迟一开始还下意识反抗了几下,后来便只是用手护着头,缩起身体,一声不吭。 浑身都在痛,像冰冷的铁锤一根根敲击过骨头,痛得他几乎麻木。 可他不能还手……也没力气还手了。 早饭本就没吃多少。中午突然被班主任叫去帮了个忙,以为很快能完事,没想到后来连饭都来不及吃,只能匆匆去食堂打了些回来。 大课间扒的那几口冷饭菜,好似叫胃里难受得更厉害了。 “没、有。” 楚迟咬牙,虚弱的声音不减半分倔强。 “没有?骗鬼呢?” 一个人猛地从他怀里夺走了破旧的背包,动作粗鲁地拎起来一倒。 东西哗啦啦散落一地。 楚迟瞳孔微缩,下意识就要把包抢回来。 可浑身无力,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把,头“砰”一声磕到身后冷硬的墙壁上,渐渐跌落下去。 眼前一片模糊。 视线里的最后一幕,是那个被一脚踢开的饭盒,和几块滚落出来的红烧肉。那是……他想带回家去的…… “我靠!真的一分钱没有!这小子特么的嫌命长——” “等、等下,你们看!他、他不会真挂了吧?” 一人话落,空气霎时静得可怕。 几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惶恐和怯意。 黄毛脸色十分难看,须臾,强自镇定地走上前去,慢慢探出手指。 呼吸还在。 黄毛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转头骂道:“没死!瞧你们这点出息!” 几人吊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混归混,他们可不想摊上人命啊! “那……那现在咋整?”最矮的那个问。 黄毛一时没说话。 “老大,我想到个好地方,能让他待一晚上,给他个教训。”一个眯眯眼提议。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合计完,抬着昏迷的少年走了。 秋风卷过。 徒留一地狼藉。 …… “这风真是没完没了!”叶轩头疼。 好不容易打扫完教室,来到小礼堂这边。本以为扫完就能走,结果风一吹,又全是落叶。 旋薇说,不如再扫扫。 然后……来来回回,两人就一直没能走。 “这回扫完,就走吧。” 旋薇不自然地低下头,加紧了手中的动作。她承认自己有点拖延的小心思……但见好就收她还是懂的。 叶轩闻言,扫帚舞得飞快。 终于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吧,我把扫帚拿回去,顺便把我们的包拿过来。天快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旋薇闻言,努力压下心里的欣喜,矜持地点点头:“谢谢,麻烦你了。” 等叶轩的身影逐渐跑远后…… “耶斯!” 旋薇朝自己比了个胜利手势,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 呜呜呜男神真是太暖了有木有! 替她打掩护,和她一起做值日,他的手指碰到她了,他还要送她回家…… 啊啊啊!不能再想了!脸好烫!怎么办?不能被他看出来…… 正当旋薇捂着脸的时候。 咚。 四下寂静里,传来轻微而突兀的一声响。 旋薇愣了愣,暂时停止了花痴。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响? 咚。又是一声。 真、真的有! 旋薇屏息凝神,仔细去听。 咚。咚。咚。 那声音很有规律,又很模糊,说不出的诡异沉闷。 听起来就像是…… 从地底下传来的。 地、地底下?!! 旋薇脸上的红霎时褪了个干净。 某些骇人传说争相浮现在脑海里。 校园后山大片的坟地…… 晚上廊道里一闪而过的白影…… 夜间厕所里低哑凄惨的女人哭声…… “谁!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快、快给我出来!” 咚。声音更响了些。 仍是无人回应。 旋薇咽了下口水,环住双臂,只觉毛骨悚然。 天色愈发幽暗。 冷风呜咽呼嚎着从耳边刮过,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咚。咚咚。咚咚咚。 模糊的声音愈发急促了,就像是正在逼近的…… “鬼啊啊——!!!” 第5章 来,我带你回家(4) 旋薇尖叫出声,两步并一步冲下展台,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经过教学楼,差一点就撞上刚走出来的叶轩,被他一把扶住。 “怎么了?你没事吧?” 叶轩面露担忧,他听到了旋薇的叫声,没听清她叫什么。 旋薇气喘吁吁,正想开口,又堪堪顿住。 她记得,男神一向不信这些神神鬼鬼。 而且,她其实也没看到什么,凭脑补就把自己吓成这样……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蠢? “啊,没、没什么。”旋薇讪笑两声,“就是,有点冷。我跑几步,叫两声,暖和一点。” 叶轩有些想笑。 编理由也不找个靠谱点的,他看起来有这么好骗吗?但她不想说,他也无意多问。 叶轩低头从包里找出自己备用的外套,递给矮了自己一头的女生:“要是冷,就先穿上吧。” 旋薇的脸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她轻声道谢,小心地接过外套披上。 半张脸埋在高高的领子里,闻着衣服上属于他的清淡气息,嘴角悄悄扬起。 一俊挺一娇俏的身影并肩朝着校门口走去。在昏暗的天光里,氤氲出几分温暖。 …… 女孩刚刚离开的活动展台,已经恢复了寂静。 其实,展台不是直接建在地上,而是与地平面之间有着一人高的距离,两旁有阶梯供人上下。 这段空档基本是封闭的,唯独右侧靠后的位置,设置了一个狭小杂物间。除了有活动时堆放些器具,平常没人会进去。 而此时,杂物间里蜷缩着一个模样狼狈的少年。 楚迟并没有晕过去太久。 醒来的时候,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柱子上,嘴也被布条紧紧封住。 几番挣扎无果,头反而愈发昏沉。 绝望无助之际,隐约听见上面有人声,楚迟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他勉力撑起身子,缓了缓急促的呼吸,狠下心就使劲往背后的柱子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像是击打在脆弱的神经上,旧伤加新伤,钻心的疼痛让他浑身一滞,额上立时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闭上眼,咬紧牙关,下一刻,又是“咚”的一声,比之前更重,更响。 楚迟一遍遍重复着自虐般的动作,直到身体僵硬、麻木,像一个丧失了痛觉的机器。 可他想,哪怕能传出一点声音也好。 哪怕,只有一个人听见。 咚。声音越来越慢。 咚。越来越轻。 咚。越来越……平静。 直到彻底脱力,身体渐渐滑落在冰凉的地面上。少年眼中那簇微弱的火苗早已熄灭,徒留空洞的黑。 脑中不断回荡着刚才那一声尖叫。 鬼吗? 或许吧。 他还在期待些什么呢。 似他这般,人不如鬼。 …… 玄葳在保卫室门口,看人走了一茬又一茬,蹲到门卫大叔都已经在旁边的小隔间里捣鼓起晚饭了,也没蹲到那个敢戏耍她的家伙。 玄葳闻着传来的香气,又觉饥肠辘辘。 忽见远处走过来两个人,玄葳定睛一看,这不是那个叫旋薇的姑娘吗?那旁边的就是……这发展速度够快啊! 旋薇看见门口蹲着的小狗,有些惊喜地唤它。叶轩亦是好奇地打量。 然而,小狗没有动,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高冷的眼神。 保持距离。 保护单身狗! 但这并不妨碍旋薇对它的好感。她本就觉得它可爱,而且今天是托了它的福,她才能和男神这么近距离接触啊! 玄葳就这样保持着高冷的姿势目送这一对远去—— 然后被神识中突然出现大叫一声的刺头惊得一个趔趄掉下了台阶。 玄葳脸一黑,刺头赶紧补救,【小葳葳!你太厉害了!才一个下午,浮屠塔和莲熙灯居然都开始亮了!】 啥?啥亮了?她还什么都没干啊? 玄葳意念一动,眼前就出现了别人看不到的一座琉璃塔和一盏水晶灯。 琉璃塔有七层,每层都是七边形,自下而上为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此时最下面的一层散发着红光。 水晶灯的灯芯为五瓣团花,整盏灯形状若莲,晶莹剔透,其中一瓣灯芯正隐约闪着金光。 【我刚刚醒来,就看到莲熙灯亮了一点,虽然还没能完全点燃一瓣灯芯。估计是刚刚那个气运子小姑娘对你有些好感,但你没有太接近她的原因。】 【浮屠塔倒是在我醒之前就亮了一层。我感应了一下,是因为你面前这位大叔。】 玄葳抬头,大叔正拿着一个小碗放在她面前,碗里是温热的白粥,拌了些肉末和菜。 【气运子的好感可以让你得到气运。普通人的喜欢或者感谢,其实也能转化为功德。感情越是纯粹,转化度就越高。 不过,想点亮浮屠塔是一层比一层难,第一层或许不用多少功德值,后面每一层那都是成倍增长……】 刺头还在喋喋不休。玄葳的眸光却有些复杂。 她不是第一次来凡间,自然知道,世人求生,各有其难。 所以楚迟拒绝给她吃的,她并不恼。 她需要帮助,但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必须做这个好人? 众生皆苦,没有谁必须为谁让路。 一时的善心已是珍贵,对与自己毫无干系的生命付出诚挚的情感,更是难得。 大叔见小狗只是盯着他看,问道:“不喜欢吃这个?” 玄葳低低呜了一声,埋头喝粥。 有机会,她会回报他的。 ****** 月亮遥遥地挂在天幕边。 叶轩和旋薇走后,再没人从学校里出来。 玄葳不禁怀疑:难道她一个没盯牢,人早就走了?还是这小学校还有别的隐秘出口? 更甚者……出了什么事? 大叔拿了把手电筒,要去检查每个教室的门锁,让她乖乖待着别乱跑。 玄葳摇摇尾巴表示明白。 等大叔走出一段路后,玄葳悄悄跟了上去,到教学楼下停住了脚步。 整座楼都是黑漆漆的,没哪里亮着灯。 若是人能活动,应该不会在这儿。若是不能……那大叔应该会查到吧? 以防万一,她先去其他地方转转。 玄葳左右看了看,往和大门反向的东边跑去。 东侧建筑不多,玄葳很快绕了一圈,一个人影没见着。 正想去另一边探探,忽然从某方向吹来一阵风。 她似乎闻到了肉的气味……还很熟悉。 玄葳脑中灵光一闪,逆风而行。 尽头是一片小竹林。 地上果然有那个眼熟的饭盒。 盖子落在一旁,里面被她觊觎过的红烧肉也都滚了出来,沾了尘灰。 旁边还有一个包,几本书,和一些七零八落的东西。 狗狗呆萌的脸上露出几分严肃。 看来,最坏的猜测成真了。 现在问题是,去哪里找人? 玄葳盯着一地的私人物品思考了几秒,抬起爪子走到那个破旧的包旁边。 第6章 来,我带你回家(5) 夜幕降临,空气里的凉意愈发浓重。 楚迟靠在柱子边,手臂因为反绑太久已经失去知觉了。 地面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物侵袭双腿,又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血液都被一寸寸冻结。 寒冷,饥饿,疼痛,轮番肆虐着他脆弱的神经。 每分每秒,都是漫长的煎熬。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没有声音。 没有光线。 只有黑暗和孤寂,像深渊里的怪物,残忍地啮噬着在绝望里挣扎的人。 太绝望了。 绝望到他心里的猛兽再也无法忍受一掌拍碎了囚笼,在这浓稠的黑夜里来回翻滚着叫嚣。 他好恨!恨不得杀了他们! 三年了!这样的苟活! 他一忍再忍,而他们!欺人太甚! 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要冲动,不能冲动…… 曾经他的一时意气,害爷爷丢掉了工作,弄垮了身体。他不敢赌,也不能赌,下一次会发生什么。 他无数次想过,豁出命去,就算同归于尽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他若死了,爷爷又该怎么办? 他不能丢下爷爷一个人。 楚迟强撑着安慰自己,再等等。 等到高考结束,他就能带爷爷离开这里,摆脱这些罪恶的人,摆脱这些屈辱的记忆。 他会考上很好的大学,会出人头地,会赚很多的钱,带爷爷去最好的医院治病…… 可是。 他好累。 真的好累。 这样压抑的生活。 这样无望的挣扎。 楚迟疲惫地合上眼。 头好痛。像要炸开一样。 楚迟迷迷糊糊地想:他可能等不到了。 真是讽刺啊。 他活到现在,当不了好人,却也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最多是……白天戏弄了那只狗? 呵,罢了。 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还不是要窝囊地死在这里。 瞧。这死前的幻觉竟如此真实。 他居然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楚迟费力地睁开眼,似乎想证实些什么。 低矮的木门向内微敞,月光洒落了一片银白。 那抹清辉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摇晃着抖落身上的尘埃。 意识再次坠入黑暗前,楚迟想: 果然是幻觉啊。刚想到它,就看到它了。 就连那双黑葡萄眼里漾着的一抹月光…… 都是他渴求的模样。 …… 玄葳是循着包里那件衣服上的味道一路嗅到杂物间门口的。 没想到楚迟这人看着狼狈,身上味道倒还挺干净好闻的……咳,扯远了。 她抱着怀疑的态度试着顶门,不料门本来就没关实,一撞就开了,落得她满身灰。 如果她是只白毛狗,估计现在就成灰毛了。 看着封闭幽暗的空间,玄葳顿了顿,把门完全推开,让里面亮堂了些,才一步步挪到楚迟身边。 她费了一番功夫咬开楚迟手上的绳子。绳子一松,楚迟整个人向旁边歪去,倒在地上。 玄葳又用嘴扯掉楚迟脸上的布条。触碰之时,感觉到惊人的烫意。 玄葳皱皱小鼻子。 这人烧得很严重,不能再拖了。 玄葳转念之间就做了决定,把关着的刺头放了出来。 【啊啊啊!你这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女人,我做什么了你就关我小黑屋!】刺头一被放出来就开始嚎,【明明你自己也害怕小黑屋,还这样对我呜呜呜……】 玄葳忍无可忍:“闭嘴!” 刺头瞬间噤声。 完了说错话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最讨厌别人说她害怕小黑屋了。 之前刺头醒来后,就一直巴拉巴拉个没完,玄葳听得头大就直接阻断了神识交流,等于变相关禁闭。 虽然她神力被封,但是刺头如今所在的空间依附于她的神识,又有主仆之间的神契,她想关它禁闭还是很简单的。 然而刺头没等到玄葳再关它。 只听玄葳淡淡问道:“现在的功德值,够换治疗术吗?” 【啥?】刺头有点迷茫,看见地上昏迷的楚迟,才反应过来。 【这,这是气运子?也太惨了点吧?虽然他很惨,但你确定?直接用功德救人的话,是不会得到新的功德的。】 “我知道。” 她又不贪救人这点功德,她图的是长远的气运。她既然决定了选择他,就不会轻易半途而废。 “别磨磨蹭蹭的,就说行不行。” 【现在只够换最低级的治疗术。】 “换!” 神域治疗术有九级,但就算是最低的一级,治个凡人的小病小痛也够了。至于那些皮外伤,她现在管不了,也不能管。 刺头让玄葳前爪托着浮屠塔,闭眼默念一段口诀。很快,塔底的红光消失,而玄葳感觉到自己的一只前爪上有一团暖暖的光晕。 她抬起前爪放到楚迟身上,光团很快融入他体内。 不一会儿,楚迟脸上红潮褪去,身体也恢复了正常温度。 玄葳见状,转身朝外跑去。 ****** 保卫室。 大叔巡查完教室回来,发现小家伙没影了。 正担心地想出去找找,小家伙又自己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说教,它又想往外跑。 说时迟,那时快,他咔嚓一下就把门给关上了。 玄葳:…… 玄葳无奈。她是想把大叔引到杂物间去,毕竟她自己没法把人弄出来。真让楚迟在那躺一夜,她刚刚花的功德值就白费了。 “汪呜!”跟我来! 玄葳叫了声,前爪搭在门上。 大叔苦口婆心:“小家伙,不是我不让你出去玩。你看现在这么晚了,万一碰到卖狗肉的被抓走怎么办?明天再玩好不好?” 玄葳:…… 刺头在旁边火上浇油,【小葳葳,你这样不行啊,太矜持了他不懂的,你得咬着他的裤腿往外边拽,叫声要殷切,眼神要决绝,动作要激烈……】 玄葳:再见谢谢! 再次被关进小黑屋的刺头:这个用完就丢的渣女! 玄葳憋屈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还是一狠心,咬住了大叔的裤腿。 …… 没想到刺头的办法真有点用。 大叔也不知是心软了还是终于看出点问题,打开门跟着她走。 走了一段,发现小狗似乎直奔着某个方向去,他神色也严肃了些。 难道真出了什么事? 等看见脏乱杂物间里躺着的人,他的表情变成了惊讶。再看见旁边的绳子和布,隐约猜到些什么,又有些担忧和愤怒。 大叔蹲下身抱起少年,心里叹息,这孩子也太轻了些,想来是没少吃苦。 小狗又带他去了小竹林。 玄葳把东西一样样叼起来放回包里,包括那个饭盒。 看着地上的肉还有点惋惜。多浪费,要是之前给她吃……呃,好吧,那她就没这么容易找着他了。 大叔稍稍矮下身子,撑在少年膝下的手往前一伸,提起了包,转身往回走。 玄葳悠悠地跟上。 第7章 来,我带你回家(6) 楚迟梦见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晒太阳,鼻尖都是阳光的味道。 身体暖洋洋的,似乎有一种治愈的能量在四处流动。 舒服得他几乎不想醒来。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不是在那个又黑又冷的杂物间吗? 楚迟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暖黄色的灯光,浅绿格子的被单。 床尾旁竹椅里,卧着一只棕毛白爪的小狗。 楚迟目光有些凝滞。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视野里出现个高大的男人。 楚迟心里一紧,条件反射地要撑起身子。 大叔喜道:“孩子,你醒啦?” 说着快步走到床边,将端着的碗放到床头柜上,伸手去扶。 感觉到少年刹那的僵硬和下意识的抗拒,大叔暗自轻叹,没有再碰他,转而把枕头垫在他身后。 “你应该认得我吧?我是学校的门卫,姓严。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严叔。” 楚迟这才发现,这的确是校门口那个一贯面无表情的门卫。平时因着那张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脸,学生们很少接近,还有人背地里叫他煞神。 然而这位“煞神”,此时正满眼关心地看着他。 楚迟反应过来,抿了抿干涩的唇,声音还有些沙哑。 “严……叔,谢谢您救了我。” 严叔摇头笑道:“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真要谢的话……”他手一指床尾,“就谢这小家伙吧。” 被点到的小狗甩甩尾巴,小脸呆萌,单纯又无辜。 “要不是它发现了你在那里,硬扯着我过去,我也没法带你回来。还有你的东西,也是它找到的。” 楚迟闻言,视线逡巡一圈,看了桌上的包几秒,又对上狗子清凌凌的目光,怔了怔,心情有些复杂。 原来,昏迷前看到的那抹月光……不是他的幻觉。 楚迟又想起自己白天干的事,难得有些心虚和愧疚,尴尬地撇开视线。 也恰好错过了玄葳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玄葳暗自闭眼感应,发现莲熙灯果然完全亮了一瓣,顿时心中狂笑: 小样儿~跟本神斗,你还太嫩了点! 严叔不知道这一人一狗之间的暗潮,端起碗勺递到楚迟面前。 “你现在身子虚,不好吃太腥的东西,正好我晚上熬的粥,给你热了些。” 楚迟道谢,小心地伸手接过。 白粥还冒着袅袅热气。 他抬起勺子,抿了一口。 甜的。 鼻头却突然酸涩不已。 楚迟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口接着一口喝,试图压下那股子异样的情绪,任由热气晕湿了眼眶。 他嗜甜。 小的时候,爷爷也经常煮冰糖粥给他喝。 想到爷爷,楚迟心里愈发担忧。 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十点,自己平常就算出去打零工,这个时候也该回家了。 楚迟用最快的速度喝完粥,向严叔道别。 严叔听得他家中还有长辈在等,也没说什么,只是坚持要送他回去。 楚迟拗不过,只好同意。 ****** 月夜清寒,两人一狗并行。 严叔时不时问几个问题,楚迟一一作答,一来一往倒也不觉得寂寞。 聊到后来,严叔愈发喜欢这个懂事有礼的少年,一口一个“小楚”地叫上了。 “小楚啊,你……怎么会在杂物间里的?身上的伤又是咋回事?” 楚迟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 “没事,打架输了,有人恶作剧而已。” 严叔当然不信。 即便只是短暂相处,他也能看出楚迟不是爱惹是非的人,今晚更不是恶作剧那么简单,若非小家伙发现了楚迟,这孩子怕是要遭大罪。 但他不说想必有他的苦衷,严叔也不愿逼问,只是轻拍了拍楚迟的肩。 “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楚迟垂眸看着严叔手中电筒打出的那束光,眼睫轻颤。 “嗯,谢谢严叔。” 对于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连累。 严叔则暗想着:这孩子忒招人疼,以后能帮衬就多帮衬些吧。 两人各怀心事,只有玄葳悠哉游哉的,若是忽略那四只小短腿,架势像极了大佬出街。 楚迟的家在山脚下,一层老式砖瓦房,房前围了个小院子。 两人在院外停了下来。 “严叔,今天太晚,就不请您进去了,改天一定请您来家里做客。” 若严叔现在进去,爷爷看到了必定要问起缘由,他不想爷爷担心。 严叔点头笑道:“行!哪天你叫我,我肯定来,快进去吧。” 楚迟颔首,往里走了几步。 小狗也跟着走了几步。 他顿了顿,继续走。 小狗亦步亦趋继续跟。 一人一狗僵持片刻,楚迟只得无奈转身:“严叔,您把它带回去?” 严叔此时也很头痛,他叫不动啊! “小楚啊,这小家伙不是我的,我也管不住它。你之前看到了,它非要跟着来,不知道想做什么……” 玄葳迈着小短腿绕楚迟转了几圈。 心中默念:你若逃,我便追,定叫你插翅难飞!蹭气运,不嫌累,早日摆脱小短腿! 严叔见状,干脆道:“小楚啊,你看它好像挺喜欢你的,要不就让它在你家待一晚?若是它玩够了,应该会自己回我那去的。” 楚迟思及家里的境况,下意识就要婉拒,可一想到那时杂物间门口的小小身影…… 他忽然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开口,就等于默认。 一个晚上而已,他想。 若玄葳知道楚迟此刻的想法,必定要问上一句: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没听过一句话吗? 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楚迟还不知道自己一时心软就请了尊大神回来,他正要踏入家门,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摔落声。 楚迟脸色一变,飞快往里冲去。 华发老人跌坐在地上,身边是翻倒的凳子和破碎的瓷碗。眼看一只手就要撑在某块锋利的碎片上,楚迟急忙过去把人扶起来,慌张地上下查看。 “爷爷你怎么样?摔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楚爷爷摆摆手,嗓音粗哑而沉着:“没事儿,我用拐杖撑着呢,没摔着,就是可惜这碗。” 人老了,眼睛越来越花,磕磕碰碰都是常有的事,偏这孩子每次都大惊小怪。 楚迟抿着唇细细检查一番,确认无事才将老人扶到一旁的竹椅上,蹲下身开始收拾碎片。 他怎能不怕。 曾经钢铁般强硬的老人,如今却和这些瓷器一样脆弱…… 第8章 来,我带你回家(7) “阿迟,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去给你方姨送东西,见着旋薇那丫头,她说你放学就走了。” “哦,我回来的路上碰到修车厂的人,说今天有急活,要不要去帮忙,我想着能赚点零花就去了,没想到会这么晚。” “你这孩子,要去也得先和爷爷吱个声儿啊。”楚爷爷叹气,知道他有自己的主意,还是劝道,“你现在学习重要,甭急着赚钱,要用钱就和爷爷说,知道不?” 楚迟点头应是。心里却想着回头得和修车厂的人通个气,免得一问就穿帮了。 “阿迟,这狗娃子你带回来的?” 楚迟转头看去,小狗正乖巧地蹲坐在角落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楚迟本想说:它是自己跟来的。 可鬼使神差地,只发出了一个:“嗯。” 楚爷爷很高兴。 阿迟这孩子太早熟,啥都藏在心里不说,也从来都不主动要求什么。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别说是狗,就是想养狼他都不反对。 楚爷爷越看越喜欢,唤了玄葳过去,伸手想摸摸她的狗头。 玄葳下意识一躲。 粗砺的大手便孤零零地悬在半空,细看,能发现些微的颤抖。 “这小家伙,有点怕生啊。” 老人温和笑笑,不甚在意。只那双满是风霜的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老人作势要收回手。 就在这时,玄葳不知怎的忽然重重打了个喷嚏,小身子不受控制往前晃荡了一步。 连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她狗生的第一次摸头就这么没了。 没! 了! 玄葳:…… 罢了。 玄葳喟然而叹。 她从不为已经发生的事纠结。 反正装乖卖萌耍赖她都已经干了,现在还矫情个啥。 总归不是她自己的身体,撸狗头什么的,习惯习惯就好。 更别说有些条件反射,真的很难控制啊……比如,她现在就被撸得特别想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楚爷爷给玄葳顺完毛,叮嘱楚迟早点睡,便拄着拐杖去卧室了,间或发出两声沉闷的咳嗽。 楚迟拎着一袋子碎渣放到院子里去。 一时堂屋里就剩玄葳。 玄葳这才端详起这间屋子。 屋子不大,一个厅堂两个卧室就占去绝大部分空间,还有一个小厨房和一个卫生间,简单而老旧。 家具多是手工木制,一圈看下来,除了必需品,没有多余的东西,收拾得干净整洁。 楚迟很快回来了,将门锁好,低头看着小狗。 “你既然不想走,就在这里待一晚吧。安静一些,不要吵到爷爷。” 狗子歪了歪头,依然是那副无辜呆萌的样子。 楚迟觉得他像在自言自语。 一人一狗安静对视了会儿。 楚迟慢慢蹲下身来,手指戳了戳狗狗的垂耳朵。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 “我知道你肯定听不懂。” …… “你要是能听懂我白天的话,怎么还会来救我呢?……现在还非要跟我回来。” 他轻轻摸了摸它的头,低声喃喃。 “真是只傻狗。” 玄葳:…… 死亡凝视jpg. 你再说一遍试试?! 楚迟没注意小狗危险的眼神,看了看它身上的伤痕,把它带进自己的房间,熟门熟路地从床头柜里翻出一袋子药和棉签,给它消毒上药。 伤口都凝固了,楚迟动作也很轻,玄葳还是觉得刺疼,只能竭力控制住想逃走的反射性冲动,维持着一幅淡然的模样。 对于狗狗的乖顺,楚迟有点惊讶,但也没有多想。 给狗狗上完药,轮到自己时,楚迟下手就狠多了。 没办法,他身上大多是淤青,若是不揉开,只会痛得更久。 玄葳看着明明痛得不行脸上也无多少波动的楚迟,有丢丢同情。 这倒霉孩子,一看就是挨打挨多了。 收拾完一切,楚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多少睡意。 听着隔壁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重咳,楚迟眼神愈发黯淡。 许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 许是他封闭压抑了太久。 又或者,是这方小空间里第一次多了另一道呼吸,如窗口透进的那缕月色般清浅,令这静谧的夜少了几分冷寂。 少年侧身躺着,目光落于床头柜上那一小团身影。 那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想着,忽而轻声开口。 “我是不是很没用?” 正要睡着的玄葳:…… 一脸懵逼。 你在问我? 楚迟似乎并不需要回应,自顾自回答着。 “是我拖累了爷爷。” 静了片刻后,他似想起些什么,又问,“小傻狗,流浪是不是很辛苦?” 玄葳:……你丫还真叫上瘾了是吧? “可如果爷爷没把我捡回来……” 楚迟惨淡地勾了勾唇,“我连流浪的机会都不会有。” 大概早就死在了那个冬天。 “小时候,其他小孩欺负我,骂我是野种。” “可爷爷说,没有哪个父母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他们一定有苦衷。” “爷爷还说,人活着,善恶终有报。欺负我的人遭了报应,下回就不敢了。” 说到这,楚迟轻笑了一声,似有若无的悲凉。 其实……哪有什么报应呢? 不过是爷爷安慰完他,转头就自己去找那些人。 “我偷偷跟在后面看见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凶人的样子。板着个脸,把那些小孩的父母都训得不敢出声。” “可骂完了,又给人家送了很多东西。” “那些东西……他要做两三个月的木工才能赚回来吧。” 楚迟抬手,瘦削的小臂遮住了有些朦胧的眼。 长久的沉默。 空气似乎都凝滞下来,变得沉甸甸的。 久到玄葳以为少年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喑哑的声音又响起。 “曾经我无数次想过,我的父母为什么抛弃我。既然不想要我,又为什么把我生下来?” “可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不管他们有没有苦衷,都无所谓了。” “我甚至感谢他们把我丢在了这里,而不是别的地方。” “因为,我有爷爷就够了。” “可是……”少年极力掩饰着声音里的哽咽,“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到底要怎么做?”他茫然地问。 像一只陷落绝境的小兽在嘶鸣。 “爷爷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又不愿意去医院看病,我知道他是想给我攒以后的学费。” “我努力打工赚钱,我要给爷爷存治病的钱。” “那些魔鬼,每个月都找我要钱。呵……他们口中的老大,怎么可能缺钱?” “他不过就是想看我被欺辱罢了。” “我只希望不再连累爷爷。可如果今天的事再发生一次,我真的怕……” 怕自己出事,爷爷会受不了。 更怕爷爷再受到伤害,那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楚迟没有再说下去。 手臂缓缓从眼前移开,不着痕迹地拭去了眼角那抹隐约的水光。 楚迟怔怔看着不知何时又已经闭上眼睛睡姿安详的狗狗,自嘲一笑。 又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心事重重地睡去了。 一室寂静。 卧在床头柜上的狗狗慢慢睁开了眼,眸光清明。 玄葳默默注视着在睡梦中仍蹙起眉头的少年。 良久,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第9章 来,我带你回家(8) 第二天,楚迟照旧起得很早,洗漱完就开始做早饭。 楚爷爷正坐在小板凳上捣鼓他的木工活。 他现在腿脚不便,手也没有以前灵活,会找他的多半是相信他的老顾客,为了对得起人家的信任,也为了留住他们,他必须花更多心思进去。 楚迟将熬好的玉米糊、一碟萝卜酱菜以及一个水煮蛋放在锅里温着。自己将橱里的冷饭加水煮了饭汤,配着酱菜囫囵吃了。 看看桌下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小狗,楚迟犹豫了一会儿,从锅里拿出那个水煮蛋,剥开,掰成两半,一半放了回去,另一半递到小狗面前。 闻到蛋香味,玄葳小鼻子动了动,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 又盯着少年面黄肌瘦的小脸蛋儿看了几秒,最后一脸淡定地走开了。 楚迟讪讪缩回手,心道:果然,养狗什么的,就不适合他。他舍不得吃的,它还嫌弃…… 楚迟看着小狗的背影,忿忿地对着手中的半个蛋咬了下去。 此刻,难得慈悲了一回却弄巧成拙的玄葳正在想:啊!好饿!想吃东西!要不等会儿去严叔那卖个萌?…… 楚迟收拾好书包,叮嘱了爷爷记得吃早饭,才疾步往学校而去。 玄葳又努力地迈着小短腿跟上。 楚迟心情微妙。 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它的? 脚步却下意识放慢了些。 一人一狗到达校门口。 楚迟和严叔打了招呼,然后进了学校。 玄葳也和严叔打了招呼,然后得到了一顿早餐,于是毫不犹豫抛弃了楚迟。 楚迟:…… 亏他刚才还担心它非要跟进教室的话该怎么办!敢情是他自作多情! 有点儿郁闷的楚迟在教室门口碰上了旋薇。 “楚迟,你昨天怎么那么晚还没回去呀?楚爷爷很担心呢。” “没什么,有点急事。”楚迟语气平淡。 旋薇还想再问,他已经擦身而过。 她有点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一道磁性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身后响起。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旋薇转身抬头,叶轩的脸近在眼前,她顿时心跳加速。 …… 高三四班。 一个矮个子冲进教室,直奔最后一排的位置。 “老大老大!我看见……” 他还没跑到黄毛跟前,就被旁边的人拉着捂住了嘴。 “唔唔唔——你干嘛!” “闭嘴吧你!没看见老大脸很臭吗?非得现在上去触霉头!” 矮个子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这不是看见楚迟那小子了吗?他刚才和校门口那个老头说得很开心的样子!我觉得昨晚就是那老头把他放出来的!” “管他谁放的,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他跑不掉!老大现在没空理他……” 黄毛看着手机上父亲发来的信息,心情暴躁。 周末回去一趟?回去干什么? 都多少年没管他的死活了,现在又想起演父慈子孝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冷笑一声,眼神阴翳。 也难怪啊。 毕竟他的好父亲,该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别的儿子了呢…… ****** 接下来几天,玄葳的生活十分规律。 早晨跟着楚迟去学校,白天在严叔那里蹭吃蹭喝,傍晚再跟着楚迟回家。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楚迟没有意识到,放学时,他的目光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寻找那团小身影。 玄葳很欣慰,因为莲熙灯的第二瓣隐隐有被点燃的趋势。 浮屠塔也亮了三层,但这是她差点跑断四只小短腿换来的。 在刺头的导航下,她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严叔还以为她是吃饱就要出去撒欢。 事实上…… 她正忙着逗哭泣的小女孩,带迷路的小弟弟回家,给老奶奶找钱包,绊正在逃跑的小偷一脚,促成吵架的情侣和好…… 诸如此类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事不提,同时还得卖萌收割路人好感,简直不能更敬业。 真该让顷渊老头看看,嫌她懒?这是懒人能干的事? 只是,三层往上是道坎。要点亮后面几层,所需功德值不仅求更多的量,还求质,这得看机缘,一时半会也急不来。 转眼到了周末。 楚迟打工的修车厂,既修四轮车,也修两轮车,事情多,所以会招些小工做杂活。 他人聪明,手脚也勤快,几个师傅都愿意教,渐渐就能独自解决些复杂的问题,薪水也在不断增加。所以就算辛苦些,他也坚持要去。 楚迟工作,玄葳就在附近转悠,做好事,积功德。 每天都在努力做一只好狗.jpg 中饭是厂里发的快餐,一盒的份量很足。这次,楚迟毫不犹豫地和玄葳分享,但是玄葳没吃多少。 毕竟少年干的也算力气活,不多吃点到时候又饿出病怎么办? 她辛辛苦苦积累功德是为了早日摆脱四条腿,可不是专门给他治病用的。 一人一狗蹲在角落吃饭。 少年偶尔会伸手揉揉狗狗的头,把它的毛发揉得一团糟,换来狗狗一记冷睇后,又忍俊不禁地给它理顺。 手痒了又继续……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画面看着十分和谐,连一旁的修车师傅们都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除了…… 玄葳:来人啊!给本神剁了这家伙的爪子!(?? ?′Д`?)?彡┻━┻ …… 又是一下午的辛勤劳动。 下班后,楚迟赶着回家换掉脏衣服,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就匆匆赶到下一个地方。 玄葳有点讶异。 因为眼前的场景和白天的修车厂实在是……反差太大。 这是一间空旷的画室,装修简单,但处处透着艺术的气息。 楚迟当然不是来画画的。 学艺术的花费之高,寻常人家都烧不起这个钱,何况是穷得叮当响的他。 大多数地方,有穷人,就会有相对的富人。 这间画室,是县城一些较富足家庭的孩子周末学画画的地方。 楚迟是难得走运了一次,才得到了这里的……清洁工这份差事。 画室负责人给了他钥匙,他只需每个周末晚上过来打扫便可。 这个时候,人早就走完了,一眼看去,满地的颜料和废纸。 楚迟卷起袖子,蹲下身慢慢收拾起来。 他并非一股脑儿地清理掉,而是会从中挑出一些,小心地擦干净,再收到他带来的布袋里。 宛若在淘什么珍宝。 玄葳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趴下,静静看着。 第10章 来,我带你回家(9) 等到楚迟终于清理完,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 他舒展了一下酸麻的腿,随意坐在一张凳子上,对着面前的画架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越过画架,落在不远处趴着,眼睛半阖的狗狗身上。 楚迟唇边浮现一丝笑意,朝它勾勾手指。 “小家伙,过来。” 玄葳懒懒睁开眼,慢悠悠地起身,踱步过去。 楚迟打了个手势。 “坐下。” 玄葳又瞥他一眼,淡定地坐下了。 楚迟忍俊不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今并不爱笑,但是这几天越发容易被这小家伙逗笑。 或许是因为它的外表和眼神实在是,太具反差萌? 它真的非常聪明,很有灵性,什么都一教就会,就像能听懂人话似的。 以至于对上它嫌弃的视线,他都有种自己是个愚蠢人类的错觉。 问题来了,它若真的嫌弃他,又为什么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傲娇? 楚迟看着明明蹲坐在地上,却依然姿态高贵的某只,忽然灵光一闪。 楚迟打开那个布袋,从里面拿出一张有点皱但还算干净的纸,和几支勉强能用的笔。把纸平铺在画架上,执笔刷刷地勾勒起来。 少年神情专注,下笔如有神,只一双好看的眼里时不时迸发出光亮。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显得格外迷人。 可一旁被忽略的玄葳无心欣赏,只觉无语,所以突然把她叫过来干什么?逗她玩? 楚迟会画画这件事,她刚才倒是猜到了。他捡的那些画具,都是别人不要了的,卖又不能卖,送更是送不出手,只能是自己用。 可是依少年家里的条件,不太可能正经地去学画,唯一的解释…… 玄葳瞅了眼布袋里那几本破旧的美术教材和画册……大概是自学成才。 不过,当楚迟把那幅完成的画放在她眼前时,玄葳发现她只猜对了一半。 这家伙何止是自学成才。 简直是天赋异禀! 楚迟画的是她现在的样子。 一幅很简单的画,色彩也不复杂,却十分传神。毛茸茸的棕色身子,层次分明,雪白的小爪,可爱得恰到好处。 最吸引人的,当属那双水汪汪的眼。 乍看,清澈无辜惹人怜。可若细看,却能从那漆亮的黑色瞳仁中,窥见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 明明是抬眼看人,却像在俯视众生。 神秘淡漠,自持清冷。 楚迟见小狗愣在了那里,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翻身做主人的成就感。 他抽回画纸,在角落写下自己的名字,想再给画题个名,忽然发现…… 小家伙没名字。 楚迟低头看着还在发愣的狗狗。 有些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小家伙,你都跟了我好几天了。” “我觉得,我们还挺有缘的。” “要不,你这辈子就跟着我算了?” …… “你不反驳,就是默认噢。” ……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 玄葳因为画上那双眼,一直沉浸在某种思绪中。 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了四张小纸片,分别写着: 阿金、阿银、阿财、阿宝。 “你喜欢哪个名字就点哪个。”楚迟用手指一一点过去,“就像我这样。” 玄葳:什么鬼? “嗷呜?”想钱想疯了? “嗷呜嗷呜!”本神才不要叫这么庸俗的名字! 楚迟认真地看着她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选吗?” 玄葳:…… 论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多憋屈。 不选就直接按头?真有你的! 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后,雪白小爪“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了听上去“相对不庸俗”的“阿银”上……跟在踩仇人头似的。 楚迟蹲下身,费了点劲才把爪下的纸片抽出来,看了眼,眉梢微挑。 而后一本正经地指着上面的字:“来,听我念。” “阿——财。” “以后你就叫阿财了,知道吗?” 玄葳:…… 我知道个屁! “阿财,你有名字了,开心吗?” “嗷呜?!”人类,你问问自己,你有良心吗?! “这么开心啊。”楚迟摸了摸狗头,笑意温柔,“其实我也有点开心呢。” 玄·阿财·葳:…… “嗷呜呜呜!” 突然体会到了刺头的痛苦! ****** 咔哒。 楚迟锁好画室门,拎着他的新画具,带着他的新宠物,下了楼。 一走出楼道,凉夜扑面而来。 那丝隐秘的雀跃,也被小心翼翼地埋藏起来。 少年扯扯略显单薄的衣裳,选了条最快的路往家赶。 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那一小团。 玄葳…… 玄葳并不想给他眼神。 她没有给他一爪子已经是她作为一个神最后的风度了! 欺负一只不会说话的狗,是要遭报应的。 然而玄葳没想到的是,报应它来得这么快啊! 玄葳被楚迟抱在怀里狼狈逃窜的时候,深刻怀疑,楚迟这家伙真是气运子吗? 怎么命里尽犯小人? 此刻,他们身后正有两只凶恶的狼狗边吠边追。 时间回溯到两分钟前。 楚迟又一次回头看她的时候,没注意前面巷子口突然冒出来个邋里邋遢的醉汉。 两人在拐角处华丽丽地相撞了。 楚迟赶紧先低头道歉,然而醉汉的反应就简单粗暴多了。 先是狠狠地推了楚迟一个趔趄,然后破口大骂:“死小子,没长眼睛?!撞了爷就想走?” 楚迟还来不及分辩什么,只听醉汉粗声粗气地一声喊,巷子里就冲出两只地狱恶犬,向他们猛扑过来。 楚迟瞳孔一缩,捞起她往布袋里一塞,抱着转身就跑! 至于那醉汉为什么能指使后面那两只,她是没时间去想了。 因为其中一只已经咬住了楚迟的裤腿,楚迟就这样直直地摔进一堆落叶里,但还是下意识护住怀里的东西。 玄葳从袋子里面挣扎着探出身子,就见另一只已经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正要对着楚迟的肩膀咬下去。 玄葳爪子一紧。 蓦地。 狼狗的动作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森白的獠牙迟迟没有合上。 它凶恶的目光移到玄葳身上,变得有点疑惑,转头凑过去,左嗅嗅,右蹭蹭,然后目光一亮。 在她身上舔了起来…… 很快,另一只也松开楚迟的裤腿,愉快地加入“舔狗”行列。 两只刚刚还凶神恶煞的狼狗,此时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温和,甚至带着满足和惬意。 …… 逃过一劫的楚迟: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舍身取义的玄葳:小小的身体,大大的压迫! 第11章 来,我带你回家(10) 楚迟很快发现小狗的不适和抗拒,把它从大狗嘴下解救了出来。 他尝试着打发走它们,不料它们居然真的乖乖走了。只是那一步三回头的样,跟他怀里有骨头肉似的。 楚迟坐起身来,因为落叶堆的缓冲,并没有受什么大伤。只是头上身上都粘了叶子,颇有几分滑稽。 楚迟目送着那两只狼狗远去,一脸若有所思。 须臾,低下头,托起小狗的前爪,认真地和它对视。 气氛渐渐变得微妙。 玄葳无辜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几乎以为他要看出点什么。 然而。 少年嘴角一点点上扬,弧度越来越深,最终,轻笑出声。 笑声清朗如泉,带着些许磁性。 玄葳才发现,这个总是阴郁压抑的少年,真正开怀笑起来的时候,其实灿烂又干净。 “阿财,我们现在,算不算是患难之交了?” 楚迟捏捏她的垂耳朵,语气促狭。 “只是你好像很招其他狗喜欢,该不会哪天就被拐跑了吧?” 玄葳:……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有!我不叫阿财! 玄葳左闪右闪躲不开楚迟的蹂躏,干脆从他怀里跳了出去。 结果神识里刺头一声大叫,惊得她小爪一崴就一屁股跌在地上,还顺势滚了两圈,沾了一身烂叶。 …… 她到底做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俩货?! 【小葳葳!老实交代!你刚刚干了什么?】 “你胆儿肥了啊?”玄葳危险地眯起眼,“敢叫我给你交代?我有什么要向你交代的?” 刺头难得没怂,【如果不是你做了什么,那两只狗怎么会突然停下来?】连在闭关的它都莫名其妙惊醒了! “那可不一定。”玄葳表情淡淡,“或许就像楚迟说的,它们比较喜欢我。” 【……】我信了你的邪! “不然你去把它们抓回来问一问?”玄葳无辜地眨眨眼,“反正我现在神力被封,是无能为力了。” 刺头一噎。 对啊,小葳葳现在不能自己施展法术……难道是它想多了?可是,刚刚明明有股诡异的气息啊? 刺头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楚迟站起身,拍掉自己和玄葳身上的落叶尘土,挎着布袋,捞起玄葳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次他选的是大路,远是远了点,不过更安全。 玄葳被按在怀里,只要楚迟不动手动脚,她也懒得挣扎。 干嘛要拒绝免费的坐骑? 但是少年明显不想当个安分的坐骑。 他走着走着,不知想到什么又有些兴奋起来,步履轻快,玄葳被颠得一抖一抖的。 正当玄葳头晕脑胀想自己下去走的时候,楚迟突然把她举起来,眼神亮亮的,像嵌着无数颗细碎的水晶。 “阿财,说起来,你救了我两次了。” 是啊,所以你就给你恩人取这种名字? “阿财,你的肖像,是我至今最满意的一幅画了。” 虽然你的确画得不错,但是我不叫阿财! “阿财,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有一只阿财。” 呵呵,敢情你就是羡慕别人有阿财! 楚迟说着说着,就把狗狗小幅度地往上颠,又稳稳接住,似乎找到了某种乐趣。 玄葳:我要吐了! 再一次被抛起来的时候,玄葳想直接跳下地,却被楚迟一把捞回去,紧紧地抱在怀中。 还把下巴压在她头上,蹭了蹭。 玄葳被锁得有点透不过气,刚把狗头挣脱出来,就听见刺头兴奋地叫道,【亮了!莲熙灯第二瓣亮了!】 玄葳一喜,正想闭眼感应,耳边却传来楚迟清浅又坚定的声音。 “阿财,以后你也有家了。” 玄葳怔了一下,抬眸看去。 少年眉眼微弯,目光漾着淡淡的温柔,摸了摸她的头。 “我带你回家。” 路旁昏黄的灯光静静洒落下来,朦胧了少年线条硬朗的侧脸。 似这寒夜里唯一的暖色。 ****** 十一月过去,冬天就要来了。 淮岭的冬天,往往阴冷潮湿。所以人们总会赶在入冬前,将家里的衣服被褥都拿出来晒一晒。 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里,楚迟正把棉被晾到竹竿上。 这周末天气晴朗,难得他又有空闲。修车厂没什么活,画室那边也不用去清理,说是画室老师有事去了市里,没上课。 玄葳窝在院子的角落晒太阳。 一个月来将养着,加之她用一点功德换了愈合术,身上的那些伤痕都好得差不多了,长出了干净柔软的新毛,颜色没有原来那么深,更偏茶色。 身子也长高、圆润了点。之前软趴趴的耳朵,也有了些上翘的弧度。 总之现在的她看上去是个实打实的萌物,以至于人见了就想撸。 她在外面积功德的时候,每次都要想方设法逃避路人的魔爪。 可惜逃得过外面的,躲不过家里的。 对于楚迟时不时就要逮住她猛搓一顿这件事,她从一开始的反抗,到后来的忍耐,再到现在的麻木,她觉得自己的心境得到了新一轮的升华。 或许这就是历练的意义? 玄葳无视头上那双放肆的手,一脸冷漠地想。 坐在屋檐下的楚爷爷看着原本慵懒惬意的狗子在楚迟一顿蹂躏之下,被捏住了耳朵变成面无表情的海豹。 终于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 “阿迟啊,你怎么好端端的又欺负阿财?里头还有衣服呢,趁日头大你赶紧去拿出来挂了。” “阿财啊,你到我这儿来。” 玄葳颠颠地过去了。 没办法,她已经看透了。 楚迟这家伙,在外装得一副成熟稳重生人勿近的样子,在家里就是个可恶的幼稚鬼!相比之下,楚爷爷简直是慈悲睿智的活菩萨。 活菩萨虽然也会撸她,但是撸得舒服啊!哪像楚迟就是为了他自己舒服! 楚?幼稚鬼?迟感到委屈。 他哪有欺负阿财。他只是…… 要不是阿财更喜欢被爷爷摸,他至于每次都得偷袭吗? 现在爷爷也更喜欢阿财了。 明明是他把阿财带回来的。 为什么最后他成了没人理的那个?? 楚爷爷忽视了孙子幽怨的眼神,满脸慈爱地给玄葳顺了顺被弄乱的毛,继续他的木工活。 其实也不怪玄葳能得楚爷爷这般维护。普通的狗或许做不到短时间内地位直逼人家宝贝孙子,可玄葳不是普通的狗啊! 用楚爷爷的话说,那就是他活了快七十岁,第一次见阿财这么有灵气的狗娃子。 第12章 来,我带你回家(11) 有一次,他干活时随手把锤子放在身后,要用的时候忘了,左看右看找不着。 本来趴在一边的阿财,居然知道他要找啥似的,直接把锤子拨到了他面前。 楚爷爷当时那个惊讶啊! 后来,每次他需要点什么,如果指一下,说一声,阿财就能给他推或者叼过来,他的惊讶就变成了惊喜。 再到某次,他干完活站起身,没注意脚前面有颗钉子,正要踩上去的时候,阿财突然上前,把钉子踢到了一边。 然后……楚爷爷看玄葳的眼神就跟看孙女差不多了。 其实这还是玄葳克制后的结果。 用玄葳的话说,装逼她在行,装傻……恕她无能为力。 除非是真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否则她根本懒得掩饰,也掩饰不了。就说她为了积功德在外面干的那些事,是只普通的狗能做出来的? 虽然她每次都是装作不经意干完就跑,可长期下去必定会被发现,说不定还会有人找上门来,那时候才是真的麻烦。 她只能期望在“出名”前,可以收集到足够的功德了。 楚爷爷会把玄葳当“孙女”,还有部分原因,是玄葳给了他一种楚迟小时候的感觉。 当楚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很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他做木工,一看就是半天。 每次楚爷爷觉得累了,转头看见那双漆黑澄澈的大眼睛,对着他灿烂一笑,他的所有疲惫都会一扫而空。 玄葳不会笑。 可当她用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觉得安静而专注。仿佛心里那些浮躁的尘埃都被清凉雨丝涤荡而去,甚至感觉自己在做一件神圣之事。 这是一种无声的肯定,更是一种无言的陪伴。 楚爷爷这辈子,并没有过太多这样的时刻。 他全名楚汉,父母去得早,年轻时孤身在外学艺。虽然相貌堂堂,但是性格沉闷不讨喜。 后来更是因为师傅的女儿对他有意,导致他被师兄弟们排挤孤立。他不胜其扰,便拜别了师傅自己出来单干。 所幸他技艺精湛,一个人也混得不错。有些积蓄之后,他回淮岭造了房子,在当时也是条件上佳的单身汉。 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可他最后却和相貌家世都不算出挑的迟家丫头在一起了。 众人跌破眼镜,连彼时已成为他妻子的迟宜都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楚爷爷笑着摇摇头。 “我不是选中了你,我是等到了你。” 她的好,旁人不知道。 旁人知道的是,结婚三年,楚爷爷脸上的笑容多了,性子也开朗不少,说话做事都更有人情味了。 得知妻子怀孕那天,本该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却没想到……成为了最撕心裂肺的记忆。 那天她出门前,神秘地笑着说,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他满怀期待地等啊等,等到天都快黑了,她也没回来。 等他终于找到她的时候…… 她已经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坐在那片塌方的废墟间,攥着在她手里发现的验孕报告,抱着她冰凉的身体不住颤抖。 又哭又笑,声嘶力竭。 后来回忆起那天的灾难,旁人道: 悲伤的人很多。 可他最像个疯子。 …… 他疯了很久。 那段日子,是暗无天日的噩梦。 楚爷爷已经记不清,自己用了多久才清醒过来。 只是好像忽然间,头发就半白了。 他比没结婚前还要沉默,冷硬得像他手里那些木头。 唯有心里一角是软的。 那里面一直住着一个人。 他的妻子啊,有一双月牙般的眼睛,笑起来温柔而通透。 她总说善恶终有报,他不明白,若真如此,她那般纯善的人,为何不能长命? 他常忆起少时初见,却是清明时节,柳絮漫天。 小姑娘扎着羊角辫,递给他一颗麦芽糖。 “大哥哥,你在哭吗?” “妈妈说,人会哭,是因为太苦了。” “呐,这个给你,很甜的。” …… 小姑娘不知道,大哥哥扫完墓,就要背井离乡去打拼了。 她很快就忘了她递出去的那颗糖。 可大哥哥啊,一不小心,就记了余生。 他拒绝了所有劝他再娶的人,独自守着她的信念活下去。 二十年。 他不知不觉活成了她的样子。 他以为自己会这样孤独终老,直到那年冬天。 雪下得特别大。 他在回家的路旁,抱起了一个男婴。 …… 楚爷爷看着楚迟把衣服一件一件挂起来,这一年一年的岁月,仿佛就在这举手投足间,从衣袂边悄悄溜走。 转眼又快二十年,当初那个雪地里啼哭的婴儿,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 他也老了。 楚爷爷又低头看看玄葳,沧桑的眼里有几分欣慰和释怀。 以后有阿财陪着阿迟,他也能放心一些。 玄葳:好像突然感到一丝丝压力? 楚迟挂完最后一件衣服,院子外传来爽朗的声音。 “小楚,晒衣服呢?我早上刚挖的冬笋,给你们送点过来。” 循声看去,果然是严叔。 上次严叔送他回来,他之后寻了个机会请严叔来家里做客。没想到爷爷和严叔倒是一见如故,颇为投缘。 这会儿,两人又凑到一处说话去了。 楚迟拎着那袋笋去了锅灶旁。 中午,楚迟炖了一锅咸菜笋汤,因为要留客人吃饭,多放了些腊肉。还做了清炒小白菜,胡萝卜炒土豆丝,番茄炒蛋。 玄葳还是挺喜欢严叔来的,因为严叔一来就有肉吃。 平时就算有一点肉,楚迟想让爷爷吃,楚爷爷想让孙子吃,两人推来推去,最后结论是,阿财瘦瘦小小的,不如给阿财吃吧? 玄葳:……都辛酸成这样了,她再没心没肺也不好意思吃啊! 因此,爷孙二人都觉得,阿财真是太通人性了,他们吃啥它就吃啥,他们不吃它也不吃!最后,还是两人一狗平均分。 吃完饭,严叔说下午还有事儿,就先走了。楚迟刚收拾完碗筷,敲门声又响了。 楚迟打开门时,微微愣了一下。 第13章 来,我带你回家(12) 他很快反应过来,自然地招呼人进门。 这次是住在附近的方姨,还有她的女儿,旋薇。 母女俩把手里一堆吃的用的放下,方姨便和楚爷爷拉起了家常。 方姨是个热情爽利的性子,一时屋里话音不停。 少男少女坐在院子里,却格外安静。 旋薇思绪飘飞。 本来周末和男神约好了,帮她补习的,结果男神妈妈带他去市里探亲了。她垂头丧气地在家里做作业,就被妈妈拉到楚爷爷家来了。 说起来,旋薇和楚迟,算是自幼相识。旋薇的父亲曾跟着楚爷爷学过几年手艺,也叫楚爷爷一声师傅。 后来旋伯父长期在外工作,嘱咐方姨多照应着楚爷爷,方姨便时常送些东西过来。 楚爷爷是个不愿欠人情的,总要送些别的回去。时间一长,两家来往就多起来。 旋薇也不懂,为何儿时的玩伴,会到了现在相对无言的地步。明明小学时候,楚迟对她是不同的。 他虽然从小就话少,不爱和楚爷爷之外的人亲近,在她面前却算得上温和。 好像是从初三开始,楚迟对她的态度就渐渐变了。这三年来,每次碰到,他总是客气而有礼,就和对待其他人一样。 她试探不出原因,又不敢直接挑破,以至于渐渐地,她都习惯了这种僵持。 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对她好像愈发冷淡了。 旋薇想着想着,视线乱飘,落到角落的玄葳身上,有些惊喜。 “诶?你收养了它吗?” “嗯。”只回了一个字,却难得有温和的感觉。 “太好了,它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旋薇走过去,伸手想摸一摸。 然而玄葳下意识就躲开了。 女孩的手有点尴尬地顿在半空。 楚迟却是嘴角微扬。 看来他在阿财心里的地位虽然比不上爷爷,但和其他人比还是绰绰有余的嘛。 楚迟走过去,一把捞起狗子,撸了两把,礼貌地表示歉意:“不好意思,阿财可能比较怕生。” 又一次被强行锁住的玄葳暗暗翻了个白眼:怕生个鬼哦,怕你还差不多! 旋薇也没勉强,只是用老母亲般的目光看着玄葳,看得原本老神在在的玄葳都有点受不住。 所幸方姨这时出来了,招呼楚迟有空去她家坐坐,得了回应后,才带着女儿离开。 楚迟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目光复杂。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对旋薇是什么感觉。 谈不上喜欢。 毕竟小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样才是真正的喜欢,所谓“喜欢”不过是大人的玩笑话罢了。 但旋薇对他来说,的确又是不同的。 她是他孤独童年里,唯一真心对他的朋友。唯一会在别人欺负他时,站到他身前的朋友。 如果一直按照那个轨迹下去,他或许真的会喜欢上她。 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在那之前,他已经偏离了轨道。 三年前,那个人说,见不得他好过,也见不得他身边的人好过。 爷爷是最先被连累的。怕爷爷担心,他至今都没有说出实情。 他不想再牵连到任何人。 疏远她,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是他唯一能做的。 而现在,他该离开她的世界。因为她已经有了真正能保护她的人。 楚迟垂眸,轻轻顺了顺狗狗的毛。 她喜欢的那个人,很优秀。 长得好,性格好,成绩好,家境……应该也很好。 而自己有什么呢。 除了爷爷,还有……一只阿财? 楚迟轻笑了一声,抚摸的动作愈发温柔。 玄葳:…… 这家伙抽什么疯?突然这样笑很吓人的知道不? 玄葳联系他刚才的神情,心中有了些猜测。 这傻小子……不会喜欢人家小姑娘吧? 玄葳看楚迟的目光顿时充满同情。 喜欢哪个不行,偏偏喜欢这个? 人家是有命定姻缘的,就算她想帮他撮合也没法子啊。 相反,她还得盯住他,不能让他做傻事。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就算他是气运子,破坏了其他气运子的姻缘,她有功德都拦不住他自己作死。 被认定为要作死的楚迟把狗狗放回窝里,继续干活去了。趁着天气好,他要把家里都清洁一遍。 晚上,楚迟在灯下写作业。 玄葳被强迫趴在旁边看。 她不懂。难道她看着,他就能写得快一点了? 还每次都喜欢晚上写,她很困的知道不? 不过说实话,楚迟写作业的速度是真的快,几乎不需要太多思考。 以她一个神的眼光来看,他的智商在凡人里绝对算得上出类拔萃。甚至看久了她还发现,他似乎过目不忘。 简直是令人嫉妒的天赋。 所以在看见他故意写错一些答案的时候,玄葳心情有些复杂。 如何让一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早早就懂得敛起锋芒? 除非,他也早早地经历了过多的磨难。 可很多时候,不是自己想躲,就能躲得过去。 人生的劫,总是一环扣一环…… 楚迟抬头看着已经睡着的狗狗,眼里碎着柔和的光。他轻手轻脚找了条毛巾给玄葳盖上,然后继续奋笔疾书。 笔杆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小狗的尾巴上,似两条交汇的线。 在这静谧的夜里,如果两颗星星的轨迹产生交集。 谁渡了谁的劫,谁又牵了谁的缘? ****** 日子如流水般过。 冬至这天,是周五。 放学后,楚迟难得“奢侈”一回,带着玄葳去菜市场买包饺子的材料。 玄葳再次见识到了他勤俭持家的技能。 瞧瞧这小嘴砍起价来利索的,真该叫学校里那些说他不善言辞的家伙来看看。 更何况还有那张脸的加成,试问哪个大叔大婶不喜欢长得好看又孝顺懂事的小伙子呢? 楚迟对此习以为常。 第一次做这些的时候,他或许还会因着一两句反问便红了耳根,努力掩藏起那少年人的敏感、羞涩和所谓自尊。 可当生存成为首要的事,他人的眼光早已无足轻重了。 让楚迟意外的是,他现在手里多提着的一条鱼,一块豆腐,和一把葱。 第14章 来,我带你回家(13) 这些东西不是他买的,是摊主们送的。 至于原因…… 楚迟在买肉的时候。 隔壁卖鱼的摊主:“小伙子,这狗是你家的啊?” “嗯,我家的。” “我记得它。上次我小儿子捡球要跑到路中间,吓得我呀,还好被它扯住了裤脚,不然就要被人家车撞到了。呐,这鱼你得拿着,当我谢谢你们了。” 楚迟:……? 有了鱼,楚迟想,那就买块豆腐一起炖汤吧。 于是楚迟来到豆腐摊。 卖豆腐的老奶奶:“孩子,这狗娃你养的啊?” “嗯…我养的。” “哎呦!真是巧了。上回我拉车出去卖豆腐,那风大得啊,票子都被吹走了,要不是这小东西机灵,我还真找不回来。呐,豆腐拿好,不用给钱了。” 楚迟:……?? 最后,楚迟去买饺子皮。 这回,摊主和隔壁摊主都没问什么。 楚迟买完刚要走—— 摊主的三岁女儿:“爸爸,我想要那条狗狗。” 楚迟:…… 玄葳:这回真不关我事啊! 在经历了小女孩的哭闹、摊主的训斥、楚迟的表态、摊主妻子的安慰和解释后,十多分钟的拉扯终于结束。 摊主妻子:“小兄弟不好意思,孩子闹腾,给你添麻烦了。你今天是要包饺子吧?这葱你拿着,汤里放点可香了。下次再来啊!” 楚迟拎着一堆东西站在菜市场门口,有那么几秒钟怀疑人生。 他目光落在狗狗那张呆萌无辜的脸上,露出几分深意。 取名阿财,难道还真能招财? 楚迟一手提东西,空出一手戳了戳狗狗的头:“怪不得你老爱往外跑,原来尽出去拈花惹草了?” 玄葳:? 什么叫拈花惹草?不要乱用成语! 楚迟对狗狗的白眼已经见怪不怪了,笑叹了声,出口的话却仿佛笼了一团幽深的雾气。 “招惹归招惹,你要是哪天真跟别人跑了……”楚迟拉长了语调,半是玩笑半是威胁,“我就打断你的腿。” 玄葳后退,避开了楚迟的手。 在楚迟眼中乌云积聚之际,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 你个凡人不要得寸进尺! 看在气运的份上,动手动脚的本神也懒得跟你计较,你倒还威胁上了?! 明明被咬了,楚迟眼里的乌云却渐渐散开,漾出一点儿干净清澈的笑意。 难得见阿财有如此明显的情绪,像一只正常的狗狗。 平时它都不怎么叫。很少生气,也很少高兴。 总让他觉得安静又飘渺,若即若离。 玄葳总归是理智的。 看着动作狠,其实力道不大,只留下了轻微的红痕。 楚迟眼中笑意更浓。 看得玄葳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看在你是气运子,本神早就收拾你了! 也是奇了怪了,她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神,以前奇葩见了那么多,都没能撩动她情绪,偏偏在楚迟这儿栽了跟头。 都是因为这具四条腿的身子! 她的智商都被影响了! 玄葳懒得再看那张嘚瑟的脸,转身就走。 楚迟几步追上来,还肆意地笑出了声,仿佛在嘲笑她腿短。 玄葳直接撒开腿跑。 她恨!这身子怎么就不能长得快一点! 一人一狗你追我赶过了几条街,场面意外的和谐。 直到场景里突然出现了第二个人。 玄葳没刹住车,撞上了。 楚迟停住脚步,脸色猛然沉了。 玄葳抬头,首先看见的就是引人注目的一头黄毛。 这人额前的刘海几乎快要盖住那双狭长而犀利的眼睛。 若说她初见楚迟,楚迟身上的气息是阴郁的话,那么眼前这位,就称得上阴鸷了。 黄毛一开口便是阴阳怪气。 “看来楚迟同学最近过得很开心啊。怎么一见了我就这副表情?两个月没见,我可是想你得很。” 楚迟见他身后并无他人,应该不是专门来找自己麻烦,只是冤家路窄,便也无意多言。 漠然回道:“见之生厌,不劳挂念。” 啧啧,多么简短而有内涵的回应啊! 玄葳默默在心里点了个赞。 楚迟说完,就要捞起玄葳离开。 黄毛似是瞬间被戳中痛脚,脸色扭曲。 他最讨厌的就是楚迟这副神情! 明明被踩进了尘埃里,偏偏还要维持着清高自傲的样子,好像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要和那对恶心的男女虚与委蛇,楚迟却可以在这里逍遥自在? 他狠狠地一脚朝楚迟怀里踹过去。 楚迟还弯着腰来不及反应,眼看那一脚就要落在玄葳身上。 电光火石间,玄葳险险地跳开了。 黄毛一脚落空,下一秒就被楚迟提着腿放倒在地上,随即一拳重重地打在黄毛腹部,痛得他低呼出声。 楚迟眼底骤然涌起暗色的漩涡,深不可测。 他不敢想,阿财还这么小,如果刚刚那么狠的一脚踢中了…… 又是一拳毫不留情地落下。 黄毛忍着没叫,硬是抬手拦住了下一拳,喘息着扯出一个挑衅的笑。 “这就……生气了?你家里……那个老头……要是知道你这几年……会更生气吧?” 楚迟的动作陡然顿住。 随即,眼底漩涡迅速加剧,直到掀起狂暴而危险的风浪,仿佛随时会吞没一切。 “郑…兆…达!”每一个字,都碾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郑兆达畅快地笑出了声。 对!就是这样! 恨吧!来报复啊! 你也该尝尝坠落深渊的滋味! 他还嫌不够,继续刺激:“可怜啊,他这么大年纪瘸了腿,还要养着你这个废物,他现在这样都是你害的!都是因为你!” 那些话犹如魔音贯耳,楚迟的视线逐渐失去了焦点,眼前狰狞的嘴脸、爷爷拄着拐杖的身影、这几年屈辱苟且的自己…… 所有画面在脑海里反复闪过,楚迟双目赤红,理智被一点点蚕食,双手不停颤抖。 他猛然甩头,却怎么也甩不掉。 脑子里那个念头正在疯狂生长叫嚣:杀!杀了他!杀了他!杀掉他一切就结束了!…… 玄葳眼神一凛。 她能看见,楚迟身上那圈属于气运子的金光里,有一股黑色的雾气在蠢蠢欲动! 玄葳在神识里疯狂呼叫刺头,却没有回应。 靠! 到底是谁不靠谱!这种时候跑哪儿去了! 忽然,玄葳视线里闪过两个黑色的矫健身影。 那是……上回追他们的狼狗? 第15章 来,我带你回家(14) 理智濒临崩溃之际,楚迟恍惚听到耳边传来凄哀的叫声。 ……阿财? 他转头看去,瞳孔骤缩。 两只狼狗张着大嘴,森白的獠牙分别咬住了小狗的一头一尾,正往两边狠狠拉扯,那细弱的小身子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霎那间楚迟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旁的念头都没有了。 一个旋身踢开了咬住头的那只,又一拳掀翻了咬住尾的那只,极快把小狗抢回了自己怀里,牢牢护住。 他已然做好被咬的准备,但四周静了片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疑惑地抬起头,看见两只狼狗…… 一脸委屈地看向他怀里? 狼狗甲:为什么踢我? 狼狗乙:为什么揍我? 狼狗甲\\u0026乙:我们演得不好吗? 玄葳:咳,这个,可能是因为你们演得太好了。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们的戏份还没结束呢! 于是在楚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只狼狗直直地冲着他…… 身后的人扑过去了。 楚迟:一脸懵逼。 黄毛:二脸懵逼。 黄毛忍不住爆粗,但又不得不爬起来跑路。 他还没疯到手无寸铁和两只恶犬对上。 玄葳在这头嘱咐两只:大黑二黑,注意安全,适可而止。 大黑\\u0026二黑:收到! 楚迟目瞪口呆地看着郑兆达在两狗追逐中落荒而逃,感觉十分玄幻。 三年来,除了初次被郑兆达挑衅,自己无所顾忌地占了上风之外,后来的每一次,无一不是在忍耐。 终于,这次狼狈的轮到了对方。 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似乎应该感到快意的,可不知为何,他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楚迟站起身,把狗狗抱进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它头顶软软的毛。 “阿财,你又救了我一次。” 把我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他一直知道,他心里有道深渊。 罪恶,腐朽,不见天日。 曾经很多次,他都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阿财出现了。 一次次相救,让悬崖上的那棵枯树,突然抽芽,在那片灰暗里,慢慢长大,变绿,结出一个小小的,娇嫩的花苞。 于是崖边蛰伏的猛兽藏好了爪子,小心翼翼地守护起那朵花来。 像守着待放的希望。 此时玄葳神识里,刺头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小葳葳,浮屠塔第四层亮了诶!之前帮了那么多人累积起来也只有三层,没想到这回阻止气运子黑化居然就直接破了第四层……】 刺头一脸兴奋,玄葳脸色却淡淡的。 “你刚死哪儿去了?” 刺头表情一僵,干笑了两声,【我在哪儿又不重要,反正没我你不也能解决嘛……】 没错,它又是被那种神秘气息强制唤醒的。这次比上次还要强烈,一定不是它的错觉! 【小葳葳,你就告诉我吧!不用神力,你是怎么让它们听你话的?还是用什么法子偷偷破了封印?】 玄葳气笑了,死刺猬还知道转移话题了。 “你还好意思问?刚刚叫你为什么没有反应?要是楚迟真的黑化了弄死那家伙,他这气运子没准就得被淘汰?我不得从头再来?” 刺头心虚,但又有点儿委屈,【谁叫你老关我禁闭,我,我那是被你气得……休眠了嘛……】 它一旦进入休眠,除非自己主动醒来,普通的方法是叫不醒它的。 它不能关玄葳禁闭,但它可以自我封闭,让她也体验一把被“拒绝”的感受! “我为什么关你禁闭你心里没点x数?” 刺头不说话了。 它在忍。 非常努力地忍。 只要一想到在神域人人尊称一声玄小神的主人,现在每天都被人叫“阿财”,它就……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我真的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玄葳黑着脸,冷漠且熟练地把刺猬扔进小黑屋。 世界清净了。 其实对于这个名字,她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不管叫什么,都不是真正的她,所以有什么关系呢? 这名字能跟着她多久? 不过是她在神域醉梦一场的时间而已,醒来便了无痕迹。 相比之下,反倒是刺头的嘲笑更令她在意。 由于在菜市场和路上耽搁了时间,回到家已经挺晚了。 楚迟把还活着的鱼放进水桶里,然后卷起袖子去洗肉和菜。 洗净,剁碎,混合调味,包上皮做出形状,最后下锅。 楚迟的动作很快,没多久,一个个饺子就浮上来了。加点酱油,再撒上葱花,便飘出一股香气。 原料虽然简单,味道却不失鲜美。 楚爷爷尝了一口,笑着说:“我们阿迟这么能干,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小姑娘。” 楚迟哭笑不得,难道不该是自家姑娘才便宜别家小子吗?也只有爷爷会觉得,他处处都好了吧。 楚爷爷又问:“你和旋家那丫头,是不是闹矛盾了?好久没见你们一块儿了。” 楚迟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淡道:“没有,就是周末都有事要忙,没空玩儿。” “唉,爷爷是想着,那丫头对你也不错,要是你们......” “爷爷。”楚迟截断了楚爷爷的话,将另一个锅里的肉汤盛出来放到玄葳面前,语气平静,“我没有那种想法。” 楚爷爷看着楚迟的背影,又叹了口气。他是担心,阿迟亲近的人太少,等他不在了…… “算咯,年轻人的事,我这个老头子是管不了了。” “怎么会?”楚迟立马反驳,“我就想被爷爷管着,爷爷多管管我才好。” “臭小子,就会跟爷爷贫嘴。” 见楚爷爷笑了,楚迟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拣些开心的事说给他听。 …… 朴素而整洁的屋子,简单而温馨的晚餐。 玄葳听着爷孙俩的说笑声,莫名有了种久违的轻松感。 就像是某次她大醉一场,醒来的时候,顷渊老头正在她身边煮茶。翠嫩的茶叶在白瓷杯里沉沉浮浮,徐徐绽开,淡香悠长。 玄葳恍惚觉得,这一刻,凡间烟火和仙境茶香,竟有着同样的舒适温暖。 楚迟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玄葳身上,把在菜市场听到的都告诉了楚爷爷。 楚爷爷倒没有太过惊奇,毕竟早知阿财有多通人性。 “阿财是个有福的。能养着它,也是咱的福气啊。” 楚迟点头应是,轻抚着狗狗的头。 深黑眼底却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聪明是福。 可在拥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前,太过高调的聪明……往往是催命符。 第16章 来,我带你回家(15) 在愈发紧张的学习节奏里,淮岭一中的学生们迎来了期末考试。 最后一门是英语。 第二个考场里的最末一个位置,楚迟计算着分数写完试卷,又检查了一遍,还剩半个多小时。 他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起来,那模样甚至比之前还要仔细几分。 这个时候,如果监考老师走近,就会发现…… 嗯,他在认真地画一只狗。 不过监考老师只是懒懒地坐在讲台边,不断扫视着下面,偶尔觉得几个人有点眼熟。 如果他记性再好一些,就会发现,他上次、上上次监考第二考场,末尾的几个位置总会出现同一个男生。 学校为了督促高三的学生积极学习,每次考试的座位安排,都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成绩排名来的。 第一考场的第一个位置,几乎已经成为叶轩同学的专座了。当然,人家能一直坐在那里,靠的是真才实学。 而我们的楚迟同学能一直出现在第二考场末尾几个位置里……那靠的就不只是真才实学了。 试问,在知识储备和解题技能过硬的基础上,还需要多精准的计算预测、多缜密的推理分析,才能让他的成绩每次都不偏不倚地排在年级段中间位置? 这个答案,只有楚迟同学自己知道了。总之结果是,他完美地让自己淹没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还有一个人,每次都在第一考场的后半段和第二考场的前半段徘徊。旋薇同学靠的是……运气和实力。 运气好的时候,往前进十几名,运气差的时候,往后退十几名。上次她运气不太好,所以这次坐在第二考场的第五个。 英语算是她比较擅长的一门了。但是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写完呢? 因为……她脑子里时不时就响起男神说英文时苏到飞起的声音啊!!! 怎么甩都甩不走! 明明她已经躲着叶轩快一个星期了。但不知道为啥,越是躲,越会想。 旋薇和叶轩关系亲近了之后,她尝试各种方法,说服了叶轩帮她补习。 一是因为她的确想要提高成绩,就算追不上他,至少保证和他一个考场;这第二嘛……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上个周末她妈不在家,她就干脆把补习地点定在了自己家里。 没想到补习到一半,突然听见她妈在门外和邻居说话的声音,她一惊,第一反应就想去锁书房门,结果慌乱之中绊到了叶轩的脚…… 你猜得没错。 他们亲上了。 亲! 上! 了! 她打死也没想到这么狗血的场面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唇瓣相触的瞬间,脑袋里噼里啪啦一阵烟花乱放,炸得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傻傻呆呆。 叶轩明显也懵了一下,但良好的心理素质和礼仪修养还是让他冷静地将旋薇扶起来,在方姨发现家里多了个人的时候,礼貌地介绍了自己,并解释自己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如果忽略他耳根处不自然的红晕的话。 旋薇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常,当她妈自来熟地逮着男神问东问西的时候,她在一旁安静如鸡。 以至于之后每次想起来都恨不得抽自己。 她那么心虚干什么?!直接大方地说请同学来帮自己补习就好了! 现在可好,慌里慌张的,男神就算当时被亲懵了,事后也一定会猜到她的心思。 她本来想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被这神来一笔打乱了步调,忐忑得不行,在学校下意识就不敢看他。 结果! 男神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看她!不找她!也不联系她! 她更怂了。 该不会是那意外的一亲,冒犯到他,他不想理我了? 旋薇越想,心里越乱七八糟,努力集中起精神写完试卷。 落下最后一笔没多久,铃就响了。 交了卷子,旋薇故意收拾得慢腾腾,想着男神会不会留下来有话和她说。 等她从考场回到教室。 “你找叶轩?他已经走了啊。好像是说寒假要去市里,他妈来接的,今天就走了。” 咔嚓…咔嚓…… 心碎成渣渣。 寒假?!等一个寒假过去,她就真的凉了! 旋薇有气无力地收拾完东西走出校门,学校已经不剩几个人。 她背着包慢慢走着,边走边叹气。行至一个巷子口,突然听见几声犬吠。 旋薇转头看去。 一群人带着几条大狗,似乎堵住了什么人。 …… 楚迟被堵进巷子的时候,并未感到意外。相反,他觉得郑兆达能忍到今天才来找他,着实不容易。 事实上,人家哪是忍到今天,是上次被狗追得从阶梯摔下去,伤了腿,养了一个月,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郑兆达一开始派人去抓那两只狗,每次快抓到时都让它们溜了。 于是他更恨楚迟了。 明明是楚迟招惹的,凭什么是他受罪!今天他就加倍奉还! “这几只小宝贝我可是挑了很久呢。怎么样?可还入得了你的眼?”嘲弄的语气满是恶意。 几条大狗龇牙咧嘴,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楚迟冷淡地扫了一眼。 “一般,看着就蠢。” “听说有灵性的狗专喜欢追那些恶臭的人,比如上次那两只就不错。” 如果玄葳在这里,一定会腹诽:大哥,你仿佛忘记了它们第一次追的是谁? 郑兆达气极反笑。 “你最近倒是硬气了不少啊?可惜除了嘴硬,别的你也硬不起来了。” 这话,明讽暗辱。 那群小弟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目光放肆地打量某处。 楚迟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三年来,什么难听的话他没听过? 上次对峙之后,他思考了很多。越发确定,三年前郑兆达刚转学过来就挑衅他,绝对不是所谓“看不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好学生”这么简单。 好学生岂止他一个?何况当时的他除了每次考试名列前茅之外,其他时候在别人眼里只是个孤僻的书呆子罢了。 之后他故意让成绩下降到中游,在学校就更没有存在感了。 偏偏郑兆达,从此和他杠上,一次又一次找他麻烦。 时间越久他越觉得,郑兆达的恨莫名其妙又近乎变态,好像不折磨他就活不下去似的。 上次那些故意的激怒更让他确定了这点。 郑兆达抓住了他的软肋,却并不急着置他于死地,更像是要他长久地煎熬下去,直到有朝一日,他再也忍受不了这些罪孽,堕落成罪孽本身。 所以,他表现得越无所谓,这种僵持的状态就会越久,他才越有机会翻身。 眼下也是如此,楚迟看似平静地对峙,实则在考虑脱身的办法。 本来这阵子阿财突然不怎么跟着他了,他还很郁闷,这会儿倒是有些庆幸了。 要是它也在这,他反而有所顾忌,无法冷静下来。 第17章 来,我带你回家(16) 楚迟思绪转了好几圈,面上不露半分。 “我硬不硬,你上次不是试过了吗?还是说,你不过瘾,想再来一次?” 其实这话本身没错,只是隐去了“拳头”两字。但此时的语境再加上意味深长的语气,就格外惹人遐想。 一群小弟的笑僵住,眼里是克制不住的震惊: 不是吧?!老大什么时候跟这小子搞在一起的? 而且还是……下面那个??? 更有甚者,已经脑补了一出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虐心大戏。 郑兆达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额角青筋暴跳。 “楚、迟!你放tmd狗屁!” 又对着那群小弟怒吼:“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愣着的小弟们吓了一跳,连那几条狗都被惊得躁动起来,吠声不止。 此时,楚迟已找好了退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条巷子看似尽头被堵死,其实翻过去是一处废弃的院子。他暗自估算着高度和借力点,实在不行就走为上。 一触即发的关头,巷子外突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呵斥。 “你们给我住手!”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清纯娇小的女生双手握着木棍,怒目而视。 看起来气势十足,然而……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旋薇手心都是汗。 对方人多势众,她本来想去找电话报警,却好像听到了楚迟的名字。如果真的是,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这一刻,对上楚迟的视线,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没有走掉,还是忧心楚迟为何会惹上这种麻烦。 被内涵了一波的郑兆达本来就很暴躁,现在更暴躁了。 “你他妈谁啊?少在这多管闲事!”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最好快点放人!否则警察来了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郑兆达不屑地笑了。 “报警?老子去警局喝茶的次数,可比你报警的次数多。你该庆幸老子不打女人,识相的赶紧滚!” “你们不要太嚣张!” “嚣张了你能怎样?” “你!我……”旋薇一时语塞。 “就是啊小妹妹,要是把自己搭进来了可不划算啊。”一人嗤笑道。 “不过你要是真想留下来,哥哥们也可以陪你玩一玩的,是不是啊?” 几人纷纷不怀好意地吹起了口哨。 旋薇气得涨红了脸,却不知如何反驳。 楚迟隐去墨眸里的复杂情绪,微微皱眉。 “这位同学,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与你无关,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旋薇此刻进退两难。 她没来得及报警,这些人又没被她吓退,楚迟摆出这副陌生的样子是真的自有打算还是不想连累她? 没等旋薇思考出个所以然,一个小弟手里的牵绳突然松了一下,那还在狂吠的狗没了束缚,瞬间就朝她扑过去。 “啊啊啊啊!” 旋薇吓得闭上了眼,手里那根捡来的棍子胡乱挥舞,发觉不对又赶忙睁开眼,狼狈地左闪右避。 被棍子打到手的小弟手一松,又一只大狗参与进混战,剩下几只也跟着激动地挣脱了牵绳。 旋薇在几人间躲来躲去,棍子挥得毫无章法。但神奇的是,但凡被她棍子打到的,无一不发出一声惨叫,疼得动弹不了。 旋薇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她知道自己的力气天生要比别人大,但也没想到打起架来是这种效果,于是手里的棍子挥得更起劲了。 “叫你们欺负人!叫你们调戏我!” 被打的小弟:……他们刚刚到底是为什么要调戏这个怪力女? 一时间,人和狗东逃西窜,场面无比混乱。 楚迟瞅准时机,踢开一人要抓旋薇的手,截过那根棍子,把她推向巷子口。 “走!” 他转身一棍扫开了要咬上来的狗,弯腰避开直冲门面的拳头,顺手拉起地上的牵绳绕在那人脚踝,起身时用力一扯,那人摔了下去,带倒一片。 剩下的又相继上前。 旋薇转过身来,恰好看见那个为首的黄毛从背后逼近了楚迟! “小心!” 楚迟察觉到身后袭来的风声,但是右手棍子被狗咬住了,左手缠斗着抽不出来。 正想先放开棍子回挡。 可下一刻,咬着棍子的狗却松开了嘴,转而扑向了他身后的人! 不仅如此,所有的狗都在这一刻突然反水! 小弟懵逼了。 旋薇惊呆了。 郑兆达:tmd见鬼了!又来?! 楚迟:……我好像并不是很意外? 刚刚赶到巷子口的玄葳大口喘气。 累死她了! 她活了这么久就没用腿赶过路好吗! 都是刺头的馊主意!说什么距离产生美,莲熙灯第三瓣迟迟不亮是因为楚迟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她应该冷落他一段时间。 结果呢?都半个月了!灯有半点动静吗? 再看看这场面!还不是要她赶过来? 感受到主人乌云密布的心情,刺头导航完毕立即神隐。开玩笑,现在不走还等着承受待会儿的狂风暴雨吗? 玄葳越想越不爽,大狗们的攻势更猛了,一群人的衣服都被撕咬得破破烂烂。 郑兆达拉紧自己差点被扯下的裤子,狠狠啐了一口。 “楚迟你给我等着!” “老大等等我们啊!” 小弟们仓促地爬起来,衣衫不整地跟着往外跑,有的还险些露了点…… 一群人被狗追着,很快没了影儿。 玄葳慢慢从角落走出来。 “阿财!”楚迟一脸惊喜,他还以为阿财今天也不会来接他呢。 玄葳没什么反应。 哼!叫得倒是热情!又不给她加好感! 楚迟也不奇怪,阿财这阵子一天比一天冷淡,能主动找他就很不容易了。 旋薇因为那神奇的反转,一时没注意被逃跑的人撞倒,此刻呆呆地跌坐在地上。 楚迟捡起自己刚刚撂在角落的包,缓步走到旋薇面前。 停顿片刻,伸出手。 “起来吧。” 旋薇回过神,仍有几分恍惚,看着那只修长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楚迟把人拽了起来,刚想松开,就听得一声痛呼,又一把将人扶住。 “受伤了吗?” “可能……脚崴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抱歉。” 楚迟抿了抿唇,“是我连累你了。” “没有啊!你不用道歉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旋薇玩笑道:“没想到我打架还挺厉害的。没事,就一点小伤,我回去敷一下擦点药就好了。” “我扶你回去吧。” 楚迟顿了顿,补上一句:“顺路。” 旋薇点点头。 “嗯……麻烦你了。” 一旁的玄葳暗松口气。 还好没说背……甚至抱回去,背背抱抱什么的最容易出事了! 楚迟扶着旋薇的手臂,顾忌她的脚伤,步速很慢。 玄葳跟在后面,时不时瞄一眼,看看这俩人有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然而别说行为,俩人连话都没有一句。 一路窒息的沉默。 第18章 来,我带你回家(17) 旋薇有很多疑问,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楚迟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了。 久到她都记不清上次好好聊天是什么时候。 可她知道,她不问,楚迟更不会主动说。小时候如此,现在更是。 眼看快到家了,她终于鼓起勇气,话刚到嗓子眼,楚迟停住了脚步。 “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楚迟看着她问。 旋薇愣了一下,摆摆手:“不用,真的不严重。” “家里有伤药?” “有的。” “今天,谢谢你。” “不用谢,都是……同学嘛。” “我想请你保密。” “啊?”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爷爷。” “啊……哦。”旋薇下意识点头,随即又觉得不对,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旋薇犹豫片刻,斟酌着问:“你……真的没事吗?听那个人的意思,好像还会来找你。” 楚迟垂眸移开了视线,转身继续扶着她往前走。 就在旋薇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楚迟:“没事,我有分寸。” 声音像镀了一层磨砂玻璃,模糊的质感藏起了某丝生硬的情绪。 他的神情隐在那层朦胧的遮挡后,只留半张坚毅的侧脸。 他说:“不必担心。” 多么温和的语句啊。旋薇想。 她很久没听楚迟说过了。 可她却觉得,这是三年来…… 她离他最远的一刻。 旋薇怔怔出神,一不小心就被某颗石头绊了下。 楚迟也不知在想什么,没反应过来就被拉了下去,只来得及在落地前刹那调转方向,当了垫背,才没叫她伤上加伤。 旋薇跌在楚迟身上,听见一声闷哼,赶紧撑起上半身。 “你还好吗?我不是故意……”对上楚迟清冷沉静的墨眸,旋薇不知怎的忽然卡在了那里。 楚迟眼里的思绪还未敛去,此刻淡淡垂下眼睫,正欲出声提醒。 在一边围观了全程的玄葳已经忍不下去了。 还抱?还抱! 小姑娘你是忘记自己还有正经对象了吗!到时候楚迟作妖破坏你们感情你哭都来不及! 玄葳直接上爪,无情地拨开了女孩的手,见两人呆住没反应,干脆整只狗哼唧哼唧爬到了楚迟身上,大字型一趴,隔开了两人。 嗯,这下安全了。 旋薇:…… 今天碰见的狗怎么都奇奇怪怪? 楚迟愣了一下,看着趴在自己身上毛茸茸的一团,眼底深沉逐渐化开,浮现浅浅的笑意。 阿财真是……可可爱爱。 可可爱爱的玄葳看着不远处树后走出来的俊挺身影,内心默念。 一。 二。 三…… “旋薇!” 旋薇下意识回头,猛地瞪大了眼睛。 !!! 妈呀! 谁能告诉她! 男神为什么会在这! 旋薇傻傻地看着叶轩大步走到她面前,干脆利落地把她拎了起来。 没错就是拎。 “啊……痛痛痛,男…叶轩你慢点儿。” 叶轩这才注意到旋薇没着地的那只脚,蹲下身撩开她的裤脚,看见那一块红肿,本就冷肃的脸更沉了几分。 “怎么弄的?” “这个……我……” “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正好路过,就送她回来。” 楚迟已经站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沉稳作答。 旋薇:……真是简洁明了一本正经,我差点都要信了。 旋薇又去看叶轩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他信没信。 然而下一刻,叶轩那只手移到了她膝盖下,起身的瞬间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背。 旋薇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就已经离开地面到叶轩怀里了。 !!! 旋薇:我这是在做梦吗? 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被炸成了烟花。 只剩一行大字在循环滚动播放: o!m!g!公!主!抱! 她听见男神说:“谢谢。” 呃,男神干嘛要谢我? 楚迟淡淡回道:“不客气。” 噢,原来是谢楚迟……不对,男神为什么要谢楚迟? 她又听见楚迟说:“我先走了。” “再见。”叶轩点点头。 “再见。” 两个少年的对话,干净利落。 正如有些事,本就无需解释太多。 楚迟抱着玄葳渐行渐远,背影透着几分洒脱。 叶轩收回视线,抱着旋薇向她家走去,问道:“你家现在有人吗?” 旋薇此刻还有些晕乎,下意识答道: “应……应该没有,我妈下班挺晚的。” “钥匙在哪里?” “书包前面的夹层里。” 叶轩先把人放下,拿了钥匙开门,再把人抱进去,放在沙发上。 没有冰袋,他找了毛巾用冷水浸湿,拧至半干后覆在旋薇脚踝上。 “嘶……”旋薇倒抽口气。一半是疼,一半是冷。这种天气,冷水的温度也很低。 叶轩沉默地试着温度,来回换了好几次毛巾,一双白皙的手冻得通红。 旋薇想说她自己来,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又没敢开口。 直到那红肿消了一些,叶轩才停下来。 “接下来隔几个小时就要敷一次,明天如果不肿了再涂药油按摩,这几天都不要多动。” “嗯,我知道了。” 叶轩站起来朝外走去。 旋薇心里一紧,动作先于想法,抓住了他的手。 冰凉的温度,让她瑟缩了一下。 “你……要走了吗?” 叶轩顿住,看了眼小心翼翼的女孩。 “你的包还在门口,我去拿进来。” 旋薇讪讪地松了手。 叶轩很快提着包回来,放在她身边,手正要收回去,又被一把抓住了。 这次,旋薇抓得紧紧的。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已经一星期了,再憋下去,就是一个寒假! 如果男神真的觉得她上次冒犯了他,她现在请求原谅,是不是还有机会呢? 旋薇惴惴不安的像个犯错的小孩等着惩罚。 叶轩沉默片刻,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的脚,到底是怎么伤的?” “……啊?” 叶轩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眼神有点儿深。 旋薇:“……” 男神,不是我不想说,是我答应了不能说啊! 叶轩就那样幽幽地盯着她。 ……旋薇妥协了。 “好吧,我告诉你,但你要保证不生气!”她决定说一半留一半。 “嗯。” “我和别人打了一架。” 叶轩脸色一沉。 旋薇赶紧解释:“不是我想打的,是他们先调戏我!” 叶轩脸色更难看了。 旋薇继续弥补:“我没有被打到,真的!还把他们打得嗷嗷叫,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 叶轩脸色已经黑得能滴水了。 旋薇欲哭无泪:不是,男神你到底想听啥啊…… “你还委屈上了?” 叶轩心里憋闷,出口的话便重了些。 “你一个女孩子都不知道保护自己的吗?什么把握都没有就冲上去?” “不是不是,我有把握的。其实我从小力气就比别人大,只是没想到效果那么好而已。你不知道当时我一棍子下去……” 第19章 来,我带你回家(18) 旋薇兴奋地说着自己的“英勇事迹”,没注意到叶轩的眼神越来越怪异。 等她终于停下来,才发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怎,怎么了?我真的真的没骗你啊!” “嗯。”叶轩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是没骗我说你力气大。” 旋薇:啥……啥意思? “你只是骗我说值日的时候需要人搭把手而已。” 旋薇小脸一僵。 某段快被遗忘的对话浮现在脑海。 ——那你打扫教室,我去公共场地? ——不行!……我力气小,有些事需要人搭把手……我们先扫完教室,再去那边吧? …… “嗷!” 旋薇哀叫一声,随手拿过包挡住了自己的脸。 刚刚光顾着解释,都忘记自己随口撒过的谎了。 这下好了,把自己的老底给扒了,心思暴露得干干净净,脸都丢光了啊啊啊! 叶轩看着女孩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模样,心里那股子从看见她和楚迟一道回来时就开始积聚、在看见她受伤时彻底爆发的郁气,忽然就尽数化开了去。 胸腔颤动,低低的笑声流泻出来。 其实,旋薇回来前,他已经在那棵树下站了很久。 考完试老妈来接他,说要去外婆家过寒假,今晚回家收拾点东西就走。 当时他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 他要一个寒假见不到她了。 后来……他就鬼使神差地以“东西落在同学家要去拿”的理由下了车,说自己晚点回家。 然后到了门前那棵树下,发呆。 也不是单纯的发呆。 他在思考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行为背后的原因,试图理顺自己从上周那个意外之吻后就一团乱麻的思绪。 只是,剪不断,理还乱。 直到看见旋薇和楚迟一起出现,还靠得那么近的时候。 心里那些缠缠绕绕反反复复的情愫,被突如其来的酸涩和气怒冲荡得七零八落,甚至还做出了一系列在平常的他看来绝对非常幼稚的举动。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又或者,他早就明白,只是那一瞬间,他来不及去掩饰了。 旋薇被笑得愈发羞窘。 “喂!你还要笑到什么时候啊!” 叶轩堪堪止住笑意:“我不笑了。你把包拿开吧。” “不要!”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呢! “拿开,别闷着了。” 旋薇一动不动。 叶轩直接上手去拿。 旋薇坚决不放。 来回拉扯间,书包中间的拉链开了大半,掉出来半条崭新的围巾。 叶轩眼神微闪,轻轻一抽,那条围巾就到了他手上。 男式的针织围巾,手感柔软,看着有些小瑕疵,不像是买来的。 “这是?” 旋薇看了眼,也不跟他抢包了。 轻哼一声,还是有点别扭。 “算啦,反正都是要给你的……这是、是我的谢礼,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补习。” “你自己织的?” “嗯,第一次学这个,技术不好,你、你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 叶轩看进女孩那双亮晶晶还有些忐忑的杏眼里,心里的某一隅悄悄塌陷。 “谢谢,我很喜欢。” 叶轩那双浅棕色眸子里漾着醉人的笑意,像秋日午后波光粼粼的湖面,让旋薇有种要溺进里头的错觉。 女孩脸颊温度不受控制地上升,白净面容也染上了一层樱花般的绯色,娇嫩不已。 叶轩心中一动。 “你闭上眼睛。” “干……干嘛啊?” “先闭上。” 声线柔和,带着某种引诱的魔力。 旋薇下意识就闭上了眼。 她感觉到一双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心跳在那一瞬间乱了频率。 男孩灼热的呼吸越来越近,和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令人晕眩。 旋薇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儿了,她屏住呼吸,整个人傻傻地木在那里动弹不得。 下一刻。 柔软的,温润的,男孩的唇轻轻落在她额头,一触即离。如洁白羽毛拂过某池春水,荡起一圈圈心动的涟漪。 她听见那道磁性的声音在耳边说: “我的回礼。” ****** 楚迟抱着玄葳往家走。 一路没有多余的絮絮叨叨,也没什么揉揉蹭蹭的动作,倒是让玄葳有几分奇怪。 楚迟这家伙,在外人面前沉稳隐忍,在爷爷面前懂事克制,唯独在她面前,或许是无所顾忌的缘故,才有几分少年人的恣意和跳脱。 突然这么安静,怕是看见心上人在别人怀里,伤心了吧。 正想到此,就听得楚迟轻声唤道:“阿财……” 玄葳抖抖耳朵,准备好聆听一段情伤,看在他这么难过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 “阿财,你是不是又胖了?我都快抱不动了。” …… 玄葳:呵呵(▼皿▼#)。 楚迟胸口骤然被蹬了一下,怀中一空,狗狗已经轻巧地落在地上,甩甩蓬松的尾巴,头也不回地走了。 “嘶……”楚迟揉揉胸口,扯了扯唇,“怕是这气性也跟着长了。” 话虽如此,目光却是满满的纵容。 楚迟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狗狗霸占在他胸前,不准别人染指他的小模样,眼里笑意更浓。 阿财就是只小傲娇,虽然不知为什么跟他闹脾气,但还是很在意他的。而且,从开始冷冷淡淡到现在会闹脾气,很有进步! 玄葳本有心晾着人,所以任身后的那道视线怎么盯都不理不睬,可神识里刺头那声兴奋的提示让她骤然刹住了脚步。 【嘿嘿,我就说吧!凡人那些话本戏剧我可不是白看的!人啊,太容易得到的就不会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这时候你如果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会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看着忽然亮起的第三瓣莲熙灯芯,玄葳觉得莫名其妙,早不亮晚不亮,偏偏她踹了他一脚就亮了? 玄葳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盯着楚迟。要是她再去踹两脚会怎么样? 楚迟对某只危险的想法一无所知,见阿财停下来等他,愈发肯定了自己在阿财心中的地位。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心情一好,楚迟又开始了他的碎碎念。 “阿财,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放假,所以才特地来接我的?” ——不,我是特地来救你的。 “阿财,放了寒假我天天都能在家陪你了,开不开心?” ——陪我?还是用你那该死的爪子蹂躏我? “阿财,我今天又给你画了一幅画,回去给你看好不好?” ——哼,又是这一招,本神是那么容易讨好的吗? 先验过货再说! …… 一大一小的身影渐行渐远,笼罩在薄薄暮色里,宛如一幅温暖和谐的画卷。 第20章 来,我带你回家(19) 年关已至,人们从朝九晚五的忙碌中解脱出来,又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繁忙中。 老一辈人忙着清理住宅、购置年货,在外打拼的年轻人也陆续归家,时不时互相串个门。 这座宁静的小县城难得喧嚣起来,充满了欢笑和生气。就连山脚下那间老式砖瓦房里,也是不同于往年的热闹。 楚迟微笑着又送走了一波客人,揉了揉发僵的嘴角,仍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回到卧室,看见床尾呼呼大睡的某只,忍不住趴到旁边,凑近,伸出两根手指轻扯了扯狗耳朵的小毛毛。 换来两声不耐烦的哼哼以及拍到脸上的一爪子,狗狗眼睛都没睁一下。 楚迟眉头微挑,纵身压了上去。 玄葳在梦里回到了神域,正躺在酒仙那小竹楼前的吊床上喝酒。墩墩那只不听话的食铁兽又来扯她头发玩,她动动手指它就飞了出去。 没想到下一刻墩墩居然又从天上直直冲着她掉下来,不知为何她想挪开却怎么也动不了,法术也施展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成为史上第一个被食铁兽压死的…… 靠! 玄葳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楚迟放大的脸。 玄葳咬牙无语望天,和这个幼稚的人类比起来,墩墩是多么乖巧可爱啊! 玄葳在心中默念:这是气运子,不能揍不能揍,不能咬不能咬…… 楚迟无视了狗狗的怒瞪,不怕死地把那身柔顺的毛挼得一团糟。 “你个没良心的,招惹了那么多人,这几天我和爷爷都没个清闲,你倒是在这里睡大觉。” 玄葳翻了个白眼。 嫌人多,你怎么不嫌礼多呢?! 如她所料,即便她再怎么小心,时间一长,附近那些被她帮助过的居民还是注意到了她。 地方小的好处是消息传得快,坏处就是消息藏不住。 何况这种带点奇幻元素的事情,更是能激起人们的八卦心理,在年关这种时候,茶余饭后聊聊天的功夫,就一传十,十传百了。 在一些老人家的口中,她甚至已经有点被神化了。楚迟拿这话调侃她时,她还有点被扒马甲的心慌慌。 所幸更多年轻人只会感叹一句:说好建国以后不许成精的?! 她的事迹一流传,作为她“主人”的楚家也免不了被更多人知晓。 出于对玄葳的感谢和想要帮扶爷孙俩一把的心思,陆续有人带着礼物登门致谢。 几天下来,家里吃的喝的用的已经能摆满一个小房间了。 “阿财……”楚迟轻轻挠着狗脖子上的软毛,薄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缓缓吐出两个字。 “谢谢。” 他好久没看到爷爷这样笑了。 老人家多是怕冷清的。从他记事起,哪怕是过年过节,家里都不曾这般热闹过。 “阿财!来!到爷爷这儿来,有好吃的嘞!” 房间外传来楚爷爷亲切的唤声。 “爷爷,那我呢?”楚迟佯作不甘地喊道。 “你?你个臭小子还要和阿财抢吃的不成?这都是阿财挣来的,你想吃自己挣去!” 楚迟哑然。 他这家庭地位,真是越来越低了。 玄葳又恢复成那副懒散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睨了楚迟一眼,跳下床慢悠悠走了出去。 楚迟:……他这是被鄙视了? 听着外面楚爷爷跟哄小孩儿似的对阿财一连串的表扬,楚迟摇头轻笑。 他翻了个身仰躺床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眼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唇边还噙着一丝温软的笑意。 阿财来到他们家的第一个年,似乎,也有了那么点儿年的味道。 ******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 晚饭照旧是楚迟做的,虽比不得别人家的团圆大桌饭,但四菜一汤也是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在玄葳看来,厨艺好是楚迟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 玄葳学什么都很快,偏偏在厨艺上少根筋,到现在也就是会煮个白粥的水平。她师傅顷渊倒是厨艺不错,但却极少下厨。所幸神仙其实也不用怎么吃饭。 玄葳不知道的是,在楚迟刚开始做饭的时候,连她都还不如。 只是自懂事起,家里一日三餐都由他包了,熟能生巧。要不怎么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呢。 楚迟给玄葳崭新的不锈钢碗里添上口粮后,才坐下吃饭。 桌上摆着一瓶酒,是楚爷爷从那些礼物里挑出来的。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楚迟倒了小半杯。 “来,阿迟啊,难得喝一回酒,你今天就陪爷爷喝点吧。” 楚迟有点诧异,他知道爷爷是喜欢喝酒的,但很少喝,更不准他沾。他初中有一次因为好奇尝试了啤酒,都被臭骂了一顿,遑论这白酒了。 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楚爷爷嘬了一口,才道:“以前不让你喝,是你还小,小孩子喝什么酒?” “过了今天,你也十八了,是个大人了。啥该做,啥不该做,你自己心里都有数。” “你向来懂事,也不用爷爷操心。” 楚迟笑了笑:“没有爷爷操心,我哪有今天呢。” 话落,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就放下了。他还是不太习惯喝酒。 相比之下,楚爷爷就豪迈多了。那酣畅的姿态,仿佛在喝什么琼浆玉露似的。 “好酒啊!” 楚爷爷咂咂嘴,神情略遗憾。 “要是再烈点儿就好了……” 楚迟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 “爷爷,别光顾着喝酒,对胃不好,吃点菜。” 楚爷爷端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看着楚迟的目光变得有些飘渺,似乎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片刻才回过神,宽慰地笑笑。 “没事,放心,爷爷酒量好着呢。” “爷爷年轻的时候,喝的酒可比这烈多了,又香又辣,大冬天喝起来才够劲儿啊。” “可惜呀……她不许我喝……你奶奶她,老念叨我。” 老人脸上的笑真实了些,眼角的皱纹在灯下显得愈发深刻。 “我有一次偷偷喝被她发现了,以为她又要念叨我……可你猜怎么着?” “她拿过我手里的酒就给自己灌……” “还说,既然我戒不了,那她就陪我,便是要伤身,也是两个人一起的。” “她这人啊,看着是个软和的,其实也倔得很。” “不想逼我,就逼自个儿……” 第21章 来,我带你回家(20) 楚爷爷断断续续地说着往事,神情是少有的生动。 楚迟默默听着,看楚爷爷又抬手要倒酒,伸出去的手顿了顿,终究没有阻止,只是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待楚爷爷安静下来时,整个人已经有些迷糊了,手扶着桌上的酒瓶,目光渐渐失了焦距。 “小宜。” 苍老的声音含糊道。 “你别生气。” “我就喝这一回。” “真的,不信,你问问阿迟。” “你还记得阿迟吧?我和你唠过的嘞。” “他长大喽,都要十八了。” “真快啊,小宜。” 老人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伏在了桌子上,轻声呢喃着什么。 “…快了……快了……” 楚迟静静坐了一会儿,确定楚爷爷睡着了,才起身走进房间,拿了件大衣出来,轻轻盖在他身上。 探身时瞥见老人眼角的那抹湿润,楚迟长睫颤了颤。 快了……什么快了? 他一点都不想去猜那个答案。 爷爷口中的那个她,对他来说,也很陌生。 他只知道那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却在一场灾难中不幸早亡。 爷爷很少对他提及往事。 可其实…… 是很想她的吧。 玄葳见楚迟怔怔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浑身散发出一种迷惘的气息。 恰逢外面响起了烟花燃放的声音,玄葳默默挪到楚迟身边,抬起前爪拍了拍他的小腿,在楚迟低头看来时,又若无其事地转身朝院子里走去。 楚迟下意识跟了出来。 深冬的夜,很冷很黑。 唯有肆意绽放的焰火流光溢彩,似千树银花落,万点星辰开。 小院里,屋檐下,楚迟一个人静静站着,双手插在兜里仰望夜空。眼里倒映的光彩明明灭灭,比烟火绚烂,也比夜空寂寞。 只有小狗蹲坐在他身边,似乎也在出神。 良久,少年忽然自言自语般道:“阿财,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玄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却只见少年自嘲地笑了笑,瘦削的侧脸轮廓在夜色里更显寂寥。 “就算有,又如何呢?” “我从来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玄葳:…… 别啊!你要相信你是神选之子!虽然现在有那么点惨吧,可只要撑过去,你的福气在后头呐! 楚迟自然听不见玄葳心里的想法。 他不信神佛。 因为他早已习惯只靠自己。 他没有的东西太多太多,但他从未求过施舍,也不会退缩。他想要的,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凭自己的努力去得到,哪怕再辛苦一点,花的时间再久一点。 他唯一怕的是,自己现在为数不多拥有的,他却没有能力保护,没有办法留住。 与其那样,他更希望时间就停留在此刻,停留在这一夜。至少…… 楚迟回头望了一眼屋子里睡着的老人,而后视线慢慢移到脚边蹲着开始打瞌睡的狗狗身上,眼中氤氲着一丝淡淡的暖意。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 第二天一早,楚爷爷带着楚迟去上坟了,玄葳被留下来看家。 玄葳: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堂堂兽神接班人竟然会沦落成一条看家狗。 玄葳趴在楚爷爷给她做的小木屋里躺尸,竖起来的小耳朵一抖一抖的,琢磨着要不要出去搞点事……啊不,做好事。 可是这大冷天的,实在不太想动弹啊。在攒功德早日化形和继续当看家狗之间纠结了片刻,玄葳最终选择了—— 继续躺尸。 这样有吃有喝自由自在不用修炼可以睡大觉的日子简直过一天少一天呐。这不能怪她,她现在只是一只没有坏心眼的修勾啊,还指望她有多勤奋呢。 刺头:…… 就知道不能指望这个女人! 【外面那两个人已经在那鬼鬼祟祟半天了,别告诉我你没看见!】 “噢,你是说那两个东张西望一脸猥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坏事的蠢货吗?” “虽然他们蠢得不忍直视,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浮屠塔有些躁动,塔尖直指那两个人,跟着他们走,你可能会有很大收获。】 玄葳半眯着眼,调动意念看了看,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可别让我失望啊。” 这俩可不像楚迟有气运子这层身份护身,打扰她睡回笼觉的后果,他们不会想知道的! 玄葳支棱起小身子,不慌不忙地伸了个懒腰,才一步一步晃到院子门口,正好听见两个人在争执。 “这……你之前没和我说是有主的啊!” “管他有没有主,你现在抓了就是了!” “不行不行,万一被发现了我不是平白惹麻烦?” “拿钱办事,钱你已经收了,现在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再说了这事你干得还少吗?难不成你那里的货都是没主的?现在搁这装什么!” “那……那不一样啊!” 他抓的大多是流浪狗,少数有主的狗那也是它们自己倒霉撞上来,怪不得他,那些主人家也找不到他头上。可这青天白日的到人家门口抓狗他真是第一回! “少废话!快点动手,再磨磨唧唧人就该回来了!” “我真不……” “报酬再翻一倍!” “真的?!” 那人眼睛冒出精光,脸上却还是有些犹豫,“那也不能在这里直接抓,最好能先把它引出来到更偏僻点的地……” “看你后面!” “什么……它自己出来了?” 玄葳默默翻了个白眼。就你们这点脑子和胆子,本神不配合一下接下来还怎么玩儿? “这只小了点吧?身上没几斤肉卖不了好价钱啊!” “做完这一单的钱够买你全部的货了!还惦记这点钱?” “好吧……小东西,可别怪我,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人从口袋里掏出来小半截火腿肠递到玄葳面前:“啧啧,吃吧。” 玄葳很给面子地叼了过来,然后转身就跑,眨眼便消失在小院外的墙角。 两人愣了一下,立即追上去。 刚追过转角,就发现狗狗昏迷在地上,口中的火腿肠已经不见了。 “这晕得有点快啊……难道我药下多了?” “管那么多干嘛,快点带走!” 两人拎着一个黑色袋子离开后,小院恢复了宁静。 过了一会儿,不知从院墙何处钻出来一只老鼠,飞速窜到了墙角的那棵枯树下。 树底部有一块陷进去的凹槽,老鼠把头钻进去,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像在啃噬什么食物。 十分钟后,附近王爷爷家的小孙子追着他家的大花猫一路到了这里,看着树下四脚朝天一动不动的老鼠和边上大花一脸邀功的模样,圆圆的小脸有些困惑。 忽然,小胖子灵光一闪,想起什么,开心地拍了拍大花的脑袋。 “大花,你真聪明!老师说过,这叫……叫……守株待鼠!” 第22章 来,我带你回家(21) 楚迟和楚爷爷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阿财不见踪影,只当它又自己出去玩了。 阿财经常往外面跑,他就在院子篱笆的右侧留了一个小洞方便它进出。 可一天过去,到了晚饭的点它还没回来,楚迟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知道阿财聪明,一般用不着人担心,但今天他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恰逢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楚迟时不时看向小院门口,却始终不见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爷爷,阿财现在还没回来,我去严叔那里看看!” “去吧!这一天没见着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也担心。你等等,把伞带上!” “嗯,爷爷放心,我找到了就会尽快回来的。” 楚爷爷目送楚迟撑着伞大步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微微叹了口气。 楚迟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严叔那里,刚敲开门就迫不及待地扫视了一圈。 却不见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小楚你怎么来了?什么事这么急啊,看你这喘的,衣服也淋湿了,先进来擦擦。” “严叔我没事,不用麻烦了,阿财今天有没有来过这里?” “阿财?没有啊,怎么了?” 楚迟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阿财那么聪明,轻易不会出事的。然而心里浓重的焦躁和不安还是让他的脸色隐隐发白。 严叔见状,大抵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是不是阿财还没回去?你先别急,我和你一起去找找。” “嗯,谢谢严叔。” …… 雨越来越大了,冷清无人的街道上只有昏黄路灯努力发着零星的光,朦朦胧胧像起了大雾。 即使打着伞,依旧有刺骨的冷风夹杂着雨水拍打在楚迟脸上、身上,鞋子也漫进了水,冰冷而沉重,可这一切他早已无心顾及。 “阿财!” “阿财你在哪儿!” …… “阿财!阿财你在吗?” “阿财!快点出来,我们回家了!” 楚迟在每一条熟悉或陌生的街道和小巷里寻觅,嗓子因为喊了太久变得沙哑无比,更因为灌了冷风,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刺痛。 这已经是最后一条街了。 楚迟闭上眼,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握着伞的手不住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无孔不入的寒冷,还是因为那漫无边际的恐慌。 “阿财!” “阿财……” 你到底在哪里? 求求你……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楚迟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往家里跑,他和严叔约好了,分头找,然后去他家汇合,说不定严叔已经找到了呢?又或者阿财已经自己回去了? 这样想着,楚迟冰冷的心又燃起了一小簇火苗,越烧越旺,让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却在气喘吁吁迈进家门的一刹那,再次被浇了个透心凉。 看着爷爷和严叔凝重的神情,楚迟握紧了双拳,片刻后,毅然转身往外冲去。 “我再去找!” “阿迟!回来!” 楚迟脚步顿了顿,仍是继续往外走。 “爷爷!我一定会找到它的!” “小楚,等等!” 严叔几个跨步上前拦在了门口,“我知道你着急,我们也是,可现在太晚了,雨又这么大,再这样找下去只怕也没结果。你今天先休息,明早我和你一起去附近问问,有没有人见过阿财。” “我没事!但是拖得越久,阿财就越可能出事!我不能等了!” “那你现在这样乱跑就有用了?!”楚爷爷手中的拐杖敲得梆梆响,“爷爷也担心,可这关头越慌越乱,你现在这冲冲撞撞的样子,要是再有个好歹,你是要急死爷爷吗?啊?” “我……” “听话!快去换衣服,要是冻病了还能干啥事儿?” 楚迟站在原地,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 “爷爷,阿财是不是……”被抓走了? 喉头艰涩无比,他终究没能问出那几个字。 除了自欺欺人,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楚迟的肩膀忽然就垮了下去,强撑着的冷静似乎也到了极限,轰然塌陷。他驱使着冻僵的双腿一步一步往房间挪,背影失魂落魄。 楚爷爷和严叔对视一眼,脸上都划过几分不忍。 他们知道楚迟想问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因为他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更因为如果猜测是真的,只怕那小家伙……凶多吉少。 ****** 玄葳是被刺头叫醒的。 那两个人把她带走后先是在某个地方停留了一段时间,她隐约听到他们说了句“把剩下那些货都装上”。 之后她就和那些货一起被装上了一辆车,不知道要送到哪里去。 车开了挺久,她一开始是装晕,后来太无聊就直接睡过去了。 【你心还真大,这也能睡着,你知不知道他们要把你宰了卖到餐馆里啊!】 “嗯,我知道,不过我更知道,你就算自己被宰了也不会让我被宰了的对吗?” 【……】我是欠你的吗! “就是不知道他们对刺猬肉什么的感不感兴趣?” 刺头:……我到底做了什么孽才会摊上这个主人? 玄葳在神识里把刺头怼得生无可恋后才心满意足地睁开了眼睛。 睁开的一瞬间,眼神就凝住了。 渐渐的,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瞳里弥漫起一片浓重的肃杀。 虽然方才就已经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可眼前这副场景依然在她意料之外。 这个像是废弃工厂的地方,一个个低矮狭小的铁笼里,关着数百只伤病累累的狗,它们低声呜咽着,有些身上还流着血,伤口化了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满地都是褐红的狗血和被血濡湿的狗毛,一团团触目惊心,还有成堆的已经被开膛破肚的死狗,内脏已经被掏空了,像是破败的玩具一样横七竖八扔在地上,死状凄惨。 其中甚至有很多名贵漂亮的宠物犬,它们的主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珍之爱之的宝贝会以这样不堪的方式死在这里…… 墙边立着一排锈迹斑斑的铁架,上面放着十几只待处理的死狗,而铁架下面的钩子上挂的全是已经被扒了皮的尸体,有几只还在不停往下滴血,显然才刚死不久。 铁架边很大的冰柜里,一块块都是分割过的脊骨、四肢、头颅…… 玄葳一幕幕看过去,目光越来越冰寒,直到对上笼子里那些奄奄一息的狗狗无助惊恐的眼神,终于忍不住闭了闭眼。 身为兽神接班人,她很早就明白这世上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在自然界,食草系会被食肉系猎杀,食肉系则被更强的食肉系猎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算是神明也无力无权干涉。 可是那些人,那些为了一己私利将这里变成了地狱的人渣,她无论如何都要他们付出代价! 第23章 来,我带你回家(22) 刺头躲在空间里瑟瑟发抖。 作为经常在危险边缘试探的勇士,没谁比他更了解玄葳什么时候是真的生气,大多数时候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只是喜欢逗着人玩。 而现在这恐怖的气息……刺头为那些不长眼的家伙默哀一秒。 刺头想了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个时候,少招惹主人为妙。 毕竟楚迟找她快找疯了这种事情,现在告诉她也没什么用,对吧?就算她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太在意……吧。 刺头自我说服完毕,心安理得缩了回去。 许是因为玄葳现在的身体个子小,送来的时候又是昏迷的样子,看着毫无攻击力,所以那些人并没有把她关进所剩无几的笼子里。 这个废工厂是“l”型,她正想到拐角那边看看,就听见一阵低低的狗叫声和打骂声。 “还敢咬我,我打死你!” “汪汪!呜呜呜!” 眼看那人的屠刀就要落在那条狼狗身上,一个小身影极速从旁边冲过来一跃而起狠狠咬在握着刀的手腕上。 那人吃痛,猛地一甩,玄葳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在地上。 呸呸呸!这人渣的手真臭,这一口牺牲大了! 头发凌乱一脸阴鸷的男人看了眼手上伤口,笑容狠戾。 “刚来的小畜牲?啧,劲儿还挺大啊,这么急着找死,我就成全你!” 说着另只手就抄起一旁的铁棍朝玄葳重重地砸过来! …… “阿财!不要!” 阴暗的房间里,少年蓦地从床上弹起来,抬手抹了抹,一头的冷汗。 楚迟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噩梦里的画面挥之不去。 有人凶狠地用棍子打中了阿财,它伤得很重,流了满地的血,腥红刺目…… 不!他得去救它! 楚迟掀开被子就要起来,不料浑身一软,又跌了回去。 他昨晚在大雨中跑了几个小时直到脱力,全靠意志撑着,喝了感冒药,被爷爷盯着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又噩梦连连,几乎没怎么休息。 楚迟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要一想到阿财可能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受折磨,心里就像有锋利的刀在割,一抽一抽的痛。 阿财……我应该去哪里找你? 楚迟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总是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一切,以前是爷爷,现在是阿财。 少年望着窗外灰蒙蒙还未亮的天,缓缓抬手捂住了双眼。 …… “大黑,够了,他已经晕过去了。” 玄葳从那人手中救下那条狗后,才发现竟然是曾经追过她和楚迟又被她使唤去追过黄毛的那两条狼狗之一。 方才那人棍子朝她挥来时,她不退反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刺头从空间里抖出来砸在了那人身上。 刺头能成为她的神宠,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刺猬,那满身带毒的刺就是特点之一。普通人若是被刺扎到,轻则一段时间内昏迷,严重的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刺?工具宠?头:……你还挺骄傲是吧?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我扔出来当武器,要不是我团吧得快现在还不知道是我扎晕人还是人踩扁我! 玄葳叫停了还在男人身上咬来咬去的大黑,“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在这?” “汪呜汪呜~” “你是说你和二黑一起被抓来的?” “汪呜!” “那二黑在哪?” “呜呜。”大黑带着玄葳走到了一个铁笼子旁边。 二黑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 遍体鳞伤的身子弯成一张弓,还在流血的四肢紧紧蜷在身前,似是想要护住什么东西。 “呜呜!呜呜…嗷呜!” 大黑抬起前爪搭在二黑身上,低低嚎叫着,叫声凄怆,又抬头来看玄葳。 玄葳惊了一下,“二黑怀孕了?!是你的崽崽?” “嗷呜~呜!” 顶着大黑悲伤茫然的眼神,玄葳对着二黑查看了一番,最终叹了口气,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抱歉,我救不了它,它已经……” 二黑怀着孕本就体弱,为了保护腹中的宝宝反抗肯定会更激烈,受的伤也更重,能活这么久已经是意志力顽强了。 大概刚刚那个人渣看二黑没气了,想要把二黑拖出去处理,大黑才会疯狂反抗,即使自己也已经浑身是伤。 “嗷呜!汪吼!汪汪!”大黑悲愤地低吼着。 “我明白。”玄葳眼中冷芒一闪而过,“他们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 “小楚啊,你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我去就行了。” “严叔,我没事,走吧。” 附近的人家他们都去问过了,毫无所获,这是最后一家了。 楚迟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王爷爷的小孙子,小名阿宝。 阿宝是个活泼性子,还有点自来熟,一见面就“楚哥哥,楚哥哥”叫个不停。 楚迟勉强笑着应了声,询问他昨天有没有见过一只棕毛白爪的狗。 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屋内的王爷爷也说没有见过。 楚迟面上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早有预料。他礼貌地道谢离开,只那凌乱僵硬的步伐显示出他的内心并非如此平静。 失望了太多次,楚迟每每觉得自己快要麻木的时候,噩梦中的画面就会在脑海里反复闪现,令他几近窒息。 他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楚迟正要走出门外的时候,阿宝忽然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楚哥哥,我可以带大花去你家捡老鼠吗?” 楚迟低头看着阿宝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阿财。 他努力压抑着情绪问道:“什么捡老鼠?” “就是去楚哥哥家门口那棵树下捡老鼠呀,昨天大花就捡到了一只,可是树在哥哥家门口,算哥哥家的,所以,老鼠应该也是哥哥家的,老师说不能不经过同意捡别人的东西……” 阿宝小嘴叭叭的,楚迟已经听不进去了,只觉得有什么在脑海里飞快闪过。 好端端的,树下怎么会有老鼠?还偏巧是昨天! “阿宝,带我去!” …… 十分钟后,阿宝指着那棵枯树下的凹槽:“老鼠就在这里面。” 他可是听话的好孩子,老师说不能随便捡,他就放回去啦。 楚迟蹲下来,伸手进去掏了掏,只掏出来一小截火腿肠。 第24章 来,我带你回家(23) 阿宝“啊”了一声,挠挠头:“怎么没有呢?老鼠跑走了?” 楚迟把火腿肠放到鼻子前面轻嗅,昨夜大雨,味道淡了很多,但依稀可以分辨出里面掺杂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严叔接过来仔细闻了闻,脸色有点难看。他年轻时在部队也出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任务,见识非一般人能比。 “这里面加了一种迷药,少量使用对人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可以让猫狗之类的动物在短时间内昏迷……是一些偷狗贼惯用的伎俩。” “所以,阿财就是被偷狗贼从这里抓走了!” “很有可能。值得庆幸的是这种药并不致命,只是……” 只是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楚迟咬牙,黑沉沉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决的光芒。 “严叔,不管怎样,我都要找到阿财!” “昨天我和爷爷是九点左右出门的,阿宝捡到老鼠是在十点左右,这段时间内一定有人来过这里!从这里到街上有个必经的十字路口,我记得那里有监控!严叔,派出所是不是可以看监控?” 严叔拍拍楚迟的肩,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 “姐夫,你们看这里,我刚查了一下,根据你们说的时间,这两个人九点二十分第一次出现在路口,九点四十五原路返回手里还多了一个黑色袋子,是最可疑的。” “家荣,这次麻烦你了。” 若非时间紧迫,他并不想来麻烦这个妻弟。毕竟妻子在世时,对这个弟弟实在算不上好。 “姐夫这是说的哪里话,能帮上你就好。”周家荣笑着道。 父母去世时他还小,姐姐由于某些原因,除了给他必要的生活费,其他时候不管不问,只有姐夫时常照拂他,这份恩情他会一直记得。 “有办法找到这两个人吗?” “这个可能有点难,如果没有别的信息,按流程走也要很久才会有结果。不瞒你们说,过年时候偷狗贼最多,我们也接过几起报案,可是线索太少,最后几乎都不了了之……” “可不是嘛?大过年的要值班就算了,糟心事还一件接一件。”另一个年轻警官嘴里咔嚓咔嚓咬着苹果走过来,凑到监控录像面前,“不是我说,这年头人失踪了都十有八九找不回活的,更别说狗……诶?!这,这个人……不是现在拘留室那个吗?” 周警官:“小刘,你没看错?” “就是,绝对是啊!衣服都一样!昨晚上你不在,这人在人家店里打架发酒疯,现在还在拘留室,刚清醒呢。” “太好了!”严叔激动地锤了下桌子,“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 刘警官:“跟我来吧。” 严叔:“小楚,还愣着干嘛,快来啊!” “来了!”楚迟最后回头看了眼监控,快步跟了上去。 是他的错觉吗? 那画面里的另一个人,他总觉得在哪见过…… ****** 石州市郊区某废弃工厂。 “诶?刀哥今天怎么还没来?” “谁知道呢,他又不会和我们说,没准儿又去哪里干见不得人的事了。” “哈哈哈,也是,他不来,这些小东西还少受点折磨,是不是?”话虽如此,语气却全无怜悯之意,只有不屑和轻贱。 玄葳隐在暗处,听见这些人说,刀哥之所以被叫做刀哥,不仅因为他下刀精准,更因为他杀狗的手法极其残忍。 他明明可以干脆地封喉,却偏偏要先在各个非要害部位都慢条斯理划上几刀,看着那些狗四肢流血痛苦哀叫的样子,他就很兴奋,直到它们血快流尽奄奄一息才会给上最致命的一击。 他们大多是为了钱而习惯杀戮,刀哥反倒不怎么在乎报酬,更像是为了杀戮而杀戮,连他们都不得不骂一句变态。 玄葳看着他们一边洗刀具一边嘻嘻哈哈开玩笑,漆黑眼瞳里燃着簇簇幽冷的火苗。 “好了别聊了,昨天下午才送来一批货,今天也有的忙,这几天餐馆要的多,大家辛苦一点,回头分钱!” “好嘞!” 主事的发话了,几人都高兴地撸起袖子准备开干,却不知道,即将飞来的不是横财……而是横祸。 “呃?刀哥你在这啊?我们刚才叫你怎么不应啊?”一人转过身,就发现他们刚才谈论的人从大门旁的铁架后面走了出来。 刀哥没有说话,一双阴鸷的眼被凌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右手提着屠刀,一步一步走近。 “刀哥,你也要洗刀吗?” 水槽旁的其他人也看了过来。虽然刀哥平常也不怎么搭理他们,但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他们再走近一些,就会发现刀哥的眼神不似以往那样总带着些邪恶和狠戾,而是黑幽幽的空洞。 那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又往旁边让出位置,“那,那你来吧——” “啊!” 骤然发出的一声惨叫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 “我……我的手!你发什么疯!” 只见那人手里洗好的刀具已经哐当掉在了地上,而原本握刀的手被砍了一道狰狞的口子,血流如注。 其他人吓了一跳,战战兢兢举起手中的刀挡在身前。 “刀,刀哥,贵子……得罪你了?” “刀哥你冷静啊!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是啊是啊,啥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 几人小心翼翼地劝说,同时不着痕迹地向四周躲,却没有人上前查看一下贵子的伤势。 贵子:“我根本没惹过他!他就是个神经病!” 仿佛是为了印证贵子的话,他话音刚落,刀哥就抄起染着血的刀往那几人挥去,每一下都直指要害。 几人一开始还只是抵挡躲避,后来见势不妙,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出手还击。 可刀哥好像真的疯了一样,完全不管自己受不受伤,不要命似的一边冲一边砍,冷酷嗜血。 若说他真的失去神智又不像,因为他不管怎么砍都不曾完全离开门口那圈范围,把他们都堵在里面没法出去。 若是这几人中有人愿意豁出命去当诱饵,剩下几人再出其不意围攻倒也是个办法。 但很明显,并没有人愿意成为被牺牲的那个。甚至在某个人被攻击的时候,也没有别的人愿意上前帮忙。 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哥砍伤了一个又一个人,然后终于轮到自己也躺在地上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痛苦哀嚎。 第25章 来,我带你回家(24) 最后一个站着的人在这种气氛下已经被吓破胆了,全身发抖,腿脚发软,已经受伤的手根本握不住刀。 看着浑身浴血的刀哥像个杀神般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他手中的刀哐啷一声落在地上,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满脸惊恐地跌坐在墙角。 “刀哥,求你刀哥,放过我吧,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刀哥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漆黑空洞的眼如同噬人的深渊。 那把锋利带着血色煞气的刀在他眼里急剧放大!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秒…… 两秒…… 预想中的痛感迟迟没有传来。 他小心翼翼睁开眼,却见刀哥晕倒在跟前的地上。 他呆了片刻,长长吁了口气,不想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冷漠至极的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像是覆盖了漫天的冰雪,幽寂肃杀,清清楚楚倒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仿佛一旦被卷入那冰天雪地里,就会如蝼蚁一般悄无声息地湮灭,渺无痕迹。 够干净。 也够无情。 这种神只般的眼神……比刚刚那把刀更让人浑身发冷…… 怎么会出现在一只狗身上?! 它就那样静静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却像在说: 成为猎物的滋味,如何?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因为失血过多头脑昏沉,加之死里逃生的紧张和不断滋生的恐惧,终于让他撑不住晕了过去。 玄葳垂下眸子,目光轻飘飘扫过一地血腥狼藉,轻嗤了声。 “废物。” ****** 驶向石州市郊区的某辆警车上。 楚迟坐在副驾驶,双手紧紧攥着安全带,神色焦急。 他知道警车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还是希望能够再快点,再快点……哪怕早到一分钟,阿财获救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楚迟从后视镜里看向后座被严叔和刘警官夹在中间的那个人,眼底戾气涌动。 吓得那人,也就是王二富赶紧低下了头。 王二富摸了摸眼底的青肿,心中忿忿:妈的这小子揍人专揍脸,痛死他了!只是偷了条狗又不是杀了他爹,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哼,不过是条不值钱的土狗,就算被发现也顶多关他几天罚点钱罢了,算上那个人给他的,还是赚了! 按惯例,这会儿那小畜牲早就被宰了,去了也是白去,心疼死这小子最好! 说来还怪他那些狐朋狗友……啊呸!朋友个屁!他赚了一笔高兴请他们喝酒,结果他们呢?居然想趁机坑他钱!不然他也不会打架进了局子,还正好撞上这小子! 王二富越想越气,心里骂骂咧咧,把所有人咒了个遍。 刘警官:“你给我老实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 王二富:…… 驾驶位上的周警官看了眼身侧一脸阴沉的楚迟,又默默加快了点速度,警车在道路上飞驰。 半个多小时后。 刘警官:“这,这咋回事啊?这么大阵仗?” 只见废弃工厂大门外,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和救护车。 医护人员进进出出,担架抬出了好几个昏迷的人,身上多处流血,伤口深可见骨。 饶是资历更深的周家荣也惊了一下。 不是个狗肉窝点么,怎么还有人受伤了? 乍见这样血腥的场景,楚迟更是心急如焚,当下就要往里面冲,却被在场的警察拦住。 “里面是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能进去。” 周家荣上前笑着道:“这位同志,是这样的,我们也是来办案的……” 周家荣和负责人一番交涉后,负责人让一名警员陪同楚迟进去,严叔连忙跟上。 几步迈进工厂,楚迟的呼吸瞬间一窒。 满地惊心的血色,脏乱不堪的铁架,一团团已经认不出模样的尸体…… 眼前的场景和噩梦中渐渐重合起来,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阿……财?” 楚迟颤声唤道,然后像是瞬间惊醒般的开始一个一个铁笼扒拉过去。 “阿财,你在吗?” “不,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怎么会……” “阿财?阿财呢?” “阿财在哪!” 楚迟把那些笼子来来回回翻了个遍,手指被铁锈划破也毫无所觉。 他下意识忽略了工厂里其他地方。 他不敢看。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等待解救的生命,偏偏就没有他要救的那一个? 为什么阿财救过他那么多次,他却一次都救不了它! 笼子里的那些犬低低呜咽着,用惊恐的目光看他,像在看另一只陷入绝境的困兽。 严叔看着这幅场景,心中也是诸多不忍。 真是……作孽啊。 到了这一步,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也必须面对这残忍的结果。 严叔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劝道:“小楚啊……” 可没等他说完,楚迟忽然冲了出去。 严叔愣了一下,立马追出去,就见楚迟凶狠地揪着王二富的衣领,厉声吼道:“说!你到底把阿财弄到哪去了!” 王二富见这窝点已经被警方端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怕死地嗤笑:“就是这里!没找到?我都说了,这时候肯定早就被送上餐……” “砰!” “啊!” 王二富被一拳揍翻在地,发出一声哀嚎。 楚迟继续扑上去左右开弓,下手又快又狠,把本来就已经鼻青脸肿的王二富揍成了猪头脸,鼻血横流,牙齿也掉了两颗,吚吚呜呜几乎说不出话来。 “救……救ing!要……四呃……” 楚迟置若罔闻,仿佛陷入魔障般疯狂发泄着心中的恨意,砰砰砰拳拳到肉,煞气之重把旁边的警察都惊到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去拉开他。 严叔和周家荣一左一右压着楚迟的肩膀。此刻的楚迟像只暴怒的狮子失去了理智,明明身躯清瘦却力量惊人。 严叔:“小楚,冷静一点!你要是打死了他是要负责的!因为这种人值得吗?想想你爷爷!” 听到“爷爷”两个字,楚迟的动作仿佛刹那间被按了暂停键。 爷爷…… 是了,爷爷还在等他们回家。 可是……他没法带阿财回家了。 没有了。 他的阿财,没有了! 心脏忽然剧烈地抽痛起来。 他想吼,想叫,却像被死死掐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 楚迟双眼通红地盯着地上的人,眸底不断涌起的波涛让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他拼命睁大了眼,固执地不肯让眼泪流下来。 严叔轻声叹息,拍拍楚迟的肩,想再劝慰几句,余光往身后一扫,差点被口水呛住。 “小楚,快看!” 严叔直接扳过了楚迟的身子。 楚迟模糊的视野里闯进了一个小身影。 棕毛白爪,清澈无辜的葡萄眼,正歪着头看他。耳朵疑惑地竖了起来,好像在问:你怎么来啦? 楚迟怔怔站在那儿。 一大颗眼泪无声无息砸在了地上。 第26章 来,我带你回家(25) 玄葳被楚迟紧紧抱在怀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应到了空间里亮起的第四瓣莲熙灯芯。 耳边是他嘶哑的声音:“阿财,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单独留在家里,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还好你没事……” 楚迟说着,越抱越紧。 玄葳:“呃……呜呜!” 再不放开,没死也要被你闷死了! 感受到怀中狗狗的挣扎,楚迟卸了一些力道,但依然抱着不肯撒手,轻轻抚着玄葳的毛。 玄葳发誓这绝对是楚迟最温柔的一次顺毛。那温柔得像对待一个易碎品的态度让她感觉有些许微妙。 要知道,她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从很早开始,她就不再期望别人的保护。 顷渊或许是个优秀的师傅,但其实算不上一个合格的长辈。并不是说顷渊对她不好,只是他那个散漫不羁的性子,一把年纪了也不见半点稳重,有时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不可能对她面面俱到了。 在玄葳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被丢进某个秘境里历练,顷渊说七天后来接她。 然而七天后,她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尝试自己找出口的时候误入了一个时空裂缝,差点就死在了那里。 虽然最后关头被救了出来,但那种九死一生的感觉可谓刻骨铭心。 她问顷渊怎么这么晚才来? 得到的答案居然是他在某个红颜知己那里喝醉了,耽误了时辰。 她无语地瞪着某心虚的师傅,然后足足一个月没理他。最后还是顷渊用一桌子饭菜哄好了她。 也是那次玄葳才知道,她师傅的厨艺居然这么好,连食神都称赞有加。可惜之后无论她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愿意再下厨了。 从那以后,玄葳的修炼自觉了很多。 因为她明白,没有谁能永远保护自己。 你要变强,才不会无能为力,任人宰割。你只有变强,才能在陷入绝境时,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而不是等待甚至哀求他人的庇护。 玄葳回神,眼前依然是楚迟担忧的脸。 她迟疑片刻,伸出小爪,安慰般拍了拍楚迟的小臂。 楚迟愣了愣,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两天来第一个浅笑。 玄葳心道:早知道你会带着人找来,就坐等你们收拾残局了,我还费那么多功夫才把这里的警察招来,唉…… 【……你的费功夫就是让大黑去勾引良家母犬到这里来,好引它的主人过来报警?】 刺头深深地为大黑感到不值。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更快的办法吗?或者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嗯?” 刺头噎了一下,【当然不是,我只是想,你控制刀哥的时候,别把人霍霍完了,留一个报警不就好了嘛。】 “我留了啊,这不是他自己晕过去了么!” 刺头:……那难道不是被你吓晕的? 玄葳还在兀自叹息,就为了收拾这么群人,费了她第四层功德值,真是不值!太不值了! 傀儡术本身就是比较高级的术法,且被操控的人自身意志力越强,操控者要耗费的功力就越多。 这个刀哥恰恰相反,他的自控力可以说十分薄弱,可正因如此,当玄葳打开了他那道脆弱的心理防线后,他心中惊人的虐杀欲望如开了匝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功德值幻化的法术终究是不如自身神力好使,玄葳费了番心思才没让刀哥把人都砍死了。 倒不是她心软,只是杀虐太过终究有损神格。而且很多时候,死了一了百了,拖着破败的身躯苟延残喘,体会着被他们屠杀的那些生灵同样的绝望,才是她要他们付出的代价! 至于刀哥……重伤了这么多人的罪,相信法院的判处会让她满意的。 警察在现场调查取证完毕,又查询了近期寻狗案件的资料,基本确认了这是个非法加工狗肉的窝点。 类似王二富这样的偷狗贼会在周边县城以及乡镇里偷偷迷倒无人看管的狗,然后送到这里换钱,这里的人则把处理过的狗肉卖到餐馆牟取暴利。 至于这些人怎么突然自相残杀……就只能等他们醒来再审问了。 负责的警官派人通知了近期报案的狗主人来认领,其余还活着的狗则送去了流浪犬救助中心。 大黑盯着楚迟和严叔把二黑埋在了工厂旁边的一片小树林里,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玄葳,才跳上了去救助中心的车。 【五层了!小葳葳,五层了!】 刺头在空间里看着浮屠塔的第四层重新亮起了绿光,第五层也开始闪烁着柔和的青色光芒,兴奋得不行。 救了这么多无辜的生命绝对是功德一件,对于那些终于找回自家爱犬的主人也是莫大的安慰。 而且,玄葳能从那青色光芒中感觉到,那些包括大黑在内的可怜生命,对她的感激和善意。 玄葳抬眸,定定看着远去的车辆。 【诶?!主人,你干啥啊?】 刺头一着急,总是挂在嘴边的“小葳葳”都不叫了,它觉得主人现在不太清醒! 只见玄葳身上散发出无数人类看不见的青色光点,跳跃浮动着往那辆载着流浪犬的车飞了过去。 车上原本病蔫蔫的狗狗都支棱起了身子。 它们体内的伤痛在一点点痊愈,眼睛也焕发出别样的光彩,望着玄葳的方向。 玄葳淡淡道:“没什么,本就是它们予我的,我只是还回去罢了。” 【唉,可是这样的话,不就等于我们这一趟折腾都没攒到功德啊?】 玄葳看着刺头丧气的样子,忽然问道:“刺头,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刺头一愣,不知为什么,它就是能听出来,玄葳说的这里,不是指这个工厂,而是,这个世界。 【为了……下凡历练?】 “那历练,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通过大选考核,正式加封兽神啊!】 玄葳垂眸,喃喃道:“是啊。” 为了成为真正的兽神。 在顷渊老头开始教她修炼的第一天,她问他:“师傅,我们已经是神了,为什么还要修炼?” 顷渊摸了摸她刚到他大腿的小脑瓜,那是玄葳记忆中,他最正经的一次回答。 “小葳葳,你说得没错,我们生来就是神。但这也意味着,我们生来就肩负着责任。” “每个神都有自己的责任。你作为将来的兽神,会有万千生灵臣服你,敬仰你,而你的责任就是守护它们,明白吗?” …… 她不是救世主,也无太多慈悲心,可她是下一代兽神。 这是她的使命,亦是……她的选择。 第27章 来,我带你回家(26) 楚迟见玄葳一动不动地望着已经开走的车辆,心里有点小小的不爽。 他担心了阿财这么久,结果阿财见到它一点惊喜都没有,反倒对着那只大狼狗很舍不得的样子! 楚迟上前把玄葳抱起来,还顺手捂住了玄葳的眼睛,“不准看了!我不会让你跟它走的!”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的玄葳:…… 这是在干什么? 能不能不要在我装逼的时候插一脚? 如此深沉的时刻,你就非得让画风变得沙雕吗! 玄葳默默翻着白眼。 楚迟抱着玄葳转身,余光瞥见警车旁被看守着的王二富,倏然想起什么,眉头渐渐凝了起来,朝那边走过去。 王二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现在身上还痛着呢,真是怕了这个动不动就发疯的小子了。 “你……你干什么?” 楚迟一步一步逼近,带着某种慑人的气息。 “你,你要是再敢——” 楚迟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冷睇着他,语气很凉,“是谁让你来偷阿财的?” 王二富愣了一下。 楚迟又道:“或者说,和你一起来我家的那个人,是谁?” 王二富瞳孔微缩,很快反应过来,呵呵笑道:“那就是我一个朋友,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朋友?”楚迟冷笑了声,“是雇主吧?” “你这种反应……看来我猜对了。” “如果没有额外的条件,你这样的惯偷,想来也不会冒险去别人家里偷一条不值钱的狗。” 玄?不值钱?葳:…… 虽然这个偷狗贼也当着她的面说过类似的话,可为什么从楚迟嘴里说出来好像格外令人不爽? 她这种神级外挂明明是花多少钱也请不到的好吧?! 楚迟沉甸甸的目光如有实质,继续盯着王二富道:“你不说,我相信警察同志也很愿意帮我查一查的,到时要是由警察找上门去,只怕你所谓的朋友,不会太开心呢。” 王二富低头避开了楚迟的目光。 明明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会有如此压迫的眼神?让他这种老油条都在某瞬间觉得无所遁形。 王二富面露难色,挣扎良久,最后终于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是他来找我的,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把你家的狗抓来卖了。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他给的实在太多,我就答应了。” “他没跟我说名字,只说叫他老李就行了,听起来也是给人办事的……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他叫了句少爷。” “长得啥样我也说不来,四五十岁吧……对了,他右边眉毛上有一颗很大的痣。” …… 王二富被押上警车带走了,楚迟还站在原地出神。 严叔宽慰道:“小楚,没事,你真想查那个人的话,我让家荣回去再想想办法。” 楚迟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严叔。” 他想起来了。 若非他过目不忘,还真不能从那模糊的监控录像里发觉什么,而王富贵的话让他脑海里的影像变得更清晰了。 老李,四五十岁,还有右边眉毛上的痣。 他没记错的话…… 那个人,三年前,来过他家。 ****** 楚迟抱着玄葳下了警车,没走几步路,远远地就看见楚爷爷拄着拐杖站在小院门口。 楚迟不禁加快了脚步。 “爷爷怎么站在这里等?不是说了我们很快就回来吗?” 爷爷的右腿自从伤了后就经不住长久的站立,更别提是这样的阴冷天气。 楚爷爷摆摆手:“我没事,坐也坐不住。” 温和的目光在楚迟脸上逡巡了一圈,又下移到玄葳身上,粗糙的大手轻轻摸了摸玄葳的头,神情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 “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楚迟看着爷爷仿佛又苍老了许多的脸,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愧疚。 “爷爷,这两天让您担心了。” 楚爷爷宽慰地笑笑,浑浊眼底泛着隐约水光,依旧是重复着那句,“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老人脸上皱纹深深,镌刻着太多岁月留下的风霜和悲欢。到了这个年纪,他的执念仍有,却也很少了。所求最多的不过是后辈能过得平安顺利。 楚迟的目光停留在楚爷爷不太自然的右腿上,脑海中再次掠过那个有待验证的念头,抱着玄葳的手紧了紧。 …… 两天没有好好休息,到了晚上,玄葳吃完东西就困得不行,正要躲到她的小窝里去,就被楚迟捞起来放进他房间的床上。 “还是睡这儿比较安全。”楚迟又揉了把她的狗头,“嗯,阿财,以后你都和我睡。” 玄葳:……我怀疑你在耍流氓。 不过玄葳也并不在意就是了。 只要不打扰到她,睡哪儿都一样。 玄葳闭上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楚迟对玄葳的入睡速度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轻手轻脚地展开被子,给玄葳盖上一角,起身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虽然没有什么洁癖,但也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为啥让阿财睡他的床之前完全没想过先帮阿财洗个澡呢? 不,应该说,他从没帮它洗过澡。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忽然发现…… 阿财真是太干净了。 简直干净得不像一只狗。 好像除了见到阿财的第一天,他就再没见过阿财脏兮兮的样子。 即使是被抓走,在狗肉厂那种地方待了一天一夜,他见到它的时候,它也依然精致,高冷,一尘不染。 阿财身上有种莫名的氛围,让人觉得它本就该是这副模样,以至于他习惯了,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当它也爱干净罢了。 如果玄葳知道楚迟此刻的想法,一定会表示:因为她才是真正的洁癖。 所以她当初攒到足够功德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掐了清尘诀把自己身上弄干净,后来嫌麻烦,干脆直接换了个避尘罩。 她压根没想过会不会被怀疑这种事,因为她宁愿被怀疑,也不能忍受顶着一身脏污到处跑。 楚迟低头注视着蜷成一团的狗狗,墨眸深沉,又带着点难言的温柔。 或许,他并不是全无所觉的,毕竟阿财从未掩饰过它的与众不同。 只是他下意识不愿去探究。 不管阿财从哪里来,为什么到他身边,是否有着诸多秘密,都不会改变它已经成为他生命中重要存在的事实。 或许是从那天晚上它披着一身月色推开了那扇小木门的时候,他就有了守护它的念头。 像守护照进他漫长黑夜的一束光。 第28章 来,我带你回家(27) 苦逼高三党的寒假是不可能长的,所以剩下的五六天,楚迟哪也没去,就待在家里写写卷子。 玄葳也很安分,没有出去到处跑。 一是因为楚迟还没走出狗肉厂事件的阴影,盯她盯得特别紧,二是因为……她的功德值又涨了,还涨得十分离谱。 玄葳盯着空间里发着六层不同颜色光的浮屠塔,一度怀疑自己花了眼。 刺头兴冲冲地去查原因,回来的时候有些唏嘘。 【我查到了,那个刀哥……呃,其实比你想的还要变态,他有严重的反社会人格倾向,性格暴虐,残忍嗜杀,但平时都隐藏得不错。 他去狗肉厂就是为了发泄他心中的欲望,但是几年之后,当虐杀动物也满足不了他的时候,他会开始杀人,直到成为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犯。 而且因为智商比较高,三年了才被抓住,很多无辜的人都会惨死在他手下,其中包括一个年轻的医学天才。没了这个天才,这个世界某种绝症的治疗方法要推迟五年才会出现。】 玄葳:“……所以?” 【所以,现在他被提前抓住了,而且因为你抹去了他脑海里关于你的记忆,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警方对他进行了心理测验,结果就是他被精神医疗机构强制监禁了。 那些无辜的人不会死,那个天才也不会死,间接来算也有你的功劳,所以功德值才涨了两层。】 玄葳:这样也行?! 玄葳看着眼前绚烂的光芒眯了眯眼,摸摸下巴道:“小刺头啊,要不,你再找几个变态杀人犯给我玩玩?” 刺头:……请你尊重一下变态好吗? 【哪来的这么多杀人犯给你送人头,这次是浮屠塔先给了指示,你又碰巧遇上了,这种机会不是每次都有的,而且顷渊大人说过,走捷径不可取,我不能随意出手帮你……】 “哦。”玄葳秒变冷漠脸,“那你可以跪安了。” 刺头:…… 不气不气我不气,为了渣女又何必! 玄葳轻哼一声,神识从空间里抽离出来,蜷在竹椅上的狗狗睁开了清亮的葡萄眼。 不远处的木桌上,楚迟埋头认真写着作业,下笔几乎没有停顿。 玄葳的目光细细描摹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是不得不赞叹一句楚迟这脸长得是真好,尤其是那双眼,深邃如夜,笑时又像流淌着璀璨银河,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还没见过长得那么合她心意的眼睛。 如果不是太瘦,肤色暗淡了些,在外人面前太过沉冷收敛了那份光芒,楚迟也会是很多少女倾慕的对象。 如今看来,离她成功化形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是该趁着现在多欣赏欣赏,毕竟她也不能带走不是? 刺头:合着你还想过把人家的脸据为己有? 玄葳:想啥呢,我是那么贪心的人吗? 她只想要眼睛而已,嘿嘿。 刺头:…… 其实主人才是真正的变态吧? ****** 纵然有再多的不情愿,高三党们也在初八这天半死不活地背着包乖乖去学校了。 日复一日的小考,讲试卷,复习,大考,讲试卷,复习…… 随着高考时间进入倒计时一百天,除却吃饭睡觉,学生们似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种时候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只有三种人。 一种是叶轩这样的学霸,发挥稳定从来不担心成绩,时不时还要辅导一下他的小女友。 一种是黄毛那样的纨绔学渣,同样“发挥稳定”从来不在意成绩,反正家里都给他安排好了。 还有一种,好吧,其实就一个人。 那就是伪装成普通学生的某学神。 如果被这些学得快头秃的学生们知道某人不仅毫不紧张,周末还要雷打不动地去修车厂和画室打工,只怕会惊掉下巴。 此刻,楚迟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无意识转着笔,看似视线盯着黑板,其实老师说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开学快半个月了。 本来他打算刚开学就找郑兆达问个清楚,可郑兆达到今天还没来学校。 那件事一直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纵然这段时间来他已经认定了百分之八十,但他必须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即使这个答案……可能会让腐旧的伤口再次撕裂,鲜血淋漓。 两天后。 放学铃响,有人背着沉甸甸的包回家,有人还在教室奋笔疾书。 高三四班。 “老大老大,那小子来找你了!” “什么小子!老子没空!叫他滚!” 郑兆达坐在最后一排,身子靠墙两条腿搭在桌子上,盯着手机里传来的一张张照片,语气很臭。 “老大,那个……是楚迟。” “你说谁?!”郑兆达烦躁地抬起了头。 一眼就看见楚迟单手插兜站在门口,黑眸沉沉地盯着他。 “哟呵?没想到楚同学也有主动找我的一天?啧啧啧,真是难得。” 楚迟无视他的阴阳怪气,一脸平静地走进来,在桌边站定俯视着他:“出去说。” “呵,你叫我出去就出去?谁给你的资格命令我?” 楚迟不说话,只是凝视着他,目光锐利而冰冷,蕴藏着蠢蠢欲动的刀锋剑光,毫不留情刮着他的皮肤。 做了那么久混混,对于这种表面平静实则危险的气息,郑兆达还是很敏感的。 他磨了楚迟三年,知道楚迟有多能忍。 不过今天这是,突然就忍不下去了? 两人之间的对视暗潮汹涌,空气中的粒子似乎都在激烈碰撞,周围的人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突然,郑兆达笑了一声。 “你看你,这么严肃做什么,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出去的道理?” 话落,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小弟立刻会意,转身理直气壮道:“你们,全都出去!” 还在教室里的学生早就觉得气氛不对,不想惹祸上身,几乎是小弟话音刚落就一溜烟地跑没了。 楚迟微不可见地拧了拧眉。 郑兆达刚坐直一点的身子又靠回墙上,懒洋洋的样子,哂笑道:“说吧,什么事?总不会是想主动来给我交钱?” 楚迟顿了一秒,开门见山。 “老李,是你的人?” 乍一听这名字,郑兆达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我不认识什么老李,不过……寒假里我让家里的李管家给你送了份新年礼物,看来你是收到了?” “哎呀,别这么激动嘛,一条不值钱的狗而已。大不了,这个月不收你钱了,算起来,我还亏了呢!” 尽管已经有预料,可听到郑兆达亲口承认,楚迟心里还是噌的冒起了一团火,本就积霜的眉眼凝结成冰,显得愈发凌厉慑人。 “所以,三年前到我家闹事的人,也是你派来的?!” 第29章 来,我带你回家(28) 郑兆达有点惊讶地看了楚迟一眼,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三年前的事。 他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要这样说的话,也没错。” 人虽然是李管家带去的,但也确实是他让李管家去搅了楚汉那老头的生意,手段不论。 李管家收买了楚汉的一个老顾客,暗中在买来的一批重要家具上做了手脚,再让那顾客以质量问题为由上门去“讨公道”。 楚汉没有防备,吃了个哑巴亏,这事传出去后,原先很多找他做木工的客人都流失了,生意自然也一落千丈。 至于楚汉在那场闹事中因为意外瘸了腿,郑兆达倒是没想到。不过就算想到了,他也不会有丝毫愧疚。他要的就是楚迟痛苦,什么方式都无所谓。 别跟他说旁人是无辜的这种屁话,楚迟的存在就是原罪,楚迟身边的人也都是自讨苦吃! 楚迟被郑兆达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沉静的黑眸此时宛如暴风雨来临前异变陡生的天空,乌云翻涌,熊熊燃烧的怒火不断蔓延,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 他什么都可以忍,但前提是不能伤害他身边的人! “郑兆达!我一开始就说过,你有什么不满都冲我来,不要去动我爷爷!” 三年前,他和刚转学过来的郑兆达打了一架。几天后,爷爷忽然被所在的工厂辞退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工厂居然正好是郑兆达家的产业。 楚迟很愧疚,觉得都是自己一时冲动连累了爷爷。 楚爷爷拍了拍他的头笑道:“说什么傻话!我孙子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如果不是被招惹狠了,你不会随便动手的。” “阿迟没错,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平白无故受人欺负?倒是那户人家,会教出那么跋扈的孩子,想必家风不正,他们那里不去也罢!爷爷干这行干了这么多年,不愁养不起咱爷俩。” 爷爷总是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他,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对彼此的意义早就超过了所谓血缘亲人。 就是这样的爷爷,在半个月后那群人找上门闹事,争执推搡间门口一个沉重的大立柜朝他背后砸下来的时候,毫不犹豫推开了他。 爷爷却被砸断了右腿,从此再也不能正常行走,身体也越来越差…… 楚爷爷当时只当自己识人不清才会有此劫难,可那份愧疚却是至今埋在楚迟心底的一根刺,动辄疼痛难忍。 他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爷爷才会变成这样! 所以这三年,楚迟低头了。 向他最厌恶的人,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独自默默忍受一切,除了不想再让爷爷受到牵累,也未尝不是一种自虐式的赎罪。仿佛身上痛了,心里就能好受一些。 可如今告诉他,这一切痛苦的源头,始作俑者都是眼前这个人!他拼命想保护的,早就已经被伤害了!而且这种伤害还在继续! 要他如何承受? 要他如何再忍!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爷爷下手?为什么要对阿财下手!你对我做的那些还不够吗?我究竟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让你这样费尽心思折磨我?!” 楚迟一把揪住郑兆达的领子将他从凳子上扯了起来,猩红了眼,“你说啊!说!” 郑兆达眼中掠过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尽数转化成残忍的快意,讥笑了一声。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那可怎么办呀,我还没玩够呢!我就是天生看你不顺眼,就是想看你发疯的样子,你能怎么样?” 楚迟残存的理智都烧成了灰烬,他猛地一拳挥了出去。 “你这个人渣!” 郑兆达一把揩掉嘴角的血,恶狠狠道:“是又怎样,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话落,拳头直冲楚迟门面而来。 两人一来一往瞬间打成了一团,那不要命野兽互搏般的架势让周围小弟都面面相觑,没敢上前。 一番凶狠的打斗,两人身上都负了不少伤,郑兆达因为寒假受了伤才刚养好不久,很快落了下风,被楚迟掐住脖子一把压在了桌子上。 小弟见状就要上前帮忙,却被楚迟一个眼神震在了原地。 “不想我弄死他就别过来!” 那冷酷杀伐的神情,眼里溢出的阴翳煞气,都说明他不是在开玩笑。 小弟:“你,你别乱来!要是老大出了什么事,你也没有好下场!” “好下场?”楚迟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事情,“我现在的下场又好到哪里去?既然非要逼我,那就干脆一起死好了!” “老大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他家里人不会放过你的,你家人也逃不掉!” “呵。”楚迟冷笑,“所以有钱有权就可以肆意欺凌无辜的人吗?就可以为非作歹一手遮天吗!” 楚迟缓缓逼近郑兆达,盯着他的眼睛像嗜血的猛兽,一字一顿道:“你这种渣滓,凭什么活在世界上啊?” 郑兆达被掐着喉咙说不了话,只能不甘示弱地瞪着楚迟。 “你这样游手好闲,一无所成只知道四处作恶的废物,你妈应该很后悔把你生下来吧?啊?”强烈的报复心裹挟着楚迟的怒火,让他只想用最恶毒的刀剑狠狠刺向眼前的人。 在听到后半句话时,郑兆达的神情明显破碎了一瞬,然后爬满痛恨和恼怒。 楚迟捕捉到了这丝异样,继续嘲弄道:“哦,不对,你爸妈能把你教成这种样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准有你这种儿子就是他们的报……” “够了!” “报应”二字还没出口,郑兆达倏然爆发出极大力量,猛地挣脱了楚迟的钳制。 他急促地咳了一阵,脸涨得通红,再抬头时,眼中涌动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怨恨、晦暗和一种难解的悲愤,笑得狰狞又阴鸷。 “为什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我妈早就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是被我那个恶心的爹和你妈那个贱人害死的!” 楚迟瞳孔骤缩,整个人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费劲地消化着郑兆达话中的含义。 良久,才微颤着声音强自冷静开口:“你胡说什么?我没有妈妈!” 郑兆达看着楚迟的反应,忽然畅快地大笑了起来,笑里满是恶意。 “你说得没错,因为——你妈也已经死了!” “所以,她做下的孽,都要你来还!” 楚迟身子晃了晃,立刻撑住了身旁的桌子,呼吸都有些迟滞。 然而郑兆达还没说完。 “呵呵,哈哈哈哈,楚迟,你说我是人渣,那是因为我有个人渣的父亲啊!这样的话,你又算什么呢?” “毕竟我的父亲……就是——” 郑兆达忽然凑到楚迟耳边,宛如深渊恶魔在低语:“你、的、父、亲、啊。” 第30章 来,我带你回家(29) 太阳落山了。 天空一片昏暗,教室开始亮起灯光。 有人依旧在灯下埋头苦学,也有人三三两两离开了校园。 玄葳蹲坐在保卫室门口,迟迟不见楚迟的身影。 玄葳:这似曾相识的不良预感…… 她可不相信楚迟会突然想留下来好好学习,何况他也根本不需要。 所以,这是又出事了? 玄葳不禁想到那个小黑屋…… 楚迟应该不会蠢到在同个坑里摔两次吧? 严叔也有点担心,平常这个时候,小楚早就出来了。 “阿财,你在这儿不要乱跑,我进去看看。” 严叔走了几步,低头看着脚边蹭蹭蹭跟上来的狗狗:“我不是说了让你待在那儿嘛?” 玄葳转着滴溜溜的葡萄眼,满脸无辜地表示: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严叔:“……” 一定是小楚经常自顾自和阿财说话看起来还交流无障碍,搞得他也被带歪了。 阿财就算再聪明,也不是人啊! 严叔暗自摇头,直奔教学楼三楼而去。 三楼教师办公室。 一个长卷发,身穿大衣妆容妩媚的女老师正对着站在角落的楚迟骂骂咧咧。眼角眉梢流露的精明刻薄生生破坏了本还算美艳的脸庞。 “我罚你站这是让你反省,不是让你发呆!” “都要高考了不想着好好学习还打架斗殴,你以为你成绩很好了吗?” “看看班里的叶轩,每次都考年级第一名还那么谦虚懂礼貌,就你这样的丢人堆里找都找不出来,成天摆一副清高自傲的样子给谁看!” “要不是四班的学生跑来找我告状,我还不知道你居然连郑同学都敢打!你怎么不上天啊你!” …… 女老师越骂越难听,而楚迟只是沉默地站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什么,仿佛与世隔绝的样子。长睫低垂,一双深邃的眼很黑很空,好似什么都没看在眼里,又好像藏着千般情绪。 “楚迟!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是不把我这个班主任放在眼里吗?!” 楚迟依然一言不发。 女老师气急,抄起桌上的书就冲楚迟门面砸过来。 楚迟头都没抬,看似随意地一抬手,就精准无误地抓住了那本书。 然后,又极其随意地放开,任由那书“啪哒”一声砸在了地上。 “你!” 这种举动在女老师看来无异于挑衅,她怒火更甚,踩着高跟嗒嗒嗒走到楚迟面前,抬手就要冲着楚迟的脸扇下去。 那手指上精致的美甲反射着点点锋芒,这一耳光若是打中,只怕脸都要刮花。 楚迟手臂微动,正要挡住那只手,就见另一只穿着黑色棉衣的手从斜刺里插进来,一把抓住了班主任的小臂。 ……是他们的数学老师,姓方。 因为过于严厉刻板的性格,成了学生口中的“灭绝师太”。 方老师推了推她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脸上都是不赞同的神色:“汪老师,体罚学生,过分了。” 今天她碰巧下班晚了点,就撞上这出,汪老师说是教育楚迟,其实言辞里都是偏见和轻蔑,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我过分?!”汪老师一把抽出被抓住的手,指着楚迟怒道,“对于这种欺负同学还死教不改的人,到底谁过分?” 楚迟抬起眼帘,凉凉地看着所谓的班主任,眉骨锋利凝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他的心很早就麻木了。 