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春阙》 第1章 罪名 这是隆冬的第一场雪。 大昭朝森严肃穆的明黄宫墙都被飘雪覆了满白,一方宫殿外,薄薄的云雾拢在半空,大雪无声地飘落在地上,已盖了有两寸。 路过的宫人们端着手中的东西急匆匆地从路上走过去,无人敢抬头看跪在殿外,一身青柏色官服的人。 晏青扶冻的有些发白的面容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她身子跪的笔直,像寒冬里最不屈的松柏,就算已落平阳被人狠狠踩在脚下,也不见有分毫狼狈。 往昔青相得势的时候,乾清宫御书房进出自如,是整个大昭最能呼风唤雨的人。 可往昔是往昔。 三日前,青相被朝中大臣参奏勾结前朝余孽,在府中搜到了确凿无疑的证据,圣上痛惜自己最宠信的忠臣原是个这样的乱臣贼子,盛怒之下病倒昏迷。 太子当即将晏青扶革了职,当着朝臣的面将她的罪名定死,又将她囚禁在丞相府中,只等皇上醒来就要请示把她处决。 今日皇上刚转醒,晏青扶就执意来了乾清宫外跪着,可饶是往日最得皇上欢心的青相跪足了两个时辰,也不见皇上传召一面。只太子笑眯眯地欣赏够了她的狼狈,落下一句送晏庶人回府吧。 晏青扶死死地盯着太子得意的嘴脸,哪怕知道自己所谓反叛一事是他故意捏造,也是他故意拿了证据到皇上面前给她定罪,也对此无可奈何。 他是摄政监国的太子,掌大昭半边天的八王爷在南境治理水患,皇上病重,他就是大昭唯一的主子。 纵然她把可供翻案的证据摆满了御案,也不会有人看一眼。 “太子,多行不义必自毙。”身后的太监动作粗鲁地上前拖住她往外走,满地的落雪将她跪了许久的膝盖冻的麻木,晏青扶攥紧了手,哑着嗓子喊道。 太子回头进殿的动作一顿,意味不明地落下一句话。 “只怕青相等不到那日了。” 第二日,大昭永临十八年十二月底,风极一时的女相晏青扶于府中病逝,时年二十一岁。 消息传到南境,青烟缥缈的居室里,一身白袍的的如玉公子手一松,掌中的棋子砸了满桌,他在一阵清泠的声音中站起身,沉沉地落下一句话。 “回京。” 永临十九年一月,在南境治理水患的八皇叔容祁回京,上京人人欢呼,夹道欢迎。 一月中,皇上病好上朝的第二日,御书房里堆满了参奏太子私养禁军,舞弊科举,残害手足的桩桩罪名,朝臣们于乾清宫外死柬,皇上遂顺民意废太子,贬庶人,发配流放。 寒风簌簌,卷起枝头的落叶飘落在阁楼上,容祁站在栏杆边,看着台下废太子被人拉上囚车,耳边似乎还隐约能听到他凄厉的喊声。他面色不动,只捏了捏手上的玉扳指,蓦然回想起晏青扶。 晏青扶是朝堂上唯一一个凭借女子之身登上权相位置的人,她聪慧却狡诈,看似是个忠臣,实则奸佞又自私,是容祁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 素日在朝堂上他就与晏青扶勾心斗角,斗的死去活来,甚至于在他半月前,去南境的前一晚,还在京都长街,与晏青扶发生了争执。 他二人在夜间最繁华的街道撕破了表面的和谐,句句锋利直指对方心口,往昔最谨慎守礼的青相面露凉薄,字字珠玑,像刺猬展开了满身的刺一般,不顾君臣礼节僭越本分。 原因是什么呢,哦,是他说了一句,“青相素日伪装成性,如今便连南境水患一事都要徇私一拖再拖,难不成是不愿再伪装狼子野心,真如那奸佞的黄大人一样做掌权的贼子?” 黄大人是两年前最呼风唤雨的权臣,也是晏青扶最倚仗着作威作福的“老师。” 他前两年从边境一朝回京,将这人人怒骂的毒瘤除了命,本想着晏青扶也要就此折断羽翼,却不想她用了两年时间,爬到了万人之上的丞相。 不知他话中哪一句惹恼了晏青扶,竟也能让她不顾往日就算看不起他也要伪装笑脸的模样,撕破了脸在最繁华的长街与他对峙。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还未吵过三句,她就冷静下来,极为克制地行礼,拂袖而去。 但到底是他这个八王爷第一次被人落了面子,心口除了薄怒之外,竟隐约生出些道不明的情愫和愉悦。 似乎能见到她隐藏在皮肉下的鲜活,对他来说,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在南境办事不到半个月,才刚刚将水患止住,他忽然听见上京消息传来,这个奸佞又虚伪的权相,死了。 容祁还沉在思绪里未出来,旁边的人看着楼阁下废太子被远远拉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太子幼时,还是你亲自扶上位的。” “本王侄儿多的是,若这个不听话,换个人做太子便是。”容祁敛下眼,神情清淡。 “那这件事若是……上面的人默许的呢?” 他约摸猜的到容祁忽然回来又废太子的原因,于是只作不经意般,试探道。 “若上面的人不听话,那便换个人做皇帝。”容祁抬眼看向皇宫西北角的方向,闻言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 “皇宫大内天子脚下,王爷这话倒是说的逾越了。”身后那人心头一跳,勉强又笑道。 可他心中却也明白。 皇宫大内天子脚下,王亲国戚的上头站着天子,而天子的上头……站着的却是这位皇叔。 大昭朝的天乱不乱,他说了算。大昭朝的天子是谁……他点头了才是。 永临十九年二月,圣上久病不治,药石无医,于乾清宫驾崩。 三月,六皇子容瑾即位,改年号永安,赦天下,贬贪官,肃朝堂,同时将青相反叛谋逆一案翻查,耗时半月,终还青相清名。 那是春寒的最后一场雪,容祁亲自去了郊外,一身白袍长身玉立,站在墓碑前良久,伸手拂掉墓碑上的落雪,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是这么厌你的。” 第2章 重生 “不,我不是……” 春夜,山中的庄院寂静无声,半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屋内的水晶帘子后面,一声梦呓惊动了守夜的婢女。 “小姐,小姐,您醒醒。”婢女走上前掀开帘子,轻声喊着仍在睡梦里的人。 “不要。”一声带着慌乱的尖叫响起,在床上睡着的人猛地惊醒,汗浸湿了后背。 “小姐。”婢女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声。 “你是谁?”晏青扶刚转醒,就看见面前站着的婢女,朦胧的睡意瞬间消散,她眼中浮起几分戒备,心下一紧。 “奴婢……奴婢是您身边伺候的长夏啊。”婢女不明所以她为何这样惊慌,但还是低头回话。 长夏……是谁? 她不是死了吗? 晏青扶皱眉,在脑中回想自己认识的人,可却是一片空白。 而且她刚用力去想,头就一阵刺痛。 她略痛苦地摇了摇头,“唔。” “小姐怎么了?”婢女见她神色不对,忙慌乱地上前问道。 “我……我是谁?”晏青扶恍惚片刻,问出这样一句话。 刚问出口,她就一怔。 这不是她的声音。 “小姐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长夏顿时白了脸。 “您该不会是……昨日摔下山崖……奴婢这就去找大夫。”她说着松开晏青扶,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晏青扶还没来得及拉着她问,就见人走了出去,漆黑的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晏青扶坐在床边恍神片刻,走下床将桌边的蜡烛点上,扫了一眼屋内。 紧接着走到屋内唯一的铜镜前。 在屋内昏暗的烛光下,铜镜里映出一张姣好的面容。 黛眉琼姿,是极好看的容颜。 弯弯的柳眉不自觉地蹙起,她一双凤眸微挑,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样子慌了神。 “这是……”饶是在做青相的时候见过再多惊涛骇浪,也不及此时心中的震惊。 她明明死在了自己的青相府里,在意识消散的最后连府中下人的哭嚎都听得清楚,为何一转眼……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难道她没有死? 不,不会。 她与太子结怨已久,最后太子给她服下的毒药是断肠散,怎么可能不死。 何况…… 她低下头,白皙的皓腕间,一点红痣明艳。 她腕间可没有这样的痣,何况这说话的声音都与她不一样,她必定不是晏青扶了。 那她是……重生了? 乍然出现这样的想法,晏青扶心头一跳,勉强稳住心神。 虽说如今百姓和天家大多都信奉神佛,可如此荒唐的事情,却闻所未闻。 她怎么会…… 晏青扶眉头紧皱,又转头扫了一眼屋内。 这屋子陈设简单,处处透着古朴的气息,连女儿家的闺床都是淡蓝色的帐子,一眼看过去连个梳妆的桌案都没有。 这样简陋的地方,她之前从未来过。 晏青扶心下想着,刚要站起身出去,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两句婢女的说话声。 很快,门再次被推开,长夏带着大夫走了进来。 一看她从床上下来,长夏忙惊呼着上前,为她披好外衣。 “小姐怎么下来了,天气这样冷。” 身后的女大夫走上前,“小姐有哪里不适?” “方才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不舒坦,也记不清事情了。” “那小姐是……记忆有缺?” 晏青扶心下计较片刻,觉得此时恰好是个能套话的机会,也是个好的理由把她不认识人的事情圆过去,遂点点头。 “嗯,不知怎的就想不起来了。” 她的声音清冷里夹杂了几分妩媚,明明是不大的年纪,神情自若,连自己失忆这样大的事情都无太大的反应……这位小姐,之前是这样的脾性吗? 女大夫眼神微动,随即又搭上她的手为她诊脉。 “小姐昨日下山,回来的时候打滑跌下了山崖,好在跌的不深,回来也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奴婢可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啊。”长夏见她承认失忆,顿时红了眼眶,小声念叨。 “兴许是脑中有些淤血未散开,才致使小姐失忆,我待会为小姐开个方子,小姐且用着,等过几日看看情况如何。”女大夫略一沉吟,随即道。 “那小姐可还能恢复记忆?”长夏顿时关心地问。 “小姐脑中淤血并不严重,自然是可以的。” 得了大夫保证,长夏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 “小姐不日就要回上京,若是叫大人和夫人知道小姐失忆,可不知道怎样伤心呢。” 大人? 晏青扶心念一动,难道她这幅身子的父亲,还在大昭为官? “我父亲是……” “小姐的父亲是大昭河西颜家,颜国公。” “你说的是……颜哲颜将军?” “颜将军?那是您叔父,小姐您记起来了?”长夏闻言顿时一喜。 晏青扶一哽,不知道该怎么说,随即摇摇头。 “没有。” 颜将军在大昭战名在外,她自然不会不知道。 颜国公她多少也听说过,只说二十年前就携妻女隐居河西,甚少参与朝中事,这么多年也低调的很,至少连她这样好记性的人,也仅仅只是知道这位颜国公。 她是颜国公的女儿…… 可颜国公的女儿,怎么会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呢。 晏青扶心下存疑。 “我怎么会……来到这?”她不动声色地试探着问。 这样如花似玉正当妙龄的女儿,若是真的疼爱,怎么会把她丢在这样简陋的地方。 “小姐是国公爷和夫人唯一的女儿,也是颜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女,本是最受宠的小姐,可您自出生时候身子就不好,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了,是山中一位道长去了府中把您救下,让您跟随他在山中住着,一直住到双十之后才能回京。” “为何要跟随他在山中住?”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长夏摇摇头。 她只是个奴婢,知道些表面的事情,至于背后真正的原因,那是大家族里藏在心里头的,当然不会对奴才说。 “您开春的时候就满二十一了,这几年身子也越来越好,本来定下的是前天就让您回京的,可道长昨日云游离山,您执意送了他之后再走,才拖了一天,不想送道长回来的路上滑下了山崖,才又停了一日。”长夏是个嘴皮子很利索的丫鬟,当即把这两天的事说的一清二楚。 第3章 变故 大人和夫人早早就派了侍卫来接您,本打算明一早就走的……可您现在的情况,只怕是要再待几天。” “如今是永临几年?”晏青扶没应她的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永临?小姐,如今已经是永安元年了。”长夏压低了声音。 永安? “先帝在今年二月的时候……驾崩了。” “你可知道……青相?”晏青扶蹙眉片刻,抿唇问道。 “青相是去年十二月去的。”长夏愣神片刻,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起青相,却还是回道。 “那如今登基的是?” “是六皇子。” “太子呢?”她顿时更疑惑。 太子并无大的过错,皇上也无废太子的意思,六皇子之前在宫中为人低调,也无母族扶持,根本不可能在夺嫡里有胜算。 “那已经是废太子了,今年一月的时候,太子被大人们弹劾了诸多罪名,最后被皇上废了。”顿了顿,长夏又说。 “如今的皇上,是八皇叔扶上来的。” 八皇叔容祁。 晏青扶心下一颤,点点头,眼中闪过几分复杂。 她不过死了这么几个月,之前安详和乐的上京城,就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日不必等了,早些回去吧,京城的大夫多,也可早些看看我这病症。” 更重要的是,她想早点去这传说中的颜家,看看颜家这藏了十几年的女儿,为什么会有一张和她一样的容貌。 她直觉她能重生到这位颜家小姐颜容沁身上,与这一样的容貌有太大的关系。 “小姐说的有道理,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于是翌日一早,晏青扶就在颜家侍卫的护送下离了山。 从山中一路下去,晃悠悠走了半日才到京城。 颜家住在京城离偏西的地方,约摸要穿过整个上京城。 晏青扶坐在轿子里并未说话,脑中细细地梳理着自己昨日醒来后得到的消息。 马车进了京城后就走的快了不少,刚穿过两条街道,走到上京城最繁华的长街,晏青扶掀起帘子朝外看去。 外面的长街和她三个月前看到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到处都是摊贩的吆喝声和姑娘们的欢笑,恍惚让她觉得自己还在三个月前,还是万人之上的青相,此时正坐着轿子往皇宫去上早朝。 “小姐,小姐。”婢女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把她从思绪里拉出来。 她敛下眼,无声一笑。 自己真是糊涂了,怎么还能回到三个月前呢。 “怎么了。”她开口问。 “这是上京城呢,奴婢都没来过。”她自小就跟着自己娘在山里伺候这位小姐,几乎从来不下山。 “那就好好看看……”晏青扶随口应道,刚要放下帘子,却忽然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眉头一皱,顺着方向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兴许是看错了,毕竟这地方,谁认识她呢。 晏青扶没在意,放下帘子继续阖上眼假寐。 穿过长街,又走了约摸一刻钟,马车穿进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这路上来往的人都极少,路也颠簸,才走了没一会,马车就颠的厉害,晏青扶不得已睁开眼,坐稳了身子。 “小姐。”长夏见她面容有些苍白,顿时担忧地看着她。 “应当再休息几日的……啊。”长夏话没说完,马车忽然狠狠颠簸了一下,她没坐稳,狠狠地撞到轿子边上。 紧接着马夫被甩下马,马匹仿佛发狂了一般飞速地往前奔去。 变故突生。 晏青扶连忙扶好轿子,长夏在颠簸的马车里艰难地爬起来,坐到她身边,“小姐小心。” 她带着哭腔说道。 到底是从小到大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又岂能不怕。 晏青扶安抚性地摇摇头,担忧地看向外面,心下焦急。 这马跑的这么快,如果她没记错,那很快就会跑到一处山坡边。 若是再不停下,她们只怕要跟着这匹马一起落下山坡。 可要怎么停下? 晏青扶扫过轿子里的陈设,却没找到顺手的东西,眼见马车越跑越快,她咬咬牙,忽然灵光一闪,拔下头上的簪子,将长夏摁在长椅上。 “坐好。”说罢,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掀开帘子,刚要用簪子刺向马头,忽然感觉到身后的破空声紧随而至。 她心下一惊,稍稍偏了身子。 冷箭擦着她胳膊飞射了出去。 她一回头,就看到身后几名蒙面黑衣人正追着马车而来。 为首的人见这一箭没得手,顿时拉满弓,又朝着马车射过来。 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少有人来,所以他们才敢这么嚣张。 晏青扶看了看后面追来的人的架势,顿时心里更乱。 这山坡这样陡峭,摔下去就是必死无疑。 可是留在这,任由身后的的追上来,也只有一个死的结果。 本来跟在她们马车后面护送的颜家侍卫都已经被尽数除去,浓烈的血腥味顺着烈烈的风吹过来。眼见黑衣人越追越快,晏青扶焦急的神色顿住,看到了离她们不远处的马车。 这样偏远的地方竟然有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顾不上思考马车里的是谁,她拽起长夏从马车上跳下去。 马车是紫檀木的马车,上京城用的上紫檀木的非富即贵,不管是谁,她都要去撞撞运气。 两人从马车上滚落下来,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感,她踉跄地站起身,拉着她往前面的马车跑去。 身后又一支冷箭追上来的时候,她带着长夏跑到了马车下。 马车上的暗卫感受到有人接近,登时拔出佩剑,眉头一皱要把两人赶走。 却在看到晏青扶那张脸的时候,拔剑的动作一怔。 晏青扶趁机爬上了马车。 撩开帘子,她没顾得上看面前的人是谁,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因为方才奔跑了太久,心口传来一阵灼痛感,疼的她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她在这人身上闻到一阵冷梅香,恰如当年青相府院内种的梅花一样,她恍惚片刻,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救救我。” 第4章 皇叔容祁 马车内的人连头都没抬,白皙的手翻过书页,浅声落下一句话。 “扔出去。” 暗卫也在此时反应过来,小心地掀开帘子,待及看到已经昏倒在地上的晏青扶,动了动唇,终是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主子。” 容祁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映射下更显浅淡,那一双桃花眼在触及面前人的容貌之时,难得出现了怔愣。 握着书本的手微微一紧,瞳仁落在她左手腕处的痣,忽然现出几分暗色。 早间在云台寺住持的话又回响在他耳边。 “青相此世命劫已满,凤格归位,已回了她该回的地方。” 因着昏倒之时的疼痛感,晏青扶眉宇间仍凝着一抹莹白的虚弱之感,抓住他衣袖的手还没放开,容祁头一次没对旁人的接触表现出什么厌恶,松了手中的书,话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 “外面的人,解决了。” “是。”暗卫放下帘子。 容祁低头把她攥紧的手掰开,用了些劲把人抱进怀里,搭上两根手指到她脉搏上。 晏青扶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间全然陌生的屋子。 浅紫色的床幔飘扬,屋内点着名贵的熏香,窗台处还摆着两盆百合花,整个屋子静悄悄的。 她记得自己昏倒前抓住了那人的衣袖,还听见了一句“丢下去”。 可现在她在屋子里,心口的灼痛也已经退去,身上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那是……他救了自己? 正思索间,轻快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紧接着走进来一个衣着整洁的嬷嬷。 “哎,小姐醒过来了。” “我是……”晏青扶看着面前的嬷嬷,开口问了一句。 “小姐昏倒了,被我们……主子救下来送到此处的。”嬷嬷赶忙福身,随后解释。 “你们主子是?”她约摸听得见是个男声,隐约还有些熟悉。 “我们主子是八王爷。”嬷嬷犹豫片刻,回道。 八王爷? 先帝只有六个儿子,哪来的八王爷? 晏青扶刚要再问,脑中灵光一闪,话卡在喉咙里。 她想起来是哪位八王爷了。 先帝的确没有第八个儿子,却有第八个弟弟。 是八皇叔容祁。 晏青扶嘴角的笑僵住,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 “你们王爷,不是我们大昭的王爷吧?” “小姐这说的什么话,我们王爷当然是咱们大昭的王爷,八皇叔。”嬷嬷奇怪地看她一眼,却还是回话。 果真是他! 那个前世在朝堂上跟她斗的腥风血雨死去活来的八皇叔容祁。 晏青扶顿时眼前一黑,直呼造孽。 她不过是随手在路边找了辆马车,怎会这么巧的就撞上了这位大忙人八皇叔? 何况他容祁那么讨厌自己,看到这张和青相一样的脸,不会觉得膈应吗? 怎么不把她随手丢在个医馆里,反倒救到了自己府上? 晏青扶顿时心乱如麻。 她重生这一世,既然有遮风挡雨的家和爹娘,自然不会再参科举入朝为官,也不想再和这位前世总和她作对的八皇叔有任何牵扯。 她这张脸连自己都还不知道为什么会与“青相”长得一模一样,容祁那么多疑又谨慎的一个人,要是再看见她这张脸,怀疑她根本没死,她要怎么跟人解释,自己是“借尸还魂”。 不行,不能呆在这。 晏青扶心下想着,已经麻利地站起来,“还望嬷嬷替小女谢过八王爷,小女家中还有事,就不多留下来打扰八王爷,这就离开。” 说完没等嬷嬷挽留,她抬步就走出了屋。 这是处很大的院落,晏青扶一路问了好几个婢女才走出去,眼看着大门近在眼前,晏青扶眼中发亮,连步子都快了不少。 走到门口还剩两三步,身后一把折扇拍过来,“姑娘留步。” 晏青扶身子一僵,面色自如地回过头。 “呦,真长得一模一样啊。”那人收回折扇,眼中闪过几分惊奇。 是沈修,沈侯爷家的小世子。 晏青扶这才暗暗松口气,极温婉地福身。 “这位公子有何事?” “哎,青相,您这可折煞我了。”沈修一见她行礼,顿时吓的往后退了两步。 往昔因为他和容祁走得近,青相在朝上看见他都没几分好脸色,几时能有这般待遇,让一朝左相给他行礼。 “公子是否认错人了,小女并不姓青。” “沈修。”一道冷淡的声音和她同时响起,从长廊拐角处走过来一人。 来人一身雪衣白袍,青玉缎带,剑眉星目,白衣滚边处绣着精巧复杂的花纹,与长廊两侧种着的花相映衬,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过来,所到之处众人皆恭敬低头行礼,无人敢直视这位耀眼矜贵的八皇叔。 “小女见过公子。”看着容祁的目光扫过来,晏青扶不想和众人格格不入,遂又弯了弯身。 “你不认得他?”容祁还未说话,沈修顿时惊奇地问出声。 晏青扶声音顿了顿,才又低眉顺眼地回话。 “小女自幼养在深山,并不常来上京城。” “稀奇,这上京城的贵女,竟然还有不认识八皇叔的。”沈修啧啧称奇。 “原来是八王爷,小女失礼。”她一举一动都极符合世家贵女的礼仪,连眉间温软的神情都和青相远人千里的样子相去甚远。 沈修想起方才容祁跟自己说的话,狐疑地凑到他身旁。 “你该不会真认错人了吧,虽说云台寺那边卜卦……” 他后面的声音压的低,晏青扶并未听到,只温温出声打断他们。 “八王爷,不知小女的婢女在哪,可否请八王爷将她送出来? 小女再不回去,家父该担忧了。” “你跟过来。”容祁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淡声对她说了一句,转头走回去。 “王爷,小女离家已久,还望王爷理解小女思家之情……”晏青扶当然知道他喊自己过去是要问什么,只当做他的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又继续说道。 然这人已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她。 “小姐,请。”跟在容祁身后的侍卫走上来,对她拱手。 晏青扶一哽,暗暗瞪了容祁一眼,咬牙切齿地跟了上去。 第5章 颜家小女 一路跟着容祁穿过长廊水榭,走到一个屋子内,侍卫悄无声息地关上门退下,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晏青扶不自在地捏了捏指尖,当先开口打破了沉寂,“不知王爷叫小女来有何事?” 如黄鹂一般清亮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容祁抬起头,看着除了样貌与晏青扶就再没半点相似的颜容沁,开门见山。 “你与当朝青相长了一张一样的脸。” 晏青扶稳稳地站着,闻言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几分迷茫和讶然。 “小女不知。” “你父亲是颜国公颜铭?” “回王爷,正是。” 颜,晏。 容祁温凉的眼中掠过些暗芒。 晏青扶是寒门出身,凭着自己的本事一路打拼到左相的位置,一个弱女子能把权臣的位置坐的那么牢固,有不少人怀疑她有家族暗中扶持。 他前几年费尽心思想查到晏青扶马脚的时候,没少从她身世上下手,可查来查去,也只查到她布衣出身,父母早亡,养父母也于她及笄后去世。 