一次次对于他被欺凌的视而不见,一次次指使他去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活,一次次故意的挑刺找茬,就算他再愚钝,也知道自己是被针对了。 而收买她的人,再明显不过。 他不是一点都没期望过的。 可事实就这样摆在眼前,公道从未站在他这边。 甚至如今,欲加之罪颠倒黑白……呵,到底谁过分呢? 他早已懒得争辩了,因为没人会听。 “你看看,你看看!还瞪我!他有一点知错的样子吗?” 方老师劝道:“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一个人的错,两个人身上都有伤,没有只怪楚迟同学的道理。” “不怪他怪谁?难不成你还要让人家郑同学来给他道歉?”汪老师白了方老师一眼,“方霞,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别和我说你不知道郑同学是什么身份!” 方老师愣了下,眼里浮现一抹复杂。 她当然不傻。 她不仅知道郑兆达的家里给学校捐了不少钱,是校长都要供着的“财神爷”,她还知道汪林林和校长是亲戚,否则凭汪林林的资历,不出众甚至是不及格的才学品行,根本不可能职位比自己还高一级…… 可她不屑。 不屑阿谀奉承讨好上司,更不屑去做有违师德的事。 只是她能管得了自己,却救不了别人。 她隐约知道楚迟才是经常被欺负的那个,长久以来却也选择了不闻不问,独善其身……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对恶的纵容? 汪林林看着沉默下去的方霞,得意地哼了声,又抱臂转向楚迟,微仰起下巴道: “今天我就干脆和你说个明白!郑同学你得罪不起,学校也得罪不起,所以你该赔礼就赔礼该道歉就道歉,务必要取得人家的原谅。我这也是为你好,毕竟人家有后台撑腰,要你退学也不是没可能,你又没人给你撑……” “谁说他没人撑腰的?” 一声沉沉的低喝从门口传来,打断了汪老师的话。 楚迟循着声音望过去,眼神微微动了一下,眼里寒冰有了融化的痕迹。 严叔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只昂首挺胸的狗狗,一人一狗硬是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那莫名的气场令汪林林下意识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恼怒不已。 “我当是谁呢!你不是那个门口的保安吗?!你和楚迟什么关系?还给他撑腰?信不信我明天就能让你卷铺盖走人?” “我和小楚什么关系,你不用知道,但是你和校长的关系,要是被他老婆知道……” “闭嘴!”汪林林脸色一变,着急地打断了严叔,“你胡说八道什么!” 方霞愣了一下,随后惊讶地睁大了眼。她是有几次碰巧看见汪林林和校长一起,还很亲近的样子,但因为年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她压根没想那么多,只以为他们是亲戚,没想到…… 严叔:“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有数。” 汪林林:“你是在污蔑我!” 严叔一本正经:“不,我是在威胁你。” 汪林林:“……没有证据就是污蔑!” 严叔意味深长道:“上周三傍晚,校门口外枫树林里的小路上,我散步时拍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咔嚓嚓……汪林林强撑的冷静面具裂开了。 第31章 来,我带你回家(30) “把东西交出来!”汪林林恨恨道。 严叔微笑:“这恐怕不行。但是只要汪老师接下来说话做事之前考虑清楚,那么这个东西我保证不会被别人看见。” 因为……他根本没拍啊。 撞到那种场面就够糟心的了,他可没那种兴趣再拍什么东西污染自己眼睛。 不过嘛,有些人自己做贼心虚可就不干他的事了。 玄葳听着这一来一往,瞄了眼严叔脸上的标准假笑,忍不住腹诽: 她怎么觉得严叔和楚迟更像一家人呢?和楚爷爷那样正直的老实人比起来,这俩都是假正经,切开黑! 汪林林噎了一下,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十分精彩。 “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都说了,楚迟得罪的是校方也得罪不起的人!就算……校长在这,也帮不了他!” “郑同学说了,只要楚迟当众给他下跪道歉,这事也就算了,否则被退学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严叔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下跪? 这哪里是道歉? 分明是侮辱! 就算小楚不曾和他说过这些事,他也隐约能猜到一些,分明是那人欺负人在先!真是岂有此理! 严叔正要质问,却被楚迟拉住了手臂。 楚迟轻轻摇了摇头。 “严叔,算了。” 他知道汪林林说的是真的,如果这是郑兆达的要求,那么校方不可能帮着自己。 但他也不后悔今天打了郑兆达一顿。 一来,他想揍那个人渣很久了。 二来……他总算摸到了背后的一点真相。 纵使他早就已经看淡了自己的身世,可要说真的毫不在意那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身世。 私生子,这三个字确实砸懵了他一阵子。 楚迟知道,郑兆达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骗自己。但冷静下来后,他并没有诸如认亲之类的想法。 说他冷漠也好,无情也罢,事实就是他和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有血缘之外的羁绊。 严叔有点着急:“小楚,不能算了,他们这是要逼你退学啊……” “楚迟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因为打架斗殴品行不端被退学的话,可就很难参加高考了。”汪林林理所当然道,“道个歉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有那么难吗?” 楚迟一双墨眸淡淡地看着她。 “学生愚钝,不知道出卖人格和出卖身体哪个更难,或许您可以给我传授一些经验?” 毕竟,老师两者都卖了不是吗? “噗嗤。”方霞一个万年严肃脸都禁不住笑了出来。 “你!”汪林林一张脸憋得都有些狰狞了。 做了亏心买卖的人,一旦被揭穿总是心虚的。但他们依然要在人前硬撑出一副上等人的姿态来,以彰显自己虽然心亏,但“做的买卖并不亏”。 所以汪林林咽下了那口气,又讽刺道:“我就不信你真的不在乎被退学!就算你不在乎,你家里人也不在乎吗?我听你爷爷可是着急得很呐?” 楚迟拧眉:“你给我爷爷打电话了?” “哼,我就知道你这副德行不会乖乖听话,所以早给你家长打了电话让他来处理!现在你爷爷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 “谁允许你给他打电话的!” 楚迟眸里的温度再度降到零点,神色冰寒,浑身气压极低。 爷爷腿脚不便,除了偶尔去附近方姨家里送点东西,其他时候很少出门了。 家里到学校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又不算平坦,何况现在天都快黑了,万一有个好歹…… 楚迟转身就朝外走。 汪林林气急:“你什么态度!我才是老师,做事还需要你同意吗!你给我站住!” 楚迟突然刹住了脚步。 汪林林愣了一下,没想到楚迟真的会站住……然后,她的视线越过楚迟看到了办公室门口撑着门框气喘吁吁的人。 这个女生,她没记错的话是叫旋薇? 楚迟看见旋薇满头大汗地出现,心里那种躁郁不安瞬间扩大了好几倍。 下一秒,就听见旋薇喘着气焦急地说: “楚、楚迟,你爷爷……出事了!”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下来。 ****** 淮岭县人民医院。 手术室的灯已经亮了好几个小时。 楚迟靠在手术室对面的墙壁上,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医院廊道的空气总是阴冷,此时更弥漫着凝滞压抑的气息。 玄葳趴在楚迟一步远的地方,一双灵动清澈的大眼珠半阖着,比平时更黑更安静。 手术室外或站或坐的人,皆是一脸凝重。 旋薇靠在叶轩怀里,她很疲惫,但并没有睡意。楚爷爷是很正直和蔼的一位长辈,对她也一直很好,她没法不担心。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她妈下班回来的路上意外发现楚爷爷昏倒在路边,立刻叫了救护车。给楚迟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就给她打了电话让她马上去找楚迟。 楚迟没有手机,所以她只能先跑到楚迟家里,确定楚迟不在,之后又马不停蹄向学校跑,路上还给叶轩打了电话,叶轩叫了他家司机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送到医院。 那时楚爷爷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 楚迟和她妈问了情况后,就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一言不发。 旋薇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叶轩看出她的担忧和为难,摸了摸她的头发,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说什么。 她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剩下的事她无法左右。而且对现在的楚迟来说,言语安慰也没有任何意义。 方姨看见女儿和一个男生如此亲密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毕竟自己女儿那性子就不是个能藏住事的,她早就看出来了。 孩子大了不由娘,她自认算是开明,这男孩她接触了几次感觉还不错,只要行为不出格不影响学习她也就由他们去了。 只不过以前女儿和楚迟玩得好,她还以为…… 唉,要说楚迟这孩子也是命苦,无父无母的,小小年纪就很懂事,对楚师傅也孝顺得很,眼看就快长大了出息了,没来得及让老人家享几年福又碰上这种事,可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方姨都不敢叹出声来。 她是跟着救护车来的,楚师傅送来的时候情况就不太好,她看着像是连呼吸都没了。她刚刚也没忍心和楚迟说,只盼还救得回来…… 第32章 来,我带你回家(31) 这些人中,严叔算是在死亡边缘徘徊最多次的人。 年轻时候在部队,每次出任务都可能有人丧命。前一天还一起插科打诨的战友,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后来他一身旧疾退伍归来,儿子都已经长大了。十年前妻子意外去世,没多久儿子也娶妻生女,他从家里搬出来到学校当了个普通保安。 经历太多次,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生死。直到这次老友出事,他才发现那种面对死亡的痛楚和恐惧从未远离。 严叔看了眼状似镇静,实则脸色几乎和身后墙壁一样惨白的少年,默默叹息。 楚老头,你可一定要撑过来啊! …… 极度窒息的沉默里,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楚迟仿佛突然被解了定身咒,急着挪动双腿,旋即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严叔赶紧扶住了他的手,一碰才发现楚迟身上一片冰凉。 楚迟顾不得腿上的酸麻,眼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他微颤着唇似想询问,可又什么都没问出来。 严叔轻拍了拍他手臂,替他开了口。 “医生,人怎么样了?” 走在最前面的医生摘下口罩,神情复杂,有点欣慰,又带着遗憾同情。 “人是救回来了……真是奇迹,送来得太晚,我们试了各种手段,都以为没救了的时候病人心跳居然又自己恢复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医生接着摇头道:“虽然现在暂时没事了,但病人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这次应该是因为外伤加情绪激动一时间身体负荷太大导致了昏迷,具体原因还要等病人醒来再做详细检查。另外,病人毕竟年龄大了,要治愈很难,保守治疗的费用也比较高,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众人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楚爷爷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楚迟立刻跟了上去。 方姨对旋薇和叶轩道:“已经很晚了,这里有我在,你们还得上学,先回去睡觉吧,明天放学了可以再过来。” 旋薇犹豫一下,看了看身边已经陪了她大半夜的叶轩,最终点点头。 “对了,记得给阿迟请个假,那孩子明天怕是没法去学校了。”方姨叹了口气,转身也跟去了病房。 严叔则帮忙去办住院手续。 一时间,原地就剩下玄葳,孤零零仿佛被遗忘了的样子。 按理来说宠物不能进医院,但大半夜的也没多少人,玄葳又很安静,因此也就没人去在意这种小事了。 玄葳其实无所谓被忽略,但刺头却有些为主人不平了。虽然它总抱怨小葳葳没心没肺,但别人不能真当她没心没肺! 哼!愚蠢的凡人! 明明是小葳葳用了半层功德值救的人,结果都跑去感谢医生就算了,还把小葳葳一个人……一只狗丢在这里! 【小葳葳,我都和你说了,楚迟爷爷阳寿将尽,就算你这次……】 “我知道。”玄葳仍旧是半阖着眼,一副慵懒散漫的样子。 她怎会不知。 死劫亦可渡,命数却难改。 即便这次她用功德值救了楚爷爷,不久后命数到头他依然会死,就算她有功德值也无用。 【那你为什么还要……】 “至少现在,他不能死。” 否则,楚迟会疯的。 他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楚爷爷。 是他不顾后果打了郑兆达,汪林林才会给楚爷爷打电话,楚爷爷才会出意外。即使这根本不能怪他,他也会自责到发疯。 当一个人心里的内疚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且他又已经失去最后牵绊的时候,他就真的要黑化了。 所有相关的人都逃不掉,包括……他自己。 刺头一个激灵,【不行不行,那我们不就前功尽弃?到时候又得重新找气运子!还是主人考虑得周到!】 玄葳闭上了眼,没有再说话。 病房里。 楚迟坐在病床边,看着爷爷苍老憔悴的脸,的确是后悔得快疯了。 几个小时前他还信誓旦旦想着不后悔今天的举动,而现在他连手指都在发抖。 他已经够对不起爷爷了。 如果他真的是小三的儿子,那么他的出生从来都不被期待,他也不会像普通的孩子那样拥有一个平凡温暖的家庭,甚至生来就背负着仇恨、戾气,那些会给人带来不幸的阴暗面。 他该如何坦白这一切呢? 要他怎么说得出口……被爷爷收养,是他幸运的开始,却是爷爷不幸的源头。 …… 第二天,楚爷爷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楚迟趴在病床边睡着,容色苍白,眼下一圈青黑。 楚爷爷微微动了动,楚迟立刻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 “爷爷?爷爷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坐在一边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方姨也睁开了眼:“楚师傅你醒了?我去叫医生过来!” 说完就急冲冲出了病房。 楚爷爷身上没什么力气,呼吸很是费劲,胸口阵阵刺疼,让他连说话都有些困难。 可他面上并无异样,温和地看着楚迟,包容的目光仿佛可以抚平一切焦躁不安。 “爷爷没事…咳,咳…只是担心…我们阿迟,受委屈了。” 短短一句话,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霎时间,楚迟压在心里一晚上的那股子懊悔愧疚就全部化作阵阵酸涩涌上喉头。 他直直地跪了下去,靠在病床边,握着楚爷爷粗糙的手,眼眶通红。 “对不起……爷爷,对不起!” 楚爷爷轻叹了一声,抬手示意他起来。 楚迟不肯动。 楚爷爷无奈又疼惜地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轴?咳咳…爷爷知道,你和人打架,那肯定是人家先冒犯了你……咳,爷爷现在躺在这儿,也是自己不小心,又怪不得你。” 其实他没想到自己现在还能活着。说来也是惭愧,阿财出事时他还劝阿迟莫要莽撞,可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当时天色已晚,他拄着拐杖又着急,没看清路上的坑绊了一下,倒下去时胸口又偏巧撞上石头,当下就觉得眼前发黑呼吸不上来,没一会儿就昏迷了。 他会着急也是因为他了解阿迟这孩子,性子倔,又吃软不吃硬,那什么汪老师听着电话里的语气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还不知道会给阿迟什么委屈受。 他活着一天,他的孙子就算有错也自有他来教训,何时轮到别人说三道四了? 楚迟听了,眼眶更是被涩意刺得发烫,只是沉默着不停摇头。 恰好这时,方姨带着医生来了。 第33章 来,我带你回家(32) 医生给楚爷爷做了一系列检查后,楚迟跟着医生去了诊室拿报告,方姨要替他去,楚迟拒绝了。 爷爷的病情已容不得他逃避,既如此,他必须当面问个清楚。 医生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感慨。 “你还在上学吧?” “嗯。” “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了。” 医生没问楚迟的父母,其实也是看出来了,如果少年有父母,怎么会现在还不见人影?不过他只当少年是父母早亡,跟着爷爷生活,看楚迟的眼神更多了些同情。 楚迟面上平静,放在桌下的双手不自觉攥了起来,沉声道:“医生,您说吧,我爷爷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 楚迟失魂落魄地站在医院廊道的窗户边上,头杵着身后灰白的墙,眼底一片晦涩茫然。 医生的话不停在脑海中盘旋。 他听不懂术语,那些专业的医学词汇于他而言很陌生,可它们聚在一起凝成了一把锋利刺骨的剑,生生在他心里挖了一个大洞,填满冷冰冰的绝望。 医生说,爷爷的心肺功能受损很严重,无法治愈,只能尽力延长寿命,就算如此,也需要病人意志坚强并且积极配合治疗,因为药物只能缓解痛苦,不能让症状消失,而很多病人受不了这样的罪。 “可是病情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爷爷一直有吃药,最近也没有病情加重的迹象。” 医生奇怪地看了楚迟一眼,那样的目光让他的心咯噔一下,后面的话更是让楚迟脸色瞬间惨白。 “按检查结果来说,病人这次昏迷虽然是因为受到外力和自身情绪双重刺激,但也必然是在他的身体状况不能承受的前提下,那不是一朝一夕导致的。药物只是治标不治本,他的病情加重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不可能没有任何迹象。” “要么是你没有发现,要么是病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要么是他没有发现。 要么是爷爷在强忍…… 楚迟心口倏然一窒,那把冰冷的剑无情地来回搅弄着,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受不住弯下腰去,把自己缩成一团,右手死死摁着胸口,好像这样就能缓解那种令人窒息的疼。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一想到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爷爷是在忍受着什么样的痛苦,日逾一日的煎熬,还要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为他操劳替他忧心…… 仿佛瞬间被抽光所有力气,楚迟颓然滑落在地。 ……他真该死。 一片压抑的沉默,空气似乎都以地上的人为中心开始寸寸冻结。 楚迟猛然转身,狠狠一拳打在了墙壁上。 灰白的墙上,顿时流下一道刺目的腥红。 砰,又是一拳。 砰,砰,砰,楚迟自虐般发泄着,五指关节一个个破了皮,鲜血不住地往下流,他却像陷入魔障毫无所觉。 不远处,玄葳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在她眼中,少年身上那丝若隐若现的黑雾前所未有地浓烈起来,衬得那圈属于气运子的金光愈发黯淡。 玄葳在神识里自若地唤道:“刺头,静心咒。” 【啊?……噢。】刺头赶紧托起浮屠塔,换了一个静心咒。 楚迟扬拳还要再打。 袖子忽然被扯住了。 楚迟抬头,眼睛里都是阴沉可怖的红血丝。这双好看得过分的眼睛,第一次显得如此狰狞吓人。 玄葳没有退后。 她放开咬着的袖子,顿了顿,转而轻轻舔了下少年手背的伤口。 黑亮清澈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冷凝的空气中,有种无形而安静柔和的力量在默默流动。 良久,楚迟慢慢松开了拳头。 眼里阴暗疯狂一点点褪去后,浮现出一瞬间的迷惘。 随即,是无边的悲怆,惶恐,和孤寂……铺天盖地。 他无处可躲。 亦无人可靠。 楚迟伸手将狗狗紧紧抱进怀里,像溺水之人紧紧抓着最后的浮木。 有无声的泪滴落在玄葳身上。 她清楚地感知到,眼前的人在害怕。 那是一种褪去了所有沉着冷静的保护色,真正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那样,不逞强不克制,赤裸裸的害怕。 玄葳任楚迟抱着,漆黑眼瞳远眺着窗外阴沉沉的天际。 其实对于神而言,生死观念是很淡薄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天道轮回,无法避免。 但对于凡人来说,这一辈子里失去的,就永永远远失去了。所以会痛苦,会害怕,会不知所措。 只是…… 玄葳垂眸,视线停留在那几行已经干涸的血迹上。 少年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所有成长,必先学会失去。 …… 病房里。 “楚师傅,您可要快点好起来呀,阿迟都快高考了,可离不得您,等他考上大学有出息了,您享福的日子也就来咯。”方姨心下担忧,面上仍是笑呵呵地劝慰着。 楚爷爷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浅笑道:“你啊……咳咳,就别和我打马虎眼了,我的身体…咳……我自己知道,没得治。你老实说,我还有多久好活?” “啊呀,楚师傅,你可不能这样说,医生刚不说了嘛,让你积极配合治疗,会没事儿的。” 楚爷爷微微摇头:“我活了这把年纪,真话假话还是分得清的。都这个岁数了…咳咳……又不怕死,若不是还放心不下阿迟……”他大概早就撑不下去了。 他的病他心里有数,是年轻时候小宜走了那会儿留下的病根。虽然后来有了阿迟,不再一个人忧思度日,可那块心病一直都在。 至于咳嗽,也是老毛病了,以前在工厂里吸多了木屑灰尘,肺本就不好,只是三年前伤了腿生了那场大病,身子更差了些,咳嗽也就更严重了。 他也不是没去医院看过,可这慢性病本就不好治,他也没那个时间和条件去精心疗养。三年前住院积蓄去了大半,又因为那糟心事一闹生意差了很多,他得争取在还能动弹的时候替阿迟多攒些钱才行。 前段日子胸口老是疼,吃多了药也不管用,他想着忍过这一阵就好,不然肯定会耽误阿迟高考。 可是没想到……唉,楚爷爷摇了摇头,只怕这孩子这会儿又在钻牛角尖了。 第34章 来,我带你回家(33) 楚爷爷正想着,病房门咔哒一响,楚迟推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尾巴一晃一晃的玄葳。 楚迟脸色很平静,完全看不出十分钟前才那般崩溃过。玄葳更是万年淡定脸,偏偏这身体长得呆萌,眼睛又圆圆的,看着就是单纯无知的样子。 一人一狗表现得很平常,可楚爷爷敏感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他性子耿直,却不是什么大老粗,更不要说他一手带大的孙子,没人比他更了解。 方姨看出爷孙俩有话要说,便说要回家一会儿处理些事情,又叮嘱了楚迟几句,就先离开了。 方姨走后,楚爷爷咳了几声,问道:“阿迟,医生怎么说?” 楚迟掖被子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滞了下,脸色不变:“医生说,您就是太操劳了,忧思过度,接下来一定要好好养身体,不要想太多,积极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 和方姨差不多的说辞。 楚爷爷却没有如之前反驳方姨那般,要楚迟说实话。 其实楚迟一进门,楚爷爷只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 阿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若情况真有这么乐观,他又怎会一脸平静? 楚爷爷转移了话题。 “嗯,爷爷知道了。” “阿迟,咳咳,你把昨天的事,和我说一说吧。” 楚迟沉默。 “怎么了?你放心,爷爷不会怪你。” 楚迟摇摇头,墨色瞳孔中似有百般情绪在来回拉扯。 他知道爷爷不会怪他,即使他把一切和盘托出……只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自处。 现在的他,只是爷爷的阿迟。 而说了之后,好像一切都会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就算他不承认,很多东西也不是自己能够单方面斩断的。 这种诡异的直觉让楚迟害怕。 就在楚迟要开口说自己只是因为阿财被抓的事去找郑兆达的时候,楚爷爷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阿迟。”和从前无数次一样,老人用着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唤他。 “不要骗爷爷。” 简简单单五个字,把楚迟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堵在了喉咙里。 他忽而就无法说出违心的话来了。 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老人,远比他所想的,更了解他。 楚迟想起小时候,爷爷也总是这样唤他。坐在小院的板凳上,手里锯子嘎吱嘎吱响,笑里都是令人贪恋的烟火气。 “阿迟,不要靠太近,爷爷身上都是灰。” “阿迟,不要捡地上的糖,爷爷这还有。” “阿迟,不要玩那些钉子,会扎到手。” …… “阿迟,不要听那些人乱说,我们阿迟最乖了,怎么可能是没人要的孩子?爷爷就在这呢,别怕。” 那个小小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楚迟深吸了口气,压下那股翻涌的泪意,红着眼眶抬头。 出口的话在那瞬间和记忆里一帧帧重合。 “爷爷,阿迟会听话的。”只听爷爷的话。 所以,一定不要丢下我啊。 …… 楚爷爷和玄葳就这样从楚迟口中听到了他的身世。 玄葳交叠着两只前爪,下巴随意搭在上面,若有所思。 当初刺头给她的命轨图里,关于楚迟的信息不是空白就是模糊。她也曾想过,楚迟身为气运子,身世可能并不普通,不过还真没想过他会是私生子。 目前看来,这身世不是什么助力,反倒是个棘手的麻烦。 啊~她这作死的眼光啊~要蹭气运人选有的是,她怎么就如此精准地挑中了最麻烦的这个? 玄葳扒拉着两只毛耳朵作苦恼状的时候,那头的爷孙俩正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中。 楚爷爷是惊讶的,但惊讶之余,又恍然有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觉。从决定抚养楚迟那天起,他就做好了某天楚迟真正的亲人找上门来的准备。 或许刚开始,他只是不想再孤寂地生活下去,想有个人陪伴自己的晚年,所以当这个孩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太久就把他带回了家。 可是随着楚迟一天天长大,这个聪明俊俏又乖巧懂事的孩子,逐渐打破了他自从妻子早逝后就无比坚硬的心防。 他是真心疼爱这孩子,所以他早已想好了,血脉亲缘终究难断,若有一天楚迟父母找来,他会尊重楚迟的心意。 “阿迟,你莫要多想,那些事都不怪你。”楚爷爷拍拍楚迟的手,“咳咳,要是你,想去找他们的话……” 楚迟反手握住了爷爷粗糙的大掌,略急道:“爷爷,我一点都不想去找他们!我只想待在这里!” 楚爷爷无声笑了笑,带着安抚意味:“也好。左右事情还不清楚……人也还没找过来,阿迟就在这多陪陪爷爷。” 自己终归是活不久了,最担心的便是阿迟一个人孤苦伶仃。 如今这一遭是突然了些,倒也不全算坏事……阿迟那个爹虽然听上去不是个良人,但虎毒不食子,若是能将阿迟认回去,好歹也算个依靠吧? 楚爷爷话里隐约的意思让楚迟更加不安了。可看着爷爷虚弱的模样,他不忍爷爷再忧心,唯有强笑着应下。 楚迟的假一请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淮岭一中发生了一件轰动全校的事。 原校长和高三二班班主任汪林林被人举报,因为收受贿赂,违反师德,品行不端,作风不良被革职了。 旋薇来探病时,和楚迟说起这件事,唏嘘中又带着一点儿鄙夷,“班里的人都在说呢,没想到汪老师居然会当小三……平常班里还有好多男生把她当女神,现在都觉得自己眼瞎了。我也是才知道,她老是故意使唤你干这干那的,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旋薇说着说着就噤声了。 虽然这段日子她和楚迟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之前那种疏离的状态,楚迟会和她说这些事才怪。 看楚迟似乎对这事毫无反应的样子,旋薇鼓了鼓腮帮子,抢过他手中的热水壶,“要接水吗?我去吧,你在这照顾楚爷爷。” 旋薇像是怕楚迟拒绝,转身便跑,也就错过了楚迟眼中那抹若有所思。 严叔和自己说过,他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视频,而且收受贿赂这种事,那些人必然有所掩饰,普通人想查到证据只怕更难。 是有人在帮他?还是只是碰巧撞上了? 医院外花坛里的某棵大树下,正闭眼假寐的玄葳忽然打了个喷嚏。 第35章 来,我带你回家(34) 玄葳举起爪子在鼻子上蹭蹭,睁开惺忪的眼看了看天色,才慢吞吞起身,往医院西北角走去。 因为之前花了点功德值收拾掉两个不配为师的渣渣,玄葳收获了更多功德值,但是浮屠塔第七层还没有完全点亮。 宠物不能进医院,所以玄葳在第一天之后就被赶了出来……楚迟想让她去严叔那儿待一段时间,但玄葳怎么都不肯离开。 楚迟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好时不时就到医院外看看狗狗,顺带喂点吃的,然而发现它适应得比他还好,甚至跟医院的保安都混熟了……楚迟无语的同时好歹放心了一些。 楚迟以为玄葳是不愿意离开他所以不肯走。 对此,刺头表示:骚年,你想的太多了!这个女人她就不是重情重义的人设! 玄葳反驳:谁说的!你看我这不是一直尽职尽责守在气运子身边吗? 不过,咳,她现在的确有更重要的事就是了。 这家医院,年头已久,几十年前是建在山脚下的。后来这里发生过一次塌方,死了很多人。之后医院重建扩建,不直接挨着山了,建筑也牢固了很多。 几十年来,医院陆续发生了一些事故,损失有大有小,看起来无甚关联,所以人们也没想太多,只当是巧合。 但玄葳无意间绕着医院走了一圈后,就知道这并不是巧合。 简单来说,这片地域风水不太好,并不适合建医院,几十年前的那场灾难更是让这里聚集着很多阴气和煞气,一直散不出去,加之医院本身就容易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时间越久,对这里的人影响越明显。 玄葳虽然神力被封,但修炼时学的那些东西还在脑子里,而且她的空间里有好些以前随手扔进去的宝贝。 她是很懒没错,但胜在记性好,悟性高,会学以致用,举一反三。 这半个月来她都在尝试摆阵,调节阴阳,改善风水。没有神力辅助,这四条腿的身体又行动受限,本来是弹弹手指念个咒就能办到的事也变得麻烦许多。 玄葳仔细观察了周围地势地貌,选取最佳地点和载体,如果没有合适的,就只能自己费心布置。 然后在每个大晴天里阳气最盛的时候,把她从空间里挑出来的能够化解阴煞的灵物按顺序和功效分别埋在八个方向上她找好的位置。 玄葳在西北角最大的那棵马尾松下,埋好最后一颗金色珠子,然后伸出爪爪在上面画一个复杂的符文。爪子没有五指来得方便,玄葳凝聚心神,试了好几次才终于一气呵成。 最后一笔落下时,医院外八个角落猛然散发出璀璨的金光,交相辉映,在上空投射出一个八卦图的形状,开始源源不断地吸收净化着某些飘浮缠绕的黑气。 当然这一切只有玄葳自己能看见。 玄葳微微舒了口气。 如果顺利的话,这个阵法运作九九八十一天,这里的风水就会彻底改变。 她的功德值,也该满了。 ****** 玄葳在忙碌的时候,楚迟更是焦头烂额。 爷爷病情越来越严重,昏睡时间越来越多,恶化速度比医生预计的还要快。这让他每天都像走在钢丝拉成的索道上,心力交瘁却不得不时刻绷紧神经,生怕下一秒就坠入万丈深渊。 高昂的医疗费早就花完了家里所有积蓄,严叔和方姨都在尽力帮他,他感激的同时却没有半点轻松。 不够,远远不够。 楚迟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毫无形象地和玄葳一起坐在医院大门外的花坛边,浓浓无力感再次袭遍全身。 其实楚迟心里隐隐明白,即使有再多的钱,恐怕也只是在拖延时间。 但这又如何? 他就像个挂在悬崖边挣扎的人,哪怕只有一丝丝希望,也会拼命抓住,哪怕多熬一天……也是好的。 楚迟伸出手指,拈下飘落在狗狗头上的一片桃花瓣,就那样垂眸盯着残破的花瓣看了很久,眼里一片空茫。 直到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银色高跟鞋,往上是纤细白皙的脚踝,一看就是保养得宜的人才会有的。 楚迟细密的睫毛颤了颤,随手将那片花瓣扔进了花坛里,摸了把玄葳的头,淡道:“阿财,你乖乖待着别乱跑,我先进去了。” 说完就要绕开那人往前走去,竟是看也不抬头看一眼。 楚迟走出几步后,那人忽然转身喊住他。 “你是叫楚迟吧?” 楚迟恍若未闻。 “你不想救你爷爷吗?” 女人绵柔暗藏引诱的声音像裹在解药里的另一种毒药。 “我可以帮你。” 楚迟身形一顿,停下了脚步。 …… 楚迟一日之内把拖欠的医药费还上了,还告诉楚爷爷,很快就会把他转移到更好的医院进行治疗。 楚爷爷问起那些钱的来源的时候,楚迟半真半假地说了。 “阿迟,我的身体自己知道,听爷爷的,这些钱花了也是浪费,还不如给你留着读书……” “爷爷,你不要担心了,这些钱……是那边的人给我的,他们找过来了。爷爷收养了我,也就是他们的恩人,给您花钱治病是应该的。” 楚爷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边的人”是什么人,沉默了会儿后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楚迟说的是真的,钱的确是他那个没见过面的所谓父亲的现任妻子给的。只是……并不是因为什么报恩。 楚迟脑海中再次浮现自己和那个女人的对话。 “因为我留了些蛛丝马迹,郑光耀——也就是你父亲已经起疑在调查你的事了,想必很快也会找过来。” “至于我么,是因为最近正派人盯着郑兆达那小鬼,才会更快发现你的存在……呵,他能找人查我,我就不能找人查他么?不过到底是我小瞧了他,否则三年前我就该知道这件事的。” 说到这,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楚迟一眼,语气有些忿忿,“没想到他居然暗中偷换了我的调查资料!怪不得他三年前突然非要转学到这山沟沟里来,大概是看到了那份亲子鉴定吧。” 女人短短的几句话中信息量巨大。 三年前…… 转学…… 亲子鉴定…… 第36章 来,我带你回家(35) 楚迟脑海中长久以来的疑惑在电光火石间串联成一条线。 所以,郑兆达三年前转学过来是因为知道了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的存在。 所谓的看不惯,初见时的挑衅,从来就不是偶然冲突,只是蓄意为日后的欺凌报复找个由头而已。 到后来,甚至连这个由头都不需要了。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傻傻地承受了三年。 楚迟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从头到尾都没得选择。 他没有感受过一丝一毫父母的爱,却要背负他们做下的孽。 他的出生在别人眼里就是原罪。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楚迟笑出了声,连眼角都差点溢出泪来,表情却比哭更难看。 对面的女人看着楚迟似哭似笑,没有觉得奇怪,反倒是恍惚了一会儿,轻笑道:“你可能不信,不过我倒是多少明白你的感觉。这人活着,很多事身不由己。所以啊……有的选的时候,还是心硬点儿,学聪明点才好。” 女人脸上少了些轻佻和软媚,语气是一种平淡的不屑。 “你那个妈就是太傻,被个有妇之夫骗了,自己都怀孕了才知道人家还有个大肚子的老婆。但是她知道以后,偷偷把你生下来又把你丢了,也不告诉郑光耀,我倒看不懂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了……不过她几年前就病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 “要说最傻的还是郑兆达那个小鬼的妈,他是不是和你说他妈是被你妈害死的?噢,不对,在他眼里,是被你妈,他爸,还有我一起害死的。” “啧啧,那小鬼才比你大几个月啊?要我说,那女人知道郑光耀在自己怀孕时候出轨就该果断离了,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好不容易带着孩子离了,两年过去听到郑光耀和我结婚的消息居然还抑郁自杀……那小鬼没准就是被她那副疯样子搞得心理变态了。” 楚迟默默听着女人像个局外人一样说这些事,感觉心情诡异地平复了一些。 他没有问女人为什么告诉他这些,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不疯不傻也不喜欢,为什么要嫁给他?” 从女人的话里,他听不出一丝丝对丈夫的感情,只有鄙夷和看好戏。 女人嗤了声:“小孩就是小孩,谁告诉你结婚一定是因为喜欢的?” “商业联姻,各取所需而已,他喜欢装深情,我也不介意陪着演演,可要是当真了那我离前面那个的下场也不远了。” 越是无情,才越是无坚不摧。 女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言谈间却流露一种风霜过后沉淀下来的淡漠和无谓。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再次说明了来意。 “我就是来找你合作的。” “那个女人,傻是傻了点,不过够狠……也不知道她从多早开始下的药,总之郑光耀是不可能再有其他孩子了,我猜她既是为了报复也是为了保住离婚后她儿子的继承权,只是她没想到还有一个你。” “我迟迟怀不上孩子,这渣男一开始还怀疑是我的问题,后来暗暗在外面找了那么多人都怀不上,他也知道是自己不行了,正急着和郑兆达修复关系呢。” “郑兆达恨我恨得要死,他要是继承了公司我会很难办。” “反正郑光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公司给我,不是你就是郑兆达,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如我们合作,怎么样?”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现在我可以帮你出医药费,找更好的医院给你爷爷治病。” 其实,楚迟对所谓继承权并不感兴趣。 应该说,他一点也不想和这家人扯上关系。 这几天他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跟着他、调查他,但并无恶意,他大约猜到是什么人后,就不予理会。没想到这个女人会亲自来找他,还要和他合作。 但不得不说,她选的时机正好,又一出手就抓住了他的软肋。 楚迟没有犹豫太久。 “好,我和你合作。” 女人又恢复了一开始妩媚的姿态,嘴角绽出个魅惑的笑来:“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楚迟不为所动,直视着她:“希望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你可真是,比郑兆达那小鬼有趣多了。”女人轻笑一声,大红丹蔻衬得她纤指素白,从包包里抽出一张烫金名片推到楚迟面前。 “放心,你爷爷的事我会马上吩咐下去。” “有事联系我。” 目送女人窈窕的背影远去,楚迟才低下头看了眼。 名片首行印着三个醒目的行楷字: 江南凤。 ****** 江南凤的确说话算话,很快就联系了专业的医疗团队,将楚爷爷转移到一家高端的私立医院进行治疗。 可能是因为玄葳看着干净又乖巧,经过楚迟的请求和再三保证,她被允许跟着楚迟出入这里。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粘人?”楚迟苦笑着摸了摸狗狗的头。 若是往日里阿财这般粘他,他高兴都来不及,如今却是没有多余的心力分给它了。 他本以为没有好的医疗条件、负担不起医药费是最绝望的事,现在才发现更令人绝望的是,该有的条件都有了,能用的手段都用尽了,可爷爷的身体还是以惊心的速度衰弱下去。 老人咳嗽越来越剧烈,呼吸、说话越来越费劲,因为进食困难只能输营养液。 原本矍铄的双眼变得黯淡无光,眼窝深陷,头发灰白,整个人干枯消瘦得不成样子,常常陷入昏迷,连醒着的时候也神志不清。 楚迟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如同经受着一场旷日持久的凌迟。可他甚至还要祈祷这场凌迟久一些,再久一些,祈祷那万分之一的奇迹会发生。 玄葳目睹着少年日渐憔悴,每个夜晚被噩梦惊醒后呆坐到天亮,每个白天在老人面前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直到有一天,老人一脸恍惚地问他: “孩子,你是谁家的啊?”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楚迟露出那样的表情。 一股强烈而深沉的悲凉,像被压制到极致后乍然喷发的洪流,在刹那的不敢置信后,从疲倦不堪的眼角眉梢一点点蔓延,直到席卷整张脸。 少年的嘴唇在颤抖,尽管只有一瞬间。 他想扯出一个乖巧的笑,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可是那股洪流的杀伤力实在太强,他试着张了张苍白的唇瓣,眼里却猝不及防呛出了泪光。 第37章 来,我带你回家(36) 玄葳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在她选择用功德值暂时保住楚爷爷性命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这一切。 当术法的效力一点点耗尽,生命也在一步步走向终结。 她替楚迟避开了猛烈的剧痛,以更长久的钝痛为代价,一片片残忍地剥落心中的希望,直到轰然崩塌,徒留断壁残垣的真相。 玄葳不知道哪种痛更难以承受。 因为她似乎从不曾为谁痛过。 因为她生来就和所有浓烈的情感无关。 玄葳望着窗外熹微的天光,听见老人嘶哑的喉咙发出不太清晰的音节。 她转头看去。 楚迟还趴在病床边,紧闭着的双眼来回滚动,眉头不安地蹙起。昨夜楚爷爷心跳骤停,好不容易被抢救过来,楚迟到凌晨才合上眼,此刻已然是累极。 楚爷爷醒了。 他很久没有醒得这么早过了。 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闪烁着许久未见的神采,亮得惊人。 他直直地看着窗外,忽然就扯出个极大极真切的笑来,宛如一棵即将枯萎的老树焕发着最后的生机。 玄葳终于听清了他的低语。 他喊:“小宜。” 小宜。 反反复复,断断续续。 苍老的身躯里,那个天真执拗的灵魂,在草长莺飞繁花似锦的春天,一个人苦苦寻觅着断了线的风筝。 那是他人生里最爱的风筝,却早早地不见了。 于是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 后来他又捡到一个残破的小风筝。他满心怜惜,精心修补,悉心呵护,细心装点。 又是一个春天。 可他已经老得放不动风筝了。 …… 楚迟跪在病床边,看着回光返照的老人,从不愿在人前流泪的少年,泪水不知不觉淌了满脸。 病床边围了一圈人,严叔,方姨,旋伯父,旋薇…… 楚爷爷的目光平静而温和,缓慢地扫过所有人,在玄葳身上也停留了一会儿,带着点暖意,最后又回到楚迟身上。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似想要擦拭楚迟脸上的泪。楚迟伸手胡乱抹了一把,毫不犹豫地握上了那只干枯粗糙的大手。 楚爷爷微微笑起来,一如既往的慈爱和鼓励。 “阿迟,不要怕……你是,爷爷的骄傲。好孩子……一定要,好好活着。” “不要哭……爷爷终于……要去,见你奶奶了……” 老人含笑看着虚空,轻声呢喃着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小宜……” 渐渐地,失了声息。 片刻的寂静。 病房里骤然爆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悲鸣,浓重的哀伤如海啸般席卷而过,徒留触目惊心的凄怆和遍地破碎的荒凉。 玄葳闭了闭眼,移开了视线。 窗外灰蓝色的天上,正飘浮着几朵流浪的云。 在十八岁的春天。 小风筝终究断了他的弦。 ****** 郑光耀照着下属调查出来的资料找到楚迟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眼圈青黑,骨瘦如柴,阴郁颓丧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就是他的另一个儿子? 他努力辨认了一番,只看五官,倒是有六七分像那个女人。虽然已经过去十八年,那女人也病逝了好几年,但他对她的容貌始终印象深刻。 无他,那的确是个极美的女人。 否则,他也不会按捺不住动了心思。 只不过他没想到,女人并不如表面的那样天真柔弱,知道他有家室后就单方面斩断了和他的联系,甚至连怀了孕也不告诉他。 此刻他倒是有些庆幸她没有打掉而是偷偷生下了这个孩子,虽然不知为何又丢弃了,但总归是他唯二的血脉了。 郑光耀扫了眼老旧的被布置成灵堂的屋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嫌弃。但他很快掩饰了过去,面上仍是矜贵自持,加之那副保养得宜的容貌,看上去倒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帅大叔。 只是动作间多少有些不自然,束手束脚像是生怕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玄葳撩起眼皮睨了一眼,忽然支棱起身子,一本正经地和刺头道:“我觉得我有必要履行一下准兽神的职责。” 刺头不知道她又抽什么疯,只能顺着问,【你要干嘛?】 “阉了他。” 【……】 【且不说人家哪里惹到你了,这又关兽神的职责什么事?】 玄葳轻哼了一声。 “衣冠禽兽,也是兽!” 【……】刺头一个倒仰,【兽什么兽!人家是气运子他爹!你想完成任务就安分一点!】 玄葳又哼了一声,满满的不以为然,听得刺头脑袋疼。 不过她好歹没真的做什么,发泄似的甩了两下尾巴,又懒洋洋趴了回去。 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的郑光耀正在声情并茂地讲述一个充满戏剧性的虐心故事。 字里行间,皆是阴差阳错,情之所至,迫不得已。 “如果你母亲当初离开的时候我再多留心一点,也不会让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好在我们父子有缘,如今又让我找到了你。这些年你受的苦,我以后都会补偿你。” “唉,可惜楚老先生先走了一步,不然我一定要好好酬谢他。” “现在你一个人住这儿也不安全,不如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 郑光耀嘴巴都快说干了,他自觉已经足够耐心和宽容,十足的好父亲模样。 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楚迟跪在楚爷爷的遗像前,垂眉敛目,干涩的唇毫无血色,如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郑光耀终于演不下去这场独角戏了。 在公司他是高高在上的董事长,和前妻离了婚之后如今的妻子也是温柔妩媚善解人意,除了另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没有谁这样给他脸色看过。 就算是他儿子,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楚迟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抬头,像是很久不用的机器生了锈,动作僵硬。 “你是谁?”他问。 不带任何情绪,一双墨眸似幽深的古井,黑洞洞的望不到底。 郑光耀愣了一下。 待反应过来楚迟的问题后,他额角跳了跳。 克制着语气道:“我是你父亲!” 楚迟又垂下了眼。 “父亲?” 声音极轻极飘渺,像是疑惑又像是自言自语,刚出口就消散在空气里。 一秒,两秒,三秒。 就当郑光耀忍不住要再次开口的时候,楚迟忽然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 明明跪了很久,可他站起来的时候,腰背依然是笔直笔直的,一点儿弯曲都不肯有。 郑光耀才发现,楚迟身形虽然瘦弱,其实比他还要高出一截。以至于少年站直俯视他的时候,竟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还没来得及从这种压迫感中挣脱,就被锁进了那双浓墨浸染的瞳孔里。 少年凉薄的唇微动,淡淡飘出几个字。 “你配吗?” 第38章 来,我带你回家(37) 屋外的小院里,旋薇目送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神色阴沉地离开,又转头望向虚掩的门,杏眼里划过一丝担忧。 “叶轩,怎么办啊,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楚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得回去上学才行。” 叶轩手指在旋薇眉心点了点,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头。 “别太担心了,你和方阿姨,还有严叔叔,该劝的都劝过了,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走出来的。” “可他看起来就不像听进去的样子啊,这么多天了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也就对阿财的靠近有些反应,他——” 叶轩的手指顺势下移,压住了女孩的唇。 “好了,你再说下去,我的耐心就要用完了。” 旋薇懵懵地眨了眨眼,表示疑惑。 你怎么了? 叶轩眼神深了深,那双浅棕眸子里流淌的色泽忽然浓郁粘稠起来,像要把她整个人包裹住,看得旋薇心跳漏了一拍。 叶轩俯下身凑近她,呼吸间的气息打在她耳廓,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想要躲,却被他一把箍进怀里。 “这阵子你嘴里出现他的次数比我还多。”他的语气带着隐隐的控诉意味,唇若有似无地触碰她耳垂,直到旋薇整只耳朵都被逗得发红,才侧头直视着她。 “我才是你男朋友。” 这下旋薇整张脸都染了绯色,喏喏道:“我知道的……我只是……” 剩余的话都被温热的唇堵了回去。 刚推开条门缝想出去透口气的玄葳:…… 看看,她之前说什么来着?离这些臭情侣远一点准没错! 虐狗也好歹分个场合啊?! ****** 是夜,玄葳溜达完回到家,发现楚迟不见了踪影。 屋里的东西都很整齐,门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应该不是被人强行带走的。 所以,他自己会去哪儿? 玄葳扫视一圈,视线在桌子中间那副遗照上停住了。 …… 楚迟家的后山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玄葳爬到半山腰,还是累得够呛。 在一个岔路口左转,沿着小路走到尽头,有一片较为开阔的山坡,再往里就是松树林。 山坡某处,两个小坟头挨在一起,坟前立着两块墓碑。 这是楚爷爷的遗愿,葬在早逝的妻子旁边。 玄葳顿了一会儿,待呼吸平复,才慢慢走到墓碑旁的松树下,蹲坐在少年身边。 楚迟大约是待了很久。 身上沾染了山林间的露水,整个人的气息愈发幽冷。 察觉到玄葳的靠近,那股子冷冽才融化了一些。 “阿财?”楚迟捋了捋狗背上的毛,极淡地掀了下唇,嗓音是许久未开口的喑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玄葳两只耳朵竖起,鼻子里发出轻微的哼哼声,一副这还用说的模样。 楚迟嘴角的弧度就深了一点点,转瞬即逝。 他把玄葳揽到身前,下巴搁在她毛绒绒的头顶,下意识蹭了蹭,许久没刮的胡茬有点硬,扎得她不太舒服。 玄葳缩了缩脖子。 楚迟直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平日里爱干净,还是第一次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说起来,爷爷也不爱留胡子。哪怕干活再脏再累,只要歇下来了,人前总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 爷爷说:“阿迟,你要记住,人的体面,是自己给的。” 他怎么会忘呢。 每一字每一句,每一桩每一件。 每一次猝不及防的回忆和剥离都像把钝刀割磨着他的神经。 玄葳不知道楚迟在想什么。 循着他的视线,深蓝夜幕上缀着繁星点点,若隐若现,可望不可及。 拂面的山风又轻又缓,还带着教人瑟缩的清冽凉意。 良久。 玄葳听到少年喑哑又飘渺的叹息,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破碎,消弭无踪。 “阿财啊……我只有你了。” ——— 仲夏六月,绿意葱茏。 空气中蒸腾着热浪,蝉鸣开始喧嚣,声声躁动似乎要钻到人心里去。 在这个时候,淮岭一中公布的一则消息就像滴进油锅里的一滴水,炸得全校都沸腾了。 学校办公室里,老师们拿着新鲜出炉的高考成绩讨论得热火朝天。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职业套装的女老师身边围了最多的人,众人脸上或不敢置信,或羡慕嫉妒,或与有荣焉,但问的话翻来覆去都是一个意思。 “方老师,第一名真不是叶轩?” 看着手中的成绩表,方霞在窃喜之余也很震惊。 自从汪林林被开除后,她就成为了高三二班的班主任,其他班主任无一不投以羡慕眼光。 因为高三二班是所有班级中平均成绩最好的,而且有叶轩这个校内断层第一的超级学霸在,县城第一几乎是手到擒来,连全市第一也大有可能。 毕竟叶轩在高二转学过来前就是全市第一。 叶父也是政府机关里的大人物,因为工作短期调动的原因才会来到这所小县城。寻常父母大概更愿意把孩子留在市里继续上学,毕竟这里的教育资源完全无法和市一中比,叶轩却硬是跟着过来了。 无他,只是他足够自信,外界条件影响不了他。 叶轩也的确做到了。这次高考,他发挥得比平时还要好,拿到了全市第二,全省第八的好成绩,足够令人欣喜。 只是…… 方霞的目光又移到成绩表第一行,那接近于满分的成绩,和那串数字前的名字上。 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名字吸引了。 那一直以来蒙尘的,从未被注意,从未被预料,也从未被他们期待和关心过的两个字,此刻以一种万众瞩目而又不容置疑的姿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方霞不禁又想到她知道成绩后第一时间给少年打的那通电话。 “你是全市第一,也是……全省第一!”她强忍着激动说出那几个字,声音都忍不住发颤。 可那个少年。 没有她预想中的喜极而泣,也没有正常人的欢欣鼓舞,更没有惊讶,没有得意。 不,应该说她甚至感觉不到他的一丝情绪。 不悲不喜,无波无澜,就像高考还剩一个月的时候,少年找到她,墨眸平静得如同深夜里的海,请求在他口中也只是一句寡淡的陈述。 “方老师,我想回来上学。” 第39章 来,我带你回家(38) 彼时,他已经近两个月没来学校了。 她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打点好一切让他回来上学,也只是本着老师的职责和那点恻隐之心,从未想过他会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而本该最惊喜的人,用着与那时一般无二的口气,连呼吸都没乱上一分。 “我知道了。”他说,顿了顿,“谢谢老师。” 方霞恍然。 谢她什么呢? 让他回来上学,还是告诉他这个消息?又或者……当初拦下了汪林林那一耳光? 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 她也是曾见明珠蒙尘而无动于衷的人。 纵使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是颗明珠。 纵使明珠已经失去了想要照亮的人,也不再需要心怀阴暗者迟来的忏悔。 方霞听见身边的老师还在反复说着:“真的是意外,太意外了!” “当然。”方霞心想。 楚迟,注定是所有人的意外。 …… 淮岭一中出了个省状元、还有个省第八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一天内传遍了整个县城。 毕竟这可是这座小穷县城有史以来头一遭。从前处处不如人,如今总算是狠狠争了口气。 要说淮岭山清水秀,风景极佳,也就是缺了那么点噱头,这回可是做了免费的宣传,地方媒体报道要说一句“风水养人”也当得起。 当然更多的媒体还是更关注当事人。于是楚迟家里的电话差点没被打爆,更有直接找上门来要采访的,都被楚迟婉拒了。 见不着状元,左邻右舍,认识的人总有吧?于是不肯放弃的记者四处挖掘消息,待知道状元同学的可怜身世后,心下忍不住同情,写出来的文章也就更加跌宕起伏、触动人心。 诸如“人穷志不穷”、“自强不息”、“勤劳孝顺”、“善良正直”等词更是在各篇报道里被反复提及。 扒拉着方姨特意送来的报纸,这前面的词玄葳无甚意见,但是这“善良正直”…… 玄葳摇头叹了一声:天真,太天真了。 若是楚爷爷还在时,也就罢了,可现在…… 两个月下来,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迟如今的平静外表下是怎样深不可测的汹涌暗流。 如果说以前楚迟的心只有一半是黑的,并且还是拼命克制的结果,那如今,他就是整颗心都黑了,而且失了束缚,放任自流,自暴自弃般等待着反噬的那天。 可他面上还是那样安静,比从前更甚。不仅在人前深沉,连人后也是。 不再想方设法逗她生气,不再露出捉弄成功的坏笑,只是更加悉心地照顾她,还有……时不时抱着她出神。 若不是她神识空间里的莲熙灯不知何时已经被全部引燃,她还以为楚迟也不再亲近她了呢。 现在,只要等她之前在医院布下的阵法净化完成,她就可以攒满功德值,成功化形,在这个世界的历练也就结束了。 她从刺头那了解到,郑家内部的争斗已然到了白热化阶段。 楚迟现在不再隐藏自己的能力,那么迟早也会卷进这场争斗中——这或许就是楚迟的目的,他深藏的恨意终究要有个发泄口。 江南凤后来又找过楚迟两次,只是她已经没有了引诱楚迟与她合作的筹码,楚迟也没有给过明确答复。 玄葳现在也不知道楚迟究竟想要怎么做。关键是……楚迟的命轨图始终一片混乱,看不清晰,她就算想在离开之前助他一臂之力,也无从下手。 但她知道,楚迟和郑家父子之间必然会有一场博弈。以楚迟的心性和能力,想来也不需要担心。 有些路,终究是要一个人走的。 ****** 几天后,辞别严叔、方姨等人,楚迟最后看了眼上锁的屋子,深沉的眸里划过一丝眷念。 片刻后,转身,带着玄葳和行李箱坐上了郑家来接他的车子。 楚迟的省状元身份轰动之大,郑光耀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正好家里的那个儿子愈发忤逆不像话,就算楚迟再不愿意,他也必须把楚迟接过去当继承人培养了。 本以为要花一番功夫,没想到楚迟不知怎的就松口了,他赶紧派人来接人,生怕楚迟反悔。 黑色宝马在山路上平稳行驶着。 楚迟坐在车后座,凝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山峦。 玄葳趴在一边打瞌睡。 突然,玄葳感觉到空间中有一股强烈的能量波动。 刺头兴奋的声音同时响起,【小葳葳,浮屠塔全亮了!应该是医院那边净化完了!】 七层的琉璃塔,彩虹般的光芒柔和地闪烁着,让人不自觉想要触碰。 玄葳想着,也这样做了。 【别碰!】刺头一惊,急忙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七彩光芒仿佛受到了指引似的,开始疯狂涌向玄葳身体里,莲熙灯里的金色气运也受到了召唤般开始缓缓流出,绕着玄葳不停转圈。 玄葳觉得身体在逐渐升温,若不是有毛发遮挡着,大概就会看见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红。 “怎么回事?” 【功德和气运都收集完毕后,只要触碰任意一者,化形就会自动开始,无法停止……】 玄葳:…… 心中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丫什么操蛋设定?你就不能早点说吗?!” 在车上化形,是要吓死谁啊?把司机吓得车祸了谁负责! 然而玄葳刚刚腹诽完,车身突然不受控制地晃荡了一下,玄葳一时不察撞到车门,更是头晕眼花。 什么鬼? 司机好像在发抖? 她这还没开始变身呢,你抖啥? 楚迟沉声问道:“怎么了?” “少,少爷……刹、刹车…坏了!” 楚迟一张脸如覆霜雪,眉眼冷凝,声音依然镇定:“不要慌!减速降档,看前面有没有能停下来的地方!” 司机此刻也冷静下来,但强撑着一番操作后,脸上都是绝望之色。 “不行……降不下来……不好!前面是下坡,还有连环弯道!” 这里的山路本就崎岖,寻常车辆一不留神尚且会有夺命事故,更何况是这种危险情况下,生还几率简直小得可怕! 第40章 来,我带你回家(39) 车子不受控制地驶入下坡道,耳边风声呼啸,景物飞掠得越来越快,楚迟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眼前一切开始放大放慢,如死神逼近的脚步,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愈发急促的心跳。 眼看弯道近在咫尺,避无可避,楚迟咬了咬牙。 “停不下来就撞上去!找准了撞!” 司机也知道,现在唯有赌一把,否则如果让车子翻下山去,就真的彻底完蛋了。 玄葳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大事不妙,但她现在浑身温度越来越高,骨肉筋脉像被一遍遍拆解又重组,痛得神志混乱,几乎随时都会晕死过去,根本做不了什么。 该死的!化个形而已又不是渡劫,这么大阵仗搞毛啊! 她听见司机颤抖着豁出去的声音,“少爷,保护好自己!” 而下一秒,楚迟毫不犹豫地朝她扑了过来,把她整个儿牢牢护在了身下。他身上清淡的草木气息,此时夹杂着些微汗意。 她似乎模模糊糊听见一句: “别怕。” 玄葳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神智呼叫刺头。 “保、护……” 【主人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不是…… 可她来不及再说什么了。 巨大而恐怖的撞击声响彻山道,震得耳膜欲碎。 车头深深凹陷,随后天旋地转,伴随着石头树木砸落的剧烈震动和压迫,车身塌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四周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气味。 震荡灼人的冲击波一阵又一阵,身上的人始终没有放开她。 猩红的液体汩汩流下……粘稠的,温热的,好烫…… 玄葳彻底坠入了黑暗。 …… 石州市中心一栋花园别墅里。 “混账!你疯了!” “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中年男人满脸怒气,反观坐在沙发上的人却是一脸无所谓,哪怕眼前这个满眼憎恶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男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郑兆达嘴角一扯,哂笑道:“背着您做的?那可多了去了。不知道您是说哪一件?” “你!”郑光耀深吸一口气,知道眼下不是翻旧账的时候,“你刚才说,楚迟也得有命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哦——我这不是怕您白高兴一场,所以好心给您提个醒么。毕竟山路难行,要是正好出个什么车祸之类的意外……您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郑光耀的神情渐渐转为惊怒和不敢置信。 “你竟然敢?你怎么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郑兆达语气淡漠,仿佛人命关天的事在他眼里和谈论天气好坏也没什么区别。 那个贱人的儿子要是死了,他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他这个父亲自私虚伪又欺软怕硬,偏偏在这种可笑的血缘之事上愚昧固执得要命。 不过这倒是合了他的意。 所谓郑氏企业,一大半都本该是他母亲的,即使他不稀罕,也绝对不允许它们落到那个贱种手里! 郑光耀捂着胸口,嘴唇颤抖了半天,还是只能骂出那几个字眼:“混账!不孝子!” “早知道你是个疯子,当初就不该让你生下来!” 郑兆达笑了。 古怪的笑意从那双阴鸷的眼睛蔓延到整张脸,令人联想到某种恐怖的生物。 是。 他早就疯了。 是从幼年时父母在他面前无止境的争吵、撕扯、拳脚相加,甚至在他害怕哭泣时打了他一耳光开始? 还是从离婚后他跟着母亲,人前母亲对他关爱有加,人后却常常神志恍惚,动辄对他又打又骂,把他关在黑屋子里,清醒了又看着他身上伤痕无声流泪开始? 又或者是从母亲自杀,他带着满腔怨恨回到这里,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边和现任妻子上演恩爱戏码一边在外面流连花丛,种种令人作呕的虚与委蛇开始? 可惜啊…… 郑兆达看似动作轻缓实则不容反抗地将男人指着他的手指一点点掰回去,“你们已经生下我了,又亲手将我变成现在的样子,怎么可以反悔呢?” “别着急啊,我的好父亲。不如猜猜看……下一个,会是谁?” ****** 市第一人民医院。 接近下班时间,住院部前台的小护士正忙里偷闲刷着手机,头顶突然投下一小片阴影。 一道空灵动听的声音随之响起,如林间泠泠泉水,还带着股山野的冷寂,无意中抚平了夏日的燥热。 “你好,办理入院手续。” 小护士甫一抬头,就愣在了那里。 妈呀!仙、仙女啊! 眼前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袭浅咖色流苏长裙,裙下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小腿,身姿曼妙,纤秾有度。 冷茶色微卷发随意搭在肩头,更衬得那张精致的面庞皎洁如月。一双星眸如同黑葡萄般晶亮,顾盼生辉。 更要命的是那一身又纯又野,又冷又媚的气质,明明浑身散发着出尘脱俗、生人勿近的气息,却又该死的吸引人。 单单是一个人站在那,就自成一幅韶光画卷。 简直……简直比她刚刚在手机里看的女明星精修图还要完美! 少女见小护士盯着她发起了呆,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抬起素白的藕臂,玉手微曲,干净的指节在桌面轻轻敲了敲。 三声清澈而富有节奏的脆响,顿时将小护士从花痴状态中惊醒,耳根通红。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有一丝莫名的羞涩! 但,但是这种云淡风轻又漫不经心的表情,无形之中散发出的浓浓上位者气息…… 小护士心里的小人儿咬着手帕尖叫,美少女为什么也能这么a啊啊啊! 她努力拉回迷乱的神智,结结巴巴问道:“您,您是给家属办理吗?” 少女似乎滞了一下,片刻后才点点头,把医生开具的几张单子递了过去。 “病人是楚迟?” “嗯。” …… 一来一往问答间,少女的回应始终很简洁,清冷疏离,但又不叫人觉得傲慢,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好了……请您在这边签个字。” 待目送少女窈窕的背影远去后,小护士才又宝贝地捧起那张单子,跟捧着偶像签名似的。 单子右下角是行云流水的两个字。 字迹清灵飘逸,一笔一划皆是潇洒,转折处又露着隐隐锋芒。 小护士忍不住轻声念了出来。 “玄……葳……” 第41章 来,我带你回家(40) 不是没有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但玄葳对此并不意外。 毕竟她这张脸在遍地美人的神域都是出了名的。虽然现在这具化形后的身体融合了本身特征,眼型和面部轮廓更显清纯无辜,和她真正的样貌只有五六分相似,但也足够惑人了。 玄葳一路目不斜视回到病房,关上门,才放松了身子瘫进椅子里。 床上的少年依然静静躺在那里,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面容苍白消瘦,呼吸微不可闻。 玄葳好看的眉轻拧了一下,脑海中又浮现出晕过去前楚迟毅然决然扑过来抱住她的那幕。 她不禁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楚迟这小子…… 还真是尽做些叫人意外之事。 她晕过去后没多久,就在楚迟怀里醒了过来,已然是现在的模样。所幸的是化形后身上就穿着这身衣服,不必自己再找蔽体之物。 玄葳从那辆毁了大半的车里爬出来,找到那个司机的手机叫了救护车,把人送来了医院。 司机所在的驾驶位承受的冲击最大,受的伤也最严重,全身多处骨折和挫伤,还好他最后护住了头部,没有性命之危。 她因为处在刺头画下的御守结界里,又被楚迟紧紧护着,所以毫发无伤。 楚迟也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身上有些不轻不重的伤,养一阵子问题不大,但是头部受到的撞击比较严重,医生说可能会有后遗症,还要等到人醒来再观察。 玄葳悠悠叹了口气,反正现在人没醒,想再多也是白搭。 当务之急是另外一件事。 “刺头,所以我现在的身份是什么?” 刚刚办手续时被小护士问到,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是个黑户,于是让刺头赶紧去给自己弄个身份。 刺头又搬出那套“非危及到性命不能出手帮她”的说辞。 玄葳:“怎么不危及性命了?这个世界没有合法身份寸步难行,万一被人发现我是凭空冒出来的,把我当成妖怪抓起来解剖怎么办?” 【……】玄葳一番强词夺理威逼利诱之下,刺头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去办了。 不情不愿的结果就是…… 【玄葳,国外长大,父母早亡,独来独往,近期归国。】 玄葳眉梢一挑:“没了?” 【没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其他随你,但是必须有钱吗?” 要不是她知道楚迟把钱和卡放在什么位置,来医院时顺手带了来,那她刚刚去办手续都拿不出钱,毕竟她现在可是身无分文。 刺头幽怨地看了玄葳一眼。 【主人,你其实根本就是在报复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天道讲究的就是平衡二字,平白弄出个身份已经不容易了,没有的钱我去哪里给你变出来?】 “唔……是吗?” 玄葳托着腮,纯洁的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刺头太熟悉她这副表情了,这个女人每次摆出这副样子,就代表她即将使坏,或者已经使了坏而当事人还被蒙在鼓里。 刺头没有继续控诉,沉默了会儿,闷闷地问道,【主人,你为什么不走?】 其实这才是它不愿意给主人“上户口”的重要原因。 任务完成,就没有留在这的必要了。叫完救护车后,玄葳完全可以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魂体离开这个世界。 刺头当时就提议趁机带她走,玄葳动作顿了顿,还是跟着救护车来了医院。 闻言,玄葳缓缓垂下眼帘,那双清亮的眼好似覆了层薄纱,神色不明。 “走?我倒是可以走,人死了怎么办?” 【可……那也不是主人害的啊,或许他们命里注定有此一劫,和主人无关。】 “无关?”玄葳嘴角一扯,“楚迟扑到我身上这叫和我无关?小刺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如果你当时护着他现在也就没这事儿了。” 【我也没想那么多啊。】刺头委屈地对了对爪子,【情况危急,我只想着要保证主人的安全……】 玄葳摇摇头:“罢了,也怪不了你。” 她也没想到楚迟会那么做。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何况是刺头。 虽然她其实并不需要他保护,但她向来不喜欢欠着别人。 先前她帮他渡过难关,也从他身上收获气运,有来有往,算是互不相欠。 偏偏现在…… “我得留下来全一份因果。” 待到楚迟康复,她就可以走了。左右也不会耽搁太久。 玄葳想得很好。 直到第二天中午。 楚迟终于醒了。 他躺在床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一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以至于玄葳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醒了。 “醒了?感觉怎么样?” 楚迟似乎被这突然的问话惊了一下,身子轻微一震,才慢慢侧过脸,朝着她的方向,表情木然,眼神空洞。 玄葳眉头微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心道:这副样子……不会是撞傻了吧? 下一秒,楚迟异常艰涩的声音响起,像是掺了硌人的沙砾,细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为什么……这么黑?” 窗外阳光静静洒落在床边。 玄葳晃动的手就那样滞在了光里。 ****** 年轻帅气的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就目前结果来看,是脑部强烈撞击使视觉神经受损导致的失明,至于后续治疗方案,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 “能恢复吗?” “这个很难断定,有些人可能经过长期治疗会部分恢复,也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痊愈可能性有多大?” “实话说,根据病人现在的情况……很小。” …… 走出医生办公室,玄葳有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这特么的还能再狗血一点吗? 其实楚迟根本不是什么气运子,是衰神附体吧? 如今她对楚迟不说十分了解,对他的性格也摸得七七八八。 他的确是个极能忍的人,但这不代表他能忍受自己成为一个残疾人。 不是说歧视有残之人,这类人中也不乏许多领域的佼佼者。 只是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健康人来说,骤然失明所带来的打击都是巨大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有天资有傲骨,人生才刚刚开始绽放光华,还有许多目标要去实现的少年。 任他再成熟再隐忍,他也只是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年。 叫他怎么接受得了? 就算他能接受,以后的生活也是无法预计的艰难。 玄葳忽然想起上回进医院,不过几个月前。 也是在医院的廊道上,楚迟抱着她默默流泪。 那一次,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 于是他蜕去了少年人残存的顽劣和跳脱,那双眸子变得愈发沉寂,淡漠,不动声色。 可这一次…… 他连眼里仅剩的光都要失去了。 第42章 来,我带你回家(41) 玄葳抱臂倚在病房外的墙上,低垂的长睫在眼睑下打出一层阴影。 忽然问道:“刺头,你能治吗?” 刺头苦兮兮地啃爪子:【小葳葳,不是我不想帮你,但你性命无碍的情况下我真的不能再出手了……而且,你确定要我治吗?】 玄葳:“……” 差点忘了,刺头这家伙体质极其特殊,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带毒的原因,即使救人也如同“饮鸩止渴”,除非遇到以毒攻毒的情况,否则伤患就算治好了病也会莫名其妙中毒。 要是运气差点的,病还没好,先被毒死了。 玄葳抿了抿唇。 若不是自己现在神力被封,功德值又已经在化形时消耗完,也不至于在这病急乱投医了。 【其实……】刺头犹豫再三,还是嗫嚅着开口道,【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吧。】 【你之前学炼丹的时候往空间里扔过一些草药,应该有能修复身体损伤的?】 “不行,神域的药灵气太足,楚迟只是个普通人,会爆体而亡的。” “不过……”玄葳摩挲着下巴,“你倒是提醒我了。” “他不能吃,不代表我不能吃啊。” 她现在这具身体已经被功德和气运淬炼过了,没那么脆弱。 虽然神力暂时被封印,但她可以试试在这个世界重新修炼。有灵药辅助,应该不会太难。 而且她也不需要多高深的修为,只要能支撑她施展治疗术就行。 只是这样的话,她就势必得在这个世界再待一段时间…… 玄葳正凝眉作思索状,病房里突然传出一阵噼里哐啷的脆响,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嘭咚声。 玄葳反应极快地转身,伸手打开门。 原本在床头桌子上的茶具碎了一地。 此刻狼狈跌坐在地的人,似乎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响动,下意识转头望过来,脸上惶然自弃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起,一双墨眸深邃依旧,却分明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反应过来后,少年极快地低下头去,可玄葳还是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和难堪。 他屈着膝盖,双手抱膝横在胸前,似乎想把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完全掩住,那是一种人在非常不安的状态下才会呈现的防御姿态。 玄葳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出声。 几秒后,头几乎要埋进臂弯里的楚迟察觉到门口的人在朝他靠近。 脚步声轻盈而从容,直到那人停在了他面前,很近。 近得他能闻到那人身上的气息。 呼吸间传来的淡淡香味,像是隐在深山野林间的瑶花琪草,沾染着些许叶尖露水的凉意,清而浅,干净而怡人。 即便如此,陌生的味道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下身子。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突如其来的碰触让他整个上半身都紧绷起来,条件反射就要挣脱,可手腕上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叫他动弹不得。 “你想一直坐在这儿?” 头顶蓦然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带着点儿独特的冷感。 楚迟僵住了。 他紧紧地抿着唇,神色冷硬,掩饰着自己的心乱如麻。 突逢大变,他再成熟理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冷静地接受事实,可他依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脆弱,这是他最后的自我防御,像一种已经根深蒂固的习惯。 玄葳却是不耐烦这样的僵持了。 她脾气其实算不得多好,在兽形时尚且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隐忍。可她一个将来要统领万兽的神,能是什么善茬? 现在的楚迟在她眼中就像一只重伤躲在自己地盘里的小兽,浑身竖起仅剩的刺,对所有外来者警戒而抗拒,敏感又惊疑。 在神域,对于这种性子倔不听话的小兽,她都是直接拎起来教训一顿。 现在么…… “啊!” 病房里骤然传出一声沙哑的惊呼,又戛然而止,听得路过的小护士都有几分好奇。 楚迟生生把后面的叫声吞了回去,一张苍白的脸瞬间憋出一层绯色。 这个陌生的女人居然、居然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背上和膝下是柔软而富有力量的手臂,隔着一层薄薄的病号服紧贴着他的肌肤,他觉得那两处简直像被烧着似的,不同寻常的热度蔓延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叫他呼吸都乱了频率。 “你……”快把我放下! 话还没出口,他已经被放到了床上。 楚迟松了一口气,恍惚又觉得那两处似乎在留恋着那种温热的触感。 他猛地甩了下头,觉得莫名其妙。 看着楚迟有些泛红的脸和手足无措的样子,玄葳不由得挑了挑眉。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向来善于伪装忍耐的小子露出这种可以称之为羞涩窘迫的表情。 这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怪不得楚迟以前总喜欢欺负她惹她炸毛,逗弄可怜兮兮又张牙舞爪的小兽,看他无力挣扎的样子可真是…… 太有趣了! 嘿嘿,如今既然落在了她手里,她怎么能不回报一番? “右手伸出来。” 玄葳语气淡淡的,偏有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楚迟低着头不动,像个被冒犯了的倔强小孩。 “不听话?”上扬的尾音,戏谑中透着隐隐威胁。 楚迟身子僵了僵,莫名就想到了刚刚那个公主抱,已经褪下去的红色又悄悄爬上了耳根。 大抵是怕她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楚迟沉默片刻,终于妥协般将身后虚握的右手缓缓伸了出来。 玄葳懒得再废话,直接上手,不管他挣扎的动作,掰开了他的手指。 手掌根处嵌着几块细小的瓷碎片,陷进了血肉里,掌心也有好几处被刮破的伤痕,伤口有点深,正往外渗着血,看着有些狰狞。 “痛吗?”她声音仍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楚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下意识就回道: “不痛。” 玄葳伸出如葱根的纤指,在伤口处毫不留情地按了下去。浸出的鲜血瞬间将素白手指染上了猩红。 “痛吗?” 这次,淡如水的声音覆了一层薄冰。 楚迟硬是把即将出口的痛吟吞了回去,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不说话了。 玄葳看着眼前脸色惨白,把唇咬得愈发无血色的少年,垂眸拿开手指,抽了张纸巾擦拭掉指上的血迹,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明明很痛,逞什么强?” 明明很怕,为什么要装得没事人一样? 楚迟左手猛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良久。 在医护人员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的一刻,玄葳听见少年似有若无的呢喃。 “不这样,又能怎样?” 不能软弱,不敢倒下。 因为退一步也没有避风港,只有不见底的深渊。 第43章 来,我带你回家(42) 医生给楚迟处理手上伤口的时候,玄葳就站在一边看着。 但那轻飘飘的视线足以说明,她在走神。 楚迟知道,那人就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没有离开。他还能闻到她身上浅淡的香气,即使看不见,也让他有种隐隐安心的感觉。 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楚迟眼睫颤了颤。 他自认不是一个好接近的人,孤僻,冷漠,防备心重,却在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对一个不认识的人产生这种近乎依赖的情绪,刚刚还说出了那种几乎是示弱的话。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谁,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于是等医生护士离开后,他终究没忍住开口道。 “还没请问……你是?” 玄葳眨眨眼,毫不心虚张口就来。 “你的救命恩人。” 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意外,却不是楚迟想听的。 就算她真的救了他,哪个陌生人救了人还跟到医院来照顾的?楚迟并不相信自己会碰到这种快要绝种的好心人。 沉默了会儿,才哑声道:“谢谢。” “我……该怎么称呼你?”他换了一种委婉的问法。 聪慧如玄葳,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试探。 她菱唇弯起,坦然道:“玄葳。” 旋薇?脑海中自动跳出来的名字让楚迟怔了怔。 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那道清泠的声音再度响起。 “天地玄黄的玄,草木葳蕤的葳。” 玄……葳…… 楚迟默念道,两个字在舌尖翻滚了几遍,出口却变成了—— “玄……小姐。”楚迟尽力克制着话语中的别扭和生涩,试图让自己和以前那样平静沉稳,“请问你有没有见过我的狗?” 玄小姐? 真是个新鲜的称呼。 玄葳神色有些微妙。 紧接着就是头疼。她还真没想过要如何解释“阿财”的去向。 其实,“死了”是最一了百了的说法,可她还没有咒自己的爱好,而且看着楚迟故作平静实则眉宇间难以抑制的忧愁焦虑……她觉得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再刺激病人了。 片刻后,玄葳清了清嗓子道:“不用担心,它没事,我找了人照顾它。” 楚迟从醒来那刻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 随即楚迟又觉得不对,他怎么这么容易就信了她说的话?万一她是骗他耍他的呢? 可他又有种神奇的直觉:她不会伤害自己。 就像被妖精蛊惑了一样,下意识就想去相信她。 不得不说,楚迟猜对了一半。但与其说是妖精的蛊惑,不如说是神只的掌控。 当玄葳端起神的姿态的时候,那种矜贵又强大的气场无形中就足以让人信服。 楚迟的心性虽然在同龄人甚至凡人中都算佼佼者,可在玄葳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所以楚迟只能再度开口:“谢谢玄小姐了。” 玄葳啧了声,“别叫玄小姐了,很奇怪。” “那……叫什么?” 楚迟带点茫然地望着她的方向,无神的眼睛里那墨色似乎淡了些,罕见地显出几分无辜。额前碎发柔顺地垂着,头上还缠着纱布,倒真像一只失去攻击力又迷了路的小狼。 看着楚迟这副模样,玄葳一双晶亮葡萄眼里满是狡黠的光。 她用一种近似诱哄的语气,轻笑道: “叫玄姐姐。” 楚迟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脸上又开始浮现薄红。 楚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失明之后,他连一贯的冷静沉稳也丢了,过去十八年他脸热的次数大概都没今天多。 因为一开始的妥协,在这位神秘的玄小姐面前,他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半晌,楚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玄小姐……你应该,没比我大多少吧?”听声音,他觉得对方也就跟他差不多年纪。 没大多少? 玄葳心道:说出来怕吓到你,要是按凡人的时间,老娘的年龄是你一万倍。 “总之比你大。” 玄葳勾唇,“怎么?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一句姐姐都不愿意叫?” 楚迟的确不愿意,应该说,叫不出口。 “玄小姐救我,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叫你……?” 玄葳挑眉:“我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所以刚刚逼他叫姐姐的人是谁? 楚迟默了默,问:“那玄小姐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留在这照看我? 他不相信只是因为好心。 玄葳没有立刻回答。 目光在他那双黯淡的眸上停留了一会儿,淡淡垂下眼睫。 忽而道:“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楚迟疑惑地皱眉。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紧紧地护着那只狗。为什么?” 玄葳问得直白,犀利,且残忍。 “一只狗而已,难道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现在你瞎了,可能后半生都要这样活着,煎熬度日,害怕吗?后悔吗?” 一连串的问题之后,空气仿佛忽然被冻住了,落针可闻。 楚迟似乎被问得愣住,一时没有说话。 纤密的长睫不停震颤着,像脆弱易碎又美丽柔韧的蝶翼。 直到它倔强挣扎着飞起的那刻,楚迟才哑着嗓子开口。 “玄小姐,对我来说,阿财不只是一条狗,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它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阿财救过我很多次,就算……为它死了那也是我的选择。” “玄小姐,我知道在你面前掩饰没有意义,所以你看到了,我不是神,我只是个凡人,当然会害怕。” “但是,我并不后悔。” 一个一个问题回答完,空气再度沉寂下来。 良久。 玄葳抬眸,眼里掠过一抹晦涩,看着一脸坚定的少年,红唇动了动。 “真是个……”蠢货!后面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傻子。”冷若冰霜的声音。 楚迟闻言却怔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忽然轻笑了一声。 “玄小姐,你知道吗?在我带阿财回家的第一个晚上,我也说过类似的话。” 玄葳抽了抽嘴角,她一点都不想回忆! 楚迟继续道:“我说它真是只傻狗,阿财还瞪我呢……现在想来,这或许也是种缘分?” 玄葳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就这?缘分? 来人啊!她现在就要斩了这段孽缘! 第44章 来,我带你回家(43) 几天下来,楚迟除了知道玄葳是国外回来的有钱人,一个人生活之外,对其他信息包括她的目的仍是一无所知。 说到“有钱人”,就不得不提一句,在玄葳抽空去卖了几件空间里的小玩意儿之后,如今也是个小富婆了。 刺头:……心如刀绞.jpg 小玩意儿?那可是百年珍珠,千年翡翠,万年暖玉啊! 随便拿出去一件都可以叫世人哄抢了!尤其那块万年暖玉,长期佩戴是真的有舒筋活络、延年益寿的功效,结果就这样被这个败家女人随随便便打包卖掉了! 是的,因为玄葳懒得一个个讨价还价,直接打包出售,价高者得。 这在收藏界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许多人议论,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一出手比某些真大佬还壕气。 好在那些收藏家看她虽然年纪不大,浑身气势却不凡,也不敢耍心眼,老老实实出了价。 玄葳选了个合适的价格就十分爽快地出手了。毕竟这些东西的真实价值,只怕也没有凡人出得起,她不能要求太高。 “我能怎么办?”玄葳无辜地摊手,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活命要紧还是这些死物要紧?为了不饿肚子,这是最快的方式。” 何况,她也不是毫无分寸。 卖出去的东西,自然都经过一番考量,华而不实罢了。某些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譬如仙药仙草、灵器灵石之类,她不可能让它们流出去。 玄葳之前在那家医院周围布阵埋下的灵玉和佛珠,时机一到上面的灵力会自然散尽,就算以后被人挖出来也只是普通的玉石和珠子,不会留下隐患。 至于那块万年暖玉,其实是玄葳临时加上的。因为和她交易的那位老人家,从面相上看,倒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善人,不过久病缠身。 所以她才把这块有养身效果但不算太出格的玉一并卖给了他。 【承认吧!其实你就是懒得自己去赚钱!】 “嗯,我承认,所以呢?” 【……】它真傻,真的,居然指望这个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女人会有一丝心虚和羞愧! 刺头一脸心痛和憋屈地躲到角落去闭关了。 玄葳毫不在意地转身,唇角微扬,饶有兴致地盯着床上的人。 啧……小刺猬不太经逗,还是小狼比较有趣啊。 楚迟突然间眼皮狠狠跳了跳,果然下一秒就听到那道如清溪般的声音: “阿迟要去卫生间?要不要姐姐帮你?” “不!不用了!” 明明是天籁的嗓音,此刻听在楚迟耳里却如同恶魔的低笑。 算他怕了她了。 吃了几次瘪之后,他知道这位玄小姐有多不走寻常路,而且说得出做得到,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女生该有的矜持羞涩。 偏偏她总是一本正经,理直气壮,倒像是他自作多情……别提多憋屈了。 好在他适应能力不错,已经摸索着记住了这间病房里的各处构造。 解决完生理问题回到床上,楚迟敏锐地感觉到那道视线依旧在自己身上来回转悠。 他努力忽视那种不自在,酝酿了一番正要说话,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看清门口的不速之客,玄葳眯了眯眼。 很好,她还没来得及找人算账呢,这位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除了这次的车祸,上次狗肉厂那回事她还没忘。 她将计就计是一回事,别人算计她又是一回事,本来看在歪打正着得了功德值的份儿上不想计较了,可现在……她不介意新仇旧恨一起算。 乍看到站在床边的年轻女孩,郑兆达眼中不自觉浮现一丝惊艳,很快又恢复成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楚同学,好久不见啊。” 听见这声音,楚迟眉宇间骤然聚起戾气,手掌下的床单被捏得皱成一团,泛白的指节咯吱作响。 他很久没感受过这样强烈而莫名的愤怒了,像沉寂许久乍然喷发的火山,又像被压缩到极致后爆发的弹簧,汹涌的情绪压榨着他的呼吸,让他有种要炸开的窒息感。 楚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几天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淡然。 每时每刻无边的黑暗都在提醒他:他看不见了,成了半个废人。 绝望,惶恐,狼狈,自卑……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甚至想过,是不是直接在车祸中死掉,也比现在这样无望地苟活要好。 他知道这绝不是一场单纯的意外,可他如今这般,连去找人对峙都做不到。 他把所有的自制力都用尽才能逼自己去适应这种黑暗的生活,而现在,那人就站在面前,他听见那本就崩到极致的弦啪的一声断得彻彻底底。 “你还敢来!”声调喑哑,像沙砾划过枯骨,寒气森然。 “为什么不敢?”郑兆达见状,也直接卸了那副假惺惺的模样,“倒是你……呵,贱种就是命硬。” 楚迟正要反击,不想身旁的人先开口了。 “贱种说谁呢?” “说的就是……”郑兆达反应过来急忙住了嘴,看向玄葳,目光不虞,“你是谁?” 玄葳笑了笑,语气散漫又矜贵。 “自然是……正在和贱种说话的人。” 郑兆达噎了一下,旋即脸上涌现怒气,“你——” 后面的骂声被突兀地堵在了喉咙里。 一只微凉的素手掐上了他的脖子,他甚至都没看清她是怎么来到他面前又怎么出手的。 女孩的手很纤细,也没用多少力,只是轻柔地贴在要害处,却不知为何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强烈的求生本能告诉他,如果她想,下一秒就能置他于死地。 女孩仍是笑吟吟地看他,但眼中不见一点笑意……全然的淡漠,好像什么都没看进眼里。 清泠泠的音色即使说着威胁的话也如泉水叮咚般动听,“郑大少爷嘴巴最好放干净点,如果不会好好说话,我不介意动手教你。” 说完就放开了手,还抽了张纸巾在指上慢慢擦拭着。 郑兆达从那种莫名被压制的感觉中回过神,看见她的动作,又被气得不轻。到底是刚刚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太过深刻,一时也不敢放肆。 “你知道我是谁?你和贱……楚迟是什么关系?” 楚迟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人? 第45章 来,我带你回家(44) 玄葳把纸巾团起来揉了两下,随手往旁边一丢,纸团落进垃圾桶发出了一声轻响。 她懒洋洋道:“我和他什么关系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我和你有仇。” 郑兆达警惕又仔细地打量着玄葳,在记忆中拼命搜寻这张脸,可翻来覆去也没有结果。 做混混这几年,恨他的人多了去了,可他对眼前这位完全没有印象。 还是说…… “你喜欢的人和我有仇?” 闻言,玄葳眉头轻蹙,不知道这人脑回路是怎么绕的,但她也懒得解释那么多。 反问道:“郑少爷来这做什么?看笑话?” 郑兆达心中仍有些忌惮,又不愿输了气势,面上摆出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那又怎样?” “不怎样。”玄葳淡笑,“只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她也不等人反应,便直接道:“车祸的事是你干的吧?” 郑兆达嗤笑一声:“这位小姐,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不然就是污蔑。” “嗯。”玄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看来你这几天是消灭证据去了。” 郑兆达:“……” 玄葳:“你不想让楚迟回去,是怕他跟你争家产?” “呵,争?那本来就是我的!” “所以你的确怕他回去。” “谁怕他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回去?” “因为我恨他!” 话一出口,郑兆达才觉不对劲,这像间接承认了是他安排的车祸。 但玄葳似乎并不在意这个,而是继续问道: “为什么恨他?在你找上他前,他没有得罪过你吧?” 郑兆达冷笑,又开始用恶毒的语言讥讽:“要怪就怪他妈是个贱人,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小三,我恨一个野种需要理由吗?” “她不是自愿做小三的。”楚迟忽然哑着嗓子道。 方才玄葳开口后,楚迟濒临溃散的理智回来了一点儿,听着两人一来一往,他也想多知道一点玄葳的信息,便忍着没说话。 不想话题又回到了他身上,还扯到了他那个从未见过的母亲。 其实那人算不得一个真正的母亲,生而不养,不如不生。可她到底给了他生命,楚迟想起江南凤曾经说的,便忍不住替她辩解。 “她是被骗了。” “那又如何?”郑兆达恨恨瞪着楚迟,“我妈才是被骗得最惨的那个!” 楚迟这会儿反倒平静了。 “那你最该恨的是你父亲。” “呵,说的好像你身体里没流着他的血一样。要是他知道他急着接回去的私生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又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郑兆达嘲讽着突然顿了一下,转而幸灾乐祸道,“不对,我差点忘了,现在你成了瞎子,他会不会认你这个儿子还不一定呢,哈哈哈哈……” 玄葳也跟着笑了。 笑声清澈,如珠玉落盘,泠泠动听,不突兀又很抓耳。 楚迟本是捏紧拳头面无表情听着那些奚落,此刻听见她的笑声,指尖都快掐进掌心里。 她……也在笑自己吗? “你笑什么?”郑兆达有些奇怪地问道。 他还以为这女人是楚迟那边的,这会儿又跟他一起笑是什么意思? 玄葳淡淡一哂:“我笑你啊。” 床上的楚迟微微松了松手心。 郑兆达则憋了口气:“我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可怜。” “你有没有搞错?!”郑兆达抬手一指楚迟,忿忿道,“可怜的是他不是我!” “噢?是吗?”女孩拉长的尾音像垂落她肩头微卷的发梢,随着她不经意把玩的动作轻扫着眼前人敏感的神经,“那你为什么……” “会嫉妒他呢?” 郑兆达猛地愣住,瞳孔颤了颤,几秒后暴跳如雷。 “你这女人是不是有病!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嫉妒他!一个瞎了眼的野种而已,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 玄葳似笑非笑道:“是啊,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值得你嫉妒了。因为……” “都被你毁了。” 不轻不重的声音在这方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把锐利的钩子,把人心底深藏的那些阴暗不堪都一点点勾了出来。 “你讨厌小三的儿子无可厚非,可这样恨一个本与你没有交集的人,除了与生俱来的讨厌,还因为你嫉妒,嫉妒他拥有你没有的关怀和爱护。” “凭什么他都被抛弃了,还能被好心人收养,凭什么他能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而你却要在痛苦和折磨中长大?” “你不愿意承认你活得不如他,可这就是你最真实的想法,所以你毁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你要他比你更痛苦。” “你成功了,你毁了他的家。可你没想到,他比你以为的更优秀,优秀到你父亲急于把他认回去而放弃你,那是你从来没得到过的认可,所以……” “你给我闭嘴!”郑兆达面色狰狞地打断她,像只挥舞着利爪的野兽,随时会扑过来咬断她的喉咙。 “我才不稀罕什么狗屁关心和认可!你们算什么东西!” 玄葳面不改色,连语调都没变一分:“所以你就像现在这样,被彻底激怒后索性想直接杀了他,就算他死不掉,变成残废也就没了和你争的资格,对吗?” 郑兆达呼吸急促而粗重,盯着玄葳的双眼狠厉猩红,如嗜血刀锋。 玄葳眸光不偏不倚地迎了上去,乌黑的瞳仁清澈淡漠,却带着一股极强的穿透力,仿佛可以直接看进人心底。 半晌,郑兆达冷笑了一声:“想套我的话?你想得美。” 玄葳摇了摇手指:“我如果要对付你,不会用这种方法。” 言语或许可以扰乱人心,但对于心理阴暗脸皮还厚的人来说,实际用处不大。如果不是郑兆达嘴实在太臭,她也懒得说这些来刺激他。 郑兆达双手交叉在胸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你想怎样?” “你会知道的。”玄葳弯了弯唇,弧度敷衍,“现在,慢走不送。” 郑兆达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在那双明明笑着却毫无温度的眸子注视下,最终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后转身走了出去,“砰”的一声甩上门。 他才不是怕了那个故弄玄虚的女人,只不过在查清楚她的身份以及和楚迟的关系之前,还是不要贸然行动的好。 第46章 来,我带你回家(45) 摔门的巨响,让楚迟从刚刚听到的那番话中回神,只复杂的心绪仍在翻涌着。 郑兆达……嫉妒他? 开什么玩笑? 可随着玄葳平平淡淡的陈述,他可笑又可悲地发现,原来人心的真相竟就是如此……残忍而荒谬。 愤恨、恍然、不甘、苦涩,一波又一波心潮席卷过后,最终只剩苍凉晦暗的烂石枯滩,寂静麻木的死水。 那天之后,楚迟更沉默了些。 连玄葳时不时的戏弄也不能让他有多余的反应。 他倒是好几次提过想见一见阿财,都被玄葳以这里是医院不方便为由糊弄过去了。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它?” “……等你出院再说。” 楚迟躺在床上,那双没有焦距的墨眸朝着她的方向“注视”了一会儿,瞳孔表面似笼着一层淡淡的白雾。 明明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可玄葳就是觉得自己像个意图哄骗小孩子却被看穿了的怪阿姨。 她以为他还会再问些什么,但他只是闭上眼背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楚迟虽然沉默,但意料之外的听话。叫他吃饭就吃饭,叫他睡觉就睡觉,叫他做检查就做检查,看着正常得不行。 医生护士还夸他心性非凡,比其他突然失明的成年人都坚强许多。 玄葳在一旁听着,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出院那天。 玄葳带楚迟去了她新买的精装公寓。 楚迟养伤的这两个月,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是走不了了,干脆置办了房子、车子以及一系列日常用品,还雇了保姆和司机。 玄葳还高价聘请了一名家教,当然,是给楚迟请的。 以楚迟如今的情况,是没法正常去学校了,但她积累功德治他眼睛的这段时间,玄葳并不打算让他白白荒废掉。 以楚迟的天赋,就算失明,学习起来比以前麻烦一些,也不是不能克服的。这样等他眼睛好了,她离开也不用担心他一时之间无法适应生活。 “这两天你先熟悉一下这里,有什么需要就叫李嫂,一日三餐和家务她都会做好。两天后我给你请的家教会过来,你先和他交流看看,不合适再换……” “为什么?”楚迟难得出声打断了玄葳的话。 “什么为什么?”玄葳轻挑了下眉,“我找的老师主要教授商业知识,如果你不想学这个,自然可以换。” 楚迟垂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蜷。 出事之前,他原本想要填报的志愿就是商学院。他并不稀罕什么继承权,可他知道如果要给爷爷报仇,自己必须有足够的实力。 但眼前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 “我不是问这个。” “那是哪个?” “……你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空气忽然就静了下来。 楚迟的两指无意识捏紧了膝盖上的一小块布料,那交错凌乱的褶皱昭示着主人此刻同样不平的内心。 玄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小动作,即使他气息的波动似乎都通过空气中看不见的微粒震颤着传递了过来。 她只是懒懒靠在沙发上拨弄着抱枕上的流苏,不再言语。 良久,那波动剧烈了一瞬,微妙的氛围随即被打破。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话一出口,楚迟又有点懊恼地皱眉,似是自觉语气太冷硬了些。 “那你想去哪里?”玄葳反问。 楚迟皱着的眉头就松下来了,还有点耷拉着的颓靡。 他自嘲一笑。 如今他还能去哪里? 可眼前这个人,和他非亲非故,他去不了别处,难道就可以心安理得待在这里了吗? “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这个问题,楚迟明里暗里问过很多次,可玄葳从没正面回答过。 如果从车祸现场救人只是偶然路过做好事,如果留在医院照看甚至给他付医药费是闲着没事干大发善心,如果对他的信息以及他和郑兆达之间的关系一清二楚也勉强解释为她说的“查仇家的时候顺带查到的”…… 那么现在,把一个陌生人带到家里甚至连他以后的生活都要安排得妥妥当当,做到这种程度,到底是为了什么? 奇怪的直觉告诉他,他或许可以相信她,可两个月下来,当他试图冷静下来思考的时候,理智就会将他从那种盲目中拽回来。 这样的反复拉扯让他本该是一潭死水的心始终泛着涟漪。 他看不懂她,就像他也看不懂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在奢望些不切实际的生机,还是在麻木地等待一个彻底毁灭的契机。 “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或者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只怕都要失望了。” 楚迟扯了扯唇,“我一个瞎子,一无所有,给不了你任何好处,你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两个月来,这还是楚迟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话里话外都是浓浓的自我厌弃。 玄葳静静盯着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看了一会儿。 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片刻。 楚迟听见那道清灵悦耳的声音说: “你的眼睛很好看。” “它不该是现在这样。” 楚迟怔了下,几乎想笑出声,这算是什么回答? 可他又莫名觉得,这就是她的真话。 楚迟抿抿唇,正想嘲笑她的肤浅和天真,却被突然响起的一段音乐截断了。 ‘你的眼睛,亮晶晶,像星星,一眼就坠入陷阱……’ 轻快甜美的手机铃声,在此刻有种诡异的应景。 楚迟的面色变得有点微妙。 玄葳默了一秒,接通了电话。 “嗯,是我……可以……你把地址发给我……三点见。” 玄葳说了几句就挂断了。 “我出去一趟,有事叫李嫂。”玄葳嘱咐了一句,也不管楚迟吭没吭声,站起身往玄关走去。 楚迟听见门被咔嚓一声打开,却迟迟没有关上。 他略微疑惑地转头。 与此同时,那个方向飘来女孩轻轻淡淡的一句话。 “楚迟。”她唤着他的名字。 那声音传到他耳边像是共振放大了无数倍,一字一字从耳膜钻进去,再重重敲在他心上,奏起巨大的回响。 “你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第47章 来,我带你回家(46) 市中心商城的一家咖啡馆里。 气质迥异的女人与女孩对坐,出色的容貌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江南凤看着对面神态自若的少女,即使她一向自诩看人有几分眼光,一时也看不出面前之人的深浅。 一阵沉默后,她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玄小姐找我,不知有什么事?” 玄葳抿了口唇边的黑咖啡,又酸又苦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差点没裂开。 唉,她忽然有点想念酒仙那儿的美酒了。 玄葳不动声色放下手中杯子,瓷白光滑的杯身更衬得她五指莹润如玉,启唇轻道: “江总之前,不是一直想和楚迟合作吗?” 江南凤眼中流露一丝惊讶。 “是他告诉你的?”那楚迟和眼前的人又是什么关系? 玄葳不置可否,只问道: “现在,你还想和他合作吗?” 江南凤以为,玄葳是受楚迟之托来试探她态度的。 至于她的态度……之前她的确觉得楚迟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可惜楚迟爷爷去世后,她便摸不准楚迟的想法了。 后来,楚迟在高考中一鸣惊人,她知道他比想象中更不简单,正想着要不要加大筹码拉拢他,他就出了车祸。 她欣赏他,也觉得惋惜,可是…… “郑光耀已经放弃他了。” 她话中的同情并未遮掩,玄葳也听懂了她的潜台词。 玄葳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她既然希望楚迟去争继承权,那么郑光耀的态度自然很重要。 那个自私自利的男人,知道诊断的结果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之前那些劝楚迟回去时表现的殷切和愧疚此时看来就像个天大的笑话。 所幸楚迟从没对所谓的父亲有过任何期待。他很清楚,在眼睛几乎不可能痊愈的情况下,自己注定是被放弃的那个。 这对楚迟来说很不公平。真正的博弈还未开始,他就已经被迫出局。 可这世间熙来攘往,利欲熏心,又哪来什么真正的公平?若真有,阎王殿里那管理冤孽簿的判官也不至于换了一茬又一茬。 就在玄葳来到凡间的前几天,还听刺头兴致勃勃地八卦道,那迄今为止任期最久的判官也受不住压力闹着要辞官了。 玄葳撩起眼帘,微微上扬的眼尾有种似笑非笑的清艳。 “那么,江总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 江南凤一怔:“玄小姐的意思是?” 玄葳慢条斯理吐出四个字:“景峰科技。” 江南凤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脑中蓦然浮现一个猜想,神色顿时惊讶无比。 她家集团正在争取的一个新能源项目,研发方就是景峰科技。 说到这景峰科技,也真是个奇迹。 谁能想到两个月前还因为拉不到投资濒临倒闭的公司,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起死回生呢? 最重要的是,景峰最近推出的那项高新技术市场应用前景十分可观,更别说不知怎的走了大运得了上头的重视,瞬间成了香饽饽,业内为这都快抢破头了,郑江两家也不例外。 庞大的利益面前,联姻那点情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如果江家能争取到这个项目合作,很可能以后都不用受郑家的掣肘了。 据她所知,郑光耀一直在暗中想法子,希望能和景峰科技的新老总见一面。 正是那位新老总,敢在无人看好的情况下为景峰注入大笔资金,又在短时间内让这家新秀公司成为一匹强劲的黑马,眼光谋略胆识缺一不可。 但那老总出手高调,为人却十分低调,从未公开出现在人前,想与其结交的人也都无功而返。大家都在猜测可能是哪个神秘的业内大佬,然而真相总是叫人难以置信…… “你就是景峰科技的新老板?!” 一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孩?! 玄葳淡笑不语。 给足了江南凤反应的时间,玄葳才道:“那个项目可以让江氏集团分一杯羹,条件是……” 玄葳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两指压着慢慢推到女人手边,“你们要配合这上面的计划。” 江南凤犹疑着拿过那份文件翻阅起来,那张美艳的脸越来越沉凝,直到看完最后一页,她抬头看着玄葳,神色复杂。 “如果这样做,江郑两家就彻底撕破脸了……” 这些年,两家企业虽然有些小摩擦,总体还是合作得不错的。 恐怕正因如此,这位玄小姐才会找上她,因为这些计划,有了江氏参与,更容易取信于郑光耀,也就更容易得手。 等他有一天得知真相,江郑两家的关系、他们俩人的婚姻都必将惨烈收场。 玄葳仿佛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挣扎,淡道:“江总,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 闻言,江南凤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是的,迟早会有这一天。 如果郑兆达继承了公司,以他对她、对江家的厌恶,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去,甚至江家会更惨。与其等着别人对她不仁……就不要怪她先不义了。 片刻后,江南凤抬头,妩媚的眉眼间掠过一丝狠意:“我答应你!” 玄葳笑了笑,对这个结果已经有所预料。 一个愿意牺牲自己的婚姻换取家族利益,十年如一日对着薄情丈夫表演情深不悔的女人,又怎会是优柔寡断的软心肠? 事情谈完,玄葳干脆地买了单,起身道:“合作的具体事宜,后续会有人联系江总。我先失陪了。” 玄葳礼貌地点点头,转身正要走,就听身后的人忽然叫住她:“玄小姐……” 玄葳停住脚步,回身看她。 江南凤顿了顿,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这样做的目的,只是搞垮郑氏吗?” 玄葳勾了勾唇:“你怀疑我想坐收渔利?” 江南凤一噎,她的确是有点担心,毕竟这位玄小姐年纪轻轻,可心计手段让人不得不防。 只是被这样直白地戳破,她又忍不住辩解:“我不是……”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玄葳戏谑道,在江南凤明显愣住的表情里又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我对江氏集团没兴趣。” 她又不是真的来打商战扩版图的,而且…… “谁说我要搞垮郑氏了?” 玄葳眸光流转,唇边蕴着的那抹笑意凉飕飕的。 “不过是要它改名换姓罢了。” 第48章 来,我带你回家(47) 玄葳离开咖啡馆后,又去了一趟景峰科技。 说起来,这景风科技的创始人兼现任总经理许景风……也是个气运子,就算没有她的投资帮他渡过难关,之后他仍然会凭借别的机遇东山再起。 如今她虽然是景峰科技的最大股东,其实就是个甩手掌柜,经营管理公司这种事她是懒得去做的,有现成的人才为什么不用? 当初注资一事她是直接找许景风谈的,事情办完她就再没插手过公司的事,就连那份收购郑氏的计划书也是交给许景风拟的。 玄葳十岁的时候顷渊就教过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个英明的上位者不需要什么都懂,但必须精通御人之道。 不过收购郑氏的想法既然是她提出来的,她多少得上点心。 等玄葳和许景风商量敲定完后续计划的一些细节,回到公寓已然是晚上七点了。 一进门,玄葳就看见了沙发上那抹身影,维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似就那般枯坐到了现在。 玄葳眉头轻挑,换了双拖鞋,趿拉着走到沙发前,正对上楚迟闻声抬头望过来的视线。 ……漫无边际的孤寂,从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里一点点蔓延出来,笼罩着少年全身。连头顶柔和的橘黄色灯光洒落在他身上,都仿佛被无形的禁制阻挡在外,染不上半点暖意。 楚迟很快敛下眼帘,隔绝了一切窥探,周身那股子低迷气息瞬间散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未存在过。 他的双手仍是有些拘谨地放在膝上,垂首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 这个角度看去,不见他锋利的下颚线,倒是许久没剪的碎发有点长,软软地搭在前额,显得乖顺无害。 玄葳下意识捻了捻手指,问道:“你就一直坐在这儿?” “嗯。”楚迟几不可见地点头。 “……”她是不是还得夸一句耐力了得? 玄葳想起什么,又问:“饭吃了没?” 楚迟摇摇头,欲言又止。 恰巧这时李嫂围着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两盘菜。 “玄小姐回来啦?快来吃饭吧!我说要先做给楚少爷吃,不过他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呢。我还煲了个补汤,马上就好了!” 李嫂笑着说完,又转身回了厨房。 似乎察觉到玄葳略带玩味的目光,楚迟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虽然有心想再逗逗他,但是饭菜香味已经勾起了玄葳的馋虫。 衡量一秒后,她决定:“先吃饭吧。” 说完就朝餐桌走过去。 正要坐下,却见楚迟仍是没动。 “你不饿?” 楚迟沉默。 “哦……”玄葳放下筷子,“差点忘了。” 这里不是医院病房,楚迟还没适应,当然不能行动自如。 楚迟慢慢站起来,正想尝试着自己一点点摸过去时,手里忽然被塞了一根柱状的东西。 “先用着,不顺手我再给你换。” 楚迟愣了愣。 摸索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是……盲杖?” “嗯。” 感觉到空间波动的刺头:…… 【神特么盲杖!】 【这是龙骨!龙之一族中血统最尊贵,修为最强大的金龙龙骨!】 【能够千变万化,除祟辟邪,攻击力和防御力皆为顶级的神器龙骨!】 【你居然就这样给他当盲杖使!】 刺头语气之震惊心痛,妥妥像个老父亲斥责败家子。 玄葳淡道:“安啦,空间里不是还有很多么。” 四大神兽族群一直辅佐兽神管理万兽,每一代族长都和兽神关系匪浅。她作为下代兽神,和每一族的继承人自然是从小到大的交情。 龙族太子向来壕气,礼物经常一堆堆地送。她每次都一股脑儿往空间里塞,哪里记得都有啥,刚刚那就是随手摸出来的。 【穷奢极侈!挥金如土!暴殄天物!】 “我这叫物善其用,反正干放着也是浪费。” “而且这玩意儿没神力操控不了,在普通人手里就跟棍子差不多。至于驱邪避凶,那不是正好么?省得一个没看住他撞傻了或者摔残了,麻烦的还是我。” 【……】听上去竟然有那么点道理。 楚迟不知道这俩的掰扯,只觉得手中的东西和普通的盲杖不太一样。 握着它的时候,似乎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但他没有多问,任由玄葳牵着另一头把他带到了餐桌旁。 一顿饭,一人吃得心满意足,一人全程食不知味。 玄葳一不小心吃多了,摸着小肚子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李嫂便主动带着楚迟把客厅、厨房、阳台、卫生间……都熟悉了一遍,最后是他的卧室。 卧室收拾得干净整洁,床单被子都是崭新的,衣柜里挂满了衣服,连吊牌都还没拆。 楚迟的手从排列整齐的衣物上掠过,心情愈发复杂。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位素昧平生的玄小姐何以待他至此。 难道真的只是钱多得没处花一时兴起想拯救他? 李嫂心思细腻,之前也有过照顾盲人的经验,见楚迟在衣柜前久久不动,便问道:“少爷要不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楚迟点点头。之前在医院待久了,感觉浑身都是消毒水味。 卧室里有单独的卫浴,李嫂带他摸清了构造,又准备好洗浴用品和睡衣就出去了。 楚迟这个澡洗了很久。 洗完后擦干身子,试探着去拿挂着的睡衣。 李嫂可能是怕衣服被弄湿,挂得远了一些,楚迟摸了一会儿才摸到。 把上衣扯下来的时候,听到啪嗒一声,楚迟动作一顿,伸手探了探。 旁边那处空荡荡的。 果然,裤子被蹭到地上了。 寻着捡起来的时候,已经湿了大半。 楚迟穿好上衣,拿着那条湿裤子纠结半晌,最后默默把浴巾围在了下身。 他循着刚刚进来的记忆往浴室门口走,刚走出两步…… “砰!”脚下一滑,重重跌坐在地上。 “哐啷噼啪!”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带倒的声音盖过了他压抑的闷哼。 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女生清泠的询问:“楚迟?” 楚迟顾不得某处的疼痛,手忙脚乱地四处摸索着散开的浴巾。 “等等!先别进……” 喀嚓。 门开了。 第49章 来,我带你回家(48) 空气中飘散着沐浴露的清新山茶香。 少年跌坐在地上,乌黑发梢贴在额角,面色是热气熏染后的微红,眼角还有若隐若现的湿意。 微敞的衣领下是精致漂亮的锁骨,浴巾堪堪遮挡住重点部位,裸露的双腿线条流畅,薄薄一层肌肉带着禁欲的美感。 此情此景堪称诱惑。 玄葳眉头轻挑,步伐却没有一丝停顿。 楚迟脑中是一片空白。 甚至于明知道她在朝他靠近,一时却不知如何反应。 直到那只温热的手臂绕过了他的后背。 他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还没来得及阻止,下一秒,身子已经离了地。 楚迟:…… 所以一个女生到底哪来这么大力气? 这种动不动抱人的习惯究竟是跟谁学的! 楚迟一双手无处安放,下意识挣扎着想远离少女柔软的身躯。 头顶传来少女平淡的声音:“再动,浴巾就要掉下去了。” 楚迟浑身一僵。 却是不敢再动了。 刚被放到床上,楚迟赶紧就着被子一滚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就露出个脑袋。 玄葳:……看这灵活的动作,应该没摔出啥毛病。 以防万一她还是问了句:“摔到哪了?” 楚迟:“……”这要他怎么说? 玄葳又问:“痛吗?” 不知怎的楚迟忽然就想起上次医院的那个公主抱后,玄葳也是这样问他。 当时他说不痛,结果就被戳了伤口。 现在他要是说不痛,岂不是要被…… 楚迟顿时一个激灵:“痛!” 玄葳心道:反应这么大,看来还是有点严重啊。 楚迟条件反射说完,又觉不对,要是她要看他哪里痛怎么办? 正想着,就听见玄葳直接走了出去。 楚迟愣了一会儿,庆幸的同时,似乎又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晃了晃脑袋,强行抹去那种异样的情绪,想着还是先找条裤子穿上。 下面空荡荡的实在太没安全感。 可刚刚掀开被子,门口又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楚迟:! 他连忙躲了回去。 脚步声停在床边,楚迟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又回来了,就感觉到一只手在扯他被子。 楚迟一惊,死死抓着被子不放。 “玄小姐,你做什么?” “涂药。不是说痛?” 楚迟怔了怔。 原来,她刚刚是去拿药了…… 可这也不是她扯他被子的理由! “谢,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了!” “我来,你会好得更快。” 楚迟:这是好不好的问题吗? “玄小姐……”楚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某个人这般无可奈何,脸都憋红了,“男女有别。” 玄葳眨了眨眼:“哦。” 松开被子,将药塞到他手里。 “那你自己来吧。” 楚迟松了口气。 然而玄葳还没说完。 “其实你不用担心。” “雄性的身体我看过很多。” 作为准兽神,也是要关心一下万兽繁衍生息的,为此她还特意钻研过那些雄性雌性身体构造的不同,得出的结论是:天命所赋,顺应伦常而已。 “都差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玄葳其实也不太懂凡人为什么总是沉迷于某些事,又对某些事羞于启齿。 但既然他貌似有所误会,那么她有必要澄清一下,她对那些事没有兴趣。 相比于某些喜欢双修走捷径的神,她是个很正经的神。 楚迟:“……” 突然更担心了怎么办? 现在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玄小姐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虽然这样想有点自恋,但是他似乎…可能…或许知道了她不仅帮助他还要养着他的原因! 短短几秒内,楚迟的思绪已经发散到了究竟要不要牺牲这副皮相做个小白脸以换取报仇的机会…… 玄葳不知道就这么几句话,她在楚迟心中的形象已经由神秘不羁的富家千金崩塌为喜欢包养小白脸的不正经渣女了。 她又兀自打量了一下楚迟,嫌弃道:“你这身体太瘦了,之后让李嫂多做点补汤给你喝。” 眼睛看不见,身子还这么弱,就这还想报仇?人家随便一出手你都得完蛋。 然后这话听在楚迟耳中就是: 你给我好好养,我还等着开吃。 ……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了。 于是干脆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大半张脸,闷闷道:“我困了。” 玄葳闻言也没再多说,只道:“药擦了再睡,有事叫李嫂。” 很快,门被关上了。 楚迟凝神听了一阵,确定人不会再回来,才把自己从被子中解放出来。 默了几秒,翻身趴在床上,拧开药瓶。 …… 十分钟后,楚迟终于艰难地擦完了药,就那样伏在那儿闭着眼,蹙着眉有些懊恼。 他本来是想问问她关于阿财的事,结果刚刚那样一折腾,竟忘了问。 两个月没见到阿财,也不知它现在过得好不好。 她说过等出院就让他见阿财的。 楚迟脑中一会儿是阿财那双黑漆漆的葡萄眼,一会儿又是玄葳那道清凌凌的嗓音…… 想着想着,沐浴后的困意上涌,竟真的睡了过去。 此时,他梦中的某个人正在隔壁房间的阳台上打坐。 月色银辉披在闭着眼的少女身上,仿佛给她镀了一层圣光。 灵药丰沛的能量在她丹田处蠢蠢欲动,在周身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衣袂随之飘浮,耳边发丝无风轻舞。 玄葳屏息凝神,运行法诀将能量一点点疏导到四肢百骸,在全身游走了一圈后又重新回到原位。 感受到那股能量渐渐变得温和而精纯,在丹田处汇聚成型,玄葳轻舒一口气,知道这最重要的第一步总算是成功了。 她并没有起身,而是彻底放松这具身体,进入冥想状态,同时慢慢吸收着这天地间稀薄的灵气精华。 这一坐就是一整晚。 直到月落星沉,天际第一缕金光洒在少女的发梢,她沾染了点点露珠的长睫微颤,须臾后睁开了眼。 目光明亮而清澈,又带着一丝沉冷的锐意。 可再看去时,便如这朦胧的晨雾深处般,神秘不可捉摸了。 玄葳垂眸,扫了眼被汗湿又被风干的衣服,随即一脸嫌弃。 “臭死了。” 话音刚落,身影已经闪进了浴室里。 第50章 来,我带你回家(49) 距离楚迟出院已经过了两个月。 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公寓里,但生活不可谓不充实。 除了努力适应失明后的生活外,还要每天跟着玄葳请来的专业老师学习盲文和各种商业课程。 正如玄葳所预料的那样,楚迟的学习速度非常惊人。 几位老师连连感慨,这是他们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若不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未来成就绝对不可限量。 每次听到这些惋惜之语,楚迟都只是微微一笑,不自傲,也不自怨。 老师见他这副不卑不亢的沉稳模样,心中评价更高,却也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今天就先教到这里吧。我最后讲的这个例子你再思考思考,下节课仔细说说你的解决方案。” “好的,老师您慢走。”楚迟伸手拿过放在一旁的盲杖,站起身。 “没事,不用送了。” 但楚迟坚持送到了玄关处。 随着关门的声音落下,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玄葳不在。 李嫂家里有急事,请了半天假。 只剩下他一人。 楚迟杵着盲杖站在原地,良久,才慢慢地往阳台上走去。 对于所有家具的摆放位置,他已经烂熟于心,所以走得很顺畅。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他在这间公寓里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却也只限于这间公寓而已。 正如沉静的表象之下,实则伤痕累累,腐朽不堪。 楚迟面无表情地坐在阳台的长椅上,之前那抹温和的笑意仿佛只是旁人的幻觉。 自失明以后,他常常觉得自己好像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分外迟钝。 忽而一阵秋风吹过,他听见叶子飘落的声音。 恍然想起,去年正是这个时候,银杏叶落了满地。 他把阿财带回了家。 可世事啊,如此无常。 这才不过一年光阴。 爷爷不在了,家没有了,他寄人篱下,阿财也不在身边。 他知道他不该奢求更多。 平心而论,玄小姐对他很好。 好吃好喝地养着他,还给他请最好的老师,却没要求他为她做什么,即使对狗毛过敏也答应每隔半个月让他见一次阿财。 楚迟甚至想着,就算现在她要他献身,自己大抵也是没有资格反抗的。 但她每次和他相处,说话的语气又很平淡,既没有不怀好意的殷切,也没有那种金主对待玩物的不屑。 她似乎很忙,每次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回来待不了两天又走了。 或许正是她的忙碌,才更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苟活的废物吧。 看不见世界。 也看不见未来。 …… 百里外的某座大山深处。 美丽的少女盘膝坐在浅潭边的大石上,闭着眼,呼吸轻缓。 她身边还卧着一只赤狐。 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少女身上蹭啊蹭的,眯着狐狸眼十分惬意。 就在这时,一团看不清模样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沿山谷滚落下来,砰的像颗炮弹一样砸在狐狸身上。 狐狸受了惊吓,那身柔软顺滑的火红皮毛瞬间炸开,嗷嗷叫了起来。 那团东西这时探出头,伸开爪子,抖了抖身上的刺,盯着狐狸哼哼道:“臭狐狸!都说了让你别再靠近主人!” “嗷嗷!”主人身上的气息好舒服,我忍不住! 刺头鼓着腮帮子,浑身刺都竖了起来。 “谁允许你乱叫的!只有我能叫主人!你这只臭狐狸给我走开!” “嗷嗷~”狐狸委委屈屈,可是主人没让我走呀~ 刺头简直要气炸了,抬起爪子就想给它点颜色看看。 就在那根射出去的毒刺要扎到狐狸的前一刻,堪堪被纤长的两指截了下来。 玄葳睁开眼,无奈道:“行了,和一只凡间刚开灵智的狐狸较劲,你倒是长本事了?” 刺头不可置信:“你居然帮这只狐狸说话?你变了!我还是不是你唯一的小可爱了?!” 玄葳:“……” 她懒得继续这种幼稚的争论,舒展了下身子问道:“第几天了?” 刺头转身用屁股对着她。 哼,它生气了,哄不好了! 一旁的狐狸见状,赶紧讨好地蹭了蹭玄葳的小腿。 “嗷嗷~”已经第十四天了~ 刺头:…… 啊啊啊啊这只白莲绿茶狐狸精!它要跟它同归于尽! 眼看战火又要重燃,玄葳揉了揉额头,手一挥直接把刺头丢进空间里。 竟然已经十四天了。 第一次是七天,上次是十天,这次更久。 这个世界灵气太稀薄,她在公寓里试着修炼了几次都是事倍功半,只能选择到这种天然无污染的深山老林里来。 所幸石州市山多,她才不用跑得更远。 这两个月,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和行善。 因为她无意间发现,浮屠塔的功德值居然在重新积累。虽然比兽形时要慢很多,但塔底确实又隐隐亮起了红光。 威逼利诱套了刺头的话才知道,原来功德值是可以在每个世界通用的,化形后也能再积累,只不过唯有兽形时起效。 也就是说,她化形以后积累的功德值,虽然现在用不了,但等到下个世界就可以使用,这无疑能够大大加快她下次化形的速度啊! 玄葳当即决定在这个世界积满功德再走。不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漏洞怎么对得起她偷懒小神仙的称号呢? 毕竟以人身做好事,可比兽形方便太多了。谁知道她下次会变成个啥?防患于未然是很有必要的。 只可惜气运不能通用,因为气运归根究底源于天道,这个世界的气运会被其他世界的天道排斥。 总的来说,在这个世界多留一段时间还是很值得的。 除了……还得时不时变一回阿财以外。 虽然她用对狗毛过敏的理由成功拒绝了楚迟把阿财养在公寓的要求,但还是在他摆出那幅生无可恋神情的时候答应让他半个月见一次。 她不是没试过找只相似的狗糊弄。 可楚迟才碰了一下,脸就沉了下去,冷得像冰。 “玄小姐,耍我很好玩吗?” “我虽然看不见,可不至于连自己的狗都分辨不出来!” 玄葳难得的沉默了。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许景风按照她描述去找来的那只狗,换成她自己都不一定分得出来! 这次出门太久,明天又到半个月了。 要知道变来变去也是要耗费她好不容易积攒的灵力的啊! 玄葳无语望天,半晌,长叹口气。 罢了。 真是欠他的。 第51章 来,我带你回家(50) 次日,楚迟是被李嫂叫醒的。 楚迟按着太阳穴坐起来,头顶还翘着一撮呆毛。 “李嫂,几点了?” “已经十点半了,我担心你身体不舒服,进来看看。” “……”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的生物钟一直很准,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是六点起床,就算到了这儿也没有超过七点的。 但是身体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比往常还要轻盈松快。 “没有,我没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他对光线的感知好像强了一点? “没生病就好,饭快做好了,少爷起来吃吧,正好今天是个大晴天,我把你和小姐的被子都拿出去晒晒。” 楚迟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依然是一片虚无。 所以果然只是他的错觉吗? 晴天或者雨天,于他而言,没有区别。 楚迟心下自嘲着,面上仍是平静应道:“嗯,麻烦李嫂了。” 顿了顿,又不确定地问:“她,回来了吗?” 昨晚他蒙眬间似乎感觉玄葳回来了,但随即他就陷入了沉睡中,让他怀疑那只是他的梦境。 “回来了,但一大早又出去了。”李嫂叹了口气,“我来的时候就看到桌上留着字条儿,说是有事要忙,已经叫人把阿财送过来了,也不知道什么事这么忙噢……” 李嫂还在絮絮叨叨,楚迟已经摸索着下床了。 走到客厅,他试探着喊了一声:“阿财?” 没有回应。 他又喊了一遍,才听到一声极其敷衍的哼哼。 玄葳打完哈欠,就继续会周公了。 昨天连夜赶回来后,她尝试着用灵力修复楚迟的受损神经。 当然,她掌控了分寸,毕竟突然痊愈太过匪夷所思,还是循序渐进为好。 为了防止他中途醒过来,她对他用了沉梦诀。 没想到这人睡着睡着突然开始说梦话,抓着她的手不让走,还差点给她拽上床。 总之一通折腾下来,她现在困得很。 楚迟循着声往沙发过去,坐下后捋着狗狗温暖柔软的绒毛,听着那清浅的呼吸声,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他早习惯了阿财冷淡懒散的样子。 偏偏就是这副模样,能让他在这种空茫的虚无中,寻到一丝熟悉与安定。 他甚至还有心情开始联想,若是玄小姐能够养一只狗的话,或许也是阿财这样的吧。 毕竟这俩的性子,还真是奇异的相似呢…… ****** 郑氏企业大楼。 “老公,生态园那个项目的合同我刚顺路从源川集团那边带过来了,我看着没什么问题,你看看?” “这种小事让手下人跑一趟就好,哪用得着你亲自来?” 江南凤闻言嗔怪地看了眼坐在办公椅上的中年男子,从包里拿出文件放在桌上后,转身走了几步将提着的保温桶搁在茶几上。 “你倒好意思问我,怎么不数数你自己几天没回家了?” “亏我看你最近忙得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到了这个点还没吃饭,特意给你做了好吃的带来,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嫌我?” 郑光耀嘴角习惯性的笑意一顿,眼里也掠过几分挫败的恼意。 这阵子他为了争取景峰科技的合作项目可谓是用尽手段,奈何幕后老板不肯现身,那个许景风看着年轻却是油盐不进,叫他心中怄火。 而郑光耀面上分毫不显,调笑道:“夫人这可是冤枉我了,我这是心疼你做饭辛苦,下次让佣人做就好。” 江南凤将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好:“知道我辛苦就赶紧看完了过来吃。” 郑光耀道:“夫人都说没问题了,我自然放心。” 话虽如此,他还是伸手拿过了文件,一页页翻看着。 江南凤垂着眸,掩去眼底那丝讽刺,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等着。 见他合同快翻完时,才拿出手机状似随意地点了点。 几秒后,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幅看似温馨的场景。 郑光耀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皱,余光不自觉扫过沙发上的妻子,直接按了拒接。 须臾,铃声再次响了起来,仍是拒接。 铃声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江南凤抬了头。 “谁的电话?怎么不接?” 郑光耀见她只是单纯的询问,嘴角微松,暗自舒了口气,站起身来。 “没事,一个难缠的客户,我出去说,顺便透透气。” 江南凤点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出去,也没追问是什么样的客户,需要避着她。 门被关上,她静坐了片刻,随后迅速将放在一旁的包拿过来,从里面抽出一份新的文件,走到办公桌边…… 等郑光耀应付完电话那头的女人,回来时就见妻子仍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新做的指甲。 “打完了?快点签了合同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好。” 桌上的合同仍摊开在最后一页,郑光耀快速扫了眼没看完的部分,确认没什么问题,直接签了字。 江南凤将签好的合同收到包里,十分耐心地等着丈夫吃完饭,才收拾好保温桶,施施然起身。 “我先走了,你要注意身体,有空就回家吃饭,别老睡公司。”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笑着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进入停车场,坐进车里,她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撤下来,整张脸显出一种诡异的冷漠。 睡公司? 她忽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她当然知道他最近不回家的时候睡在哪。 毕竟……是她亲自安排的人啊。 解锁手机,页面上明晃晃的还是她刚刚发出去的那条信息——【现在给他打电话,至少三分钟】。 ……夫妻做到这份儿上,真像个笑话。 可她从嫁过来的那天起,不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切了吗? 始于利益交易的关系,终将毁于另一场更大的利益交易。 郑兆达有一句话倒也没说错。 这婚姻虚伪得令人恶心。 那小鬼这几个月已经进了郑氏实习,展现出来的手段和他之前不学无术的形象倒是一点儿也不相符,更别说处处找茬针对江家了。 思及此,她压下心头最后一点犹豫,启动了车子。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第52章 来,我带你回家(51) 玄葳最近发现了一条积累功德值最快的路子——捐钱。 虽然很现实,但不得不说,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大多都不是问题。 比起那些用钱也解决不了的难题,自然是撒钱来得方便。 而且在顶级理财师的努力下,她的小金库又翻了几番,根本不缺钱。 于是在许景风接到了年度环保企业公益慈善拍卖会的邀请函并询问她是否要参加时,玄葳只思考了一秒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已经替boss出席若干次酒会、晚宴、各类应酬活动并以为这次也只是例行询问的许经理:…… 听到这兴奋的语气他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求问!有个对赚钱没兴趣只对花钱有兴趣的老板肿么破?(╥﹏╥) 不论许景风内心有多凄苦,拍卖会的日子依旧如期而至。 该拍卖会由某个着名的绿色发展基金会承办,已经办了近十年,规模越办越大,服务也越来越高级。 许景风跟着玄葳走进拍卖会场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什么上流社会豪门世家大型晚会现场。 他暗自咋舌,努力控制着表情,不让自己显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一个白手起家还差点就半路夭折的苦逼理工男,即使现在不缺钱,但依然保持着勤俭节约的美德。而且在他看来,这类以环保公益为主题的拍卖会,不更应该贯彻自然朴素不做作的风格吗?! 许景风想着,偷偷瞄了眼自己的老板。 嗯,还是那张平静淡漠无欲无求的美人脸,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果然还是修炼不到家啊。 他不知道的是,玄葳现在满脑子只有两个字:无聊。 她只是单纯想来撒个钱而已。 为什么还要被迫营业! 要知道,在神域漫长的时光里,既没有生老病死的忧愁,也没有钱财名利的需求,无聊的神仙们就只能在精神生活上找补。 于是大大小小各种名义的聚会不计其数。那可真是饮的琼浆玉露,食的奇珍异果。 但玄葳向来不喜这种场合。 不是有句话说,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么?在玄葳看来,聚会本质就是一堆神的无聊。 永远避免不了的商业互吹或者……冤家互掐? 在某个一头黄毛的年轻人举着酒杯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想着,其实她真的很不耐烦这种没有意义的嘴上功夫。 少说废话,一击致命才是她的作风。 或许她有必要加快收购计划的进度。 郑兆达不知道,他向玄葳走近的每一步,都在加速他家公司的易主。 他只是觉得这个一身黑色礼裙的女人有些眼熟,走近了便确定这就是那个当初出现在楚迟病房里的女生。 一般年轻女子穿纯黑容易显得过于成熟刻板,可玄葳雪肤红唇,又自带高冷气场,完全压住了这身裙子不说,更散发出一种神秘的禁欲感,叫人不敢直视,又忍不住探寻。 但这种探寻往往无果。 是的,郑兆达让人调查过玄葳的背景,可除了能查出名字,半年前归国,似乎很有钱之外,别的竟是什么也查不到了。 这让他有些不安。 直觉告诉他,如果不摆平这个女生,将会有大麻烦,而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和自己有什么仇怨。 想到这,郑兆达开口试探道:“玄小姐?或许你还记得我。” 玄葳:“嗯。” 有话快说,有屁就……憋回去,她闻不得臭味。 “你今天也是代表你们公司来的?” “嗯。” “不知道是哪家企业?” 玄葳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觉得头皮有点凉。 “你会知道的。” “……” 被噎了一下,他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我还是想不起,我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 玄葳思索片刻,发现实话没法说,谎话她懒得编,于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大概是上天注定我要教你做人吧。” 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幸运被神亲自教做人的,“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郑兆达额角跳了跳,脸色黑沉。 也就是他在公司实习这几个月,成天和那些老狐狸打交道暴脾气收敛了不少,否则现在早炸了。 他忍了忍,“所以你是非要和我作对了?” “不是。” “那你……” “你不够格。”你爸还能勉强耍着玩儿。 郑兆达:…… 他一定是疯了才想尝试跟这个女人和解! 他眼里不可避免地涌出些戾气,笑得阴冷:“呵,那就看看,到底是谁不够格。” 说完转身便走了。 许景风从洗手间回来,恰好看见郑兆达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问了句:“老板,是你认识的人?” 玄葳端起酒杯轻轻晃着:“你知道。” 许景风好奇:“谁啊?” 玄葳试着抿了口香槟:“郑光耀的儿子。” 许景风恍然:“噢,郑光耀啊……” “等,等等!那不就是我们计划要——”他心头一跳,赶紧刹住了嘴。 玄葳幽幽地叹了口气,放下酒杯,眼中还带着些遗憾和怀念。 许景风觑着自家老板的神色,脑海中逐渐浮现了一出豪门虐恋爱恨情仇的大戏。 他忽然想到,自他认识玄葳起,她就是一副莫得感情的样子。 是了,这个年纪的女孩,若不是经历过痛彻心扉的伤害和背叛,怎会变成这种清冷疏离的性子?而且对于为何要针对郑氏的原因,她也从来闭口不谈。 许景风越发觉得自己摸到了事情的真相。 “老板,你是……后悔了么?” 看着一向淡漠的女孩露出此番神情,他心头仿佛倏然被刺了下。 不由自主道:“你不该心软的。” 舍得伤害你的人,便不值得。 玄葳一脸沉重地颔首:“我后悔了。” 早知道凡间的酒如此难喝,她当初就在空间里备些喝惯的酒了。 她懊恼道:“我的确不该心软的。” 任凭酒仙那家伙再舍不得,她也要把他的珍藏全搜刮一遍! 许景风目睹女孩的纠结痛苦,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酸涩。他的老板看似无坚不摧,但依然是个内心柔软需要保护的小女孩啊。 郑家!好得很! 伤害了他老板现在还敢来打感情牌! 不让他们哭着叫爸爸他就不姓许! 第53章 来,我带你回家(52)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流程走完后,台上嘉宾开始声情并茂地致辞。 玄葳听得昏昏欲睡。 终于等到主持人介绍拍卖规则的环节,她已经神游天外了。 许景风看她那副垂眉敛目“沉湎于悲伤往事中”的模样,也不忍心打扰她。 于是等玄葳打完瞌睡回过神来,拍卖都过了三分之一了。 玄葳:…… 拍卖师在字正腔圆地介绍下一个拍卖品。 “这幅名为黑暗之眼的油画是m国着名盲人画家约翰·布朗特的成名作。它使用一种特殊的画布,上面的每种颜色都具有不同的手感,画家用手指代替眼睛,生动细腻地描绘了他想象中的世界。” “画风不拘一格,视觉冲击强烈,具有鲜明的个人色彩,展现的正是对命运的不屈和抗争,于黑暗中寻找光明,于绝望中寻找希望……” “起拍价,三百万!” 拍卖师刚说完,就有人举牌了:“三百五十万。” 又有人喊:“四百万。” “五百万。” …… 价格断断续续加到一千万,举牌的人也少了。 拍卖师:“还有人要出价吗?” 这时,前排角落里一个清脆的女声淡淡响起:“一千五百万。” 众人的视线顿时刷刷地汇集了过去。 被迫一起瞩目的许景风:…… 他咽了下口水,凑过去弱弱道:“老板,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喊价了,不用加这么多的。” 玄葳按了按还有点惺忪的眼角,平静道:“无碍,有钱。” 我就是来花钱的! 许景风:……谁懂打工人的苦qaq~ 而本来只是想看看是哪个冤大头的众人,似乎这会儿才发现角落里这对一直很安静的年轻男女。 其实早就有人注意到了容貌出众的玄葳,只是她从来不参加商业应酬,他们不知她身份,只当这是谁带来的女伴。 也有和许景风打过交道的人认出了这是景峰科技的总经理,心思顿时活跃起来。 譬如此刻,某个十分喜欢收藏名家画作的老总本来还想再竞竞价,但发现这是许景风带来的女伴后便作罢了。权当卖他个面子,没准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呢? 拍卖师:“一千五百万,还有比十五号出价更高的吗?” 众人都以为,这大抵就是最高价了,却不想这次前排另一侧又出声了。 “两千万。” 大家的视线又不约而同地转移过去。 郑兆达是不认识许景风的,也不关心他和玄葳是什么关系,他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会儿胸中那口气还郁积着,只想把她看中的东西抢过来。 于是喊完了价,还示威般冲着那边冷笑了下。 结果玄葳看都没看他一眼,似乎根本不关心跟她竞价的是谁。 倒是望过来的许景风跟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见着那头标志性的黄毛,愣了下,心道这不就是自己看见的那个背影? 好啊,想跟老板打感情牌还不够,失败了又原形毕露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打击报复!简直无耻至极! 许景风顿时就气炸了,男人的胜负欲噌噌噌疯涨,热血上头脱口而出:“三千万!” 整个会场安静了一瞬。 众人暗自思量:看来这女孩儿在许景风心中很重要啊,他那堪比守财奴的性子居然能为了一个人一掷千金。 而刚刚还豪气万丈的许景风,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逐渐冷静了下来,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干了啥后,脸色僵了僵,赶紧去看玄葳的反应。 生怕她觉得自己擅作主张逾矩了。 没想到玄葳瞥了他一眼,眉梢微挑:“干得不错,继续。”作为下属就要懂得替老板分忧,当众喊价争来争去实在有损她的形象。 许景风呆了呆。 这还是老板第一次表扬他呜呜呜! 他决定了!就算回去以后加班加到晕厥,赚钱赚到秃头,今天他也绝不能让人美心善的老板输给渣男! 就这样,思维完全在两条平行线上的两个男人,眼中燃起了相同的熊熊战火。 “三千五百万!” “四千万!” “四千五百万!” “五千万!” …… 围观群众的表情已经从吃瓜看好戏变成了震惊加迷茫。 竞争这样激烈,莫非……这幅画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附加价值? 跟着郑光耀来的助理见自家少爷已经争红了眼,完全听不进去劝,立马出去找了正在外面接电话的大老板。 于是郑光耀回来时,正听到那个让他颇为头疼的许总经理为了一幅画出价六千万,而那个让他更加头疼的怨种儿子居然还不知死活地想加价! 他立刻压低了声音怒喝:“够了!你发什么疯!老子有钱也不是让你这么败的!你知道对面那个是谁吗?景峰科技的许总,现在人家争着抢着要凑上去求合作,你倒好!为了一幅破画跟人呛声,除了坏我的事还会干什么!” 郑兆达瞳孔微缩,瞬间想起玄葳那一句“你会知道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业内异军突起的景峰科技他也有所耳闻,玄葳莫不是跟那个神秘的幕后老板有关?那他查不到她的背景也就说得通了。 他倒不认为她是和许景风有什么关系,因为一个单纯依附于男人的女人不会给他这种危险感。 这些想法在郑兆达脑海中流转的时候,那边的拍卖师已经激动得满面红光。 “六千万第一次,六千万第二次,六千万第三次!” 拍卖槌重重地落了下来,“成交!恭喜十五号以六千万拿下这幅黑暗之眼,在此也感谢景峰科技对环保公益事业的鼎力支持!” 场内不知是谁带了头,随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郑兆达恨恨地咬了咬牙,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拍卖品,玄葳又随意地拍了几件,倒是没人再和她抢。 许景风看着钱哗啦啦地流出去,内心仿佛在滴血。 算了算了,他能理解,如果花钱能买来快乐,让老板走出情伤的话,也是值得的! 所幸玄葳买了一个亿的东西以后,也就收手了。 因为撒钱虽然是积功德最便捷的方式,但她也发现这种积累是有限度的,一次性在一件事上撒钱超过一定数量后,功德值就不会再涨。 拍卖会结束后,玄葳带着许景风去付款,他都已经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了,万万没想到玄葳直接走的私账,压根没打算用公司的钱。 许景风:…… 他终于真正领悟到了老板那句“有钱”的含义。 白心痛了qaq~ 第54章 来,我带你回家(53) 今日花钱目标已达成的玄葳心情还不错。 看了看那堆价值一个亿的拍卖品,目光在那幅画上停留片刻,把画单独拎了出来。 而后手一挥对许景风道:“其他的,给你了。” 许景风不敢置信地扯了扯耳朵:“给,给我?” 玄葳仍是一脸淡定:“员工福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继续努力。” 说完就毫不留恋地走了,仿佛自己随手送出去的不是四千万而是四十块。 徒留许景风站在原地懵逼了四分钟,才终于回过神,感动得眼眶红红。 呜呜呜,他何德何能拥有对下属如此大方的老板! 他一定不会辜负老板的期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公司发展成为业内第一龙头的伟大目标而不懈努力! …… 玄葳带着那幅画回到公寓时,楚迟刚结束一天的课程学习。 纤巧的指节在书房敞开的门上轻叩了几声。 楚迟摸着盲文专业书的手指微顿,抬头望向门口。 他当然望不见什么,但他可以分辨出玄葳和李嫂的脚步声。出于礼貌,他依然习惯在说话时面向他人。 “玄小姐,你回来了?” “嗯。” “有什么事吗?” 玄葳走到书桌旁,直接把那幅画塞到他怀里:“给你的。” 楚迟手上蓦然一重,被动地接住,动作有几分无措。他下意识摸了摸,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不算厚。 “这是什么?” “一幅画。” 楚迟有些莫名:“……什么画?” 玄葳想了想,把拍卖师的介绍词背了一遍。 楚迟:“……” 他好像隐约猜到这是哪儿来的了,他知道她今天去了个拍卖会。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给我?” 玄葳理所当然道:“你不是喜欢画画?” 楚迟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他会画画这件事,除了自己,没别人知道。 就连已经去世的爷爷都不知道。因为学画烧钱,当时家里没这个条件,他也不想让爷爷知道后忧心愧疚。 玄葳:…… 哦豁,大意了。 她的确不该知道,知道的是阿财。 不慌不慌。 她换了一幅高深莫测的语气:“因为我会看相算命啊。” 其实这话不算说谎,作为神她本就可以一眼看穿凡人的过去未来,只是现在神力被封,顶多就能算算吉凶祸福,测测性格喜好罢了。 偏偏楚迟是个特殊的,不仅命轨图上啥也看不出,连她也什么都算不出来。 见楚迟一言难尽的表情,玄葳勾勾唇:“不信就算了。” 楚迟也不至于真要她给他算命来验证,他沉默片刻,又问:“这画多少钱?” “六千万。” “……”饶是他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顿觉手上有千钧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对我来说,它是六千万还是六千块并没有区别,重要的是有没有用。”她只是那时忽然想到楚迟喜欢画画这件事,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才把它带了回来,“如果你不要的话,它就没用了,在我这也只是废纸一张。” 玄葳的声音再平静不过,落在楚迟耳里,却像是珠玉落盘,一颗颗砸在他心上,叮咚作响。 他动了动唇,嗓音有些艰涩。 “玄小姐……我欠你的太多了,我或许还不起。” “你不用还。”现在是我在还你。 …… 玄葳出去后,书房又恢复了安静。 楚迟坐在那儿,手指一寸寸抚摸过那幅画,长睫微颤。 黑暗之眼。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他一度以为,他的世界从此唯有长夜。 这束从天而降的光,他真的……可以抓住吗? ****** 楚迟发现玄葳往外跑的时间好像变少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的交流也没有变多。 因为玄小姐往往在沙发上一躺就是一天。 如果不在沙发上的话……就是在阳台的摇椅上。 所幸他们都不是话多的性子,处在同一空间内,互不打扰,也不觉得尴尬。 反倒隐隐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李嫂无意间提起,明儿就是立冬了,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做些糍粑,问两人要不要尝尝她的手艺。 玄葳应了声好。虽然凡间的酒不合她口味,不过这些对她来说新鲜奇怪的小吃,她倒是喜欢得很。 楚迟手中的筷子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片刻后若无其事地微笑道:“那就麻烦李嫂了。” 夜半。 漆黑的房间里,楚迟从睡梦中蓦然惊醒,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仓皇。 梦里爷爷消失刹那的心悸感如此真实,叫他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这段时间,他噩梦的频率已经少很多了。 爷爷刚去世那阵子,他几乎夜夜都会梦到爷爷吐血或者摔倒的画面。 楚迟睁着无神的双眼,呆坐在床上。 良久,等额上细密的冷汗都干掉了,莫名而入骨的冷意才刺激得他回过神,默默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 卷得紧紧的。 …… 第二天楚迟没有课。 等他第四次拿着水杯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瘫在沙发上的玄葳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生病了?”她问得很冷静。 突然响起的声音叫楚迟拿着水壶的右手一抖,加之他看不见,躲闪不及,洒出的开水就那样浇在了左手上。 “嘶!” 几乎是他轻呼出声的瞬间,手腕上传来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迅速将他拉进了一旁的厨房。 下一刻,他听见水龙头被打开,哗哗的冷水淋在刺痛的地方。 随着那种烧灼感减弱,被握着的那处肌肤,温热柔软的触感便越发明显。 腕上的神经末梢无端震颤起来,那温度一点点向四处攀爬,泛起一阵轻微而挠人的痒意,竟比手上那冰火两重天更叫他无所适从。 楚迟不自觉地绷紧身体,耳根处悄然漫上了一抹不甚明显的红晕。 玄葳自是不知某纯情少男的心理波动,她沉默地盯着被流水冲刷的皮肤,直到被烫出的红印逐渐消下去,才关掉水龙头,放开了他的手。 楚迟还未来得及体会那一丝突如其来的失落,就听那清泠的声音问道:“有话要和我说?” 第55章 来,我带你回家(54) 楚迟抿着唇,微微蜷起的手指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紧张。 玄葳凝视着他,淡声道:“两个小时内,你一共出来接了四次水,明显高于正常频率。” “如果不是身体生病,那就是有心病。” 她顿了片刻,“有问题就问,需要什么直接说。” “我,我想……”楚迟喉咙动了动,从未觉得一个请求如此难以启齿。 他闭着眼深吸口气,才终于把后半句说完,“我想回家一趟。” “回家?” “对,回我在淮岭的家。” 开了头之后,后面的话似乎就容易多了,楚迟也不等玄葳问,自发地解释起来。 “再过几天是我奶奶的忌日,我想回去祭拜一下。” 昨日李嫂提起立冬,他便想起那位未曾谋面的奶奶的忌日就是在立冬之后。 爷爷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带他去祭拜。 他答应过爷爷,即使有一天……爷爷不在了,他也会替爷爷去的。 而且,他也想回去看看爷爷了。 只是,他现在这样,很明显没有办法自己一个人去。 他踌躇良久,想过可能玄葳心情好会让李嫂陪他去,也想过玄葳会觉得他得寸进尺拒绝他,毕竟他现在就是一个被白养着的人,本就没资格提要求。 唯独没想过…… “可以,我带你去。” 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 没有一点犹豫。 甚至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不论他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他。 楚迟怔在那儿,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异常干涩,“会不会……麻烦到你?” 玄葳叹了口气:“是挺麻烦的。”毕竟比起四处奔波,她更喜欢咸鱼瘫。 楚迟闻言,神色僵了一瞬。 却又听她似有若无嘀咕了句,“谁叫我欠你的呢。” …… 直到三天后,玄葳带楚迟坐上了去淮岭县的车,他还是没想明白那句“欠他的”是什么意思。 他只能暂时放弃探究这个问题。 市中心到淮岭县城的路程不算远,只是有些绕。 等到达目的地附近下了车,玄葳拉着他穿过巷子拐过路口走进那间熟悉的小院时,他忽然又想到一个新问题。 虽然他上车时告诉了司机大致地址,可是这里的街巷四通八达,门牌号也不好找,一般陌生人都要转几圈才能分辨清楚,玄小姐怎么就能如此精准无误地找到他家呢? 这种毫不迟疑直奔目标而去的熟稔架势,就好像……她曾经走过很多遍一样。 楚迟转念之间,玄葳已经朝他伸出手:“钥匙给我。” 楚迟按下心中疑问,从兜里掏出钥匙递了过去。 堂屋的门一打开,一股子尘封的朽气扑面而来。 玄葳让他在门口站了会儿,等那种气味散去一些,才带着他走进去。 许久没人住的屋子,家具上都落了浅浅一层灰。 玄葳按着楚迟说的,在沙发旁的柜子里找到了以前没用完的香烛和纸钱。 “要先坐一会儿吗?还是现在去?” 玄葳的语气虽是清冷疏淡,但话中含义却能让人感到恰到好处的尊重体贴,没有自以为是的怜悯,也没有一丝不耐烦。 楚迟沉默片刻,道:“现在去吧。”在这儿待久了,只会让他不断回想起从前。 于是,两人收拾好东西,往后山而去。 爬山不比普通行走,一路上,玄葳都牢牢地拉着他,并且不时出声提醒,防止他摔倒。 握着他的那只手,明明纤细又柔软,甚至还不如他的大,却能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那股暖意不断向上蔓延,在心口的位置一点点积聚,而后酝酿出一种陌生的情绪,直到密密麻麻地覆盖整座心房,冲淡了回忆带来的沉郁。 他只觉这一路顺利得出奇,却看不见,随着玄葳另一只放在身前的手不动声色地轻挥,原本横在前面的碎石块竟然自己滚到了旁边,那些缠人的杂草灌木也自动为他们分开了一条路。 等到了半山腰,看见那两座墓碑,玄葳暗自舒口气,默默调息着刚刚耗费大半的灵力。 楚迟在墓碑前跪下,伸出手摸索,似是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撞在碑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没等他发问,玄葳就道:“是个酒瓶。” “酒瓶?”楚迟疑惑轻喃,随即想起什么,眉头舒展开,“可能是严叔来过吧。” 爷爷还在的时候,每次严叔来家里,两人都喜欢一边喝点小酒,一边聊着往事。 楚迟将香烛和纸钱从袋子里拿出来,玄葳主动接过去点了,将燃起的香插在两座墓前。 楚迟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后,他仍跪着不动,玄葳便静静立在他身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 玄葳陪楚迟待了近半个小时。 直到楚迟站起来的时候,明显踉跄了一下,她才及时出手扶住了他。 她的气息拂在他耳畔,清清淡淡,又令人心安。 “还想去哪里?” 楚迟顿了顿,启唇轻道,“去一中吧。” …… “你们找老严啊?唉,他家里出事了,都好多天没来学校了,找我代的班。”穿着门卫制服的人叹道。 “什么事啊?好像是他儿子欠了高利贷,被追债的人找上门了,前阵子他儿媳妇闹离婚,闹得左邻右舍都知道了。” “你们要去找他?哎,别怪我多嘴啊,我劝你们还是别掺和人家家务事了。而且那追债的人可不好惹啊,个个凶神恶煞的,要是撞上了,没准儿就缠上你们了!” “行吧行吧,那等我请个假,给你们带路。年轻人呐,就是不听劝……到时后悔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 …… 县城南街的一栋旧式小洋楼里。 时不时有摔砸叫骂的声音传出。 严兴民将孙女护在怀里,紧紧捂着她的耳朵,不让她听到那些侮辱的字眼。 “老头儿,当初说给你们宽限两天,这都几天了?啊?到现在屁都没见着一个!” “老子是放贷的不是做慈善的!” “你也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严兵那鳖孙,居然真敢撇下一家老小跑了,我不找你们找谁?” “我话放这儿了,今天要是再不还钱,就把这房子抵给我,不然……”叼着烟的人阴狠一笑,“就把你这孙女抵给我!” 第56章 来,我带你回家(55) 玄葳和楚迟刚走进小楼门口,一个杯子直直迎面飞来。 眼看就要砸在楚迟头上,玄葳猛然将他往身后一扯,抬手刹那无比精准地接住了杯子。 楚迟晃了晃才稳住身体。 连忙问道:“怎么了?” 玄葳眉间划过一丝冷意:“没事。” 催债的人听到动静,转过头吐了个烟圈,下巴朝门口抬了抬:“熟人?” 严兴民看到楚迟突然出现在这,心中也很是惊讶,可见催债人一副见到待宰肥羊的样子,到嘴边的那声“小楚”就咽了回去,摇了摇头。 不巧楚迟在这时开口唤道:“严叔在吗?” 严兴民心中叹了口气。 怕是要连累小楚了。 果然,下一秒那人便嗤笑道:“小子,你叔叔现在可没空招呼你。” “他呢,欠了我一大笔债,你要还当他是你叔,不如就发发善心,替他还了?” “这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严兴民的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疲惫,“你不要为难他们。” 他摸摸孙女的头,深吸口气,攥紧了拳,才下定决心道:“这房子可以抵给你们,明天,不,今晚我们就搬走。” 催债的人将烟头在桌上点了点,随手扔到地上:“你看,早这么听话不就得了?” 转身朝身后的打手道,“兄弟们,走吧!咱晚上再来!” 几人拔步向门口走去。 “小美女,给哥哥们让个路?” 玄葳没有动。 “怎么?看上哥哥了?” 那人说着,就伸手想来摸玄葳的脸…… “啊啊!轻点儿轻点!有话好说,手要断了!” 几个打手本想上前帮忙,却被玄葳一个凛冽的眼神震在了原地。 明明是个年轻小姑娘,怎的目光比道上那些见过血的前辈还要有杀气? 玄葳一把甩开了那人的手,冷冷开口:“他欠你们多少钱?” “一、一百五十万。” “等着。” 玄葳丢下两个字,拉着楚迟走到严叔跟前,看着他道,“给我一支笔。” 许是这个陌生小姑娘身上的气场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严叔下意识就按照她的话去做了。 玄葳接过笔,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了一张支票。 这个随身带支票的习惯还是许景风教她的,说是作为一名合格的霸总,必须随时随地能用钱砸人家一脸。 于是玄葳利落地写完一串数字,然后……精准地把支票砸在了那人脸上。 催债人:…… 虽然一点儿也不疼,但为什么总觉得她是在报刚刚那个杯子的仇? “滚吧。” 催债人:…… 他发誓他从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听到了赤裸裸的威胁。 得嘞,这就滚了。 不然他怕滚不了了。 等一群人带着支票灰溜溜地跑走了,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严叔还愣愣的没回过神。 就这样解决了? 这阵子几乎逼得他家破人亡的债务,就这样……没了? 他本来都做好今夜无家可归的准备了。 还是孙女拉了拉他的手道:“爷爷,姐姐好厉害,把坏人都赶跑啦。” 严叔低下头,看着孙女苍白得有些过分的小脸,嗓音沙哑而哽咽。 “嗯,坏人都被赶跑了,欢欢不用害怕了。” “来,欢欢,这是楚哥哥。” 严欢欢睁着一双怯怯的大眼睛,虽然有些羞涩,但还是乖乖叫了人:“楚哥哥好。” 楚迟笑着蹲下身去,语气温和:“欢欢你好呀。” 严叔搓着手,又有些迟疑而窘迫地问道:“小楚,这位是……” “严叔,她姓玄,叫玄葳,是……”楚迟停顿片刻,“是我的朋友。” 严叔脸上充满了感激与羞愧:“原来如此,玄小姐,刚才真的非常感谢你仗义相助!这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的!只是,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玄葳正想说不用还的时候,严欢欢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楚哥哥,你怎么看不见我呀?” 严叔闻言一怔,这才仔细去看楚迟的眼睛。之前他身心俱疲,方才又因这一连串的变故反应不过来,竟都没有注意…… 楚迟听见这话,脸上并没有出现悲伤或失落,仿佛早已接受这一事实,甚至无神的双眼还微微弯起,安慰道:“因为哥哥生了病,所以眼睛看不见。” 纵使有了猜测,得到证实的那一刻,严叔还是不由得浑身一震,站不稳似的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明明四五个月前,少年还是好好的,是他们整个淮岭县的骄傲,前途一片光明,怎么就会看不见了呢?! 而严欢欢接下来的话,也叫楚迟不敢置信。 “哥哥不要难过,欢欢也生病了,欢欢可以陪你一起治病哦。” 楚迟下意识道:“欢欢生了什么病?” “唔,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直流血,好多好多的血,停也停不下来。” 楚迟牵着小女孩的手抖了一下,喉咙发紧:“这是……” 严叔绝望而苦涩地闭了闭眼。 “是急性白血病。” …… 命运似乎总喜欢和人开玩笑,在你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再给你重重一击。 随着严叔的讲述,楚迟和玄葳才知道,他这几个月的经历远比旁人听说的更糟糕。 先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赌博,屡教不改,甚至不断借钱去填窟窿,最终却是窟窿越填越大。 夫妻俩天天吵架,儿媳妇一门心思要离婚,孩子没人带,都是严叔在照顾。直到追债的人找上门来,他儿子却再无音讯。 追债人上门那天,严叔好说歹说总算让他们宽限了时间。结果那些人刚走,欢欢忽然开始流鼻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前些日子欢欢也曾有过流鼻血的情况,但没那么严重,只以为是上火导致的。他带了欢欢去医院检查,万万没想到查出了这样的噩耗。 他打电话告诉儿媳妇,让她收拾些钱和日常用品过来,欢欢必须住院治疗。