可她姓晏,她与颜家…… 容祁心下琢磨片刻,又问,“你是从小养在山里?” “是,小女身子不好,家父曾得高人指点,要将小女养在山中才能身体康健,这才养了二十余年。” 二十余年? 容祁手一顿,“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 大昭十七岁未嫁人的女子便已经不多,越过二十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可二十一……晏青扶今年也二十一。 是巧合么。 他心头刚浮起这个念头,就又被自己否定。 他向来不信这世间有巧合二字。 何况这颜容沁和晏青扶这相似了九成的脸,也说不通是巧合。 世家的唯一嫡女却在山里藏了二十年,还和当朝青相容貌一样,这颜国公,倒真是藏得住东西。 容祁站起身。 “你在王府暂留一日,你的婢女在西苑,让嬷嬷带你过去,本王未回来之前,暂且不要出王府。” “小女感谢王爷相救之情,只今日刚从山中回来,囊中羞涩,待小女回了府中,必定让父亲备下厚礼再来王府谢过王爷。 但如今小女已久未归家,还在京城出了这样的意外,小女恐爹娘担忧,还望王爷准许小女先回府中。” “本王会派人去颜府报信。” “可小女……”晏青扶不死心,欲要再说。 “留下。”容祁不轻不重地扔下两个字,推门出去。 晏青扶被他一呛,开口就要反驳,又忽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只能压下心头的躁意,看着人走出屋内, “来了。”小苑内,沈修看见容祁走过来,懒懒地晃了晃手中的折扇。 “传信去云台寺,再问问。” “不是我说,你还真信了那老头胡诌的话啊。”沈修好笑地看他。 “人死了就是死了,我虽不知道这颜家女为什么和青相长了一张一样的脸,但是这性子和声音都千差万别,她必不可能是青相。” “不管是不是,你先问过再说。”容祁不置可否,语气略微强硬。 “说来也是奇怪,你之前和青相斗的水深火热,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她死了,你比谁都上心这事。” 容祁看过去一眼,不见他有动作,袖袍带起一阵风,桌上的酒盏狠狠地砸向沈修。 这便是不让说了。 沈修反应极快地用折扇把酒盏打落,很识时务地闭了嘴。 “不过说起来,她要真是颜家的女儿,八皇叔,那跟你可是缘分不浅呢。” 不让他说青相,他说这个颜家小女总成了吧。 “怎么说?”沈修这句话说出来,容祁停顿片刻,看着他问。 见容祁似是感兴趣,他当即来了劲。 “太宗皇帝在的时候,给他最小的儿子,也就是你,定下过一门姻亲,定的是颜家的小女。” “是颜容沁?” “是颜家小女。”沈修反驳 “有什么区别。”容祁淡声道。 “当时太宗和颜家有约定,说以后要是先帝生下儿子,就把先帝的儿子,皇长孙和颜家孙女辈的嫡女定亲。 可没料想太子妃那一胎小产,太宗的贵妃娘娘……也就是你母妃,先生下了你,太宗遂改约定,把你和颜家的嫡孙女定亲。 不过当时颜家还没孙嗣,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个女儿,这约定放了两年就忘了,又没圣旨和书信为约,太宗和颜家老爷都仙逝后,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我也是听我祖母偶然说起,才知道这事。” “嗯。”容祁淡淡点头。 “可我觉得,后来没人提这事,说不定是因为你掌权之后性子凉冷,人家颜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送进火堆,想择个更好的夫婿呢。毕竟你跟这颜家小女,可还差着辈分,说让人家喊一句皇叔也不过分,哈哈哈哈哈哈。”沈修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肆无忌惮的笑声穿墙而过,连外面的侍卫们都听得清楚。 可这笑声没两句就没了音,紧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来,而后从小苑里丢出来一个人。 “送世子回侯府。” “别碰本世子。” 沈修骂骂咧咧地站稳身子,瞪了一眼欲要上前扶他的暗卫,转身离开。 沈修走后,容祁从袖中拿出来一块玉佩。 这是他在马车上的时候,从晏青扶身上掉下来的。 玉佩上用复杂精致的纹路雕刻着一个大大的颜字。 这是颜家的玉佩,他曾在颜大将军腰间也见过,说是颜家嫡系子女每人一块。原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玉佩,但巧就巧在,那位在三个月前死了的青相棺木里,也有一块同样的玉佩。 颜将军的玉佩是青玉,可颜容沁和晏青扶的这块,却都是白玉。 小苑外管家匆匆走过来。 “王爷,颜国公前来拜访您。” 从他救回晏青扶到现在统共也不过两个时辰,颜家的侍卫都死在郊外,没人回去通信,颜国公是怎么这么快就得知了他女儿在王府的消息,还急匆匆地赶过来。 容祁心下琢磨片刻,极自然地把玉佩收回去,站起身离开。 第6章 河西颜家 王府前院 水榭楼台处,春日的暖风撩起水晶帘子,晃动出泠泠的响声。 晏青扶隔着帘子看到正肃然站着的中年男子。 听见脚步声,颜国公从临湖边转过身,一张严肃又精神的脸晃入眼帘。 “见过……父亲。”晏青扶着实对这个称呼太过生疏,她前世的养父母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自她参科举入仕到后来位极人臣,对这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都并无太大感触。 听长夏说颜国公虽宠爱她,却从未去过山中看她,但她到底不是颜家的嫡女,面对颜容沁的生身父亲,自然心虚。 她并不知道之前的颜容沁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只听长夏说是个温柔又安静的人,亦不知道颜国公对这个女儿了解多少,也只能谨小慎微,谨防出什么差错。 颜国公面容微动,见她走过来,一双清明的眼中似有感触,眼眶也微红,大步上前,一双手略颤抖地去搀扶她。 “沁儿。” 晏青扶不适应与陌生人这样亲近,但好歹是自己父亲,她忍住心头的怪异,只不着痕迹地抽出手。 “劳父亲挂怀。” 她语调略僵硬,颜国公心知她离家多年难免不适应,又怕她过于拘束,当即很是理解地慈爱关怀。 “我儿不必害怕,如今你既然已经归家,就是颜家唯一的嫡小姐,为父会派暗卫跟在你身边,时刻保护你的安全。” “多谢父亲。” “回来的路上可有受伤?为父听说是八皇叔救下了你,赶忙就丢下手中的事务来了王府。”颜国公上下打量着她。 “并未……”晏青扶刚要摇头,长廊那头行礼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紧接着一抹白影掠过,容祁走了过来。 “下官参见王爷。”颜国公与她一同回过头,拱手朝容祁行礼。 “小女见过王爷。” “免礼。”容祁颔首。 “还未谢过王爷相救沁儿。” “只是恰好路过,本王也不知道救下的恰好是颜小姐。”容祁淡声摇头。 “不过河西颜家与王府相隔甚远,想来国公定然也是念女心切,竟在这个把时辰里就知道了颜小姐是被本王救回来。” 颜国公听罢面色一僵,诚惶诚恐地拱手。 “下官早派了人在京城中接应沁儿,久久未等到沁儿回来,下官心中焦急,这才派了暗卫前来查探,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八王爷最不喜旁人探查他的行踪和府中之事,颜国公只以为他介意此事,忙解释。 容祁意不在此,却也并不反驳,走到亭台里面的石凳前落座,“之前却不知道颜家还养了颜小姐这么绝色的人。” 颜国公只装作不懂,“王爷谬赞。” “与青相长了一张相似九分的脸,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福气。”他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话。 颜国公勉强镇定下来,又道。 “青相惊才绝艳,有治世之才,可堪天下女子表率,犬女何德何能与青相相提并论。” 容祁漆黑的眸子沉沉地掠过他,并未再问。 他提的是颜容沁和晏青扶长得相似,颜铭四两拨千斤地把话转到了治世之才上。 他越不愿提起此事,越说明他早知道自己女儿和晏青扶长得相似。 晏青扶也在此时福至心灵,听出颜铭话中的漏洞。 她抬头看向颜国公,恰好和容祁看过去的眸子相视而对。 她略怔愣片刻,敛下眼。 “时候不早了,王爷相救犬女之情下官改日必备上厚礼感谢,只今日犬女受了惊吓,还望王爷准许下官先带犬女回府。 内子得知犬女被行刺一事,亦是担心不已。” 颜国公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着急撇开这个话题,而说的急躁了些,片刻后又低下头问道。 容祁盯着他看了片刻。 “去吧。” 见他不再追问,颜国公松了一口气,“多谢王爷。” 自西苑带回了长夏,颜国公带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才到了河西颜家。 颜家坐落在河西一处很是安静的地方,两侧的府院也并不多,只颜家一处大院落,牌匾上书着烫金的颜家二字。 颜家外早站满了乌压压的人。 她一下马车,就有一身着绫罗锦缎的貌美妇人快步走上前,没等她反应过来,迎面抱住了她。 “沁儿,我的沁儿。” 妇人的声音温柔又哽咽,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在听见话的第一声竟觉得心口被撞了一下,不自觉地就软了态度。 听长夏说她在山中的这二十年,她母亲隔段时间就会长途跋涉地去看看她。 她心知是原身的感情仍在,勉强露出些笑。 “娘。” 她这一句娘喊出来,妇人的泪流的更凶。 “可有受伤?快给阿娘看看。”颜夫人从她怀里出来,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上下看着她,目光充满了担忧。 “八王爷相救及时,我并没有受伤,阿娘不必担忧。”晏青扶安抚道。 “那就好,那就好。”颜夫人仍是不放心地拉紧了她的手,连说了几句。 “快些进去吧,外面风大,可别让沁儿着凉了。”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府门口又一道声音响起。 这声音略苍老了些,也掩不住话中的担忧。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在婢女搀扶下,拄着拐杖站着的老夫人。 “沁儿,这是你祖母,快来,来见过祖母。”颜夫人擦了擦眼泪,携着她上前。 晏青扶轻声细语地问了好。 “丫头这一路吃苦了吧,快些随祖母进去。”老夫人亲自拉住了她,一双宽厚温暖的手包裹住她微凉的小手。 她心下浮起几分道不明的情绪,乖巧地跟着老夫人进去。 颜府院落虽大,但人口简单,也只有颜家嫡支一脉住在这里。 而嫡支一脉里面,她叔父颜将军在长街有将军府,也甚少来这里,是以现在住着的只有老夫人,和颜国公一家。 她父亲的姨娘不多,嫡女只有她一个,庶子庶女也只两三个,今日接她回来,老夫人特意下了令不准姨娘和几个庶子女出来,免得惹了晦气。 于是前院只他们一家人,虽有多年未见,但也不显生疏。颜国公夫妇和老夫人嘘寒问暖地问了些琐碎的小事,几人一同用了午膳。 第7章 云纹玉佩 用罢午膳,颜国公夫妇和晏青扶从老夫人的院子走出来,带着她往早拾掇好的闺房而去。 倚青阁就在颜夫人的院落相隔不远的地方,里面亭台和花草应有尽有,石台上海摆着各种假石,屋檐下挂着精致的八角灯,婢女侍从站了满院子,一看就是用了心去收拾的。 “这是你娘两个月前就张罗着给你准备的,就盼着你回来呢。” 颜国公的声音打断晏青扶的思绪,她细声点头。 “多谢阿娘。” “傻孩子,说什么谢不谢的。” “这院子里的婢女都是我身边的嬷嬷精挑细选的,沁儿久在深山,阿娘想着你兴许喜静,挑的都是些安静的婢女,暂且用着,若是以后不合心意,你再来跟阿娘说。”颜夫人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你刚回来,若是有哪些地方不舒服,也要及时告诉阿娘,京中比那山里更容易请大夫……还有你那……”颜夫人迟疑地顿住话,欲言又止。 她早时就知道了颜容沁失忆的事,本想回来仔细问清楚,可人还没到府中就遇上了刺客,方才的样子又与之前她见女儿的时候没什么分别,竟让她忘了早上侍卫传回来的话。 此时骤然想起,颜夫人便顺势问。 “女儿的确是记忆受损,记不清有些事了。” “这……老爷。”颜夫人听罢眼眶一红又要哭出声来。 “夫人莫怕,等待会让府医过来仔细为沁儿看看。”颜国公安抚道。 “我可怜的女儿……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下了山崖呢。”颜夫人用帕子拭泪,一边又拉着颜容沁舍不得松手。 “阿娘不必过于担忧,索性忘的都是些在山中的琐事,何况医女也说了,日后总有恢复的办法。” “哎。” “沁儿是在哪遇上的刺客?” “回父亲,是进了京城之后,在一处偏远的小路,颜家去的侍卫都被他们尽数斩杀,女儿带着长夏逃跑,幸好遇上了王爷相救。” “王爷素日为人就和善,此次救下的又是我颜家的嫡女,看来改日为父还是要备上礼上门好生谢过王爷。” “不过王爷一向喜静,此事就交由为父去处理,沁儿这些天好生在院子里养养伤,你刚回来,外面隐患未除,对京中也不熟悉,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就跟你阿娘说。”颜国公又嘱咐。 “至于这次的事……”颜国公眼中划出几分冷厉。 “兴许是家中你那庶叔得到消息,又坐不住了。” 他开口就定下了疑人,晏青扶天生为官的敏锐让她直觉地察出些不对劲。 从事发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颜家的侍卫都被杀了,京中也无人认识她,颜国公不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了她在八王府,还言辞凿凿地说行刺她的人是她的庶叔。 她张了张口,一双盈盈的眸子里映出几分慌张和惧怕,“小叔他……” 颜国公见状心下一软,“沁儿莫怕,你庶叔一向心恶,觊觎颜家嫡支的权势已久,平日里就总暗地里算计为父,想来此次是他他得知了消息你要回来,才想从你下手来对付我们。” 这话说的中规中矩,也没什么大的疏漏,晏青扶面上温顺地点点头。 “女儿方才在王府,听王爷和沈世子说,女儿与一位京中的高官权贵……长得甚是相似,还问女儿是否认识那位权贵。”她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一双秋水瞳仁里也满是疑惑和讶然。 颜国公面容一僵,紧接着面色如常道。 “既然你已经听说,为父也不瞒你,上京城有位唯一的女相晏青扶,甚是得先帝恩宠和信任,虽是女子,却是天生为官的好料子,在朝堂上也聪慧又敏锐,只可惜年前染了急病,早早地去了。” “你之前一直在山中住着,为父素日里忙,也没时间去看你,你阿娘久居后院,也不曾见过青相,所以为父今日见了你的相貌,也很是震惊。” 他这样坦诚地把话说出来,倒让颜容沁先去了三分戒备。 “那青相与颜家,是有什么关系么?” 她话说完,垂下的眼不着痕迹地盯着颜国公,不错过他一分的情绪波动。 只见颜国公诧异地看着她,随即摇摇头。 “没有,为父与你阿娘只有你一个女儿,至于青相……听你叔父说她出身不好,但也有父有母,祖籍在西域。”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长相相似的两个人也并无什么稀奇的,我儿虽与青相长得相似,但好歹青相也是一朝忠臣,奇女子,也不算什么坏事。何况你每日只在家中与你阿娘和颜家人待着,日后嫁了夫婿也不会抛头露面,便不必为此事太过忧心。” “是。”晏青扶隐下心中的怀疑,点头应是。 “为父还有事,就让你阿娘带着你在府中转转吧。”颜国公说罢,匆匆出了倚青阁。 颜夫人带着她进了内室,很快让人喊来了府医。 府医为她仔细悬脉之后,在颜夫人担忧的目光中缓声说道。 “小姐身子有些虚弱,应当是这两日受了些寒,等老朽给小姐开副方子,仔细调理即可。 至于夫人所说,小姐记忆有损一事,许是摔下山崖的时候淤血未散开导致,虽不影响健康,但老朽也为小姐调个方子,请小姐连服数日,再看看能不能记起之前的事。” 颜夫人知道还能恢复记忆,这才放下心来,喊着她身边的嬷嬷把府医送出去,这才又坐在她身边。 “沁儿好生用药,若是记起来了什么,可要赶快跟阿娘说。” “好。”颜夫人是她这幅身子的母亲,又的确对她关怀备至,饶是晏青扶冷清的性子,也忍不住多笑了笑。 “沁儿此番回来的时候,怎么没见那块玉佩?”片刻后,颜夫人看着她空落落的腰间,疑惑问道。 晏青扶顺着她视线看过去,隐约也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见过一块质地很好的云纹玉佩。 许是丢在了半路上?还是落在了王府? “那玉佩是……” 第8章 右相陆行 “玉佩是颜家嫡系子女的信物,沁儿不曾带回来吗?”颜夫人一见她面色不对,顿时忧心忡忡地问。 她这话问的晏青扶心头一紧,当即摇头。 “带回来了,许是落在了王府,不如待会女儿再去一趟王府,问过王爷?” “不必了。”颜夫人眉一皱,声音果断地拒绝。 等晏青扶看过去,又意识到自己态度略有激烈,面上带笑。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若是为此扰了王爷安静就不好了,改日再让你父亲为你寻一个就是。” 可方才不是还说是颜家嫡系子女一人一个的信物么? 晏青扶心下有疑。 颜国公和颜夫人似乎并不愿她与王府有过多接触。 先是慌张地去王府接了她回来,颜国公又三两次叮嘱她没事不必外出,若说这是因为担心她对京城路上不熟悉,为何如今连颜家子女的信物都不要了,也不愿意再让她去王府? “不如阿娘派人去王府问一问?” “不必再大费周章地去问,改日再做一个就是。”颜夫人仍是拒绝。 看来不是不想她与王府有过多接触,是整个颜家都不想。 “阿娘不若给我讲讲之前家中的事?我离家甚久,对咱们家中也不甚了解。”看得出颜夫人不想过多说这件事,晏青扶极聪明地转了话题。 这个颜家小女和她一样都是二十一岁的年纪,颜国公又偏偏是在二十年前辞官还乡,这时间这样巧合,不得不让她有怀疑。 她前世对自己的身世从未有过怀疑,也听信养父母的话,相信自己是个孤儿。 可若真是个孤儿,会有这样的巧合和颜容沁长得这么像吗? 颜容沁又恰好在山里住了二十年,又恰好在她死后归京,她又恰好重生到了颜容沁身上。 “若是想听,阿娘改日讲给你,今日你刚回来,还是好生在府中休息。”颜夫人摇摇头。 “好。”晏青扶也不急于一时,遂点点头。 晚间的时候,颜夫人陪着她一同用了晚膳,才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晏青扶在屋内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直到时间快到亥时,她估摸着颜夫人不会再来,才让长夏灭了灯。 她以不习惯守夜为由挥退了婢女,又静静地躺了一盏茶时间,听着外面走动的声音都渐渐停下,才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颜家大院巡夜的侍卫并不少,她一路极小心地避开人,蹑手蹑脚地从偏僻的院落翻墙出去。 街道上的人也已不多,她白日里就打听到了自己前世的棺木葬在了何处,此时从颜府出来,带了面纱一路就顺着西街走出去。 借身还魂这事太荒谬,若见不到她自己的棺木,她总觉得这件事像一场梦一样。 走了约摸两刻钟的时间,她走到了郊外。 也在那里见到了自己的碑位。 听闻她死后不久,太子就被人上书弹劾,废掉太子之后,夺嫡一事还未开始,容祁从南境回来,态度强势地扶了平日里不起眼的六皇子。 六皇子即位之后就为她翻了案,还亲自去了相府送她出殡。 陵墓也应了她的意立在郊外。 可她与六皇子素日就没交集,新帝登基有大把的事情要忙,怎么就宁愿耗费这么多时日,也要为一个已经没了价值的死臣翻案? 晏青扶有些意外,但疑问在此时寻不到解答,她也只能站在墓碑前,素手伸出抚了抚冰凉的碑位。 她前世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如今一朝重生却成了世家娇养的嫡女,家中父母虽有些奇怪,总体对她却是好的,虽多年不见,却好像也不显生疏。 是上天看她前世的路太过坎坷,才为她择了第二条好走的路么? 晏青扶轻笑一声,摇摇头把心中起来的念头抹去。 不管这一世的路好走不好走,她总归不再是孤女,也不会再如前世一般,在这个对女子这样苛刻的世道里杀出去一条血路入仕。 重生的事有诸多疑点,她可以慢慢查,但总不会再过明枪暗箭的日子。 在墓碑前站了一会,直站的夜间的凉意下来,她打了个哆嗦,才转身从郊外离开。 还没走出郊外几步,横然一把长剑抵在她脖颈处,带起一阵凉风,连来人的声音都满是冰寒。 “谁准你来这?” 晏青扶心下一紧,“小女只是路过,不知何处叨扰?” 如今已快子时,这个时辰也会有人在郊外? 晏青扶心下正疑惑,那把剑倏然又收回去,“快些离开,以后没事莫要随意经过此处。” 可郊外这样人人都走得的地方,怎么这么霸道不准她经过。 晏青扶心下欲要争辩,却也知道这夜深人静的,她尚且没武功,对方还是个听声音就脾性不好的人,若是争辩的多了惹了他厌烦,再把剑横到她脖子上怎么办。 是以晏青扶点点头,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是,小女这就离开。” 她刚抬步要走,凉风拂过她面颊,将面纱吹开,她刚伸手把面纱又戴好,身后刚要离开的人脚步一顿,厉声道,“等等。”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意,“你转过头。” “青扶,是你吗?” 晏青扶这才听出这人的声音有些许熟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几步走上前,伸手挑开她的面纱。 一张熟悉的脸晃入眼帘。 “青扶。”面前的湖蓝衣袍的男子神情激动。 晏青扶有些意外地看着来人。 是陆行,与她前世同在丞相位的右相,陆行。 二人平日里公务交接的事情多,所以来往也多,但私下里并不常见,为何陆行今日见了她,是这样一副激动的样子。 “小女并不是青相。” 不管如何,晏青扶敛下眼中的情绪,特意放柔了声音,福身道。 和晏青扶并不相像的声音晃过耳边,陆行一怔,眸中落了几分清明。 “那你是谁?” “小女只是山野之人,路过此处。”她今夜出来的事情本就瞒着颜国公夫妇,若陆行得知了她的身份,明日去了颜府,颜国公夫妇得知她今夜来了郊外,只怕她是难解释清楚。 第9章 三月不见 她特意挑了这么晚的时间来,还戴了面纱,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万无一失的准备,还是在这碰见了陆行。 “晏青扶,你少骗我。”却见陆行锐利的眼神看了她片刻,嗤笑一声。 “你是如何假死的,怎么连此事也不告诉我,害得我以为你……真的去世了。” “小女当真不是青相。” “你是。”陆行打断她的话,更走上前。 “普天之下不会有人和你自己长得一样,你就是晏青扶。” “你走了这么多时日,如今见了面也不愿意承认你是晏青扶,你可知道我这些天……”见她眉头皱着,仍不承认自己是晏青扶,陆行心头浮起躁意,上前一步抓紧她的手腕,一双鹰眸死死地锁住她。 “你自重……”陆行的态度太过激烈了些,晏青扶不得已只能又往后退。 陆行步步紧逼,直至她退无可退,背抵在墙上。 “青扶……”陆行刚开口又要说话,横空打过来一枚玉扳指,带着凌冽的杀意,打向他手腕。 陆行反应极快地松开了手,忽然转头看向来人。 “容祁。” 只见小路尽头,一侍卫提着八角宫灯走在身侧,容祁一身云锦白衣,在月色映衬下,玉容更显清冷和矜贵。 “陆相大半夜不回府,在郊外做什么?” “本相的私事,对王爷无可奉告。” “那王爷呢?王爷深夜来此,又是来做什么?”陆行紧紧盯着容祁。 “来带个人。”容祁清凉的眸子扫过去,落在他身后的颜容沁身上。 “过来。”他言简意赅。 看今夜的陆行情绪这样不对,待在容祁身边肯定比陆行更安全些,何况她玉佩还在容祁手上,恰好趁着这个机会要回来,晏青扶毫不犹豫地起身欲走。 “青扶。”陆行大手紧紧攥住她,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不是晏青扶。”容祁眯着眸子,淡声道。 “她是。”他这笃定的话像是刺激到了陆行一样,他手下动作更收紧,一双眼沉沉地看颜容沁,仿佛是更让自己确定一般,他又重复。 “你是。” “她是颜家小女,她不是青相。”容祁起身又往前走。 “容祁,你以为你骗得过我?”陆行冷笑一声。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若她不是,你会在一个不认识的女子身上耗这么多时间?还深夜来接她?” “你让她自己说,她是不是。”容祁也不辩驳,只道。 “我不是。”看着陆行的视线扫过来,晏青扶摇头。 话未说完,手腕处的火辣更甚,陆行像是要把她的手腕碾碎一般,根本不控制力道。 “青扶,你怎么能跟他一起骗我?” 朝堂上的陆行温雅又风度,晏青扶何曾见过这么强势又暴戾的陆行,她只觉得有些陌生,又皱了皱眉,压着心头的怒火。 “我当真不是。”她说着径自伸手,撩开腕间的痣。 陆行瞳孔一缩,手下力道松了些。 他与晏青扶也算同朝共事许久,当然知道她腕间并没有这样的一颗痣。 心头刚泛起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兜头被冷水泼灭,陆行不死心地又看了看她的眉眼。 这张脸虽与晏青扶一模一样,但是神韵和气质都相差甚远。 晏青扶趁他失神,从他手中挣脱桎梏,抬步走到容祁身侧。 “时候不早,陆相早些回去。”见她过来,容祁瞥了一眼陆行,转身离开。 晏青扶跟在他身后。 陆行站在原地,晦暗不明地盯着晏青扶离开的背影。 “颜家小女……” 这世上若真有人与晏青扶长得这样相似却不是她…… 陆行眼尾的戾气更甚,那不如毁去了。 回去的路上一路安静,晏青扶心里忐忑地等了许久,容祁也没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来到郊外,只挥退了侍卫,带着她坐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走了没一会,走到了颜府不远的地方。 好像知道她是偷偷跑出来的一样,容祁特意吩咐人把马车停在了偏僻的地方。 “回去吧。”而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小女的玉佩……许是落在王府了,不知王爷可有印象?”晏青扶并未下车,反倒出声问道。 到底是女子的东西,若是落在别人手里,总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容祁很快摇头,声音平淡。 不在王府? 那难道在路上便掉了?还是她根本没从山里带回来? “你若急着要,明日本王让嬷嬷再找找。” 见容祁这样说,晏青扶下意识地摇头。 “不必了,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劳烦王爷费心了。” 就算找到了,凭着颜国公夫妇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准许她去王府。 何况今夜遇见了陆行,她尚且不知道明日他会不会来颜府,还得想办法搪塞过去今夜离府的事。 “嗯。”容祁手下翻书的动作一顿,随即应了一声。 “多谢王爷送小女回来。”晏青扶说罢,没再多寒暄,转身下了马车。 看着她从侧院进去,容祁放下帘子,手中的书已经合上,他从袖中取出方才从云台寺传来的消息。 “魂命在西北方向,颜家。”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想起自那日遇见救下颜容沁之后,她那一副与世家贵女温婉贤淑,仪态万方都毫无差别的样子,无声弯唇。 “三月不见,青相还是一如既往会演戏。” “王爷?”门外赶马的侍卫听见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您回府么?” “不回。”容祁收回思绪,摇摇头。 “去皇宫。” 已近子时的皇宫也一片寂静,宫门口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将守夜的侍卫们惊的一个激灵。 “什么人胆敢夜闯皇宫。” 站在最前面的侍卫还没拎清楚面前站的是谁,眯着眼张口嚷嚷。 侍卫长反手抽了他一个耳光,跪下去高喊。 “给八王爷请安。” “皇叔深夜来此,可是有要事?”乾清宫内,新帝才刚歇下不久,就被御前的公公喊了起来。 一见来人是容祁,顿时面色客气地问道。 “本王来要道圣旨。”容祁径自说明来意。 第10章 圣旨 晏青扶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进了颜家,这夜风平浪静地过去。 翌日一早,晏青扶还未从睡梦中醒过来,就被长夏叫起了身。 “小姐,门外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说是来给您请安的。” 晏青扶一愣,随即想到,兴许是她那两个庶妹。 “扶我起来吧。”她拢上衣衫,任长夏伺候她梳洗后,才缓步走出了主屋。 前厅正坐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低头耳语着什么,一见她过来,两人止住了话,相继起身。 “自姐姐昨日回来,妹妹们还没来得及见过姐姐。”站在前面稍大一些的二小姐颜芷晴娇滴滴地说道。 话虽说的恭敬,那一双略刻薄的眼还是出卖了她的神情。 她打量的视线里透露出几分嫌弃,昨日就听娘亲说在穷乡僻壤里住了十几年的病秧子嫡女今天要回来了,娘亲千叮咛万嘱咐,说这病秧子是爹爹的心头肉,要她早些过来给长姐请安,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给爹爹看。 她被娘亲扰的烦不胜烦,只得早早地起身来了倚青阁。 一进倚青阁,才发现这病秧子嫡女的院子真是装扮的不错,到处都是精致的盆栽,连花花草草都有专门的婢女照料着,里里外外的婢女约摸有十几个,比得上她和三妹两个人的丫鬟了。 连院落都比她的大了一倍不止。 她心里堵着气,进了院子又许久不见人,好不容易等来了人,才见这一幅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乌黑漂亮的眼眸,纤长的睫毛,殷红的唇瓣,一头秀发散落在身后,并未簪起来。配着她虽慵懒却贵气的气质,倒真有几分嫡女的样子。 但这病秧子嫡女倒真是沉得住气,她这句问候的话说出了许久,也没收到回应。反倒是她懒散地落座在屋内椅子上,伸手端起来茶盏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姐姐,妹妹们都等在这许久了,姐姐也不打声招呼给我们,可是看不起我们两个妹妹?”颜芷晴心下记恨,一个病秧子一朝回京抢了她长女的风头不说,连祖母那么严苛冷漠的人都对她这样好,昨日听说她回京,还特意下了命令不准他们几个庶女庶子去凑热闹。 可把她娘亲气的砸了好几件古董,连着她都生了几分闷气。 她纵是庶女,好歹也是实打实在京中养了多年的贵女,长女,哪跟这个病秧子一样,一点礼数都不知。 晏青扶听罢心下更觉好笑,她虽不曾经历过这宅子里的明争暗斗,好歹也是在腥风血雨里走上位的人,庶女来找没见过面的嫡姐请安,还能真安着好心不成? 她磕了磕杯角,将茶盏扔回桌上,“二位妹妹不是来请安的么,怎么,姨娘不曾教给妹妹礼数?见到嫡姐到底应该如何行礼?” 清亮的声音带着几分天然的威压,一开口就把颜芷晴镇住了。 这病秧子看一幅柔弱的样子,怎么一开口说话,尽往人心口上扎? 她回过神,撇撇嘴张口欲要说话,身旁的三妹颜芷音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角,“给大姐请安。” 颜芷音弯身福下去。 “大姐也不会介意咱们姐妹的这些虚礼的,是吧?我与三妹是来看望大姐的,若说这些礼数,倒是有碍于咱们姐妹情分。”颜芷晴一向以长女自居,不愿对这个才来了京城两日的乡野女子低头,从颜芷音手里扯回自己的袖子,当即皮笑肉不笑地道。 “妹妹说笑了,我才来京城两日,和妹妹哪来的姐妹情分?何况我是嫡女,你是庶女,咱们可没情分。”晏青扶弯唇一笑,柔声说道。 “你……”她抓着颜芷晴最在意的嫡庶之别不放,颜芷晴顿时忍不下去,面色一变伸手指她。 “大胆。”颜夫人从门外走进来,见此顿时厉声斥责她。 “来给嫡姐请安,没有一点礼数的么,你姨娘教给你的礼仪都叫狗吃了?” “夫人。”颜芷晴面色隐约更难看,却不敢跟嫡母争辩。 这嫡母是个手腕狠的人,整治姨娘和庶女厉害的很。 “给你姐姐道歉。”颜夫人冷厉地瞪着她。 晏青扶也不阻拦,仍低头喝着茶。 “晴儿有错,还望长姐见谅。”她咬了咬牙,不得已屈膝。 “礼行的规范些,我回来的时候可是听说二妹的礼仪是贵女里最好的。”晏青扶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 颜夫人身后的嬷嬷极有眼色地上前,狠狠地踹了颜芷晴一脚。 她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去。 倒是蹲了个实实在在。 却又敢怒不敢言,“请长姐见谅。” “嗯,妹妹起来吧,平白行这样的大礼,倒对不住咱们姐妹情分。” 见她拿自己的话堵回来,颜芷晴怒目而视,却见她笑眯眯地盯着她,只能压下心头的愤恨。 “既然夫人在此,妹妹也不打扰夫人和姐姐,便先行告退。” 颜夫人也不乐意两个庶女在自己面前碍眼,当即点了头。 得了颜夫人的准许,颜芷晴拉着颜芷音走出去。 还没来得及走出院落,便忍不住气冲冲地说。 “我倒要看看她得意什么,一个二十多岁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纵然是夫人的嫡女,日后也要被京中的人耻笑,连着夫人也要被贵妇们戳脊梁骨,看她们母女如何在京中立足。” “姐姐慎言。”颜芷音诚惶诚恐地捂住她的嘴。 “你怕什么,真是胆小的废物,我说的是事实。”颜芷晴拨开她的手,厌恶地喊道。 “妹妹说什么事实,不如说给我也听听。”身后清清的声音响起,晏青扶悄无声息地走到她们面前。 “妹妹什么也没说,许是姐姐听错了。” 这死丫头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 颜芷晴吓得一惊,随即稳住心神,冷笑道。 “那就好,我还以为妹妹担心自己身份低贱,年纪轻轻就没了人要,在这后院忧心姨娘以后被人戳脊梁骨呢。” “没有,姐姐听错了罢。”颜芷晴看着跟在晏青扶身后的嬷嬷,不敢和她顶嘴,只屈辱道。 “时候不早了,妹妹便与三妹先走了……” “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宫内来了圣旨,老爷让三位小姐和夫人即刻动身往前院接旨。” 三小姐的话未落,管家从前院匆匆走过来。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圣旨?难道是陆行向新帝揭穿了她? 晏青扶心下焦急,面上不动声色,几人一同到了前院。 颜家的人乌压压跪了一地,宫里来的公公站在前面,拿着明黄的帛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颜家小女颜容沁,淑慎成性,温婉贤柔,身份贵重,品貌端庄,今特下旨赐与八王爷容祁为正妃,择良日成婚。” 第11章 颜小姐大喜 太监尖细的声音刚落下,晏青扶心头一跳,颇有些失态地抬起头。 颜国公夫妇也几乎同时看过去。 “公公……是不是宣错了?” 颜国公这话说的甚是大不敬,来宣旨的黄公公眉头一皱,刚要驳他,目光触及低着头的晏青扶,想起这位马上就要成为八王妃,做人上人了,顿时话头一转,笑眯眯地对颜国公说。 “国公爷这说的什么话,圣上亲旨,奴才还能念错了不成。” 可颜国公面色竟更难看了些,“可……” “国公爷可是高兴坏了?还是先接旨吧,等接过旨了,您啊,再好好看看这圣旨。”黄公公不动声色地提醒他。 颜国公刚要起身的动作一顿,吓出一身冷汗。 质疑圣上旨意可是大罪,方才他竟然未谢恩就想起身,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 顿时又伏身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磕头。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颜家众人随之一同跪拜。 将圣旨交给颜国公之后,黄公公转头看向晏青扶。 见到她面容的第一眼,黄公公也甚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但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又有皇帝临走之前的交代,黄公公很快稳住心神,脸上带着恭维的笑。 “颜小姐大喜。” 这算哪门子的喜? 晏青扶心头一哽,却不得不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稍稍福了福身。 “多谢公公。” “既然没什么其他的事,奴才就回宫复旨了。”顿了顿,黄公公对颜国公道。 “且慢。”还没等他转身,颜国公急急地叫住了人。 “颜国公还有事?” “敢问公公,皇上为何突然……为犬女和八王爷赐婚?”颜国公走上前,从袖中顺出一锭银子递到黄公公手里,压低了声音问。 “这……”黄公公掂了掂手中的银子,面上的笑真实了些。 “奴才只是个御前伺候的,旁的也不知晓,只昨日夜间,八皇叔亲自入了宫一趟。” 话点到即止,黄公公不再多说,看着颜国公一家子的神色,心头略有疑惑。 他从新帝在潜邸的时候就跟着他了,新帝登基后头一次选秀,前前后后也宣了不少圣旨,入宫的世家上上下下无不欢喜。 如今堂堂皇家的圣旨,让他这个御前公公亲自来了颜家宣读,还是嫁给八皇叔做正妃,说句不好听的,只怕做皇后都没这样的殊荣。 但这颜家上下,怎么看着不像高兴的样子? 庶子庶女不高兴便罢了,怎么颜国公和颜夫人身为生身父母,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难道颜国公并不喜欢这个女儿? 黄公公疑惑之下,又看向晏青扶。 就看到对方也是一副沉静且越发冷薄的模样…… 为何颜家上下,都这样一副马上要踏刀山火海的模样? 难道八王爷有什么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被这小小颜家知道了? 这想法一出,黄公公吓得抖了个哆嗦,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八王爷何等人物,他怎么敢乱想亵渎八王爷。 黄公公清了清嗓子,转头招呼着身后的太监离开。 马车从颜家离开,颜老夫人拄着拐杖上前,“沁丫头。” “祖母。”晏青扶回神,温和地应声。 “沁丫头何时与八王爷有了交集?”颜老夫人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问道。 晏青扶极自然地摇头,“不曾。” 顿了顿又补充。 “除了那日被八王爷救下之外,并未有过其他交集。” 她的语气太过自然,又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甚至惶惶地握住了颜老夫人的手。 “孙女也不知道为何圣上要下旨……” “沁儿莫怕,是好事。”颜夫人拦下她的话,摇头安抚。 “姐姐怕什么?赐婚给八王爷可是天大的喜事,姐姐这一副惶然又不愿的样子,倒有些奇怪,不得不让妹妹怀疑可是姐姐私下早有了意中人,才不愿接下圣旨?”见她这样一副得了殊荣还卖乖的样子,颜芷晴顿时心中更妒,当即扯开了话,尖细的声音直指晏青扶。 她才刚在院中信誓旦旦地跟三妹保证晏青扶嫁不出去,要被整个上京城的权贵嘲笑,孰料转眼圣旨下来,她就得了圣上亲旨赐给八王爷做嫡妻。 一个病秧子凭什么有这样好的命,从山里回来被父亲和祖母捧着不说,一转眼连亲事都定的这么好。 “二妹慎言,圣上旨意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晏青扶回神,一双略寒凉的眸子扫向她。 “何况身为大家闺秀,礼仪何等重要,连我都知晓不能私下跟男子接触,怎得妹妹一开口,就用这样肮脏的心思揣测嫡姐?” 这一顶帽子扣的大,从揣测圣意到闺秀礼仪,无一是颜芷晴能担得起的,眼看着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颜国公不善的眼光扫过来,孙姨娘忙赔笑。 “大小姐见谅,二小姐尚小,不过是一时说错了话,并没有其他心思。” “二妹是小,年前才及笄,若说这些东西不懂,原也说得过去。”晏青扶悠悠开口。 孙姨娘顿时放下心来,顺着她的话说,“大小姐说的是。” “可是……”却见她紧接着话音一转,目光落到孙姨娘身上。 “二妹小小年纪却说得出这样的话,既然她不懂,那必是有人教她说的了。” “姨娘,您觉得呢?”她轻声一笑,柔柔的目光落到孙姨娘身上。 颜芷晴自小就养在孙姨娘身边,府中下人自然不敢指点小姐做事,能教她说出这话的,自是不必想是谁。 颜老夫人皱着眉看过去,“孙氏。” “老夫人明查,奴婢怎敢教小姐说这些。”孙姨娘面色刷的一白,涂了丹蔻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这位大小姐比夫人还要不好对付。 “罢了,大喜的日子,母亲莫要生气。”颜国公皱眉,亲自搀扶过老夫人。 “将孙氏送下去禁足,罚抄百遍佛经,二小姐送去祠堂,跪足三个时辰再送出来。”看着老夫人面色略缓和,随即,颜国公又下了命令。 第12章 避讳 “老爷。”孙姨娘没想到颜国公竟然下了这样重的罚,顿时慌张地跪下去。 “父亲。”颜芷晴看见老夫人动了气,虽仍不甘心被晏青扶压一头,却也不得不屈下身。 “女儿知错,还望父亲不要责罚女儿和娘亲,女儿以后定当好生学习礼仪,不给颜家和父亲丢脸。” 颜芷晴极有眼色,也知晓什么时候该服软,眼看着颜国公神色缓和,颜夫人淡声添了一把火。 “既然知道你是小姐,小姐的礼仪和教养没学到,倒学的怎么议论嫡姐和为一个姨娘求情,晴儿,你可别忘了你的娘在哪。” 大昭尊贵分明,姨娘妾室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纵然孙姨娘多年前得宠,生下两个女儿都养在了自己身边,可姨娘到底是姨娘。 颜芷晴虽是庶女,也是府中有颜国公血脉的小姐,要叫上面这位嫡母一声娘。 平素她叫孙姨娘娘亲,也不见这位夫人说什么,怎么今日倒争着不放呢。 颜芷晴心下记恨,面上不显。 “娘说的是,方才是我的错。” “既然知道错了,妹妹还是好生按父亲的意思去静静心吧,妹妹及笄也到了该议亲时候,总不能一直这样不懂规矩。”正当颜芷晴以为颜国公要松口的时候,晏青扶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 乍一提到议亲,颜国公才想起方才圣旨赐婚一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问晏青扶,当下也无心再扯着这件事,顿时摆摆手。 “就听夫人的安排,沁儿,你跟为父过来。” 晏青扶眉眼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地应声。 “是,父亲。” 颜国公几人一走,颜夫人一双利眼一扫。 “不管你们心中怎么想,如今沁儿回来,就是我颜家唯一的大小姐,若让本夫人知道谁背地里有什么小动作,给大小姐使绊子,可别怪本夫人不客气。” “是,夫人。”孙姨娘伏低做小地应道。 “是,娘。”颜芷晴和颜芷音也随之应声,面上乖顺的很。 “来人,送孙姨娘和二小姐下去。”颜夫人说罢警告的话,摆摆手让管家上前,自己也匆匆地往内院而去。 一路跟着颜国公将老夫人送回院中,正要随着颜国公出去,老夫人在身后唤住了她。 “沁丫头,此时无人,你跟祖母说实话,你和八王爷,当真没有私下……” 她忧心忡忡地问。 “祖母也知道,沁儿昨日跟着父亲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府中,之前在山里也不曾见过八王爷。”晏青扶坚定摇头。 “那祖母就放心了。”老夫人顿时长舒一口气。 “既然如此,你就留在家中好生准备着,等改日让你父亲与王爷商定六礼,将吉时定下再送你出嫁。 皇室规矩多,但好歹王爷看重你,成亲后也不住在宫里,我本还忧心着沁丫头回来都不小了,夫婿的事只怕艰难,没想到八王爷……” 晏青扶眉心微动,心下忽然隐约浮起些猜测。 她本以为老夫人和颜国公夫妇一样,不想让她和容祁走近是另有隐情,可今日她问的这些话,却仿佛是只担心她与容祁私会影响清誉。 那颜国公夫妇呢……他们在担心什么? 晏青扶直觉告诉自己,像老夫人这样的担心无可厚非,毕竟这圣旨来的太出人意料,可颜国公的神情却从接下圣旨之后就不大好看。 她弯了弯手指,敛下眼,刚要开口。 却见颜国公眉峰微蹙,打断老夫人的话,“娘,您跟沁儿说这些做什么,为时尚早。” “也不早了,至多不过半年……” “我与沁儿还有事要说,就先走了,您莫多操心这些小事了。”颜国公径自说完,看向晏青扶。 “沁儿。” 晏青扶依言跟上。 一路跟着进了书房,颜国公关上门,稍稍叹了口气。 “沁儿可愿嫁给王爷?” 这话问的突兀,晏青扶温顺回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都听爹和娘的。” “八王爷是上京城最权贵的人物,虽有昨日相救,但到底接触不多,为父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一道圣旨下来。颜家避世已久,虽有你二叔在朝中做将军,但此婚事……也算我颜家高攀。” 晏青扶闻言点点头,心中很是认同。 她做青相的时候,八皇叔容祁就掌一边天,是先帝都畏惧半分的人。 何况新帝是他扶上位的“傀儡”,整个大昭都是容祁说了算,莫说颜家,就是她前世的身份,也多少高攀了。 她前世对这位王爷都是能避则避,但好歹也同朝为官,平日里接触并不少。 除却那日夜间长街的失态,她从不敢有半分越距,孰料这一朝重生,得了最容易避开他的身份,却三番两次地有了交集。 路边随意掀开的马车是他的,夜间出去给自己“扫墓”也能遇见他,这重生还不到三天,一道圣旨下来,她直接变成了容祁的未婚妻。 晏青扶心下道了句孽缘,颜国公没注意她恍惚的神色,接着解释。 “你方回京城,为父和你阿娘都心疼你,也想再多留你些时日,你若……当真对八王爷有意,为父便择日与八王爷商讨六礼一事,可你若无意……”颜国公顿了顿,紧接着看向她。 “为父便斗胆去八王爷跟前……舍下脸面求王爷退掉亲事。” 晏青扶闻言甚是讶然地抬起头。 莫说皇上圣旨已下,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便是容祁自己,也不会随便让别人拿捏了去。 颜国公为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晏青扶下意识地觉得有蹊跷。 但此时在颜国公面前,她来不及细想什么不对劲,下意识地摇头。 “爹爹慎言。” “女儿感念爹爹的关怀,但是圣上亲旨赐婚,圣旨已下,马上整个大昭都要知道,又怎么能再收回圣旨,这是大罪。” 圣旨赐婚赐的是皇室最顶端的八皇叔,换做任何人家都要感恩戴德许久,她纵不想嫁容祁,也断不能在刚下圣旨的时候就露出什么不情愿来打了皇家的脸面。 第13章 求人不如求己 “那沁儿是……想要嫁王爷?”颜国公沉默片刻,抬头审视她。 “天子圣旨已下,女儿纵是再不想,也得遵旨。”晏青扶摇摇头。 “为父和你阿娘之前商量,想让你嫁个家世低一些的,好拿捏,凭借颜家也能给你做个倚仗,可若嫁入皇家……王府终究会进新人,沁儿,这条路不好走,八王爷非一般人。” 颜国公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晏青扶闻言心下一暖,略放下几分戒备,低眉顺眼道,“父亲的担忧我懂,可就是因为八王爷非一般人,这个命,我们颜家才违抗不得。” 她这句话一说出口,颜国公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醍醐灌顶。 八王爷是在夺嫡大战里不见血腥就把身份低微的六皇子扶持上皇位的人,他掌三千御林军和城外虎符,为人冷贵又矜傲,新帝做不了他的主,既然下了这圣旨,那便是他自己的意思。 是他刚接到圣旨糊涂了,竟想着自己能随意改变八王爷的想法。 “沁儿先下去吧。”颜国公摆手。 “女儿告退。”晏青扶福了福身,依言退下。 刚走出书房打开门,她迎面看到颜夫人。 “阿娘?” 颜夫人见她出来,关切地上前。 “沁儿。” “阿娘是来找父亲?” “嗯。”颜夫人点点头,一边吩咐身后的嬷嬷把披风递过来,亲自把披风披到她身上。 “天还有些冷,看你手这样凉,快些回去吧,别在外面待着了。” 披风落到她身上,方才在外面染上的凉意瞬间消散,她心头浮起几分暖。 “好,多谢阿娘。” “嬷嬷,你送沁儿回去。”颜夫人似犹不放心,唤了她身后的嬷嬷上前。 “是,夫人。” 晏青扶并未拒绝,随着嬷嬷顺着游廊离开。 颜夫人看着她过了转角,才转身进了书房。 晏青扶一路顺着游廊回去,长夏早等在屋子里,一见她进来,欢喜地迎上去。 “奴婢恭喜小姐。” 晏青扶任长夏将她身上的披风解下,闻言琉璃般的眸子里露出几分怔愣,心下并无喜意,面上却笑着说。 “你这丫头,惯会说些讨喜的话。” “奴婢这是为小姐高兴,早间二小姐还……那样不敬地说话,谁料到您一回来,就得了圣旨赐婚的殊荣,要嫁的还是咱们大昭最好的八王爷。” “想来定是那日八王爷救下您,便为您绝色的容颜倾倒,这才去皇上面前讨的圣旨……”长夏絮絮叨叨的话在耳边响起,听得“容颜”二字,晏青扶嘴角的笑一敛。 “长夏。” 长夏这话说的有些僭越,听见晏青扶语气一沉,她也意识到不对,慌张地跪下去。 “奴婢知错。” “你自小跟我一同在山中,山中的规矩少,有些话说过便罢了,但现在是在京城。” 猜忌皇家的心思是大忌。 “奴婢省得,还望小姐恕罪。”长夏面色一白,磕头下去。 “今日便罢了,你日后跟在我身边,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多掂量着些。” “是,小姐。” “我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晏青扶止住话,随后摆手道。 “那可要奴婢给小姐宽衣?”长夏规矩地站起身,闻言问道。 “不必,你下去吧。”晏青扶摇摇头。 长夏依言福身,走出去将门关上。 晏青扶坐在床沿,心中忧起赐婚一事。 她前世与这位王爷,虽私下斗的死去活来,但面上的交集并不多,少遇见的几次也大多不说几句话,因为这位王爷并不十分喜欢她,明面上也不掩饰对自己的讨厌。 她谨守着臣子的本分,对皇室的人都是能避则避,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冷淡恭谨的样子。 她细想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惹了这位八王爷在她死后,还要对一个和她相同样貌的人如此好奇。 能让容祁毫不犹豫地放出正妃之位给她,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那日相救一次,就能让堂堂八王爷对她有了真心。 容祁这人,孤冷又倨傲,一副温和的皮囊,却有最狠的手腕和最深沉的心思,像暗夜里会藏匿起来不动声色的狼,他有太多耐心去布局,来等你主动露出马脚。 所以唯一能解释的通的,是这位八王爷和她一样,对颜家小女和青相的身世多有猜测,或者是他怀疑……自己根本没有死。 这样一来,那夜她见到陆行,容祁恰到时候地赶来,便有了最好的解释。 他怀疑“晏青扶”没死,才在遇见她的第一日,就赶着去郊外确认。 