儿媳妇当时答应了,可他在医院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再打电话就怎么也打不通了。 他只好自己带着欢欢回来一趟,却发现……家中所有现金、银行卡和值钱的东西都不翼而飞了! 第57章 来,我带你回家(56) 邻居告诉严叔,他儿媳自那一天背着包出去后,就再没回来过。 即使他再不愿相信,也只能接受这对中年夫妻为了躲债,把亲生孩子丢下了的事实。 紧接着,催债的人又上门了。 就是玄葳和楚迟刚来时撞见的那一幕。 严叔哀叹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第一件是年轻时候忙着工作,在家时间太少,没有好好教儿子,让他长成了这副好逸恶劳的性子。” “第二件就是没有早点把欢欢放到自己身边养着,若是我之前再多关心一点,或许她也不会得这个病。” 他惨笑一声,眼角的皱纹愈发深刻,粗糙的大手捂住了脸。 “才七岁的孩子啊,他们怎么就能狠得下心不管……” 楚迟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胸口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又酸又涨,呼吸都变得滞疼。 这种眼睁睁看着至亲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感受,他再明白不过。在生死面前,再多的言语都显得徒劳而苍白。 几人中,唯有玄葳还保持着冷静。 “医生怎么说?” 严叔缄默了会儿才道:“现在只能化疗,尽量拖着,但也不能根治,除非病情能稳定下来,再找到匹配的骨髓移植,才有可能痊愈。” 可是,要找到完全合适并且愿意捐献骨髓的人何其之难,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不代表没有希望。”玄葳清冷的声音依然从容,蕴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可是就算能找到捐献者,前期的治疗……”严叔又搓了把脸,声音喑哑,“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去哪里筹钱。” 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早已承担不起那样昂贵的费用了。 “我出。” 两个字,掷地有声。 严叔干涩的唇瓣哆嗦了下。 “玄小姐,你,你是说……” “我说,你尽管带她去治病。”玄葳斩钉截铁道,“钱我来出,捐献者我会找。” 莫说严叔,就连楚迟闻言也心头微跳。 他是知道玄葳有钱的。 甚至他已经准备不要脸地豁出去求玄葳帮忙。 但他没想到玄葳不仅主动开口了,还承诺会帮着找骨髓移植源。这不是一时发发善心施舍一笔钱的事,这代表她是真的想救欢欢。 严叔布满红血丝的眼里浮动着水光,那是由庆幸,酸涩,羞愧,感激凝成的一股复杂而呛人的情绪。 他愧于接受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帮助,可对孙女的心疼让他无法拒绝。 “玄小姐,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以后你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的,我一定万死不辞……” “不必。”玄葳定定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平和,是没有任何修饰的真诚。 “你是个好人。”她认真道,“这是你应得的。” 严叔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给予她善意的人。 她曾许诺过的。 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 玄葳虽然喜欢偷懒,但当她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绝对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雷厉风行。 等严叔和欢欢收拾好行李,她就带着几人一起回了市中心,直接将严叔他们送去了最好的医院。 办完入院手续,并安排好后续一切治疗流程后,才带着楚迟走出医院。 楚迟纠结了一路,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玄小姐,你为什么……会帮严叔?” 明明是他熟悉的长辈,明明她和他们只见了一面而已。 究竟是单纯的好心,还是…… 也跟他有那么一点关系? 楚迟不想承认,他竟然隐隐有些期待那个像是他自作多情的答案。 然而玄葳只是轻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漫长的静默里,楚迟颇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去,玄葳才唇角一掀,漫不经心道:“大概是……欠他的吧。” 楚迟:“……” 所以,你到底还欠了多少人? 她不止欠他一个人这件事让楚迟有点儿没来由的不爽。 或许是今天跌宕起伏的情绪让他的理智也有了些许动摇,又或者她之前纵容的态度在冥冥之中蛊惑着他,楚迟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想试试,她对他的底线在哪里。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于是,当玄葳要带他回公寓时,楚迟第一次没有立刻服从她的话。 玄葳一脸懒倦地眯了眯眼:“还有事?” 楚迟克制着心中的紧张,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 “饿了。” 玄葳看了眼时间,没说什么,直接带他去了附近一家高档餐厅。 包厢里,两人面对面坐着。 服务员上完菜就退了出去,玄葳拿起筷子开吃。 半分钟后。 “不是饿了?怎么不吃?” 楚迟沉默着,唇线紧抿,黯淡的墨眸里明明什么也没有,但就是无端让人觉出几分委屈。 迟钝如玄葳都读懂了他无声的控诉。 玄葳:…… 差点忘了,在家里的时候,都是李嫂直接把饭菜装在一个碗里递给他的。 “帮你叫服务员?” 楚迟的唇角压得更低了,眸子也垂了下去,浑身写满抗拒。 玄葳:…… 行吧。 她算是明白了。 想她玄小神长这么大就没伺候过人。 偶尔伺候一次……还挺新鲜? 她从容自若地拿起他面前的碗,往里面夹了各种菜,然后和筷子一起塞到他手里。 “吃吧。” 楚迟乖乖地端着碗开始吃饭。 隐在碗沿后的唇角微微扬起,弧度转瞬即逝。 饭吃到一半,楚迟又停了筷子。 也不说话,就用那双虽然空洞但依然漂亮的眼睛望着玄葳的方向。 玄葳按了按眉心。 “有话就说。” 楚迟:“我不喜欢苦瓜。” 玄葳面不改色地把他碗里剩下的苦瓜挑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 楚迟:“我还想吃排骨。” 玄葳面上平静地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又过了一会儿。 楚迟:“我喉咙有点干。” 玄葳面无表情地给他倒了一杯果汁。 眼看终于吃得差不多了。 楚迟:“我——” 玄葳面色凉凉地打断他:“还没吃饱就回去再吃。” 楚迟:“……我就是,想要张纸。” 第58章 来,我带你回家(57) 吃完饭的两人走出餐厅,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餐厅前面是个文化广场。 此时广场上没多少人,空旷而宁静,沁凉的晚风徐徐拂过楚迟耳畔。 他轻轻往上动了动被玄葳握着的手腕。 恰好牵住了那只秀长细腻的手。 玄葳只扫了一眼,便任他牵着。 楚迟嘴角漾起浅浅的笑意,在霓虹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和煦。 他又忍不住想得寸进尺了。 “可以散会儿步再回去吗?” 玄葳往前走的步子顿住。 与此同时,楚迟的手中陡然一空,那抹温热迅速消散。 冰冰凉的空气盈满手心,直往皮肤里钻,再没入血液里。转瞬之间,就叫周身都凉透了。 楚迟脸上是呆滞又茫然的神情。 “玄小姐?” “玄……葳?” 耳边除了风声,无人回应。 楚迟僵在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凝固,又渐渐粉碎。随后像灰尘一样,被风吹走了。 徒留一片空白。 玄葳余光瞥见某个在台阶上蹦跳的小孩一脚踩空摔下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险险地在小孩后脑勺即将着地之前托住了他。 旁边那位正在接电话的母亲此时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对着玄葳不停道谢。 玄葳摆摆手,心想她这纯属是之前行善积德,做好事做出条件反射了。 结果等她走回原地的时候,就看到楚迟满脸麻木地站在那里,一副心如死灰与世隔绝的样子。 “楚迟?” 少年眼皮动了动,黑鸦鸦的睫毛打下一层阴影,透不进一丝光亮的眼底像幽深的井,蒙着潮湿的雾气。 听到她叫他,反而低下头去,额前发丝柔顺地垂下,是驯服的姿态,偏偏没有回应。 玄葳恍然又想起她在神域养过的那只小狼崽。 每次她闭关许久后再去看它,它明亮犀利的眼睛就会湿漉漉的,散发着“我很委屈我要哄”的气息,偏偏不肯主动求摸求抱。 那是它作为一只狼不能丢弃的骄傲。 玄葳回过神,重新拉起他的手:“抱歉,刚刚急着救一个小孩,没听清你说什……” 话未说完,手上猛然传来一股力道。 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眼前人怀里。 楚迟伸手扣紧她后背,带着某种不容反抗的意味,像一只狼牢牢锁住了猎物。 玄葳下意识推了推,没推开。 她怕伤到人,也没真用力,眉头轻蹙道:“你做什么?” 楚迟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浸了水似的,带着点儿潮气。 “我以为你把我丢在这里了。” 玄葳哑然,不知为何竟有点想笑。 好在她也算有经验,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撩狼尾巴,要顺毛撸。 “我不会。”她还没这么缺德。 楚迟又瓮声瓮气道:“那你会不要我吗?” 玄葳:“……不会。” 什么要不要的,他又不真是她养的小狼。而且等他眼睛恢复后,自然就不需要她养着了。 不过这样看来,失明还是导致了他非常缺乏安全感,从前她可没见过他对楚爷爷之外的人示弱,或许她应该加快治疗速度。 得到承诺的楚迟满意了。他明白某些事要循序渐进,虽然很留恋怀中温软的触感,但还是放开了玄葳。 主动道:“我刚才说,想散会儿步再回去。” 玄葳:“可以,走吧。” 楚迟:“但我现在想回家了。” 玄葳:“……” 她真心觉得,养小狼比养楚迟省心多了。 “行。”玄葳吁出口气,一把拽住他的手往前走,“回家。” 她没有看见,身后的少年勾起唇角,神情霎那间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并不期待回去。 但,他期待回家。 他曾经失去了,如今又拥有的家。 一个……有她的家。 ****** 严叔直接向学校辞了职,专心在医院陪着孙女,偶尔去玄葳的公寓陪楚迟说说话。 楚迟有时会跟着严叔去探望欢欢。 而欢欢的病情也随着治疗程序的推进日趋稳定。 还有一件令人惊喜的事: 楚迟发现他的失明状况似乎有所好转,他对光线的感知能力确实在变强! 替他检查的医生也十分惊讶,只道可能是之前的治疗起了效果,但如楚迟这般真的在逐渐恢复的病例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楚迟激动的心情平复后,认真而郑重地向玄葳表达了他的感谢。 如果不是玄葳一直以来坚持让他按时接受医院的治疗,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还有恢复的可能。 毕竟当时的诊断结果相当于判了死刑,甚至他也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一事实。 玄葳:……虽然感谢的点不对,但感谢的人倒也没错。 不枉她这阵子天天给他输点灵力了。 这天,楚迟去医院复查的时候,意外碰见了一个人。 旋薇高考发挥得不错,但还是没能和叶轩上同一所大学。 因此她去了和他同座城市的另一所学校。 这阵子她外婆重病,她是专门跟辅导员请了假回来的。 远远地在医院某条廊道上看见一个熟悉的侧影时,她一度以为自己是认错了。 因为那个人手中好像拿着一根……盲杖? 但跟普通的盲杖又不太像。 她犹疑着靠近,那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微微侧过身来。 旋薇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而他的目光分明落在这边,却仿佛完全没看见她一样。 她失声叫了出来:“楚迟?!” 楚迟眉心轻拧,像是在分辨又像在回想,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旋薇?” 旋薇睁大双眼,脸上皆是震惊惶惑。 “是我,你……” 楚迟微微一笑,平静地道出她的未竟之语:“嗯,我现在看不见。” 旋薇张了张唇,一时欲言又止。 思绪乱糟糟的,心头五味杂陈,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又怕触及了禁忌。 半响,才轻声问:“你一个人吗?” 楚迟:“不是,有人陪我来的。” “那现在……” “她去办点事,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不远处那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玄葳和欢欢的主治医生交流完骨髓配型的最新消息,走出来就见楚迟身边站着个娇俏的年轻女孩。 第59章 来,我带你回家(58) 玄葳几乎不会将什么无关的人或者事放在心上,大多转头就忘,但这个和她名字相近的女孩还是给她留下了一丝印象的。 楚迟对玄葳的脚步声已然非常熟悉,她一走近他就主动开口了。 “玄小姐,这是我以前的同学,她……”楚迟顿了顿,“叫旋薇,旋转的旋,蔷薇的薇。” 然后楚迟又把玄葳的名字也介绍了一遍。 旋薇因为这俩名字愣神的时候,玄葳已经淡淡地点头示意。 “你好。”止于礼貌的招呼。 旋薇反应过来,赶忙道:“你好你好。” 心下嘀咕,这位玄小姐的气场属实有点强大啊。 若是别人的名字与她这般巧合地相似,没准自己已经自来熟地上去称姐道妹了。 但现在她只有一种感觉:不敢造次。 玄葳体贴地给人家留出了时间和空间去叙旧,自己在一边耐心地等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招呼打完,她就非常直男地发问了:“回家?” 楚迟乖乖点头。 他和旋薇道了声再见,正要跟着走…… “等等!那个……”旋薇神色赧然,迟疑道,“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她还不知道楚迟半年来发生了什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人离开,她觉得自己没法放心。 楚迟沉吟片刻,报了一串手机号码。 这手机还是这段时间他出门多了以后,玄葳给他置办的。 玄葳眉毛轻抬了下。 不知怎的,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 第二天,是楚迟半个月一次见阿财的日子。 如今入了十二月,暖和的晴天难得。 楚迟悠闲地搂着狗狗晒了一下午太阳。 晚饭后,李嫂收衣服时,随口道了一句:“今天的月亮倒是又圆又亮。” 楚迟闻言,突发奇想:“阿财,我们去晒月亮好不好?” 玄葳瞟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只觉楚迟这段时间可真是越来越作了,简直和楚爷爷去世前的样子有得一拼,完全不像刚来这间公寓时那样死气沉沉。 楚迟也不管她乐不乐意,一把将她抱起来到了阳台的摇椅上。 摇椅旁摆着几盆李嫂养的白山茶,这几天开得正艳。 纯白剔透的花朵散发着淡雅的香气,清清冷冷又无法忽视的味道环绕在楚迟周围,让他又想起那个一天没见的人了。 唉…… 为什么玄小姐偏偏对狗毛过敏呢? 不然她一定会喜欢阿财的吧? 那样,他或许就会和她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了。 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不太对劲。 她不在时总是想起她,她在时又总想和她说话。 或许是知道了视力有恢复的可能,所以他的心情不再那么沉重的缘故? 可是……这种可能,同样是她带来的。 所以,果然还是因为她吧。 楚迟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 即使知道玄小姐基本是不会主动打给他的…… “嗡~嗡~嗡~” 突然震动起来的手机叫他惊怔了一刹,像个走在路上被金子砸中了的傻瓜。 他慌忙地接通电话放到耳边:“喂?” “喂?我是旋薇。” “你怎么——”有空给我打……不,不对,这不是玄小姐的声音。 楚迟被砸懵的脑子清醒了些,反应过来那头是谁,到嘴边的话顺势转了个弯,“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纠结了一天才拨出这个电话的旋薇:…… 果然还是冒昧了吗? 为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失望? 摇头忽略这种奇怪的感觉,旋薇开始背她打好的腹稿。 七七八八扯了一堆她的现状后,才小心翼翼道:“昨天没来得及深聊,你呢?这段时间怎么样?” 楚迟自然明白她想知道的是什么,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了车祸的事,隐去背后的错综复杂,只说是意外。 旋薇心中很不是滋味。 天意弄人,怎就偏偏都作弄到一个人身上了呢? 她干巴巴安慰了几句,楚迟倒也很淡然地应着,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心灰意冷。 她默然须臾,想起什么,又问道:“那位玄小姐,就是车祸后救了你的人?” 楚迟:“嗯。” 旋薇:“她真是个好人,昨天还陪你去医院呢。” 楚迟:“嗯,还让我住她家。” 旋薇:“……住、住她家?” 楚迟:“对啊,怎么了?” 旋薇:“……”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吧! 她认识的楚迟可不像是会轻易信任甚至把自己完全托付给别人的人。 到底是心思敏感的女孩,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 “楚迟,你……是不是喜欢她?” 楚迟身子后仰,懒懒地躺在摇椅上,另只手温柔地摩挲着白山茶的叶子。 侧脸线条沉浸在皎洁的月色里,显得很清远,眼尾拉出的弧度弯弯,似也盛了一捧月光。 良久,他轻笑了一声。 “谁说不是呢?” …… 楚迟挂断电话,脑海中回荡着旋薇最后的话。 “我觉得,玄小姐看上去,不是会轻易付出感情的人。” “你如果喜欢她的话,要做好心理准备。” 楚迟兀自沉思着,半晌,叹了口气,把趴在一旁垫子上打盹的狗狗抱到膝上撸着。 “阿财,怎么办?” “我好像……没办法不喜欢她。” 即使他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即使他至今也不清楚她的家庭背景,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独来独往。 甚至他仍然会害怕自己只是她一时兴起圈养的玩物,或许某天她厌倦了就会被抛弃。 却还是飞蛾扑火般地,开始喜欢她。 如她这般,对他这颗阴暗潮湿的心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存在。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玄葳:…… 呵,看吧。 她就知道会这样! 事到如今,这家伙还是惦记那朵有主的花! 这才一个电话魂就又被勾走了,能不能争点气?! 她在神域时,听说过月老那里有种残次品红线,有点作用但还不如没用。因为它只有单向作用,会把一个人栓到另一个人身上,纵使被虐千百遍,依然待她如初恋。 难道是月老一不小心把残次品系到楚迟身上了? 玄葳正想着,就听楚迟又问:“阿财,你说,我可以喜欢她吗?” “同意就叫一声,不同意就叫两声。” “汪!汪!” 玄葳一反常态,很给面子地叫了两声,心道倒霉孩子你可赶紧回头吧! 楚迟:…… 他不死心,又道:“我刚刚说错了,重来一遍。” “同意就叫两声,不同意就叫一声。” “汪!” 一秒,两秒…… 等了半天,就是没有下一声。 楚迟:…… 他第一次觉得阿财也有不可爱的时候。 第60章 来,我带你回家(59) 楚迟最近学习非常用功。 虽然他之前也很努力,但这阵子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 连李嫂都看不下去了。 “小姐,你劝劝少爷吧,他最听你的话了。这样子折腾,把身体搞坏了可怎么好?” 玄葳走进书房。 “家教的课太难?” “不难。” “课后作业太多?” “不多。” “那是你吃太饱了?” “……不是。” 玄葳语调波澜不惊:“所以你在干什么?” 楚迟抿唇:“我就是想再多学一点。” 之前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浑浑噩噩的,玄葳让他学,他就学。 可是现在,他有重见光明的可能,随着心中希望一起复燃的,还有无法忘记的仇怨。 “玄小姐,有些事情不了结,我永远无法放下。”而那需要积蓄足够的实力。 玄葳凝眸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多说什么,淡声道:“先吃饭。” 也没等他,转身出去了。 她不会拦着他。 虽然她的计划里,不必等他自己动手。 但即使是她直接把郑氏送到他手上,他也得接得住才行。 而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楚迟拿过一旁的盲杖,起身跟上。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 他不久前才知道,原来玄小姐是某家着名企业的老板,并不是他以为的离家出走叛逆千金。 她这么优秀且强大的人。 若想得她另眼相待,那至少也要有能并肩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他想追上她。 想在他能看见她的那一天,看着她的眼睛问问她: 我能不能,一直留在你身边? …… 这边,楚迟学得废寝忘食,另一边,郑光耀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焦头烂额。 先是景峰的那个合作项目竞争失败,继而其他投资也屡屡受挫,就像是有人在和他暗中作对似的,让他白砸进去不少钱,资金都变得紧张起来。 他把希望放在自家最近主推的生态园项目上,这个和业内大集团源川合作的项目若能顺利进行,他现在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 可没想到,依然问题频出。 助理敲门进来,苦着张脸。 “郑总……” 郑光耀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又怎么了?” “源川集团那边投诉我们生产的设备不合格,要求我们按合同赔偿。” “怎么回事?派人去检查过了吗?” “查过了,的确是有问题,可技术部那边说他们都是按图纸做的,绝对没有偷工减料。” “图纸是谁负责的?” “这批设备的图纸是……是江氏那边提供的,一直都是齐总监负责对接。” “那就把齐新成给我叫过来。” “齐总监上周请病假后就没来过公司了,这两天都联系不上他。但我听有人说,说……” “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说!” 助理战战兢兢道,“说去江氏对接业务的时候见过他,从,从夫人办公室里出来。” 郑光耀眉头狠狠一皱,面上逐渐聚起阴云。 “行了,你出去吧!我叫你再进来。” 助理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他可不想听什么豪门秘辛啊! 郑光耀沉着脸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此时他也没心情寒暄,对面一接通,就开门见山道:“齐新成在你那里?” 那边似乎静了一瞬,传来江南凤挥退下属的声音,随即是气定神闲的回答:“之前来过,怎么了?” 郑光耀神色阴霾:“生态园那个项目的设备,你们提供的图纸有问题。” “是吗?可当时没问题。合同注明了,材料和图纸提供并确认无误后,产品出现质量问题由郑氏全权负责。” “现在找我有什么用?” 对方平静的态度已然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测,郑光耀眼底风雨欲来,但仍极力压制着怒气,维持着一贯的温文模样。 “为什么?阿凤,是我有哪里做错让你生气了吗?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何必这样呢?伤了两家和气多不好?” 江南凤哂然一笑,反问道:“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郑光耀,说真的,跟你演戏真的又累又反胃,我不想奉陪了,你留着力气去和外面那些女人演吧,我要跟你离婚。” “不可能!”郑光耀咬牙,“我不会同意的!” 在这种时候联姻破裂,将会给郑氏带来更大的打击!何况还是因为这种理由! 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个人形象,要是一朝倾塌,也会对公司股价造成负面影响。 “阿凤,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你相信我,我和那些人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你要是介意,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有!” 江南凤差一点笑出声来。 若非她太清楚这个男人虚伪自私的性子,还真当他对自己这个妻子有多在意呢。 “郑光耀,这话你自己信吗?你的保证能值几个钱?” “你同不同意无所谓,我只是通知你一声而已。这些年你私下里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真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既然敢和你摊牌,手上怎么会没点筹码?到时候把你送进去蹲着,我再起诉离婚也是一样的。” 郑光耀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砰的带翻了手边的茶杯,死死抓着手机。 “江南凤!你以为你这样做,对江家有什么好处吗!” “你难道忘了江家怎么有的今天?郑氏倒了,你们也长久不了!” 江南凤冷冷道:“是啊,忘不了被人说卖女求荣,忘不了怎么卑微地仰人鼻息。” “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我送给你的离婚礼物大着呢。” “哦,对了,你想不想知道你上周去景峰科技没见到人的时候,许景风在见谁?” 郑光耀瞳孔骤缩。 江南凤轻笑一声:“没错,就是我。”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郑光耀看着通话结束的页面,猛地把手机砸了出去,胸膛剧烈起伏。 “林洋!林洋!” 林助理如履薄冰地走进来。 “老板,有,有什么吩咐吗?” 郑光耀怒冲冲道:“源川那边要求赔偿多少!” 助理内心欲哭无泪,抖着唇:“差不多要四……四个亿。” “胡说八道!他们那些东西怎么可能值四个亿?” “可,可合同上确实写了,如果不能按期交付合格产品的话,不仅要全额赔偿他们的材料费和其他损失,还要支付三倍违约金啊!” “合同上哪里有——” 郑光耀暴躁的声音一顿,某个画面陡然浮现在脑海。 合同……他签合同的那天…… “江南凤!”郑光耀赤红了眼,面色狰狞,“好一个大礼!真是好一个大礼!” 他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下,伪装的风度全无,俨然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 “贱人!这个贱人!” 第61章 来,我带你回家(60) 此时,玄葳正和源川集团的老总在喝茶。 “这次,多谢李老板您配合了。” 李老板笑呵呵道:“玄小友不必客气。虽然是帮你的忙,可这便宜却是我占了,当不起这声谢。” “不过啊,这做生意看人品,我活到这把岁数,看人的眼光也有几分。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若非事先应了你,我是不会和郑氏谈合作的。” “你若真想谢我,像上次那块暖玉那样的宝贝,不如再卖我几件?” 没错,说来也巧,这位李老板,正是玄葳之前那些珍珠、翡翠和玉的买主,也是她发家致富的第一步。 如今这位财主又自己上赶着给她送钱来了,玄葳自然不会拒绝。 她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毕竟接下来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 郑光耀用了各种手段挽救,终究还是没能阻止公司资金链的断裂。 迫不得已,他只能将部分股份拿出来进行融资。 玄葳就是在这时候开始不声不响大量买进郑氏股份的。 等他察觉公司最大股东已经易主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当一个女人真的狠起来时,是丁点情面都不会留的。 直到他被警方以偷税漏税、商业贿赂等罪名带走调查时,才知道江南凤竟然真的举报了他。 郑氏高管人人自危,相比之下,最冷静的竟然是在学校收到消息的郑兆达。 林助理苦口婆心:“少爷,你就听老板的先去国外避避风头吧,老板之前就给你联系好了那边的学校,他还是很关心你这个儿子的。” 郑兆达扯了扯唇角。 关心? 是啊。 因为自己是他儿子,一个可能还有点用的儿子。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就算自己有翻盘的机会,也不会想办法救他,就让他待在里面好好向母亲赎罪吧。 更何况,郑兆达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翻盘的欲望。 或许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 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叫玄葳的女人,是一种不可抗的存在,就像猎人之于猎物。 这样的人,却偏偏要护着楚迟。 果然啊,他真正在乎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公司或者财产。 他从始至终,偏执如魔的念头都是:他得不到的,那个人也别想得到。 郑兆达挂断了林助理的电话,转而拨出了一个在他手机上沉寂已久的号码。 “洪哥,还记得你之前答应我的一件事吗?” “现在,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 一月十三日是楚迟的生日。 准确来说,是他被楚爷爷捡到的日子。 以往每一年的生日,楚爷爷都会给他做一碗长寿面。 这一天,李嫂将长寿面端给他的时候,楚迟还愣愣的。 或许是潜意识想忽略,他都忘记了今天是他生日。 李嫂是个细心的人,之前闲聊时说起过一次,她就记住了。 “谢谢李嫂。” “少爷和我还客气啥。”李嫂笑眯眯的,语气还带着点儿八卦,“小姐有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啊?” 相处熟悉后,李嫂和他们的交流也随意了很多,只是称呼已经叫惯了也就没有改。 这段时间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少爷那肯定是对小姐有意思啊! 楚迟耳根有点红,咳了一声,失笑道:“没有。” 她估计连他今天生日都不知道吧。 李嫂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哎呀,她不送,你就自己去要呀!少爷我跟你说,这男人追女人就得主动,尤其是小姐那性子,你更要自己创造机会知道不?” 楚迟差点没被嘴里的面呛着,整张脸都开始发烫。 他,他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 “李嫂,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吗?”除了刚失明那会儿,楚迟难得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有啥子不可以?少爷是不是还担心你这眼睛?医生不是说了,再过段时间没准就好全了么?照我看啊,你和小姐就是那郎才女貌,天……天什么来着?” 楚迟轻笑道:“天作之合。” “对!就是天作之合!你别不相信李嫂的眼光,我啊要么不撮合,要撮合那每次都是一撮合一个准儿。” “小姐这人呢,虽然看着冷冷清清的,其实心地是个好的。少爷你要是不抓紧,保不准哪天就让人家追走了!” “老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想当年我家那口子……” 楚迟哭笑不得地听李嫂给他传授了一堆年轻时她丈夫追她的经验。 不得不说,李嫂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他若是犹豫退缩,那么或许某天她身边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毕竟她是这样耀眼。 连看不见的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光芒。 何况是其他人呢? 晚上玄葳回来得有些晚。 虽然她把大部分事情都丢给许景风去处理了,但是郑光耀先前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加之股东高层大换血,有些场合她这个新上任的老板还是得出席。 被迫营业多了,导致这几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我很不爽莫挨老子”的气息。 看见沙发上的楚迟,随口问了句:“还不睡?” 虽然玄葳气场的变化很明显,但她的情绪向来是内敛的。神奇的是,楚迟就是能根据她细微的音调和语气变化来大致判断她的心情。 立马就明白她现在是不能招惹的状态。 准备好的台词都咽了回去。 干巴巴道:“这就睡了。” 玄葳也没再多问,径直去了浴室。 楚迟躺到床上时还在暗自懊恼,他今年的生日愿望怕是没机会说出口了。 是的,他知道玄葳一定没准备礼物,然后他就可以顺势向她要一个愿望。 至于愿望是什么,他想等到他能看见的那天再说。 唉,白白错过了一个得到她承诺的机会。 楚迟怀着遗憾的心情沉入梦乡。 …… 很久很久以后,楚迟依然会想起这天。 若他知道,他的愿望会以那样的方式实现。 他多希望,他永远也说不出口。 第62章 来,我带你回家(61) 次日下午,玄葳终于把郑氏的烂摊子收拾完了,与此同时,还让律师拟了两份股权转让书。 一份是把她在景峰科技的股权都转让给许景风。 另一份则是把郑氏企业的股权都转让给楚迟。 嗯,无事一身轻的感觉,棒呆! 正当她想着终于可以回去睡个好觉的时候,手机铃声又响了。 甫一接通,那头便传来严叔焦急不已的声音。 “玄小姐,小楚被人抓走了!” 玄葳:……这一天天的,真是劳碌命啊。 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怎么回事?” 严叔快速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大意就是他和楚迟看完欢欢从医院出来后,他叫了辆出租车要把楚迟送回去,结果刚上车他就猝不及防被人用手帕捂住鼻子晕了过去。 他在某处人很少的路边醒来,一看离上车时候已经过去快一小时了,立刻就给玄葳来了电话。 “都怪我,上车前也没先看仔细。”严叔又慌又愧,“小楚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人带走的,他眼睛又看不见,这可怎么办啊!” 玄葳镇定依旧:“我知道了,交给我。” 她挂断电话,在神识里呼叫刺头:“帮我看看楚迟现在在哪?” 刺头感应了一会儿,幽幽道: 【他在郊区的废弃工厂里,就是之前你被抓去过的那个狗肉厂。】 玄葳:…… 什么仇什么怨啊? 要绑架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地儿吗? 许景风恰好敲门进来,“老板,你找我?” 玄葳利落地拎起外套向外走去,顺便将手中的两份转让书塞到他怀里。 “嗯,一份给你的,一份先替我收着。” 许景风懵逼了一瞬,下意识问:“老板,你要去哪儿?” 玄葳已迈出门外,闻言微侧过身来。 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扫了眼他手中的文件,唇角勾起一抹很浅的笑:“物归原主。” “以后,不必再叫我老板了。” 许景风呆立在那儿,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 半晌才垂首去看那几页文件,数秒后,眼眸霍然睁大。 “不是,老板,你……” 他脑中乱糟糟的,抬头想要叫住玄葳,却发现眼前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 许景风捏着纸张的手指轻颤。 庞大的利益面前,正常人都该觉得心动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会有种莫名其妙的心慌呢…… ****** 楚迟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云里雾里。 他记得自己和严叔上了一辆车,然后……他好像被人弄晕了? 他揉着脖颈坐起来,压低声音唤道:“严叔?” 周围静悄悄的。 楚迟又试探着叫了几声,依然无人回应。 他站起身,四下寻摸着,良久才确定他是被关在一个屋子里。 抓他到这里的人估计知道他看不见,没法逃跑,所以连绑着他的功夫都省了。 身上的手机毫无疑问被搜走了。 楚迟坐在墙角,做了几次深呼吸,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道是只有他被抓了,还是严叔也被关在了其他地方。 抓他的人明显是有预谋的,而且计划周全,否则也无法出其不意地骗过严叔。 只是,目的是什么呢? 楚迟在脑海中把各种猜测过了一遍,发现可能性最大的…… 不远处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动静。 继而是那个在他梦魇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 “好久不见,楚迟。” 楚迟敛眸,神色疏淡,“果然是你。” 郑兆达走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啊。” 楚迟漠然道:“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为了折磨我费尽心机。” “你倒是了解我。”郑兆达在楚迟身前一臂处坐下,“那你要不要猜猜看,这次还有没有人能来救你?” 楚迟缄默片刻,不动声色道:“难不成你还能让两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终究会有人发现的。” “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担心那个和你一起的老头啊?想套我的话?”郑兆达哂笑,“行,我不妨直接告诉你,这儿就你一个,我没动他。” 楚迟的眉头不自觉松了松。 “至于你么……”郑兆达直勾勾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让你彻底消失?” 楚迟心中微微一跳,暗自揣摩着这话的意思。 如果是他想的那样……楚迟不禁掐紧了手心。 而郑兆达接下来的话便验证了他的想法。 “楚迟,其实我一开始没想过要你死的。毕竟比起死后一了百了,我更想看你活得痛不欲生。” “可惜你的命啊,实在太好。”郑兆达似讽似叹,“总有人护着你。” “楚汉那老头都死了,偏偏又冒出个姓玄的女人,如今还成了郑氏的掌权人。” “我没有的东西,便是毁了也不能给你。既然东西毁不掉,那我只好毁了你了。” 楚迟长睫颤了颤。 玄小姐成了郑氏的掌权人? 她这段时间那么忙,便是为了这件事么? 楚迟心下苦笑,到了这种关头,他第一时间关注的还是她,真是没救了。 郑兆达站起身,似是要往外走去,又忽而停下了步子。 “楚迟。”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道:“我承认,我的确很嫉妒你。” “我妈还活着的时候,没给我烧过一餐饭。但她发病寻死的那天,烧了一座房子。那一天我刚好八岁……呵,很不巧,没死成。”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学校,是在你家院子外面,听到那老头喊你吃面。”他低笑出声,嘶哑而阴森,“长寿面。” “看在这么巧的份上,我就给你个机会。今天,你如果能活着走出这里,那从今往后……”郑兆达眼色极暗,“我也当你已经死了。” 楚迟面沉如水,几乎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郑少爷,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郑兆达打开门,仅仅是一瞬间,浓烈刺鼻的汽油味就飘了进来,很快盈满整个屋子。 楚迟瞳孔一颤,唇抿得隐隐发白。 密闭空间火势一起,便是正常人也不一定能安全逃离,更别提他这个盲了眼的人。 郑兆达根本是要他活活烧死在这里! 第63章 来,我带你回家(62) 郊区离市中心有段路程,又碰上晚高峰,若是开车过去怕是连尸体都凉了。 所以玄葳不得不将灵力提升到极致,按着直线距离在各个高楼顶、树林间飞跃。 即便如此,等她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那座荒凉的废弃工厂冒着滚滚浓烟,一半已经被火舌吞没了。 玄葳:…… 特喵的这尸体不是要凉,是要成炭啊! 都是啥缺德玩意儿!尽不干人事! 于是玄葳当机立断—— 拿出手机拨通了119火警电话。 灭火这种事,当然要交给消防员蜀黍才靠谱。 至于救人么…… 玄葳轻叹一声。 那是一刻也拖不得了。 玄葳直接翻过高墙,往起火中心而去。 …… 楚迟缩在屋子门边,用脱下的外套掩着口鼻,依旧阻挡不了呛人的烟雾不停往口鼻入侵。 火焰还没完全淹没这间屋子,可是四周炙烤如蒸笼的热度告诉他,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不断咳嗽着,眼角无法控制地流出生理泪水,湿了面颊,混着沾到的黑灰,糊成一片,狼狈不堪。 脑袋阵阵发晕,窒息的痛觉直入胸腔,像把刀子在戳刺翻搅,随时会昏死过去。 楚迟拼命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用力晃动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双手灼得通红起泡。 不能,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他甚至,还没能见她一面,真的好不甘心…… 楚迟的双手渐渐失去知觉,机械地扒着门板,就在他要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哐当”一声巨响,门板被猛地踹飞在地上。 失去着力点的楚迟往前倾倒,恰落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他听见那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在唤自己。 “楚迟?楚迟!” 那一刻,楚迟眼角的泪水骤然汹涌了些。 她来了。 为了他而来…… 玄葳一秒也没浪费,给晕过去的楚迟输了些灵力,背起他就往外冲。 各种燃烧着的看不出原样的建筑残渣从头顶往下落,砸在灵力幻化的保护罩上,冲击力之大,每每都让那层薄薄的光圈震颤一下,好像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玄葳双颊已经毫无血色,但她的表情仍是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甚至还加快了速度,而那层光圈也始终顽强地将背上的人牢牢罩在里面,没让火舌侵蚀一分一毫。 就在她带着人逃离火焰包围圈,即将冲出工厂门口的时候,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 “玄小姐,你的手段可真是比我想的还要厉害,竟然这么快就查到了这里。” 郑兆达双眸阴沉,“楚迟对你就这么重要?值得你不要命地闯进去救他!” 玄葳身后是宛如噬人巨兽的赤焰,此时她漆黑的瞳孔映着那熊熊火光,耳边发丝飞舞,偏偏神色凛如冰霜不容侵犯,乍看之下竟仿佛入魔的神只,令人不寒而栗。 即将透支的灵力让她完全没有心情和这帮人废话。 玄葳冷冷直视着他,只问了一句: “那你想不想知道,十年前,又是谁冒着生命危险闯进火场把你救出来?” 郑兆达惊忡了一瞬。 “有些东西你以前查不到,是天意弄人。而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玄葳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丢下了那枚重磅炸弹。 “那个人,是楚汉。” 郑兆达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好几步,眼睛瞪得赤红,脸上写满不敢置信的荒唐。 “你骗我!” “楚汉那天正好去附近送家具。”玄葳一步步走近,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听到小孩哭喊的声音,进去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趋近昏迷了。” “或许你还记得你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郑兆达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心乱如麻,浑身发抖。 他这一生里,唯一曾拥有过的,短暂而陌生的救赎。 梦里始终看不清面容,却常常响起的浑厚粗哑的声音,与此刻泠然的女声一字字交叠重合—— “孩子,别怕,我马上带你出去。” 轰! 心上像是有什么丑陋而坚硬的外壳遽然破裂,成块掉落,死死拉扯着,直至血肉模糊,分崩离析。 “不!我不信!” “你骗我,不是这样的!” 郑兆达疯狂地摇着头,“我不信!不——为什么!为什么!……” 玄葳不再去管地上又哭又笑一脸扭曲的人,背着楚迟径直往外走去。 没走几步,又被那几个一身黑衣的魁梧男人拦住了。 玄葳深吸口气,纵是有再好的修养此时都被磨光了。 “滚开。” 为首那人面无表情,迅速拔出枪,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她:“抱歉,帮会的任务准则之一,不留后患。” 玄葳:…… 去他妈的后患,老娘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灾难! “你开枪试试。”语气不像威胁,倒像是命令。 那人眼中掠过一丝异色,想是没见过上赶着找死的人,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随着“砰”的一声爆鸣…… 枪炸膛了。 再看眼前,哪还有玄葳的人影。 那人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追!” …… 玄葳活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追着跑。 灵力透支的后果就是体内气息四处乱窜,五脏六腑都忍受着被冲击的痛楚。 因此她现在是真的靠双腿在跑,且背上还有一个算不得轻的人。 玄葳低咒一声,早知道,刚才不仅要打夭夭九,还应该打妖妖零的! 人民的好同志,这里有黑社会,快来救救普通老百姓啊! 楚迟到底是被颠醒了,意识到当前的状况后,咳了几声,烟熏火燎的嗓子艰涩出声:“玄小姐……咳咳……你,咳……放我下来吧。” “闭嘴!”玄葳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躁意,“下去找死吗?” “谢谢你,咳……来救我,我不想死,但……咳咳,更不想……”连累你。 楚迟话未说完,身后乍然响起的枪声让他心中一震,下意识贴紧了身前的人,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的后背。 察觉到背上人的动作,玄葳眸心微动,没去管呼吸间胸口的刺疼,又将他往上托了几分。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64章 来,我带你回家(完) 一直跑不是个办法,当眼前出现一片密林时,玄葳当即把楚迟藏到某处灌木丛后。 “在这待着,不要出声。” 楚迟抓住她的手:“你要,咳……做什么?” 玄葳头也不回道:“做掉他们。” 楚迟怔了一下,手中顿时空了,徒劳地够了够,只抓到满手空气。 他努力压下那股莫名的不安,默默攥紧了灌木枝桠。 若非逼不得已,玄葳并不想造杀孽。 可她今天心情实在糟糕,这些人又一直穷追不舍,且他们身上多少都沾过人命,那就怪不得她了。 她空间里杀伤力强的东西其实不少,但并不适合在凡间使用,而且大多都需要神力操控。 毕竟神仙打架那都是术法攻击,甚少通过物理伤害的。 玄葳翻来翻去,最后就翻到一把她小时候顷渊做来送她玩耍的弓,就跟凡间小孩子过家家用的玩具枪一样。 却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玄葳跃到一棵树上,随手折了根尖利的树枝,搭弓,拉弦,瞄准。 待到黑衣人越来越近…… 咻! 树枝如箭般飞速窜了出去,直插那人最脆弱的咽喉! 噗嗤一声,鲜血顿时飙向半空。 一击即中,玄葳并不耽搁,立刻又放出更狠戾的一箭,转眼射中了另一个。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随即各自找了遮蔽物,朝着箭射来的位置开枪。 玄葳的身影如鬼魅般在不同树上移动,瞬息之间又放倒了两人。 还剩一个,正好躲在视线死角,弓箭射不到。 玄葳干脆收了弓,跳下树,捡了其中一人的枪,砰砰朝树上开了两枪。 她屏息等着,在那人探头出来查看时,双眸一凝,电光火石间调转了枪头。 随着那声枪响,最后一个人也倒了下去。 玄葳慢慢放下握枪的手,闭了闭眼。 待眸中那片血色敛尽,才转身朝那处灌木走去。 “没事了。”她轻声道,将楚迟拉起来。 正要放开手,却被他一把抱进怀里。 楚迟抱得很紧,很紧。 像抱着某样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愿放手。 距离之近,她甚至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扑咚,扑咚,震得她耳垂都微微发麻。 玄葳不适地挣了挣,却被用力扣住后脑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躯像一堵柔软而无法撼动的墙,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比她更高大的男人。 和她完全不同的,蓬勃而火热的男性躯体。 “玄小姐……”楚迟唇瓣颤抖着,只能发出喑哑的气音,“我真的很怕再也见不到你。” 玄葳感觉到某种湿热的液体滴落在了她颈侧。 她恍然想起,这个人仅有的几次流泪似乎都是在她面前……滚烫,破碎,又悄无声息。 玄葳推开他的手一顿,迟疑片刻,终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嗯,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楚迟低头,一枚轻若鸿毛的吻印在她发顶,在玄葳察觉之前便放开了她。 他身上有好多处燎泡,一双手更是重灾区,脸红肿着,糊满黑灰和泪痕,额前发丝也焦了一大块儿,这大抵是她见过他最狼狈的一面。 可玄葳却觉得,她此刻好像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她执起他的手,凝聚起体内最后一点灵力输送了过去,不动声色地修复着他身体的各处损伤。 楚迟眼睛定定看着她的方向,那专注的情态,仿佛真的能够看见她此时的模样。 “玄小姐。”他忽然道,“你知道吗?昨天是我的生日。” “嗯。” 楚迟也没问这声“嗯”是不是等于她知道,他只是轻笑了声:“当我以为自己会死在火里的时候,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昨天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玄葳诚恳道。 对于神而言,凡人一旦说出来的话语,便只属于凡间,是不能被神听到的。 “但是这个愿望,只有你能实现。” “嗯?” “我想说,如果,我真的有重见光明的那天,我能不能……”楚迟一字一句说着,神色认真而温柔,话到这里却蓦地顿住,睁大了眼。 怎么回事?! 莫非是太过渴望而生出的臆想? 他,他好像……能看见了? 他真的能看见了! 楚迟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视野中的一切开始逐渐明亮,眼前人的轮廓也一点点变得清晰…… 当光彩彻底回到他眼中的那一刻,他欣喜若狂地握住女孩的肩膀,正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想说完那或许也能马上实现的后半句话,却见她嘴角了然的笑意僵住刹那,随后猛地推开了他! 楚迟被那股力道推得一个踉跄。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噩梦般的枪声,随即是子弹擦过臂膀引起的火辣辣的疼痛。 楚迟双目圆睁,眼前画面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在一帧帧播放着。 可他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唯有那人心口砰然炸开的血色花朵。 不停地开啊,开啊……铺天盖地,漫山遍野。 直到那鲜艳刺目的红,都浸染了满眼。 再也没有了。 没有白昼。 没有长夜。 那束光消失的时候。 只有天际,残阳如血。 …… 玄葳的神魂盘腿坐在空间里,和刺头大眼瞪小眼。 “特喵的刚刚有人没死透,你怎么不提醒我!” 刺头咳了声,【吃一堑长一智,这是让你明白补刀的重要性。】 玄葳冷哼:“说好的有性命之忧会出手帮我呢?” 【那是在你化形之前,化形之后你既然非得留在这,那死了不正好脱身么?】 “我那是为了继续攒功德!我的功德值还没满呢!” 【满了。】 “什么时候满了?”她怎么不知道? 【就在你刚刚干掉那几个黑衣人之后。】 玄葳:…… “可这死法也太不体面了!” 【死都死了,还管体面不体面?】 “包括死了以后变原形?” 【灵识脱离兽体后,那就只是普通的兽,当然无法维持人形了。】 “你还好意思说!下次再有这种操蛋设定,能不能早点说清楚!” 【……】刺头看着失魂落魄抱着那具狗子尸体的楚迟,心虚地缩了缩脑袋,这个的确是它忘记提前说了。 “你赶紧的,把那身体给我变回去。” 【可是,他都已经看见了啊。】 “他看见不代表别人看见了,我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你让他怎么解释?当初是你给我弄的身份,有始有终懂不懂?” 刺头讪讪道:【行吧。】 于是它又施了个法把狗子的尸体变回了人形。 一神一宠完全没考虑到楚迟区区凡人要如何承受这样的冲击。 刚刚重见光明就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为救自己而死后变成了自己的宠物,然后又变了回去…… 那可真叫一个心神俱碎,三观俱裂。 第65章 楚迟番外:他的太阳 二月十四,是属于情人的节日。 威驰集团总公司的办公大楼里,到了下班时分,员工都陆陆续续走完了。 有对象的赶着去约会,没对象的则琢磨着去哪里来场艳遇。 “欢欢,还忙呐?” “快啦。”严欢欢一边整理着手中纸张,一边笑着抬头,“等把这份文件送进去给楚总就行。” “那你可得快点儿,小许总在楼下等你好久了。”那女经理挤眉弄眼道,“好多路过的小姑娘跑去搭讪呢~” 严欢欢脸色微红,又是羞窘又是无奈,“我都和他说过不用来接我的。” 许其钧每回来都开个豪车带着墨镜,还经常捧一大束玫瑰,风骚得很。 若非知道他是真心喜欢自己,就他当初比这还猛烈还浮夸的追求架势,她能答应才怪了。 “唉~”女经理哀叹一声,“小欢欢啊,你不知道公司里有多少女人对你羡慕嫉妒恨呐,年纪轻轻海归毕业,一进威驰就是总裁助理,还有个帅哥男朋友,简直人生赢家!” “小许总对你用情至深就算了,连咱们楚总这样的钻石单身汉,任何女人都别想近身的高岭之花,也就对你还有点好脸色了。” “哪像我都奔三了,连帅哥的手都没摸到过……” 严欢欢礼貌又耐心地听着她诉苦,时不时微微一笑,却没有应和她的话。 待女经理离开后,严欢欢盯着手中的文件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拿起它敲响总裁办公室的门。 低沉磁性的声音很快响起:“进来。” 严欢欢走到办公桌前,将文件递过去,“总裁,您要的资料。” 伏案工作的男人抬起头,修长手指按了按眉心,露出的下颚线清晰硬朗。 即便已经很习惯这张脸上不苟言笑的神情,严欢欢偶尔还是会想起她幼时第一次见楚迟的画面。 那时,少年的五官也是棱角分明的,可笑起来便会意外的干净柔和。 不若现在,三十五岁英俊沉稳的男人,本该是风流倜傥一颦一笑皆迷人的年纪,眉间却已有了浅浅的皱褶,眼角也总是锋利得像镀了层冷光。 楚迟接过文件,翻了几页,见严欢欢还站在原地,深邃的双眸看过去时,少了那份压迫感,语气难得温煦。 “还有事?若没有,今天就早点下班吧。”他极浅地掀了掀唇,“不然其钧那小子又该抱怨我耽误他约会了。” 严欢欢回过神,轻咳一声,“没事,我这就走了。” 她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眼。 男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仍低头看着文件。 他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外,暮色已倾,整座城市开始徐徐点起灯火,璀璨夺目,美好得不似人间。 只是没有一盏,照得亮这个独坐于高处的男人。 严欢欢唇瓣蠕动,半晌,到底是没再说什么,默默带上了门。 不是不想劝。 只是她知道,劝不动的。 十七年前,她爷爷劝不动他,她如今男朋友的小叔叔,许景风许总也劝不动他。 于是他就那样把唾手可得的郑氏卖了,到手的财产全部以那个女子的名义捐赠给慈善机构,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可后来他用两年时间修完大学所有课程,白手起家创立威驰,一步步带领着公司发展壮大,直到今天稳坐业内龙头,让那些想看好戏的人都惊掉了下巴。 十七年来,数不清的女人追求过他,清纯可人的校花,温柔大方的千金,又或者成熟妩媚的职场女王,而他从未对谁动心。 数不清的男人劝过他,事业要拼,家也要成,他微笑着饮下一杯杯敬来的酒,宴席散场仍是孑然一身。 十七年后的今天,她总想劝他对自己好一点,别把自己活成个机器人。 可她总也说不出口。 不仅因为她看明白了他有多倔,倔得不属于他的东西白送给他也不要,不属于他的人他偏偏能惦记到老。 还因为,在她心里,那个女子也同样占据着重要地位吧。 那样耀眼而温暖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忘记? 更何况,这世间最残忍而刻骨的痛苦…… 莫过于他盼了那么久的第一眼,到头来,竟成了永别。 玄小姐离开了。 但她存在过的痕迹永远也不会消失。 就好像,自己是因为玄小姐的慷慨和善意才能够活下来,像个正常人一样去学习去生活,甚至成为了别人眼里的人生赢家。 就好像,威驰集团和景峰科技每年都会以玄小姐的名义拿出大笔费用来资助社会上经营困难的公益组织。 就好像……许多人都知道,威驰集团的总裁还是个业余画家,粉丝爱称楚大,收藏了很多着名画作,而最宝贝的始终是那一幅据说由心上人赠予的《黑暗之眼》。 楚大有一部连载的系列漫画,主角是阴郁少年和他的傲娇狗狗,画风温馨有爱,广受好评,其火爆程度连一些专业画师都不禁眼红。 而楚大的性格和他的画风截然相反。 社交账号常年长草,除了发布漫画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动态,评论区天天都是粉丝撒泼打滚求更新。 刚开始也有人看不过去,讽刺他架子太大,既然想赚钱还装什么清高。 但无论外界是赞美还是诋毁,他依旧我行我素,高冷不互动,更新凭心情。 直到有一天,身为楚大资深粉丝的威驰集团公关总监在无意中发现楚大竟然就是他们高贵冷艳不容亵渎的楚总后,她的表情是这样的:(?Д?≡?Д?)??? 一番尖叫鸡式震惊后,再看到那些喷子的言论,她怒了! 他们楚总那是缺钱的人吗?! 断更肯定是因为日理万机忙得没时间懂不懂! 于是在她假装不小心实则很小心的操作下,一直处于半失踪状态的楚大华丽丽地掉马了。 有集团公关总监官方盖章,那些酸鸡言论也逐渐消停。毕竟差距不大引人嫉妒,差距太大……那就只有仰望的份儿了。 而更打脸的是,不缺钱的楚总把漫画所得的全部报酬都用来成立了爱犬基金会,还设立了流浪动物救助站。 基金会的两幅宣传海报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 第一幅:深蓝夜幕缀着点点繁星,少年靠坐在半山腰的大树下,望着夜空,神色悲伤。小狗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抬头看着少年。 第二幅:皓月当空,青年坐在阳台的花架旁,身边的大狗狗望着月亮。青年轻抚着狗狗的头,嘴角笑意温柔。 这两幅背景是黑夜的画,却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光。 对于这个名字的寓意,众说纷纭。 有人觉得就是星光和月光。 有人从基金会寓意出发,猜测是号召公众爱护动物,象征着给流浪动物带去希望。 也有知道些传闻内情的人,说楚大曾经失明过一段时间,所以十分渴望光明。 所有评论里,点赞数最高的那条是这样的—— 有人问我:楚大这两幅《光》,究竟是何意? 我回答:日月星辰,皆可为光。 那人又问:不是只有星星和月亮吗? 我笑说:那是因为你找错了方向。 他的太阳不在天上…… 就在他身旁。 ****** 后记: 有人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所有人遗忘。那么,就让我以我的方式,将你永远留在这世上。——楚迟 第66章 玄葳其人&黑雾去向 刺头要带着玄葳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玄葳表示,再等等。 【……还要等什么?】 【小葳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舍不得走?】 玄葳瞥它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舍不得的?” 【哪里都看出来了!】 刺头酸溜溜道:【我不说不代表我没看到,你对楚迟真是纵容得过分!你啥时候对人这么耐心过?连我都没有!】 【你自己想想,你真的没有对他很特别么?】 玄葳愣了愣,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很长久的沉默。 刺头看着她逐渐放空的眼神,叹了一口气。 的确,玄葳很少对人如此宽容。 应该说,根本没有多少人能给她这个机会。 她无父无母,自青栾山顶碧春湖的万兽源石里诞生,然后被顷渊抚养长大。 从小到大,她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修炼。 成为下一任兽神是她的使命。然后便要如顷渊老头那般,在数千年的岁月里,无聊而漫长地枯守着源石,直到新一代兽神被孕育、诞生…… 玄葳活了五百年,除了有时被刺头忽悠着到凡间玩几天,便很少踏出那座青栾山,更不要说遇见其他异性了。 就算是在一些神域聚会上,偶尔有些不正经的,看上她的美貌,那都不用她动手,顷渊就会收拾他们一顿。 虽然她也奇怪顷渊这个自诩风流的怎么从没被人收拾过,但事实就是他护犊子的架势一出,更没人会和她搭讪了。 只有一次,在她还小的时候,因为修炼偷懒被顷渊老头罚了,负气跑去隔壁的山头,结果被酒仙那家伙骗着喝了酒。 没成想她是个沾不得酒的,喝醉了以后……追着满山的兽撒欢。 噢,就是那次,碰巧赶走了一只黄鼠狼,捡回了一只小刺猬……取名刺头。 那次之后,玄葳偶尔会去酒仙那弄几坛酒喝。 因为她觉得,喝醉了的感觉,还挺不错。比如……可以暂时忘记一些事。 其实真正算起来,顷渊是玄葳最亲近的人。 于她而言,如父如兄,亦师亦友。 虽然他总是叫她臭丫头。 可也没有别人,会这样唤她了。 当然啦,也只有她敢叫他臭老头。 老头经常会离开一段时间。 有时很短,有时很长。 她问他,他就笑着说,去寻找他的第二春了。 第一次她还好奇,他的第一春,是在她没出生的时候么? 顷渊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却破天荒地抢了她的桃花醉。 后来,她就再没问过。 而顷渊直到现在,也没真的带个第二春回来。 很久之前玄葳就意识到,她没有爱的欲望。她能洞察人心,却无法体会所谓的情爱。 顷渊喝醉时一反常态的脆弱她看到了,却看不懂。 神域不缺神仙眷侣,别人或多或少有些羡慕,她却心无波澜,甚至避而远之。 因为她不想被一遍遍提醒,她骨子里的凉薄。 她对顷渊的亲近依赖,大抵是因为同样诞生于万兽源石,加之从小到大的习惯使然。 如今,她对楚迟有些特别,大概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和她相处了这么久的凡人。 从前她被刺头忽悠着下凡,总是待不了几天便觉无趣,还不如回去找顷渊斗嘴。盖因那时她无所求,所以能做到不过眼,不入心。 可楚迟不同。 她虽凉薄,却也知道,很多事情是相互的。她想博得他的好感,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一旦付出,她便无法置身事外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他如此纵容。若非要说个原因,或许是…… 他对楚爷爷的感情,让她想到了自己和顷渊。 所以她动了恻隐之心。 仅此而已罢。 玄葳没回答刺头的问题,只是盯着还坐在原地久久抱着她那具没了气息的身体,神色空洞的楚迟。 如她所料,那丝萦绕在他魂魄上的黑雾又出现了,且越来越浓烈。 而这一次,竟隐隐有要脱离身体的征兆。 她清楚地看见楚迟的双眼有一瞬间的茫然,像是被抽空了思想那样,很快又恢复平静。 就在那团黑雾化为人形即将离开躯体时…… “就是现在!”她眉眼冷肃,“刺头,把那团东西抓过来。” 刺头一怔,赶紧抬起爪子对着黑雾,凝聚心神运转法诀,想把那面容模糊的黑雾吸进空间里。 黑雾看着诡异,可似乎并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被刺头控制着不断靠近,但仍旧本能地奋力挣扎着,刺头见状,当即加大了法力输出。 眼看就要成功,却见虚空中忽而生生撕裂了一条缝隙,一阵强大刺目的白光蓦然闪过! 顷刻间,风静,云止,叶不落,鸟不飞,整个世界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而解冻的刹那,黑雾已然消失在缝隙里。 刺头被那股惯性能量震得连连往后退,扑通一声屁股着地,顺势打了个滚才停下来。 【哎哟我的妈!痛死了!】刺头捂着臀龇牙咧嘴,【刚刚那是什么鬼东西!】 玄葳沉着脸没说话,拎着刺头查看一番,确定无大碍,拧着的眉才松了松。 但表情依然有几分凝重。 那道缝隙和白光,刺头没见过,她虽然也没见过却在神域某本典籍里读过类似描述。 像极了某种珍稀神兽的特殊技能。 可若她没记错,典籍上分明写着,最后一只那种神兽…… 已于五百年前那场大战中陨落了。 又为何会与这奇怪的黑雾有所关联? “刺头,你与那黑雾接触的时候,有没有感应到什么?” 刺头皱皱小鼻头。 【没有,我就是觉得不太舒服,戾气煞气太重,却一点都感应不到来源……其实我觉得那有点像一个虚弱的魂魄,但应该不属于凡人。】 玄葳眯了眯眼。 她当然知道这绝不属于凡人,更不该出现在气运子身上。这个世界她一开始就决定跟着楚迟,未必没有探查一番的意思。 只是她神力被封,无法感应到更多。刺头如今的修为,也能算得上小仙一枚了,神域能让它辨不出一丝气息的人不多。 可若不是神域之人,那便只能是……玄葳眸色微暗。 刺头却在这时候嘿嘿笑起来。 得意道:【小葳葳,虽然没抓到他,但是最后我偷偷在他身上下了迷踪蛊噢~】 【只要他不是跑到什么超脱三域之外的地方,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 玄葳细眉微挑,轻笑一声。 “不错,这次记你一功。” “等回去了给你喂点好东西。” 刺头闻言兴奋不已。 它最喜欢小葳葳炼的药了! 一滴抵十瓶,够毒够带劲儿! 第67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1) 玄葳睁开眼的时候,入目是一片白茫茫。 四下冰天雪地,枯枝裹着银装。 那耀目的白刺得她眼睛都有点儿发酸。 她干脆闭了眼,刚想质问刺头,明明说好的先回神域一趟,怎么转眼就给她搞到这荒山野岭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还没开口,五脏六腑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体内宛如有团火焰在疯狂流窜,如她这般能忍的人都疼得想满地打滚。 可刚一动弹,就发觉四肢又沉甸甸的像被灌了冰块,麻木无力。身上也覆了厚厚一层霜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玄葳本能地发出一两声痛吟。 模糊虚弱的嘤叫转瞬就淹没在呼啸的寒风里。 但玄葳自个儿还是听见了的。这明显非人的兽语,只能说明她又不知道成了哪只四条腿的小可怜。 “刺、头!”玄葳咬牙切齿道,“解、释、解、释!” 刺头把头从团成球的身体里探出来,惴惴地扒拉着爪子。 【我是想先回去一趟来着,这不是突然捕捉到迷踪蛊的方位了嘛,下意识就跟过来了。】 玄葳喘着粗气:“我是说,你选身体的时候就不能走点心?!” 她深刻怀疑这家伙就是在蓄意报复! 【我选得很走心啊!】刺头倔强反驳,【迷踪蛊给出的方位就在这附近嘛,这是方圆十里内最适合你的身体了!】 玄葳冷笑。 刺头继续找补:【而且我选的这只雪貂可是雪貂一族里最珍贵的品种了,聪明伶俐,血统纯正,最重要的是,还有其他貂没有的特殊属性。】 玄葳现在压根没心思听它诡辩,“聪明伶俐?那能变成现在这样?” 【呃……】刺头掩饰性地咳了两声,【人有失手,貂也有嘛,这只特殊就特殊在别的貂只吃肉,但它还喜欢吃草。】 玄葳:“……” 呵,确实是挺艹的。 【它现在就是误食了雪绒草,中毒才变成这样的,就是你身边不远处那种开白色小花的草。】 “哦。”玄葳面无表情,“现在,立刻,把毒给我解了。” 【小葳葳,你又忘了。】刺头一脸讪笑,【我给你解的话,你会毒上加毒的。】 玄葳:“……”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艹的吗? 没有。 【其实你可以用功德值换呀,半层就够了。】 “……你说什么?”玄葳本来疼得目光都有些涣散了,又被这“交换价格”震得清醒了几分,“解个毒要半层?” “小刺头,坑我的后果你知道的。” 浮屠塔积累是从下至上,消耗那就是从上往下,第七层的功德值可是最难积累的。 【这也不是我定的啊。】刺头委委屈屈,【功德值的交换规则本来就是根据每个世界发生变动的,在这个世界,雪绒草可是极其珍贵的存在,药性是独一无二的,毒性也非一般人能解。】 玄葳忍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强迫自己混沌的脑子冷静下来衡量片刻,最后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她打算妥协的时候,不远处隐约传来了“啪叽、啪叽”的踏雪声。 随着脚步渐近,来人的话音也慢慢变得清晰可闻。 “……回去吧……下次再找……谷主!您已经在山上待了两天一夜了,这天寒地冻的,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陵游,咳咳,我无大碍。”一道压低了的温润嗓音随之响起,在风雪之中仍旧给人以安定从容之感,“絮儿的病每到正月最易复发,雪绒草是最关键的一味药,谷里已经所剩无几,拖不得了。” “我知道谷主忧心小姐身体,可您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啊,属下一个习武之人皮糙肉厚也就罢了,谷主又何必非要冒着大雪找这药草呢?” “雪绒草唯有于凛冬寒雪开花之际药性最盛。”顾行云又轻咳了几声,“继续找吧,别误了时机。” “谷主……”陵游还待再劝,耳朵却忽然动了动,眼神也警觉起来,“什么人在那里!” 玄葳费尽力气抬起毛茸茸的大尾巴,再次抽了抽身旁的灌木枝桠。 陵游一步一步逼近,也不见这附近有什么活物的痕迹,正疑惑时,便看见一小撮黑色的东西在晃来晃去。 他又凑近了几步,才发现那好像是……某种兽类的尾巴尖儿? 顾行云这时也从后面走了上来。 两人便看见一只毛色纯白的雪貂,大半身子都被埋在雪里,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不仔细辨认还真分不出来。 雪貂就露出个头和一条尾巴,只有尾巴尖上的毛是黑色的。圆溜溜的黑眼珠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们,叫声蔫了吧唧的,似是在求救。 刺头在空间里激动地叫:【是他是他就是他,这个瘦一点的男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玄葳的叫声顿了顿,她倒是没想到这么巧,只是从他们简短的对话里判断出这个男人医术不错,也不像是恶人,或许能够救她。 顾行云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脖颈处还围着一圈看不出材质的褐色绒毛,遮住了小半张脸。 纷纷扬扬的雪里,玄葳看不清他面容,却能听到他温雅的笑语。 “我还是第一次见被埋在雪里出不来的貂儿。”他说着蹲下身来,“莫不是中了什么陷阱?” 陵游见他要伸手去扒雪,赶紧抢了这活儿,“谷主小心冻着,属下来便好。” 话落,三下五除二,就把整只貂挖了出来。 只不过,雪下没见着陷阱,这雪貂看上去也无甚外伤,怎会困在这里? 不等两人奇怪,玄葳便开始挣扎着往斜后方爬去。 顾行云的视线随着玄葳挪动的方向移过去,眼神先是一凝,而后乍然迸出了点点光亮。 他肃然起身,快步过去,对着那片隐匿在雪里的植株认真查看了片刻,露出惊喜而如释重负的神色。 拨了拨其中两株上明显被啃食过的痕迹,他低笑了声,回过身,托住玄葳的爪爪,将她整个儿抱起来。 “你这小家伙,胆子倒是不小,什么都敢往嘴里塞。” “也罢,既是托了你的福,合该报答你一回。” 陵游抱着剑调侃道:“这世上能解雪绒草之毒的人可没几个,偏巧遇上谷主,这貂儿倒是命大。” 第68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2) 本就撑到极限的玄葳一听这话,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间玄葳感觉自己的嘴被一只手轻轻掰开,那动作温柔得让人很难起戒心,下意识就顺从地张了嘴。 怎料下一刻,一股又酸又苦的汁水直直涌入喉中,那堪比发霉菜汤的滋味叫玄葳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脑子也清醒了大半。 浑身无力的玄葳被迫灌下了好几股可怕的药汁,那只箍着她下巴的手才松开了。 她一个翻身,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呕了大半天,啥也没吐出来不说,还吸了一肚子冷气,腹中愈发难受。 玄葳甩了甩头,努力想要撑起身子,却猝不及防又被翻了个四脚朝天。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罪恶的手落在她胸口,然后顺着软和的毛发缓缓朝下而去,行至某处时顿了顿,拇指往里一按…… 玄葳:“咿咿呜呜!” 你特么谋杀貂啊! 手的主人舒展眉头,无声地笑了笑:“是这?” 而后微微弓起掌心,控制着力道旋转按揉起来。 玄葳:你还来!还按!再按我……呃~嗯~怎么~有点舒服的样子? 身上的手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所到之处,体内那火烧火燎的痛感淡了许多,慢慢被流水般的凉意取代。 嗯~不要停~继续~就是那里~ 玄葳舒服得眯起了眼,紧绷的身体也软成一滩泥似的。 “不疼了?”顾行云弯唇,“这药汁是难喝了些,好在见效快。” 他又揉了一会儿,便收回了手,安慰般拍了拍玄葳的头,“好好待着别动,再过半个时辰保你活蹦乱跳。” 治完玄葳这个“病患”,他转身将桌上背篓里的雪绒草植株小心地取出摆好,开始细致地择分。 玄葳此刻才有闲心打量起这间屋子。 六七尺高的药柜倚靠在墙边,占了满满一排,对面则是几个竹架子,上面晾着各种各样的草药,墙角有张不大不小的软榻。 中间是条长长的檀木桌,一头置着数个白瓷瓶,另一头散落着炮制药材的工具,她此刻就趴在那药杵旁。 满室药香里,顾行云长身玉立,正低头专注地研磨着手中细嫩的茎叶。 白色裘衣更衬得他颜容清绝,墨发用青色玉簪半挽,其余便闲闲披在他身后,十足的风姿邈邈。 玄葳放任自己的目光在那张俊脸上流连,心中疑惑愈深。 明明是和楚迟迥异的长相气质,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却又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他到底是什么人? 有什么目的? 是不是真的和那只本该陨落的神兽有所联系? 玄葳想着,蓬松的尾巴尖儿状似无意地扫来晃去,许久才消停。 再看桌上,便见那些还未清理的草药碎屑不知何时被摆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恰巧这时,顾行云移步过来拿药杵。 玄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发现哪怕是一丁点细微的异样。 可是没有。 男人一眼扫过,神色毫无波动,就像根本没发现那堆碎屑有何特殊之处。 他不认识?又或者是现在不记得? 玄葳画的其实是一个族徽。 神兽族群作为万兽中最具灵慧的存在,每个族都有其独一无二的族徽,一般是它们身上最具代表性的部位。 比如青龙是龙角,白虎是额纹,朱雀是赤羽,玄武是黑甲。 而那种传闻中的珍稀神兽,象征符号是一只眼睛。 有双瞳的眼睛。 玄葳思虑少顷,又抬起尾巴在桌上拨弄。 于是待顾行云再次走过来取物件时,那堆碎屑已经变了个模样。 两个弯钩并列,右下角还有一个狗爪子。 这是上个世界,楚迟每次画画时,在右下角的署名。 那时她还没化形,他和她说过,”代表楚迟,爪印代表她。 这回,顾行云停下了脚步。 他的视线在那上面一顿,眉头微动。 玄葳立刻撑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却见他沉吟片刻:“我记得方才还不是这般?” 他看向玄葳,浅笑道,“没想到你这小貂儿还有作画的天赋,这月牙和梅花画得不错。” 玄葳:…… 阁下谬赞了。 她垮下身子,兀自叹息。 看来这人也不记得上个世界的事,至少现在不记得。 如他这般,倒像是入了轮回的人。 可就她所见过的,即便是十恶不赦的魂灵,也没有那样黑的。 何况若真是受罚的魂灵,又哪来的资格成为气运子? 是的,刚刚刺头告诉她,这个世界,他依然是气运子。而且和之前一样,命轨图模糊不清,除了一个姓名,啥也没有。 不过,这次他的处境倒是比上次好多了。虽然还不知具体身份,但被称为谷主的人,总不至于活得那么坎坷了吧? 这个想法产生的下一秒,那个叫陵游的护卫便急匆匆跑了进来。 “谷主,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于是玄葳就看见本在桌边的人眨眼已经迈到了门口,行动间雪白的衣角翻飞,真是……连疾走的姿态都飘逸好看得很。 玄葳不自觉欣赏了一番,趁两人不注意跳下桌子,默默跟了上去。 出了门往外遥望,才发现这是个坐落在山谷里的小村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此刻她所在的位置,是整个村庄最高处的府邸,建筑风格也与众不同。房屋亭台古朴大气,花草树木错落有致,颇具清幽疏旷之感。 最吸睛的当属中央那大片规整的药田,此时冰封雪盖,看着便像是纯白的画布,只有边缘拓上了两串足印。 玄葳一路顺着足印过去,痕迹消失在一座最为风雅的小楼前。 她刚到门口,便见顾行云站在窗边书案前,指尖捏着薄薄一张信纸,眉眼沉凝。 旁边两个侍女一脸担忧愧疚。 “谷主,都是奴婢的错,没看好小姐,青黛甘愿受罚。” “谷主,紫苏愿一同受罚。” 顾行云将手中信纸放到一旁,又取了一张新的出来,提笔沾墨。 “罢了,那丫头鬼点子多得很,她若想跑,你们也看不住她。” 第69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3) 陵游来回踱着步,“那现在该如何是好?谷主,不如属下带人去找吧,一定将小姐安全带回来。” “她铁了心要去,又怎会乖乖跟你回来?” 顾行云落下最后一个字,将信递给陵游,“传信给师公吧,祁连城最近热闹得很,师公一贯爱看戏,想必会在那儿。絮儿有他老人家盯着,不会有太大闪失。” 陵游接过,不解道:“谷主怎知小姐是去了祁连城?小姐留的信上也未写明啊。” 顾行云搁笔,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上次回来后便魂不守舍的,还用问么?” “师公是去看戏,她呢,怕是放不下那戏中人。” 玄葳正津津有味听着八卦,不想顾行云突然朝外走来,边道:“我尽快将雪凝丹做出来,你将药一起带去给师公,若絮儿的病当真复发,还能压制一阵子。” 陵游:“属下明白。” 玄葳转身想溜,才刚迈出一步,就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被一把提溜起来的玄葳:…… 过分了啊! 貂不要面子的吗? 顾行云压制住玄葳乱蹬的爪子,将她放在手臂上托着,好笑地揉揉她的脑袋。 “不难受了?敢在这儿到处乱跑,要是不小心踩着哪个机关,我给你灌的那些好药材可都白费了。” 玄葳:…… 听听,这话说的。 敢情貂命不值钱,你只心疼你的药材! 顾行云又顺了顺她的毛,唤道:“陵游。” 陵游上前:“谷主有何吩咐?” 顾行云作势要将手中的貂放进他怀里,“你跑一趟将这貂送回山里去吧,省得它自个儿出去误丢了性命。” “遵命。” “走吧小东西。”陵游说着便伸手去接。 却见那雪貂扒拉着谷主的袖子,直往谷主怀里躲。 他克制着放轻了语气,“快过来,我送你回去。” 貂儿原地转了个身,长尾巴毫不领情地扇了他一手。 陵游:“……” “嘿你这不知好歹的小东西,谷主好心让我送你一程,你倒甩起脸子来了,忘了是谁给你从雪里挖出来了?” 玄葳扭头,飞了一记眼刀过去。 你才是小东西! 陵游:“……” 他额角跳了跳,没了耐心,当下只想直接把这忘恩负义的貂抓过来打包扔回山上去。 可陵游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见貂儿像能预知他的想法似的,从谷主怀里轻盈一跃,十分敏捷地窜到谷主肩上,小爪子扣住肩膀,毛绒绒的尾巴也顺势圈在了男人脖子上。 顾行云只觉眼前一花,颈间就多了一条白色“围脖”,软乎乎,暖烘烘的。 他体质偏寒,一到冬季便四肢冰凉,穿再多衣物都不管用。 可此时,从这小貂儿身上传来的温度,仿佛大雪天里的一捧红泥小火炉,竟让他生出了些难得的贪恋。 他微微侧了侧脸,雪貂那黑晶石般的圆眼珠便近在咫尺。 他几乎能从里面看见自己清澈的倒影。 一人一貂对视片刻。 玄葳听见刺头在神识里提醒道,莲熙灯亮了一瓣,眸光闪了闪。 顾行云眉目微软,“你不想走?” 玄葳抬起尾巴尖儿,在男人耳垂旁轻轻挠了挠。 又用真诚的大眼睛盯住他:嗯,不走。 找的就是你,她走哪儿去? 顾行云扬起唇角,“那便留下来吧。” 陵游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戏谑道:“原来这小东西是赖上谷主了。真是不得了,这年头,连只貂儿都知道看人下菜啊。” 玄葳蹲坐在顾行云肩头,皮笑肉不笑地呲了呲牙。 陵游浮夸地拉长音调:“谷主,您真的要养啊?这小东西可不是个省心的,看啊~这就开始狐假虎威了。” 顾行云失笑,“陵游,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和只貂儿也能较起劲来,也不怕人笑话。” 陵游:“……” 瞧瞧,这才刚开始呢,他就要失宠了! 作为谷主最忠心最得力的下属,连只貂都比不上,才叫人笑话好吗? 不行,他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谷主,您刚才不是说了么,这里机关重重,我们没法教给它,也不能时时看着它,万一它跑出去触发了哪个陷阱,您岂不是白救了?” 顾行云眉心轻拧,“这的确是个问题。” 府里的人皆是经过调教的,知道哪儿能去,哪儿不能碰,可貂该怎么教? 玄葳:……教? 开什么玩笑。 让你们开开眼才是正道。 顾行云正思虑着,便觉肩上一轻,小貂纵身一跳落在雪地上,转眼间便只能看见那黑色的尾巴尖儿飞速往前攒动着。 那个方向是…… 顾行云目光一凝,不好! “陵游,快拦住它!” 然而这一会儿的功夫,玄葳已经跑到那座看上去就很神秘的小院前了。 这小院就建在那栋典雅的小楼边,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好像只是个堆置杂物的地方。但玄葳一眼就看出,里面别有洞天。 院门前的青石板呈现九宫格样式,玄葳毫不犹豫踩上了中间那块砖。 于是两人刚追过来,就看到一旁缠绕的篱笆缝隙间猛然钻出众多竹刺,齐刷刷向着雪貂所在之处疾射过去。 顾行云的心骤然提起,却见貂儿像是背后长了眼似的,奋力一跃,攀上了大门的铜环。 “别碰那里!”明知道无用,可他还是忍不住喊出声来。 下一刻,门两侧喷出许多黏糊糊的透明液体,被溅到的地方顿时发出咝咝声,留下了腐蚀的黑色痕迹。 玄葳的速度却更快,在那之前锋利的前爪扒住门板往上窜了一大截,同时后爪一蹬,下半身往后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柔软弧度,尾巴吊住了檐下的枯藤。 在半空中荡秋千似的来了个漂亮的空翻,整只貂就轻飘飘落在了横梁上。 此时,院门被那一脚蹬得顺势敞开,两人便见貂儿直直跳了下去,眼看就要落在门内不远处。 这回陵游不等顾行云叫他,便提身飞过去,想在貂儿落入陷阱前接住它。 他未料到的是,这小东西居然也懂得借力! 第70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4) 玄葳爪子在看似平坦的地面上一点,那一处脆弱的伪装便轰然塌陷。 她是早早躲开了,倒是陵游没了借力的地方,差点没刹住车摔下去! 若非他轻功卓绝,真掉进那全是沾了毒的尖刀的坑里,不死也去半条命。 陵游这当口心有余悸,而顾行云则是眼睁睁看着小貂接下来又状似无意地把这院里其他的机关都触发了个遍。 偏偏……一根毛也没伤着。 玄葳原本只是想证明一下,这些小伎俩于她而言压根不算什么,这会儿倒有点玩上瘾的意思。 还待要往里面的屋子去,就被哭笑不得的顾行云逮回了怀里。 “行了行了小家伙,算你机灵。” “你再霍霍下去,我怕絮儿回来要找你算账。” 陵游赶紧附和:“就是就是,这间院子可是小姐的得意之作,要是知道她精心布置的机关被破坏成这样,不生气才怪!” 所以谷主赶紧把这罪魁祸首送走吧! “不过这小貂儿可是第一个没有任何准备闯进来还能毫发无伤的。”顾行云饶有兴致道,“陵游,便是你第一次被絮儿叫过来试验效果,也被吓得不轻吧?” 陵游:…… 啊,这个,有这事儿吗? 他怎么不记得了? 谷主,一定是你记错了!一定是! 顾行云莞尔道:“这样想的话,那丫头没准会喜欢小貂呢,毕竟……” 他低头对上玄葳的眼睛,“别人胆子可没你这么大。” 陵游在一边看着,突然觉得牙有点酸。 此时他还不知道他的牙酸日常才刚刚开始,正绞尽脑汁想着理由。 “就是这个理儿啊谷主,您别看它长得小只,其实胆子大得很,看着人畜无害,可到底是吃肉的主。我听人说貂本性凶残,咬起人来可不是说笑的,万一不慎伤着您了怎么办?” “吃肉便吃肉,偌大一个回春谷,难道还供不起这点肉?”顾行云抬手刮了下玄葳粉嫩的鼻头,“总不至于饿得你去吃人,是不是?” 玄葳皱皱鼻子,往后躲了躲,轻哼一声。 顾行云眉眼含笑,揉着她脑袋往外走,“干脆现在就去厨房看看,吩咐厨娘一声,以后都记得给你准备着。” 陵游一脸哀怨地跟上,“谷主,您真的不再斟酌斟酌么?” 顾行云信誓旦旦:“不必了,又不是养不起。” …… 三天后。 顾行云走进药房,下意识就先巡视一圈。 最后视线落在大药柜的右下角,一个抽屉敞开着,外面挂着半条尾巴。 顾行云深吸口气,大步过去,抓住那条尾巴,往外一拉,一长条的貂就滑了出来。 玄葳猝不及防被扯得连连后退,赶紧用前爪勾住了抽屉边缘。 顾行云一脸冷酷地掰开她的爪子。 玄葳挣扎未果,只能倒吊在男人手上,在空中左右晃了晃,嘴里还叼着一片紫色的叶子。 顾行云捏住她的后脖颈,取下那片叶子,嘴角微抽。 “只生在南疆瘴气林的落紫藤,一株。” 随后提着她走到竹架子边,拨了拨中间那层明显少了小半的干花。 “天山之巅三十年一开的半生莲,三朵。” 又回到桌子旁,数了数篮子里零零散散的红色果实。 “我才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疗伤圣品血莓果,五颗。” 顾行云说到最后,自己都禁不住气笑了。 若非他贯来是个温和性子,做不出热血上头泄愤的事,怕是会给这小貂再灌一碗毒药下去。 “加上你前两天吃下去的各种奇花异草,补品丹药,你知不知道这些值多少银子?嗯?” 顾行云头痛扶额,“就算把你扒皮卖了都换不回个零头。” 银子还是其次,要是这小貂吃些普通的草药也就罢了,偏偏专挑那些有钱都买不到的下手。 “这样吃下去,我这回春谷早晚给你吃空。” “你这习惯不改,我怕是真养不起。” 小貂端端正正坐在桌子上,两只前爪垂在身前,一脸无辜地看他,两汪大眼睛水润润的。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只听话得不得了的宠物,哪里能想到就是这乖乖模样的小家伙才三天就把他的药房霍霍了个遍。 玄葳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轻扫着桌面,泄露了一丝难得的心虚。 咳,她真不是故意的。 穿到兽类身上后,她的性子多少会受点影响,而且有些源于本能的行为她很难控制。 比如说这只奇葩的貂,是真的特别喜欢啃那些看上去奇奇怪怪的草药。 就跟吸了毒的人一样,有瘾。 其实在雪绒草之前,这貂还翻车过好几次,但是都挺过来了,还产生了一定的抗性,只是在雪绒草这翻车比较严重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戏剧性了。 刺头告诉她,这回翻车被治好之后,这身体的抗性又加强了,如今可以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百毒不侵,只是同样要不断摄入以维持那种微妙的平衡,所以一段时间不啃草药就会浑身难受。 【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玄葳:…… 后福? 可惜人家现在看起来不太能消受她这福气。 玄葳心下一叹,卖萌耍赖装无辜已经不管用了,她只能祭出杀手锏了。 她站起身,步履优雅地走到一个研钵旁,那壁上还残留着顾行云之前研究某种毒药剩下的渣滓。 玄葳举起左前爪,放到嘴边,露出锋利的犬齿,然后…… 狠狠咬了下去。 “哎!你又做什么?”顾行云快速走过来,握住她的爪子,“不让你吃药,也没让你啃自己啊!” 爪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血洞,不停往外渗出血珠,染红了周边的毛发。 顾行云好看的眉毛蹙起,目光有些无奈。 “果真是不省心的。” “别动,等我给你包扎一下。” 说完,转身去找止血药和纱布了。 玄葳却是将流血的爪子置于研钵上方,让血一滴滴落在了那壁上,又渐渐在钵底汇聚成一小摊。 待顾行云回来的时候,便看见那血都没过底部了。 他肃着张脸,细致地顺开那处泅湿的毛,对着伤口查看一番,用干净的布擦拭周围的血迹。 止血药刚洒上去时,那瞬间的酸爽叫玄葳下意识缩了缩。 “还知道疼?”顾行云没忍住训道,“踩机关偷草药的时候不是挺机灵么,这会儿怎么就笨得自己都咬?” 话这样说,手上动作却更放柔了些。 第71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5) 玄葳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等他包扎完,才用没受伤的爪子将那碗血往他面前推了推。 顾行云失笑,“难不成这是苦肉计?该不会还惦记我的血莓果吧?” 玄葳:…… 她只得又在那钵壁上戳了戳。 顾行云视线不经意扫过去,忽然一顿,又迅速移回来,直直定在某处。 他之前试了那么多配方都没有反应的幽蓝斑点,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 逍遥道人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等陵游终于找着人将东西送到,再回来已经是好多日后了。 他先来到药房外,敲了敲门。 “谷主可在?属下有事禀报。” 屋内一时无人回应。 正想去别的地方寻一寻,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陵游一愣,惊讶地瞪大眼,急道:“谷主,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甚少见顾行云这般不修边幅的样子,耳边发丝凌乱,原本光洁的下巴冒出了粗糙胡茬,一袭白衣也沾了许多碎屑药渣。 眼下有着浅浅的青黑,分明是疲倦不堪的样子,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无事,不……”顾行云展颜一笑,语气有几分神秘,“应该说是好事。” “好事?”陵游疑惑道,“那您怎么……” 顾行云转身往回走,“想试一试新药罢了,你刚说有事禀报?” 陵游被这一问,原本想劝他好好休息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谷主每次都这样,一捣鼓起那些药草来就顾不上吃饭睡觉,劝也劝不听。 比起前任谷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陵游心下叹息,但还是顺着答道:“属下已将信和雪凝丹带到了,不过师祖他老人家也回了一封信给您,说有重要的事需要您走一趟。” 顾行云接过他递上的信,快速浏览着那几行狂放不羁的字迹,目光划过某两字时,睫毛压了压,眸底划过一丝晦涩,很快又被掩去。 看到最后,只剩满眼的莫可奈何。 “果然,又是陈年的人情债。” “这是第五回了吧?” 陵游摸摸鼻子,虽然也觉得谷主这个徒孙当得属实憋屈,不如小姐受宠不说,还经常得替已经退隐江湖万事不管只爱看热闹的师祖去还各种人情债,但他可没有置喙的份儿。 顾行云将信收起,沉声道:“既如此,事不宜迟,你这两日便先回去休整打点一番,后日随我一起出发。” “是。” “对了,多备些干粮,再让厨房做些肉干。” “呃,谷主不是一向喜素食不喜荤腥么?” “不是我吃,是小银爱吃。” 陵游:“……” 小银是谁? 他这才离开多久,怎么又冒出个小银来? 顾行云将在一边软榻上打盹的玄葳抱起来,那上扬的唇角怎么看都像极了炫耀:“就是它。” “……敢问谷主,为何要叫小银?” 他还以为谷主会给这小貂也取个草药名,毕竟这是回春谷里的习惯。他的名字便是上任谷主给取的。 顾行云笑得意味深长,“因为小银可比所有药材都值钱啊,多少银子都不换。” 陵游:“……”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谷主还有财迷属性?而且他怎么看,也没看出这貂有哪里值钱啊? 顾行云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陵游只好自行去收拾准备。 然而等他到了厨房门口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不对啊!他们去办事,为何要带上那只貂? 谷主这是已经喜爱它到不能离身的地步了? 可恶!他果然失宠了! …… 自玄葳在顾行云面前展现了她真正的价值后,短短时日她的气运收集进度随着他的“试药”进程一起飙到了五分之三,比起上个世界简直快得离谱。 她到底是低估了这一身百毒不侵的血液对于一个神医的诱惑力。 好感度是上去了,可顾行云现在看她的眼神,不像是看宠物,倒像在看他那些宝贝得不得了的药材,甚至还要更灼热几分,那种被当成试验品的感觉让她很想炸毛。 可没办法,她还指望着他手里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过活呢。 这样一想,也算是公平交易了。 此趟出远门,玄葳也在赶路的过程中逐渐了解到,回春谷在这个世界其实是类似于世外桃源的存在。 这片大陆上,漠北荒无人烟,西域黄沙漫天,南疆毒兽横行,最适宜人们生存的地域则被分为周、赵两国。 回春谷隐于两国边境的深山之内,不依附于任何一国,据传谷内多是前朝某个杏林世家的后人,每一任谷主皆被冠以神医之名。 同样独立于两国之外的还有祁连城,但不同于回春谷的避世,祁连城不仅是两国之间往来要塞,也是最大的商贸流通之地。 顾行云这一趟远门的目的地在周国境内,为了省时,没有从祁连城绕道而行,直接选择了翻山。 正是顾行云遇见玄葳的这座山。 一路上,玄葳明显感觉到顾行云的视线一直跟着她。 但凡距离远了点儿,他就开始“小银、小银”地叫,生怕她跑丢了似的。 晚上他们歇在山洞里,陵游燃了一堆篝火,又热了些干粮,两人一貂吃完后便围在篝火旁休息。 顾行云一开始把玄葳抱在怀里,但她觉得这姿势不太舒服,便挣脱开了。 他也没再勉强,只是强忍着困意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确定玄葳蜷在他膝边睡着了,方才闭上眼陷入沉眠。 次日清晨,顾行云睁开眼,便不自觉地四下扫视了一圈。 随即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无措地撑起身来。 陵游从洞外打了些洗漱的水,一进来便与自家谷主撞了个正着。 这一撞叫顾行云刹住了脚步,神思也随之定了定,状似自然地问道:“看见小银去哪了吗?” 陵游一愣,摇摇头,“没有。” “属下醒来时,便没见着。”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谷主别担心,许是出去玩玩儿,很快就回来了。” 顾行云垂下眸子,应了声,表情却忽然淡了很多。 他慢慢走到洞口,望着外面的山。 雪色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道银边,满身清华流泻而下,恍若仙人洁白的羽衣,孤高无瑕,又难以触及。 良久。 “不回来也好。”陵游听见他沉静的声音,却比以往多了些飘渺。 “到底是属于这里的。” 第72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6) 玄葳大早上的瘾又犯了,只能出去啃了一波草药,因为寻找花了点时间,回来就比预计中晚了些。 刚到洞口,就被守在那儿的陵游逮住了。 “小东西你可算回来了!” 玄葳:…… 这傻大个不是巴不得她消失么? 是抽了什么疯,一会儿不见她这么激动? “我警告你啊,是你先赖上谷主的,以后就别想跑了,听见没?” 他提着她往里走,一边碎碎念,“这山里有什么好,有谷主对你好吗?供你吃供你喝的,还要担心你不回来……” 玄葳:…… 谁说她想跑了? 谁说她不回来了? 这一主一仆到底都脑补了些啥? “谷主!小东……咳,小银回来了!”陵游把玄葳往顾行云正在弯腰整理的包袱里一塞,“您看吧,我就说会回来的。” 顾行云手一顿,维持了那个姿势片刻,才缓缓站直身子,往后撤了一步。 玄葳抬头,恰巧撞进了他眼中。 某一刻,她感觉自己被锁在了他的瞳孔里,逃离不得,然而很快那沉甸甸的墨色好像又晕了开来,变得清冷迷离。 虽然相处时日不算长,可见多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笑眼,才发现他不笑时,看似温和优雅……实则高不可攀。 而这才是他真正的,原本的,对待大多数人的样子。 玄葳想着,忽然有点儿奇怪的不舒服,像是那该死的瘾又冒头了似的。 她晃晃头,甩掉那种感觉,干脆利落地往前一扑,挂在了男人前襟上。 又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蹭蹭两下,就爬到了他肩头,习惯性地把尾巴绕过他脖子。 顾行云僵着没动。 玄葳尾巴尖儿拍了拍他的脸,催促着: 还愣着干嘛,快收拾啊! 再不出发今天下不了山了! 顾行云睫毛颤了颤,拳头握紧又松开,好一会儿,才上前三两下给包袱打了结。 “走吧。” 他说完便率先走了出去,陵游赶紧跟上。 接下来的路玄葳一直安分地趴在顾行云肩上,没有像昨天那样要自己走。 她总算是想明白了。 敢情是她之前没让他扛着,自己在下面跑得欢,让他以为她就喜欢在这山里撒野,一回来就不想跟他走了。 天地良心啊! 她明明是一片好心! 虽然自己不算重,但上山一直驮着也是个负担,才没好意思让他当坐骑的。 结果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行吧,他爱当坐骑就当,她还懒得动弹呢。 比起昨天顾行云时不时叫她一声,今天的他格外沉默,陵游也不敢多话。 直到天色将暮,他们才终于翻过了这座山,到了周国境内。 站在官道上,顾行云最后回望一眼白雪覆盖的山林,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是喜欢这里的,毕竟再通人性,也应当抵不过爱自由的天性。” “我一路在想,因着一己私欲把你拘在身边,是对还是错。” 他将一只手搭上肩膀,玄葳会意,顺着蹿到他小臂上。 顾行云便将她托起来,看着她的眼睛,挠了挠她的下巴。 “但不管是对还是错,我已经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嗯?” “你可别后悔。” 他说着,墨玉般的双眸又漾出些清润的柔色来,沁着点点暖意,宛如夕阳下悄然融化的枝头雪。 玄葳忍不住再次感叹,这个人的眼睛真真好看极了。 沉迷美色的她没注意到,空间里,第四瓣灯芯不知何时已经点亮。 …… 行至附近的城镇后,陵游去弄了辆马车,接下来的路便省力得多。 陵游驾车技术不错,至少玄葳能安稳地盘在车子里睡觉,顾行云更是拿了本医书细细翻看起来。 都说认真的男人是极有魅力的。 玄葳对这话表示认同。 就她所看到的,顾行云在医毒这一道上确实有着超高的天赋和悟性。最重要的是,他沉静淡泊,不骄不躁的性子似乎天生就适合做一名医者。 只是随着马车一路南下,离周国皇城越来越近,玄葳明显感觉到顾行云越来越心不在焉。 医书停在某一页,半天都没有翻过。 玄葳从他的腋下探出头来,看了看那泛黄的纸张。 内容也无甚特别的啊。 只除了上面那字迹隽秀得很,乍看清丽含蓄,提按之处又微露锋芒,让人不禁联想到这字迹的主人许是一位胸有丘壑的大家闺秀。 顾行云回过神来,按了按眉心,将医书合上置于一旁,掀起马车帘看向窗外。 玄葳则是暗戳戳地划拉过那本书,翻开扉页。 只见那上面却是完全不同的男性字体,端方正直,刚柔相济,像是后来才添上去的。 【爱妻顾灵,誊于庆和七年春。】 顾灵……顾? 和顾行云是什么关系呢? 这边玄葳兀自猜测着,而顾行云远眺着前方高高的城墙,薄唇抿起,眼神幽邃。 活了二十五年,还是第一次,他离这座城这般近。 姑姑当年独自带着还在襁褓里的他逃出这里时,又该是怎样的绝望呢? 这座……埋葬了顾家上下,整整一百二十七条人命的皇城。 …… 位于周国京郊的禅觉寺,是周国境内香火最旺盛的寺庙。 玄葳过于灵敏的鼻子大老远就闻到了那股子檀香味。 从山脚到半山腰,她的喷嚏就没停过。 实在不得已,她只好钻进顾行云的袖子里,深吸着他身上清苦的药香,来缓解那种不受控的痒意。 不久后,顾行云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 寺庙门口,一个头大身子细的小沙弥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来人。顾行云刚一出现,目光便黏在了他身上,还带着几分好奇。 “你就是邢大夫吗?” 顾行云似乎不意外他能认出自己,只浅浅一笑道:“在下正是邢云。” 倒是陵游忍不住发问:“小和尚,你怎么知道的?” 小沙弥就等着他这一句呢,绷起表情故作高深状,“这种小事怎么难得倒我?只要掐指一算……” “应尘!”背后蓦然响起的声音叫他背脊一僵,当即垮下了肩膀,鼓了鼓腮帮子,跟只偷吃被捉个正着的小仓鼠似的。 小沙弥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师叔。” 年轻和尚走过来,在他圆圆的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休得在贵客面前胡言乱语。” 又转身对着顾行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邢施主请跟我来吧,方丈已恭候多时了。” 第73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7) 空闻方丈年轻时也曾有过一段桀骜不羁的往事,便是那时和逍遥道人有了交情。 “邢施主年纪轻轻便有这份稳重心性,倒是叫老衲自愧不如。” 顾行云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笑容温和有礼,“方丈过誉了。” 空闻拨动着手中佛珠,叹息一声。 “看来施主已经知晓老衲所求之事了。” 顾行云理了理衣袖,直视着他,“方丈要我医治的人,可是应尘?” “正是。方才一面,施主可有看出些端倪?” 顾行云斟酌了一会儿才道:“行医讲究望闻问切,具体病症还需细断,就望诊与闻诊而言,若这般下去……只怕阳寿不足两年。” …… “小貂貂,你知道短命鬼长什么样吗?” 禅房外的雪松下,应尘蹲在那里,一手握着枯枝在泥地上划来划去,一手托着腮跟玄葳嘀嘀咕咕。 “那些人就是这样叫我的。” “我以前觉得鬼都很可怕,但是一想到自己也会变成鬼,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要是地府里多一些我这样的小鬼,没准儿就有人和我玩了。” “而且我跟你说哦,做人一点都不开心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以前娘说乖乖喝药长成大人就好了,我知道她是骗我的,因为她是大人,也不开心,可我还是喝了,不然她会更不开心的。” “那些药真的好难喝,你一定没喝过。” 玄葳:嗯……她不仅喝过,她还天天啃。 “小貂貂你说,我下辈子也做一只貂好不好?” 一人一貂面面相觑了会儿。 应尘一拍脑袋,“唉,我忘记你不会说话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玄葳的头,见她没躲开,咧开了嘴笑得十分灿烂,那黝黑的眼珠亮晶晶的,将他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都衬得鲜活了几分。 但他摸了两下,忽然想起什么,又默默收回手,笨拙地挪远了一小步。 “我不是嫌弃你哦,他们说离我太近会过了病气的。” “你能坐在那里听我说话,我就会有一点开心啦。” 玄葳就当真静静坐在那里,听着他说话。 …… “实不相瞒,应尘这孩子也是我一位故交托付给我的,在施主之前,已经有好多大夫下了此番诊断。应尘看起来天真顽皮,其实心思最敏感不过。” “老衲也是不忍心,才求到了逍遥兄那儿。若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救他,非回春谷之人莫属,可若实在无法,便也只当命该如此了。” 顾行云郑重道:“方丈放心,在下既应约前来,定会竭尽全力。” 空闻施然起身,双手合十,“老衲在此谢过。” “方丈不必多礼。”顾行云虚扶了一把,“您不妨先与我说一说他此前的病情症状。” 随着空闻的描述,顾行云心中慢慢浮现了一个猜测。 “是否如此,在下还需把脉验血后才能断定。” 空闻颔首,“观棋,叫应尘过来。” 年轻和尚应是,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身后跟着小沙弥……还有一只小貂。 顾行云唤了一声,玄葳便走过去,轻轻一跃,挂在他小臂上,又顺着爬上了他的肩。 应尘眼中满是羡慕,也不知是在羡慕哪个。 顾行云见状,唇边扬起一抹温润笑意,蹲下身,对他招了招手。 应尘其实第一眼就非常喜欢这个一身白衣的大夫,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很舒服,吸引着他,却又让他不敢随意靠近,心生自卑怯意。 他有点受宠若惊地走过去,就被顾行云挼了挼光溜溜的脑袋瓜。 “应尘喜欢小银吗?” 他小小声道:“喜欢。” “那接下来一阵子叔叔都会待在这里,你可以天天见到小银。” “真的吗?”那他会有好多点开心的! “真的。”顾行云一边耐心地和小和尚聊着天,一边不动声色地执起那细瘦的手腕,两指搭在上面,半晌才放下。 应尘被他的笑容迷得云里雾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取了指尖血。 观棋带着应尘出去时,他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 顾行云保证之后会带着玄葳去找他,他才乖乖走了。 男人敛起笑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那两滴血上沾了沾,见针尖变成黑色后,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白瓷瓶,请观棋帮忙取了碗清水。 从瓶中倒了点粉末进碗里,待完全消溶,便把变黑的针尖浸了进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顾行云看着针尖上隐隐的暗红色,眉峰压了下来。 “果真是九泉散。” “九泉散?”空闻面色微异,“早已失传的西域奇毒?” 他也只是年轻时听过这种毒,却未曾见识过。 顾行云淡淡一哂,“所谓失传,不过是某些人不让它传出来罢了。可若是想,便随时可作害人的利器。” “九泉散,顾名思义,含笑九泉。用在人身上,初时不见异样,毒素却会慢慢渗入五脏六腑,又因其麻痹之效让中毒者无所察觉,等到察觉时已经侵蚀全身,最后衰竭而亡。” 空闻静默片刻,“那应尘如今……” 顾行云沉声道:“应尘年纪小,身子还在长,因此毒性显露比预计要早,在下以针灸之术辅以药浴还能拔除他的毒素。可也是因为他这个年纪便身体受损,除非后期一直用好药养着,否则寿数也很难长。” 空闻叹了口气,“还有得救便好,至于往后,便看他造化了。” 顾行云也无法做什么担保,只能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力想法子延长他的寿命。 “这段时日,便劳烦邢施主了。我已让人在后院备好厢房,这便让观棋领施主过去。” 顾行云应下,他也需要安静的环境思考整理一个最适合应尘的疗程方案出来。 正当顾行云的背影快要消失在禅房门口时,空闻叫住了他。 “方丈可还有何事叮嘱?” 玄葳清楚地看到,在空闻用沧桑的声音幽幽道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之后,顾行云那双若点漆的眼瞳猛然颤动了一瞬,下颚缓缓收紧了,薄唇抿成一条线。 原地伫立好一会儿,才放松绷直的身子,转身离去。 没有作任何回应。 …… 空闻一手转动佛珠,一手捋了捋颌下白须,摇头低喃: “缘来缘去,缘生缘灭。佛魔本一体,善恶一念间。” 变数已经出现,只是这变数,似乎不在于人? 第74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8) 冬夜已深,顾行云身披大氅立在廊下,却是毫无睡意。 空闻方丈最后那句话依然在他耳边回响—— “老衲那位故人,姓高。” 聪慧如他,怎会听不懂这其中的含义。 方丈不仅是在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与姓名,他已然知晓,只是心照不宣。 更是……在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玄葳白天睡多了,夜半做了个梦,便朦胧醒来。 桌上一灯如豆,摆放着医书与纸笔,屋内空无一人。 她跳下床走出去,便见顾行云双手环胸如一座雕塑般倚在柱子上,低着头似在深思又似在出神。 清寒月光洒在他眉宇间,仿佛峻秀的峰峦上积了一层细雪。 当真是,皎如云间月,清若山涧雪,美好得不似凡尘中人。 玄葳默默欣赏了一会儿,才悠悠晃过去,跃上了横栏。 霎时,那月光便晕开了,细雪也无声消融,化作眸底一圈圈柔软涟漪。 顾行云已经能够非常熟练地用让玄葳最舒服的姿势抱起她,“你怎么醒了?” 玄葳当然没法回答,而顾行云也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尾巴尖儿,继续静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玄葳的睡意再次来袭,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他的一声轻笑才打破了这份凝寂。 “又困了?” 他顿了顿,忽而低叹道,“小银,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如何?” “姑姑曾经讲给我听的,如今我却只能讲给你听了。” 玄葳:姑姑?顾灵?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她抖抖耳朵,表示洗耳恭听。 顾行云:“从前有一座山,山里有一只老虎,能号令百兽。” 玄葳:…… 缓缓打出一个“?” 你确定这跟你姑姑讲的是同一个? 顾行云继续说着,“百兽之中,狼和狐狸是最受器重的。狼负责冲锋陷阵打退其他山的侵略者,狐狸就负责在背后出谋划策。” 玄葳:有点意思。 “狼和狐狸一直是好朋友,约定要共同辅佐老虎坐稳百兽之王的位置。可是其他兽嫉妒狼和狐狸的地位,想要挤掉他们出头,于是就想方设法去老虎面前说坏话。” 玄葳:比如? “他们说狼生性孤傲,永远不会心甘情愿地臣服,又说狐狸生性狡猾,一定暗中给自己留了后路。” 玄葳:某种程度上还真没说错,如果老虎本身不足以真正令它们臣服的话。 但在她这里就没这个问题。 因为神兽族群的继承人就没有对她不服的,就算有……也被她打服了。 “老虎本来就心有顾忌,听多了这样的话,慢慢就起了除掉狼和狐狸的心思。反正没了狼和狐狸,还有熊,有蛇,有猴子……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找到替代品。” “后来……”顾行云忽然停住了。 玄葳:后来什么?继续说呀。 顾行云闭了闭眼,声音变得干涩,“后来,狼族就真的被除掉了。” 不仅是头狼,也不仅是一两只狼。 是整个狼族。 那一夜,凄厉的狼嚎响彻山峦,经久不散。 他只能用一句话带过的,是整个故事里最鲜血淋漓的篇章。 “狼族消失了,也在后面的章节里被除名了。 消失之前,倾尽全力,将一只年轻的母狼和一只狼崽送出了山。 母狼独自带着狼崽,历尽千辛万苦,流落到一处桃花源,从此在那里定居下来。 他们并没有处心积虑地想复仇,也不愿意再被卷入故事里。母狼临终前,只希望小狼要好好活下去。” 玄葳:所以结合“爱妻顾灵”来看,顾灵是嫁给了上任谷主?而顾行云拜姑父为师,之后继承了谷主之位。那个絮儿,或许是顾灵的女儿?顾行云的表妹? “……小狼却无意中得知,原来狐狸当初真的准备了一条后路。 可是他们没有提醒狼,因为如果提醒了狼,那条路也许就会被别的兽发现。” “狐狸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狼走向了末路。”顾行云勾唇,似嘲似叹,“你说,这究竟算不算背叛?” “最可笑的是,即使狐狸逃过了那一劫,在没有了狼以后,就成了众矢之的。二十年后,狐狸终究还是走向了和狼一样的结局。” “小狼可以恨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老虎,却不知道该不该恨为了保全自己而放弃朋友的狐狸。 当初,狐狸没有选择救狼。 现在,唯一活着的小狼,该不该救唯一活着的小狐狸呢?” 顾行云抚着玄葳的颈上的软毛,喃喃自语,“如果你是小狼,会怎么选?” 玄葳:…… 可她现在是小貂不是小狼啊。 她向来最烦这些假设了,偏偏凡人似乎都爱“如果这、如果那”的。 于她而言,不管什么问题,到了最后都自会有答案。很多人喜欢假设,是因为他们承担不起后果,怕自己选了之后又后悔。 而一个内心足够强大,能够坦然面对所有结果的人,是不畏惧选择的。 她玄葳做事,从来只凭心意。 有那时间想东想西,不如早点睡,别熬夜! 没错,说的就是你! 玄葳瞪着顾行云,腹诽道:而且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点? 难道桌上那些治疗方案和注意事项不是你写的? 明明自己已经有答案了还想抄她的答案,这种行为不可取!大家不要学! …… 顾行云看着玄葳漆黑明亮的瞳孔,好像又一次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 就像一面镜子,每回对视,都是对自己的审视。 其实,他也有件事未告知空闻方丈。 应尘身上九泉散的毒,原本是无解的。那孩子中毒的程度比他当时说的更深,已经错过了祛毒的最佳时机。如果强行拔除,只会加速身体的衰败。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也不禁暗自感叹缘份的奇妙。 因为,才来到他身边不久的小银,就是那个唯一的转机。 小银身上百毒不侵的血,是祛除九泉散最好的药引。再辅以他的针灸和药浴,应尘便还有救。 他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小银的特殊,他不会让其他任何人知晓,也是为了保护它。 多么巧合啊。 在翻那座山的时候,他给了小银选择的机会。 小银选择了留在他身边。 所以现在,他才同样有了选择的机会,否则大概在空闻方丈说出最后那句话之前,他就已经宣判了那孩子的结局。 小银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礼物。 而他不想辜负这份礼物。 小银陪他翻过了边境的那座山。 而他心中横亘在不甘与释怀边缘多年的那座山…… 就由他自己来翻吧。 第75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9) “云哥哥,我一定要喝这个药吗?” “是叔叔。”顾行云无奈地又强调了一遍。 这段时日,应尘对他的称呼从“邢大夫”到“邢叔叔”再到“云哥哥”,改口改得那叫一个快。 明明刚开始看着还是怯生生的,几回以后像是摸清了顾行云的性子,就彻底放开暴露本性了。不仅撒娇耍赖的本事炉火纯青,还惯会顺杆子爬。 譬如这会儿,他就仰着头用那双纯真的大眼睛盯住端着药的男人,笑嘻嘻道:“那我叫叔叔的话,就可以不喝了吗?” “不可以。”顾行云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搅了搅碗中的药,“你今天就算叫爷爷,也得喝。” 正在一旁喝补药的玄葳:噗——咳,咳咳。 好险,差点就喷出来了,她的形象啊! 真没看出来,这男人居然还会开这种玩笑。 端着一张清贵优雅的脸说这么接地气的话…… 莫名有点可爱的亚子。 应尘小脸皱成一团,还在试图挣扎,“可是它真的好难喝噢,比我以前喝过的还难喝,又苦又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顾行云把碗放在桌上,摸了摸他的光头,又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支糖葫芦,在他面前晃了晃。 小和尚的眼睛当即就亮了。 “应尘把药喝了,叔叔就把这个奖励给你。” 小和尚咽了咽口水,目光在黑乎乎的药和红彤彤的糖葫芦之间转了两圈,终于痛下决心。 “云哥哥说话算话哦,有小银作证的,不能反悔!” “嗯,不反悔。”顾行云温声道,“你看小银都在乖乖喝药呢,应尘是不是应该比小银更听话?” 玄葳:…… 她低头看了看右爪上的小刀口,叹息一声,一口气喝完了第三碗顾行云专门给她开的补血药,深藏功与名。 物质奖励和精神激励双管齐下,今日份的药终于成功进了小和尚的肚子。 顾行云叮嘱小和尚好好睡个午觉,等到下晌他再来针灸。 应尘乖巧地躺上床闭上眼,顾行云给他掖了掖被子,端起药碗走了出去,他还得去准备一下药浴需要的东西。 待得顾行云合上门后,应尘却又刷的睁开了眼睛。 他侧过身,从被子里探出小短手,整个人努力往外抻了抻,才够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支糖葫芦。 他用两指捏着那根竹签拿起来,轻轻碰了下外面那层糖纸,珍而重之的样子像是得到了什么心仪已久的玩具那般。 “嘿嘿,这是今天的开心噢。” 应尘粲然一笑,忍不住要对着被留下来监督他睡觉的玄葳分享,“这是云哥哥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说完,又不解地嘟囔道:“为什么云哥哥一定要让我叫他叔叔呢?他一点都不老呀。” “我就喜欢叫哥哥。” “小银,我跟你讲一个秘密。”小和尚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其实我才不怕喝药嘞,我就是,想让云哥哥哄哄我。” 小和尚有点羞涩地挠了挠脑袋。 “以前四弟每次不开心,大哥都会给他买他最喜欢的点心。”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吃的,不过很奇怪,我心里还是会有点闷闷的不舒服。” “现在就不会啦!我也有云哥哥给我买!” “虽然以前娘说,不是一个娘生的,都不算真哥哥,叫我不能相信,说等我长大就懂了。我现在还是不太懂,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就愿意让云哥哥当我哥哥!” …… 房门外,想起遗落的披风去而复返的顾行云默然伫立。 许久,脚步动了动,却没有推门进去。 而是转身,一步步迈出了檐下。 放眼望去,近处是山间正在消融的冰雪,远方是山顶宽阔明朗的长空。 不知何时,积压多日的阴云已经慢慢散开,偶有一两只惊鸿掠过。 想来这旷荡的世间,活得最自在的当属鸟兽鱼虫,其次大抵便是幼儿稚童。 只因人越是长大,越是复杂,越会纠结算不算,越要讨论该不该。 却忘记了最初在乎的……不过是愿不愿。 ****** 惊蛰醒万物,南国的春季总是来得更早一些。 随着天气渐暖,应尘的身体也在以令人欣喜的速度好转。 禅院里,雪松下,两人正相坐对弈。 空闻方丈捋须赞道:“不愧是回春谷主,不仅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就连这棋盘上,也有起死回生之能啊。” 顾行云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子,看了眼不远处明显比之前好动了不少,正绞尽脑汁逗着雪貂玩的小和尚,淡然一笑,“方丈的棋艺才正是令在下佩服。” 空闻摇头慨叹:“老衲活到这把岁数,对弈过的人也不在少数,邢施主这棋,当真称得上一句君子之风。以静制动,以柔克刚,收放自如,是为中庸。” 应尘好奇道:“中庸是什么?” 空闻方丈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智不住生死,悲不入涅盘,以出世之心,行世间之事。” 这是佛家的中庸。 应尘皱眉,“好深奥哦。” 一旁的观棋点了点他的小脑瓜,“直白来说,就是恪守中道,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 这是儒家的中庸。 应尘撇嘴,“还是不懂。” 又转身凑近玄葳,寻求同盟,“小银,你也不懂对不对?” 玄葳:咳。 怎么滴,欺负我不能说话呢? 她可是一个有文化的神仙。 可即便她是个有文化的神仙,现在也得假装是一只没文化的貂。 ……这就是神仙的中庸。 应尘最后只能把求知的目光转向他的云哥哥。 顾行云轻笑一声,手中棋子落回棋罐里,发出清脆动听的碰撞音,转身面向他。 “我若教给你,你能做得到吗?” 应尘用力点头。 “中庸呢,就是——”顾行云从容优雅地从身后摸出三支被包在一起的糖葫芦,在应尘蓦然变得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微微勾唇,“你可以三天吃一支糖葫芦,但绝不能一天吃三支糖葫芦。” 应尘傻傻地呆立了半天,才哀叫一声转身扑向正准备开溜的玄葳。 “小银,你出卖我!” 呜呜呜好过分! 他攒了九天的糖葫芦啊! 第76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10) 又一晚的药浴结束,顾行云等应尘上床睡着后,抱着玄葳去找了空闻方丈。 “带应尘去回春谷?”空闻微讶。 “是的。”顾行云正色道,“这一个多月来,他体内的毒素已经除得差不多了,但是后续还需精心疗养。回春谷里药材齐全,我也能及时根据他的身体状况调整药方,对他的恢复有好处。” “若方丈放心把他交给我,在下有八成的把握让他以后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空闻方丈深深地看他一眼,笑叹道:“邢施主的医术和为人,老衲自然没有不放心的,那便让他随施主一同去吧。” “敢问施主何时启程?” …… 两日后。 应尘拜别方丈和师叔,下山时还颇有些舍不得。毕竟方丈虽然老是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师叔经常训他不能干这不能干那,但他们到底还是很照顾他的。 只是这点不舍在乘上马车之后就被即将去他云哥哥家里的憧憬激动压下去了。 他要跟云哥哥回家了! 应尘兴高采烈地掀开旁边帘子,小脑袋伸出去左看右看,被顾行云温和但又不容置疑地阻止后,才乖乖缩回车厢里坐着。 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忍不住想找人说话。 可云哥哥在看医书,小银在睡觉,他眼珠转了两圈,最后往前挪了一下,又挪了一下…… 陵游正专心致志驾着车,耳边突然冒出一声:“陵叔叔~” 他握着马鞭的手猝不及防抖了一下,理所当然地抽歪了。他赶紧往回拉了拉缰绳,调整方向,才没让马车跑歪。 一时间,陵游心中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谷主在禅觉寺这段日子,说他闲着也是闲着,便派他出去收集药材。他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把谷主要的都找齐了,结果没歇两天又得赶路。 而且回去的路上还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小和尚。 先是小雪貂,再是小和尚。 谷主这还没成亲呢倒是先养起崽了。 还都是喜欢区别对待的崽! 小貂也就算了,也没法和它说理。 可是这小和尚,叫起谷主一口一个哥哥,到他这儿就是叔叔…… 他也就比谷主长一岁而已啊! 怎么就差辈儿了? 问这小和尚为什么,得到的答案更是给他气笑了。 “因为云哥哥好看啊!” 陵游:…… 是!他们谷主确实是芝兰玉树风度翩翩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可他陵游也没那么差吧? 好歹也是回春谷内倾慕者人数仅次于谷主的英武不凡相貌堂堂的第一护卫啊! 陵游正欲哭无泪地想着,就听自家谷主发话了。 “陵游,看着点,别让他摔下去。” “……是。” 谷主啊,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陵游吗? 他这颗被伤过的心还能爱谁~(╥w╥`) 同一条路,来时还是白雪皑皑,回时已是春暖花开。 有应尘这个活宝在,一路便多了许多欢笑。 就在行程过半时,他们经过某个城镇属于回春谷的据点,却意料之外地接到了一封来自祁连城的急信。 顾行云看着信件,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陵游看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道:“谷主,可是小姐出事了?” “暂时还没有。” 陵游一愣,“暂时?” 顾行云将信放在油灯上点燃了,“嗯,改道去祁连城吧,尽快。” …… 周、赵两国之间,已经数十年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战争,但是边境时不时的小摩擦还是少不了的。 因此活在两国边境的百姓不仅要担心天灾,还要提防人祸,日子过得总没有其他地方太平。 祁连城却是一个特例,其繁华程度堪比两国皇城,由于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依山傍水,易守难攻,两国之间偶有硝烟也波及不到城内百姓。 城中管制同样颇为严格,光是入城门的检查关卡便有好几道,正是为了防止有心怀不轨的人进入城中闹事。 顾行云一行人的马车刚入了城门,一个身穿守卫服的人就上前询问:“阁下可是回春谷顾谷主?” 马车里,顾行云合上医书,淡淡回道:“正是。” “顾谷主一路舟车劳顿,城主已经在府中备下宴席,为您接风洗尘,特派小的前来为您引路。” 陵游很自觉地接过话茬:“那便多谢这位兄弟了。” 有人开路,马车在城中畅通无阻。 应尘掀开车帘看了看,发现路上有好多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马车,这种被围观的感觉怪怪的,他又赶紧躲回了帘子后面。 “云哥哥,他们怎么好像都在看我们啊?” 玄葳心道:准确来说,看的不是我们,是那个引路的人。 顾行云扯起唇角,“因为有人想让他们看我们。” 应尘小心地观察了会儿他的表情,犹豫道:“云哥哥,我们能不能不去那个城主家吃饭?” 顾行云眉梢微挑,弹了下他的小脑瓜。 “为什么不想去?” “因为云哥哥不想去。”应尘鼓了鼓腮帮子,心想那个什么城主肯定不是好人,不然云哥哥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顾行云笑着叹息,“不想去也得去。” 祁青峰这老狐狸连鸿门宴都摆好了,看来絮儿这回惹的祸,还真不小。 其实他倒不怕祁青峰狮子大开口,他怕的是…… “顾行云!你终于来了!” 马车刚停下,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娇喝,紧接着前面的帘子被刷的掀开,还伴随着陵游阻止不成反被一把推下车头的惊呼。 车厢一震,原本属于陵游的位置已经被一个黄衣身影霸占了。 那女子杏眼桃腮,模样俏丽,只是眉目间的娇纵肆意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可爱,颇有刁蛮之态。 此时她直勾勾地盯着顾行云,目光火热,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玄葳眼睁睁看着向来脾气修养绝佳的顾行云在听到那道声音时也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又在女子出现的那刻瞬间变脸,挂上了云淡风轻的营业式微笑。 “祁小姐,别来无恙。” 玄葳:嗯……这语气,她怎么听着这么像是希望人家有恙呢? 第77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11) 城主府前,两座威猛的石狮左右矗立,朱漆的大门敞开,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题苍劲有力的“祁府”二字。 入门两边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与青石板铺成甬路。庭院间假山怪石嶙峋,松柏翠竹环绕,不如一般富贵人家的奢华靡丽,却是古朴厚重,气势磅礴。 过了穿堂便是正厅,厅前一中年男子身着石青色窄袖锦袍,身形高大魁梧,面容粗犷,鹰目迥然,见顾行云到来便朗声道: “顾公子,久违。上次一别还是五年前,如今一见,可是愈发气度不凡了。” 顾行云从容一礼,不卑不亢,“祁城主过奖,您才是英姿飒爽不减当年。” 中年男子大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十分豪爽的样子,“顾公子何必客气,想当年你师傅欧阳谷主,与我也算是老熟人了,你好不容易来做一次客,可得多留几天,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顾行云也付之一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场之人只有陵游与玄葳看出了那落在肩上的几掌所蕴含的力道。 陵游暗自着急,却不好贸然打断,眼中不由露了点儿不忿,心下骂道:熟个屁熟!当初欧阳谷主最讨厌的便是与你这老狐狸打交道,真是年纪越大脸皮越厚! 欺负谷主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算什么,有本事冲他来啊! 玄葳则是默默赞了一句顾行云忍功了得。 那几下子怕是能留下青印了,他还是照样言笑自若地与对方一来一往打机锋,脊背挺直,毫无异色。 祁青峰眸底精光一闪,正要继续说话,就被后面跟上来的黄衣女子打断了。 “爹爹,您能不能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 祁青峰瞪她一眼,“玉儿!客人面前不得无礼!” 祁玉儿娇笑了声,又转头去看顾行云,语出惊人道:“顾大哥又不算客人嘛,早晚都是自家人……” “你想得美!”侧门外骤然响起女子清脆的呵斥,众人就见一少女疾步而来,丁香紫的裙摆随着走动飞舞,如花盛开,转瞬便飘至眼前,“表哥才不会看上你呢!” 玄葳:哎哟,表妹,你可终于出现了。 欧阳絮其势汹汹的目光和祁玉儿一交汇,空气中劈里啪啦都是火药味。 她用眼神与之厮杀了一会儿,才转身看向顾行云,可才对上男子的视线,浑身气焰仿佛嘶啦一下被冷水浇灭了,缩了缩脖子,诺诺唤了声:“表哥。” 顾行云语气幽凉,“总算想起我这个表哥了?” 那潜台词分明是:回去再和你算账。 欧阳絮讪讪一笑,心虚地转到他身后,很快又被应尘和玄葳吸引了注意力。 “哇,表哥你从哪拐来的小和尚!真可爱!” 又盯着应尘怀里的玄葳,两眼放光,“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呀?这是你养的小貂吗?可以让姐姐摸摸吗?” 她对这种毛绒绒的小动物根本没有抵抗力啊! 面对连珠炮一样的发问,应尘摇摇头,认真道:“我叫应尘,它叫小银,是云哥哥养的噢。小银不喜欢不认识的人碰它的。” 欧阳絮闻言有点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 “没关系,很快就认识了嘛。” “我叫欧阳絮,是你云哥哥的妹妹,你可以叫我絮姐姐。” 应尘看着她思考了一会儿。 “欧阳姐姐。” 欧阳絮一愣:“为什么是欧阳姐姐?” “不一样的。” 欧阳絮不解道:“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只有云哥哥才叫云哥哥。 陵游在旁边扑哧一笑,“小姐,你就知足吧,总比我这陵叔叔要好得多。” 几人在这边说着悄悄话,那边顾行云对祁青峰道:“在下有个朋友托我照顾那孩子一阵子,他不方便一起用膳,不知可否给他备一些素食?” “这是当然,出家人嘛,应该的。”祁青峰大手一挥,便吩咐人下去准备了,“不如就送去欧阳小姐房里?” 顾行云颔首。 成年人的唇枪舌剑,没必要让小孩子掺和进来。 于是陵游陪着顾行云留下来与祁家父女一道用膳,应尘和玄葳则跟着欧阳絮去了她现在住的客院。 行至客院门口,两个守卫门神似的站在那儿。 欧阳絮轻哼一声,“看什么看!就算本小姐貌美如花也不用天天盯着吧?也不嫌累,烦死人了!” 应尘疑惑地看了眼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守卫,好像也没在看他们啊? 玄葳却是很快察觉到,屋顶上,院墙外,甚至周围的大树上,都隐匿着人。 这些人的功夫应当都不低,气息藏得很好,奈何玄葳对人的目光分外敏感。 被严防死守软禁这么多天,换谁都得暴躁。 欧阳絮带着一人一貂走进房间,就毫不客气地重重关上了门。 她气呼呼地往桌边一坐,拿过茶壶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去,仍觉得心中那股郁气直往外冒。 “小和尚,都说出家人看人最准了,你说,那个祁城主是不是看着就一肚子坏水?” 应尘煞有其事地点头。 “嗯,云哥哥不喜欢他。” 欧阳絮这阵子一个人憋坏了,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也顾不得可能会教坏小孩子,对着应尘就是一顿吐槽。 “他要招女婿就招女婿,天底下男人那么多,怎么就偏偏和我过不去。” “长虹大哥赢了比武大会,说好的武功秘籍他不给,非得人家入赘做他女婿才肯给,我不过是看不下去出手帮了一把,他竟然说长虹大哥盗走了秘籍,还说我是同谋,就把我关在这要表哥来给他个交代。” “这下可如了那个祁玉儿的意了,她五年前就一直纠缠表哥,连下药这种手段都用得出来,若不是表哥自己就是大夫,还真要着了她的道了。” “表哥顾着体面才没撕破脸,为了避开她出门在外都用化名,这次却因为我自投罗网……” 欧阳絮垮下肩膀,下巴搁着桌沿一脸颓丧。 “祁玉儿哪有一点配得上表哥,比我都嚣张跋扈还没我长得好看,要真被她得逞了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应尘被这一顿输出绕得有点晕乎,但还是不忘强调:“云哥哥不喜欢她。” 欧阳絮目光落到一旁盘着尾巴坐姿优雅的玄葳身上,下意识道:“就是,像表哥这样清贵的人,连养个宠物都浑身冒仙气儿,未来表嫂怎么着也得是个天仙般的人物啊。” 玄葳:嗯……你怎么就没想过你表哥压根没想娶媳妇呢? 她觉得顾行云这样清心寡欲的人,一生奉献给医术才是最可能的归宿。 第78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12) 不久后,有下人将晚膳送了过来,其中甚至还有给玄葳准备的肉食。 先不论这祁城主的目的是什么,至少表面功夫做得是十分周到。 欧阳絮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她看应尘吃得十分认真,调侃道:“应尘哪,你们出家人做什么事都这么正经吗?” 应尘大眼睛眨了眨,“云哥哥说我还在长身体,必须好好吃饭。” 欧阳絮忍俊不禁,“你还真是听表哥的话。” “难不成要像你一样不听话,尽知道给我惹祸?”优美醇厚的嗓音如一阵清风拂面而来,顾行云的身影随之出现在门外,身后跟着陵游。 “表哥?”欧阳絮微诧,“你这么快就用完膳了?” 顾行云迈步而入,睨了她一眼。 “你觉得我有心情在那慢慢吃?还是你以为他们真的只是请我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他一甩袖坐了下来,“对着两个讨债的,容易克化不良。” 接二连三被怼,欧阳絮面露赧然,不敢再主动说话了。 看来表哥这回真是气得不轻。 气得不轻的顾行云抬手把玄葳捞进怀里,撸了两把柔软顺滑的尾巴,憋闷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 任他再足智多谋能言善辩,这种时候也只能平白矮人家一头,谁让他是来“给个交代”的呢。 顾行云给陵游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走出去带上门,守在那里。 他压低了嗓子沉声道:“现在也没有旁人,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絮嘟了嘟嘴巴,“就是他们不讲信用在先啊,长虹大哥赢了比赛,秘籍本来就该是他的嘛,他们还倒打一耙想以偷盗之名抓他,那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 “欧阳絮!” 突如其来的呵叱打断了她的抱怨,欧阳絮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严词厉色的男人。 她都快忘记表哥上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是什么时候了。 依稀记得……是她七岁的时候? 她与爹爹顶嘴,似乎是说了很过分的话,表哥就这样喝止了她。 后来没过多久……爹爹就去世了。 那时表哥也不过才十六,和现在的她一般大,就以清瘦的身躯扛起了谷主的位置,走到今天未有过半点差池。 她生下来就没了娘亲,爹爹也不与她亲近,一直都是表哥照顾她,护着她。她从小身体不好,患有哮喘之症,也是表哥费尽心思为她寻药疗养。 而现在,她最敬仰依赖的表哥这样失望地看着她,那眼神如利箭般刺穿了她的心,让她几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顾行云看着红了眼眶的少女,目光动了动,出口的话却依然低沉严肃。 “祁青峰此人心思诡谲,处事却是圆滑,从不无的放矢,若真是区区一本秘籍断然不值得他这样抓着不放。” “而你心心念念的长虹大哥,能在高手如云的江湖上排名前列的长虹剑客,又是什么秘籍值得他这样费尽心思豁出名声也要拿到手?” “祁连城这场比武,明眼人都看得出祁青峰意在招婿,而你的长虹大哥明明无意当他的乘龙快婿,却还要参加比试,如果不是他蠢,那就说明他一开始便是冲着这作为噱头的秘籍来的。” “至于你……”顾行云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絮儿,我还不了解你吗?” “我之前特意给师公传信让他来盯着你,就是担心你有个什么闪失,可现在你人在这,他却不在,按他对你百依百顺的程度,只怕是你求他去做什么事了。” “比如……长虹逃走的时候受了伤,你让师公护送他走,自己却心甘情愿留下来充当诱饵拖延时间?” 欧阳絮眼泪还要掉不掉地挂着,也被顾行云这番话惊得瞪圆了眼。 表哥不愧是表哥啊。 简直就跟亲眼目睹了现场一样。 窝在顾行云怀里的玄葳也忍不住抬头细细看了眼。 果然,聪明的大脑才是一个男人最顶级的性感。 这波推理,她给满分! 这厢,男人还在继续展现着他的“性感”。 “这样,你还要说他拿走的只是一本武功秘籍吗?” “当然,我不排除他还拿走了别的东西,却没有告诉你。” “可若真是如此,我劝你趁早死了对他的那条心。你对他情深意重至此,他还能不顾你安危自己逃走,甚至将你瞒在鼓里,足见其薄情寡性,不值得托付。” 小女儿家的心思骤然被点破,欧阳絮双颊浮起红晕,很是尴尬了一阵。 支支吾吾半天,才一咬牙狠心道:“没错,是我求师公帮忙的。当时长虹大哥中了陷阱受了伤,那伤口上还有毒,我虽帮他破了剩余的机关暗器,可毒唯有师公能解。” “他确实只拿走了那本秘籍,但是他和我说……说里面有对他十分重要的东西,而且落在祁青峰手里是个很大的隐患。” “他还将他的随身玉佩给了我,说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欧阳絮从怀里摸出一块羊脂白玉佩,小心地递过去,“就是这个。” 顾行云端详片刻。 质地细腻,触手生温,长虹雕纹首尾相连,看着确是象征身份之物。 欧阳絮觑着顾行云的神色,咬咬唇,“表哥,我真没骗你,长虹大哥是有情有义之人。若他回来找我,你是不是就同意……” 我和他在一起了? 顾行云撩起眼皮看着她,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看得她心头惴惴,禁不住撇开眼去。 玄葳:唉,女大不中留啊。有点同情老顾,养了这么久的大白菜就这样被拱了。 顾行云施施然起身,理了理衣袖,“护送个人而已,师公这么久还没回来,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欧阳絮一愣。 “师公虽爱凑热闹,却不会在你的事上掉以轻心。至今未归,就表示他被绊住了,又或者……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秘密。” “所以你的长虹大哥,也许并不仅仅是你眼里正直潇洒的剑客,你连他的全貌都不了解,就能轻易将自己交付出去吗?” 第79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13) 顾行云伸出手,似是想如她小时候那般摸摸她的头,最终却是顿了顿,落在她肩上,轻拍了几下。 他的叹息拂过她头顶,却让她忽觉浑身都被压得沉甸甸的。 “絮儿,你该长大了。” “你自小体弱,我向来不忍训你太过,师公更是对你纵宠有加,可你须知,我们不能永远这般护着你。” “回春谷是你的后盾,但你若出了什么事,陪你承担的也是整个回春谷,你明白吗?” 欧阳絮心中一震,难以言喻的酸涩滋味盈满喉头。 是她太任性了。 只顾着自己儿女情长,却没有考虑到表哥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我的话,你好好想想,我还有事要去办,应尘就先让他待在这儿,你照看着些。” 一旁的应尘乖乖点头。他也会好好看着欧阳姐姐的! 顾行云抱着玄葳转身出去,打开门。 “表哥。”欧阳絮叫住了他,嗓子发紧,“他们提了什么要求?” “你说呢?” “该不会……”欧阳絮声音抖了抖,“真要你入赘吧?” 顾行云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祁青峰要真是如此天真,任着她女儿胡来,也不能在这个城主之位上待这么多年了。” 欧阳絮暗舒口气,还好还好。 要是让表哥被祁玉儿那个女人糟蹋,她宁愿在这关到死! 然而顾行云下一句话又让她差点跳了起来。 “他要的是回春丹。” “什么?!” …… “谷主,我们真的要把回春丹给出去吗?”陵游跟着顾行云走出城主府,方才有些不甘地问道。 回春丹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可算得上是回春谷的镇谷之宝了。据说是由第一代谷主机缘巧合之下制得,总共只有三颗,之后每一任谷主费尽心思也没能再成功做出来。 在这一代代传承中,两颗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耗用了,如今就只剩下一颗。 虽然不至于像江湖上流传的那般能够“活死人,肉白骨”,但确确实实有着能解百毒之效,只要不是毒已经深入骨髓脏腑,都能将人救回来。 未中毒之人若服用,便可在某种程度上百毒不侵,还能够强身健体,对于习武之人效果更加明显。像祁青峰这样处于漩涡中心的上位者,若是能拥有这种体质,就相当于给自己的命多上了一重保障。 顾行云平静道:“事到如今,不给又能如何?若要来硬的,谁也讨不到好。” “他们这就是吃定了您顾全大局不会轻易跟他们翻脸,真要讨债怎么不找那个长虹去,偏偏盯上我们,分明早有预谋!” “既是阳谋,便只能接着。”顾行云怡然自若地给玄葳顺着毛,脚下步子一转,拐进了一条小巷。 “东西给了便给了,总归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还在,不怕东西做不出来。” “何况……”顾行云轻笑一声。 他本就一直在尝试做出新的回春丹,只是总差了那么一点,如今有小银在,他试错的速度大大加快,他相信离成功已经不远了。 陵游追问:“何况什么?” 顾行云:“何况你要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如何甩掉后面那两个家伙。” 陵游:“!” 刚刚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感觉还不明显,如今在这人极少的巷子里,他瞬间便察觉到了那如影随形的目光。 陵游窘道:“是属下失职了。” “不过,谷主怎么知道有人跟着我们?” 顾行云:“我不是知道有人跟着我们,我是知道祁青峰一定会派人跟着我们。” 陵游:“……” 这就是聪明人的过招吗? 永远都在预判。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巷子,到了另一条街上。 顾行云漫不经心扫视着两旁的商铺,似乎真就只是来闲逛的。 不一会儿,他步履悠然地走进了一家胭脂铺,陵游下意识跟进去,发觉周围一圈女子打量的目光时才觉不对。 谷主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刚刚训了小姐,要买点胭脂水粉回去哄哄? 一盏茶的功夫后,陵游拎着一摞女儿家梳妆打扮用的东西,不知所措地跟着出来了。 顾行云却是气定神闲地继续逛着街,还买了些路边的小玩意儿。 不久后,两人又走进了一家成衣铺。 被派来盯梢的人于是也停在了不远处,其中高个子对矮个子耳语道:“这铺子还有个后门,你去那里盯着,别让他们从那溜了。” 矮个子点点头,快步绕到了另一边。 两人心中其实都不认为回春谷主真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毕竟那人相貌气质着实出众,丢人堆里也能一眼找着。何况还穿着一身白衣,带着一只雪貂。 就算衣服能换,雪貂总不能凭空消失吧?简直是最好盯的了! 两人这样想着,一见有男人出来就下意识看他是不是带着雪貂,反倒没那么仔细去看每个人的脸。 他们就这样盯走了一波又一波人。 半柱香过去了。 一柱香过去了。 …… 本就不早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等到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冲到店里,环顾一圈却早已没有了那谷主和护卫的踪影。 铺子老板是个老实人,被他们那急吼吼的架势吓着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要问什么。 “噢,你们说那个白色衣服带着一只貂的公子啊,那当然记得了,我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跟神仙下凡似的……” 盯梢人焦躁地打断他,“我是问你看没看见他去哪里了!” 老板弱弱道:“那位公子当时买完衣裳付了银钱,问我能不能借后院茅厕一用,我带他过去之后就回来招呼其他客人了,至于那位公子,许是用完便从后门出去了吧……” 高个子闻言瞪着矮个子,“你是不是没盯紧?” 矮个子赶紧摇摇头,“我从头到尾都盯着呢,除了一个怀孕的女人,还有一个驼背的老头,就没有别的人出来过,那只貂也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 那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难道还会飞天遁地不成? 第80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14) 济安堂是祁连城一家不起眼的小药铺。 平时一天下来也没多少人买药,赚的钱正好够铺里几人糊口。 今日傍晚却一连来了两位顾客。 一位怀着身子的少妇走进来,伙计便迎上去招呼:“夫人可要抓药?” 只是凑近了心里有些嘀咕:这位夫人身量挺高啊,怎么看着比他还要高一些? 少妇摇摇头,转头看向身后,与此同时,一个驼背老汉也进了铺子。 老汉上前与少妇并肩,伙计心里的违和感更重了。 便听那老汉开口,嗓音低哑得有些刻意。 “这里可有回春丹卖?” 伙计一愣,随即神色郑重了不少,“这我得问问我们掌柜的,您两位稍等。” 他转身进了里间,片刻后,一个留着小撮胡子,面容和蔼的中年男子出来了。 “你们要买回春丹?” “正是。” “这丹药有市无价,没得卖,只能换。” “那便不换了。” “为何不换?” “回春丹,妙手郎,医者仁心金不换。” 掌柜眼神一肃,“两位里面请。” 里间门关上刹那,掌柜身上的气质就变了,目光精明,举止沉稳。 “敢问两位可是受谷主之托——”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少妇”鼓起的肚子突然剧烈挣动起来。 “少妇”顺势脱下外裳,就见一白毛团子猛地弹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倏然炸开,从圆球状舒展成了长条状,抖着毛急促呼吸。 玄葳:呼~可算到地方了! 差点没闷死她! “少妇”喉间溢出低笑,拎起桌上茶壶中倒了些水在手中,抹去脸上的脂粉,又抬手一抽簪子拆了发髻。 清透如玉的面容沾着水珠,映着油灯晕黄的暖光,青丝如瀑般散落的那刻,竟是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玄葳还喘着气,也没忍住盯着他看。 真正的美,不分性别,无需点缀,虚幻得你无法捕捉,又生动得你难以置信。 掌柜也看呆了片刻,但他好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立刻便跪下见礼。 “谷主!属下冒犯,方才竟没能认出您……” 顾行云清了清嗓子,“无碍,起来吧,先替我寻条干净的巾帕来。” 掌柜应声而去。 顾行云这才将腰间缠着的白衣解下,重新换上。 陵游也摘了头巾,脱掉那身粗布衣,取下背上塞着的原来的外衣和夹在中间的玩具弓,撕开脸上用拂尘毛粘的白胡须。 天知道他终于明白谷主买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居然是这种用途时有多么目瞪口呆。 当然,更叫他大为震惊的还是…… 陵游忍不住又看向那身被脱下的女子衣裙,脸色一言难尽。 顾行云好整以暇地掠他一眼,“怎么,你也想试试?” “不不不,属,属下就不用了。”陵游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摆出这副样子做什么?嫌丢脸?” “没有!”陵游赶紧否认,“谷主思虑周全,做什么都有您的道理,属下就是,就是……” 一时还不太能接受自家谷主穿了女装的事实。 顾行云淡淡接道:“你就是心有偏见。” “女子可以扮男装,为何男子不可以扮女装?女子不一定不如男,着女装的男子也并非就没有男子气概。不过都是蔽体之物罢了,礼义廉耻见于人心,而不在于这些外物。” 玄葳:说得好!给你鼓掌! “再者,那两人跟了我们许久,先入为主,便总会想着,有两个人,且是成年男人,还有一只雪貂。” “想要不引起注意,那就避开这些点。” 陵游:所以要分开走,所以一个扮女人一个扮老人,所以……雪貂成了崽? “其实破绽还很多,不过只要离得不太近,骗骗那两人是足够了。” 顾行云又幽幽道:“若非小银不愿意,它也可以在你背上而不是在我肚子里。” 玄葳跳到他肩上,甩甩尾巴。 那必须不愿意啊。 你身上是药香,他身上是汗臭! 陵游:…… 大可不必。 他怕这小东西给他背都抓花。 掌柜捧着白巾回来,顾行云取过,擦干脸和手,几人这才聊起正事来。 没错,济安堂正是回春谷在祁连城的据点之一。 回春谷虽说避世,却非真的全然不问世事。 单就医毒这一道而言,也不是闭门造车就能够有所进益的。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真将人一直圈在一处,只会变得愈发目光短浅,终成井底之蛙。 除了祁连城,回春谷在周、赵两国许多城镇也都设了据点,大多是些药铺、医馆。 有名声赫赫的,也有如济安堂这般中规中矩的,前者的大夫常常出入于各种达官显贵之家,后者则隐于市井,更容易探听些小道消息。 “谷主先前传信让属下留意这城中各商铺是否有异动,确是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年关后城中商队比往年还要多一些,属下打听后发现多数是来送米粮草药的。可那些粮铺药铺的掌柜却说他们没囤货,铺子里还有缺货的。” 顾行云沉吟片刻,“缺的药都是哪些?” “皆是些田三七、接骨草、松香樟脑之类的伤药。” 桌上,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着,灯花噼啪一声响,随后又沉寂下去。 顾行云的眸色渐暗,恰如窗外一点点浓稠起来的夜色。 …… 谈话至尾声,掌柜将顾行云和陵游从隐秘的侧门送出去。 顾行云想了想道:“传信给其他人,放出消息,就说最后一颗回春丹将被回春谷赠予祁连城主。” 掌柜一怔,旋即露出了会心的笑意:“是。” 陵游还有些不明所以。 顾行云轻笑一声,“算算日子,祁城主派去的人取到药之时,该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也都知道了。” “回春丹我给了,至于最后能不能到他手里,那就看他身边的人中不中用。我回春谷的宝贝,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陵游:“……” 他好像总是后知后觉。 原来这就是谷主当时推说自己身边缺人手,然后写了一封亲笔信,让祁青峰自己派人带着信到指定之地找人取药的原因。 那时谷主就已经在挖坑了! 玄葳:嗯…… 果然能当老大的都不简单,不管看上去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切开也是黑的。 莫名对她胃口呢。 —— 【一个无关正文滴小剧场】 之后的某一天。 玄大佬:我忽然想到个问题。 顾神医:嗯? 玄大佬:你怎会梳女子发髻,还知道如何用胭脂水粉? 顾神医:咳……我幼时常见师傅为姑姑描眉挽发,耳濡目染,便学会了一些。 玄大佬:哦,我还当是在你表妹那儿练出来的。 顾神医:……怎会?你千万莫要多想,便是要练习,我也只在未来夫人身上练习。 玄大佬:我没有多想。 顾神医:嗯,那……你可要试试我的手艺? 第81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15) 两人一貂回到城主府客院,欧阳絮和应尘已经各自歇下了。 陵游照旧护送着顾行云到房间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谷主,您肩上的伤可还疼?需不需要属下帮您上点药?” 顾行云这才想起他左肩上那几掌,若非陵游提醒,他都要忘了。 “无事,我自己可以,你回去歇着吧。” 陵游又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遍,“那您一定记得上药啊。” 顾行云失笑,点头保证,他才一脸不放心地回了隔壁屋子。 玄葳见陵游那副老妈子上身的模样,忽然明白顾行云为什么能忍受这个急性子又不太聪明的傻大个当自己的护卫了。 对于下属而言,脑子和能力是其次,忠心才是首要的。 至少陵游的确把顾行云放在心中第一位,不是忠于他谷主的身份,而是忠于他这个人本身。 顾行云抱着玄葳进了房间,将她放在床头,然后开始脱衣服。 玄葳:…… 不知怎的她恍然想起上个世界楚迟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死活不让她看的模样。 虽然她并不在乎,可他好像在乎得很。 要是自己现在是人形,这人还会这样肆无忌惮在她面前脱衣服吗? 大抵是不会的。 玄葳想着,别开了视线,以表尊重。 这厢顾行云已经脱下了外衫,解开里衣,拨下一边露出赤裸的肩颈,凑到镜子前看了眼。 他看着清瘦,身躯却并不羸弱。此刻白皙而富有弹性的肌肤上,指印状的淤青交错,因着底色太过纯粹,痕迹便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顾行云从包袱里取了瓶跌打损伤的药油,沾了两指,在淤痕处细细涂抹着。 他才刚拉好衣服,房门突然毫无预兆地被推开。 顾行云只来得及扯过外衫披上,沉着眼看向来人,神色不悦。 “依祁小姐的家教,不会不知道进人房间前需先敲门询问吧?” 祁玉儿不甚在意地笑道:“我敲了,你会开吗?” “知道你不会开,所以我也就省了这步了。” 顾行云侧身套好外衣,冷了声音,但到底还是维持着良好的风度,“那请问您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你这么聪明,猜不到?” 祁玉儿笑得魅惑,眼神中满是直白的侵占欲,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件囊中之物。 顾行云眸心一厉,目光凝着凛冽寒意。 “祁小姐行事前,最好考虑清楚,免得一时冲动坏了祁城主的事。夜深了,你请回吧,还是要我叫人请你出去?” “爹爹的意思我知道,无非是想我找个实力不错但又好控制的傀儡,日后这祁连城便还是姓祁。” 祁玉儿不屑一哂,“可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我是找夫婿又不是找手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驯服一只孤傲高冷的云中鹤,可比豢养一只唯唯诺诺的呆头鹅有意思,我光是想想你在我面前低头臣服的样子……”她舔了舔唇,“就迫不及待了呢。” 玄葳:好变态的女人。 傻大个快来!再不来你家谷主贞操要保不住了! 刚想着,就听那女人又道:“你那个护卫这会儿应该睡得正沉呢,叫不醒的。” “可惜了,要不是你对药物太警觉,我就直接给你用了,无色无味见效快的迷药,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弄到的。” “便宜那傻大个了。” 玄葳:……难得的意见一致。 确实是傻大个。 她收回之前的话,这种时候,忠心有什么用? 谁要他梦里的忠心啊! 顾行云眉间少见地浮现一丝阴翳。 也是,任谁知道有个讨厌的人天天在脑子里意淫自己,还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地要付诸行动,都高兴不起来。 他掩在袖中的手轻轻一动,指间夹了一根银针。 论武不能硬碰硬,但论人体穴位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准。若她敢靠近一分,就不要怪他下狠手了。 玄葳隐在床头暗处,恰巧能看见他背在身后那只手的动作。 嗯,还好不是只会讲道理,毕竟跟这种肆无忌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讲理,那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因为人家根本不在意什么后果大局,只要自己爽了就行。 事实证明,祁玉儿虽然不在意大局,倒是比想象的更了解顾行云。 她忽然吹了一声口哨,与此同时,顾行云身后不远处的窗应声破开,一道黑影猛跃而入,眨眼间飞到他身边,在顾行云抬手前一掌将人给劈晕了。 玄葳:…… 艹,不讲武德。 怎么还开外挂呢。 祁玉儿走上前,盯着昏过去的男人看了几秒,从怀中取出个小瓶子,倒了一粒红色药丸出来,掐着他下巴塞进了口中。 上次失败,她汲取了教训,这次的药可是入口即化,药效极猛,再理智的人也会丧失神志化身野兽。 她得意一笑,“我说过,你早晚是我的。” “带走。” 黑衣人将顾行云扛了起来,跟在她身后。 短短一息内,玄葳脑中的想法过了好多个。 救不救? 废话,必须得救啊! 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神医谷主,要是被玷污了逼着入赘,不黑化才怪。 怎么救? 傻大个是不指望了,至于表妹,离这儿有点距离,而且怎么让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去救人也是个问题。 关键是,人就要被带走了,她现在不跟上去,待会儿去哪找啊! 思及此,她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祁玉儿带着人出了府,拐过几个弯,进了某条巷子,迈入尽头的院落。 玄葳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后退几步,随后一个助冲,轻盈敏捷地攀上墙头。 院角栽了几株青竹,她顺着竹子滑下去,中间屋子的门恰好被关上。 玄葳快速窜过去,发现有扇窗户留着缝隙,果断往上一跃,挂在了窗边。 窗户正对着床,她探头看去,就见顾行云倒在床上,闭着眼双眉紧蹙,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 再看那女人,已经挥退了黑衣人开始宽衣解带了! 第82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16) 顾行云此刻的感觉非常糟糕。 理智开始溃散,四肢也逐渐不听使唤。 他死命咬着下唇,在袖中摸索到银针,对准指尖的中冲穴狠狠扎了下去。 直冲大脑的疼痛唤回了一丝神志。 顾行云借着这片刻清醒费劲地支撑起身体,眼中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席卷了惊人的锐利和怒意。 “祁玉儿,你敢做那种事,我会杀了你。” 他嗓子哑得不成样子,重复了一遍,“我会杀了你!” 那话中如有实质的狠厉和杀气叫祁玉儿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却扑哧一笑。 “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喊打喊杀的顾行云呢。” “那就看看你要怎么杀我。”她将最后的中衣一脱,浑身上下就只剩了肚兜和亵裤,露出光裸的肩臂。 顾行云厌恶地撇开脸,却猝不及防被重新推倒在床上。 这一番动作仿佛加剧了血液流动,药效发挥得更加猛烈,脑袋沉甸甸的发昏,好不容易凝聚的心神又摇摇欲坠。 顾行云被压制着,想要挣扎却力不从心,眼睁睁看着她捉住他的手,取走了那根针,又将他的双手缚在一起。 “到现在了还有力气反抗,我是该夸你呢还是骂你呢?” “顾行云,为什么你非要这么倔?” 祁玉儿用发梢扫着他的脸,“我不好看吗?身份配不上你吗?我都要把自己送给你了,你还这副要活剐了我的表情,真是令人伤心。” 顾行云嘶声怒喝:“滚开!” 祁玉儿表情不变,“别这么固执嘛。” “放轻松,试一试,没准你会很喜欢呢?” 她说着就要俯下身,顾行云那双向来清澈淡然的眸子此刻浓黑得像要滴出墨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忽觉眼前一花,一道白影掠过,旋即耳边响起祁玉儿的痛呼,手脚上的压制顿时消失。 脸上毛绒绒的触感是那样熟悉。 顾行云定睛看去,不由得怔住。 他的小雪貂爪子正踩在他肩头,浑身紧绷做出攻击的姿势,轻晃着的尾巴立了起来,紧盯着床下的女人,嘴里发出咝咝的恐吓声。 明明那么小一只,挡在他面前的姿态却坚定异常。 他心头猛地激荡了一瞬,丝丝缕缕的酸涩不断缠绕在一起,结成一股莫名而强烈的情绪,冲刷化解着眸底深藏的煞气。 小银…… 他的小银,在保护他。 祁玉儿摸了摸脸上渗血的爪痕,眼神阴戾。 “小畜生,竟然敢伤我的脸,看我不把你宰了扒皮做围领!” 玄葳:很好。 或许你想知道上个世界说要把我宰了的人是什么下场? 让她想想,第一步是什么来着? 噢,她想起来了。 祁玉儿从桌上堆着的外衣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鞭子,正要挥鞭朝玄葳抽过去,却见一个黑色的圆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砸了过来。 她反应倒也快,没有直接抬手去挡而是往旁边躲。 岂料那黑球竟然有神智一般,竟在空中生生转了方向继续冲向她! 这次祁玉儿没能躲过。 扑通一声晕倒在地上,中途还磕了一下桌角,那声音听着就疼。 守在外面的黑衣人被这接二连三的响动惊到,出声询问:“小姐?” 几次都无人回应,他犹豫了会儿,终是没忍住推门而入。 推开刹那,就被什么东西糊了一脸。 扑通,又晕一个。 玄葳:这就对了嘛,第一步,弄晕。 刺?黑球?头:……论一只神宠的自我修养。 只在该出现时出现,不需要时就乖乖隐形。 甚至在回到空间之前,还尽职尽责地提醒了一句:【气运收集完毕了噢。】 玄葳微微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床上的男人。 其实在禅觉寺那段日子,她每给顾行云放一次血,莲熙灯就会多亮一点,来到祁连城之前就已经快满了。 刚刚她冲进来挡下了那个女人的魔爪,最后这一点也亮了起来。 比起上个世界用了大半年才化形,这个世界才不到四个月,快了一倍。 果然,她之前留下来攒满功德值再走的决定非常正确。 以后都这么办! 刺头:【你这是偷懒上瘾了。】 玄葳:“你有意见?” 刺头:【……不敢。】 玄葳轻哼一声,抬爪来到顾行云耳旁,尾巴拍了拍他的脸。 此时,顾行云身上的药效已经彻底散发了。 他双眉紧锁,面色晕红,喉结不停滚动。 呼吸粗重而潮湿,断断续续溢出几个残破的音节。 玄葳试图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却反被他一把箍在身前,不停地用下巴蹭着她颈间的软毛。 她往上挣了挣,可被他的手臂压得死死的。 玄葳:…… 这tm都是什么诡异的药,刚才还浑身软绵绵,现在就跟野兽似的这么大力。 玄葳只能用爪子去扇他的脸。 喂! 你给我清醒一点! 不是神医吗?快点醒过来给自己解毒啊! 然而顾行云的神智已经完全混乱了,搞不清状况,他只知道怀中的气息他不讨厌,而且闻起来很舒服。 那是一种本能的渴望。 玄葳的小爪扇不醒他,倒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唇。 然后就像摁下了新开关,他不再用下巴蹭了,改用唇瓣。 玄葳:…… 有一瞬间,她真的想直接挠花他的脸。 可盯着那张俊脸看了几秒,又兀的泄了气。 唉。 罢了。 这么好看的脸,下不去手。 可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他继续乱来。 否则等这人清醒了,想起自己抱着一只貂这样那样,怕不得羞愧而死。 她沉默片刻,闭上眼,将神识探入空间里。 第83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17) 顾行云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一定是因为药效而产生了幻觉。 否则他怎么会觉得怀中抱着的躯体在一点点变大。 他不由自主地上下摸了摸,想要确认那奇异的变化。 然而下一刻,那具躯体就离开了他。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只抓到一条光滑细腻的小臂。 沁凉如玉,与他身上此刻的温度相比犹如冰火两重天,让他不受控制地往那边靠近,像个沙漠里的旅人急切地渴求着绿洲。 “顾行云?”带着凉意的手轻拍着他的脸,“顾行云,清醒一点。” 那声音,要如何形容呢? 似叮咚作响的山泉,又似从天而降的甘霖,汩汩流过他焦灼的心。 顾行云费力地撩起眼皮,重影晃了几晃,好一会儿才看清撑在他上方的少女。 他懵懵地看着她,好像在辨认她是谁。 男人眼中雾气蒙蒙,眼尾泅开一抹浓艳的红,上扬的弧度恍若带了把小钩子,勾得人心尖发痒,而他的神情是那样无辜,目光是那样干净。 纯洁与魅惑,清冷和性感,孤高及脆弱,恰到好处的矛盾反差在他身上交织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玄葳很客观地想,如果她现在是个没什么自制力的凡人,肯定就忍不住扑上去了。 这样看来,祁玉儿爱而不得的变态也是有迹可循的。 顾行云忘了眨眼,没一会儿眼眶就酸得不行。 他重新闭上眼,忽然一个翻身,将玄葳压在了身下。 怎么会凭空出现一个美丽的白衣少女呢。 一定是幻觉。 那放纵一下……也没关系吧。 脑子里濒临绷断的弦已经不能支撑他思考更多。 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他才发觉自己也可以如此疯狂堕落,甚至无力去想有哪里不对劲,也无暇去顾及判断错误的后果。 理智向欲望投降了。 他向这个及时雨般的幻觉投降了。 偏偏此时身下的少女还在用那样冰凉又动听的声音叫他。 “顾行云,你……” 铮的一声,那根弦应声而断。 顾行云的喘息蓦然沉重起来,眯着眼,朝那截修长莹润的脖颈亲了下去。 …… 清晨第一缕微光从窗边溜进来,调皮地打在男子如墨的鬓发上,又在他俊逸的眉宇间逡巡。 顾行云缓缓睁开了眼。 他呆呆地盯着头顶床帐,眼神放空,好一会儿才揉着脖子坐起来。 脑袋仍是一片混沌,他两指箍着太阳穴按了按,试图理顺那些凌乱模糊的记忆。 “醒了?” 门嘎吱一声响,耳边传来女子清灵的声音。 顾行云浑身一震,挡在眼前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下,而后才慢慢地,艰难地移开。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羞于直视某个人。 简简单单两个字,玉石敲击的温凉质感,唤醒了一些沉睡的片段。 不是幻觉。 那个声音,竟然真的不是幻觉! 那么白衣少女…… 顾行云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觉唇瓣干涩异常。可他甚至不敢伸舌去舔一舔,因为那会提醒他,自己是如何像只发情野兽般按着那个人,毫无章法地啃噬,亲吮……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他以为只存在于梦中的人,背着晨光,端了一个托盘进门,放在桌子上,然后步履轻盈地朝他走了过来。 他不自觉揪紧了腿上的衾被,才能控制自己不狼狈地撇开目光。 玄葳行至床边,俯视着他,黛眉轻挑,“怎么不说话?” 顾行云说不出话。 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顾大谷主,头一回不知所措了。 “你……我……不是,在下……” 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在漂亮姑娘面前那样慌张窘迫,更何况他还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在下……” “在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玄葳勾着唇,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顾谷主难得一见的纯情模样,鼻间哼出一声轻笑,才云淡风轻道:“放心,你的贞操还在。” 她昨晚费了那么多力气才制住他,让他着急惶恐一下,就算她的小小“回报”了。 顾行云一愣,揪着被子的手指无意间松了松。 少女从头到尾就说了三句话,第一句让他震惊,第二句叫他慌乱,而第三句…… 却是顷刻间就将他从那未曾涉足的尴尬境地里拯救了出来。 错误还没有发生这个结论,让他终于有勇气去回探那个难以启齿的过程,让他还有资格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和少女对话。 离家出走一整夜的理智和冷静终于回来了,他又成了那个温文尔雅风度卓然的顾行云,气场的变化只在一瞬间,以至于玄葳和他自己都忽略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某种类似于空落的东西。 顾行云维持住表情,逼迫自己在脑中重播着昨夜荒唐的一幕幕。 这才想起,他……是在人家姑娘颈窝上乱啃的时候,脖子一疼,就失去知觉了。 一晚上被打两次,怪不得他醒来时觉得脖子要断了似的。 他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少女露出来的颈部,那里还能看到隐约的红痕…… “咳,咳咳。”他掩饰性地咳了几声,目光中带了点儿恼怨。 他自诩是个正人君子,怎么到那种时候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就丁点不剩了,咬得那么重,人家姑娘不会当他是禽兽吧…… 玄葳察觉到他视线停留的位置,却以为他是在怪自己下手太重。 “抱歉,我第一次劈人这里,掌握不好力道,下次不会了。” 顾行云:“……” 下、下次? 呸呸呸,他赶紧晃晃脑袋,甩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可随即又晃出了一个新问题。 “敢问姑娘,后来是否给我喂了什么解药?” 就算他人昏过去了,身体里的药性不消失,也不可能就这样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玄葳抱臂倚在床柱上,深深看了他一眼,垂睫思忖片刻,才抬眸凝着他,半玩笑半认真道:“给你喂了我的血。” “……血?”顾行云错愕地重复。 他下意识用舌尖顶了顶上颚,分泌的唾液里,似乎真的还残留着一丝血腥气。 “嗯。”玄葳将指尖杵到他眼前,那上面一处刀口很新鲜,显然才结痂不久,“就是血。” 这本该是一只很好看的手。 秀白纤润,指尖宛如上好的青瓷,柔和泛着珠泽。 可惜凹凸不平的伤痕破坏了那份美感。 那些伤痕几乎遍布五指。 顾行云的目光在某处顿住,瞳孔骤然一缩! 第84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18) 一样的形状。 