想到这,晏青扶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她无法解释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便只能将这件事瞒好,最好能瞒的容祁自己失了兴趣,完全相信她就是颜家自幼养在深山的女儿。 赐婚一事颜家不能拒绝,如今的她亦不能。 颜国公夫妇奇怪的很……若说只是因为担心她嫁入皇家受欺负,想寻个好拿捏的夫君,也不至于对容祁到了退避三舍的地步。 难道是因为颜家隐世已久,不愿再参与这市井之争? 晏青扶心下推敲着。 若这样说,玉佩和赐婚一事,颜国公夫妇的态度倒也说得过去。 她前世性子就冷,身边无可信可用的人,便养成了一副对谁都留三分的戒备,如今重生过来,颜家人虽对她不错,但没有真正的血缘,也从来没与颜家人相处,颜国公夫妇有事瞒她,她对如今的颜国公夫妇也做不到完全交心。 所以退婚一事,求人不如求己。 皇权大如天,她想退婚只能取巧,不能横冲直撞地摆到明面上说。 她刚回京城,又和容祁绑到了一起,上京城对颜家和她的关注必不会少,越是这种时候,她该越低调些,最好低调地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闺阁女儿。 索性她刚回来,上京城也无人认识她,纵是因为“八王妃”的头衔对她多有好奇,至多也不过讨论几日。 想到这,晏青扶眼神微沉,渐渐放下心来。 第14章 势如水火 果不其然,皇上赐婚八皇叔和颜家嫡女的事在不到半日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莫说上京城的贵女们急着打探晏青扶,就连朝中的官员们都好奇这颜家小女何等能耐,竟让冷贵的八皇叔都有了成亲的心思。 一时间,上京城大街小巷都在争相探讨这位颜小姐。 京城最大的客栈里,说书先生的桌子前聚了一堆又一堆的人。 “听说颜小姐因身子骨不好,自幼养在深山。”说书先生拂了一把自己的白胡子,故作高深道。 “养在山野里的丫头,不通才艺和女德,配得上八王爷吗?”当即便有人提出质疑。 “颜小姐今年已过二十。” 亦有人微词,“二十多岁还未嫁出去的姑娘,指不定是什么品行不端的小姐,才平白没人要。” “说是前日在京城,颜小姐第一次回京,颜国公就去了八王府。” 顿时更有人不满,“肯定是颜家主动结的这门亲事。” 众人从颜家小女的六艺五书探讨到品格脾性,终于有人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这位颜小姐,相貌如何?” 说书先生到嘴边的话一顿,神神秘秘地朝众人招手。 长相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 难道这位颜小姐貌若无盐? 众人好奇地凑过去,就见说书先生压低了声音。 “说是和青相大人长了一张相似了九分的脸。” 不大的桌子旁顿时鸦雀无声。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嚷嚷道,“老先生,你这再胡诌也不能一点事实都不讲啊。” “这不骗我们钱的吗?” “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意兴阑珊地四下散开。 开玩笑,谁不知道八王爷和青相势如水火,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颜家小女要是真的长得像青相,王爷能娶她做嫡妻? “哎,别走啊,我说的是真的。”老先生一见人都走了,着急道。 孰料众人听见他的话,顿时走的更快,没一会小桌旁只剩下一身素衣布衫的说书先生。 “这谁放出来的谣言,早知道不说了。”说书先生骂骂咧咧地收拾好桌子上的碎银子,拎起自己的扇子离开。 二楼雅间内,听见底下的喧嚣渐渐安静下来,一身华贵衣衫的男子点头哈腰地问。 “相爷,您看这?” “事情办的不错,明日这个时候,还安排人过来。”窗边的人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哎,是,相爷。” “那咱们明天说什么?还和今日一样吗?” “嗯。”陆行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沉沉的眼中溢出几分嘲弄。 “派个稳妥些的人来,继续说她和青相……”他招了招手,旁边的人立刻附耳过去。 “相爷放心,小人必定给您办的妥妥的。” “下去吧。”陆行摆手,并不欲多说。 “是。” 雅间的门又被关上,屋内恢复了安静。 陆行将手中的茶盏磕在桌角,撞出重重的声音,一双颇有风度又温雅的眸间充斥着狠戾。 “容祁,你想找个替身放在身边,我偏不如你的意。” 这世上只能有一个晏青扶。 饶是她死了,也不该和容祁这样的人绑在一起。 颜家小姐长着这幅容貌并没有错,错在不该顶着这张脸和容祁扯上关系。 她这张脸出现的地方,必有人拿她和晏青扶相比。 可这世上没人能比得上他的青扶,容祁执意要瞒,他偏要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等颜容沁被人捧到了天上……他再让她尝尝被摔倒地狱的滋味。 为着之后的事,他也并非不能容忍如今,颜容沁和晏青扶相提并论。 陆行的手勾着湖蓝色长衫的袖袍口,蓦然嘴角勾起几分笑意,轻轻阖上了眼。 于是接下来一连三日,京城最大的客栈总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起颜家小女和青相容貌相似,原本并不相信的人,也因为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消息多少信了几分。 “颜家小姐能和青相有那样相似又倾城的容色,想来也有其他过人之处,才能得了八王爷的青睐。” “我听闻颜国公将颜小姐养在山中,其实就是在暗中培养这个女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就等着如今回来嫁入皇室呢。” “颜国公不是二十年前就辞官了吗,颜家这些年在朝中也不算惹眼啊。” “你懂什么,我听说啊,颜国公指着这个女儿嫁给八王爷,好借着八王爷的东风,让颜家两个公子都在朝中谋个好官职……” 京城百姓的议论在这日午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颜容沁耳边。 “小姐您不知道,奴婢今日去迁客居给您买点心的时候都听着有人问起您呢。 想来也是,小姐刚刚回京就得了这么好的姻缘,想嫁入八王府的贵女比比皆是,自然费心打探小姐……”长夏在她耳边絮叨着这两日听来的话,还未说完却发现晏青扶皱着眉。 “小姐?”长夏止了音,小心翼翼地看她。 “您不高兴吗?” 晏青扶被她一喊,回神摇了摇头。 “你这些话,都是这两日京中人传来的?” “是,许是因为八王爷的缘故,近来京中客栈里的说书先生多有提到小姐。” 提到她? 晏青扶又皱起眉。 和她前几日预料的一样,这些天京城中的确多有人提起颜家。可纵使容祁娶亲一事再让人惊奇,也不至于对一个才回了京城几日的人如此探讨,甚至愈演愈烈。 她刚回京,也不曾出去过,京中无人认识她,那颜容沁和晏青扶容貌一样的消息是谁放出去的? 颜家两个庶妹第一日来见她,颜芷晴便打心眼里觉得她一个养在山里的人不懂礼仪,京中人又是如何将她传成了个样样精通的“才女”。 晏青扶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红痣,仔细回想自己回来这几日,在京中见到的人。 除却颜家和容祁,便只剩下……陆行。 颜芷晴和颜芷音必不会在外面夸赞她,颜国公夫妇巴不得她跟皇家扯不上关系,也不可能在背后推波助澜。 毕竟颜容沁和晏青扶相像的消息传出去,于颜家其实并无益处。 那容祁和陆行,是谁呢? 自那日圣旨下来,容祁一次也没来过颜府,就好像赐婚一事是皇上的意思,而他并不知情一般。 若说容祁想凭着京中舆论想试探她,让她自乱阵脚露出端倪,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陆行呢? 和容祁相比,其实陆行的嫌疑并不大。 但那夜的陆行着实过于奇怪了。 晏青扶眼珠一转,扣在桌沿的手顿住。 第15章 凤薇星 接下来这几日,京中的议论声似乎越来越大,不止迁客居里,连其他的水粉铺子,客栈,甚至去蒋染坊的夫人小姐,也多能听到对颜家小女的讨论。 说她精通琴棋书画,连长孙家的才女都比不上,说她读过四书五经,满腹经纶只怕青相也要略逊一筹,说她容色极盛,是大昭朝最绝色的美人。 更有甚不知何起的流言,将她传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凤薇星,直言谁能娶到她便能安邦定国。 这流言越传越让人笃定,连市井的百姓也听说了这位刚回来就要成为八王妃的颜小姐,于是有好事者整日堵在颜家门口,好奇这位颜小姐什么时候能出府让他们一睹芳容。 颜家退隐多年,门前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朝中的官僚甚至去了颜将军府上,想探知这位颜将军的小侄女到底是个怎样的奇女子。 将军府内,颜哲面上带笑地送走最后一个同僚,刚毅的脸上浮起几分愁意。 “将军?”一旁的管家忙上前扶住他。 这两日来将军府上的人太多,颜哲整日都忙的脚不沾地。 “备马,去颜家。”颜哲沉思片刻,吩咐道。 午后,晏青扶刚用过午膳,就有一个小婢女从门外走进来,对着她福身。 “大小姐,夫人让您去前厅一趟。” “阿娘可有说是什么事?”晏青扶站起身,一边问道。 “是颜将军来了。” 颜哲?她这幅身子的亲叔父。 于是晏青扶收拾罢,带着长夏去了前厅。 刚进前厅,就见颜国公夫妇和颜将军俱是面色凝重地坐在那,见她进来,颜夫人温和地笑了笑。 “沁儿。” “爹爹,阿娘。”晏青扶福了福身,紧接着看向坐在下首,一身官服的颜哲。 “沁儿见过叔父。” 颜哲是早些年在战场上厮杀过拿军功的将军,身上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气,晏青扶前世做丞相的时候,少有的几次见到这位颜将军,他都是不苟言笑,面容肃穆。 见她从门外进来,虽早听兄嫂说过,颜哲却难免有些震惊她和“晏青扶”几乎十成十相似的容貌。 他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片刻后又松开,面上缓和,“沁丫头回来了。” “前些天我一直忙着,也没时间回颜府,沁丫头回来这几日,可还适应?”等晏青扶落座,颜哲先开口。 晏青扶微笑着摇摇头,“劳叔父挂怀,沁儿都适应。” “沁丫头身子如何?如果府中府医不行的话,我可央皇上传个太医过来给你瞧瞧。”颜哲虽于外人面上冷酷肃穆,此时见了这个侄女,却句句关怀。 晏青扶心下略有惊奇,面上温顺回话。 “多谢叔父,府医的药方尚可,我也并无什么不适。” “那就好。”颜哲关切地问了几句,见她一一对答如流,这才放下心来。 目光落到她和那位女相一般无二的面容上,他复杂地开口。 “沁儿可知近日京中流言?” “偶有听闻。”晏青扶捏着帕子的手一顿,随即回道。 这流言越传越厉害,隐约超脱了她的预料。 她估摸着是背后有人在动手,却也想不到她一个刚刚回京的女子,能对谁有这么大的威胁。 “若旁的便也罢,你日后要嫁给八王爷,百姓好奇也是常事,但……”颜哲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京中这两日传闻的凤薇星,于你却不是什么益事。” 皇家对天象一事一向敏感,就算她日后要嫁给八王爷,也免不得皇上反感和猜忌这种事。 自然是怀疑这消息是颜家放出去给颜容沁铺路的。 “今日朝上……皇上亦向我提起此事。”颜哲叹了口气。 晏青扶瞳孔一缩,皇上已经注意到了? “此事虽是空穴来风,可百姓翻来覆去说了几日,皇上也传了钦天监问话,虽星象无异动,但皇上今日早朝过后,将我传去御书房问过此事。” 颜哲自动不会承认这是颜家放出去的消息,新帝查不出端倪,也只隐晦地敲打了几句。 可颜哲却知道,若此事不妥善解决,只怕对颜容沁,对颜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今日来此,就想问问沁儿,这些天可曾见过什么人?”此事来势汹汹,他不确定旁人是冲着颜家来的,还是这个马上要嫁给容祁的侄女。 毕竟这动作这样迅猛又招招致命,颜家结过仇的人里,似乎并没有人能有这样的手腕。 “回叔父,不曾。”晏青扶摇摇头,面上露出疑惑和不安。 “我自山中回来就一直待在府里。” 颜哲与颜国公对视一眼,“看来是冲着颜家了。” “沁儿莫怕,既然你不曾和旁人接触,那此事颜家定会妥善解决的。”颜夫人开口安慰。 “是,阿娘。” “既然无其他事,阿娘就先送你回去吧。”紧接着颜夫人站起身,和颜国公交换了个眼神,走到她面前。 “好。”晏青扶心下也念着此事,急着找人去证实,便随着颜夫人走出前厅。 回去的路上,颜夫人见她面露愁容,担心她为此事太过忧虑,便开口安慰了几句。 她乖巧地应着,心下却琢磨着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开口,让颜夫人放她出府。 这事是冲着她来的,或者想将她捧高再让她跌下来也好,或是想以她做诱饵对付颜家或容祁也罢,背后的人如今盯着她。 那有什么比她这个诱饵,亲自送上门更容易让背后的人露出马脚呢? 晏青扶不动声色地抿唇,刚要开口。 一个婢女匆匆从身后跑过来,“见过夫人,大小姐。” “什么事这么慌张。”颜夫人皱了皱眉,厉声问。 “老爷让您与小姐快些过去,宫中皇后娘娘着人来接小姐进宫一叙。”婢女来不及喘气,便慌慌张张地道。 “皇后娘娘?”此话一出,颜夫人也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语气失了平素的沉稳。 晏青扶更是心乱如麻。 新帝刚在朝上敲打了颜哲,距颜哲到颜府前后才不到半个时辰,皇家就又派人来了颜府。 第16章 皇后姜浅 手上一热,颜夫人拉住她,不安地道,“沁儿,不如娘说你今日出府……” 才出了“凤薇星”的事,皇后此时召她入宫,用意昭然若揭。 “不可,阿娘。”晏青扶极冷静地摇头。 皇后既然此时传她进宫,必定是知道了颜哲来颜府的事,也清楚她在府上。 若是随意扯谎骗了皇后,她就算不追究,心下也只怕有芥蒂。 这事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她总有入宫再见到皇后的时候,犯不着在此时开罪她。 何况……她刚得了赐婚容祁的亲事,就是看在容祁的面子上,皇后也不会对她过于为难。 “阿娘,我去一趟吧,娘娘懿旨不可违。”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晏青扶稍稍定神,对着颜夫人温声道。 “娘跟你一同去。”颜夫人犹不放心,跟着她一起来了前院。 宫里来的嬷嬷早站在前院,一身得体的宫装,不苟言笑,低着头跟颜国公说话。 见得她进来,那嬷嬷稍作打量,便敛下眼。 “奴婢给夫人小姐请安。” “嬷嬷快起。”颜夫人上前虚扶了一把,手中递出去一锭银子。 “不知皇后娘娘传沁儿入宫何事?还请嬷嬷告知一二。” 嬷嬷顺势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推回去,“娘娘的意思,奴婢们怎么能知晓。” “夫人且放心,娘娘不过想见见颜小姐而已。” 颜夫人面上的笑一僵,从容地点头。 “多谢嬷嬷。”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颜小姐这就随奴婢入宫吧。”这嬷嬷是自小跟在皇后身边的老嬷嬷,不是宫里的人,没见过前世的晏青扶,是以虽听过青相和颜小姐相像的事情,如今见了人也并未露出诧异。 “好。”晏青扶颔首,安抚性地拍了拍颜夫人的手,带着长夏走上马车。 马车载了人,一路朝着皇宫飞奔而去。 颜家离长街远,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几人才到了皇宫外。 皇宫中不准纵马,是以晏青扶下了马车,由嬷嬷引着入了宫。 纵是在短短几个月经历了夺嫡和皇权更替的事,黄墙绿瓦,青石板上,宫人们来去匆匆,都和几个月前她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皇宫里的路她比任何人都熟悉,却装作一副初来乍到的样子,不露出丝毫端倪,缓步跟在嬷嬷身后。 一路转弯经过前殿,晏青扶眉心微动,看了一眼前殿外把守森严的御林军。 她前世的最后一日,十二月的寒冬,就是跪在这前殿外,被废太子摆了一道。 被人搀扶着回到府上没多久,她就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她见着废太子的侍卫走进来,掰着她的嘴灌下一碗毒药。 断肠散穿喉而过,她心口灼热的痛意似乎犹能感觉到,转眼已经换了一重身份,又被人带着来了皇宫。 “颜小姐?”嬷嬷见她久未动,不由得转头看她。 “没事,走吧。”晏青扶回过神,没再回想什么。 过去前殿没多久,就到了凤仪宫外。 嬷嬷进去通报片刻,又走出来对她福身。 “颜小姐,皇后娘娘让您进去。” 晏青扶正了正神色,跟着她走进去。 掀开大殿的帘子,晏青扶就感觉到一道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目光低垂,一路走到殿前五步的距离,福身下去。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姜浅一身端正的凤袍坐在高处,自晏青扶进殿开始,就没移开过视线。 颜家小女一身浅紫色衣裙,发鬓挽起,流苏坠着的簪子随风摆动,凤眼柳眉,一身疏离又温婉的气质杂糅在一起,平添几分贵气。 这就是这几日在上京城颇有些风云的颜小姐。 难怪入了八王爷的眼,端看这人,她见了也是忍不住要看第二眼的。 此时虽她蹲下去行礼,而自己坐在高台,姜浅却平白生出几分势弱的感觉。 就好像她纵不抬头,也知道自己此番来意,知道自己心下在想着什么一样。 这念头一出,姜浅觉得好笑,稍稍摇了摇头,她回神看向晏青扶。 “起来吧。” 晏青扶依言站起身,由婢女引着入座。 连规矩都学的这样好。 姜浅眯眼,忽然觉得上京城近日的流言兴许并非空穴来风。 也许颜国公早将她藏在山里,是好生培养等着嫁入皇家呢。 姜浅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就与晏青扶看过来的视线相对。 这双眼清澈又透露出几分洞察一切的敏锐,姜浅心下一紧,状若自然地转过头。 “本宫听闻颜小姐自回来之后身子就不大好,可是不适应京中的生活?” 晏青扶站起身,“娘娘关怀,臣女的病前两日就好了。” 这位皇后娘娘是姜帝师的嫡女,她前世曾在宴席上见过几次。 是出了名的温柔和善,据说从小就是按着皇后的标准培养的。 今年也不过十九岁,按理说是比她还小一些。 “那便好。”姜浅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随后又道。 “若是有哪里不适,本宫可着人请太医过来为颜小姐看看。” “多谢娘娘好意,臣女的确已经大好了。”晏青扶摇头,温声道。 “是吗,本宫怎么听说颜小姐自回来之后,有些失忆,忘了些之前的事?”姜浅盯着她看了片刻,眼尾一勾,略加重了声音。 “如此,颜小姐可算欺瞒本宫?” 到底做了几个月皇后,身上的贵气和威压不似一般人,晏青扶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臣女愚昧,不知娘娘从何处听得的消息。” “哦?颜小姐此话怎讲?”姜浅眯着眸子,生出几分兴味。 “臣女只是回来的那几日脑中略混沌了些,不曾失忆,不知娘娘何处听来的谣言,竟扭曲了事实。”晏青扶低垂着眼淡声道。 颜家知晓此事的不过只有颜国公夫妇和颜老夫人,府医是颜家自多年前就用着的,口风严的很,除此之外,就只有容祁知道她失忆的事。 但容祁犯不着跟皇后说这些。 颜家的主子就这么几个,不是颜夫人,那约摸是颜国公去哪个姨娘处歇着的时候提过两句,姨娘小姐们走漏了风声,才让这件事被皇后知道了。 第17章 针锋相对 皇后既然不是从明面上知道的,必不敢挑明了说。 是以她就算站到了皇后面前说自己没失忆,皇后也只能咽下这口气,不会跟她辩驳。 果不其然,见她如此淡定地撒谎,姜浅难得语塞,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可本宫是从……”紧接着姜浅皱眉,似是看不惯她当着皇后的面也敢撒谎的样子,语调一急,想要拆穿她。 却又在说了一半的时候顿住。 “娘娘怎么了?”晏青扶奇怪地看她一眼。 若姜浅真这样蠢,为了揭穿她说出这消息的来源,倒省了她的事去抽茧剥丝地查。 姜浅抿住唇,暗道自己太过心急。 “无事。”她摇摇头。 “娘娘说自己听说,不知娘娘是从何处听来的,可要好好惩罚惩罚那说谎的奴才。”晏青扶心下觉得好笑,却又恭声道。 “臣女当真没有失忆。”她再次强调。 姜浅沉默片刻,勉强笑了笑。 “颜小姐莫怕,本宫只是随口一问。” “这是自然,娘娘宽厚待人,臣女自然分辨得出好坏是非。”晏青扶紧接着回话。 “颜小姐近些天在京城,很是惹眼呢。”未等晏青扶再次落座,姜浅又开口。 “皇后娘娘说的是?”她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似是不解。 “娘娘若说的是赐婚一事,大昭人人敬仰八王爷,如今关乎八王爷的亲事,世人自然关心的很,臣女不过沾了八王爷的光,才如娘娘所言,惹眼了些。”她不急不缓地道。 “颜小姐当知本宫说的不是这件事。”她开口就搬出来了容祁,姜浅正色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她垂下来的面容上温柔又得体,遂又收回视线。 “臣女愚昧,不知娘娘所言为何?” 这颜家小女倒是会装傻。 姜浅嗤笑一声,“宫外盛传颜小姐是凤薇星,不知颜小姐如何看待此事。” “宫外人盛传的多了,若流言也可随意为娘娘相信,倒不值当了。” “颜小姐就一点也不在意这些流言?你纵马上嫁入皇家,但到底如今只是个世家小姐,若这流言过分了些,皇家也不是不可能收回圣旨。” “回娘娘,臣女自回京之后,日日在府中孝敬爹娘不曾外出,对京中流言并不了解,自比不得娘娘是后宫之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何况圣旨是皇上所赐,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上所赐,臣女感激不尽,皇上若为流言顾全皇家名声收回圣旨,臣女亦不敢多说。”晏青扶滴水不露地回话。 姜浅不动声色地再次打量起她。 先是说她在府中不曾外出,将自己和“凤薇星”撇的一干二净,又不软不硬地顶回来,影射她抓着失忆和凤薇星的事情刁难自己。 而后又说皇家天恩,将自己的姿态摆的极低,让她无从发作,又偏偏点出了皇家不该轻信流言召她入宫,甚至于小题大做要收回圣旨。 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姜浅想起皇帝交代给自己的事,颔首,没再为难她。 “起来吧。” “多谢娘娘。”晏青扶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落座。 “本宫今日传你来这,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问些话。” “娘娘请说。” “本宫听说你自小养在山中,是因为身子不好?” “回娘娘,臣女自幼体弱,爹娘得高人指点,才将臣女送往山中静养。” 姜浅点点头,又问。 “颜国公夫妇只你一个女儿?” “正是,臣女是颜家唯一的嫡女。”晏青扶约摸猜得到她为何有此一问,于是只淡声回道。 “可读过四书五经?” 晏青扶犹豫片刻,“闲来无事的时候读过一些,只打发时间用。” 她前世是参科举入仕的,四书五经自然读过,听长夏说原身也读过书,她这话倒不算说错。 “读一些是好,好歹是世家女。”姜浅颔首。 “你父亲可曾请人教过你琴画?” 难不成姜浅是信了外面的传闻,说她当真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样样精通? 晏青扶挑眉,随即回道。 “不曾。” “这倒有些难办了。”姜浅蹙眉。 晏青扶没应声。 “七日后宫中皇太后生辰,你是未来的八王妃,又刚回京,宴席上必定是要献才艺的。”便是她不主动,也会有人逼她献艺。 京中有的是想看热闹的贵女,她本想此番敲打完晏青扶,再提点两句稍作提醒,可她若什么都不会,到时候砸的可是皇家的脸面。 这也正是新帝此番让她唤人入宫最主要的用意,他不想让旁人看了皇家的笑话,嘲笑皇家选的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做八王妃。 “娘娘想让臣女献艺?” “你日后身为皇家的人,皇太后生辰,你合该做些准备,不管是不是才艺,总要有心意。”姜浅提醒。 如今的皇太后是新帝的生母,出身不高但命好,儿子一朝登基,她入主做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便是容祁名义上的皇嫂。 既然不是非要表演才艺,那便好办了些。 晏青扶心下了然,起身答道。 “多谢娘娘提醒,臣女回去自当好好准备。” “嗯,你心中明白就好。”姜浅点点头。 想来到底是世家女,颜国公也不会当真什么都没教过她。 方才的话也许是谦逊。 姜浅如是想道。 而后她又问了晏青扶几句话,晏青扶一一作答。 “皇后娘娘,德妃来给您请安了。”两人正说着话,从殿外走进来一个宫女,行礼后道。 晏青扶极有眼色地站起身,“娘娘,臣女先行告退。” “也罢,你回去吧,本宫着人送你。”姜浅没再留人。 仍是来时跟着的那个嬷嬷,将晏青扶送出去。 宫门口站着个花容月貌的嫔妃,晏青扶上前行了礼,德妃也未有为难,点头就让人走了。 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刚转弯过御花园,还未走几步,前面凉亭里走出来一个太监。 “钱嬷嬷。” 二人止住步子,晏青扶同时抬起头,顺着太监来的方向看到凉亭。 