那个旧伤疤,和小银爪子上最特别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是还在禅觉寺的时候,有一天应尘缠着他去后山玩儿,应尘差点踩到了某个废弃已久的陷阱,小银提前发现挡住了他,自己却被利器划伤了。 伤口是他一针针缝的,所以每个细微的弯曲角度他都记得非常清楚。 而现在这位白衣姑娘手上的伤,几乎只是原样放大了而已。 顾行云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难以置信地握住那只手腕,细细端详,眼神发愣。 除了那个伤疤,其他的小细痕之间很相似,像是用同样的手法浅浅割开过,然后又很快愈合。 像是……他亲手割的。 顾行云极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姑娘,你可以,给我看看另一只手吗?” 玄葳神色平静地将另只手也伸到他眼前。 一样的位置。 一样的数量。 一样的深浅。 心脏越跳越剧烈,顾行云被那巨大的回声震得脑袋嗡嗡响。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昨夜几乎要被遗忘的某种怪异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他明明记得,神志彻底陷入混乱前,他看到了小银。 后来,他好像抱住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那气息让他觉得熟悉而心安。 再后来…… 依稀是变了。 变大了。 怎么就……变大了呢? 顾行云听见自己不受控般地呢喃出那两个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诞无稽的名字。 “小,银?” 玄葳红唇微扬,声似摇铃,“我叫玄葳。” 那一刻,顾行云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失落于眼前人近乎否认的话还是自嘲于自己的异想天开。 然而却又听她定定看着他,补了后半句:“我真正的名字。” 顾行云呆在那儿,眼如琉璃般倒映着少女清丽的面容。 良久,才哑着嗓子道:“所以,你真的是小银?” 玄葳沉吟着,神色认真,“在回答你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件事。” 顾行云莫名有点紧张,“什么事?” 玄葳一本正经道:“吃了你的那些药,不用还吧?” 顾行云:“……” 目目相觑了会儿,他终是没忍住低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紧绷的气氛好像忽然之间就轻松了起来。 甚至明明这样一件说出去可以惊掉世人下巴的事,就这样三言两语心照不宣地被确认了,都变得再自然不过。 也是,小银那么通人性的雪貂,能化成人似乎……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小银,你这样和我坦白,不怕吗?”她一点都没有掩饰,根本是把真相摊在他面前等他发现。 玄葳:“怕什么?” 顾行云:“你不怕,我不怕,可总有人会怕。”这世上多的是人,不论善恶,只论身份。 玄葳:“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世人如何做人自有天道去教,她不是闲人,没那个心思和他们论是非短长,也不会傻得自曝身份然后又自诩正义地去堵上所有人的嘴。 她不跟顾行云掩饰,只是因为她懒得像上个世界那样找理由解释小银的消失和她的出现了。 顾行云是聪明人,和聪明人撒谎很累。 同样的,聪明人也知道该怎么做才最好。 顾行云微怔,而后轻轻笑开。 “你说得对。” 这是他和她的秘密。 不知怎的,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有些愉悦。 “你饿吗?可以过来吃点东西。” 玄葳走到桌边坐下,昨天又是追人又是放血的,她是真的有点饿。 也不等顾行云回应,就自己拿起筷子开吃了。 顾行云起身穿戴好衣服,洗了把脸过来,看见托盘上的早膳种类丰富,卖相还很不错。 他突发奇想,问了句:“这不会是你变出来的吧?” 玄葳波澜不惊地咽下一口糕点,“厨房里找的,我不会变东西。” “那你会什么法术?” “我不会法术。” “……那,你还能变回去吗?” 玄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不能。” “……”咳,小银好像和他想象中的精怪不太一样呢。 不料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筷子,接着说:“除非我死了。” 顾行云猝不及防,被刚塞进嘴中的食物呛住,转过头疯狂咳嗽起来。 待他咳完了,才拿过帕子优雅地擦擦嘴,一脸郑重道:“那你千万别变回去。” 玄葳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清澈得很,可顾行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那下面,藏得很深。 那是他无法触及和置喙的领域。 顾行云敛下眸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这是哪里?” “离城主府不远的一间小院,估计是那个女人专门为你准备的吧。” 顾行云这才想起他是被谁弄到这来的,但他醒来后就只见到了玄葳。 “你把她关起来了?” “没有。” “呃,逃走了?”虽然他觉得不太可能,否则早就已经带着人杀回来了。 “晕着,扔在院子里了。” “……” 顾行云沉默片刻,继续吃早膳。 等吃完了,两人一起走出去,打开门,果然见祁玉儿和黑衣人就那样歪七扭八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玄葳甚至连衣服都懒得给祁玉儿披一件,就让她那样露着臂膀躺了一夜。 笑话,人家都要扒她皮了,还指望她给她穿衣裳? 她是那么慈悲的神吗? “你打算怎么做?” 顾行云撇开目光,显然祁玉儿那副模样又让他想起了昨夜的事,脸色有点黑沉。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祁青峰用絮儿威胁他,而现在祁玉儿自己将把柄送到他手上,他不好好利用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吃的亏呢? 玄葳点点头,“看来你的回谷之日可以提前了。” 顾行云眉梢轻挑,微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玄葳语气平淡,“不然呢?你口中的以牙还牙总不会是也给这女人下药吧。” 顾行云这样的人,就算要报复也不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因为站得高看得远,所以不会拘泥于一时怨愤,而是会冷静下来为自己,不,是为回春谷,谋取更大的利益。 顾行云掀唇一笑。 化成人形的小银,似乎比原来的小银更让他惊喜呢。 第85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19) 此时,城主府中已经快闹翻天了。 欧阳絮一路风风火火地带着陵游和应尘闯进了祁玉儿的院子,直接开始砸门。 “祁玉儿,你给我出来!你开门啊!” “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你这个色胆包天不要脸的女人,也不照照镜子看你哪点配得上我表哥,要是我表哥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用独门暗器刮花你的脸! ” 院子里的下人被她凶神恶煞的模样震住,一不留神就让她闯了进去。 翻了整个院子都没见着人影,欧阳絮更是心急如焚。 怎么办怎么办? 表哥不会已经遭了那女人的毒手吧? “陵游!”她娇喝一声,陵游立即会意,长剑锃地出鞘架在了匆匆赶来的管事脖子上。 欧阳絮瞪着他,“说!祁玉儿把我哥带到哪里去了!” 那管事双腿软了一下,好歹没让自己跪下去,擦了擦额头的汗,颤声道:“欧阳小姐,我们家小姐昨夜有要事外出,还未回府,至于顾公子的去向,老奴属实不知啊!许是,许是也有事出去一趟,等等就回来了?” “不可能!表哥不会独自出门不带陵游的,就算真的自己出去也会跟我们说一声,如今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就消失不见,一定是被祁玉儿劫走了!” 应尘在旁边气鼓鼓地搭腔:“还有小银,小银也被那个坏女人抓走了!” 欧阳絮双眼冒火,“少废话!快点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砸了这城主府!” “欧阳小姐好大的口气。”院门口,祁青峰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面色沉肃,“你要砸了谁的府?” 欧阳絮转过身,对上他压迫的目光仍是半点不退,“祁城主来得正好,下人不知道,那你总该知道吧?” 祁青峰眯了眯眼,“若你要问你哥哥的去向,你这个做妹妹的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 欧阳絮最讨厌这种假惺惺的场面话,她本就是个直肠子暴脾气,在亲人面前才会收敛一些。前阵子被软禁的憋屈还历历在目,新仇旧恨一起浮上心头,顿时就炸了。 她一把夺过陵游的剑指着祁青峰,厉声道,“老头,少在这跟我绕弯子,我可不像表哥那么讲道理,惹急了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祁青峰眸含愠色,“口出狂言,目无尊长,这就是欧阳小姐的家教吗?” “尊长?”欧阳絮讥笑了一声,“你算哪门子的尊长?除了我师公,我其他尊长都在地底下,你看他们认不认你?何况祁城主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哪来的自信教训人家的女儿?” 祁青峰铁青了脸,冷哼一声,“我今天还就要教教你如何对长辈说话!” 说着就抬手成爪向欧阳絮袭来! 陵游见状,赶紧飞身过去抵挡,两人才刚交上手,便听院门外又传来男子清朗萧肃的声音。 “不劳祁城主费心了,我的妹妹,自有我来教。” 白衣身影翩然而至,应尘眼睛一亮,第一个冲过去牢牢抱住了大腿。 “云哥哥你回来了!” 欧阳絮紧随其后,“表哥!你没事吧?” 顾行云摸摸应尘的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没事。” 又话锋一转,压低嗓音道:“倒是你,昨天才跟你说的话,又忘了?行事切勿莽撞,而且你的身体,生气于病情不利。” 欧阳絮嘴角一垮,“那他们欺人太甚在先,我忍不住嘛。” 顾行云无奈地摇摇头,还欲说什么,却被一道泠然的女声截断了。 “忍不住很正常。”雪衣少女从他身后走出来,淡道,“可如果你弱他强,忍不住会很麻烦。” 欧阳絮先是一愣,旋即两眼放光,“表哥,你从哪里拐来的漂亮妹妹!” 顾行云嘴角微抽,为什么又是“拐”这个字,他看起来就那么像骗子吗? 他拿出早已想好的措辞,“这位是玄姑娘,是她救了我。” 欧阳絮眼眸睁大,“所以祁玉儿那女人真的对你下手了!表哥,你有没有被她……” 顾行云脸一黑,“没有!” 还有你能不能别喊这么大声? 顾行云敛了表情,无视一群下人隐晦的打量,款款行至刚停下手的两人跟前。 陵游激动地唤了声,“谷主!” 顾行云点了下头,陵游便恭顺地回到他身后。 祁青峰看着他,眼神复杂幽暗。 顾行云直直对上,不闪不避,嘴角是一如既往的温文笑意。 半晌,终究是祁青峰先开了口,难得没有拐弯抹角。 “敢问顾谷主,我女儿在哪里?” 昨夜祁玉儿出门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思虑了许久,到底是没有拦。 一方面,女儿铁了心着了魔,若不让她彻底认清,他再怎么劝她也不会甘心。 至于另一方面……顾行云此人,绝不会为人掌控,但若能让其心甘情愿臣服,带来的利益将是巨大的。 他也在赌。 可惜,他女儿的本事还不够,拴不住这个人。 顾行云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 他们都心知肚明,既然赌输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行云勾唇道:“祁城主,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 这厢男人自去谈判了,剩下的欧阳絮和应尘就围着玄葳转。 “玄妹妹,你在哪发现我表哥的呀?” “你是怎么救的他?” “你也会武功吗?” “你把祁玉儿那女人怎么样了?” “……” 欧阳絮自顾自问了一堆问题,玄葳都只用两三个字就回答了,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就干脆不回答。 “玄妹妹,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说话?” 玄葳瞟她一眼,“姐姐。” 欧阳絮:“欸!怎么了?” 玄葳:…… “我说,我是姐姐。” 欧阳絮眨眨眼,“你几岁啦?” 玄葳:“十八……”万。 欧阳絮不太信,“真的?为什么你看起来比我还小?” 玄葳正儿八经道:“我显小。” 谁让这身体就是只小雪貂。 欧阳絮表示膝盖中了一箭。 这反过来不就是,她显老? 应尘牵住玄葳的手,乖乖叫道:“仙女姐姐。” 欧阳絮叉腰佯作生气,“为什么是仙女姐姐不是玄姐姐?” 明明她就是欧阳姐姐。 应尘:“因为仙女姐姐和云哥哥一样好看啊。” 欧阳絮:“……” 噗呲,再中一箭。 第86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20) 翌日,出城的一辆马车上。 照旧是陵游驾着车,车厢内,玄葳和欧阳絮分坐两侧,应尘个子小,就和顾行云一起坐在中间。 欧阳絮的视线不停在顾行云和玄葳身上打转,时不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 玄葳双手环胸,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淡然处之。 顾行云晏然自若地翻着医书,似乎并未察觉。 倒是应尘颇为不解,“欧阳姐姐,你笑什么呀?” 欧阳絮挑眉,“开心呀,仙女姐姐和我们一起走,你不开心吗?” “我本来开心的,但是……”应尘顿住,偷偷瞄玄葳一眼,又拉了拉欧阳絮的袖子。 欧阳絮低下头,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但是,云哥哥说,仙女姐姐是因为爹娘都不在了,又生了病,要让云哥哥帮她治病才跟我们一起走的。我觉得仙女姐姐可能不开心,所以就不想开心了。” 应尘自以为说的是悄悄话,其实连车外的陵游都听见了,更别说五官敏锐的玄葳。 玄葳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行云。 痛失双亲,身患重病,所以赖上了你这个神医,原来你就是这么跟他们解释的? 顾行云轻咳一声,心虚地撇开了眼。 那什么,他真没咒人的意思。 就,就是大夫的职业病,下意识就找了这么个理由。 两人的眉眼官司欧阳絮看在眼中,喟然而叹,挼了挼小和尚的脑门。 “应尘呐,你真是个好孩子。” 真是个好骗的孩子。 也不想想你云哥哥这等身份,想求他医治的人那是犹如过江之鲫。 要真的每个人都能让他亲自来捞,他还不得累死。 相反的,你云哥哥才是那条最难钓的鱼,要让他出手,必须有足够的筹码,比如不得不还的人情债,又或者不菲的诊金。 当然,这诊金不是指单纯的钱财,而是能让他心动的珍贵药材以及药方。 可如今这情况,那妥妥是人家鱼饵还没放,他就已经愿者上钩了啊! 你看看玄姐姐那姿色……啊不,气色,那像是有重病在身的样子吗? 你再看看你云哥哥那故作姿态的样子,看个书还要专门挑角度力求给人家展现绝美侧颜,是不是像极了孔雀求偶?反正她是没见过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装。 顾行云:…… 那还不是你莫名其妙一直往我这边挤? 他不想膝盖撞到人家就只能那样侧坐了啊。 欧阳絮:我不管我不管! 嫂子雷达已经启动,谁都不能阻挡她为天仙配的爱情助攻! 玄姐姐这比她哥还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简直就是她理想的表嫂人选,再加上那神秘莫测人狠话不多的气质,一看就靠谱,她终于可以放心地把苦行僧一样的老哥交出去了!不用再担心被祁玉儿那样的妖女糟蹋! 这个想法在她亲眼目睹玄姐姐把祁玉儿像破麻袋一样扔到那臭老头身上,并且气场高大上动作快狠准地一个人干翻了冲上来的所有守卫时,就已经深深扎根在她心中。 当时心里小人就在疯狂摇旗呐喊: 上啊!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打赢了就可以把回春谷谷主+天下第一神医+江湖第二美男子(请原谅在她心里第一是长虹大哥)抱回家! 思及此,欧阳絮忍不住问道:“玄姐姐,你当时说我们一天不出城,祁玉儿就一天醒不过来,还说她身上的毒连表哥都解不了,什么毒这么神奇啊?” 看在那声玄姐姐的份上,玄葳的回答总算不是两三个字了。 “不是毒,是蛊。” 当然,一开始的确是刺头身上的毒,蛊是后来为了方便远距离控制才下的。 刺头身上的刺钻入体内后,可以根据需要幻化成不同用途的蛊。祁玉儿中的是沉眠蛊,只要刺头这边意念操控,那边人就会醒来。 “这样说只是防止他们不放我们走。”毕竟不管谁知道自己身体里有埋藏的蛊,都不会放心的。 欧阳絮:“那玄姐姐说等我们到了安全地点时解毒丹就会送到是骗他们的?” “没有骗人。”玄葳扫了顾行云一眼,理所当然道,“顾谷主不是已经让人送了么?” 顾行云微愣,明白过来后,眼中染上了会心的笑意。 “玄姑娘说的是。” 可不是么,他也解不了,因为最后一颗能解百毒的回春丹,已经被他送出手了。 至于祁青峰费尽心思拿到的丹药,要不要给自己女儿服用,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欧阳絮:“?”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这么快就已经默契到不需要她这个助攻了吗? 有亿点点欣慰。 但只要一天还没修成正果,她就要继续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欧阳絮眼珠转了转,又去问顾行云。 “表哥,你从祁老头那里薅了那么多好东西,有没有给玄姑娘这个救命恩人送点啥?” 据说祁连城建于前朝末年,是在乱军之中发家的,因此当时的城主囤了前朝许多遗落的宝贝,金银珠翠自不必说,还有许多古董字画以及失传的孤本,包括长虹大哥一定要拿到手的那本秘籍。 这次,陵游拿到了一本他心心念念的剑谱,她拿到了一本惦记好久的暗器详解,应尘对那些不感兴趣,就替空闻方丈讨了一本前朝高僧手抄的佛经。 顾行云摸摸鼻子,“这个嘛……” 玄葳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他给我送了药。” 欧阳絮:“……”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顾行云一眼。 亏她还以为表哥开窍了,结果呢,就这? 绝佳的示好机会,居然给人家送药! 人家又不跟你似的天天就知道宝贝那些药材,这不是明晃晃说人家有病么? 其实这回顾行云当真冤枉。 他的确有在投其所好,可谁能想到小银做貂时最喜欢抱着药材啃,做人时就不喜欢啃了呢? 还是应尘在一旁歪打正着,“可惜小银回山里去了。” 小和尚叹了口气,光溜溜的脑门上写满失落两个字,“如果小银在就好了,它最喜欢吃草药了。” 很少撒谎骗小孩的顾行云有些惭愧,“应尘放心,小银一定会好好的。” “它会找到新的主人吗?新的主人会不会对它好?” 顾行云顿了顿,温声道:“她没有主人了,但她会有很多朋友,朋友们都会对她很好的。” 他回答着应尘的问题,目光却是不经意般落在玄葳的方向。 似是在寻求认同,又似是…… 在许一个认真的承诺。 玄葳和他对视片刻,垂下眸子,似有若无地附和了一声。 “嗯,会的。” 第87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21) 时值暮春,路上风景正好,一行人走走停停,行至半途时,在一个村庄歇脚。 顾行云新得的医书孤本中有一种失传已久的麻沸散药方让他很感兴趣。 其中有一味名为醉心花的主药较为罕见,只在太白山一带生长,而太白山就在这村庄附近。 他打算第二天上山探探。 欧阳絮对草药没啥兴趣,准备就带着应尘在村子里等他们回来,顺便钻研一下她的新暗器。 其实她本来想把陵游也扣下来,给表哥和玄姐姐创造独处的机会,反正表哥那脑子加上玄姐姐的身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奈何那傻大个是个死心眼儿,死活听不懂她的暗示。 欧阳絮:唉,唯一看穿一切的助攻就是这么孤独。 她有一点点,想念长虹大哥了。 真的只有亿点点。 然而当天晚上,她就迎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师公?你回来了!”欧阳絮又惊又喜。 鹤发童颜的老人负手而立,刮她一眼,鼻腔里发出不满的哼声。 “你这没良心的丫头,我还当你早把师公给忘了,一心只记得你的情郎呢!” 欧阳絮觍着脸笑,“哪有啦,师公对我最好了,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英明神武潇洒不凡,谁也越不过去!” 逍遥道人压了压翘起的嘴角,弹开她的脑袋,“得了吧你这丫头,也就这张嘴能吹出花来。” “那……”欧阳絮锲而不舍地凑上来,眨巴眨巴眼,“长虹大哥现在没事了吧?” “哼。”看看,三句话不到就暴露本性了。 逍遥道人背过身不回答。 欧阳絮追过去。 他转回头。 欧阳絮又绕回来。 一老一少互相瞪眼。 终究是抵不过那双小鹿般无辜的眸子和巴巴的神情,逍遥道人拿她没办法,只能忿忿地叹气。 “行了行了,转得我都晕了。” 他冲着门口叫了一声,语气要多嫌弃有多嫌弃,“那谁,赶紧的,还杵那儿干嘛呢,没见小丫头都急了吗?!” 话音落下,一个身披黑色斗篷,戴着兜帽的男子推门而入。 欧阳絮愕然一瞬,就见那男子摘下了兜帽,冲她洒然而笑。 男子剑眉星目,五官锋利,笑起来颇有种风流倜傥之感。 “长虹大哥!” 她喜出望外地扑了上去。 长虹敞开怀抱接住她,顺势转了一圈。 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顾行云:“嗯哼,咳咳。” 欧阳絮浑身一震,赶紧从人身上下来站好。 论有个像爹一样的兄长的苦恼,连在师公面前她都不怕羞,但在顾行云面前就是不敢放肆。 顾行云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长虹,和玄葳一起信步走进来,落后一步的陵游耳朵一动,目光警觉地投向了房顶。 “什么人!” 自从上次顾行云被祁玉儿劫走,虽然谷主事后并未怪罪于他,可他还是十分愧疚。这段时间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 他立刻飞身上去,就要去抓那隐匿在暗中的黑影。 长虹见状,郑重地对顾行云抱拳行了一礼。 “顾谷主,久仰大名。” 接着无奈一笑,“屋顶那个,应当是我的暗卫。” 顾行云眉梢轻挑,把陵游叫了回来。 陵游应声落地,站在顾行云侧后方。 长虹也开口唤道:“当归。” 黑衣暗卫轻飘飘落下,身形如鬼魅,“主子。” 陵游暗自嘀咕:“既是暗卫,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以为是刺客呢。” 当归顶着一张面瘫脸,内心疯狂mmp:去你娘的鬼鬼祟祟! 知道什么是暗卫吗? 暗!卫! 不在暗处还叫什么暗卫? 然而主子发话了,他只能强忍着不适站在众人的目光下。 欧阳絮有点迷糊地看着那个眉清目秀的黑衣小哥。 长虹大哥怎么会有暗卫呢? 那不是只有…… 却见顾行云从容不迫地回了个礼。 “三皇子殿下客气了,在下愧不敢当。” 欧阳絮目瞪口呆:……三,三皇子?长虹大哥是皇子?哪个国的皇子?天呐她和长虹大哥不会有灭族之仇吧?她不要走虐恋情深路线啊喂!快给她来一发暴雨梨花针冷静冷静。 陵游心中咯噔:靠,居然来头这么大,刚刚那剑好像差点戳到那个暗卫的屁股,他不会被暗卫组织追杀吧。 当归继续面瘫:艹,主子竟然在这群人面前曝了身份,是该灭口呢?还是灭口呢?要么就先拿那个敢戳他……的煞笔开刀吧。 逍遥道人一脸不爽:这小子又开始了,要不是他事先传了信,这小子能一副万事皆在掌握的模样在这装逼?想当年他在江湖上号称装逼第一人的时候这小子还没投胎呢! 玄葳漫不经心: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起来,不过顾大公子能不能把你那大舅哥的架子收一收,我看你分明敢当得很啊。 …… 一水儿的俊男美女围坐,似乎将这普通的茅草屋都照亮了几分。 昏暗的烛火一跳一跳,墙壁上人影跃动,诉说着某个古老的,哦不,狗血的故事。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还没有狗血到欧阳絮想象中的地步。 江湖第一剑客长虹大侠,另一重身份是赵国的三皇子,赵羽。 欧阳絮:好险,差一点就要沦为虐文女主了呜呜呜(? ?д?) 母妃被害,一朝跌落,幼年悲惨,但依旧顽强不屈地成长为了一个好男儿并练就一身非凡武艺。 欧阳絮:心疼,抱抱她的小长虹呜呜呜(? ?д?) 他熟读兵法谋略,精通作战之道,厌恶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空有一身本领而无用武之地,于是干脆投身江湖。 欧阳絮:她懂!她也最讨厌那些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老狐狸了!不愧是她看上的人呜呜呜(? ?д?) 顾行云忍无可忍地丢过去一记眼刀。 再呜下去就给他滚去睡觉! 就这点儿出息! 欧阳絮吐了吐舌头,躲到玄葳身后去了。 欧阳絮:嘿嘿,你再瞪个试试? 玄葳不动如山,淡定回视。 顾行云:…… 咳了一声转过头,奈何不了机灵鬼妹妹,他还是继续盘问冤种妹夫吧。 逍遥道人摸了摸下巴,看着玄葳若有所思。 看来他不在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行云这小子对他这个师公叨叨起来那都是一套一套的,遇上这个清清冷冷的小姑娘居然瞬间就哑火了。 唉,春天啊。 年轻人的春天。 第88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22) 顾行云终于问到了最后一个问题。 “关于那本秘籍,殿下是否该给个解释了?为此,舍妹可是被软禁了半月之久。” 赵羽面露愧色,“此事确是我疏忽大意,连累了絮儿。” 他叹息一声,“其实我知道祁青峰是故意用那本秘籍当噱头,就是为了引出其他知道它秘密的人,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得不上钩。” “否则若他没有旁的心思还好,要真是藏了野心,又或者干脆与周弈合作,那麻烦就大了。” 顾行云眼眸闪了闪,“周国太子,周弈?” “正是。” “其实那不止是本秘籍,还隐含了宝藏的线索。” 欧阳絮从玄葳身后探出头,“什么宝藏呀?” 赵羽看着她,神情柔和些许,“是前朝萧王墓。” 欧阳絮:“就是那个前朝的战神萧王?” “没错。” 欧阳絮:“可我记得史书上不是说,萧王和萧王妃鹣鲽情深,天下平定之后就一起归隐山林了吗?都没葬在皇陵,他的墓里能有什么宝贝啊?” “虽无金银珠宝,却有无价之宝。”赵羽沉声道,“时人多赞萧王妃是名奇女子,出身书香世家却文武双全,经常随萧王一起出征,且能独自领兵打仗,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 “她曾造出一种威力极大的火药,在最出名的那场临羊之战中不费一兵一卒就攻下了数座城池。但是在那之后,那种神秘的火药就销声匿迹了。” “据她身边副将说,是因为那种火药使用起来太过血腥残忍,几乎无人生还,所以萧王妃后来再也没制作过。最终那种火药的制作方法和配方也被一起带进了墓中,只有他们夫妻的后人知道他们的墓在何处,代代相传。” “直到前朝国破之时,有关于他们墓葬的线索才暴露出来,却是机缘巧合之下一分为三,以不同的记载方式散落各地,鲜为人知。” “我也是三年前无意中得到了其中一份线索才知晓此事,但我自幼读书时便佩服萧王用兵如神,也无打扰先辈之心,所以并未在意。” “可不久前我私下探得周弈频频派人去往祁连城,似乎是为了一本武功秘籍,觉得奇怪便留心查了一番,才知那本秘籍竟是另一份线索。” “两国如今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早就风起云涌,随时可能交战,如果让周弈得到了那种火药的制作方法,依他一贯心狠手辣的行事作风,后果难以想象。” 顾行云给他倒了杯水,面容沉静依旧,“所以殿下是担心最后那份线索就在周弈手中,如果祁城主那份也落入他手里,他就有可能寻到墓葬之处?” “多谢。”赵羽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清了清嗓子,“这并非是我多虑,其实我手里现在这两份……就已经指明了墓葬的大致方位。” 闻言,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赵羽抿了抿唇,“就在这太白山。”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顾行云打破僵持,凝眉看着他,“殿下来这里,就是为了那个墓?” “不。”赵羽侧头望着欧阳絮,诚恳道,“我来只是因为答应过絮儿,会回来寻她。” 欧阳絮被那深情款款的眼神看得心砰砰跳,脸上一红,欲盖弥彰地又把头缩回玄葳身后了。 于是这回轮到赵羽对上了玄葳莫得感情的视线。 玄葳:看什么看,赶紧说正事。 赵羽:…… 他哑然失笑,又转过头面对顾行云。 呃……是他的错觉吗?顾兄的目光怎么突然凉飕飕的? 顾行云:笑什么笑,不准对她笑! 赵羽下意识正了神色,就听顾行云问道:“所以殿下对墓里的东西不感兴趣?” 赵羽默了默,“并非全然不感兴趣,毕竟传说除了火药,萧王妃还打造过其他一些神兵利器。但是掘人坟墓扰人安宁实非正人君子所为,我抢那本秘籍的初衷也只是不想让它落到周国皇室手中,以免生灵涂炭。” “殿下实乃仁义之将也。”顾行云赞了一句,继而话锋一转,“在下前不久才从祁连城出来,倒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说着有趣,语气却是云淡风轻,“祁连城往来商队突增,多运些米粮草药之物,可多出来的货却不在城内商铺,殿下觉得,它们是去了哪里?” 赵羽一怔,眸中掠过一丝晦暗,仿佛风雨欲来。 确实是平静不了多久了。 赵国去年末大寒,雪雹连下数天,深及五尺,人马不能行,百姓多冻死,损失的牲畜更是数不胜数。他说服父皇拨下大笔赈灾款,可父皇最后却没将这事交给他去做。 赵羽想到这不禁捏紧了拳头,那些钱经过某些人的手,最后能到百姓手里的又有多少。 常言道大冰之后必有大旱,若今夏当真再来一次旱灾,国库也不知还经不经得起那般造作。 若此时敌国再趁火打劫,当真是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顾行云话里的暗示如此明显,他再不明白那兵书也是白读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祁青峰一定是提前从周奕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开始囤这些东西。即使最后他自己用不上,祁连城占据地利,他也可以浑水摸鱼发一笔战难财。 能在两国夹缝中生存多年还独善其身的老狐狸,就别指望他有什么高尚的济世情操了。 更甚者,祁青峰说不定已经和周奕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当然,如果他还没被野心冲昏头脑,应该不会这样做,毕竟与虎谋皮的下场从来好不到哪去。 但无论如何,老虎已经蠢蠢欲动,那狮子决不能坐以待毙。 赵羽抬眸,神色严肃,“多谢提醒。” 顾行云淡淡一笑,“不必,在下不过分享些趣闻罢了。” “只有一句,我再问殿下一次。”顾行云定定看着他,“便是知道了这些,殿下也没有去探那墓的意思?” 毕竟若真能拥有那东西,就根本不怕对方来犯。 “只要东西不落到敌人手里,又有何惧?”赵羽坚声道,“他们敢来我就敢打。” 欧阳絮跳出来,扬扬小拳头,“长虹大哥放心,我一定陪……” 顾行云凉凉的视线挪过来,她又怂怂地躲回去,“……一定在后面给你打气啦。” 赵羽笑得温柔,“好。” 顾行云目光深了深,“那么,就请殿下日后行事多加小心,丑话说在前头,在下不愿再见到舍妹以身犯险了。” 赵羽当即郑重地做了保证,其他人也当顾行云最后问的这句只是为了妹妹的平安要一个承诺。 谈话结束,众人各自回去睡觉。 顾行云送玄葳回屋,在她进门前,正要习惯性道一句好好歇息,却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顾行云,最后那条线索,是不是在你手里?” 第89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23) 黑夜里,他的眼睛犹如星斗,闪烁不定。 短暂的沉默后,顾行云无声地勾了勾唇。 “那么这次,该轮到你为我保守秘密了。” 他的声音磁性悦耳,似有一种莫名的愉悦掺杂其中,让人忍不住想要听从。 “就如你上次说的那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玄葳眨了下眼,和他对视片刻,忽然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眸色逐渐迷离,咕哝道:“睡了。” 转身,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没有对他的变相承认做出任何反应,也没有问他为何不将此事告知其他人,好像刚刚不过是随口一问。 独留男子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隐约的低笑声散在夜风里,不留痕迹。 第二日,上山采药的终究从两个人变成了六个人。 欧阳絮:别问她为什么要去破坏两人世界。 问就是此两人非彼两人。 不该跟着的非要跟着。 该跟着的居然说要在屋里咸鱼瘫! 爬山是多么绝佳的促进彼此感情的一项活动啊,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助攻她必须不能放过! 于是她死缠烂打把玄葳从床上拖起来,要她陪自己(表哥)一起去。 玄葳从床上坐起的时候,跟个游魂似的撩了撩眼皮,“你确定要跟着去?不怕回不来?” 欧阳絮愣了愣,有点惊讶地笑,“为什么会回不来啊?” 她以前也不是没跟表哥上过山,“别担心啦,只是采个药,又不是去盗墓。” “哎呀,玄姐姐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不要辜负这大好春光啊!” 玄葳盯着她看了几秒,幽幽一叹。 “行,去。” 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这样,陵游跟着顾行云,欧阳絮拉上了玄葳,赵羽陪着欧阳絮,当归自然不可能撇下主子。 至于应尘……一大早就被隔壁李大娘家的小女娃拐走了。 逍遥道人被留下来看孩子。 除了一老一小,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遥山淡淡,芳草萋萋,莺啼燕舞,欢歌笑…… 好吧。 没有欢歌笑语。 只有某人很无语。 欧阳絮:我滴哥啊,人都帮你约出来了,你能不能主动点? 一言不发就知道闷头爬,真当一群人都闲着没事跑来陪你找草药啊!(# ` n′ ) 走在她身旁的赵羽看她小嘴撅得老高,忍俊不禁,同时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 一会儿后,盯着她哥背影干着急的欧阳絮才发觉身边人不见了,正要回头寻时,眼前冷不丁被一片殷红占据。 那是一束娇艳欲滴的山杜鹃,开得正盛,如朝霞彩云般瑰丽夺目。 赵羽从那团云朵后探出头,眼含笑意,“絮儿开心点了吗?” 欧阳絮呆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噗嗤一笑,从他手中接过了花束。 “谢谢,开心多了。” “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 “不用,我可以的。”欧阳絮摇摇头,她还没那么娇弱,而且也舍不得累着心上人。 不过……欧阳絮灵光一闪,又有了新想法。 她朝赵羽抛了个媚眼,做口型道:“看我的。” 说完就快步上前,凑到了玄葳身边。 “玄姐姐,你累不累?” 累的话我让表哥牵你走啊! 玄葳脸不红气不喘,“不累。” 懒归懒,她这具被淬炼过的身体,体力素质一般人望尘莫及。 欧阳絮:没事,意料之中,她还有招! “玄姐姐,你看这花好不好看?”她晃了晃手中的红杜鹃。 “还行。”玄葳自认为很给面子地评价了一句。 毕竟她是见过花神一念咒,百花争破头的人。 “这是长虹大哥送我的噢。” 快说你羡慕!你想要!我让表哥给你送! 玄葳:“……” 行叭,她懂了。 小姑娘的炫耀嘛,可以理解。 那就配合一下吧,“好看。” 欧阳絮:虽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但也够她发挥了! 她当即又往前追了几步,和顾行云并肩。 “表哥,你看这花怎么样?” 顾行云将四处打转的目光收回来,落在那束杜鹃上,眉头微蹙。 “不——”对,不是我要找的花。 欧阳絮见势不妙,赶紧打断,“玄姐姐都说好看!” 所以你不能说不好看懂不懂! 顾行云眉头松了松,下意识望了后面的玄葳一眼,“嗯,是挺好看的。” 欧阳絮: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表哥还是有救的! “是长、虹、大、哥摘来送我的哦!” 听听,多么明显的暗示! 哥啊,我就不指望你跟长虹大哥一样会抢答了,抄答案会不会? 顾行云闻言,眉心又轻拧了起来。 他余光落在往前追了几步正好越过玄葳身旁并对她风骚一笑(其实人家真的只是很礼貌的微笑……)的赵羽身上,忽然轻哼了一声。 挑剔地将束杜鹃打量一番,语气冷淡,“也就第一眼还行,可惜经不起细看。” “只能骗骗小姑娘。” 刚走近的玄葳:说滴没错,要是换成她,搬一片花海来也骗不到她。 不过,这人看着她干嘛? 玄葳无辜地看回去。 抱歉,不是她不想表现出赞同啊,她这是不想打击天真纯洁的少女心。 顾行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她。 但他就是觉得心口有点闷。 真有那么好看? 他的落紫藤、半生莲、血莓果……那么多珍贵草药还比不上一束野花?! 他近乎控诉地看了她一眼,默默甩袖继续走了。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幽怨。 欧阳絮一脸懵逼。 不是,你幽怨个啥? 她还没幽怨呢! 她哥啥时候患上这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毛病的? 赵羽若有所思。 嗯……大舅哥似乎对我有点意见。 不过可以理解,毕竟是唯一的妹妹嘛。 看来以后不能在他面前骗,咳,哄絮儿了。 唯有陵游跃跃欲试。 他昨天做了一整晚的梦,一直在被那个冷脸暗卫带领手下追杀,逃得他筋疲力尽,今天起来都蔫头巴脑神思恍惚。 谷主都说了,送花可以骗骗小姑娘,哄哄小伙子。(顾行云:?属实挺恍惚。) 希望小伙子消消气,不要追杀他了。 当归收到一束花。 白瓣黄蕊的野菊花。 那个胆敢戳他xx的煞笔送的。 他心平气和地收下了。 花本无罪,而且有用。 至少明年今日,他可以将这束花插回对方的坟头上(^_^) 。 第90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24)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欧阳小红娘决定使出终极必杀技。 玄葳正在琢磨顾行云最后那一眼的意思。 头上突然重了一丢丢。 她下意识晃晃脑袋,于是一朵花砸在了她鼻梁上。 玄葳:…… 纤纤素指一左一右扯掉了两片遮住眼睛的绿叶,木着脸看向身边。 欧阳絮讪笑两声。 “那什么,好像是大了点哈。”她默默探出小手把花环往上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露出玄葳清丽的眉眼。 “呐,其实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玄姐姐你天生丽质!” “不要这副表情嘛,来,笑一笑。” 玄葳扯扯嘴角。 “不要假笑,要真情实感地笑。” 玄葳似笑非笑。 欧阳絮:“……” 行吧,不能要求太高。 “就这样,转过头,看前面,对对对,保持住!”欧阳絮深吸一口气,在玄葳反应过来前一声大喊,“哥,看这边!” 顾行云毫无防备地回过头。 惊鸿一瞥,怔在那里。 目光定格之处,雪肤玉貌的少女聘婷而立,乌黑发间簪着娇红如火的杜鹃,莹润耳畔缀着靑翠欲滴的叶芽,清冷冶艳交缠于她唇角揉碎的笑意。 他入眼的是江碧鸟逾白的灵秀,他嗅到的是青山花欲燃的香气,他听见胸口某处不安分的鼓动,应和着林间黄鹂声声啼。 数丈石阶,两相对望。山川皆入画,人在画中游。 荡漾春波漫过山头。 又漫人心头。 欧阳絮:朋友们!听我一句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白头! 赵羽:絮儿……你这诗,好像哪里不太对? 欧阳絮:哪里不对?<(`^′)> 赵羽:咳,是我记错了,哪里都对。(⌒▽⌒) “表哥,评价一下?”欧阳絮疯狂眨眼。 哥啊,饭都喂到嘴边了!就差你张个嘴! 送花不会,夸人这不能更简单了吧? 什么“人比花娇”“天香国色”“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那些天花乱坠的随便来一句就成啊! 快快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顾行云骤而回神,目光一颤,有些慌乱地从那张脸上挪开,正好落在鬓边那朵杜鹃上。 脱口而出道:“杜鹃,根消炎止泻,叶化痰止咳,性甘微苦,花可生食,调经和血,祛除风湿,与猪蹄同煲服用,可治……” 戛然而止。 玄葳挑眉,“继续背啊,可治什么?” 顾行云:……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刚刚说了什么? 四下忽寂,鸦雀无声。 唯有树梢簌簌摇动两下,黑影一前一后飞掠而过,传来一声冷喝:“别跑!” 然后是陵游气喘吁吁的嚎叫:“小姐,救命啊!” 这暗卫怎么收了他的花还生气啊! 再不让三皇子殿下把人叫回去他就撑不住啦! 欧阳絮无语望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啊啊啊!没救了没救了!” 她气咻咻往前冲,越过顾行云时瞪了他一眼,“一个两个的都没救了!” “絮儿等等我!”赵羽赶紧追上去,经过顾行云身边,犹疑片刻,拍了拍他的肩,“顾兄果真不负神医之名,医术精湛,令人……咳,佩服。” 顾行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赵羽:顾兄啊,自求多福吧。 溜了溜了。 在他之后,玄葳步履悠然,拾阶而上。 顾行云唇瓣动了动,正想说点什么弥补一下。 就见玄葳走到他面前,眼尾微扬,摘下花环欣赏一番,然后…… 戴到了他头上。 “背得不错,奖励你的。”下次别背了。 “另外……我身体不错,也不吃猪蹄。” 顾行云,卒。 …… 却说欧阳絮发泄般一通乱跑,后面一个追着一个,都开始不走寻常路。 等到她发觉不对劲时,“这里我们是不是来过?这几棵桃花好眼熟。” 玄葳:“嗯,而且是第三遍了。” 欧阳絮:“……”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路痴属性? 赵羽安慰道:“无碍,我还记得先前来的方向,我们原路返回就是。” 他透过密林缝隙望了望开始西斜的太阳,很快就判定了方位,带着大家原路返……呃,怎么返不回了? 明明是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的啊,怎么绕了一圈又回到这里了? 欧阳絮反过来安慰道:“没事,要不我们沿路做个标记吧,肯定可以的。” 又一次尝试。 还是一样的结果。 于是干脆换个方向再试。 然而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 林子里的光渐渐昏暗下去,众人疲倦地靠坐在树下,脸色沉凝。 四周变得越来越安静,听不到其他活物的声音。 仿佛陷入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环形迷宫里,处处都是路,却都不是出路。 面面相觑片刻,顾行云下了结论。 “我们应该是误入某个前人布下的阵法了。” 欧阳絮懊恼地抓了下头发,“都怪我,不该乱跑的。” 赵羽揽过她的肩,低声道:“别太自责了,你也不知道会这样。” 欧阳絮闻言,脑中莫名闪过玄葳早上说的那句话—— 你不怕回不来吗? 神情一滞。 难道……玄姐姐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目光不自觉挪过去。 雪衣少女双手环胸靠在桃花树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几瓣桃花落在那洁白裙摆间,影影绰绰。 似察觉到她的注视,懒懒抬眸望过来,眸光澄澈,无波无澜。 欧阳絮眨了下眼,莞尔一笑。 她在想啥呢,玄姐姐那就是因为懒随便找了个借口,结果恰好一语成谶。 就像她,明明只是随便挑了条小路走,偏巧就撞进这阵里来了。 “唉~”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吾生之多艰,“我们不会真要在这荒山野岭过夜了吧?” “不无可能。”赵羽语气无奈,“我虽擅长排兵布阵,可对这真正的奇门遁甲之术钻研并不多。太白山一向以山势险峻,崎岖诡谲而闻名,多得是人迹罕至之处,若不是对地势足够了解,怕是很难破阵。” 欧阳絮垮下肩膀,“看来只能等师公来救我们了。” 顾行云沉声道:“只怕等师公寻到这里也要许久。” 毕竟太白山不止是一座山,是几座山脉相连,而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所以,说说你的想法吧。”玄葳支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欧阳絮惊讶又欣喜,“欸?表哥你有办法吗?” 顾行云看看她,又看看赵羽,目光有些复杂,最后轻叹了一声。 “我也只是猜测。” 赵羽也好奇了,“什么猜测?” 顾行云垂下眸子,启唇念道: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姑姑要他好好保管的那本怪异诗画集里,写在扉页的诗。 第91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25) “什么意思?”欧阳絮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溪,飘落的桃花打了个旋顺流而下,“是说要跟着花瓣漂流的方向走吗?” “不过方才绕行时我们也沿着溪走过,我囫囵看了一眼,这条溪尽头是瀑布,对面的山也隔得很远,恐怕过不去吧。”赵羽沉吟道。 “或许不是非要过去,而是……”顾行云环顾一圈其他人,吐出两个字,“下去。” …… 林中循声,突现断崖,湍急溪流直坠山谷,万绿丛中犹如一根银链点缀其间,在崖底砸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水潭。 扑面而来的凉风带着微小的水珠,远看如朦胧云雾,近处氤氲着草木清香。 飞泻瀑布旁,古树参天,怪石嶙峋,千丝万缕的藤条恣意向下延伸,蜿蜒虬结,长达十余丈,最粗的堪比男子小臂。 欧阳絮爬上一块岩石,往底下望了望,“这真的可以出去吗?也太深了吧?感觉没法儿下去。” 赵羽拉住她的手腕,“小心点,下面那个潭看起来很诡异,我怀疑底下有暗河,若是掉进去不知会被卷到何处。” “……该不会暗河就是出路?”欧阳絮转头看着顾行云,半信半疑。 毕竟这也太过于冒险了。 却听顾行云口中喃喃道:“别有天地,别有天地……别有洞天?” 他眉头一动,眸光亮了几分,“陵游!你顺着这些藤蔓下去,看看瀑布后面有没有洞口。” 其他人闻言微愣,领悟话中意思后,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一方面又觉得,似乎有那么点合理。 陵游点点头,正要施展轻功飞下去,却被赵羽喊住。 “等等。”他看向身后,“当归,你和他一起去吧,有个照应。” 当归应声而出,脚尖一点地便腾空跃至陵游面前,仍旧是一张面瘫脸。 陵游:“……” 三殿下,你听我说,真的大可不必。 他一个人不危险,加上这个暗卫才危险,他怕被当踏脚石踹下崖底啊!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当归已经嫌弃地睇他一眼,飞身而下了。 陵游只得苦哈哈跟上。 半刻钟后,当归和陵游一前一后从瀑布旁蹿了上来。 当归面色如常,“主子,山壁往下约五丈,瀑布后确实有个洞口。” 反观陵游,头发和身上都淋湿了,还大口喘着气。 别误会,他这不是累的,是被吓的! 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他就真被踹下去了! 真是最毒暗卫心啊! 可他还不能叫屈,毕竟是自己先得罪了人家。再者,既然是两个人之间的较量,他若是先表现出委屈,岂不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绝对不行! 于是告状的话都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几人开始商量着如何下去。 除了陵游和当归,赵羽的轻功也很不错。 六人分成三组。 赵羽一手抱着欧阳絮,一手拉过藤条缠在两人腰上,率先跳了下去。 陵游本要带着顾行云,顾行云却让他带着玄葳。 其实对于玄葳来说,这具身体虽不会轻功,但敏捷性远超常人,她借助藤条踩着岩壁而下完全没有困难。 可顾行云就是不放心。 拧眉看了他片刻,玄葳忽而轻笑一声,几分无奈几分新奇,“行,听你的。” 她不喜欢在这种无谓的事上浪费时间,而且这种带点儿强硬的关心,对她来说还挺新鲜。 陵游上前歉声道:“玄姑娘,冒犯了。” 然后用手臂恭敬小心地绕过她肩,抓着她的衣服,提气一跃。 最后,当归挟着顾行云也下去了。 被瀑布所掩盖的洞口并不大,顶多也就能容纳两三人通过。 复往内行,山洞便愈来愈宽阔,也越来越幽暗阴凉。 当归拿着点燃的火折子走在前面,陵游则殿后。 进洞后,赵羽一直牢牢牵着欧阳絮的手。拐过一个弯时,她的裙子似是被岩壁勾了一下,一个踉跄就要往后倒,赵羽反应极快地将她往回一扯,堪堪站稳。 欧阳絮身后的顾行云连带着遭了殃。 他被那股力道冲得直直往后摔去,眼看就要着地,电光火石间,后脑勺被一只手护住,随即肩背上传来一股坚定的力道,阻止了他下跌的趋势。 黯淡微弱的光线里,唯有女子的双眸亮若辰星,恰好俯着身子对上他的视线。 一时间,顾行云分不清变快的脉搏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还是因为……一双过于明澈的眼睛。 玄葳淡定地将他的身子扶正,放手前忽然问了一句:“你也需要牵着吗?” 顾行云还有点没回过神,“嗯?你说什么?” 玄葳面不改色,“没什么,走吧。” 几人继续前行。 才走出几步,玄葳蓦地感觉手中多了一抹温热。 停留一会儿,见她没抽开,便悄悄缠了上来。 玄葳心道:顾大公子虽不怕吃苦,但本质上果然还是个身娇体贵需要人照看的主啊。 这样想着,反手将那只手握紧了,免得他一个不小心再摔了。 黑暗中,顾行云勉强压下去的嘴角,又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几人就这般左弯右拐,摸黑前行进了约一柱香的时间,才隐约窥见了一点光。 随着光亮渐近,洞顶也越来越高,直至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三四丈见方,高一丈左右的石洞。洞壁上镶嵌了数颗夜明珠,正是光亮的来源。 正中还摆放了一张石桌两张石凳,甚至还有石碗和石杯,像是供人小憩的地方,只是上面已然积了一层灰垢。 当然,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此处开始,通道被一分为三了。 除去他们进来的方向,剩下的三个方向,各有一个洞口。 黑黝黝的,望不到底。 也就是说,无法知道它们分别通往哪里。 分开走? 还是一起走? 众人讨论过后还是决定一起走,毕竟聚在一起好歹还能求个心安。 那么问题又来了,往哪边走? 欧阳絮四处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右边那个洞口处,“我的直觉在说,走这边。” 赵羽跟着走过去,含笑道:“絮儿的直觉一向很准。” 欧阳絮扬了扬眉,跨进洞口跺了跺脚,“我能确定这里面没有机……” 轰隆隆! 恰在此时,洞口两侧石壁竟然猛地打开一条缝,两扇石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合拢! 欧阳絮被那声响震得退了半步,恰好错过赵羽伸进来想抓她的手。 “絮儿!”赵羽惊呼一声,卡在门缝消失的最后一刹那飞身扑了进去。 欧阳絮被扑倒时的想法是: 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快的打脸…… 到底是哪个高人设计的机关,居然能让她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水平绝对不输师公啊! “主子!”当归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甚至不顾被石门夹住的危险想要飞身进入。 他身侧的陵游动作快于思想,伸手去抓他,“喂!你不要命了!” 反被当归一掌推开。 那情急中的一掌并未控制力道,陵游没有防备,被打得直直往反方向飞去,恰好就跌进了左边的洞口。 ……轰隆隆! 陵游:靠! “救命!”他不要被一个人关进洞里啊! 眼看右边的石门已经合上,左边又传来陵游的呼救,当归的万年面瘫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眉头微皱,唇抿得死紧,脚在右侧岩壁用力一点,瞬间就转了方向。 当归:该死的!谁叫这家伙来拉他了! 到底还是没时间将人带出来了,和他的主子一样,只来得及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眼睁睁看着四个人顷刻间就消失了的顾行云和玄葳:…… 所以,他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92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26) 玄葳和顾行云对视一眼,并肩走入洞口,石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合上。 顾行云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照亮了一小方空间,镇定依旧,“走吧。” “你看起来并不担心他们。”玄葳挑了挑眉,“说吧,你还知道什么?” 顾行云低笑一声,“知我者,小银也。” 他顿了顿,伸出另一只手牵住她的,动作轻柔又坚定,“已经把他们弄丢了,可不能再把你弄丢了,边走边说吧。” 正如玄葳所料,这是一个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巧合。 那么多人“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神秘墓葬,居然就这样被他们“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玄葳: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这六个人里,就有三个气运子。 这运气不好才怪了。 “原本我也没将这两者想到一处,但绕了几次都回到那片桃花树下,我才不得不猜测我们可能真的误打误撞闯进了那片墓葬之地。” 顾行云回忆道,“当初姑姑将一本诗画集交于我,并嘱托我妥善存放,我便想看看它有何独特之处。” “它确实与其他诗画集不同,其中的画皆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我从未见过此等画法,似乎是以炭为笔,纵然未上色,那画中的世外桃源之景也十分逼真。” “除了画,整本书只有两页题了字。扉页上便是我之前念的那句桃花流水,至于尾页……” 顾行云缓缓道:“明珠生辉,玄机难窥。英才荟萃,殊途同归。” “照如今来看,玄机或许指的就是石壁上的机关。既是殊途同归,那么就算分开了,最后大抵还是能汇合的。只不过这英才荟萃……” 玄葳很自然地接上,“说明要汇合没那么容易?” 顾行云沉声应和:“没错。” 至少,蠢才就不行。 话音刚落,眼前出现了一个与方才分岔口差不多大小的空间,同样被夜明珠点亮。 只是比起那处的空荡,这里显然充盈很多。 通道正对着的是一扇紧闭的石门,两侧洞壁分别放置着书柜和药柜。 其中的桌子、小几和一系列工具,竟是和顾行云在回春谷那间药房的布置很相似。 玄葳:这不就巧了吗? 她给了顾行云一个眼神:去吧~到你表演的时候了。 顾行云目光含笑,率先走了进去。 没有去看那些柜子上的书和药,而是先到石门前观察起来。 玄葳则是先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才踱步过去。 顾行云手上捧着一个盒子,正对着石门上坑坑洼洼的小洞沉思。 那些小洞明显是人为凿开的,大小、深浅都一致,而且分布规则,横着六排,竖着六排,恰好三十有六。 盒子里是一些形状相似但并不相同的小石子,看起来恰好能卡进那些小洞里。 顾行云没等玄葳问,就从盒子里随手挑出一个石子,放在掌心给她看。 却见那上面刻了浅浅的“红豆”两字。 再看其他石块,也同样都刻着一味药的名字。 顾行云解释道:“我幼时初习医术,常要背许多医书,师傅要求我对各种草药的样貌、特征、药性、用法皆烂熟于心。” “他常给我出题,有一种题便是将数十味药排成方列,使之不论横看,竖看,斜看,皆能凑成一剂药方。” “这考校方式倒也别致。”玄葳玩味一笑,“说不定你师傅和这洞穴的主人一脉相承呢?” 顾行云走到桌旁,将那些石块一个个拿出摆好,闻言手中动作一顿,认真思索了片刻。 “如此说来,也不无可能。回春谷祖上是前朝杏林名门,曾出过一位天赋异禀的前辈,医术出神入化,乃是所有子弟中的翘楚,只是行事颇有些荒诞不羁,救人只凭心情好坏,不分善恶贵贱,人称鬼医。” “那位鬼医前辈当时得罪了许多权贵,后来被逐出家门便失去了踪迹,但有传闻说,曾在萧王夫妇身边见过一名随军大夫,样貌气质都与他极像,只是改名换姓罢了。” 玄葳在他身边的一张石凳上坐下,背靠桌沿,长腿交叠,手臂环胸微仰着下巴看他,随口问了句: “你对他评价这么高,那你师傅与那位前辈相比,谁的医术更高明?” 顾行云想了想,“鬼医前辈被逐出家门后的事,后人已经无从得知,但师傅曾言,鬼医前辈十六岁便已声名传天下,他在那个年纪时远不能及。” 他如此正经的回答倒让玄葳起了点兴致,勾唇道:“那你的医术与你师傅相比如何?” 欧阳絮前阵子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天天在她面前“我表哥这我表哥那”的,把顾行云的过往抖落了个干净。 连他亲手扼杀了回春谷里多少个妙龄少女,其中甚至还有几个少男的芳心都数得一清二楚。 若她没记错,欧阳絮说过,眼前这人也是十六岁的时候就继承了回春谷。 顾行云的眸子忽然黯了些许。 沉默一会儿才涩声道:“师傅……临终前,曾说我的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定能担起谷主之位。” 可青出于蓝又如何? 他到底没能将师傅救回来。 直到那时,他才终于了解姑姑难产血崩无力回天之时,师傅究竟是怎样的绝望。 作为丈夫和大夫的双重痛苦压垮了师傅,以至于他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见到絮儿。他后半辈子一直活在对妻子的愧疚和对女儿的矛盾里,直至郁郁而终。 但他知道,师傅一直是关心絮儿的,背地里为了治絮儿的哮喘之症煞费苦心。只是再高明的大夫也有治不好的病,即使患病的是最亲近的人也不例外。 这些年来,他遍览医书,各处寻药,也不过是将絮儿的病情控制在不会轻易发作的程度。 玄葳像是没有发现他瞬间的低落,又问:“那么,若是你与鬼医相比呢?” 顾行云摇摇头:“不知。”缺乏评判依据,他无法轻易下论断。 却见玄葳侧过身,手肘搁在桌沿上,支着下巴懒懒道:“我倒觉得,他不如你。” 顾行云一愣,“为何?” 玄葳歪着头仰视他,眸光清润通透,仿佛能直接看到人心底。 “医者不仅论医术,也论医德。这世上总有治不好的病症,也有数不清的病人,不是非要救得了所有人才叫好大夫,能力所及之处,尽心尽力足矣。” 就她所见,顾行云其实很少摆神医的架子。 他会拿出谷主的派头去和祁青峰谈判,会对赵羽端着一副大舅哥的臭脸,但在应尘这个“故人之子”兼患者面前却温和得恰到好处。 他作为神医的确不会轻易出手,可这一路上,他也没少装做一个普通大夫为一些平民百姓看诊。比如昨夜隔壁李大娘送应尘回来时,他一眼看出李大娘身有隐患,便主动为她诊脉开了药。 玄葳红唇弯了弯,“那位鬼医行事无忌,到底比不上顾大神医一颗仁心,你说是不是?” 顾行云垂着眸子看她,墨色瞳孔在明珠映照下更显深邃,似也有闪耀的珍珠镶嵌其中,流光溢彩。 他轻笑道:“这话你敢说,我可不敢应。哪有大夫不跟人家比医术,反而吹嘘自己有仁义之心的。” 玄葳眨眨眼,伸了个懒腰趴在桌子上,“行叭,那现在证明你医术的时候到了。” 她将滚落到她手边的小石块一拨,让它骨碌碌滚回了顾行云面前,有气无力地催促,“快点嗷~再不出去今天晚上只能啃这里的草药了。” 顾行云扑哧一笑,终究忍不住伸手顺了顺她的长发,那手法像极了以前给她顺毛。 “放心,知道你现在不喜欢,不会让你再啃了。” 第93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27) 玄葳百无聊赖地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梦里还萦绕着一股浅淡的药香。 醒来刚动了动肩膀,发现身上披着顾行云的外衫。 她抬眸看过去,顾行云正坐在不远处翻阅一本医书,手边还垒着一摞。 男子浓淡适宜的眉毛微微皱着,几缕柔顺的鬓发垂下,半掩住上挑的眉尾,长睫清浅,目光沉静。朦胧的光圈笼罩下,他的侧脸甚至俊美得有些不真实。 陷入思考状态的顾行云,明明从头到脚都写着正经两个字,偏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招人。 玄葳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就那样惺忪地注视着他。 只见他极轻地吁出口气,闭上眼,用两指打着旋揉捏鼻梁骨的位置。 像是累了。 一种很安静的累。 有些人的温雅是表象,而有些人则是刻进了骨子里。 玄葳想,顾行云无疑是后者。 他的疲倦是清冷的,脆弱是内敛的。他很少在人前流露出一些负面情绪,以至于偶尔的低落如果不是玄葳足够敏感也察觉不到。 他身上有种孤独又治愈的气质。 孤独是自己的。 而治愈…… 顾行云缓了缓神睁开眼时,正好对上了玄葳望着他的视线。 清潭般的双眸像被蜻蜓点了一下,瞬间就起了柔软的涟漪,唇角跟着漾起温润的笑意。 就是这样的笑。 和煦又治愈,叫这昏暗的洞穴都亮堂了些。 “你醒了?”顾行云声音很轻,似是怕她还没清醒,不愿惊动。 玄葳暗自活动了会儿有点酸麻的胳膊腿儿,拎下肩上的外衫,起身走过去。 “穿上。”她把衣服递给他。 顾行云温声道:“这洞里冷,你披着吧,别着凉了,我是男子,不怕——” “阿嚏!” 顾行云:…… 尴了个大尬(′д?)。 “嗯?”玄葳意味深长地瞅他,“不怕什么?” 顾行云轻咳一声,强装镇定地摸了摸鼻子,他觉得自己还能挣扎一下。 “没事,方才就是有点痒,其实我没…阿——” “阿嚏!” 顾行云:…… 好吧,他放弃挣扎(つд?)。 玄葳一直盯着他穿好衣服,才将目光转向那些被摆得整整齐齐的小石子。 “碰到了什么问题吗?” 依顾行云的水平,本不该纠结至此。 顾行云抿了抿唇,有些惭愧地看着她,“抱歉,或许是我学艺还不精。”让你失望了。 “为何要说抱歉?”玄葳挑了挑眉,“你这个忙着解题的说抱歉,那我这个在睡觉的岂不是该求饶?” 顾行云短促地笑了下,随后正色道:“其实我已经有答案了,但是有一点我不太确定,所以才想翻翻这里的医书,看看是否有些方子我不曾涉猎。” “哪里不对劲?” “就是这个。”顾行云把那颗刻着红豆字样的石块挑出来,“在我设想的答案里,它是多余的。如果硬要凑上倒也不损药性,可总觉得不够完美。所以我才想,是不是有另外一个更合适的排列方式。” 玄葳垂眸思虑片刻,果断道:“我相信你,就按你的答案试试吧。” 顾行云微怔,“可是……” 玄葳单手撑着桌子,低头凝视他,“可是什么?顾神医何时这般不自信了?” 顾行云默然回视,心想:倘若只有他自己,他自然不怕试错,以往为了研究解药以身试毒的事他也没少做。 可若是加上眼前这个人…… 他怕连累她身陷险境。 四目相对,玄葳忽而扬起唇角,“如果你不信自己,那你信我吗?” …… 紧闭的石门前,顾行云手中捏着最后一颗小石子,正要卡进洞里,又堪堪顿住。 他回头,不放心地看着两步之外的玄葳,又一次叮嘱道:“你再往后退一点吧,如果有危险,就赶紧躲开知道吗?” 环手而立的玄葳静静看了他几息,摇头轻笑一声,不退反进,在顾行云还未反应过来前就迅速贴近了他身后。 “顾行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她的下巴几乎是枕在他肩上,吐字时的呼吸拂在他耳畔,如一株含苞待放的攀藤花,蓄着淡淡清香,似有若无地缠绕上来,那痒意直钻人心底。 顾行云手上的动作连带整个身子都僵住,右耳烫得好像快要烧起来了。 他恍然想着自己这样不好,太明显了,会被发现的…… 右手就被另一抹温热覆住了。 “我说过了,信我。”耳边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分明很柔软的手就不容置疑地带着他的手往前一挪。 缓慢而清晰的呲啦一声,石子卡进了最后一个小洞里。 与此同时,玄葳已经飞快地拉着他退开。 一秒,两秒,三秒。 机关被触动的声音隆隆响起。 却不是从门两侧传来的,而是从…… 头顶。 两人循声仰头望,就见洞穴顶部出现了一个漆黑的空缺。 那片黑色看着诡异,像极了一团聚集的黑云,似乎还在蠢蠢欲动。 不等两人细看,那团黑云忽然猛地散开,发出极其刺耳的怪叫声,密密麻麻朝他们扑了过来! 顾行云目光一凝。 那是……毒蝙蝠! 被咬到就糟了! 玄葳正要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却反被他一个侧身扑倒,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玄葳:……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呢。 她没有去推身上的人,只是淡淡看着那些朝他们敞开翅膀张开嘴的小东西,眯了眯眼,眸色一冽。 顾行云已然做好被蛰咬的准备,可良久身后都没传来任何动静,甚至连那怪叫都消失了。 他疑惑地抬头看去。 所有蝙蝠规规矩矩地挂在对面的洞壁上,小幅度地颤动着。 不过这回不是蠢蠢欲动。 更像是……瑟瑟发抖? 顾行云:“……” 他回身低头,俯视玄葳,黑瞳湿亮,看着竟然有那么点儿……呃,委屈? “小银,你不是说你不会法术吗?”我们还是不是拥有共同秘密的好朋友了,,?^?,,? 玄葳一脸纯良地推了推他,示意他赶紧起来,“我没骗你,我真没法力。” 她只有神力。 而且还被封了。 顾行云顺势起身,还是那样盯着她,势必要她给个解释的亚子。 玄葳幽幽一叹,“你可以理解为本能。” 她这个神域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准兽神,与生俱来的本能。 见他似乎还想问什么,玄葳直接话锋一转,“何况不管我会不会法术,百毒不侵的体质总不是假的,被咬了也无所谓,你是不是忘了?”还扑过来干嘛。 顾行云默默将她拉起来,替她轻轻拍去身上的尘土,低喃道: “或许不是忘了,是傻了。” 知道赵羽的皇子身份后,他私下曾半玩笑半认真地问过絮儿。 “你不是最烦那些条条框框,小时候还说要和以后的夫君一起潇洒走江湖吗?如今却毫不犹豫接受了他皇子的身份,还心甘情愿要陪他去面对今后的困境牢笼,想来是忘记以前说过的话了?” 絮儿当时难得沉默了,许久未语。 最后望着天空,无奈一笑。 “表哥,我没忘,可能……是傻了吧。”她转头对他调皮地眨了眨眼,“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比我更傻噢。” 第94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28) 玄葳:“你刚才说什么?” 顾行云笑了笑,如果他身前有面镜子,就会发现自己此刻的神情和欧阳絮当时如出一辙。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所谓的有一天……可能早就来了。 猝不及防,又自然而然。 此前,他从未对谁动过心,甚至觉得就这样一生与花花草草为伴也没什么不好。 而命运如此玄妙,总会给出一些脱离原有设定的答案。 要是从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对一只小雪貂化成的姑娘产生某种情愫,他怕是会一笑置之。 怎料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的心意,便开始左右为难了。 只因这个答案太过特殊,实在没有前例可以参考,且这个答案本身,似乎比他还不开窍…… 等等! 脱离原有设定的答案? 顾行云灵光一闪,脑子里一直缠绕着的疑惑突然贯通,茅塞顿开。 对啊! 他为什么要按照固有的套路去给答案呢? 谁规定有三十六个空,就非要填上三十六个空? 若这洞穴的布置者真是那位鬼医前辈,按他怪诞的行事风格,一个循规蹈矩的完美答案反倒不是他会喜欢的。 顾行云心中涌出一种强烈的直觉,或许……他觉得违和的那一块,真的是多余的。 有时候,不完美的,反而更真实。 玄葳看见顾行云倏然亮起来的双眼,扬眉道:“灵感来了?” “虽然听上去不太靠谱,但这次我比方才更有把握。”顾行云垂眸对上她的视线,眼角上翘的弧度像雀尾般灵秀慧黠,语含笑意,“你愿意再信我一次吗?” “信。”玄葳毫不犹豫。 “不过嘛,归根到底是信我自己。”她声线懒淡,蕴含着一种处变不惊的强大从容,“你尽管试,反正我不会让你出事。” 顾行云闻言,心里某处好像被只小爪子挠了一下。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扛起所有事,习惯了被依赖被寄予厚望,习惯了谨慎周全三思而后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说:你不必担忧那么多,只管放手去做,无论什么结果,我会在身后陪你承担。 顾行云眼中不自觉泌出的柔情,如春水波光将女子一点点溺在里面,一声清风拂柳般的低笑从他胸腔里钻出来。 “好。” 他拉过玄葳的手回到石门前,像是要扳回一局似的,握着她的手朝门中央的某个小洞探去。 捏住那块小石子的边沿,稍稍用力一扯,将它整个儿拔了出来。 下一刻,石门轰然作响,一阵颤动后缓缓向两侧缩进。 门真的开了。 眼前不再是逼仄阴暗的洞穴,低头是如茵绿草,点缀着纷繁野花,放目望去,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 抬头终于又见到了长空,此时天色蒙蒙亮,天际悬挂着闪烁的启明星。 原来,已到了次日清晨。 两人并肩迈出去,石门在身后自动合上。 走出十来步,转身抬头,巡视一圈,才发现这是面凹进去的山壁,他们正是从下方中间那个洞门出来的。 而左右两侧还有两个类似的门,想必就是其他四人的出口了。 两人如今所处的是片半山腰的坡地,平坦空旷,从洞门往外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直通向几间相邻的木屋。 屋子造型清新别致,整个屋顶几乎被青藤和花朵覆盖了,门窗边沿也雕刻着精美图案,处处可见其主人的巧思。只是看见那上面的落灰,阶上的青苔,便知已经很久未住人了。 顾行云越看越觉得周围一切十分眼熟,像极了那本诗画集中描绘的景色。 正回忆着,手中突然被塞了个东西。 他展开一看,正是那块多余的,被他们不小心带出来的石子。 玄葳耸耸肩,“你拿出来的,你负责处置。” 顾行云用手指来回摩挲着上面的刻字,看着她无声一笑,“那便留着做个纪念吧。” 纪念……他终于发现了生命中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过,为什么这上面的字是红豆呢? 只是随意选的吗? 这个疑问一闪而过,随即被抛在了脑后。 因为,他听见了熟悉的,石门开启的声音。 顾行云和玄葳同时转头看去,就见一侧门内两个黑衣身影一前一后飞掠而出,还伴随某护卫的大嗓门: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啊!而且我不托那一下我们还出不来呢!你就不能胸怀宽广一点吗?” 陵游逃窜到一半,余光不经意朝下一扫,两个如画般的人儿正好整以暇看着他们。 他顿时激动地刹住了脚,足尖一点屋檐落在两人面前。 “谷主!您也出来了!”他正在担心待会儿要去哪里找人呢! “嗯。”顾行云又恢复了沉稳的谷主模样,“我没事,你们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这可问到点子上了,陵游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不出所料,这俩遇到的情况和顾行云他们相似,只是考验的方向不同而已。 “那套武功招式非得两个人合作才能完成,中间还环环相扣,一旦慢了就会触发一些莫名其妙的机关,要不是我从前经受多了小姐的摧……咳,训练,恐怕谷主现在就看不到全须全尾的我了。” 陵游委屈地耷拉着浓眉,表情像极了一只大憨熊,“谷主你评评理,我们失败那么多次,好不容易到最后一步了,就差那么一点,我为了不功亏一篑才托了一下他的屁……” 呃,后脖颈怎么凉飕飕的? 身后的当归:死亡凝视(╬◣w◢) 陵游怂怂改口:“那什么,尊臀。” 当归:…… 面无表情地拔出了剑。 陵游:d(?д??)! “谷主救我!”他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顾行云背后。 顾行云:…… 到底谁才是护卫? 他的这个护卫虽说以前也不太聪明,可也没现在这么傻里傻气啊? 玄葳没什么主仆情的顾忌,直截了当地嫌弃道:“你是不是傻?” 人家就是好面子,你还非要嚷嚷出来叫所有人知道,闭嘴道歉不就完了吗? 陵游更委屈了。 他怎么就傻了?他明明那么机灵,要不是他反应快如今还得在洞里继续重来呢! 这样一想,面上就带出了点儿不服。 气哼哼地嘟囔:“我才不傻,我那是没有办法,又不是故意的,不然谁爱碰男人那里,有啥好摸的——” “艹!” “你这人怎么动手都不打声招呼的!” “靠你来真的啊!” “哎哎哎咱们好歹刚刚共患难过,俗话说一日夫……那什么,百日恩,不是,就……啊呀差不多那意思……你倒是下手轻点啊!” 两个黑影在天上打过来打过去。 像极了两只乌鸦飞过来飞过去。 玄葳:…… 顾行云:…… 聪明人变傻了,可能是因为心动。 傻的人更傻了,可能是因为下手还不够重。 第95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29) 最后,还是顾行云吩咐人去附近林子里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两人才消停下来。 正当四个人烤着打回来的野物,啃着野果的时候,欧阳絮和赵羽终于出来了。 两人围过来坐下,边吃烤肉边听顾行云说着自己的猜测,正好与他们在洞里所见的一切对上了。 他们进的那扇门后的密室,明显是萧王夫妇亲自布置的,里面放置着萧王亲自撰写的兵书以及大大小小战事的手记,还有萧王妃制作的各种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 欧阳絮和赵羽对那些东西很感兴趣,一时看入迷了,这才出来晚了些。 “所以絮儿看的那本手册里,可有关于那种火药的记载?”顾行云问道。 欧阳絮一顿,点点头,“确实有。” “只是那制作方法并不简单,材料用量需得十分精准,一不小心就会失败,伤及己身。” 赵羽接过话茬,“事关重大,我和絮儿已决定不再对其他任何人提起,以免招惹麻烦,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去试这法子。” 顾行云:“嗯,如此最好。” 除了玄葳,一夜未眠的几人多少有些疲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欧阳絮忽然有些好奇,“不过这里真是萧王夫妇的墓葬之处吗?看起来更像是隐居的地方,毕竟这四周……” 也没见着坟头或者墓碑。 顾行云摇头道:“这我便不知了。” 他们本就是误入此地,也没必要追根究底。有些秘密能够被探寻,而有些秘密注定永远成谜。 “吃完了就尽快出发吧,再不回去,师公该担心了。” 欧阳絮不巧啃到一颗又酸又涩的果子,顿时面色扭曲,皱着张脸问:“表哥已经查探过出去的路了?” 顾行云从袖中抽出干净手帕递给玄葳,示意她擦擦嘴边沾到的残渣。 待玄葳接过,他才无视了欧阳絮对他的挤眉弄眼,淡定地指了指木屋旁边。 “若我没猜错,沿着那条花径便可走出这里了。” 那本诗画集里,有一页画的便是从半山腰延伸到山谷的小路,繁花星星点点蜿蜒而下,宛如地上的霓虹。 事实上,这条路也的确和霓虹一样,似梦似幻。 当他们走到花径尽头,彻底回到下山的正轨上,再回头看去时,它已然与来时不同。 只是山间很普通的岔道而已。 走上去不会迷路,也无法再通往那个神秘的地界。 欧阳絮长吁一口气,“看来我们已经彻底脱离那个阵法了,所幸有惊无险。”否则她这个把大家带进坑的人罪过就大了。 “不过现在看来,倒也算是因祸得福嘛。”她撞了撞顾行云的肩膀,笑得蔫坏。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表哥这绝对是开窍了啊! 瞧瞧方才对人家那关怀备至温柔体贴的样子,又是挑果子又是递手帕的,下山时候居然还知道跟在人家旁边嘘寒问暖了。 要知道上山的时候他可就知道闷头冲在前面,一门儿心思的找药材。 诶?说到药材…… “表哥,我们就这样回去了吗?你不是还要找醉心花?” 顾行云揭开陵游背着的竹篓,拿出一束淡紫色铃铛状的花给她看。 “你与三殿下还未出来的时候,我在那几间屋子后面偶然发现了很大一片。我还挖了几株苗,等回去了种上试试。” 他一本正经道:“原以为这次许是寻不到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这样看的确算是因祸得福。” 欧阳絮:噫~装吧,你就装,没有蛛丝马迹能逃过她这个恋爱天才的法眼。哥啊,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吗? 顾行云:咳,悠着点,咱悠着点成不?此事急不得,还需徐徐图之。在此之前,妹啊,知道什么叫心照不宣吗? 欧阳絮嘿嘿一笑。 她懂,温水煮青蛙嘛,她最懂了。 想她这个急性子当初攻陷长虹大哥时都用上了一等一的耐性,表哥这样习惯谋定而后动的人物,一旦上心了,那还怕玄姐姐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然而许久以后欧阳絮才明白一件事。 正如她在赵羽面前会下意识收敛脾气,变得不像原来风风火火的自己,她哥在心上人面前,同样不是运筹帷幄的回春谷主,也不是温文尔雅的顾神医,只是一个会脸红心跳会不知所措还会被嫌弃啰嗦的顾行云而已。 他睿智,沉稳,包容,不卑不亢。 可到了那个人面前,他也会犯傻,慌乱,吃醋,患得患失。 他才是逃不了的那个,却不是因为被对方圈住。 是他自己,从一开始就画地为牢。 当然,此时此刻,他还是欧阳絮眼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哥哥。 一行人在山脚下碰见了背着包袱携着应尘来寻他们的逍遥道人。 听闻他们说起这段山中奇遇,逍遥道人捋着小胡子思索道:“你们说的那些个阵法和机关,倒是很像我一位已故前辈的手笔。” 他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口中慢悠悠蹦出一句:“我的师叔祖,清玄真人。” 这话令顾行云又想起那位鬼医前辈,顿觉缘分妙不可言,“原来如此,当初的萧王夫妇身边,还真是高手云集。” 逍遥道人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眼前这几个小子丫头,何尝不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就连应尘这个小娃娃,不知是不是听空闻那老秃驴念经念多了,看起事情来也比一般孩子通透得多。 感慨骄傲完小辈的出色,他又兀自怀念起自己那年少轻狂的岁月,那厢顾行云几人已然开始商量接下去的行程了。 按原先的计划,欧阳絮是要跟着顾行云回谷的。 但是如今,她又实在舍不得跟赵羽分开。 赵羽既已得知祁连城和周国的异动,必然要回去做一番部署。且皇城之中权利争斗从未停歇,他身边也不太平,不想欧阳絮牵扯其中,便劝她先跟顾行云回去。等风波过去,他再来寻她。 就在欧阳絮要妥协之时,玄葳突然出声了。 “赵国去年雪灾受难的百姓,是否还有些仍未安置?” 赵羽虽然被这跳转的话题弄得有些懵,但还是严肃回道:“确实。京郊附近流民比往年多许多,遑论其他偏远的地方,情况怕是更严重些。我此番回程,也打算沿途探探情况。” 玄葳:“那便劳烦三殿下捎我一程,我和你一同去。” 赵羽:(′?д?`)? 欧阳絮:(⊙x⊙;)? 顾行云:d(?д??)!!! 第96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30) 三月后。 赵国西南,蒲州槐县。 此县因盛栽槐树而得名,每逢盛夏之时,绿树成荫冠似伞,槐花吹落星如雨,美不胜收。 然今岁的槐县,不复往年欣荣繁茂。 烈日当头,天地如窑。 热曝万物,万物难逃。 县城外,农田被炙烤成赤铜色,沟渠里的水早就干得透透的。纵横交错的裂缝宛如地狱恶魔的触手,从看不见的深壑里蜿蜒桎梏,狠命挤压,誓要榨干人间最后一滴养分。 大片大片的庄稼焦涸死去,剩下几根半黄不绿的杂草苟延残喘。 城内,路边槐树叶子寥落泛黄,树皮开裂脱落,根部周围被深深挖下去一圈,裸露出根部,眼看就要枯萎。 道上尘土无风自扬,行人走兽皆无,家户门窗皆闭,空中飘散着某种尸腐的臭味。 俨然一座死城。 “如今还来做什么?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都要死绝了,你们还来做什么?”两日前,玄葳一行人赶到此处时,槐县县令喃喃着问道。 彼时的他身上官服凌乱起皱,发丝枯黄,皮肤干裂,唇瓣毫无血色,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即使赵羽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他也仍是一脸麻木,仿佛已经彻底绝望,早就不在乎什么上下尊卑。 “四个月了!已经四个月了!槐县没有下过一滴雨!” 去年末的雪灾,槐县损失不算重,可并非没有。州里的赈灾款迟迟未下来,最后他硬是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补上了空缺。 入春后,雨水比往年少得多,他出身农家,自然明白庄稼人的忧虑,便向知州上书请求减免当地赋税,以安民心,却被草草驳回。 眼看庄稼日渐萎靡,百姓不堪重负,他夜夜辗转,心头难安,一封封奏报石沉大海,一声声请命了无回音。 还是没等到。 没等到朝廷的指示,也没等到上天的甘霖。 只等到了夏至以后,大旱终起。 庄稼死去不过是个开始。 “整整一个月,井枯泉涸,溪里全是活活晒死的鱼虾,整个槐县找不到一处水源!那么多百姓,只能挖草根树皮,生饮兽血!都说人命如草芥,哈哈哈……” 县令忽然嘶哑着大笑起来,那笑里的悲愤却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如今连野草都活不下去了!都被薅光了!还要他们怎么活啊?啊?” “要他们怎么活!”他通红了双眼,眼眶却干涩得厉害,根本流不出泪来,唯有字字泣血的控诉。 “三殿下啊,臣不过一芝麻小官,人微言轻,可这一月来见过的死人堆起来能叠成山了!” “您可见过,七旬老汉为了给孙子留口水喝一头撞死,你可听过,妇人无法哺乳只能抱着重病的婴儿四处哭求,可哪里有水?庄稼汉子如今为了抢根草都能不要命地打起来,打死了人,他们……他们连人血都敢喝啊!” 他一边说一边退,最后扑通一声跪坐下去,嗓音无力得像灼烧后的灰烬。 “百姓求臣救救他们,可臣能如何?” “便是离开此处,如今其他地方,又能好多少?” “流民载道,饿殍盈野,天既罚之,何以为继?” 县令如魔怔般摇着头,似哭似笑,嘴里断断续续念着,“夫国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造孽,造孽啊……” 这般大不敬的话从他口中说出,赵羽却只是沉默。 三月前,他们一行人从赵国东南入境,一路北上至皇城。 沿途许多州县的境况比他们想象更糟糕。官吏贪墨,流民四窜,寻常百姓也被搅得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在第一个县城发现这种情况时,玄葳便问,朝廷的救济可是已发到那些官员手中了? 赵羽予以肯定。他虽在朝中无多少实权,对那些人的腌臜手段却是十分了解。 第一拨经手的大臣,不敢明目张胆地扣留,多是下发到各州县后,下面人贪了,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再收受“孝敬”,若是东窗事发,还能找只替罪羊。 上下官员沆瀣一气,互相包庇,久而久之,想要在明面上插手反而十分困难,因为这些人惯会做表面功夫打太极,做假账有一套,扯皮起来更是有一套。 若没有直接证据,无法连根拔起,只会打草惊蛇,收效也甚微。 玄葳没再说话。 然而第二日,大街小巷传闻,昨夜某县官家中失窃。 动静闹得极大,那官员差点将整个府邸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有找到丢失的东西和盗窃者。 有好事者去打听,但怎么也打听不出来丢的是什么贵重物品。自作聪明的师爷出了个“悬赏”的主意,没想到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某县官:废话!那东西是能放到明面儿上说的吗?那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可他怎么也想不通,那可是满满一个地下仓库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的?就算是有内鬼,也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就搬空了啊! 更糟糕的是,他书房最隐秘的暗格里的东西也不见了!那里面可是放着他和知州往来的信件,还有一些不能见光的账本。 那县官愁白了头,生怕马上就有人要拿着那东西来威胁他,他设想了各种最坏的打算,却都没有发生。 直到第三日,县城中最大的医馆,忽然在各处发布招贴,大意是:东家近来有大喜之事,多年夙愿将成,为与佛还愿,特散财布施,明后两日将于百草轩无偿发放米面粮油布匹等物…… 之后,每到一个有类似情况的州县,相同事件都会再次上演。 失窃的总是心里有鬼的官员。 但喜事将近的东家可能是医馆,酒楼,布庄,粮铺,甚至……青楼和赌坊。 老鸨和庄家:就,离了大谱了。 她\/他应该在甩帕子\/摇骰子,而不是在这裁布匹\/割猪肉!谁知道他们东家抽的什么疯! 事情在民间传得越来越神乎其神,有人说夜里看见一个人美心善的白衣仙子越过他家墙头往县衙去了,有人说明明是两个身穿黑衣专门劫富济贫的大盗兄弟,还有人说那分明是活菩萨身边跟着两个善财童子。 第97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31) 一开始还有些听到风声的官员不信邪,和属下讽笑那些纯属无稽之谈,还说一定会把偷盗者抓起来示众。 结果第二天脸就被打肿了。 别误会,是真的脸打肿了。 第二天起来,脸上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十分对称那种。 还有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官员做足准备,提前将东西换了地方藏好,可不管藏到哪里,都会在一夜之间无影无踪。 有人甚至不走寻常路,直接将东西一把火烧了,想着这总偷不走了吧? 结果……府里半夜走水了。 其他一个人没伤着。 就是他收藏了十几年的宝贝全毁了。 哦,还有他的头发,烧得像一个鸡窝。 欧阳絮听到陵游绘声绘色描述那场景的时候,差点没笑得趴在地上。 顾行云推门进来,阻止了她震耳欲聋的鹅叫,“轻点儿,别把人吵醒了!” 欧阳絮赶紧点点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眨了眨眼道:“表哥你刚从隔壁过来啊?玄姐姐还在睡?” 顾行云叹了一声,眼中泛起几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夜里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小银一直喜欢睡懒觉,这段时间她虽然没表现出来,可他知道她很累。 他怕她遇到危险,让她把陵游和当归带上,可往往两人都会被她用作调虎离山的诱饵,而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那些事,其实连他们都不知道。 玄葳没说,他们也默契地不问。 顾行云还算了解多一些,他想,既然她说自己没有法术,那一定是用了什么别的办法,可不管什么方法,总要付出些代价吧。 其实他的确没猜错。 那些东西玄葳每次找到后就收进空间里,等到回了自己的地盘才放出来。没有神力,只能用意念操控,由于东西太多,所以很耗精力。 此外,一些玄乎其神的东西,可以通过空间里的一点道具加上画符咒办到,只是同样需要凝聚心神。 所以白天她看似与往常无异,其实精神状态很低迷,一有机会就补觉。 这不,她刚把新得到的贪污行贿的证据扔给了赵羽,又素手一挥把物资交付给了逍遥道人,就把门一关往床上一躺,秒睡。 还是顾行云不放心,轻手轻脚地进去,给她拉过被子盖上,温柔地理了理她沾到唇角的发丝,又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欧阳絮托着下巴问道:“表哥啊,玄姐姐她真不是什么隐世玄门家族的后人吗?”她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个身份才符合玄姐姐的神秘和强大,还刚好姓玄! 顾行云无声一笑,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他也不在意。 无论她是人是妖还是仙,都是他的小银。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呀?”欧阳絮鼓着腮帮子道,“我现在真担心玄姐姐她根本就看不上你。” 以前她觉得没人配得上她哥。 现在她竟然觉得她哥都配不上玄姐姐! 天啊,这个世界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玄姐姐这种令人膜拜的存在? 顾行云苦笑道:“其实我也这样觉得。” 准确来说,不是看不看得上。 是她根本就没看。 他问过玄葳,为何要来赵国,为何要做这些事。 她回了四个字:行善积德。 顾行云其实还想问,行善积德又是为了什么?真有修炼这一说吗?那修炼完了会离开……他吗? 可看着她清冷淡然的眼睛,他问不出口。 通透如她,或许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但这个问题,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帮她。 所以他没有回谷,跟着来了赵国,动用了回春谷的据点,并且请逍遥道人找江湖上的朋友帮个忙。 那些各行各业的东家,大多都是逍遥道人的旧相识。 欧阳絮见她哥一副备受打击的可怜儿样,又有点不忍心了。 于是安慰道:“表哥别灰心啊,其实你还是有优势的。” “我告诉你,想要让一个女孩子觉得你可以托付,首先你得懂她,不用她多说你也能明白她的心思。像玄姐姐这样的高岭之花,心思就更难猜了。” “可你发现没有,你们俩总是很快就能猜到对方的想法。之前在太白山,我总觉得玄姐姐早就知道你要带我们去找那个洞。如今玄姐姐要玩儿这招叫他们哑巴吃黄连的釜底抽薪,你也是最快反应过来去配合她的。” “平时你文绉绉的来两句听不懂的话,我这个当妹妹的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玄姐姐就接着你的话继续打哑迷了。你呢,明明玄姐姐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表情,偏偏只有你能感觉到她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不能招惹。” “这样看,你们是不是很有默契?” 顾行云闻言,两指摩挲着白瓷杯壁,若有所思。 半晌,煞有其事道:“那会不会因为我们两个是同一种人?” 欧阳絮露出期待的小眼神,“哪种人?” 顾行云:“聪明人。” 欧阳絮:“……”靠!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是在说她笨! 啊啊啊兄妹情尽了! 真的尽了! …… 事实上,这情也就尽了五天。 因为他们到皇城了。 更因为赵羽把玄葳费尽心思收集来的罪证呈给皇帝老头后,得到的除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夸奖,还有一个特殊任务—— 蒲州槐县,祭祀求雨。 常言道,愈是坏的预言,愈是要成真。 旱灾到底是发生了。 赵国东边临海,情况不算严重。 可西部州县的急奏一封封雪花一样飞到龙案上,天天沉迷炼丹的老皇帝总算是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 几天上朝,大臣们七嘴八舌,有用的话没几句,无用的屁倒是放了很多。 最臭的屁当属明里暗里要他下罪己诏。 他这一生,年轻时亲临沙场,中年时励精图治,老了也未曾犯下多大过错,便是和国师学炼丹也是为了长寿,能治理这个国家久一些而已,何至于要罪己! 他下朝就在御书房把几个大臣叫过来骂了一通,然后单独召见了国师。 次日上朝时,皇帝一上来便颁布了旨意,要在皇子中择一人代他去旱情最严重的蒲州一带祭祀求雨。 表示国师算了风水,测了吉凶,合了八字,最适合的人选是刚回来没几日的赵羽。 最后还要加一句:心诚则灵。 这话就说得很有艺术。 心诚则灵,逆否命题为:不灵则心不诚。 换句话说,要是求不来雨,那就是你心不诚啊!和我可没关系!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编乱造!”欧阳絮接到这个消息顿时就气炸了,“凭几句狗屁不通的话,就要把所有责任推到长虹大哥一个人身上,他们想得美!” “玄姐姐,我看那个国师根本就是个招摇撞骗的,你一定有办法揭穿他的对不对?”她眼巴巴地扑在玄葳大腿上。 玄葳淡定地喝了口茶,“他的确是个骗子,不过是个有几分本事的骗子。” 欧阳絮:? 顾行云自然而然地开始解释:“意思就是,他的确骗了皇帝,即使三殿下去了也求不来雨。可他就是算到不会有雨,才让三殿下去的,所以他很可能是其他皇子的人。” 欧阳絮:“什么?!那长虹大哥绝对不能去啊!去了就中计了!” 玄葳:“不,他得去。” 欧阳絮:? 顾行云和玄葳对视一眼,勾唇道:“若是不去,还怎么将计就计呢?” 第98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32) 却说那槐县县令一番悲愤控诉后,赵羽还未说什么,他身边跟随而来的人中倒是有个不长眼色的太监几番想呵斥,都被赵羽用眼神慑了回去。 那太监表面恭敬,背地里暗戳戳地翻着白眼,心道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这次就是被推出来祭天的,还耍什么威风。 他转了转手中的拂尘,吊起嗓子,“萧县令可要慎言呐,三殿下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解决这旱情,以三殿下的金贵之躯和才德诚心,必能求得老天爷降下甘霖,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啊。” “三殿下,奴才说的可对?”白面无须的脸上堆着笑,那尖细的音调怎么听怎么刺耳。 赵羽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纵使听出那明捧暗讽的意味,真与之计较反而自降身份,只是冷睨了一眼,并未接话。 倒是欧阳絮一路上已经看不惯这个阴阳怪气的太监很久了,说是皇帝派来理办祭祀相关事宜,其实就是以协助之名行监视之实,八成和那个国师是一伙的。 她正忍不住要上前怼两句,被顾行云不紧不慢按住。 “雷公公所言极是,正是因三殿下人品厚重,爱民如子,所以才不计较这位一心为民的萧大人情急之言。”顾行云话锋一转,声音淡淡,“雷公公可要好生置办几日后的祭祀之物,千万莫出什么差池负了三殿下一颗诚心才是。” 雷公公皮笑肉不笑,“邢公子说笑了,那是自然。” 反正国师大人说过,任那祭祀办得再隆重也无用。 三皇子这次的罪是替定了。 成天与这些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混在一起,自甘堕落,活该不受皇上重视。 他就等着看几日后求不来雨,百官鄙夷,百姓唾弃之时,这三皇子还怎么耍威风? 萧县令其实也看出了赵羽不是那种不知民间疾苦只会装模作样的娇贵皇子,但内心深处并不相信他能求来雨。 可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唯有死马当活马医,遂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和雷公公一同去准备。 玄葳一行人回到休息的房间,欧阳絮迫不及待地问:“玄姐姐,真的没问题吗?我看那老太监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来气,好似笃定了不会下雨一样,真想抽他!” “来都来了,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点?”玄葳拿起水囊轻抿一口,润了润唇,扫了眼欧阳絮略显干涩的唇瓣道,“一只秋后蚂蚱也值得你骂了一路,嘴巴不干吗?雨来之前,我们可只有身边这些水了。” 言下之意,省点口水吧。 欧阳絮随即噤声,怂唧唧地用手指在唇前比了个叉,心道玄姐姐最近对她说话的样子真是和表哥越来越像了。 此时,通往隔壁院子的甬路上,顾行云和赵羽并肩而行。 顾行云忽而出声:“三殿下可有担心?” 赵羽微怔,沉默片刻后无奈一笑。 “若说一点没有,顾兄只怕也不会相信吧。” 顾行云眉梢轻抬,“那我若说三殿下尽可以放心,三殿下只怕也不会全然相信。” 赵羽沉吟:“玄姑娘可是告诉过顾兄什么?” 顾行云反问:“三殿下指的是什么?” 赵羽顿了顿,“来之前玄姑娘说,上天有定数,凡尘有变数,敢问……因何而变?” 虽说那位神秘的玄姑娘一直在不断刷新他的认知,可他实在无法想象,难道连老天下不下雨这事,她都能改变吗? 顾行云摇头,“我也不知。” 他没问,玄葳也没说。 “那顾兄为何如此相信?”毕竟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顾行云:因为更匪夷所思的事我都已经见过了。 何况…… 顾行云想起在太白山洞穴中,玄葳说着让他相信她时的眼神,垂眸轻笑了一声。 “我信的,无关于天地,无关于他人,无关于事情本身,只关于她而已。” …… 祭祀也讲究个吉日,出发前,国师给算了两个日子,若是赵羽他们在途中耽搁了,还能赶上后一个。 赵羽他们到的时候,距离第一个所谓吉日就剩两天了。 雷公公可能是巴不得早点看笑话,所以硬是在两天后将所有东西都置办齐全了。甚至还将槐县为数不多还能动弹的百姓都召集起来。 “咱家可是为了三殿下着想,此等重大仪式,自然要让百姓们亲自见证,才能彰显皇家恩德与三殿下的爱民之心呐!”他冠冕堂皇道。 祭台下围着的灾民,有老人有小孩,也有青年男女,一个个皆是骨瘦如柴形容凄惨,和台上锦衣玉带的人仿佛割裂在两个世界。 他们眼中满是绝望麻木,可又不自觉流露出希冀,盯着赵羽的目光惶恐又狂热,就像盯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赵羽心头一揪,唇角向下抿起。 他知道雷公公打的什么算盘。 对于身处绝境的人而言,给了希望又将其生生掐灭,比不曾给过希望更痛苦。那种痛会让人失去理智,甚至怨恨上那个给他们希望的人。 可赵羽对上这样的目光,竟无法生出一丝悔意和屈枉。 就算他们最后真的恨他,无意中成为了其他掌权者刺向他的那把刀,他也怪不了他们。 一个心存仁善的幸者,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对不幸者抱有愧怍。 欧阳絮见着赵羽难看下去的脸色,到底是没忍住,冲雷公公嗤笑道:“没错,三殿下是为百姓们求的雨,他们来看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我为了您着想,这边建议您还是躲远点儿呢,省得待会儿天上的雷公看见您这地上的雷公公一个激动,降下一道雷来劈着您就不好了,是不是啊?” 雷公公眼睛一瞪,气得眼角细纹都在抽搐,这贱丫头居然敢咒他天打雷劈! “你!你这个刁——” “雷公公!”顾行云眸色黑沉地打断他,厉声道:“祭祀时辰将至,还请慎言,倘若触犯神灵扰了正事,这罪过您怕是担待不起。” 雷公公不屑地冷哼一声,抖着眼皮,到底将斥骂咽了回去。 心下却恶狠狠地嘲讽: 呸!还触犯神灵呢!他发誓,与其相信这几个废物真能将神召来,还不如信他会被雷劈! 想法刚落下,他莫名觉得后颈处凉飕飕的。 回头一看,是那个一路上十分寡言存在感却极强最让他看不透的白衣女子,正从不远处踱步而来。 经过他身边时,淡淡抬眸瞥了他一眼,忽然极浅地勾唇笑了下。 他不知怎的就僵住了不敢动弹,等那女子走到顾行云身边,才舒口气搓了搓汗毛竖起的手臂。 真是见了鬼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笑起来怎么比国师还瘆人? 第99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33) 祭台上摆满丰盛的祭品,瓜果鱼肉皆有之,在烈日暴晒下,似乎肉眼可见的开始丧失水分变得蔫巴。 灾民们虽然盯着那些祭品的眼神都快冒出绿光,可在一圈侍卫的威吓下也一动不敢动。 四下寂静,气氛压抑,唯有灼人的热浪蒸腾而上。 斋戒沐浴后的赵羽身着一身庄重祭祀服,从头到脚被包得严严实实,额上豆大汗珠流过眼睫,他也未曾理会。 一丝不苟地走完前面的礼仪流程后,脊背挺直,神情肃穆,高声朗诵起手中那份祈雨祭文: “乃者至冬徂春,霖雨不至,细民之所恃以为生者,麦禾而己。今旬不雨,即为凶岁,民食不继,流盗且起…… 神其盍亦鉴之?上以无负圣天子之意,下以无失愚夫小民之望!” 说来也奇,祷告刚毕,祭台上忽然刮过一丝凉风,捕捉到这风的众人皆是一惊。 多数人是惊喜,唯有一人是惊惶。 雷公公持着拂尘的手一抖。 怎么回事? 来槐县这两日,偶有风起也是热如蒸气,哪来的凉风?难道…… 不,国师大人的测算从不曾出错。 他强行让自己定下神来,面上装出同他人一样喜悦的表情,静静等待着。 槐县百姓抬头仰望,用手挡住刺目的光,眼中无一不是强烈的渴求。他们卑贱如草,怎么祈求老天爷都不管用,可皇帝不是真龙下凡吗?真龙之子的祈求,上天总该听得见吧? 赵羽面容端肃,袖中的手却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欧阳絮亦是捏着一把汗,在心中疯狂催促:快下快下快下!求求了,快下啊! 当归的万年冰山脸好像更冷了。 陵游这次却没有躲远一点儿,默默挪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在他斜眸看过来时,扯出一个安慰的笑。 当归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唇角动了动。 “别笑了,丑。” 陵游:…… 应尘,哦对了,应尘和逍遥道人没来槐县。 因为刚出皇城没多久,他们在半路偶遇了逍遥道人曾经的红颜知己,一眼看上应尘想把人拐去做徒孙。 正好他们后半程注定不会安逸,应尘身子还没完全康复,顾行云不想这孩子跟来吃苦受累,征求了应尘的意见后,便请那位前辈先帮忙照顾应尘一阵子,并且不顾逍遥道人的拒绝把他也留在了那儿。 逍遥道人心不甘情不愿道:“我可不是因为那老尼姑才留下来的,是怕应尘一个小娃娃被她给带歪了。” 顾行云:他能说他觉得师公在那位前辈面前比应尘更像个小孩吗? 当然他没说。 他可不比絮儿受宠,真叫老人家恼羞成怒那惨的就是他了。 言归正传。 此时此地,所有人都在仰头望天。 只有顾行云侧头望着玄葳。 察觉到他的注视,玄葳波澜不惊地回视过去,眉眼沉静,眸底似潜藏着一丝锐意。 她没有解释的意思。 顾行云却好像明白了什么,微微弯起唇角,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间在凝寂沉闷的氛围中流逝得格外迟缓。 一盏茶过去了。 一柱香也快过去了。 头顶依旧是晴空万里,没有一丝要落雨的迹象。 百姓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熄灭,渐渐浮现出失望,再到慢慢演变成新的绝望。 所有情绪积累膨胀到极致,死死压迫着每一个人,悬在头上的那把刀摇摇欲坠,也许下一刻就会无情地砍下来,彻底斩断那已然残破不堪的信念。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当人群中一个小女孩终于承受不住晕过去的时候,攀升到顶点的绝望终于崩塌了,化作悲愤爆炸开来,激起千层浪。 “大丫!大丫!你醒醒!醒醒啊!”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抱着小女孩嘶哑地叫着。 三丫去年冬天被一场风寒要了命,媳妇和二郎如今还躺在家里奄奄一息,要是大丫再出什么事,他还一个人活着做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祭台上,双目都是红血丝,用尽力气悲吼着,“骗子!你们这些狗官!全他娘的是骗子!” “什么狗屁父母官,假惺惺的贵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是怕人死光了不好交差,其实根本不在意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人群有一瞬的寂静,随即就像是被彻底引燃了,叫喊连天。 “就是!真要管怎么早不来晚不来,人都要死了才来!” “这两年本就收成不好,交上去的米粮还变多了,存心要逼死人啊!” “我家就我儿子一根独苗苗,去年服徭役回来就断了条腿,要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办啊!” “兄弟们,我们就是贱命一条,今天也豁出去了,反正也活不了,临死能拉个狗官下水也不亏!” …… 百姓们纷纷躁动起来,不顾侍卫的阻拦往前涌,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嘴里不停怒骂着,场面顿时混乱无比。 祭台上那几个随行的礼部官员都下意识往后躲,赵羽却大步上前,喝止了那些想要拔刀的侍卫。 雷公公眼珠一转,掐着嗓子喊:“大家稍安勿躁,三殿下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他这一喊,众人的火力顿时集中在了赵羽身上。 听着那些发泄在他身上的诅咒唾骂,赵羽脸色沉凝,一言不发。 雷公公在一旁假模假样地担忧,“三殿下,这可如何是好?祭祀时辰和流程都没错,雨迟迟不来,莫非……” 莫非是上天不认可您的德行和诚心呐! 就在他这句暗讽出口后,那柱赵羽亲手插上的香,也终于燃到了尾声。 随着最后一点香灰落下,那火星子湮没在香炉之中,彻底黯下前,似是点燃了灰烬中一角黄色的东西。 火焰亮起的那刻,玄葳从容不迫地挪动步伐,靠近了香炉。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台下,她将两只素手置于香炉上方,手腕相对,转过半圈,五指翻飞一气呵成,像是在半空绣出一朵花来。 动作定住时,炉中符纸恰巧烧完,而她相对的两掌之间蓦然出现了一颗悬浮的紫色珠子。 莹莹的闪着光,细看其中还有微小的电流四窜。 玄葳闭眼默念了句什么。 话音落下时,那颗珠子化作一道紫光,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直冲云霄! 有些余光正好落在那方向的人,只觉好像有什么紫色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他们揉了揉眼正想再看时…… 晴空骤然一声霹雳! 将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 狂风忽起,吹得祭台上的东西啷当作响,刮得人群那是一脸懵逼。 等他们勉强睁开眼时,就见天色瞬间昏暗了下来。大片乌云极速团聚,犹如一群野马从远处狂奔而来。 云层间雷声隆隆,紫色的闪电不时惊现,似有巨龙吟啸着翻腾其间。 百姓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打,打雷了?要,要下雨了?” 雷公公惊叫道:“怎么可能?!” 国师大人的预测怎么会出错呢! 不知是不是他这声叫惊动了那条巨龙,众人只见空中电闪雷鸣愈发剧烈,紧接着一道紫电如灵蛇般凌空而下,撕裂云雾,划破长天,照亮大地,精准无误地…… 劈在了雷公公头上。 然而没有一个人去关心抽搐着倒地的雷公公。 因为下一刻,倾盆大雨随之而落。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天落千尺银幕,地唤万物重生。 百姓们在风雨中奔走呼号,又哭又笑,心中的喜悦就像这暴雨一样要疯狂溢出来了。 “大丫!大丫,你醒了?” “爹……”小女孩费力地睁开眼,“下雨了?” “对,下雨了,有水了!我们能活了!” 萧县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喜极而泣,“槐县有救了,有救了啊!” 欧阳絮激动地扑到赵羽身上,被顺势接住转了一圈,笑如银铃。 陵游也兴奋地哥俩好一样圈住当归的脖子,“我就说没问题吧!” 当归压着唇,手肘往后一捅,“放开。” “不放,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没有。” “就是有,我都看见了!” “……又想打架?” “哎呀大好日子打什么架,来来来再笑一个我看看。” “找打。” …… 祭台案边的玄葳转身,看着狂欢的众人,目光仍是很平静。 头顶突然被一方淡青色笼罩,玄葳稍稍偏头看去,清隽男子嘴角噙笑,一手负在身后,另只手正撑着一把伞,遮在她头顶。 雨珠哗啦啦打在伞上,又顺着边沿滚落,将伞内两人与伞外世界隔离开来。 “你哪来的伞?” “出来时候带的。” “为什么要带?” “怕你淋了雨着凉。” “你就这么相信会下雨?” “唔……你忘了吗?你说过要我相信你。” 顾行云轻笑一声,“我这个人,认死理。” 信了,那就再也不会反悔的。 玄葳定定看了他几秒,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 “顾行云。” “在。” “过来一点。” “噢。”顾公子听话地挪了一小步。 “再过来一点。” “……嗯?”顾公子脸上一烫,期待又忐忑地再凑近一小步。 手中的伞忽然被女子一把夺过,往他那边移了移,遮住他被淋湿的大半个肩膀。 “你忘了吗?你比我更容易着凉。” 顾行云:“……” 《论洞中两个喷嚏后从此被钉在耻辱柱上并打上体弱标签的我该如何在心上人面前挽回形象(?w?`o)》。 第100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34) 这场雨接连下了三日。 雨势以槐县为中心蔓延开去,蒲州一带普沾恩泽。 像是给老天爷开了个好头,随后其他干旱地区也陆续开始下雨。 玄葳倒没想到那颗珠子效果这么好。 毕竟当初龙太子只是往里面吹了一口龙息而已。龙族最喜欢收集那些亮晶晶的东西,送的礼物里也常有各种各样的珠子,什么雷雨珠,焰灵珠,辟邪珠…… 话说当天那道紫光还是有不少百姓坚信自己看见了,又恰好是在祭台东侧出现的。 于是大多数人都认为那是紫气东来的祥瑞之兆,不正代表着圣贤降临么? 三皇子求得了雨,那就是被上天认可了的继承者啊! 这样的夸赞一传十,十传百,赵羽在民间的名声一时盛极,口碑载道。 赵羽很是赧颜,他清楚这并不是他的功劳。 玄葳摆摆手,浑不在意。 “我不需要盛名。”虽然普通人的好感也能转化成功德,但比起出名带来的麻烦,她宁可舍弃这一部分。 反正这几个月下来,她的功德值已经积到六层还要多一点儿了。 又待了几天后,一行人准备回程,赵羽还得回去复命。 县衙门口,才与萧县令辞别完毕,一旁巷子里一个身影突然直直朝他们冲过来。 当归刚拔出剑迎上去,就见他以为的“刺客”扑通一声滑跪在赵羽身前。 “皇子殿下,草民求您救救我们一家吧!” 那汉子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响头,抬起头时额上都青了一块,声音虚弱,蜡黄的脸上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渗出哀求,“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求您救救我媳妇和孩子啊!” 赵羽一愣,“你……” 这不是那天那个抱着女儿带头骂狗官的汉子么? 萧县令明显是认识这汉子的,眉头一皱,“梁柱,你这又是做什么?” 梁柱家境不好,为人倒是刚直,曾经无意间帮过他一个小忙,因此祭祀那日看到这汉子带头闹起来他还担忧了一番,生怕三殿下回头问了这人的罪,所幸后来殿下也未曾提起。 “三殿下还有事要办,你有事与本官说便是,莫要误了殿下启程。”萧县令刻意摆出一副官架子,提醒这汉子别再冲撞了贵人。 谁知梁柱一听这话愈发急了起来,死死地跪在道上堵住了路,苦苦乞求着,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 说到最后还狠狠自扇了一巴掌,“那天都是草民的错,您要怎么处置都行,只求您大人有大量,救救他们啊!” 赵羽沉肃道:“你先起来吧,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 槐县原先就是个山沟沟里的破落县,在蒲州一带是出了名的萧条,之前被丢到这里做官的,比流放也就好那么一丁点儿。 得罪了人的萧县令被扔到这儿执政的几年里,修路造桥,开荒种树,除了想尽办法提高庄稼产量,还将这遍地槐树利用了个彻底,发展出一系列别出心裁的产业,才让这槐县摆脱了最穷县的称号。 然而这大半年下来,又差点没折腾回原来那副凋敝的样子,商铺大多还关着门,街上也见不着几个人。 久旱逢甘霖后的狂欢只是一时的,要真正恢复过来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梁柱在前面心急火燎地给赵羽引路,萧县令落后一步。 几人里,顾行云和玄葳并肩走在最后。 路边有一个年轻妇人扶着老妪和他们擦肩而过,那老妪口中断断续续的咳嗽虚弱又闷浊,叫人听着也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很不舒服。 顾行云忽然握住玄葳的手腕将她拉到另一边,微微侧身挡住,让她离那老妪远了点儿。 玄葳挑眉看他。 却见顾行云正注视着那老妪的背影,目色微凝,咳嗽声又传来的时候,抓着她的手指无意识紧了几分。 “你在担心什么?” 从梁柱说了他家里人的病症之后,顾行云眉心的折痕就一直没有摊平过,一路上都垂着头作沉思状。 顾行云转过来,对上那双清澈明净好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眸心颤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应该是我想多了。” 玄葳没有再问,目光从他的脸滑落到他紧握的那只手上,顾行云一顿,顺势松开。 她便淡然地抽回手继续往前走。 只是回身刹那,长睫压下,目色不明。 顾行云抿着唇,也跟了上去。 又行了大约一刻钟,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黄泥垒的小矮房连成一排,屋顶盖着层茅草,最左边那栋就是梁柱的家。 从其他房屋门口路过,时不时就会听到那种沉闷压抑的咳嗽。 梁柱哑着嗓子道:“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日淋了雨,附近每家都有得风寒的,县城里大多医馆还没开门,大家好不容易找着个药铺大夫开了些药,可吃了这几日却病得更厉害了。” 他说着说着便红了眼,“昨夜里草民媳妇和孩子实在咳得难受,还上吐下泻的,眼看都要不行了,草民实在是没办法才大着胆子去求您……” 他顾不上别的,只想着贵人若是愿意给他们找个好大夫,媳妇和孩子或许还有得救。 似是要验证他话里的真实性,刚走到尽头的那家屋子门口,里面就传来那撕心裂肺错综交杂的咳嗽声,夹杂着几声令人揪心的痛吟。 这一溜走过来,顾行云眉心拧得越来越紧,此刻已是能打结了。 当赵羽带着些征询的视线探过来,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赵羽便对梁柱道:“这位是邢云,邢大夫,医术精湛,让他给你家里人看看吧。” 梁柱连声道谢,忙不迭地打开门让顾行云进去。 屋内狭窄阴暗,还有点儿潮湿,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腐和药渣的辛涩气,一股脑儿涌出来,熏人得很。 顾行云面不改色,脚下没有一丝停顿。 只对身后的人丢下一句:“我一个人就行,你们都别进来。” 刚迈进一只脚的欧阳絮闻到那味儿,心想表哥可真是体贴,然后默默地收回了脚。 其他人闻言,也在外面安静地等着。 唯有玄葳盯着那道虚掩的门看了片刻,突然毫无预兆地上前轻轻一推。 身影转瞬就消失在门内。 欧阳絮:“欸?玄姐——” 砰。 截断她的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第101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35) 玄葳走进去,扫视一圈,几步迈向左侧里屋,掀起那粗布充当的门帘。 梁柱神色紧张地站在床尾。 顾行云正坐在床边给孩子诊脉。 听见声响,仰首望过来,凝着的眉头一滞,神色空白了一瞬,随即变得更沉。 眼看玄葳抬脚就要走过来,他脱口而出道:“别过来。” 而玄葳仿佛没听见一样,表情不变,脚步未停。 在顾行云起身想拦住她之前,她已经在他身前刹住了。 “你进来做什么?”顾行云想到他的猜测就忧心忡忡,可暂时又顾忌着有他人在无法明说,语调就生硬了些。 话刚出口眼中掠过一丝懊恼,又放柔声音劝道:“你先出去吧,我很快就好。” 玄葳没有在意他的话,也没有去看他脸上暗含紧张的表情,低着头自顾自拽过他的右手,指尖勾着一条链子往他手腕上一撸。 动作不说粗暴,但也绝对算不上温柔。 顾行云只觉手背上有什么沁凉光滑的东西碾过,一声清脆的碰撞后,卡在他腕骨处。 玄葳很快松开了。 顾行云怔愣片刻,回过神,抬起手。 借着纸窗透进来的那点光,他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串琥珀色的佛珠,光泽莹润,纹理细腻,看上去像紫檀木,给人的感觉却更幽雅神秘。 顾行云眼睫微颤,看向玄葳,唇角动了动。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玄葳没有起伏得像是命令的几个字落下。 “戴着,别摘。” 说完,一点儿也没磨叽,转身就出去了。 顾行云目光追着她的背影,左手下意识抚上那串佛珠,轻轻拨弄了几圈。 直到梁柱唤他,他才收回视线,垂下眸子,坐回床边。 再把脉时,伸出的右手顿了顿,又缩回袖子里好生掩住,换了左手。 …… 屋里的咳嗽断断续续,间或传出模糊不清的话音。 一盏茶的功夫后,顾行云出来了。 赵羽等人正想上前询问,他却不着痕迹地避开,往旁边走出两步,隔着一段距离才侧身道:“我再去看看其他家的病人,你们去路口等我吧。” 然后对身边梁柱点点头,“劳烦了。” 许是顾行云在屋里已经提过这个请求,梁柱也没有意外,带着他就往隔壁屋去了。 几人有点懵的看着他走远,欧阳絮不解地问玄葳:“玄姐姐,你方才进去表哥有和你说什么吗?怎么感觉他反应有点奇怪?” 风寒不是很常见的病症么?虽说听上去病情严重了些,可对于表哥来说应该根本算不上问题啊? 玄葳望着白衣男子的身影没入另一扇门内,眼神有刹那的波动,很快又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出现过。 “该当如何他自有判断。”她淡淡道,“听他的吧,离这儿远一点。” 话落,转身率先往路口走去。 欧阳絮:“……” 又来了又来了。 又开始说她听不懂的话了。 倒是赵羽和萧县令若有所思,须臾后表情变了几变。 萧县令:“三殿下,这,这不会是……” 赵羽面色难看,深吸口气,“待邢大夫看完再说吧。” 顾行云没让他们等太久。 一柱香后,白衣身影出现在路口处。 依然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 一双眼睛漆黑深邃,眸光锐利,眉峰拢起,是很少出现在这个温雅男子脸上的肃寂神情。 “萧大人。”他沉沉开口,“这几日出入城中的百姓有多少?” 萧县令心中一咯噔,“回来的有两三千,出去的少说也有四五百,有些是出去寻逃难的亲属,还有些是……是去寻医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顾行云像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闻言并不惊讶,只是唇角压得更低。 “三殿下。”他黑沉的眸子看向赵羽,“尽快给知州和京中传信吧,再晚一点,遭殃的,怕不只是蒲州一带了。” 赵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所以,这真的是……” 顾行云闭眼,轻轻点头。 “时疫。” 带着凛意的两个字砸下来,一旁林子里忽然飞起数只乌鸦,凄凉怪异的嘶叫,在这大夏天里竟令人浑身发凉。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两个字惊起的不只是鸦叫。 还有这岌岌可危的太平假象破碎后,河山动荡,风雨飘摇。 后史书记载: 赵国元明二十七年,隆冬,多地暴雪,深盈五尺,江湖冻,鸟兽死,路有僵尸。 元明二十八年,夏,西南大旱,四月未雨,种粒皆绝。皇子羽赴槐县祭祀,诚动上天,霖雨三日。然时人多流亡,因饥成疫,祸及三州,死者上千。 元明二十八年,立秋,周发兵北侵,潭州、阮州战起,数城破,流民四散。京中急报,调兵遣将至两州,皇子羽率军抵于阮北,势焦灼。 是月底,湿热交浸,军中瘟疫又作,亡殒之数难计,哀鸿遍地,泣声震野。 …… 九月中旬,阮州北部的一座深山,枫叶殷红似血。 二十来人的小队跋涉在山谷里,多数穿着统一的军服,唯有最前面两袭白衣颇为瞩目。 此时那衣服下摆溅着点点污泥,像是上好的宣纸不小心滴了墨,两人却并不在意,行过的溪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鞋印。 士兵中,领队的是一名年轻校尉。 那关校尉平日里行事沉稳,比同龄人更为老练,才被赵羽特派来护卫两人安全。 此时他的步伐却略显急躁,音调也不由自主拔高,“邢大夫,我们已经找了三日了,会不会这里根本就没有清风草?” 顾行云搓了把脸,转过身尽量平静地看向关校尉。 他的脊背依然挺拔,眼神不改坚定,可声音已经从清朗变得沙哑,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疲惫。 “这里是离军营最近的清风草可能生长的地方,其余地方我也请三殿下派人去找了,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必须先在这里找到。” “一定要找到这种草药吗?邢大夫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顾行云摇摇头,“暂时没有别的药方,就算找到了清风草,也要试过才知道效果。” 他是本着医者严谨的态度这样说,关校尉闻言却皱起眉。 “如此说来,我们也有可能是白费功夫?” 顾行云缄默不语。 这次军中的疫病太过特殊,比一个多月前槐县爆发的那场要严峻得多,病症也史无前例,至少在他读过的医案上并无记载。 以清风草为主药的这个方子,还是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太白山洞穴中翻医书时曾看到过那位鬼医前辈的一篇手记,受到启发,改良出的一个药方。 可在药效得到验证前,他无法作出担保。 关校尉见他似是默认了,语气不由得苛刻起来,“邢大夫,三殿下信重你,才派我们来助你寻药,我带来的手下个个精兵,你可知前线如今有多缺人手?” “军中上万士兵性命垂危,每耽搁一日不知道有多少弟兄枉死,你若真如蒲州百姓所传那般医术高明宅心仁厚,如今又为何这般儿戏,迟迟拿不出一个有用的……” “够了。”女子清凌的声音蓦然响起,不怒自威的气势叫埋怨着的人下意识噤了声。 玄葳将静静站着的顾行云一把扯到自己身后,撩起眼帘看着关校尉,眸中情绪淡到几乎没有,只眼角挑起的弧度挂着一丝冷诮。 “他在蒲州昼夜不分地忙了一个月,把自己和病患关在一起,每天除了诊脉就是试药,累到连站着磨药的时候都能睡着。” “接到你们三殿下的急信,披星戴月赶过来,白天围着那些受伤生病的士兵转,夜里手发着抖还要翻医案查医书,没一天是在床上睡的。” “这几日翻山越岭,你们不说累他绝不主动喊停,你们休息的时候他还要从怀里拿出医书继续翻。” “如果这叫儿戏,如今军中那些除了满嘴废话连士兵营帐都不敢靠近的太医,怕是巴不得你们去死吧。” 玄葳说着寒碜人的话,语气却是平静得很。 关校尉瞪着眼,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顾行云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女子,听她极少见的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心里某一隅悄悄塌陷,疲倦不堪的眉眼柔软下去,沁着几分暖意。 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扯了扯,示意他没事。 玄葳却没回头,反而拉着他上前一步,盯着关校尉冷然道: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不是军医,也不是你的兵。”你没资格指责他。 “作为一个本不必趟进这潭浑水的大夫,他对得起任何一个人。” 第102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36) 关校尉没想到这位一直沉静莫测的玄姑娘,一旦开口就这般犀利。 明明只是很寡淡的陈述事实,却让他有种哑口无言之感。 仔细想来,确实是他心烦意乱之间,难以自抑地将情绪加诸在了邢大夫身上。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那么多弟兄还等着救命,得罪一个难得愿意主动出手的大夫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他脸色有些讪然,深呼吸两下,理智回笼,不说心里是否还有芥蒂,至少面上是十足诚恳。 “邢大夫,对不住,方才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心中实在担忧……” 顾行云站出来,轻点了下头,“校尉的担心无可厚非,恕我如今还没有绝对的把握,但我会竭力而为。” 话既说开,一行人继续前行。不过这队伍中的气氛,比起原先的焦虑困顿,又多了些微妙的沉闷。 是夜,众人在林边一空地燃起篝火,围坐歇息,关校尉派了人轮流守夜。 玄葳和顾行云肩依着肩坐在同一棵树下,简单用过一点干粮,就靠着粗粝的树干闭上了眼。 在这一点上,两人出奇的相似,一个由内而外散发着矜贵气息,一个从头到脚写着清雅两字,可不管多脏多乱多寒酸的地方,他们依旧能泰然自若,不见半点扭捏和不适。 少顷,顾行云蓦的睁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立马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就着那微弱火光极为熟练地翻到某页,沉思起来。 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却不显杂乱的字迹,明显是分了许多次写上去的,记录了疫病发生后各类典型病患的症状表现、用药剂量、恢复或者恶化情况,以及他自己归纳总结的治疗注意事项。 还有前人记载的各种疫病方子,经过他一遍遍尝试,推敲,修改,又推翻重来。 页脚因为被习惯性摩挲太多次,已经微微发皱卷起。 盯着看了许久,男人的眉头蹙起又松开,反复几回后,捏着眉心无声叹了口气,头枕在树干上,眼神逐渐放空,眼皮一点点耷拉下去。 上眼帘刚碰着下眼睑,手指无意识一松,那本册子啪嗒一声砸在膝上,又滚落到脚边。 不轻不重的,愣是将困得撑不住睡过去的人再次惊醒了。 顾行云一震,朦胧视线有些恍然地逡巡一圈,看着各自休息的众人发了片刻呆,才揉揉眼角强迫自己清醒几分,将那本册子捡起来,抚去上面的尘土。 正要继续翻开,身前突然横过来一只素手,将册子一把夺了去。 顾行云目光跟过去,就见它被那只手干净利落地塞进了两人之间的包袱里。 与此同时某人那熟悉的,不温不火又不容反驳的两个字兜头落下: “睡觉。” 顾行云顺着话音抬眸,就对上身边女子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精致如暖玉的侧颜。 玄葳仍是闭着眼的,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看册子,却一出手就准确无误地打断了他的动作。 这一个半月来,她对他说过最多的字眼就是“吃饭”和“睡觉”。 似乎是从在梁柱家里,她二话不说给他戴上那串佛珠开始,这种言简意赅仿若命令的语气就经常出现。 天灾人祸面前,普通百姓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多数上位者高高挂起,还有的趁火打劫,只有极少数会设身处地施以援手。 他见过太多双哀求的眼睛,也见过了太多残忍的嘴脸,可不管处境如何,所有人都被这场灾难席卷,无法置身事外。 除了她。 只有玄葳,是那个唯一的例外。 那双眸子一直都是淡淡的,清冷疏离是底色,好像再没有什么能够为之添上其余的色彩。 奇怪的是,他并不会觉得她冷漠。 只觉得心安。 忙了一整天连手都抬不起来的时候,回头看到她就抱臂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心中不断积聚的焦虑和倦怠瞬间就会被那道澄静如水的目光涤荡冲散。 无论出现了多么棘手的情况,甚至连他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她照旧雷打不动的一句“吃饭”,让他莫名觉得,吃了那顿饭,难题也会迎刃而解。 顾行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会依赖别人的人。可他必须承认,如果没有玄葳关键时刻不打扰一日三餐不缺席的陪伴,他一定撑不到现在。 有一些幸运儿天生对疫病有抵抗力,比如梁柱,但顾行云知道自己不属于那类人。 虽然玄葳没对他说过那串佛珠的作用,可直觉告诉他,自己这般天天与病人接触还没染病,绝对和手上的珠子有关系。 接到赵羽的信后他强硬地把欧阳絮留在槐县不许她跟来,但他没有劝说玄葳也留在那儿,因为他知道玄葳不会听他的。 而且他始终相信她的分寸,就如她不曾怀疑他的判断。 玄葳也的确好好的。 倒是陵游跟着来军中后,也不幸中招了。 他的压力更大了。 这次的疫病症状比槐县那场更复杂,之前的药方只能够延缓病情恶化,却不能根治。 眼看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每个人的脸上越来越绝望,赵羽试探着询问他的神情越来越压抑,陵游强笑着安慰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所有人都主动或被动地把仅剩的希望压在他身上。 一个人压一粒沙。 无数个人加在一起,就是一座沉重得能将人彻底掩埋的山。 没有人想过,传闻中妙手回春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神医顾行云,也会害怕。 从未有过的害怕。 他怕的不是自己被山压垮。 他怕的是自己最终没能扛起这座山,让所有人的希望崩塌。 寂静的夜里,只有柴火燃烧着劈啪作响。 支在地上的半截儿烧成了炭,顶不住上面的重量,咔嚓一声碎了,原本好好的塔状瞬间倒坍。 顾行云目光落在那堆柴上,火苗在他黑寂的眸子里挣扎着跳动,又逐渐熄灭,归于黯淡。 他闭了眼,两手搭在膝上,似是累极,枕着树干的后颈也不复原先的紧绷,一点,一点地滑落,直到侧脸触及身旁那人的肩头。 他没有挪开。 她也没有动。 顾行云就这样轻轻地,默默地枕了一会儿。 “小银,如果我说,我真的是故意跑出来的呢?” 关校尉话中隐含的意思他明白。 他不该丢下军中那么多重病的士兵出来寻一味还没得到验证的药。 可只有他更清楚草药的生长习性和采摘手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他真的快要待不下去了。 面对那一双双晦暗无光唯独看他就像看着救命稻草一样的眼睛,他听见他的心在颤抖。 前路纵有病魔瘟兽他亦无豫无惧,然而身后成千上万乞求的目光,让他连回头都不敢。 他借着这个理由逃离,只想要有片刻的喘息,否则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继续做众人眼里那个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顾行云。 他低到不能再低的气音,黑夜里只有她能听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第103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37) 玄葳睁开眼睛,眸光明澈,没有低头去看把脑袋搁在她肩头的人,就那样望着对面山头。 山林中的夜空好像格外深邃辽远。 星光落进她眼底,闪烁不定。 “顾行云。”她的声音如夜风清浅拂过他耳畔。 “嗯。”他低低应着。 “你几岁了?” “……二十五。” “五岁孩子做事才要寻求大人夸奖。” “……” 顾行云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 “你觉得我是要你夸奖我?”他抬头闷闷地看她。 她以为他在故作矫情说反话么? 玄葳稍稍偏头,一脸认真,“不是么?” 顾行云哑然,须臾后苦笑一声。 “如今的我难道有什么值得夸奖的么?” 这样一个无能为力甚至胆怯到想要逃避的顾行云,连他自己都唾弃。 “为什么不值得?”她清润通透的眸子注视着他,平静道,“顾行云,你忘了一件事。” “凡人从降生到死去,会经历很多第一次,只不过孩子的第一次会被重视,而大人的第一次往往被忽视。” “这是不是你第一次遇上疫病?” 顾行云一怔,点了下头。 玄葳并不意外,“孩子不是天生就会自己吃饭穿衣,即使这是生存的基本,你也不是合该对第一次遇上的病了如指掌,即使你是他们眼里的神医。” “不同之处在于,五岁的你自己吃饭穿衣都会被夸奖,二十五岁的你废寝忘食衣不解带地忙碌都被认为是理所应当。” “被忽视的努力,被遗忘的付出,不代表不值得,但代表你自己必须记得做这件事是为什么。” “做这件事……是为什么?”顾行云喃喃重复。 他当初根本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不愿看见生灵涂炭而已。 玄葳悠悠道:“只有时刻清楚并始终围绕这一点,才不会被外界的反应和累赘的情绪所困扰,才更可能成功。” 顾行云沉默片刻,兀自轻念:“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是这个意思么?” 玄葳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给出了回答。 其实顾行云并非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孤高的云中鹤只是在这团迷瘴中陷得太深,需要一阵风来吹开他眼前的浓雾。 顾行云放空的眼神逐渐聚焦,最后定定地落在玄葳脸上。 “那如果,最后还是失败了呢?” 玄葳抽回视线,复望着墨蓝夜空,好半晌才淡淡丢出两个字:“天意。” 顾行云扯了扯嘴角,笑意涩然,“你这算是提前给我找好了借口吗?” “啧,顾行云,你是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么?” “我倒是真希望自己有世人传的那么神。”药到病除,起死回生。 “可惜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 “是吗?” 玄葳幽幽看他一眼,“比如让你现在放弃无意义的假设闭嘴睡觉。” 顾行云:“……” 所幸老天对待有心人还不是那么残忍。 在这大山中辗转的第四天,他们终于寻到了清风草的踪影。 一个深潭边,大片碧绿的草叶随风招展,似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顾行云双眸骤亮,才往前疾走了几步,被玄葳一把拉住。 “等一下。” 顾行云难掩激动的神色一顿,疑惑转头,“嗯?” 玄葳却转向另一侧,对着关校尉抬了抬下巴,“你过去看看。” 可能是玄葳的表情语气强势得太过自然,关校尉下意识就照着她的话去做了。 行到一半才觉不对。 关校尉:不是,他为什么要听她使唤啊? 但是已经晚了。 他明显感觉到脚下那片泥土不太对劲,软得过分。 低头看去,就发现靴子已经陷进那泥里两三寸了,而且还在不断往下沉,很快就要没上小腿。 关校尉:…… 他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还好这一身武艺不是白学的,不至于要手下跟拔葱似的来拔他,他还丢不起那个人。 深呼吸之后,提气屏息,腾空而起,没有费多少劲就挣了出来,足尖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一点,一个旋身落回沼泽旁的安全地带。 脚踩在坚实地面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瞪着眼看向玄葳。 怎料那女子脸上不见半点心虚愧疚,更别提装装客气来句抱歉了。 反倒细眉一挑,唇边勾出个晃人眼的笑。 “多谢关校尉排除路障了。” 随后拉着邢大夫不疾不徐绕过那片区域,边走还边正儿八经说着:“记住了没?走路要看路。” 顾行云低头咬住唇憋着笑,还不忘轻咳了声道:“记住了。” 关校尉:…… 艹,这句脏话他一定要讲! 任凭关校尉心中如何怨念,他还是趿拉着一双沾满污泥的靴子去帮忙采药了。 哼,他才没这位玄姑娘那么记仇,男子汉大丈夫,要以大局为重! 在顾行云的小心指挥下,众人差不多将那片草薅光了,只留下些幼苗。 一番商讨之后,最终决定由关校尉先带七个人护送顾行云两人以及这批清风草回去,剩下的人按顾行云给的提示继续寻找。 回程的速度比来时要快得多,一行十人只用一天半就赶回了军营。 在距离大营门口一里处,他们撞上了等在那里的当归。 他拦住顾行云和玄葳,那张面瘫脸极少见的流露出些沉凝之色。 避开了关校尉等人,低声道:“顾谷主,殿下要我守在这里提醒你们,先别让玄姑娘回营里。” 顾行云一愣,“为何?” 当归:“八皇子和国师昨夜到此,恐对玄姑娘不利。” 顾行云眉头不自觉皱起,“不利?” “他们说玄姑娘是……”当归顿了顿,嗓音又低了一个度,“是妖孽邪祟,是灾祸不断的根源。” 顾行云眉峰一凛,眸色骤冷,唇角压得极低。 若非一贯以来的修养在克制着他心中瞬间狂涌的惊怒,他怕是会张口就会蹦出“放屁”两字。 他强自压下那股子不安和怒气,迫着自己恢复冷静,思忖着对玄葳道:“不如你先回槐县与絮儿汇合,然后去找师公,让师公送你们回谷。” 虽然他知道玄葳未必怕那劳什子国师,可赵羽既然让当归来提醒他们,那就一定不是无的放矢。 回春谷隐秘避世,外人绝对找不到进去的路,还是让玄葳待在谷里他才放心。 玄葳不置可否,只轻飘飘问了句:“你呢?” 顾行云摇摇头,“我还不能走。” 他不可能就这样丢下这些濒危的将士一走了之。 玄葳弯了弯唇,玩味道:“那他们要是卸磨杀驴用你当人质威胁我,你是想我回来,还是不回来?” 顾行云神色一滞,沉默片刻,抬眸直直凝视着她,“若真如此,别回来。” 他抿了抿唇,“大不了我亮明身份,他们不会将我如何。” 四目相对,玄葳又问:“不怕给回春谷带来麻烦了?” “回春谷的规矩,只是避世,不是怕事。避无可避,便无需再避。” 他作为回春谷主亦是如此,低调归低调,若是连自己在意的人都不能保护,还低调个毛! 玄葳清透的水眸倒映着他此刻坚定的模样,半晌,眼尾微扬。 “顾行云,你果然还是现在这副没什么难得住我的样子看起来比较赏心悦目。” 还没等顾行云对这句难得从她口中说出的类似于夸奖的话做出反应,就见玄葳目光投注在不远处无风自动的矮树林里,又漫不经心地补上一句: “可惜,煞风景的人太多,怕是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第104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38) 一群身着白色道袍表情呆板如木偶的人从矮树林里突然蹿出来的时候,关校尉等人都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敌方派来偷袭的。 邢大夫穿白衣是温雅如玉,玄姑娘穿白衣是清冷似霜,怎么这些人就阴森飘忽跟鬼一样? 顾行云没有被吓到,只是在这些自称是国师大人侍徒的木偶人要强行带走玄葳的时候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修养了。 话一出口冷锐得像冰刺:“滚!谁允许你们带走我的人了?!” 玄葳倒是始终面不改色,只在听到“我的人”三个字时眉梢微微挑了挑。 那些所谓侍徒仿佛没有常人的情绪与思想,只知道执行命令,也不去管挡在玄葳身前的顾行云,绕过他就要动手抓人。 玄葳毫不犹豫将顾行云推到一旁,对当归扔下一句:“看着他。” 随后一个利落仰身避开那只成爪朝她袭来的手,纤细柔韧的腰肢轻旋,在半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整个人眨眼间就变换了方位。 左手从侧边捏住那侍徒的手腕,同时右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一推一拉,来回速度快得众人只能看见残影,就听咔嚓一声,那人的手臂呈现诡异的弯曲状,要晃不晃地垂挂在肩上,额上冷汗直冒,喉中溢出痛吟。 再看玄葳,已经负手立在一边,好整以暇道:“原来还有痛觉么,看来国师大人这傀儡练得不到位啊。” 话音刚落,一袭灰色宽袖衣袍,头戴玉冠,手持权杖的人从天而降。 看着眼前须发半白,形容肃穆,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人,玄葳意味不明地哂笑了两声。 “终于舍得出现了?” 这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倒是挺有欺骗性,怪不得能把老皇帝耍得团团转。 那国师觑了玄葳一眼,复又垂眸,口中念念有词:“福生无量天尊,善哉善哉。然今妖孽现世,祸乱纷起,民不聊生。救苦渡厄不敢言之,铲妖除魔实乃贫道之责。” “念完了?”玄葳不甚在意地掩唇打了个哈欠,“念完了就动手吧,我赶着回去睡觉,没工夫跟你耗。” 国师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面上做出副慈悲状,摇头叹息,“你这妖孽灵智不弱,若好好修炼倒也罢了,偏要吸人精魄害人性命,如今贫道唯有将你炼作祭品以慰亡魂,才能叫天地万邪避忌,将士诸病离身。” “你这意思,想把我抓回去炼丹?”玄葳似笑非笑道,声线幽凉。 国师盯着她不语,玄葳却将其眸中蕴藏的狂热和掠夺之意看得一清二楚。 啧,真是令她不爽的目光呢。 玄葳面无表情地开始在脑海里呼叫某只刺猬。 “逍遥了这么久,小刺头,该你表演的时候到了,不然你主人要被抓去炼丹了嗷。” 刺头:【……】 有没有搞错,那不是你嫌我话多让我别有事没事来碍你眼的吗? 它这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生啊,原本就是不值得! 刺头耸耸鼻子,两撇小胡须跟着抖了抖,【我看你挑衅人家挑衅得很起劲啊,怎么不自己上?】 玄葳眯了眯眼,“嗯?你确定?” 她倒不介意把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清清灰,只是这波及范围就不是现在的她能决定的了。 这旁边还站着一堆观众呢,要是伤及无辜岂不是平添罪过? 刺头其实也知道,神域的法器不好随便拿出来用,这般说也就是拿拿乔,撒撒气罢了。 但在玄葳身边这么多年,见好就收四个字没人比它更懂,哼哼两声后正经道: 【我劝你先跟他回去。】 “干什么?” 【你不是还有一层功德值没满吗?浮屠塔给指示了,跟着走,没准就满了。】 玄葳抬眸瞅了眼蠢蠢欲动的国师。 旁边顾行云沉着脸几次三番想过来都被当归按住了。 关校尉等人则是完全不在状态,什么妖孽?什么炼丹?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们只是在山里待了四天怎么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那些侍徒不约而同围上来,只等那国师一声令下。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玄葳忽然自顾自往前走去,越过神色紧绷的国师身边时不咸不淡扔下一句: “行啊,那就走吧。” 关校尉等人:“……” 他们没听错吧? 她是要被炼丹不是去炼丹吧? 这架势连他们这些视死如归的将士都自愧不如啊! 顾行云也被玄葳的态度弄得有些懵,这是头一回,他完全摸不准她想做什么。 离军营越近,他越是忧心忡忡。 直到进了军营,去往主营帐的路上,那些投过来的夹杂着怀疑、惊惧、甚至不乏忿恨的异样眼光,终于让他明白了那种不安的来源。 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 身处绝境里的人,往往比平时更缺乏理智判断的能力,这时候只要有人说能带他们脱离苦海,他们都会不顾一切去尝试的。 可仅仅一夜之间,就能让这么多人相信那番无稽之谈,这位国师的手段还真是不能小觑。 撩开帘帐,大大小小数十名将士,但凡有点地位的,未染病的,几乎都等在这里了,目光刷刷刷射了过来,锁住来人。 顾行云和赵羽对视了一眼,顾行云轻轻摇了下头,赵羽眸心一厉。 两人都知道这回怕是不能善了。 赵羽身侧还坐了一个生面孔,单看那衣冠楚楚姿态高傲的模样,不难猜测,是和那国师一道来的八皇子无疑了,也是二皇子一党中最头脑简单意气用事的一个。 如今此处人人避之不及,也就这个憨货还敢憋着一股劲跟来,怕是被他的好二哥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 这不,玄葳和顾行云刚站定他就嚷嚷起来了。 “国师,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将这妖孽关押起来!她连三哥都迷惑了,万一又来吸本皇子的精气怎么办?” 玄葳:“……” 好想砍死这傻缺怎么办? 精气?他有那玩意儿吗? 傻气倒是直冲天灵盖,尬得她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顾行云闻言脸色更是臭得不行。 人人称道的温雅公子活了二十五年黑脸次数都没今天多。 这个蠢货哪只眼睛看见小银迷惑赵羽了?被迷惑的明明是他顾行云……呸,说错了,明明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被迷惑的! 他的小银干干净净,就算真要吸精气也只能吸他的! 别的男人的臭气沾到一点都不行! 哒咩!╰(‵□′)╯ 顾行云的眼尾狭长略上翘,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以温柔多情之感,而当他面无表情敛下眸子时,浓密平直的睫毛压下,便很容易形成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还请八皇子殿下慎言,玄姑娘是我的朋友,不是什么妖孽。”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八皇子上下打量了顾行云一眼,脸上露出轻蔑之色,“你就是那个邢云?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和我说话?” “不然呢?”玄葳抱臂睨着他,“对于蠢人,不说直白点儿,你听得懂?” “你!”八皇子怒目拍桌,“大胆妖孽,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我军上上下下这么多条性命,必要用你的鲜血来祭奠!” 顾行云闻言,也不再与这八皇子争辩,而是转身面向那些将士,郑重地抱拳一礼。 “邢某素来敬佩各位忠肝义胆,也十分理解将军们心中忧虑,但在下愿以性命担保,此次疫病绝对与玄姑娘无半点关系。我们此去山中便是采集草药,只要再给在下一些时日,定能成功研得克此瘟疫的药方。” 多数将军缄默了,邢大夫连日来的辛苦操劳他们亲眼所见,也的确帮助士卒们延缓了病情恶化。他们虽然对玄葳的身份来历抱有怀疑,但要是质疑邢大夫的用心那未免有些忘恩负义了。 还有少数面露难色,“邢大夫,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可如今军中已是内交外困,多耽搁一日便多一批弟兄受苦,此番若不能给大家一个交代,怕是会军心不稳。” 顾行云攥拳,手背上青筋鼓起,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再次张开时,掷地有声。 “三日。”他一身柔软布衣,与一众冷硬盔甲的将士对上,气势半点不输,目光坚毅得惊人,“我只要三日。” 众人被他眼中不输于前线拼杀之士的铁血决绝慑住,一时纷纷失语,帐中落针可闻。 偏偏这时傻缺皇子又跳出来了。 “你说三日就三日啊?你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江湖大夫,谁给你的资格讨价还价?” 顾行云沉默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玄葳觉得,顾行云对她笑过很多次。 温柔的,无奈的,窘迫的,悲伤的,甚至也有偶尔被气笑的和难得使坏的。 唯独这一次,不是对着谁笑,可那双墨眸里热烈得几乎要冲出来灼伤人的神采,让温润无暇的珠玉霎那间绽放出比宝石更夺目的辉芒。 仿佛这算不得明亮的营帐里,独他一人伫立中央,在暗中生生劈出一道光,落了满身烟火星辰。 “我顾行云,以回春谷谷主的名义起誓,三日之内,必还军中将士一个安稳。” 还心悦之人,一个清白。 第105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39) 众人惊讶于这位与他们朝夕相处的邢大夫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神医之时,也同意了以三日为期。 玄葳被单独关押到了一个营帐里。 帐外全是监守的侍徒。 本来有两个人还想在里面看着,被打出来三次以后,也就老老实实蹲门口了。 陵游听闻此事,强撑着病恹恹的身体从毯子上坐起来,看着正在不远处炮制药材的顾行云,嗓子压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谷主,这些不知好歹的人,您这般劳心劳力反倒被怀疑逼迫,还救他们做甚。” 顾行云手下动作迅速且有条不紊,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笑。 “因为有人和我说,既然决定要做一件事,就无需在意别人怎么看,只专心做便是。我救他们,并非为了他们的感谢,所以他们猜忌与否,也与我无关。” “那谷主,是为了什么?” “先前,只是为了医者本心,如今么……还为了她。” 不想辜负她的信任,更想证明她的清白。 陵游默了默。 任他再木再迟钝,这段时日下来也看出自家谷主满心满眼装着的人了。 他不得不承认,玄姑娘长相气质能力,无一处配不上谷主。 早在北上皇城那一路,玄姑娘带着他和小暗卫将那些贪官污吏玩弄于股掌之间时,他就已经被她折服。 现如今他一副病躯也帮不上别的忙,唯有…… “谷主,有什么药尽管让我试便是,我扛得住,不怕——”折腾。 话没说完,帐外突然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不怕外面那个大坑里的尸体再多你一具是吗?” 与此同时,帘帐被撩起,系着防护面巾的当归抱着一篓子处理好的清风草进来,一双露出的眸子又黑又冷。 “不想死就滚回被子里躺着,真以为你这副身子还跟熊似的任你造,折腾死了没人埋你。” 陵游扯着唇嘿嘿一笑,乖乖缩回那对他来说不算宽大的被子里,就露出个脑袋。 “死不了死不了,我要是死了,兄弟你得多伤心啊?就冲这我也得活着。” 他说认真的,这家伙本来就不喜欢笑,他就是看不得这家伙成天一张冰块儿脸。 当归睇他一眼,撇开视线,“谁是你兄弟。” 却是没有反驳那句伤心论。 也不知是不是忘了。 …… 身处此番漩涡中心的玄葳正在睡觉。 她之前说赶着回去睡觉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累了。 这几天在山里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只是她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还矫情挑剔要求什么安稳的环境,所以不曾表现出来。 这一觉睡得很久,整整一天一夜。 睁开眼已经是翌日傍晚。 她是被冷醒的。 不是普通的冷。 是那种地狱一般阴森幽寂的冷,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好像有数不清的阿飘在四周游荡。 玄葳坐起身,轻吐出一口气,竟然化作了缕缕白雾。 笼在她低垂的眼前,叫眸色愈发显得晦暗不明。 良久,她抬起眸,凝视着虚空,“不甘心是吗?” 声音很轻,带着点儿刚睡醒的哑,如流沙划过枯骨的颗粒感,“自己的仇自己报。” “等我把他送去地狱后,你们自去找他算账吧。” 刺头爪子戳着下巴,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估计不太行,那老妖道身上背的孽债够他下十八层地狱了,这些枉死的小卒怕是下不到那层啊。】 【万阳煞,破龙阵,这没点道行和胆量还真不敢搞。可惜了,这天赋没用在正道上。】 万阳煞,是要由数万条生前具有阳刚之气的亡魂炼成。 破龙阵,顾名思义,破龙脉之眼的阵。 而这万阳煞,便是用来摆破龙阵的。 没有哪个地方比战场更适合炼制万阳煞,于是无数铁骨铮铮的汉子就这样成了一个惊天阴谋的牺牲品。 玄葳唇边蕴起一抹冷笑。 “这姓祁的还真是一脉相承。” 小的三番两次给男人下药,大的玩得好一手威逼利诱强买强卖,老的更绝,一大把年纪还隐姓埋名当起了间谍。 个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没错,玄葳在营外见到那国师第一眼,就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所谓的赵国国师,和祁连城那父女俩有血缘关系。 虽然这国师和祁青峰长得一点都不像,换作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把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联想成父子,不过玄葳算命看相自然不只是看长相这么简单。 知道了这层隐秘的关系后,不难猜测,表面上这个国师是赵国二皇子的人,事实上这二皇子也不过是只捕蝉的螳螂,祁连城的人才是那只黄雀。 直到玄葳醒来的这刻,她总算明白了这只幕后黄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这具身体本就不是寻常人,纯净灵慧的兽类往往能看见或者听见人们感受不到的一些东西。 比如……成千上万亡魂的血泪和哀泣。 再想到赵国从去年末以来就不间断的天灾,其实萧县令当初那句话并没说错。 山崩川竭,亡之征也。 一个国家的兴衰和山川存亡息息相关。 简而言之,国运依于龙脉。 如果龙脉已经暗中遭到破坏,那么灾祸频发就不难理解。 这正是那位国师——祁连城真正掌权者的目的: 毁龙脉,窃国运。 眼下看来,他已经进行到最重要的一步。 龙脉之眼,正是在阮、潭两州接壤的山脉之间。 所以周国这一次发兵攻打,未必没有祁青峰在其中挑拨。那位心狠手辣的周国太子大概怎么都不会料到他也只是别人手中一枚棋子。 祁连城不仅想要借这一场战事毁掉龙脉之眼,还想等两败俱伤之后渔翁得利。 至于这位国师为什么要把她抓来,十有八九是发现了她身上的特殊之处。 被功德和气运淬炼过的身体,不仅有着超出常人的强悍坚韧,还是化解阴煞的最好容器。 万阳煞虽然可以摆出破龙阵,但龙眼被破之后,溢出的龙气也会因此掺杂着难以去除的浓重煞气。 若他想要将这龙气化为己用,那么找一具容器炼化一番再吸收是最好的选择。 而两日后,八月十五,月圆之时…… 就是最合适的时机。 第106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40) 至于容器的下场,无非是利用完后连带其本身的生机也一起被榨干,甚至可能在途中就承受不住两种气的冲撞爆体而亡。 刺头贼兮兮地笑:【小葳葳可一定要挺住噢~】 玄葳凉凉道:“再笑到时候就把你丢出来顶着。” 刺头悻悻地闭了嘴。 嘴欠归嘴欠,当然它还是非常相信自己主人的。 玄葳这次要做的不仅是阻止龙脉之眼彻底被毁,还要将之前被那国师窃取的龙运也完完整整取回来。 然不可强取,否则逼急了人来个自爆的话,那部分龙运也会随之溃散,龙脉恢复起来就会很慢了。 最佳选择是在那国师将煞气和龙气引到她身上炼化完,准备吸收融合的时候,此时已被他侵占的那部分龙运会有片刻脱离躯体,加之彼时他最为松懈,玄葳便可趁机将其反向吸取回来,再连同她身上的一起封回龙脉之眼中。 因此,不仅国师在等,玄葳也在等。 她第七层的功德值能不能直接填满就看后夜了。 不过玄葳还没等到那老妖道来把她暗中带走,倒是在第二夜先等来了顾行云。 那些侍徒跟门神一样的堵着不让进,两人只好隔着一层营帐说话。 其实若玄葳真想跟顾行云见面,那些侍徒也拦不住她。只是这两天或许是妖道不知窝在何处炼煞的原因,她的体质特殊让那些被聚集起来的游魂纷纷围着她转,阴气入体导致她的面色白得跟鬼一样。 未免吓到人,她想了想还是别让他看见了,省得她还得找理由解释。 顾行云盯着里头油灯映照在帐子上的模糊轮廓看了一会儿,默默靠近了那块被影子覆盖的地方,到底是没忍住伸手抚了下人影耳边凌乱的发丝。 长指轻轻划过,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影子未动。 人也未动。 那一瞬间,他的左胸口乍然涌上一阵强烈的空落感。 比他在磨药间隙,习惯性抬头却不见她的身影时更黯然。 比他在给士兵包扎伤口之际,看到他们手上的老茧会下意识想到她指尖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时更怅惘。 处处不见她,处处都是她。 也不敌一帐之隔,他却只能静立着触碰她虚无缥缈的影子来得神伤。 他忽然好想,好想亲手理一理她耳边那缕长发。 如果此刻她就站在面前,他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会失去所有理智和克制,不再顾忌她的冷清疏淡,不再探究她眼里到底有没有他,不再去想会不会颠覆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只想顺从本能的渴望…… 抱住她。 像要把人揉进骨子里那样死死地抱住她。 原来别人眼中清心寡欲的顾行云,也可以对某个人产生这样炽烈浓厚的占有欲。 他甚至恍惚觉得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模样。 就好像心里有只从未现于人前的猛兽被悄悄放出了闸,再也关不回去了。 而且死心眼地只肯认一个主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的关系完全颠倒了呢? 自他十六岁继承回春谷之日起,总是习惯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唯独在她面前,如此被动,还甘之如饴。 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敛去眼中深沉袭人的墨色,再睁开时,又变成了那个温雅含蓄的顾行云。 一撩衣摆,就在那抹影子边盘腿坐下,声音平稳如常。 “你还好吗?” 玄葳看着那处帘帐微微凹进来,顿了顿,脚下挪了几步,转身落坐。 “嗯,挺好。”那么多阿飘陪着聊天解闷儿,一点都不孤单呢。 两人就这样背对背坐着。 若是不看夹在中间那层布料,也算是极亲密的距离了。 玄葳跟着坐下去时,背后那种霎时有所倚靠的感觉,让顾行云空落的心总算找到了一点归属感。 碰不到她,至少还能感受到。 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 “还有一天。”该做的,能做的,甚至有些冒险的,他都做了。如今病得最重的那批士兵已经服下了他熬的新药,效果如何,明日这时便能见分晓。 两日未曾合眼,他却毫无睡意。 “你信我吗?”信我可以战胜疫病,可以还你一个清白吗? “嗯。” 顾行云仰头望着云层被月光镀上的银边,唇角弧度柔软几分。 “可我更信你。”他偏了偏头,侧着脸,掺着倦意变得低磁的声线穿过那层布料更多了几分朦胧感,“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但我是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你,所以不会阻止。 只是,请你务必保护好自己。 昏黄的营帐里,微弱的火苗忽明忽暗。 灯花噼啪闪了一下,溅出一滴油来,沿着灯座悄无声息地流下,宛若一行清泪。 玄葳没有说话。 灯火在她漆黑清亮的瞳孔里跳动,她的眼神却泛着空茫。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准确来说,她应该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可是她没有。 她捕捉不到。 玄葳不自觉地蹙起眉头,神情竟然罕见的有几分无措。 该怎么形容呢。 好像缺了些什么,又好像有什么被生生隔断了。 脑子里燃着的火花一路顺着神经烧到心里后,留下的不是清澈的烛泪,是一摊死灰。 她从不落泪。 她不会。 长久的沉默让空气变得窒闷。 她不答,他也不追问。 直到远处传来一阵幽凉低沉的埙声。 不知何人,在吹一曲关山月。 其音之悠远,其情之悲戚,令人不禁想起,这秋风萧索的边关,和家乡有着同一轮月亮。 明日中秋之夜,本该阖家团圆,怎料如今两地苦思,正如埙声绵绵不绝,又有多少父母妻儿,望断天涯不见归期。 一些将士们相互搀扶着走出营帐,大多灰头土脸,唯有一双眼亮如星斗,在凄清的月光下,静静伫立着,不约而同地眺望着一个方向。 古来征战,少有人还。 相思遥寄,惟愿君安。 “顾行云。”玄葳忽然开口问身后人,“你的愿望是什么?” 顾行云不假思索道:“这次的药能成功。” 油灯不知不觉燃尽了,玄葳也没有去点,就坐在一片黑暗里,眸光清浅。 “还有呢?” 顾行云默了默。 看着那些将士身上染血的红布,听着那哀婉思念的乐曲声,良久才哑声道: “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所爱之人,就在身旁。 后一句在喉间滚动几番,到底是没有出口。 她不明白没关系,等这段兵荒马乱的日子过去,往后,他还有很多时间守着她,等她慢慢开窍。 闻言,玄葳似是极轻地笑了一声,只应了一个字。 “好。” 第107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41) 王二牛是家中的二子,爹和大哥早年因为一场意外去世,弟弟妹妹都还年幼,他十岁起就陪着娘亲撑起一个家。 阮州这次征兵来得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将家中一切安顿好,就在娘亲含泪的目光和弟妹稚嫩的哭声中赴了战场。 他不怕死,可他惜命得很,因为他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着。 谁曾想,躲过了敌人的刀剑,却没躲过这无情的瘟疫。数着同袍一个个倒下,死不瞑目,王二牛以为自己很快也会成为那些尸体中不起眼的一个。 然而就在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发臭弥漫出死气的那一天,军中来了一个白衣大夫。 他模模糊糊听见引路的士兵撩开帐子时说了句,“邢大夫,病得最重的兄弟都在这里了。” 因为他的铺盖离帐口最近,所以那个身影最先来到了他身边。 毫不嫌弃地俯下身来,执起他的手腕,按了一会儿后,又掐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看了看,那力道掌控得刚刚好,一点儿也不会让人疼。 最后还掀开被角将他的手好好放回身侧,又给他提了提被子,一系列动作轻柔和缓又不拖泥带水。 他费劲地睁开眼,见那大夫正转头和身边人叮嘱,似是煎药要注意什么之类的话。 他也听不懂。 只觉得这个大夫长得可真俊,连后脑勺都好看得不得了。 穿着白衣站在那儿,外头的光照在他身上,就跟那天上的仙人儿似的。 然后……他就撑不住又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给他喂了药。 第二天醒过来时,他还懵懵的反应不过来。 欸? 他居然还没死吗? 果真是命硬啊。 村里人都这样说的,那场意外他爹和大哥都去了,就他挺了过来。其实要是有的选,他宁愿挺过来的是爹和大哥。 不过很快身边躺着的另一个兄弟就给他解惑了。 原来昨天是喝了那个大夫开的药。 老一辈人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没想到这个年轻好看的大夫,还真有两下子。 后来军中又传,邢大夫不姓邢,姓顾,还是什么,江湖第一神医? 他一个大字不识,成天扛着锄头过活,只关心地里那点儿事的庄稼汉,当然是没听说过这些的了。 他只知道邢大夫救了他,让他还能多活这些日子,那甭管姓什么叫什么,都是自个儿的恩人。 所以当邢大夫说,这回开的药,一改之前温和的路数,药性有些猛,他也不知道效果如何,有可能立竿见影,也有可能弄巧成拙起到反效果。 王二牛紧接着就扯着他那把破锣嗓子发问了:“那什么、什么鹰,什么啄?啥意思啊?” 邢大夫哪里都好,就是这说话啊,老文绉绉的,难懂。 身边那位上过学堂的兄弟一边咳嗽着一边还要给他翻译:“咳咳,就是这把药下去,你这棵长了虫的庄稼,要么是把虫彻底除了,要么是庄稼也跟着死了。” 王二牛闻言看向顾行云。 顾行云没有反驳。 话糙理不糙,温和的方子只能延缓不能根治,病情反反复复,拖下去身体也早晚被掏空,索性试试刮骨去毒的医法,长痛不如短痛。 只是在服药前,他不可能对病人夸大效果隐瞒风险,不管他有多迫切想要验证这方子,都必须把选择权交到病人手里。 王二牛瞪着他铜铃般的眼睛与顾行云对视片刻,突然咧开嘴哈哈笑了起来,那粗噶的声音着实算不得好听,可其中的豪爽真诚分外有感染力。 一营帐的人都看向了他。 “害!俺还当是什么天大的事,要邢大夫你愁成这样,俺也不磨叽,就一句话,只要是邢大夫你开的药,俺就喝。” 刚说完,在顾行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抄过他手中的药碗,咕噜噜一口气就给灌了下去。 顾行云眼中微微动容,“你……” 王二牛放下碗,粗犷地一抹嘴,拍了拍胸脯,“俺可不是那精贵的庄稼,天天好生伺候着还要死要活的,俺王二牛,那可是比村里最壮的那头黄牛还能干,命硬得很。” “就是真死了,那多活了这阵儿也不亏啊!”他感慨完,又叹了口气,“唉,俺就是担心娘一个人撑不住,小牛和鹊儿都那么小……” 顾行云拍了拍他的肩,似安慰又似承诺:“会好的。” 今夜和明日,他都会在一旁看护,但凡出现一点不对,他拼尽全力也要把这个淳朴而赤忱的汉子救回来。 有了王二牛的带动,营帐里的其他人也陆续服下了药。 他们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都有数,即使不做尝试,也活不了多久,何不干脆赌一把呢? 顾行云从玄葳的营帐那儿回来,路上一直琢磨着她那个“好”字。 这是代表,她想帮他实现愿望的意思吗? 早知如此,他或许该换一个直白点儿的愿望。 比如,想请她当个谷主夫人什么的。 当然,心有大义不是假的。 只是在她面前,他确实更想儿女情长。 话说回来,他在那般情景下有感而发的一句天下太平,她要怎么实现?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还是自作多情,或许她只是表示赞同罢了。 纵然心里一团乱麻,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安,不过在掀开病人营帐那一刻,他还是迅速恢复了理智冷静。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观察期,一有突发情况就需要他当机立断采取应对措施,由不得他分心。 而且,看着帐中那一双双瞬间将目光投注到他身上,同样毫无睡意的眼睛,他作为大夫非常清楚,如果自己表现出任何一点慌乱,都会影响患者的情绪,也不利于他们恢复。 思及此,他沉下心,轻声安抚道:“都睡吧,别硬撑。” “我会在这守着的。” 第108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42) 一夜。 又一天。 顾行云从未觉得时间走得如此迟缓。 也就凌晨时他实在熬不住眯了一会儿。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天际从鱼肚白,到天光大亮,日头渐高,过了最盛时分,又慢慢西沉。 一直吊着的心,似乎也随着落下的太阳,一点点回到了原位。 在此期间,除了一个士兵吐了两回,两个士兵有点发热,他处理得当没有产生更多不良反应,而其他数十名患者,都没有身体不适的情况,并且还有了明显好转! 就说那个念过书的咳得最厉害的弟兄,一整天下来咳嗽频率肉眼可见减少了。 原本浑身乏力吃啥都得硬塞的王二牛,傍晚居然能下地走两步,还主动想吃东西了。 但凡服了药的人,都能感觉到身体轻盈了很多,胸口不再跟压着石块似的,其他症状也都随着个人身体素质的差别有了不同程度的减轻。 要知道这一批可是病情最严重的,然而才一天,就能有这样显着的转变,足可见这药方的效果! 太阳彻底落山,月亮挂在树梢的时候,顾行云将他根据士兵反应又做了一次最终修改的药方呈递到了主营帐中。 与此同时,这个好消息也跟长了翅膀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遍整个军营。 那一直笼罩在所有人上方的愁云惨雾似乎突然间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并随着众人欢欣鼓舞的庆祝声越裂越大,直到阴云散去,皎月将清辉撒满大地。 一片惊喜到想要发泄的吼叫中,有人高呼:“你们看,今晚的月亮真圆呐!” 旁边的人一巴掌糊过去,笑骂道:“大惊小怪,今天可是中秋,能不圆吗?” 而此时主帐中的顾行云,虽然眉眼间也染上了轻松的笑意,但声音还是镇定依旧,“在下还有两件事。” 各位将领大手一挥,振奋道:“邢……不是,顾大夫尽管说。” 现在就算要他们认顾行云当老大,这群平素只以拳头论高低的大老粗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第一件事,这药方里需要清风草,接下来还有那么多士兵要服药,在下之前带回来的决计是不够的,需要再派人去找。” 好巧不巧,顾行云刚说完,帐外传来一声报,原是关校尉带着他一个手下来回禀了。 之前留在山中的那十几个人,这几天扩大搜寻范围,终于在另一个山谷发现了大片清风草,如今尽力带了一部分回来,正是要给顾行云再确认一番,若是无误,便派人再去那里采。 顾行云顺手取过一株看了看,点头笑道:“没错,正是。” 第一件事就这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解决了。 “第二件……疫病可治,那玄姑娘的清白可是能证了?” 赵羽似是早就料到顾行云接下来的话,露出一个调侃的笑,“那是自然,我已做主派人去请她来了。” 他用的是“请”,而不是“带”,因为他始终记得玄葳为赵国百姓做的一切。 不管玄葳什么来历,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所以这几日夹在两方之间他也很是为难,十分过意不去,这会儿总算能舒一口气了。 怎料他一口气还没舒完,当归的身影疾速而来,几乎是飞进帐里的。 “主子,玄姑娘不见了!” “你说什么?!”顾行云率先一惊。 当归沉声道:“除了那个营帐,我还找了其他地方,都没见到玄姑娘。”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国师也不在。” 顾行云心口重重一跳,猛地捏紧了拳,指尖陷进掌心的皮肤,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帘子一掀,转瞬之间,帐中就不见了那袭白衣。 只剩下一株被掐烂了的清风草,孤零零的,掉落在原地。 …… 月上中天。 军营附近一座不高不矮的山。 山顶坡度很是平缓,有一片枫树林,还有一汪清澈的潭水。 此时那潭面倒映着圆月,夜风轻拂,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可惜玄葳没心情欣赏。 他丫的,这老头是想冻死她吗? 这么多阿飘围着已经够冷的了,居然还让她在这山顶吹凉风。 把她带过来后就绑在这潭边的石头上,自己竟然在一边打起坐来。 她发誓,如果不是感觉到他在调息体内的那部分龙气,她一定当场给他表演个绳断石裂再一脚给他踹进潭里,体验一下什么叫透心凉心飞扬。 就在玄葳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那老国师总算睁开了眼,望了望天。 “时辰已到。” 他意味深长地撇了玄葳一眼,“你似乎一点都不怕我要做什么?” 脸色青白的玄葳已经连假笑都懒得扯了,面无表情道:“怕啊。” 怕控制不住直接把你扔进潭里,脏了龙眼。 没错,这龙脉之眼还挺会选地方,一般人谁能想到这么座不起眼的山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潭,居然就是龙脉最重要的一处呢? 老国师发出一声怪笑,配着那一副伪装久了揭不下来的慈悲假面,分外违和,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别怪我狠心,能见证这天下之主的诞生,也算你死得其所。” 玄葳:“……” 要不是现在脸冻得太僵,她真的会笑出声。 都这把年纪了,还搁这中二呢? 她十八岁一人打遍神域所有同期小神的时候也没见这么骄傲啊? 算了,她都五百岁的神了,要淡定。 “那可真是令人期待呢。”咱速度点,别废话,麻溜儿的就是干好吗? 可能是习惯享受那种高高在上的掌控感,老国师见玄葳没给出他想要的反应,多少有点失望恼怒,直接甩了一张符纸到她身上,动作粗鲁。 随后从袖中掏出一个摇铃,开始一边摇晃一边念咒。 念到一半,四周的风忽地狂猛起来,抽刮得树林呼啦作响,打碎了潭中那轮如银盘的月亮。 咒语念完时,潭水上空像是被一层阴霾覆盖,原本细碎的月光消失不见,成了一口黑洞,幽深不见底,平静得令人心惊。 仿佛随时会有一头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破水而出,吞噬一切。 老国师两指并拢在虚空中画出一道印,转了个圈后往下直指潭面,原先围在玄葳身边的阴魂瞬间全都不受控制地往那潭中涌去。 与此同时,潭水骤然由平静变得沸腾,有水花溅到玄葳脚边,带着不同寻常的热度。 一阵剧烈波动后,一道金光惊现,冲开那片幽寂的黑暗,直直向着玄葳涌来! 第109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43) 半身焚火,半身结冰。 体内的血液如岩浆沸腾,而骨骼又像被无数孤魂野鬼撕咬着,阴气似尖锐的针一根根扎进皮肤陷入血肉,不停翻搅乱窜。 巨大的疼痛令玄葳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她死死咬住牙关,牙缝里却还是漏出了一两声喑哑的呻吟。 整张脸从惨白到浮现诡异的暗红,脖颈和额头上青筋暴起,唇角处难以遏制地溢出一丝血沫。两股气流仍在不断往她纤瘦的躯体里狂涌,仿佛下一刻就会令那鼓胀跳动的血管彻底爆开。 玄葳犬齿咬破了下唇依旧没松口,即使已经在痛晕过去的边缘,还是竭力维持着神智的清明。 绝对不能晕,否则前面的忍耐都白费了。 而脑子越清醒,痛感也就越强烈。 分分秒秒都是凌迟的煎熬。 终于,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往她身体里疯窜的气开始渐渐平息。 