凉亭里坐着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容瑾,另外两人是容祁和陆行。 太监唤她。 “颜小姐,皇上叫您过去呢。” 第18章 少去几次迁客居 眼见着皇帝几人都看过来,晏青扶面色如常地走过去,到石桌前站定。 “臣女参见皇上,参见八王爷,见过陆相。” “免礼。”新帝容瑾像个温润尔雅的贵公子,并没展露什么威压,对她也和善。 只不经意间眼中泄出的几分讶然,还是暴露了对她这张脸的震惊。 容祁并未说话,只看着她站起身,又偏头看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钱嬷嬷。 反倒是陆行自她进来就一直盯着她,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看得她无处遁形。 她不甚适应地蹙了蹙眉,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这是要出宫?”容瑾开口问道。 晏青扶紧接着福身,“回皇上,臣女确是要……” “原来这便是八王爷马上要纳的小姐,果真是如外面传闻一般貌美又聪慧,众人不及。”晏青扶话未落,旁边一道略冷的声音响起,打断她的话。 是陆行。 自那夜郊外遇见,到今日,已经是陆行第二次为难她了。 可为何?她这一世与陆行,可并没有什么交集。 她恍若听不懂陆行话中的讽刺,“陆相言重了,臣女不过是普通的世家女,如何担得貌美聪慧二字。” “担不担得不是颜小姐说了算,外头的百姓可都是这样传颜小姐的。”陆行偏头看着她,一双寒凉的眸子如暗夜里蜿蜒的毒物,直盯得人心下发慌。 “陆相身为堂堂丞相,竟如此轻易信了传闻,难不成平日里断案决策都是凭借百姓流言不成?”晏青扶压下心头的不虞,反唇相讥。 “本相断案决策自然不凭流言,怕的就是有如颜小姐这样的人,故意放出些什么消息来扰人心智,让旁人随意就相信了自己是那万里挑一的凤薇星。” “那陆相大可放心,既然您都不会随意轻信流言,臣女觉得大昭的诸位百姓和官员,都不会轻信了去。” “颜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嘲讽本相比不上各位大人更明智?”陆行声音一沉,眯着眼看她。 “臣女并未如此说过,还望大人不要多想。” “本相倒觉得颜小姐正有此意,颜小姐可知以下犯上嘲讽朝廷命官是何罪名?”陆行咄咄逼人,晏青扶眉头一皱,袖中素白的手微微攥紧。 陆行毕竟和她身份不同,如今当着皇上的面,她若过于冒犯倒是不好。 “那陆相既知是圣旨赐婚,便该了然她日后是八王妃,何以说一个纳字?难道是陆相根本不把圣旨放在眼里?”她刚开口欲要说话,容祁晃了晃手中的杯盏,淡声落下一句话。 陆行和容瑾俱是一怔,都没想到容祁会开口帮她说话。 陆行眼底的戾气更重,“本相没有,王爷莫要颠倒黑白。” “那颜小姐也已说明自己并没冒犯陆相,陆相何至于对一个女子苦苦相逼。”容祁说罢偏头看她,“你先回去。” 晏青扶看了一眼皇帝,见他点头,遂垂眸。 “臣女告退。” 眼看着晏青扶离开,陆行站起身,讥笑一声,“看来八王爷真是对颜小姐情根深种呢,倒不知是真喜欢她,还是喜欢她这张脸。” “陆相与其这样费心关切本王,不如少去几次迁客居,本王就在八王府,随时恭候陆相大驾光临。” 陆行一愣,随后一摆衣袖,不再搭话,“皇上,臣先行告退。” 陆行一走,诺大的凉亭只剩下容祁和容瑾两个人,容祁一身白袍,端坐在那如雪松青柏一般,浑身透出不敢让人直视的冷冽和端华。 容瑾坐在一旁,两相对比,倒更像个寻常人家的公子,不似一朝高高在上的君王。 “皇叔……”凉亭内静了片刻,容瑾先开口,欲要缓和有些僵硬的氛围。 容祁施施然站起身,一双略凉的桃花眼扫向容瑾。 容瑾只觉心头一凉,不管是当初做不起眼的六皇子,还是如今万人之上的皇帝,他对这位皇叔,从来都是畏惧多于尊重。 他不自觉地也跟着站起来,就听见容祁将手中的茶盏磕在桌沿上。 泠泠的声音清脆的很,容瑾硬着头皮看向容祁。 “皇帝。”却见容祁开口喊他。 “皇叔请讲。”他正了正神色,开口带了几分拘谨和恭敬。 “近来南境水患尚在收尾,朝中的事忙得很,您初登基,许多事还需亲力亲为。” 容瑾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却还是低声答话。 “皇叔教训的是。” 容祁虽掌军权和朝政,但自他登基,似在有意无意地放权,也并无揽政的意思,这也是容瑾一直对这位皇叔这样尊重又捧着的原因。 “若闲来无事,还是多留在御书房看看奏折,莫要随意进后宫牵扯些本不该您关心的事。”然容祁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容瑾的心一紧。 “太后宴席的事本王自会安排好一切,也无需皇上和皇后多费心。” 容祁说罢,径自越过容瑾,往外走去。“时候不早了,本王便先回去了。” 容瑾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应声。 “皇叔慢走。” “皇上?”见容祁离开,身后的总管太监上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容瑾。 容瑾手一颤,忽然回过神来,心头后怕。 距皇后传晏青扶前后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容祁却连他们说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素来知道皇叔本事通天,却不想竟如此厉害。 是他有些莽撞,一听闻“凤薇星”的事,再加上颜容沁和晏青扶容貌相似的流言,就急切地想看看这颜家小女到底是不是青相,再或者皇叔娶她,是不是跟青相有关,还是跟这“凤薇星”的传闻有关。 他毕竟是无权无势,也无外戚相扶的新帝,唯一能信任的就是这位皇叔,自然担心他是不是什么时候,会看到了做皇帝的好,生出夺位的心。 然容祁只看他让姜浅传召晏青扶入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三言两语敲打了他,也让他顿时醍醐灌顶。 若如容祁这样的人,想要夺位,当时就不必扶他上来。 如今他试探这一出,倒平白让容祁生气,离间了他们的关系。 容瑾眼中浮起几分懊恼,握了握拳。 “摆驾去凤仪宫。” 第19章 那便只能是你 晏青扶走到宫门口,刚要踏上马车,却见原本扶着她的钱嬷嬷松了手,慌慌张张地行礼。 “奴婢参见王爷。” 晏青扶回头,见到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的容祁。 她敛下眼,“臣女给王爷请安。” “你回去吧,本王和颜小姐说两句话。”容祁喊了起,随后吩咐钱嬷嬷。 “是,王爷。”钱嬷嬷不敢违命,看了晏青扶一眼,转身离开。 二人相对站着,须臾,晏青扶开口。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身后尚且跟着长夏,可有些话想单独说与容祁。 容祁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负手走向一旁。 晏青扶止了长夏跟上来的步子,上前跟过去。 “皇后召你入宫是为何事?”容祁站定,一双浅淡的眼看向她。 “娘娘言明七日后皇太后寿辰,让臣女稍作准备。” “此事本王会安排。”容祁听罢颔首,随即又道。 “不劳王爷费心。”晏青扶摇头拒绝。 “你懂四艺?”容祁下意识地蹙眉。 他记得晏青扶四书五经倒读的不错,却从未听说会琴棋书画。 晏青扶奇怪地看他一眼,“王爷不曾了解臣女,又怎知臣女不懂四艺?” 下意识地以为面前的人还是前世的晏青扶。 容祁袖中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补话,“本王只是觉得你自幼养在山中,颜国公应当不曾请人教过你这些,是本王冒犯了。” 晏青扶点点头,并未起疑,“多谢王爷好意。” “嗯。”既然她这样说,容祁也不再强求,从袖中取出一块白玉。 “这是当初从你身上掉下来的玉佩,应当是你寻的那块。” 晏青扶接过看了一眼,上面刻着个颜字,还是上好的白玉,应当是颜夫人说过的玉佩。 “多谢王爷。” “嗯,回去吧。”容祁点点头,越过她离开。 “王爷。”晏青扶唤住他,稍稍俯身。 “虽不知皇上为何下这道赐婚圣旨,但臣女刚归家,家中父母不想臣女过早成亲,臣女身世才貌都并非上乘,只恐配不上王爷,还望王爷……能退了这门亲事,择有才能之人为王妃。” 她话音落定,容祁抬起的步子顿住,定神看了她片刻。 “此事非皇帝意思。” 晏青扶抬头看他,眸中溢出几分不解。 “皇帝做不了本王的主,圣旨既下,你便该明白是本王的想法。” “可臣女与王爷不过两面之缘,许并不合适。” 容祁顿了顿,才答。 “你也说了只两面,合适不合适,日后才能见分晓。” “但……”晏青扶不死心,欲要再说。 “好了。”容祁打断她的话,蓦然伸手拂掉落在她肩头的落叶。 清冽的香气逼近,她又闻到了容祁身上,那和她前世在青相府种下的梅花一样的冷梅香。 王府也种过这样的梅花树吗? 晏青扶失神不过片刻,容祁已经后退回去收回手。 “晏……颜容沁。”容祁唤她名字还略生疏,晏青扶听第一个音的时候,还以为他喊的是晏。 可她恍惚看过去的时候,容祁仍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连话音的语调都如常。 “身世才貌都并非选王妃的第一选择,我既选的是你,那便只能是你。” 身前的冷梅香渐渐远去,她站在四月间满天的桃花树下,脑中回响起容祁方才的话。 “小姐。”长夏见容祁离开,忙跑上前扶住她。 “回吧。”晏青扶抿了抿唇,将玉佩收好,搭上长夏的手。 回去的路上仍旧经过长街,车夫正赶着马车在拥挤的人流里走着,忽然马车里传出一道声音。 “停。” 车夫及时地拉了缰绳,低头喊。 “小姐。” “在这停一会,阿娘喜欢迁客居的点心,我进去为阿娘买一些。”晏青扶戴好面纱,若无其事地吩咐。 “小姐乃闺阁女子,怎能随意踏足这些市井客栈,不如奴婢去买。”长夏忙说。 “我自己去,你留在马车里即可。”晏青扶却不容置喙地拒绝。 “是。” 晏青扶下了马车,却并未直接进迁客居,反倒走进一旁的店铺。 片刻后她换了一身男装出来,施施然走进客栈。 迁客居是上京城最大的客栈,里面人来人往,她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果然坐着位说书先生,正声情并茂地讲到颜家小女在郊外遇袭,被八王爷救下,二人一见钟情,遂王爷求娶的事。 晏青扶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上前拉了把椅子,坐在人群中一同听着。 好在没讲多久,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说书先生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今天就讲到这,预知后事八王爷如何俘获颜家小姐芳心,且听我明日分解。” 围在桌前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说书先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刚要离开,咚的一声,桌上放下一锭银子。 他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拿。 “且慢。”一道略浑厚的男声阻止了他。 他抬头看去,见是位眉清目秀的公子,顿时笑起来。 “小公子这是?” “先生近来一直在这客栈里讲故事,我每天都来听着,可谓是被吊足了胃口啊。”晏青扶前世的养母是伶人出身,有一把好嗓子,也惯会变音。 她跟着学过些皮毛,变个男声对她来说不算难事,骗过这面前的说书人自然轻而易举。 “哎呦,小公子过赞了。”说书人是个年轻的白面书生,看着二十上下,见她开口夸自己,还递出来一锭银子,顿时喜笑颜开。 “喊住先生倒也没旁的事,只先生讲的太过出神入化,倒让我都有些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了,咱们八王爷……当真对那位小姐……心生仰慕?”晏青扶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完,心下暗道怎么几日没听见,京中竟传闻的这样离谱了。 “这……”说书先生虞为面上的笑僵住,随即压低了声音。 “都是编造的罢了,权贵家的事,咱们怎么清楚呢,我也不过是挣个养家糊口的钱,小公子心中明白就好。” 来来往往的人都听个笑话,少有人把这些事当真,这位公子倒奇怪,开口就觉得这些东西是真的。 第20章 卜卦 “先生倒是实诚。”晏青扶闻言也是一笑。 “不过先生,我对咱们八王爷和颜小姐的事很是好奇,想问问先生,是以后每天都会来这讲吗?” “这……这倒是不确定呢。”交代他的人只每日告诉他要讲什么,今日来的时候也没说明天还让不让他来。 他少碰到这样夸他还对他故事这么感兴趣的人,见这小公子面色诚恳,也不想骗了他,是以只犹豫道。 那就不是幕后人的爪牙了。 晏青扶心下了然,再问。 “那先生明日若来,是还在此处?” “这是自然。” “好,那我明日再来。”晏青扶点点头,转身喊了小二,还不忘给颜夫人买一盒菱粉糕。 “小姐怎去了这么久?”长夏正坐在车中焦急地等着,一见她回来,忙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盒子。 “没事,在迁客居看了一场好戏,略耽误了会。”晏青扶随口应道。 “快些回去吧,别让阿娘担心了。”紧接着她吩咐道。 车夫闻言,忙驾车赶起路来。 到颜府外,晏青扶下了马车,带着长夏走进去。 前厅没人,想来颜哲已经离开,她顺势转了弯去颜夫人的院落。 颜夫人的院落外只两个婢女守着。 “大小姐。” “夫人呢?” “夫人和老爷在屋内呢。” “嗯,我进去看看,不必跟着了。”晏青扶点点头,拎着手中的盒子走进去。 还未及内室,忽然听得一段低低的交谈声。 “你要接沁儿回来的前日我便跟你说过,不能……” 她神色一怔,刻意放慢了脚步。 “那边怎么说?宗族族老可曾卜卦……” “谁在外面?”颜夫人急急的话没说完,颜国公陡然提高了音量,匆匆从内室走出来。 珠帘晃动的声音让晏青扶回神,她紧接着笑着走上前。 “爹,阿娘。” “沁儿回来了。”颜夫人和颜国公走出来,二人面色如常。 颜国公刚要开口问她,管家从外面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颜国公就匆匆离开了。 “如何,皇后娘娘说了什么?”院中只剩下她们二人,颜夫人走上前,拉住她问。 颜夫人面容上的神情太过自然,丝毫看不出方才在内室语气那样激烈的样子,晏青扶任她拉着走进去,摇了摇头。 “娘娘说几日后太后生辰宴,让我稍作准备。” “那便好。”颜夫人闻言松了口气,“我就怕皇后娘娘因为流言而为难你。” “阿娘放心,娘娘很好。” “这是我路过迁客居的时候,想起阿娘爱吃这的点心,特意下去买了些,阿娘尝一尝。”晏青扶说着将手中的盒子打开。 颜夫人顿时一喜,激动地应了几声。 “好,好,我们沁儿真是孝顺。” 晏青扶闻言一笑,看着颜夫人吃下糕点,才又说。 “只我没想到的是,咱们皇后娘娘竟如此温柔漂亮。” 颜夫人不设防,顺着她的话说道。 “娘娘是姜家唯一的嫡女,人是出了名的和善,未做皇后之前在上京城的风评就顶顶的好。” “不知是不是女儿的错觉,总觉得皇后娘娘对女儿尤为关怀,娘娘与我们颜家,可是认识?”晏青扶漫不经心地问。 “这倒是没有,姜帝师住在长街,与我们颜家少有来往,不过……”颜夫人迟疑片刻,眼中闪过几分嫌恶。 “什么?”晏青扶装作好奇地问。 “后院的孙姨娘,她母家倒是与姜家有些渊源。” 果然。 晏青扶心下哂然,“孙姨娘家怎会与姜家有关系?” “孙姨娘的娘,是姜家上一代的庶女。” 颜夫人不欲多提及这些,只匆匆一句带过。 “但也不过是庶女,姜家是大家族,嫡庶尊卑更分明,皇后娘娘自幼养在姜家老夫人身边,何况孙姨娘跟皇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应当也不会有交集。” “嗯。” 孙姨娘不会,但是不代表她的女儿不会。 颜芷晴巴巴地想往上爬,自然会想方设法地跟姜家攀扯上关系。 若说是颜芷晴偶然听见了她失忆的事情,透露给了姜家的人,也并非没有可能。 姜浅不一定是从颜芷晴这得来的消息,但是姜家必定有人是。 “平白提起她们,倒有些晦气了。”颜夫人皱眉厌恶道。 “阿娘别生气。” “生气倒提不上,沁儿入宫这么久,也累了吧,阿娘着人传膳,你今晚就在阿娘的院中用晚膳。” “好。”晏青扶并未拒绝。 用罢晚膳,晏青扶又跟颜夫人在屋内闲聊了几句。 “阿娘,明日女儿想出府一趟。” “出府做什么?”颜夫人疑惑问道。 “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跟阿娘说就是。” “是太后娘娘的生辰礼。” “此事你不必太费心,阿娘来为你准备就是。” “寻常的礼物太后都见惯了,好歹是女儿回来之后第一次参加宴席,还是要送个别出心裁的礼物才是。”晏青扶笑着解释。 “你这孩子,还不信阿娘?”颜夫人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故作嗔怪。 “哪能呢,是女儿如今正处在风尖上,盯着咱们颜家的人太多,阿娘也不想女儿送个平平无奇的礼物,让别的贵女嘲笑了吧?” 她这话算是说到颜夫人的心坎上了,只见她柳眉一横。 “谁敢?” “旁人自然不敢在面上嘲笑,但未必不敢背地里说咱们。” “女儿好不容易有了想法,阿娘就由我去准备可好?我保准给太后和阿娘一个惊喜。”她故意放软了声音,拉着颜夫人的衣袖道。 “何况女儿回来这么几日,还不曾出过府呢,整日在颜家都要闷坏了。 早听闻咱们上京城繁华的很,女儿前些年一直在山中,也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呢。” 颜夫人招架不住她撒娇的样子,顿时心下一软,只笑着说。 “那便也罢,你出去多带些侍卫,早些回来。” “多谢阿娘。”得了颜夫人的准许,晏青扶这才放下心来,又听颜夫人嘱托了几句,才带着长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第21章 云台寺 第二日一大早,晏青扶去给老夫人和颜夫人请安罢,就带着长夏出了府。 因着时间还早,她并未去迁客居,而是吩咐马夫赶路到了云台寺。 云台寺在京中偏西北的地方,离颜家并不是很远。 每日来礼佛的人都不少,这云台寺香火极旺,求姻缘的,求官运的,什么都有。 但晏青扶不是来求签的。 她前世做青相的时候,认得这位如今的皇太后,当时的魏美人。 魏美人不得宠,住在偏殿,冬日里她喘喝之症发作,恰好赶上皇后风寒,一众太医都去了凤仪宫,推三阻四不来偏殿,六皇子大雪天又亲自去了一趟太医院,央着太医去给魏美人看病。 恰好赶上她从太医院出来,便指了太医去偏殿给魏美人诊治。 后来某次下早朝,在路上遇着魏美人,魏美人当面谢了她。 谁料想没说上两句,她捂着帕子就开始咳嗽,面色也惨白的厉害。 路上的宫人不多,她只能将魏美人送回偏殿。 偏殿里陈设简单的很,只墙上挂了许多字画。 “青相见笑了。”魏美人见她盯着字画看,甚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无妨,这是……文诗人的画?” 文诗人是前朝甚有名的一个先生,尤以字画最为出名。 “嗯。” 六皇子不与魏美人住在一处,这字画…… “说来不怕青相见笑,是我很喜欢这位诗人。”约摸上看出她心中所想,魏美人虚弱一笑,又道。 “娘娘高雅,文诗人的字画可是一绝。”晏青扶不甚在意地回道。 那时看着这位娘娘虽柔弱,却满身的气质,人也和善,虽这喜好与寻常女子不同,但也没什么值当惊奇的。 她昨日在颜府问过颜夫人,颜夫人说这位太后素日在宫中深居简出,甚少出来,想投其所好的人不少,却也没人知晓这位娘娘到底喜欢什么。 她倒是沾了前世的光,恰好得了这位娘娘的喜好。 文诗人尚且有幅字画,是绝迹的真品,留在云台寺的大师处。 这位大师无甚特别的爱好,是个棋痴。 曾放话若有人能胜过他,就能从他这讨个东西。 或是解签也好,他有的东西也罢,只要胜过他,就能求走。 而她不凑巧,四艺里最精通的是棋。 晏青扶手指绞着帕子晃了晃,掀开帘子看着面前崎岖的山路,喊停了马车。 “你就留在此处,我自己去。” 她带着长夏走了一炷香时间,才堪堪走到寺前。 她对这云台寺尚且算熟悉,到了寺中便直奔大师的禅房。 “请问施主是……”门外两个弟子拦住她。 “施主若要求签,可直接往大殿去,这是我们云阌大师的禅房。” “我恰是来找云阌大师。”晏青扶摇摇头。 “抱歉施主,大师今日不接客。”两个弟子对视一眼,对她打了个千。 “听闻大师手中还剩一幅前朝文诗人的字画,我今日来讨一讨。” 这幅字画想求的人并不少,来跟云阌对棋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大多不是女子,更别提这样年轻的女子。 “施主是当真?”但到底是寺庙里的弟子,见的奇人并不少,二人也没有直接赶人,只又问道。 “自然当真,还请二位进去问一问云阌大师,此时可方便?” 她话刚落,身后的禅房门打开,走出来一身袈裟的云阌大师。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找老衲?” “正是,大师安好。”她微微一笑,开口道。 “青相?”云阌却难得一惊地看着她。 晏青扶不由得又一次暗道这容貌真是惹事,“小女不是青相,只恰好与青相有一副一样的容貌。” “是……颜小姐吧。”云阌很快反应过来,没再追问什么。 “大师听说过小女?”晏青扶略惊讶道。 “带你去山中那和尚,和老衲是旧识。”云阌解释道。 “您竟认得师父,小女失礼。” “无妨,颜施主今日来是要与老衲对棋?” “正是,大师手中有幅字画是小女想要的。”晏青扶径直点明来意。 “施主请进吧。”云阌点头。 晏青扶跟着云阌进了内室,桌前正有一副棋子,似是还没来得及收拾。 “大师方与人对弈过?”晏青扶挑眉问。 “来了个旧相识,对弈了两局。” 晏青扶便不再多问,随着云阌坐下来。 “施主执黑子还是白子?” 晏青扶径自拿了黑子。 向来走棋白子先行,便占先机。 云阌看了看她的动作,眼神似乎有波动。 颜家小女看似温柔又安静,和青相不甚相同,实则除却这一模一样的容貌,连骨子里的傲骨和自信都半点不差。 “大师。”晏青扶温声提醒他。 云阌回过神,执起白子落下。 二人对弈都不多话,只执起棋子一个个地往下落,几乎是云阌白子落下的瞬间,晏青扶的黑子也跟着落下。 云阌下棋讲求布局,并不急着吃子,然不到半个时辰对弈下来,他却发现颜家小女的棋无甚规律,只散漫地布落在他棋子的周围,寻不到章法。 云阌心下一松,看来这颜小姐的棋术不比她师父一样精湛。 但轻敌是大忌,云阌依旧谨慎地落着子。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二人手底的棋子都所剩不多,落棋速度也慢了些。 云阌拿起手下的棋子刚要落下,忽然扫到晏青扶刚落下的黑子,神情一凝,额头上浸出几分薄汗。 他这一子落下,可谓是讨不到好,还要将前面的布局通通推翻。 他手下动作犹豫,将棋子换了个方向,下在了另一处。 晏青扶微微一笑,素手捻起一颗黑子,放在了他白子的一边。 云阌眉头一皱,忽然心头浮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这才注意到这棋盘上,他的白子不知何时已经尽数被黑子包围。 方才二人还胶着的状态,忽然便局势大明。 往昔他与青相也下过几局棋,但青相的棋风干脆利落又步步紧逼,势强的很。 如今这颜家小女,棋风和青相大为不同,倒有些……更像他另一位故人的。 第22章 与王爷棋风相似 云阌想起方才离开的那位故人,又仔细看了一眼手下的棋局。 晏青扶从一开始就耐心地布了一个局,将他慢慢包围,不动声色地厮杀。 这局妙就妙在他最开始瞧不出端倪,甚至察觉不到她到底要走什么路子,可到了最关键的棋子落下,他反应过来,已经是回天乏术。 像是……主动等你走进她布局的陷阱里,再完全被她掌握一样。 云阌想起近日京中的传闻,眼神微沉,再落下一字。 然他费心又算了许久,最终也没赢过晏青扶。 眼看着棋盘上的白子少的可怜,几乎尽数被吞噬掉,云阌将最后一子落下,看向晏青扶的神色已经不同于她来时候。 “颜施主好棋术,老衲认输。” “大师棋术的确厉害。”晏青扶温声一笑,亦不自谦。 “敢问施主这棋术是师承何人?” “自学罢了。”晏青扶将手中温凉的棋子放回盘中,闻言随口答道。 “自学?”云阌的表情摆明了不信她说的话,但是晏青扶也不欲多作解释。 “小女既赢了大师,可否向大师讨个东西?” “颜施主想要什么?”看得出她不想说,云阌识趣地不再多问。 “大师这有一幅文诗人的字画,小女想讨了去。” 云阌一愣,随即又笑,“颜施主眼光毒辣,老衲这可就这东西最宝贵。 不过也罢,颜施主棋术过人,老衲也不会毁约。” “有劳大师割爱。”晏青扶颔首。 “烦请施主稍等片刻,老衲着人去取。”云阌说罢,喊来门口的弟子,低声吩咐了两句。 那弟子一边应声一边讶然地看向晏青扶,似是想不到一个看着这样柔弱的女子,竟内有乾坤。 晏青扶恍若不觉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只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她前世和云阌对弈过许多次,云阌对她的棋风再熟悉不过,今日为了免些麻烦,她特意换了一种法子。 她的棋术是随着养父学的,可在养父母死后,她从另一个人那,学到了另一种棋风。 晏青扶微微弯了弯拇指,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意。 没一会,弟子将字画取来,云阌亲自交到了她手上。 “不知施主可否方便告知,求来这幅字画是……为何用?” “几日后皇太后生辰,太后娘娘极喜文诗人的字画,小女投巧讨太后喜欢罢了。”晏青扶也不隐瞒,大方地说。 “原来如此。”云阌点点头。 目的达到,晏青扶也不多留,“大师留步吧,小女这就离开了。” “施主慢走。” 晏青扶收起字画,敛下眼从禅房走出去。 云阌在门沿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几日前卜的卦象,微微叹了口气。 “青相和颜家女命劫如此,竟不知是福是祸。” “什么是福是祸?”一道清清的声音响起,有人从长廊那头走过来,一身云锦白袍,姿态飘逸。 “王爷。”云阌回过神,喊了一声。 “本王不过去后山寻个东西,怎的你这又有人来了。”容祁越过他走进屋里,就看到桌前摆着的棋盘。 “有位施主来向老衲讨个东西。” “竟有人能从你这赢了棋,还拿走你的东西?”容祁挑了挑眉,摆明了不信。 “说来不怕王爷笑话,这位施主的确厉害。”他自诩棋术绝佳,然到今日,已经是第二次败于人下。 “输给本王可不丢人。”容祁径自落座。 “输给那位施主,也不算丢人。”云阌接话。 “不过说来,那位施主的棋风,倒与王爷颇为相似。” “普天之下无奇不有,本王的棋术亦是师承太傅,与本王棋风相似并非什么稀奇事。”容祁不甚在意。 见此,云阌也止住话,没再多说。 晏青扶下了山,坐上马车一路奔着迁客居而去。 “小姐,您去那位大师处,是求签去的吗?”长夏没忍住好奇,开口问她。 “不是,是给咱们太后娘娘讨生辰礼去的。” 她投其所好给了太后喜欢的东西,太后满意了,旁人也不会过多挑刺,非逼着她弹个琴跳个舞什么的。 一路到了迁客居,她走下马车,仍旧没让长夏跟着,进了旁边的衣坊换了和昨日一样的男装,再一次去了二楼。 那说书先生果然又在,正讲到八王爷请颜小姐王府小聚,二人感情逐渐升温。 晏青扶嘴角一抽。 时至今日她连王府的大门都没踏进去过呢。 她强忍住内心的不自在,坐在那待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虞为讲完,人群四散开,他才注意到晏青扶。 “呦,小公子今儿个又来了。” “先生今日也讲的很好。”晏青扶仍旧递出来一锭银两,和他闲谈了两句。 聊完后坐上马车回了颜府。 第三日,她仍旧起了个大早,随意寻了由头告诉颜夫人,又来了迁客居。 今日闲聊完之后,她照例拿出一锭银两。 “哎。”虞为眼前一亮就伸手去接。 “我这有一笔买卖,先生可愿意做?”晏青扶却没直接递出去,不紧不慢地说道。 “什么买卖?”虞为拎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我家中的二姨母在八王府当差,近来听了几句八王爷和颜小姐的事,不知先生可感兴趣?” “这……”寻常说书先生若是听见有这样好的事情,只怕巴巴地就凑上来要听她明说,可虞为却面露犹豫,眼神不自觉地朝二楼一处雅间看去。 他毕竟是先收了别人的银子,得按那边的意思说话。 可这几天跟这位小公子也算熟悉,能看得出小公子的确对这故事感兴趣,那八成从他这得来的消息是顶真的。 他不愿错过这消息,但上面给的银子多,他也得过问上面的意思。 “小公子,这就免了吧,我这故事可得讲好一段时间呢。” “先生不愿意?”晏青扶又递出去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他顿时瞪大了眼睛,说话都不利索。 虽然早猜到这位小公子出身富贵,也没料到这一出手,就给了两百两。 “先生考虑考虑,旁人让你说的消息也是给银两,本公子也是,只消你告诉本公子旁人给多少,我给你双倍。” 第23章 陆相想知道什么 此话一出,虞为结结巴巴地开口,“公子……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来这不过混口饭吃,哪有什么人给钱啊。” “你且放心就是,我也不砸你的饭碗,你该说的仍说,只把我这的故事也加进去就行。” “公子实在说笑,我不懂公子在说什么。”虞为拎起桌上的扇子就要走。 “五百两。”一道柔柔的声音阻止了他跨出去的步子。 “公子要我说什么?” 晏青扶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二楼雅间收回来,朝他招手。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晏青扶从二楼下去,虞为将银票收好,美滋滋地抿了口茶,等着午时过后,继续说书。 晏青扶从二楼下去,却并未直接离开,走到前面迁客居,招手喊来了小二。 “哎,公子,您要什么?” “开个雅间。”晏青扶递过去一张银票,由小二引着低调地自东边上了三楼。 三楼上的人并不多,她进了雅间,直接打开窗子,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动静。 果然午时一过,虞为刚开始讲,桌前就凑了许多的人。 晏青扶耐着性子看了一会,终于见虞为讲到她交代的东西,而人群里有几个人,面色已经露出诧异。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轻轻摇了摇头,按下了他们的动作。 又过了一会,见虞为越扯越和交代的东西不一样,为首的人猛地站起身,“先生。” 剩下的人正听的津津有味,忽然见他打断对方的话,顿时都疑惑地看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能直接拿人,是以只眼神示意他。 只见虞为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今天就到这了,我家中有事,剩下的咱们明天再说。” “这才刚过未时,今日这散的有些早了吧?”有人出声质疑。 “还不快走,少废话。”旁边有人粗声威胁。 “走就走,推什么啊。”那人被踹了一脚,本想骂回去,一见对方身后站了好几个人,顿时不敢惹事,骂骂咧咧地离开。 “小子,你什么意思啊,主子给你安排的你不说,倒净说些别的。”为首的人冷笑一声。 “您这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是按着咱们主子交代的说的。”虞为嬉皮笑脸地想蒙混过去。 “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等见了主子,你给主子解释。”他说完一个眼神示意,身后两个人上前,拽着人往旁边雅间去。 雅间门打开又关上,晏青扶扫见一个蓝色的衣角。 “谁让你说的这些?”雅间内,陆行看向被押着的虞为,眯着眼问。 “我想着这和您让说的也没什么分别,总归不过是八王爷和那位颜小姐的事,便自己编造了……哎呦哎呦。”他话未说完,陆行摆了摆手,身后的人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咔嚓一声,他感觉手上传来一阵剧痛。 “说实话。”陆行耐着性子问。 “我说我说。”看着眼前这位玉面公子冷厉的眼神,他畏畏缩缩,毫不犹豫地把晏青扶出卖了。 “这两日来了个小公子……” 他絮絮叨叨地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陆行,“我也没敢将您的事说出去,但是那位小公子给了五百两,我也不能不给人家办事……” “你当然不敢。”陆行瞥他一眼,“你若将这事情说出去,端看你今日还有没有命来我这回话。” “哎,公子说笑了。”虞为心头一凉,忙赔笑道。 心下却直呼倒霉。 他不过是想赚些银两,怎么惹上这要人命的买卖。 “你可能把他具体的样貌画下来?” 小公子……上京城哪来的小公子要掺和这件事。 陆行心下起疑。 “这……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大字不识的,怎能会书画这种高雅的东西,您太瞧得起我了……” “陆相想知道什么,不如来问小女?”一道略冷的声音打断他的话,雅间的门推开,虞为便见那方才还在他面前的青衣公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你你你……”虞为猛地跳起来,一张白净的脸上满是惊奇,跟见了鬼似的。 陆行不耐烦地看过去,身后的人堵住他的嘴,将他拖到了角落里。 “颜容沁,果真是你。”陆行往后倚了倚,靠着木椅的边缘,冷笑。 “不然陆相以为是谁?陆相编排了小女,倒不准小女来探真相了。”晏青扶走进来,玉颜上也是清清冷冷的。 “果真奸诈,本相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种人。” “彼此彼此,小女亦没指着陆相喜欢。” “朝中的事这样忙,陆相倒整天有空来这迁客居喝茶,还找了人这样编排小女。 小女不知何处惹了陆相,竟能让堂堂丞相大人做出这般小人行径。” “不知?”陆相的目光在看到她这张脸的时候猛地变得厌恶,“你顶着这张脸,就是最惹怒本相的存在。” 这张脸? 晏青扶一愣,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她忽然想起那夜郊外第一次见到陆行。 他对“颜容沁”这样的态度,是因为这张和“晏青扶”一样的脸? 虽不理解这张脸怎么惹的陆行对她三番五次地刁难,晏青扶面上没露出端倪。 “样貌都是爹娘给的,陆相不喜欢小女的长相,大可离小女远些,不看就是了。 只陆相日日找人在这说些谣言,诋毁小女的声名,如今被小女得知了,还望陆相就此收手,不然小女绝不善罢甘休。”她最后两句的声音略沉,话音也凌厉,又顶着这张脸,恍惚让陆行以为是晏青扶还在的时候。 可恍神不过片刻,他看到这人满头的珠翠和绫罗绸缎,连说出的话都如此威胁他,不由得更厌恶。 她和青扶还当真是一点都不像,及不上青扶半分沉稳。 “若本相偏不呢?”他索性站起来,高大的身形逼近晏青扶,话说的更猖狂。 “你不过是个小小颜家的女儿,就算顶着容祁未婚妻的名头,说到底也是个贵女,本相若真想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小女自比不上丞相势大,但是小女手中有证据,若给皇上知道所谓凤薇星俱是陆相在背后操纵着,将整个上京城的人耍的团团转,不知陆相该如何自处?” 第24章 磁青纸 “证据?”陆行眼中闪过几分轻蔑,他还真当颜家女有什么本事呢。 “本相不曾经手这件事分毫,你纵有通天的本事,也寻不到本相的把柄。” “是吗?”晏青扶也不恼,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张薄薄的银票。 陆行嗤笑一声,“颜容沁,你拿本相当孩童糊弄呢。” “这张银票是今日,我从这位小先生这捡到的。” “什么?从我这拿的?”虞为一听,挣脱身后的束缚,伸手往自己身上摸。 果真没见了今日陆行给的银票。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偷走的?”虞为一张脸憋的通红,想他一个清白的男子,竟然被姑娘家的拿了近身之物。 这银票面额太大,他一直宝贝着贴身放,今天竟然着了别人的道。 “是你自己不小心,从身上掉下来了,怎么能称得上偷。”晏青扶漫不经心地捏着这张银票。 “你别颠倒黑白,你就是……”虞为一急,跳起来要跟她辩驳。 身后两个侍卫又将他按回去。 “陆相。”晏青扶正了神色。 “此事你虽然不曾经手,但是你身边这位宁掌柜可是全权处理的。”她伸手指向旁边站着的那位,从一开始就没说话的贵公子。 见她指着自己,宁柏箫颇为意外。 “颜小姐,识得在下?” “宁掌柜大名,小女自然知道。”晏青扶轻声一笑。 颜容沁不一定知道宁柏箫,但晏青扶知道。 前世有一次,京都的大案子,刑部尚书查了半月不曾有头绪,先帝指了她过去查。 她查案的时候,偶然知道了这堂堂上京城最大的客栈,迁客居背后的主子。 是宁柏箫。 或者说,是陆行。 “这银票是从迁客居流出去的,若小女不曾记错,迁客居用的一直是自家的钱庄里的银子,每一张上面都有官府的官号。”她前世做了那么多年的丞相,没人比她更清楚大昭的律法。 宁柏箫面色一变,已没了方才的散漫。 陆行仍皱着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这银票是您亲自送出去的,到官府一查便知是迁客居的东西,宁掌柜的背后是陆相,查得到宁掌柜,自然就查得到陆相。”她不急不缓地道。 “陆相以为如何?”她盈盈笑着,看向陆行。 陆行冷哼一声,眼中多了几分杀意。 “你是比旁人聪明了几分,但……也没聪明多少。” “陆相此话何意?”她拉了把椅子坐下,随意地倚着,不经意的动作里,却透出几分世家女的贵气和气势。 宁柏箫眼神一凝,一个从小养在山中的姑娘,会有如此强的掌控力和气场吗? “你不怕本相让你今日走不出这迁客居?” “小女敢来,就相信自己能走出去。” 她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 “你倒是有自信。”陆相盯着她看了片刻,收回目光冷笑。 “不过这银票只此一张,本相拿你没办法,还能拿这张银票没办法?”陆行说罢,手中运起内力就要将这张银票毁去。 眼前一晃,椅子上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闪了出去,眨眼间已经在他三步开外。 “陆相尽管毁,小女手中尚且有其他物证。” “你还有?” “还有什么?你还从我身上拿了什么?”不等陆行问完,虞为已经忍不住嚷嚷起来。 “将他拖出去。”陆行屡次被打断话,已经开始不耐烦,冷声吩咐。 “这位小先生身上还掉下来一张字据。”晏青扶盈盈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张纸。 “磁青纸,是去年南境进贡的上好的宣纸,先帝只赏赐了八王爷,陆相和青相,还需小女多说吗?” 此话一出,陆行终于脸色一变,“你好本事,颜容沁。” 这颜家女的心思竟然如此深,连这些都能查到。 “不是小女好本事,是陆相太粗心了罢,连给这位小先生写字据都用如此名贵的纸,怎能怪小女钻这个空子?”她似极谦逊地垂下眼,话中的愉悦却掩不住。 “小女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希望陆相将散流言的人都撤回去,小女与陆相本就无交集,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伤了咱们的和分。” 和分?他和颜容沁哪来的和分? 真是个虚伪的女人。 陆相顿时心中更厌恶她。 “本相答应你,日后不会再让人来迁客居说这些。” “相爷没听懂我的话吗?”晏青扶柳眉一皱。 “颜容沁,不要得寸进尺。”陆行寸步不让地威胁她。 “我的意思是,让相爷将京中传出流言的那些人,都撤回去。” 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流言,只怕陆行在这背后,没少推波助澜。 陆行这下没再说话,只一双黑眸里翻滚着波澜,这颜家女的本事倒当真出乎他意料。 “相爷既今日被我发现,那这法子日后便也行不通,我若是相爷,就早早收手,寻个旁的办法对付我。” “也罢,此次是本相技不如人。”须臾,陆行沉沉看她一眼,冷声道。 这便算是答应了。 “时候不早了,相爷也早些回去吧,小女便先走了。” 目的达到,她说罢站起身,毫不留恋地朝外走去。 “哎哎哎,你怎么就走了?”虞为在一旁看了这样好一出大戏,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她已经走了出去。 这怎么行? 留下他一个人在这,只怕要被这位陆相生吞活剥了。 他麻溜地站起身,跑着追了出去。 陆行站在原地,指尖一动,将桌上留下的那张银票毁去。 “主子,可别为这小小女子太过生气。”宁柏箫出声宽慰。 “一个小小的颜家女,也配本相生气?”陆行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门外,虞为追着晏青扶走出客栈,上前拉住她。 “你就这么走了?” 晏青扶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稍一挑眉,略好笑地看着他。 “不然呢?” 虞为本就因为跟自己待了这么两天的小公子实则是个女子而觉得别扭,方才在客栈里又见多了她冷着脸的样子,现下她这么一笑,忽然手足无措起来,连方才被她骗的怒气也不知不觉地散去。 第25章 过河拆桥 于是再开口的底气就不那么足了。 “你……偷了我的东西,还骗了我,不给我个说法?” “小先生,你招摇撞骗,将我闺阁女儿家的事情到处乱说,我还没找你要说法呢。” 虞为顿时语塞,声音更低,却又平添几分理直气壮。 “我就是干这一行的,那陆相给了这么多银两,谁能拒绝啊。” “所以你是为了钱?” “当然是为了钱啊,不然谁整天讲这些风花雪月的。”虞为翻了个白眼。 “你接了陆行的差事,还敢拿我的银两,倒是胆子不小。” “我当时哪知道你就是那传说中的颜小姐啊,不然我哪敢听你乱说。” “也罢,这件事既然解决了,我也不追究了,这五百两便算作我今日拿你东西的赔礼吧。”晏青扶说罢,转身欲走。 “你等等。”她刚走出没两步,身后一道支支吾吾的声音喊住了她。 “嗯?”她偏头看回去,等他说话。 “我叫虞为。”他眼神四处飘着不敢看她,说话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 “嗯。”晏青扶点点头,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那你以后,还来迁客居吗?”等了一会,虞为又问。 “许是不会再来了。”事情既然已经解决,她也不想整日往外跑。 “那……那我以后,能去颜家找你吗?” “这,应当是不能的。”晏青扶奇怪他问的话,却还是回道。 她到底是闺阁女儿,与虞为本就没什么交集,平白有个陌生男子来她府上,只怕颜国公夫妇都要吓死。 “你怎么过个拆桥呢,好歹我今日差点被你骗的丢了命。”听她这样说,虞为眼中闪过些黯然,却还是嘟囔。 晏青扶顿时觉得好笑。 这虞为说是二十上下的年纪,看着倒是幼稚的很,更像是她弟弟一样。 “日后如果有缘,肯定会再见的,总之你也就在这上京城招摇撞骗。” “我不是招摇撞骗。”虞为撇撇嘴,为自己辩解。 “不是便不是。”晏青扶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天色。 “我该回去了。” “啊,这么快啊。”虞为愣了愣,才注意到现下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一个闺阁女儿家回去再晚,的确不合适。 于是点点头,呆呆地看着她走远。 八王府内 “王爷,相府已经将人都撤走了,您看……”暗卫在书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禀报上,随后又问。 “将人处理干净,顺便给陆行个警告。”容祁吩咐道。 “是。”暗卫仔细听罢,领命而去。 果真第二日起,京中所有流言都像是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一样,晏青扶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好生过了几天轻松的日子。 而后时间一转,来到第七日,这日是皇太后的生辰。 往年颜家参加各种宴席的都只有颜哲一家,今年因为出了个要成为八王妃的晏青扶,颜国公夫妇放心不下,也决定跟着她一同去。 于是这日一大早,晏青扶就被长夏叫醒,一番梳妆打扮后,换了一件淡青色的菱锦裙,跟着颜夫人出了颜府。 皇太后生辰大喜,皇上于紫宸殿设宴,特准大昭三品以上的官员,携各府夫人和嫡子女出席。 皇宫门口自然热闹的很。 各府的马车都停在了宫外,晏青扶和颜夫人也在宫门口下了马车,旁边早有嬷嬷等在那里。 “奴婢见过颜夫人,颜小姐。” 晏青扶听见熟悉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了钱嬷嬷。 皇后宫里的人来宫门口做什么? “钱嬷嬷。”颜夫人自然认得她,当下笑着喊了一声。 “皇后娘娘怕夫人和小姐对皇宫不熟,特地让奴婢来接夫人和小姐入宫。” 宫门口有大把的太监宫女接人,还能少的了她的? 晏青扶温声道,“多谢皇后娘娘。” “娘娘说紫宸殿此时尚未开宴,让奴婢接了夫人和小姐先去凤仪宫坐着,等宴席开始了再去紫宸殿。” “那其他的夫人们是……”晏青扶看了一眼由其他宫女们引着进去的夫人贵女们,出声询问。 “其他的夫人小姐都在御花园外的凉亭里等开宴,但娘娘念颜小姐大病初愈,怕外面的寒风让小姐再染了风寒,才让奴婢来接小姐去凤仪宫。” “娘娘考虑的真是周到。”晏青扶本想拒绝,可看着外面还站着的贵女里,已经有不少注意到了她和面前这位钱嬷嬷,低声讨论着什么,不时还看向她。想来她就算不去,也要在这和这些贵女们演戏。 倒不如去凤仪宫。 “夫人,小姐,请。”见她答应,钱嬷嬷福了福身,带着她们进了宫里。 凤仪宫里并不如她想的那样安静,隔着远处就听见了几声清亮的欢笑声,晏青扶正走着的脚步顿住,钱嬷嬷见状忙解释。 “是宫里的四公主。” 掀开帘子方进去,里面的欢笑声小了些,她和颜夫人走上前,蹲下去行礼。 姜浅一如既往,温和地叫了起。 “本宫觉得外面的人多了些,想来颜小姐不是喜热闹之人,才让钱嬷嬷去接了你和颜夫人。” 她刚落座,姜浅就开口说道。 “娘娘好意,臣女感激不尽。”晏青扶只能又站起身,行礼道。 “颜小姐莫要太拘束,凤仪宫中也没别人。” “颜小姐一来,皇嫂就只记得颜小姐了,可把我这个妹妹忘了。”一道肆意明艳的声音响起,顿时几人都看过去。 想来这便是方才钱嬷嬷说的四公主容楹。 先帝的公主太多,她也不是个个都认识。 只记得这位四公主,之前也是个不受宠,也很低调的公主。如今新帝登基,前头的几个姐姐嫁出去了,剩下的妹妹们都还小,倒是这位四公主和皇后交好,在宫里慢慢得了抬举。 “给四公主请安,殿下万安。”她顺势又福了福身。 “颜小姐快快起来。”容楹开口叫了起。 “颜小姐倒真是貌美,难怪皇叔那样的人,也铁树开花亲自去要了圣旨。”片刻后,她看着晏青扶,抿唇笑道。 “公主谬赞。”容楹这话说的突兀,晏青扶只温温一笑,福了福身。 “楹儿。”姜浅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 “不准乱编排皇叔。” 第26章 天生站在云端 “知道了。”容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倒也没抓着她打趣,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这几日京中再没流言传出,颜家小女整日在颜家安分的很,姜浅心中满意,再加上那日容瑾来后宫跟她叮嘱过的话,今日对晏青扶面上更为温和。 几人坐在凤仪宫中闲聊了一会,姜浅又吩咐人上了些点心,一直坐到快午时,殿外才走进来一个宫女。 “皇后娘娘,紫宸殿快开宴了,皇上让您早些准备准备。” 晏青扶见状,和颜夫人一同起身。 “臣妇\/臣女告退。” 帝后是要一同去紫宸殿的,她们自然不方便留下来。 夫人小姐们都要随着自家老爷进紫宸殿,是以姜浅也不再留人,喊了钱嬷嬷将他们送出去。 钱嬷嬷一直将她们送到御花园外,才福了福身。 “夫人和小姐慢走,奴婢告退。” 可钱嬷嬷是皇后身边的红人,贵女们大多都认得,一见这情形,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低声问起来。 “这是哪家的小姐,能得了这样的殊荣,让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亲自送过来?” “不认得呢,往昔宴席上也不曾见过。” “倒像是方才在宫外遇见的那个小姐呢,好像也是钱嬷嬷去接的。” “兴许是娘娘的远亲罢了。” “……” 她们隔得不远,这话自然一句不漏地被晏青扶听了去,她无意摆明自己的身份,便拉着颜夫人走到了御花园的一边,只等着有太监来传话再进殿。 果然不过片刻,御前总管匆匆走过来,面上带着笑。 “给各位夫人小姐请安,紫宸殿宴席已设好,还请诸位夫人小姐入殿。” 顿时御花园外的莺莺燕燕都朝着紫宸殿走去。 晏青扶和颜夫人也跟在众人身后,走进了殿里。 她前世不少参加这种宴席,对紫宸殿自然不陌生,反倒是颜夫人担心她拘束,一直在她耳边说,沁儿莫紧张。 她好笑地拉过颜夫人,温声道。 “阿娘,我不紧张。” 按着颜国公的阶品,颜家的位置设在前面,挨着将军府一家。 将军夫人是将门出身,人看着豪爽又洒脱,和颜哲有一个儿子,女儿今年尚才五岁,一见了晏青扶很是欢喜,直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 直到门外一道唱和声传来。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殿中的人哗哗地站起来,跪下去山呼万岁。 容瑾仍旧一身明黄色龙袍,面上带着和煦的笑,身旁的姜浅一身正红色宫装,两人相携着走进来,远远看去好一对璧人。 皇太后今年尚算年轻,面容温婉,由宫女扶着走在容瑾身侧。 容瑾落座便喊了起。 众人刚站起身,门外又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 “八王爷到。” 还未来得及落座的众人又都跪了下去。 这次的山呼声似乎比皇帝来时还大一些,晏青扶跪在人群里,看着一身青柏色衣袍,在众人簇拥下一步步走进来,被这朝中官员,甚至是上头那位皇帝,敬畏,甚至是拥护的八皇叔容祁,心头忽然浮起个念头。 他这样的人,天生站在云端,享百花簇拥,万人追捧。 容祁慢慢从殿外走进来,身形挺拔,长眉入鬓,一双黑眸中尽是淡漠的神情,似连周身的气场都让人望而生畏。 紫宸殿中数百人,俱是低头屏息,面露恭敬。 离得近了,他身上玉佩饰物碰撞的泠泠声都听得清楚,隐约夹杂了几分熟悉的梅香。 直到他走到玉阶上,扫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众人,才喊了起。 “皇叔。”容瑾见他过来,面上笑着喊了一声。 容祁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到一旁落了座。 直到容祁来,人才算都到齐了,容瑾端起桌上的玉盏,“今日是母后千秋大喜,朕在此恭祝母后万寿无疆,福如东海。” “太后娘娘千秋大喜。”