翻滚的潭面平静下来后,黑沉沉的仿若一潭死水。潭周围的花草迅速枯萎,连不远处的枫树都纷纷开始落叶,火红成了褐红,像是干涸的血,生机殆尽。 玄葳全身被冷汗浸湿,瘫软在一旁的石块上,额发凌乱地贴在耳际,呼吸轻不可闻,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 刺头见状,原本笃定要看好戏的心也不由得沉下去。 【小葳葳?主人?主人!】它的声音急躁起来,全然忘了之前还巴不得玄葳集完这波功德就顺势挂掉,趁早去下个世界,省得她一直偷懒拖延时间还不许它催。 可看玄葳这副不省人事的样子,它又真的担心了,【清醒一点!小葳葳,醒醒!那死老头过来了!】 眼看老国师一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注视了一动不动的玄葳片刻,轻蔑一笑,伸出那略显干瘦但是保养得宜的手置于她头顶,闭眼从丹田处缓缓调动出一团金光。 金光逐渐脱离他身体的同时,也愈发浓烈刺眼,将这片山顶都照亮了大半。 就在光芒最盛的那刻,老国师五指骤然绷紧,竟是隔空将玄葳给整个儿提了起来。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在操控着,玄葳无意识般垂着头,身子悬浮在半空,散发着不啻于国师身上的光。 【小葳葳!】不会真的晕了吧!会被吸干的啊喂!就算要挂也不能挂得这么惨啊! 刺头也顾不得什么时机什么功德了,当即就要出手把那个国师打飞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玄葳身上的光开始凝聚,向着老国师一点点汇集过去时,他的手刚刚碰触到那光线,玄葳倏然睁开了眼! 眉间狠厉一闪而过,漆黑眸中冷芒如电,杀意纵横。 纵身顺着那束光线飞扑而下,形似灵蛇,秀窄的指尖此刻反射着刀面般的锋利色泽,一把扼住了对方脆弱的咽喉! …… “说!她被带到哪里去了!”顾行云掐着一名侍徒的脖子,那红着眼低吼的模样全然不复平日里的温文尔雅,“说啊!那该死的老家伙在哪里!” 然而那侍徒就跟木头人一样,双眼无神,表情空洞,像是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顾兄!顾兄你冷静一点!这些人只听国师的话,你就算掐死他们也不会开口的!”赵羽急匆匆地上前劝阻。 未曾想顾行云狠狠甩开那侍徒,转头就是一声怒喝:“狗屁的国师!” 赵羽被惊得愣了一下。 他第一次听到顾行云这么直白粗鲁地骂人。 “他才是那个作祟的妖孽!”顾行云讽笑,扫了一圈周围还没反应过来的将士们,眼中怒火夹杂讥诮,”那该死的老家伙才是!你们知不知道自己信的是个什么东西!” 看着众人一脸惊疑还有不敢置信的样子,顾行云握拳闭了闭眼,唇边勾出一抹自嘲。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迁怒这些一无所知的人又有什么用? 是他蠢,是他太蠢! 自以为是地想还她一个清白。 自以为是地不想她在一声不吭做了这么多善举后还要被所有人误解。 自以为是地当她不会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出事,却忘了跟那种老奸巨猾不择手段的家伙有什么信用可言! 他只顾着眼前的困境,却忽略了不管他能不能解决这个困境,那人都不会放过她。 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而他现在连该去哪里找她都不知道! 顾行云反复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可是没有用…… 没有用! 只要一想到她可能遭遇的折磨,想到可能发生的事,他就浑身发冷,牙关打战,双手颤抖。 他用一只手猛地握住另一只手腕,用力想要让它停下来,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腕上微凉坚硬的质感叫他一怔,他将手举起来,看到了那串檀木佛珠。 众人就见似是竖起了全身刺的顾大夫,那刺好像突然间软了下来,犀利的眼中甚至泛出一种看见救命稻草的哀求,开始对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 “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知道对不对?能不能带我去找她?” “我求求你,带我去找她。” “我要去找她!” 然后顾大夫举起的那只手遽然一颤,那样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随后他双眸蓦地一亮,跟魔怔了似的,疯狂地拨开人群往一个方向跑去。 赵羽回过神来,正想跟上去,顿了一下看看身边一脸懵逼的众人,最后还是把当归叫过来,让他领着一队人追去了。 …… 老国师一张脸憋得青紫,挣扎着去掰玄葳的手,在她手背上都挠出了道道淋漓的血痕,看着就触目惊心。 却未曾撼动那只纤细的手分毫。 玄葳如一尊雕塑般立在潭边,一只手如铁钳牢牢箍着他的脖子将其举在半空,另一只手微微抬起,手掌对着潭心的方向。 源源不断的金光从国师身上被吸进她体内,又被她尽数输送到潭中。 与此同时,那国师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苍老,皮肤上出现了深而下垂的皱纹,眼袋凹陷下去,半白的须发也成了全白,两只手如干枯粗糙的树枝,布满褐色斑点。 他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艰难的喘息又像是不甘心的威吓,原本精明的眼变得浑浊,但依然死死地盯住玄葳,暴突的红血丝十分骇人。 玄葳看都没看他一眼。 龙脉自有其灵性,封印比破坏更难,必须一气呵成,不能中断,否则一旦失去引导给了龙气逃逸四散的机会,想收回来就麻烦了。 那国师见大势已去,似是放弃了挣脱,手臂无力垂下,动弹的幅度逐渐变小。 玄葳并未因此放松力道。 下一刻,却身躯一震,冷不丁喷出一口血来。 第110章 喂,你医病还是医心(完) 无数比之前更为阴冷的气息从老国师身上奔涌而来,雪崩般冲进她体内。 破龙阵,若以血肉之躯为阵眼,化万阳为万阴,谓之……灭龙阵。 丫的这死妖道! 宁愿以自身作祭,魂飞魄散不得转生,都要拉着她和龙脉陪葬! 玄葳心一横,硬生生将那阴煞全数扛了下来,没有让一丝黑气流进潭中。 这样的疼痛,早已超过了肉体凡胎能承受的极限,即使她体质特殊也不顶用。 若是换个人来,早就爆体而亡了。 玄葳嘴边不断溢出鲜血,一串串落下,面白如纸,而眸色却深如浓墨。 手中一紧,那金光流动得更快了,与之同时加剧的是狂乱的黑气,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终于,最后一点金光也回到了潭里。 她僵硬的五指一松,已然被阴煞夺去生机化为干尸的老国师就落在了地上。 玄葳毫无停顿地转过身来,两手相对,迅速交握,尾指分离,转过一圈,在空中结了个印,单手一推,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潭心那缕试图冒头的光彻底压了回去。 风过,又止。 潭水恢复清澈平和。 花草重新舒展身体。 枫叶还是如火般的红。 月光下,白衣女子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缓缓抬手,拭去了嘴角的血迹。 …… 从太白山北上至皇城,又南下至槐县,再到东赴阮州,一路上,芸芸众生,世间百态,顾行云看了个遍。 他时常觉得,人世多浮华喧闹,唯有那个人,是山巅最清冷的那抹冰雪。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冰雪只能好好地伫立于山巅,若是下了山,沾了这红尘,便总要消融的。 于是他一生,不能忘记那一夜。 那人从半山腰徐徐而下,白裙摇曳,步履翩跹,背着手,踩着月色银辉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唇角的笑还是淡淡的,他总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所以恍惚见着了从未见过的柔软。 她的肌肤向来是莹润清透的,可不知是不是月光太亮,使那剔透太过,竟真如冰雪般易碎了。 叫他碰也不敢碰。 只能收敛起所有的急色和满腹的忧惑,轻轻细细问一句:“你怎么样了?” “我看看。”他说着就要去握她的手腕,刚搭上脉搏处就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玄葳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就和从前每一次那样,只是没有用手掩嘴,懒散道:“困了。”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到底将所有想问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她困的时候最没耐心了,他决定先带她回去,等她好好睡上一觉,再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以后,他再相信她,也不能放任她乱来了。 “要不要我背你?” 他想也不想地就这样问了,原以为玄葳不会答应。 没料到她垂眸似是思考了片刻,竟然微扬起唇抬头看着他,“行啊。” ……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轻。 “用手勾住我的脖子。”顾行云将背后的人往上拢了拢,温柔地叮嘱道,“实在撑不住就趴我肩上歇会儿吧。”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一双手攀住了他的肩,她的脑袋隔着手枕在他肩上。 似有若无的呼吸拂在他颈侧,然而他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 因为他感觉得到,她是真的累了。 对…… 她只是累了。 睡一觉就会好起来的。 之前他一发愁,她不就让他睡觉吗? 他都习惯她喊他吃饭睡觉了。 唉,她尽顾着他的身体,怎么都不会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呢。 夜里凉,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身体冻得都赶上冰块儿了。 回去要给她煮碗姜汤去去寒才好。 不过她好像不太喜欢姜的味道。 回想起来,她其实也不太喜欢带腥味儿的东西。 她从来没说过,也没表现出来,是他自己发现的。 所以每次他给士兵包扎的时候,就找个由头让她离远一些,省得她闻到血腥味不舒服。 不过这人,干起架来就顾不上这些了。 鼻尖传来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一定是那老妖道身上的吧? 她啊,要么不动手,一动手比谁都狠。 男人都比不上。 还好她不打他。 不过,要是她愿意打一辈子,那也挺好的。 一辈子啊,那么长。 要是没有她…… 他想都不能想。 “顾行云。”她唤他,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轻。 可他不会认错的。 除了她,再不会有人,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在。” “听我说。” “……嗯。” “国师……是祁青峰的父亲。这次战事,只是祁连城……为毁龙脉,窃国运,设的一个局……我已经,咳……把龙脉,封了回去……” 磕磕绊绊的声音,极力压抑的咳喘,叫顾行云心脏跟着一缩一缩地抽搐。 他眼眶不知何时已经通红,拼命咽下喉间呛人的酸涩,强自平静道:“嗯,小银很厉害。” 背上的人停歇片刻,继续道:“告诉赵羽……证据就在……那国师府中供奉的……塑像下面……剩下的……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嗯。”顾行云闭了闭眼,艰难出声,“我知道。” “顾行云,咳,你的药……成功了吧?” “成功了。”几个字,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我现在就带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玄葳没有回答,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你的愿望,应该都能实现了。” …… “顾行云,怎么不走了?” …… “顾行云,你是不是哭了?” 她攀在他肩上的双手逐渐无力地滑下去,露出了掩在袖中交错的血痕。 滚烫的泪珠就那样不间断地砸在她伤口上。 一大颗,一大颗的。 那样灼热的温度,比流血时带来的痛感还要强烈和震撼。 又哭了啊。 玄葳模模糊糊想着,这人上个世界是小可怜,这个世界都是谷主了,她也帮他实现愿望了,怎么就……又哭了呢? 为什么,她好像,不太想看到他哭呢? 不行了,太困了,没力气想了。 不止身体困,神魂也困。 “顾行云……我很困。”要睡一觉。 “别睡。”他偏头凑在她耳边叫她,无法遏制的泪水又凶又急,声音却轻柔得要命,“小银,别睡好不好?” “唔……别吵。” 顾行云背着她僵直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胸前那两只手上还在不停滴落的鲜血,如烧红的铁水,一滴一滴绝望地烙进他心里,沸腾翻滚,铸成枷锁,是这辈子再也磨灭不掉的痛意。 撕心裂肺,无法呼吸。 而他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她说别吵。 他就真的,安安静静守着她醒来。 眼前一片模糊,脑海里却浮现很多画面,清晰如昨。 在雪山上,他第一次见到那双清澈灵动的黑眼珠。 在回春谷,她第一次跳到他肩上,长长的尾巴圈住他脖子不肯走。 在祁连城,她第一次化成人形,他问她还能不能变回去,她说啊…… 除非她死了。 顾行云静立着,很久很久。 久到月光在他发上结了霜。 久到血迹在地上凝成了斑。 久到赶来的一队人弄不清状况,不敢问也不敢劝。 月亮都快要西沉了。 顾行云才僵硬地抬手,将脖子上圈着的那只毛绒绒的雪貂小心翼翼托下来,动作温柔得令人心悸。 他低头凝视着怀中再无温度的小家伙,好一会儿后,忽然轻轻扯了扯唇,像面对一个耍赖的孩子那样无奈又纵容。 “小骗子。” 一颗清泪无声无息划过鼻梁,在天光浮现的瞬间,没入雪白的软毛里,消失不见。 “天都亮了。” “你怎么还不醒。” “还要我相信你。” “下辈子,我一定不要相信你了。” 如果有下辈子,你也一定不要下山来。 好好地待在山上。 记得啊,要很高,很高的山。 我就化作一场雪,降落在那里陪你。 永不消融。 第111章 顾行云番外:相思难医 “哎,听说了吗?上头要调新知州过来了。”小酒馆儿里,一个胖衙役刚塞了口下酒菜,撞了撞身边那个瘦的,小声八卦道。 瘦衙役哼笑一声,“你这都早八百年的消息了,我啊,不仅知道要来新官儿,还知道那新官是谁。” “是谁是谁?” “萧大人。” “……是我想的那个萧大人吗?” “这姓萧的大人倒也不少,可论起当知州当出了名声的,除了那位还有谁?” 胖衙役闻言愁眉苦脸,“真是他啊,惨了惨了,听说这位可是实打实的难糊弄,谁到他手下都得脱层皮。” “这萧大人自从升了官儿,都当了多少年的知州了,一个州三年,这都转了几个州了?论资历怕是丞相都当得,怎么京里还不给人召回去?” 瘦衙役闷了一口酒,“你说为什么?还有哪个像他那样,一板一眼油盐不进的,还邪乎得很?” 民间都传这萧大人是在当年槐县那场大旱后的暴雨中,被雨神附了体,打通了奇经八脉。 所以从那以后,走到哪儿,哪儿就下雨。到哪个州上任,哪个州三年内必风调雨顺。甚至六年前,他要去西边翰州上任,提前考察时无意入了趟荒漠,结果你猜怎么着? 几十年没下雨的荒漠都下雨了! 从那以后,他这名头算是彻底坐实了。 这不,邕州这两年收成不太好,上头立马就把他调了过来。 百姓若是知道了,估计得夹道欢迎,就是苦了他们这些个跑腿的。 两衙役唉声叹气。 却没想到皇城外官道的一辆马车上,他们正在议论的萧大人,此刻也是头大如斗。 “郡主啊,您就行行好,放过臣这把老骨头吧,臣真的不能带您出城啊!” 萧景腾万万没想到回京述个职,还能被这位“京中一霸”给盯上。天知道他只是在城门口和老友道个别,结果回头一掀马车帘,里头突然冒出个金尊玉贵的大活人,差点没给他吓出心脏病来。 赵如雪眨巴着那双和她娘亲如出一辙的小鹿眼,笑嘻嘻道:“萧大人一点都不老啊,前两天本郡主还和父王打赌,赌您还能再任职几个州呢!” “话说萧大人您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啊?正好我要去邕州找舅舅,可以亲身体验一下了!” 萧景腾闻言,倒是微愣了一下,“郡主说的舅舅,可是顾神医?” “对啊!萧大人认识?”赵如雪问完,又自顾自恍然大悟道,“瞧我,差点忘了,父王说过,当年槐县之行,母妃和舅舅可是一起去的。” 说到这,她又猛地一拍大腿,举止之间不似皇家女子温婉贤淑,反倒一派江湖儿女的豪气。 “萧大人!那如此说来,你不是也见过我舅母了?快!快给我说说!我舅母是什么样子的?” 她从来不敢去问舅舅。 父王母妃每次谈起那个神秘的舅母,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舅母?”萧景腾讶异道,“顾神医已有妻室了?”可几年前他们才偶然见过一面,顾神医并不像是有成家的打算。 “哎呀,不是啦!我问的是去的人里,除了我母妃的另一个女子,你还记不记得?” 萧景腾怔住,忽然沉默了起来。 如何能不记得? 他如今身上的功名,有大半要源于那位女子。 十数年过去了,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想起那场大雨里,劈在那位雷公公身上的雷,和降落在他身上的一小束紫光。 当时所有人都被那雷吸引,无人注意他,连他自己都以为那光只是幻觉。 可是身体一瞬间有电流窜过的感觉未免太过真实。 其实他不经意间看见了。 看见那名女子在祭台上做了什么。 所以送人离开槐县时,他到底没忍住私下问了一句:“敢问姑娘,天雷紫电何以下凡?” 他至今仍分不清她看他的那一眼是警示还是赞赏。 却始终记得她淡笑着回的那四个字: “好好做官。” …… 潇王府里,一阵人仰马翻后,赵羽和欧阳絮终于发现了女儿留下的那封信。 欧阳絮气笑了。 “这丫头!还真当自己长本事了啊?” 离家出走那都是老娘当年玩儿剩下的! 赵羽搂着妻子的肩,安抚地拍了拍,“好了,别气了,好歹她是去找大舅哥的不是?” 欧阳絮嗔他一眼,“你真当她是去找表哥的啊?也不知道前一阵儿是谁满京城地让人帮着搜罗佛经孤本,连太后都惊动了。难道她还能带去孝敬表哥?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羽挑了挑眉,“看来咱们的小雪儿颇有絮儿你当年风范呐,追起人来那都是半点不含糊。” “呿,我才没那么傻!”欧阳絮吐槽起女儿来也是不留情面。 追人是要投其所好没错,可那也得看看那爱好是啥啊! 人家是和尚,不想办法拉着人家还俗,还给人家送佛经,不是傻是什么?! “放心,咱女儿该精的时候精着呢。”赵羽笑道,“闹腾归闹腾,只要不出界,她越闹腾皇兄越放心。“ 如今的圣上,正是当年的太子。赵羽从来就没有当皇帝的想法,与欧阳絮在一起后,更是只想离那个位置远远的。 他从前与太子皇兄关系不错,这些年也上交了兵权一直当个闲散王爷,动不动就带着妻女出去游山玩水,就是为了表明自己无意沾染皇权。 “要不,咱也收拾收拾跟着去?” 欧阳絮眼睛一亮,随即又发愁道:“可是你朝中的事务……”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交给手下人去办就行了。” 自从祁连城阴谋揭露,在两国围攻下化为废墟,他亲自去和周弈谈判,重新签订契约后,这十几年来边境太平得不得了。 至于国内,哪个州不顺了皇兄就把萧景腾给调过去,还能出什么棘手的事儿?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收拾!”欧阳絮说完就风风火火跑走了。 被推开的赵羽摇头笑叹,“我这可真是养了两个女儿。” …… 邕州下辖某县的百草堂里,一个年轻大夫正在坐诊,此时人少清闲,他手中便拿着本佛经翻着。 不知何时眼前投下一道阴影,女子如黄莺的声音钻入耳膜,耳垂痒痒的,“应大夫,看个病呗?” 应尘下意识侧头,嘴唇却不经意擦过那俯下身来的女子面颊,登时红晕从脖子一直漫到头顶,整个人都热得要冒烟了。 他一个激灵站起来,手中的佛经也欻啦一声掉在地上。 正要弯腰,女子却是先一步将其捡起,随意翻了翻就扔在一旁的柜子上,反手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在他面前晃了晃。 应尘清俊的脸上没有太多波动,但那微动的眼波却是将心喜表露无疑。 赵如雪娇笑道:“给我看个病,它就归你,如何?” 应尘原当她是玩笑,这会儿倒真是担忧起来,“雪儿妹妹哪里不舒服?” 赵如雪趁其不备抓过他的手,覆在自己心口,正色道:“这里不舒服。” 应尘像是被烫着般猛地一缩手,脸上臊得快要滴血。 纵使这样,还是抵不过担心,认认真真给把了脉。 皱起眉道:“脉象有些奇怪,我倒还未见过这样的症状。” 强健有力,不像是疾病缠身,就是似乎……太快了些? “雪儿妹妹,不如我还是请师父给你看看吧。”说着就要去后院请人。 “不用了,这病舅舅来也治不了。”少女一把抓住他手臂,一双眼水盈盈地注视着他,“我这是相思病,只有你能治,你治不治?” 应尘瞪大眼,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可,我,我是出家人,不能……” “你都认了舅舅当师傅了,还算哪门子的出家人?” “可,我,我也不曾还俗……” “那你现在就还。” “可我心仍有佛祖……” “应!尘!”赵如雪一拍桌子站起来,霸道地盯着他,“你听着,我允许你心有佛祖,不管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找来,但是……” “绝对不许喜欢这些超过我!佛祖也是一样!” 百草堂门外,刚刚遛弯回来的两人驻足而立。 陵游偷偷和当归咬耳朵,“欸,小小姐这话,耳不耳熟?” 当归瞥他一眼,威慑意味浓重。 陵游偏不消停,清清嗓子,小声模仿起来,“你听着,我既然做了选择,不管你残了还是瘸了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但是,此生你都别想因为任何事背叛我!断子绝孙也是一样!” 当归仍是面无表情,可惜耳尖那一点红出卖了他。 陵游贼兮兮地笑,得寸进尺地往那耳朵上吹了口气。 反被猛地推开,一句冷冷带着恼意的判决丢过来,“晚上滚去地上睡!” “啊?不要啊!”陵游赶紧贴上去,使出浑身解数卖乖讨好。 把人惹炸毛再哄这件事,他已经非常有经验了。 脸皮是什么? 不存在的。 当年攻打祁连城之时,他付出了半条命的代价才背着这人从陷阱重围中单枪匹马杀出来。 昏迷了一个月差点醒不过来。 半条命,拐回一个人,值。 只可惜,除了那回从昏迷中醒来,他听到这人说了那么一句叫人头脑发热的话,从那以后…… 就算在床上逼着哄着都不肯再说一句了啊! 唉,愁人! …… 通往后院的侧门内。 一袭白衣的男子正欲推门而出,听见外甥女那霸气的一席话,垂头无声一笑,又悄悄退了回去。 在院中静静站了一会儿后,走到那棵银杏树下,在那张长椅上侧躺了下来,支着头,阖上眼。 金色银杏叶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在那白衣上,似浑然天成的点缀。 岁月并未在男子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沉淀出了越发超然的气度和魅力。若说年轻时的他是一汪清泉,如今的他,便如一坛清酿,不灼不辛,却比最烈的酒更教人心醉。 只是远远隔着,也能嗅见其中的醇郁香气。 若说有什么最大的不同,大概是曾经的他,总是一副优雅端方的仪态,如今,倒是愈发惫懒了。 越来越爱躺着。 就和那人一样。 这是她离开的第十六个年头。 这是顾行云第十七次到邕州。 太白山……邕州……京城……蒲州……阮州。 一模一样的路线。 他走了十七次。 第一次,是和她一起走的。 后来,一年一次,他总在寻找她留下的印记。 她帮过的那些人,都在好好生活着。 他替她看了,记着,回到谷里,就去山上,坐在碑前,慢慢讲给她听。 这条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少回。 可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一遍遍地走,一遍遍地看。 她留给他的东西本就不多。 而这是她替他实现的愿望。 无恙河山,太平人间。 他怎么会不珍惜。 只是,有时候,实在是太想她了。 吃饭时候想。 睡觉时候想。 秋天来了的时候,格外想。 檀木佛珠上的纹路都已经被他无数次下意识的抚摸磨平了…… 还是想。 除了佛珠,还有一样东西,他也一直随身带着。 是出了太白山那个洞后,她塞到他手里的,那颗刻着红豆的石子。 当时他还想过,为什么偏偏是红豆呢? 迟迟没有答案。 直到如今。 顾行云缓缓睁开眼,从香囊中摸出那颗石子,举到眼前,拇指细细摩挲着那两个红色的刻字。 方才听到的那句“相思病,只有你能治”还在脑海中久久回荡。 原来如此…… 他浅浅勾起唇,眸中满是深沉缱绻的柔光,眼角却滑下一丝清亮的水渍,没入发间。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君知否。 顾谷主很少有办不成的事。 顾神医很少有解不了的毒。 而他顾行云,终此一生,唯有一个得不到的人。 那位鬼医前辈,是否也曾如他这般思慕渴求着一个再也得不到的人? 所以这颗石子才是多余的。 所以红豆算不进任何一个药方。 只因人生在世三千疾。 而君去后。 唯有吾之相思,日深月重,再无可医。 第112章 蛮芜之境,开明之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道生三域,互通阴阳。 鸿蒙初开时,古神造众生,散于三千微尘。 微尘里,各现无边刹海,刹海之中,复有微尘,如是重重,不可穷尽,亦如众生轮回,无始无终也。 刹海之下,复有深渊,日月无光,草木不长,妖魔精怪横行,是为魔域。 而魔域内,极穷恶之禁地,谓之蛮芜。 天地间唯一一只开明兽便被囚困于此。 神兽开明,貌若麒麟,眼球硕大而突出,生有金黑双瞳,左眼可窥过去,右眼可观未来,有破虚穿空之能,战力亦十分强悍,曾为战神莫开之坐骑。 然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中,两域皆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两域之主同归于尽,战神莫开不幸陨落。 开明兽本想追随主人而去,主人临终前却嘱咐了它最后一件事。 只是它当时也受了重伤,十分虚弱,还没来得及完成任务,就被新一任魔尊抓到,废去功力,关在此处。 那魔尊想借它的右眼以窥天机,怎料它的右眼已在大战中彻底毁伤。魔尊发怒将它好一顿折磨,扬长而去。 独留它在这黄沙漫漫幽寂无边的蛮芜之境苟延残喘,一困就是五百年。 境外有魔族封印,非顶级魔域血脉,只可进,不可出,倘若强行破开封印,便是与这黄沙一同化为灰烬的下场。 因此,纵它慢慢调息,修为逐渐恢复,也无法破空离开,唯有静静等待合适的时机。那魔尊却像是将它彻底丢在脑后,任它自生自灭,再未出现过。 五百年里,曾有许多魔族受罚之人被流放到此,只可惜,他们的血脉皆不足以打开封印。 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徒联合起来想要杀了它吸取功力,一番苦战后它终于将他们反杀,却也受了不小的伤。 于是当第二波围攻又开始时,它险些以为自己要撑不过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黑影从天而降。 啪唧! 不偏不倚地砸在它身前的黄沙上。 溅起一片烟尘。 场面有刹那的安静。 围攻的和被围攻的都有点儿懵逼。 就在那群恶徒互相使了个眼色,要继续动手的时候,那团黑影动了。 一声钝钝的低吟后,面朝下的躯体微微震颤两下,脏污得几乎分辨不出来的指节弓起,指尖深深戳进了黄沙里。 似乎是在使劲。 往外挣了挣后,手掌握紧,再握紧,一捧沙子被捏在手里,拳头抵在地面。手肘一点点往上抬起,很慢很慢,极其艰难。 就在右半边身体快要与地面垂直的时候,像是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被耗完了。 砰。 又硬梆梆砸了回去。 片刻死寂。 开明兽看到,那只手一瞬间收得更紧了。 沙子不停从指缝里漏出来,发出极细的唦唦声。 掺着几丝鲜红的血。 又被突然粗重起来的喘息盖了过去。 一呼一吸,沉闷得如暴风雨来临前层层黑云间的雷动。 不知哪一刻就会…… “呃——啊——!” 猝不及防爆发的嘶吼让在场的活物都吓了一跳。 只见那具衣衫褴褛的躯体猛然一个捶地翻过身来,半仰躺着,胸膛剧烈起伏,一侧脸还压在沙上,另一侧被糙乱枯黄的头发掩盖,完全看不清五官。 堪堪露出来的锋利下颚线,连带着脖颈那一片,此刻正浮动着黑红交错的诡异暗纹,宛如某种恶心又恐怖的寄生物,鼓动间大肆蚕食着血肉,四处攀爬。 那些恶徒看到这场面,竟然纷纷变了脸,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艹,这野种怎么会出现在这啊!” “估计是被谁恶作剧丢进来的。” “这是噬魔诅发作了?” “快离他远点儿!要是碰到了那东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 一堆人七嘴八舌说着,全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却在地上那人晃晃悠悠地撑起身体,东倒西歪地向他们迈出几步时,大惊失色地向各处逃窜开,不一会儿功夫都不见踪影了。 那人仿佛根本不在意他们的话,自顾自僵硬地转着脖子,似是在辨认方向,半刻后,拖着腿,欲往前挪。 脚刚动了动。 上半身在空中摇摆两下。 噗通! 直直跪了下去,双手撑地。 他粗喘着,缓缓挺起背,站起来了。 没走出两步,脚下忽的一软,被抽干了气力般,整个人又倒了下去。 …… 这次好歹是面朝上。 他没有挣扎着再起来。 一动不动地躺在黄沙上。 若非那胸口明显不正常的起伏,当真就像死了一样。 开明兽默默看了一阵,到底是没忍住好奇心,凑了过去。 那人闭着眼,毫无反应。 开明兽犹豫一会儿,伸爪轻轻拨开了他脸上缠绕在一起的乱发。 与此同时,他蓦的睁开了眼。 开明兽愣住了。 不是因为这双眸子太黑太寂,比这蛮芜之境的夜还要死气沉沉。 也不是因为他脸上密密麻麻时隐时现的暗红纹路比身上更加可怖。 而是因为他的五官,依稀给了它一种熟悉之感。 更因为……它从那双眼里看见了这个人的过去。 前魔域圣姑,姜漓之子。 这一身份所代表的含义在开明兽脑中明晰霎那,它的心开始狂跳起来,甚至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一声以表激动和欣慰。 它本以为,这个禁忌的血脉,或许也早已湮灭于那场混战中了。 没想到,没想到啊! 主人有后了! …… 开明兽的思绪回笼,看着眼前盘腿打坐魂魄出窍的小主人,长叹一声。 主人是有后了没错。 可是小主人不认这个爹啊。 不过这也怪不得小主人。 毕竟主人当初也没打算认小主人这个儿子,就连临终时也没提过一句。 可仔细想来,也不能都怪主人。 毕竟主人当初心悦的另有其人,是被魔域圣姑姜漓给算计了,才有了小主人,甚至因为这事儿恨极了她,更不可能接纳小主人了。 那么,都怪姜漓么? 可最后那场大战时,姜漓也是死在了主人手里……虽说也算姜漓故意而为之,但从结果来看,就是小主人他娘算计了他爹,他爹又杀了他娘,然后爹也战死了。 人死如灯灭,魂飞魄散了也一样。 可没爹没娘身份尴尬的小主人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它之前粗粗窥探了眼,就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太惨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说别的,光是那个新任魔尊搞出来的噬魔诅,隔一个月就要发作一次,那可是从小主人五岁起就下在他身上了! 噬魔诅在身的魔族无法修炼,因为不管修炼到什么程度,只要一发作,功力就会被吞噬完,转嫁到下诅之人身上。而且这寄生的玩意儿还会传染,发作时无人敢靠近。 要不是小主人这半神半魔的体质特殊,怕是早就被蚕食了个干净。 如今这般,死又死不了,却要每月都承受万蚁噬心,血肉焚烧般的痛苦,甚至连修为最低下的魔族都能踩上一脚。 开明兽是决计不能眼睁睁看着主人唯一的血脉被这样折磨的。 作为祥瑞之兽,诅咒之类的东西对它不起作用,它也不怕被沾染上,而且它还很凑巧地知道一些祛除的办法。 像这类恶诅,除了下诅之人能解开外,也是能够通过外力化解的,只是会麻烦一些。 直白来说,以善制恶,以净除秽。 只要能收集到足够纯粹的愿力,就能慢慢洗去附在魂魄上的诅咒。 正好,小主人拥有一半的顶级魔脉,可以自由出入这方境地,于是它就用自己的破空之力将他的魂魄送到凡间,与那些本会被淘汰的气运子做了交易。 小主人替他们改变命运,消除执念,以换取他们带有祥瑞之气的愿力。 然而令它头疼的是,前面好多次尝试都失败了。命运是改变了,执念也消除了,但是有着小主人芯儿的气运子还是被淘汰了。 因为小主人实在是太太太容易黑化了! 即使他在凡间没有自身记忆,且性格受原气运子影响,但只要被逼到某种地步,立马就会暴露本性。 最后收集来的愿力不仅没有祥瑞之气,反而全是煞气戾气,压根就不能用。 就在它快要放弃这一条路时,转机出现了。 上个世界的小主人居然成功收集到了愿力! 只是……魂魄脱离躯体的方式不太一样? 它和小主人结了契,只要小主人的魂魄一离开气运子的躯体,它就能感应到,然后打开那个世界的裂缝将小主人传回来。 在此之前,小主人的魂魄都是因为躯体自然死亡而脱离的。而上一次,小主人是因为情绪波动过于剧烈,导致魂魄不稳才脱离了躯体。 主魂回来了,却留下了一抹意识在那具躯体里。 这一次,不知道会怎样。 开明兽正想着,忽然就感应到了什么。 神情一肃,爪子在半空猛地划过,一道白光忽闪,盘腿而坐的人睫毛颤了颤,慢慢掀起了眼帘。 尽管开明兽已看过这张无遮掩的真容不知道多少遍,仍是要感叹一句:小主人在容貌上,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虽然主人不喜欢,可当初的姜漓是实打实的魔域第一美人。 若在凡间,小主人如今的模样差不多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五官有主人的影子,但整体还是像娘多一点。 怪不得之前要把自己搞得脏兮兮,毕竟没有自保之力,魔域变态又那么多。 “小主人,你这两次去凡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特殊的事情?”一次强行脱离还能说是巧合,那两次就肯定有问题。 玄衣少年摊开双手,掌心流溢出一缕金光,围着他绕了几圈后,没入魂魄中,魂魄散发的黑气便淡去了一些。 他抬眸看了开明兽一眼,眸色还是黑得令人心悸,声音却是无波无澜,还带着一丝喑哑,像这蛮荒里的风吹过黄沙,既干又涩,带着刺疼,毫无生机。 “既是交易,我没必要和你交代那么多。” 开明兽语塞。 这都多久了,小主人怎么还是对它这么冷淡。 那它一开始说交易,还不是因为他防备心太重,如果自己无条件帮忙他不会相信嘛,只好提了个交换条件,它帮他除诅,他除完诅就带它出蛮芜境。 “小主人,我只是担心——” “我说过,不要这样叫我。” 开明兽:“……” 唉,小主人对主人真的是很讨厌呢。 一点都不想被提醒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可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小主人的名字。” 玄衣少年沉默。 良久,眼中闪过一丝晦涩,动了动唇,吐出两个字: “九檀。” “这是……” 像是知道开明兽要问什么,少年淡声道:“刚取的。” 开明兽:“……” 惨,真的惨,小主人这么多年了居然连个名字都没有! 怪不得它看到的过去里所有人都是用各种侮辱性的称呼叫他,从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 开明兽怜爱地看着他,“好的,小檀檀。” 九檀面无表情地瞅它一记,闭上眼。 “下个世界。” “小檀檀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需要。” “好吧。” 开明兽正要抬爪,九檀忽然又睁开眼。 盯着它那只尚且完好的左眼看了片刻,没头没脑地问道:“如今可还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开明兽怔了下,沉吟道:“应该没有,我被困在这五百年,外界大抵都以为我陨落了。” “对你很了解的呢?” “除了,咳,主人之外,大概就是掌管兽之一族的兽神?” 九檀垂眸,唇角扯了扯。 “呵……神。” 开明兽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很讨厌神吗?”对亲爹的厌恶已经上升到整个神域了吗? 九檀深黑眼底照不进一丝光亮。 “我不该讨厌吗?” “小檀檀,其实……”开明兽忍不住为主人辩解,“主人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无情,知道你存在的时候,他也是犹豫过的,可他是战神,是神域众多神仙的表率,而素来势不两立……” “所以。”九檀打断了它的话,出口的声音带着穿皮进骨的冷嚣,“他是你们的神,不是我的。” 他非神非魔。 他神憎魔厌。 所谓慈悲为怀的神不会拯救他。 所谓荤素不忌的魔却会忌惮他。 一个个都要他消失。 可是,凭什么呢? 开明兽目光复杂,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九檀已然阖上了眼。 它低低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举起凌厉的爪子在半空反向划过。 九檀的魂魄转瞬便消失在那道黑色缝隙中。 第113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1) 臭。 不是一般的臭。 粘腻的血腥气混杂着尸体腐烂的味道近在咫尺,一阵阵冲击着鼻腔和肺部,令人作呕。 昏昏沉沉的玄葳皱了皱鼻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生生将自己震清醒了。 下意识撑起身体,脑袋冷不丁撞到什么硬梆梆的东西,才发觉所处空间黑暗又逼仄。 唯有眼前一条极窄的缝隙,透进来一缕浮动着灰尘的光亮。 玄葳没有动。 忍着脑海中一跳一跳针扎似的疼,直接问:“换世界了?” 刺头:【对啊,我看你一直没醒,就直接跟过来了。】 “跟……过来?” 【就跟着迷踪蛊来了呀。】 玄葳恍然了一下。 那个人的眼泪落在她伤痕上的烫意还很明晰。 好像一个烙印。 想起来的时候,那里的皮肤就隐隐发热,怎么也冷却不掉似的。 玄葳默默抬起手。 几秒后,一脸麻木地放下了爪。 她没有时间为自己又从两脚兽成了四脚兽而忧伤。 这窄小的地方迫得她难受,当务之急是先出去。 “怎么出去?” 【就从缝里出去。】 “……你示范一个?”玄葳嘴角一抽,那么小个缝,比她现在容身之处还矮得多,刺头恐怕都得拔了刺才能滚出去。 听出反讽之意的刺头委屈对爪:【我是不行,但你这身体的确是从缝里钻进来的啊。】 【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猫啊?】 …… 猫咪是液体。 亲身体验过的玄葳彻底领悟了这句话的神奇。 出来的一刹那,眼前景象顿时让她明白了这只猫咪为什么要将自己塞进那狭隘的柜子底下。 因为别处,实在是无从下脚了。 不算大的一间屋子里,家具破的破,烂的烂,胡乱砸在地上,狼藉不堪。穿衣镜的玻璃碎裂成渣,散落遍地,折射着锋锐的幽光。原本的白墙此时一片斑驳,布满喷溅的褐色血迹,还有几个干涸的血色手印。 顺着那血手印挣扎下滑……墙角是一具根本看不出人形的尸体。 若非那骨架还在,就是一堆撕扯得不成样子的破布和腐肉碎渣,勉强能认出的头颅部位隐约可见某种虫卵在蠕动,一群绿头苍蝇嗡嗡飞着盘桓啃食。 玄葳的视线在那处顿了顿,又不含什么情绪地移开,静静环顾了一圈,看到柜子旁边几袋拆过的猫粮,都已经空了。 玄葳垂下眼,避开地上的血迹,一步步走到了门口。 门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面前又是半具尸体。 是的,只有半具,从腰部那里参差不齐地断开,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给撕咬了个透。 玄葳绕过那只剩森森白骨的下肢,从门边的阶梯上下去。 每下一层楼,阶梯和楼道上残缺腐朽的尸体就会变得更多。 那原本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嘶吼也渐渐清晰入耳。 下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了具不一样的尸体。 丑得格外独特。 严重溃烂的青灰色皮肤里爬满蛆虫,死鱼肚一样灰白的眼珠大而突出,四肢扭曲,指甲黑长,远远就能闻见一股浓烈的腐臭。 凑近了,只见那毛发稀疏的额头被打了个洞穿,近乎黑色的血流成一滩。 玄葳微蹙的眉毛抖了抖。 这个世界,多少有点伤眼睛和鼻子。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粗噶嘶吼和惊恐哀嚎此起彼伏,掺杂着金属碰撞的刺耳摩擦和急促却富有节奏的枪弹声,震耳欲聋。 玄葳心想:还得加个耳朵。 想法刚生,就听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闭嘴!”三分威胁七分不耐。 然而女人的尖叫还在继续。 “想死就继续叫!” 冷酷的男音落下后紧接着几声子弹出膛的呼啸。 尖叫戛然而止。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些骇人的声响总算都消停了。 玄葳凑近墙沿,探头往另一侧看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尸体,很丑的那种。 尸体不远处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清纯姣好的面容,惊魂未定的模样,额上冷汗脸上泪痕,狼狈之中还带了点儿楚楚可怜的味道。 滚轮在地上滑动的轱辘声从屋子里面传出,玄葳目光移过去,正好捕捉到了从门口迈出来的那截修长小腿。 黑色作战短靴,鞋帮堪堪没过脚踝,收束住同色工装裤的裤腿,干净利落的线条完美,没有一处褶皱或累赘。 下一秒,男人另条腿也迈了出来。 名副其实的大长腿。 玄葳不得不仰头才能看着上半身。 色调偏暗的酒红色衬衣,顶端扣子敞开,露出性感的喉结,外套一件立领黑夹克,简洁帅气中带着一丝雅痞。 额发尽数往后梳了上去,唯有鬓角经过一番打斗掉下来两绺,半掩住锋利的眉尾。即便如此,其余五官的侵略性依然展露无遗。 这是一张很招女人的脸。 从地上那劫后余生的女子此刻愣愣看过去,然后眼中不自觉浮现出几分痴色就足以见得。 男人右手还握着枪,左手拖着一个与他极不相谐的粉色印猫猫头行李箱。身形挺拔,走路的姿态给人感觉很散漫,但是步伐却很稳,像一只悠哉游哉的豹子在巡视领地。 他走到那女子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抱歉,刘小姐。”他唇边噙着抹笑,磁性嗓音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与之前的冷峭狠厉判若两人,“我刚刚可能吓到了您。” “但未免招来更多丧尸,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相信您可以谅解吧?” 女人呆呆地抬头看着他,稍许后脸上泛起薄红,结结巴巴道:“没,没关系,我,我刚才吓坏了,所以……” “嗯,您不介意就好,可以自己起来吗?”他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女人的辩解。 刘小姐脸上红晕更盛了,“我,我腿有点软,能帮我一下吗?” 男子伸出手去。 刘小姐羞答答地正要把手搭上去,却见男子的手在半空中与她擦边而过。 下一刻,他的手抓住她的后衣领,一把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啊!”刘小姐吓了一跳,手下意识挥了几下保持平衡,才刚站稳,男子已经放开了她。 嘴角的笑依然迷人,“现在可以走了?” 刘小姐:“……” 男人大步流星地拉着粉色行李箱出了小区,后面追着气喘吁吁的刘小姐。 大门外停着两辆车。 一辆面包车,一辆越野车。 越野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红发少年,小跑到男子身边,低声叫了句:“浪哥。” 男子让小红毛在一边等着,自个儿领着人和行李箱到面包车旁,和里面的雇主交谈了两句。 面包车装得满满当当的后备箱咔哒一声开启。 男子伸手一拂,后备箱里那堆包裹严实看不出是什么的物资顿时原地消失。 定金之前已经收了,如今剩下的一半物资也已到手。 交易结束,男人撒手将那个粉色行李箱往刘小姐脚边一推,转身就走。 看着那个潇洒背影离开,刘小姐到底没忍住,不顾车内父亲的阻拦咬着下唇想叫住他:“等等!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男人脚步一顿,转过身,挑着唇。 “闻浪。” “如果你出得起价。” 血色夕阳下,他右耳垂的那颗菱形黑晶耳钻一瞬间闪过妖异的光。 “我接单,只认钱,不认人。” …… 闻浪带着少年回到越野车上,小红毛很自觉地去了驾驶座,让他坐副驾驶。 “浪哥,你休息会儿吧,这一单时间紧,你又几天没好好睡了。” “嗯。”闻浪懒洋洋应了一声,放松身子瘫靠在驾驶座上,“家里还好吧?” 红毛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放心,小蓝小绿看着呢。” 闻浪又嗯了一声,闭上眼。 几秒后,忽然刷地睁开。 目光直直落在后视镜上。 车后座,一只橘猫尾巴向前弯起垫在爪子上,昂首挺胸体态优雅地蹲坐在中间。 圆圆的猫瞳无辜地透过镜面和他对视着。 第114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2) “怎么了?”红毛余光瞥见闻浪的反应,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霎时车子不甚明显地打了个滑。 “我靠,哪来的小猫猫?”红毛赶紧稳住方向盘,眼中闪着某种奇异的光芒,“我下车那会儿还没有的。” 末世降临已经三个月了。 原本灯红酒绿人潮熙攘,早晚高峰堵个车能磨死人的z城,如今处处荒凉破败,大街上根本看不见多少活物。 丧尸除外。 毕竟这是种不能以常理评判的生物,没有思想,没有情绪,没有感官,只有吃肉喝血的本能。 除了人类,还有不少动植物也都变异了,成倍增长的体型、令人心惊的攻击力以及与生俱来的避险防御能力,甚至让它们比人类丧尸更难对付。 普通动植物的生存可能性大大降低。因为它们不仅要面对来自同类的残杀,还随时可能变成饥不择食的人类盘中餐。饿极了的人没有理智可言,不管是什么肉,只要能吃就行。 时间一久,猫猫狗狗之类的宠物都快销声匿迹了。 这种情况下,突然见到一只主动跑到人类车上的橘猫,还真是一件稀奇事。 红毛又看了几眼,确定不是什么变异品种,放下心,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专注开车。 嘴上还在调侃道:“浪哥的魅力还真是与日俱增啊,收割了多少女人芳心还不够,现在连小猫咪都不放过。” “看看,人家都跟到车上来了。” 闻浪嘴角勾起个漫不经心的弧度,没有转过头,仍是注视着后视镜里的橘猫,“哦,是么?” 也不知道是在反问红毛还是在问橘猫。 他自然早就察觉了身后跟着个小东西,不过并未在意。 倒是没想到这小东西胆子这么大,敢趁他们不注意直接溜到车上来。 “也不怕被宰了。”他意味不明地低语。 “不是吧~哥。”红毛顿时大叫了一声,“这么可爱的小猫咪你也下得去手啊!这才几两肉,咱还没饥渴到那地步,大可不必啊!” 闻浪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这个猫奴浮夸的表演,径自敛下眼睫,一副打算休憩的模样。 红毛察觉到他没有很排斥,赶紧趁热打铁,“浪哥,咱能带着它不?” 他们这群人,过的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到了末日适应性也比一般人强得多,除了盘算怎么活下去倒也还有心思找点别的乐子。 闻浪没回答。 “好不容易有一只正常的自个儿撞上来,多有缘啊?” 闻浪不说话。 “你看它瘦瘦小小可怜吧唧的一只,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是不?” 闻浪仍未语。 “唉,我看到它就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孤苦伶仃没人疼没人爱,要不是有浪哥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之中……” 闻浪闭着眼总算开口了,语气凉凉,“再逼逼你带着它一起下去。” 红毛:“!” 他知道浪哥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咧着嘴笑得有点傻,“嘿嘿,不说了,不说了,哥,你睡。” 男人似乎真的累了,双臂环胸背靠车座,不一会儿便发出极浅而均匀的呼吸声。 红毛没有再出声,挂挡的动作都放得很轻,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橘猫几眼。 却见那橘猫正安安静静望着车窗外,不叫也不闹,乖巧得很。 他下意识也看了眼窗外,还是那灰蒙蒙的天,冷冰冰的钢筋水泥,没什么好看的啊。 他收回视线,继续注意着前方路面,打着方向盘特意绕开路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别误会,他可没那么好心,就是不想颠着他哥而已。 红毛没注意到,他挪开视线的下一秒,橘猫也不再看着窗外了。 目光从左后方越过靠背,落在沉睡男人的小半张侧脸上,某一瞬间,仿佛深不可测。 男人覆在下眼睑的睫毛似是无意识颤了颤,下一秒,脖颈微动,将脸转向了另一边。 玄葳垂眸,半晌,趴了下去,尾巴圈在身前,闭眼假寐。 越野车载着两人一猫,在死寂狼藉的城市中穿梭,从黄昏驶入黑夜。 末世来临后,昼夜温差比从前大得多。纵然z城在南方,秋季夜晚的温度也和入了冬似的。 红毛在城郊一处少有人至的地方停下车,准备在车上吃点东西歇息一夜,明早再继续走。他们要回邻省的s市,原先的高速路现在已经损毁无法通过,要绕路至少还得开上半天。 车才刚熄火,闻浪同一时间睁开了眼。 眸色清明得很,完全不像是从沉睡中醒来的样子。 红毛也没奇怪,明显对这反应习以为常。从车后座拎过背包,掏出两瓶矿泉水、两个肉罐头和面包,将一半递给男人。 然后又在包里翻了一番,瞅了瞅橘猫,捧着个罐头面露难色。 “小猫咪啊,怎么办?不是我舍不得,但是你能吃这个么?” 身为一个合格的猫奴,他当然知道人吃的很多东西是不能给猫吃的,轻则消化不良,重则生病致死。 玄葳:“……”港真,她也不知道。 就在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红毛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什么东西径直向他袭来。 他立刻绷紧了身子,神色一厉,本能地摆出戒备姿势,和之前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样子完全不同。 却在一个后仰避过去时才发现是闻浪甩过来的。 他松了口气,捡起掉在腿上沉甸甸的圆柱状物,一边借着车灯暗黄的光去看上面的字,一边嘟囔:“浪哥你吓我一跳,还以为……” “我擦!哥你哪来的猫罐头啊?” 话音刚落,怀里又多了一袋东西。 “这又是啥?进口猫粮?!” 闻浪还在往他怀里继续扔。 “小鱼干……鸡肉粒……鲜肉羹……猫咪专享零食?” “哎哎,哥,够了够了,太多了!” 闻浪又扔了几件才停下来。 红毛目瞪口呆地捧着一堆猫咪口粮,又问了一遍,“哥,你空间里怎么会有这些?” 要知道浪哥的空间基本装的都是些枪弹火药、各种武器,那是他们这群人安身立命的基本,只有少部分生活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大部分囤的日常用品都在小绿的空间里,尤其是需要保鲜的食品类。 玄葳也盯着正在啃面包的男人。 啃个面包而已,他脸上那惬意闲适的表情倒像是在享用什么西式大餐。 闻浪拧开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小半瓶,才若无其事道:“之前收集物资时候不小心装进去的。” 第115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3) 三两下填完肚子,闻浪打开车门下去,回身对着红毛丢了句:“你吃完先睡,我守着。” 红毛咽下嘴里的食物,正要说一句下半夜记得叫他轮换。 砰。 车门已经被关上了。 红毛:“……” 他叹了口气,顺手从橘猫面前的罐头里捡了根小鱼干,扔进嘴里嚼巴嚼巴。 “浪哥这说一不二的性子,一如既往没耐心……呃,味道好奇怪。”他腮帮子皱了皱,强行吞下去,拿过水瓶灌了口,又看了看吃得正香的猫咪,“有这么好吃?” 玄葳:嗯……还行。 自从到了凡间,能屈能伸这点她一直贯彻得很好。 在其位谋其职,成啥兽吃啥粮,又苦又涩的草药她都眼不眨就啃了,吃个猫粮能算啥。 红毛笑了声,“小猫咪,这你可得感谢浪哥,好好抱大腿没准还能再讨点存粮——” 说到这他话音一顿,突然没头没脑来了句,“欸?你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玄葳在他兴致勃勃的打量中抬起头,幽幽地看他一眼,带着点不爽意味地“喵”了一声。 “哟,你终于肯喵啦!”红毛更来劲了,“你知道我在说啥吗?” 玄葳继续低头啃鱼干,不鸟他了。 红毛:“喵喵?喵喵喵?喵~你再不理我我就自己来看了哦!” 见猫咪无动于衷,他忽然贼兮兮一笑,就要趁其不备伸出罪恶的魔爪。 却在碰到的前一秒被迅速闪开,猫咪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手给了他…… 只差一点。 仅毫厘之距,那锋利的爪子就会在他手臂上雕出一朵血花。 红毛怔忪了下。 不是因为自己差点被抓伤,而是因为猫咪那硬生生刹住的攻势。 比人类还精准的掌控力和分寸感。 它没打算伤害他,却明明白白地警告了:下一次,它不会收手了。 思及此,他的目光有点惊疑不定,这真是一只普通的猫吗? 该不会有什么精神变异吧? 玄葳收回爪子,平静地回视。 车灯昏暗,漆黑的猫瞳圆滚滚,看上去呆萌可爱人畜无害,和那些变异了的凶猛嗜血红瞳怪物简直天壤之别。 红毛暗嗤自己想太多,要真是什么变异兽,还能安安分分待到现在不攻击他们? 那就不是变异了,是成精了! 他晃晃脑袋,把莫名其妙的想法丢出去。 直到许久之后,再忆起这一幕的红毛悔不当初。明明他才是那个最早发现真相的人啊! 不过现在嘛,他只是用手指隔空点点橘猫的头,哼哼道:“这么凶,肯定是只小母猫。” 心下却想,都说十橘九公,大橘为重,肥肥的橘猫基本都是公的,反而母橘猫比其他花色的猫还要轻些。 这只如此苗条,十有八九是个姑娘,当然也不排除被饿瘦的可能。 “如果是小母猫的话,还是别随便往浪哥身上凑了。他啊,白长了一张情场浪子的脸,对想勾引他的异性就跟过敏似的,也不知道是啥毛病。” “之前有一回小绿自作聪明给他找了个鸭,好家伙被揍了一顿三天下不了床!啧啧,搞不懂啊搞不懂,所以你要小心点,憋久了阴晴不定的男人很恐怖的……” 红毛自顾自说着,侧身低头一看,“我靠?猫猫呢?小猫猫去哪了?” 视线转移到后座一侧降了小半的车窗上,顿时惊呆了。 他记得刚刚还是关着的啊!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浮现脑海,他愣愣地,僵硬地转身看向车前盖。 挡风玻璃右前侧,方才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橘猫正蹲坐在那儿,尾巴一晃一晃的。 旁边,身材修长的男人后腰倚靠着车身,一人一猫随意散漫中透着丝优雅的背影竟然有种诡异的相契。 还没等他消化完猫咪居然会开车窗这件事,就听男人醇厚慵懒的声音沾染着夜的凉意飘进车窗里,叫红毛打了个寒颤。 “憋久了?阴晴不定?” “……” “有多恐怖,怎么不说了?” “……” “忘了?” “不不不,没忘没忘!”真滴不需要您帮忙回忆啊!红毛内牛满面,他真是被小猫咪坑惨了! “我就是困了,脑子不清醒,对,啊!忽然好困哦!睡觉睡觉!” 话落他立即关上车窗拉好外套闭上眼睛一气呵成,生怕晚一秒就要被强行“回忆”了! 车内的人原本还是装睡,装着装着倦意袭来,不一会儿便真的陷入梦中。 车外,则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玄葳出来前,男人正在抽烟。 骨节分明的手,手背青筋很明显,仿佛某种树枝的脉络,清晰而蓬勃。上面不甚规则的伤疤,像是斧头砍在树干上留下的粗粝痕迹,诉说着这棵树活到现在,并不容易。 一根烟被夹在食指与中指间,送进唇间,片刻后抬手,缓缓吐出一圈漂亮的烟雾,融进夜里。 身侧突然多了一抹橘黄色,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是同个姿势靠在那儿。 左臂横在胸前,右手肘抵着左腕骨,指尖在半空轻轻弹了弹烟灰。平常的动作由他做来,也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男人眼帘半垂,目光似乎落在不远处树影幢幢的密林里,又似乎未曾聚焦。 猩红的火星子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没有再抽,任那支烟渐渐烧至根部,两指微松,脚尖碾熄了落在地上的最后一点光亮。 唯有车内透出的那点晕黄,映照着男人模糊不清的面容。 一片寂静中,传来很轻的唦唦声。 像风吹过,树叶摩擦,又像是……某种爬行动物在草地上穿梭。 愈来愈近。 近在咫尺。 空气中浮起阴暗潮湿的腥味,夹杂着一点扑面而来的腐臭气。 唰啦一声惊起! 车盖前霍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蛇头,张开血盆大口,裹着幽绿毒液的尖牙直直冲着橘猫刺了下去! 玄葳快如闪电地往后一跃,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道银光极速划过,闻浪手中忽然出现的短刀分毫不差地扎在了那蛇的七寸上。 大蛇吃痛,发出嘶嘶的怒鸣声,蛇身疯狂甩动,回头就要去咬那只持着刀还在狠狠往里扎的手臂。 玄葳的圆瞳此刻已然缩成锐利的竖瞳,正打算强行操控这只变异兽停下来的时候,就见闻浪的那只手,从指尖开始往上,不知何时已被一层坚硬的金属覆盖。 蛇的毒牙不仅没刺进去,反而磕断了半截。 玄葳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开始攻击蛇头往下的腹部。 左三道,右三道,两爪齐开攻,很快就叫那最脆弱的部分鲜血淋漓。 蛇被腹背夹击,只能拼命挣扎四处乱咬,闻浪瞅准时机,稍稍用力往外拔了一些,而后十分干脆地手起刀落! 蛇头被整个儿斩了下来,却还有意识地颤动着。 吐着蛇信正要跳起来的时候,被男人挥刀像切西瓜那样切了个稀巴烂。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也没闹出多大动静,连红毛都没惊醒。 闻浪臂上的金属层消失了。 他将刀尖扎进蛇身里,将它当抹布一样来回扒拉着,慢条斯理拭去了溅在车上的血迹。又抽出刀尖,将刀面上沾的血也两下抹在了蛇身上,最后用巧劲一挑,将其甩到了数米外。 玄葳就在一边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后,他手中的刀也不见了。 视线在玄葳身上定格了一会儿后,男人手撑着车盖俯下身。 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眼尾微微眯起,眸色难辨,悄然上扬的眉形却实实在在流露出了一点儿愉悦。 鼻间哼出一声似有若无的低笑。 “果真胆子够大。” 第116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4) 红毛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他也不废话去问闻浪为啥不叫他了,自觉地继续当司机,让他哥在路上休息。 就是小眼神老控制不住往副驾驶上瞟。 第四次余光刚飘过去。 “看什么?”闭着眼的闻浪冷不丁出声。 红毛刷地收回视线,干笑两声。 “没,没什么。” 心下却在疯狂咆哮:我能看什么? 一觉醒来猫就乖乖跑你怀里去了你说我能看什么! 当然看小猫咪是怎么被你收服的! 不,不对,应该是看你怎么被小猫咪收服的! 你可是日天日地野得一批,笑得越勾人下手越凶狠,向来不知温柔善良天真单纯为何物,天生与各种可怜可爱生物绝缘的浪哥啊! 居然! 破天荒地用这种怎么看怎么宠的表情抱着一只小猫咪一起睡觉! 红毛掐了掐手臂。 他是不是还在做梦? 否则怎么一觉醒来就跟不上旁边那一人一猫的节奏了? 嘶~疼。 不仅疼,还摸到满手鸡皮疙瘩。 别问,问就是被那个一夜之间真香的男人麻到了。 看看那一路就没安分过的手! 看看那怎么都压不下去的嘴角! 撸猫撸得可真舒服啊。 他这个真猫奴都还没能成功上手呢? 果然,他就没见过什么异性生物见了浪哥能不栽的,连猫也一样! 不过依这只猫的聪明劲儿,搞不好真知道抱大腿,毕竟它的口粮还得靠浪哥。 要不,干脆再推上一把?大腿抱牢了,以后也不用担心浪哥哪天一个不高兴就把它给宰了。 毕竟,浪哥对于被划进自己领地的生物容忍度还是挺高的,顶多也就是揍得下不来床。 红毛咳了一声,试探道:“哥,你看这猫还挺喜欢你的,要不你给取个名儿?” 取名字啊,多么神圣的一件事! 就像一条断不开的纽带,亦或是一个去不掉的标记,将原本毫无关系的两者紧紧联系在一起。 闻浪手上抚摸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帘撩起,垂眸看着怀中的橘猫,思索了三秒半。 而后唇角勾了勾,低低道:“小金子。” 嗓音沙沙的,上挑的尾音像把小钩子,三个字硬是被他叫出了一种莫名惑人的味道。 似乎对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很满意,他挼了挼小猫咪的脑袋,轻笑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小金子。” “为啥是金子?”红毛疑惑,要是看花色,“咋不叫橘子?橙子?” 闻浪懒懒道:“不是说猫咪招财?就叫金子。” 玄葳:…… 很好,爱财人设屹立不倒。 这样下去,她很快就能集齐金银财宝成为史上曾用名最富贵的神。 红毛:“……” 这个解释,似乎,好像,也算,符合浪哥的性子。 可他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 闻浪不再言语,窗外景物在男人浓墨般的眼瞳中飞掠而过,不留痕迹。 末世前生机盎然的山峦,如今处处散发着幽寂危险的气息。 这世上,有多少东西能一直不变呢? 沧海桑田,星移斗转。 肉身易腐烂,人心会背叛。 又冷又硬的金子不好吗? 闻浪闭了眼。 很好。 这厢,红毛还在碎碎念,“哎,我还想着要是小橙子的话,那咱彩虹帮不就正好凑齐了嘛?” 玄葳:? 彩、彩虹帮? 难道她想歪了? 这又是枪又是刀又是接单的,名字听上去咋像是搞公益慈善的? …… 等见到了所谓的彩虹帮后,玄葳终于能下结论,这的确不是啥正经帮派。 你见过哪个正经帮派的头发是五颜六色的吗? 画面太美。 她的眼睛受到了重创。 估计是出了点毛病。 以至于她连续看了一星期后,竟然觉得,也挺和谐? 末世降临后,部分人抵抗不过病毒侵袭变成了丧尸,部分人扛过去了维持着原貌,部分身体素质和运气较好的人产生了某种进化。 速度和力量成倍增长的,称为速度变异者和力量变异者。另一些更高级的异能者,则能掌控金木水火土风雷冰等元素中的一种或几种。除此以外,还有诸如空间系、精神系、治愈系等更特殊的异能。 闻浪是金系和空间系双异能,玄葳已经粗略地见识过了。 就她几天来了解到的,彩虹帮里还有其他七个异能者,四男三女,年龄最大的二十,最小的只有十二。 红发少年,代号小红,火系异能者。 剩下的,以此类推,黄绿青蓝紫白的发色,分别对应土系、木系、水系、风系、雷系、治愈系。 其中小绿也是双异能,有空间,而且不知是不是受到木系异能的影响,他的空间比较特殊,能保鲜,还能在里面种植活物。 值得一提的是,只有小绿的头发不是全绿,而是挑染。 至于原因嘛……玄葳无意间听他们提了一嘴。 小红:“小绿啊,你这刘海长太快,剪了又该染了,这回干脆全染算了。” 戴着副绿框眼镜的斯文少年头也不抬地翻着手里的书,食指扶了扶镜架,语调毫无起伏。 “不全染,是一个男人最后的倔强。” 小红:“啧,得了吧,还男人,成年了吗你?” 小绿:“还有三个月。” 小红:“那就是没有,我说你有啥好犟的,绿色多好呀,清新又护眼。” 小绿斜了他一眼,“这么喜欢,我们换换?” 小红顿时就从沙发上跳起来,“那哪行啊?咱浪哥可就靠这头发认人呢。” “那是浪哥刚患上脸盲症的时候,现在他不看脸不靠头发也能把我们分清。” “在家里分得清,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呢?把你丢到一堆黑头发的人里,你要不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你确定他能一眼认出来?” 小绿想想那个场景,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他还真不能确定。 蜷在一旁转椅上的玄葳听到这,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无声跳下地,迈着优雅的猫步去了门外。 s市的安全基地已经初具规模,而普通人和异能者在基地中的阶级之分也已逐步形成,待遇上可谓是天差地别。 彩虹帮里自然也有普通人,但是八个异能者的存在让他们在基地中拥有了独幢别墅。 此刻闻浪正在别墅的院子里,坐在大理石桌旁,一下一下地用刀片削着手中的木头。 玄葳纵身一跃落在石凳上,又轻巧地窜上桌,欣赏了一番他貌似随意实则精准的动作。 闻浪抬眸看她一眼,眉毛挑了挑,指尖捡起那小块被他削成子弹形状的木头,吹去上面的木屑。 他嘴角又挂上了那种懒散而勾人的笑意,带着点逗弄的意味。 “小金子~给你变个魔术。” 他把木块捏在手中,又吹了口气,故作神秘地在她面前晃了三圈。 而后蓦地定格,拳头朝上,手掌慢慢摊开。 粗粝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子弹。 金属质感的光泽。 大小,形状,位置,都和方才一模一样。 原来……这个人的异能,除了防御,还有点石成金的效果么? 似乎莫名的契合呢。 不管是拿枪的样子还是握刀的样子,这些冰冷坚硬的武器,都好像和他融为了一体。 迷人又致命的危险。 可是,危险的人,往往是从无数危险的堆砌中爬出来的。 玄葳不禁将目光落在那双手深深浅浅的疤痕上。 身上,大概也不会少吧? 还有……脸盲症。 在这之前,她还以为五彩斑斓的头发是这个帮派的某种奇葩规矩,眼前这个男人是老大,所以不用守规矩。 现下才知,他们是为了这个男人才染的发。 因为男人患了脸盲症,认不得他们了。 而后天性脸盲症,不是突发疾病,就是……脑部受过重伤。 第117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5) 闻浪捏着那枚子弹端详一会儿,啧了一声。 “可惜了,中看不中用。” 真正的子弹,可不是实心金属。 他也没法儿凭空在里面变出发射的火药来。 闻浪指骨抵着下巴作沉吟状,“还是得想办法再囤点儿啊。” “正好,我这有一单,你接不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厚的男声。 来人身材高大,长相英俊,一身作训迷彩服昭示着他的身份。 在这个男人进入庭院时,玄葳已然注意到了他,但是闻浪似乎对那渐近的脚步不甚在意。 直到这人在他身后站定出声,他才不紧不慢转了个身,往后一靠,手肘撑在石桌边沿,右脚踝顺势搭上了左膝盖。 实在是很肆无忌惮的姿势。 尤其在一个行为举止严谨规矩的军人面前,对比就更加鲜明。 来人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不适,似乎已经很习惯了,倒是目光在玄葳身上停留了两秒,显出些许微妙。 闻浪快速扫了那人一眼,眉心很轻地拧了一下,对上他的视线。 “你谁啊?” 这话听上去真的很像是嘲讽或挑衅。 偏偏他的语气和表情难得有几分认真。 来人也没有露出不满,只是眼中掺了点无奈。 “秦子晖。” “哦~是你啊。” “上次见面也就一个月前吧?”秦子晖哭笑不得,“这么快又忘记我声音了?” 他知道闻浪脸盲,但他似乎总是高估自己在闻浪那里的定位。 果然,闻浪一挑眉,理所当然道:“我没事记你声音干什么?” 秦子晖哑然。 从他第一次见到闻浪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在乎的东西很少。 当然他明白,在那种处境下成长的人,在乎得越多,死得越快,所以再怎么冷漠也不为过。 可好歹,那时的闻浪还是有软肋的,并因此在泥沼中仍保留了一份良善,所以自己才会选中他合作。 他们的合作总体来说很成功。 除了那个谁也没想到的意外。 于是,曾经沉默寡言的青年成了如今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从那以后,闻浪认不清他们所有人的脸了。 而他们……也看不透闻浪这个人了。 思绪回笼,秦子晖微微一笑,“潜在长期客户,不值得你上点心吗?” 闻浪摸了摸下巴,回以一笑,“可以考虑。” 秦子晖走到另一张石凳旁坐了下来,看着玄葳随口问了句:“你养的猫?” “嗯。”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心思。” “什么心思?” “……没什么。”只是从前见过这人亲身演绎现代版“武松打大猫”,所以突然看见他肩上蹲着只小猫有点怪怪的罢了。 也就是小红这会儿在屋里,不然听见闻浪这理直气壮的回答,必定要问上一句: 哥,你还记得自己怎么威胁要把我和小猫咪一起丢下车的么? 寒暄完了,秦子晖扯回正题:“a市郊区有个地下军火库,之前我们这边派了几批人过去,都没能成功把东西转移过来,还损失了好多人。” “据回来的人说,那边应该是出现了高级丧尸,而且不止一只。就他们见过的,一只有火系异能,攻击力很强,一只大概是有金系异能,刀枪不入很难杀。至于还有没有其它的,目前不能确定。” 闻浪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橘猫的尾巴,“哦?比你们派去的异能者还强?” 秦子晖点点头,“估计不低于三级。” 如今基地里的三级异能者屈指可数,毕竟他们是在一个月前才发现丧尸脑袋里有晶核这个东西,又直到半个月前才陆续有人发现了晶核的作用。 晶核可以供异能者吸收用于升级,但除了治愈系可以吸收所有种类,其他异能者只能吸收对应种类的。而且最低级、数目也最庞大的那种丧尸脑袋里并没有晶核,是在吃多了人得到进化后,脑袋里才会产生晶核。 越高级的丧尸脑袋里晶核越大,但也相应的越难对付。 闻浪玩味道:“你的雷系应该到三级了吧?” 秦子晖笑了笑,“难道你没有?” 闻浪勾起唇,“所以?” 秦子晖正了神色。 “所以不管是为了拿到那批军火还是为了阻止高级丧尸继续进化,都势必要再去一趟。上级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为保万无一失,我想请你带人和我一起去。” “你的队伍是基地里除了军方外最强的,而且我队里目前就一个治愈系异能者,等级也不高,加上你们的治愈系异能者跟着的话,可以减少人员伤亡。” “至于报酬……”秦子晖顿了顿,“四分之一的军火,如何?” 闻浪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你能做主?” 他可不信那些老家伙有这么大方。 这种事情,他就算带人去了,也顶多帮着对付一下高级丧尸,至于其他的,探路、运输、沿途可能遇到的麻烦甚至需要安置的群众,都是军方自己负责。 何况那些人也未必放心把东西交给他。他们在想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自己这样不受控制漠视规则的人,在他们眼里无异于不定时炸弹。 “能。”秦子晖笃定道。 来这之前,他已经和上级掰扯过了。 如果不能干掉那几只高级丧尸,派再多的人去都是白搭。距上次派人去已经过了一周,情况必然会变得更加棘手。 他队里除了自己,就只有一个三级异能者,显然不够。而闻浪及其手下人的实力,他是相信的。 闻浪和他对视片刻,垂下眸子把玩着随手从兜里摸出来的枪,似是在权衡。 秦子晖又补上一句,“当然,届时谁杀的高级丧尸,它脑袋里晶核就归谁。” 话音落下,闻浪哼笑了一声。 “成交。” …… 当晚彩虹帮出去做任务的几个人回来后,闻浪把所有人叫到一起开了个小会。 大意是新接了一单,明日出发,目的地a市,危险级别3s,讨论一下哪几个人和他一起去。 然后,玄葳就见识了一场色彩缤纷的吵架。 吵得人眼花缭乱头昏脑胀。 十分钟过去,闻浪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各种颜色的攀比,一锤定音。 “小红小绿小青小白跟我去,就这样。” 小蓝是这群颜色里年龄最大的,一个看上去有点酷酷的女生,性格相对沉稳,闻言就不争了。 小黄是个老实人,吃苦耐劳的小男生,打从心底崇拜老大但也最怕他发火,于是也不说话了。 只有小紫,十二岁的小男孩,丧着张包子脸嘟囔,“我也想去嘛。” 闻浪看他一眼,冲他招了招手。 小紫立马屁颠屁颠挤到他身边。 闻浪不客气地揉了两把他的小脑瓜,似命令又似安抚,“等你的异能升到两级,下次就带你去。” 小紫鼓了鼓腮帮子,“好吧。” 谁让所有人里只有他的异能还是一级呢,呜呜呜。 趴卧在闻浪腿侧的玄葳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男人矛盾得让人很有探究欲。 分明对还是个孩子的小紫多了一些耐心。 但是言辞中又没有将小紫当作孩子看待。 他说的是“等你的异能升到两级”,而不是“等你再长大一点”。 他并不觉得孩子就没有应对危险的能力,就一定需要人保护,他看的是实力而不是年纪。 可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呢? 给予平等和尊重,不以保护为名义扼杀其成长的可能性。 等其他人都各自回屋休息去了,闻浪舒展了下躯体站起身,目光不经意掠过正注视着他的橘猫,又挪回去,定住。 忽而扬了扬唇角。 “小金子想不想去?” 第118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6) “你……要带它一起去?” 基地大门外,数辆军用卡车停成一排,末尾缀着一辆越野。 秦子晖经过闻浪的车旁,确认完毕可以出发,走过去,又退回来几步,没忍住问了一句。 副驾驶上的人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到蹲在自己腿上的橘猫,满不在乎地“啊”了一声。 “有问题?” “……没问题,只是届时若有危险,我们大概顾不上它。” 闻浪右肘搭在车窗沿上,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搔着猫咪下巴,薄红的唇轻扯。 “我手下没有只会喊救命的废物。” 他捏了捏猫咪后颈,笑里带着点儿痞,“是不是啊小金子?” 玄葳从善如流:“喵。” 闻浪满意点头:“呐,听见了?她说会顾好自己的。” 秦子晖:“……” 他欲言又止,身后却传来一道冷嗤。 “切,装模作样。”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车上的人听见。 闻浪还没啥反应,小红先撇撇嘴呛了回去。 “切,我当是谁呢一大清早阴阳怪气的,原来是程大少爷啊,可惜了,手下败将,想装还不够格呢!” “你!”那男人涨红了脸,想回怼却张着口半天找不到反驳的话,最后只能狠狠瞪了小红一眼又去看他身边的人,忿忿道:“闻浪!你有本事再和我比一次!” “上次是意外,这次我一定会赢!” “哎哟喂~”小红忍不住笑出了声,“见过脸大的,没见过您这么大的,程少爷怎么不说只要你输了就都是意外,只有你赢了才算数呢?” “要我说啊,您把对我们浪哥这死缠烂打的劲儿用在秦小姐身上,没准早就抱得美人归了,成天往我哥面前凑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输了那一场就拜倒在我哥工装裤下,移情别恋了呢?” “放nmd狗屁!”男人脸上的红蔓延到脖子,怒意和窘迫裹挟着理智让他急于摆脱这种难堪的处境,身体快过大脑,一道冰锥已经飞刺了出去。 小红正要躲开还击,在他身前的闻浪蓦地抬手,眼也不眨地拦下了那根冰锥。 就在玄葳眼前不到一臂的距离,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冰锥在那不知何时变成金属的手指间被同化的过程。 化作一把无情的利刃,骤然向着来时的方向疾射了回去。 在她眼里像是一帧帧的慢动作,在他人看来却还不到半秒。 全程快得那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那利刃在自己瞳孔中不断放大,放大…… “程冽!” 秦子晖惊叫一声,电光火石间用力拉了他一把。 然而闪着冷光的刀锋还是在他耳侧留下了一条血痕。 程冽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是湿黏的触感,算不上疼,身体却莫名轻颤了下。 他抬眼去看闻浪。 闻浪唇角依然挂着那种似有若无的笑。 像一张面具,金属质感的,雕刻过般完美,坚韧,无懈可击,看着富有光泽,其实半点光都透不进去。 是他最讨厌的表情。 而闻浪没有对他露出过除此以外的表情,轻蔑、得意、愤怒,通通没有。 甚至此刻,闻浪都没有看向他,只是扫了眼秦子晖,语气散漫含着点不甚明显的警告:“管好你的人。” 程冽忽然明白了气到无力是种什么感觉,心里的火疯狂往外冒,窜得哪哪都疼都憋屈,临到头又被全部堵了回来,烧着的只有他自己。 他很想大吼一句“我不是他的人”,他不是秦子晖的手下! 但还没来得及吼出口就被秦子晖拖走了。 秦子晖也很是无奈,自己这个兄弟以前除了性子傲了点也没啥大毛病,可自从在闻浪手下输了一回,每每见到他都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虽说起因似乎是自己的妹妹,但程冽这从此和人家杠上的表现不得不说非常幼稚且反常。 到底是当惯了天之骄子,受不得一丝委屈和不顺。 若是别人,他或许还会帮衬兄弟两句。 可闻浪那是什么人啊? 真正的“目中无人”啊。 他敢肯定程冽那句话吼出来,闻浪下一句八成就是“那你是什么人?” 有什么比自己心心念念要在对方那里找回场子却发现对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更叫人抓狂的? 未免兄弟待会儿真的急眼儿了,任务还没出先跟自己人干起仗,他这个为大局着想的临时队长只好充当一下调和剂了。 这头,小红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浪哥,你真不记得刚刚那人了?” 闻浪蹙了下眉,“谁?” “程冽啊,一个半月前跟你比过枪法,输了又不死心三番五次挑衅的那个。” 闻浪继续顺着猫咪的毛,不咸不淡哦了一声。 小红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懒得去回想,毕竟到基地后这两个月,就浪哥这张脸和这行事风格,找上门来的麻烦不知凡几。 浪哥一向是能无视就无视,无视不了就速战速决,解决完了,残局丢给他们收拾,会费心思记这些才怪。 “说起来,哥你真不考虑一下秦小姐吗?” 闻浪连眉毛都不蹙了,懒洋洋半阖着眼,“又是谁?” 小红:“……” 该说不说,他真的有点同情秦小姐了。 秦子依,基地里除了小白之外唯二的治愈系异能者,首长的宝贝千金,有一个年轻有为的少校哥哥秦子晖,哦,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护花使者程冽。 的确是基地里那群试图接近浪哥的女人中条件最佳的一位了。 毕竟她应该是真的喜欢浪哥,不像其他一些没有自保之力的女人,只能用身体来换取庇护。 可怜的秦小姐,恐怕到现在还以为浪哥会答应和程冽比试是因为对她也有点意思,其实……浪哥那天只是被某个作精雇主烦到了,加上头疼正好发作,撞上来的程冽就成了发泄口被虐了个体无完肤。 小红发动车子跟上前面的车队,有些唏嘘地叹道:“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了哥的眼,有资格做咱嫂子?” 闻浪闭目养神像是没听见。 后座的小绿突然接茬道:“怎么也得和咱小青一样蕙质兰心吧?” 坐在他左侧,梳着齐刘海披肩发的女孩浅浅一笑。 小绿又继续道:“还得和咱小白一样冰雪聪明。” 坐在他右侧,绑着高马尾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生眉梢微挑。 小绿连没来的人也不落下:“还要和小蓝一样沉稳大气。” 小红嫌弃地噫了一声,“行了行了,你个马屁精。” 小绿一本正经,“这怎么能叫马屁呢?对于女孩子这么可爱的生物,我将永远献上我最真诚的赞美。” 小红一阵牙酸,余光扫过橘猫轻晃的尾巴,咂了咂嘴不甘示弱道:“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和小金子一样讨浪哥喜欢有用。” “浪哥你说是不是?” 他本是随意一句口嗨,也没指望闻浪会回答。 没想到听见闭着眼的闻浪似是短促地笑了下。 他微掀起眼帘,恰巧对上怀中橘猫琥珀晶般的圆瞳,握了握那抓在自己膝上的柔软肉垫,眼尾翘起个很小的弧度。 “是挺讨人喜欢。” 第119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7) 除了小红这个对猫咪自带滤镜的,车内其余几人听到闻浪那句自言自语一样的话,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心中多少有些诧异。 他们真的很少见老大直白表现出对某样事物的喜欢。 更别说像这样出任务都要带着了。 于是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到橘猫身上,试图发现这一只究竟有何与众不同。 看来看去,只觉得和其他猫一样的爱睡觉,不爱理人,无甚特别啊? 浪哥难不成就喜欢这猫跟他一样懒? 几人兀自琢磨着,而玄葳压根没把那句话当回事。 嘴上说的好听有什么用? 看才亮了五分之一的莲熙灯就知道了。 这些天下来,足够她认清一个事实: 闻浪这人,很难搞。 他所谓的喜欢,就像是骄纵恣意的小男孩终于发现某个有点意思的玩具,又或者吃饱喝足的大型猫科动物在逗弄一只不急着吞掉的猎物。 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子。 这让他很无聊。 而她表现出来的某个点或许恰好对上了他那无比挑剔的胃口。 这种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在他厌烦之前,自己没有挑起他新的兴趣点,那就可能从金子变成废铁。 跟那些不中用的子弹一样。 他可以花上一整天时间去精心打磨。 也可以在一秒钟内就毫不留恋地丢掉。 思及此,玄葳眯着眼,尾巴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那在自己背上作乱的手,示意他别再打扰自己睡觉。 养精蓄锐保存体力很重要。 毕竟别人以为他说的要她一只猫顾好自己是开玩笑。 但她清楚,这人无情得很认真。 …… 从s市基地到a市郊区,若是在末世前开车只用一天不到,如今却很难说。 最近的那条路要穿越a市中心,丧尸数量也是外围的好几倍,显然不是个好选择。 经过一番权衡,秦子晖决定出了s市后沿着毗邻的c市边缘绕行。据之前出去执行任务的小队带回的消息,那一带村庄丧尸较少,可能还留存着较多的物资,尤其是一些能长期保存的农作物和粮食果蔬种子。 他们这一趟也不只是为了那批军火,基地要继续扩建,人力物力都不可或缺,所以沿途收集可持续发展的资源,招募幸存者也是必要的。 基地方圆几里内丧尸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算是安全范围,开出这一段后,小红就和小白交换了位置。 小白虽然是女生,长相却很是英气,简洁利落的银白色高马尾让她看上去像雌雄莫辨的撕漫男,车开得也很稳,即使她这年龄绝对没考过驾驶证。 很快玄葳就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要换位置,因为她的眼睛又被路上游荡的那些恐怖生物辣到了。 三五成群的丧尸就像闻到腐肉的秃鹫或鬣狗,陆陆续续往车队这边涌过来,发出刺耳的叫声。 前面的卡车基本都不会停下,甚至还会加速,仗着体积优势直接把它们撞飞,偶尔有那么几只厉害点的扒在车厢或者车窗上想要爬进去,车里的军人才会出手防卫,一枪爆头。 要是顽强得连爆头都不行,才轮到异能者展开攻击。 闻浪他们这辆越野也不算小,但到底不如卡车扛造。要是有漏网的丧尸试图围过来,大多时候小红会直接一个火球扔过去。 玄葳刚开始还出于好奇看了眼,很快就转过了头。 无他,被烧焦的丧尸,更丑了! 结果她刚转向另一侧,却发现有一只丧尸不知何时趴到了车顶正探头往下看! 好巧不巧对上那颗半掉不掉眼球的玄葳:…… 这位仁兄,就算你不是丧尸,这样也很吓猫的好吗? 她不得不默念了遍清心咒才压制住炸毛的反射性冲动。 她刚念完,身侧突的刺出去一根手腕粗的藤条,转瞬将那颗眼球彻底戳爆了,随后顺着那力道直接穿进那灰白眼眶,噗呲一声将丧尸的头颅捅了个通透。 褐色的血液顺着藤条溢出来,巨臭无比。 一直无动于衷的闻浪终于皱了下眉。 “弄远点儿。” 于是一脸斯文的小绿听话地用藤条缠上那具丧尸的脖颈,跟扔链球一样在半空转了两圈,甩得远远的。 紧接着温温柔柔的小青,手中射出一支一点儿也不温柔的水箭,把车窗上溅到的血迹冲刷干净了。甚至边刷还边吸收那血中的水分,榨干最后一点价值,手法之老练,一看就不是第一回。 玄葳:…… 闻浪不止难搞,而且变态。 看看这一群未成年都被他带成啥样了?这种骨子里的凶残可不是末世三个月就能形成的。 祖国的花朵啊。 食人花算吗? …… 一队人就这样边杀丧尸边赶路,只有中途经过某个加油站时,停下来加了个油小歇了一会儿。 好歹在天刚擦黑时赶到了那片村庄。 夜色笼罩下,幽森寂静的房屋仿佛一头头蛰伏的怪兽,莫名瘆人。 秦子晖下令让车队停在村口的那片空地上休息,安排了人轮流值守,打算等天亮了再行动。 他斟酌片刻,还是来礼貌询问了下闻浪几人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吃点东西。 意料之中地被拒绝后,也没有多劝,点点头就走了。 然后玄葳就见识了这群未成年十分贤惠持家的另一面。 在基地别墅里,彩虹帮有专门负责后勤的普通人,做饭洗衣打扫整理样样不落。 所以她才知道这些发色奇异放在末世前会被当成不良少男少女的小朋友们还会下厨。 小绿空间里锅碗瓢盆食材调料样样俱全,小青不仅能洗锅洗碗洗菜还能烧水煮汤,小红控制火候,烤的肉那叫一个外焦里嫩,小白负责掌勺,刀工亦是一绝,虽然那切肉的架势看上去像极了解剖…… 配合之默契令人叫绝。 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团队。 人家兵哥哥在那边苦哈哈啃面包罐头和压缩饼干的时候,他们这边各种香味能飘十几米远。 玄葳抬眸瞥了眼唯一不动如山跟个大爷似的闻浪,又重新做了一次评判。 闻浪,难搞,变态,且黑心! 奴役未成年! 闻?大爷?浪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低头笑了笑,“饿了?” 大手一挥,一堆猫粮和小鱼干咻的出现在玄葳眼前。 玄葳:嗯……再加一条。 挥粮如土。 她喜欢。 第120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8) 几人吃完后,也不用闻浪发话,很自觉地三两句就定了守夜的顺序。 小红和小白守上半夜,小绿和小青守下半夜。 小红正想让闻浪也去车上休息,却见他用手捏着眉骨,浑身气压有些低。 “浪哥,又头疼了?”小红眼露担忧,“要不让小白……” 闻浪使劲揉了两下太阳穴,眉峰紧皱吐出口气,“不用。” 话落,起身走去一旁,靠在十米开外的一棵树上,从怀里掏出烟盒,抖了根烟出来点上。 小红注视了一会儿他的背影,才转过身愁眉低语道:“怕是昨夜又没睡好。” 小白随手拨弄着地上那堆柴火,没说话。 小红又问:“哥这毛病真就没得治吗?” 小白托腮,盯着火苗一跳一跳。 良久,脸上浮现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漠然。 “只有他自己能治。” 纵然她的治愈异能等级再高,也治不了他的心病。 小红叹了声,“你上次尝试催眠一点效果也没有吗?好歹是受过顶级催眠训练的人啊。” 小白斜他一眼,“那老大还是受过顶级反催眠训练的人呢?” 何况当时她还是帮他训练的人之一。 那时她就没能成功,更别说如今他心防不知比那时又重了多少倍。 小红:“我看这阵儿浪哥都没怎么抽烟,还以为情况好转了不少,怎么突然就又发作了?” 小白沉默片刻。 忽然道:“老大进组织之前,好像就是a市的。” 小红愣了下,“你是说他和那个人之前就生活在……” 小白点点头。 每个接受体质强化试验的对象,实验室都有十分具体的资料存档。 因为老大是那几批中最突出的,所以即使当时她年纪还小,也留下了一些印象。 小红也沉默了。 听完全程的玄葳若有所思。 虽然对话没头没尾的,但还是透露出一些重要信息。 比如她大概明白了昨夜她半梦半醒时候,看见客厅窗户面前有个一动不动的黑影,还有一点火星子不是她在做梦。 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这种男人就特别吸引女人。 尤其是那种涉世未深天真单纯的温室娇花型女孩。 玄葳就看着一个长相甜美身姿纤细看上去顶多二十岁的女生从卡车那边走了过来,有些扭捏地靠近单膝屈起倚在树旁抽烟的男人。 在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了,似乎是被男人不悦的气场压制住,不敢再上前。 距离有点远,声音不大,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女孩犹豫了会儿,低着头,伸手递过去什么东西。 闻浪没接。 半分钟后,女孩猛地抬头看向他,好像听到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 她恼羞成怒地跺了下脚,抬手似乎想把东西砸到男人身上,然而到底是没砸出去。 “闻浪!你太过分了!” 带着哭腔的一句斥骂清晰地传过来,女孩掩面跑走了。 闻浪从始至终没换过姿势,就那样静静抽完了烟,才双手插兜走了回来。 看起来头疼好了许多,脸色不再那么冷沉。 小红第一个按捺不住,“浪哥,你刚跟秦小姐说了啥?把人都给气哭了?” 小白也把目光投向他,带着八卦的意味。 还没睡着的小绿和小青也从车窗里悄悄探出了头。 玄葳竖了竖耳朵。 闻浪视线扫过这群好奇宝宝,眉梢轻挑。 “谁说是我气的?” 几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闻浪啧了声,“她说喜欢我,还要给我晶核。” 几人:“!”好一波直球!勇气可嘉! 闻浪压了下眉心,“我说我不卖身,建议她找别人。” 他理直气也壮,“有问题?” 几人:“……” 没问题。 虽然没情商。 但是有原则。 不愧是浪哥! …… 夜深以后,四周愈发寂静。 小红小白背靠着背,时不时打个哈欠。 玄葳白天睡多了,所以这会儿并不太困,只是趴在某人膝上闭目养神。 某种人耳无法捕捉的声波从远处传来的时候,玄葳睁开了眼。 终于来了。 它们速度很快,估计不用两分钟就能把这里包围。 玄葳轻轻起身,攀着车窗,爬到车顶,从车前盖跳了下去。 敏捷而迅疾,连小红小白都没注意到。 然而就在她落地刹那,车门咔嚓一声开了。 昏昏欲睡的小红骤然惊觉,揉了揉眼,压低声音问:“浪哥,怎么了?” 闻浪没回答,只是凝视着回过头来的橘猫。 玄葳有点讶异。 这人看起来很清醒。 原本她还想着,正好那些东西她能解决,就不惊动他们了。怎么说现在也是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不过已经醒了的话…… 玄葳思索半秒,朝着村庄的方向匍匐下身,尾巴翘起,耳朵竖立,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那片黑暗,前肢稍弯,后肢蓄势待发,紧绷的身子呈现一种柔软而富有力量的弓状,是很典型的猎食姿势。 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狠狠咬断猎物的喉管。 闻浪眯了眯眼。 “小红,去和那边说一声,有情况。” 被叫醒的秦子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什么情况,守夜的人已经用惊呼回答了他。 “喂!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老鼠?” “艹!这体型说是猫我都信!” “太多了!怎么这么多,妈的全都是!” “队长!它们涌上来了!” …… 此起彼伏的惨叫划破黑夜,又被尖厉聒噪的吱吱声盖过去。 车灯光线覆盖到的地方,和猫一样大的变异鼠满地乱窜,黑压压的几乎望不到头,更别提幽暗之处,还有数不清的黑影蠢蠢欲动。 它们是噬人的泥沼,团聚着,蔓延着,以令人心惊的速度缠裹上来,眨眼间就能将一个人淹没,啃食得连骨头都不剩。 刀砍,火烧,藤绞,雷劈,冰冻……异能者们各种攻击都上了,可死了一批,新的一批又会扑过来。 一批又一批。 太多了。 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 好像根本杀不完。 异能却是会耗竭的。 那厢众人应付得筋疲力尽,越野车这边却是一副十分诡异的景象。 以闻浪为中心,方圆五米内没有一只老鼠靠近。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震慑着它们,让它们不敢上前,变得畏畏缩缩。 小红呆呆出声:“难道浪哥的气场已经恐怖如斯了吗?” 其他三人也一脸懵逼地看向某人。 闻浪没说话。 垂眸看着身前正襟危坐的橘猫,目光有点深。 眼看那边就快支撑不下去了,闻浪忽然不发一言地向前走去。 玄葳抬头看他一眼,没怎么犹豫就跟了上去。 神奇的事情又发生了。 男人的脚步像一把利剑,劈开了遍地黑沼,所过之处,变异鼠纷纷退散,留出了一条路。 小红等人才反应过来,正想问问老大要干啥去,可离开了老大的“安全领域”,那些恶心的东西就跟疯了一样又窜了上来。 几人赶紧施展异能抵挡,并且把小白护在中间,再看过去时,闻浪和橘猫已经深陷在包围圈里了,背影都融入黑暗中。 他一步步地,深入邪恶的源头。 嘴角笑意令人胆寒。 短短一段路,足够玄葳衡量好几番。 这些小东西比她预计的还要多。 也的确比正常情况下更不听话。 她不是不能控制住它们。 而是…… 怕控制不住自己。 要不先跟刺头说一声,让它待会儿盯着自己一点? 正这样想着,耳边蓦地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响。 闻浪往某间屋子里扔了一颗手榴弹。 残余的火花和弥漫的硝烟里,一双猩红的眼珠子若隐若现。 它凄厉地吱吱叫着冲出屋子的时候,玄葳总算看清了它的模样。 不愧是这群变异鼠的头头,身型堪比中型犬,尾巴有人小臂那么粗,利齿森白,皮毛灰硬。 闻浪专盯着那两颗红眼珠中间射击。 它躲避的速度快得离谱,像是能预料似的,竟然一连躲过了两次爆头,但还是被打中了一只眼睛。 疼痛令它陷入狂躁,叫声愈发刺耳,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激怒它的男人扑过去!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老鼠像是受到了召唤,也都猖獗地群起而攻之。 闻浪没有躲。 巨鼠的獠牙离他的脖颈越来越近,那片翻涌的黑色眼看就要没过他脚踝…… 后面的片段,玄葳记不太清了。 魂息不受控地释放,威压之下那片黑色如潮水般退去。 随之而来的,是理智被冻结,情感在抽离,思绪好像飘到空中冷眼旁观着一切。 男人用长刀砍下了巨鼠的头颅,血迹溅到他的脸上,而他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 不远处传来劫后余生的欢呼,间或夹杂着几声疑问。 闻浪在原地静立片刻,手中长刀消失不见,覆了层金属的四肢恢复原样。 他朝橘猫走过去,单膝蹲下,轻笑了一声。 “小金子,似乎比想象的更叫人惊喜呢。” 橘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在他伸手想将其抱起来的时候,却突然一爪子挥了过来。 手背上霎时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 闻浪的手顿在半空。 橘猫鼻子动了动,似乎嗅见了那新鲜的血腥气,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下,目光明灭而挣扎,随即猛地甩了甩脑袋,后退一步,转身飞快跑走了。 良久,闻浪才缓缓站起身。 望着橘猫消失的方向,唇边浮现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很有意思不是吗。 那本不该出现在它身上,却切切实实出现了的…… 无情而嗜血的眼神。 第121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9) 玄葳回到越野车上的时候,众人已经将残局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过整个队伍的气氛还是有些沉重。 三十来人的队伍,两死七伤。 那位秦小姐和小白正在给伤员医治。所幸那些咬人的老鼠还属于低级变异,两人的治愈异能足以应对。 闻浪从那只变异巨鼠脑袋里挖出一颗晶核,无色透明,是之前没见过的类型。 但根据它能操纵一堆变异鼠的行为,不难推测,这或许就是传闻中的精神系异能。 为什么说是传闻中? 因为s市基地里还没有这类型的异能者。 只是听说有人曾遇到过。 那颗晶核在闻浪指间转动,被随意地抛起,又不偏不倚落在手心。 那狭长精致的眼皮却慢悠悠地垂落下来,视线在橘猫身上逡巡,直而密的睫毛衬得眼神更幽暗深邃。 像原始森林中的湖泊,平静之下蛰伏着因猎物靠近而亢奋的巨鳄。 他脑中回放着挥刀前的那一幕。 过往不知道多少次的命悬一线早已让他形成一种本能,所有直面而来的攻击在他眼中都仿佛被放慢放大,所以他没有错过变异鼠那片刻的停滞。 闻浪顶了顶腮帮子,盯着橘猫。 能操纵精神系变异鼠的猫儿。 该是怎样的存在呢? 玄葳背对着某人,依然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她出手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结果。 如果控制不住的话,一定会被这人发现端倪。 好在他最多当她是只高级变异兽,不可能联想到其他地方去。 事实上,连玄葳自己都不太清楚这种能力的来源。 兽神的确可以只凭一念号令万兽,却是要在正式加封烙上神格之后。在那之前,准兽神只能通过咒语辅以神力才能做到。 代代兽神皆是如此。 唯独她的这种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只要她释放自己的魂息。 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只有她师傅顷渊知道。 顷渊也叮嘱过她,不要随便尝试,因为这种特殊并非全然好事。 前两个世界,她的尝试并未过界。 而这一次……她差点就失控了。 玄葳垂着眼,双眸有些放空。 她不会记得自己失控时都做了什么。 她只知道残留在意识里的那种感觉很糟糕。 就像是,变成了一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被嗜血本能主宰的冷戾野兽。 “哎!浪哥你手怎么了?也被老鼠抓了吗?我这就去把小白叫回来!” 小红一惊一乍的声音唤回了玄葳的思绪。 目光不由得落在那三道刚凝固的血痕上,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撇开了眼。 闻浪似笑非笑地看着心虚的某只,淡声应了句:“不用了。” 小红:“那怎么行呢?虽说丧尸病毒按理不会感染比它等级高的异能者,但就怕万一啊!” 闻浪不为所动,“那就等万一了再说。说不定有惊喜呢?” 玄葳:…… 你当本喵是盲盒呢? 还开上瘾了。 事实证明,闻浪同学确实很享受开盲盒的感觉。 因为莲熙灯又亮了一瓣。 可惜这次他注定要失望了。 那三道普通的抓伤第二天便结了软痂。 秦子晖带队去村庄里搜集物资,少部分收到了他手下异能者的空间里,大部分装了满满三卡车。 小绿几人也去了,剩下闻浪躺在车里,看了看手上的软痂,又看了看一边的橘猫,神情颇有几分遗憾。 “还以为能趁这次再晋一级呢。” 被高于自身等级的丧尸病毒感染的异能者,只要能扛过病变阶段,就能晋级而不会丧尸化。虽然这样做风险很大,但闻浪无疑是敢去试那十分之一可能性的人。 玄葳:感谢你看得起我。 然而我真滴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咪。 …… 第三天中午,众人终于抵达了a市郊区的那处军火库。 由于其建在地下,进入的困难系数成倍增加,一旦发生危险,逃离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留人在外面接应并保持出口通畅是必要的。 整个队伍中,闻浪、秦子晖、程冽是三级异能者,包括小红四人在内有八名二级异能者,此外还有四名一级异能者,其余没有异能的也是身手极佳的军人。 秦子晖原本的安排是他和闻浪各自带人下去,程冽和剩下的人在外面接应。 他刚说完,小红就很不客气地出声了,“那我们得留两个人在外面。” 秦子晖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其实他更希望闻浪能多带几个人下去,因为他知道彩虹帮的人几乎都身经百战,对潜在威胁极为敏感,若有意外或许更能够安然脱身。 小红继续道:“秦队长别介意,我们不是不相信你,就是这外头还是得有俩自己人才放心啊。” 这话里意思明晃晃的,不是不相信秦子晖,那还能不相信谁? 程冽当即便竖了眉,“你的意思是怕我暗害你们?!” 小红不置可否。 事关他浪哥的人身安全,他可不敢赌这大少爷的人品。 程冽气极反笑,“那我还不相信闻浪呢!子晖,我看你还是把孔嘉带着,不然姓闻的到时候把东西收进空间就跑路,你上哪儿找去?” 孔嘉便是秦子晖队里的空间异能者,但秦子晖希望下去的人都能有自保之力以减少伤亡,所以便和闻浪商量了,到时候所有军火都先收到闻浪空间里,出来后再划分。 秦子晖下意识看向一旁双手环胸仿佛事不关己的人。 闻浪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没有因为质疑而生气,也不急着反驳做保证。 那眼神就像在说:看我做什么,信不信由你。 秦子晖回身无奈一笑,“不必了,我信他。” 程冽又气又急,口不择言道:“他这种行事荒唐无忌的人,你信他?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子晖肃了脸,“行了,其他事我不敢说,但在买卖合作上,他比任何人都有原则。” 闻浪挑了挑眉。 小红立马搭腔,“没错,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咱彩虹帮最有原则了。” 浪哥就是他们的原则! 程?里外不是人?冽怒目圆瞪片刻,最后干脆一甩头拒绝交流,“随便你!反正被骗了别怪我没提醒!” 秦子晖摇头笑了笑,他这兄弟,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最后在小红的坚持下,闻浪就带了他和小青。 秦子晖带了三个异能者,分别是风系、水系和木系。 小绿小白则和程冽、秦子依等人一起留在通道口。 每个人身上都配备了军方专用的通讯器,即使在地下也能够收到信号。 通讯器调试完毕,秦子晖到底没忍住又看了看闻浪肩上的毛团子。 “这只猫……真的要跟我们下去吗?” “嗯。”闻浪应得很随意。 程冽冷嗤一声,“就说他不靠谱吧,这种时候还带个累赘,一点也不知道大局为重。” 一直对他的冷嘲热讽置之不理的闻浪这时却忽然抬头睨了他一眼,唇边勾起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凉凉道:“你的大局重不重与我何干?我只扛我的大橘。” 独一无二,金贵着呢。 第122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10) 这个军火库实则是某军事基地的地下层,可以通过基地内部的电梯下去,也可以走另一条直达仓库的地下通道。 之前来过的三批小队,一批选了前者,刚进入基地就受到一群丧尸围攻,一批选了后者,虽然成功进入仓库,却正好撞上了高级丧尸。 还有一批也不知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正赶上大门口两只高级丧尸在打架抢地盘,于是连门都没能迈进去,却也因此避免了人员伤亡。 为了速战速决,众人讨论后还是决定从地下通道走。 他们运气还算不错,此时通道入口处零零散散徘徊着七八只丧尸,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消灭了,没有弄出多大动静。 程冽和小绿等人按计划隐匿在附近的掩体内。 秦子晖在门上输完密码后旋即退至一边,观察十几秒,确认无危险,才闪身入内。 其余六人立刻跟上,闻浪殿后。 末世前,秦子晖曾来过这个基地一次,也走过这条通道,乍看似乎并无太多变化。 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原本光滑平整的墙壁变得坑坑洼洼,壁灯摇摇欲坠,暗黄的光照出水泥地上一团团斑驳的褐色血迹。 四周安静得诡异,令人下意识绷紧身子敛着脚步声。 地上倒着几具残缺的尸体,基本已经腐烂得看不出人样,还有一具比较新鲜的,脑子被啃空了……秦子晖勉强通过衣着和体型认了出来。 “卜信,之前派来的异能者之一。” “只啃脑子,倒也新鲜。”闻浪转着枪,蹲下身看了看,忽然来了句,“我们脑子里是不是也有晶核?” 其他人闻言一怔,顿感周身的空气阴冷了不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十分合理的猜测。 合理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认为杀丧尸取晶核是理所应当的。 那么对于丧尸而言,杀异能者吃晶核也再应当不过了。 看看这具尸体,和被掏了脑袋的丧尸多么相似。 自以为是猎手,原来也可以是猎物。 他们还见过高级丧尸啃低级丧尸来升级。 那么以后,是不是也会有高级异能者对低级异能者…… 无法再深想了。 弱肉强食,征服掠夺,暴力压制,是未开化生物的天性。 而人性……永远不能被考验。 对于弱势群体,欺凌,保护,又或者做沉默的大多数? 如今他们尚且是强的那个,可这般竞争分化下去,有一天自个儿成了弱势的又该当如何? 众人脸色各异,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气氛越发沉凝。 走过这段百米长的下行拱形密道,尽头是一扇金属钢制门,防火且隔音,趴在上面也听不见里头的一点声响。 这扇门也有密码,秦子晖按键前回头抬了抬下巴,众人会意,退至门的两边,屏气凝神,盯着那条紧闭的门缝。 玄葳忽然皱了皱鼻头,尾巴在闻浪肩背上不轻不重甩了下。 闻浪微微侧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看着那扇渐渐开启的门,金属摩擦的锵锵声盖过了子弹上膛的清脆一响。 一束白光洒进通道内,随着光线越来越强,几人微微眯了眼,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一秒。 两秒。 三秒…… 门彻底开了。 入目是一个宽敞的空间,长宽都有十多米,高度是通道的两倍,顶端的灯有一排被毁坏了,所幸其它的还足以照明。 墙上挂着各种各样性能款式的枪支器械,令人眼花缭乱。地上垒放着数十只子弹箱,有些被推翻了倒在地上,还有的破了个洞,子弹散落一堆。 几人没有贸然进入,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秦子晖探头看了看,没发现异常,才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秦子晖身后的风系异能者孙岚有个爱好就是收藏各种枪械,这次也是自动请缨来的,进去后按耐不住兴奋环顾一圈,一眼就盯上了墙角那把单独挂着的狙击枪。 他没看错的话,那可是全球限量生产的,总共只有一百多支,居然能在这里看到! 当即脚步就自发往墙角去了。 “孙岚,你做什么!”秦子晖低声制止他。 “队长放心,我就摸摸,不会偷拿的。” “回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我就看一眼,很快的。”他说着已经靠近了墙角,转头讨好一笑,“这现在不是没有丧……”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来,他神情骤惊,瞳孔急剧放大! 从门口看,那些箱子后面的视线盲区里,一只披头散发的丧尸正直勾勾盯着他,裂开的嘴角以及嘴边干涸的血迹像是女鬼的红唇,趴伏姿势宛如伺机而动的凶兽。 就在孙岚发现丧尸的那一刻,它已经朝他扑了过来,眨眼就到了跟前! 这是速度系丧尸! 陡生的异变让人一时失去反应能力,连施展异能都来不及,其他刚进门的异能者也是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箱子后面猛然蹿出一道残影向同伴袭去,连样子都没看清。 秦子晖还算反应快,一抬手雷电就要从手中迸射而出…… 砰砰! 两声枪响蓦地在这方空间里炸开。 那丧尸的速度明显慢了一瞬,于是秦子晖的雷电正好赶上。 滋滋滋的皮肉烧焦声,丧尸发出凄厉的吼叫,砸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其他人也赶紧各种技能往上丢。 片刻后,丧尸不动弹了。 孙岚这会儿才从那种梦魇般的状态里醒过来,大口喘着气,冷汗直流。 这是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只差一厘米!那有毒的长指甲就要划拉进他脖子动脉里了! 血会喷一地! 救都没得救! 太吓人了这玩意儿,居然还会隐匿埋伏,比那种只会吼叫硬扑的低级丧尸不知道聪明多少倍。 他软着两条腿走回来,走了几步,又转身用风刃往那丧尸身上补了几刀,呸了一口,才勉强平静下来。 再抬头,声音还是带着点颤,“队长,我……是我的错,后边儿你说东我绝不往西了,刚刚要不是你及时……” 他说不下去了,显然还心有余悸。 秦子晖脸色不太好,但也没再骂他,只厉声道:“所有人,没我命令,不准擅自行动!否则后果自负!” 顿了顿,他目光转向靠在门边的男人,“至于刚才,你该感谢闻浪。” “没有他那两枪,你的脖子估计已经被扎出窟窿了。” 孙岚愣愣地跟着转头,正看见闻浪漫不经心地吹了下枪口的烟。 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其实……他也不是很看得惯闻浪。 一方面,他和程冽关系不错,而且做不到秦子晖那样对事不对人。 另一方面,他总觉得闻浪这人不管干啥都像在装逼。 虽然吧,哪个男人没有装逼的梦想。 可凭什么闻浪就能装得这么……这么自然?! 承认他嫉妒了? 不可能的,就算这人救了他也不可能的! 他默了几秒,谢谢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口。 最后憋出一句,“那个,兄弟枪法挺准哈。” 刚出口就想扇自己,这不废话吗? 这人和程冽的比试他可是旁观了全程的! 果然,旁边的小红哂笑了一声,脸上明晃晃写着“还用你说”。 于是他又憋了憋,总算找到一句不算废话的了,“你是不是刚开始就发现有丧尸了?” 丧尸出现后,秦子晖的反应算最快的了,可闻浪开枪还在那之前,只能说明他发现得更早,甚至知道丧尸会藏在哪里。 闻浪闻言终于正眼看向他,挑了挑唇,“是啊。” 孙岚:“……怎么不早说?” 闻浪:“为什么要早说?” 孙岚:“……你说了我就不会过去啊。” 闻浪:“哦,原来你听我的,不听你队长的。” 孙岚:“……”靠,被绕进去了,果然他看不惯这逼男人是有原因的!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怎么发现的?” 这回闻浪认真回答了:“小金子发现的。” 可他为什么从中听出了一丝骄傲? 真不是在一本正经开玩笑? 面对其中几人明显不相信的眼神,闻浪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只是一挥手将所有枪支子弹都收进了空间里,然后问秦子晖:“往前走就是另两个库?” 秦子晖点点头。 “对,一个放着火箭筒、炮弹等小型武器,还有一个用来储存炸药、地雷之类。” 闻浪:“你之前说有只火系丧尸,他们是在基地里遇到的?” 秦子晖:“没错。” 闻浪将橘猫冲着小红方向炸毛的尾巴尖抓回来摸了摸,深黑眸中如燃暗火。 “那如果,这次是在地下呢?” 秦子晖一怔。 “如果,是在炸药库呢?” 秦子晖面色遽变。 闻浪和表情莫名严肃的橘猫对视一眼,看向众人,犀利又危险的笑意跃上嘴角。 “还真是有点棘手啊,同归于尽的死法,我可不喜欢。” 第123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11) 闻浪几句假设成功给几人唬得面色惶惶,完了,又没什么诚意地宽慰道: “不过它也不一定就藏在炸药库里,就算在,先拖住它把东西收了,之后怎么打都无所谓,再不济直接打起来,火一放真把这儿炸埋了……” 停顿间隙几人皆看着他。 闻浪一挑眉,“只要还活着,也不是没机会爬出去。” 几人:“……” 谢谢你哦。 更慌了。 秦子晖轻咳一声,把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作为队长,他得最快镇静下来稳定大家的情绪。 “行了,与其担心,不如想办法把风险降到最低。” 金属钢制门已经自动合上了,闻浪把那些枪弹收存后,这间仓库便一览无余。 “这里暂时安全,我们再确定下稍后的行动计划。” 其实进来之前他们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那两只高级丧尸一起出现。初步分工是闻浪三人对付那只火系,秦子晖四人则对付那只金系。 而现在还要考虑原先被忽略的外部因素,毕竟秦子晖也不完全清楚那些炸药的种类和爆感度,如果真炸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想了想,问闻浪:“另两间仓库和这间差不多大,那些东西你全部收进空间大概要多久?”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空间异能和其他异能一样,某段时间内使用都是有上限的,别看闻浪方才一下子收了那么多,后面再这样的话身体绝对吃不消。 闻浪倒是不甚在意,思考了两秒回道:“第二间一分钟,第三间三分钟。” 小红闻言眉头微蹙,刚想说什么,小臂被身边的小青扯了扯。 小青对着他摇摇头,目光里有几分坚定。 小红微愣,心下一叹,调整好情绪,回了个默契的眼神。 浪哥这性子,说出口就代表决定了,决定了就不会改。 所以他们唯有相信他,并做好最坚实的后盾。 秦子晖不是没看见这两人的无声交流,但他显然也对闻浪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知道这人看似随意实则心中有数,便直接应了。 “好,如果待会儿当真在炸药库遇上了高级丧尸,我们其他人把它们往上层引,无论如何至少给你留出三分钟,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闻浪环着手臂微微一笑,“行啊。” 秦子晖又给其他人各自做了安排,确保每个人的异能可以施展出最佳效果,极力为闻浪争取时间。 十分钟后,几人做好心理准备,打开了仓库另一侧的门。 吸取方才的教训后,秦子晖率先走进去,慎而又慎地观察了一番,才示意身后队员跟着进入。 孙岚还被那濒临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进去后便紧贴着门边,看着那些五花八门排列着的武器,不敢上前了。 闻浪从他身边经过,发出似有若无的一声笑,昂然自若地朝那边走去。 孙岚:“……” 这逼绝对是在嘲笑他! 他正愁要怎么不着痕迹呛两句,就见闻浪两指夹住橘猫在他脖颈处扫来扫去的尾巴,语气带着笑意,听上去竟然有点该死的温柔,“痒,别挠了。” 橘猫看他一眼,尾巴真就乖乖垂了下去。 男人放开尾巴,又抬手轻拍了下猫头,“我知道了。” 孙岚有点自作多情的尴尬,随即又是疑惑。 这人知道啥了? 难不成真能听懂猫语? 可他也没听见这猫叫过啊? 那厢,闻浪已经集中精神开始往空间里囤东西了。 武器一列列消失,屋子越来越空旷,直到彻底空了,不多不少刚好一分钟。 这一间仓库没有丧尸,好歹让其余几人的心情放松了点,并开始祈祷下一间也能这么顺利。 然而,第三道门刚被推开,他们的心头就是一紧。 浓重的血腥味和腐朽气。 遍地零碎的尸体。 秦子晖捡起一块被撕烂的制服,翻过来看到那眼熟的标记。 “是我们基地第一批派过来的队员。” 因为当时不清楚此处的危险程度,派来的人里异能者不多,大部分是普通军人。 不难猜测,曾经有部分人从上层的丧尸包围圈中逃到这里,想从地下通道出去,却显然遭遇了更可怕的东西以至于全员覆灭。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楼梯间隐隐传来几声嘶吼。 秦子晖眸色一厉,“戒备!” 除闻浪之外的人迅速潜伏到了那扇和楼梯间连通的门边,几乎同一时刻,一只喷着火的矮小丧尸从门外一跃而入,众人还没来得及发出攻击,一只高壮丧尸紧跟着蹿了进来。 高壮丧尸看上去很像一个丑陋的原始机器人,因为它浑身上下都被金属覆盖着,唯有面部青白,但它的动作可比机器人敏捷得多。 它本是追着火系丧尸跑的,此刻乍然嗅到这么多新鲜猎物的气息,喉中发出高亢的吼叫,如刀锋的利爪登时便朝一旁的人划了过去。 而那只火系丧尸恰好落在闻浪附近,龇牙咧嘴地盯着他,随即一团火焰就朝他飞去。 小青赶紧抬手放出水球抵挡,然而因为那丧尸级别更高,所以火焰与水球相撞后,只灭了一半。 另一名水系异能者见状立即过来帮忙,两个人才勉强抵挡住这只三级丧尸的攻势。 闻浪全程岿然不动,专心致志收着那些弹药盒,哪怕那火焰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小红小心地控制着火球从那丧尸身后偷袭,试图将它往外引,然而很糟糕的是,它并不怕他的火,甚至还能将他发出去的火球化为己用再扔回来! 之前来的队伍碰到它的时候,并没发现它还有这种能力!除非这段时间它不知道吃了多少低级丧尸或者异能者,又升级了…… 小红只能拔出枪对着它射击,可它躲避的速度同样很快,一时射不中要害只会越发激怒它,既要顾忌不伤到自己人,还要防止它靠近那些炸药,动作越发束手束脚。 这边陷入僵持,另一边的局势也十分胶着。 能追着火系丧尸跑的金系丧尸,自然不会比前者好对付。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简直叫人无从下手。 木系异能者一开始放出藤条缚住了它,便于其他人直接攻击它最脆弱的面部,可它的力气和体型成正比,竟然大喝一声生生挣断了那些腕粗的藤条。 孙岚挥出风刃朝它的额心而去,但范围到底太小,屡次被它躲过,割在其他地方也是不痛不痒。 只有秦子晖的雷电有些作用,紫色的闪光罩在丧尸身上,它发出痛苦的一声嘶叫,却没有像之前那只速度系丧尸一般立即失去行动能力,想来也断然不止三级了。 金系丧尸一边攻击其他异能者一边往仓库另一侧逃窜,那里正好垒着一摞炸药箱。 眼看秦子晖劈出去的那道雷被它避过去,收不住要直接轰在箱子上,闻浪骤然朝那边抬了下手,箱子在最后一秒消失不见。 紫光轰在墙上,炸出一个黑色浅坑。 而那只金系丧尸转过身,突然兴奋地吼了两声,直直朝闻浪扑了过来! 第124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12) 丧尸的长指甲就要挨到闻浪身上的刹那,他矮下身往前一滚,避开猛扑的同时将墙角最后的几箱火药也收进了空间里。 玄葳在他动作的那一刻便嗖地从他肩上跃起,灵巧地落到一旁的置物架上了。 闻浪单膝抵在地上轻喘了口气,目光直直盯住那只又回过头来的丧尸。 他感觉到一种等级上的压制。 四级丧尸的外形和智商比起残缺的低级丧尸已经恢复了一些,虽然眼球还是突出,面色也还是青灰,但可以从它脸上读出与人类近似的情绪。 此刻它的表情是迫不及待,是垂涎欲滴,是嗅到合胃口猎物的狂热。 闻浪舌尖顶了顶后槽牙,上眼睑微压,眼尾有些邪气地扬起。 很久没有这种体验了。 说好的三分钟他只用了两分二十秒,大量且快速的异能消耗让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呼吸有些急促,可身体里的血液却十分躁动,每一个细胞好似都在亢奋地战栗着,疯狂地叫嚣着,肆虐地冲撞着。 有什么被极力压抑的东西想要破土而出。 玄葳看见男人的脸泛起些不寻常的红,眼中拉满血丝,额上浮现青筋,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暴走的机关,状态明显不对劲。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闻浪已经一个仰身从丧尸挥过来的机械手臂下绕到它的背后,一手如铁钳般死死卡住它的脖子,另只手上忽然出现的匕首一刻不停地往回狠戾一捅,深深扎进了它的眼眶。 黑褐色的血液飞溅四射,一股股顺着闻浪覆着层金属的手腕往下滴落,伴随着丧尸令人胆寒的嚎叫。 他恍若未闻,匕首在丧尸的眼眶里不停翻搅进出,似在磨刀。 玄葳眼见那些血朝自己溅过来,赶紧从一个置物架跳到另一个,再回头时,就看到这一幕。 他是一把开刃的刀。 鲜血是最好的养料。 丧尸嗬嗬叫着挣脱了男人的束缚,原本还算完好的面部此时完全不能看了,右眼及周围几乎被掏空,血肉模糊的样子令人生理性反胃。 闻浪甩了甩匕首,颊边肌肉鼓动了两下,鬓边几缕黑发汗湿垂落,和那如墨黑瞳中的翻涌杀意一样粘稠。 在丧尸怒吼着袭来时,他也再次冲了上去,身形如电,一拳一脚呼啸而出,裹挟着阵阵劲风。 简直就像两只凶蛮又皮糙肉厚的猛兽在殊死缠斗。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玄葳曾见过不少大型兽类互搏的样子。 原始,血腥,暴虐,杀戮。 可她还没在人类,至少是她遇到过的人类中,见过这样的野性。 她对闻浪第一眼的印象,是只优雅慵懒的豹子,即使在追捕猎物的时候,也会无意间展现出漂亮的肌肉线条,充满观赏性,惊人的爆发力和速度会让人心跳跟着鼓噪。 现在她才发现,或许被隐藏起来的,他不会轻易展现的那一面。 一只猛悍可怕的雄狮。 会把所有试图入侵者撕得粉碎。 玄葳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想叹气。 他是豹子,是雄狮,而她现在只是一只小猫咪。 每天只能啃着他给的猫粮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变成人。 她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很难。 因为不管是豹子还是狮子,领地意识都很强,哪怕是一只猫咪,也不会被轻易接纳进入他的禁地。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血红色氛围里,只有玄葳还有心情浮想联翩。 小红小青一边担心着老大的情况一边对抗那只火系丧尸,秦子晖怕连带伤到闻浪不好再对金系丧尸出手,于是也过来帮忙,并指挥另几人抵着楼梯间那道门。 门那边传来丧尸撞门挠门的动静,想来是被这两只高级丧尸的叫声吸引过来的。动静越来越大,看上去撑不住多久了。 玄葳知道,上层还有很多游荡的丧尸,正源源不断往这里来,其中甚至还有几只两级的。 由人变来的丧尸,非人非兽,介于两者之间,她不能控制,但是如果她想,是能感应到的。 所以先前她用反常的不太安分的表现提醒了闻浪,高级丧尸就在附近,闻浪也不负所望领会了她的意思。 而现在…… 看着眼前杀红了眼不剩什么理智的男人,玄葳叹息一声,还是找刺头换了个静心咒,用的是杀变异鼠时得到的额外功德值。 趁着闻浪把那只丧尸甩出去的瞬间,从背后再次跳上了他的肩,在他应激反应乍起一把将她从肩上抓下来掐住她的脖子时,尾巴轻扫过他的额头。 闻浪只觉得有什么软软暖暖的风一拂而过,却在他的脑海里下了一场凉爽的雨。 灼痛的神经像被浸泡进温润的清泉里,缓解了那种抓心挠肺的燥郁,泉水流经四肢百骸,平复着身体里嗜血暴戾的因子。 他这才看清了手里抓着的毛绒绒的东西是什么。 不免愣怔了一下。 玄葳第一次在这张不是玩世不恭就是森冷凶狠的脸上看见这种,几乎能称之为呆滞的表情。 不过这表情也没能停留多久。 因为那只丧尸又扑上来了。 刚才的打斗中闻浪虽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但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了它的指甲和利齿,为自己覆上一层盔甲并专攻它最脆弱的地方。 它脸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但出乎意料的顽强,攻击力不突出,可一身蛮力确实不是人能比得上的。 闻浪旋身蹲下将橘猫放在了地上,顺手从墙边旁边扯了根原先用来固定箱子的铁链。 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身躯的疲惫,体力透支,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闻浪握紧了手中冰凉的铁链。 发泄完杀欲的大型猫科动物又重新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 当一只有充分狩猎经验的猫恢复冷静的时候,只会横冲直撞的猎物自然跑不出手掌心。 一番你来我往后,闻浪用铁链将丧尸捆在了柱子上。 丧尸拼命挣扎着,但经过这样的恶战后,显然也力不从心。 闻浪没有再浪费时间。 手起刀落,匕首直接捅进了它脑壳里,转了几圈后,在丧尸的惨叫里,生生将那颗金色晶核给挑了出来。 玄葳:…… 默默走远了点。 以免被血溅到。 但她走了几步,就闻到一股子焦糊味,不禁侧头看去。 好吧。 原来是两只丧尸都在叫。 那只火系丧尸也正好被秦子晖电得面目全非,他从那黑炭似的一团里挖出一颗红色晶核。 最大的威胁终于都解决了。 但这不代表他们安全了。 拼命抵住门的孙岚咬着牙冷汗直流。 “队长,不行了!撑不住了!” 低吼刚落,摇摇欲坠的门敞开一条缝。 数不清的嗬嗬声里,一只阴森嶙峋的手欻然嵌入,黑臭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脸。 第125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13) 孙岚一声惊呼,下意识便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其他两人也顶不住了,那扇门轰然坠落,沉重地砸在地上,震起一片飞灰。 密密匝匝的丧尸刹那间涌了进来,粗略往楼梯上一扫,后面还不知有多少。 这些丧尸实力不如方才两只,可数目之多叫人头皮发麻,而众人刚刚历经一番苦战,异能和体力都耗了大半,再对上它们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秦子晖当机立断:“原路返回!” 他说完就领着队伍一边飞快撤退一边用通讯器联系程冽,让人做好接应准备。 小红想让闻浪走他前面,闻浪看也没看他,反手将人一推,不容置疑地命令:“走!” 他不得不先跟上前面的人。 身后传来机关枪哒哒哒的扫射声。 他边走边回头看。 闻浪独自扛着枪站在那里,身姿颀长,背影坚定,即使面对着那么多的丧尸,也丝毫不显得渺小,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像一个孤胆将军。 不知怎的,小红鼻子忽然不合时宜地一酸。 他是彩虹帮里跟着浪哥最久的人。 他知道现在的浪哥什么都不怕,甚至连自己的命也没多在乎。 或许曾经有过,可惜后来也没有了。 却比有软肋时还令人心疼。 他又看了眼男人脚边的橘猫,对自己之前把猫咪留下来的举动感到庆幸。 小金子的确是一只胆大到出奇的猫。 如果换成其他猫,大概会被枪声吓得满地乱窜,绝不可能如此镇定地陪在男人身边。 怪不得浪哥能纵容它骑在自己脖子上。 这样也好。 如果无法再对人敞开心扉,至少还有猫咪陪着。 …… 一行人且战且退,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通道入口。 就在秦子晖按下关门键的那刻,闻浪手中蓦然出现一枚手榴弹,动作熟练而果断地拔下安全栓,用力掷了进去。 门关上的瞬间,沉闷的爆炸声响起,门震了两震后安静下来,连丧尸的吼叫一时都消失了。 程冽和小绿已经提前将车开了过来,众人马不停蹄地跳上车,发动机一阵轰鸣后,留下一地尾气。 附近零零散散碰上几只丧尸,他们加大马力直接撞了过去,一直开到几里外的军用加油站才停下来。 给车加油的同时,小白和秦子依对受伤的队员进行治疗。除了孙岚的脸上有划伤,就是程冽带着的人中有几个受了伤,他们在通道入口也遭遇了一波丧尸的围攻,所幸丧尸等级不高,伤得不重。 总体来看,这次任务算得上圆满成功。 此刻,秦子晖正和在加油站遇上的另一个安全基地的某支队伍寒暄,面上笑得官方,心里却想,幸好他们来得早。 这支队伍和他们是从反方向来的,而目的地也是那个地下军火库。 对方的负责人脸色显然不太好看,即使秦子晖没有明说,他也知道这次的任务目标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勉强和秦子晖谈笑了两句,就去召集队里其他人开会了,出来一趟费时费力,空手而归未免太不划算,干脆商议一下转道去哪里再收集点物资。 他身后跟着两个女生,一个样貌清纯气质柔弱,另一个长相妍丽表情冷淡。 前者细声细气地安慰道:“明宇哥哥别生气,这次我们是在路上耽搁了时间,但是还好我们找到黎姐姐了呀,黎姐姐肯定是比那些军火重要的。” 何明宇本就心情不痛快,被柳茵这么一“安慰”,瞬间又想起整个队伍着急忙慌找了黎瑾瑜大半天,结果她跟没事人一样回来说自己只是去找个丢了的东西,那场面想想就冒火。 他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倒好,没半点愧疚就算了,还跟他冷战闹分手。作为女朋友不能体谅他作为队长的压力和责任,只知道耍大小姐性子,真当他得一直供着她? 何明宇想着,没说话,只是浑身气压更低。 一旁的黎瑾瑜依旧面色不变,余光从两人身上扫过,眼底沉浸着冰冷的恨意。 她现在跟这俩渣男贱女多说半句话都嫌恶心。 背叛她,利用她,糟践她,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她两天前醒过来再见到这两人的第一眼就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 然而她强迫自己忍住了。 上天垂怜,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必要叫他们将自己前生经受过的折磨统统体验一遍。 她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会瞎了眼看上这种渣男,也懒得多费口舌和他解释两天前自己半路失踪的原因。 柳茵善良纯真小白花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自己从前不也是被她这副无害的样子骗了吗?所以说是柳茵设计她,没证据的情况下也没人会信,反而会被倒打一耙坐实自己是个无理取闹仗势欺人的大小姐。 何况她也不算说谎。 醒过来的她,发觉自己这辈子提前觉醒了精神系异能,于是按照前世的记忆去找了一样东西。 黎瑾瑜眼中精光一闪。 想起方才巧遇上的人,不免感慨,还以为要自己找上门去,没想到这就撞上来了。 …… “这位小姐,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秦子晖面上沉稳,唯有眼神传达出点疑问,他记得这是刚刚那位何队长队里的人? “我姓黎,黎瑾瑜。” 秦子晖:“?”怎么突然自报家门? 但是,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这个送给你。”女生伸出手,掌心赫然是一枚紫色晶核,观其大小,怎么也得是三级丧尸的。 秦子晖有点儿懵逼,没伸手接。 从小到大给他送礼向他示好的女孩不在少数,可他还没见过如此直接的。 女生的下一句话更是彻底将他砸懵了,还唤起了被他忽略的那一丝记忆。 “怎么了?是对这个见面礼不满意么?”女生勾唇一笑,“我的未婚夫。” 秦子晖:“!” 未,未婚夫?!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个未婚妻? 等等,黎…… 爷爷那个老战友家据说和他订了娃娃亲但他从没当真的小孙女,似乎就叫—— 黎瑾瑜! …… 其他队员也不知道他们队长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生聊了些什么,总之他们回程的路上就这样多了个人。 不过队长的事他们无从置喙,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只是出发前对方队伍里的那个何姓队长过来面如锅底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番,他们才知道自家队长竟然翘了人家女朋友! 顿时目光就意味深长了起来。 秦子晖一脸淡定,其实心里闹得慌。 鬼知道这个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娃娃亲对象怎么莫名其妙找上了他,但看在长辈的面子上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秦子晖被下属们的诡异视线围绕半个下午,身边女生时不时撩人的笑语也令他难以招架,晚上要找地方休息的时候终于撑不住了。 丢下一句:“我去找闻浪商量一下明天的路线。”转身就想暂时逃离这不自在的氛围。 却被女生一把拉住了胳膊。 黎瑾瑜脸上不再是那种暧昧戏弄的笑,上挑的眉形因为皱起而显得冷硬,神情似是有点不敢置信,又像是听到什么可怖事物的仓皇。 “你刚刚说,要找谁?” 秦子晖觉得她的态度有点奇怪,心中刚生出些猜测又被他否决。 不可能,黎家虽然也是军政世家,但对这个小孙女的疼宠他早有耳闻,断不会让她涉及那些阴暗危险的领域,更别提接触到闻浪这样的人。 他暗自观察着她的神色,解释的同时也在试探:“我这次出任务不止带了自己手下的人,还请了基地里另一支异能者小队帮忙,他们的领头人叫闻浪,就在后面那辆越野车里,怎么了,你认识?” 黎瑾瑜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有,就是听说过,是不是那个,只要出得起价,再难的任务都敢接的闻浪?” 秦子晖点头,“是。” 黎瑾瑜握住他小臂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想见识见识。” 秦子晖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她忍不住撇开脸,才道:“走吧。” 从车队的头部走到尾部只用了不到一分钟,而黎瑾瑜的心跳已经加速到不正常,就跟刚发现自己重生那会儿一样。 她低着头,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直到秦子晖唤了人,她才猛然抬头。 浓稠的夜色里,身披夹克姿态懒散倚着车的男人怀里抱着一只橘猫,视线轻飘飘地移过来,右耳垂的黑晶钻在前方车尾灯的照射下有一瞬闪过刺目的光。 黎瑾瑜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倏然炸开了。 震得她脑袋嗡嗡响,散落的灰烬涌入口鼻,是叫人喘不过气的窒息和压迫感。 前世,她这个时候被柳茵陷害根本就没能来a市,一步错步步错,她遇见秦子晖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更不知道秦子晖原来和眼前的人有过交集。 她前世只见过这个人一面。 是在她临死的时候。 她被何明宇和柳茵扔在围城的丧尸群里,当作诱饵榨干了最后一滴价值。 那时候,这个人就站在高处冷眼看着。 用这种轻飘飘的,仿若俯视蝼蚁的眼神。 在她心头刻下无法磨灭的恐惧和阴霾。 闻浪。 彼时的……丧尸王。 第126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14) 距上次的a市之行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入了冬,天气愈发寒冷,彩虹帮的人接单次数也变少了。 但基地里的基本任务还是要出的,一方面算是遵守规矩,另一方面,他们需要杀丧尸取晶核来尽快升级。 毕竟丧尸升级的速度如此之快,他们如果懈怠,面临的危险只会越来越多。 从a市回来,吸收那枚金系丧尸的晶核后,闻浪的异能就升到了四级,如今更是已经炼到了四级巅峰,离五级就差临门一脚。 其他人的异能也都陆续升到了三级,小红是闻浪之外升得最快的,也逼近四级了。这还多亏了秦子晖手里的那颗火系晶核。 秦子晖来找闻浪,要用火系晶核换他手里的变异鼠晶核时,闻浪表情有一丝玩味。 “我手里这颗最多三级,你确定要换?” “嗯,换。”精神系异能者稀有,同样,精神系丧尸的晶核也不好找,用其他类型的四级换三级并不算亏。 闻浪也没再问,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曾试图把这颗晶核丢给小金子吸收,但橘猫只是慵懒地撑着眼皮扫他一眼,用爪子把晶核拨到了一边,继续睡觉。 他身边也没有别的精神系异能者,所以这颗晶核留在他这里没什么用。 交易完成后,闻浪就直接把火系晶核丢给了小红。 小红等人知道后,还疑惑了一会儿。 “秦少校手下有精神系异能者吗?”不然要精神系晶核做什么? 闻浪侧躺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另只手拿着根小鱼干凑到橘猫面前。 “吃不吃?” 玄葳隐晦地咽了下口水,后退一步,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去看那根散发着诱猫香味的小鱼干。 她发现闻浪是真的无聊,闲得没事干成天变着花样投喂她。 这段时间她胖了不少,一身皮毛也被养得油光水滑,比起刚来那会儿豆芽菜似的干瘪,简直判若两猫。 她告诉自己真的不能再被诱惑了,现在这样刚刚好。 再吃下去,真的会变成大胖猫! 闻浪见她连背影都努力抗拒着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坏兮兮般的笑意,很自然地收回手,把小鱼干丢进了自己嘴里,慢吞吞嚼着。 小红看着一人一猫的互动,嘴角抽了抽,只能又问了一遍。 闻浪这才嘴里含着食物模糊回了句:“嗯……不知道。” 小红:“……” 行吧,是他脑抽了。 浪哥会关心这种事才怪。 想了想,他站起身,路过吧台从在洗菜的小青那里顺走了一颗新鲜西红柿,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决定去找小蓝一起打探下消息。 以前在组织里,他和小蓝在情报部门待过一段时间。别看他脾气火爆,其实演技一流,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让他很容易跟某些人打成一片,跟个性沉稳的小蓝一个台前一个幕后,配合十分默契。 也是因为干过这种活儿,所以总下意识想去挖掘隐秘,觉得多知道些消息不是坏事。 这厢,闻浪还躺在沙发上,只是从侧躺变成了仰躺,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客厅不比卧室,就算开着空调这样睡也容易着凉。玄葳迟疑了下,左右看了看,还是小爪一蹬跳上了沙发的扶手。 一低头,男人安静的睡颜猝不及防映入瞳孔。 平时总是被梳上去的额前发丝此时凌乱地垂下,半遮住锋利的眉骨,睫毛细细密密的一排搭在眼睑上,殷红的唇也没有一贯戏谑的弧度,呼吸清浅的样子像极了乖巧无害的美少年。 单看这幕,任谁也无法想象他睁开双眼的时候,一颦一笑是怎样的迷人又危险。 玄葳静静欣赏了一会儿,轻悄悄伸出爪子将沙发靠背上搭着的毛毯勾了下来,扯过盖住他腰身。 就在她转身要跳下去的时候,听见一声朦胧的轻笑,带着点沙哑质感钻进耳朵。 玄葳两只尖耳不受控制抖了抖,下一秒就被一只大手拦腰箍进了那个她已经很熟悉的怀里。 清凉的薄荷香,是男人常用的剃须水的味道,其中又掺了丝极淡的烟草气息,混合着浓郁荷尔蒙,感觉很矛盾,又冷又野,还有微微的辛涩。 闻浪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还嫌不够,又把她往上提了提,整张脸埋进她后颈的毛里磨来磨去,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最后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真软。” 玄葳木着脸,任他蹂躏。 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一开始他还只是偶尔把她当成抽烟以外的第二个缓解头疼的工具,后来可能纯属上瘾了,时不时就要抓着她蹭蹭。 她起初当然是不乐意的。 可后来发现每蹭一回,莲熙灯的第三瓣就亮一点,她…… 也就忍辱负重了。 “小金子,你可真是一点儿也不掩饰。”闻浪眯着眼笑,在她耳旁低声道。 他鼻息间的热气弄得玄葳发痒,她忍不住缩了缩,目光落在数米外小青正在忙碌的背影上。 只是在你面前没掩饰。 玄葳心想。 因为闻浪早发现她的不同寻常了,现在盖个毯子能算啥。 闻浪追着她继续咬耳朵:“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即使会被发现异常,也要帮他杀变异鼠,提醒他高级丧尸的存在,再危险的任务都敢跟着去。 如果这些尚且触动不到他。 那么在梦魇中挣扎醒来的夜里,那条轻轻拍着他胸口像是在安抚的尾巴,代替了缭绕飘渺烟雾的实实在在可以拥入怀里的温暖躯体。 他想某一刻,他脸上的神情一定有过瞬间的破碎。 像完美的金属假面裂开了一丝缝隙。 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不求回报的好。 他不会信。 因为相信的那个他已经死了,死得很可笑。 他宁可当个令人畏惧的恶人,也不要再当惹人笑话的傻逼。 玄葳怔了怔,眼中有些迷茫。 为什么? 因为要博取好感,因为要蹭气运值。 只是这样吗? 好像也不是。 不然她为什么不找别的气运子? 明明他这么难搞。 或许是习惯了,她懒得换,再说她还没弄明白他的身份。 对哦,她连他的身份都不清楚,居然已经习惯对他好了? 玄葳正漫无目的地想着,意念里莲熙灯突然闪了一下,第三瓣毫无预兆地全亮了起来。 她呆了呆。 而后猛地从男人怀里蹿了起来。 闻浪一愣,正对上橘猫回头看他的眼神。 琥珀色猫瞳睁得大大的,清清楚楚倒映着他的模样,似是要看进他灵魂深处,将他整个儿剖析干净。 玄葳心情有点儿复杂。 她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似乎被她刻意忽略了的问题。 如果,他的身份,真如她猜测过的那样,那么…… 那么她该做的事情,就与现在截然相反。 她发现自己竟然不太愿意去想象那样的场面,就像她忽略了这种可能一样。 至于为什么不太愿意,为什么忽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脑子里可以思考这一部分的容量好像缺失了,一想就一片空白,直抽抽地疼。 玄葳觉得,她大概,也许,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 橘猫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莫名其妙跑走了,剩下闻浪独自坐起身,望着那抹橘色消失的楼梯角。 良久,重新把身子砸进了沙发里。 两指揪着毛毯,往上一拉,整个头蒙在了里面。 闷闷的两个字隔着毯子传出来,模糊不清。 “傻逼。” 他在试探什么。 试探猫和人的忠诚哪个更值钱吗? 他这个死性不改的傻逼。 第127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15) 小红和小蓝也没费太多功夫就打听到了消息,因为秦子晖他们队伍最近着实热闹得很。 那位半途加入的黎小姐倒是挺有意思的,简直像天生的事故体质,才来三个月,基地里已经到处是她的传闻了。 尤其在她的前男友不知怎的突然带了一队人也跑来s市基地后,几乎天天上演修罗场。 值得一提的是,她从来没展示过自己的异能,很多人都当她是个家世好点的普通人,如今攀着秦子晖这个未婚夫的大腿罢了。 偏偏这位黎小姐运气好得离谱,明争暗斗没有一次落过下风,总能有心或者无心地避开每一次陷害算计。 因为她的风头正盛,一时间基地里找闻浪他们茬的都少了。 “她肯定没表面那么简单。”小红一边和小蓝说着,一边走进客厅,眼见餐桌上饭菜正冒着热气,三步并作两步迈了过去,深深嗅了一下,“啊~好久没吃小青做的饭了,好香啊!” 小青将最后一锅冬瓜排骨汤端上来,微微一笑,“回来得正好,可以开饭了。你们刚刚在说谁?” 小蓝走过来帮着摆碗筷,随口答道:“在说秦队长队里那位黎小姐,我和小红都觉得她应该是个精神系异能者,等级还不低。” 小青闻言,忽然想起什么,秀气的眉微蹙,“话说起来,我觉得她看老大的眼神有些奇怪。” 这时候,楼上的四个人也闻着香味下来了。 冲在最前面的小紫听了一嘴,嬉笑着直往沙发上躺着的人扑过去了。 “老大老大,你又招惹哪个漂亮姐姐啦?” 闻浪被他压得闷哼一声,抓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臭小子,不知道自己多重吗?” 小紫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人家还是个小孩子嘛。” 走在他身后的小黄暗暗腹诽:小孩子?小恶魔还差不多! 小绿伸了个懒腰,在桌边坐了下来,“那谁和秦队长不是一对吗?和老大也没怎么接触过,不至于吧?” 虽然,浪哥确实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 “不是那种奇怪。”小青摇摇头,“是那种,不知道怎么说,好像有点害怕,又有点……” “恐惧,怨愤,窥探欲。”小白冷静地补充。 “对,就是这种感觉。”小青颔首。 三月前的那个晚上,黎瑾瑜刚见到老大那一瞬间的异样,她们没有错过。 作为女生,她们对情绪总是更敏感的,那分明不是惊艳,而是惊慌。 后面出任务的时候,两队人也碰见过两三次,黎瑾瑜没再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就像对待陌生人一般平静。 但这恰恰验证了她们的感觉。 过分的平静,往往是为了掩盖些什么。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而那头闻浪揉了把小紫的脑袋瓜,懒洋洋地走过来坐下,仿佛他们话里提及的人不是自己。 见闻浪浑不在意的样子,他们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今儿是跨年夜,往年的这个时候,大街小巷应该极其热闹,餐馆酒吧ktv里皆是欢声笑语,广场上华灯璀璨,音乐喷泉散发着梦幻的光,江边聚集着一起等待三十秒倒计时的年轻人。 如今,人们连生存都尚且觉得艰难,从前那些再平常不过的生活也都成了奢望。 不过,对于闻浪等人而言,这反而是他们人生中难得的庆祝体验。毕竟去年今日,他们还只是被束缚于魔窟中的工具。 工具没有自由,无需感情,自然也从不过节日。 说来可笑,旁人眼中的末世,于他们而言倒像是新生。 众人围坐一圈,眼巴巴看着闻浪。 闻浪视线扫过一圈,挑了挑眉。 “看我干什么,能下饭?” 众人:“……” 彩虹帮第一次一起跨年,您作为帮主难道不该象征性来一段?总结一下过去,展望一下未来,鼓励一下各位兄弟姐妹? 显然闻帮主并不具备这种领导艺术。 坐在他身边的小红轻咳一声,试图提醒:“浪哥,这种时候,你不……说两句?”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 而后被银筷子敲击碗沿的清脆声响打破。 闻浪只敲了两下就放下了筷子,忽然笑了笑。 “说两句?” “只有那两句,我也只说一遍。” 众人愣了愣。 男人俊美的脸在灯下仿佛莹莹发着光,眼眸很黑,深不见底。 在那幽邃无边诱人坠落的渊潭里,他们生命转折点那天的记忆纷至沓来。 两声枪响的回音飘荡在血迹斑斑的角斗场,两个高高在上的判官应声而倒。那本记录着胜负和生死,血腥和杀戮的罪孽簿掉落在地,终于,真正地被鲜血染红了。 角斗场上血的味道从未消散过。 工具们每一年都要被筛选一次。 不是赢,就是死。 直到有一天,那把从未输过的刀,做好了掌控自我意志的所有准备。 以枪声为号角,反扑黑恶的泥沼。 “我只问一遍。”男人逆着光的身影高大而孤峭,“谁要跟我走?” 形容狼狈的人群里,三秒寂静后,几个少男少女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男人看也没看,扔过去几把枪,转身开道走在最前。 “那就别跟丢了。” …… “艹,跟丢了?!” 基地某处阴暗的拐角,一个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对另一个纹着大花臂的男人忿忿骂道:“这小娘们儿还溜得挺快。” “你们是在找我吗?”一道笑吟吟的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两人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一步。 黎瑾瑜也不等他们回答,继续问:“谁让你们跟踪我的?” 刀疤脸嗤笑一声,“黎小姐得罪的人那么多,有区别吗?” 大花臂可能是跟烦了,耐心耗尽,直接上手去抓她。 下一刻粗壮的手臂却顿在半空,眼神渐渐变得呆滞,脚下也换了个方向。 刀疤脸皱眉,正要问他怎么了,还没来得及开口,神情也麻木了起来。 黎瑾瑜盯着他们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地命令道:“你们要抓的人是柳茵。” 两人脸上浮现一丝挣扎,“是……” 黎瑾瑜重复一遍:“要抓的人是柳茵。” 两人喃喃着:“是柳茵。” 他们僵硬地转身离开没多久,远处跑过来一个挺拔的男人,正是秦子晖。 “瑾瑜,你怎么散步散到这儿来了?看你这么久没回来我还以为出事了。” “抱歉,想着事,没注意。” “你说的那位杨教授,我派去的人已经找到他了,但是他说还有一些很重要的研究资料遗落在那个基地里,后续实验要开展必须拿到那些样本和数据。” “单靠你派去的那些人应该没法进去吧?”前世这时候,她之前所在的基地完全被丧尸攻陷,她历经九死一生才激发了异能。 “嗯。”秦子晖点头,“我们大概要亲自去一趟。” “那里已经沦落为丧尸聚集地了,会很危险。” “我知道,所以最好再找些帮手……” 谈论的声音逐渐远去,墙角垒着的砖块后,一只橘猫默默走了出来。 第128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16) 玄葳也没想到只是心中烦躁出来随意游荡两圈也能撞见点隐秘场面。 她原本想着,要不这段时间干脆离那个大麻烦远一点儿,她需要不受干扰地思考思考神生。 可惜现在看起来不太行了。 秦子晖这人,和闻浪的关系不尴不尬不上不下,既不陌生也算不上朋友,但绝对是个忠实的回头客。 有难度大、危险性高、需要合作的任务总会第一个找上闻浪,当然,也不吝啬报酬。 玄葳有预感,这一回也不例外。 这个任务听上去就跟闯龙潭虎穴差不多。 可玄葳担心的甚至不是任务本身。 她的目光凝在那抹曼妙的背影上,圆圆的猫瞳在暮色里仍显得格外明亮。 连小青小白都能感受到的不对劲,如她这般敏锐的洞察力自然不可能没发觉。 更何况,这个人的面相…… 这是她几个世界以来遇到的,气运最旺的气运子。要受到天道多少眷顾才能换来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样的人如果对你有敌意,那危险程度可比丧尸恐怖多了。 玄葳想着,头又疼了。 她为什么要担心“大麻烦”会不会被卷进这场劫数? 重生之人自有其重生的理由,因其而引起的一系列变化也不过是冥冥中注定,她不该轻易干涉的。 玄葳自认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前两个世界只做自己需要做的,并不想沾惹太多因果。除了被她选中的某人外,其他气运子她佛系以对,更不会和他们对着干。 可这次不一样。 如果两个气运子敌对,那么最后输了的那个,一定是被淘汰的。 闻浪会被淘汰吗? 不,在她成功化形之前,她不会让他被淘汰。 可那之后呢? 她继续保护他,为了他和其他气运子对着干的理由呢? 这人像一团迷雾,一潭浑水,她迷了眼,趟到一半,才发现自己不该贸然往前,却又无法轻易抽身,于是开始思考她怎么就到了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玄葳一边漫无目的地继续晃荡,一边把刺头叫起来聊天。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离开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前,你能通过迷踪蛊感应到他在哪里吗?” 【对哦,我都忘记跟你说了,真的很奇怪,那段时间我完全感应不到他的存在,再次出现就是直接在另个世界了。】 玄葳眸光暗了暗。 三域之内,能屏蔽窥探的地方,不是神族开拓的秘境,就是魔族封印的禁地。 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另个世界,更是和那种神兽的特殊本领完全符合。 可本该陨落的神兽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又为什么要帮这个很可能是魔族的魂魄在人界穿梭? 五百年前,她才刚从万兽源石里诞生,对于那场两败俱伤的战争的了解仅限于神庙里笼统的记载。 或许等她回去应该找顷渊老头好好聊一聊。 …… 玄葳回到别墅的时候,客厅里那面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了。 吃饭的人都散了,餐桌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唯有空气中还隐约飘散着一点饭菜香。 偏偏就是这一点味道勾起了玄葳的馋虫,原本还不觉得,这会儿回过神来才感觉饿。 视线逡巡一圈,灯还亮着,却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关。 玄葳不知怎的居然有一瞬间的迷茫。 来了这里后,她还从没想过饿了该怎么办,也从没主动表达过要吃东西的意愿。 因为平时她都和大家一个时间吃。 闻浪每次到饭点都会叫她,她走过去一看,猫粮,零食,水,都已经摆好了。 她想的话就吃一点。 不想的话就不吃。 反正非饭点这人也总是动不动投喂她。 她都习惯了。 玄葳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才向角落的小窝走去。 这个小木屋是小红给她弄的,费了好一番心思,只是她都没睡过几回。因为某人做了噩梦会头疼,要她陪,后来干脆就把她带去他房间睡了。 小木屋旁边堆着两大袋没开封的猫粮,还有两个猫食碗。 玄葳顿了顿,犹豫一秒,还是没去动它们,蜷进窝里,闭上眼睛。 三分钟后。 寂静的客厅里响起塑料包装袋刺耳的摩擦声。 阔擦阔擦,撕拉撕拉,一只橘猫正在和比自己还重的一袋猫粮作斗争。 到底不是真的猫,知道在易撕口上下功夫,一只爪按住袋身,一只爪固定边沿,嘴里叼着封口往反方向扯。 好不容易撕开了个口子,怎么弄进碗里又是个问题。 拎起来倒是不可能的,推倒了又会撒在地上,只能把碗扒拉到缺口下面,开始在鼓鼓的袋身上踩,挤。 挤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就是一粒都不出来。 终于丧失耐心的猫咪两爪一起上,狠狠捶了一下。 哗啦一声响。 袋子翻倒压在碗上,怎么都不肯出来的口粮咕噜噜涌出来,滚了一地。 玄葳:…… 冷静。冷静。 小猫咪不能说脏话。 深吸一口气的小猫咪盯着那粒最圆的猫粮在反光的大理石地砖上滚啊滚,滚出去好远,最后停在一双同样锃亮的黑色短靴前面。 不能更熟悉的靴子。 因为一模一样的款式,某人有七双。 小猫咪眼睁睁看着靴子的主人一步步走过来,俯下身,不费吹灰之力地拎起袋子,然后…… 无情地拿走了她的两个碗。 玄葳怔忪地看着那个背影。 她在外面转悠了大半天,体力脑力双重劳动让她很饿。 她和包装袋搏斗了快十分钟,滑稽的过程和结果让她有些懊恼。 可是。 可是这个人毫不迟疑转身的那一刻,全部的饥饿和懊恼,好像都抵不上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丝难过。 原来…… 原来不给饭吃会这么难过吗? 连目光都聚焦不起来了。 直到视野重新被一片阴影覆盖,她才发现男人又走了回来。 碗也回来了。 不同的是,这回碗也亮得反光,碗沿上还坠着一小颗没擦干的水珠。 ……是了。 每次用它们装粮食之前,闻浪好像,都会洗过。 玄葳盯着那颗水珠发呆,但很快它就被从袋口刷刷落下的猫粮覆盖了。 然后闻浪把包装袋口封好放在一旁,又从怀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倒了小半在另一个碗里。 一起推到她面前。 琥珀色的猫瞳微微缩了缩。 男人的大手伸过来,捏了捏她的后颈,嗓音一如既往慵懒,“下次再回来这么晚,活该饿着。” 玄葳抬眸看着他。 闻浪打了个哈欠,眼角浸出一点湿意。 “快点吃,吃完陪我睡觉,那群兔崽子晚上一阵闹腾,累死了。” 玄葳低头,叼了一颗猫粮开始嚼。 其实,一个经常饿肚子的人,一餐不吃不会怎么样。 但是,一个从来不饿肚子的人,一餐不吃都觉得难熬。 习惯就是这么可怕。 她不仅习惯了去保护,还习惯了被照顾。 哪怕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以至于她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人对她,其实也挺好的。 所以她回报一二,也不算过分吧? 玄葳想起她和刺头聊到最后,那句一语惊醒梦中人的话。 【小葳葳,你管他是谁呢,反正你现在又不知道,就算有再多猜测也是不知道,不知者无罪,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这话虽然有点流氓,但提醒了她这个当局者一件事。 是的,她玄葳做事,向来只凭心意。 何必非要找个理由?追究个源头? 至于以后要怎么做,那就看以后的心意。 总之当下,麻烦是已经存在了,她不想再另寻烦恼了。 闻浪或许是真的累了,夜里没再做噩梦,一人一猫睡了个安稳的跨年觉。 新年的第一天,就如玄葳所预料的那样,秦子晖上门了。 彩虹帮几人还象征性地招呼了一下这位老客户。 此时的他们只当这是个危险了点的任务,但早就见怪不怪了。 谁知道后来的他们,分外后悔这时候没将人直接打出去。 第129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17) 黎瑾瑜之前所在的m市基地其实规模比起s市基地还要大得多,幸存的普通人数量是后者的两倍,但异能者人数却相差无几,甚至还要少一些。 异能者不愿意当冤大头,普通人不愿意当炮灰,基地里的各种摩擦与分歧愈演愈烈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更何况当权者之间派系分明掰扯不清,不像s市基地这边,秦程两家向来和谐。 “不过就算那基地内部问题再多,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就沦陷了个彻底吧?最基本的防御都做不好么?” “唉,那批丧尸是深更半夜侵入基地的,大部分人都还睡懵着呢,没反应过来就逃的逃,散的散,跑来投靠我们基地的那些人也说了,原先守卫的没一个活下来,谁知道丧尸怎么进去的?” “靠,你这一说我心里瘆得慌,万一下次我们那儿也——” “呸呸呸!别乌鸦嘴啊,咱基地可比他们靠谱多了!” “靠谱也挡不住诡异的夜袭啊,我感觉我得有一阵儿睡不好觉了……” …… 前往m市的路上,时不时就能听到队伍里对于这次事件的讨论和各种八卦。 秦子晖知道手下人多少都对这次的m市之行抱着点警惕和抵触心理,因为那个基地的失陷原因至今未明,而未知总是令人畏惧。 更因为,他们多少有些猜想。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大批丧尸围攻基地的情况,但是它们不晓战术,不懂陷阱,只是一味盲目地往上冲,除了数量没有别的优势,而人类却会充分利用一切资源,以最小的损失获取最大的胜利。 可这一次明显不同。 不管是进攻时机的选择,还是无故消失的守卫,又或者是那风卷残云般令人来不及反击的阵势,都在指向一个他们不愿意深想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丧尸变聪明了,甚至……有类似于指挥者的存在。 在不知晓敌人深浅的时候,贸然闯入战场实在不太明智。 思及此,秦子晖还是忍不住问了:“瑾瑜,你似乎对那个杨教授很是看重,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黎瑾瑜愣了下,斟酌着道:“其实,他是我大学里生物医学系的教授,也是我之前一个室友的导师,我听我室友谈起过他,在基因细胞治疗方面研究很深入,在国际上也富有声誉。” “而且我还在m市基地的时候也见过他一两次,我觉得……他对研究出丧尸病毒的解毒剂很有把握。” 她说完,微微垂了眸,掩去一片暗色。 不是有把握。 而是一定。 因为前世,杨庄就是第一个研究出解毒剂的。只不过当时他已经去了京都的基地,其余基地为了能拿到解毒剂配方,还特意派了代表去谈判,付出各种代价来交换。 也是那时,她和秦子晖作为两个不同基地的代表第一次相遇。 这辈子,一切都不同了,他们早早进入了一个阵营。 她要率先把杨庄留在s市,替他们基地未来的发展抢占先机。 …… 彩虹帮照旧为了这次任务名额吵了一番,别人不想出的任务这群奇葩一个个争着要去。 闻浪听烦了,想着正巧几个人都卡在异能升级边缘,出点高难度任务刺激刺激也好。 于是难得有一次,八个异能者一起出动。顶着五颜六色的毛往那一站,场面不可谓不壮观,连混在其中的那只橘猫也没多么显眼了。 不过很快,众人就没心情去关注那些无伤大雅的事,因为越靠近m市基地,路上的丧尸就越多,一波一波杀不完似的,其中不乏高级丧尸。 原本计划三天内抵达的行程,硬生生被层出不穷的丧尸拖到了五天。第五天傍晚下车时,众人都已经身心俱疲,找了一栋附近的独幢小院,排查一番后便各自休整。 而闻浪、秦子晖、黎瑾瑜等人却还不能休息,要和下午刚刚汇合的杨庄教授一行人商量对策。 之前来接杨庄的小队是程冽领头,据他这些天的观察,这个时候想要潜入基地取东西无异于自投罗网,风险太大,而且还不能保证那些东西没有被毁坏,如果最后白跑一趟呢? 他试图劝杨教授放弃,只要人还在,什么都可以重新做,然而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好脾气的教授却固执得出奇,坚持要拿到那些资料和样本,否则就不愿意跟他们回基地。 为此,他这些天没少黑脸。 本以为秦子晖来了看到实际情况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不想他一反常态一副要捧着这教授的样子。 当下,队伍的几个负责人就分成了三派,一种坚决反对这种不划算的冒险,一种认为有必要试一试,还有一种,嗯,也就是闻浪,表示无所谓。 眼见程冽和秦子晖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位杨教授忽然朝另一边自顾自撸猫的闻浪看了过来。 那眼神十分微妙,似乎试图在他身上寻找某些特征或痕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闻浪脸盲,对别人的窥视却很敏感。 他抬起头,波澜不惊地看回去。 这种怪异的对视持续了一会儿,也许是看出闻浪绝不可能率先来一句“你看我干什么”这种话,那位杨教授酝酿片刻,终于开口了。 “你叫闻浪?” “嗯。”从鼻腔哼出一声漫不经心的回应,手上依然有一下没一下梳着橘猫的软毛。 紧接着,杨教授又问出了下一句。 话音刚落,玄葳感觉到抱着她的那具身体陡然僵硬了,好像霎那间被冻住呼吸以至于那胸膛许久没有起伏。 梳着她毛发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猝不及防的力道令她忍不住哀叫了一声。 “喵——!” 她反手就是抗议的一爪,特喵的差点给她揪秃噜皮! 略尖利的猫叫和手背上微微的刺痛让闻浪回过了神。 玄葳第一次见闻浪这张或散漫或狠戾的脸上露出这样复杂的表情。 好像已经期待这一刻很久,又好像……再也不愿听到那个名字。 灯光照不进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却在眼睫下打出一层阴影,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嗓音似是压抑了太多东西,显出一种不堪重负的沙哑。 “你,说谁?” 杨教授看着他怔了怔,下意识重复了遍。 “噢,我是说……你认识闻涛吗?” 第130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18) 闻浪被解冻的呼吸变得急促。 秦子晖也是一愣,停下了争执看向他们。 黎瑾瑜见几人面色有异,心中暗忖这应该不是个简单人物。 闻涛? 和闻浪是什么关系? 她总觉得她似乎在哪儿听过…… 程冽不满道:“喂,当务之急是决定下一步怎么办,不是让你们在这拉关系认亲戚的!” 闻浪看也没看他,直直盯着杨庄。 声音很低,却有种掩饰不去的迫切,“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杨庄叹了口气,“基地失陷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闻浪指尖发着颤,“他之前……一直在m市基地?” 杨庄回忆了下,“应该吧,末世降临没多久我就到m市基地了,几天后他就被基地派给我当助手。” 秦子晖闻言也有些惊讶,这可真算是灯下黑了。 一年多前,他和闻浪里应外合,重创了那个名为shariel的组织。计划算得上成功,至少这个组织在国内的分部被皆数捣毁,只是出了一点变数,导致他们没能抓到那个狡猾的国内首领,闻浪还险些丢了一条命。 那个意料之外的变数,就是闻涛。 军方花了大半年时间追捕那个首领和闻涛,可不知道他们究竟用了什么掩人耳目的手段,还没等他们寻到这两人的踪迹,末世就降临了。 所有线索都断了,所有制度和规则都在打破重建,他们也再没时间和心思花在这事儿上。 怎料他们追查了这么久的人,居然就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待了半年。 “瑾瑜,你还在m市的时候,有听说过闻涛吗?”秦子晖问身边的人。 黎瑾瑜皱了皱眉,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着那一丝熟悉感的来源。 闻这个姓,不算多常见,前世今生,除了闻浪之外,她听过的唯一能搭上边的只有……文博士。 前世,各个大大小小的基地经过合并扩建,最后就剩下四个最具代表性的。她和秦子晖分别在南方的两大基地,北方也有两个,一个是杨教授所在的京都基地,另一个就是文博士所在的新生基地。 大部分人只知道文博士这么个称号,连是“文”还是“闻”都不能确定,更别提具体姓名了。 但这不妨碍他很出名。 令人又恨又怕的那种出名。 她含糊道:“听说过一点。” 又犹疑着问:“杨教授,他只是你的助手吗?”如果闻涛真的就是那个文博士,后来怎么会走上那样一条路? 杨庄沉了脸,“其实,一个月前,他就已经不能算我的助手了。” “为什么?” “因为他违背我的意愿,私自接下了基地里的一个研究项目。我想要阻止,却没办法阻止,基地和他达成协议,限制了我的行动。” “什么项目?”黎瑾瑜觉得自己的猜测或许…… 杨庄默了两秒,才僵着脸吐出几个字。 “活体实验。”用未感染丧尸病毒的动物,甚至是,活生生的人。 真的是他! 黎瑾瑜表情变得难看。 秦子晖和程冽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唯独闻浪,对这项骇人听闻的实验似乎并没什么特殊反应,从听到“闻涛”这两个字起,他整个人就像走在路上一脚踏空,掉进了一个无底洞。 血液逆流,身体发冷,反复折磨他的头痛又发作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无数画面呼啸而来,耳旁对话都变成刺人的嗡嗡噪音,他恍惚又听见那声枪响,子弹转瞬而至,是烧灼的剧痛,散发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闻浪脸色煞白,神经跳动着挣扎到极限,终于,身子一晃,扯着意识坠入无边黑暗。 “闻浪!” “喵!” …… 玄葳蹲在床头,目光在床上静静躺着的人脸上流连。 从紧蹙的眉头,到失去血色的唇瓣,又回到轻轻颤动着的鸦羽似的睫。 床边小红着急地问:“怎么样,浪哥没事吧?” 小白镇定地收起注射器,“没事,一时受到刺激太大,我用了一点镇静舒缓的药,等他醒过来就好了。” “可,老大之前都不用药物治疗的呀?”小绿有些担心。 “就是因为他既不肯接受我用药也不肯让我进行心理干预,猛地来这么一下子才会受不了。”小白冷声道,“你们不会以为他平时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就是真的没事吧?现在看到了,压抑得越久反弹越严重。” 其他几人一时无言。 他们从不在闻浪面前提起那个名字,以为时间长了总能释怀,不想事实完全相反。 是他们低估了那人对于闻浪的重要程度,毕竟除了小红在组织里时和闻浪关系还算近,其他人都是在组织被捣毁那天才决心跟着闻浪走的。 他们对于那天之前闻浪和闻涛的关系并不十分了解。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那天突如其来的决裂。 良久,小蓝打破沉寂,“那个杨教授是怎么知道浪哥和……闻涛有关系的?” “他说他偶然间发现闻涛对浪哥的消息特别关注,又觉得他们名字很相似,就随口问了一嘴,结果闻涛自己说,浪哥是他弟弟——我呸!” 一提到这个小红就没好气,“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还有脸理直气壮说这种话,有哪个当哥哥的会对自个儿弟弟开枪啊?!浪哥差点就死……” “行了,你小点儿声!”小蓝低声打断他,“别把人吵醒了。” 小红住了嘴,神情依然忿忿不平。 他是这些人中唯一见过闻浪和闻涛相处的人,也知道闻浪对这个哥哥有多重视。 甚至于他不要命地爬到他们这些工具中第一的位置,又冒着一旦被发现就会死无全尸的危险跟秦子晖合作,只是为了带着哥哥一起脱离漩涡。 谁能料到他满心信任从未怀疑的人其实是个想把他彻底拉进地狱的黑心神经病。 谁能料到他殚精竭虑想要拯救的人在最后一刻反过来笑着给了他一枪。 自以为的精神寄托轰然坍塌,闻浪没有崩溃发疯都该庆幸是这么多年游走于生死关头锻炼出来的心理素质够强大。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脸盲症。 创伤应激障碍。 如蛆附骨零敲碎受的头疼。 组成一具外表完好内里生锈的行尸走肉。 看起来无坚不摧,其实有些地方,一碰就碎。 …… 闻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彩虹帮其他人各自去休息了,小红熬不住在一旁的沙发上睡了过去。 唯有蜷在他枕边的橘猫,在他刚一动作时就睁了眼。 圆圆的猫瞳在一片昏暗里仍然很明亮。 闻浪在那样安静的注视里出着神,觉得梦里那些不堪回首蛰人心扉的画面好像都一点点迷离了起来,直到无声无息消融在夜色里。 闻浪慢慢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摸了摸玄葳的头,而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了件外套,抱着她去了阳台上。 冬夜的风又干又冷,刮在脸上有种割人的疼。 闻浪探着外套口袋,似是想找烟,却只掏出了个空烟盒,还有一把打火机。 幽蓝的火苗咔嚓一声蹿起,在风里几乎要被吹熄,微弱又艰难地跳动着。 没有烟可以点。 于是他点燃了烟盒。 火苗倏然变大了,变红,变亮,如同濒临死亡的舞者被注入了最后一丝狰狞的生命力,扭曲狂乱的舞步誓要燃烧整个舞台,将唯一的观众一起化作灰烬。 “小金子,告诉你一个秘密。” 闻浪扯着唇笑,声音却像是埋在了那灰烬里,落进风中。 他说:“你不是我养的第一只猫。” “六岁生日那天,闻夫人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只很漂亮的布偶猫。” “她难得记得我的生日,我很开心,也很喜欢,吃饭睡觉都要带着它。” “有一天,它突然就不见了。” “我找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闻夫人就命令我,不许哭,她会再帮我买一只。” “可我就想要那只,所以我拉着闻涛帮我一起找。” “找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找到。” “最后闻涛也和我说,不要哭了,猫是养不熟的,不值得我伤心,但是他会一直陪着我。” 玄葳一脸认真地听故事,见他停下来还用眼神催促他:后来呢? 闻浪垂眸看了她一眼,轻笑起来。 “后来啊……” “我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他问我……为什么不愿意陪他一起死。” 第131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19) 最后秦子晖等人还是决定去m市基地里一探究竟,不仅是为了杨教授的那些样本和数据,也因为知道了活体实验室的存在后,他们和杨庄有了同样的怀疑。 这次诡异的袭击,问题很有可能就出在那个实验室里。 如果基地守卫是被从里面跑出来的丧尸干掉的,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基地的外部警报系统一直没有响起。 大门没有被破坏而是直接被操控打开了,所以外面的丧尸才如入无人之境。 这个假设又有一个前提:那些失去控制的实验体,不仅具有强大的破坏力,还尚存人类的思维——恰好与他们之前的猜想对上。 那个实验室也许还囚困着更多这样半人半尸的怪物,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倘若条件允许,最好能将它们扼杀在初期。 秦子晖本来不想让闻浪再参与这次任务,毕竟涉及到那个人,他也知道闻浪很难保持客观冷静。 他直白表示:“不如你退出这次任务?” 闻浪也毫不拖泥带水:“可以。”然后转身就走。 他赶紧把人叫住:“等等!还有,我希望你可以留在这里保护杨教授他们。”这样他可以和程冽一起带人进去基地。 闻浪:“不行。” 秦子晖:“为什么?” 闻浪:“我要进去。” 秦子晖:“?不是说退出任务了吗?” 闻浪:“嗯,退出,我自己去。” 秦子晖:“……”玩我呢? m市基地里的科研大楼处于东北角,一行人从东侧门进去,尽可能减少动静隐匿行踪,但依然像是一块肥肉被丢进狼窝,循着味道扑上来的丧尸简直令人眼前一黑。 如果只是面对面光明正大群殴也就罢了,毕竟他们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佼佼者,不至于怕了它们。 最要命的是那些搞突袭的高级丧尸,虽然数量不算多,但显然聪明得多,躲在丧尸群里乍一看也是个炮灰,却时不时放个技能阴你一下,叫人防不胜防。 而且这一波波的攻击根本就没给他们留喘息的时间,这些丧尸就像能料到他们下一步要往哪里去似的,早早便在沿路等着他们送上门,还把撤退的路也堵死了。 太不对劲了。 一段不算长的路打打杀杀近一个小时才到了那栋科研楼下,众人迅速找了间还算安全的会议室,清理了里面零散的几只丧尸后躲了进去。 除了玄葳以外,闻浪只带了小红、小蓝和小白进来,小蓝被某只高级丧尸的火球灼了手臂,一大片白皙完好的肌肤此刻血肉模糊,红黑交杂,看着就心惊。 她侧着身子倚靠在墙上,紧抿着唇咽下所有痛吟,小白正在给她治疗。 秦子晖带来的七个人里也伤了两个,伤势都不比小蓝轻,那边的治愈系异能者应付得有些吃力,等小白过去帮忙后才有空抹了下头上的汗。 黎瑾瑜此刻瘫坐墙角,面白如纸,秦子晖半抱着她,担忧地问:“怎么样?还好吗?” 黎瑾瑜闭着眼摇了摇头,深呼吸几次后才虚弱开口:“这里,有一只精神系丧尸,它能看到我们。” 她应该是这些人中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同为精神系异能,她对这种被窥探的感知是其他人的数倍。 所谓的看当然不是用肉眼,而是用精神丝。 精神丝看不见摸不着,像电磁波那样在空中延伸交错,织成一张张网。类似于电磁波所覆盖的地域会有信号,精神丝所能触及的地方也会产生能被异能者接收到的生物波,并转化成影音形式呈现在脑海中。 走到半路,她尝试放出精神丝去找到那只丧尸的所在地甚至干扰它的指挥,但是在接近的时候被毫不留情地绞断了,且反噬严重。 “它的等级比我高。” 秦子晖闻言更是面色凝重。 精神系异能本来就难升级,瑾瑜现在三级已经算升得很快了,怎料这里居然出现了更高级的丧尸。 局面比他们预料的糟糕得多,他们在明敌在暗,一想到那只丧尸不知道正在哪里虎视眈眈,他就觉得要安全带人离开这里都十分困难,更别提去找资料。 事到如今,黎瑾瑜也不再藏拙,把知道的信息全盘托出。 “虽然我不能确定它的具体位置,但从刚刚那一回合的交手来看,它应该就在对面b座楼里。” 这栋科研楼分为a座和b座,楼高都是五层,第三层由一条连廊贯通。杨教授的实验室在a座,而闻涛和他翻脸后,就从a座搬到了b座,两人互不相干。 他们现在就在a座的第一层。 “我们目前应该还在它的精神攻击范围外,所以它只能指挥其他丧尸来攻击我们。” “它的攻击范围是多少?”闻浪透过窗户望着b座,突然出声问。 黎瑾瑜抿了抿唇,以自身情况推断的话,她现在能感应到方圆百米内的活物,但是攻击范围就小得多,只有十米,而那只丧尸…… “估计不少于二十米。” 闻浪垂首收回视线。 据目测,楼间距约十五,五层高约二十,也就是说最高层离这儿的最短直线距离在二十五米左右,而他们没受到攻击,说明丧尸的攻击范围应该不会超过三十米。 如果按间距超过二十米算,那么丧尸就在四层或五层。 “它的弱点?”他又简洁地问。 “除了能操控其他丧尸、感应到异能者存在并发动精神攻击外,精神系丧尸自身的战斗和防御力其实与普通丧尸没有太多差别。只要能找到近身的机会,杀掉它并不难。” 但闻浪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 “我想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黎小姐。”他居高临下睨着黎瑾瑜,轻飘飘不带情绪的目光扫过来,却令人周身爬上一层凝结的冷意,“你以为你在防着谁?” “如果是我,大可不必。” “真需要防我的人,防了也是徒劳。” 早晚会死。 第132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20) 那一瞬间,黎瑾瑜不自觉打了个颤,又是那样的眼神! 前世濒死时的阴影一股脑地冲破桎梏,疯狂涌至胸肺溢至喉头,一瞬间她几乎喘不过气。 闻浪,发现了吗? 她一直努力掩藏克制着对这个人的恐惧和防备,她不断告诉自己今生的她已经将何明宇和柳茵踩在脚下,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知道闻浪和闻涛的关系后,知道闻涛极有可能就是那位文博士,联系前世种种可疑的迹象和线索,她总觉得闻浪最后的结局和闻涛脱不了关系。 如果闻浪还是会成为丧尸王,那她是不是也还会死在…… 不! 她不会让自己再落到那个凄惨的境地! 她下意识就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 秦子晖看她不自觉发抖的样子,当她被闻浪的语气吓到了,当即侧了侧身挡在她身前。 “哎!你那么凶干啥,吓唬谁呢?对小姑娘能不能温柔点?” 他刚说完一旁的小红就嗤笑一声:“秦队长你说笑呢?你什么时候见我浪哥对哪个女人轻声细语过啊?”连他们彩虹帮里的妹子也没这个待遇。 “您自己的女人自己疼,想要温柔点儿,就自己问喽。” 自个儿跟防瘟神一样防着浪哥,浪哥只是懒得理会又不是真傻得看不出来,偏偏还撞上他被旧事烦得不行的时候,在紧要关头磨磨唧唧含糊其辞的,浪哥不发飙才怪嘞。 秦子晖动了动唇,似是想反驳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口,沉默片刻就转身和“自己的女人”交流去了。 黎瑾瑜犹豫了会儿,还是把她刻意隐藏的东西说了出来。 如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没有哪一种异能是完全无懈可击的,精神系异能也是如此。 它虽然可以进行远程攻击,但是距离越远就越弱,被攻击对象的意志力越强,起到的效果就越小。 最重要的一点是,精神丝的数量有限,而攻击要消耗的精力是单纯查探的数倍,所以当它在集中攻击某个对象的时候,对其他靠近的活物感应会迟钝很多。 知晓这些后,闻浪和秦子晖很快制定了行动计划,并用通讯器联系了守在基地外的程冽。 杨教授要的资料和样本在a座三层靠近楼道的实验室里,经过黎瑾瑜查探,这座楼里的丧尸不算多。 秦子晖先带两个人到三层取东西,闻浪和小红,孙岚和另一名火系异能者,分成两组分别靠近b座一楼的前后两道门。其他人在原地看护伤者,同时等待程冽带人来接应。 等秦子晖三人拿到东西后,一人带东西迅速返回会议室,秦子晖和另外一人则从三楼连廊直通b座。 六人兵分三路逼近那只精神系丧尸,可以在减弱攻击效果的同时有效分散它的注意力,为程冽他们争取时间。 一旦程冽那边接到人和东西离开,他们六人也立即撤退。至于那个他们知之甚少的活体实验室,唯有见机行事,在不危及自身安全的情况下…… “不如直接炸掉吧,免得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跑出来。”秦子晖沉声说。 闻浪低眸擦着手里的枪,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很介意那人的事,想找到线索,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 “你听。”闻浪淡淡打断他,示意他听外面丧尸挠门的声音,“你确定还要在这跟我废话?” 秦子晖看着他,叹了口气,把嘴边那句“疯子做事本来就不可理喻”咽了回去,打开通讯器和程冽又确认了一遍时间地点。 闻浪把背上的包卸了下来,连同趴在包里只露出个脑袋的橘猫一起掷到小白怀里,又把手里凭空出现的两把枪也抛了过去。 “子弹不够包里有。”他又看了眼小蓝,“没问题?” 小蓝点点头,“另只手还能动。” 门打开前,闻浪仿若无意地看了眼小白的方向,丢下一句:“看好她。” 不知是不是小白的错觉,她觉得闻浪那一刻的表情居然有点儿破天荒的温柔,但是转身刹那,枪响瞬间,明明还是那个凌厉不羁的杀神。 秦子晖和闻浪领头杀出去,边收割丧尸头边往上层和b座去,留守原地的人帮着收尾,将门口这一片儿的丧尸清理了个干净后,立即将门堵上,等着支援的人来。 小白有点嫌弃地擦了擦溅到身上的血,坐到小蓝身边,拉过放在那儿的包,取出子弹重新填枪。 填着填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好像……少了点啥? “我靠!”平日里的冰块脸美少女难得爆了粗口,冷静不再,“猫呢?小金子呢!” 小蓝拖着伤臂无奈地看她,“我刚刚叫你你没听见,小金子趁你们不注意跑出去了。” 平日里一整天都懒得动弹,这会儿却咻的一下就没了影儿,她想抓住都来不及。 小白理了理表情,看着空瘪只剩弹夹的包开始思考补救措施。 想着想着刚整理好的冷漠脸又裂开了。 老大走之前那句,她下意识以为是说的小蓝,还震惊了下老大居然知道关心他们这群跟班了。 所以,他说的到底是“看好她”还是“看好它”?! …… 秦子晖三人上楼费了点功夫,但还是顺利取到了东西。三层按理来说已经进入了那只丧尸的攻击范围,本来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料并没受到主动攻击。 相比之下,去b座的四个人就艰难多了。他们才刚靠近一楼的门口,脑子就跟有针扎似的,虽然不至于痛得失去理智,但那种细密的刺疼还是让他们的判断力和行动力有所下降。 得亏异能者身心素质强悍,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已经走不动了。 四人强忍着一步步进入一层大厅。 出乎意料的是,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居然没有一只丧尸出来攻击他们,看上去比a座还要冷清得多。 不知道是那只精神系丧尸领地意识比较强,不准别的丧尸踏足这座楼,还是那些丧尸都已经被他操纵着去攻击不久前进入基地的程冽等人了。 很快,秦子晖也带着一个队员从a座的连廊悄悄接近b座,然而才走到一半,就感觉大脑被一记重锤,那锤子又化作数根钉子,砭入皮肤,钻进血肉,突如其来的痛楚叫人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去。 他们受到的攻击比闻浪几人更强烈。 秦子晖勉强还能撑住,身边那个队员已经抑制不住痛呼了。 就在这时,一抹橘黄色的影子忽然从他们身边飞速蹿了过去,带起一阵流动的凉风。 第133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21) 奇迹般地,凉风拂过的感觉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却觉得脑海中的痛楚瞬间消散了许多,仿佛有只柔软的手托住了那柄重锤,看似纤细易折却不可撼动。 等他们缓过来再去捕捉,那抹影子早已消失在拐角处,仿佛是幻觉。 闻浪四人分成两组从两边楼道上去。他们发现了,离得越近,那只丧尸的精神攻击就越剧烈。 而且闻浪隐隐感觉到一种愤怒和警告的意味,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叫嚣着让他们不要再挑衅。 这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 本来以为,这只丧尸派那么多丧尸围攻他们,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可如今看来,它或许是不想他们靠近这里。 可是,为什么呢? 这里,究竟隐藏着什么? 闻浪一边忍着脑中翻江倒海的疼痛一边挣扎着往上爬,直觉告诉他,或许解开这里的秘密,他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问题就会有答案。 等上到第二个楼梯平台,小红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大口喘着气,伸手无力地抓住闻浪的衣角。 “浪,浪哥,别再上去了,你,你病才刚好一点,会,会受不了的……” 闻浪置若罔闻,拉开了他的手,唇瓣苍白干涩,一字一顿道:“你在这等着。” 然后又继续撑着扶手往上爬。 他在组织里受过抗疼痛训练,其中包括各种精神上的,耐受阈值是常人的好多倍,他也一直靠着这个抵御那次头部中枪后的各种后遗症。 可现在那只丧尸或许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最为强烈,所以把炮火对准了他。 距离三层只剩几级阶梯的时候,冷汗簌簌而落,他痛得眼前画面都模糊了。 闻浪跌坐在那里,垂着眼,呼吸急促,有一霎那竟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他恍惚好像回到了还在组织里的时候,背拷,熬鹰,电击,两天两夜滴水未进,浑身僵硬,心跳失速,极度缺氧,眼前出现光怪陆离的一刻像是死神对他伸出了手。 然后闻涛出现在了他面前。 像之前每一次那样,把他带去了医疗室。 太多次了。 闻涛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如一种血色的救赎。 明知道伤口还会反复开裂,鲜血还会再次浸染,腥臭味始终萦绕不散,却是彼时的他唯一能够抓住的,黑暗里的红焰,提醒他还在人间。 以至于他怎么都想不通闻涛为什么也能轻而易举送他下地狱。 他想着,头痛得更厉害了。 杂乱无章的东西充斥在他脑海里,血腥的,晦暗的,破碎的,他在这片海啸冲垮的尖锐废墟里沉沉浮浮,辨不清方向,抓不到一个标志物。 直到视野里出现一抹明亮的,夺目的橘黄色。 闻浪下意识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就在他的手要脱力垂落下去的时候,那抹橘色从远处靠近了。 坚定地,越来越快地,像找到了目标那样地,直冲他而来。 只为他而来。 他被攻击的记忆又一次混乱了。 这次的回溯似乎更加久远,那些尘封的童年画面被海浪洗涤,愈加清晰。 那时他入赘的父亲还不是后来撕破伪装的狰狞模样,他温柔端庄的母亲也还不是严苛刻板的闻夫人,他们一家还会一起去海岛上度假。 “妈妈,为什么救生衣是橘黄色的呀?” “因为这个颜色很鲜艳很漂亮,才能让救援的人注意到。” “那为什么不用红色呢?红色也能一眼就看到呀!” “那是因为血也是红色的,虽然能吸引人的注意,但也可能会招来鲨鱼。橘黄色就不一样了,可以吓跑鲨鱼。” 原来是这样。 当他触上那抹暖绒的橘色的时候,闻浪不太清醒地想,太过黯淡的人生本就是需要一点光亮的。 只是不要太刺眼,不要太灼烈,掏心掏肺又伤人伤己。 让他能看到就好。 让他能握住就好。 …… 玄葳很庆幸前段时间闲得没事干跟着闻浪出了几次任务,有时候碰到变异兽还控制着它们帮忙杀了几波丧尸,所以在不动浮屠塔那满层功德值的前提下还有多余的份额让她在此刻可以兑换点法术。 不过闻浪和小红这边有她帮着抵挡,孙岚那边就惨了。通讯器里传出来的哀嚎声光是听着就疼。 秦子晖命令他们二人退回去,与其他人汇合,自己则过来与闻浪碰头。 闻浪知道突然失效的精神攻击一定与玄葳有关,不过这只猫咪惯会给他惊喜,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其他三个人虽然心中困惑,但这会儿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既然都走到这里了,干脆趁机上去探探虚实。 于是四个人一起往四层去。 甫一踏入四层楼梯口,几人的心就提了起来。 这儿比下面阴森得多,墙壁惨白,廊灯许是坏了,只有安全出口那几个字眼散发出幽幽绿光,如夜里鬣狗的眼睛盯视着他们,十分瘆人。 再往里走,眼前景象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廊道一侧是一排办公室,另一侧则是几个极宽敞的实验室,与廊道之间没有墙,而是一整面的钢化玻璃隔断。 此刻透过离他们最近的那扇玻璃门望进去,几具人体标本赫然闯入眼帘,昏暗中那褶皱苍白的面孔和干枯扭曲的四肢简直像要活过来朝他们爬行似的,向来胆大的小红乍一转身都被吓了一跳。 “艹,有毒吧!这玩意儿搁这走来走去不会被吓死吗?” 虽然光线很弱,但玄葳还是凭借着猫咪极佳的视力看见了实验室更里面的东西,心道:比起那些,这几个好歹还有个人样。 正想着,秦子晖就抬手往顶灯那儿放了一道电流,也不知那电路是怎么接的,总之一瞬间廊道和实验室里的灯光全亮了起来,里面所有布置一览无余。 “……” “我tm%\\u0026^*#*……” “变态,太变态了,闻……”涛这个疯子变态王八蛋! 最后半句话小红瞥到旁边静默不语的闻浪愣是吞了回去。 秦子晖显然也惊到了。 另一个队员更是没忍住连退了几步,撇开脸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完整的人体标本其实是里面最正常的物件。 除此之外,福尔马林里浸泡着人体各个被肢解的部位,有男有女,有青壮年也有小孩,甚至……还有婴儿。 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些半人半兽的丧尸怪物。 浑身覆满灰褐色鳞片的、长尾巴的、脊柱弯曲成畸形的、又或者有着利爪和利齿的……各种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的生物。 他们闭着眼睛,被锁链束缚在一个个玻璃柜里,脖子以下的身体沉浸在蓝蓝绿绿的不知名液体中,粗细不一的导管从身体各部位连接到精密冰冷的仪器上。 就像被紧紧捆在蛛网里的虫子。 只能眼睁睁看着丑陋的蜘蛛慢条斯理吸干自己身上最后一滴养分。 第134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22) 门上安装了电子密码锁,在秦子晖思考着暴力破解的可行性时,耳边传来嘀嘀嘀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闻浪在输入密码。 他神色微妙,“你竟然知道密……” “嘀——密码输入错误,您还有两次机会。” 秦子晖哑然,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卡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什么,就见闻浪修长的手指又快速动了几下。 “嘀——密码输入错误,您还有一次机会。请注意,再次输入错误将触发警戒系统!” 秦子晖脸上僵了一下,“你不会是在瞎猜吧?” 他见闻浪顿了顿,又继续将指尖挪上去,真有点急了,“你别乱来啊,鬼知道这个警戒系统是什么……”搞不好没等生化危机出现他们先交待在人工智能上了。 玄葳这会儿又爬上闻浪肩头了,虽然闻浪输入速度很快但对于她来说并不难看清。 她可以确定闻浪不是瞎猜的,方才那两串数字,包括他现在正在试的,明显都是日期。 只是不知道这些日期有什么含义,或者说,对闻涛而言代表了什么? 正想着,就听咔哒一声响,在其他几人全神戒备时,门缓缓向里打开了。 他们都面色一松,只有玄葳注意到,闻浪的下颚线绷了绷,整个人的气压骤降,似乎尝试的结果于他而言非常糟糕。 几人进去后,秦子晖带队员小心谨慎地探查四周,而小红跟着闻浪直奔角落那张摆着电脑和各种资料的办公桌。 说是电脑,其实也只剩下个显示屏,桌上纸张散落,唯独中间一个空档——本来应该摆在那儿的笔记本已经被带走了。 资料并不齐全,大抵能看出是记录了那些半人半兽实验体的培养数据,但是这些能找到的资料和他们眼前这些沉睡的实验体却对应不上,且在资料末尾会被打上失败的结论。 有用的资料被带走,无用的被废弃在这里,就像那些中途被放弃现在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实验体一样。 纸上的字迹明晃晃刺着闻浪的双眼。 世上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写字了。 一笔一划精准苛刻到和机器打印出来一样。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曾经相依为命,明知道他此生最讨厌的事就是沦为一件工具的哥哥,就是这间制造工具的实验室的主人。 闻浪闭了闭眼。 玄葳用尾巴拍了拍他的脑袋以示同情。 可怜见的,哪个世界都不省心。 小红在旁边又愤慨又心酸,瞥见玄葳的举动,心道:小金子真是一只通人性的…… “啪!” 就见橘猫的尾巴炸开,蒲扇一样抽了他们老大一脑瓜子。 小红:“……” 小红不敢说话。 闻浪冷不丁被袭击了一下还有点懵,难得呆愣地看向肩上抽人的某只。 橘猫一双圆溜溜的琥珀瞳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 玄葳:差不多得了啊!被抛弃的颓丧人设还凹上瘾了?为了个人渣至于么? 知不知道你们现在能头不疼脑不热站在这儿靠的是什么?知不知道你发一秒的呆要浪费我多少功德值?你特喵的还委屈上了? 一人一猫对视片刻,也不知道脑电波是如何串上线的,总之小红就看到小金子身子垮了垮,有点蔫儿地朝实验室里上下被打通的那条楼梯看了眼,闻浪也下意识跟着看过去,而后猛然回神。 “抱歉。”他揉了把橘猫的头,轻扯了下嘴角,像是自嘲又似某种难以参透的情绪,眨眼间又恢复了往日里漫不经心地模样。 他们所在的是中间那个实验室,往左往右都有一扇门与两侧实验室连通,布局陈设和这一间差别不大,除了冰冷瘆人之外倒也没有别的特殊之处。 从被打通的楼梯可以直接从四层上到五层,越往上走,即使有玄葳帮忙抵挡,几人还是感觉到一种愈发强烈的精神压迫。 隐约有女人的哭声传来,越来越清晰。 难以置信,基地已经沦陷好多天了,这里居然还有人活着?! 待他们走出视线盲区来到最后几阶时,突然一团暗影飞速朝他们袭来,走在前面的秦子晖当即抬手一道电击。 滋啦作响的电火花伴随着凄厉愤怒的吼声响起,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跃上楼梯将那团黑影围在了中间。 定睛看去,依稀能分辨出这原本应该是个中年男人。 脏污的头发缠在一处,太久没修理,散落在额前的部分几乎挡住了眉眼。皮肤青白,指甲黑灰,此刻正凶狠地朝他们龇牙咧嘴。 这大概是他们目前见过的外貌最接近人类的丧尸,至少没有缺胳膊少腿儿掉眼珠。 那股子精神压迫更明显了,随着它示威的吼叫,一阵阵的,阻止他们靠近。 秦子晖三人不知道那种可怕的精神攻击何时会再落到他们身上,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对视一眼就要雷电火球一起上。 眼看手里已经聚集起能量,距楼梯最远的角落却突然冲过来一个女人,含着哭腔叫道:“不要!不要杀他!” 闻浪本就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异动,伸手就要拦住她,下一刻目光一凝,电光火石间收回了本要挡在她腰间的手。 女人便护在了那丧尸身前,看着它身上那块被烧焦的皮肉落泪。 其他三人也愣住了。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女孩。 身材纤细,然而小腹隆起,明显是怀孕了,看肚子大小估计有五六个月。 那只丧尸没有攻击这个女人,甚至还想把她藏到自己身后。 无论哪一点都值得他们惊讶。 小红又是三人中最惊讶的。 他直勾勾盯着年轻女人的脸,疯狂在脑海中挖掘着熟悉的影像。 半晌,他“艹”了一声。 犹豫着唤道:“刘小姐?” 女人长发垂落,遮住半边脸,身子抖了一下。 小红又试探着叫了一声,“刘纯纯?” 女人抖得更厉害了,背过身去似乎想把自己包裹起来。 小红更确定了。 可是……这不可能啊? 他一副世界观被刷新的样子,懵逼地看向身边的闻浪。 “浪哥,你还记得她不?” 闻浪面无表情地看他。 小红:“……” 好吧,瞧他,震惊得连浪哥脸盲都忘了。 他试图唤起闻浪的记忆,“就是三个多月前你接的那个单,你的任务对象就是她呀,刘小姐!” 看闻浪还是波澜不惊脸,他又着急地补了一句,“就是我们捡到小金子的那次!” 闻浪眉头动了动,被cue到的玄葳也眯了眯眼,一人一猫的视线落在女人小腹上,若有所思。 小红知道闻浪终于和他想到一处了。 三个多月前,这位刘小姐根本不像怀了孕的样子,还有心思对着他浪哥发花痴呢。 怎么如今,肚子都这么大了? 第135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23) 刘纯纯前二十年的人生称得上是无忧无虑,虽然母亲去世得早,可有一个极其疼宠她的父亲,家境又优渥,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以至于她养成了一副天真单纯的性子。 这性子即使到了末世也没有多少改变,刘父一遍遍叮嘱之后还是不得不想方设法护着她,在她陷入险境后不惜一切代价请了闻浪去救人。 本以为经历了那一遭总该成长些,却没想到,教训有没有吸取到不知道,一颗芳心倒是全然付了出去。 刘父商场沉浮几十年,别的不说,看人的眼光那是炉火纯青,自然知道闻浪这样的人绝不是自己女儿能招惹得起的,因此坚决拒绝了女儿要去s市基地落脚的请求,转道去了m市。 怎料,这成为了他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女儿为什么会被那个疯子注意到。 他捧在手心里二十年的宝贝女儿,在失踪的日子里成为了疯子的试验品,一个培育怪胎的工具。 直到他失去理智前的最后一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念头:谁都不能再伤害他女儿。 谁都不能。 “所以,这只丧……这是,刘先生?” 小红努力在那张脏兮兮的脸上寻找那个有着一面之缘的精明中年人的痕迹,心情复杂。 得到肯定答案后,小红又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 刘纯纯明白他的未竟之语,可她要怎么回答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猜想是如此荒谬,以至于正常人都无法理解。 也对,那个疯子的想法又怎是常人能理解的。 刘纯纯只是颇为幽怨地望了闻浪一眼,眼珠黑洞洞的,大而无神,要是不明情况的人看了大概会以为闻浪是个搞大了她肚子不负责的渣男。 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为痛苦的画面,脸色惨白,言语也变得混乱零碎。 “我不知道,我不该打探闻浪的消息,他说我不配……我错了,我一直求他,他一直笑,我不敢了,为什么不放过我……” “他,他把那些怪物和我关在一起,和我,和我……”她浑身发抖,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地狱般的梦魇,“我想死,可我死不掉,他激发了我的治愈异能,每次,每次我都死不掉,他是魔鬼!他把爸爸也变成了丧尸!” “它,它也是魔鬼!”她突然发了狂似的对自己的肚子又打又掐,“为什么杀不死,杀不死……” 闻浪凝眉看着她,沉默如冰。 自从进入组织被培养成杀手后,他就再没有让自己产生过愧疚这种情绪。久违地再次体会到这种滋味,却是挖了他良心上最后一寸软肉酿成的。 那块肉早就腐朽了,而他直到今天才一点点剥落真相。 何其可笑。 见多识广如秦子晖也面露不忍。 他们总算明白那胎儿为什么大得离奇,因为那根本不是正常的人类胎儿。 原本在刘纯纯身后护食野兽般盯着他们的丧尸忽然动了,按住了刘纯纯自残的手,随后毫无预兆地对他们发动了攻击! 它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无法思考。它只知道这几个人类伤害了它要保护的东西! 四个人还未从那百味陈杂中抽离出来,反射着冷光的森森利爪已经到了跟前。 那名跟着秦子晖的队员一时不察就被深深划了道口子,从肩颈到胸膛顿时变得血淋淋,逐渐泛出阴毒的黑色。 秦子晖立即将那名队员拉到身后,反手一道雷电将它轰出几米远。 这一下电在丧尸心口处,焦糊味飘散,它倒在地上嗬嗬地嘶吼着,显然受创不轻,却还挣扎着要爬起来。 闻浪条件反射拔出枪对准了它的脑袋,刘纯纯骤然梦醒般发出一声尖叫,扑过来跪坐在地。 “不要!”她抽泣着哀求,“爸爸只是想保护我,求求你们不要伤害他。” 闻浪握紧了枪。 片刻后,手臂僵硬地垂下。 小红和秦子晖张了张唇,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们无法做出承诺,即使于这对父女而言很残忍。 一位执念成魔的父亲或许不会伤害自己女儿,可一只失去理智的丧尸真的能和其他人类和平共存吗? 通讯器里程冽的催促声不断传来,询问他们这边的情况。 程冽已经和a座会议室里的队员汇合,但是却被困在那里出不去。外面的丧尸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疯了一样的倾巢而出,密不透风将他们包围起来,行动有素到恐怖。 他简直要怀疑基地附近的丧尸都被叫过来了。 “你们到底干了啥让那只丧尸疯成这样?还活着就吱个声儿!” 秦子晖:“……二火受伤了,要尽快治疗,你们怎么样?” 程冽:“我……靠!”一阵慌乱的打斗和丧尸吼声传来,随后是他的大喘气,“你们搞快点!没事就赶紧出来!给你十分钟不能再多了!” 现在只有闻浪几人先从外围打开一道口子,他们才能顺利出去。 说好的那几个去分散注意力他来接应的呢,怎么莫名其妙就反过来了?! ……说来也是程冽倒霉,闻浪那边的精神攻击被玄葳挡下来了,高级丧尸也不是傻的,发觉自己闻浪几人的攻击无效,自然就把愤怒发泄到其他人类身上了。 四个人没有时间再犹豫,秦子晖立刻问道:“刘小姐,你要不要跟我们走?” 虽然要从这只刘先生变来的丧尸手中带走她很难,而且她腹中的怪胎也是个棘手的问题,可军人的职业素养不允许他对一个孕妇弃之不顾。 刘纯纯红肿着一双眼,“我,我可以带爸爸一起吗?” 秦子晖:“……” 小红到底更心直口快:“刘小姐,实话告诉你这不可能,现实很操蛋但你还是得接受,你父亲无法和人类生存在一起,如果你还想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就必须和他分开。” “可,可是我……” 闻浪没有发表意见,但是他感觉到了肩头的橘猫逐渐开始暴躁。 玄葳:直觉告诉她再不走他们就要被天降惊喜大礼包砸中了! 闻浪正要说些什么,就听通讯器那头黎瑾瑜焦急的呼喊:“子晖!快离开那!我感应到你们附近有异常精神波动,可能是——” 话音未断,下层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碰撞声和玻璃碎裂声,盖过了通讯器里的声音,强烈的冲击波震得他们所站立的地板都晃了晃。 待他们站稳再看去,登时汗毛倒立。 那些原本沉睡在玻璃柜中的丧尸怪物,不知何时苏醒了过来,正虎视眈眈朝他们逼近! 脖子上生生挣断的锁链啷当作响,宛如催命魔音…… 第136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24) 他们本还不是很明白这些怪物被培育出来的用途,眼下却是亲身体验了。 它们集合了人类丧尸和动物丧尸的长处,比普通丧尸难对付得多。 譬如那只浑身覆满坚硬鳞甲的,竟然连子弹都打不穿那层壳,防御力堪比金系丧尸。 又比如长着一条长长的类似爬行动物尾巴的那只,尾巴上有倒刺,刺有剧毒,但凡被扫到那么一下比被爪子抓了还恐怖。 再比如身体和蛇一样柔软的丧尸,几乎可以将身躯扭曲成任意姿势来躲避攻击,移动速度快得现出残影。 …… 他们本来就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还负伤,应付这样五只怪物实在吃力。 唯一幸运的是,怪物们似乎不受精神系丧尸控制,甚至有一只冲着刘纯纯去了,它毫不顾忌身上的伤,当即和怪物打了起来,暂时和闻浪几人站在同一阵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的异能在不断消耗,因为第一次与这种变态生物武器战斗,他们不了解其特性,不管是技能点还是薄弱处,都只能边打边试探。 可人类的躯体到底不比丧尸能扛伤害,在这种两眼一抓瞎的情况下简直防不胜防,几个回合下来除了闻浪能用金系异能防御,小红和秦子晖身上也出现了多处小伤。 闻浪很快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一旦受伤体力流失就会加倍,就算最后能打赢也是两败俱伤,而且他们没时间了,程冽那边还在苦撑。 闻浪当机立断,冲身边三人低喝了句:“退到右侧门口去!” 三人对视一眼,边战边退,还不忘拉了一把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刘纯纯。 待他们都退到门口那片三角区里,闻浪又回头扫了眼,确定他的橘猫也待在安全区域,下一刻他直接从空间里扛出两把冲锋枪背对着门开始疯狂扫射。 四周全是砰砰啪啪各种东西摔裂爆炸的声响,乱七八糟的碎片撒了一地,堪比灾难现场,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浓烈刺鼻的化学试剂的味道。 化学试剂? 可是这一层,比起楼下的实验室来说更像是休息区,根本没放多少实验用品。 秦子晖抽了抽鼻子,确定是从下层飘上来的,浓眉狠狠一皱,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闻浪,快走,我觉得……这里可能真的要炸了。” 闻浪自然也闻到了这股危险的气味,旋身一脚踢开那只再度扑上来的鳞甲怪,眸色冷沉,“小红,带他们走!” 离门口最近的小红咬咬牙拉开了门,一手捞起橘猫,一手扶着那个叫二火的队员闪身出去,秦子晖也强硬地护着还在不断哭叫父亲的刘纯纯往外走。 闻浪正打算迅速退出去关上门,那边还在缠斗中的丧尸见女儿被带走,当即不管不顾朝门口扑了过来,连带着那只长尾怪一起。 而这一次,那长长的尾巴居然看准了似的直接朝他的脸部扫过来。 脸是他无法用异能防护的地方,闻浪低咒一声,抬手去挡,就松了那么一下,丧尸就趁机破开他的防线直冲着秦子晖追去。 闻浪只来得及在和长尾怪交手的过程中带上门,这门牢固性不错,好歹能挡一会儿里面几只。 他的眼中浮现戾气和杀意,再次调动起身体里所剩不多的异能到手上,在那条长鞭似的尾巴再次挥过来时,不退不避,扬手死死扯住了它。 凛冽刀光闪过,血花四散喷溅,一截断尾砸落在地,男人伸手抹去了脸上的血迹。 …… 等闻浪解决完长尾怪飞速下楼,却发现秦子晖几人还在四楼的楼梯口和另一只刚刚没见过的怪物纠缠,刘纯纯则站在一边拦着那只丧尸不让它上前。 碍于愈发熏人的刺鼻气味,他们甚至不敢使用雷系和火系的异能攻击,怕会瞬间引爆这里。 来不及去想这是哪里来的漏网之鱼,闻浪从空间里拿出一把长刀迎了上去。 一行人就这样一直退到了三楼的连廊上。 小红抱着猫,扶着人,看着和怪物用最原始方式搏斗的闻浪,着急得不得了。 若在平时小红也不会担心,毕竟闻浪实力在那里。可现在他的体力和异能都处于极速消减的状态,之前被精神攻击也耗去许多精力,这会儿根本是靠意志在强撑。 秦子晖甩甩因失血而昏沉的脑袋,憋着一股劲上去帮忙,闻浪总算趁机寻到了一个破绽。 “闪开!”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在秦子晖后退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朝怪物的头颅致命一击。 那一秒,时间好像静止了。 闻浪不知道那是他浑身脱力的错觉,还是周围突然沉寂下来的空气做出的某种可怕预示。 一丝电流从怪物的脊椎流窜而过,碰到刀尖时仿佛溪流入江,一路带起的火花在他瞳孔中无限放大,他的脑海几乎停滞了。 下一刻,那极速冲击的溪流在脑海中骤然翻涌起巨浪,拍得他心神俱震。 那是死亡降临的号角,从没有哪一次,如此清晰入骨。 “快跑!” 秦子晖瞳孔猛缩,闻浪离他太远,他只来得及下意识抓过身边的刘纯纯往后撤。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回荡在基地上空,楼顶冲出了一股炽热的气浪,滚滚浓烟如同遮天蔽日的沙尘暴,腾空而起。 猛烈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伴随着猩红色的火舌妖艳舞动,坍塌的钢筋混凝土如同火星子四处飞溅,整栋楼的上半部分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两栋楼之间的连廊也遭了殃,一阵比一阵强烈的震动让本就脆弱的廊道开始四分五裂。 小红看着自己和闻浪之间的地面出现一道道黑缝,心胆巨颤几乎要跟着一起碎裂了。 他无意识松开了手里紧紧拽着的猫和人,脚步快得要飞起来一样,却怎么都赶不上那裂缝吞噬的速度。 像腐朽吞噬希望,像黑暗吞噬日光,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塌陷,那头的廊体如失去翅膀的鸟儿猛然下坠。 在那深深的沟壑变得不可逾越前,本要拉住刘纯纯的中年丧尸像是被那声声巨响吓到似的,呆滞了一秒。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又或者,是最后的清醒。 “纯纯,怕打雷……” 嘶哑的声带机械地喃喃着模糊的字眼,他浑浊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忽然用力地推了她一把! 刘纯纯因着惯性落进秦子晖怀里,借着冲击力被带着跃过那道沟壑,摔在参差不齐的断口边。 与此同时,一抹橘色影子反向飞跃,朝着被气浪压得跪倒在地的闻浪奔了过去。 大楼如失去最后一丝生机的病人,垂下了沉重的头颅,砖石瓦砾仿佛大雨倾盆,顷刻间,就将沟壑那头的身影吞噬得丁点儿不剩。 尘埃落尽,灰飞烟灭。 大楼的尸体是一座坟墓。 唯余死寂。 另座楼底的程冽等人还在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中不知所措,就见围困着他们的丧尸瞬间散开了。 像是失去了什么领袖般的,开始漫无目的地寻觅。 程冽正想用通讯器呼叫秦子晖,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就听得几道撕心裂肺的叫声再度划破了死寂的空间。 “爸爸!” “浪哥!浪哥!啊——” …… 离m市基地直线一公里的某座山里。 “嘶,特喵的要被你压死了!” 玄葳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从闻浪的身体下爬出来。 所以说功德值换的法术就是不如原来好使。 瞬间转移不能选降落地点就算了,居然连姿势也不能选! 刺头:【谁让你不肯再多花点的,我不是说了嘛,功德值越多越精确。】 玄葳嗤了一声,“你当我功德值天上掉的啊?” 那七层用来化形的是绝对不能动的,她就等着气运值满了尽快变人。虽然有吃有睡的猫当久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可是这个危险重重的世界,一只猫能干的事太少,属实有点憋屈。 不过一想到气运值,她就有点忧愁,还有点不满。 玄葳伸出猫爪拍了拍昏迷过去的人的脸,“你说你,怎么这么小气,我这都陪你出了多少趟任务了?” 气运值还是只有五分之三。 “这回我可是冒着被压成猫饼的风险救了你的小命,怎么着也得给我加满了吧?” 她想想方才惊心动魄的场面都觉得应该给她颁个猫界勇士奖。 闻浪在昏昏噩噩中感觉有东西在攻击他的脸,爆炸气浪灼烧的感觉还未散去,浑身像在火里炙烤过,又像在钉子床上滚过,只是躺着也疼得厉害。 他的神经还处在戒备状态里,身体却没什么力气,这令他极度不安,凭本能抓住了那根挥来挥去的东西,又下意识越收越紧。 指甲都陷进了猫咪柔软的爪垫里,浑然不觉。 玄葳吃痛,猛地抽了出来,看着上面的血痕,又想抽人巴掌了。 还没来得及动手,闻浪倏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那目光没什么焦距,飘移了好久才定在玄葳身上。 哑着嗓子,确认似的,“小金子?” “喵。”不是我还能是谁? 闻浪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是很轻地笑了一下,只是太虚弱,难以分辨。 但玄葳确信他笑了。 因为莲熙灯的第四瓣终于亮了。 果然还是很小气,要是她现在能说话,必得和他好好掰扯一下他这条命的价值。 闻浪脑子里有很多问题,可他现在一个也问不出来,即使问了,他的小金子也回答不了他。 但他确信这是小猫咪给他的又一个惊喜。 闻浪想抬手摸一摸猫头,可体内遽然窜起的一阵剧痛让他动作一僵。 他似乎这时才想起什么,面色变得比原先还难看,但他很快镇定了下来,忍着痛苦喘息着撑起身体,让自己靠在旁边的树干上。 “别过来,离我远点。”他的声音压抑得如爆炸后的灰烬。 玄葳:?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说的就是你。 “我身上有丧尸病毒。”他最后和那只怪物搏斗的时候已经无法时刻用异能防御了,被抓了好几道口子。 他以前不是没被丧尸抓伤过,但这一次体内沸腾的痛感甚于以往数倍,昭示着这个病毒并不是能轻易扛过去的。 万一真的倒霉…… 闻浪又笑了一下,这次很真切,比起一贯的散漫,更像是温柔的诱哄。 “听话,躲远点。” 玄葳:emmm 这听上去总算像句人话了。 但我现在还是猫,所以不听。 闻浪极力想要保持清醒,可最后还是撑不住又昏迷了过去,身体烫得不像话。 玄葳没能及时察觉到这温度。 为什么呢? 因为,她特么的,和他,一样烫啊! 玄葳咬牙切齿地又看了眼爪子上那条已经开始泛黑的血痕,不知道该怪那病毒传染性强得离谱,还是该怪闻浪一个大男人指甲利得离谱? 意识猝不及防陷入黑暗前,玄葳脑子里仅剩的念头是: 如果变成了丧尸猫,她还是自杀吧。 哦,自杀前,得先把闻浪咬死。 第137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25) 玄葳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她还趴在闻浪身上。 发了会儿呆,才从那种浑噩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脸镇定地撑坐起身子。 低头看了看,嗯…… 是人的手臂。 皮肤很光滑。 指甲也是粉的。 不仅没变丧尸,还顺带化了个形。 因祸得福,有这么好的事? 总觉得有坑。 而且她的气运值不是还没满格吗? 难道闻浪晕过去了还能给她加好感? 玄葳面无表情俯视着仍在昏睡的男人,忽然勾起一个迷之微笑。 然后。 伸出魔爪,像他之前挼她那样,毫不客气地把那一头利落的黑发揉得一团糟。 啊——爽。 逼男人,叫你装,还在本神面前装。 不爽你很久了! 出完了怨气,手掌才顺势下移,探了探男人脸上的温度。 好像没有那么烫了,估计是没事。毕竟要变丧尸的话,这会儿早该变了。 “啧,命还挺硬。” 省得她大义灭亲了。 玄葳掐着闻浪的人中,“醒醒,我可不想陪你在这山里冻一夜。” 化形自带的变装似乎不太智能,这大冬天的她身上就套着一件橘色渐变的长袖连衣裙,单薄得很。 可惜平时连睡觉都十分警觉的人这会儿怎么掐都醒不过来,眉头还越皱越紧,身体的异常似乎在他紧绷的精神防御上也撕开了一道裂沟,他掉进了极深的梦魇,口中还发出几声呓语。 “不要……滚,滚开……” 玄葳无语片刻,“行,那你继续在这躺着吧。” 她说着就要站起身,想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岂料男人的梦好像又换了个场景,手无意识改挥为拽,“不,别去……妈妈!……” 玄葳感受到阻力,身子一顿。 缓缓转过头。 瞳孔地震。 震得不是突然无痛当妈。 是她被拽住了。 拽住了…… 尾?! 巴?! ****** m市在末日来临前是全国排得上号的旅游市,尤以各种名胜古迹着称。 玄葳两人运气其实还不错,瞬移降落的地点离这半山腰的一间古庙很近。 夜幕降临的时候,如是庙的和尚在敲门声里打开了大门。 玄葳只是意思意思敲个门,没想到里面还真有人。 她没显出惊讶的样子,只是略略扫了眼来人,目光在那白得过分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挑起个礼貌微笑。 “请问,方便让我和朋友在这里借住一晚上吗?他生病了,现在不方便下山。我可以付报酬。”说完,一点儿不心虚地把从闻浪口袋里搜刮来的两枚晶核掏出来,摊开手心。 站在门里的年轻和尚也在打量她。 女孩长得很漂亮,一双精致的猫眼尤其吸睛,纤细窈窕的小身板背着个比她高大那么多的男人居然脸不红气不喘。 更奇怪的是,她头上裹着一件男人的外套,把头发都挡住了,只露出一张小脸,跟穆斯林教徒戴头巾似的,身上却只穿了件连衣裙。 和尚又看了眼她手里的晶核,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和苍白的脸色不同,他的唇色倒是奇异的红,两相对衬,艳得像染了血。 “没关系,进来吧。”他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去接那两枚晶核。 玄葳轻挑下眉,收回左手,把背后的人往上颠了颠,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谢了。怎么称呼?” “叫我如一就好。” 古庙不大,四四方方的布局,带着个后院。 如一把人带到右侧一间空房,里面布置很简单,一眼就能看完,但当个歇脚的地方也足够了。 玄葳扔包似的,随意一松手,背后人就砰咚一声砸到了唯一一张床上。 床不算软,听着就疼。 如一站在门口,看着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 玄葳回看过去。 如一垂下眼,关上门前,几不可闻的声音飘过来。 “晚上不要随便乱走,如果有事可以到对面找我。” 老旧的门嘎吱合上了,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玄葳环顾一圈也没找到灯的开关,最后擦了根火柴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火光窜出来的那一刻,屋子昏黄古朴,给人一种回到古代的错觉。 床头柜上甚至摆了面铜镜。 玄葳对着铜镜扯下了头上的衣服,一对毛绒绒的耳朵biu的弹了出来。 在发间示威似的晃了晃。 玄葳:…… 妈的。 她死死瞪着镜子里那对猫耳,又不死心地掀了下裙摆。 一条长软蓬松的尾巴兴奋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玄葳:…… 啊啊啊啊啊! 烦死了! 这造型为什么这么羞耻! 她僵在那儿无声咆哮了半晌,好不容易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了点儿,余光瞥见倒在床上的人,目光顿时又恶狠狠起来。 都怪这家伙! 但凡把气运值给她加满! 但凡别在这种关头把她划伤! 也不至于触发了浮屠塔和莲熙灯的自救机制,把她变成现在人不人猫不猫的样子…… 玄葳的怨念有如实质,刺头又跑出来幸灾乐祸。 【哎呀~这也不能都怪人家呀~你之后想变成正常人可是还得靠他呢,要刷满剩下那格气运值耳朵和尾巴才会消失哦~】不然就得一直这幅样子了。 “……”你可闭嘴吧。 玄葳扯扯耳朵,又拽拽尾巴,憋了半天劲,最终确认无法用意念把它们收回去,只得放弃了。 她自暴自弃地瘫倒在床上,侧过脸幽幽地盯着无知无觉的人。 睡睡睡,还睡!再不醒你就等着当人家盘中餐吧! 男人紧闭的眉目深邃而沉静。 玄葳直接拉过那件外套给人盖头上了。 眼不见为净。 …… 冬夜总是格外漫长,末世以后,似乎更长了些。 孤零零的古庙笼在夜色里,像山林巨兽的一只眼睛。 弥漫着幽暗死寂的气息。 古庙后院有一棵百年榕树,高大雄伟,茂盛葱郁,树干长满根须,向四面八方蜿蜒垂落,大有独木成林之态。 如是庙的名气大多便源于这棵树。 游客来来往往,留下一些不为人知的愿望,墨迹晕染在红布条上,挂在树枝上随风飘荡,在黑夜里平添几分诡谲妖异。 树边还有一口黑洞洞的枯井,那井里早就没有水了,可井口却潮湿而粘稠,渗着些红到发黑的颜色。 年轻和尚站在树下,低垂着头,如一尊雕塑。 冷风刮过,榕树叶唦唦作响,再无其他声音。 如一却哑着嗓子开口了。 “放过那两个人,可以吗?” 树枝在颤动。 “我再给你找别的。” 枝叶颤动得更厉害了,带起的气流比夜风更凛冽。 如一无视脸上刀割般的疼痛,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 像是僵持着什么。 片刻寂静后,狂风骤起。 数条垂落的根须宛如暴起的毒蛇,刹那间将他密不透风地缠缚住,抛起坠落,狠狠甩在了枯井边! 苍白的脸被粗糙的石面划破,鲜血缓缓淌进那黑红里,融为一体。 第138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26) 这个夜长得有些过分。 玄葳连这屋子里有多少块砖都数清楚了,天还是没亮。 她第五次把手背从男人额头上移开,柳眉微蹙,“温度正常了啊,还不醒,不会烧成植物人了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手腕蓦然被扼住。 男人另只手一把扯下盖到眉眼的衣服,脸颊接触到空气刹那便下意识深吸了口气,那股子在梦里也憋闷不已的感觉总算散去了。 还有些朦胧的视野里渐渐映出女子的模样,微阖的双眼便倏地定住了,晦暗的眸光也瞬间犀利起来。 一上一下对视了一秒半,两人几乎同时动作,玄葳挣开了他的手后退半步,闻浪顺势迅速坐起。 他视线囫囵逡巡一圈,又回到玄葳身上。 玄葳眨眨眼。 闻浪目光在玄葳头上顿住。 还没等玄葳分辨出那里面蕴含的复杂意味,下一刻,男人的大手猝不及防朝她脆弱的脖颈袭来! 玄葳:…… 艹! 个逼男人! 不会真变丧尸了吧! 她一个侧身躲开,没来得及说话,男人的攻势紧跟而来。 玄葳一边懵逼一边闪避,完全搞不懂这人怎么一醒来就发疯,看样子也没失去神智啊? 可是闻浪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看着她灵巧的身形和远超常人的速度,出手愈来愈狠厉,一招一式都直指要害。 玄葳也被他这毫不留情的架势带出了火气,琥珀色圆眸一沉,不再防守而是直接迎了上去。原本掩藏在裙摆下的尾巴也下意识绷直了,钻出了裙底。 闻浪目光一凛,竟然直接调动出了异能。这一调动才发现,他的异能升级了,跨过了四级巅峰的瓶颈跃至五级! 这个瓶颈极难跨越,而跨越后的效果也十分显着。原本金系异能不比其他异能的元素容易调动,所以前期都是以防御为主,或者将其他东西化为金属,而升到五级后,便能够凭空幻化出武器了。 不过这个技能目前对于闻浪稍显鸡肋,因为闻浪的空间里就储存了很多武器。但随着异能的继续升级,其幻化出的武器强度和样式也会逐步升级,随心而变,完全不是人造武器能够相比的。 玄葳就见闻浪手中金光一闪,出现了一把…… 锄头。 玄葳:“……” 很好。 人家武松打虎用拳头,李逵杀虎用斧头,你特么对付我一只小猫咪! 竟然! 用锄头! 闻浪:“……” 还好。 彩虹帮的人都不在。 不然他这逼王老大以后还怎么当! 辣鸡异能,毁我青春。 两人面面相觑,氛围有一丝微妙,周围充满了尴尬的空气。 闻浪微侧过脸咳了一下,收起了刚升级还不那么听话的异能,一边用压迫的眼神维持气场,一边手不自觉摸到了裤腰带上。 那里本该别着他的枪。 ……他的枪呢? 玄葳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嘴角微挑,眼尾也翘了起来,几分戏谑。 “在找它吗?” 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银色雕花的m1911,纤白手指勾着扳机漫不经心转了一圈后稳稳卡在虎口上。 闻浪隐隐觉得眼前人玩的这一手十分眼熟,刚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的惯常动作…… 咔嚓。 上膛的枪被握在手心,对准了他额头,距离不过三尺。 闻浪眯了眯眼。 心道这怪物比他杀死的那几只智商要高多了,居然还会用枪,动作神态也更像个人。 难不成是从实验室逃出来的? 他紧盯着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就听“怪物”又说话了,笑吟吟的,眼里却都是玩味。 “给你变个魔术?” 话音刚落,毫不迟疑地按下了扳机。 闻浪瞳孔一缩。 看清枪口朝他射来的东西时,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刷啦的水声同时响起。 男人被浇了满头满脸。 水珠沾湿额发,顺着脸颊轮廓和锋利的下颚线缓缓流下,划过脖颈,没入锁骨。 即使狼狈也不掩俊美的一张脸。 却听那道清脆中带着点儿俏皮的声音哂道:“啧,可惜了,中看不中用。” 也不知是说的枪,还是说的脸。 奇异地,闻浪却没有被羞辱或者戏弄的怒气,他只觉得这两句话似乎也有点耳熟。 对方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又晃了晃手中的枪,头上那对耳朵尖也跟着抖了抖,“清醒了?冷静了?要不要再嗞一枪?” 闻浪湿漉漉的睫毛颤了下,抬眸凝视着她。 或许真是那注水花浇灭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浇熄了他还未从厮杀中抽离出来的戾气,他恢复平静的大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闲着无聊亲手做了一把和他的m1911外观完全一致的玩具枪。 做完就送给小金子当玩具了。 小金子当时很嫌弃地瞅了一眼,仿佛在说:我是高冷的小猫咪,不是幼稚的小傻叽! 但后来他还是看见了那把小傻叽。 在小猫咪的窝里。 …… “所以你就因为它们以为我是怪物?”玄葳没好气地抖了抖那俩毛耳朵。 闻浪:“……”不好意思,杀怪物杀上头了,没反应过来。 不对。 就算他没杀上头,那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往某个几乎是荒谬的真相上猜吧?! 闻浪盯着那对猫耳,眸光明灭了会儿,忽然溢出一声低沉的笑。 “小金子?” 三个字,似问似唤,八分笃定两分试探。 玄葳偏头瞟他一眼,模糊的“嗯哼”从鼻腔里钻出来,听上去有点像在骂他笨。 闻浪就又笑了。 是了,这种嫌弃的眼神,熟悉得要命。 玄葳敏感地察觉到男人身上最后一点戒备也放下了,神态姿势又开始爬上往日的散漫气息。 倒是没有一点对于这种魔幻事实的不敢置信或者无法适应。 确认了身份,玄葳以为他还会问些别的。 比如这里是哪里,她是怎么把他从基地带到这里来的,又或者她是怎么化成人形的。 然而闻浪却饶有兴致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的耳朵和尾巴,是会一直这样吗?” 玄葳一僵,转过脸来,死亡凝视,“那、就、要、问、你、了、啊~” 闻浪疑惑挑眉。 玄葳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微妙的对峙中,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口,身子却钉在原地没动。 敲门声变成了拍门声,还夹杂着慌张的询问,“有人吗?快开门啊,这个地方有古怪!” 玄葳听着外面的人急得像是要破门而入,无奈一叹,心知这个懒怕是躲不过去了。 总不至于让闻浪这个刚醒过来两眼一抹黑的去开门,她脚下一动,正要往门口去,却被身后的人握住了手腕。 玄葳顿住,下巴微抬,无声示意:怎么? 闻浪看着她轻笑了一下。 似乎确认了她的身份后,他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过。 他以一种轻缓而不容置疑的力道把人带回了身边,另只手随意但准确地拎起床上那件外套的领口,在半空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与此同时放开了她的手腕,最后双手自然而然地在她腰后汇合了。 一个完全禁锢的姿势。 靠得太近,玄葳才发现闻浪几乎比现在的她高出一个头。 ……好不容易变成人了还是得仰视,可真不爽啊。 她目光倔强地落在男人的喉结上,就见它上下滑动了下,头顶落下的几个字撩动了她的碎发。 “粗心的猫咪。” 他双手牵着衣袖绕过她腰侧,在小腹处慢条斯理打了个漂亮的结。 长款的风衣外套从她腰后坠至脚踝,挡住了单薄的裙摆,也彻底遮住了她那不太安分的毛茸茸。 慵懒的男声噙着笑,“记得藏好你的尾巴。” 话落,他退后一步,在玄葳莫名的目光里,右手往她头上伸去。 玄葳下意识后仰身子。 想象中的碰触没有出现。 只有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凭空落在她发上,盖住尖尖的耳朵。 闻浪轻轻压了下帽檐,“去吧。” 第139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27) 门外来人一男一女,看上去二十出头,都是二级异能者。 据他们自己说,是m市基地沦陷后逃出来的,这几天一直在东躲西藏,昨夜附近丧尸突然变多才一不小心跑上了山,想在庙里歇一阵,天亮再走。 “昨夜?”玄葳扬了下眉。 “是啊!”那女子连连点头,“这就是我们觉得奇怪的地方!我和大铭明明是夜里进来的,进来之前大铭还看了表,已经过凌晨三点了。” 那位叫大铭的男子接着叙述:“但是我的表进来这个庙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坏了。” 他给玄葳展示了一下腕上的机械表,指针确实卡在了三点十分,“小可的时间观念比一般人都要强一些,她发现不对的时候表已经停了,我们也不知道进来多久了。” 小可肯定道:“我感觉我俩在这待了绝对不止六个小时了,按理说早该天亮了,但是……” 她示意玄葳看外面的天色,试图从这位穿着有点奇怪的酷girl脸上找到一些认同的神色。 玄葳望了眼漆黑的天,表情并没什么变化。 小可不甘心似的追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啊,昨天傍晚吧。”玄葳抱臂倚门,瞥了眼走过来的闻浪,“睡得那么死,能有什么感觉。” 对玄葳话里的调侃,闻浪只是勾了下唇。方才一段听下来,他大概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在玄葳身边站定,才转头看着门外两人,笑也收了起来,“所以,你们有什么事?” 不算客气的问话,那叫小可的女孩却突然红了脸,有些结巴起来。 “我,我们,就是想问问你们,要,要不要……” 玄葳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眼。 不是我说啊,姑娘你区别对待要不要这么明显? 犯花痴也看看场合啊,没看见你身边那位脸都黑了吗? 与小可的态度截然不同,大铭看向突然出现的闻浪,目光隐隐忌惮,语气也变得生硬。 “庙门口出不去,我们去看过了,打开不是原来的路,是断崖。这一切都太奇怪了,所以我们想找找这里还有没有别的被困者,一起商量出去的办法。” “如一呢?”玄葳淡定依旧,“他没和你们说过有事就找他吗?” 此话一出,门外两人同时顿了一下,紧接着大铭开口,一副困惑的样子,“如一是谁?” “这庙里的和尚。” “我们没见过什么和尚。” “直接进来的?” 这次回答的是小可,“对啊,门没栓,一推就进来了。” 玄葳看着她没说话。 小可被看得有点恼,“怎么?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啊,反正门外就是悬崖!” “倒是你说的那个和尚,我们刚刚找了这里的每间房,除了你们根本就没别人。如果不是你骗人的话……”她的声音在玄葳极淡却压迫感十足的目光里不自觉弱了下去,“说不定就是那个和尚在搞鬼。” “所以呢?”闻浪冷下脸的时候,那张脸的侵略性就换了种意味,令人不敢直视,“到底找我们干什么?” 在大铭要说话前又不耐地补了一句,“别废话。” 大铭嘴唇动了动,终是直接道:“想找你们一起去后院看看。” 小可犹豫了下,又抬眼看了看闻浪,似是纠结又似胆怯,“我们就剩后院没去,直觉有古怪,一起的话,好歹安全些不是吗?” 闻浪拒绝得很干脆,“不去。” 他扔下两个字就要关门,被那两人慌忙地抵住了。 小可:“等等!你都不考虑一下吗?” 大铭:“就是啊,你们不也要出去吗?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啊!” 玄葳看着两人突然变得急切的态度,有点好笑。 “就算要出去,为什么非得和你们一起?” 小可理所当然道:“人多力量大啊,而且,你一个普通人不是更需要别人保护吗?” 玄葳:“……” 她算是明白了。 异能者之间是可以互相感应到异能波动的,除非对方比你高两阶以上,且故意收敛才会让你感觉不到对方异能等级。 闻浪那性子,是从来不会收敛自己气场的,没人值得他这样做。 所以这位小可的区别对待,不仅是因为闻浪有张招蜂引蝶的脸,还因为觉得和闻浪相比她只是个普(拖)通(油)人(瓶)。 玄葳微微一笑。 “没错,所以我一个普通人,就不去拖后腿了。” 小可没想到玄葳会是这种回答,瞪着眼,显然被噎得不轻。 大铭赶紧打圆场,“小可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想说,这位……这位先生实力很强,肯定不可能丢下你自己走的,不过我们合作,多重保障不是更好?” “不好。”闻浪嘴角敷衍一扯,“不过有一句你没说错,我自会带她走的,用不着别人操心,至于你们,呵。” “知道请我保驾护航的底价是多少吗?先去搞清楚再来跟我谈合作。” 大铭在那扇门被彻底关上前下意识问了句:“等等!你是?” 两个字和关门声一起兜头砸下。 “闻浪。” …… 门外片刻寂静后,一阵模糊不清的低语,继而是拔高了的几句争执,马上又反应过来里面还有人似的戛然而止,逐渐走远。 闻浪转过身,就对上玄葳似笑非笑的眸子。 “带我走?” “嗯……其实你带我走也行。” “那你这逼装得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心虚啊。” “应该的。”闻浪懒散地靠着门笑,“我们俩这关系,还分什么你我?” “……”不是,你说清楚,我们什么关系?谁跟你不分你我了?是她失忆了还是闻浪抽风了? “你是不是还没清醒?”玄葳真诚发问。 “你说呢?” 闻浪走近,垂着眸看她,样子还是往日里没个正形的样子,偏偏就是让玄葳感觉多了种……难以言说的不正经。 就好像在逗弄什么很好玩的东西。 “我看你是还没醒。”奇奇怪怪的。 闻浪很配合地嗯了一声,“我也觉得。” “不然怎么会发现我的小金子还能变身呢?”他眼底染上促狭的笑意,“这个梦可真是太有趣了。” 玄葳:“……” 很好。 她现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这厮!特喵的!就是!在逗猫! 第140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28) 玄葳面无表情抬眸,四目相对那一瞬间,仿佛有火花从两人交汇的视线中擦出。 噼里啪啦一阵燃烧,空气里温度似乎都高了几分。 高大的男人从姿态上来看占尽优势,却恰恰也是低头的那个。 闻浪启唇轻道:“生气了?” 玄葳假笑,“呵,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闻浪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怎么比做猫时候还容易生气?” 玄葳冷笑,那特么能一样吗?! 当猫时候为了气运值被迫营业也就算了,可现在终于变身了,她就算放弃最后一层好感,维持现在的猫妖状,也不可能再去当他眼里逗乐解闷的玩具! 一直旁观看戏的刺头忍不住弱弱冒头:【那个,小葳葳,提醒一下,你现在这样属于危机发生后的特殊情况,但要是化形不完全,这次任务就不能算成功的。】 玄葳:“……”闭嘴! 你是对方派来的间谍吗? 玄葳好不容易才绷住表情,看着男人凶巴巴道:“既然知道以后就给我小心一点!” 闻浪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玄葳:“……”有病吧! 见着玄葳更黑的脸色,闻浪着实有几分无辜。 “抱歉。”他强行抿住唇,“我只是觉得太像了。” 强装无事的样子像他之前偶尔忘记喂猫粮的时候,她饿得睡不着觉也不肯主动跟他要。 凶巴巴的样子像他记起来后问她怎么饿肚子也不来找他,那双琥珀色猫瞳就瞪着他,像在说:明明是你的错特喵的不反省还来怪我?! 这么一想,笑意又跃上了嘴角,拳头松松掩在嘴边。 玄葳:“……” 像什么像,你在自言自语说什么鬼话? 笑得跟个白痴一样以为遮了我就看不见吗? 眼看就要逗过头,闻浪总算收了笑,难得露出几分认真的神色。 “别气,我不是完全开玩笑。” “这件事确实太像梦了,很难相信。” “不过,我现在也能确定这不是梦。” 他可做不出这种几乎可以称之为开心的梦,不做噩梦就不错了。 闻浪专注地看着她,眸光深邃,给人以柔情的错觉。 他说:“你比美梦更让我受宠若惊。” 玄葳怔了下。 话倒没错,她这样一个实在的神级外挂当然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能比的。 但是,她怎么就,感觉……呃?无法形容? 靠,都是闻浪! 醒来以后就一直奇奇怪怪的! 害得她也变奇怪了。 闻浪并未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见他的小猫咪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于是再接再厉:“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已经炸成灰埋在废墟里了。” 他隔着棒球帽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了句谢。 玄葳被他这一反常态正经起来的样子搞得不太自在,面上却丝毫不显。 “你知道就好。” “看在吃了你那么多东西的份上还你这次,再有下次我可管不了你。” 想起那些害自己命悬一线的怪物,以及研究出那些怪物的人,闻浪眼底暗了暗,很快又恢复如常。 “真的吗?”他挑了下眉梢。 玄葳勾唇回敬:“你说呢?” “要我说……”闻浪微俯下身,一双漆黑勾魂的眼睛直视着她,“无所谓。” “假的,你带我走。” “真的,那就我带你走。” 玄葳不甘示弱地盯回去,“哟,那你还真是自信,就这么确定每次都能活下来?” “与其说自信,不如说不怕死。干我们这行的,越怕死越容易死。”闻浪又开始噙着那种落拓不羁的笑,“反正大不了一起死。” 玄葳呿了声,“谁要和你一起死。” “是这样吗?”闻浪深深地看着她,“可是楼塌瞬间你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想陪我一起死。” 玄葳:“……” “说实话,那一刻你有万全的把握带走我吗?” 玄葳:“……” “如果没有,你为什么还是冲过来了?” 玄葳:“……” “所以你——” 玄葳:“闭嘴!” 特么的尽问些她回答不了的问题! 她能说她是为了收集气运,他死了她会前功尽弃吗? 她能说就算带不走他,自己也不会真的死吗? 她能说……能说那一刻她竟然想的是,如果这个人真的倒霉挂掉了,那…… 那这个世界的任务就这样吧。 宁愿承受失败的结果,也不想再另外找个人继续完成。 这怎么会是她! 这根本不像她。 不能说,也不能承认。 还问个屁问啊! “那我换个问——” “什么都不许问!” “我是想——” “你再问一个字试试!” 闻浪:好的,彻底把小猫咪惹炸毛了,感觉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死他。 但为什么会有种莫名的开心和刺激? 近似于接到任务后猎杀目标成功时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啧,有点变态。 他眉眼带点痞气的笑,一瞬不瞬看着在兀自冷却的玄葳,直看得她心头那股燥郁都要化作火气冲出来。 趁她要开口把火烧到他身上的前一秒,闻浪当机立断迅速把问题抛了出来。 “我想问你知道怎么出去对吗?” 玄葳不知名的火气仿佛也被他抛出的这个眼下困境给困住了,发不出,消不掉,最后只能又变成了话语里的燥。 “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知道你带我走,不知道我带你闯。” 玄葳:“……” 淦! “你丫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 “你倒是闯一个给我看看!” 岂料话音刚落,闻浪就一把拉过她的手,“好。” 玄葳还有点错愕,就那样被他拉着出了门,穿过庭院,直接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她一回神赶紧停下脚步把人反拽住,“你可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刚刚那两个人不怀好意。” “看出来了。” “那你还往圈套里跳?”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圈套,但我可以直接解决设圈套的人。” “……那如果不只是人呢?” 闻浪顿住,转头看她,“你认识?” “你在瞎想什么?”玄葳颇为无语,“我不是人不代表我认识所有非人生物!” “不管它是什么,一定没你厉害。” 玄葳对上他含笑笃定的目光,又面不改色地移开,“这可不一定。” “那……”闻浪突然郑重其事地放开了她,“我先自己去,等我解决了再带你走,要是解决不了……” 玄葳眉头微挑,以为他又要说大不了一起死。 闻浪:“那也能拖一拖,你趁机跑。” 玄葳僵了一下。 片刻沉默,玄葳若无其事地转身,带人往反方向走。 “没有必要。” “能避开的圈套为什么要往里跳?” 闻浪很乖顺地被她牵着换了方向,什么也没说。 玄葳暗暗松了口气。 下一口气还没提上来,手上就传来一股力道。 她偏过头,被男人俊脸上深浓的笑意闪了眼。 那种忽然为她敞开的、稀有而真实的温柔让她觉得危险,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溺毙在里面。 “果然是假的。” “骗人的猫咪。” “看,说了不管我。”他晃了晃她的手,“再有下次,你还是会带我走。” 玄葳:“……” 救。救。 谁能把这个奇怪的闻浪收走! 她真的,要受不了了! 第141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29) 玄葳不再看他,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别想太多,是我把你带进来,所以也会负责把你带出去,有始有终而已。” 闻浪:“哦~那你既然都救了我了,难道不该继续跟着保护我,不然我死了你就白救了,要有始有终啊。” 玄葳:“……” 她不置可否,只是径直把人领到古庙门口,冷哼一声,“还有另一种方式。” 玄葳拉开虚掩的木门,俯视着门外与来时截然不同的断崖,“我救了你,再杀了你,也算有始有终。” 她目光从深不见底的崖雾上收回来,似沾染了几分幽湿的气息,落在闻浪脸上。 闻浪挑眉,“这就是你说避开圈套的方式?” 玄葳淡淡道:“对,往外走两步,就能出去了。” 眼前的景象,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在这里都会觉得玄葳是在开玩笑,还是很恶劣的玩笑。 因为这古庙的门槛此刻堪比一个高度不可思议的蹦极台,又或者跳伞时候的机舱门。 普通人看了心惊肉跳,恐高人看了会当场晕厥的那种。 但闻浪看了一眼,笑了。 “真想杀了我啊?” “不行?” “没什么不行。”闻浪说完,向前一迈,跨过门槛,站在了悬崖边沿。 他转过身来。 背后是深渊。 只要再后退一步,就可能粉身碎骨。 玄葳定定地看着他,“我说的是真的。” 他眉眼还是蕴着轻佻懒散的笑意,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 “什么是真的?想杀我是真的,还是能出去是真的?” 玄葳没回答。 “无所谓了。”闻浪张开双臂,敞口黑衬衫在风里鼓动,像只即将坠落的风筝。 “至少比起他们的圈套……”他勾着唇,缓缓往后退去,“我更喜欢掉进你的。” 男人的话音和靴底一起落下的那刻,周围景象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昏暗的天色大亮,猎猎的山风停歇。 断崖云雾消失不见,坚实地面重新填平,青石板路蜿蜒远去,两旁灌木树丛密布。 正是玄葳背着闻浪来时的样子。 所谓障眼法,到了无法欺骗你眼睛的时候,自然就不攻而破了。 只看你敢不敢踏出那一步。 闻浪看上去却并不惊讶,双手依然伸展着,忽然又向前进了一小步,眼前景象再次变回黑夜断崖。 他做出主人接纳宠物的姿态,笑得有点欠,“唔~很刺激的体验,来吗小猫猫?我可以抱着你。” 玄葳:“……” 她拍掉闻浪的手,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后院方向乍然爆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玄葳脚步毫无停顿,恍若未闻。 又一道更为粗粝的嘶吼传来,“不要!别动她!” 玄葳眉头很轻微地拧了一下。 前面的女声明显是小可的,但后面的男声却不像是那个大铭。 “怎么了?”闻浪看着她问。 “没什么,就是短时间可能走不了了。”以及,你大概要见到某个老朋友了。 玄葳话音刚落,通往后院的小路出现了一个披着僧衣的身影。 他的脸比玄葳昨天见到的更苍白了,唇也没了血色,唯有眼睑通红。 如一看了她一眼,眸光转而落在闻浪脸上,暗淡许多。 闻浪面对他的注视并无反应。 玄葳对这场面有所预料。昨天她敲开这扇古庙的门的时候,如一的视线其实最开始是落在闻浪脸上的,虽然飞快收了回去,但那种猝不及防撞见熟人的讶异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玄葳轻咳一声,对如一道:“温馨提示,他现在脸盲。” 闻浪视线才从玄葳身上移过去,不甚在意,“你谁?” 于是如一眼神更复杂了。 良久才哑声道:“好久不见,panther(黑豹),你肩上的伤还好吗?” 闻浪神情空白一瞬,像被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冲击覆盖,然后蓦地瓦解脱落,整张脸淡漠了下去。 “确实很久了,连我想杀你这件事都快被我忘了。” 一丝嘲弄挂在他眼角,“不过,你这造型可真够让我意外的。” 如一哑然。 确实没有比满身血腥的杀手披上了僧衣更讽刺的了。 可他没有办法。 他还要继续做比这更讽刺的事。 “抱歉,我不能让你们离开。” 闻浪嗤笑一声,“抱歉?” “shark(白鲨),你说这两个字的语气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听着就让人手痒。” 他说着抬起手,手中应声出现一把枪,毫无预兆地朝对面人开了一枪。 砰然发射的子弹却没有按轨迹没入那人心口,而是被凭空出现的水流阻挡包裹,炸出一团水花后铿然落地。 如一深深看了闻浪一眼,双手合十,是祝祷的姿势,而下一刻掌心相对拉开,一个水球逐渐聚集,由小变大,到直径二十公分时又被他向里压缩到极致,仿佛随时都会爆开。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那颗水球以不输子弹的速度直朝闻浪门面袭来。 闻浪侧身躲开,仍能感觉到它擦肩而过时慑人的压迫力,不免退了半步,与此同时水球直接洞穿了身后的木门,继续往外飞去,轰在门外一颗老树上,炸断了最粗的那根枝桠。 玄葳:哦豁,这丫堪比炮弹啊。 水系异能这么牛的吗,看来等级不低呀。 闻浪见状反而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随手扯过门边一块腐朽的木板,动了动手指,烂木板从接触点开始钢化,直到焕然一新,像块盾牌被他举在身前。 一手枪一手盾,像个无畏的角斗士,目光如炬,“来。” 如一抿紧唇,压下眉,那张黯淡无波的脸忽然便浮现些锋锐,如冬眠的野兽苏醒,闻到了久违的血腥味。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动了攻击。 水球爆裂和子弹呼啸的声音在不大的庭院里此起彼伏炸响,廊柱上的弹孔不断增加,雪松被轰得枝残叶碎,院中到处是飘浮的火药味和狼藉的水迹。 玄葳托腮蹲在角落看这两人僵持不下,看着看着还看出点莫名其妙的默契来。 嗯……这俩以前绝对没少打架。 打到后来他们甚至不约而同地放弃了使用异能和武器,开始徒手空拳肉搏。 那下手是真的又黑又狠,招招往死里去的。 终于,闻浪以硬生生接下了如一一拳为代价,趁机卸了他的右胳膊。如一闷哼一声,左手向闻浪喉咙抓去的同时右膝猛地上顶,闻浪立刻往右欺身反勾他左腿,扼住他左臂反手一扭,手肘同时往下狠狠一击,将如一从背后压在了地上。 闻浪一手掐着他后颈,一手捉住他两臂,膝盖死死抵在他脊背。 如一咬着牙没发出痛吟,但从他青筋暴起的脖颈就能看出闻浪用的力道之大。 闻浪甩了下被水花溅湿的额发,侧脸轮廓冰冷锋利,“六年前我就说过,你没资格赢我第二次了。” 如一忍着痛哼笑,“是吗?你要不要转身看看?” 闻浪顿了顿,微侧过身。 玄葳默默从一根柱子后走出来,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她白皙纤细的脖子周围正悬浮着一圈冰刺。 冰刺由水凝成,泛着尖锐的寒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血红浸染。 闻浪眸心一厉,手上愈发用劲,“放开她。” 如一痛叫一声,那些冰刺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操控着,更往里逼近了一分,眼看就要割开柔嫩的皮肤扎破血管。 闻浪停住了。 如一又笑,“看来我还没输。” 闻浪居高临下睨着他,“你总能比我认为的更卑鄙些。” 如一眼底暗了暗,掠过一丝苦涩,依然撑着笑,“你也很让我意外,没想到除了你那个哥哥,你还会有别的软肋。” 闻浪脸色彻底冷下去,一把将人揪起来,嘭的一下怼在树干上,雪松粗糙的皮磨着他的脸。 “很好,那就带我去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不知死活地挑衅我。” “但你要是敢动她一下,我会把你的心挖出来剁碎了捏成子弹再在你那个心肝宝贝的头上开个窟窿,懂?” 第142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30) 三人就以这样一种奇怪的胁迫关系穿过中层建筑走进了那个神秘的后院。 后院甚至比前面的庭院还要大一些。 中央的榕树光是主树就要三人才能合抱住,更别说那些缠绕垂落又生长成新树的须根,几乎占掉这里三分之一的面积。 此时此刻,一部分须根在空中挥舞,顶端在这冬季竟然开着硕大的花朵。 花瓣是细长的,数不清的花瓣底端簇在一起,上端朝外绽开,形状像巨型刺猬,颜色又宛如妖艳的曼珠沙华,散发死亡幽森的气息。 其中一朵最大的,正倒吊着一个人的身体,猩红粘稠的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滴落。 他的下半身,从腰部开始被花瓣死死缠裹,膨胀的花萼部分依稀能看出两条人腿的形状。 他像是被巨蟒吞噬的猎物,身体在毒液中消融,被腐蚀的剧痛令他活生生晕了过去,又在不断被蚕食的绝望中挣扎醒来。 被血迹模糊的脸吃力抬起,露出那张玄葳他们不久前才见过的脸。 “救……救命……” 大铭眼里爆发出濒死之人求生的光芒,身体也再次挣动起来,可他的手臂也被花瓣紧紧缚住,越动就陷得越深,被吞食得越快。 “啊!啊啊啊!” 痛苦的嘶喊,扭曲的面孔,血腥的进食场面,无一不令人毛骨悚然。 而来人却毫无反应。 如一眼中是一潭死水,平静得像是早已习惯。 闻浪把枪口抵在如一后颈,面上无波无澜。他见过太多死法,不差这一种。 玄葳依然被一圈蠢蠢欲动的冰刺围绕着,只是微蹙了下眉。兽神到底是关乎繁衍生息的神,注定她会反感这个腐朽的世界。 大铭眼中最后的光芒骤然熄灭,死气沉沉的眸子像两口黑洞,直勾勾盯着缩在墙角的女人。 小可打着哆嗦,颤颤巍巍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 “贱人……”大铭阴毒的笑声幽幽响起,“你以为逃得掉吗,嗬嗬……” 下一刻,一根腕粗的藤条猛然从他大张的嘴中俯冲了出来,缠住小可的脖子,像死狗那样在地上拖行,转瞬就到了他面前。 小可因为窒息脸颊涨得紫红,死命掰扯着那根藤条,甚至不惜放火去烧。 好不容易挣脱,她拼命咳嗽,刚抬头就看见大铭的头颅在她眼前被利齿般的花瓣一口吞了下去,吓得她疯狂大叫起来,慌不择路往外爬。 那副样子哪还有之前半点的趾高气昂,玄葳简直没眼看。 “你不是会放火吗?烧它啊!” 小可却像是已经失去理智了,根本没听玄葳的话,仓皇地向闻浪身前爬。 “救救我,你救救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只要你救我,我可以……” 闻浪嫌恶地扫她一眼,“滚远点。” 小可抹了把涕泪交加的脸,还想伸手去抓他,“你,你是不是嫌弃……我,我还是干净的!真的,都是他一厢情愿,我和他没关系,对,不关我的事!” 如一垂眸,像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不关你的事?”他平静地问,“昨夜提出要把前院的两个人引过来代替你们的,不是你?” 小可闻言猛地抖了一下,呼吸急促。 “我……” 是,是她不甘心就那样成为这棵树的养料,所以在她发现它对前院那两人格外感兴趣后,自告奋勇去把人引过来,条件是作为交换放了他们。 可玄葳和闻浪根本不上当,他们又不敢和闻浪来硬的。 他们本想回来和这棵怪物再争取点时间,怎料它突然发了狂,大铭…… 大铭不是说喜欢她吗?怎么就不能为她去死呢?而且又不是她杀的!她只是想活,她有什么错! 都是这个假和尚真魔头的错! 小可恶狠狠地瞪着如一,咬牙切齿,“都是你!你这个魔鬼!是你把我们骗到这里来出不去!如果不是你大铭怎么会死?还假惺惺地说要让怪物放过这两个人,现在还不是把他们带过来了!” 她对着闻浪和玄葳冷笑道:“你们也不用怪我,你们既然进了这里上了这个和尚的圈套,本来就是要死的。” “这个疯和尚和那棵树是一伙的,这树的攻击范围出不了这后院,他就负责把过路的人引进来当饲料!那口井里全是人骨头!” 似是要验证她的话,那朵吞完人就闭合的巨花重新张开了花瓣,宛如血盆大口,从里面吐出一具白骨,落进了树旁的那口枯井里。 花茎中浮现出隐隐的血红色光芒,顺着枝条汇入主干,整棵树舒服地颤了颤。 闻浪沉默片刻,枪口在如一后颈轻点。 “你当初说要离开组织带着你那心肝宝贝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生活?嗯?” 如一僵了僵。 闻浪笑容森冷,“那你何必还费尽心思和我争那个名额呢?还是你觉得在庙里见血更刺激?” 如一闭了闭眼,却没有辩解。 他只是又说了一遍:“抱歉。” “够了。”闻浪一脸厌烦,“把她放开。” 如一手指微动,悬在玄葳颈边的冰刺消失不见。他只负责把人带过来,对于自己的安危似乎并不在意。 下一刻,两颗子弹分别从他左肩和右肩贯穿,弹孔血流如注。 如一喉间溢出痛呼,随即两条腿也随着砰砰两枪,噗通跪在了地上。 闻浪揪着他的领子,将人扔在一边。 如一像块破布瘫在地上喘气。 射距太近,那四颗子弹都穿过了身体飞向榕树,没入了树干里。 才刚消化完毕的榕树毫不意外被激怒了,根须在空中拼命窜动,如张牙舞爪的多头蛇女,发出呲呲的示威声。 闻浪将玄葳推后,让她退进屋里,手中的枪变成了一枚火箭筒,扛在肩上,都没怎么瞄准,十分干脆地朝树根处轰了一发。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回荡在古庙上空,碎裂的树枝树皮混合着弹片四处飞溅,屋子上的瓦片跟着簌簌往下落,吓得还坐在原地的小可屁滚尿流往屋子里逃。 榕树受到重创,竟然发出了猛兽般的咆哮,根须失去控制胡乱拍打,力道之大令四周的墙壁都分崩瓦解。 闻浪空间里各种武器不要钱似的往上轰,榕树全身如痉挛般激烈抽搐,埋在地下的树根拔地而起,土块石子纷飞,整个院子都开始晃动,周围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下砸。 玄葳一脚踢开不停扒拉她的小可,灵活地避开那些杂物,如猫般借力轻盈攀跳上了某间还算坚固的屋顶,俯视战局。 闻浪身形敏捷地在不断蛛网似的树根和藤条间穿梭,发动异能,化五指为刀刃,所过之处全是断枝。 断枝截面缓缓渗出黑红色液体,淌了一地。 闻浪还在朝树根处逼近,一直跟个死人般躺在地上的如一突然发出嘶哑的吼声,就像他们在前门听到的那样:“不要!不要动她!” 他像个失智的痴儿,绝望又偏执地喃喃着:“别让她摔下来……快了,再找两个人,她就要醒了……” 玄葳循着他疯狂的目光望去,终于发现了方才在树下没注意到的东西。 榕树繁茂的树冠中心,筑着个一人长宽的巢穴。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面容安详的女孩。 皮肤白皙,头发乌黑,身上不着寸缕,只有树叶掩盖着躯体。 如果忽略那些密密麻麻像针管一样扎进她身体的细枝,她简直就像是睡着了。 可玄葳一眼就已明了。 这是一具尸体。 一具用他人血肉供养着的,早已死去的尸体。 第143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31) 闻浪没有理会癫狂的如一,依然目标明确地用尽一切机会朝树根处发起攻击。 树根是所有根须的源和汇,吸取养分,提供能量,所以必须捣毁那里。 玄葳看闻浪自己能应付,也没有下去帮忙的自觉。他的异能刚升级,是需要一场实战来好好运用熟练一下的。 只是看如一强撑着流血的四肢还要往那边凑,叹了口气,还是跳下来把人拖到了一边。 “省点力气吧你,别打扰人干架。” 如一依旧痴痴地往那里爬,又被玄葳拎小猫小狗似的拎回来。 “她已经死了。” 如一固执地摇头,“不,她会醒过来的。” 他为它找四十九个异能者。 它帮女孩复活。 这是他和这棵树的交易。 “就算醒过来也不是她了。”玄葳用平淡的语调说着残忍的事实,“你以为这棵树会平白供养一具尸体吗?” “百年榕树,生于佛门,凝聚出灵智也不奇怪。这原本是件好事,可是它变异了,这就是灾难。” “它的确能帮你保持那具尸身不腐,因为它的灵智需要一个能行动自如的躯壳,它已经不满足被困在扎根之地了。” 玄葳俯下身,琥珀双眸色泽冰凉,神性而淡漠,望进如一颤动的瞳孔深处。 “从面相上看,那女孩生前应该积了不少功德,下辈子定是万里挑一的好命。而你,在她死后,助纣为虐,帮邪树用她的身躯作恶。” “你是要她来生也无法安宁吗?” 如一瞳孔骤缩,“不!” 他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不是的!她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玄葳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是,所以她也分担了你的杀孽,连死后都不得解脱。” 另一头,闻浪异能的使用越发熟练,金属化的防御速度比从前更快,从他手中变幻出来的武器不管是坚韧度还是杀伤力都是普通武器的数倍,虽然身上也添了些口子,但却愈战愈勇。 被斩断的枝条越来越多,有许多上面系着红布条,上面承载着游客各式各样的心愿,或者也能称之为,欲望。 求财的,求色的,求健康的,求前途的,人们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 这棵树就在这欲望的滋养中成长。 怎么会满足呢。 越是至纯至善的灵魂,才越容易被注意,被摧毁,甚至连肉体都被掠夺,成为最干净的容器。 一根红布条摇摇晃晃地飘到如一面前。 上面用纤细清秀的字迹,写着有别于其他所有欲望的忏悔。 【神明在上: 我爱上了一个满身伤痕和污泥的人。 我无法挽回他的过失,也没有资格请求宽恕。 但愿所有罪孽,允我陪他一起赎。】 如一怔怔地攥着布条,一层水膜在眼中积聚,终于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 而此时闻浪终于穿过层层阻碍抵达树根附近,手中幻化出一把足有一人高的大斧,快狠准地朝树根劈了下去。 一个又长又深的豁口出现,榕树巨震,树冠上的巢穴终是滑落了下来,随着细枝剥离,黑红色粘液迸射而出,染红了女孩洁白的身躯和脸颊,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下。 像一道血泪。 榕树的伤口处忽然散发出浓郁的花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腥味。 玄葳皱了皱鼻子,眼神一凛。 “闭气!”她立刻朝着闻浪大喊。 闻浪几乎是同时掩住了口鼻,但是他离源头太近,不可避免地吸进去了一些。 这香味像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引线,不管多细,只要钻入人体,就开始迷惑神智,像操控提线木偶那样。 眼看闻浪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玄葳低咒一声,正想过去,又想起旁边还有个半残的。 玄葳低头一看到目光开始涣散的人,当机立断一掌劈在他后颈。 如一此时本就处于神志混乱的状态,所以很难唤醒,干脆让他彻底晕过去。 但闻浪不一样,他的意志力比常人坚定很多,叫叫还是能醒的。 至于玄葳,就跟这古庙周围的障眼法骗不到她一样,一棵低级树灵的幻术在神灵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 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避障能力让玄葳极其轻松地避开了那些扑咬的藤条花朵,冲到了闻浪面前。 闻浪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一抬手斧头就朝玄葳砍了过来。 玄葳:…… 短短半天内,又是锄头又是斧头的,她一只无辜的小猫咪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虽然闻浪动作很快,但猫的速度终究是人类的好几倍。 玄葳几个闪身后眼疾手快扼住了他的手,冷酷无情地给了他一个大比兜。 闻浪毫无疑问被扇醒了。 懵逼了一秒,瞳孔逐渐恢复深邃的黑色,俊脸上的红印有几分滑稽。 “下手可真重啊。”他的声音还带点狠厉,眼底却流露出笑意。 玄葳冷嗤一声,无视他的戏谑,反手将他推到那豁口前,理所当然地命令道:“憋气,继续。” 紧接着脚尖在飞舞的根须上借力一点,系在腰间的风衣如孔雀的尾羽,在空中一个旋身优雅地落到了枯井边。 玄葳一把扯下风衣往旁边一扬,衣服展开落下,遮住了地上女孩光裸的躯体。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玄葳的身影已经跃入井中,闻浪只能捕捉到一晃而过的橘色蓬松长尾消失在井口,还有那句,“给我两分钟。” 闻浪笑了下。 也不问问他能不能憋两分钟。 他握紧斧头重新对着豁口狠狠砍了下去。 当然是能的。 曾经的王牌杀手黑豹,唯一输给白鲨的那次,受遍了组织里各种酷刑。 包括被扔进黑暗封闭的水箱里待了整整十四分四十秒。 第144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32) 玄葳落进了一堆白骨里。 井不算深,只有五六米,下面是个地窖似的空间,阴寒得要命。 玄葳掏出了从庙里顺来的黄符纸。 说来也是心酸,正儿八经的一个神,现在居然只能用玄术,跟个道士也没区别了。 这里的气息太过污浊,一点儿灵气都榨不出来,玄葳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咬手指。 血色符咒在黄纸上一气呵成,玄葳目光搜寻一圈,在左上方蓦然一定,符纸脱手而出。 “破!” 符纸吸附之处应声爆裂,潮腥黑土炸落后露出榕树虬曲粗壮的根。 缠绕的根中央散发着隐约的光,晶莹透亮。 纷飞的符纸碎片粘在森森白骨上。 “起!” 奇诡的景象发生了,一块块白骨像有生命一样,自动组装成一具骷髅架子,或站立或膝行,不约而同向着光源处前进。 随着玄葳的指令,撕咬扯断榕树的根须,顺着树根爬上去挖掘那颗发光的石头。 那是变异榕树的晶核。 玄葳和闻浪双管齐下,树干和树根一起受到重创,整棵榕树都开始不管不顾地挣扎抽动。 井壁上蜿蜒匍匐的根茎扭曲着,泥土灰尘不断掉落,直到大块的岩石也跟着砸下来。 井快塌了。 “分!” 骷髅架子如列阵的士兵分开一条道,玄葳的速度快出了残影,一跃而起,牢牢攥住那颗足有拳头大的晶核,整个人悬在空中。 离两分钟还有二十秒。 玄葳另一只手攀着主根,手腕纤细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青筋浮现。 主根附近的分支在她身上鞭笞,留下道道血痕,玄葳面不改色,下一刻,手如利爪,咔一声,将晶核整个儿从根上挖了下来。 像巨兽活生生被掏空了心脏,榕树发出濒死的喘息。 倒计时五秒,闻浪砍下了最后一刀。 树干从地面附近断裂,庞大的树冠轰然栽倒,压垮了一侧围墙,震动声在半山腰久久回荡。 最后一秒,闻浪将其连根拔起的同时,井下的空间也彻底坍塌。 四周地面下陷,唯有榕树原先所在的圆坑里,神色冷然的女孩顺着被拔出的树根,轻盈身躯凌空而起,明媚的橘色裙摆如花朵盛开,而后飘然落下。 宛如这片腐朽肮脏的土地上,仅有的,一尘不染的亮色。 闻浪忽觉他胸腔某处狠狠震颤了一下。 她就落在他面前。 脚步踩在他心尖。 就在他出神的这一刻里,玄葳脸色一凝,猛地朝他扑过来。 闻浪下意识伸手接住那具柔软的身躯,一个天旋地转就被压在了地上。 他一怔,还没来得及调笑几句掩饰他突然沸腾的心跳,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呻吟。 玄葳坐了起来,闻浪回头,看见如一左胸口穿了个洞,还冒着火星子的断枝卡在他血肉里,边缘的皮肤已经被烧焦了。 更远一点的地方,表情木然明显已经迷失在幻境中的小可,抛掉手里燃烧的木枝,几个火球接连次朝他们飞来。 如一调动身体里最后一点异能,化作水流挡下了火球。 与此同时枪声一响,小可的额头出现一个血洞,缓缓倒了下去。 空气中最后的妖异花香散去,四周归于死寂。 玄葳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心想难道是她那一掌劈轻了?不过这树倒的时候动静这么大,震醒了也很正常。 嗯,不是她失手。 闻浪面无表情吹了下枪口的烟。 下一刻突然调转枪头向下,正对着如一的心口,“这么想死,不如我再给你补一枪?” 他根本不需要这个家伙来替他挡,玄葳既然发现了偷袭就不会让他受伤,就算伤了也不会是要害。 再退一步,凭这家伙的实力,即使要挡,即使四肢受伤行动不便,也不至于让自己受这种致命伤。 除非是故意的。 如一脸白如纸,勉力勾了勾唇。 “panther,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他胸口的血流得飞快,在他身下聚成了一滩血泊。 闻浪无动于衷,“不,我不了解你,你更不了解我。” 如一轻咳着,声音弱得几乎要听不见。 “抱歉。”这是他最后一次说抱歉了,“这一次,就当是……我还给你的。” 闻浪垂眸站在原地,双眸陷进睫毛的阴影里。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片刻,不带情绪的声音响起。 “我不需要。” 如一仍旧微笑着,眼里的光却在熄灭,生机也在逐渐流逝。 “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须,咳咳……告诉你。” “那次的药……其实,是闻涛,咳,给我的。” 闻浪瞳孔微缩了一下。 几秒后,蓦地哂笑一声。 多讽刺,事到如今,他竟然也没觉得多意外了。 血液流失,温度流逝,如一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意识正在脱离躯体。 他总算要死了。 真好。 自欺欺人这么久,事实上,他早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他看向不远处被风衣盖着的女孩。 她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恬静,美丽。 玄葳见他挣扎着往前挪,走过去将女孩抱起,回来放到他身边。 如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女孩抱进怀里,眼中再次焕发出返照的光芒。 他亲了亲女孩的额头,望向玄葳。 眼里盈满卑微的渴望与乞求。 他执着地望着,直到那光芒一点点变得空洞。 在它彻底消逝前,终于听到玄葳给了他答案。 “如果你的灵魂能撑到赎完所有罪孽的那一世。” “你会再见到她。” 风起,风又止。 男人拥着他心爱的女孩,手里攥着红布条,微笑着在血泊中闭上了眼。 …… 玄葳坐在庙门前的大石上,啃着闻浪塞给她的面包火腿,欣赏天际的落日。 榕树一死,幻境自散。 没有黑夜没有断崖,此时又已是山间的傍晚。 身后传来沓沓脚步声。 玄葳没回头,只是伸了个懒腰。 “埋好了?” “嗯。”闻浪应了声,走到她身边坐下。 “没想到你看起来那么讨厌他,倒还愿意给他收拾个葬身之地。” 这世道,别说入土为安,能留个全尸都不容易。 闻浪望着天际最后一缕光,难得没有一贯懒散的笑,也没有那副说着要给人补枪的冷冰冰模样。 他沉默了会儿才道:“我只是讨厌背叛。” 玄葳挑挑眉,表示洗耳恭听。 闻浪眼中浮现一丝无奈的笑意,趁玄葳不注意偷偷捏了下她的尾巴。 又趁她炸毛前开口:“很久以前的事了,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如果你想听的话,也行。” “犬獒效应,听说过吗?” 当年幼的藏犬长出牙齿并能撕咬时,主人就把它们放到一个没有食物和水的封闭环境里,让这些幼犬自相撕咬,最后剩下一只活着的犬,这只犬称为獒。 据说十只犬,才能产生一只獒。 玄葳已经能猜到他接下来的话。 闻浪像个旁观者陈述故事那样,很平静地说:“我和他就是第一批犬里,经过一轮又一轮筛选,最后剩下来的两个。” 他们是组织最成功的作品,被命名为黑豹和白鲨。 第145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33) 闻浪十一岁和闻涛一起被卖进组织。 十五岁被破格提拔到组织总部。 他在血迹斑斑的角斗场上,和另一个同龄的少年像野兽争夺领地那样搏斗,直到两败俱伤,撑着最后一口气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他略胜一筹。 这就是黑豹和白鲨的初次见面。 十六岁,他们一起出了第一次任务。 对手变搭档,出乎意料的默契。 十七岁,在某个九死一生的海港,黑豹替白鲨挡下了致命一击。 于是两个少年第一次有了任务之外的交谈。 他们交换了真正的姓名。 如一说他没有姓。 但他和闻浪一样,和这组织里每一个工具一样,有自己的软肋。 组织拿捏着这些软肋,要他们卖命。 十九岁,闻浪见到了他的软肋。 一个很安静的女孩,美丽而虚弱。 二十岁,有个大人物和组织做了交易,要从他们中带走一个人做贴身保镖。 这是一个脱离组织的好机会。 他们约定好公平竞争。 “然后他背弃了约定,对我下药。”闻浪说着,勾了下唇,分不清是讽刺,惋惜,又或者某种更苦涩的东西。 “对不起……可是,panther,你知道的,我赢不了,而她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我必须要带她走。”闻浪波澜不惊地复述着那人的话,又突兀地笑出了声,“呵,怎么办呢,一想起那种自以为是的愧疚眼神,就手痒得想把人再鞭尸一顿。” 玄葳没有对他的阴间想法表达意见,眨了眨眼,意有所指道:“其实他不这样做也未必会输吧?” 闻浪微顿,挑眉嗤道:“他当然会输。” 玄葳却不肯放过他,“你本来想放水的,是不是?” 空气忽然沉寂下来。 闻浪双手插在兜里,鞋尖踢弄着面前一颗小石子,须臾才冷淡道:“没必要。” “没必要是什么意思?”是放水没必要,还是到头来才发现为他这样做没必要? 闻浪偏头看玄葳,猝不及防向前凑近她的脸,看她下意识后退才哼笑一声,“意思就是没必要问太多,好奇心害死猫知不知道?” 玄葳递给他一个白眼,“话说一半,寿命减半,知不知道?” 闻浪不甚在意地笑笑,“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活不长。” 玄葳噎了一下。 搞什么嘛。 什么叫我这样的人。 听着还怪心酸的。 玄葳轻咳两声,拿出她师傅顷渊教育她的语气:“话不能这么说,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多活的每一天都自有它的意义。比起人类犯下的其他过错,轻视生命才是最不可原谅的。” “是吗?”闻浪眼皮耷拉着,看上去懒倦又疏离,“但是有些人,即使不惜一切离开了牢笼,也无法再像正常人那样生活,那又为什么要多活这些日子呢?” 玄葳:“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正常啊?” 闻浪:“……” 玄葳:“啊,我的意思是,你与众不同,独一无二,所以你活着特别有意义。” 闻浪:“……”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惩罚般地揪了下玄葳的尾巴尖儿。 玄葳差点没跳起来。 闻浪被她瞪了反倒舒坦了,慢悠悠地继续讲故事。 “那次我虽然输了,但他伤得也不轻。” 不知是不是玄葳的错觉,她总觉得这话里带点炫耀。 她故意啧了一声,“男人的报复心呐。” 不过她完全能理解。 毕竟自愿放水和被迫放水是两回事。 更要命的是那种一腔热血喂了狗的憋屈感。 她又随口问了句:“那你伤得怎么样?” 闻浪垂眸道:“忘了。” 玄葳:“……”这也能忘? 闻浪却没再解释。 他确实记不太清了。 因为输了那回后,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像个牲口一样被拖走,经受了各种酷刑。 组织里的规矩,角斗输掉的,都会被惩罚。常规的惩罚强度对于闻浪而言并不难熬。 然而那一次,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那是其他人都无法承受也无法想象的折磨。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问,为什么? 得到的答案是:这就是教给你的最后一课。永远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彻底的信任,哪怕是你出生入死的搭档。一个会心软的杀手,归宿只有死亡。 玄葳忽然想起什么,换了个问题:“如一最后说,那个药是闻涛给他的,你信吗?” “信不信有区别吗?” 嘲讽的弧度爬上他嘴角,“事实就是,他们都他妈的是骗子。” 鞋尖那颗滚来滚去的小石子终于被闻浪一脚踹飞了出去。 “把我当傻子一样的耍!” 闻浪突然就压抑不住了,眼眶蓦地变红。 从几天前从杨庄口中听到闻涛的消息起,到进入活体实验室看见的一切,再到面对故人突然揭露的真相,他其实从未真正平静过。 回忆一旦被掀开一角,被强行封印的情绪就跟着冲破枷锁,涌遍身体每一个角落。 如今再想起,他因为那些刑罚去了半条命的时候,他的好哥哥来看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他的伤势也不是痛骂白鲨卑鄙,而是:“小浪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对别人心软?以后要记住,哥哥才是你唯一能够信任依靠的人。” 他只想笑。 他确实蠢得离谱,好了伤疤忘了疼。 才会被背叛了一次又一次,鬼门关走了一回又一回。 “我是做错了什么才让他要这样对我?” “想方设法让我把他当成支柱,再亲手粉碎一切,他就这么恨我吗?” 闻浪忍不住苦笑一声,隐藏的脆弱和委屈暴露无遗。 “明明,我很快就能带他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他的后脑勺被轻轻拍了两下,仿佛一种无声的安慰。 闻浪抬眸,见玄葳收回手,微仰着脸看他,“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不想离开呢?” “否则就算他真的恨你,也应该利用你脱身之后再下手,而不是在你要带他走的时候搞事。” 闻浪一怔,下意识问:“为什么不想?” 玄葳拄着下巴道:“这就要问本人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准儿他就是更喜欢组织里的生活?” 闻浪沉默片刻,没有否定这种可能,只说:“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如果他说了,你会陪他留在那儿吗?” “……不会。”他不可能心甘情愿当一个杀人工具。 “所以喽,他不想走,又没法霸着你不让你走,于是他想——”玄葳换上一副阴恻恻的表情,“得不到,就毁掉!” 闻浪:“……” 他的表情变了几变,迟疑又挣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玄葳:“一个人活着可以有很多面,你对他又了解多少?” 闻浪:“他八岁到我家,我们一起长大的。” 玄葳捕捉到了关键点,“到你家?” 闻浪淡淡解释道:“我父亲是入赘的,我四岁时父母离婚了,那之后我母亲忙于公司事务,没时间陪我,所以领养了闻涛。” 玄葳:“……”搞半天居然不是亲兄弟? 闻浪自然看出了玄葳的诧异,“这不是更能说明,我一开始的信任并非盲目出于血缘关系,而是经过长时间了解的。” 闻家的童年时光,在后来的黑暗岁月里逐渐变得破碎模糊,但他还记得,在温柔可亲的母亲成为严苛冷厉的闻夫人后,为数不多的温馨快乐,都是闻涛带给他的。甚至后来真正家破人亡,也是闻涛一直护着他。 这些记忆很珍贵,以至于它们被闻涛那一枪打碎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责怪而是想修补。 直到亲眼见到活体实验室里的景象,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闻涛或许……不全然是他认识的模样。 玄葳:“这就是当局者迷。” “亏你还当了这么多年杀手,不是该最清楚么?这世上的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人心更是变幻莫测。” 玄葳抬手指了指庙门上的牌匾。 “知道它为什么叫如是庙吗?” “常言道,佛魔本一体,善恶一念间。” “世事皆如是,本心最难持。” 第146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34) 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两个人都有些累了,加之又到了夜里,所以这晚依然是在庙里度过。 也就是这两人心大,换作其他人,才见过这庙底下埋着那么多骸骨,怕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玄葳手里拿着颗拳头大小的晶核,对着烛光细细地看。 白日在那井下,黑咕隆咚的,只能依稀看出它被一层透明晶质包裹着。这会儿在光下,却能看出些不同寻常来。 它里头竟然是七彩缤纷的,像一枚藏着各种彩虹糖的超大号玻璃珠。 一般而言,每种异能的晶核都有其对应的颜色,彩色的倒是还没见过。 玄葳有了一种猜测。 她把在铺床的闻浪叫过来,把晶核放在他掌心,让他吸收试试。 闻浪也不多问,五指收拢,调动异能。 一瞬间,晶核散发出耀眼的橙金色光芒,把这尚有些昏暗的房间角落都照得亮堂。 金光顺着掌心纹路没入闻浪身体,原本还因为刚升级又大量消耗而有些躁动的异能得到补充,进入平稳状态,连他的疲惫感都一扫而空。 再看晶核内部,原本橙金色的那一部分已经消失了。 看来她猜得没错。 这棵树原本的能力是制造幻境,属于精神系异能,晶核应该是无色透明的。但它吞噬了很多异能者的能量,又因为植物强大的吸收转化能力,使它将这些能量都浓缩储存了下来。 闻浪见状也明白了这颗晶核的特殊。 他正要将它还给玄葳,就听她理所当然开口道:“你拿着吧。” 闻浪挑眉,“给我?” 玄葳:“不想要?” “想。”闻浪笑了下,“就是想问问为什么给我。” “这里面不是还有这么多颜色么,你可以带回去给那群小崽子。” “小……崽子?”闻浪的表情很奇怪,不知是想到什么,有点好奇,又有点拼命压住唇角也压不住的荡漾。 “一个两个的都没成年,不是小崽子是什么?”玄葳的语气还带着对他“雇佣童工”的鄙夷。 闻浪忍不住勾唇,“你们猫族,都是这样叫小孩儿的么?” 玄葳:“……” 什么猫族,她是正经的神族! 历代兽神都是这么叫幼兽的! “是又怎么样?” 闻浪摇摇头,“不怎么样,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她刚刚的语气,让他觉得自己就像崽子他爹。 而她则是数落崽子不上心爹的崽子他…… 唔。 不能说,她要炸毛的。 啊。 不能想,她自个儿说不定都是个崽儿。 他看着对面烛火映照下那一双灵动的猫眼,不自觉问了出来: “就是你自己成年了么?” 玄葳:“……”我都可以当你姑奶奶的n次方了你说我成年了没? 但顶着这身体说这话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擦,这么一想,她这身体,没准还真没成年…… 玄葳拉下脸,转身就朝床铺走去,“睡觉!” 一声闷笑从身后传来,紧接着还有拖着尾音的磁性嗓音:“小崽子是要早点睡,不然长不高。” 然后在玄葳跳起来暴打他之前闪身遁走,留下一句冠冕堂皇的“我去别的房间再找床被子。” 玄葳:……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逼男人这么幼稚且嘴欠呢?! 一张床,两条被,两人就这么躺下了。 玄葳不是第一次和闻浪睡一张床,却是第一次以人形和他睡一张床。 床挺大,中间甚至还能再睡下一个人。 然而半夜的时候,玄葳被挤醒了。 她一睁眼,发现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中间去了,被子交叠乱成一团,而闻浪正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玄葳把自己解救出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捞起自己的被子盖上。 顿了顿,还是把另外那条被子朝闻浪身上胡乱扯了下,才背过身闭上眼。 半小时后。 玄葳看着从背后伸过来锁在自己身前的大手,额角跳了跳。 直接掰,掰不开,男人还要发出那种委屈又可怜的呓语,活像她是抢走他东西的恶霸。 她身体往下挪,钻出他如铁钳的臂膀。 闻浪怀里一空,下意识抱住了还带着她温度的被子。 玄葳无声地睨着那张浓眉紧皱的脸,抓起那条被子就着他的手把他捆了起来,往另一侧推了推,这才躺了下来,拿过闻浪的被子盖上。 被子沾染了男人身上的味道,不浓烈也不难闻,但是很难忽视,环绕在四周,简直就像是、像是还被人抱着那样。 玄葳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重新入睡。 一小时后…… 玄葳又双叒被男人的手脚缠住,火热的气息无孔不入。她双眼无神地瞪着天花板,困倦和愤慨在脸上交替浮现。 “闻、浪!” 她忍无可忍地用上了力气挣扎,“起开!你压着我尾巴了!” 岂料平时警觉得很的男人只是迷迷糊糊地在她颈窝处嗅了嗅,似是感觉到熟悉的气味,就又放任自己沉进梦中。 “我错了……妈妈……别把我关起来……” 声音极轻又含糊,若非就在她耳边,玄葳根本听不清。 这个陌生的称呼让她想到日暮时那场谈话。对于童年时光,闻浪都是一带而过,提及他妈妈时,用词都是书面又官方的“母亲”,甚至是更冷酷疏离的“闻夫人”。 只有在梦里,才会这样呢喃着眷恋又乞求的叠词。 玄葳忽然就能够理解,为什么闻浪一个性情矜傲的富贵小少爷会这么容易接纳一个非亲非故突然来到生活中的哥哥,不仅没有一般孩子的警惕排外,还产生了很深的信任依赖。 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小,没有为自己争取和反抗的能力。 父亲突然离开,母亲性情大变,只有他还孤零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只能抓住伸到他面前的那只手,不管那只手是谁的。 他云淡风轻带过的那些年,不提起还好,一旦提起,就会回到梦里来反复缠绕。 玄葳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这么大个人了还非得抱着点什么睡,到底谁才是小崽子啊……” 第147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35) 玄葳不知道的是,此时她口中那群真正的小崽子,比她更加彻夜难眠。 彩虹帮的孩子们已经在废墟上挖了一夜一天。 一开始秦子晖带人帮着一起挖。 后来黎瑾瑜用精神异能查探后,告诉他这里面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 秦子晖放弃了,即使他也很难受,但他作为队长更要顾全大局,此处的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他不能置其他队员的安全于不顾,继续浪费时间挖一具不知道还完不完整的尸体。 他按住双手已经血肉模糊的红发少年,缓声道:“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这附近丧尸太多,随时可能聚集,太危险了。” 小红一言不发地甩开他的手,依旧奋力地往外搬碎石块。 “瑾瑜说,这里面,已经没有活着的……” “滚开!”小红大吼一声,将秦子晖狠狠推了个踉跄。 少年一双眼布满红血丝,嗓子因为疲惫干渴变得无比沙哑,那头凌厉耀眼的红发似乎也失去了光泽,变得枯萎。 “浪哥还活着!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秦子晖没有生气,作为一名出生入死的军人,他很了解失去战友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眼中浮现一层痛色,提高了音量,像要点醒少年:“他最后一句话是叫你跑,你还不明白吗?闻浪不会允许你们做这样鲁莽又愚蠢的选择。” “放屁!”小红吼得比他还大声,就像是拼命想证明什么,“你懂什么?!” “浪哥说让我们跟着他,跟着他你懂吗?”就在一周前,在那个他们第一次一起庆祝的跨年夜,浪哥还重复了一遍,说既然要跟着他,就别跟丢了。 “我这辈子只认他一个老大,上天入地都只跟这一个,你懂不懂!不懂就滚!” 小红一把抹去不知何时夺眶而出的泪,又恶狠狠瞪了秦子晖一眼,埋头继续去挖,鲜血顺着几可见骨的手指落进废墟里。 秦子晖缄默地站着。 片刻后,他走到看上去最为冷静的小白身边。 还没等他开口。 “你们走吧。”银发少女抛开一块砖,将掉落的额发粗鲁地往后捋了捋,露出被灰尘血迹弄脏的冷脸,“不用管我们。依我对老大几次心理测验的结果,他虽然不怎么想活,但也不会选这么窝囊的死法。” 小蓝从他身后走过,突然开口道:“秦队长,我想你应该知道,当初组织要倾塌的时候,也没人管我们。” “除了浪哥。” 秦子晖默默看着蓝发女生有些虚弱的背影走远。 她一条手臂之前被丧尸喷的火球烧伤,此刻还包扎着白布条,只能用另一只手握着钢筋挑开砖块。随着身体使力,白布条上不断渗出血色,很快就浸湿了,她也没顾得上去换。 小青他们几个是后来跟着程冽进来的,此时也都在废墟上忙活着。 小绿小心翼翼地放出藤条搬运,怕造成二次坍塌,而其他人甚至不敢随便用异能,怕会误伤废墟里那个不知道还在不在的人。 才十二岁的小紫因为个子小,容易被绊倒,手肘和膝盖都磨破了皮。但平时最爱撒娇的他一声也没有吭,只是拍拍手爬起来继续跟着哥哥姐姐干活。 只是当他们把大楼炸塌前闻浪所在的位置几乎都挖空以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小紫才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很努力地憋着没有哭出声,只是偷偷拉了拉小黄的袖子,叫了平时绝不会叫的称呼。 “哥哥,老大他……”后面的话因为难忍的哭腔而模糊不清。 小黄比平时更沉默。 他只是蹲下来,用最干净的一块袖子擦了擦小孩儿的眼泪。 “他没事的。”他哑着嗓子,不知道是在说给对方听还是自己听,“我们会找到他。” 秦子晖看着他们,忽然想起当初他潜入组织当卧底,秘密和闻浪达成合作,许诺事成后将会给予报酬。 他还记得闻浪当时似笑非笑的表情。 “报酬?几个零啊?” 他说了一个数字。 闻浪闻言哼笑一声,“你们倒是舍得。” “可惜这钱我拿着烫手,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吧。”他懒散地往沙发上一靠,“两个条件,答应我就干。” 秦子晖:“什么?” “一,我要带我哥离开,从这里除名,以后这儿相关的一切都和我们再无干系。” 秦子晖:“可以。”他来找闻浪之前做过调查和考量,也能猜到他会提出这个。 “第二条呢?” “二。”闻浪漫不经心地将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撩起眼皮看他,“训练营里那些,应该都不在你们重案名单上,想离开的,给个机会,放他们走。” 秦子晖斟酌了会儿,也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那些小喽啰很多也是被迫进入这里卖命,大多还没来得及被派出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放了也无伤大雅。 不像闻浪,在他们名单第一行,重点加粗,被划为绝对危险人物。 但他还是力排众议提出了找闻浪合作的计划。 一方面,是因为闻浪这样的人其实是双刃剑,用得好了,绝对能帮他们减少伤亡,事半功倍。 另一方面,是因为排除他的军人身份,仅从他个人角度,他甚至有点儿欣赏闻浪。从他的调查中,知道了组织排名第一的杀手拥有自主选择任务的权力。 闻浪选的任务都是最危险的。 很多人以为他是寻求刺激。 但秦子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闻浪杀的那些任务目标,无一不是穷凶极恶的存在。说得直白点,就是黑吃黑。 会不会有这样一个杀手,不顾一切爬上最高位,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天真执拗地想着,化作黑暗吞噬黑暗,就能在心里某处留下最后一点纯白。 如果是,他想给这样的杀手一个机会。 而秦子晖没想到的是,那个杀手会坐在对面,请他也给其他人一个机会。 秦子晖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但生活在伟光正的环境里,闻浪是他生平很少见的那种人。好奇和新鲜感驱使着他问出口:“为什么?” 他设想中的闻浪,或许不愿加害无辜人,但绝不是会多管闲事的性子。 彼时,闻浪随意把玩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打火机,幽蓝色的火焰在他指尖翻转跳跃。 “秦长官说是为什么?”他戏谑着反问道,火苗映在他眸中忽明忽灭,让秦子晖有种被看穿心思的感觉。 如今,秦子晖站在荒凉的废墟前,静默地看着这群发色奇异,放在末世前绝对会被家长们当成反面典型的少男少女。 他好像忽然就有了答案。 第148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36) 彩虹帮的少年就这样又挖了一夜。 越挖越绝望,越挖越心寒。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亲吻脸颊,和泪珠一起往下滚。 恍惚抬头看,漆黑的夜里,竟然开始落雪。 自入了末世,连雨都很少下。 这场雪来得突然,却下了整整三日。 世界一片纯白,短暂地覆盖了所有疯狂腐朽、狼藉不堪。 这三日里,连丧尸都不怎么活动了。 可人们心中却生出不好的预感。 像是风暴前的宁静,令人压抑不安。 彩虹帮挖平废墟,又找遍了m市基地附近所有角落,仍旧不肯放弃。 他们在回s市基地的路上一边打听一边寻找,希望得到一点闻浪已经脱身先回了基地的可能性。 直到推开基地小别墅门的那一刻。 冷冷清清的客厅,宛如他们空空荡荡的心。 那个总是懒洋洋躺在沙发上撸猫的身影被挖走了。 他们像在雪地里迷路的幼崽,忽然间失去了方向,茫然又无措。 …… 而他们苦苦寻觅的一人一猫此刻在哪里呢? 玄葳望着四周还覆着一层薄雪的山林,只想叹一句: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没错,他们还在山上。 时间回到五天前的早晨。 刚发现落雪的时候,他们就决定等雪小一些,尽快下山。 怎料雪不仅没有停的趋势,还越下越大,很快就彻底把路封住了。 两人只好继续待在庙里,一等就是三日。 雪停了也没法立刻走,因为到处白茫茫的,下山的路都分不清。 玄葳其实无所谓,她本性又懒又宅,不着急做什么的时候就爱咸鱼瘫,这种天气更是不想动弹。 但闻浪也一点儿不着急的样子。 玄葳:“那群小崽子应该快急疯了吧?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啊。” 闻浪:“担心什么?”他又不是真的爹,要时时操心事事负责。 而且,“我手下不养废物。” 要是这么点事儿就乱了阵脚,真是白瞎他教了大半年。 玄葳窝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百无聊赖地玩自己的尾巴,闻言慢腾腾地应了一声:“哦。” 真是冷酷无情的家伙。 有时候,连她也搞不太清楚闻浪的心思。 说他不在意那群孩子吧,他确实护着。但要说他有多上心吧,又不见得。 就像她也不太明白,闻浪现在对她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看上去是比她当猫时更亲近了,可好感度又没变。 哦不,准确来说,是变幻莫测。 那天早上他抱着她醒来的时候,她明明感应到莲熙灯亮了一下,但很快又灭了。 快得她以为是幻觉。 然而这三天里,剩下那五分之一的灯瓣亮了就灭,灭了又亮,反复几次后,她不耐烦地把刺头揪出来问这灯是不是被它玩儿坏了,委屈得刺头大声喊冤。 既然灯没有坏。 那就只能是闻浪脑子坏了。 玄葳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神秘兮兮地捂着什么东西从门外进来,让她猜。 玄葳当然不猜。 闻浪唇角微微下抿,眼尾也垂下来,看上去竟然有一丝可怜,像只捕猎成功却献宝失败的失落大猫。 “我抓了很久的。” 玄葳明知道他这模样是装的,还是忍不住嘴角一抽。 即使不晓得他抓了啥,但是,“你吃饱了撑的抓人家干什么?” 闻浪抬眼看她,眸子有点亮,“给你的。” 他说着摊开了手,露出掌心里瑟瑟发抖的小东西,邀功一样,“猫咪不是喜欢玩这个么?” 玄葳一看,顿时沉默了,“……” 猫捉老鼠。 没毛病。 但是大哥。 你看我像这种接地气的猫吗?? 而且这踏马是松鼠啊松鼠! 不能因为这只尾巴秃了点就这样侮辱人家吧! 闻浪见她一直盯着松鼠尾巴看,轻咳一声,“它溜得太快,我抓的时候,就,不小心揪掉了几撮。” 玄葳:“……” 你这踏马叫几撮? 她无语片刻,到底还是把遭了无妄之灾的小家伙接过来,不动声色地释放了一丝魂息。 兽神的气息,即使是一星半点,安抚这只凡间的小可怜也完全足够了。 原本还懵逼着的红腹松鼠一瞬间就恢复了清醒,身体不抖了尾巴不疼了,而且变得比原先更精神抖擞。 妈妈呀!我出息了! 这可是传说中兽神大人的赐福啊! 足以让它的名字传遍它们松鼠一族,流芳百世,被所有子孙后代铭记羡慕了! 闻浪看见松鼠突然支棱起来的样子以为它又要跑,正要伸手逮住它,就见松鼠在玄葳手臂上挪了挪,朝向她,然后…… 两只前爪将那枚一直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放的超大号松果举起来,非常虔诚地捧到玄葳面前。 像是献出了它最宝贝的礼物。 玄葳脸上没什么波动,唯有眼底划过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抬手想摸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结果下一秒眼前一晃,小东西又回到了闻浪手中。 闻浪毫不客气地捏着它的后颈,任凭它四爪在空中挣扎,冷不丁站了起来。 玄葳疑惑地看他,“你又干什么?” 闻浪转身就走,“这只不好,换一只。” 玄葳:“?怎么就不好了?” 闻浪:“太谄媚了。” 玄葳:“……” 松鼠:“……” 放开我!你这贼喊捉贼的心机人类! 就这样,只有松鼠受伤的日子又过了两日,雪终于化了一些,下山的路也能看见了。 但这段路程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有些凶险。 看似宁静的洁白之下蛰伏着重重杀机,一个不注意就会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变异植物甚至动物冒出来偷袭,雪地成了它们最好的保护色。 后来闻浪干脆将膝盖以下金属化,把玄葳背起来,他防着地下,玄葳则注意头顶。 这样一来,行进速度慢了许多,早上出发,晚上才到了山脚下。 两人查探之后找了附近一间空屋子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再出发回s市基地。 他们心中都隐约有感觉,接下来一路怕是更难走。 山上原本不该有这么多变异动植物的。 是这场诡异的大雪加速了它们的变化。 动植物尚且如此,那么丧尸呢? 第149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37) 距离彩虹帮回到s市基地已经过去了一周。 他们一如既往执行着基地任务,搜集物资,在其他人面前也没有表现出颓丧悲伤,只是固执地在做任务的同时寻找打听闻浪的消息。 他们坚信他们的老大还活着。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趁火打劫,还有人来劝他们加入别的队伍。 不危及利益的他们一般都冷眼无视。 老大说过,和傻逼纠缠会拉低自己的智商。 但也有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 譬如此刻,小红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对面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雷区蹦迪的人。 这人叫侯志,绰号猴子,人如其名,长得也尖嘴猴腮。 喜欢秦子依又顾忌着程冽所以不敢追,反倒知道秦子依喜欢闻浪后,几次三番在背地里冷嘲热讽,话里话外无一不是暗指闻浪就是个靠长相的小白脸,靠裙带关系才和秦子晖走得近,被基地器重。 有一次他大放厥词时正好被小红听到,当场就把人怼得面红耳赤。 按理说一般人有过这么一次后总会因为羞耻而收敛,但就是有这样一种人,掌握了不要脸的精髓——对,我不敢正面和你刚,但我就是要背地里恶心你。 和侯志一比,小红觉得连程冽都顺眼了,比不比得过是一回事,但好歹人家敢为了喜欢的人正面挑战,而不是跟个跳蚤一样总是暗戳戳逮机会咬人一口。 闻浪出事的消息传出来后,侯志无疑是最高兴的人之一。他觉得这恰好验证了他的说法,闻浪根本没有某些人传得那么厉害,否则这次去了这么多人怎么单单就他出事了呢? 许是冤家路窄,小红几人今天出完任务回程路上,就和侯志所在的队伍撞上了。 今天又没有闻浪的消息,几人原本没心情搭理侯志的挑衅,直到小红又一次捕捉到这人看向小青不怀好意的猥琐目光时,恶心的情绪攀至顶点,冷着脸挡在了小青面前。 “再用那种眼神看她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侯志小心思被戳破,脸上一讪,随即又不屑道:“看几眼怎么了?当自己是冰清玉洁的天仙吗?还是基地首长的女儿?” 首长女儿便是秦子依。 其实要说侯志有多么钟情秦子依倒也不见得,无非是贪慕这层身份,加之秦子依的长相是他喜欢的清纯女神款。 自己是什么人就会以什么心思揣度别人,所以才会在闻浪得到秦子依的青睐后那样编排闻浪。 小青的相貌和秦子依接近一种类型,要不是那头发颜色乍一看有点雷人,妥妥初恋脸。 这恰好很戳侯志的某种癖好,于是又开始淫者见淫,“怕不是早被姓闻的玩烂了吧。” 片刻死寂。 小红眼中压抑的戾气骤然狂涌,“你他妈,说什么?!” 侯志还在一副自以为看穿的样子逼逼:“看看,被我说中就恼羞成怒了?都是男人也别装了,姓闻的整天一副无欲无求谁也看不上的样子来吊着秦小姐,我看根本就是家里养着几个解馋的。” “我说,闻浪都死了,你们早晚要另谋生路的。”侯志看着小青邪笑,露出一口大豁牙,“这位小美女要不要干脆跟了我?我不嫌弃的,还会让你——啊!” 他话没说完就被小红一拳揍翻在地。 “我艹尼玛满嘴喷粪的恶心玩意儿!今天老子就把你舌头割下来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两人缠斗在一起,侯志那边的人一看他落了下风二话不说开始动手,这边小青小绿见势不对也上去帮忙。 两拨人就在基地门口大打出手,异能和武器轮番上阵。 彩虹帮今天只有他们三人出任务,对面却有七个人,纵然三人的实力在异能者中可以排到中上,也经不住对面人多。 基地里有许多人纷纷看起了热闹,甚至还有那不安好心爱挑事儿的跑去通知了两边的队伍,于是小蓝几个和侯志那边队长几乎同时赶到。 眼见事态有失控的趋势,基地管事的便出来阻止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黎瑾瑜。 秦子晖这两天带队出任务去了还没回来,而黎瑾瑜自从上回在m市基地不再藏拙展露了稀有的精神异能,回来地位就直线上升。 又因为本就出身军人世家,加之和秦子晖的未婚夫妻关系,理所当然成为了秦子晖、程冽之外s市基地第三位年轻的掌权人。 其实黎瑾瑜早半个小时就收到了基地门口在闹事的消息。 但听说其中一方是彩虹帮的人后,她动作就缓了下来。 “等等再去。” 被秦子晖留下来帮忙理事的副队长:“等什么?再晚点搞不好就真有伤亡了。” 黎瑾瑜淡淡瞥他一眼,坐回位置继续看文件,“让你等你就等,认清现实总要点时间。” 副队长:“?” 黎瑾瑜没再解释。 说得太明白,怕秦子晖回来听了要怪她。 她知道秦子晖跟闻浪有那么点交情在,虽然她认为这不过是秦子晖一厢情愿而已。 闻浪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付出真感情。 前世死去时她最后那一眼还历历在目,闻浪作为丧尸王留给她的阴影始终未散。 所以虽然她对闻浪的死还有些疑惑,但他死了这件事确实让她松了口气。 至少这说明,她重生带来了蝴蝶效应,她不会再踏入前世的结局。 然后她动了把彩虹帮那群孩子收到麾下的心思,但她知道这并不容易。他们太固执了,需要吃点苦头才能认清眼下他们面临的是什么境况。 闻浪做人做事都太独,招致的嫉妒仇怨太多,若一直拥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实力还好,一旦跌落,那必然人人都要来踩上一脚。闻浪一死,剩下这群孩子肯定会成为那些人打击报复甚至瓜分蚕食的对象。 一棒子他们能扛住,两棒呢?三棒呢? 等他们彻底尝到被排挤打压的滋味,自己再去给个甜枣,那才会有效果。 她慢悠悠地又批了几份文件,才带上人浩浩荡荡往基地门口去。 远远就看见各色头发的少男少女被好几波人围在中间。 第150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38) 小红摇头拒绝了小蓝的搀扶,撑着受伤的腿跟个没事人一样站着,甩了甩皮开肉绽几可见骨的右手,脚尖一下一下地碾着一小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对面侯志鼻青脸肿满嘴鲜血躺在地上,露出短了一截的舌头呜呜叫骂,他们的队长则脸色铁青。 小红丝毫不惧地嗤笑一声,“你们的人嘴太臭,爷爷我替你管教管教,不用谢,免得他真当自己是个爹了。” 那个队长直勾勾盯着他,磨着后槽牙挤出一丝危险的笑,“真是好大的威风。” 他给周围其他几个看热闹的队伍使了个眼色,“王队长,赵老大,你们看,咱们和闻浪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今天也是赶巧了,要不一起替他管教管教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被点到名的两人都曾败在闻浪手里脸面尽失,正愁没机会报复,这会儿当然不会放过。 他们完全没有在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的自觉,这种事他们原本就没少干。如今这世道,要脸干什么?能当饭吃吗? 彩虹帮的少年们不约而同背对背围成了一圈,他们身上或多或少挂了彩,小白被围在中间,镇定地放出异能给他们治疗。 眼看战局一触即发,围观人群突然分开,黎瑾瑜带着基地护卫队走过来,冷声呵斥:“基地管理条例第三条,任何人不得打架互殴,寻衅滋事。不守规矩的,是想收拾包袱滚蛋了吗?” 几个队伍负责人面面相觑,心有不甘,但到底不敢跟管理层撕破脸。侯志的队长和黎瑾瑜一番交涉后,揪着是小红先动手这点索要赔偿,否则事情没完。 黎瑾瑜让人去请秦子依过来给他们队的伤员治疗,然后又走向另一边。 她选择和年龄最大看起来也最沉稳的小蓝交谈,压低声音说得隐晦,但她相信小蓝能听懂。 小蓝也确实听懂了。 这个年轻又有野心的女人想让他们加入她的队伍,她会保证他们在基地里的地位比从前更高,之后再也不会受到排挤欺负,眼下的事也能替他们摆平,不会让对方来找麻烦。 的确是诱人的条件。 但小蓝平静地和黎瑾瑜对视了片刻,坚定又缓慢得摇了摇头。 “黎小姐,多谢您的好意,但小红没错,我不会替他认,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 黎瑾瑜故作叹息,“可确实是他先动的手。” 小蓝一脸云淡风轻地说着与表情截然不同的话:“那是因为那只猴子先犯的贱,这不是第一次了。彩虹帮是一体的,冒犯小青就是冒犯我们所有人,小红不动手我们也会动手,更何况他还侮辱了浪哥,割他舌头都是便宜他了。” 黎瑾瑜:“我很欣赏你们的骨气,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刚极易折。” 小蓝:“那我们也要在被折之前先折了想折我们的人。” 她说这话时还定定看着黎瑾瑜,仿佛是在暗指什么。 黎瑾瑜:“……”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免提高了些,语气也硬了几分。 “少年人热血上头争一时意气可以理解,但这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你们当真想清楚了?” “非常清楚。”小蓝一字一顿。 总归他们的血,只为想流的人而流。 黎瑾瑜冷笑一声,“知道你们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吗?谁教的你们这么倔?” 她想说有时候要学会低头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可还没说出口,就被人群外传来的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我教的,黎小姐有意见?” 包围圈从黎瑾瑜方才过来的反方向被分开,看热闹的人纷纷傻了眼站在原地,被来人轻飘飘扫了一眼才见鬼似的连退了数米远。 跟夹道欢迎似的,阵仗比黎瑾瑜还大。 彩虹帮的少年们循着人群里此起彼伏的惊呼不敢置信地转头望去,几乎是刹那间就红了眼眶。 不远处,男人黑色风衣下的轮廓挺拔而悍利,双手抄兜闲庭信步般走过来,唇边上翘的弧度懒散随意又熟悉。 小红最先反应过来,原本又拽又臭草原孤狼似的脸秒变家养憨批哈士奇,欣喜若狂地男人扑了过去。 “浪哥!” “浪哥呜呜呜呜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呜呜呜呜……” “我好想你呜呜呜呜……你吓死我了……” 闻浪:“……” 他无情地推开蹭了他一身鼻涕眼泪的狗头,“起开。” “刚才不还当爷爷当得起劲么,在你孙子面前哭,要脸?” “我才没有那种不孝子孙。”小红抹了抹眼泪,“再说了,我是爷爷,你不得是太爷爷,在爸爸面前哭,不丢人。” 闻浪:“……”我也没有这种傻儿子,谢谢。 玄葳原来只是看戏不出声,这会儿也没憋住笑了一声。 爽啊,她被闻浪噎了一路,总算也有人能噎到他了。 这一笑,小红的视线就落到她身上了。 刚刚只顾着喜极而泣,没注意浪哥还带了个漂亮女孩儿回来。 穿着和浪哥同款不同色的长款风衣,带了个黑色棒球帽,长得精致娇小,气质却有些清冷。 站一起还挺登对。 这是小红冒出的第一个想法,随即就话不过脑脱口而出了。 “这是……太奶奶?” 玄葳:“……” 沉默。 无尽的沉默中,一声乐不可支的低笑溢出,突兀又清晰。 在玄葳的死亡凝视转移到他身上前,闻浪及时收了笑,轻咳一声,粗鲁地揉了把小红的狗头。 “瞎叫什么,一边儿去。” 小红下意识退开了点,呆呆摸上自己凌乱的头毛,回忆了一下闻浪方才的语气和动作。 根据他的经验,这是龙心大悦的表现。 唔。 所以,他猜对了? 小红又去偷瞄玄葳棒球帽的下那张冷脸。 目光刚溜过去,正对上那双琥珀色眸子压着眼尾斜睨过来,上眼睑绷得又长又薄,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小红一震,赶紧把视线移开了。 妈呀,这气场。 怪不得能被浪哥看上。 太奶奶无疑了! 第151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39) 小红刚退开,小紫就跟发小炮弹似的也扑过来了。 这孩子不比其他哥哥姐姐能掩饰情绪,那一嗓子又一嗓子嚎得闻浪头疼。 但闻浪好歹没直接推开他,只是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大拇指拭去他脸上的脏污,难得哄了几句。 小紫抽噎着,仍是挂在闻浪腰上不肯放手。 最后还是被小红给扒下来的。 闻浪径直朝人群中心走去,那几个刚刚还叫嚣着要给小红教训的队长瞪大了眼,身子一抖,随着他的靠近下意识往边缘退去。 闻浪勾着唇,眼神嘲弄,“怎么?不是说不打不相识么?几位这是不欢迎我回来?” 队长们:“……”谁他妈要欢迎你啊!你怎么就没炸成灰呢! 一人咽了咽口水,干笑道:“咳,呵呵,哪能呢,这不是,还以为你……你说你既然没事,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谁说我没事?”闻浪又悠悠向前走了两步,“这不是去鬼门关走了一回,阎王爷不肯收我,说他那儿太冷清,非得让我再来带些人走吗?” 几人的表情僵在脸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颇有些滑稽。 实在是闻浪给他们留下的阴影太深了——他们嚣张归嚣张,到底是惜命的,不像闻浪,疯起来压根不要命啊!偏偏他还命硬! 几人疯狂给黎瑾瑜使眼色,示意她快说几句。 可黎瑾瑜此刻脑子里也十分混乱,看见闻浪出现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惊涛骇浪不比任何人少。 她甚至在想,在那种情况下闻浪居然还能死里逃生,那他是不是注定要成为丧尸王?她是不是还会走上前世…… 不! 绝不可以! 黎瑾瑜勉强稳了稳心神,继续摆出管理者的姿态,只是声音还是不可避免有些发紧:“闻老大和你们说笑的,都是一个基地的人,有些误会摩擦很正常,解决了就好了,没必要太较真。” 几个队长立刻附和:“是啊是啊,开个玩笑而已嘛,我们还犯不着和几个小孩计较。” 他们自以为找到了台阶下,而闻浪嗤了声,直接就把台阶给劈了。 “行啊,那你们应该也不介意我开个玩笑了。”他说着抬手打了个响指,身边忽然凭空出现了数十发子弹,就那样悬浮在空中,直指对面的人,只等他一声令下,就会自动发射。 闻浪回来的一路上杀了不少丧尸,升级后的异能也随之运用得愈发熟练,现在已经能随心幻化和操纵武器了。 而此刻的队长们:“……” 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子弹头,像几十只虎视眈眈的眼睛,盯得他们瞬间双腿发软。 与此同时,在场的异能者们也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异能波动,惊讶有之,羡慕嫉妒亦有之。 他们万万没想到闻浪不仅没死,还因祸得福跨过了异能瓶颈,直接升到了五级! 要知道在场其他人最高就只有三级,在外出任务的秦子晖也还是四级,如此一来,闻浪就成了目前基地中异能等级最高的人。 本来闻浪那一空间堪比一支军队的武器就已经很令人忌惮了,这下岂不是更无人敢惹? 黎瑾瑜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她知道闻浪未必给她面子,却不料他会这样赤裸裸地威吓。 可她已经出了这个头,唯有硬撑着继续下去,“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放心,开玩笑嘛,我很有分寸的。”闻浪懒洋洋道,觑了正在给侯志治伤的秦子依一眼,“这不,有治愈异能者在,死不了。” 闻浪这一眼不带任何感情,甚至他都认不出来这就是对他示好过很多次的秦家千金,但在秦子依眼里就截然不同了。 虽然她因为闻浪的无动于衷已经放弃追求了,但还是会因为他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而心跳加速,至少闻浪认可了她的能力不是吗? 鼻青脸肿满嘴鲜血的侯志好不容易接触一次心中的女神,却是以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而他最讨厌的人,只是居高临下站在那儿,就把所有人包括秦子依的注意力全夺走了。 这样惨烈的对比让他此刻对闻浪的嫉妒和恨意达到了顶峰。 凭什么! 凭什么闻浪就能长一副好皮囊,有一群傻了吧唧就知道听他话的追随者,还轻而易举得到了秦小姐的青睐,甚至连老天爷都眷顾他,楼都炸塌了也炸不死他! 自己会这样躺在这里都是闻浪害的! 总有一天他要把闻浪踩在脚下! 总有一天…… 侯志说不了话,可是依然用眼神死死瞪着闻浪,那些丑恶的情绪几乎要化作利刃刺出猩红的眼眶。 闻浪对这种杀意何其敏感。 太多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 然后…… 闻浪面无表情地动了下手指。 刹那间数颗子弹飞出,精准无误地命中了侯志的四肢和眉心,爆出朵朵血花。 然后,那些人就再也没机会这样看他了。 “啊——” 惨叫声响起,却不是侯志的,他连吭声都来不及就失去了声息,唯有一双死不瞑目的眼还瞪着,阴戾可怖。 秦子依一边叫一边慌乱地抹着身上溅到的血迹,往后跌坐在地,显然被吓到了。 围观群众也爆发出一小阵惊呼,谁都没想到闻浪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当着众人面杀人。 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的小绿几人一边感慨浪哥似乎更加凶残了,一边又叹道浪哥还是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这下秦小姐总该彻底死心了,以后看到咱浪哥不做噩梦都算好的。” 小红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正抱臂看戏的玄葳,忽然露出诡异的微笑,偷偷和几人咬耳朵道:“你们懂什么?浪哥这是怕正牌媳妇儿误会,所以就自己先清一波桃花!这才是守男德的好男人!” 听力是常人好几倍的玄葳:“……” 突然觉得,闻浪不急着回来是对的。 这些小崽子,果然还是缺少生活的毒打! 彩虹帮几人在这边聊起了天,那边的氛围却已降至冰点。 黎瑾瑜将秦子依扶起来护到身后,硬梆梆道:“你这样,坏了基地的规矩。” “我哪样?”闻浪似笑非笑,冷漠的视线扫过众人,“我本来就是这样。是我最近脾气太好,才让你们以为我是个守规矩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一怔。 是的,他们怎么能忘了,为什么他们会忌惮闻浪? 是因为他刚来基地那会儿,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一动手必见血。 他本来就是杀手啊,杀手怎么会在乎手下亡魂多几条呢? 彩虹帮的人闻言也愣了愣,却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浪哥这几个月确实脾气好了些,头痛没那么频繁,也就没那么容易暴躁。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就是从小金子来了以后。 于是问题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小红这个猫奴最为激动,率先喊出声:“对啊!小金子去哪儿了!怎么没和浪哥一起回来?” 不远处,玄葳一脸淡定地揉了揉耳朵。 第152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40) 闻浪倒也没有真的要了那几位队长的命,看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又恐吓一番就收了手。 杀一个小喽啰算是威慑,足够让他们安分一段时间,再杀了这些领头的,少不了跟管理层一顿掰扯,要是再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他嫌烦。 闻浪将黎瑾瑜一干人搅得心神不宁,最后云淡风轻地丢下一句:“有什么意见,让秦子晖来跟我说。” 然后也不管黎瑾瑜脸色多难看,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带着彩虹帮的人回小别墅去了。 经过基地的关卡时守卫还试图拦下玄葳这个陌生人,被闻浪锐利目光一瞥顿时打了个寒噤,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放行,刚旁观了一切的他们也不想在这当口触煞神霉头。 倒是玄葳看上去好说话得多,看他们战战兢兢的模样还露出了个微笑,主动配合了他们的登记和检查。 守卫小小声:“能麻烦您摘一下帽子吗?” 闻浪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正想打断,伸出的手就被玄葳不动声色地按了回去。 玄葳勾着唇,“当然可以。” 接着非常坦然地摘下了棒球帽递给他。 一对毛茸茸的耳朵瞬间弹了起来,粉嫩的耳尖还在空气中颤动了几下。 闻浪被按住的手顿时一紧,反握住玄葳的手,同时向前一步将她半挡在身后,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然而他做好了被质问甚至攻击的准备,对面守卫脸上却没有半分波动。 何止没有波动,简直就像完全没看见似的。 检查完帽子又客气地递回给玄葳,“没问题,您可以走了。” 闻浪又去看身边少年们的反应,也是一幅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甚至于他们对两人交握的手的兴趣都比玄葳那对耳朵大。 闻浪心知有哪里不对劲,但面上毫无异样。 直到走出去好一段,才压低声音在玄葳耳旁问了句:“你做了什么?” 温热气息拂过,玄葳觉得有点痒,目不斜视地往另一边歪了歪头,“小把戏而已。” 方才那种情况,要是遮遮掩掩反而叫人起疑,她也不想自找麻烦,所以用了点障眼法掩饰过去了。 按规则来说,她化形以后,在这个世界就只能积累功德值不能再使用了,但是谁让她现在还是半只猫呢? 至于功德值,回来的路上那些丧尸可都是行走的功德,她收割起来方便,花起来也就没那么心疼了。 闻浪看她不想多解释也没再问,知道她能应付就好。 只是他们这耳语的模样被身后不远处的少男少女看见,少不得又是一番对两人关系和玄葳身份的猜测。 他们有好多话想问,岂料闻浪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训了一顿。 崽子们:“老大你怎么才回来呀,我们都担心死了。” 闻浪:“我看我还是回来得太早,再晚一点正好赶上给你们收尸,挺好。” 崽子们:“……” 闻浪:“怎么,我说错了?不是中二病犯得挺起劲,分分钟想跟人家同归于尽?” 崽子们:“……” 小红满脸不可置信的委屈,“浪哥,你刚在外面不还说是你……”教的。 闻浪一记眼刀飞过去,“嗯?” 小红还在试图挣扎,“可是不这样的话,那女人就要我们跟她,我们怎么可能屈服嘛!” 闻浪靠着沙发翘起二郎腿,语气嫌弃,“谁要你真的听她的了?假装不会吗?亏你以前还搞情报工作的,连俘虏和卧底都分不清!” 小红:“……” 同为情报工作者的小蓝:“……” 是他们单蠢了。 毕竟自从脱离组织以后,跟着闻浪直来直往仗实力欺人后,他们已经很少用些暗戳戳的手段了。 闻浪似是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冷笑道:“我教你们用拳头说话,可没教你们对付不要脸的还讲什么规则义气。” 黎瑾瑜敢趁他不在强挖他的墙角,没成功也就罢了,若当真“挖走了”,他一定会让墙角变成她自掘的坟墓。 彩虹帮少年们一阵默然。 总觉得浪哥这次回来,气场好像更强了些。 准确来说,是情绪更外放了。从前他也会让人觉得危险,但很少能让人察觉到某种类似于生气的情绪。如今这样倒更鲜活,像一柄刀雕上了花纹,不再只有冷峭和锋利。 眼见年长些的小红小蓝被批蔫了,排行老三的小绿自觉有义务站出来。 斯文少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细长眼划过一丝精光。 “老大。”小绿笑眯眯地,丝毫没有在转移话题的心虚,“教训咱当然是要的,不过在这之前,把人家姑娘晾在一边是不是不太好啊?” 他目光转向一边的玄葳,语气促狭,“不先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霎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靠在沙发上捧着杯子自顾自喝水的人。 玄葳不动如山,任他们打量。 几秒后,闻浪开口了。 “玄葳,我们的新成员。” 众人静静等了会儿后,“就……没了?” 闻浪想了想,补充道:“你们怎么对我的,以后就怎么对她。” 少年们心里惊了一下。 这是嫂子实锤了? 可就算是嫂子,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得老大如此重视了吗? 闻浪一看他们表情就知道在疑问什么,破天荒多解释了句,“实验楼爆炸时候,是她救的我。” 这下少年们再没疑问了。 老大的救命恩人啊! 那也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了! 当然是要供起来的! 看向玄葳的眼神顿时火热了许多。 “嫂……”玄葳一个抬眼,小红硬生生把后半个字吞了回去,改唤道:“葳姐!” “你是什么异能呀?” 不止小红,其他几人也下意识就认定玄葳是个异能者,虽然他们没感觉到她身上的异能波动,但他们也只以为是玄葳等级太高隐藏了气息。 毕竟能入老大眼的,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然而面对一双双殷切的眼睛,玄葳很是诚实,“我没有异能。” “怎么可能?”小红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葳姐你放心,既然老大都发话了咱以后就是一家人,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肯定帮你保密的。” 玄葳摇头,“不是,我确实没有。” 小红还是不太信,“那你怎么救的老大?” 当时情况那么危急,他都没来得及做什么,一个普通人怎么做得到? 玄葳沉吟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 “我会瞬移,你们信么?” 少年们:“……”我们当你是异能者,结果你当自己是神仙? 第153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41) 也不能怪彩虹帮少年们不相信,目前等级最高的速度变异者也只是行动速度超出常人数倍,离瞬移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更何况要是带着另一个人,速度必然会慢下许多,怎么可能连个残影都没留下。 要做到玄葳口中那种带着人闪现的效果,可不是只有神仙才做得到么。 玄葳无奈摊手。 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 好在少年们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反正是老大认可的人,至于隐藏实力什么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他们转而问起另一个关心的问题。 “浪哥,小金子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话落,空气瞬间陷入沉寂。 闻浪难得沉默了。 其实回来的路上,他和玄葳就讨论过关于她身份的问题。 这种奇异的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变猫是不可能再变猫的。 所以小金子必然也是回不来了。 闻浪在考虑他要用什么样的语气来说比较合适。 毕竟人就坐在他身边,好像怎么说都怪怪的。 按理他应该感到沉痛,可他真的……沉痛不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人的脑补能力何其强大,他这副难言的表情一摆出来,少年们心中的不安就已经酝酿出了结果。 很多时候,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并且这个答案,是人们不愿提起的。 几乎是一刹那,小红的眼眶就红了。 除了浪哥外,他和小金子算是最亲近的了。 当时也是他亲眼看着小金子朝浪哥冲过去的。 后来他们连浪哥都没找到,那小金子生还的可能更是几乎为零。 如今浪哥回来了,他又重新燃起了点希望。 却又在闻浪的沉默中生生扑灭了。 其他人猜到了这个结果,也很不好受。 毕竟小金子聪明通人性,又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三个多月,就这样没了,怎么会不难过。 可更难过的应该是老大吧。 少年们这样想着,只能努力压抑着情绪,不想再触动老大的伤心事。 旁边了他们全程表情变化的玄葳:“……” 一句话没说甚至还被反过来安慰的闻浪:“……” 心情复杂。 最后还是闻浪拿出那颗从榕树根里挖出来的彩色晶核,才稍稍转移了少年们的注意力。 他们追问起晶核的来源,要是放在平时,闻浪绝对是懒得多说的。 但是今天,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继续沉浸在这样忧伤的氛围里,又或许是看他们这段时间过得实在辛苦,闻浪大发慈悲讲起了故事。当然,略过了关于玄葳身份的细节。 中途免不了被追问,一来一去的,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小时。 等闻浪终于把崽子们成功打发掉,故事另个主人公已经倚在沙发另一侧睡着了。 于是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对着他们很不耐烦的老大,眉眼间浮现一层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把裹在风衣里的女孩抱起来,往他的卧室去了…… 上楼的时候女孩似乎是迷糊着睁了下眼睛,看见抱着自己的人后,又闭了眼继续睡,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崽子们:…… 这真的是他们那个不解风情视美色如粪土的直男老大吗? 确定不是谁冒充的? 不过第二天,出任务回来的秦子晖上门的时候,他们就放心了。 毕竟对着基地最年轻掌权者依旧能毫不留情面不改色怼得人下不来台的人,也只有他们老大了。 其实秦少校态度还是挺好的,也是这个基地里少有的真的为老大回来而感到高兴的人。 可是谁让他摊上了个不靠谱的未婚妻呢。 总之秦少校走的时候,脸色不佳。 听说他前脚离开后脚就去找黎小姐了,也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从结果来看应该不太顺利。 根据秦少校那些备受低气压折磨的手下偶尔抱怨中透露的信息猜测,是秦少校觉得他的未婚妻有事瞒着他。 但彩虹帮的少年很快就没心情关注那一对是如何冷战的了,因为他们正遭遇着新的折磨—— 救命!恋爱脑的老大他们真的承受不来! 小红坐在驾驶座问刚刚上车的小蓝:“怎么是你来了?今天不是轮到小绿和我们一起出任务吗?” 小蓝还没出声,坐在后座的小白就一声冷笑:“呵,自从老大回来以后,你见过小绿出任务吗?” 小红额角冒出三根黑线,“不是吧,又被浪哥叫走了?” 小蓝关上驾驶座的门,无奈点头,“嗯。” 小红嘴角抽搐,“又是教他织毛线?” 小蓝继续点头,“嗯。” 小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靠!浪哥他真的……”没病吧? 后座另一位老实人小黄默默道:“这也没办法,我们这些人里,只有小绿会织毛线呀。” “这踏马是会不会织毛线的问题吗!”小红一脸痛心,“就不说小绿一个风华正茂青春少男为什么有这种奇葩爱好,你就说浪哥他堂堂一个杀手!煞神!黑帮老大!现在天天窝在家里学织毛线!像话吗?合理吗?不崩人设吗?!” 小黄小声补了句:“其实也不只织毛线,昨天我还听到浪哥要让小青教他做菜。” 小红、小白、小蓝:“……” 怪不得一大早就看见小青在厨房捣鼓食材。 小红:“靠!浪哥为了讨好嫂子果然毫无下限。” 小白:“呵,这声嫂子你敢当着葳姐叫吗?” 小蓝:“唉,想当初老大无视了多少芳心,没想到也会有今天,其实……看老大吃瘪还挺有趣的。” 小黄冷不丁又来了句:“这话可千万别让老大听到,昨晚小紫睡前还跟我说,他粘着葳姐教他画符结果被老大拎走了,还跟葳姐说什么‘你看吧这群小子就是烦,我就说不该回来’……” 红白蓝:“你可闭嘴吧!”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那么冰冷的话! 小黄:“……” 委屈,明明是老大说的啊! 他们这厢心碎成渣,却不知道此时的小绿和小青也是头大如斗。 浪哥这双手,拿刀拿枪拿炮弹都没问题,为什么非要来碰毛线针和锅铲呢?! 两人看着一团乱麻的毛线和乌漆嘛黑的锅,对视一眼,都是崩溃—— 救救!到底怎样才能让老大放弃这两项活动!他们真的带不动! 玄葳趴在二楼护栏上,托着腮,垂下眸子,目光所及之处,男人还在奋力和毛线作斗争。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 棒球帽材质偏硬,玄葳一直戴着会硌耳朵,时间久了总归是不太舒服。 然后闻浪某次看到小绿在织围巾,突发奇想就琢磨着要给玄葳织一顶毛线帽。 玄葳:“为什么要自找麻烦?不是有现成的吗?” 闻浪:“嗯。所以你先戴着,等我织好了再换。” 玄葳:“?”恕她不懂,“这有什么意义吗?” 闻浪:“当然。” 从前走过鬼门关,只觉这世上了无生趣,因为生死都已经不能让他感到兴奋或者畏惧。 可这一回死里逃生,他不想再探究是非对错,不想再反复品味被背叛带来的痛苦,也不想去揣测会不会又一次被背叛。 无所谓了。既然谁都不能保证结果,那就享受一个过程。 至少现在,对于喂养和打扮小猫咪这件事,他十分乐在其中。 冬天就在少年们辛苦奔波,闻浪天天祸害毛线和锅,玄葳猫冬躲被窝当中度过。 闻浪耗时两个月才织出来的帽子,橘色的,顶上有两团凸起。 玄葳:“为什么有两个疙瘩?” 闻浪默了默。 “这是两只猫耳朵。” 玄葳:“……”还挺抽象。 闻浪咳了声,“没关系,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再……” 玄葳劈手就把帽子夺了过去。 顿了顿,干脆利落地把头上那顶精致又大气的摘下,戴上了这顶一看就很蹩脚的初学者成果。 可能是这顶帽子真的别扭,连戴着它的玄葳都有种莫名其妙的不自在。 她强自淡定转身走开,留给闻浪一个不甚在乎的背影,“有点自知之明,等你再织一顶我怕不是要等到下个冬天。” 闻浪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头顶随着步伐晃动的尖尖,轻笑了一声。 下个冬天。 他喜欢这个词。 第154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42) 猫耳毛线帽玄葳还是没能戴多久。 因为天气突然变暖了。 末世的气候就是这样极端,从冬天到春天只需要一夜。 就温度而言,甚至更像是末世前的初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换季的影响,玄葳这两天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具体表现为吃什么都没胃口,哪个姿势都睡不安稳,看谁都不顺眼。 若要问怎么个不顺眼法,那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总之是有股郁气堵在身体里,没处发泄似的。 尤其当闻浪在她面前晃的时候,这股燥郁就愈发蠢蠢欲动,叫她哪哪都不对劲起来。 以至于她看见他就想打架。 没错,她不知道这股冲动到底是啥,在她匮乏的经验里,最为相似的感受,称之为“妈的,好想把这个人按在地上摩擦”。 这个念头太过强烈,于是她的眼神里都带了杀气,眼刀嗖嗖乱飞。 彩虹帮少年们很懵,但是非常从心地降低了存在感。 偏偏被刀最多的某人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往玄葳面前凑。 闻浪被赶了几次后终于确定他的小猫不太对劲,这一阵子挠人的频率有点高。 钢铁直男自然不懂什么迂回婉转,有问题他就直接问了:“你不开心?” 玄葳瞥他一眼,没说话。 手腕一翻,手中把玩着的飞镖就甩了出去,刷的一声正中红心。 尾部嗡嗡晃动着,折射出锋利的冷光。 闻浪:“……”莫名感觉心口一凉。 但他还是固执地看着她,声音不自觉轻了点:“为什么?” 玄葳惜字如金:“你。” 闻浪:“?” 他疑惑地挑了下眉,“我做错什么了吗?” 玄葳没回答,重新拿起一支飞镖在指尖转动。 闻浪不得不做出一些猜测:“我昨天做的菜不合胃口?你都没吃多少。” 玄葳表情不变。 实际上,昨天那顿是闻浪目前为止做的最成功的一次,虽然比不上小青,至少已经能让试菜的彩虹帮少年们衷心称赞而不是嘴上发苦心里更苦。 玄葳吃得少和饭菜本身无关。 闻浪摸了摸下巴,继续猜:“因为我这几天没给你讲睡前故事?看你气色,肯定没睡好。” 玄葳嘴角不甚明显地抽了抽。 闻浪?睡前故事?那些他怎么杀人放火把尸体丢到海里喂鲨鱼的故事吗? 要是之前她还不介意听着玩,可是这阵她本来就燥得很,再听那些血腥事迹怕不是要在梦里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闻浪见状,故作思索了会儿,突然狡黠一笑,充满了撩拨意味。 玄葳直觉他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说——”他拉长的音调显得不怀好意,“该不会是因为你闻到了吧?” 这话一出,玄葳反倒惑然了。 “闻到什么?” 闻浪蓦地凑近了她,近得玄葳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剃须水味道,夹杂着一丝很淡的烟草气。 她只觉那丝烟草气像点了火星,无孔不入,侵袭她毛孔和呼吸,几乎是瞬间就轰的一下引燃了她胸腔里那股燥郁。 玄葳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立在原地,任由闻浪带着暧昧的气息落在耳边。 “闻到……我身上其他猫咪的气味?” 闻浪靠得越近,玄葳身体里那股火就烧得越厉害。 好像有什么被苦苦压抑的浪潮终于冲破闸口,爆发性地涌上来,不断冲刷着肢体和大脑,一霎那她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玄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然后就像是开启了什么枷锁,她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抵上了沙发靠背才站稳。 即使这样,她的神情也没有太多变化,除了逐渐变红的脸色,看上去就像只是受不了男人靠太近而退开了一样。 玄葳见闻浪还要凑过来说什么,也顾不得别的,下意识就阻止了他:“别说了。”别靠近我。 在闻浪眼里,倒像是被猜中了而羞恼的模样。 “嗯?”闻浪却不怵她的冷脸,很是兴奋的样子,还有一丝新奇,“难道真是?” 说着又走近了一步。 玄葳一只手不由自主抓紧了沙发套。 闻浪摊了摊手,要是忽略掉眼底的坏笑,看上去也有几分无奈。 “别生气呀,我也不想的,谁叫那几只变异兽确实有点难缠。” 最近外面的变异动物数量莫名增加,还总是成群结队出现,基地里相关任务也变多了。 闻浪清楚记得玄葳没变人前,去搜集军火那次,还帮他解决过一次夜里村庄的变异鼠群。而近来几次有玄葳参与的任务,虽然玄葳有意收敛,但他还是敏感地发现她确实有种特殊的控兽能力,不止针对老鼠。 上周的一个任务,因为……嗯,目标特殊,勉强能算同类,考虑到他家小猫咪的心情,他就没让她去。 其中有一只还保持着比较正常的外观,明显智商更高,还会装模作样降低敌人警惕,以至于他在看见那身橘色皮毛的时候破天荒地恍了一下神,被挠了一下。 那道伤口早就被小白治好了,但闻浪这时回想起来,下意识就把受过伤的那条手臂往身后藏了一下,掩饰性轻咳一声。 “我保证,我身上现在绝对没它的味道了。”闻浪试探着走近,“不然你再闻闻看?” 他这边还在因为“他的猫咪也会吃醋”这件事感到一种隐秘的得意,而玄葳注意力早就不在他的话上。 抵御身体里的那股浪潮已经占掉玄葳大多心神,偏偏罪魁祸首还在旁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扣在沙发上的手指收了收陷入掌心,痛感让她重获一丝清明。 为了不露出异样,她此刻的神色近乎冷漠。 看着男人逐渐靠近,玄葳眸子一眯,另只手一抬,闪着寒光的飞镖就射了出去。 一厘之隔。 紧贴着闻浪的耳朵擦过。 径直往靶心飞去,无情地打掉了原先的那支。 利器破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闻浪怔住了。 空气忽然凝滞。 唯有冰冷金属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后发出一阵清脆颤音。 伴着玄葳淡淡的一句:“你现在最好离我远点儿。” 说完,玄葳转身向楼梯走去。 她走得缓慢而稳当,背影都散发出一种无声的气势,迫人远离。 闻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转角处。 半晌,眉心拧起。 偌大的客厅静得能听清楚每一句自言自语。 “小猫咪的占有欲,居然比我还要可怕的吗?” 第155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43) “砰!” 卧室门被重重关上。 玄葳靠在门板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下一秒,脸一垮,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她的神情有一丝扭曲,使劲锤了一下还在发颤的小腿,结果不小心锤到尾巴,又痛得“嗷呜”嚎了一声。 靠! 到底怎么回事! 她刚才,刚才…… 差点就扑上去了啊! 她用了全部意志力才阻止自己因为腿软跌到闻浪怀里。 更,更羞于启齿的是,在闻浪离她那么近的时候,某个瞬间,她那种找不到定义的燥郁好像被具象化了。 她之前以为她是想打架,想把人按在地上摩擦。 那一刻,鬼使神差的念头是:……想把人按在身上摩…… 啊啊啊! 停停停! 有病吧! 绝对是有病! 她这个身体有自己的想法! 其实玄葳不是没经历过比这更难熬的来自生理上的感受,痛苦几十倍的都有,就拿上一世举例,别看她最后在顾行云面前跟个没事人似的,其实……行吧好汉不提当年苦。 这次之所以这么不淡定,主要还是因为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 太奇怪了。 好像是痛,又痛不到点上,好像是痒,又搔不到痒处,更准确些来说可能是……空、空虚? 是了。 想摸摸。 还、还想被摸摸。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玄葳:…… 就特喵的绝望。 想自刀。 她是一个神啊! 神怎么能屈服于世俗的欲望呢? 玄葳叹息。 玄葳倒在床上叹息。 玄葳埋在枕头里深深叹息。 她觉得自己堕落了。 她没有经受住考验。 神域的神并不是都没有七情六欲的,也有很多神仙眷侣。 只是她的情感和欲望一直都很淡薄,面上嬉笑怒骂或者冷漠嚣张都不影响她把自己归为无情无欲派。 没想到现在居然也会产生这种原始的冲动,还强烈到差点无法自控。 顷渊老头说的对,凡间历练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比如她现在就拿闻浪没有办法。 从化形到现在又三个月了,闻浪几乎天天围着她转,又是织帽子又是做菜又是讲睡前故事的,冷酷杀手人设崩得彻底,在旁人比如彩虹帮少年看来,闻浪是完全被她捏在手里了。 可只有玄葳知道并非如此。 看看她现在还收不起来的尾巴和耳朵就知道了。 好感度最后一格始终没满,莲熙灯最后一瓣亮了灭,灭了亮,她都麻木了。 她才是被这颗变幻莫测的男人心扼住后脖颈的可怜小猫咪啊! 更崩溃的是她现在还对这个该死的男人有了点莫名其妙的冲动。 瞒得过对方骗不了自己。 玄葳觉得自己有哪里坏掉了。 在她第一百零一次叹息的时候,空间里的刺头终于憋不住出声了。 【我说,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玄葳继续叹息。 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这件事严重。 她要伤心一会儿,谢绝打扰。 【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表现明显不对劲吗?】 玄葳:“废话。”不然她在这纠结个啥。 【这不是你会做的事。】 玄葳:“你刺多了不起啊,不带这么扎心的。”她要是没堕落她伤心个毛啊。 刺头:【……】行吧,你逼我的。 虽然知道直白地说可能会被打,但谁让这女人当局者迷急需它点拨呢。 神域第一好神宠非它莫属! 刺头深吸一口气,快速道:【你就没想过你是发情了?】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玄葳幽幽从抱枕里抬起头。 “你、说、什、么?” 非要这么粗俗直白地说出来吗? 懂不懂语言的艺术啊你个死刺猬! 刺头硬着头皮解释:【我是说,你的身体,在发情。】 玄葳:“不然呢?你脑子发情一个我看看?” 刺头:【……】冷静,主人只是现在心浮气躁智商下降,不能怪她。 不过到底是被怼得不太爽,叉着腰语气也变急了:【亏你还是准兽神,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季节,春天啊春天!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好吧这世道也没啥好复苏的,但是动物的生理期又不会变!】 【没错!你现在严格来说依然是只猫!想想猫交配繁衍在什么时候!】 【反应过来了?所以不是你有问题,只是身体受到了激素影响而已,你——】 “停!”玄葳双手在床上一锤,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响。 安静了。 刺头噤声了。 她纷乱的心绪也停止了。 某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连身体里的燥热都冷却了一瞬。 兽类? 繁衍期? 野性冲动? 哦。 这样啊。 她真傻,真的。 她光知道兽会发情,却忘了自己现在也是。 她光知道兽类发情不受控,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不受控。 玄葳翻了个身,呆呆盯着天花板。 眸色很深,细看却很空。 刺头挠了挠头,有些困惑。 怎么发现了不是她的问题,小葳葳看上去好像更不开心了呢? 好一会儿后,它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两句。 “哼,还不是怪你。”玄葳撇撇嘴,“不会早点说,让我白白自我谴责那么久。” 刺头:【……】说也被怼不说也被怼,还有谁比它卑微。 “罢了。”玄葳撑起身坐在床边,神色疏淡,“不怪你,这次是我自己迟钝。” 刺头只觉得转眼间,主人好像已经收好了所有情绪,之前的纠结哀怨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还是那个即使站在人间烟火里,也笼着薄雾披着细雪,叫人看不透摸不着的神。 神怎么会有错呢。 反正它的神不会。 所以也不能怪主人。 刺头这样想着,也这样安慰了。 换来玄葳一个玩味的笑。 “不怪你也不怪我,那怪谁呢?” 床头柜还放着那顶猫耳毛线帽,玄葳漫不经心地捏了捏它的两只耳朵,还是和第一次看一样蹩脚。 这不是它的错,是织帽人的错。 但她接受了这个错误,并且感觉不算太坏。 所以现在,她或许也可以试试,将错就错? 第156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44) 察言观色、预判分析是一个杀手的基本功。 对于闻浪这种顶级杀手而言,几乎敌人动一下手指他就知道对方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可这种能力在玄葳身上好像失灵了。 英明果断的闻老大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谁能告诉他,白天才拿着飞镖威胁过他离远点的人,晚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床上? 如果按照他过去的经验判断,此时此景无非三种情况。 一:色诱。 二:刺杀。 三:先色诱后刺杀。 首先排除第一种情况。 色诱是不可能的,万万不可能的。 虽然开玩笑说玄葳在吃醋,但他其实很清楚,他还不足以让她产生这样的情绪。 唉,想想还有点失落。 然后第二种。 ……靠,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怎么办? 难道她退一步越想越气,觉得还是要干掉他才解气? 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错在哪儿了啊? 要是她下一秒掀了被子冲上来和他干架…… 要不要让让她? 说真的,他更想要第三种。 那就不用考虑让不让的问题了。 他直接躺平让她干吧。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没体验过,还真有点好奇。 什么? 他不近女色? 谁跟你说他要近女色了。 只是很纯洁地猫猫干架罢了。 不会吧?这年头不会还有成年人没看过猫猫干架吧? …… 玄葳看着闻浪走进卧室后,脚步顿了一下,应该是发现她了。 她目光撞上了他的,等着他上前惊讶地询问或者干脆像之前那样促狭地调笑。 结果男人就站在原地走起了神。 足足过了五六秒的时间,闻浪才动了。 短靴踩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几近无声,带动的气流却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像大型猫科动物悄悄逼近了猎物。 闻浪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深深注视她。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男人明明在位置上占据优势,玄葳却从他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类似忐忑的情绪。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在他唇角勾起的熟悉弧度里消失了。 “怎么跑我这了?在自己房间睡不着?”依旧是带点痞坏的调侃。 玄葳平静地嗯了一声。 “还想听睡前故事?” “……”玄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也懒得迂回,开门见山道,“去洗澡。” “什么?”闻浪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去洗澡。”玄葳面无表情重复一遍,又补充,“给你十五分钟。” 闻浪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听着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下意识就转身去浴室了。 等进了浴室关上门,咔哒一声才把他从云里雾里的状态惊醒了。 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像个突然被巨额彩票砸中的穷逼,满脸傻气,陌生得可以。 他搓了把脸,努力想恢复那种波澜不惊式的笑意。 搓完一看…… 好嘛,笑得更傻了。 闻浪默然垂首,双手抵着洗手台边沿。 半晌,浴室里响起一声轻笑。 掩不住的愉悦往外冒。 果然啊。 养一只不按常理出牌的猫咪,比打打杀杀有趣多了。 …… 因为平复心绪用了些时间,闻浪出来时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正在放空的玄葳闻声转头看去,视线蓦地被灼了下。 玄葳和闻浪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除却还是猫的时候,之前在m市寺庙那一晚就凑活躺过一张床。 但那时候两个人都穿得严实,没有任何皮肤接触。 而现在…… 黑色的丝质睡衣松松垮垮套在男人身上,野性的身材线条若隐若现,上面几颗扣子没系,露出了一小片肌理紧实的胸膛,未干的发丝滴落水珠,流过凹陷的锁骨没入深处,引人遐想。 玄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默默调整呼吸,努力压抑着身体里的躁热。 但那一瞬的停留还是被闻浪察觉到了,心中暗笑。 虽然不知道小猫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都自己送上门来了,冷静下来的他怎么能不反客为主呢? 闻浪不紧不慢地吹干头发,坐到床边,掀开被子上床。 一整个过程中玄葳都很安静地躺着,目不斜视。 直到闻浪靠坐在床头,侧身看她,她才看了回去。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空气里逐渐发酵的某种因子无声而激烈地碰撞着,勾得人心浮动。 玄葳有些烦闷。 她是开不了口把人邀请去她房间的,所以干脆自己过来。 这样显得更强势,理不直气也壮。 但现在又有个问题——怎么开口说出那件事? 求人是不可能的。 她从不求人。 正当玄葳准备像方才那样直接下命令的时候,闻浪忽然伏下了身子,将她的小脸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里。 他意味深长地盯住她,嗓音压得很低:“说吧,你想干什么?” 玄葳不甘示弱:“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闻浪挑了挑眉。 撑在她脸侧的手忽然往上挪了挪。 玄葳直觉不太好,正要将人推开一点,仿佛有一道细微电流猝不及防窜过,叫她瞬间软了身体。 她没来得及说什么,闻浪放在她猫耳上的指尖又轻轻使力捏了一下,而后又安抚似的揉了揉。 玄葳努力绷着脸,眼睛却条件反射地睁大了些。 圆圆的猫瞳倒映着男人在近距离下更为惊艳的脸。 伴随着体内一阵阵袭来的从未体验过的酥麻感。 这种双层的感官作用非常微妙。 她眼中男人的五官在渐渐变得模糊,但是脑海中的那张脸却随着浪潮的冲刷愈渐清晰。 清晰地告诉她,是谁在靠近她,诱惑她,困住她的身体,扰乱她的心绪。 闻浪只见那双琥珀色眼眸中似是泛起了一丝水雾,待要细看,便已经消失无踪。 另一只手上突然传来痒意,毛茸茸的触感,像在推拒,又像在催促。 他没有多想就将那条小幅度扫动的尾巴攥在了手里。柔软的触感太好,于是鬼使神差的,在那根部附近撸了一把。 强烈的刺激顺着尾骨直冲脊椎,玄葳身子一僵,而后骤然松懈。 随之而来的极度舒适,就如过量运动的四肢泡入温泉那一刻,所有酸疼倦怠溃散蒸发,叫人忍不住喟叹出声,只想就此沉沦下去。 玄葳忍住即将出口的低吟,更多的却是忍不住了。 没办法,有时候快乐就是比痛苦更叫人堕落。闸门一旦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 没必要矫情了,反正她来不就是为了让闻浪解决这个问题? 她到现在还是只会发情的猫是谁的错? 谁的错,谁解决,没毛病。 然后闻浪就见身下原本闭着眼似乎在隐忍什么的人,撩起羽睫盯着他,再一次面无表情地,理所当然地命令他:“继续摸。” 