皇帝先开了口,台下众人纷纷端起桌上的酒盏,朝太后举杯恭祝。 “皇帝有心了,诸位大臣有心。”太后显然很是高兴,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原本看着有些病弱的面容上都添了几分红润。 “上歌舞。”而后随着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从紫宸殿外走进一群舞女,随着音声翩然起舞。 “沁儿如今回京,在颜府若无事的话,就来将军府找我。你妹妹在家中整日也无聊的很,一听说有个姐姐回来了,就欢喜地念着想去找你,可她日前染了风寒,我实在不敢让她乱跑,才等了这么些天。”众人推杯换盏间,晏青扶和将军夫人正说着话,旁边一只小手过来抓住她的衣袖,稚嫩的声音小声地说。 “姐姐,大姐姐。” 紧接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恰是将军府才五岁的小姐,颜灵兮。 “兮儿。”将军夫人沈氏见状愣了愣,随后就喜笑颜开。 “兮儿平日在府中少让人近身,也不会这样亲近人,看来是与沁儿有缘呢。” 晏青扶被一只温热的小手抓着,顿时也心下一软,面上笑的温软。 “小兮儿。” 颜灵兮从她怀中探出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着一身粉色的衣裙,一见她喊自己,顿时笑的弯了眼,精致又漂亮。 “姐姐会来将军府找兮儿玩吗?” 稚嫩的童音软软糯糯,晏青扶不由得声音更温和了些。 “当然会去,我明日就去找兮儿玩。” “那娘,我今日要跟着大姐姐。”颜灵兮听罢笑的更开心,直抓着晏青扶不松手,连沈氏身边都不肯去。 “好,今日跟着姐姐。”晏青扶让婢女在她身边又添了个座椅,颜灵兮满意地坐在晏青扶身侧,拉着她的手不肯松。 孩童的喜欢最是来的直白又容易让人感觉的到,何况晏青扶本就对这样粉雕玉琢的雪娃娃甚是喜爱,一时倒也不烦,耐着性子陪颜灵兮玩了一会。 沈氏在一旁看了看,偏过头去跟颜夫人说话。 大殿上一片和乐,歌舞升平,大臣们大多举杯喝些酒,夫人小姐们都凑在一起聊些京中上新的绸缎胭脂,直到宴席过半,姜皇后当先站起身。 “母后今年生辰,儿臣亲手抄了百遍的心经,恭祝母后千秋大喜,事事顺遂。” 第27章 新仇旧恨 姜浅说着从身后宫女手中拿起心经,亲自递到了太后手里。 皇后的小楷是做姑娘的时候就有名的好,还这样有心亲自抄了心经,太后心中满意的很,接过去看了看,连说了几个好。 “皇后孝心难得,哀家很是高兴。” “母后喜欢就好,也不枉费皇后抄了小半月。”容瑾在一旁听着,闻言笑着接话。 “皇帝和皇后都有心。”今年皇帝送上的是一株五百年的老参,听说是耗费一年之久才寻到的,整个大昭只此一株。 太后向来身子不好,喘喝之症久久寻不到好的法子治,这株老参对她来说自然大有用处。 眼见着皇后送上的心经都让太后如此高兴,一旁的德妃也忍不住款款走上前,“臣妾今年为太后娘娘亲手绣了一幅百寿图,愿太后娘娘身体康健,千秋大喜。” 德妃向来是后宫中除却皇后之外最经常往寿康宫尽孝心的,太后对她也很是和善,再加上呈上来的百寿图针脚细密,绣工精美,一看也尽心的很,亦是满意地点点头。 “德妃一向心灵手巧的,连百寿图都绣的这样好。” 德妃之后,剩下的几个妃子也都纷纷上前,将自己的贺礼呈上。 妃嫔之后就是各家贵女,献礼的大都以弹琴跳舞居多,说是为太后贺喜,但殿中来了这么多京都公子和皇家贵胄,自然都攒足了劲想出出风头,好寻个如意郎君,再或者运气好的,被圣上看中了,进后宫做个娘娘。 晏青扶坐在木椅上,打算等众贵女献艺完,再将那副文诗人的字画送上。 谁料她心里的打算还没想完,前面姜家二小姐一舞罢,刚回去坐好,席间有人出声。 “颜小姐今日怎生这样低调?好歹是太后生辰,颜小姐身为世家女,怎么也不见你准备给太后娘娘的贺礼? 还是颜小姐瞧不上咱们姐妹们的歌舞,特意给太后娘娘备下了其他的生辰礼?” 霎时,旁边莺莺燕燕的欢笑声止住,纷纷朝她看来。 因着这人的话,也有不少方才献艺的贵女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晏青扶眉头微蹙,不过片刻又舒展开来。 她方一抬头,大殿里忽然有人惊呼出声,甚至不知觉地打翻了手下的杯盏。 “青相?” 顿时,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低低的交谈声交织在大殿里,一时显得混乱。 “这这这……此女竟果真和青相长得一般无二。” 虽然这几日京中流言纷纷,但大多人只当笑话听了去,从未有人想过,这颜家女当真和青相长得一模一样。 “难不成是青相没……没死。” “青相的棺木都送到郊外下葬了,人死怎能复生?” “难道颜国公有两个女儿?”有人突发奇想。 “可青相不是出身西域吗?” “难道这位颜小姐,不是颜国公的女儿?” 大殿里的交谈声无比嘈杂,正低着头把玩手中玉佩的容祁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一双含了凉意的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去。 “吵什么。” 天生上位者的威压霎时将殿中的杂乱声止住,被他看过去的众人纷纷闭了嘴,殿内安静的只听得见呼吸声。 晏青扶虽心中早有准备,可在此时站于人前,被众人这样看着,也多少有些无措和不适,好在容祁这句话说罢,殿内的人都低下头去。 她便顺势站起来,朝上头的太后福身,端的是温顺贤淑,连话都柔柔弱弱的。 “禀皇上,太后娘娘,臣女不才,只准备了一幅字画给太后娘娘贺喜,本想早些献与太后娘娘,谁想诸位贵女小姐的舞姿太过动人,臣女一时看得着迷,险些慢了给太后贺喜。” 这哪跟青相像了。 一看颜家女端庄淑慎,又小意温柔的样子,众臣心头顿时都浮起这句话。 青相远人又淡漠,虽是女子,却从未有人见过她柔弱的样子,甚至在这位女相身上,连勾起唇角笑一笑都是奢侈的事。 兴许只是长得像罢了。 这世上事无奇不有,也并非不曾出过毫无关系的两人却长相相似的事,也许就恰好被颜家碰上罢了。 这样一想,众人纷纷放下心头的疑惑,继续看向晏青扶。 “我当是什么呢,太后娘娘生辰这样重要的日子,颜小姐就准备了一幅字画?看来颜小姐身为未来的八王妃,原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倒是有些德不配位了。”说到最后,那贵女话中倒更像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似是极难说出八王妃这三个字。 晏青扶顺着话音看过去,看到了一身宫装坐在玉阶上的淮安郡主,薛宁。 原来还是个老熟人。 晏青扶眉眼处掠过几分讥讽。 淮安郡主前世就与她不对付的很,如今重生回来,第一次在宴席上,还是碰上了这位“老仇人。” 薛宁是先帝的结拜兄弟,靖王的遗孤,自小被先帝养在身边,封了淮安郡主,一直在宫中住着。 这郡主高傲又目中无人,前世有次在宫外,有个小姐不知为何冲撞了她,她当即下令掌了嘴,还言语苛刻羞辱她,那小姐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羞愤欲死,晏青扶一时看不下去,上前将人救了解围,自此跟薛宁的梁子就结了下来。 而且晏青扶依稀记得,薛宁眼光极高,一直拖到了年十九还不曾嫁人的原因,是她倾心八皇叔容祁。 这下倒好,新仇旧恨,她长了一张和青相一样的脸,薛宁自然更看不惯她。 “臣女比不上别的小姐们,只得用这笨法子寻了一幅好字画献给太后。如今看了各位小姐们的歌舞,倒更觉得自己笨了些。” 她步步退让,说话却有条有理,再加上姿态摆的低,脾性也好,方才一番话又恭维了在场的贵女们,一时倒显得薛宁更咄咄逼人了。 有人刚想开口要为她说话,只听一声冷笑,陆行掀起眼皮。 “颜小姐这一张嘴真是利索。” “本王倒觉得及不上陆相利索,跟陆相没关系的事也巴巴凑上去说两句。” 晏青扶未来得及开口,容祁淡声接下话。 第28章 赏东海夜明珠 大殿里顿时更没了音,连薛宁都有眼色地闭了嘴。 谁也没想到八王爷和陆相在这宴席上,还会因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吵上。 “颜小姐准备了什么给哀家?”殿内氛围正凝重的时候,台上的太后温声解围。 她到底是太后,开口说了话,陆行自然不会犯上,顺势便坐回去。 晏青扶从长夏手中接过匣子,携着走到殿中央。 “臣女颜容沁,恭祝太后娘娘千秋大喜,寿康万安。” 自有宫人接过她手中的匣子呈上去。 殿中人都抬起头,纷纷好奇地看向太后手中的东西。 大多是抱着看好戏的神情。 毕竟太后娘娘是女子,有多少女子会喜欢字画的。 这颜家女不仅没打探好太后娘娘的喜好,连送上的礼物都没半点自己的心意。 太后倒也给面子,当即把匣子打开了。 一幅字画安安静静地躺在匣子里。 宫女本要上前将字画打开,却见太后原本淡笑的神情一怔,紧接着伸手止了宫女的动作,亲自将字画打开。 字画打开,是一幅构图极好的游春图。 “也不过如此……”见是一幅平平无奇的字画,薛宁当即讽刺出声。 话音未落,皇太后面露不悦看过去一眼,让她顿时闭了嘴。 姜浅见状,略惊讶地看了一眼晏青扶,接着又看向太后。 她和德妃的礼物那样精巧,京中贵女知道皇太后年轻时歌舞极其出色,便也都投其所好大多献了歌舞,可皇太后虽面露满意,也给了赏赐,却不如现下的样子更高兴些。 只见太后一双眸中溢出几分讶然的欢喜,涂了丹蔻的手极爱惜地抚上游春图,目光一寸寸掠过,似要将游春图上的山水和题诗都记下来一般。 这字画能有什么神奇的? 姜浅不由得又望向晏青扶。 她仍旧是那副端庄的样子,温温静静地站着,连嘴角的弧度都勾的恰好,让人窥探不到她心中真正所想。 这颜家女还当真厉害。 姜浅还未想完,太后将画合上,再看向晏青扶的时候,目光已温和许多,隐约夹杂着几分道不明的激动。 “这是……文诗人的字画,你怎知哀家喜欢?” “臣女只不过偶然从伯母处知晓太后娘娘喜欢字画,才得了这幅字画想献给娘娘,不想娘娘喜欢的……恰是文诗人的字画,这倒是臣女投巧了。”她话音里也满是欣喜,连面上的惊讶都演的恰到好处。 容祁盯着看了片刻,眉一挑,无声弯了弯唇。 “将军夫人真是心细。”太后听罢也未起疑,知晓她喜欢文诗人字画的人不多,但是她寿康宫中也摆着不少其他的字画,大多数人只以为是摆饰,不想这颜将军家的夫人,倒是心细地注意到是她喜欢。 沈氏忽然被叫起,愣了愣神,随后便笑着福身。 “太后娘娘喜欢,便是臣妇和沁儿的福分。” “不过这幅字画,如果哀家不曾记错,是在云台寺云阌大师处,颜小姐是怎么得来的?” 成为太后之后,她不是没想寻来这幅文诗人最后的字画,但是云阌的规矩远近知晓,放眼天下能赢过他的也屈指可数,她不得已放弃了想法。 “臣女在山中的时候,师父曾教过臣女棋术,臣女多少精通了些,便大着胆子去了一趟云台寺。”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赢来的。 顿时殿中人看她的神色更为震惊。 云阌的棋术精湛天下皆知,这颜家女年纪轻轻,竟已有了这般造诣? “颜小姐果真才女。”姜浅不由得出声赞道。 当日这颜家女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她本想着不出差错便罢,孰料她竟给出了这样的惊喜。 “皇后娘娘谬赞,臣女不过取巧。” 这样被人夸赞却不骄躁,姜浅顿时更高看她几分,连太后也不由得点点头,面露满意。 容瑾也难得意外地多看了她几眼,当日皇叔亲自到他这要圣旨的时候,他本以为皇叔是因着她这张和青相一样的脸,可今日一见,这颜容沁脾性作风,都和青相大为不同,倒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若是身份再高些,做八王妃也不算辱没皇叔。 他这样想着,抬手示意身后的御前总管。 御前总管上前,容瑾低声吩咐了几句,他又出去了。 不出片刻后他回来,手中端着一个锦盒。 “颜小姐今日这礼送的甚好,朕这还有一颗东海夜明珠,就赏给颜小姐吧。” 御前总管忙端着过去,送到晏青扶面前。 一时台下众人无声,却有贵女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盯着晏青扶。 连后宫的妃子都有些眼红。 这东海夜明珠今年统共就有这么七颗,可想而知多么珍贵。 皇太后皇后宫中各一颗,皇上自己留下一颗,剩下的都去了八王府。 现下连皇上手中这颗也要送了这颜小姐。 这颜家女倒真是好命,凑巧地送上了太后喜欢的东西,连皇上和皇后都这么抬举她。 薛宁更是妒火中烧,紧紧咬着牙,眼中的怒火恨不能把晏青扶生烧了。 这夜明珠连她都没得到,如今却先让这个山里来的野丫头得了。 这让她堂堂淮安郡主的面子往哪搁。 晏青扶讶然不过片刻,便福身谢恩。 “臣女谢皇上,太后赏赐。” 她接下锦盒,转身回到自己的位上。 颜国公夫妇和颜哲沈氏等都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颜夫人更甚,她刚一坐下,颜夫人便拉住她。 “沁儿何时有这样好的棋术?” “是山中的师父棋术精湛,我偶然得知太后娘娘喜欢,便想着去试一试,谁料就从云阌大师那得了这幅字画,倒还劳烦伯母帮我圆谎。”她一边解释,一边略带歉意地看向沈氏。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沁儿丫头真是大才。”沈氏感叹。 “阿娘本还担心你在山中……没想到沁儿竟还学了这么好的棋术。”颜夫人听罢,更是欣喜,话中也透出几分有与荣焉。 “不过是恰好精通几分罢了。”晏青扶轻声道。 如果不是太后这生辰来的太巧,她亦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 第29章 琼梅意 晏青扶和颜夫人等人聊的正高兴,薛宁在一旁看着满桌的珍馐美味,食不下咽。 她愤愤地盯着晏青扶,心下暗恨这女人怎么这个好命,又这样恰好地长到了她恶心的样子。 她本就厌恶这张和晏青扶一样的脸,如今她又和自己肖想多年也没得到的八皇叔有了姻缘,今日出尽了风头不说,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像个跳梁小丑。 薛宁心下正不痛快,忽然见得从殿外走进来一个侍卫,匆匆走到八皇叔身侧,低声说了两句话后,八皇叔径自站起身,从侧门走了出去。 她顿时心下一喜。 方才八皇叔在殿中,陆相不过开口帮自己说了两句话,八皇叔就开口维护这颜家女,将她吓得也不敢说话。 如今八皇叔却出去了。 薛宁眯了眯眼,看向对面正浅声说着话的晏青扶,招呼身边的婢女吩咐了两句,而后端起酒盏,朝皇太后举杯。 “臣女祝太后娘娘生辰大喜。” 她一向住在宫里,和太后的交谈不多,但也见过几面,太后不会拂了她的面子,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淮安……”太后刚欲张口,薛宁就转头看向晏青扶,随即出声。 “方才是本郡主略有失礼,颜小姐可莫怪罪本郡主。” 众目睽睽之下,晏青扶淡笑一声。 “淮安郡主言重了。” 只此一句,她不肯再多话,倒让薛宁一呛,话哽在喉间。 她瞪了晏青扶一眼,接着又说。 “本郡主见颜小姐连四艺中最难的棋术如此精湛,心中敬佩的很,一时更好奇颜小姐的歌舞是不是天下一绝,不知道本郡主可有这个荣幸请颜小姐抚琴一曲,也让本郡主长长见识。” 这薛宁今日怎么如此不依不饶? 晏青扶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随即浅声道。 “郡主抬爱臣女了,臣女四艺里只棋术略拿得出手,并不精通琴艺,只怕要让郡主失望了。” “是怕让本郡主失望,还是瞧不上本郡主的身份,不想为本郡主抚琴?”薛宁弯了弯唇,嘴角的笑越发冷魅。 嘴里吐出的话也寸步不让。 “再或者,颜小姐是还介怀方才的事,怪着本郡主,才不想抚琴?” “郡主怎会如此想,臣女并没有说过此话,只是实在不精通琴艺。” “淮安。”姜浅见皇太后的面色不太好看,顿时出声,想要制止薛宁。 “那本公主若说,也想看颜小姐抚琴呢?不知道本公主可否有这个荣幸?”姜浅话音未落,一旁的容楹抬了抬下巴,笑吟吟地问。 殿中的氛围一时又有些僵持。 贵女们看向晏青扶的神情中多了几分同情。 这颜家女回京不过几日,怎么将宫中脾气最好的四公主也得罪了? “楹儿。”姜浅没想到一向活泼随和的容楹今日也跟着薛宁胡闹,不由得心头浮起几分怒意。 太后这生辰宴是她一手操办的,颜容沁还是八皇叔的未婚妻,如今八皇叔离殿不过片刻,薛宁和容楹就这样刁难她,若是给容祁知道了,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呢。 这生辰宴若办砸了,皇上第一个问罪的就是她。 “皇后娘娘莫生气,本相也觉得颜小姐才艺出众,想听一听颜小姐的天籁之音。”见薛宁面有退意,陆行适时地出声,懒洋洋地倚着椅背。 方才的局有容祁帮她解,如今容祁不在,他倒想看颜容沁出出丑。 陆行不是后宫的女眷,行事也一向随意,姜浅斟酌片刻,略有些犹豫。 若为了颜容沁得罪了陆行,倒是有些不划算。 何况晏青扶连棋术都这样精湛,想来琴艺也不会差到哪去。 到时候她随意弹一曲,她再站出来夸赞一番,这件事便也过去了。 这样想着,姜浅又坐了回去。 台上堂堂丞相,公主和郡主都这样抬举地说想听听她弹的曲子,换做旁的贵女只怕要高兴坏了。 但晏青扶笑意凝在嘴边,心下将陆行骂了千万遍。 棋术是她自小跟着养父学过的,又得西域那人的教导,自是非常人可比。 可弹琴,她的确不怎么擅长。 养父母并非什么都会,她只在那年跟在那个人身边,被他教过几个月。 可她那时不好好学,唯一学会的也不过一曲琼梅意。 可那人教过她的琼梅意……和旁的曲子不一样,太过容易露出破绽。 晏青扶略有为难地低下头,刚要坚持拒绝,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台前,却发现容祁的位置空着。 “颜小姐,如何?”见她许久不说话,薛宁更肯定了她是不懂琴艺,顿时心下得意起来。 “臣女有幸。”却见晏青扶福了福身,应下她的话。 姜浅当即吩咐下去,很快有人搬过来一把上好的琴。 晏青扶将琴放在身前拨了拨,琴音清脆,的确是一把好琴。 她坐在殿中,一双纤纤素手放上去,轻巧地拨动了琴音。 她虽学的不多,只会这一首曲子,但这首曲子的确学得好,虽多年不弹,但心中都记得清楚,手下的动作也越发流畅。 众人极轻易地被她带进了琴音里,如痴如醉地听起来。 一首曲子未完,她手下动作一顿,紧接着方才舒缓的音一换,她不再碰原本的地方,反倒换了一处琴弦,音调一转,将最难弹的后半段平滑地转回来,更添几分婉转和风荡梅花的韵味。 容祁在殿外,刚刚将事情吩咐完,顺着殿外走回来,忽然听得殿中泠泠琴音,他神情一顿,紧接着沉沉的黑眸里失了平日的冷静,大步往前走着,衣袍角掠过长廊,转眼已不见了人影。 一曲罢,晏青扶收了音,将琴放回去,“皇上。” 殿中人被她从这一曲沉浸的思绪里叫回神,沉寂片刻后,不知谁开口叫了声好,殿中霎时热闹起来。 “颜小姐当真谦虚了。” “是啊,这琴艺,当真是厉害。” “这一曲琼梅意弹得真好。” 众人夸赞的声音涌入耳边,容瑾朗声一笑。 “颜小姐今日,可是给朕和各位爱卿带来太多惊喜了。” “这琴艺,连长孙小姐也要逊色三分吧?”不知是谁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殿中安静片刻,她口中那位第一才女长孙小姐忽然从席间站起来。 第30章 小九 那人讪讪地闭了嘴,“长孙小姐,我不过开个玩笑。” 长孙昔却没看她,反倒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晏青扶。 “颜小姐,方才你的音是怎么转的,可否教教我?” 这首曲子最难的部分就是转音的地方,她练了许久也有瑕疵,今日这颜小姐一出手,却完美地将音转的那么平滑,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太大的诱惑。 这话一出,却让众人纷纷惊讶地看着二人。 长孙昔是大昭朝最有名的才女,四艺学的最出彩,现在竟然亲口承认琴艺比不上颜容沁? 众人看她的眼神变了又变。 在长孙昔期盼的神色里,晏青扶歉意地福了福身。 “这是我……师父当时教的,只怕不方便再告知长孙小姐,还望长孙小姐见谅。” 见她如此说,长孙昔眼神微微一黯,虽有遗憾,却也知晓此事强求不得。 “那以后我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否请颜小姐指点一二?” “我琴艺不比长孙小姐好,只怕……要辜负长孙小姐的美意了。” 她知晓这话说出来,定有人觉得她不识抬举,太过傲慢,三番五次地拒绝人。 可她的确除却这曲子,旁的什么也不会。 “无妨,颜小姐若会的话,指点一二即可。”长孙昔却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急急地说。 话说到此处,看着长孙昔眼中的明亮,晏青扶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若有我知晓的地方,必定知无不言。” “多谢颜小姐。”长孙昔顿时大喜。 “颜小姐快些回去吧。”见状,姜浅也出声提醒。 晏青扶又福了福身,方回到自己位置上。 她刚回去,容祁便从外面走进来,面上难得带了几分急色,他扫了一眼殿内,没见着琴,稍稍皱眉,随手在旁边喊住了一个宫女。 “奴婢给八王爷请安。” “方才是谁在殿中弹琴?”容祁沉声问。 “回王爷话,是颜小姐。” “哪个颜小姐?”容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问了一句。 宫女呆愣片刻,直到容祁不悦的目光扫过去,她才低下头回话。 “是颜容沁小姐。” 是她? 容祁刚踏出去的步子一顿,目光复杂地掠过宴席间的人。 怎么会是她? 难道是他认错了? 云袖中的大手微微攥紧,须臾又松开,他点点头,转身走出大殿。 “本王知道了。” 这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宴席的后半段倒是顺利,晏青扶被颜夫人和沈氏围着问了些话,又被颜灵兮缠着陪她玩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太后起身离开了紫宸殿。 紧接着,帝后也相携着离开。 余下的人里便三三两两地散去。 晏青扶和颜夫人刚走出紫宸殿,紫宸殿外早站了一个宫女等着她。 “颜小姐,皇后娘娘请您往凤仪宫去一趟。” 想来是殿中发生的事多少让姜浅有些意外,才想着传她过去问话。 晏青扶点了点头,朝颜夫人浅声道。 “阿娘和爹爹先回去吧,我去凤仪宫一趟。” “好,那你早些回去。”颜夫人见状,也只能点点头,和颜国公从紫宸殿离开。 “颜小姐,请。”那宫女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引着她离开。 凤仪宫离紫宸殿并不远,只过三个殿就能到,可晏青扶低头想着事情,一时也没注意这宫女带她走的路不对。 直到走了好一阵,还不见进凤仪宫,她抬头一看,却发觉到了御花园。 “不是皇后娘娘传我……”她话音未落,宫女朝前一福身。 “王爷。” “你下去吧。”容祁略一颔首,让那宫女退下。 不是姜浅见她? 晏青扶抿了抿唇,在容祁的注视下,面色如常,疑惑地问道。 “王爷见臣女有何事?” “今日殿中,你可是弹了一曲琼梅意?” 晏青扶弯了弯指节,随后开口承认。 “正是臣女所弹。” “你转音的地方,是谁教你的?”容祁说罢,一双黑眸就紧紧锁住她,不错过她一分一毫的表情。 “是多年前在山中的时候,一位师父所教。” 在山中的是颜容沁,和她晏青扶有什么关系?容祁眯起眸子就要拆穿她。 “你……”撒谎二字还未说出口,他忽然抿唇,又问。 “谁教的你?” 兴许当真是颜容沁曾在山中学过,晏青扶承着颜容沁的记忆,若是当真记得,也说得过去。 “臣女也不认得,那位师父只来山中住过不过半月。” “她……可是个女子?” “是。”晏青扶开口承认。 果真是。 容祁握了握拳,呼吸有些不稳,低低地喊了一句。 “小九。” 晏青扶心尖一颤,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她眼底的神色,须臾她抬起头,略好奇地问道。 “王爷认识此人?” 容祁看了她一眼,并未瞒她。 “认识。” “她是本王的……故交。” “竟这样巧。”她讶然道。 “你可知她后来去了哪?” 晏青扶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师父她后来离开,也不曾告知我。” “好,本王知道了。”虽早知道此事约摸是巧合,他也不一定能再寻得到小九,但容祁还是沉了沉声。 此时御花园中无人,连风都寂静下来,他二人对面站着,晏青扶不甚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想要缓解这有些沉闷的氛围。 “本王着人送你回去。”须臾,容祁收了思绪,看向她道。 “爹爹在宫外为我留了马车,不劳王爷相送。”晏青扶摇摇头,在容祁还未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就转身离开了御花园。 容祁站在那,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片刻,唤出了暗卫。 “王爷。” “再去查查,青相前世在西域,双亲何时离世,她双亲离世后,可曾遇见过什么人?” “是。”暗卫虽有些疑惑青相已死,容祁为何还吩咐他们查这些看似已经无用的东西,但还是领命而去。 唯剩容祁站在原地,伸手折下枝头的桃花,眼中忽明忽暗地流转片刻,想起最后晏青扶再自然不过的疑惑和反问,忽然嗤笑一声。 “晏青扶,你口中的话,本王半分都不信。” 第31章 为晏青扶正名 这边,帝后一同回到凤仪宫,挥退了宫人后,姜浅伺候着容瑾更衣罢,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伸手到他额头上按摩,心疼道。 “皇上近日来劳心朝堂,也需注意龙体。” 容瑾坐在软榻上,稍稍阖上眼叹息。 “谈何容易。” 他初登基,先太子的余孽不曾完全除去,地方藩王作乱,手中权势不多,除却姜帝师外,也无可靠的外戚帮扶。 