放肆了一把后正担心某只生气的闻浪:“……” 还有这种好事? 第157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45) 这一晚,闻浪房间里的灯过了很久才熄。 翌日早上,彩虹帮众人见玄葳从闻浪房间里出来,都愣了愣,相互对视几眼,按下内心的好奇,若无其事上了餐桌。 等到众人准备开吃的时候,闻浪才趿拉着脚步姗姗来迟。 头发有点乱,表情有点呆,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坐下后,还破天荒地打了个哈欠。 众人面面相觑,小眼神又往玄葳身上瞄。 与闻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玄葳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面对他们隐晦的探究也不慌不恼,泰然自若地咽下一勺粥,“怎么不吃饭?看我做什么?” 神态语气那叫一个温和优雅,如沐春风,仿佛昨天还一脸烦躁满眼杀气的另有其人。 少年们都觉出其中诡异,可看两个当事人,一个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另一个木着脸根本不在状态,即使百爪挠心那也不敢问。 怂怂地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继续干饭。 只是心里揣着疑惑,脑补得欢实,这饭干得有点消化不良。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消化不良的饭一干就是三天。 等到第四天,当少年们看到自家老大面有菜色眼下青黑,而玄葳却越发气色红润精神奕奕时,这几天从疑惑到猜测到兴奋的心路历程此刻统统化作震惊。 那震惊不亚于特大级地震海啸山洪泥石流加沙尘暴! 愕然的少年们此刻怀抱着从未有过的复杂心情,不约而同地想道: 原来老大他…… 他不行!!! 不然怎么解释每夜孤男寡女待一个房间里,早上出来一个春风满面一个黑云压顶? 不然怎么解释两人如今的状态跟几天前一比根本就是角色调换? 这难道不是被采那啥补那啥了吗? 更别说总是围着葳姐转的老大现在竟然一反常态地想去出任务!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少年们震惊完后,如梦初醒,心中顿时又泛起丝丝缕缕的同情。 可怜他们老大,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咳,老处男,第一次就碰上葳姐这么……强悍的。 对,不是老大不行! 是对手实在是……太太太强大了! 看看人家那腰不酸腿不软脸不红气不喘的劲儿,感觉随时能出去干翻一群丧尸。 同情完后,他们就开始想办法——当然是要想的。 男人不能说不行。 尤其是他们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浪哥! 怎么能在床上输给自己的女人呢?! 于是当天出完任务回来,趁着玄葳先一步回了卧室洗澡,少年们赶紧把闻浪拽到了餐厅。 闻浪看了几人一眼,随口问道:“夜宵?” 今天回来得晚,晚饭就在外面解决了,闻浪不饿,撂下一句“你们吃吧”就要往外走,又被拉住了。 这下闻浪知道几个小兔崽子应该是有什么事儿,而且看这欲言又止的样,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以前在他面前扭扭捏捏磨磨唧唧半天蹦不出个屁的,那人也就不用开口了。 但他现在竟然出乎意料地没太多不耐烦。 可能是前几个晚上被磨出来的耐性,闻浪麻木地想。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现在对回房间这件事产生了那么点逃避心理…… 以至于还有心情在这儿陪小崽子们消耗时间。 也正是因为闻浪脑子里那些杂乱的想法和时不时闪过的曼妙身影,以至于向来敏锐的他一时忽略了小红那副刻意遮掩还是难掩紧张的表情。 只听小红突然打了个响指,瞬间整个餐厅连着客厅那边的灯都灭了,“出来吧!” 话音落下,厨房里三个今天没出任务的人端着什么东西走过来了。 走近了才发现,小青和小绿各自端着一碗面,小紫手上捧了个小蛋糕。 蛋糕上插了两根蜡烛,火光照亮了餐桌这一方空间。 小红在一旁清了清嗓子:“今天是我们小紫十三岁的生日。” 个子只到闻浪胸膛的小男孩笑眯眯的,一双大眼睛布灵布灵,看着闻浪道:“今天也是我们老大二十六岁的生日。” 小红:“让我们祝小紫生日快乐!” 小紫:“让我们也祝老大生日快乐!” 随后其他少男少女一同鼓掌,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连平时最酷的小白也浅浅勾着唇。 小紫:“歌唱完啦,老大,快许愿吹蜡烛,你吹一根我吹一根!” 闻浪没有动。 暖色火光映在他脸上,像一尊玉刻的雕像。 等小紫许完愿吹完蜡烛,再次催促时,闻浪才像是从那个静止的世界回到现实中,掠下阴影的睫毛颤了颤,深不见底的黑眸盯着那根还未熄灭的蜡烛。 “是谁告诉你……我生日,在今天的?” 他问小紫,声音平静,语气平淡,没有人知道他插在兜里的手已经攥成了拳。 小紫当然也没能察觉他的情绪波动,依然沉浸在兴奋中,闻言不假思索道:“玄姐姐说的呀!” 闻浪的拳头骤然一松,神情怔然。 “她……说的?” “嗯呐!”小紫点头,“前几天哥哥姐姐们说要给我过生日,玄姐姐听到了,就问我是哪一天,我说是今天,她就说老大你也是今天!” 闻浪站在那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太多的情绪和记忆一起冲上来,正面的负面的,欢喜的讨厌的,以至于他脑袋有瞬间的空白。 旁边小紫还在不断催他,他闭着眼胡乱吹灭了蜡烛,却根本没许愿,脑海里只盘桓着一个问题:她是怎么知道的? 闻浪睁眼的那刻,小红重新打开了灯,接着他也没更多时间思考,小绿就把端着的那碗面放到了他面前,小青那碗则是给了小紫。 闻浪现在完全没心思吃东西,本想着吃两口意思一下,可刚要放下筷子小绿就推了推眼镜道:“浪哥,小紫那碗是小青做的,你这碗可是小紫做的噢,他非要说自己是小寿星,做出来的面更有福气,所以要亲自做给你吃,手上还烫了个泡。” 闻浪一顿,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男孩,手背上确实有块红红的。 他垂下眼,重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却没看见身后的小绿和小红对视一眼,镜片后的眸子划过一丝精光。 除了小紫以外的少男少女也在心里嗷嗷叫—— 芜湖!成功了! 小白意味深长地给小青竖了个大拇指。 小青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没错,闻浪那碗面是小紫下的——是他把面放下去的。 此外,熬汤,调味,放料,火候掌控,全是小青一手操办。 什么虎鞭鹿茸蛤蚧人参麝香……要把小白精心调配的药材恰到好处地融入到食材里面还能让人吃不出怪味儿,那厨艺确实不是盖的。 至少此时满腹心事机械进食的闻浪就没有察觉不对。 要不怎么说情绪上头的时候最好不要随便做决定呢……看看一个帮派老大是怎么被一群小兔崽子忽悠着吃了一碗不亚于十全大补汤的面就知道了。 小兔崽子们唯一的良心就是没把最小的这只兔子纳入计划,一是这种事儿毕竟少儿不宜,二嘛……不知道真相的人,表现才更自然逼真。 不信你看,小紫那家伙,还能毫不心虚地来一句:“老大要吃完噢!” 闻浪拍了拍他的头,还真把面吃完了。 连汤都没剩下。 第158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46) 着急知道问题答案的闻浪到了卧室门口,反而又没那么着急了。 转而先去隔壁屋子里洗了个澡,等水流将那些烦乱的心绪一起冲走。 再去推那扇门时,整个人已经看不出异样。 平静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 门一推开,刚看见床上的人,闻浪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与此同时,神情转变为一种掺杂着愉悦和痛苦的隐忍。 玄葳原本侧躺在床上,见人来了,手肘撑起上半身,撩起眼皮懒懒地看过来,身后尾巴还在一摇一摆,有种漫不经心的勾人。 要不是眼神清淡得过分,那妥妥是画里跑出来的美貌妖精一枚。 手腕上隐隐酸疼的感觉还在提醒闻浪,如果走过去,他又将面临怎样甜蜜的折磨。 可他只是停顿一瞬,就步履如常地走到了床边。 玄葳勾了下唇,“庆祝完了?” 闻浪点点头。 没有多余的话,一如前几天那样,脱鞋,上床,靠近,伸手—— 开始按摩。 ……没错。 就是按摩。 什么吃肉。 什么干架。 不存在的。 天底下就没有白撸的猫。 想撸猫? 行啊,不叫你停你就别想停。 而且除了撸猫其他都别想干。 如果要真的是只单纯的猫也就算了。 可手底下娇嫩的触感,明明白白地彰显着一个事实: 温香软玉近在眼前,他能看能摸能抱偏偏就是不能吃。 你就知道闻浪这几天到底有多煎熬了。 要命的是这小东西明摆着看他笑话,自己舒坦了就秒睡,把他扔在一边不管。 连续冲了几个晚上的冷水澡,他白天脸色能好才怪。 所以今天他刻意保持了些距离。 在她要发出那些惹人心火的哼哼唧唧猫叫声前,瞅准机会提问。 “小紫说,是你告诉他我和他同一天生日的。”闻浪手上动作微顿,“你怎么知道?” 玄葳似乎料到他会问,趴在床上懒洋洋地哼出一声:“闻涛实验室的密码。”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闻浪却立刻就懂了。 之前他们去m市基地时,进入闻涛的活体实验室需要输入六位密码,总共有三次机会。 前两次他输入的分别是闻涛和自己的生日,包括了年份的后两位。 那时玄葳还是猫,就蹲在他肩头,看见了。 后来在寺庙时他又和她提过,闻涛比他大四岁。 所以她稍一推测,就能猜到那两串数字的含义。 他只是没想到,不过一眼的功夫,玄葳也能记住。 闻浪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微哑:“那你知道,最后那串正确的密码代表什么吗?” 听起来是问句,语气却没多少疑问。 玄葳也确实猜到了,“你们进入组织的日子?” 闻浪没应声,默认了。 所以她之前才会说,或许闻涛并不像他一样希望能够离开组织。 而他也没有否认这种可能。 不知道是不是提起这些不开心的事,让他感到沉郁。 闻浪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也憋闷了起来。 洗澡时冲掉的火气正在一点点卷土重来。 他烦躁地扯了下睡衣领口,手下的动作也不经意间重了些。 玄葳被按得猝不及防叫唤了一声,闻浪听在耳里,燥热更甚。 在玄葳抬头要声讨他之前,闻浪忽的压低了身子先发制人,“我的礼物呢?” 玄葳撞进他深黑的眸色里,发觉气氛有些不太对,“什么礼物?” 闻浪逼视着她,“小崽子们给我做了蛋糕和面,你呢?” 他捏了捏她的猫耳,一字一句带了点儿威胁意味,“最早知道的人,却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玄葳怔了一下。 她确实没有想过要特意去准备什么礼物。 在她的观念里,专门的礼物,是基于某种关系和立场去准备的。 比如师傅顷渊,好友酒仙,甚至宠物刺头。 然而眼前这个人。 他算是自己的什么人? 她又以什么立场送礼? 玄葳突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其实要认真论起来,她是给“他”送过生日礼物的。 第一个世界,她准备的郑氏股权让渡书,恰逢楚迟生日,她想过正好能当成一份礼物送出去,只是因为那个意外,最后没能亲自交到他手上。 那时她还不知道,后面会为了探究他的真实身份,接二连三地跟他到别的世界。 所以想法也很简单:他是她第一个历练任务里碰上的有缘人,勉强也算互惠互助的搭档,在自己离开之前送个礼,便当作是相逢一场的馈赠。 可到了现在,她已然无法那么简单地下定义了。 玄葳一时没回答,闻浪看出了她的走神,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她在透过自己看别的什么人,几日来积累的憋屈不爽瞬间达到了顶峰。 耳朵一疼,玄葳回神,发现闻浪眼里的墨色已经浓得像要把她吞没。 她眨眨眼,忽然挑唇一笑,问他:“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琥珀色猫眼在灯光下清澈得闻浪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闻浪知道,有时候太过干净也是一种危险。 就好像最清的水里反而活不了鱼,最白的雪会封印万物。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想要坠进去。 哪怕水被他的血染红,雪在他身体里融化。他巴不得融为一体,然后浇筑在一起,这样就无法再离开和背叛。 闻浪已然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但他无暇思考太多,唯有目光灼热地盯住身下人,带着猛兽扑食的亢奋与冲动。 “你。”他说,嗓音哑到极致,“我想要你。” 玄葳又笑了。 其实每一代兽神,对情欲这两个字都看得很开。 对,情和欲,在兽神看来是两件事。 许是看多了雄雌相吸,繁衍生息,好多代兽神都是神域里出了名的风流。 和她的风流前辈们比起来,玄葳这种天生情欲淡薄的才像朵奇葩。 这次即使因为躯体本身的缘故尝到了欲望的滋味,第一反应也不是通过最直接的方式去纾解。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她面前发出这种类似于交欢的请求。 她倒也不觉得冒犯,只觉新鲜。 “你可以试试。”玄葳看着他扬了扬眉,眼中笑意并不真切,带着一丝挑衅。 而欲望上头的猛兽最经不起挑衅。 闻浪顿觉某处沸腾的血液直冲脑海,烧断了他此刻为数不多的理智。 他猛地低头,钳住她的下巴吻上了那抹红唇。 第159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47) 闻浪没有经验。 玄葳也没有。 两个菜鸟撞在一起,要说体验有多美妙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感觉确实有些特殊。 玄葳觉得闻浪就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大猫,恶狠狠地扑上来按住猎物,结果却只是轻轻地舔了一口。 有些干燥的柔软在她唇上小心翼翼地逡巡,如猛虎细嗅蔷薇。 她甚至能感觉到握住她下巴的那只手细微战栗着,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忐忑,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 玄葳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一双清澈无波的眸子就那样注视他,像要把他看穿。 闻浪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了。” 越看他越燥。 碾磨的力道重了些,温柔又带着残暴,蹂躏得唇色更加嫣红。 怀里的人任他放肆,手心里睫毛扫过的触感令闻浪心痒,却迟迟狠不下心更进一步。 她太清醒了。 清醒得像个在岸上旁观他沉溺的人,令他油然而生一股挫败感。 真想把人拖下水啊…… 玄葳接近麻木的唇忽然被放开了,男人将侧脸贴在她肩窝处,压抑地喘着气。 颈侧有些痒,她下意识往后偏了偏,无处可躲,反被闻浪一口咬住。 犬齿叼着一小块光滑的皮肤,一边磨蹭一边吐出含混不清的话,“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玄葳没听清楚。 身上骤然一轻,闻浪已经翻身下床向浴室走去。 玄葳望着他怨气满满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下唇。 其实这种程度的接触对她而言,刺激还不如揉耳朵和尾巴来得有用。 不过感觉嘛…… 玄葳轻笑了下,“还挺可爱。” 第二天自作聪明的少年们就被反应过来的闻浪挨个收拾了一顿。 小红还不死心,喘着气瘫在地板上,和倒在沙发上的小绿嘀嘀咕咕。 “不应该啊,小白配的方子不可能没效果的,怎么今天老大脸色还是这么差?” 小绿扶了下歪掉的眼镜腿,幽幽道:“或许我们找错了方向。” “什么意思?” 小黄头枕在小绿肚子上,冷不丁道:“不是体力的问题,那就是技术的问题了。” 小红默然。 小绿:“阿黄,是时候献出你的珍藏了。” 小红:“……靠!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珍藏?你不是老实人吗!” 小黄:“嘘~淡定!” 于是当天晚上闻浪收到了名为“经典教育短片”的十几个g文件。 一时手快点开了。 面无表情看完了。 发了好久的呆后,忽然起身,一鼓作气洗完澡回了卧室。 一开门愣住了。 卧室一片漆黑,打开灯,床上的被子还是早上离开时的样子。 没有人。 伫立半晌,闻浪转身往外走,敲响了隔壁卧室的门。 半分钟后,睡眼惺忪的玄葳打开门,语气带着刚入睡就被打搅的不悦,“什么事?” 闻浪看着她棉质睡衣胸口印着的那只慵懒猫猫头,这件睡衣还是他给她选的,可此时此刻他竟然从那只猫咪的眼神里感到一种无端的得意与嘲讽。 闻浪喉结动了动,“今天,不用按摩了吗?” 玄葳抬眸看他,眼尾勾起的弧度平添一分惑人,那目光叫闻浪没来由地心颤,又生出些难以自持的窘迫来。 “不用了。”这具身体的发情期已经过去了,而且,玄葳语带玩味,“你不累吗?” 闻浪脱口而出道:“不累。” 玄葳嘴角微扬,“真的?” 闻浪:“……还行。” 玄葳没忍住低笑了声。 让一只凶猛大猫露出这样一副委屈求全的表情,她是不是捉弄得有点儿过分? “看来是辛苦了。”玄葳忽然轻声道了句,探出一只手搭上男人的肩颈,出其不意地往下一按。 闻浪只觉眼前一暗,已经被带着低下了头,一抹温软印在他唇上,如羽毛拂过,一触即分。 他呼吸一重,刚想伸手把人箍回怀里,带着香气的身体已经退回到安全距离。 “你要的奖励。”含笑的声音落下,一道门阻断了暧昧的涟漪。 闻浪站在门外许久,才后知后觉想起,之前他硬要来玄葳房间给她讲“睡前故事”的时候,讲完经常开着玩笑讨要晚安吻,说是当作哄睡的奖励。 当然,每次都会得到一句言简意赅的“滚”。 他以为她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 原来…… 闻浪靠着墙闭上了眼,唇边逐渐漾起笑意,一贯淡漠厌世的脸此刻在廊灯映衬下俊美得不可思议。 当初进入组织上的第一课就是杀伐果断,他何曾这样怯懦过,进又不敢,退又不甘。 这一刻,他几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就像白鲨,就像他曾在组织里见过的太多在痴狂和绝望中死去的灵魂。 爱之于杀手是致命的慢性毒药。 解药在她手里。 他带着镣铐走向她的每一步,都宛如献祭。 …… 玄葳发现一件事。 那天晚上被敲门后,莲熙灯最后一瓣开始变亮了。 刚开始她没当回事,因为闻浪间歇性抽风是常有的。 但是三天过去,亮起来的那部分还没熄灭,她就重视起来了。 从头到尾回想一遍,那天晚上她除了亲他一下以外也没干什么特别的。 所以亲亲是关键? 那就简单了。 来到这世界都九个多月了气运值还没满,老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她快失去耐心了。 反正亲一次也是亲,亲两次也是亲,再来几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刺头听了她的这个逻辑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转念一想,反正主人用的也不是自己身体,好像是没啥毛病。 至于玄葳会不会因此对某人产生点什么心思,它是完全没想过的。 兽神一派在这方面的底线本来就不是很高,多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虽然主人以前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也没道理如此纯情……吧? 在刺头自我说服的时候,玄葳已经雷厉风行地展开了行动。 于是因为闻浪的惩罚几天来累死累活的彩虹帮少年刚回别墅,一进门就见自家老大被顶着两只猫耳的女孩按在沙发上亲。 嘶!!! 震惊当场的七只被闻浪眯着眼睛一扫,立刻清醒,连滚带爬地退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 面面相觑良久,最稳重的小蓝轻咳一声:“以后都注意着点,别大惊小怪的。” 小红揉了揉鼻子,“嫂子也太着急了,怎么在客厅就……” 小绿露出迷之微笑,“重点难道不是老大居然喜欢这种调调吗?猫耳y啧啧啧~” 小青脸有点红,“那个耳朵好逼真哦。” 小紫扒下小黄盖住他眼睛的手,一脸生气,“什么耳朵,你们在说什么呀!为什么不给我看!” 小白还是一副冰块脸,如果忽略她眼里兴奋的光的话,同时冷酷无情地捏了捏小正太的脸,“因为要保护儿童身心健康。” 第160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48) 屋里闻浪直勾勾盯着身上的人,抿了下有些刺疼的唇,声音喑哑中带着一点喘,“继续?” 英俊的脸孔近在眼前,玄葳可以清晰地捕捉到他那对漂亮的墨色瞳孔中的情绪,如喷发的火山,滚烫灼人。 玄葳弯着唇,忽然抬手摸了摸他又长又直的睫毛。 在闻浪忍不住闭上眼的时候。 一枚轻柔的吻落在了他微红的眼角。 …… 玄葳的行动成效还是很明显的。 具体体现为她现在已经能把猫耳收起来了。 之前尾巴可以藏在衣服里,耳朵却总要带着帽子或者用障眼法遮起来。 现在就轻松得多。 但闻浪对此表示很遗憾。 没有了耳朵的小猫看起来更不好欺负了。 浑然忘了这阵子几乎都是小猫在“欺负”他。 已经被虐到麻木的七只:老大你做个人吧!能不能收一收你那享受的表情再来说话?! 当然,享受是享受的,憋屈也是真憋屈。 因为无情的喵只负责点火不负责灭。 痛并快乐着的次数多了,这一招就没那么有用了。 于是玄葳也发现莲熙灯剩最后一点死活亮不起来。 她怎么亲都没用,烦得她直接咬了闻浪一口。 比之前闻浪咬她那口重多了。 然而某人已经习惯了某喵这段时间的阴晴不定,所以没觉得不对。 大剌剌地带着下巴上的牙印出去转悠,一时间基地里还对他抱有幻想的少女芳心碎了一地。 那厢玄葳一番自我反省后,觉得最近花在闻浪身上的时间太多了。 气运蹭不到,那就先去集功德。 回到家的闻浪没等到今日份的亲亲,抓住小红一问,才知道玄葳和小青小蓝小白一起去出任务了? 小红见老大有些郁闷的样子,提议道:“浪哥,要不我们也去?” 闻浪瞥他一眼,转身朝厨房去了。 小红:“?浪哥你干嘛去?” 闻浪:“做晚饭。葳葳只喜欢我和小青做的菜。” 小红:“……” 恋爱脑的老大,恐怖如斯。 而另一边,青蓝白三位美少女也是首次见识到玄葳的可怕。 她们知道能入老大眼的绝不会是泛泛之辈,不过之前玄葳出来的几次老大也在,寸步不离跟护崽似的,所以她们没怎么见过她亲自出手。 看看这干脆利落的身段! 看看这杀丧尸不眨眼的气势! 她们在组织里虽然各有其长,但作为杀手也绝对是在平均线以上,此时却惊讶地发现,如果不论异能只比身手,她们甘愿认输。 玄葳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得她们只能看见个残影,遑论本来就慢一拍的丧尸。 其实此刻对于玄葳来说,砍一个头等于功德值加一。 要是浮屠塔会计数的话,那一定是非常清脆悦耳的“+1+1+1+1+1……” 怎么能不越杀越上头呢? 青蓝白:凶残,真是太凶残了,唯有老大能与之媲美。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然而更凶残的还在后面。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彩虹帮每个人都见识过了玄葳面无表情四处乱杀的架势。 尤其是后来她嫌速度太慢,从空间里掏出了一把快要生锈的长刀。 开始他们还觉得这刀太钝,指定不行。 结果下一秒就惊掉了下巴。 妈呀!这是什么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吗? 挥一下就刷刷刷掉了一排头,搁这切葱呢?! 就连很多异能者畏惧的高级丧尸,也逃不出这么恐怖的“挥一下”。 他们不知道的是,神力被封的玄葳,只发挥出了这刀百分之一的力量…… 只需要跟在后面捡晶核的彩虹帮少年们彻底享受了一把被带飞的快感。 要知道浪哥可不会这么惯着他们。 不像嫂子,一堆一堆的晶核直接就扔给他们了。最初他们百般推辞,后面见玄葳是真的不需要,才敢收下。 结果就是他们每个人的异能升得飞快,都到了四级或五级。 闻浪则是已经升到六级了。 基地里本来还有很多女人羡慕玄葳抱上了大腿。 现在都是男人在背后鄙夷闻浪吃软饭。 而“吃软饭”的闻老大此刻正系着围裙看菜谱,一边想着今天猫主子吃开心了能不能赏个亲亲…… 基地里各种传闻沸沸扬扬,秦子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秦子晖已经有好久没去找过闻浪。 黎瑾瑜依旧不愿意告诉他为什么那么排斥闻浪的原因,可他自己认定的女人,不顺着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尽量减少这两人的交集,避免再发生冲突。 他听说了闻浪和玄葳的事,心里也为闻浪感到高兴。他见过从前那个即使身处黑暗也难掩光芒的闻浪,自然不希望他一直那么压抑消极下去。 至于他自己这边,关于丧尸病毒的研究也有了进展。 秦子晖十分庆幸当时从m市基地把刘纯纯带了回来。 因为杨庄教授说,她腹中那个由人和丧尸结合的胎儿,如果成功诞生,就很可能成为研究出解毒剂的关键。 于是他和刘纯纯商量了这件事。 “如果能生下来,你们就把它带走,别再让我看见。”一脸苍白憔悴的女人语气冷漠。 秦子晖沉默点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毫无疑问,刘纯纯很无辜很可怜。 那这个被迫降生,即将沦为实验对象的胎儿就不无辜不可怜吗? 这个世界早已破败又腐朽。 注定要有牺牲才能换来新生。 可有几个人愿意被牺牲呢? 幸存者的同情就像个笑话。 刘纯纯被秘密安置在一栋单独的房子里,一队医护还有杨庄教授随时待命,秦子晖就这样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那个胎儿的降生。 他特意为预产期空出了时间,以免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天,刘纯纯的产期突然提前,他刚好在外面出任务,于是由黎瑾瑜在产房外陪护。 而等他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慌张的下属、昏迷的医护,还有躺在那张血床上,人事不知的刘纯纯。 婴儿不见了,杨庄教授不见了,黎瑾瑜也不见了。 秦子晖死死地握着被塞在刘纯纯手中那张沾染了血迹的纸条。 【秦队长,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和你打招呼。 舍弟叨扰你们那么久,我想我也该请黎小姐过来做个客才不算失礼,您说对吗? 噢,还要劳烦您转告他一声,哥哥一直在家里等他回来。 ——naja】 目光落在最后的署名上,秦子晖瞳孔狠狠一缩。 闻涛…… 代号naja。 眼镜蛇。 第161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49) “我很抱歉,但是……”秦子晖搓了把脸,眼里都是疲惫的红血丝,“这两天我一直在查,如果能找到任何线索的话,就不会来找你了。” 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人垂眸盯着茶几上那张皱巴巴的字条,面无表情的俊脸让人看不出想法。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看闻浪一直没有开口的意思,秦子晖忍不住苦笑了声,“我不想为难你,我知道你或许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也没有义务为了瑾瑜去冒险,只是……你或许知道他在哪里?” 几秒后,闻浪终于动了。 他似乎还有些走神,惯性地抬手往上衣口袋里摸烟,摸了个空,才想起因为某人不太喜欢烟味,他已经好久没抽了。 这一停顿的功夫,对面就递过来了一支。 闻浪接过,秦子晖又扔了个打火机过来,闻浪点了烟,却没有抽,夹在指间任它静静燃烧。 辛淡的烟草味刺激着神经。 “没有线索?”闻浪撩起眼皮看着他,似反问又似揶揄。 秦子晖自顾自点了根烟咬着,声音有些含糊,“杨教授八成是闻涛的人。” 闻浪闻言也不感到惊讶,“怎么说?” 秦子晖沉声道:“除了我和瑾瑜安排的人,基地里没别人知道刘纯纯生产的事。” 这本来是为了防止意外,却没想到反被杨庄钻了空子,“守卫说,是杨庄带着人出去的。那几个人上个月就装成普通异能者混进基地来了,那天和杨庄一起开车从基地离开就再也没回来过。” “不是被迫?” “不是。有一个医护说,她还没完全昏迷的时候隐约听到杨庄和突然出现的人交谈了几句。” “说了什么?”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楚。” 闻浪嗤笑了声,没发表意见。 秦子晖有点恼,想着回去一定要把手下那些人的训练力度再加三倍! 想着,他的脸色更沉了,又狠狠吸了口烟吐出来,嗓子像被沙砾磨过,“还有……刘纯纯死了。” “顺产生不下来,改剖腹产,但是孩子被拿出来后……”他顿了顿,良久才无比艰涩地说,“那些人就带着孩子走了。” 伤口无人缝合,鲜血流了满床。 刘纯纯是活活被拖死的。 秦子晖红了眼,回想起那一幕,胸中仍是无尽的愤恨和愧意。 让一个孕妇在他眼皮子底下以这种残忍的方式死去,是他职业生涯的耻辱。 本就冷清的客厅,气压似乎又低了几度,暗流涌动。 一直等到指尖那根烟快要燃完了,闻浪才将它碾灭在烟灰缸里,同时哑着声开口打破沉寂。 “k市陌远区环山路81号。” 秦子晖一愣,“k市?” 他对k市并不陌生,因为那正是shariel组织国内总部所在的地方。 组织被摧毁后,那块儿地盘就由军方接管了。 但其中并不包括什么环山路81号。 闻浪往后一仰,靠着沙发平静地陈述:“我和闻涛之前偶尔住在那里。” 秦子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之前”指的是还在组织里的时候。 “我还以为会在a市。”毕竟他知道这两兄弟进入组织前是a市人。 闻浪扯了下唇,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眼中却毫无温度。 闻涛会把曾经的闻家当作家吗? 大概从来没有。 秦子晖见状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默然片刻,“你……” 他有些不知道如何接下去,闻涛的意思明明白白是要闻浪去,否则不会轻易放人,可是按着黎瑾瑜和闻浪这关系,他也实在开不了口要人去冒这个险。 闻浪打断了他的为难,“我会去见他。” 他站起身,留给秦子晖一个散漫依旧的背影,“别摆出那副叫人牙酸的表情,你的女人怎么样我不关心。” “好不容易找了大半年的家伙自己冒头了,老子难不成还要反过来跟王八一样躲着?” …… 难得有一天玄葳回来的时候,闻浪不在厨房。 她还没来得及问,小红就迫不及待地上前交代了秦子晖和闻浪的谈话内容。 “秦少校走后浪哥就去楼上了,到现在也没下来,这会儿也该吃晚饭了,要不葳姐去叫一声?” 玄葳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怎么不自己去?” 小红讪笑一声,“这不是,您发话,更管用么?” 废话,浪哥一看就心情不太好,聪明的小弟才不会这时候去触霉头!此时不请嫂子更待何时? 玄葳倒也没计较,脚下拐了个弯儿就往二楼去了。 先去闻浪的房间看了看,没人。 她微挑了下眉,转身往自己房间去。 屋内一片漆黑。 玄葳开了灯。 霸占了她床的人背对门口侧躺着,像是睡着了。 走近一看,长手长脚的人此时身体微蜷着,怀里还抱着她的枕头,半张脸都陷了进去,倒是完全看不出平日里挺拔肃杀的气势,像只还没成年的豹子,要找个充满熟悉气息的窝才能安睡。 玄葳看他没有要醒的意思,累了一天也没耐心等,伸手想将人推醒。 才刚要碰到人,那条原本箍着枕头的手臂猝不及防动了。 一个天旋地转,下一秒,她已经被人握着手腕压在了床上。 再看身上凝视她的人,一双眼眸漆黑清明,哪有半点惺忪。 玄葳气定神闲地回视,“装睡?” “没有。”闻浪不知怎的声音有些哑,“你开门我才醒的。” 玄葳也不与他争论,另只手推着他肩膀,“起来,我衣服没换。”奔波在外砍了一天丧尸,虽然她注意着没沾上血,但落灰是难免的,这还是她的床。 闻浪跟没听见似的,不仅不起来,还俯下身把人整个儿抱住了。 察觉到玄葳挣扎的力气变大,他绷住了身体,耳语低得像气音:“别动。给我抱会儿。” 玄葳无声叹了口气。 冷酷道:“二十秒。” 闻浪没吭声,抱得更紧了。 房间里很安静,明亮的灯光有种别样的温暖意味。 时间缓慢流逝,不知道过了几个二十秒,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暴躁再赖下去真的会被踢下床的闻浪终于抬头了。 “闻涛出现了。” 玄葳推开他坐起来,“你不想见他?” 闻浪沉默了会儿才闷声说:“我不知道。” 虽然他之前一直想找到闻涛,不甘心这样糊里糊涂地变成个笑话。可真到了这一天,却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态去面对了。 “哦?”玄葳瞥他一眼,“我怎么听说某人放话,说躲着就是王八?” 闻浪啧了一声,把头抵在玄葳肩窝上蹭了两下,含混地抱怨:“烦。” 玄葳看他一副蔫巴郁躁的模样,心下有几分好笑。 这是闻浪在其他人面前绝不会有的神情。管他心里怎么纠结,人前总是不能丢了气势。 可哪有人是永远不会脆弱的呢? 再强大的人也会有不想面对的人或事。 思及此,玄葳又有一丝心软。 她毫不客气地上手撸了把委屈的豹豹头,又拍了拍那张俊脸。 “行了,不就是眼镜蛇吗?咱猫科动物最不怕的就是蛇了。敢招你!拍死他!” 闻浪:“……” 第162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50) k市是b省的省会,和s市之间隔了一个省,依如今的路况,即使没有意外发生也要两三天才能到达。 但显然他们运气不算太好。 第二天晚上路程也才走了一半。 这次出行人数不多,十二人,分三辆车,闻浪这边除了他和玄葳,还有小红小白,秦子晖那边带了一支七人小队。 彩虹帮其他几人当然是不愿意被撇下的,但是闻浪一旦真正冷下脸,少男少女们也就不敢吭声了。 他们下意识转头去看玄葳,像是指着她帮忙说句话,却只见他们给予厚望的嫂子颇为无辜地扬了扬眉,双手一摊表示这事儿她不管。 闻浪嗤笑了声,“看葳葳做什么,看她一个人顶你们一个团?” 众人:“……”扎心了。 越野车在几人可怜巴巴的眼神里开出基地大门,驾驶位上的小红看上去有点不忍心。 “浪哥,要不……” 闻浪截断他:“要不你也下去。” 小红一噎,当即闭嘴安分开车。 他深刻怀疑浪哥带他和小白就是带了俩工具人——司机和医生。 副驾驶的小白倒是一直很冷静,从头到尾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提出异议。 这一晚一行人在临时找的民宿里歇脚,小红手里提着罐啤酒,趴在三楼阳台栏杆上和小白闲聊。 “你说,浪哥为啥不让他们来啊?那闻涛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一出个啥事人多了也好应付啊。” 小白挑了罐可乐单手拉开,举着慢慢啜饮,“你也知道那不是个省油的灯。” “啥意思?” “正常人自然离疯子越远越好。” “……你意思就是我俩不正常呗。” 小白斜他一眼,不置可否。 一阵凉风吹来,小红莫名抖了一下。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良久,小红才叹了口气。 虽然他看上去是彩虹帮里最爱插科打诨没心没肺的一个,但怎么可能真是什么傻白甜。 相反,他和小白是这些人里除了闻浪以外,在组织里待得最久的。 也是唯二在组织里和闻涛有过直接接触的。 小白是因为和闻涛同属于医药研究部,只是她偏心理,而后者偏生理。 而小红…… 小红是因为某次和闻浪一起出任务,为了掩护闻浪受了点伤,回去以后就被带到闻涛那里治伤。 “哎,那时候老大说他哥医术精脾气好特会照顾人,我想着那得是什么神仙人物才能让老大心甘情愿喊哥啊?后来见到了,就觉得……” “觉得什么?”小白配合着他拉长的音调淡淡问了句。 “觉得诶嘿,老大还真没骗人。” 小白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小红盯着手里的啤酒一会儿,眼神有点放空,继续说:“我当时就是觉得,这人,干净得真不像咱组织里的人。” 穿着白大褂,带着白手套,皮肤也是不怎么见阳光的白。 白得扎眼。 怪不得浪哥一门心思要带人离开那里。 小白悠悠地晃着手里的可乐罐,问:“现在呢?” “现在?”小红蓦地笑了声,转身背靠栏杆长舒口气,“庆幸浪哥那次一直在旁边看着,庆幸他后来没再带我去过,让我还能活到现在。” 否则说不定哪一次他就不知不觉地噶掉了,死前还在想着闻医生可真特么温柔啊比浪哥的臭脾气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想到这,小红不禁打了个哆嗦。 当真相摆在面前再去梳理从前的蛛丝马迹,很多当时被忽略的细节都会变得再清晰不过。 闻涛对老大的独占欲分明已经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譬如每次老大受伤他必须要亲自处理,白鲨与老大交情还不错的几年里好几次莫名其妙地遇险,以及让老大受了伤的敌人如果被俘虏回组织,交到闻涛手里审问的,就再也没出现过…… 就连刘纯纯这样只是单纯倾慕闻浪的,都落得这样一个残忍的下场。 足可见闻浪脱离他掌控的这段时间,闻涛变态程度又翻了几番。 小白没什么诚意地扯了扯唇,“那可真是恭喜了,死里逃生。” 小红撇撇嘴,“说得轻松,连老大都被他骗到了,你之前就没被他骗到?” “不。”小白望着远处隐没在夜色里的山峦,“他伪装得很完美,在任何活人面前都没有破绽。” “那你怎么又知道是伪装了?” 小白喝完最后一口可乐,随手将罐子抛进垃圾桶,忽然侧身对他扬起一个完美的微笑。 “因为心理学上,完美即是假象。” …… 许久后,三楼阳台上已经没有人了,只剩几个空空的易拉罐。 阳台再往上的顶楼小露台却传来一声轻笑。 玻璃雨棚下放着一张小茶几,上面一套茶具,旁边两把摇椅。 原本只是上来透透气的玄葳没想到还能听见些有趣的事。 她瞧着闻浪戏谑道:“医术精脾气好?特会照顾人?” 闻浪:“……” 玄葳拄着下巴眨了眨眼,“话说你叫哥是什么样子?” 闻浪:“……” 玄葳:“叫声哥哥听听呗。” 闻浪:“……” 玄葳:“姐姐也行。” 闻浪……闻浪气笑了。 他上前俯身,两手抓住扶手将人困在摇椅里,压着声:“你还来劲儿了是吧?几岁了啊小猫猫,敢让我叫姐?” 玄葳不慌不忙地反驳:“我又不是一般的猫,年龄当然不能按一般的算法。” “哦?”闻浪勾住她的目光笑得有点危险,“所以我还非叫不可了?” 玄葳一脸镇定,还十分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别害羞,叫一声,姐罩你。” 闻浪注视了她片刻,在玄葳澄澈坦然的目光里忽的微垂下头,一阵低笑从他胸腔里肆意地往外跑,又钻进她耳朵,带着酥麻震向心腔。 在玄葳还来不及捕捉并定义这种奇怪感受的时候,闻浪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她耳边。 “好啊。”低沉悦耳的嗓音和他身上火热的气息一起,将她环绕得密不透风,“姐姐保护我。” 他笑着搂上她的腰,以一种禁锢又依赖的姿势,“我们谁也别想逃了。” 第163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51) 一行十二人还以为后面的路程也不会顺利,谁想隔日再上路,竟是毫无阻碍。 尤其当进入b省地界后,四周更是安静得出奇,丧尸和人都很少见。 这并未令人放松警惕,反倒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不安。 这日黄昏,他们终于抵达了k市。 k市在末世前有未来科技城之称,各种高新产业发展迅猛,k市大学更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理工科类大学。 学校坐落在市中心与郊区之间的陌远区,环境幽美而不偏僻。 校园北门附近有多幢实验楼,北门外,与实验楼隔了一条街的是环山路,这条路尽头的小别墅便是闻浪他们的目的地。 但他们行至一半就被拦下来了。 拦人的是基地守卫。 也是此刻他们才知道,以k市大学为中心,这里半个月前新建成了一个基地——新生基地。 一行人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下都涌起一股浓浓的违和感。 不知是不是入了夜的原因,他们向里望去,总觉得那逐渐隐没在暗色里的建筑,散发着一种冰冷腐朽的气息。 甚至连眼前这两个面无表情的守卫,那没有起伏的空洞声音也听得人心里发毛。 当闻浪报上姓名时,守卫黑黢黢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光亮,就像是机器人被触发了指令似的,嘴角翘起一个僵硬的笑。 “请进,副基地长等您很久了。”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小红还是问了句:“副基地长是?” 守卫一板一眼回答:“文博士。” 秦子晖又追问了句:“那你们基地长是谁?” 守卫顿了一秒,答道:“易逍先生。” 秦子晖和闻浪对视一眼,眸中皆闪过了然之色。 末世降临前那半年一直追查不到闻涛的踪迹,他们就已经怀疑是有人在给他提供庇护了。 只是没想到会是易家,更准确点来说,没想到会是易逍。 易家家大业大,最早也是涉黑起家的,和组织上也有过业务往来,只是近年来易家长子上位后,一直在想方设法割席洗白。 易逍作为老家主的幺子,纨绔之名众所周知。 如今看来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藏得有够深。 但不得不说秦子晖心里松了一口气。 会玩心眼儿就好,他心想,至少还能摆摆筹码谈谈判,易逍总不会不顾及秦家和黎家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来之前他就怕是直接跟闻涛打交道,那是真的可能有来无回。 毕竟疯子可不会跟你讲道理算利益。 至于闻浪…… 看上去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从表面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就这一会儿功夫,不远处又过来两个人作势要为他们引路。 一个助理模样的人走到秦子晖面前,恭敬道:“秦少校,我们三少和黎小姐在等您。” 三少是易逍,而这个助理……秦子晖没记错的话,原本是易大少身边的副手。 他不动声色地颔首,大概知道猜到易逍要和他谈什么了。 而另一边,看着走过来的杨庄,闻浪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秦子晖几个手下皆是一副怒目而视的样子。 都是这个该死的叛徒! 里应外合偷偷绑走了黎小姐,害得他们这段时间被罚惨了! 然而杨庄并没有给他们眼神,看着仍是斯斯文文的教授模样,毫不心虚。 他很平静地对着闻浪道:“我带你去见他。” 话里的他自然是闻涛,实在让人很难想象也就是这个人,当初能对着闻浪一脸无辜和犹疑地问出“你认识闻涛吗?” 闻浪看着杨庄,忽然勾了下唇,“在m市的时候,你是故意的吧?” 当时秦子晖他们一群人在为进不进基地取东西而争辩,而他本来是无所谓的,因为杨庄提起了闻涛,才让他执意要进那个沦陷了的地方。 至于杨庄想让他们进去的目的,表面上是为了实验数据和样品,实际上是为了刘纯纯腹中那个特殊的孩子。 因为以秦子晖的性格,只要发现了刘纯纯,只要她还活着,必然是会尽力把人带出来的。 杨庄承认得很干脆,“是。”如今他已经没什么掩饰的必要。 基地沦陷的时候,因为刘纯纯的父亲——那个闻涛实验的失败品,阻挠了他们把人带走。正好秦子晖派的人找上门来,他很快就有了这个假意投诚的计划。 那些手下一听,更愤怒了! 这阴险的王八犊子,竟敢骗他们给他卖命! 个个撸起袖子恨不得冲上去暴揍一顿,又被秦子晖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秦子晖难道不气吗? 当然是气的,被人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简直是丢了大脸,可又想到当时提议把杨庄请来基地的正是黎瑾瑜…… 当真是如鲠在喉。 他逼自己不去看杨庄,跟闻浪点头示意了下,带着手下跟那位助理走了。 这边玄葳几个则跟着闻浪走,走到一半却被杨庄带到了一间会客室,让除了闻浪之外的人在这等着。 小红当即抗议:“不行!谁知道你们要对浪哥做什么?” 杨庄不理会他,只是看向闻浪。 闻浪却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副抽象画,眼瞳深黑,好一会儿后才敛睫,“你们在这等我。” 小红急道:“浪哥!”谁知道那疯子会不会又莫名其妙给人来一枪! 闻浪没再说什么,只是经过玄葳跟前时,停下和她对视了一眼。 玄葳掀唇一笑,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去吧,不用担心。” 闻浪的背影在几人的目光下消失在门口。 小红忍不住和玄葳抱怨:“葳姐,浪哥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玄葳抱臂倚在窗边,语调懒散,“有没有问题他都不能不去啊。”最大的问题就在那里,你不解决他,他也会找上你。 小白在一旁点头,“没错,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不彻底了结,老大心里就永远有个疙瘩在那儿。 她又破天荒地安慰了句,“放心,以前那是没防备,不然以老大的能力几个闻涛都不是他对手。再不济,那一空间的武器炸药也不是摆设。” 小红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打起来,浪哥堂堂杀手榜第一,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逃不掉。 他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在这干等着?” 玄葳没应,看着窗外零零散散路过的人,反问道:“发现什么没有?” 小红凑过去跟着看,“没什么啊?不过这个基地的人是真的挺少。” 小白若有所思,“是有点奇怪。人是群居动物,再少的人群之间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交流。但是我们刚刚一路走过来,看到的人都是独行。” 小红:“嗯……难道这个基地只收我们这种单身狗?” 小白:“……”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小红:“抱歉抱歉。”纯属是这段时间被虐多了的后遗症。 玄葳倒没理会他的言外之意,只慢悠悠道:“人和狗都可能拖家带口,但有种生物一定不会。” 小红和小白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见玄葳笑了笑,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在夜色里莫名瘆人:“丧尸啊。” 第164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52) 闻浪落后杨庄两步,垂眸走在寂静廊道里,顶灯散发幽淡的光,在边缘割裂了突然降临的夜。 光与暗界限分明,浓重的剥离感,一如挂在会客室的那幅鲜红的抽象画,与灰沉基调格格不入。 浓烈又怪诞,是闻涛喜欢的风格。 曾经他们住的那幢小别墅里,挂满了这样奇形怪状的画。 闻浪一贯对艺术没什么兴趣,也好奇过。 闻涛习惯穿白大褂,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斯文得不像杀手窝里的人,喜好怎么如此特别。 但彼时他从未有过其他想法,只是说:“我无所谓,哥喜欢就行。” 画而已,想挂就挂吧。 闻涛静静端详着他刚挂上去的一幅油画,闻言转头,踩着扶梯居高临下望了他一眼,轻哂道:“可是小浪喜欢的,我就做不到无所谓呢。” 闻浪不以为意,笑说:“我又没什么喜欢的。” “小浪不是喜欢自由吗?” “谁不喜欢自由呢?” 闻涛温柔地笑了笑,又转过去继续盯着画里的鸟笼,面容隐进阴影里。 “是啊。”他喃喃了句,“谁不喜欢呢。” …… 杨庄在一道门前停下,输入指纹密码,“滴”的一声,门随之打开。 闻浪跟着走进去,漫不经心环顾了一圈,眼瞳深处有刹那的波动。 某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还在组织里的时候。 当初,闻浪不知在生死边缘徘徊多少次才爬上了杀手榜一的位置,而闻涛在医药研究上展露的天赋却让他以另一种途径迅速在组织里占据一席之地,直到拥有了自己独立的研发室。 撞入眼帘的,是一模一样的布置。 还有…… 当杨庄退开时,那个笑着抬起头来的人。 “回来了?” 声音明明那么近,却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从午夜的梦里传来。 片刻恍惚后,闻浪插在兜里的手不由自主攥成了拳,心头忽而涌上一阵难抑的荒谬与愤怒。 凭什么?这个人…… 凭什么还能对他这样笑?又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句话? 好像他只是和从前许多次那样,完成任务回到这里,这个人就会这样问他一句,然后放下手头的东西给他治伤。 太可笑了。 眼前虚伪的一切都在嘲笑他曾经的愚蠢。 闻浪没有说话,就站在三米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 杨庄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闻涛的笑容并不因为闻浪的冷漠而收敛,他正站在像一张床的实验台边,信手挑拣着托盘上的药品,而台子上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他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得很好,连拿起注射器抽取液体时都是勾着唇的。 闻浪就那样看着他翻过那人的手臂,干脆利落地找到静脉将颜色诡异的药液注入了进去,熟练得像做过千万次。 像对待一只小白鼠,一具玩偶,又或者一块可以随意宰割的猪肉。 甚至叫闻浪开始怀疑,从前这人替他治伤的时候,也不过是在摆弄一个稀少了点的试验品罢了。 闻涛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丢进垃圾桶,又取了一双新的,一边戴一边朝闻浪走过来。 举止间再自然亲昵不过:“路上累不累?让哥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白色橡胶妥帖包裹着的手指修长又漂亮,而闻浪垂眼看着,一个侧身便避开了。 那只手在半空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探过来,伴随着似玩笑又似命令的两个字:“听话。” 闻浪直接往后撤了一步,在闻涛再次开口前冷冷甩出一个字。 “脏。” 闻涛还在笑,“手套是新的,不脏。” 闻浪终于抬眼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我说,你手脏。” 空气骤然凝滞。 闻涛脸上的笑定住了。 镜片后的细长眼睛微微眯起,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 “小浪是不是在外面玩儿太久,都忘记我们的身份了?” 他收回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一副无奈极了的样子,仿佛对面只是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杀手哪有不脏的呢?若是认真数起来,小浪手上沾的血,可比哥哥多得多啊。” 闻浪心中不可避免地被刺了一下。 是,他的手早就洗不干净了。 可没有谁天生就习惯血腥。刚进组织时的那些训练和选拔,他就算赢得遍体鳞伤也没有直接下杀手。 他第一次杀人,不是因为任务,而是因为那个人在比试里,差点杀了闻涛。 等他在愤怒里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站在血泊里,面前是死不瞑目的尸体。 闻浪压下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眉头一挑反唇相讥:“也是,反正我手上人命数不清,那再加你一条应该也不嫌多。” 闻涛怔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似乎是真的觉得很好笑,笑声越来越大,连眼角都浸出泪来,又被他毫不在意地抹去。 “你啊你……”他自言自语般问道,“你想杀我?” 闻浪漠然地看着他,“我不杀你,难道让你再杀我一次?” 闻涛不笑了。 他定定看着闻浪,几秒后叹了口气。 “我知道,小浪还在生哥哥的气,气当时的那一枪是不是?” 闻浪沉默。 生气,悲伤,这些情绪都会被时间模糊。事到如今,他更多的是失望和不解。他和这个人相依为命了十几年,到头来却发现他根本不了解对方。 “可那不是我的本意。”闻涛解释的口吻听上去格外真诚,“那只是个意外。” “意外?”闻浪嗤了一声,“有人按着你的头掰着你的手强迫你的意外吗?” “没人强迫我,我也不想杀你。”闻涛看起来很遗憾,“我只想趁乱让你受点轻伤,行动失败而已。没想到乱中出错,还被你发现了。” 闻浪有些不可置信,“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闻涛口吻轻松,像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我不想离开组织,也不想让你离开。” 闻浪无法理解,“可在那之前我就跟你商量过,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因为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跟我一起留下来。”闻涛平静地看向他,“十几年都磨不平你的不甘心,我一句话算得了什么?你甚至敢冒着巨大风险私联军方,暗中做了那么多准备,我如果阻止你,就不是你眼里的我了。” 闻浪气笑了,“所以你就当面支持我,背地里阴我?” 闻涛仍是一脸坦然,“这对我们各自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当时我没有打偏,那我们就还会和从前一样……” “放屁!” 闻浪忍不住爆粗,“欺骗我背叛我甚至差点弄死我这叫最好的选择?你就那么想留在那种地方供他们呼来喝去,当他们敛财的工具?你当奴隶当上瘾了吗?!” 闻涛听了并不生气,反而摇着头微微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小浪,你知道我们真正的区别在哪儿吗?” 不等闻浪回答,他就按下了实验台旁边一个按钮。原本束缚着台上那人四肢的铁环应声而开,脑部连接着的仪器窜过一丝细微电流,那人倏然睁开眼坐了起来,僵硬地转了转脖子,朝闻涛叫道:“主人。” 闻浪这时才看清他的脸—— 那竟然是之前和闻涛一起失踪的组织首领! 闻涛语气轻柔带笑,说的话却让人心里发毛:“小浪,你还是太心软了,连报复的方式都直接又仁慈。” “死亡,是太简单的惩罚。可我……要他们像丧家之犬一样,永远只能跪在我面前。” 闻浪看着那位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一脸虔诚卑微的首领,眼瞳不禁颤动了一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迅速拔出枪对准闻涛同时调动了自身异能,可就在他要扣下扳机的那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了他的异能,如同枷锁般牢牢束缚住他全身,控制着四肢,让他连弯曲手指都不能。 “你……”闻浪咬了咬牙,额上青筋暴起,“精神异能?”这样恐怖的压制力,比之前在m市基地遇到的还强许多倍,只怕异能等级不会逊于自己! 他一进来就留意了,分明没感受到闻涛身上有异能波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下糟了,葳葳他们没有防备的话…… 那股施加在他精神上的威压忽的一重,闻浪脑中剧痛,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手中的枪砸落在地。 模糊视野里的最后一幕是闻涛走过来扶住了他,而他已经无力挣开。 闻涛粘稠的低音像蛇在他耳边吐信。 “同样,我想抓住的,也永远逃不出我手心。” 第165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53) 小红小白因为玄葳一句开玩笑似的话忍不住心里发怵,玄葳却好整以暇地找了张躺椅窝进去,随手拿起架子上的一本册子翻了起来。 小红小白对视一眼,只好按下心思安静等着。 两个小时后,会客室门被打开,原本坐着的两人立即站了起来,玄葳窝着没动,只是慢悠悠合上了册子。 下一刻,秦子晖带着手下和黎瑾瑜走了进来。 小红小白难掩失望,玄葳表情没什么变化,好似早有预料。 “怎么这样看我?”秦子晖面露疑惑,又往他们身后看了眼,“闻浪呢?” 小红看着他身后低头不语的黎瑾瑜就难免迁怒,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小白还算冷静,只是语气冰凉,“老大去见闻涛了,还没回来。” 闻言秦子晖还没什么反应,黎瑾瑜反倒浑身颤了一下,原本就憔悴的脸色更苍白了些。 “你怎么了?”秦子晖急忙搂住她,“他们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我就说……” 黎瑾瑜摇摇头,声音嘶哑,“没有,我没事。” 易逍顾忌着她身后的秦家和黎家,不会太过分,被绑的时候她也没多害怕,这一趟更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只见了一面的男人。 精神异能升级慢,她天赋高也算勤奋,如今也不过四级巅峰,可闻涛的级别还远高于她。这么恐怖的升级速度,根本不合常理! 如果不是易逍拦着,她现在可能已经成了废人一个…… 此时她也是心乱如麻,一方面不想让闻浪落到闻涛手里,如果延续前世轨迹,未来这两兄弟绝对会成为她和秦子晖最大的阻碍,另一方面她也不想秦子晖为了闻浪去对上闻涛,那绝对是她前世今生见过最危险的人。 一直到基地里的人把他们一群人带到了休息的地方,她还在出神。 如果闻浪之前死在m市,是不是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你在想什么?” 清凌的声音落在耳边,顿时将黎瑾瑜从思绪中惊醒。 她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澄澈冷淡的猫眼,琥珀色瞳仁如一汪平静的深湖,能照见人心底所有邪念。 黎瑾瑜下意识了撇开视线,“没什么。” 她才发现这个角落里就站着她们两个人,秦子晖在和易逍手下交谈,小红小白在问闻浪什么时候回来。 她脚下一动欲往那边走,刚迈出一步,肩上就按下一只纤白的手,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 黎瑾瑜不自觉皱眉,“你做什么?” 玄葳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语调懒散,“黎小姐不必紧张,聊聊天而已。” 黎瑾瑜挣了挣,“我和你好像没什么可聊的。” 玄葳无声一笑,“怎么没有?这趟意外之旅,黎小姐就没点收获吗?” “……” 面对黎瑾瑜的忽然沉默,玄葳不甚在意地收回手,转了个方向抱臂倚在墙上。 “那我换个问题好了。”她漫不经心的声音砸在黎瑾瑜耳中却如平地惊雷,“这捡回来的一条命,黎小姐过得可开心?” 黎瑾瑜心头巨震。 她霍然转头看向玄葳,撞进微微弯起却不带温度的眼睛,才惊觉自己不该如此激动。 关键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她的秘密! 她垂眼掩饰着波涛汹涌的内心,玄葳却没给她思考措辞的时间。 “你是怎么死的呢?让我猜猜……和闻浪有关?” “……” “看来是了。那你前世认不认识闻涛?哦,大概是不认识,不然现在不会是这样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 “你在所有精神异能者中都算得上佼佼者,能让你害怕的——” “你在胡说什么。”黎瑾瑜勉强逼自己恢复镇静,挤出无奈的笑容,“什么前世什么闻涛,你以为你在编剧本吗?我没有受到惊吓,只是有点累所以脸色不好。” 这种否认只是一戳就破的窗户纸,但要她承认更不可能。 果然玄葳挑了挑眉,也没逼她承认。 “行吧。”玄葳耸了耸肩,“看来黎小姐也觉得这个剧本挺好笑的。” “作为黎小姐赏脸听我胡诌的感谢,我有一句好心的提醒想送给你。” 玄葳轻轻伸手替她把乱了的发丝顺到耳后,然后凑到她耳边,“人有野心不是坏事,可最忌自作聪明。” “天道给人重来的机会,总不会是叫她带着傲慢和偏见去操纵他人命运的,你说对吗?黎小姐。” 微凉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回响,等黎瑾瑜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而玄葳早已不在身边。 她恍惚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最危险的,或许另有其人。 …… “怎么办?浪哥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啊?”小红在客厅里焦躁地转来转去。 秦子晖安抚道:“别太担心,闻浪有分寸,没那么容易出事。” “你的人回来了你当然不担心了!”小红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秦子晖一噎,莫名有些理亏,只好说:“今天太晚了,别人的地盘我们也不好硬来。明天闻浪要是还不回来,我再去找易逍。” 小白坐在沙发上,冷不丁道:“就怕秦少校找了易三少也没用。” 秦子晖哑然。 就他今天和易逍交谈的情况来看,易逍对闻涛似乎也有着诸多顾忌。 可他觉得,闻涛总不会是真的想把人弄死,否则早就可以指使杨庄暗中下手了,何必大费周章逼闻浪来见他? 秦子晖忘记了,有些人的思维,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断的,而这世上有些事……也比死亡更可怕。 玄葳全程坐在一边没说话,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 看得小红都开始怀疑,浪哥和嫂子不会是感情破裂了吧? 嫂子怎么还是优哉游哉的,就他在这皇帝不急太监……啊呸,小弟急! 夜一深,大部分人都熬不住去休息了,小红完全没心思睡觉,辗转反侧之后还是一骨碌爬起来去找了小白。 “不行,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太安定,还是得尽快找着老大。” 小白眼神清明,明显也没睡着,“去哪里找?” “秦子晖跟那些人聊的时候我顺便打探了下,他们说闻涛一般都待在实验楼,先去那里找找。” 出门前小白顿了顿,“不然还是和葳姐说一声?” 小红撇了下嘴,“算了吧,她早睡了,根本一点也不担心。” 小白想说不一定是这样,她之前跟着玄葳出门砍丧尸的时间也更多,知道玄葳的心思很难琢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但动了动唇,还是没说什么,和小红一起戴上帽子悄悄潜入了夜色里。 第166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54) 潜伏是杀手的必修课,他们很顺利地避开巡逻守卫进入了实验楼。 麻烦的是,k大的实验楼本身就由好几栋楼组成,曲连回环,构造比较复杂,要是路痴可能半天都转不出来。 两人虽然方向感不差,但毕竟不知闻涛实验室的具体位置,这么大的地方也不可能一层层找过去。 于是他们很快锁定了一楼还亮着灯的保安室。 里面只有一个背对门口坐着抽烟的人,面前是楼里各个监控摄像头的画面。 小白来到门口,和在另一侧半开窗户下隐匿的小红交换了个眼神,之后轻轻敲了两下门。 值夜保安果然起身来开门,看着面生的小白有些警惕,“什么事?” 小白晃了下随手顺来的文件袋,“我们队长让我来给闻涛先生送份资料,但我之前没来过不太熟,想问问闻先生实验室在哪。” 保安面露怀疑,“这么晚来送?出示一下你的基地证件。” “好的。” 保安就看着高挑少女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在他眼前一晃,一块长链怀表忽的坠在他面前,伴随着一股莫名的扑鼻香气。 他立刻察觉不对,闭住呼吸就要按响警戒铃叫人,然而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已经劈手夺过报警器反扼他双腕,同时捂住了他的嘴。 “别动。”小红低声威胁,“不然扭断你脖子。” 保安恐惧中呼吸急促,吸入的香气很快迷糊了他的神智。 小白趁机摆动怀表,声线柔和蛊惑。 “别紧张,看着我。” 保安的双瞳逐渐涣散。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听到了就点点头。” 保安呆滞点头,小红也放松了些捂着他嘴的手。 “今天傍晚,杨庄有没有带着一位个子很高、穿黑夹克的男人进这里?” “有。” “进来后出去过吗?” “没出去。”保安声音有些不同寻常的沙哑。 小白注意到,浅浅皱了下眉,将怀表收了起来,继续轻声问:“闻涛的实验室在哪里?” “在、在……四……”保安哑着嗓子,喘息粗重,面孔忽然开始狰狞,脖子上也逐渐爆起青筋。 眼见半天说不出来,小红纳闷,“你催眠失效了?” 小白也很疑惑,一般只有像老大那样意志极其坚定的人才会对她的催眠产生这种强烈抵抗,这个保安明明只是普通人,怎么会这样?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 小白蓦地反应过来,瞳孔骤缩! “快放开他!” 小红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松开手,下一秒却被身前的人一个猛扑咬住了右臂! 小红吃痛用力将人甩开,左手发出一个火球,被轰到的保安在窄小的房间内嘶吼乱窜,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直到两个火球连续打中他脑袋,他才痛叫一声倒地上不动了。 小白快速上前蹲下,拨开眼皮查看了下他的眼球,又看了看牙齿,脸色凝重。 “怎么回事?”小红捧着流血的手臂过来,上面伤口逐渐发黑,那是丧尸撕咬才会有的特征。 此时外面大厅隐约传来一队人走动和询问的声音,“老李,啥动静啊?没事儿吧?” 始终没听到回应,巡逻的领头人越走越近,逼近门口时总算听到一句粗声粗气的回应:“滚远点,办事儿呢。” 间或传来几声女子的泣吟和求饶声。 外面的人了然一笑,“瞧你这猴急样,可悠着点儿别再把人玩废了。”随后互相嬉笑着离开了。 门内小红小白默然相对。 等人走远,小红不太自在地清了下嗓子,“你学得还挺像。” 小白一如既往淡定:“彼此彼此。” 小红:“你咋知道这招好使?” 小白把保安的领口扯大了些,露出胸前情事的痕迹,“刚瞥到的,看颜色不超过三天。” 小红:“……所以这到底是人还是丧尸啊?是丧尸的话应该不能那啥吧?” 小白:“所以,他在刚刚突变前,应该还是个人。” 小红:“可刚刚哪来的病毒源?难道是你催眠了他,他就变了?你啥时候这么厉害了?” 小白无语:“我也想知道。” 其实她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但又不敢相信。 “不管了,我老觉得这地方很邪乎,咱还是快点找到老大吧。”小红说着把尸体拖到角落不太显眼的地方,“他刚刚是不是想说闻涛在第四层?” “有可能。”小白手心放出白光,很快小红手臂的伤口消失,“先去探探吧。” 两人轻轻打开门走出去,然而刚走出一小段路,就见前方数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正在缓慢向这边走来。 是值夜的科研人员? 他们正想着蒙混过关的借口,就见那些形容木然的人看见他们后脚步一顿,随即眼珠翻白,面色狰狞。 两人心头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那些人就露出了森白的牙齿低吼着扑了过来。 他们立刻转身欲向另一侧,却见身后,那队巡逻的人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竟也都成了丧尸! 怎么会这样?! 小红小白背靠着背,这会儿竟是有种无路可逃的感觉。 倒也不是打不过,只是一旦打起来必然会招来更多人,到时就麻烦了,何况还不知道来的到底是人还是丧尸。 小红深吸一口气,摆出攻击架势,“待会儿你避着点。” “……” 他没听见小白应,下意识回头,眼前忽然一花,领子上传来一股力道,猛地将他拽进了黑漆漆的缝隙中。 他甫一站稳就要反击,却听小白一声轻喝:“别!” 可他的拳头已经出去,来不及刹车了。 黑暗里的那人顺势一侧,捉住他的手臂避开了拳风。 借着安全出口的一点绿光,他才看清了面前似笑非笑的那张脸。 精致又冷淡,不是玄葳还有谁。 …… 某间实验室里,原本闭着眼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如渊的瞳色封印在冰冷的镜片之下,涌动着深不可测的漩涡。 “两只忠心的小老鼠。”闻涛笑得轻柔,话里却冒着丝丝寒气,“小浪可真没白养啊。” 四肢被束缚在椅子上的闻浪一动不动地垂着眸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不知道闻涛给他注射了什么药物,压制了他的异能和体力,他现在甚至连普通的铁链都挣不开。 闻涛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依旧是轻声细语,“倒是我小看了他们,原来还藏着第三只呢。” 闻浪依旧没反应,闻涛却敏锐地发现他的呼吸重了一瞬。 他忽地冷笑一声,手下一个用力抓住了闻浪的头发,迫使闻浪抬起头和他对视。 “他们到处乱跑,小浪是不是生气了?” “放心,既是些不听话的玩意儿,哥哥帮你好好教一教,怎么样?” 第167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55) 大厅昏暗,加上小红小白一时紧张,竟没发现身后还有个紧闭的通道。 小红又惊又喜,正要问什么,玄葳瞥了他们一眼,冷着张脸走在前面,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二人目目相觑片刻,赶紧跟了上去。 “这里竟然还有个楼梯间?”小红不免惊讶,“但这已经是一层了,再往下走不是地下车库吗?” “嫂、那个,葳姐,你也是来找浪哥的吗?” “我们刚刚问了那个保安,闻涛的实验室可能在四楼,我们不上去吗?” “诶,葳……”小红还要追问,被小白扯了下袖子瞪了眼。 小红:“?” 小白:“安静点。” 小红总算有些反应过来,缩了下脖子,用气声问:“这是,生气了?” 小白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小红下巴往前点点,用眼神问:那现在咋整? 小白看着玄葳的背影,半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正当小红愁得抓耳挠腮又不敢轻易开口时,玄葳倏地停下了脚步。 心不在焉的两人一个急刹差点没撞上去。 玄葳仿佛没看见他们心虚又急切的表情,侧身露出前面的一道小门,用轻淡又不容置疑的口气快速道:“出了这道门,左转走到底,再右转两百米,就能出这栋楼。” “出去以后尽快离开基地。东北角有幢平房是原来的学校食堂,食堂后面有出口,现在被封死了,不过无人守卫,凭你们的身手翻出去不难。出去了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我们。” 玄葳交代完,两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记住了吗?” 小红懵逼地点点头,点到第三下骤然回过神紧紧抓住玄葳的胳膊,“不是,葳姐,你要去哪?为什么突然叫我们走?而且老大还没找到呢,我们……” “闻浪说的没错。”玄葳突然出声。 小红小白:“?” 玄葳按了下眉心,“小崽子确实挺烦的。” 小红小白:“……” 玄葳拉下脸,“我下午是不是提醒过你们,这里可能都是丧尸?大半夜乱跑什么?” 小红:“啊?下午葳姐你不是开玩笑么……”顶着玄葳的眼神,男生声音越来越弱,“你平常不也老吓唬我们……” 玄葳呵了一声:“是不是吓你们,现在知道了?” 小红:“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人怎么会突然变丧尸?” 玄葳看了眼小白,不置可否:“是吗?” 小白抿了下唇,“不是突然的。” “我催眠了那个保安,他才变的。所以我怀疑他受到了某种精神控制,一旦失控,就会发生变化。” “什么控制这么变态啊?”小红瞪眼,“就算精神异能也不带这样的吧?” “用药物辅以精神异能进行改造使其成为半受控状态,平时看着和正常人无异,甚至还能强身健体,但一旦再受到精神诱导或刺激,就会彻底丧尸化或者变成无自主意识的傀儡,听起来不可思议……”小白顿了顿,眼神少有的凝重,“但如果是闻涛的话,或许真的能做到。” 空气凝滞片刻。 小红面露惊色:“……开玩笑的吧。那刚刚走廊上那群人怎么回事?你也没催眠他们啊?” 玄葳无奈扶额:“你们不是猜到了?闻涛有精神异能,并且用异能控制着基地里很多人,那你们猜,你们动了那个保安,他能不能察觉到?” 两只脸色骤变。 反应过来便是一身冷汗。 所以那群突变的人就是闻涛的杰作! 他们已经暴露了! 玄葳一把将两人推出小门,“立刻离开这里,我保证你们老大不会有事。” “葳姐你要自己去找老大吗?可你刚刚救了我们,闻涛肯定也发现你了!” 玄葳没再回答,只留下往漆黑通道折返的一个纤细背影,和一句轻描淡写的:“路上避着点人,再来一次我没工夫去救你们。” 两人犹豫着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转身向楼外而去。 这头,玄葳原路返回,一边身形敏捷地避开那些还在游荡的丧尸,一边思忖着该去哪里找人。 她来得比小红小白更早,大致摸了下这栋楼的情况,直觉告诉她闻浪并不在这里,正想顺着负一层的通道去另一栋楼探探,就发现那俩倒霉崽子撞枪口上了。 至于小红说的保安嘴里的四楼……都知道这些人是被闻涛控制着的了,那话还能信吗?她是脑子锈逗了才会去踩这个明晃晃的陷阱。 麻烦的是这实验楼这么多,一幢幢找不是办法,尤其闻涛现在八成暗中控制着那些人在找她,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玄葳又在神识里呼叫了刺头几次,仍是没有反应。 忍不住低咒了一句,这不靠谱的玩意儿,每个世界用不到它几次,还老关键时刻给她掉链子。 哪想她刚咒完,刺头就闪现了。 “你这家伙!跑哪去了?” 【小葳葳!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我刚才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 “行了之后再说,现在没时间废话,快帮我定位一下闻浪在哪里。” 【可是这事真的很重要……】 “有救人重要吗!”玄葳下意识说完后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放平了声音,“闻涛比我想的还要疯,再耽误下去某人出个好歹,我前面花心思积累的气运值都要白费了。” 刺头有些古怪地看着她,委屈道:【我要说的这事儿就和气运值有关啊,这事不解决,你救了闻浪也没用。】 玄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气运虽然在气运子身上,但归根结底源于天道啊。我刚刚,就是被这个世界的天道召唤走了。】 “天道?”玄葳眼皮一跳,“天道好端端的找你做什么?” 【它让我给你传句话,说……】刺头咽了咽口水,在玄葳的逼视下讪讪道出后半句,【说到你还债的时候了。】 玄葳皱了下眉,“我何时欠过它的债?” 【你不记得了吗?就,你小时候,我们也到凡间玩过几回。有一回你在某个世界帮了一个凡人,后来还被顷渊大人罚了。】 某段久远尘封的记忆逐渐松动,玄葳眼神从茫然变得恍然。 刺头适时补充了一句:【嗯……那个世界,和现在这个,其实是同一个。】 玄葳脸色瞬间僵硬。 第168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56) 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当时十几岁还不怎么守规矩的小玄葳,和刺头溜去凡间的时候,无意间救助了一个孕妇。 好吧,也不算是全然无意,毕竟当时年少轻狂,凡间能入玄小神眼的人实在不多,让她大开眼界的奇葩反而比比皆是。 那位年轻女子恰巧还算对她胃口,又正好惨兮兮地撞上了她,她就顺手帮了一把。 就是这一顺手,让她回去后被顷渊老头罚跪三天,还把那上千字的神域守则抄了百遍…… “无故下凡,此为一错,擅动他人命格,更是错上加错!” 兽神殿里,面无表情的少女跪地直挺挺的,没有反驳也没有认错。 顷渊气极反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溜下去几次了吗?神域守则若非历练不得随意下凡,若你只是贪玩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你就不该私自出手!” “你以为你是在帮她吗?你且看着,早晚你得咽下自己种的苦果!” 说完顷渊拂袖而去。 出了殿门,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少女清瘦倔强的背影,却是微叹了口气。 他怎能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孩子,这些年跟着他这个不靠谱的老头子,磕磕绊绊地长大,到底是孤单寂寞了些。 可有些事无法改变,人不能,神也不能,只盼她早些明白。 几百年过去,该明白的,玄葳早就明白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苦果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她上回来这里,穿越的时间点是三十一年前,而她帮的那个女子,居然是闻涛的亲生母亲…… 其实在玄葳救那个女子的时候,闻涛还只是颗受精卵,玄葳甚至没注意到她已经怀孕。 但如今造成的结果就是,这颗卵吸收了母亲病愈后身体里残存的灵气,只是那么一点,就足够让他与这世间其他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玄葳离开后,女子没过两年还是早亡了,闻涛却以惊人的才智和心性迅速成长着。只是前期由于环境所迫习惯隐忍和伪装,一旦爆发出来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天道说了,黎瑾瑜之所以会重生,一方面是她意念强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上一世她死了没多久秦子晖也死了,闻涛把闻浪变成只听命于他的丧尸王,快把这个世界搞崩了。】 【天道给她重来的机会就是想着改变这一切,但是目前的走向依然很不乐观。闻涛现在已经精神异能七级了,比所有的气运子等级都高,强得离谱,天道说这都是你的锅。要是不摆平这事,它会把你得到的气运都收走。】 玄葳:“……” “所以它想要我怎么做?” 【阻止闻涛继续乱来,另外,救刘纯纯生下的那个婴儿。闻涛研制的新型丧尸病毒已经开始传播了,这不是现有的医药能解决的,那个丧尸和人结合的婴儿会是日后让高级丧尸与人和平共处的关键。】 玄葳听出一丝不对劲:“这婴儿……” 刺头干笑,【没错,这小子拿的是身世奇特热血少年拯救世界剧本,而你的剧本就是成为新一代气运子人生路上第一个贵人。】 玄葳:“……” 突然心情复杂。 当初无意间帮了一颗胚胎种下的孽,如今要再救一个婴儿来还。 有因必有果,神也逃不过。 玄葳揉了下太阳穴,认命道:“孩子在哪?” 【就在这栋楼第四层最里面的实验室。】 “……” 果然,四层就是个陷阱。会把孩子放在那,肯定有所布置。 可现在就算龙潭虎穴她也得闯了。 玄葳深吸口气,开始往上移动的同时问了句:“那闻浪呢?” 【他被闻涛带到对面那栋楼的监控中心了。】 监控中心。 一整面墙的监控影像,囊括了所有实验楼区域。 中间的大屏上仿佛正放映着一部动作电影。 电影主角已经演到了高潮片段,而唯二的观众,一个嘴角在笑眼神阴冷,另一个低垂着眼神情无波。 “小浪怎么不看?”闻涛像是在赞叹一件艺术品,如同从前那些挂在别墅墙上浓艳诡谲的油画,“浑身浴血独闯尸群的女孩儿,多美丽的画面啊。” 闻浪扣在椅子扶手上的指尖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看来是剧情不够精彩。”闻涛扶了下那副金丝眼镜,语调温和,话中意味却叫人胆寒,“倒是我的错,准备的道具还不够多。” 他盯着画面里在众多丧尸间勉力穿行的那道身影,轻嗤一声,按下了操纵台上的几个红色按钮。 玄葳握着那把快生锈的长刀,行过的地方铺了长长一路尸体。 可她刀挥得越狠,脸色就越冷。 这么多的高级丧尸和人兽怪物,不知道闻涛是改造控制了多少高级异能者,又用多少普通人和动物做过实验。 不算宽阔的廊道里,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她几欲作呕,脸也白了几分。 未等她喘口气,两侧几扇封闭的门忽然洞开,一缕尖锐的寒光伴随着嗜血的危险气息闪过,玄葳猛地翻身跃起,堪堪躲过,正要落地时另一侧又一双利爪猛扑过来,玄葳腰身一旋足尖在墙壁借力一点方才避开。 只她悬空时,裙摆翩跹,橘色的尾巴尖一晃而过。 玄葳落下的方位正对着廊道监控,她敏锐地抬头,一双冷澈的猫瞳直直对上了那闪烁的红点。 “哈~有趣,真有趣。”闻涛兴味盎然地盯着那双眼,他没错过那抹橘色,意外发现令他愈发兴奋,“原来不是老鼠,是只可爱的小猫咪呢。” 他忽而想起什么,露出回味的笑容,“小浪还记得,闻夫人送你的那只布偶猫吗?” 努力保持冷静的闻浪闻言微一恍惚,脑海中闪过的残忍猜测终是令他没忍住变了脸。 “越是可爱的小东西,求饶之时,便会叫得越好听呢。” 闻涛话音落下,闻浪清晰地尝到了自己口中的铁锈味。 玄葳又一刀挥下,脸上溅了几滴鲜血。 这些新涌出来的丧尸至少都有四级,且经过闻涛改造生命力极其顽强,玄葳在前三分之二的路段已耗费了大半体力,这会儿便懒得顾忌许多了。 等砍完这波,下裙摆已是脏得不能看。 她嫌弃地手起刀落,裙子便被斩到膝盖,身后的尾巴尖也露了出来。 既已被发现,便无甚好遮掩。 玄葳扫了眼尽头处又涌过来的一波,漠然地转身,目光锁定摄像头,面无表情地抹去了脸上的血迹。 “逆子。”她一字一顿,“你给我等着。” 第169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57) 监控中心画面一黑。 是玄葳一刀砍了摄像头。 但闻涛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听不见那头声音,但玄葳的口型,他看得真切。 似是在骂他……逆子? 闻涛一时间神色怪异。 禽兽变态疯子神经他听了太多,这骂法倒是闻所未闻。 殊不知真要论起来,玄葳确实可以算他的再生父母了,没有她的无心之举,他能不能出生都未可知。 闻涛收拾好心情,将监控画面调到那间实验室。 那里有他安排的高级“武器”,都是由原先组织里那些剩下的杀手改造而来,战斗力非同小可。 谁知他才切换好,只见画面中闪烁着强烈的白光,什么都看不清。 待光芒散去,整个实验室空无一人,唯有那些“武器”倒了一地。 玄葳心中的不爽在看见试验箱里气息微弱的孩子时到达了顶点。 她不喜血腥味,厌烦体力活,可今天闻也闻够了,干也干累了。 还叫她发现若是再晚一步这孩子兴许就被折腾没了,那她之前积累的气运值都得被收走,全都白费。 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用功德值先兑换了些生命力输给孩子后,睨了眼围上来的敌人,又兑了波术法直接开大了。 至于损失的功德值怎么补回来? 玄葳深吸口气看着面前那道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扬起了刀。 闻涛盯着画面里他精心培育的武器死得如此轻易,脸色沉沉。 与之相反的,闻浪却是终于勾起了唇角。 讽笑道:“看来求饶的是谁还不知道呢。” 闻涛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转过身时却笑了起来,眸色诡谲,“你对这只怪物倒是很有信心。” 闻浪一听那两字便寒了脸,目光似冰刀,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哐啷几声巨响,那道坚固的金属门居然被劈了开来! 两人同时望过去。 闻浪的目光瞬间如冰消融,化作湖面微波,那底下翻涌着的深沉情感,纵使极力压抑还是流露了一丝痕迹。 方才他不曾抬头去看那监控,一是不想在闻涛面前露了破绽失去冷静,二则是……他不敢看。 是的,他一个枪林弹雨里闯过来的人,有一日竟也会不敢见那血腥场面。 他第一也是唯一一个想要放在心尖上爱护的人,为了救他在拼命。 他光是想想五脏六腑都要揪到一处,如果再叫他亲眼看她受伤流血自己却无能为力,那感觉真的会疯。 闻浪视线从玄葳身上仔细逡巡而过,确认她没受什么大伤,心里快绷断的弦总算松了松。 可转瞬又在她回望的眼神里紧张起来,张了张口,最后只故作无事地掀了唇笑,“你可算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玄葳也在看他是否受了伤。见他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当即剜了他一眼,“还好意思说,你这个老大当的如此不称职,我再不来,那俩小崽子不得急疯了?” 闻浪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是他们急还是你急?” 玄葳瞪他一眼,没料到他这时候还有心情问这个,心头又似有些被猜中的异样,一时竟没回答上来。 “我和弟弟许久未见,叙叙旧而已,有什么可急的?”闻涛冷笑着打断对话,“倒是这位小姐,不请自来可不是好习惯。不过既然来了,我也得好生招待一番。” 话音刚落,角落里一直静默侍立着的那位组织首领猛地朝玄葳攻去。 甫一交手,玄葳便知其实力远超出之前那些,大抵是闻涛训练的终极武器,不仅身体强悍敏捷还有六级的雷火双异能。 她砍了大半夜的丧尸本就精力不济,加之抱着孩子行动不便,闻涛看出她在意孩子,便指使那首领专攻这弱点,一不小心,她身上便添了几道伤。 闻浪看得心急如焚,偏又动弹不得,掌心都快抠出血来。 “闻涛,你到底要做什么?!”闻浪压着怒气问,“用活人做实验,把那么多异能者变成丧尸和傀儡,连一个孕妇都不放过,难道只是为了把我困在这里吗?” “当然不是。”闻涛认真地凝视他,脸上浮现一种近乎天真的向往,眸中是隐隐的亢奋和势在必得,“我们要一起,创造一个新世界,一个简单、干净、由我们主宰的世界。你不是喜欢自由吗?到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压迫我们。” “你说什么?”闻浪简直要疑心是自己幻听,他气极反笑,“你所谓的新世界就是把人都变成行尸走肉?” 闻涛摇摇头,“小浪,你不懂,要想创造,必先毁灭。肉体的弱小可以通过试验改变,但灵魂的肮脏无法洗涤,唯有消弭。” “其实,我很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没有机会尝试,直到末世降临。”他忽地高兴起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上天都在帮我,它一定也厌倦了这个腐朽的世界。” “……”闻浪深吸口气,“疯子。” 是他太瞎还是闻涛太会伪装,相伴二十多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认清这个人。 闻涛露出遗憾的神情,“我以为你总会理解我。毕竟很多人骂我,但他们最后还是只能听命于我,自以为是的抗争除了折磨自己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呢,你也要把我变成那样?”闻浪抬眸冷睇着他。 闻涛没回答,只用他那双黝黑细长的眼睛深深注视他,闻浪表面淡定毫不退缩,心弦却一点点绷紧了。 许久,闻涛才移开视线,语气平静,“你可以不那样。” 闻浪听懂了。 这是要他自己选。 站在闻涛那边,或者,被强迫站在闻涛那边。 闻浪垂眼,暗自感受了下身体中已经冲破部分桎梏的异能,压下翻涌的气血咬牙加快了进度。 去你妈的,他闻浪天生反骨,从不做选择题! 第170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58) 那个被控制的首领仿佛打不死的小强,玄葳和他从室内打到了室外,才发现天空都开始露出鱼肚白了。 玄葳最后一点耐心都被耗尽,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等到基地里的人都醒来被吸引过来的话事情可能会更糟糕。 谁知道闻涛有没有给他们用过药?万一来了以后又被控制,她难道还要把一个基地的人都杀光吗? 情势所迫,正当她想悄悄牺牲功德值再开一次挂的时候,不知道怀中的孩子是不是恢复了些知觉,冷不丁地哭嚎起来,惊得她差点没抱稳,一恍神便露出了破绽。 就这么一瞬间,雷电伴着火花已然近在眼前,玄葳来不及多想,护着孩子背过身硬生生受下了这一击。 衣服黏着皮肉被灼烧的呲啦声在耳边响起,随即是一声惊恐的怒吼:“葳葳!” 玄葳一顿,微转过头便见闻浪朝她飞奔而来。 他不远处的身后,那首领睁大了眼,手仍举在半空,胸口却被穿了一个大洞,红中带黑的血液喷涌出来,整个人缓缓倒了下去。 闻浪着急想来查看她的伤势,一抬手,发现仍是锋利的金属模样,还沾着鲜血,又无措地收回去,懊恼道:“是我太慢了。” “你感觉怎么样?痛不痛?小白呢?让她来给你疗伤。” 玄葳难得见他如此紧张,扯了扯有些苍白的唇,“没事,我让他们先走了。” 岂料话音刚落,另一侧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 “老大!” “葳姐!” 两人俱是一愣,头发五颜六色的少男少女们已经跑到了跟前。 “谁让你们回来的?”玄葳皱眉看着小红小白,又看向他们身后的其他几个,颇为无奈,“又是谁让你们擅自来的?” 几人看见玄葳和闻浪先是松了口气,继而纷纷心虚地避开视线,最后还是小红出来辩解道:“我和小白刚出基地不远就碰到小蓝小绿他们了,他们放心不下才偷偷跟上来的,一起等了半夜都不见你们出来,我们怎么可能忍得住嘛。” 闻浪倒没说什么,只是让小蓝把玄葳手中的孩子接了过去,又立刻让小白过来治伤。 松开孩子的那刻,玄葳整条手臂都僵了,她若无其事地动了动肩想掩饰过去,就听闻浪轻声问了句:“难受?” 而后不等她回答便抬起干净的手肘在她肩颈处揉了揉。 之前被这人挑起又被闻涛打断的异样情绪此刻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玄葳垂眸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出来的?闻涛呢?” 闻浪被问住了,他远远看见那道雷要朝玄葳劈过去,手边的锁链刹那间就跟脑子里的弦一起绷断了,被压制的异能如开闸的洪水冲破了最后一道屏障,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穿过了那首领的胸口。 其他的根本没时间注意,这会儿被提醒了,才想起来…… 闻浪顿了顿,侧过身,目光和站在回廊下的人远远相触。 他看见闻涛慢慢勾起了唇,和从前无数次温和又令人信赖的样子别无二致,却叫他的心猛然收缩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也渐渐开始模糊。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许多年前,闻夫人牵着一个瘦高的男孩,走到年幼的他面前,用一种久违的温柔语调告诉他:“小浪,妈妈有很多事要做,以后让这个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夫人给我取名叫闻涛。” “那你要是每天在这陪我玩,会不会想妈妈啊?” “不会。” “为什么?我妈妈好几天才回来一次,我都会想她的。” “因为,她死了很久了。” …… 那些快要被遗忘的画面纷至沓来,汹涌地冲击着闻浪的脑海,让他脑仁要炸开一般的疼。 他忍不住双手捂住额头,用力按压着,徒劳地想将那些记忆挤出去,却令它们变得愈发清晰。 “闻浪?”与之相对的,耳边玄葳的唤声似乎在逐渐破碎远去,“闻浪!闻……” 彩虹帮少年们发现不对,也都担忧地围上来,“浪哥怎么了?” 玄葳心中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停在闻浪脸上的目光忽然凝住,脸色骤变,“全都退开!” 然而她话音还未落,一直低着头的闻浪陡然伸手扼住了离他最近之人的咽喉。 小红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双脚离地,窒息感霎时袭入胸腔,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其余少年皆面露惊骇。 玄葳果断出手劈向闻浪掐人的那只手,他五指下意识一松,小红跌坐在地不住咳嗽,立时被小白扶到一边,而那头玄葳和闻浪已经来往几个回合了。 玄葳瞅准时机抽身退开,闻浪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瞳孔漆黑,仿佛空寂虚无的漩涡,叫人不敢直视。 小白猜到什么,神色难看。 其他人不敢置信,“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他们私自跑来惹老大生气了?可怎么连嫂子都打?而且平日里老大再生气,也没有这样看过他们,就像……像看着一群与他无关的蝼蚁一样。 小白艰涩地解释道:“闻涛能用药物和精神异能控制其他异能者,老大……应该也是被他控制了。” “什么?!”几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闻涛!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该千刀万剐的白眼狼!”小红刚喘过气就开始骂,“亏老大以前对你那么好,处处护着你,你害了他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你——” 他还没骂完,原本一动不动的闻浪突然发动了攻击,一排利刃直冲他门面而去,所幸玄葳眼疾手快将他拉到了身后。 小红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憋屈得差点没飙泪。 闻涛语气寒凉:“这都要怪你们,蛊惑了我的弟弟。” 小红忍不住爆粗:“你放什么狗屁!” “我给过他选择的机会。”如果他选择自己,那么注射的药物就不会也无需起效,“可他却因为你们放弃了。” 闻涛眸光变得幽暗,“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亲手除掉你们这些阻碍。” 第171章 咦?这只大橘不太重(完) 小红:“就算我们都死了,他也不会站在你那边!” 闻涛恍若未闻,“哦?那就试试看。” “你!……” “别和他废话了,省点力气留着干架吧。”玄葳拦住跳脚的小红,示意他环视四周。 从四面八方渐渐围过来的人,里面有一半明显也是受了控制,剩下一半则是察觉事态不对带队赶来的秦子晖和易逍他们。 秦子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黎瑾瑜看见闻浪的模样顿时晃了晃身子,果然,她就知道会这样! 前世濒死时的场景仿佛就要重现,“子晖……杀了他!”她死死抓住秦子晖伸来扶她的手,“快!杀了他!杀了闻浪!” 秦子晖一愣,“你说什么?” 他尚且一头雾水,彩虹帮的少年们便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你们敢!” 黎瑾瑜担心了一整夜,此时白着脸吼道:“他已经不是你们老大了你们看不出来吗!他现在就是被闻涛控制的一具傀儡,一个杀器!你们现在护着他,迟早会害死所有人的知不知道!” 秦子晖被惊到了,“怎么会这样?” “快啊,动手!”黎瑾瑜盯着似乎找回了一丝清醒,兀自挣扎面色狰狞的闻浪,不停催促,“等他彻底被操控就完了!” 秦子晖犹疑着,“可是……” “黎小姐。”一道淡漠冷静的声音如同雨滴落进焦灼土地,冲散了紧绷的氛围,“我似乎提醒过你,不要自作聪明。” 玄葳甚至没有看她,气场却无端逼人。 黎瑾瑜咬了咬唇,不甘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玄葳凝眉望着还在跟自己苦苦斗争的闻浪,须臾垂下睫毛,蓦地转身朝闻涛的方向振臂一挥,手中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散着血气的冷芒,凛冽刀光映在眸心。 “该死的是他。” …… 天际象征着希望的朝阳冉冉升起,而某一方土地却在逐渐被鲜血浸染。 这里本该是大学校园的文化广场,此时正上演着一场混战。 互相厮杀的,可能是一起战斗过的盟友,也可能是彼此的亲人爱人。 面对不再清醒的亲朋,有人下不去手,死在了对方手里,也有人为了保命,狠下心杀了对方。 哭嚎怒喊嘶声遍地,宛若炼狱的场景里,唯有一人兴致盎然。 “小浪,你看,我说过了,人的私欲恶念藏得再深,也从未消失。”闻涛满意地笑着,“无心无念地活着,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的低语宛如魔咒,无法断绝地传入闻浪耳中,令他的双眸又添一层猩红。 玄葳是真的被惹恼了。 若说原先只是因为天道的要求不得不解决闻涛,现在就算天道不许,她也非杀了这阴险的家伙不可。 闻涛一直让闻浪拦在她面前,若在平时闻浪连抱她一下都要征求她同意,这会儿倒是招招冲着她要害来,她还要处处顾忌不能下死手,她玄葳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 终于,当闻浪的匕首在她颈间割出一道血痕的时候,玄葳忍无可忍了。 “傻逼闻浪!再不给我清醒一点我特么连你一起砍!” 不知道是不是玄葳突如其来的吼声将他震懵了,那抹差点就落在颈动脉的鲜红痕迹闯进他眼帘,闻浪的瞳孔遽然震颤起来,随即匕首哐啷落地。 他痛苦地抱住头拼命敲打,尖锐的撕裂感令他额头青筋暴突,冷汗簌簌而落。 玄葳没想到自己这一骂真有用,只怔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改变方向,持刀朝闻涛攻去。 闻涛身边却还有好几人护着,玄葳落入他们的包围中,抵挡了几回攻击后,找准空档飞身而起,一个漂亮利落的旋转宛若疾风,再落地时便撂倒了一圈人。 紧接着脚尖一点,身形之快不逊于捕猎时的野猫,直勾勾扑向闻涛。 闻涛有所防备,他虽然身手不如闻浪,基本功夫也是有的,立刻闪身借助廊下的柱子避过了这一击。 这些柱子很粗,数量也不少,两人一时仿佛围绕着它们上演了出猫捉老鼠的游戏。 一直自信从容的闻涛此时不免也有些乱了方寸,盖因玄葳的实力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这一夜她杀掉的高级丧尸甚至比其他异能者一年都多。 更重要的是,“你是九级异能者?”闻涛又一次旋身躲在一根柱子后,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即使极力平复也能听出一丝气喘。 他很少直接用精神异能控制人,因为这比在药物辅助下消耗的异能会更多,效果也更不稳定,但只要他想,就没有不成功的。 可刚刚他试图攻击玄葳的意识,却发现他的异能对她完全不起作用! 除非她异能等级远高于他才能不受影响,可他并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异能波动。六级以上的高阶异能是很难完全收敛不被察觉的,他自己一开始没在闻浪面前暴露也是借助了药物的帮助。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他在看监控时就怀疑了……“或者,你根本不是人吧?”而是他认知范围外的某种生命体。 玄葳握着刀步步逼近,刀上的血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其实她并非完全没感受到闻涛的攻击,只不过如同蚊子叮罢了。要说也是他倒霉,其他任何异能都可能伤害到她这具肉身,偏偏对一个神用精神异能…… 她闻言轻笑了一声,想起她与那首领打斗时听见的,闻涛对闻浪说的话。 “猜对了一半。可惜,我不是上天派来帮你的,而是……”她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刀挥下,“来收你的。” 柱子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豁口,闻涛狼狈地跌坐在不远处的墙根,真正是无处可躲了,他顾不上汩汩流血的大腿,拿着一管针剂快准狠地扎进了左上臂。 仅仅几息之间,闻涛身上的异能暴涨,在场所有人大抵都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能量冲击,那些被控制的异能者搏杀的动作滞了滞,随后更加疯狂,就连玄葳都猝不及防后退了两步。 这是一支能短时间将异能提升到身体承受极限的药剂,相对的副作用也很大,但看闻涛眼神中的决绝戾色,明显是打算同归于尽也不可能认输。 玄葳眯了眯眼,下一刻,刀尖划破空气啸起凌厉风声,如霹雳电光直冲闻涛心口刺去! 与此同时,耳边却惊起水入沸锅般炸开的凄厉呼号。 “老大!老大不要!” “嫂子快闪开!!!” ……不知为何,在那样嘈杂的厮杀声里,在那样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里,在所有听得见听不见的喧嚣里,玄葳仍能分辨出身后那丝熟悉的呼吸。 很近了,越来越近。甚至令她产生种错觉,好像下一秒某人就会把脑袋搁在她肩上,跟只大猫一样,一边磨蹭一边低笑着耍赖。 那一瞬间,玄葳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天道给的任务,闻浪前世的结局,她还差一点就能满格的气运值,他抱着她说“姐姐保护我”时的模样…… 最后统统化作一个念头。 机不可失。 这一刀若不得手,那些人,还有……他,不知要何时才能再恢复清醒了。 死的人会更多。 眼中琥珀色浓郁得淹没了一切情绪,玄葳立在原地,不闪不避,垂眸定定看着手中的刀没入眼前人的胸膛。 闻涛瞪大了眼,死死望着她,似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躲开……他说不出话,目光却渐渐下移停在某处,嘴角诡异地勾起,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定格在了那张脸上。 玄葳随着他的目光慢慢低头。 一把匕首穿透了她的心口。 …… 天边的朝阳终于彻底升起了。 金色光芒洒遍大地。 人们在这耀眼的光芒中醒来,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看着自己手中沾血的武器,和满地的尸体,久久无法回神。 好像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 对,这一定是梦,一定是的。闻浪呆呆地看着面前倒地的身影,握着匕首的手不停发着抖。否则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他手里?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无比慌乱地甩开那罪证,可还是好烫,他低头去看,是血,刺目的血沾了他满手,他拼命甩,甩不掉,使劲擦,也擦不干。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闻浪看到少男少女们朝他……不,是朝他身前冲了过来,围着地上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潜意识让他想上前,可他的脚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不听他的话。他茫然失措地站在那里,像个犯了滔天大罪却找不到人求助的孩子。 太可怕了,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比他曾经无数次在梦里被子弹命中还要可怕万倍,恐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黄色头发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紧抿着唇,眼神也是他看不懂的复杂,“老大……你,清醒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可,这真的是梦吗? 他犹如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头痛欲裂,可当他涣散的目光终于挣扎着聚焦在那人的脸上时,脑中一瞬轰鸣,冲溃了所有自我保护的防线。 闻浪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上,上半身痛苦地佝偻着,胸口如同被利爪紧紧掐着,疼得几乎要窒息。 玄葳被眼睛红红的少年们围着,平日里最冷静的小白手也在颤,她的治愈异能在方才的战斗中已经快耗尽了,此时咬着唇榨干身体里最后一点能量,指尖也只冒出浅淡的光晕。 她嘴角溢出一丝血液,却仍试图继续,玄葳轻轻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示意她不必再白费力气。 小白甫一对上她眼中微弱却带着安抚的笑意,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了眼眶。 玄葳躺在小青怀里,费力地撩起眼皮扫了一圈,看见小蓝怀中抱着的孩子,想起天道的话,忍着胸腔的闷痛,细声嘱咐了一句:“照顾好这个孩子……他很重要。” 少年们哽咽着点了点头。 玄葳欣慰地扯了下唇,视线转而落在双眼通红的男人身上。 闻浪颤栗着爬过来,抖着手想碰她,却又瑟缩着抓回地上,指腹被磨破,不停渗着血。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如同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无助地呛出一声嘶哑呜咽的哭腔。 玄葳第一次见闻浪这样。 他总是懒散,随性,又漫不经心的,好像这世界崩塌都与他无关。 而此刻他眼里深不见底的恐惧、悲恸、愧疚、绝望……那些铺天盖地和万念俱灰的东西朝她倾泻而来的时候,叫人错觉……她才是他的全世界。 心中异样的情绪又开始作祟了。 玄葳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刻心口的刺痛,仅仅只是源自身体吗? 她似乎该说些什么,动了动唇,却觉脑中一片空白。 血液和温度在快速流失,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她伸了伸手,费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他的衣领,强撑着凑近了,用气声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 “不怪你。” 真的,不怪你。 意识抽离之际,有什么滴落在她脸上。 一颗又一颗,接连不断。 是他的眼泪。 久违,又熟悉的滚烫。 …… 玄葳的神魂回到空间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又鬼使神差地摸了下自己的心口,然后慢慢蹙起了眉。 那一丝刺痛的感觉,虽然很浅,却依然真实存在。 不是因为身体……又是因为什么呢。 第172章 闻浪番外:不朽之爱 彩虹帮一行人回到s市基地已经一个多月了。 可别墅里每日依然如同无人居住一般,若非偶尔会传出婴儿的啼哭声,简直寂静得像一潭死水。 傍晚,几个少年出完任务疲惫地归来,环顾一圈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眼神里不约而同流露出一丝悲戚。 即便知道答案,他们还是要问一遍:“老大又出去了?” 留守在别墅照料婴儿的小蓝或者小青只能叹息着点头。 这样的情形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 那天,他们眼睁睁看着玄葳的尸体忽然散发出一阵强烈的橘光,光芒散去后,唯有一只橘猫无声无息地蜷在闻浪怀里。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震惊过后冷静下来,便隐约猜到了真相,每个人都默契地什么也没问。 闻浪也没有要和他们解释的意思。 应该说,从那天起,闻浪几乎就没有主动和他们说过一句话了。也不只对他们,是对所有人。 他很安静,安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可若谁对上他的眼睛,都会觉得他已经疯了。 一开始他们还未完全明白,直到闻浪不知怎么回事竟怀疑起黎瑾瑜是重生之人,魔怔一般跑去非要逼问出一个重生之法,黎瑾瑜自然给不出答案,若非秦子晖拼命拦着,闻浪差点没杀了她来做实验。 后来他开始到处寻找高阶治愈系异能者,找到了便将人绑来,要人将冰棺里的那只猫复活。 被绑来的人做不到,总会劝他放弃,可他只会红着眼恶狠狠叫人闭嘴,将人丢出去继续找下一个。 他不眠不休地杀丧尸,一股脑给小白塞了好多晶核,短短一个多月就让小白的异能提升到了七级。 其他少年都看不下去了,“这样对你的身体伤害太大了!” 小白摇摇头,一头银发衬得脸颊更无血色,却还是又拿起一枚晶核开始吸收,抿唇道:“没关系,我也想试试。” 即使没人比她更明白,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闻浪却将这天方夜谭当作救命稻草,无论多不可理喻的方法他都不要命似的去尝试。 少年们看着闻浪为了找人出入各种危险地带,看着他每每受了伤也不肯好好治疗,独自抽上半天的烟,看着他每次半夜回来,只倚着那冰棺睡上几个小时,冻得身体僵硬也不肯放手,第二天又出去找,循环往复,整个人极速消瘦下去。 他们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不敢劝阻,像不敢惊醒一个梦游的人。 这一晚,闻浪又带回来一个治愈系异能者,八级,是他带回来的人中等级最高的,也是现存所有治愈系异能者中最高的了。 与众不同的是,这个异能者是听说了这件事,主动找到他说想试试的。 半小时以后,顶着一个刺猬头的年轻异能者从放置冰棺的房间里出来,像个从手术室出来的专业医生那样下了判决:“我无能为力。” 在闻浪要将他丢出去之前,他继续冷静又冷酷地说:“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吧?就算是九级异能者,也无法做到,因为死去的人本就不可能——” “不想死就闭嘴。”闻浪一脸木然地看着他,声音里没有一点生气,“滚。” 那位异能者耸了耸肩,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畏惧他,反而字字戳心,“你只是像个懦者一样在逃避罢了。” 闻浪不自觉攥紧了双拳,胸口起伏几瞬,眼中布满骇人的血丝,似乎下一秒拳头就会落在对方脸上。 异能者见他如此却笑了起来,“你没发现吗?你其实很胆小,总是不愿面对亲近之人的离去,可你的每一次逃避,反而会导致下一次悲剧的发生。” “我想应该有人告诉过你,生有生的意义,死有死的意义。”他往外走去,与闻浪擦肩而过时,顿了顿,低声道:“死的人就算活过来,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客厅恢复寂静。 闻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明亮的顶灯照在男人身上,投下一道仿佛被压弯了腰的影子,面容也隐在阴影里。 许久许久,他才抬起头,迎着刺目的光,闭上了疲惫不堪的眼。 无人看见,那张脸上干了又湿的泪痕。 …… 房间的门被轻轻打开,少年们抬头看着门口形容整洁,明显梳理过一番的人,面露惊讶。 闻浪如从前那般笑了笑,那个总在不经意间蛊惑人心的放浪杀手好像又回来了。 他在几人的怔然中踱步过去,拍了拍离门口最近的小绿的肩。 小绿一愣,感受到自己空间里瞬间多出来的那些武器和物资,下意识就要问:“浪哥你——” 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打断,“这一阵辛苦你们了。” 一个多月来,再苦再累少年们从未抱怨过,可闻浪短短一句话就令他们悄悄红了眼。 闻浪目光落在床上的小白脸上。 她因为频繁挑战身体极限,到底是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替我跟她说声抱歉。” 闻浪顿了顿,声音很轻,“还有,谢谢。” 几人再次愣住了。 他们老大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呐。 抱歉和谢谢这样再普通不过的话,是第一次听到他说。 彼时,他们没想到……这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他们是在别墅天台上找到闻浪的。 眼前的一幕如一记重锤砸在他们心上,令他们久久失语,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 金色朝阳下,一座金属人像静静地盘坐在那里,反射着耀眼的光。 他逼真得不像雕刻,而是活生生的血肉化成。 那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人,低着头眉眼温柔,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怀中环抱一只安睡的猫。 他们永远地融为了一体。 不会腐朽,也无法分离。 第173章 酒仙容川,何以忘忧 【喂,我说,你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啊?】 空间里,刺头围着某个神思不属的人一边转圈,一边念叨,【就你这性子,气运值到手了,功德值也满了,居然能耐得下心留在这里看一个月?一个月啊!】 【看就看吧,还使唤我,要我化成人形去点醒他!】 【去就去吧,】反正去装一趟逼也挺刺激的,【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趁机试探下他身上那缕奇怪的黑雾,结果你还真就想单纯做个好人啊?】 玄葳盯着那座真人化成的塑像,半晌后垂下眼,“他会如此,我也不是毫无责任。” 生死边缘,她那样选择,一是情势所迫,二是为彻底了却与闻涛之间的这段因果。 原因或许很多,可其中多少也有一部分,是她有意无意地利用了闻浪的愧疚,拉满了最后一点气运值。 只是她自己也没想到,明明愧疚痛苦的是他,坐立不安的却是她。 【还有,刚刚你明明看见那缕黑雾从那谁身上飘出来,就眼睁睁看他逃走了?】 刺头一提这个,玄葳心头野草又疯长几寸,浑身冒着低气压。 【小葳葳,你倒是说句话呀,你咋想的,那塑像是挺好看的也不用一直看吧,要真这么喜欢不如咱带走?】 玄葳斜它一眼,“滚。” 【行行行我不管你了,可你总得给我句准话吧,我们现在去哪?还跟着……那啥走吗?】 玄葳默了几秒,忽然道:“回趟神域吧。” 【啊?】 —— 神域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居住地,顷渊和玄葳在的山名为青栾,而隔壁那座,叫甘郁。 甘郁山上花树果树尤其多,因为那是酒仙的地盘。 那些蕴含着十足灵气的花和果,是酿酒必不可少的材料。 玄葳和容川的相识,堪称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 因为神域最花心最不靠谱的两个神仙,正好就是他们俩的师父。 若说顷渊的风流多少有些兽神传承的缘故,那酒仙白潇的“醉三千”之名,可是全凭着自己的赫赫战绩。 上到神域至尊,下到小小神侍,就没有她不敢撩的。 撩不成功便罢了,若是成功了,那大多是对她念念不忘的。 最夸张的事迹当属某次神域盛宴,那宴中所呈之酒正是白潇新酿造出来的“花月夜”,其馥郁滋味令宴中她的好几位前任忆起往昔,心中愁苦,之后竟当庭攀比起来,说到高潮时还潸然泪下。 参宴之人多有动容,亦回想起自个儿的前尘,纷纷借酒浇愁,最后整个宴会上千神仙竟然大都醉了…… 传闻或许有些夸大,但这“醉三千”的名号从此便传扬了出去。 玄葳初听这一桩事,惊讶过后便对白潇肃然起敬,后来才从容川口中知晓,其实“花月夜”取自“梦里看花,水中望月,往事俱如夜风散”之意,故而那酒本就有着令人忆起过去的功效,苦涩中不乏一丝回甘。 总而言之,两位师父年轻时的名声那是都不咋地,反而惺惺相惜成了邻居。 玄葳第一次被顷渊带着去串门的时候,还没听过白潇的各种传闻,也不知道眼前这位一袭白衣笑靥如花的女仙纯良外貌下的诸多恶趣味。 她只是在想,白前辈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怎么一直冷着张脸,打招呼也不回应? 彼时玄葳十岁的年纪,身边却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出现个年龄相仿的,看起来却很排斥她。 于是她也绷起一张脸,哼,谁稀罕。 初次见面就这样在两个人的互相臭脸中结束。 第二回,是她因为修炼懈怠被顷渊罚了,心中烦闷在山间乱逛,不小心便到了甘郁的地界,忽然想起上次白潇笑吟吟地跟她说:“你师父一个臭男人哪会照顾小姑娘,要是不开心了就来找姐姐玩儿~” 然后被顷渊一个白眼呛了回去:“白潇你要点脸!多大年纪了,好意思让小女娃喊你姐姐?” 倒是玄葳很有礼貌地作了一揖,从善如流道:“谢谢白姐姐。”气得顷渊吹胡子瞪眼。 思及此,玄葳转身动作一顿,继续向酒仙洞府的方向走去。 彼时白潇正在研制新酒,见玄葳一脸好奇模样,勾了勾唇,“想喝?” 白潇行事讲究一个随心,自然也不会在意什么小孩子不能喝酒的规矩。只是她也没想到,初次沾酒的玄葳才喝了半杯就醉了。 而她这酿造的工序正到了关键时刻,不方便走开,又怕时间晚了顷渊担心,于是一挥手招来容川,嘱咐其将人好好送回去。 容川不情不愿地接下任务。 万万没想到原本安静迷糊的玄葳走到一半忽然发起了酒疯,追着满山的兽撒欢,还硬生生从黄鼠狼口中抢下一只刺猬幼崽,眼看黄鼠狼的屁就要崩到她身上,容川眼疾手快拉着人后退,自己却沾了一身臭味。 容川:…… 脸比臭屁还臭的容川将人送到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翌日玄葳醒来,头虽然晕乎着,但还依稀记得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姐姐把她送回来的,路上她还给人添了诸多麻烦。 她头一回感到有点尴尬,想着什么时候再去道个谢,赔个不是。 几天之后终于等到顷渊出门,玄葳又偷偷跑去了隔壁山,却发现白潇也不在。 洞府里只有一个正闭着眼,侧对她打坐的少年。 她正欲出声询问,听到脚步声的少年已经转过脸来。 两两相望,唯余沉默。 许久之后,玄葳终于清了清嗓子打破这快要凝结的气氛,用自认为十分体贴的口吻说了一句: “那个,你不用不好意思,呃……我是说……喜欢穿女装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保证!保证不会笑你的!” 容川脸色黑如锅底,“谁喜欢了?” “可你之前……” “那是我师父逼我穿的!” 玄葳:“……” 那是玄葳第一次觉得,顷渊老头这个师父,也不算太糟糕。 —— “不是我说,你几天前才从我这里抢走了几坛子酒,这么快又来,土匪也不带你这样的啊。”雪衣男子侧躺在小竹楼前的吊床上,一手摇扇一手支头,模样好不惬意。 不远处石桌旁坐着模样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天青色裙摆曳地,边缘绣着神秘的银线图腾,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她腿边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食铁兽,叫墩墩,此时正抱着根嫩竹啃得欢。 玄葳抱住它毛绒绒的身躯狠狠撸了一把,心中的郁气总算散去些许。 “什么叫抢?”玄葳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明明是我赌赢的,现在又不认了?” “行行行,你赢的。”容川失笑,紧接着话锋一转开始扎心:“可我看你怎么不太快活啊?” 玄葳自顾自拎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抬手一饮而尽,并不答话。 容川知晓她的脾气,也不恼,扇子轻轻一挥,一团刺球就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在吊床上。 “小刺头,你来说,谁惹你家主人不高兴了?” 晕头转向的刺猬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半只蜘蛛,它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认真想了想,诚实地摇头:“不知道。” 容川一挑眉,“你们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刺头掰着指头数,“去赚钱,救人,还有打怪兽。” 容川闻言看向玄葳,“你下凡历练了?” “嗯。”玄葳淡淡应了一声。 “不好玩?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挺喜欢偷溜下去玩的啊。” “你自己去一回不就知道了?”玄葳把问题丢回去。 容川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我又不像你必须得历练这一遭,吃饱了撑的才下去受罪。” 神域有神也有仙,两者的晋升方式不同。 神之一脉本就生于神域,却掌管着万物轮转,众生轮回,为了神能够更好地履行职责,才有了正式成神前必须下凡历练的规矩。 而仙之一脉,最早是由凡域修仙之人得道飞升而来,各仙家的传承,也是由上一任仙师挑选神域或凡域内极具本门天赋的生灵继承,故而只需成功通过神域五百年举办一次的考核,就可以顺利继任。 容川就是被白潇在凡间相中的,因为他在凡间的前几世,皆在酒之一道上天赋绝佳颇有建树,这一世生成孤儿倍受欺凌,直到被白潇带到神域,洗筋伐髓开始修炼。 他在凡间被白潇救下时不过八岁,已然尝够诸多苦楚,虽不至于过了这么久还耿耿于怀,但也着实不愿再轻易踏足。 前不久,他已经通过了考核,顺利接替白潇的位置,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酒仙。 容川回忆完毕,见玄葳还在一言不发喝闷酒,是真觉得奇怪了,“我知道历练危险多,还不能用法力,可有刺头跟着你,总不至于叫你断胳膊断腿,而且以我的了解,就算真断胳膊断腿,你也不会放在心上才是。” 玄葳依旧沉默着。 容川皱了下眉,挥袖一个翻身,转瞬飞落在玄葳对面坐了下来,扬手在桌面拂过,上面便多了两坛新酒。 他给玄葳倒了一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也罢,你不想说,那我陪你喝便是。” 杯中酒液清澈,依稀可见倒影,容川这儿的酒她十有八九都喝过,一眼便看出眼前这杯的不同。 “新弄出来的?” “前天才成功,眼下可就这两坛。”容川故作心疼,“我可是下血本了。” 玄葳呿了一声,眼尾却露出点笑意,又问:“叫什么?” “萱草酒。” 要说容川酿造酒的本事比起白潇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但这取名的本事那真是拍马也赶不上。 瞧瞧人师父取的名儿多么诗情画意,什么花月夜、霜梦、露华……而他的呢,梨花酿、桃花醉、杏子酒……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还美名其曰返璞归真。 玄葳听着这名字却愣了愣。 萱草,别名忘忧。 容川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扇子一收道:“保你喝了这个,啥烦心事都不算事儿。” 玄葳抿抿唇,将酒液送入口中。 口感意外的醇厚,却又有一丝清爽的甜味融入其中。 玄葳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但她如今的酒量远非幼时可比,这会儿也还不到醉的地步。 倒是有种越喝越清醒的感觉。 半坛子下肚,玄葳终于确定不对劲了。 “容川,你老实说,这真的是忘忧酒?” “哎,我还能坑你不成?” “可我根本……” “根本什么?” 根本忘不掉。 那双眼睛还在她脑海里愈发清晰。 三个世界,明明是不同的三个人,长相气质也千差万别,可那双眼睛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神似,那里面深刻的悲伤是如此真实。 总是掺杂着无法言说的控诉,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好似个无情的骗子。 这也罢,她本就该是无情的。 可又为何会觉得不忍呢。 玄葳想不透,也说不出口。 容川这时却开口道:“你此刻脑海里最清楚的东西,便是症结所在。” 玄葳一愣,“什么?” 容川哼笑一声,“烦恼二字,说白了,无非是不敢抉择的事,难以取舍的人。” “可身在局中之时,难免会看不清,我这酒,便是放大人心中回避的念想,要其直面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他骄傲道:“若是只要人短时间忘却一切,跟掩耳盗铃有何区别?我酒仙的忘忧酒岂能落入俗套?偏是要人知晓,若不能长醉不醒,还不如趁早清醒得好。” …… 玄葳回到兽神殿,顷渊果然不在。 也不知他所谓的要事是何要事,问刺头也是支支吾吾的,玄葳便懒得追问了。 神殿前,郁郁葱葱的景象一如她离开之时。 凡间快三年的时间,在神域却还不到三天。 茂盛的花草树木里,唯有一棵,光秃秃的惹眼。 这棵树不知是顷渊从哪里弄回来的,顷渊说,它需要她用血液浇灌,神息喂养,何时它开花了,她便可以出师了。 然而几百年来,它虽不死不枯,可也一直不曾开花结果。 玄葳飞身上去,落坐在一支粗壮的树干上,往里头倾注了些血液和神息。 树还是那样静静地舒展着枝条,毫无变化。 玄葳并不失望,因为同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她有时甚至怀疑是顷渊老头在逗她玩儿,可她还是做了,一做几百年。 她就是这样,若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更改。 所以她才不能轻易认定。 玄葳垂眸拨弄着树上少得可怜的叶子,好一会儿后,将刺头唤了出来。 “走吧。”她淡声说。 刺头先是懵了懵,随即反应过来,“去凡间?还是跟着……” “嗯。”她似乎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不能再这般不明不白的下去了。 这次,她必须弄清楚他是谁。 即使这个结果……可能很糟糕。 容川说得没错。 若是不能长醉,倒不如趁早清醒。 一阵风吹过,树干上躺着的人闭上眼,仿佛陷入了沉睡。 去往异界的神魂却没有看到,她身旁的树枝上,悄悄结出了一朵小小的粉色花苞。 第174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1) 路家五年举办一回的结契仪式即将开始。 这结契仪式向来是一等一的大事,族中未来的可造之才都会在今日崭露头角,这关乎着一族日后的发展命脉。 那片赶得上半个府邸大的后园子里,此时不仅聚集了所有本家子弟,许多旁支的适龄孩子也早几天便由大人带着赶到了。 除了族中各个德高望重的长辈,还有其他家族的亲朋和代表也会参加,连下人们也被允许来凑个热闹。 男孩子们统一穿着浅蓝祥云纹滚边的束袖锦袍,小姑娘则是英姿飒爽的霞色骑马装,百来人聚在一起或说笑或兴奋或紧张,一眼看去朝气蓬勃令人心喜。 其中有一男一女,他们的着装虽与他人大差不差,但配饰要更精致许多,有心人一看便明了。 这就是本家那两位嫡系少爷和小姐,路祺和路云绯了。 孩子们也都隐隐以这两位为首,倒不是说他们的天赋一定是这群人中最好的,可身份地位资源背景摆在那,搞好关系总不会有错。 不过这群孩子毕竟都才十来岁的年纪,也有那么几个傲气的,偏不愿意凑这热闹。 一个浓眉大眼,长相英气的女孩儿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兄长。 “哥,你看那路祺,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还有那个路云绯,一天天的就知道装模作样,要不是我见过她在五皇子面前那眼巴巴的模样,还真当她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天仙了!” 女孩的不屑溢于言表,还想继续说什么就被少年阻止,“好了,少说几句,小心被爹听到,回去又罚你。” “我才不怕呢,反正爹怕娘,娘会护着我的。”女孩努了努嘴,又小声道,“不像姑父,要不是他,那俩姐弟能有今天这么风光吗?他们算我哪门子的亲戚啊,明明路禛才是……” “胡莱!”胡黎压低声音喝止妹妹。 胡莱立即捂住嘴,“好嘛,我知道咱今天就是来旁观的,你放心,我就说说,保证不胡来惹麻烦!” 胡黎无奈地瞪她一眼,可再看着众星拱月般的路祺时,眼中也颇有深意。 自从叔父叔母去世,路禛回到路家,他也有一年未见过路禛了。 但想来也知道,有路祺在,路禛的日子必然好过不到哪去。 想起那个眼神无比纯澈的男孩,他心中也不由得浮起一丝遗憾。天命弄人,若非生在路家,路禛或许还不会这么艰难,可偏偏…… 胡黎还未感慨完,耳边的喧嚣忽然都消失了。 往上首望去,家主路培之已经落座,各位长老也都已就位。 就在主持的长老准备宣布仪式正式开始时,路培之身边端坐的女人忽然开口:“等一等。” 纵使女人的语气再轻柔不过,也无人敢忽略,毕竟家主对这位主母向来多有纵容。 果然,路培之表情如常地问道:“夫人可还有事?” 桂月华对他笑了笑,又问主持长老:“请长老再看看,是否还有人没到?” 长老闻言又查验了一遍名册,“回夫人,这册子上的人应是都到齐了。” 桂月华浅蹙了下眉头,即使这样的表情,她做来也别有一番风情。 “这名册是谁负责整理的?” 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夫人,是小的。” 桂月华当即斥责道:“你怎么做的事?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连二少爷的名字都漏掉了。” 此话一出,场面便是一静。 管事扑通一声跪下,连连认错。 路培之皱了眉,“夫人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桂月华不慌不忙道:“老爷,我知你不喜那孩子,可他到底也是姐姐唯一的血脉……” 路培之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深,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行了,你既惦记,让他来便是。” 他转而问跪着的管事:“他人呢?”竟是连个正经的称呼都不愿意叫。 管事被这不耐的语气吓得一激灵,支支吾吾道:“在,在柴房。” 场上又是一静。 转而又响起些窃窃私语,有不敢置信的,有嘲笑看戏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胡莱又忍不住和兄长咬耳朵:“他们也太狠心了,竟然让禛表弟住柴房!”这比下人还不如啊! 胡黎也是目光复杂地看着路培之。 路培之在各类视线里颇不自在,心中迁怒,脸色也冷了下来,“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贪玩儿!立刻让他过来!” “是!”管事忙不迭地爬起来去找人了。 一路还愤愤不平地想:分明之前统一裁制衣袍之时,他是与夫人身边的丫鬟确认过的,当时可没人提漏掉了二少爷,他还道自己猜准了夫人的心意,谁料到却在这里等着他。 二少爷住柴房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老爷不管后宅,可夫人要真惦记还能半点不知?到底不是亲生的,今天这一出还不知道是为哪般呢! 管事也有气,又不能对着主子撒,因此推开那破院门时格外用力,半点礼数也无。 什么?你说这院中的也是主子? 可别说笑了,睁大眼睛看看,谁家主子天天在柴房劈柴的? 院子不大,一半地摞了一人高的柴火,另一半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放一个木桩,木桩前,才十岁的小男孩费力地抡起沉重的斧头,正对准木桩上比自己手臂粗一倍的柴火劈下去。 院门的巨大声响惊到了他,一个慌神,斧头就偏了,嵌进木桩里,他使劲也拔不出来,憋得脸通红。 “二少爷,您可小心点别劈着自己了。”管事阴阳怪气道,“老爷还等着您呢。” 路禛愣了愣,“什么?” 管事翻了个白眼走近,伸手就要来拉他,“老爷让您立刻去结契仪式,别耽搁了。” 他没拉动,转头见路禛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他,脆生生道:“你等一下,让我先换件衣服好吗?” 管事被那双眼睛吸引了注意力,手上一松,路禛已经跑进后面的屋子里了。 他只好在原地等着。 出乎意料,路禛换得很快,他不禁想起平时听那些丫鬟私下闲话,说伺候三少爷换衣服真是个磨人的差事。 所以说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看二少爷换的这身,大概是一年前回路家带回来的,看得出保管得很好,可还是显得旧了,短小了,再想到夫人每三个月就为三少定做一批新裳…… 管事忍不住去看身侧的男孩,恰好看到他左眼尾那抹黑色胎记,顿时如同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撇开了眼。 都是命呐。 第175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2) 两人来到结契现场,仪式却已经开始了。 管事领着路禛到路培之面前,高高在上的家主只瞥了这个儿子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漠然道:“带他去入口吧。” 这般态度落在他人眼里,又有许多人对路禛投来了目光,或鄙夷,或嫌弃,或好奇,还有极少的同情。 毕竟就在刚才,路家主还对路祺叮嘱鼓励寄予厚望。 路禛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些目光,只是垂下那双大眼睛,掩去了其中的一丝期盼和失望。 父亲讨厌他,他早就知道的。 因为他是一个不祥之人。 却生在象征祥瑞的路家。 …… 灵启大陆上,生活着普通人和修灵者,也生存着普通动物和通灵兽。 通灵兽懂人言,晓世事,比一般动物聪明得多,身赋灵气,坐拥许多灵物宝藏,却很难自行修炼,因为无法控制的兽类本能,就算掌握了修炼之法也往往是走了妖道而非仙道。 修灵者与之相反,天生带有灵气的只是极少数,大多数都要借助外界的灵物帮助修炼,常常空有修炼之法却无资源,正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因此,两方在一番波折之后达成了合作。 通过结契,能够使两者的修炼之途相辅相成,互为支撑,千百年来,得道成仙的修灵者和通灵兽明显增加,故而这一方法也得以流传下来,成为修炼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更有许多因为和通灵兽结契而出了仙人的家族或门派,改换了本门姓氏,以昭示对通灵兽的信任与亲厚,并逐渐形成了家学渊源,发扬光大。 直至今日,灵启大陆上有四大世家,是公认的名望最盛,实力最强,且各有其长。 胡家,与虎族结契,力量强,擅猛攻。 嬴家,与鹰族结契,速度快,善谋断。 桂家,与龟族结契,固防御,会占卜。 路家,与鹿族结契,兆祥瑞,能治愈。 至于皇家,早期出现过与龙结契的天才,一跃成为最尊贵的象征,可几百年来真龙再未出现过,皇家也逐渐式微。 再加上四大家族联姻不断,势力盘根错节,皇室也不好随意拿捏,于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今日路家的结契仪式,皇室也派了代表来,还是皇家这一辈最有天赋的,据说可能重振皇室的五皇子。 路培之惊讶过后便亲自去接待,“不知五殿下要来,有失远迎。” 龙曜辰不过十五岁,气场却是不弱,笑道:“路家主不必多礼,本殿下听说,今日结契仪式上有那传闻中的七色鹿,故而不请自来,不知可否有幸开开眼界?” 路培之恭敬道:“那是自然,殿下请随我来。” 结契仪式从路府后园开始,然而真正的结契,并非在园子里,而是与园子相连的,那片葱郁茂盛的后山。 五年一次,鹿族会将族中能通灵的幼鹿带到那片山里,路家的适龄子弟则自行上山,去寻找与其有缘的通灵鹿,与之结契,带下山来,从此修炼路上便多一位伙伴。 此时后山入口围满了人,等着看谁是第一个结契归来之人,更想看看,是不是真有七色鹿会出现,又是哪位优秀子弟拔得头筹。 通灵兽也分天赋高低,天赋越高的,对修灵者助益就越大。譬如鹿族中,从高到低分为九色、七色、五色、三色,以及最普通的单色鹿。 九色鹿是传说般的存在,是寓意祥瑞的神兽,路家千年来也只有那位飞升的老祖宗和九色鹿结了契,如今连九色鹿究竟是何模样也无人知晓了。 其次,就是路家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的七色鹿,几百年才出一回,是千年来的第三只。 路培之表面平静,内心有多激动无人知晓,毕竟七色鹿出在他做家主这一代,对于信奉神只和福祉的路家,这是无上的荣耀。 过了晌午,第一个人下山来了。 那是一位旁系的子弟,带回了一只三色鹿。 三色鹿是通灵鹿中常见的存在,但因为他是第一个归来的,众人还是拍手叫好。 第二位,第三位……之后一个时辰内,陆陆续续有人下山,带回的大多都是三色鹿,只有两只五色的。 若按从前,那两位子弟应当被好生吹捧一番,毕竟五色鹿也是百里挑一的存在,若非天赋实力运道都不错,是决计拿不下的。 但此时众人都翘首以盼着重头戏,夸赞听起来就敷衍了些许,也令那两位心头不快,硬邦邦地杵在原地,要看看这七色鹿到底有多稀奇。 日头渐渐西垂,绝大多数人都已回来,路祺和路云绯却还未见踪影。 路培之依然镇静,桂月华悄悄攥紧了手中绣帕,想着要不要遣人去寻一寻。 就在这时,一道难掩兴奋的声音冲下山来,“爹!娘!我回来了!” 众人闻声望去,目光就全被男孩身边那只漂亮的鹿吸引住。 体态优雅,毛色纯白,七彩祥云纹完美地融入其中,在夕阳下反射出淡淡金光,更显夺目。 果真是七色鹿! 虽然鹿角高高昂着,显出一丝傲气,但众人离近了,都能感觉到这祥瑞之兽周身弥漫的的舒缓灵力,令人精神一振。 相比之下,路云绯费尽心思带回来的那只五色鹿也就没多少人在意了。 她咬唇看向龙曜辰,发现他也兴致勃勃地看着七色鹿,眼中闪过一丝难堪。 在路培之满意地笑着要宣布今日结契仪式圆满结束时,她忽而出声道:“爹爹,还有一个人没回来呢。” 路祺再怎么任性骄傲也是她的亲弟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她拿另一位“弟弟”撒撒气总可以吧? 路培之果然又板起了脸,“开始结束都要人等,像什么话!时辰到了,不回来便随他去!” 他话音刚落,路禛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入口尽头。 随着他走近,众人先是惊讶,随即议论纷纷,最后更是有人放声嘲笑了起来。 “你们看呐,他竟然带回来一只单色鹿!” 明明单色鹿最多,但今日没有一个人带回单色鹿,因为这无异于表示你在所有人中是最差劲的。许多子弟就算凭自己的能力只能带回单色鹿,家族也会暗中派人相助,好歹找只三色鹿,以免显得太过丢人。 路禛大概是百年来第一个在结契仪式上带回单色鹿的人。 “天啊,你们看见了吗,那只鹿灰不溜秋的,好像还缺了半只角!这……也太不祥了吧!”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本来就是个出了名的不祥之人,出生就克死亲娘,后来又克死好心收养他的舅父舅母,看看他脸上的黑色云纹,难怪路家主都不想看见他,现在还留他在路家已经是仁慈了。” “听说,路家主开始连名字都不想给他取,后来随口取了个路镇,是想镇镇他身上的晦气吧,路禛这名字还是他舅父给他改的。” “改了名字有什么用,要我我也不敢留他啊,何况是路家这样的有福之家。” 路培之越听脸色越黑,不等路禛走到面前,就已经一甩袖子走了。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如鸟兽散,毕竟谁也不想沾晦气。 只有几个好事之徒还留在原地,甚至拦住路禛的去路,笑嘻嘻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路禛,你运气不错啊。” “对啊,你这样的,竟然还能带回来一只?” “带回来一只丑东西,跟丑八怪正相配,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 路禛还没说什么,他身边原本懒洋洋的鹿突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第176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3) 玄葳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时候是惊讶的。 她竟然在被一群鹿给欺负。 因为这具身体缺了半只角,毛色也不好看,在整个鹿群中就像个异类。 这可以理解,异类到哪里都是会被排挤的。 那些讽刺挖苦听着还挺新鲜,毕竟作为准兽神,神域没有兽敢在她面前放肆。 玄葳好笑地听着,直到它们试图用完好的角来顶撞她。 就在她准备释放魂息吓死它们的时候,一个小孩儿冲了出来,瘦弱的身板护在她面前,并试图带着她逃离现场。 玄葳当然不准备逃,但是刺头在空间里提醒她。 【就是他。】 玄葳愣了下,对上那双担忧而焦急的眼,脚步下意识撒开了。 回过神来一人一鹿已经跑出去好一段,玄葳才发现男孩一瘸一拐的,貌似是因为被鹿角顶了一下摔了一跤。 但他并没有在意,反而小心翼翼摸了摸她脖颈上的毛,像在安抚,“别怕,它们不能欺负你了。” “小鹿,你也没有朋友吗?”他问她,并不是同情的语气,反而有些难过。 玄葳点了个头。 刚刚逃跑时侯刺头给她大概科普了这个世界,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只开了智的通灵兽,但是因为生有残缺在族群中存在感极低,自然也没什么交好的鹿。 “我也没有。”男孩不符年龄地叹息着,但很快又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着她,有些紧张地揪着衣服,露出一个真诚的笑,“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我叫路禛。” …… 下山的时候路禛开心又担心。 开心的是他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担心的是他可能没法保护好自己的新伙伴。 此刻面对挑衅,他还是同之前那样,直直地杵在玄葳面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下所有伤害。 玄葳心中有点微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他还是个小孩,简直纯良到有些傻的程度。 她开始思考要如何解决这些人才不会吓到小孩儿。 但她没来得及出手。 “你们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还好意思说别人?”胡莱抱着臂往路禛跟前一站,将人挡了个严实。 路禛眼睛亮了亮,小声叫道:“表姐!” 胡莱挼了把他的头,将人往后拢了拢,又瞪着那几个纨绔子弟,“不服啊?打一架?” 几人认出这是胡家那个“混世小魔头”,就犹豫了,可又觉得直接认输掉面子,场面一时僵在那里,还是胡黎打破了僵局。 “我方才见诸位父兄正在寻人,几位公子们不如尽快过去,免得长辈等急了。” 台阶递出去,几人也装模作样地顺坡下驴,摸着鼻子离开了。 胡莱对着他们的背影呸了一口,“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 胡黎轻飘飘扫她一眼,她又嬉皮笑脸起来,赶紧转移注意力去看路禛。 这一看又气得不行,“你腿怎么了?不会是路祺他们在山上弄的吧?” 路禛立刻摇头,“不是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我才不信,那家伙欺负你欺负得还少吗?”胡莱撇嘴,见路禛又要解释,直接截住他话头,“行,就算这次不是,可你住柴房总是他干的吧!你可别告诉我是你自己就爱跟柴睡一屋!” 路禛动动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耷着眼皮沉默了。 胡莱见他一副小可怜的样儿,拉着他手腕就要走,“走,我带你上我们家去,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当谁稀罕呢!” 胡莱力气大,路禛猝不及防被拉动,下意识伸出另外一只手抱住了玄葳的前腿。 “不,我不能去的。” “为什么?难道你还指望你爹会管你啊,刚刚他看你那眼神你不也见着了根本就跟看垃……” “胡莱!”胡黎及时出声打断了她。 胡莱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路禛却还对她笑了笑,“没事的表姐,谢谢你的好意。” 言下之意还是婉拒了。 胡黎看着他,“你真的可以?” 路禛点点头。 胡黎没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目光在他身侧转了圈,顿了顿问:“这是……你结契的伙伴?” 路禛回:“不是的,这是我的新伙伴,我们没有结契。” 胡黎暗暗松了口气,没结契就好,修灵者的通灵兽选定了就不能轻易更改了,他还是希望路禛慎重一点,毕竟他旁边这只……看起来就没什么前途的样子。 哪料到路禛又接着说:“我太弱了,小鹿可以有更厉害的结契同伴。” 他轻轻碰了下残缺的鹿角,由衷道:“但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胡黎:“……” 回去的路上,胡莱忍不住问胡黎,为什么不帮忙劝路禛来他们家,他还小,啥也不懂,在路家跟掉进了狼窝一样,早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胡黎被缠得不行,叹了口气:“他不是不懂,他就是太懂了。” 因为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别人半辈子可能都不会经历的事,所以最会看人眼色,所以最敏感不过,所以也知道胡家现任家主,胡孟山,他的大舅父,胡黎兄妹俩的亲爹,并不喜欢他。 哪怕他和这位大舅父只见过一面。 胡孟山有一个亲弟一个亲妹,原本三兄妹的感情不错,然而好景不长,弟弟因为一个女人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妹妹也因为一个路培之鬼迷了心窍。 他对胡芊芊放过话,她若要嫁,日后就别见他这个哥哥。 一语成谶。 直到胡芊芊死,兄妹俩也没再见过一面。 胡楚江夫妻俩没自己的孩子,将被路家嫌弃的路禛认过来抚养,直到路禛九岁,夫妻俩也因为意外去世了。 “二舅父和二舅母经常和我说,娘去世不是我的错,娘临终前最后一刻还惦记着我。” “后来,二舅父二舅母也去世了。” 路禛抱着膝盖,用柴火在地上划来划去,声音很轻,“就没人和我说这些话了。” “所以我不能去表姐家,小鹿。” 他不能害了仅剩的,对他抱有善意的人。 路禛拨弄柴火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着趴在他身旁休息的玄葳,喉咙紧了紧,“这样的话,你会害怕我吗?” 第177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4) 路禛是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加上年岁小,眼睛就显得愈发大而清澈,若非鬓边那小片云状胎记,看着就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孩子。 玄葳却不觉得这算什么瑕疵,因为如果你认真去看男孩的眼睛,就根本注意不到旁的东西。 但心里有鬼的人大抵是不敢与他对视的。 因为那就像在夜里照一面镜子。 玄葳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现在自己的样子,确实不怎么好看。 又听见路禛带着点小心的问句,忽然有些想笑。 她往前伸了伸脖颈,两只角就搭在了路禛的膝盖上。 他被这意料之外的举动弄得无措,双手下意识抬起来,碰到了她的角。 就在那一刻,鹿角亮了亮,在他眼里点燃两团小小的光晕,如同夜里的火把。 “这是……”路禛愣住。 结契。 竟然真的有通灵兽愿意与他结契! 通灵兽不能说话,但结契之后的修灵者与通灵兽是可以用意念交流的。 当光晕散去的时候,路禛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 清凌凌的,很好听。 “为什么要怕?”那声音和记忆里舅母说的话逐渐重合起来,“做了错事的人才应该害怕,你没错,我也没有。” …… 在路家待了一段时间以后,玄葳总算知道路禛在这个家有多像个透明人。 吃穿住行无人管,每天还有活要干,也就是最近路祺忙着和那只七色鹿培养默契和感情,没工夫差人来作弄他,路禛才能喘口气儿。 但有个新问题:厨房原先的厨娘被调走了。 那个曾经受过胡芊芊恩惠,故而每天会有意无意留下一些剩饭菜给路禛的大娘,被桂月华调走了。 他不得不重新想办法填饱肚子,何况现在挨饿的可不止他一个。 “我知道了!”路禛灵光一闪,猛地从木桩上站了起来,抱住玄葳的脖子,“二宝,我们走!” 二宝这个名字,即使经过前三个世界的玄葳冥冥之中已经有所预感,也还是强烈反抗过,毕竟听起来实在太二。 但是小孩一旦固执起来真的很可怕,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尤其是据说小名就叫“大宝”的小孩。 玄葳在心中默念了好多遍尊老爱幼,然后麻木地随他去了。 路禛带玄葳去了后山。 说起来这还多亏那个管事,那天因为着急带他抄了近道,否则路禛还不知道柴房和后山之间还有那样一条隐秘又快捷的小路。 到了山上,至少二宝就不会挨饿了。路禛是这样想的。 “那你呢?” “我?”路禛被玄葳问住了,好半晌才说,“以前舅父带我去山上抓过兔子,叉过鱼,还有摘果子。” 玄葳直击重点:“你会抓兔子?” 路禛诺诺道:“……不会。” 玄葳又问:“那你会叉鱼?” 路禛小小声:“叉到过一只。”还是舅父帮忙的。 “叉到了会烤吗?” “……也,也不会。” “知道哪些果子能摘吗?” “……” “哦,或许我该先问问你会不会爬树,毕竟踮脚也不一定够得着。” “……” 眼看给小孩羞愤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玄葳深深叹了口气。 带小孩可真不容易。 突然觉得她该对顷渊老头再好一点。 “我可以教你,但你要听仔细了,因为我只说一遍。”玄葳不觉得这是什么严苛的要求,因为顷渊从前就是这么干的。 所幸路禛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闻言使劲点点头,甚至没怀疑一只食草的通灵兽会这些东西到底合不合理。 玄葳站在溪边,时不时出声指挥。 路禛脱了鞋,卷着裤腿和袖子,拿一根削尖了的树枝站在溪里,东戳戳西扎扎,折腾了老半天,衣裳都湿了大半,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他的动作隐隐焦躁起来的时候,那道清灵的嗓音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不要急。想抓住猎物,你就必须比它更沉得住气。” 很奇妙的,路禛觉得自己的心就这样静了下来。 “去感受,水流在你脚边的波动,让自己融入其中,像一块石头,一根水草,不要对抗它,而是让它为你所用。” 路禛闭着眼一动不动站在水里,好一会儿后,猛地睁开了眼,同时手中树枝毫不犹豫地插向右前方…… “叉到了!”路禛眼睛一亮,兴奋地差点没跳起来,“我成功了!” 下一秒,脚下一滑,整个人扑通向后摔进了水里,耳边溅起了巨大水花。 还有玄葳淡淡的声音:“以及,不要得意忘形,否则容易乐极生悲。” 虽然过程不甚顺利,但食物好歹是有着落了。 路禛在玄葳的指导下把两条鱼处理干净,串好,生火烤上,还就地取材找了些佐料。 一通忙活下来,满头大汗,湿衣服都快被蒸干了。 结果等他满怀期待地咬上第一口时,差点没吐出来。 路禛不是什么娇气的小公子,剩饭剩菜也吃惯了,还有此反应可见这鱼是有多难吃。 玄葳并不意外,“第一次做,很正常,吃不死人就行了。” “……” 路禛皱着一张脸把两条鱼啃完,感觉嘴巴里都是苦味。 玄葳从树下叼了一包叶子甩进他怀里。 路禛摊开一看,居然是三个红彤彤的果子。 “哇!二宝你什么时候找到的!真厉害!” 他挑出最大的那个在胸口的衣服上擦了擦,递到玄葳面前。 玄葳摇摇头示意不用。 但路禛依然一动不动地举着,眼巴巴地看她。 已经领教过了这小孩的倔脾气,玄葳无法,只能叼过来吃了。 路禛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自己开吃。 接下来半天,玄葳又教了他怎么设陷阱抓猎物,怎么辨别草药和野果。 “这山的外围,有灵气的动植物不多,而且对你也没有太多用处,今天太晚,改日可以再往深处走走。” 路禛突然停下了脚步。 时近黄昏,天色已暗,他的眼睛却比天际寥落的星子还要亮。 “二宝,你知道了对不对?” 玄葳却没有看他,步子也没停,“知道什么?” 路禛赶紧跟上她,声音有些犹豫,“我……” “如果你是要说,你没有看上去那么弱的话,我知道。” 路禛一僵,脸上出现一丝慌乱,想解释什么偏偏嘴巴又笨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只是……” 玄葳终于停下来,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 路禛在这样的目光里低下头去,整个人蔫蔫的,“因为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如果站在路家人这个身份上,他确实很弱,因为路家一脉擅长修炼的那种温和祥瑞的灵力,在他身上少得可怜。 看起来就像是他天赋很差,十岁的年纪浑身灵力却不如三岁小儿。 然而事实上,是他身上有另外一种与生俱来、完全相反的灵气,与其相冲,让他根本无法用路家的方法修炼。 从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万里挑一的,天生自带灵气的修灵者。 或者说……噩灵使。 第178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5) “舅父教了我一种方法把这种灵气隐藏起来。”路禛小心地瞅着玄葳,“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会很危险。” 玄葳微点下头,“他说的没错。”拥有这么危险的潜力,而还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唯有韬光养晦才能自保。 路禛却又急了,“可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告诉你的!我是怕……怕你知道了会后悔和我结契。” 鹿族和路家的合作,本就是基于相似的灵力基础,与路家修炼方法相冲的灵气,对鹿族的修炼自然也无甚好处。 所以他原先是真的没想过和小鹿结契。 他也没料到有一天他会被主动且坚定地选择。 如果从未得到过也就罢了,可人一旦拥有过,就难免贪心。 路禛抿着唇,眼眶有点红,“对不起,我骗了你。” 他惴惴不安地等着玄葳的审判,却听见一声轻笑。 “不必道歉,你也不算骗我。” 路禛一懵,“啊?” 玄葳自然道:“我在和你结契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你知道?” “不然呢?你以为通灵兽是傻的吗,随便找个人就能结契?”其他通灵兽如何她不知道,可她是谁啊,这世界再高级的灵修在她面前也不可能藏住。 路禛愣了片刻,又觉得不对劲,“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我根本就帮不到你。” 玄葳:因为我根本用不着你帮啊,小朋友。 结契也只是为了方便交流而已。 但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打击小孩自尊,玄葳只道:“这你不必操心,自己好好修炼就行。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藏了。” “可是你……” 路禛还在纠结,玄葳直接迈开步子走了,“少废话,我不喜欢说第二遍。” 路禛赶紧闭嘴跟上了。 一连半月,一人一鹿都偷跑到山上来觅食。 如今路禛的捕猎水平不说十分高超,至少也不会饿着自己了。 而且渐渐的他也发现,玄葳不只是在教他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 自从一年前他回到路家,几乎就没怎么修炼过。 而他不再在她面前隐藏之后,那种特殊灵力的修炼似乎有所进益,比在舅父的教导下进步得更快。 路禛一直犹豫要不要问,玄葳在她心中越来越神秘的同时也让他愈发不敢越界。 玄葳看在眼中,有些无可奈何。 路禛这小孩儿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容易多想。 说白了,还是缺关爱缺安全感。 可她吧,有耐心教孩子就破天荒了,更干不来那些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事儿。 “有话就说,偷看能看出什么?我脸上有字吗?” 路禛被抓包吓了一跳,立马收回眼神啃了一口烤野鸡,慌乱之下差点没噎住。 玄葳没眼看,叼着竹筒做成的水壶塞进他手里。 路禛扒开塞子一通猛灌,总算咽下去了,拍着胸口讪讪地笑。 玄葳又大又亮的鹿眼里映出他心虚的样子,他默默转头,突然又转回来,一脸认真。 “二宝,其实那天,就算我没冲出来,你也不会被那些鹿欺负的对吧?” 玄葳没说话。 路禛垂下眼睛抠着竹筒上的划痕,是他用石头刻上去的半只残缺鹿角。 好奇怪,他觉得自己的心此刻就像缺了的半只角,空得厉害。 “二宝不需要我保护的。” “还能保护我。” 玄葳看着他一脸失落,不是很懂,“这不好吗?” 路禛欲言又止。 是呀,多好呀,就像天上掉馅饼。 可他总忍不住想,上天随手施舍的礼物,也是随时都会被收回去的。 因为他是不被幸运眷顾的人啊。 玄葳等了半天没等到小孩下一句,还一副委屈巴拉的样子,叹了口气只能主动问:“这阵子感觉怎么样?” 路禛卡在喉头的两个字总算顺势绷了出来:“很好。” 他顿了顿又说:“谢谢二宝。” 这正儿八经的一句让玄葳不太舒服,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也懒得迂回了,索性直入主题。 “我想你应该感觉到了,我之所以不说,就是希望你自己发现,这般潜移默化对你的修炼更有帮助。” “人生于世本身就是一种修炼,生存离不开万物滋养,修炼同样是借助天地之力。你与花草树木、鸟兽鱼虫产生的每一丝牵连,都蕴含着修炼之道,若不用心,便体会不到。我将这道理融入基本的生存之道里教给你,你更易贯通。” “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的修炼相比于一般人,必须更重心性。其实灵气本身并无好坏之分,哪怕是噩灵,只要你有能力掌控,让它完全为你所用,照样能有所成。止恶,比行善更难,能成功的,无一不是天赋和心性都绝佳之人。” 玄葳口吻不算严厉,但也绝非随意,见路禛一声不吭眨巴着眼睛看她,便问:“明白了?” 路禛却答非所问:“你会一直教我吗?” 玄葳只道:“看你表现。” 路禛用力点头:“明白了,我会用心学的!” …… 转眼两个月过去,天气开始入秋。 路祺对七色鹿的新鲜劲约莫是过了,于是又想起路禛这个讨人厌的玩具来。 每天变着法儿的使唤人去做些下人做的活。 昨日领了一堆公子小姐在花园玩,嫌弃那地上落的叶子没清扫干净,今天路禛就被带到这儿来扫地了。 偏巧昨夜下了雨,叶子落了一地不说,粘在地上更难清理。 路过的丫鬟小厮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没看见,走远了才能听到模糊的几句“怎么得罪的三少”“还用得罪吗”“听说那个厨娘手脚不干净被夫人调到庄子上去了”“果然离他太近就没好事”…… 路禛扫地的动作滞了一下,片刻后,手上好似更沉重了。 “难受了?”玄葳这会儿被路禛装在袖子里,也听见了那些对话,发觉他动作变慢,宽慰道,“她那么做是为了报你娘的恩情,而且你回到路府前,她能在桂月华手下混到那个位置,想来也是个聪明人,未必不知道这么做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路禛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若还是过意不去,改天买些好东西去看看她便是。”这些日子为了改善生活,他们在山上也寻了些灵花灵草去卖,手头也算有些积蓄。 路禛一听,果然轻松了许多。 “二宝,谢谢你。” 玄葳这阵子天天听他说谢谢,听得耳朵都起茧,“我不是说过不用说谢?再有下次,我就不帮忙了。” 路禛听了她的威胁,反而弯起眼睛,改口道:“二宝,你真好。” 玄葳咳了声,“小小年纪,少拍马屁。” 第179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6) 路禛人虽小,行动力倒挺强,没过几天就找时间偷溜去了庄子上。 那厨娘见他来又惊又喜,一边说路禛不该偷跑出来被发现了就不好了,一边又心疼感动不已直说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 她说了一半就忍不住要流泪,更是不肯收路禛带去的东西。 当然,路禛要是固执起来,那是没人拗得过的,最后只能各退一步,收下了一半。 又听说这是路禛自己找灵草换的钱,又感慨道:“二少爷这么小就有如此本领,夫人若是知道,定会欣慰。”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是指的胡芊芊。 路禛听她提起,便央着她多说些关于娘亲的事。 厨娘记性不错,又或许是胡芊芊的确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子,十几年过去许多事她都还记得。 “夫人虽然修为不如老爷,可其他方面都是极好的……”厨娘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敢相信,好好的一个人,平时身体看着比老爷还康健,怎么突然就……” 她说着意识到什么噤了声,赶紧去看路禛,紧张道:“少爷别多想,别听那些人胡说,要怪啊只能怪这老天不开眼!” 她似是怕路禛不信,又补充了一句,“当初夫人生少爷前,还去庙里拜过,有个大师还说,少爷是万中无一的好命呢!” 路禛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玄葳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 …… 既要修炼,又要干活,路禛的日子过得很充实。 逐渐地,在玄葳的指点下,他学会了在干活的同时兼顾修炼。 因他所修灵力与他人不同,在又苦又累容易滋生噩灵的环境里,反而更有利于他学习如何去消化和掌控它们。 譬如在清扫落叶之时,他能够不动声色地加快枯叶坠落,在砍柴时,原本坚硬的柴会变得更易劈开…… 灵启大陆修灵者的境界从低到高分为格境、明境、臻境、化境,每个境界又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和圆满期。 格境灵者可使用灵力,但寿命依然等同于普通人,进入明境后外貌便不会再变化,寿命可达五六百岁,臻境灵者寿数上千,化境后可长生,化境圆满者需历天劫,渡劫成功即可飞升成仙。 如今大陆上化境期的修灵者屈指可数,且大多长时间处于闭关状态,此外,四大家族和皇室中都有几位年长的臻境灵者坐镇。 各家家主约两三百岁的年纪,都是当初在几十岁就跃入明境的佼佼者,现多处于明境后期,唯有嬴家的家主稍大一些,如今是明境圆满期,正在冲击臻境,若冲击成功,估计家主之位便要更新换代了。 十来岁的小辈们刚踏上修炼之途,几乎都在格境初期,而五皇子龙曜辰八岁开始修炼,十二岁就进入了格境中期,声名鹊起,也挽救了皇室上一辈的颓势。 玄葳早发现路禛的天赋不逊于任何人,再加上她的教导,按这样的速度进步下去,不出一年就能打破五皇子的记录。 “不过就算你进入了格境中期,甚至到后期或圆满期,在进入明境之前,都必须继续隐藏实力。龙曜辰是皇子没人敢动,你就不一定了。”玄葳说得直接。 路禛劈柴的动作没停,同时乖巧地点点头,“放心吧二宝,除了你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语气中的信赖可见一斑。 或许是孩子的情感往往比较纯粹直接,又或许是路禛身边已经没有别的亲近之人,几个月下来玄葳看着莲熙灯一点点变亮,到现在已经亮了四瓣,不得不感慨这是几个世界中拉好感最顺利的一次。 “但是……”路禛忽然停下来看着玄葳,有些纠结的样子。 “但是什么?” “我,我想参加下个月路家子弟的比试。” “比试?刚刚来搬柴的那几个小厮说的那个?” “嗯。” 玄葳沉吟了下,“如果你是因为他们的嘲笑觉得不服气的话,其实没有必要……” “不是的。”路禛拎着斧头蹲下来,正好和趴着的玄葳视线平齐,“二宝,我就是想试一试。” 玄葳对上他坚定又认真的眼神,劝阻的心思就淡了下来。 也罢,到底还是小男孩,再懂事也免不了有些好胜心,反正有她在一旁盯着,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行吧,但是要点到为止。” 路禛眼睛一亮,开心地扑上来抱住她的脖子蹭了蹭,“二宝真好,我一定会小心的!” 玄葳不自在地扭了扭头,这小屁孩,鬼精鬼精的,谢谢倒是不说了,改撒娇了…… 路家每年在年关前都会为格境期族内子弟举办一次比试,一为检验所有人的修炼进度,也是来年资源分配的依据,二为树立榜样,激励后进者,因此比试前三名都将得到珍贵的奖品。 今年恰逢结契仪式过完不久,比试规模将比普通年份更为盛大,除了那些已经修炼多时的子弟,新结契的这一批小辈也可以领着自己的通灵兽一同参加。 比试针对格境期四个阶段设置了不同的赛场,初期赛场的人自然是最多的,看热闹的人也多。盖因境界更高的参赛者们在家族内名气更大,实力水平也有预估,这比赛结果就不如初出茅庐的小辈们有悬念。 而今年大家的看点又多了一个:看路禛如何丢人。 所有人一开始看见参赛名单上的那个名字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敢的?这是嫌结契仪式上丢的脸还不够大吗? 当看见路禛真的来了之后,他们又兴奋起来,纷纷等着看好戏。 本场参赛者一共三十三人,路禛被排在第三十三个,而第一个,正是路祺。 路祺牵着他的七色鹿趾高气昂地从队伍末尾走向首位,经过路禛身边时,忽然摸了摸七色鹿的角,状似天真地问道:“小七,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啧,都是那些晦气玩意儿,到处乱跑冲撞你,等我把他们都赶走好不好?” 七色鹿骄傲地昂起头叫了一声,仿佛在应和他的话。 路禛低着头安静地站在那里,恍若未闻。 玄葳望着那一人一鹿的背影眯了眯眼。 七色鹿突然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机和压迫感,令它浑身毛发直竖,仰头嗷地一声撒开腿就往前跑。 路祺一个没注意,被它带倒在地,摔了个大马趴。 围观群众:…… 在此起彼伏的憋笑声里,路禛微微侧头看向玄葳。 玄葳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 路禛也回过头,却没忍住弯起了唇角,不着痕迹地朝她挪了挪步子,声音很轻,像朵融化在她耳边。 “二宝最好啦。” 第180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7) 这比赛分为三轮,每一轮都会淘汰掉十人,最后决出前三名。 路家的家族比试常会有非本门的修灵者前来观摩,哪怕是不懂其中门道的普通人也爱凑个热闹,因为相比于枯燥的两人对阵,这儿的比赛要有趣得多。 “道理我都懂,可是要这么多鸡做什么?”一个看客问身边人。 “哎,你管那么多呢,反正这肯定不是普通的鸡。”另一个人回答他。 本次格境初期赛场的主持者是去年刚升入明境的一位女弟子,也是路家近百年来进入明境期最年轻的一位,名叫路青翎。 她站在赛场南边筑起的高台上,稍稍运转起丹田,沉稳的声音就清晰地传遍整个场地。 “第一轮比试:寻锦。赛场东侧的围栏内,共放入了一百二十三只鸡,其中有二十三只,是被我祝福过的锦鸡,其形貌习性与其他的鸡并无不同,但将其置于南侧的瑞灵台上,身上彩羽便会显现。” “各位参赛者,需在一炷香时间内,找到并捉住一只锦鸡将其带到瑞灵台上验证,期间不可使用任何灵器辅助,亦不可伤害任何一只鸡,违者不得继续参加比赛。” “各位只有一次验证机会,抓错直接淘汰,成功者据用时长短排名,名次靠前将在第二轮比赛中拥有优先选择权。” 路青翎掷地有声,“还有什么疑问吗?” 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参赛者都一顿,随即安静下来,路祺有心一扫方才摔跤的窘迫,此时便站出来不屑道:“这么简单的东西能有什么疑问?快开始吧!” 此言一出,原本想张口的几人尴尬地缩了回去。 路青翎淡淡地看他一眼,又扫过所有人,才不紧不慢地宣布,“既然没有问题,那么,比赛现在开始。”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大半参赛者就往东侧冲了过去。不怪他们着急,只是那围栏的范围有将近十亩地了,别说找准,就算随便捉一只也不是那么好捉的,一炷香的时间着实不长。 而剩下那小部分胸有成竹的参赛者进入围栏后,才发现这场比试远比他们想象的难。 所有鸡都经过精心挑选,身上本来就带着灵气,且在比赛之前,这些鸡已经被放在一起养了很久,气息早就相互沾染了。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重重干扰下,准确分辨出自带灵气和人为施加的区别,而路青翎整整比他们高出一个境界,所施之法自然不是他们轻易能识破的,这对修灵者对灵气的感知力有着极高的要求。 再者,这些鸡比普通的鸡更敏捷灵活,可能一个没看住就跑混了,更考验修灵者的耐心、专注和一击即中的能力。 此时围栏中可以说是一地鸡毛。 有些参赛者本就紧张,更难以在复杂纠缠的灵气中去捕捉为数不多的那几缕,于是破罐子破摔想凑凑运气随便抓一只交差,可偏偏娇生惯养从没干过抓鸡的活,规定又不能弄伤它们,只能到处撵着跑,整得满头大汗。 还有几个,有过参赛经验,知道越慌越乱,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站在一边观察,想尝试从一片混乱中找出答案,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额头上也开始冒出细汗了。 还有些跑着跑着噗通一声撞在一起,一拍即合决定合作,还别说,几个人一起确实比一个人更容易抓到些。 他们带来的通灵鹿没法下场抓鸡,就站在围栏外边观察边感受,试图将正确答案告诉各自的伙伴,可惜,前阵子刚结契的幼崽三色鹿还无法参破路青翎的施法。 倒是有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参赛者,和他的三色鹿已经一起修炼了好几年,性格冷静,平常应该也没少干粗活,出其不意地成为了第一个抓到锦鸡的人。 全场传来喝彩声,路青翎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半炷香时间过去,路祺也通过七色鹿过人的天赋成功找到了锦鸡,又和另两位参赛者一起抓住了它,成为第二个过关者。那两位被过河拆桥也无甚不满,他们本就是陪路祺来参赛的,为了确保路祺能进最后一关。 第三位则是路云绯,五色鹿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何况还有那两个和路祺“合作”完又去和她“合作”的人帮忙。 场上又响起阵阵掌声,比之前的第一名更为响亮。 与其说是给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倒不如说是给路祺和路云绯的。 相比之下,路青翎的反应就颇为平淡。 有些东西不是轻易能推翻的,只有少数人,能够凭借绝对的实力从潜规则的陷阱中跳出来。 比如她,又或者身边这个暂排第一的少年。 只剩下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场上气氛愈发焦灼。 有些人经过深思熟虑,最终选对了答案。 也有人依然摸不着头脑,想着与其过时,不如试试。 如此这般,陆陆续续成功了十几个人,也赌错了十几个人。 最后半盏茶,场上只剩四个人了,路禛也在其中。 玄葳一直在栏外悠闲地晃荡,直到这时才问他:“需要帮忙吗?” 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并没有让路禛的表情发生变化,依然是一副安静沉默存在感不强的样子。 此时场上人少了,才有人注意到他。 路祺身边的小弟得了眼色,大声阴阳怪气道:“什么晦气玩意儿还想抓锦鸡,锦鸡遇到他跑都来不及吧!” 路禛并不理会,面不改色,只在脑海中对玄葳苦笑了一声:“二宝,那人说得没错。” 他对灵气的感知力本就不错,再加上玄葳要他苦练的第一项就是这个,所以在这群选项里找到准确答案对他来说并不难。 他之前站在一边不曾行动,一是不想出风头,二是只要他一动,这些鸡只会跑得比他更快,几乎是他一有接近意图就开始毫不留情地狂奔……那太引人瞩目了。 路禛抿抿唇:“可能是我这些日子噩灵修炼多了,动物的感知比人更敏锐,躲得太快,连你之前在山上教我的捕猎技巧都没法用。” 玄葳沉吟几秒,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这世上想让对方听话,最快最直接的两种方法是什么吗?” 路禛一愣,“什么?” “利诱,还有……威胁。”玄葳用轻飘飘的声音道,“或者说镇压。” 她说着危险的话语气却再自如不过,“把目标赶到角落去,然后在最近的距离内瞬间释放你的灵力。” 路禛脚下下意识按着她说的话迈开了步子,嘴上还在问:“可我收着灵力它都跑,那一旦放出来它岂不是更要跑吗?” “因为不是不能,而是不够。” 玄葳说的话让路禛记了很久,“山崩了人会跑,可如果天塌了,人还会跑吗?你想赢,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就别让对方有任何挣扎的机会。” …… 最后一点香灰落下的时刻,路禛终于将锦鸡放到了瑞灵台上,五光十色的彩羽显现,昭示着他成为第二十个过关的人。 现场却诡异地静默了。 第一轮难度比预计的大,留了二十三个答案,只有二十个人在规定时间选对了,而路禛,居然能成为这二十人中的一个?! 这比路祺没成为第一都令人震惊好吧! 此时,两个令人震惊的家伙凑在一起了。 那个暂排第一的少年主动走过来,仿佛没有听过路禛的名声也没有看见周围各色的目光,对着路禛礼貌地笑了笑,是他很少见的,不掺杂恶意或怜悯的笑。 “你好,我叫路修远。” 路禛眨了眨眼,“你好。” “可以问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吗?你最后抓那只锦鸡的时候,它似乎一动不动,很是乖顺?” “唔,因为我一直在旁边盯着看呀。”路禛眼神清澈,语气纯真,“这只被追得最多,它一定是累了。” 路修远:“……” 被淘汰的众人:“……”可恶!他们怎么没有想到! 第181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8) 众人来到赛场西侧的花坛,那里栽种着一整片名贵的秋菊。 路青翎领着那二十人到一簇花丛前,只见那花色玉白,花瓣呈舌状,层层叠叠向内蜷曲,泛着淡淡玫红,美极雅极。 入冬时节,除了这一簇之外,其他花丛皆是一幅残败凋零的景象。 “此花名为玉壶春,故而本轮比试名曰:回春。” “我已为眼前这丛花重新注入了生机,诸位需以此为范,挑选其他任意一丛花,在半炷香内将其复原至此般状态方可过关,期间不可使用任何灵物辅助。本轮取前十三名,名次靠前者同样将在下轮比试中拥有优先选择权。” “诸位请根据上轮排名,依次选取你们要复原的花丛。” 路青翎说完规则后,许多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其实这些花丛已经尽可能地被公平划分了,但凋败的程度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同,越靠后选,当然是越不利的。 众人眼睁睁看着路修远走到中间,选择了状态最好的那一簇,立即将目光转向别处,紧张地搜寻起来,一边祈祷自己选中的不要被其他人抢走。 很快,其他人都选完了,只剩下路禛。 因为通过第一轮的人比预计少的缘故,路禛的选择比原先多了些。 但事实上也约等于没有,因为剩下四丛都是一样的不容乐观。 众目睽睽下,路禛不像其他人那样犹豫不决挑来选去,直接走到其中离他最近的一簇边站定了。 比试正式开始。 这一轮相比上一轮要简单粗暴得多,就是考验灵力的运用。 路家主修的灵力温和而治愈,故而灵力越多、越纯,就越容易获胜。 这种情况下,通灵兽能发挥的作用就很大了。 结果没有太多悬念,路祺和路云绯在七色鹿和五色鹿的帮助下分别取得了第一第二,路修远则排到了第三。 路禛照旧卡在最后一个过关,是玄葳帮的忙。 没办法,要让鲜花立刻枯萎他办得到,可要让花活过来,对他而言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过为了不引起怀疑,他还是竭尽所能把仅有的那点治愈灵力都用上了,整得小脸煞白。 有了前一关铺垫,众人的惊讶倒没那么明显,只暗忖道原来路禛也不完全是废物一个,还挺拼命的。 可惜天赋太差,再拼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以为你这样,爹就会多看你一眼吗?”路祺从路禛身边走过,刻意撞了他一下,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狠狠道,“别做梦了!你根本就不配和我争!” 路禛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看他。 默默坠在队伍最后。 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抬头一看,是路修远。 “你挺厉害的。”少年笑着说。 路禛回以微笑,“谢谢,你也很厉害。” 玄葳把一切看在眼里,等路修远也走开后,随口感慨道:“都是小朋友,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这个叫什么远的小孩还不错,可以交个朋友。” 路禛蓦地停住脚步。 玄葳疑惑转头,“怎么了?” 路禛纠结地皱着眉,欲言又止,半晌才扭捏着说:“你不是我的伙伴吗?”中间那俩字咬得特别清晰。 玄葳莫名其妙,“是啊,所以呢?”我是你的伙伴,又不影响你和他做伙伴。 路禛眼睛睁圆了些,嘴巴忍不住撅起来,又硬生生地憋回去,表情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玄葳:……不是,她刚才有说什么很过分的话吗?怎么就要哭了? 见玄葳还是一副“瞅我干嘛我错了吗”的样子,路禛撇过头不理她了,一个人闷闷地跟上队伍,背影怎么看怎么弱小可怜凄凉幽怨。 玄葳:…… 嘿,胆子大了,还敢甩脸给她看! “站住!” 路禛听到脑海里的声音,脚步顿在原地,但还是没有回头。 玄葳几步走到他身边,他仍是赌气地低着头,跟个小受气包似的。 玄葳可不会惯着他,顷渊说过,小孩越惯越难管。 于是她语气强硬地命令:“抬头,看着我。” 几秒之后,路禛慢慢抬起了头。 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里,此时蒙上了浅浅一层水雾,就这样要掉不掉地望着她。 玄葳:…… 饶是她觉得自己是个没心的,这会儿心口也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下。 声音不自觉软了一些,“说吧,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路禛浓密的眼睫毛扇动了下,一颗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 “二宝是我一个人的伙伴。”他用一种近乎固执的语气,吸着鼻子重复,“是我一个人的。” 玄葳怔住。 待反应过来,简直哭笑不得。 感情小孩以为是她要抛弃他去找别人,可她明明是想说他愿意的话可以去和人交个朋友啊。 岂料路禛听了她的解释,仍是摇摇头,“不,我只要二宝就够了。” “为什么?你不想多个朋友吗?” “因为我想和二宝做彼此唯一的伙伴。”他认真的脸上写满希冀,“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果然还是个小孩啊。 玄葳心想,可以很轻易地说出永远。 但她并未反驳什么,只是云淡风轻地道,“那就走吧,我的伙伴,还有第三场呢。” 路禛破涕为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 第二轮过关的十三人跟随路青翎来到赛场北侧,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只见空地上并排躺着十三个昏迷的人,走近看,便会发现他们裸露出来的皮肤隐隐泛着青黑色,还可以看见深浅不同的被处理过的伤口。 路青翎不等他们询问便开口解释道:“昨日入夜之时,一群赤瞳豺袭击了附近的庄子,这十三人被它们释放的邪气侵扰而昏迷,但尚无生命危险。” 豺性贪婪而残暴,比起其他通灵兽更容易走入歧途,标志之一便是变为赤褐色的瞳孔。这群赤瞳豺是不久前才迁居到附近山上的,之前就袭击过一次周边村庄的家畜,这次更是仗着数量优势,胆大地招惹了由两位修灵者守卫的路家庄子。 “第三轮的比试为祛邪,由你们来为他们治疗。本轮无时限,哪三位参赛者治疗的患者最先清醒,将获得本次格境初期比试的前三名,并获得相应奖励。” 路修远皱了眉,“原先的第三轮比试应该不是这个吧?” 他声音并不大,但路青翎还是听到了,她没看他,不带什么感情地说道:“比试内容是由家主和各位长老两个时辰前定下来的。” 路修远眉头皱得更深。 言下之意,原先的比试确实并非如此,而这些遭了无妄之灾的路家家仆,可能只是因为某些人一时的心血来潮,要拿他们给小辈们比试练手,就白白多熬了一夜苦痛。 第182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9) 路禛此时比路修远的表情还要严肃。 十岁的孩子,绷着脸掩饰内心的担忧,只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人。 严格来说也算不上熟人,见过一次面而已,是那个厨娘的小女儿,他之前偷跑去庄子时见过。 幸运的是地上这些人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幸的是在这些人中,那个女孩看上去是伤得最严重的。 毫不意外地,这个女孩被留到了最后,路禛反而松了口气。 如果他有选择,他也会选她的。 因为他有信心能治好她。 他对这些邪气感到熟悉,而他身上的噩灵能够吸收它们化为己用,至于吸收的方法,玄葳教过他。 之前在后山上,他用陷阱抓到过一只野兔,却发现这只野兔的行为有点奇怪,眼睛比普通的兔子还要红,行为举止也很癫狂。 所幸他的二宝见多识广,告诉他这只兔子是中邪了,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能逃脱属实万幸,可惜,很快又被路禛抓住,吸收掉邪气后,成为了盘中餐。 现在他知道了,估计那只兔子就是被那群豺给影响了。 路禛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他去后山那么多次,却从来没遭遇过赤瞳豺呢? 他下意识地看向玄葳,玄葳回视他,用眼神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路禛摇摇头,蹲下来,学着其他人的模样,仔细查看着女孩手臂和脚踝上冒着缕缕黑气的伤口。 对他来说,这一轮比其他人要容易得多,因为他们要将自己的灵力输入患者体内,一点点运转引导将邪气驱逐出体外,而他只要把这些东西吸过来就行了。 难的是,他要如何掩饰这一点呢? 路禛苦着张脸,众所周知,就他那点治愈灵力,还全在上一轮用掉了,在他人看来,这轮他必输无疑。 让二宝帮忙也是不行的,因为他知道二宝很厉害,会很多他都不知道的东西,可是其他人眼里二宝就是和他一样废的单色鹿罢了,还断了一只用来输出灵力的角。 他用余光偷偷瞄着周围,巧的是,路修远就在他旁边。 路修远是第三个选的,但他没选伤最轻的那几个,他的患者是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伤比厨娘女儿也轻不了多少。 路禛观察到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些不知名的叶子,敷在患者的伤口上,又将几片叶子揉成一团,拿出小瓷瓶往里面滴了几滴乳白色液体,然后塞进患者口中。 再给患者输灵力时,黑气冒出的速度就明显变快了。 路禛灵光一闪,正想向路青翎问什么,路修远另一侧的路祺已经大声叫嚣起来:“他作弊!” 路祺指着路修远手中的叶子,扬眉质问:“不是不能用灵物辅助吗!” 路青翎面色平静,“我何时说过不能?” 路祺几乎要跳起来,转而用手指着她,“你明明……” 路青翎依旧淡定,铿锵有力地打断他,“那是前两轮。这一轮,我并未说过。医药不分家,灵药本就是路家子弟在治病祛邪时常用的手段,你若有,你也可以用。” 路祺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话,只能干瞪着她,好半晌才重重地哼了一声,指挥七色鹿加快了速度。 他会跳出来找茬,是因为路修远前面抢了风头令他心中不爽,但他也没必要真的和路青翎闹起来,对他无甚好处,反正有七色鹿在,最后的第一肯定会是他的。 其他人也听见了路青翎的话,却没几个真的拿自己防身的灵药出来用。他们是为了比试奖品来的,又不是真的为了救人,要是搭进去灵药还捞不到名次,也太不划算。 像路修远那样,他们觉得不是在沽名钓誉,就是真的傻。 然而他们发现傻瓜还不只路修远一个。 路禛不用自己问就得到了答案,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小果子,塞进了女孩的嘴里。 然后状似无意地握住了女孩的手。 他在心中默念口诀,悄悄运转起噩灵,将女孩身上的邪气通过相贴的掌心吸到自己的丹田,快速炼化吸收。 路禛一心二用地控制着速度,眼看路祺拿下了第一,路修远选择的那个少年也快要醒了,才掐着时间将最后一缕黑气吸收完毕。 女孩清醒的时间只比隔壁少年晚了一点点,睁开眼时还有些迷糊,感觉有什么东西卡着嗓子眼不舒服,条件反射吞了下去。 等视野变得清晰,就看见一个眼熟的男孩笑眯眯地看着她,那视线让她懵了下,后知后觉地有点脸红。 玄葳见路禛笑得跟地主家傻儿子似的,还一个劲盯着人家小姑娘看,有点无语,冷不丁道:“你笑什么?” “啊?”路禛反应过来,下意识收起了笑容绷住脸,“哦,我在想,证据被消灭了。” 玄葳:…… 路禛靠着被消灭的证据蒙混成了第三。 当然会有人好奇,路家一个不受宠被无视的儿子哪里来的能祛邪的霞灵果,毕竟这种果子虽然不算极其珍贵,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 路禛本想说是以前舅父舅母给的,而从其他赛场观摩结束过来的胡莱抢先了一步。 “我给的,怎么了?” 少女一脸凶相,原本质疑的人顿时失去了八卦的兴致。 胡莱把路禛拉到一边,兴冲冲地说:“不错啊,禛表弟,居然得了第三名!” 路禛笑得腼腆。 慢了一步的胡黎却是有些探究地看着他,“所以霞灵果……” 路禛一脸乖巧地回答:“是舅父舅母给我的,我一直藏着。” 那纯真的大眼睛不掺杂丝毫心虚和邪念,由不得人不信任。 玄葳在一旁看着,心中有点微妙。 她到此刻才发现,这小孩说谎的本事简直是炉火纯青。 他长了一双太有欺骗性的眼睛。 要不是她知道那果子只不过是后山一颗不知名的野果,恰好长得与霞灵果相似了些,她都要信了他的鬼话了。 其实玄葳明白,水至清则无鱼,如果路禛真的完全如他表现出来那般纯良无害的话,可能都无法在路家平安活过这一年。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 玄葳也很确定,路禛目前并没有任何欺骗隐瞒她的事情。 但是这种微妙的情绪就像一朵乌云笼罩在心头,明明没有什么威胁,却叫人随时都担心着下雨,而淋湿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想,她应该没有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她一如往常地教导路禛,却明显感觉到他比往日更为乖觉,撒娇耍赖的次数少了许多。 直到年关的到来。 除夕那天路禛和其他在比试中获胜的格境弟子一起去见了路培之,听了一通训导,并且领了各自的奖品。之所以在这天发,也是为了博个来年的好兆头。 玄葳猜想路禛回来的时候大概心情不会太好,他非要参加这次比赛,估计多少还是对父亲抱着点期望,可路培之此人,不可能因为路禛“侥幸”得了个第三就对他刮目相看。 可她竟然猜错了。 在这个阖家团圆,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的府邸里,这间小破柴房依然清冷孤寂。一支细细的蜡烛勉力燃烧着,总算没有让此处被黑暗吞没。 平素温吞的男孩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烛火映照在他的双眸里,令他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 “二宝!”他的口中因为寒冷在冒白雾,声音却是极少见的兴高采烈,“你看!” 路禛像献宝一样把手中的东西碰到玄葳面前,她才看清那是一个打开的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颗药丸。 “元满丸!把它吃了,你的角就能重新长出来了!” 玄葳现在这具身体的断角是天生的,不像后天折损的能够再长。而这颗药丸就是针对先天有残缺或弊病的通灵兽研制,类似于给通灵者用的洗筋伐髓药,能改善通灵兽的体质,弥补原先的不足。 玄葳盯着那颗药丸,忽然问:“这是你的奖品?” “嗯嗯!”路禛兴奋地点头。 玄葳又问:“第一和第二名的奖品是什么?” 路禛愣了下,声音小了些,“是破境珠和玄武甲。” 前者能够帮助卡在瓶颈的修灵者跃升到下一个境界,后者是桂家独产的珍品防御灵器。 哪样都比这鸡肋的元满丸更能令修灵者趋之若鹜。 玄葳深吸了口气,刚要开口,路禛却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抢先认错道:“对不起!二宝……我没跟你说真话。” 他有点忐忑地观察她的表情,“其实我在参加比赛前就知道奖品是什么了。” 所以才非要冒着风险去参加这个比赛。 所以不要第一不要第二只要第三。 所以,他还是瞒了她一件事。 却是为了她自己根本不在乎的断角。 玄葳突然觉得喉头干涩得厉害,令她说不出一个字。 始作俑者却在发现她不像要生气时又笑了起来,笑得很乖。 他又开始撒娇,“二宝,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你快吃吧!” 玄葳觉得,心头的那朵云到底是化作雨落了下来。 又被眼前如暖阳般的笑容,在冬夜里折射出了霓虹。 第183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10) 上元那日,街上张灯结彩甚是热闹。 玄葳本不爱凑热闹,可见路禛眼巴巴的样子,还是陪他去逛了逛。 路禛也没往人多的地方挤,东瞅瞅西瞅瞅,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忽而他眼睛一亮,指着某个方向,“二宝,我们去那边!” 走近了,玄葳才看清这是一个做糖人的小摊。 摊主是个年迈的大爷,动作慢,眼神似乎也不好,做的糖人不太像,摊子上很冷清。 玄葳本以为路禛是觉得这儿价钱便宜才过来,岂料路禛开口就是: “爷爷!我来了!你还记得我吗?” 老人先是愣了会儿,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路禛眼尾处的胎记想了半天,疑惑的眼神慢慢变得恍然,“噢!我想起来了!你,你是去年那个……那个没有钱的可怜孩子!” 路禛窘了窘,去年元宵那会儿他突逢变故刚回路家不久,身上确实没什么钱。 无意中路过这个摊子,瞧着糖人发起了呆。 他只是想念舅父舅母,可大爷误以为他想吃而没钱买,执意送了一个糖人给他。 糖人只要一文钱,可他却身无分文,他只好承诺:“爷爷,等我有钱了,一定会再来的!” 大爷也想起了这句话,笑容和蔼看着他,“你这娃娃,年纪不大,记性倒挺好。” “说吧!”他舀起一勺糖浆,“今儿要个什么样子的?我给你做!” “要一个二宝!”路禛摸了摸玄葳如今长好的角,弯起眼眸,“还有一个我!” “二宝?”大爷一边浇糖人一边笑呵呵道,“好名字啊!” 玄葳:“呃……” 虽然她觉得大爷只是顺口说说,可路禛明显当真了啊! 她是不是有必要纠正一下这歪曲的取名审美? 沉吟两秒,玄葳决定作罢。 总归路禛这状况,也不太可能祸害得到其他人。 至于她……也不是第一次被祸害了。 玄葳没发现的是,从第一次的反抗到如今的习惯,她对某人的底线正在越降越低…… “来,拿好了!”大爷从板上将两个糖人拿起来,递到路禛手里,“年头吃糖人,这一年都会甜甜蜜蜜的嘞!” 路禛笑眯眯地接过,还夸了一句,“爷爷做得真好!” 玄葳瞧了瞧那勉强能看出个人样的糖人,又瞧了瞧那不知道是羊还是牛的另一个。 “……”她觉得路禛的嘴,怕不是比这糖人还要甜。 路禛递过去三枚钱,大爷坚持只收两枚。 “哎呀孩子,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去年那糖人,就是送你的,不收钱!你要是喜欢,明年再来!” 路禛无法,只能收回来一枚。 老人目送着一人一鹿走远,摇头笑了笑,正准备将钱放进盒子里的时候,却突然顿住。 他将“两文钱”放到灯底下,凑近一看,随即怔在那里。 这是两枚灵币。 一灵币,可抵十文钱。 …… “路少爷,这么大方啊?”玄葳调侃道。 路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二宝觉得我给多了吗?我只是觉得,我好好修炼,钱可以再赚的,但是舅父舅母教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不。我只是觉得……”玄葳停下脚步看着他,清澈如水的鹿眼映着满街灯火,还有此刻男孩愣怔的模样。 “他们把你教得很好。” 不因命运的不公而怨怼,也不因世人的偏见而怯懦,懂感恩,知谦卑。 纵使为了自保而做些伪装,也无可厚非。 路禛闻言眨眨眼,“二宝教得也很好啊。” 玄葳轻咳一声,“那是自然。” 路禛粲然一笑,咬住那个小鹿糖人舔了舔,又把自己的那个糖人送到玄葳嘴边,“我们换着吃好不好?” 玄葳摇摇头,“你吃吧,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路禛一听,露出那种狗狗一样企盼乞求的眼神,“就吃一块也不行吗?” 又来了,玄葳暗暗唾弃自己总被同一招拿捏,坚决地撇开视线往前走去,“不行。” 路禛小跑着追上,抱住她脖子蹭上来,语气近乎耍赖了,“吃吧二宝,你就吃吧,吃吧~” “路禛,你是个男孩子。” “我知道呀。” “别老撒娇。” “没有呀,我只是想抱抱你。” “你以前和你舅父舅母也这样吗?” “唔……七岁以前舅母经常抱我,后来舅父就不让了。” “为什么?” “舅父说,叫我以后去抱自己的媳妇。” “……” “二宝要是可以变成人就好了,那我就娶你当媳妇,你说好不好?” “……” “二宝?二宝等等我呀!” …… 冬去春来。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长得很快,路禛以前带回来的衣服是彻底穿不了了。 所幸他之前卖灵草的所得的灵币还剩一些,买几身衣服不成问题。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买,路府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别误会,这可不是路培之良心发现忽然记起他这个儿子,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 每年春季,万物复苏,正是修灵者们去山里寻宝的好时候。 灵启大陆上有千万座山,而灵气最充裕、灵物最丰富的,莫过于横亘在大陆中心的龙尾山脉。 但并不是所有修灵者都有资格进入其中,因为这是皇室掌管的地盘。 据说千年前那位皇室老祖宗便是在此处骑着真龙飞升的,渡劫时引来的天雷劈下后,燃起了熊熊大火,烧光了此处原有的草木,却也带来了新的生机。 自那以后,人们便将其取名为龙尾山脉,寓意“神龙摆尾,天赐福缘”。 不知是不是那位老祖宗的庇佑,其后人比他人更易进入此山寻得机缘,渐渐地便成了此地之主,也正因拥有这座宝藏,皇族地位才得以稳固。 其余世家每年都会跟皇室交易,取得本族子弟进入此山的机会。至于无背景的散修,想要进入就更难了。 可今年皇室突然通知:各族的格境初期、中期子弟,凡是在去年末家族比试中取得前三名的,均可以在半月之后跟随五皇子一起进山。 这表面看起来像是在给皇子找伴儿,而其中深意就见仁见智了。 不过无论如何,家主们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个阶段的小辈正是最需要历练的时候,不放出去见见世面和人心,以后怎么撑得起家族? 路培之也是这样想的。 他把六个人叫过来训了一顿话,全程目光没在路禛身上停留过一刻。 只在最后冷漠地扫过一眼,厌恶地皱起眉:“穿得像什么样子!” 又招来管家命令道:“给他弄几身像样的衣服,别出去丢我路家的脸!” 路禛只是垂着眼,安静乖顺地站在那里,像个不会生气不会难过的木偶人。 直到回到小破柴房,他才眉眼弯弯地跟玄葳说:“二宝,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有新衣服了!” 玄葳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笑,偏头认真地看着他,“你不喜欢,我们就自己去买。” 路禛愣住了。 好一会儿后,他蓦地低下头,嘴边扬起了更大的笑意,灿烂至极。 然后一把抱住玄葳,脸扎进她毛茸茸的脖子里蹭了蹭,鼻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玄葳用下巴轻点了下男孩的头。 假装没有看见他方才眼里的水光。 第184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11) 半月之期转瞬而至。 在玄葳愈发用心的教导和路禛愈加刻苦的修炼下,在进山之前,路禛隐约感觉到自己已到了瓶颈边缘,只缺一个契机便能跃升至格境中期。 修灵者至少要到格境后期才能御剑飞行,中期虽然也能飞但维持不了多久时间,初期就只能靠他人带。 龙尾山脉东西绵延数百里,修灵者从东部进山,步行需好几天才能深入腹地。以往各家族派修为尚浅的子弟进山时都会安排几位明境修灵者随行,一为保护,二为节省赶路时间。 这一次四大家族各派六名子弟随皇子进山,也都安排了至少两位明境灵者随护。毕竟这些子弟大多是各家嫡系或者同辈中的佼佼者,万一出个好歹损失不可谓不大。 路家派的两人,其中之一正是之前主持比赛的路青翎,而另一位算是路禛路祺的小堂叔,名叫路观,明境中期的修为,这次来也是受了路培之的嘱托。 此时路祺和三位在格境中期获胜的旁系弟子跟在路观身旁,路禛、路修远则跟在路青翎身后,泾渭分明。 这样的景象还不止在路家上演,其他三家也是如此。 盖因家族内虽然都冠着相同的姓,但并不是都有着亲缘关系。 譬如路家,当初就是由志同道合的修灵者聚成一派,与鹿结盟后才统一改换姓氏,根据修为能力推选家主。 家主的嫡子嫡孙虽然最有希望继任,但如果能力不够,便从旁系中挑选,若还不行,就会由其他几脉中表现出众的后人上位。如今的路培之这一脉早已不是最初的家主那一脉了。类似的,路修远、路青翎也不是路培之这一脉的。 故而各个家族内部同样是一潭浑水,明里暗里的竞争抱团从未少过。 当然,像路禛这样明明是现任家主嫡系却被排挤得连旁系都不如的,只能说是特例了。 四家里,赢家最早到达山脚入口,他们以速度着称,行动向来很快。 既而是路家,接着是胡家。 胡莱一到就立刻拉着胡黎来找路禛说话。 看见玄葳时很是惊讶,“你的通灵鹿重新长角了?” 路禛乖乖地把他得到比赛奖品之事说了出来。 胡莱遗憾叹气,“可惜了,终归是只单色鹿。” 路禛摇头反驳,“不,二宝就是最好的。” 胡莱摸摸他的头,“真傻。” 胡黎盯着玄葳的角看了一会儿,似乎还想伸出手去碰一碰,被玄葳轻飘飘一眼扫过,而后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他愣了下,忽然勾起唇,似安慰又似调侃地说:“指不定,傻人有傻福呢。” 几人谈话间,桂家也终于赶到了。 其中一对双胞胎姐妹花极其亮眼,正是路家家主夫人桂月华兄长的女儿,名叫桂玉嫆和桂玉娇,也是路祺和路云绯的表姐。 桂玉娇一到就问起路祺,“云绯妹妹怎的没来?” 目光寻视一圈,见到路禛又微微皱起眉,“他怎么在这?” 路祺鄙夷地哼了一声,“还不是那个杂种抢了姐姐的名次。” 他压根没放低声音,存心骂给周围的人听。 胡莱当即就火了,叉着腰呛了回去,“嘴巴臭不会说话就干脆闭上,一个妾上了位也还是妾,山鸡飞上枝头叫两声还真当自己是凤凰了!还有什么叫抢?真是人穷怪屋基、屋漏怪瓦稀,自己技不如人倒怪别人太强,岂有此理!” 路祺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得表情扭曲,想骂找不到词,想打又打不过。 桂玉娇向来与胡莱不对盘,见表弟在死对头那里吃了瘪,立刻站出来,“我看你才嘴臭,路祺哪里说错了?” 她向路禛投去轻蔑的一眼,“也不知道姑父怎么想的居然让他来,到时候祸害了我们不说,要是牵连了五皇子……” 话没说完,她的袖子被桂玉嫆一扯,用眼神示意她看身后。 她一转头当即噤了声。 五皇子龙曜辰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姗姗来迟,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本殿下方才似乎听到有人说起我?” 场面一静。 虽然五皇子总以一副笑脸示人,但是依然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乱说话。 还是胡黎走出来打了圆场,恭敬道:“大家方才正说起,此次能够进山历练都是托了殿下的福,听说正是殿下向圣上进言,要给各家子弟一个机会,殿下仁义!” 龙曜辰笑着摆摆手,“胡公子言重了,不过小事一桩,本殿下也想与诸位交个朋友。” 在场众人自然纷纷应和。 你来我往的寒暄之语却听得玄葳打了个哈欠。 继而注意到了对面一个也在打哈欠的少女。 从开始到现在,少女一直未曾主动与他人攀谈。 倒是听过她身边的人唤她嬴婵。 恰好这时,不耐烦应付那些场面话的胡莱闲得无聊,和一旁倚着玄葳的路禛小声八卦起来: “路云绯喜欢,桂玉嫆也喜欢,这么会招蜂引蝶,他怕是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个未婚妻了。” 胡莱见路禛一脸懵逼,似乎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扑哧笑了一声,而后又自顾自叹气:“嬴婵和五皇子可是正儿八经订过娃娃亲的,可惜……” 可惜她那个惊才绝艳的哥哥嬴骁五年前身中奇毒昏迷不醒,赢家找了很多方法试图救醒他,包括花大代价请了路家的臻境修灵者去治疗,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赢家在四大家族年轻一辈中独占鳌头的态势已颓,五皇子与嬴婵的亲事也无人再提起。 “如果嬴骁现在还醒着,我们这一辈最出风头的还不知道是谁呢,不过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也没见过他……” 路禛插嘴道:“我见过的。” 胡莱:“嗯?” 她还要再问,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名身着白袍,蓄着黑须,面容严正的男子站在正中,正是方才与五皇子同来的那行人之一。 不难想到他一开始应是隐匿了周身气息。 男子一挥袖,所有人的胸口都凭空挂上了一枚小巧精致的骨哨。 “本次历练为期一月,这枚骨哨可以让我感应到你们所在方位,时间一到,我会将你们传送回此处。历练期间如果有人遇到生命危险或想提前退出,只需吹响此哨,我会将你带出山中。” “切记,出者不可再入。” 话音落下,他又是一挥袖,众人只觉眼前一晃,再定睛看去时,已置身于茂密遮天的森林当中了。 举手投足之间即可破碎虚空,这是臻境灵者! 四大家族的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随即心中又冒出一个念头:这次历练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要让皇家找个由头将他们聚集起来,又劳驾如此高人来保驾护航? 第185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12) 四大家族再加上皇室,一行四十人走在森林里,动静不可谓不大。 很快他们就引起了一群豹尾猴的注意。 这种猴子手臂上有斑纹,尾巴像豹子,极擅长投掷和跳跃,喜欢凑热闹,如果遇到感兴趣的东西,还会上手抢夺。 一般人遇到豹尾猴,都会选择无视,因为你越是给眼神,它们就越来劲。 要是被抢了不重要的东西,也权当自己倒霉,因为它们身手敏捷,想抢回来并不容易,万一用上强硬的手段伤了它们,往往会招致群体的报复。 通灵的豹尾猴极为聪慧,还能模仿修灵者的攻击手段,很难应付。 这会儿,前方的大树上,就有十来只豹尾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众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动作,继续往前走,假装并不在意这些难缠的家伙。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路过这里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啊!滚开!” 桂玉娇一手用力扯着腰间的那一小块白色龟壳,另只手下意识运起灵力就朝那只小猴子劈了过去。 猴子发出吃痛的叫声,放弃抢夺跃回树上,在母猴怀里吱吱唧唧个不停。 母猴愤怒地看着他们,嚎叫几声后,周围的猴子都聚集了过来,从远及近,越来越多。 众人心道不好,有人忍不住抱怨,“叫什么叫,给它不就得了,平添麻烦。” 桂玉娇怒瞪那人一眼,“这是我们桂家子弟随身佩戴的标志,你懂什么!” 况且白色龟壳极其难得,她最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人群里又有人搭腔,“那你也不用打它啊,别说你不知道它们什么德行。” 桂家的人忍不住呛声,“说得轻巧,你倒是让它抢你头上的翎羽试试!” 眼看赢家的人还要回嘴,龙曜辰难得沉了些脸打断,“说够了吗?它们已经过来了。” 众人一看,不仅前面的树上,连后面的树上也全是,密密麻麻,怪瘆人的。 各家的两位随行灵者见状走到外围,将自家小辈护在中心。 猴子们已经发动了攻击,尖锐的树枝在它们手中就像百发百中的利箭,如箭雨一般朝他们袭来。 路禛第一时间把玄葳收进了袖子里,自己则乖乖躲在路青翎身后。 路祺见状十分鄙夷地嗤了一声,“果然是个废物,丢人现眼。” 路禛默不作声,旁人的话他早就不在意了,他只听二宝的。 二宝说得没错,这一次上山能低调还是低调些,毕竟这么多随行的明境灵者在,他的手段一用出来难保不被发现端倪,像个“废物”才正常,不如闷声发大财。 不管是随行的灵者还是出手的小辈们仅是防御没有反击,并非打不过这群猴子,只是如果他们真把这些猴子弄死,之后的行程就别想安宁了,会持续不断地被它们的族群骚扰。 他们也不可能把这山里的豹尾猴都杀光,不如忍这一时,待这些猴子撒完气也就罢了。 一阵僵持后,眼看猴子逐渐失去耐心,攻击速度也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赢家的一个小辈在后退中不小心撞到了路禛,他回头一看不仅没道歉,还面露嫌弃,一边骂着晦气一边毫不留情地推了他一把。 那人长得人高马大,路禛本就被撞得没站稳,又猝不及防被推这一下,整个人就这样跌出了保护圈外,抬眼就对上了那只母猴怀中的小猴子。 这小猴子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看路禛瘦瘦小小似乎没什么威胁性,当即又大了胆子,扑过来就要给路禛脸上来一爪子。 “小心!”这是路修远和胡莱的声音。 可豹尾猴动作极快,他们此时的距离再想拦已然来不及。 玄葳倒是很淡定,如果路禛这都应付不来,她这段日子也算是白教了。 路禛没有辜负她的期望,面上看似吓呆了,撑在地上的那只手却暗暗运转起一团黑色灵力。 小猴子之前被桂玉娇轻伤了的前肢伤势猛然扩大,从外表看不出变化,内里却疼得它瞬间动作就慢了下来。 几乎在它动作慢下的同一时刻,一支树枝正中它的心口,刹那间血流如注,它凄厉哀叫着,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路禛这会儿是真的惊讶了,他没想杀了它,只想假装自然地躲过这一扑好退回去。 他顺着树枝飞来的方向回头,只见那个胡莱跟他八卦过的少女也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嬴婵很意外。 赢家一向以速度着称,她又正巧在附近,拦下那只猴子对她来说并不难。 她并不爱管闲事,可这回说到底是她那个跋扈的堂哥惹的祸,她为了家族名声出这个手,也没想杀了那只猴子。 它却死了。 她的准头从未出错,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作用。 失去孩子的母猴发出了极其恐怖的嘶嚎,任谁都听得清楚其中的悲痛和愤怒。 这些猴子忽然转身离开,众人的脸色却纷纷难看起来。 他们都知道,猴子们不是放弃了,而是被彻底惹毛了,要回去找帮手,跟他们不死不休。 那个惹祸的赢家子弟见势不妙,当即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跳出来指着路禛骂: “都说你是个晦气玩意儿,果真不假,有你在就没好事!先是不长眼撞上我,现在又惹上这种麻烦!” 说完又逮着嬴婵倒打一耙,“堂妹,你救谁不好偏偏救他,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要受你们连累!” 话里的意思竟是将自家堂妹和众人不待见的路禛归到了一面。 嬴婵毫不意外,自从五年前哥哥昏迷不醒,堂哥一家想上位的心早就暴露得彻底。 “嬴正荣,若方才被推出去的是你,我也用不着救了。”她拍拍手上的树枝屑,走近路禛把他扶起来,“毕竟就你的脸皮,该担心的是猴子的爪子才对。” 四周响起一阵窃笑。 嬴正荣一张脸臊得通红,怒不可遏,“嬴婵!” “不用叫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话对着嬴正荣说,眼神却看向了龙曜辰。 “既然怕被我连累,那就分开走吧。” 两个众人私下里的八卦对象还是第一次当着他们的面对上。 一个勾着唇眼里没有一点笑意,一个薄唇紧抿眼神复杂。 众人不约而同噤了声。 龙曜辰最后深深看了嬴婵一眼,话出口时依旧温和矜贵,听不出异样:“我同意嬴小姐的提议,大家想分开走的,自行组队即可。”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嬴婵就低头问路禛:“要不要跟我组队?” 第186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13) 刹那间,全场落针可闻。 这是什么诡异的修罗场! 不少人偷偷去瞄龙曜辰的脸色,没发现什么变化,不禁叹一声五皇子好涵养,毕竟嬴婵是和他有过婚约的,就算路禛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那也是在赤裸裸打他的脸啊! 只有龙曜辰身旁的护卫从他背在身后捏紧的手指看出: 五皇子正在生气,且气得不轻。 而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路禛身上,等着看他怎么回答。 路禛懵了。 他是真的懵,既不知道嬴婵为什么会出手帮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被卷到这两个人当中去了。 他下意识在脑海中求助:“二宝,我……” 正在津津有味看戏的玄葳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吃的瓜里也有这个小可怜一份,咳了一声说:“没事,答应她。” 她没看错的话这个嬴婵也是正儿八经的气运子,跟着走好处少不了。 至于可能会拉那个什么皇子的仇恨值这个问题……如果他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就该知道这事和路禛无关,如果他心思狭隘自作聪明,那也就没必要退让,因为并不是你退让了他就会放过你。 路禛很听话,也没问为什么,就脆生生地应了:“好。” 全场默默抽气。 胡莱也惊呆了,更让她惊呆的是她那个冷静理智得不像胡家人的哥哥!胡黎!居然在这时候突然走了出去: “那我就和表弟一起吧,他还小,需要人看着点。”说罢还笑着摸了摸路禛的头。 胡莱反应过来,也立刻跑过去抓着胡黎的手臂,“还有我还有我!” 随后撞了下他的肩,小声道:“哥哥,你还老说我冲动!你还不是一样护着他!” 胡黎笑了笑没说话。 玄葳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视线在嬴婵和胡黎之间转了圈,又看看不远处某皇子暗沉的眼,啧了声,“好家伙,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唯一听到她感慨的路禛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 玄葳怜爱道:“没事,之后别跟这只狐狸客气。” 拿个傻白甜当挡箭牌,他倒是不心虚。 出乎意料的是,路修远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再加上赢家和嬴婵交好的一个少女,就有六个人了。 路青翎和胡家的一个明境灵者跟着保护他们,至于赢家的那两个,嬴婵也无意为难他们,让他们跟着嬴正荣去了。 却不想皇室的一个随行灵者这时走过来,一言不发地跟在嬴婵身边。 嬴婵抬眼看他,他面无表情道:“这是五皇子的意思。” 她没有去看龙曜辰,只平淡地点了下头,“有劳。” 很快所有人分成了四组,不知那群猴子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敢再耽搁,往四个方向而去。 路禛他们这一组尤其不敢大意,毕竟分开走只能短时间扰乱猴群的判断,但是只要它们发现杀死小猴子的罪魁祸首在这个方向,不管多远都会追上来。 眼下唯有尽快进入另一种灵兽的领地,它们才会有所顾忌。虽然其他兽类也未必好对付,但是没有哪种像豹尾猴这样先撩者贱还报复心这么强的。 在极快的行进中,嬴婵还有心思和路禛闲聊。 “方才在山脚下,你说你见过我哥哥?什么时候?” 路禛一愣,还未来得及回答,旁边胡莱先叫了起来,“你那时候听到我们说话了?!可我明明……”很小声啊。 后面几个字在对方含笑的眼神里吞了回去。 还有什么比被你八卦的对象当场抓包更尴尬的呢? “抱歉,我只是恰好会一点唇语。”嬴婵耸耸肩,“你懂的,赢家人视力都还不错。” 胡莱更囧了。 还好,路禛及时解救了她。 “我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在外面和舅父舅母走散,被一群人欺负,嬴哥哥路过帮了我。” 嬴婵若有所思,忽然问:“那天是不是花朝节?” 路禛想了想,说:“是的。” “那就是了。”嬴婵轻描淡写道,“那天是我生辰。他错过了我的庆生宴,说送一个小孩回家,所以回来晚了,明年一定双倍补偿我。” 胡黎在一旁听着,默默握紧了拳头。 谁都知道,那之后不久,嬴骁就出事昏迷了,而赢父嬴母为了找寻救子之法,在一次冒险中双双丧生…… “对不起。”路禛轻声又难过地说。 “不用道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嬴婵顿了顿,故作轻松道,“说不准之后我还要请你给我哥看病呢。” 路禛怔住,一时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连路家臻境灵者都束手无策的症状,他一个人人皆知的路家废柴能做什么? 玄葳却是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这少女倒是个心思玲珑的。 仅从那只猴子的死就察觉了端倪,有所猜测但不急着追问,只是三言两语便埋下伏笔。如果路禛真是废物她说这几句话也不费什么功夫,可若路禛是在隐藏,那么她今日的铺垫就或许会在来日为哥哥寻得一线生机。 毕竟在人家落魄时表现信重,和等人家发达了再找上去恳求或者挟恩图报,两者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嬴婵将食指和拇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被她放出去探路的鹰飞回来落在她臂上。 她侧耳认真听了片刻,指向右侧林间的一条岔道,“走小路吧,可以更快离开这座山头。” 一行人于是拐进了密林中,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灌木丛后。 接下来的三日,路禛似乎逐渐明白了玄葳让他答应和嬴婵组队的原因。 因为简直太顺利了。 从他们踏入另一座山头起,就好像冥冥之中被什么保佑了一样,不仅那群猴子没追上来,一路上还收获颇丰,到第三日甚至还误打误撞闯进一个遍地宝贝的山谷。 连路青翎和胡家那位随行灵者都面露喜色。境界越高,要找到对自身修炼有益的灵物就越难,可这里竟还有许多对他们而言也非常珍贵的灵植。 只有那个一直沉默跟着嬴婵的皇室灵者依然面无表情。 不过几天下来他们也都发现了,他不是刻意如此,而是真的面瘫…… 这个山谷不仅宝贝多,风景也很美,清澈的潭水边微风徐徐,花香袅袅,令奔波劳累的众人下意识放松了不少,干脆趁机好好休整一番。 路禛蹲在潭水边洗脸,同时把玄葳从袖子里放出来,“二宝要不要洗?” 玄葳刚想说她几天都被路禛揣袖里,压根没自己走过几步路,有什么好洗的。 可眼神无意间掠过水面,到嘴边的话蓦地停住。 随之目光移到对面岸上,瞬间沉了下来,“叫所有人离开这里。” 路禛沾着一脸的水珠抬头,“啊?” “水里的倒影不对,这是幻境!”玄葳说完立即转头,却为时已晚。 只这么会儿功夫,他们身后,其他人竟已昏迷了一地…… 第187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14) 路禛猛地站起来,却感觉眼前一黑,随即身子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玄葳赶忙用身子拦了一下,才没让他跌进潭里。 她俯下身凑近路禛脸庞感受了会儿,确定他只是晕过去,才松了口气。 玄葳又走到其他人旁边转了圈,试图先把那几个明境灵者唤醒,可只是徒劳。 不过这幻境似乎只对修灵者起效,因为赢婵的那只鹰此刻也正精神抖擞地和她大眼瞪小眼。 正当玄葳考虑用点手段将人强行弄醒的时候,花丛里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 她往扰动的枝叶处走近几步,花丛里又安静了下来。 玄葳等待片刻,抬起前肢小心地拨开遮挡。 她做好了受到攻击的准备,入目所见却令她愣了一下。 …… 路禛回到了舅父舅母逝去的那天。 他觉得很奇怪。 他像个透明人一样站在旁边,看着另一个自己上演生离死别,却没有一丝触景伤情的感觉。 他摸向自己的胸口,觉得那里空荡荡的。 记忆告诉他,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傻小孩就是自己。 可当他再想仔细回忆的时候,一切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看得见,摸不着,犹如一段虚幻的影像。 他顶着发胀的大脑不由自主往前走去,张开手想要撕开那片模糊的边界,却在触碰到那层雾的时候,犹如被电击一般猝然跪了下去。 眼前的画面旋转,扭曲,粉碎,直到变成全然陌生的景象。 这是……一片战场吗?到处都是鲜血、嘶吼和厮杀…… 可这里的人好奇怪,为什么头发那么短?衣服也是奇形怪状?还有那些长得很丑陋的似人非人的东西,是什么变异了的通灵兽吗?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耳边就传来凄厉的叫声——“老大,不要!” 这是在叫谁? 他下意识顺着喊声传播的方向望过去,只捕捉到一抹迅猛如豹的挺拔身影,将什么泛着冷光的利器毫不留情插入一个女人的后心。 路禛的心口骤然紧缩了一下,就好像那柄凶器是扎进了他的身体里。 那个纤细的背影缓缓跌落。 看清她侧脸的那刻,剧烈的疼痛以那一点为圆心绵延不绝地向周围扩散开去,而铺天盖地的,熟悉又陌生的画面疯狂向他涌来,如同悲伤的河流要将他溺毙,令他几近窒息。 “噗!”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不堪重负,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 “怎么回事!”玄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赶紧探了探男孩的鼻息,“你不是说对身体没伤害的吗?” “对呀,本宝宝的幻境是不会伤人的。”一旁天真的声音无辜道,“可如果他自己在梦里伤害自己,就不能怪我了呀。” 玄葳:“……” 若说她方才还有那么点儿怀疑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彻底确定了。 小小年纪就这么欠揍的龙,也只有那家伙教得出来。 准确来说,甚至都还不是龙,只是一枚龙蛋! 天知道她掀开花丛看见这只立起来有成年人小腿那么高的蛋时,是真的有些傻眼。 玄葳当然是见过龙蛋的,龙蛋于她而言,就跟鸡蛋之于凡人一样,并不稀奇。 可在这里见到,就很稀奇了。自从皇家的老祖宗千年前和真龙一起飞升后,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龙。 这只蛋又是哪里来的? 还没等她问,它就热情地翻滚了两圈后屁颠屁颠贴上来了。 “小玄子,小玄子,是我呀!你不认得我了吗?” “……” 玄葳满头黑线。 她确实没见过这只蛋,可这该死的称呼,上天入地只有一个嘴欠的家伙敢这么叫她! 现在又多了一枚蛋! 意识到某种可能后,玄葳第一反应是赶紧把那只还醒着的鹰也暂时弄晕了。 那只蛋见她不说话,又继续努力地试图证明他们曾经见过。 “我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爹爹带我见过你的!我爹叫,叫……叫什么来着?” 龙蛋一时间想不起来,急得满地打滚。 玄葳:“……”她该感到荣幸吗?连自己的爹叫什么都不记得,却记得他爹是怎么叫她的。 玄葳拿出为数不多的哄小孩的耐心,“你爹是敖逸?” 看似疑问其实内心已经肯定了七八分。 “对对对!就是他!我爹!”龙蛋兴奋地一蹦三尺高,直接跳上了她头顶。 回想着敖逸壕无人性给她送了那么多宝贝以及小时候陪她打了那么多次架的份上,玄葳强忍住把头顶那颗原地旋转发着金光的蛋甩下来的冲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蛋蓦地停住,光也熄灭了。 玄葳从它僵硬的蛋身中感觉到了它的心虚,看似好脾气实则暗含威胁地“嗯?”了一声。 龙蛋支支吾吾,眼看玄葳就要不耐烦,才小心地从她身上滚下来,又吱溜一下滚回花丛里把自己藏住,慢吞吞道:“那你不能跟我爹说噢。” 玄葳淡淡道:“行,不说。” 才怪,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龙蛋三天不抽还敢私自下凡了! “唉,我是偷溜下来的啦,谁让我生下来以后,我爹总是偷偷带娘出去玩,都不带我。龙族里的兄弟姐妹也不愿意陪我玩,我一只蛋在龙宫好无聊噢。我听到他们说娘就是从这个世界飞升的,就想来看看而已……” “哦~来看看而已,然后就回不去了?”玄葳直白地戳穿它。 “……”龙蛋讪讪地辩解,“是我太贪玩了,跟带我来的龙走散了,迷路了……” 玄葳无语望天。 这哪里是走散,人家摆明了要把你丢掉好吗! 敖逸那个浪荡又腹黑的家伙,究竟是怎么生出这种傻白甜儿子的? 话到这里,玄葳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神域一天,凡域一年,其实,在知道这个世界千年前飞升了一条真龙后,玄葳就不由得想到了神域三年前初来乍到的那条龙。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她也没想过会这么巧,那条飞升的龙,还真是眼前这枚蛋的娘亲。 第188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15) 玄葳和那条龙见面的次数不多,不算了解,虽然她化成人形的模样确实漂亮,但在神域的众多美女里也不算起眼。 真正令玄葳钦佩的是,她能令敖逸那只花心大萝卜收心,实乃高龙也。要知道龙性本淫,这一任龙族太子敖逸更是“个中翘楚”。 不过,龙族向来看重血统,即使有敖逸处处护着,她作为下届飞升的“外来者”,也免不了受到些排挤和冷落。 敖逸或许就是因着这点,怕她不开心,才总带她出去。 可惜这厮死性不改,满脑子那点事,连自己儿子都当成电灯泡扔在一边不管。 这回要不是自己恰好遇到,他啥时候才能发现儿子丢了? 玄葳颇感头疼,又听蛋蛋好奇发问:“小玄子你也是来玩的吗?为什么变成了一只鹿?” 玄葳不意外它能通过神魂的气息辨别出自己,但她并不打算解释,只是转移话题,“你在这里多久了?” 毫无心机的蛋蛋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好久好久了。” “好久是多久?” 龙蛋想了想,“我认识了一条小蛇,只有它喜欢跟我玩,可它已经冬眠两次了,每次都很久!” 玄葳预感不妙,这样说来,这只蛋在神域起码失踪两天以上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引起骚乱。 “你在这儿遇到过什么危险吗?” 龙蛋闻言忽然变得气呼呼,一蹦一蹦,最后梆的一声落在那个即使昏迷也保持面瘫的皇家明境灵者身上。 “穿着这件衣服的人,是坏蛋!想把我抓走!” 玄葳领会了它的意思,“之前,有很多穿这样衣服的人,想抓你,是吗?” “嗯嗯!”龙蛋又用力蹦了两下表示肯定,“他们,坏蛋!本宝宝,好蛋!” 玄葳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什么,嘴角抽了抽,“你是不是遇到厉害的就跑,遇到不那么厉害的,还想跟他们玩?” “你怎么知道呀!”龙蛋亮了亮,骄傲道,“他们都很笨的,抓不住我。” 玄葳算是明白了,怪不得皇室这么一反常态地让各族年轻子弟上山,还仅限于格境初期和中期,合着是发现了龙蛋的踪迹想据为己有,又发现派高手反而打草惊蛇,就想让这些少男少女当诱饵,把这只蠢蛋引出来。 至于引出来之后…… 玄葳目光定在那个皇家灵者胸前的骨哨上,目光凝了凝。 此时再回想,发现即使分了队伍,每个队中也都有着至少一名皇家的人。想来这骨哨看似是给众人发救命信号用的,实则是他们用来传递消息的。 倒是她小看那个五皇子了。 真真是将嬴婵利用了个彻底。 她甚至怀疑他之所以派个面瘫过来,是怕聪明的少女会看出端倪。 “这个幻境是你弄的?” “嗯!娘亲教我的,厉害吧?趁他们做梦的时候,我就可以跑掉啦!” “会有后遗症吗?”玄葳问完,又想起龙蛋怕是听不懂这个词,换了个说法,“对身体有伤害吗?” “没有呀,他们睡几天就会醒了。” 怎料玄葳刚放下心,路禛就吐了口血。 还好他吐完血以后,就又恢复了一动不动的模样,只是眉头始终微微皱着,脸色也有点苍白。 玄葳又去看了看昏迷的其他人,发现各个表情都不相同。 有人微笑着仿佛做了什么美梦,有人嘴角下压看起来很难过,也有人紧绷着脸呼吸急促而愤怒,还有人眼珠不停滚动仿佛遇到了可怕事物。 “你让他们做了什么梦?” “我也不知道啊。”龙蛋无辜地扭扭身子,“娘亲说,每个人梦到的都不一样,大部分是他们内心深处忘不了或者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是心结?” “啊?”蛋懵懵的,“什么节?” 玄葳叹口气,“我问你,能解吗?解除幻境让他们现在醒过来?” 龙蛋扭捏道:“这,这个……娘亲还没教我呢。” “是她没教,还是你没好好学?” “……”蛋蛋又默默滚回花丛里了。 玄葳无奈。 神域很多术法都像固定的门锁,只要找到对应的那把钥匙,或者自己会打造那种钥匙,谁来都能打开。 可也有些术法就像智能指纹锁,只有指纹的主人才能打开。这无关法力高低,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暴力拆解并非不能开门,但这扇门很可能就报废了。 造梦幻境就是后一种术法。 蛋蛋不出手,纵使她法力再高也不能冒着伤害这些人神魂的风险去解除这个梦境,只能等他们自己醒来。 玄葳第一次动用了这具身体的治愈能力。一对鹿角上亮起了两团小小的白光,那光芒越晕越大,直到两团光相触后,在交接处蜿蜒出一条霓虹般的光带,缓缓注入路禛的眉心。 他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和神情瞬间舒缓了下来。 玄葳又用功德值换了个自带障眼法的结界,将地上昏迷的人全部圈在了里面。还给路禛额外上了层防护罩。 神域出品的结界,哪怕是这个世界的臻境灵者也无法轻易闯入,最大限度确保了他们的安全。 做完这一切,玄葳走进花丛,拨了拨躺平的龙蛋,“别装死,想回家就起来。” 龙蛋闻言立刻竖了起来,难掩高兴,“我能回家了吗!” “嗯,我送你回去。” “我,我能带那条小蛇一起回去吗?” “不行。”玄葳一脸冷酷无情,“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说完,她不再去管龙蛋可怜巴巴的撒娇耍赖,把空间里呼呼大睡的刺头给叫醒,“带上这只蛋,我们去龙宫。” 刺头惺忪的睡眼在见到龙蛋时豁然清明,【小葳葳,你哪里偷的龙蛋!】 “少废话,快点儿!” 要是没碰到也就罢了,可既然碰上了,她不可能放任这只蛋继续留在这里被居心叵测的人觊觎,不仅是看在敖逸的面子上,还因为她是准兽神,本就有保护和教导神兽幼崽的责任。 她还得在这些人醒来之前赶回来,算一算,只够神域一盏茶的工夫,没时间浪费了。 在短暂离开这个世界以前,玄葳最后看了眼路禛的方向。 她甩甩头,压下心中莫名其妙,一闪而过的一丝不安。 没关系,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玄葳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成了她最后悔的一次决定…… 第189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16) 龙宫位于神域最东边的龙吟海,时间太赶,玄葳甚至没能来得及先回青栾山换回自己的身体。 所幸这只通灵鹿的躯体并不如外表那般平凡,来到神域也没有出现太多不适。 她来得正是时候,远远就听见阵阵龙啸,空中乌云翻滚,海面巨浪滔天。 这在龙吟海很常见,沉睡的巨龙苏醒,新生的小龙破壳,都会有这种现象。 只是这次的动静似乎格外大。 当玄葳靠近了,才发现是好几条龙在打架。 其中那条金光闪闪的不是敖逸又是谁。 然而一向骚包最注重形象的龙太子这会儿还真是有点狼狈。 身上鳞片脱落了好几处,尾巴也不停流着血。 当然和他对战的那几条龙也没落到好,身上伤势比他还严重,交战附近的海域都染红了。 玄葳身边的蛋见状气愤又担忧地在云朵上蹦了蹦,像在跺脚。 “那些阴险的坏龙,这么多打爹爹一个!我要去帮他!” 玄葳淡定地伸出前肢按住它,“少添乱。” “你爹要是连这都应付不了,这个龙太子也不用当了。” 刺头也在旁边搭腔,“就是啊,你爷爷年轻时候可比你爹还花,没少给你爹制造竞争对手。” 龙蛋被按住挣脱不得,只能干着急,四处瞟了瞟,发出疑惑的声音:“咦,娘亲怎么不在?” 玄葳闻言也觉出点不对劲,但是即便她和敖逸私交再好,作为准兽神也不能随意干涉龙族内的竞争。 兽群内的王者之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甚至死,都是很常见的事。 何况她相信这种程度的挑衅对于敖逸来说还不算什么。 不出所料,几乎就在她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威武的金龙仰天发出一声怒吼,如雷声贯彻天地间,震得玄葳耳朵都发疼,刺头更是把自己卷成了个球,只有蛋蛋,被震得在云朵间滚了好几圈,还兴奋地叫道: “啊啊啊!爹爹好厉害!” 敖逸摆动着修长的龙身,带动的气流掀起一阵又一阵狂风,携着万钧之势朝对手扑去,巨大锋利的龙爪狠狠扼住那只身躯比他还庞大的黑龙的咽喉,毫不留情地甩入海里,激起如山高的白浪。 眼见黑龙奄奄一息,其他几条青龙都被那如有实质的怒火和杀意所慑,气势一弱,很快就落了败。 就在敖逸要给出最后一击的时候,听见了云层间稚嫩的喊声,即使在这大战中轻微得不值一提,他还是捕捉到了。 他几乎是化作一道残影闪现在玄葳他们面前。 硕大的龙头就在不到一丈的地方杵着,光是眼珠子就有龙蛋那么大了,不可谓不骇人。 他瞪了吱哇乱叫的蛋一眼,又直勾勾盯着玄葳,开口就是低沉的威吓,“鹿族的?你可知偷盗龙蛋是何等罪名?!” 玄葳似笑非笑,不答反问:“敖逸,几个月不见弱了这么多,难不成是温柔乡里待久了筋骨都松了?” 就见威风凛凛的金龙身子一僵,差点没被这熟悉的声音和语气惊得跌进海里。 “小玄子?!” 金龙绕着云朵飞舞了一圈,化作人形降落在云上,也顾不上金绣华服破了几处,看看玄葳又看看她身边重新舒展身体的刺头,向来俊美浪荡的一张脸上满是惊诧,“你怎么和我家蠢蛋在一起?又怎么……”是这副模样? 玄葳长话短说:“我在凡间历练偶然遇到了,就给你送回来,其他的问你儿子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扫了眼他身后那几条狼狈的龙,她想想还是补了句,“多看着点它,这崽子没什么心眼儿。” 敖逸点点头,玄葳转身就要离开,又被叫住。 “能再帮我个忙吗?”敖逸抹掉嘴边突然呛出的一丝血迹,脸色难看,“现在除了你我一时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 龙宫大殿内,布置奢华的床上躺着一个重伤昏迷的女子,头上是一对精致的白色龙角。 玄葳快速查看完她的伤势,心中沉了一下,“为何会被魔气所伤?” 敖逸语气中是明显的悔恨,“我们回来发现蠢蛋不见了,逼问他们下落,说在魔域,而且又在魔域入口发现了蠢蛋的气息……都怪我,情急之下中了计,也没能拦住阿倾。” 玄葳不赞同道:“太乱来了,即使他们真的把龙蛋丢到魔域,你们就这样硬闯?” 敖逸揉了把脸,“这次确实是我莽撞了,之后有什么问题我一力承担。现在你能先帮阿倾疗伤吗?我身上也有魔气侵袭,不严重,费点功夫自己能化解,但这之前都不能给她输神力了,时间拖得越久对阿倾越不利。” 这点玄葳也明白,只是,“不是我不想帮你,我的神力暂时被顷渊老头封住了,能做的很有限。” 而要驱逐这种程度的魔气,除了源源不断地输送神力在体内循环,直到其被完全净化,没有其他办法。并且,这中途不能暂停,否则就会功亏一篑,甚至被反噬,故而只有修为较高的神才能做到。 敖逸握紧拳头在床边重重锤了一记,霍然站起,“我去找死老头子。” 他口中的死老头,是他那薄情又严苛的现任龙王。 玄葳听闻龙王本就对这个儿媳妇的出身有所不满,敖逸这会儿去求他,还不知要答应多少不平等条件。 “等一下。”玄葳叫住他,“或许还有个办法。” 她顿了顿,“神鹿一族本就擅长疗愈,对神力要求没那么高。” “可神鹿族不是住在西南角的鹿鸣山吗?那里地势险峻,还有各种屏障,来回至少半个时辰,阿倾等不了那么久的。” 玄葳从空间里拣出一朵九色灵芝,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后咽下去,仔细感受着体内发生的变化。 “那就赌一赌,这具身体有没有成为神鹿的潜质吧。” …… 伫立床前的鹿身通体雪白,衬得胸前一片七彩祥云纹分外吸睛,一对角却是纯黑色的,还隐隐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那光泽随着施法的停止而黯淡下去。 玄葳睁开眼,稳住几乎力竭的身体,平复了下呼吸才道:“可以了,一会儿她就会醒。” 敖逸难得正经地跟她道谢,“这回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之后你要我怎么还都行。” 玄葳却没心思跟他讨论这个,只问:“过去多久了?” 敖逸这会儿松了口气,又有心情贫嘴了,“不到半个时辰,比我想的快多了,还得是小玄子啊,就算拔苗助长也一点儿不输那些正经神鹿……” 玄葳心中咯噔一下。 第190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17) 等玄葳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原先那片山谷,早已经空无一人。 失去了龙蛋幻境的加持,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坳而已,并没有什么珍贵的灵植,只有遍地野花野草。 此刻那些花草凌乱破败,竟像是经历了一番打斗的摧残。 玄葳脑海中有一瞬的空白,随即不由自主地掠过许多画面。 ……是结契的效果。 结契的通灵兽和修灵者,即使不在对方身边,只要双方意识清醒,当其中一方极度恐惧或痛苦的时候,另一方就能够有所感应,从而赶来相助。 可这个世界的契约等级还达不到能跨越三域,所以她在神域的时候,什么也没感觉到。 此刻对方所有如有实质的情绪和经历在刹那间反扑似的,剧烈地压过来,玄葳在某刻几乎喘不上气。 她甩了下头,努力让自己从这种窒息的感受中挣脱出来,从庞杂的信息中去捕捉关键的字眼。 现在最要紧的是知道人去了哪里。 …… 【你们到底,把二宝带去了哪里?告诉我!】 【嬴婵,它们失踪的确不是我做的,我承认我们也在找龙蛋,可我们根本就没找到。】 【龙曜辰,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要不是我的鹰告诉我,它晕过去前亲眼看见了龙蛋,我还不知道,原来皇室打的是这个主意。】 【路禛,你想知道你的那只鹿在哪吗?】 【禛表弟,你别听路祺胡说八道,穷奇崖那下面根本不可能有活物!你绝对不能去!】 【我感应不到二宝了……表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没有意识了,她在等我去救她!】 【你清醒一点!感应不到说明她可能是已经……】 【不可能!不会的,这次,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让她离开……别拦我。】 【我不会让你去的。】 【让开!】 …… 穷奇崖。 玄葳心骤缩了一下。 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他怎么敢的! 他才什么修为! 那是连臻境灵者都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回来的地方! 玄葳运起这具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神力,瞬移到了那座在大片森林里显得格外荒凉的险峰上。 崖边对峙的几群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她。 却因着她大变的外形,而没有认出她。 “小堂叔你快看!七色鹿!这里居然有七色鹿!”路祺一改原本不耐烦的模样,兴奋地大叫起来。 路观当然比他更早发现玄葳的靠近,但此时却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旁边的路青翎神情也是微妙极了。 路修远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声音不免颤抖,“不,不是七色鹿,七色鹿的彩色云纹不在这个位置,而且,角也不是这个颜色……” “是九色鹿。” 龙曜辰突然冒出的四个字仿佛当空一道惊雷,打破了在场凝滞又压抑的氛围。 纵使人前一贯沉稳,他心中也难免有种见到神迹的激动,可见全场视线都聚集到他身上,唯独嬴婵没有看他,他的眼眸暗了两分,还是坚定地抛出了众人等待的答案:“我在皇家藏书阁见过九色鹿的画像。” 皇家藏书阁确实有很多秘传孤本,众人顿时便信了八九分。 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玄葳一步步走向路祺,或不解或惊诧。 难道路家这小公子当真天赋好到了如此地步吗? 不仅和七色鹿结了契,现在连九色鹿都看上了他主动来找他? 路祺更是心跳得快要蹦出喉咙口! 他就知道!如今他契约七色鹿是因为当时只有七色鹿,而他的天资和福缘远不止如此! 他马上就要成为路家的第一人……不,是灵启大陆几百年来的第一人! 却见九色鹿走到他跟前,垂眸睨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就令他如坠冰窖。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看他?难道它不是来找自己的吗? 他心底发怵,不由低下头避开那目光,发现身旁一向昂首挺胸的七色鹿不知何时竟已跪了下去,卑微地匍匐在地,而且还在瑟瑟发抖。 不愧是最高等的通灵鹿,好强大的威压…… “你骗了他。”路祺恍惚之中听见那冰雪般的声音毫无感情道。 在场之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足以确认,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兽九色鹿,因为只有神兽才能口吐人言,不必靠结契交流。 首当其冲的路祺已然被压制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逼自己维持站立,根本无法思考了,更无法注意到玄葳的话直接无视了他,是对着那只七色鹿说的。 唯有宛若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了咽喉的七色鹿才知道,施加在它身上的根本不止是九色鹿的等级压制,还有一种极其恐怖的,这世间所有兽类都无法反抗的东西。 “他最终选择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同类。” “而你,背叛了职责,选择了私欲。” 七色鹿痛苦地哀叫着,它想要解释,想要求饶,想要赎罪,可是它已经没有机会了。 神庇佑它们,也主宰它们。 在神面前,它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在它对路禛动了私念起了杀心的那一刻,在它推波助澜了路祺的谎言让人跳下去的那一刻,就注定会被判处最严厉的惩罚。 它的神,发怒了。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跪倒在地的七色鹿抽搐着蜷缩成一团,接着像被什么铁链锁住了脖颈,不断朝着悬崖边拖去。 它徒劳地挣扎,可是仅仅几秒的时间就堕入了崖下无边的黑雾之中,数不清的噩灵蜂拥而上,它就连最后的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与此同时,与它有着契约的路祺忽然紧紧揪住心口,几秒后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精神反噬带来的剧痛让他直接晕了过去。 玄葳眼眸森冷地看着,对接住他的路观道:“告诉他的母亲,偷来的东西,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若他们再不主动归还,我会带着东西的主人,亲自去拿。” 第191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18)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更听不懂这只忽然出现的九色鹿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见它说完这句就不再开口,走到崖边,静静望着那些黑雾里张牙舞爪扭曲幻化的脸,一动不动。 众人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玄葳生平第一次产生一种无措的感觉。 她应该庆幸的,她和路禛的感应还在。 可这丝感应实在太微弱了。 弱到她甚至无法在这茫茫黑雾里分辨出这个傻瓜到底在哪个方向。 可明明都这么弱了。 她感应到的痛楚却还是如此尖锐。 玄葳不敢去想这代表了什么。 崖下是噩灵诡异的哭笑,崖上是众人诡异的寂静。 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黑衣少女忽然动了,她吹响口哨,盘旋的黑鹰飞回来落在她肩头。 嬴婵走到玄葳身边,冷静地开口:“他刚下去的时候我让我的鹰跟了一会儿,但也没法靠得太近,大概能认出是落在西边,那里有一大片食人泽和吸血荆藤。” “但他已经进去一天一夜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那。” 玄葳没有讶异,也没有去管众人或震惊或恍然的神情,只是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毫不犹豫地朝那个方向一跃而下,把所有惊呼甩在了身后。 …… 穷奇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性情凶恶,喜爱吃人。 可如果这穷奇崖下真是穷奇就好了,玄葳想。 即使要花点功夫,她也能想办法让它听话。 不像这些穷凶极恶只会前仆后继扑上来的噩灵,打散又重聚,对她寻人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仅存的那点神力很快就用完了,玄葳只能保持这具身体的灵息外放。 黑雾里扭曲的人脸一触到白光,便惨叫着消失。 可灵息外放消耗极大,她为救治那条白龙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这般也撑不了多久。 就在她身上的白光快要消散之时,周身忽然出现了一圈黑刺形成的结界。 “走吧。”头顶有声音传来。 是刺头,正站在她的两只角之间,施法护住了她。 “主人。”刺头难得用这么严肃的语气提醒她,“你现在心绪不太稳,这很危险。” 玄葳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是了,她不该乱的。 伤得再重又如何,她不会连一个凡人都救不回来。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她加快速度穿梭在这片恐怖的死地中。 很快,她来到了嬴婵说的食人泽。 放眼望去全是黑色,根本分不清沼泽和黑雾的交界线,唯有浓烈的恶臭弥漫在空气里。 刺头暂时驱赶出那黑雾,玄葳才发现那泽中漂浮的全是尸块,有动物的尾巴,也有人的头颅。 食人泽,食的不仅是人,所有新鲜的肉体都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一点点分解腐败,化为养料,再将下一个生物拖入其中。 这其中的污泥沾不得一点身,否则被沾到的地方就会迅速溃烂,并且很快弥漫到全身。 玄葳运起一口气,在刺头的帮助下毫发无损跃到了对岸。 可还没等她这口气松下来,就感觉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濡湿的东西。 她移开脚低头看去,下一刻瞳孔骤缩。 这是一只靴子。 上山前不久,她陪路禛去买的靴子。 男孩很高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说他许久没穿过新靴子了,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她说这不重要,穿不了可以扔了再买。 男孩却摇摇头,“那怎么行,这是我们一起买的第一双,破了我也要收藏起来。” 而现在,这只靴子底部沾满了污泥,被孤零零留在这里。 连同那人脚底的,硬生生撕扯下来的皮肉一起。 …… 通往吸血藤林的路上,蜿蜒虬曲着满地荆棘。 玄葳在荆棘丛里发现了另一只靴子,破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一串血脚印,从这里变成了两行。 那已经接近干涸的红褐色,是这片灰败腐朽之地里唯一鲜艳刺目的东西。 玄葳沿着血迹往前,她克制着自己保持冷静,可她忍不住想: 一个人,一个半大的孩子,真的有这么多血可以流吗? 吸血荆藤嗅到活物的气息,疯了一样地攻击她,想要啖她的肉,喝她的血。 那他呢? 他不会受伤吗?不会痛吗? 面对这满地干枯的尸体,甚至人皮,不会恐惧甚至绝望吗? 于他而言…… 她有这么重要吗? 说白了,他们不过是互利互惠的关系而已啊,值得吗? 这些问题像跳针一样来来回回在她脑子里扎,直到刺头略显凝重地叫了她一声。 刹那间,所有问题,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唯有眼前的画面如一记重锤砸得她脑子嗡嗡响。 鼓得像只皮球的缠绕荆藤被划开,里面躺着一片薄薄的皮肤。 那是一只断臂,已经被吸空了。 唯有一截眼熟的布料昭示着身份。 玄葳僵立在那里。 脑袋像是突然故障了。 相反的,那一向坚如铁石的心却忽然抽动起来,仿佛被毒蛛网束缚着,细密的蛛丝随着跳动,一下一下,越绞越深,直到留下腐蚀的瘢痕。 这种酸涩的疼里很快掺杂了另一种深刻而尖锐的痛楚,像是一种指引,吸引着她往某个方向靠近。 离得越近,痛感就越清晰,越刻骨。 直到……玄葳眼前出现了整片森森白骨。 这里是穷奇崖下黑雾的源头,也是绝望的归宿。 人们叫它万骨枯。 成堆的白骨中央,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瘦小背影,无声无息跪在那里。 黑雾源源不断地向他涌去,又被他吸进身体。 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容器。 玄葳踏着白骨一步一步朝那个背影走过去,在距离只有十步远的时候,空间里的莲熙灯忽然全亮了起来。 只是这亮起的最后一片,不是纯粹的金色,而是黑金色。 玄葳顿住脚步。 几秒后,九色鹿化作了少女的模样。 “路禛?” 她轻声唤他。 回应她的只有呼嚎的阴风。 玄葳沉默地靠近他背后,看到那断了一截的左臂和那双只剩下骨架的小腿时,眼瞳颤了颤。 黑雾停止了狂涌。 风也不再哀鸣。 这方空间寂静得可怕。 许久,玄葳才又向前迈了一步,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那张笑起来总是很纯澈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血肉模糊,形容可怖。 玄葳蹲下来,几乎称得上温柔地探出指尖,轻轻碰了碰男孩眼角那片唯一完好的,有着黑色胎记的皮肤。 “路禛?” 她又唤了一声。 男孩依旧垂着眸,像一尊静止的十字架,被献祭在这白骨堆之上。 “路禛。”她理了理他沾满血污的头发,小心地伸手环住他的身子,却发现他背上没有一块可以触碰的地方。 她手指几不可见地发着抖,最终选择将他的头揽进怀里。 鲜血立刻浸透了她洁白的衣裙,黑雾从男孩的身体里钻出来撕咬她的身体。 “路禛。”玄葳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耐心地唤他,“你在找我吗?” 像是只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玄葳的脸色都开始发白。 怀里的人睫毛微颤。 他很慢,很慢地抬起右手,露出的指骨弯了弯,像是用尽所有力气,却只勾住了她的一截衣袖。 有什么东西从原本紧攥的手里滚落出来,与此同时,那些黑雾更加疯狂地攻击起她。 “主人!”刺头着急起来,再这样下去她也会吃不消的! 可玄葳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枚滚落在白骨堆里的吊坠。 一枚,用她脱落的人人嫌弃的断角,精心打磨,又悉心收藏的吊坠。 刺头忽然噤了声。 生平第一次,它见主人落了泪。 第192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19) 三个月后。 “都夏天了。”玄葳枕着手臂躺在洞口的大石块上晒太阳,眯着眼睛看洞外开得肆无忌惮的紫藤花瀑布,嘀咕道,“这小子也太能睡了。” 三月前她带着只剩一口气的路禛误入了这处秘境。 说来也是神奇,大概世间万象都是物极必反,这堪比地狱的穷奇崖深处竟然还有着这样一个宛若荒漠绿洲的存在。 当时她没有时间去探究太多,确认这里是安全的以后就开始救人。 空间里各种仙品药草像是大白菜一样砸下去,好歹是吊住了这条命。 可路禛的身体已经残缺破败得不像话,五脏六腑也被重创,她花了九九八十一天,一点点地去连接,修复,重塑,像在完成什么精密器械的零件组装,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玄葳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细心且耐心过。 光是那只断掉的左臂,她前前后后对比了十多种材料,还和刺头一起讨论了七八种接臂方法,虽然还是没法和天生的手臂一样,可已经是她目前能做到的最真实好用的程度了。 她的这具身体因为之前拔苗助长的行为,到底有些伤了根本,之后路禛的事情又让她措手不及没能好好恢复,故而比起真正的九色鹿还是差了一些。除了刚开始蜕变的时候激发出了神力,这几个月怎么也使不出来了,用灵力替路禛温养身体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因为虚耗过度晕倒,被刺头好一顿唠叨。 但玄葳没放在心上,只要躯体资质够,神力是可以再慢慢修炼出来的。 她奇怪的是即使这个世界的灵力比不上神力,她也已经治了这么久了,眼看外伤内伤都好了十之八九,为什么路禛还没醒? “难道是那些黑雾的原因?” 其实玄葳刚开始救治的时候,最担心的反而不是肉体上触目惊心的伤,而是被路禛吸收掉的那些黑雾。 路禛能在穷奇崖下支撑一天一夜,自然不是他的修为有多高,而是因为他特殊的体质。 可就算再特殊,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吸收掉如此多的噩灵,何况万骨枯上飘荡的不止是噩灵,还有噩魔,那是由无数噩灵凝成的实实在在的魂体,能够吃掉原本的魂魄,占据躯壳。 当玄葳赶到万骨枯的时候,却没有见到任何一只噩魔。 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怕了。 所以当路禛勾住她的衣袖时,她心里的弦着实松了松—— 幸好……还是他。 然而,路禛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玄葳怀疑那些东西对他的心神造成了影响,将他困在了噩梦里。 思及此,玄葳忽然想起了龙蛋的造梦幻境。 回忆起路禛吐的那口血,“当时,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在玄葳的等待和猜测里,时间又过去了十多天。 她把路禛从洞里抱出来,放在大石块上和她一起晒太阳。 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不热不燥刚刚好,在男孩脸上勾勒出斑驳的阴影,眼角的胎记在其中竟显得分外和谐。 玄葳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两下那长长的睫毛。 “我说,你打算躺到啥时候?” “……” “小屁孩还敢说我爱睡觉,怎么比我还能睡?” “……” “你再不醒,我就走了啊,不管你了。” “……” “我真走了。” “……” 玄葳从大石头上爬下来,毫不留恋地离开,消失在了树丛中。 男孩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幅定格的画。 一刻钟后,上方的巨大树冠动了动,熟悉的身影轻巧地落在他身边。 玄葳垂眸看着沉睡的男孩,眼神晦暗难辨。 半晌,盘腿无声地坐下,捻起飘落在他眉心的一朵紫藤花。 她忽地轻笑一声。 “不如赌一把?”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太阳下山前,你醒了的话,我就无条件许给你一个愿望。” 一个神的许诺,多少人跑遍寺庙跪断腿磕破头也求不来,“错过可是很可惜的哦。” 说完这句,玄葳安静下来,默默盯着那朵紫藤花出神。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三个时辰。 …… 太阳终于落山了。 山风携着溪边的水汽扑来,泛起一丝凉意。 玄葳依旧静坐着,任水珠浸染发丝。 良久。 被夜幕笼罩着的少女终于僵硬地起了身。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清辉洒落在石块上。 照见一朵孤零零的紫藤。 …… “什么!你要去他的梦里?”刺头惊讶地叫出声来。 玄葳把男孩放回铺了软草的石床上,随后自己也干脆利落地爬上去,躺在他身边。 两人隔着一拳的距离。 玄葳侧脸看向床下懵逼的刺头,淡淡道:“可以开始了。” “不是,这太危险了!”刺头跳脚道,“万一你也被困在里面怎么办!” 玄葳闭上眼,“你想太多了,一个凡人的梦境再危险能危险到哪里去?” “你现在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神魂入他人之梦,被排斥本来就会变得虚弱,何况现在你的法力还被封住,跟凡人有什么区别!要是神魂在梦里受重伤,你也会醒不过来的!” “所以我没有自己施法,而是让你帮忙,我相信有你看着,不会让我出事的,对吗?” 刺头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迷魂汤灌昏了头,他猛地摇摇头让自己清醒。 “可,可如果是梦的主人要强行把你留在梦里,甚至伤害你……连我也没办法!” 玄葳沉默片刻,只是说:“我有分寸。” 刺头简直要心梗,主人真的越来越不正常了! “小葳葳,我觉得你在钻牛角尖。”它不死心地劝道,“他现在这样又不是你的错,就算你有责任,也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事情听天由命,反正我们这个世界的化形任务也完成了,不如就……” 玄葳语气不善地打断它,“再废话,我就自己来了。” 这个威胁太有效,刺头迫于无奈,抖着爪子开始施法,只是那表情怎么看怎么生无可恋。 它只期望这个路禛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他真敢在梦里做什么对主人不利的事,大不了它把他杀了,强行切断梦境把主人的神魂带出来! 第193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20) 周边一切变得明晰的时候,玄葳懵了懵。 她眼前赫然立着一座墓碑。 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 天上下着细雨,淅淅沥沥穿过她的身体,但淋不湿她。 一旁的台阶上传来了脚步声。 青年撑着一把黑伞慢步走过来,玄葳目光落在他的面容上,刹那便愣在原地。 “楚迟?”她下意识呢喃出声。 而青年毫无所觉地路过她身边,将一束散发着冷香的白山茶轻放在墓碑前,而后单膝跪地,细致地拭去上面的尘灰。 等将墓碑擦得一尘不染,他才缓缓开口道:“玄小姐,我毕业了。” 他断断续续地述说着学业上的任务,生活中的琐事,还有近日接到的橄榄枝。 最后顿了顿,说,“可我还是想自己创业,工作室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就叫威驰怎么样?” 玄葳沉默地望着他。 青年忽然轻笑了声,“你大概觉得不怎么样。也是,都还没影的事,就擅自冠上你的名字,多少有点厚脸皮了。” “可是你知道吗?人的记忆,大概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一种东西。” 他喃喃着:“你才离开两年多,我脑子里你的样子,就开始模糊了……” “有一天,当我拿起画笔,却开始迟疑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有一天,你也会从我的记忆里彻底消失。” 玄葳不禁想:为什么不忘掉呢?忘掉才能更好地生活。 念头落下的时候,她听见楚迟轻声而珍重道:“请原谅我,明知道你不属于这里,还是擅作主张地在这里创造与你有关的痕迹。” “因为我……不想忘记你。” 青年把伞撑在白山茶花上,任由雨珠打湿他的黑色衬衫。 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里。 玄葳想跟上去,却发现眼前的画面飞速变换。 转眼间,朦胧雨雾变成了鹅毛大雪。 玄葳环顾四周,发现景象有些眼熟。 直到视野里闯入某个清冷的身影。 男子一身雪白裘衣,伫立廊下,几乎要与这白茫茫的天地融为一体。 恍如初见。 玄葳走近了,才发现他的面色有些苍白,时不时会掩面咳嗽两声。 高壮的护卫从屋里走出来,为他递上一只手炉,劝道:“谷主,外面风大,进屋歇着吧。” 男子没有动,只是静静望着漫天飞雪,眼神悠远,“下雪了。” 护卫替他拢了拢披风,应道:“是啊,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雪了。” “八年了。”他说。 护卫的动作滞了滞,又试图不着痕迹地掩盖过去,“好像是吧。” 玄葳想,这傻大个过了这么久还是没点长进。 或许有,可偏偏他的主子是顾行云。 有一颗天底下最难得的七窍玲珑心。 他忽然道:“陵游,我想上山。” 玄葳不自觉皱眉。 陵游紧接着慌张劝阻:“谷主,大雪封山,山路难行,况且您身子还没养好,大冷天的本就畏寒……” 还没等他绞尽脑汁想出更多理由来说服,眼前人蓦地笑了起来。 “看你吓得。”他嘴角噙着熟悉的温润弧度,调侃道,“都成家这么久了,怎么还学不会稳重些。” 陵游一脸讪讪,“我家那个您还不知道吗?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了,哪用得着吓我?也就是您,这些年越发喜欢拿我打趣……” 他说着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不自然地闭了嘴。 顾行云浅笑着摇摇头,“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莫要担心。” 陵游看着他欲言又止,顾行云却吩咐道:“药快煎好了,你进去看着吧。” 陵游犹豫地看他一眼,到底是回了屋里。 顾行云转过身,唇角的笑慢慢淡了下来,直到恢复沉静。 雪依旧无声地下着,落在他的发鬓和眉睫。 天地间,男子那句几不可见的喃语唯有雪花和她能听见。 “我只是……有些想你。” 一个人的思念能有多重呢。 不重的。 像一场细雨。 像一场雪。 只是雨好像怎么也下不完。 雪不知不觉间已落了满山。 原来撞进一个人的思念里,心会变得潮湿。 这种感觉很奇怪,玄葳想,奇怪到她眼睛都在发胀。 她揉个眼皮的功夫,四周场景又开始变换。 飘飞的白雪融化成四溅的鲜血。 血肉横飞的战场里,玄葳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她的心口被闻浪亲手洞穿。 这一次,玄葳清清楚楚看见了那人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从麻木、迷茫、震颤、恐惧……再到痛苦和绝望。 这样的结果某种程度上是她选择的。 若他知道实情,或许会怨她吧…… 怨她的选择对他太过残忍。 而之前玄葳从未考虑过这些。 她自觉已经足够慷慨。 博取气运的同时也给了他们丰厚的回报。 他们还想要什么呢? “呵……你猜我想要什么?” 犹如鬼魅般喑哑的声音凑在玄葳耳边响起,毫无温度的气息激得人头皮发麻。 玄葳猛地回神。 神魂被削弱导致体力和五感下降,她才发现闻浪不知何时竟已来到她面前。 不……不是闻浪,这张脸上的笑,比闻浪还要邪肆冰冷。 他发现她了。 这说明,如今站在她跟前的,才是这个梦真正的主人……她跟了几个世界的人。 玄葳眸光晦涩。 “你在等我入梦?”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闻浪”低低一笑,“你在进来前,不就猜到了吗?” 他用染了血的匕首在玄葳脸上似有若无地轻划,精致无瑕的容颜沾上血腥,无端生出了几分狠厉,他的眼底却闪过满意的光芒。 “等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敢冒险,没想到……”匕首顺着颊边而下,突然抵住玄葳的动脉,刹那间利刃割破细嫩皮肤,一丝猩红溢出,他猛地逼近了压低声音,“你真不怕我在这杀了你吗?” 玄葳一动不动,连神情也没有变,淡道:“你若想杀我,在万骨枯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 那时候她抱着他,一点儿防备也没有,连刺头都在前面的路程上消耗了大部分法力,若他当时朝她下死手,那具躯体必死无疑,她的神魂也会受重创。 埋在玄葳肩头的人呼吸一滞,退开一步,直勾勾盯住她。 “你,知道?那你当时……”那个拥抱,还有那滴泪……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阴沉,掺杂着几乎要灼伤人的侵略性。 玄葳不着痕迹地垂下视线,“不,我当时完全……” 她蓦地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我在治疗的过程中才想明白,仅凭路禛的修为,即使天赋再高,也只能勉强应付那些噩灵,根本不可能对抗得了噩魔。” “所以我猜,是你做的。” “或许是求生的意志让你恢复了记忆,又或者……” 玄葳抬眸,目色沉沉,“是被噩魔刺激吸引,而苏醒。” 第194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21) “闻浪”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挑眉笑起来,轻浮而挑衅。 “既然知道我可能是什么人,还敢说要无条件许诺给我一个愿望?你这个神,似乎不太称职。” 玄葳唇角一扯,反击道:“都说魔族胆大妄为,我看也不见得。我敢赌,可惜你不敢醒来应赌。怎么,怕我使计?” 男人的眸光暗下,仿佛有什么层层叠叠的东西在那片墨色里沸腾翻滚,又被死死压抑着不得而出。 他冷冷地勾起唇,下一秒,突然将匕首塞进她手中,然后抓住她的手毫不留情地捅向自己的心口! 玄葳一惊,尚来不及阻止,就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满脸。 “你!……” 她想抽出手,却被牢牢抓住根本抽不开,下意识用另只手去按那血流不止的伤口,却被他握着往前一拉,手掌更深地嵌进了那个血洞。 “是怕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他环住她的后颈,在她耳边喑哑道,“要试试吗?” 玄葳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下面,有一颗潮湿的、跳动的、滚烫的心脏。 “闭上眼睛。”他用温柔的口吻蛊惑着,如恶魔诱人堕落。 玄葳怔怔的。 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 视线受阻,唯有那清晰的搏动,一下又一下,通过掌上的神经末梢传递,如电流般震颤着她的心口。 眼前遮蔽消失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光线令玄葳眯了眯眼。 待视野变得清晰,四周又已是另一番景象。 玄葳目光一顿。 “闻浪”不见了。 陡峭的山壁下方用锁链吊着一个昏迷的少年。 她的手掌正按在他胸口,而那里的心跳已经濒临停止。 ……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衣衫褴褛,浑身是伤。 玄葳抬手,拨开他掩住面容的乱发。 纵使满脸脏污,也能看出五官长得极好。 就在她愣神的同时,少年缓缓睁开了眼。 甫一对上他的眼睛,玄葳不禁呼吸微滞。 太黑太沉的瞳孔,是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空洞幽寂。 不知为何,仅一眼她就确定,这才是那人真正的模样。 “你是谁?”少年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满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死气。 玄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里大抵是他的过往。 真正属于他本身的梦境回溯。 可诱她来此,是想做什么? 玄葳缄默着,而少年虚弱却肯定道:“你非魔域之人。” 玄葳依旧没吭声。 少年讥诮地勾了下嘴角,干裂的唇流出一丝血迹。 “……神族的?” 那表情令玄葳觉得有些刺目,看着他的眼神深了些,应道:“是,又如何?” 少年墨色的瞳孔里划过冰冷的嘲意。 “不如何,看见就讨厌而已。” 他说完就重新闭上了眼睛,“不想死的话,最好现在就滚。” 玄葳:“……” 原来是个没礼貌的臭小孩。 比路禛差远了。 “我说,你该不会是因为嘴巴毒才被人吊在这里打了一顿吧?”玄葳抱起手臂,摆出一副看戏姿态。 少年胸膛几不可见地起伏了两下,“……滚。” 玄葳并不恼,反而挑了挑眉,“年纪轻轻的,别这么急躁。我很好说话的,你道个歉,再说句好听的,我就勉为其难帮个忙放你下来,怎么样?” 少年仍是闭着眼不看她,冷冷道:“你做梦。” 玄葳轻哼了声,“做梦怎么了?活着不做点梦还有什么意思?你真不再考虑一下?现在嘴硬,待会儿可就不是这个条件了。” 少年蓦地睁眼,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她,如虚空中生出一簇暗火,“你到底滚不滚!” 玄葳和他对视两秒,煞有介事地点评道:“其实有点脾气也好,年轻人嘛,总比死气沉沉的要好。” 某一瞬间,少年露出了一种近乎于被噎住的神色,但这种生动很快就消失了,再看依然是那张阴沉颓靡的脸。 十分好颜色都生生折去三分。 他直直地盯着玄葳看了一会儿,眼角再次爬上那种冷漠的讥嘲,“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你自找的。” 还未等玄葳去揣度这话中的含义,山壁上忽然传来了几声喧闹。 与此同时,几个黑影飞身下来,恰好落在玄葳面前。 魔族最高统领是魔尊,在魔尊之下,根据修为高低还有魔宗和魔使之分。 这几人里,就有一个魔宗。 他们径直从玄葳身边走过去,仿佛玄葳根本不存在。 目睹这一幕的少年眼中惊诧一闪而逝。 玄葳则暗自松了口气。 自进入这个更深的梦境,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更加虚弱,比起毫无法力的凡人也就好上那么一丁点,倘若对上这个魔宗还真是棘手。 现在看来,这个梦里估计只有少年看得见她。 那魔宗注意到少年的目光,将那惊诧当作了惊恐,怪笑道:“怎么几日不见,终于知道怕了?这是打算招了?” 少年恍若未闻,依旧盯着玄葳。 魔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唯有光秃秃还带着斑驳血迹的山壁。 “看什么呢?”魔宗语气凶狠。 少年终于收回视线,却只是漠然地睨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睛。 一副拒不配合的态度。 玄葳眼眸微动。 他刚才叫她滚……是想让她避开这些人吗? 魔宗一见少年这般,瞬间怒气勃发,从手下那里抽过一根鞭子就往他身上抽,各种肮脏难听的侮辱字眼也往他身上砸,那模样不像是在完成什么审问任务,倒像是在借机泄愤。 都说魔族荤素不忌,骂起人来恨不能要扒下三层脸皮将人打进十八层地狱,玄葳总算是亲眼见识了。 连她这个旁观者都快要听不下去,被打骂的人却始终面无表情,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魔宗抽完一顿,似乎心情好了很多。 玄葳还以为要结束了,却不想他将那沾满血的倒刺鞭一扔,手里又凭空出现一根新鞭子。 这根鞭子乍一看其貌不扬,又细又平整,可细看却能发现它漆黑得过分,毫无光泽,甚至隐隐往外冒着黑气。 “这可是魔尊大人新赏给我的诛神,整个魔域也没有几根,我第一回用,便宜你了。” 玄葳眉头不自觉拧紧。 诛神鞭? 她听说过,这是现任魔尊独创的法器,原材料是魔兽巨魇蛛的蛛丝,刀枪不断,水火不侵,辅以魔域五毒的汁液,用独门秘术炼成。 但这件法器在魔域并不常用,因为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当你的对手是神域中人时,魂魄伤害会成倍增加。 可他,他不是…… 第195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22) 一脸麻木的少年神色也发生了变化。 虽然很细微,虽然他在极力克制,玄葳还是捕捉到了他流露出来的那一丝惧意。 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呼之欲出。 随着那一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伤口处被浓重黑气侵袭吞噬的一缕金色若隐若现,少年难挨地从齿缝间溢出一声嘶哑的痛呼。 玄葳心猛然一跳。 他竟然是半神……半魔?! 鞭子还在持续不断地落下,少年死死咬住唇,任凭鲜血从他唇边不断滑落,也不愿有一点示弱。 那帮站在一边的魔使嘻嘻哈哈嘲笑起他无用的挣扎。 “小杂种,你就招了吧?到底把东西藏哪儿了?” “少宗主对你有这么大的恩,你不当牛做马好好报答,还敢偷法宝,果然是个贱种。” “也不知道少宗主之前看上他哪里了,成天顶一张死人脸,看着就烦。” “要不是魔尊大人不让杀,这贱种早死了上百回了。” “……” 魔宗又一鞭落下,眼看少年又快昏过去,终于停下来转了转脖子,阴森道:“我再问一遍,我弟弟的东西在哪儿?” 少年喘息着抬头,扯出一个讽刺的笑,“蠢、货……你不如,去问他自己。” 魔宗眯了眯眼,语含威胁,“不是你偷的,难道还能是他自己藏的?!” 少年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深黑眼底的不屑却如冰凌一样刺人,“他的东西,我嫌脏。” “你找死!”魔宗扬手就是用尽全力的一鞭,打得少年几乎昏死。 他模糊地想,如果真的能就这样死掉,也好。 可惜他总会醒来,循环往复。 好像他生来就注定要被割裂,被折磨,半死不活。 连生死都不能自己掌握。 眼看下一鞭直接冲着他的太阳穴而来,少年闭上了眼睛。 鞭子落在他躯体上,造出新的伤口,可最难承受的,深入灵魂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袭来。 他迷茫地睁开眼,目光倏的定住。 他浑身僵硬,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那抹覆在他身前的体温。 少女的个头比他还要矮上一些,却牢牢挡在他身前,任由鞭子穿过她的身体,替他扛下了所有神魂伤害。 玄葳的唇迅速开始失去血色,她双手攀上少年的肩头借了些力,极小声道:“别露馅。” 即使她拼命忍耐,可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他还是听到了那细微的抽气声。 诛神鞭对他的伤害,到她身上,只会翻倍。 少年脑中一片空白。 他应该庆幸,有个莫名其妙的傻瓜突然冒出来给自己挡鞭子。 他应该伪装,装成什么都不知道极其痛苦的样子,或许施暴者看够了他的狼狈就会离开。 可事实是,他茫然又无措,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唯有心脏还在乱七八糟地跳着。 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的姿态,挡在他身前。 几鞭子下去,玄葳整张脸都白了。 她在心里低咒着:艹,这玩意儿还真不是浪得虚名,若她不是这样虚弱,还能多扛一阵子,可现在也没其他办法,英雄都已经逞了,跪着也得逞完! 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她抓着少年肩膀的手不自觉用力,几乎要挂在他身上。 少年表情难看起来,他从没和人这样贴近过,倍感不自在。 可当他发现玄葳气息越来越弱的时候,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脸上也不由出现了几分恐慌。 魔宗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满意地欣赏了一番少年极少见的神态。 随后得意地冷笑一声,“我再给你最后一天,明天你要是还不老实交代……就去魔尊大人那里交代吧。” 说完收起鞭子,带着魔使们趾高气昂地走了。 玄葳松开手,直接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少年心口一缩,嘴巴比脑子更快,“你、你没事吧?” 玄葳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缓了片刻后,顺手扯住他的一只裤脚,想借力站起来。 她也没用多大劲儿,岂料那早就被打得破破烂烂的衣料早已经不起任何造作。 “刺啦”的裂帛声突然响起,玄葳猝不及防地跌了回去,摔得够呛。 她蹙眉看向手里那一长条布料,啧了下,“这什么破裤子。” 少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幽幽道:“这是我最新的一条。” 玄葳仰头正想揶揄几句,目光却忽地顿住了。 神情……颇有几分微妙。 少年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恰巧一阵风吹过,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腿间某处传来一丝凉意。 他面色一僵,红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脖颈爬上耳根,而后蔓延到整张脸。 “你他妈在看什么!”他大吼了一声,同时徒劳地挣扎起来,可锁链将他的四肢捆得严实,任他怎么扭动都无济于事,甚至为数不多的那点遮蔽还有向下掉的趋势。 发现这点的少年脸简直红得要滴血,“你给我闭眼!听到没有!闭眼!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若说玄葳原本还有那么点儿尴尬,眼下也被吼得一干二净了。 见少年一副恼羞成怒就差跟她拼命的样子,心里的某种恶劣因子突然冒了泡。 她不仅没有闭眼,还一本正经地又扫了两眼,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然后……双手在少年胸口的衣服上蹭了蹭。 一边蹭……一边还摸了摸那层薄薄的肌肉。等把灰尘蹭干净了,才在少年怒瞪着她的眼神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没想到,小伙子发育得不错嘛。” 少年…… 少年已经脑袋冒烟,羞愤欲死了。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流氓!你到底想干什么!” “哟,还是第一次有人骂我流氓。”玄葳眉梢微扬,“我要是不坐实了,岂不可惜?” 说完她作势要去掀少年那摇摇欲坠的衣裳。 “住手!”少年惊恐地大叫着,“别碰我!” 玄葳不为所动,手已经碰到了他的腰带。只要轻轻一抽,裤子就会完全滑落。 “不要!”少年眼睁睁看着那条带子一点点变松,终于濒临崩溃了,叫声也掺杂了几不可闻的哭腔,“求你!” “——求你了……”他眼尾红红的,嗓音如炸开后的灰烬,“别这样。” 玄葳一怔。 喉咙动了动,下意识放开了手。 片刻后她回过神,轻咳两下,表情恢复正经。 “还记得我之前说了什么吗?” 少年抿着唇不吭声,玄葳竟似从他低垂的眉眼间看出了一丝委屈。 可惜她心肠比这小子的嘴更硬,故而这个软,她非要他服不可。 “你给我道个歉,再说句好听的,我就帮忙放你下来。” 少年闻言抬眸看她。 玄葳话锋一转,“但这是之前的条件,你没有珍惜,所以现在涨价了——至少得说两句。” 少年眼角微微抽了抽。 玄葳当作没看见,还像个奸商一般露出亲和笑容,“怎么样?够公道吧?” 少年撇开脸,用沉默以示反抗。 玄葳心道,真够倔的。她就不信治不了了。 “先告诉你啊,你要就这样吊在这里,我也无所谓。不过要是真有什么流氓路过的话,我可没力气再救你了。” 少年咬了咬下唇。 “我耐心不太好,只倒数三下,三下之后,就又要涨价了啊——三。” “二……” “对不起。” 少年蚊子叫似的蹦出三个字,就掩耳盗铃般闭上了眼,不肯看她。 玄葳勾了勾唇。 “什么?没听见。” 少年咬咬牙,破罐子破摔地放声道:“对不起!” 玄葳乘胜追击,“嗯,然后呢?” 少年默默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刚才……谢谢你。” 玄葳意外地看他一眼,但嘴上却道:“这也能算好话呀?我为了救你挨了顿鞭子,这不是你应该说的吗?” 少年睁开眼瞪着她。 像只难得敞开一回肚皮求摸结果还被逆毛撸炸了的猫。 玄葳耸耸肩,故作大度,“行吧,算就算,还有一句呢?” 少年再次陷入沉默。 玄葳等了等,见他似是实在憋不出话了,叹了口气。 也罢,不过是只脾气又臭又倔的流浪小猫。 再为难下去也没有意思。 正当她打算上前替他弄掉锁链时,耳边突然传来少年含糊的声音。 但她还是听明白了。 他说:“你……不算讨厌。” 第196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23) 玄葳从空间里掏出长刀,几下砍断了锁链。 手脚一得到自由,少年立刻将腰带系紧了,低头扒拉着裤子。 玄葳见他动作间难掩慌张,颇有些无语。 “行了,就这样能捂得住什么?我不看你就是。” 少年没吭声,少得可怜的布料扯来扯去,勉强遮住了腿根,掉头就走。 玄葳几步追上去,“你去哪儿?” 少年目不斜视地加快脚步,“回家。” “噢。”玄葳点点头,也不追问了,就跟着他走。 走出好长一段路,少年到底没忍住,“你跟着我做什么?” 玄葳无辜道:“你也没说不让啊。” 少年一听下意识说:“那你别跟着我了。” 他还以为玄葳会反驳,都做好吓唬人的准备了,没想到玄葳只是随意地点点头:“行。” 然后当真停在了原地。 一瞬间他说不清楚心里涌上来的感觉是什么。 少年抿抿唇,强迫自己忽略这点异样,转身继续走。 他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声音。 很安静。 没有人跟上来。 少年握了握拳,一口气走出去老远。 直到马上就要拐弯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极快地转头看了一眼。 空无一人。 少年绷着的肩膀慢慢塌下来。 好一会儿后,他放缓步子,一瘸一拐走了许久,才回到那个狭小的石屋。 屋子里东西少得过分,一眼就能数全。 少年换掉衣服,潦草地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就钻进破旧的被褥里将自己裹起来,闭上眼试图催眠自己。 身上伤口疼得厉害,那群蠢货唯一的脑子大概都用在思考折磨他的方法上了,能让他时刻感到痛苦又不至于死去。 他的经验告诉他,唯有睡过去才能少些疼痛。 横竖他修为不够,无法自行疗愈,也没有药,更没有人会帮他……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张精致无瑕的脸。 少年皱了皱眉,暗斥自己记吃不记打。 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这世上像那个少宗主一样喜欢给人一点希望再将人打入绝境的恶心玩意多得是,谁知道方才那人是不是? 何况神族的家伙大多虚伪。 虽然……虽然她与其说是虚伪,不如说是恶趣味。 可归根到底,她是什么样的人又与他何干? 总归不可能和他是同类人。 少年自嘲一笑。 “你笑什么?” 突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少年猛然睁开眼。 刚才还在脑子里盘桓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正上方,惊得少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玄葳如有预料地迅速直起腰,避免了两人头撞头。 少年眸子睁得大大的,半晌才反应过来问:“你、你怎么在这?” “我不能在这吗?”玄葳挑挑眉,“那我这就出去了。” 她说着就转身要走,少年脱口道:“我没这么说!” 玄葳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一下,回身面对他时却是一本正经,“那你想怎么说?” 少年抓着的被子被揉皱了,他撇开目光,嗓音跟着睫毛垂下去几分,“……随你。” 他说完这句,没听玄葳回应,又带点谨慎地抬眼去瞄她,见玄葳脸上一副了然笑意,捏被子的手更紧了。 “我要睡觉了。”他重新躺下用被子罩住自己,拿背对着玄葳,声音闷闷的。 玄葳扯下他头上的被子,假装没看见那泛红的耳根,把一个青色小瓷瓶扔进他怀里。 少年愣住,就听玄葳说:“治伤的,喝不喝也随你。” 等玄葳出去后,他盯着那个瓶子出神了良久。 浑身发热,意识不清之时,他模模糊糊地想,他大概是疯了。 竟然真的喝下了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递过来的药。 但是无所谓了。 反正怎么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 这一觉很长。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过。 鼻尖浮动着清苦的香气。 他动了动四肢,才发现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都被敷上了草药。 “醒了?”玄葳百无聊赖地倚靠在门口,“你睡一天了。” 少年发怔地看向她,“你,还没走吗?” 玄葳心道:我倒是想走,可这不是你的梦吗?谁知道你把我困在这做什么? 趁少年睡着的时候,她本想四处逛逛,毕竟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去过魔域,有机会在梦里见见也是好的。 没想到这梦里的地界似是只以少年为中心延伸了方圆十里,再远的地方就成了一片虚无,她只得悻悻而归。 倒是有一点令她奇怪,早听闻魔域景观与神域可谓两个极端,可她方才目睹了那些妖异诡谲的建筑却未觉得新奇,好似她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先将疑问抛到脑后,糊弄道:“我迷路了,走不了。不然你送我?” 少年沉默片刻,也不知信了没,只是说:“我不知道怎么去神域。” 玄葳眨眨眼,她直觉少年没说实话,但她没追问,顺着他的话道:“那我救了你,你收留我几天,不过分吧?” 少年又沉默了。 许久才再次丢出那两个字:“随你。” 玄葳打了个响指,“那么为了接下来方便称呼,交换个名字吧。” “玄葳。”她干脆地自报家门,“天地玄黄的玄,草木葳蕤的葳。” 她说完就挑眉看向他,意思是到你了。 少年垂着眸,神色难辨:“没有名字。” 在这里,各种侮辱难听的字眼都可以用来代指他。 唯独没有哪个字眼专属于他。 他等着对面的人发问。 问他为什么没有名字,问他从哪里来,问他没有长辈亲朋吗…… “无名氏?”她却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者怜悯的表情,托着下巴想了两秒,认真道,“那就先叫你……阿无?” 少年眸心动了动,声音还是无波无澜,“随便你。” “我说啊……”玄葳抱着手悠悠走过去,弯下腰与他平视,眼中泛起一点玩味的笑,“你要是之前挨鞭子的时候也这么听话,说不定能少受点苦呢?” 少年……不对,阿无撇开目光,上半身稍稍后倾,“不可能。” 玄葳眼中兴味更浓,“所以我这属于特殊待遇?” 第197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24) 玄葳还没听到回答,屋外不远的地方先传来了动静。 阿无面色凝起,下意识一把拉过玄葳的手,同时另只手在床边某块砖石上用食指快速画着什么。 在那个魔宗带着人破门而入的前一刻,玄葳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仿佛从半空急速下坠,又狠狠跌落。 “嗯哼。”身下传来的闷哼声让玄葳微微睁大眼,看了看身下的少年,又抬头环顾四周。 这仍然是一张床,一个石屋,可明显不是方才那张床,也不是方才那个石屋。 在玄葳还有点懵的时候,阿无突然发力将她一推…… 幸亏她反应快才没摔下床。 玄葳乍一稳住身体,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跨回他腿上,同时手脚并用将他的四肢压制住。 虽然她现在很虚弱,但重伤未愈的少年只会比她更虚弱,故而挣扎两下就没了力气。 “放开!”他喘着气瞪她。 玄葳眉头扬了扬,“你这脸翻得也太快了点吧?” 阿无一边平复着气息,一边压着声音道:“我不习惯和别人接触。” “哦。”玄葳微笑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正好习惯习惯。” 臭小子敢嫌弃她?从来只有她嫌弃别人的份! “你!”阿无脸色因这一番折腾而涨红,放弃般地闭了下眼,“你想怎样?” 玄葳被问住了。 她想怎样? 她没想怎样啊。 潜意识让她这么做,她就这么做了。 可要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似乎入梦之后她的各种言行都大胆肆意了许多。放在平时,自持身份,她大抵是做不出眼下这一不太雅观的举动的。 玄葳轻咳两声,纵使已经觉得这场面不大对劲,也不得不强装镇定,“如实回答问题,我就放开你。” 阿无声音轻哑,似在压抑着某种东西,“你问。” 玄葳:“刚刚你碰的东西是?” “归引石。” 玄葳一听就明白了。 归引石是一种神奇的石头,一整块的时候就跟普通石头没区别,但如果打碎它,分成许多块放在不同的地方,就能凭借这些碎石在各个地点间穿梭。 “挺聪明啊,把碎石嵌进屋子里融为一体,狡兔三窟是吧?”玄葳忽然想起什么,“该不会那些人要找的法宝就是这个?” 阿无一听,隐忍的眸光立刻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戾气,“你也觉得我偷了他们的东西?” “瞎说什么?”玄葳蹙了蹙眉,“我有这么蠢吗?” “那少宗主想折腾你多得是办法,既然用了偷盗的理由,大概是你这里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 “更甚者,他伪装好心接近你,就是为了拿到这东西,但是被你发现或者怀疑了,干脆倒打一耙,软的不行来硬的了?” 阿无怔住,“你……” “不对。”玄葳若有所思道,“就一块归隐石,还不值得他这么费心思,应该是别的宝贝。” 阿无睫毛微颤,敛了眼皮,“你想多了。” 少年回避她目光的动作太明显,玄葳眉梢挑了挑,一个旋身坐到床边,背对着他,很漫不经心的样子。 “也是,就你的修为水平,在魔域这地方能藏得住好东西才怪。” 阿无:“……” “不过——”玄葳又突然转头玩味道,“我是不是得谢谢你逃命还记得拉着我一起?” 阿无撞进她戏谑的眼神,才惊觉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事:那些魔修根本就看不见她。 他装作没听懂她的调侃,平静地起身,语气近乎冷淡,“不用,就当谢谢你的药。” 他避开她下了床,向门外走去。 如果忽略那近乎僵直的动作,当真是自然极了。 玄葳不由得轻笑一声。 少年冷漠的背影停滞片刻。 脚步猛地加快了,转眼就消失在门边。 玄葳摇头隐去笑意,慢慢踱步到门口,外面的景象令她一愣。 怎么会……那么像? 小时候顷渊带她去过的,神域曾经的战神莫开的居住地,也是这般。 是谁能在魔域这样连草木都死气沉沉的地方,种下满山如火的红枫? 玄葳不禁走出去转了转,发现这间石屋明显比之前那间要宽敞,内部五脏俱全,外形也古朴美观,如果说之前那间像是个路边临时落脚点,这间就像是隐士高人的雅居。 可叫玄葳讶异的不是这些,而是就连这屋子,也跟莫开生前住过的一模一样! “你在看什么?” 耳边冷不丁响起阿无冷冰冰的声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手上抱着一堆枯柴。 玄葳与他对视,总觉得他此刻眼底比这些柴还要干枯。 明明方才还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这又是怎么惹着他了? 她目光在他脸上细细逡巡着,最终落在那深邃又流畅的眉骨和微微上挑的昳丽眼尾上,某些传闻浮上脑海,心中忽然冒出个极其荒谬的猜想。 阿无见她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紧抿的唇角流露出些许不耐,转身就走。 “你知道莫开吗?”玄葳蓦地开口。 这一句有如石破天惊。 阿无手中的枯柴洒落一地。 玄葳顿了顿,继续道:“听说战神莫开最喜欢枫树,所以连住的地方也……” 那只手袭过来的瞬间玄葳下意识要反击,却又硬生生刹住了动作,任凭他掐住她脆弱的脖颈,砰的将她抵在了一棵枫树上。 枫叶簌簌而落下,落在他们的发上、肩前,有一片落在少年鬓角,更衬得他眼尾如血般猩红。 干枯眼底涌出噬人的浓墨来,声线压得极低,“你想说什么?” 玄葳清澈的眸光望进他眼里,水与墨在虚空中碰撞、对峙、排斥又交融,像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良久,她抬起手,在少年压抑的气息里捻下他发鬓那片枫叶,轻轻摩挲了两下。 “我想说,这红枫还挺衬你。” 阿无凶戾的神色一僵,手上力道也跟着松了松。还不待他反应过来,玄葳指尖却突然用力。 枫叶碎成了残血,从指缝尽数滑落。 “但你如果不喜欢,就算了。” 玄葳仰着脸微微一笑,“要不要砍了种点别的?” 阿无脸上的表情变得空白,脑子也一片空白。 回过神后,他忽然很想笑。 那个女人要是还活着,听到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会怎么样呢? 会因为心爱男人的喜好就复刻了满山枫树的人。 会因为心爱男人的厌恶所以也跟着厌弃亲生儿子的人。 会因为四岁的他不小心烧了三棵树就罚他跪了三天三夜的人。 如果知道有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竟然说要为了他,砍掉这些讨厌的树,会是什么表情? 这一切都太好笑了。 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第198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25) 玄葳陪阿无在这处山脚下待了几天,若非知道这是魔域,少年的日常简直和凡人的种田生活没有任何区别。 造出这片地方的人显然花了许多心思,在妖魔横行血腥诡谲的地界,这里几乎称得上世外桃源。 有花有树,有鸟有鱼,重要的是,几天来她从未见过其他魔修闯入。 思及此她有些好奇,“这里的入口是不是很隐蔽?” 阿无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灶下的柴火,面无表情,“没有入口。” 玄葳疑惑地“嗯?”了一声。 阿无看她一眼,淡淡解释:“没有其他入口,只有我能通过归引石进来。” 顿了顿,又补了句,“或者我带人进来。” 玄葳立刻明了,这应该是被人为造出来的一个独立空间。拥有这种能力的,只有神域和魔域修为地位最高的那几位。 心中九分肯定的猜测也成了十分。 毕竟在魔域,修为最高的是魔尊,其次就是圣女。 她换了个话题,“既然其他人都进不来,你是不是能一直待在这里?” 阿无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实力无法自保,为什么不干脆躲在这儿,也好过出去被打得半死不活。 他久久沉默着,唯有眼神晦暗了几分。 “不想说也没事。”玄葳表示理解,毕竟每个人都多少有些难言之隐。她顺理成章地换了个角度破局,“那你平时都怎么修炼?” 既然有不得不出去的理由,那就只有尽快提高修为,这样就算打不过,好歹逃掉的几率也更大些吧? 少年依旧闷不做声,浑身的气压却更低了。 干柴在火里噼啪作响,气氛变得僵硬。 玄葳不明所以,难道这种事也触及了什么隐私吗?又或者,是自尊? 她猜测一番,温和了声音,“放心说,我不会笑你,如果是遇到了什么瓶颈,我或许可以帮……” 阿无霍的一下扔开钳子站了起来,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你总是这么多管闲事吗?” 玄葳愣住。 他将拳头握得很紧,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可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不需要。”他自暴自弃似的盯着她说,双脚站在灰烬里。 玄葳表情一点点淡下去。 他的眸光剧烈颤动,最终还是挣扎着归于沉寂。 “我不需要修炼。” “也不需要你帮忙。” …… 两人一下午没再说话。 玄葳能感受到某人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从她身上掠过。 她懒得去理。 人家都已经说她多管闲事了,她得有多廉价才继续往上凑? 从来都是别人求着她帮忙,如今她倒是成了那个上赶着的了。 玄葳越想越心烦,在那道目光再次飘过来的时候,蓦地起身,走进了那片枫林里。 从发现某人对这林子很排斥起,她就没再进来过。 可实际上呢? 关她屁事! 玄葳找了一棵最粗壮的枫树,飞身上去,躺在树干上放空,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醒来时已经是夜半三更。 感觉心气都顺了不少。 玄葳跳下树,慢悠悠地踱步回到那间石屋。 屋子很暗,唯有灶上点着一支蜡烛。 玄葳脚步一顿,无声地走过去,揭开盖子。 里面有一碗白粥,并几个小菜。 都还是温热的,隐隐飘出一缕香气。 玄葳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后,将盖子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她什么也没有动,又无声地出了门。 好似从未回来过一样。 蜡烛静静燃烧了许久,终于不甘心地熄灭了。 床上的少年在黑暗中睁开眼,揪着被子抿了抿唇。 …… 玄葳没有再去枫林了。 她盘膝坐在屋后的一个池塘边。 呆呆地望着池中模糊的月亮。 魔域有白天黑夜之分,但日月星辰都极为暗淡,像也被死气所笼罩一般。 这方空间再如何独立,到底还是依附于魔域而存在的,活物还可造,日月却造不了。 任其伪装得再完美,本质却不会改变。 玄葳漫无目的地想着。 脑海中突兀地跳出某人的脸。 那他呢? 神有神的本质,魔有魔的本质,抛开个体差异,总归是有个词可以定性的。 他的本质又是什么? 他更偏向哪方呢? 看起来都不是。 明明是个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可怜虫,却斥神虚伪,又骂魔愚蠢,简直胆大包天。 大概是不想活了。 就是这么一个不想活的家伙,居然嗜甜如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不来别的,这几天光煮粥了。 还要放很多很多很多的糖。 她喝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 齁死人了! “你放这么多糖干什么?” “好吃。” “……你管这叫好吃?” 她以为他是故意折腾她,可从他的表情上看,确实看不出来一点勉强。 “我吃不下这个,有菜吗?” “只有这个,要么白粥。” 白粥没味道,糖粥她又受不了,“行,我不吃了。” 反正她又不是修为低下的小可怜,早就辟谷了,吃不吃对她都没影响。 “随你。” 那语气要多冷漠有多冷漠,她还以为他真不会做别的。 原来只是嗜甜而已。 得出这个结论后,很多莫名其妙的画面都浮了上来。 她依稀记得,楚迟也喜欢甜的。楚爷爷喝粥喜欢配菜,楚学神喝粥却喜欢放糖,只是没这么夸张。 顾行云……顾大公子虽然矜贵,但是不挑食,平日口味也很清淡。不过他给别人开药毫不手软,良药苦口挂在嘴边,自己反倒嫌苦不爱喝药,所以体寒之症总也没治好。 至于闻浪? 有哪个帮派老大会表现出爱吃甜食的?那传出去也太挫威风了些。只是当初他戒烟的时候,偶尔抱怨嘴里空空不习惯,她某次收集物资顺手兜回来几桶棒棒糖,看他叼得还挺开心的。 路禛就更不用提。 上元节那天,那么甜腻的糖人他也美滋滋地舔着吃完了。 说来也挺奇妙的。 逢人就弓起背张牙舞爪呲牙咧嘴的流浪小猫,无论后来变成什么样,本质也仍然是在路上捡到一颗糖后,会小心翼翼叼回破烂的窝里,忍不住想舔一舔,又怕糖转眼就融化的小傻瓜。 第199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26) 玄葳在湖边打坐了一整晚,最后也没去动那碗粥和那些菜。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玄葳缓缓睁开眼。 不远处,少年在喂鱼。 玄葳长吁一口气,不紧不慢地从石头上下来,看样子又要去林子里。 阿无手一抖,碗里的鱼食全部倒进了池塘里,发出咚的一声响。 众鱼一拥而上,生怕晚了一刻就会错过一顿大餐。 “那什么!”他倏地抬头冲着玄葳的背影喊了一句。 玄葳恍若未闻,步伐毫无停顿。 “玄、玄葳!” 短短两字被他喊得颇为艰涩。 玄葳停步,侧身望向他。 淡漠的目光似乎将他冻住,阿无嘴唇张了又合,好一会儿都没能再发出声音。 眼看她又要离开,他一急,脑子转不过弯似的,突然蹦出一句: “你今天想吃什么?”话一出口眸中便闪过懊悔,他明明不是想说这个的…… 见玄葳神色也有些怪异,他呐呐地补救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说完就垂下了眼不再看她。 试图掩盖脸上的微红。 应该是尴尬的吧。 对一个十分要强的少年来说,撇开自尊心主动释放求和信号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惜玄葳从来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主。 “不用了。” 声音平静,表情也是。 阿无脸上的红霎那间就消退了,甚至隐约有一丝苍白。 他抿着唇目送她走远。 眼底暗涌着难以察觉的苦涩。 …… 玄葳找到那棵粗壮的树,重新躺上去,两手背在脑后枕着。 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情绪波动或者思虑问题的时候,更喜欢待在高处。 才闭上眼,少年那张些许苍白的脸和暗藏希冀的黑眸又反复浮现在脑海里。 玄葳屏息片刻,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或许得找个更高点的地方。 玄葳花费半天功夫去了山顶。 这一去,却是令她发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 原来这所山并非所有枫叶都是红色的! 背向石屋这半面山上,竟然有着大片黑色枫树! 玄葳飞上山顶最高的那棵树向下眺望,目光不由一顿。 这些黑色枫树混杂在红枫中,从空中看去,隐约勾勒出弓箭的形状。 箭头直指另一边山脚下的……一座坟墓? 白石砌成墓碑,在周遭红黑的映衬下不仅没有圣洁之感,反倒有几分诡异阴森。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玄葳只考虑了一秒,就决定去探个究竟。 穿行在那些黑色枫树间时,她突然想起曾在风物志上看到过的一则记载。 前任魔域圣女姜漓,最出名的法器就是一把弓箭。 名为蚀心。 据说被这把弓箭射中的神,哪怕修为再高,也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死,要么成魔。 那场大战之后这件法器就失踪了。 玄葳此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那把蚀心或许就在这里。 越逼近那座墓,玄葳心中惊讶愈重。 这里确实有着很重的魔气。 可为什么她还感觉到了神器的气息? 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两股气息竟然没有相互冲突,而是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甚至是浑然一体,难解难分。 也正因如此,她此刻虚弱的神魂才没有受到太多的魔气影响。 因为另一股气息同时在庇护着她。 发现这一点后,玄葳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地方实在是很适合那家伙的体质。 简直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修炼之地。 但显而易见的,他不怎么来,否则也不会那么弱。 要说他没发现这里,那就更不可能。她才来了几天就找到的地方,他生活了十几年会不知道吗? 所以她之前的猜测方向有误。 他并不是在修炼上遇到了什么瓶颈障碍,而是他根本就没打算修炼。 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被人羞辱欺负也放着现成资源不利用? 玄葳又想起他对这片枫林的排斥。 她不知道他和姜漓曾经的关系如何,可姜漓能在空间里弄这么一块地方,她不信会和少年毫无关系。 如果只是因为赌一口气而放弃变强的机会,未免太过幼稚。 …… 翻了一座山又翻回来,等回到石屋已经入夜了。 灶上依然热着粥和菜。 只是粥熬得更糯了,菜也换了花样。 无声又笨拙的试探。 玄葳沉默地盖上锅盖,走到床前。 这回她没有掩饰脚步声。 她确信少年在装睡。 甚至因为紧张而身体微微发抖。 罢了,她想。 给流浪小猫喂食,难免被挠,应激反应而已。 她就勉为其难再多管一回闲事。 最后一回。 试探拉扯不是她的风格,猜来猜去也令她心烦,于是她冲着背对她的少年单刀直入道: “今天我去了山那边,看见一座墓。” 阿无似乎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刀刺中要害,整个人猛地颤了颤。 玄葳也没指望他回应,继续说:“那里很适合你修炼。” 阿无抱着手臂,把脸埋在臂弯里,是一种戒备而抗拒的姿态。 玄葳顿了顿,换上一种更柔和的语气,“如果你是因为……讨厌某个人,才不想去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保护好自己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 阿无依然没吭声,身体反而抖得更剧烈,阴影中整个人都几乎要蜷缩在一起。 玄葳皱了皱眉,不明白他反应为何这么大。 这状态与其说是排斥,倒不如说是…… 玄葳呼吸微滞。 她不假思索地去扯少年身上的被子。 “别碰我!”阿无猛然一缩躲开她的触碰,卷起被子躲到墙角,身体不住打颤,“你出去!我不想听!” 他还试图伪装。 可玄葳不是傻子。 她一言不发,迅速跨上床,一手按住他挣动的手臂,一手使巧劲扯开了遮挡。 玄葳心中一跳。 好烫! 人的身体温度怎么能高到这个程度?简直像在碰火炉! 阿无仍拼命挣扎着,双手挡住了头脸,只传出他哑得像被火燎过的喝斥声。 “出去!别碰我!滚!” 玄葳面无表情,“手放开,否则待会儿掰疼了别怪我。” 他死死捂住不放,任凭声音再大也掩饰不了其中的颤抖,“我叫你滚,滚啊!别多管闲事没听到吗!” 玄葳生生被气笑了。 “行,多管闲事是吧?我特么还就非管了!” 话落手起,她干脆地卸了他的胳膊。 阿无痛呼一声,手臂软绵绵地垂下去。 露出他的脸和脖颈。 还有那上面密密麻麻,宛如某种寄生虫般,鼓动蚕食着血肉的黑红纹路。 第200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27) 玄葳愣了一秒。 就是这么一秒,却让阿无的神情迅速灰败下去。 “看清楚了?”他破罐破摔似的,喉咙喑哑,像某种濒死兽类一样痛苦喘息,“放开我。” 黑眸中是浓重得快要溢出来的绝望和屈辱。 玄葳指尖不自觉紧了紧。 “这是什么?”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发紧,“谁做的?” 阿无闭上眼,死死咬住唇,将那些即将出口的痛吟声硬生生咽下。 下唇已经被他咬得血肉模糊,丝丝鲜血不断滑落,难以想象在她回来之前,他已经忍耐了多久? 玄葳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松开牙齿,“别咬自己,告诉我,该怎么帮你?” 阿无大口地抽着气,失去了发泄渠道,脸部肌肉都疼得抽搐起来。 “没用的。”他睁开眸子想去寻找她的眼睛,视线却涣散成一片,“没用的……别管了,你走,走啊……会传给你的……” 玄葳目光一颤。 什么叫会传给她? 所以这不是他第一次发作? “啊!——”阿无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吼,那些可怖的黑红纹路疯狂搏动着,如同暗藏在地底的恶心虫类露出利齿撕扯着脆弱的地表,与此同时他身上、脸上都开始不断渗血,几乎眨眼间就成了个血人。 少年痛苦地在床上翻滚吼叫,想去抓挠灼烧般的皮肤,被卸的双手却无法动弹,只能发出一声声悲鸣,闻者心惊。 玄葳罕见地有些慌了。 她扑上去按住他的肩膀,见他吃痛,又改为抱住他,想避开他的伤口,却发现根本没有伤口。 因为每个毛孔都是伤口。 这样下去不行。 玄葳逼自己冷静下来,魔族的术法她从前只在书册记载上看过一些,未曾亲眼见过,眼下的情况她不了解更是无从下手。 她将少年松开一些,重新看向他,“阿无,看着我。” 她用哄孩子般的口吻,“看着我的眼睛。” 清泠温柔的声音像一泓山涧水,抚慰着焦灼干裂的地表。 阿无在她怀里颤抖着抬头,用仅剩的理智努力寻找那泓水的来源。 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看不清。 玄葳安抚地捧住他的脸,有些艰涩地问:“你之前发作的时候,都怎么办?” 她莫名害怕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他说,没有办法。 如果他说,只是忍…… 阿无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 像是世间最清澈的泉眼,明明白白映照出他此时所有的丑陋、脆弱和不堪。 却不曾因此变得污浊,蒙上厌弃或畏惧,而是试图洗净他的伤口,梳理他的狼狈。 玄葳见他怔怔盯着自己,不禁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少年动了动唇。 发不出任何声音,之前唯有血和汗的眼角,却静静流下一行清泪。 没有听见预计中害怕的回答,可玄葳的心尖还是像被什么东西腐蚀了。 那句无声的话是: 葳葳,我好疼。 …… 屋外,一轮圆月黯淡地挂在天上。 少年的面色比这月光还要灰暗,若非那断断续续在昏迷中依然无法抑制的痛吟声,简直就像毫无生机的尸体。 “你能不能轻点?没听见他喊痛吗?”玄葳忍了又忍,到底是看不下去出了声。 头发半黑半白,分别向两边披散着的老头侧身觑了她一眼,银灰色的瞳孔仿佛自带嘲讽意味,作势把手上药瓶和白布递过来,“那你来?” 玄葳暗暗咬了下后槽牙,扯出个假笑,“不必了,术业有专攻,还是您来吧。” 老头鼻腔里哼出一声,“卸人家胳膊的时候一点没手软,这会儿倒是心疼上了?” 玄葳面不改色继续假笑,“这不是为了防止他抓自己吗?” 老头又哼了一声,明显对她的解释嗤之以鼻。 玄葳深呼吸,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尊老爱幼”才把想揍人的冲动压下去。 可一看他粗鲁的动作又不免上火,最后狠心一闭眼走出了屋子,眼不见为净。 今天情绪有些跌宕,她需要冷静冷静。 屋外晾晒着一些乌漆嘛黑的风干植物,在惨白月光下形状有些瘆人,怎么看都不太像是用来救人的。 要不是人生地不熟,又走投无路,她怎么都不会轻易相信这个老头。 阿无痛晕过去之后,急中生智,她反而突然想起他们冷战之前那几天偶尔的闲聊。 他提到过一个叫独孤怪的魔宗。 虽然语气跟谈到其他人时没多大区别,但是玄葳何其敏感,当时就发觉他唯独对这个独孤怪没有排斥,甚至有几分信任。 幸亏她早就问过阿无归引石的位置,又凭绝佳记忆力回想起了他进空间时画过的符文,拿着他的手指在归引石上反向一画,果然回到了空间外的那个小屋。 她将阿无藏好,出去探听独孤怪的所在,那些魔修都看不见她,正好方便她用些小手段。 打听到以后又立刻背着少年,绕到无人的小路上,一步不带停地找了过来。 情急时无心顾虑太多,这会儿再回想,玄葳才发觉这件事做得莽撞。 她到底是个神。 居然就这样向一个魔宗大剌剌暴露自己的存在,万一这个独孤怪对她起了杀心,她如今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就算是在梦里,这也不是闹着玩的。 所幸这个独孤怪魔如其名,名字怪,性子也怪,更怪的是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居然能看到她的存在! 甚至对阿无那副模样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像是早就知道一样,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让她把人放下,自顾自开始治疗了。 只是过程中动不动就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她看,说话也阴阳怪气的,好似要提醒她出现在这里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玄葳望着月亮,默默叹了一口气。 不是因为这后知后觉的不合时宜。 而是她扪心自问,如果再来一次,她好像……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痛不欲生。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叹气?”独孤怪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在她身后冷不丁道:“他死不了。” 玄葳回头,用眼神发问。 老头上前两步,一边擦着手上的血一边无所谓道:“顶多每次痛上个十天半个月。” 玄葳眸光凝结,“每次?” “是啊,这小子没告诉你?”老头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噬魔诅,每逢圆月发作一次。” 玄葳的脸色渐渐冻住了。 原来……这就是噬魔诅? 她听说过的。 每次发作都会吞噬掉魔族所有功力修为转嫁到下诅者身上,还要承受烈火焚身万蚁噬心的痛苦。 所以,那人过去有一半时间,都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度过吗? 怪不得,怪不得他说自己不需要修炼。 那么倔的人,怎么能忍受自己所有辛苦都为他人做了嫁裳? “没救了。”独孤怪忽然摇着头夸张叹道。 “怎么会没救?”玄葳下意识反驳,“这类恶诅,只要找到下诅之人,逼他解开或者直接杀掉他,不就行了吗?” 独孤怪突兀地怪笑了一声,“我说的是你,小神女。” 玄葳怔住。 那双深诡的银灰色瞳孔似乎要直直看进她灵魂里去,“这世上可没有比动心更难解的诅咒了。” 第201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28) 玄葳看到床上被包成木乃伊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少年,嘴角不免抽了抽。 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发表意见。 这个独孤怪看她的眼神太犀利,让她不太舒服,有种自己的边界领地被侵犯的错觉。 然而她不说话,怪老头反倒主动问起来。 下巴朝少年一点,“你不想知道是谁给他下的诅吗?” 玄葳沉默片刻,“谁?” “涂殅。” 果然。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了。 只是不明白堂堂魔尊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一个无名小卒。 若他看不惯谁,直接杀了,整个魔域也无人敢置喙,偏偏要这样折磨。 独孤怪仿佛看出她的疑问,嗤笑一声,“不懂就对了,因为我也不懂。” “一个个都是疯子。” “也不对,魔族哪有几个不疯的。” “我以前也没少疯。” 最后独孤怪自顾自地下了结论,“算你走运,碰到的是现在的我。” 玄葳:“……” 她没忍住追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是没意思。”他摇着头自言自语,“折腾来折腾去的,有什么意思?不说了。” 玄葳:“……” 特喵的这老头真不是在玩她吗? 阿无比预计中醒得要早。 睁开眼睛时眉头还是蹙起的,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目光触及玄葳时呆愣半晌,忽然变得焦急起来,嘴巴张了张,却因为刚醒嗓子发紧说不出话。 玄葳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眼神软了几分,安抚道:“我没事,噬魔诅只对魔族起效,不会传给我的。” 阿无这才放松下来,但很快又变得紧张,手指微微蜷缩,好半天才挤出沙哑的一句:“你都知道了?” 玄葳眉梢一挑,双臂环绕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你指什么?” “噬魔诅谁下的?”她突然想诈他一诈,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还是你和独孤怪的关系?” 少年可能是才清醒,防线很薄弱,还真被她诈了点东西出来。 “抱歉。”他一双漆黑眼睛望着她,有种示弱的意味,“怪老头确实因为和我……和姜漓的关系帮过我几次,但这是我的事,不想牵连他,所以……” “不用解释。”玄葳不甚在意的样子,“如你所说,这是你的事,你有权决定怎么做。” 心里却道:看来这独孤怪果然曾和姜漓有故交。 又听他之前直呼现任魔尊大名,评价起来毫不客气,总觉得也没那么简单。 “抱歉。”阿无睫毛扇了扇,又轻声重复一遍。 “这个道歉又是为什么?” 阿无抿抿唇,纵使绷带包着脸看不出面色,也透露出难为情。 玄葳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她佯装冷淡后退一步,“因为嫌我多管闲事?还是因为不让我碰叫我滚?” “不是的!其实我不……” “嗯?” “不,不对,是的,但我不是、不是真的,我其实,我的意思是……” 他越着急越是语无伦次,说了半天竟还结巴起来,又嫌弃自己嘴笨,差点急得眼眶都红了。 玄葳好险就要笑出来。 但她憋住了。 维持着一副高冷的表情,语气也很寡淡,“所以我还是多管闲事了。” 阿无立刻反驳:“不是!” “那我能不能管你?” “能!” “能不能碰你?” “能!” “能不能亲你?” “能——”他蓦地愣了一下,“啊?” “哈哈哈哈哈……” 玄葳背过身放声笑起来,笑得少年整个儿懵了,绷带下的脸都冒着热气。 他想再解释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劲。 玄葳笑够了,才撑着腰回身看他,得逞般的哼笑,“逗你玩儿的,吓呆了?” 阿无哽了哽,憋屈道:“没有。” 玄葳放肆地一伸爪子在他凌乱的发上挼了挼,“乖~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阿无沉默,扒着薄被的两手悄悄往上提了提。 他没有反抗。 四岁以后再也没有获得过的安全感,在这双手毫不犹豫拥抱他的伤痛那刻,重新降落在他心间。 …… 两人在独孤怪这待了七天。 期间竟没有其他魔族来过。 不过玄葳思及这老头古怪的性格,和他人少有来往也是正常。 他们这些天交流也不多,除了老头偶尔坏心眼地和她讲一些少年小时候的糗事,又被少年恼红着脸制止。 将离开时,独孤怪却单独找了她。 “想清楚了?” “……什么?” 那双银灰色瞳眸直勾勾盯着她,“你不必跟我装傻。” 玄葳垂眸片刻,复抬眼看他,“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盘问我?” 独孤怪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 “也罢,问与不问,你心里清楚。” “就当是一个过来人的忠告吧。” “魔族动情是没有退路的,也不会给你留退路。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害怕,那么最好从一开始就逃得远远的。” “逃?”玄葳轻笑,“我还不至于那么胆小。” 独孤怪不置可否。 “但愿如此。” 玄葳出门前,脚步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 “涂殅到底为什么给他下诅?” 半晌沉寂。 “涂殅曾经是姜漓最忠实的追随者。” “后来因为他偷袭莫开,姜漓废了他一只眼。” …… 回去后阿无没忍住问她:“怪老头找你做什么?” 玄葳勾了勾唇,“真想知道?” “嗯。” “那我说了你可别又闹脾气。” 阿无轻咳两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不会。” “他跟我说啊——”玄葳眼含笑意,刻意拉长声音,“说你小时候光屁股被火鬣兽追了十里地的事。” 阿无刚喝进嘴里的水猛地喷了出来,呛得惊天动地。 “他怎么又跟你胡说!咳咳……”少年好容易把那口气喘匀,着急忙慌地解释,“根本没有光、光着,那是他们乱传的!” “噢~”玄葳恍然大悟般,“所以被火鬣兽追是真的了?” “……嗯。”阿无不自在地点了下头。 这下轮到玄葳惊讶了。 怪老头其实没和她说过。 只是她从前听说魔域有种魔兽,欺软怕硬,生性顽劣,特别喜欢追逐戏耍实力弱小的孩童,所以信口胡诌了这么一句。 却没想到当真有这回事儿。 按常理,这种事怎么也不该发生在堂堂魔域圣女的儿子身上。 玄葳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于是再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 替人叫屈不够资格,苍白的安慰也显得徒劳。 少年像是看出她的为难,开玩笑似的再次接过话茬:“老头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火鬣兽还挺有趣的,玩得尽兴了就会送人一个礼物。” “没有。”玄葳顺着话道,“它们送了你什么?” “一团火。不伤人,但三天三夜都不会熄灭的火。” “记得这么清楚?看来这个礼物很特别。”玄葳笑笑说。 阿无也笑了。 笑容很淡。 “是啊,很特别。所以我小心地捧着这个礼物回家,想给她看看。” “但是我跑了太久,快要脱力。经过枫林时,不小心撞到了一棵树上。” “那火烧得很快,我根本来不及阻拦,附近两棵就跟着烧了起来。” “后来……我捧着那团火罚跪了三天三夜。” “直到眼睁睁看着它熄灭。” 第202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29) 因着那团火的故事,玄葳不好再提让阿无去山那边的墓周围修炼。 原本她还特意试探过独孤怪知不知道墓的事,结果老头开门见山告诉她,那一神一魔两件法器就是姜漓留给儿子的,那个地方也是她特意开辟的。 玄葳就真的参不透了。 姜大圣女到底怎么想的呢? 说不在意儿子偏又费心费力搞这么个地方留下好东西。 说在意吧,干的事跟虐待儿童也差不多了。 难道是大战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慈母心爆发想要弥补? 可火灭了就是灭了,重燃不起来的。 心也一样。 在这一块儿玄葳没什么可参照,唯一长辈只有顷渊,顷渊对她几乎是放养,这么一比却也比姜漓称职多了。 所以阿无如果实在讨厌姜漓留下来的东西,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在想什么?” 石头旁一道阴影覆下,耳边忽然响起少年的问询。 他眸底流露出一点担心,“你这两天经常叹气。” “有吗?” “嗯……”他犹豫一会儿,眼神闪了闪,“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回神域?” 玄葳被他问得一愣。 她都差点忘了,自己只是在这“求收留”的,还得想法子“回神域”呢。 可她怎么回? 这就是个梦啊! 准确来说,更像是某人的一段记忆回溯。 偏偏把她塞进这段过往的人,现在不知道躲在哪,留下一个啥也不知道的“他”反过来追问她。 玄葳惊觉自己似乎入戏太深了。 但眼下除了继续演也没有其他路可走。 她只得如实道:“不是。” 玄葳丢开手里把玩的树枝,从石块上直起身与他平视,表情严肃,“我想知道,下一个月圆,你打算怎么办?” 而阿无在下一刻避开了她的目光,侧身看向湖面。 少年的下颚线流畅且锋利,在此刻显出些紧绷。 一阵沉默。 “没有打算。”他说,很云淡风轻似的。 这下换作玄葳沉默了。 这对她来说只是一场戏。 却是某人实实在在经历过,甚至是正在经历的。 她总算明白离开第一个世界时,她看到的魂魄为何那么黑。 因为那是受到诅咒的灵魂。 玄葳不死心,“就算暂时不能彻底解决,那总有缓解的办法吧?” 阿无摇摇头,“只有修为很高的魔族,才能不受诅咒影响,帮我缓解发作。” “这样的魔族寥寥无几,更不会冒着得罪涂殅的风险帮我。” “怪老头确实愿意帮我,可涂殅能忍他两三回,不代表会一直忍下去。” “我知道你不想连累他。”玄葳跳下石头,站到他面前,逼他直视自己,“我说的是另一种方法,怪老头告诉我了,我不信你不知道。” 阿无和她对视片刻,又想转开脸,玄葳不假思索地箍住他的下巴。 “你就宁愿活活痛死也不想让人占一点便宜是吧?” 另一种方法,其实就是修炼。 噬魔诅主要吞噬的还是修为,其次才是血肉,修为越高,肉体承受的痛苦就越少,反之,痛苦就越剧烈,只不过下诅的人也就得不到功力。 “是。”阿无蓦地抬眼看她,斩钉截铁。 眸中是誓不屈从的幽火,燃烧着以命作赌的孤注决心。 “涂殅想看到我求饶,认命,成为他的奴隶,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 少年不屑地呵了一声。 “可我就算死也绝不会让他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何况只是疼痛而已,我早就习惯了,于我而言根本算不上损失。所以我——” 一道不算响亮却清晰入耳的声音忽然打断他的宣誓: “如果于我而言算呢?” 阿无怔住。 “…什么?” “我说。”玄葳清澈双眸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如果你的疼痛于我而言,是一种损失呢?” 阿无目光剧烈颤动了一瞬。 幽火散开化作星子闪烁,如同孤灯难明的黑夜里突然升起绚烂烟火,整个夜空刹那间流光溢彩。 玄葳箍住他下巴的手放开,渐渐往下落,停留在某处,试探着触碰,感受到了紊乱的心跳。 她垂眸,将手按在他心口。 “那天我这里有些难受。” “在你叫我名字,说你很疼的时候。” “奇怪吗?”她自言自语般,“我也觉得很奇怪。” “可事实就是,好像疼的不只有你。” “这样的话……”玄葳再次抬眼凝视他,“你会不会重新考虑你的决定?” 心跳伴着她的话一起在少年耳边轰鸣。 这轰鸣声太大,震得他心中某处堤坝一霎坍塌,汹涌而来的情绪如潮水挤满了胸腔,酸胀得他说不出话。 许久之后阿无才张了张口。 “谢谢你。”他说。 “葳葳。” 又轻又哑的两个字像某道开关。 于是潮水还是漫了上来。 漫到喉头还不够,还要漫到眼眶。 他不想在她面前狼狈地擦拭,所以一伸手就将她揽进了怀里。 有些冲动。 可他不太想放开了。 也赌她不会推开。 玄葳手在他肩上顿了顿,最终也没有推开,只是轻轻拍了拍。像安慰又像默许。 他便得寸进尺抱得更紧。 玄葳无声叹息,又拍拍他后脑勺,转换了语气故作戏谑道: “算你走运,遇到我这么人美心善的小神仙,就爱多管闲事。放心吧,这个忙我帮定了。” 再次听到那四个字,阿无不由得轻笑,眼眶却彻底红了。 “你怎么那么记仇?”他声音又闷又湿,“那我再说一遍好了。你没有多管闲事,是我巴不得你管的,以后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我都听你的,这样行吗?” “真的?” “真的。” “很好,那我现在就要行驶我的权利了——请听第一道命令。” “嗯。” “明天开始,去山那边修炼。” 阿无抱着她的动作滞了一下,而后退开,对上她的视线,眸光恳切。 “你很希望我去吗?” 玄葳同样认真道:“是。” “好,那我去。” 他答应得干脆。 玄葳有点惊讶,更多的是欣慰,“孺子可教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管被偷走什么,只要你心性坚定韬光养晦,总有夺回来的一天。” “至于你娘……”玄葳斟酌着说,“我能理解你的排斥,不是想逼你原谅她,也并不是说你接受了她最后的好意就能抹平之前的一切……” “你不必解释,我明白。”阿无微微一笑,黑眸如水洗过般澄净,“我想这些现在没那么重要了。” 玄葳挑眉疑问:“嗯?” “我尝过对在乎的人感到失望的滋味。”少年望着她的眼神明亮而温柔,“所以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在乎我的人也品尝这种滋味。” 第203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30) 修炼总是枯燥乏味的。 玄葳少时也常贪玩走神,后来被顷渊罚得多了才逐渐沉淀下来。 眼前安安静静打坐的少年年纪不大,倒是十分耐得住性子。 转念一想,近十年的诅咒,百来次的发作,谁又比他更能忍耐呢? 阿无一坐就是一整天,玄葳反倒无聊起来。 她听这山间的飞禽走兽唠嗑,偶尔也能从中窥见少年儿时趣事。 原来他的童年也有过快乐的时候。 四岁之前,在姜漓带他去见莫开之前,尚能对得起母亲这个称呼。 可回来后一切就变了。 他变成一个爹不认娘不爱的小可怜。 难说是幸还是不幸,这种心理折磨只持续了一年。 因为一年后爹娘双亡,仇人上位,开始承受漫长的身心折磨。 玄葳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像是在注视着他,又似乎只是在神游。 平静的日子里时光飞逝,转眼就是二十来天。 随着两人关系越发熟稔,少年在她面前也愈发放松,跟刚开始那拒人于千里的模样相比,可谓是判若两人。 明夜又将月圆。 “害怕吗?”玄葳问他。 阿无闻言嘴角轻抬了一下。 他想说不怕,他早已习惯。 却在对上眼前人清亮平和的目光时,卡在喉咙里迟迟未能出口。 良久,他才垂眸道:“有一点。” 玄葳没有问他怕什么,又为什么怕,只是笑笑说:“那要不要鼓励一下你?” 阿无眼神亮了几分,带着些好奇点点头。 “跟我来。” 玄葳拉着他来到屋后的池塘边。 夜幕沉沉,唯有黯淡的月亮在池中投下一轮模糊光影。 “你见过星星吗?” 阿无盯着她在黑夜中仍旧明澈的双眸失神片刻,才浅笑摇头,“魔域没有星星的。” 这里连日月的光都蒙尘,何况是星辰。 他从小到大只出过一次魔域,还是在白天,也只在他人口中听过繁星闪烁的美景。 玄葳神秘一笑,“抓紧我。” 阿无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刻失重感猛地传来。 玄葳揽过他的腰原地飞起,盈盈掠过池面,落在池心那座小岛上。 岛只有方圆三四米大,甫一站定,他有些紧张地捉住玄葳的手臂,生怕她掉下去似的。 玄葳却反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别怕。” 阿无便乖乖站在那不动了。 视线受阻,听觉便变得格外敏锐。 “十、九、八……” 她轻声倒数的声音侵入他耳膜,令他耳朵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一直钻到心里。 “三。” “二。” “一。” 温热的皮肤离开他眼皮,阿无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目之所及的一切,令他久久怔忡。 无数只闪尾蝶翩翩飞舞,漫天银色的光芒浮动围绕,照亮了这方夜幕,鲜活了这处幽寂。 万千璀璨倒映池间,如黑绸缎上铺满熠熠生辉的明珠。蝶翅在水面轻轻一扇,就洒落星星点点的碎钻,极致绚烂。 仰头是一场星雨,俯首是一池清梦。置于其中,宛若身处天上人间。 “我听说,这种蝶在魔域又被称为美丽的废物。因为它们既无攻击力,也无毒性,几乎跟普通的虫兽没有区别。” 阿无愣愣看向玄葳的侧脸。 “不过我倒觉得,它们比那些贪婪又懦弱的魔兽招人喜欢。毕竟趋利避害是万物天性,敢于在黑暗中发光的生灵,很傲气,也很勇敢。”她转头看着他,眼中含着光点与笑意,“你说呢?” 那夜少年辗转反侧许久也未能入眠。 四下寂静里,唯有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妄图遮掩,结果却是跳得越来越快。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脑海里那双明眸又浮出来搅弄心神。 “……”真是疯了。 “睡不着?”身后背对着他侧躺的人突然出声,他一颗心顿时跳到嗓子眼。 “对不起。”他喉咙发紧,“吵到你了?” “有点。” 他噎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玄葳已然转过身来。 阿无不自觉屏住呼吸。 玄葳:“给你讲个故事?” “啊?”他先是一呆,反应过来猛点头,又想起她大概看不见,忙不迭应道:“好。” 片刻安静后,不疾不徐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音色如泉水清灵,带着微不可察的倦意。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片湖,湖里有一块巨石,可以孕育生命。从那块巨石里诞生的小孩,一出来就是四、五岁的模样……” 玄葳不能算是个合格的讲述者,语调无波无澜,情节也十分跳跃,并不连贯。 听上去就像是她临时起意瞎编的段子凑在一起罢了。 但阿无却听得津津有味,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不仅毫无睡意,眼睛还愈发晶亮。 玄葳有些好笑,冷不丁停下来。 阿无等了半晌没有下文,忍不住追问:“后来呢,她坐着龙赶过去,打赢没有?” 玄葳:“你猜?” 阿无:“应该赢了吧?毕竟她那么厉害。” 玄葳轻笑一声。 “没有呢,还很惨。” “为什么?”阿无一急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们把她怎么了!” 玄葳欣赏了会儿他的表情,吊足胃口才懒洋洋道:“因为她被师父抓回家狠狠教训了一顿,还被罚三个月禁闭不准出门。” 少年面色僵住,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颇有几分滑稽。 “咳。”他清清嗓子重新躺下来,“……她师父那么做,应该也是为了她好吧。” “你怎么知道?” 他沉默须臾,摇头说:“我不知道。只是听你说,我觉得……她师父是很在乎她的。” 玄葳忽觉心尖像被只小虫蛰了一下。 “你羡慕她吗?” 这次少年沉默得更久。 “不。”他说,“我羡慕的不是她。” 这是玄葳意料之外的答案,于是她下意识问:“那你羡慕谁?” 少年仍是面朝屋梁躺着,脸却微微侧过来,叫玄葳在黑暗里也能看清他认真的眼神。 “羡慕那条龙,那只刺猬,那个小酒仙。” “羡慕能跟她一起打架、修炼、喝酒的伙伴。” 他顿了顿,最后一句话忽然变得很轻,才出口就消散在凉夜里。 “我羡慕……她身边所有的人。” 第204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31) 夜太静了。 静得玄葳错觉能听见心腔里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 少时她也曾有过许多热血上头的时刻。 说干就干,要打便打。 许是叙述旧事让她重温了那些冲动的畅快,又许是某个字眼挑起她沉寂太久的那根弦。 总之有那么一刻,她丧失了一贯的理智。 “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玄葳听见自己这样说,语气冷静地像在问“明天早上吃什么”。 可只有她知道,说出来的一瞬间她已经开始后悔。 太莽撞了。 太蠢了。 跟她走,然后呢? 带他回神域吗? 可以预见,那将会招来无尽的非议与争端。 她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只是她真有自信能护得住他吗? 届时连顷渊老头会不会站在她这边都难说。 她早已不是小孩,身份、责任……任何一个词都能压得她无法反驳。 投喂是一回事,收养又是另一回事。 若不能保证负起责任,就不该随便将流浪小猫带回家。 她明明什么都清楚,可是她偏偏收不回自己的话。 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模样看起来有些傻:“你说什么?” 多好的反悔机会。 只要一句轻飘飘的“没什么”,就能将这不该给的承诺一笔带过,就能假装这冲动愚蠢的自己不曾冒头过。 然而。 “你没听错。”她说。 她在亲手杀死自己的理性和睿智。 竟有种莫名的快意。 阿无很久都没回答。 唯有急促的呼吸声昭示着他并不平静。 玄葳也没有再问。 热血上头完,后果就是按捺的困意一涌而上。 她慢慢闭上眼睛。 直到沉入睡眠那刻,她也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 翌日,阿无依然是做好早食才唤醒她。 “你还好吗?”他伸手探她额头,有些担忧,“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玄葳扶着他的手坐起来,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当然能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 从进入这个梦境开始,就一天比一天虚弱,有时醒来还会浑浑噩噩,怀疑这是现实而非梦境。 这大抵是神魂离体太久的缘故。 却没必要和阿无说。 她有一种预感,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个梦境了。 这一天过得煎熬而漫长。 两人心照不宣地等待月亮升起。 如同即将受刑的犯人,既期盼着凌迟快点结束,又希望它永不来临。 但该来的终究会来。 诅咒发作的前一刻,阿无还在故作轻松地反过来安慰她,玩笑般说:“待会儿我要是突然晕倒了,你可别尖叫把我吓醒。” 玄葳配合着他拙劣的玩笑,淡淡勾了下唇,“知道了,那直接动手把你打醒怎么样?” 阿无眼尾微弯刚要说话,可下一秒,就面无人色地倒了下去。 玄葳立刻闪身将他接进怀里。 她凝起眉头把人抱到床上,牢牢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抓自己。 阿无虚弱地笑了笑,正想调侃她抱人的姿势,但随即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蔓延到四肢百骸,令他根本说不出话。 他大口地喘息着,还试图抬手去遮住玄葳的眼。 “别看……” 很丑。 他某次发作时在镜中见过那恐怖的样子,而后摔碎了屋子里所有镜子。 玄葳不由分说将他的手按回去,顺从地闭上眼。 “好,我不看,你别动,省点力气。” 可阿无不知道的是,看不见反而令她的心情更焦灼。 少年太能忍了。 他越是压抑,越是呜咽,不愿叫人窥见一丝脆弱,越叫人恨不能代他受痛。 这种折磨甚至胜于目睹百倍。 直到她连极轻的哼吟都听不到了,一瞬间心中不安急速扩大,她顾不得许多睁眼看去,刹那间瞳孔骤缩。 阿无不知何时昏迷过去,开始七窍流血,气息更是微弱到近乎没有。 怎么会这样?! 玄葳来不及想太多,迅速将人揽起挪到自己背上,手摸上归引石。 在去独孤怪那里的路上,好几次玄葳都险些跪倒,如今状态下她体力流失得极快,晃晃模糊的眼睛,咬着牙将人送到时,直接脱力瘫坐在了地上。 怪老头也顾不上她,看到少年状态时脸色一变,将人接过去就开始施法。 不知过去多久,总算是将血止住。 可阿无一醒过来,迎接他的却是成倍的疼痛。 若不是疼极了,他是绝对不会叫出来的。 玄葳知道这点,心中咯噔一下,原本怕出声打扰怪老头这会儿也忍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最近他都在努力修炼,即使没有好转也不该恶化啊?” 独孤怪银灰色的瞳孔里尽是冰冷,还有些许气急败坏。 “呵?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吗?” 玄葳怔了怔,直觉告诉她,别问,可她还是问了,齿关发颤:“什么意思?” “噬魔诅噬的是什么?是魔族的修为,魔族的血肉!可你知道他最近在修什么?”独孤怪怒而发笑,“他在修他身体里的神脉!” “若他只是个修为低下的半神半魔,大不了就是被吞噬血肉,可他偏要修神脉,那诅咒不仅不会缓解,还会在他身体里跟神脉相抗,他的身体就是战场,血肉都是武器,那跟把人撕成两半有什么区别?” “他就是个不要命的白痴!” “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修神脉!” ……巨大的寒冷顷刻间将玄葳深深笼罩住。 那不是一桶冷水,而是有人搬来一座雪山兜头砸下将她淹没,又将冰雪生生塞进她喉咙里,一呼吸便痛得喘不过气。 她浑身都不自觉发抖。 这感觉太陌生又可怕,她不知该如何承受。 可偏偏少年的那句话又忽然回响在耳边…… “我羡慕你身边的所有人。” 他就是这般羡慕的吗? 蠢货! 他才认识她多久,他又了解她几分,就能为了她一句在乎,做到这种地步。 比她还蠢…… 玄葳闭了闭眼,手心掐得快要出血,才止住眼里酸胀潮热的涩意。 原来在她犹豫着问出那个问题之前,他早就给了答案。 是啊,他这种傻瓜,怎么会求她带他走? 只会用最傻的方式,小心翼翼,又奋不顾身地靠近。 第205章 呐,幸运之吻要不要(32) 玄葳情绪跌宕的关头,独孤怪的脸色忽然变得更难看了。 “你在这看着他,我出去一下。” 玄葳思维还有些乱,下意识点点头。 独孤怪走到门口,又忽地顿住,她第一次听到他语气如此严肃,“若我拦不住,你最好先躲起来。” 拦? 拦谁? 脑海里突然跳出两个字,玄葳蓦地警觉起来。 能让怪老头如临大敌的,也唯有那人。 果然,外面传来独孤怪毫不客气的嘲讽。 “魔尊大人日理万机,今日怎的有空上我这来了?” 一个邪气又有点阴柔的声音回道:“大哥还跟从前一样懒,从不来看我,那三弟只好亲自来看看您了。” “哼,我怎么当得起魔尊大人一声哥?” “自结拜那天起,你便永远是我大哥。” 独孤怪冷笑,“这会儿记性又好了?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蛮芜之境救回来的!” “自然记得。”那声音低笑着,无端的诡异阴森,“大哥和二姐做的一切,三弟都永不敢忘。” “所以今天除了来探望大哥,也顺便,看看二姐的孩子过得可好?” …… 后面的话玄葳都听不清了。 突如其来的头痛欲裂,让她明白自己的状态已经到了极限。 她无法再做任何有效的思考。 怪老头说什么? 哦,对,叫她躲起来。 不,不行。 玄葳脑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她不能就这样走,也不能坐以待毙,她得带阿无走。 可如今单凭她自己根本做不到,她得找人帮忙。 找谁呢? 迟钝混乱的脑子里竟然半天都蹦不出个答案。 恰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主人!】那声音很焦急,【出来!】 【听得见吗?小葳葳快出来!再不出来你就要彻底被困在里面了!】 是……是刺头。 刺头在通过他们之间的神契给她传音! 玄葳仿佛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刺头!快!把他带出去,你快把阿无带出去!” 【谁?主人你说什么?】 “阿无!把阿无带走!” 【阿无是谁?】 “就是他啊……阿无就是他……” 玄葳一时竟语无伦次,她想解释,可尖锐的疼痛不断侵蚀神志,浓浓的无力感将她吞没。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近了。 床上少年似也在这打斗声中恢复了片刻清醒。 他费劲勾住她的手指,明明虚弱不已却用上了最后一丝力,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 然而口中说的是:“走……你走,别被……发现。” 【主人你快出来啊!】 门外传来独孤怪警示的吼声:“快走!” 【小葳葳你还在犹豫什么!】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她大脑里像烧火棍一样残忍地搅动,催她离开。它们来自不同的人,还来自梦境和现实。 梦里的人怎么能带出去呢?是她入戏太深吗,是她错把梦当真了吗? 可这是梦吗?不,到底什么才是梦? 玄葳痛苦地捂住脑袋大口喘息。 阿无忽然松开了她的手指,唇角扯出惨淡的弧度。 “葳葳,走……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不会死,相信我。” “我也信你。”他重重咳了一声,唇边溢出一缕鲜红。 “我等你回来找我。” …… 我等你回来找我。 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 “啊——”玄葳崩溃地吼出声,无数遗失的画面如大厦倾颓,疯狂涌入脑海中,生生将她劈成了两半。 一半抽离在外被迫旁观。 一半沉浸其中毫无所觉。 她看见了十五岁的自己,年少轻狂、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己。 那年她被顷渊丢进某个秘境里历练,说七天后便来接她。七天过去,她迟迟不见人来,尝试自己找出口的时候,误入了一个时空裂缝。 她遇见了被吊在崖壁下的少年。 见惯神域的美男美女,却是第一次,有人一睁眼就惊艳到了她。 她勉强用障眼法躲过那些魔修的眼,发现他半神半魔的身份,一时热血就替他扛下一顿诛神鞭。 她在魔域无处可去,死缠烂打跟着少年回了家,又阴差阳错跟他进了独属于他的空间。 他越是冰冷疏离,她越是顽劣因子冒头,想看他变脸。 他噬魔诅发作,她手忙脚乱背他去找银眸怪老头,还大放厥词说如此手段卑劣之人不配当魔尊,该杀。 怪老头嘲笑她的天真,警告她别随便招惹少年。她第一次被人如此嫌弃,心中憋闷,回到空间,更变本加厉地撩拨少年。 他们就这样朝夕相处了一个月。 少年的话越来越多,看向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温柔。 她却发觉自己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这不奇怪,她是神,本不该在魔域久待。 她生出了将他带回神域的念头,问他愿不愿意跟她走。 少年没有回答,眼神却是悲喜交加。 于是她知道,他是愿意的,只是不愿连累自己。 可她怎么会怕。 本就是肆意妄为的年纪,自以为许下的承诺总能实现。 于是当魔尊来势汹汹,当情势迫不得已,当少年狠心催她离开,当脑海中传来顷渊急切的呼唤时,她维持着最后一分清醒握住他的手: “等我,我找我师父来帮忙!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他苍白地笑着,“我等你回来找我。” 她松开了他的手。 听从顷渊的指示掐诀,眨眼间回到秘境。穿越时空裂缝耗尽她仅剩的心神,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剥离,剧痛令她昏倒在师父怀里。 而这头,少年被阴鸷的男人像尸体一样拖下床,狠狠踩住胸口。 “你跟你娘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愚蠢!倒是我高估了你,见过你爹那种无情无义的狗东西,居然还敢对神族那些虚伪的家伙痴心妄想,你说你是不是贱?” 他一用力,少年便呕出一口血,可他没有挣扎,被血污模糊的脸上,唯有唇角笑意极其扎眼。 “痴心妄想的是你,咳咳……就算没有莫开,姜漓也不会喜欢上你。” “而她、她不是莫开。”他疼得不停抽气,还是坚持说道,“我也……不会是姜漓。” “呵!我倒要看看,怎么个不是法!” 少年被发怒的魔尊重新吊在了崖壁下,日夜派人折磨,只堪堪吊着一口气,却怎么也不肯低头认输。 只是每次有人来,那双眼就会满怀希冀地睁开,再藏着失落闭上。 反反复复,次次如此。 直到,那眼里的光彻底熄灭。 …… 抽离在外的玄葳犹如木头人一样看着这一切。 原来,这根本不是一场梦。 她不是入戏太深,她只是,在重蹈覆辙。 怪不得她会觉得魔域的景观似曾相识。 怪不得她入梦以后总觉得失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怪不得……她当初昏迷醒来,忘了魔域的一切,忘了那一个多月,忘了承诺忘了他,却独独没有忘记那种刻骨铭心的无力感,令她想要变得强大。 那是她第一次想要保护一个人。 却阴差阳错把他留在这炼狱,独自煎熬了近五百年。 “这是你第二次为我落泪。”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脸颊,眉目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 是他,又不是他。 五百年了,他早已不是那个嘴硬心软,逗一逗就会害羞的少年。 他诱她入梦令她记起这一切。 他怨她。 “原来神的眼泪是没有温度的。” 他轻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早该知道。” 玄葳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浸湿的棉花堵住,沉重得发不出声。 “……对不起。”良久,她才嘶哑道。 他的眼神忽然深了一瞬,黑得看不见底,很快又恢复冷漠无波。 “呵,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不该随便许诺?” “对不起一时兴起招惹我转眼便轻易将我抛在脑后?” “还是对不起如今一次又一次,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每问一句,玄葳强撑的表情就被击碎一分。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第一个世界结束恢复记忆的时候。”他冷笑一声,“不愧是神,随意施舍一点善心,就能引得世人趋之若鹜,奉若珍宝。可笑他人的真心对你们来说只怕贱如草芥吧?” “不。”玄葳喃喃道,“不是的。” 她很想说她没有这么想,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无论有何缘由,确实是她失诺了。 也确实是她,屡屡救他于水火,又将他留在无边孤寂之中。 她真的……做错了吗? 短时间遭受剧烈冲击,加之心神动荡,玄葳的神魂越发不稳。 两股力量在她魂体里疯狂撕扯。 一股是刺头的,一股是……他的。 “不是?”他勾勾唇,声音温柔又惑人,带着魔族特有的邪肆,“不如,你留下来吧。” “留在我的梦里,证明你不是那样的神,我就原谅你。” “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他在她耳边,似情人呢喃,触碰她耳垂的唇瓣冷得像冰。 【小葳葳…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你…快……】 刺头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她与外界的关联正在被切断。 灵魂仿佛一点点脱离了掌控,属于她的意志在极速消散。 玄葳吃力地,缓缓地抬手,按在他心口。 “这就是,你怕我给不起的东西?”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她忽然微微笑起来,像奋力燃烧的最后一抹光芒照进他眼里,一如年少初见时,明媚,肆意,带着不计后果的莽撞决绝。 “若我愿意,没有什么是我玄葳不敢给的。” “真心而已……”她声音虚弱到快听不见,却一字一句,有种执拗的认真。 “我赔你。”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慢慢闭上了眼睛。 任由神魂被撕扯向他。 然而,就在她最后一点神志也将被黑洞般的陌生力量吞并前,却猝不及防被猛地推出了洞口! 刹那间,天光大亮,熟悉的归属感重新笼罩她,如在温暖的河流中徜徉,而玄葳骤然睁开眼,心中一空。 黑暗尽头,他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那双眼,比他身后的黑洞更幽沉孤寂。 里面完完整整倒映着她。 令她想起,当初她心血来潮许诺要带他走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沉默地注视她。 连来之不易的窃喜,都刻着深入骨髓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