整日面对朝堂上的刀光剑影,不仅得费心扶持自己的势力,还得将地方边境看牢了。 这偌大的江山,交付到他手中,帝位虽至高无上,权势也炙手可热,但终究并非一条轻易走的路。 殿中的熏香正燃着,容瑾感受着额头两侧恰到好处的力道,隐隐约约有些困倦。 半梦半醒间,容瑾瞥到自己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忽然想起今年二月的时候。 那是皇宫里最刀光剑影的一段日子,先帝病重,太子掌权,底下亦有不甘于屈居人下的兄弟蠢蠢欲动,太子残暴又多疑,和底下的这几位皇子斗得水深火热。 他是上京城最不起眼的王爷,胸中虽有沟壑,却无向上爬的能力。 他知晓自己无显赫的外戚,母妃也不得宠,便也歇了这份不该有的心思,只想着日后不管哪位皇子登基,总有他一席容身之处。 可不久之后突如其来的一场刺杀,却显得他这个念头多么奢望又可笑。 先太子多疑他的每一个兄弟,欲要将所有的皇子都斩草除根。 而他这个不得宠又没权势的六皇子,就首当其冲成了他的目标。 几十名刺客堂而皇之地闯入皇子府,将他府上的侍卫和奴才都尽数斩杀,正当他惶然地握紧拳头不堪受此屈辱,准备自尽时,八皇叔的暗卫从天而降,将他救下。 八皇叔容祁一向是大昭最神秘又远人的存在,和宫里的每个皇子都不亲近,他对这位皇叔只多年前远远见过一面,心中敬畏的很,亦不知晓他为何救下自己。 那时皇子府的夜风凉而萧然,满地的鲜血映衬着容祁如雪的白衣,让人更望而生畏。 他刚低下头,就听见容祁略冷的声音响起。 “本王会扶你上位。” 他心头一怔,琢磨不清容祁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见容祁一双幽深的黑眸。 “三件事。 为晏青扶正名。 将她棺木葬在郊外。 相府自此之后封禁,大昭不再有第二位左相。” 他那时只以为是容祁心中有晏青扶。 可颜家女回来的当日,容祁就来了皇宫要下一道圣旨。 他心中好奇的很,着人查过颜家女,得知她与青相生了一张相似的脸。 是皇叔念着晏青扶的脸,才找了颜家女做王妃? 容瑾心头浮起这个荒唐的念头。 可想起容祁的性子,他又总觉得应该不是。 何况今日,颜家女这样的惊才绝艳,让上京城远近闻名的才女都自愧不如。 他又想起上次凉亭内,和今日紫宸殿,容祁三番五次地开口帮她解围,容瑾心想,兴许皇叔是当真喜欢这个女子。 思及此,他蓦然睁开眼睛。 “容楹……” 姜浅停下手中动作,约摸猜得到他要说什么。 “臣妾待会就着人去传她过来一趟。” “仔细敲打敲打她。”容瑾皱眉。 容楹不是他至亲的妹妹,他乐得容纳这个妹妹在皇宫得几分抬举,是为着以后,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容楹给他找麻烦。 “是。” 晏青扶从御花园走出去,皇宫外早侯着颜府的马车,长夏在马车外守着,见她过去,忙迎上来,将她扶进了马车内。 马车载上晏青扶,便飞快地朝颜家跑去。 小半个时辰后到了颜家,她忙了这么半日,周折着薛宁和这场琴艺表演,又费尽心思应付了容祁,早就是满身疲惫,进了倚青阁,长夏吩咐着备了热水,她去耳房沐浴罢,还未来得及传膳,门外的婢女走进来恭敬道。 “大小姐,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来了。” “快请。”晏青扶忙道。 不出片刻,一个嬷嬷走进来朝她福身。 “大小姐,老夫人让奴婢请您去和春堂用膳,夫人和老爷也在。” 晏青扶便换了一身衣裙,带着长夏去了和春堂。 和春堂内,颜国公夫妇还未到,老夫人坐在上位品茶,见得她来了,露出和蔼的笑。 “沁丫头,过来,来祖母这。” “给祖母请安。”晏青扶做全了礼数,才缓步走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一双温热的手拉住她,上下打量着,面上露出几分心疼。 “今日的事祖母都听说了,淮安郡主养在宫中,一向任性跋扈,沁丫头受委屈了。” 晏青扶没想到老夫人听说宫中发生的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心疼她被薛宁刁难,面色微怔,随即语气一软,安抚道。 “祖母,沁儿并未受委屈,还让薛宁吃了个哑巴亏呢。” “祖母当然知道沁儿厉害得很,可你刚回京城就展露出这样的能耐,还和八皇叔有了婚约,只怕日后薛宁更要刁难你。” 薛宁喜欢容祁并非是藏着的事,反倒整个上京城都知道。 薛宁到底是郡主,还是忠烈之后,皇上也纵她三分,而颜家说到底是臣子,颜国公又久不在朝堂,怕晏青扶再被薛宁为难,老夫人一时面上更忧愁。 “无妨,祖母不要太担忧,她也只敢使些明面上的绊子,沁儿这样厉害,还怕她不成。”见着老夫人面上真情实切的担忧,晏青扶心头浮起几分道不明的情绪,便蹲下身子,将头置在老夫人腿上,一边略生涩地柔声撒娇道。 “沁丫头在山中的这么多年,祖母总觉得亏待你,早些年想请个先生去教导你四艺,可你父亲担忧你身体,怕你受累,此事才只能不了了之。”屋内明黄的烛光映着她如玉的面容,一时平添几分恬静,老夫人心头的忧虑和对薛宁的怒火不知不觉地散去,须臾叹了口气,一双老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开口解释。 “沁儿在山中,师父也教导过我许多。”晏青扶紧接着又道。 “我如今四艺亦学的不差,祖母大可放心就是。” 第32章 梦魇 “祖母自然知道你懂事又争气,回京来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就弹得一手好琴,送上的生辰礼连皇太后都那样满意。”老夫人说着悠悠一叹,浑浊的眼看向门外,又道。 “你出生的时候……身子就不好,你爹娘寻了许多的法子,都吊不住你的命,颜家当时已有三个孙儿,你是第一个嫡亲的孙女,那夜你高热的厉害,我着急的很,在佛堂拜了一夜,本想着要……谁料天一亮,府外来了个道士,将你带走了。” “你在山中养了这二十年,回来的时候祖母总觉得心中有愧,好好的姑娘却耽误着这二十年,没嫁得个如意郎君。 没想到你这一回来,出落的漂亮,连礼仪都学的好,得了这样的姻缘,样样都和京中贵女无甚差别,甚至比他们还要好。”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晏青扶心中亦牵起几分触动。 她恍惚间有了一种错觉,就好像面前的人真是她的祖母,自己当真是那个在山中养了二十年的病弱颜小姐。 老夫人说着话音一转,又叹息一声。 “但京中水深,你处在风尖上,祖母总担心你受苦。” “沁丫头,薛宁人跋扈,又有靠山,你日后需得离她远些。” “沁儿知道,祖母放心。”晏青扶柔声道。 “祖母听说今日长孙家的小姐,也说日后要来和你讨教琴艺?”须臾,老夫人伸手将她扶起来,一双祥和的眸子看着她,问道。 “嗯,沁儿今日实则不过取巧罢了,长孙小姐是上京第一才女,哪有什么真能让沁儿指导的。” “不过长孙小姐脾气虽怪,身旁交好的贵女不多,心也善,你日后……也可多和她来往。” “祖母……”长孙昔不过一句台面上的话,日后来不来倒说不定。 “沁丫头。”老夫人却打断她的话,看着她略疑惑的目光说。 “京城贵女大多有几个手帕交的,你整日在府中……没有嫡亲的妹妹,祖母只怕你在府中闷坏了。” 老夫人一番好意,晏青扶也不忍心直接拒绝,便点点头。 “我知道了,日后会多与长孙小姐来往的。” “这样祖母就放心了。”老夫人这才面露微笑。 “去外面看看,老爷和夫人可来了?”老夫人示意她落座,接着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朝外喊道。 “沁丫头今日入宫,忙着应付淮安郡主,只怕没吃上多少东西吧,我让他们去准备些点心,你先垫垫。”老夫人疼惜地看着她清瘦的脸。 “无妨,我尚且不饿,等爹娘来一起用膳吧。”晏青扶浅声道。 这样等了一刻钟,门外才有婢女匆匆走进来。 “老夫人,大小姐,老爷和夫人说有事要出府一趟,让老夫人和小姐先用膳。” “什么事这样着急?”老夫人顿时皱眉。 “这……奴婢也不知晓。” “也罢,下去吧,让人传膳。” “是。” 看着老夫人面上的不虞,晏青扶温声道。 “爹娘兴许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呢。” 老夫人一向在自己院子里用膳,一家人除却她回来那日,这才是第二次到和春堂用膳。 “既然你爹娘有事,咱们就先用膳吧。” “好。” 婢女很快端着菜肴和点心走上来,摆到梨花木桌子上。 祖孙二人坐在一起用了一顿晚膳。 老夫人唯恐她吃不好,见着桌上的东西就要挟一筷子到她碗里,还没吃上一会,她碗里就堆了许多的肉。 “祖母,您也吃。”晏青扶无奈止住她的动作。 “沁丫头这样清瘦,可要多吃一些,不然将来嫁到王府,生养子嗣的时候有的苦吃。” 晏青扶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一顿晚膳的功夫,老夫人还能扯到日后她嫁进八王府,不由得哑然失笑,“祖母,您说什么呢。” 用罢晚膳,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话,她才带着长夏从和春堂离开。 她前世就有看书的习惯,如今也依旧延续着,照例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直到近亥时的时候,她才挥退了下人,灭了灯躺去榻上。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尤其是这件事,她不曾预料,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晏青扶抿唇,眸中掠过几分复杂。 这夜她睡得并不安稳,约摸是睡前心中念着这件事,半梦半醒间,她竟忽然回想起那年在西域。 那是她十六岁,及笄的第二年。 养父母双双坠崖去世,她滚下山坡昏迷不醒,被人救下,而后跟在那人身边待了一年。 “你叫什么?” “我没姓名,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既在西域九华山救下的你,那以后就叫你小九。” 淡凉沉静的嗓音尚在耳边回响,那白色衣角一掠,紧接着面前场景变换起来。 一会是她前世最后被废太子灌下断肠散,灼热又锥心的痛感直击心口,一会是她那年坠下山崖,山坡的砾石将她身上磨的生疼,一会又是养父母死在她面前,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更甚至……她在睡梦挣扎间,见到了真正的颜容沁。 颜容沁送了她师父云游,回去的路上失足跌下山崖,挣扎着,哭喊着,仓惶又恐惧的模样像极了她十六岁的时候。 她二人又生了一张相同的脸,让晏青扶恍惚看着,只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噩梦般的一年。 一幕幕场景交织,她想伸手去阻止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深埋在心底的梦魇,一次次被挖出来,再一次划开血淋淋的伤口,割的她心尖都疼。 一股刺痛忽然从心口传来,她沙哑着声音喃喃。 “不要,不……” 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她胸口起伏不定,面容上的神情更为痛苦,恍惚有两行清泪顺着眼尾滑落。 长夏第二日去房中叫她起身的时候,一掀开床帘就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只见她面容苍白又无血色,头上涔涔的冷汗尚未褪去,一双眼也失了往日的光亮,一张口还未说话,便偏着头咳嗽起来。 “咳咳……” “小姐,您怎么了小姐。”长夏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她。 “没事,没事,咳咳咳。”她声音更沙哑,连说出的话音都低的很,长夏忙倒了一盏茶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喝下。 第33章 药渣 “可要奴婢叫个大夫过来看看?”一杯茶水喝罢,她的咳嗽声方止住,可面色难看得吓人,长夏顿时担忧不已。 “不必。”许是梦魇的太厉害,她又没睡好,面色才难看了些,晏青扶并未在意。 “几时了?”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 “回小姐,已经巳时了。”长夏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紧接着又道。 “小姐连日来,可少有睡到这个时辰呢。” 巳时? 晏青扶微微一愣,她一向起得早,前世就算是休沐,最晚也不过卯时三刻就会起来,回来颜家这些日子,她一向也是辰时就起。 今日竟睡到了巳时? “小姐昨日累着了吧,今儿个可要好好休息。”长夏看着她巴掌大苍白的脸,心疼地说着。 “为我更衣吧。”昨夜梦魇了半宿,她也没有再睡的心思,摇摇头道。 “是。” 长夏伺候她起了身。 用罢早膳之后,她带着长夏去了颜夫人的院子。 颜夫人正坐在铜镜前,身后的婢女为她梳理着一头秀发,隔着镜子看见她,颜夫人顿时眉开眼笑,招着手让她过去。 “沁儿快来,可用过早膳了?” “阿娘。”她颔首走上前,颜夫人这才注意到她眼下的乌青和苍白的面容。 “这是怎么了?”颜夫人一惊,连忙站起身。 篦子勾住了她的发丝,颜夫人一吃痛,蹙了蹙眉,婢女忙慌张地跪下去,“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了。” 颜夫人此时已无意再理她,摆了摆手让人下去,一双美眸担忧地看着晏青扶,急急地问。 未等她说话,颜夫人又朝外喊道。 “快去传府医过来。” “阿娘。”晏青扶刚要制止,颜夫人就拉着她坐回椅子上。 “不管怎么样,得府医看过再说。” 颜夫人一片好心,再加上晏青扶也未觉得有什么大碍,索性就点了点头,任她叫来了府医。 “小姐只是近日来心力交瘁,略有体虚,梦魇乃正常现象,并无大碍,夫人不必过于忧虑。”府医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扶脉之后,拱手朝颜夫人道。 “如此,阿娘可放心了。”晏青扶好笑地看着颜夫人。 “那便好,那便好。”颜夫人闻言松了口气,“府医,小姐体弱,你需多上些心。” “夫人放心,老朽自当好生为小姐调理身子。”白胡子府医忙道。 颜夫人不顾晏青扶的阻止,坚持让府医开了调理身子的药方,又让嬷嬷从库房拿了些补品,一并送到了晏青扶的院子,还嘱咐她要好好休息。 颜夫人絮絮叨叨的担心让晏青扶只能止了音,顺从了她的安排。 从颜夫人的院子出来,晏青扶喊了人往将军府告知沈氏今日不再过去,才带着长夏回了倚青阁。 南苑 隔着一道厚厚的墙,紧闭的院门阻断了外人朝内看的视线,只墙头上一缕白烟袅袅升起,院内有家仆握着扇子在炉子上煎药。 “这是给谁煎的药?”婢女刚将剩下的药渣倒掉,身后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吓得她一回头。 “二小姐,三小姐。”见来人是颜芷晴和颜芷音,她忙低头行礼。 “问你话呢,这是给谁煎的药?”颜芷晴挑了挑眉,指着她手中刚倒掉的药渣。 “回二位小姐,是府医给大小姐备下的。”婢女不敢撒谎,忙回道。 “大小姐?这个病秧……大姐怎么了?”颜芷晴闻言,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刚回来这么几日,药房就熬了不下三次药,早知道她是个晦气的,没想到竟真病成了这副模样。 “这……奴婢倒是不知道,听说是大小姐有些体虚。”这药自然是用来滋补养生的。 “知道了,下去吧。”颜芷晴一听,顿时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 本以为她是要病死了,没想到只是调理身子用的。 “这夫人生的嫡女就是不一样,稍有个风吹草动的,还没咳嗽上两声呢,夫人就急得不得了,换做是咱们,只怕死在院子里,夫人也懒得过问……你看什么呢?”颜芷晴正说着话,半天没听见颜芷音的回应,一回头看过去,就见她不知何时站到了方才倒药渣的树下,正定神看着什么。 “没什么。”见颜芷晴喊她,颜芷音摇摇头,从树下走过来。 “神神经经的。”颜芷晴翻了个白眼,转头走出了南苑。 颜芷音倒不在意她这句话,只沉沉地低头又看了一眼,才抬步跟了上去。 “大小姐的药,今日晚间记得送去倚青阁。”秋嬷嬷从药方端着给颜夫人的安神汤走出来的时候,还不忘朝着旁边的婢女吩咐。 “奴婢知晓了,嬷嬷放心。”婢女恭敬答是。 秋嬷嬷这才端着汤药离开。 “您看这药,可算是熬好了?”婢女刚端着熬出来的药推开府医的屋门,就见府医神色匆匆地将一张纸塞进了底下的柜子。 “您忙什么呢?”婢女狐疑地看着他。 “没什么,你不是给大小姐熬药的吗?”府医站起身走过来,一边问道。 “您看这药……”经他这么一提醒,婢女回过神,又问起他。 “出去看吧,这屋内太暗了些。” 府医叫住她走出了屋子,门一关上,一丝阳光顺着窗沿落下,映着屋内桌案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两锭银子,泛出些光泽。 晏青扶刚用罢午膳,派去将军府传话的婢女才匆匆走了进来。 “伯母怎么说?” “回大小姐,将军夫人和小姐不在府上。”婢女恭敬低头答话。 “为何不在府上?”晏青扶将手中的帕子放回桌上,闻言一愣。 “将军府的管家告诉奴婢,将军昨个夜间就有事出去了,今日早上夫人带着小姐去了云台寺。” “伯父一夜都不曾回来?” “回小姐,正是。” 想起昨夜颜国公夫妇也是匆匆连夜出府,晏青扶留心多问了一句。 “可知道是什么事?” “奴婢不知。”婢女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下去吧。”晏青扶点点头,抬手让人退下。 第34章 没再想要个嫡子吗 晚间的时候,晏青扶用罢晚膳,颜夫人又来了倚青阁。 因着担忧她的身子,颜夫人亲自去了一趟南苑,将她的汤药带过来,又仔细问了她今日可有觉得什么不适的地方。 见着颜夫人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晏青扶哑然失笑,虽有些无所适从这样的关心,但到底也软了声音回道。 “阿娘,我当真无事。” 除却梦魇,她其实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她前世的养父母去世的早,她对这样关怀备至的亲情已经太久未曾感受的到,虽然知晓颜夫人这关心是对着她真正的女儿颜容沁,也不免有些感怀。 “那也要将这幅药吃完,体虚虽不是什么大毛病,但阿娘总归怕你……” 颜夫人说着,又似想到她年幼时病弱的样子,眼眶霎时微红。 “好好好,我听阿娘的就是。”晏青扶一时无措,开口答应下来,又当着颜夫人的面将她带来的汤药喝罢。 “阿娘这下可放心了吧。” “说来女儿今日着人去将军府,倒扑了个空。”喝罢药,母女二人坐在桌边,闲话起来。 “你伯母不在府上么?” “伯母一大早就带着兮儿去了云台寺,伯父昨夜也不在……阿娘昨个夜间和父亲出府,可是为见伯父?” 听她这样一问,颜夫人原本温和笑着的面容微微一僵,紧接着点头。 “是颜府有事?”她敏锐地察觉出颜夫人的不对劲,又问道。 “是……是宫中有些事。”颜夫人淡声笑了笑,袖中的手稍稍攥紧,随即若无其事地道。 “原来如此。” “沁儿回来也这么多日了,阿娘倒不曾好好与你说说这府上的事。” 没等晏青扶再问,颜夫人温声岔开了话题。 “好,那阿娘今日与我说说吧。”晏青扶眼神一凝,紧接着点点头。 夜间明黄的烛光映在窗边剪影上,颜夫人话音顿了顿,开口说了起来。 “颜家嫡系只你和兮儿两个嫡女,嫡子也少,只你伯父家有个堂兄。” “是叫颜珩吗?” 她隐约对这个颜家的嫡子有些印象,闻言便问。 “是叫颜珩,比你大一岁,今年还在军营里,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小将军了。”说起这个颜家争气的侄子,颜夫人面容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笑。 “如此说来,伯父和伯母也算儿女双全了。” “阿娘膝下只我一个女儿……后来就没想过再要个嫡子吗?”晏青扶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问道。 颜夫人和颜国公相敬如宾,二人感情也很好,缘何这么多年,只生了她一个女儿? 反倒底下的姨娘接连都生了庶子。 颜夫人嘴角的笑一僵,随后偏了偏头,语气自然。 “你身子不好,阿娘和你父亲将你送走之后,总觉得心中愧疚,后来大病了一场,便没了再生养的心思。” 颜夫人面容隐有哀伤,捏起帕子拭了拭泪。 晏青扶刚刚浮起的念头骤然消散,有些无措。 她毕竟不是颜容沁,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现下又得知了这样的内幕,总是有些愧意。 “不过阿娘膝下有你这个女儿就够了,也无需再多个儿子。”说着颜夫人盈盈一笑,略红的眼眶温柔地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 “也是,便是只有一个女儿,我以后也会留在家中孝敬爹娘的。” 她软了声,随即道。 “自然,我们沁儿是个孝顺的姑娘。”颜夫人温柔地抚上她的秀发,闻言点点头。 戌时过半,颜夫人才带着钱嬷嬷从倚青阁离开。 晏青扶今晚自喝了汤药,就总觉得昏昏沉沉的,她未在意,以为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送走颜夫人,便挥退了婢女睡下。 时间慢慢爬过子时,寂静无声的颜府,忽然响起一声极低的惊呼和梦呓。 “我不是,我没有谋反……” “阿娘……” 守夜的婢女听见些动静,迷迷糊糊地站起身,犹豫片刻后敲了门。 “大小姐?” 屋内安安静静的,没听到回音,她便又倚着门框坐回去。 第二日清早,长夏守着时辰去敲门的时候,晏青扶正着一身中衣坐在铜镜前。 “小姐怎么起这么早……小姐?”长夏正讶然她今日醒得早,一走过去,便对上她比昨日更憔悴的面容。 “小姐这是怎么了?昨夜又没睡好么?” 晏青扶眼神恍惚片刻,随后垂了眼,忽然觉得心中慌得厉害。 “你再去找府医过来。”她刚站起身,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 “小姐。”长夏忙扶住她,随手指了个婢女去叫府医。 府医不出半刻钟就来了倚青阁,扶脉之后恭敬道。 “小姐身子虚弱,老朽开的药较为温吞,是以这两日心有惶惶,或是焦躁难眠,都是正常的。” “是吗?”晏青扶看了他一眼,心下有怀疑。 她昨日梦魇的时候倒还不察觉什么,晚间回来喝罢药没多久,刚送走颜夫人便觉得困倦,按理说汤药中加了安神的东西,她该一夜好眠到白日才是。 总不该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宁。 被她这锐利的一眼看过来,府医心下一惊,又道。 “自然是真的,老朽岂敢欺瞒小姐。” “下去吧。”晏青扶伸手扶了扶额头,略微阖上眼,才觉得心中的莫名的焦躁和烦闷好了些。 兴许颜家女这副身子,当真是太差了。 “小姐这样不舒服,今日便少出去罢,还是留在屋子里多休息休息。”长夏心疼地扶着她坐回床边。 “嗯,去跟阿娘说一声,我今日就不过去请安了。” 于是这日晏青扶便没再出去,午膳后又睡了一会,窝在屋子里看了半晌的书。 颜夫人见了过去传话的婢女,急急地又过问了她的情况,将府医喊到院子里好一通责问,才让婢女又传话给她好生休养。 是以接下来两天,晏青扶都未在出去,只每日留在院中喝药休养。 时间一转来到第三日,晚间用了晚膳,晏青扶未免颜国公夫妇和老夫人担心,带着长夏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又去了颜夫人的院子一趟。 从颜夫人院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颜府内各处都掌了灯,寂静漆黑的夜,主仆二人顺着游廊走回去。 忽然晏青扶眼前一闪,晃过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跑进来前面那一棵大树后面,隐约有两道交谈声响起。 “谁在那?”晏青扶皱眉,停下步子喊了一句。 前面的树后安安静静的,没再有声响。 第35章 心神不宁 “小姐听错了吧,前面可没人。”长夏缩了缩身子,凝神听了一会,没听到声音传出来。 晏青扶不说话。 她前世还跟在黄大人身边做幕僚的时候,就警觉的很,这样的动静根本逃不过她的耳目。 “可是奴婢并未……”长夏刚要说话,就见晏青扶抬起步子往前面的树走去。 “小姐。” 她惊呼一声,忙跟了上去。 夜间的风吹过来,将这大树的枝叶吹得动了动,树后仍是一片阴影。 这庭院往日来走的人甚多,今夜她带着长夏走了这么久,却没碰见几个下人,晏青扶心头更为警觉,上前几步拨开树枝。 树枝后却空无一人。 没人? 长夏紧紧攥着晏青扶,护在她身前,一见后面没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小姐,应当是您看错了。” 看着树后没人,晏青扶心头奇怪的预感并未散去,反倒越来越浓。 这两日在院子里歇着,喝了府医熬好的药,她倒并未觉得好些,反而更心神不宁,夜夜梦魇,总梦到前世死前的模样,和原身掉落悬崖的时候,心中的慌乱和挣扎。 偶有几次梦里的感觉太真实,她总恍恍惚惚地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晏青扶,还是那已经魂断了的颜家女。 又似是因为夜间睡不好的缘故,白日里也总似有似无地生出些幻觉。 就如眼下,她分明瞧着有人躲在了树后,可带着长夏看过去,树后却不见了人。 “快些回去吧,小姐别着凉了。” 这院中安安静静的,风吹起树枝晃在墙上晃出虚影,长夏打了个哆嗦。 “好。”晏青扶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才任长夏扶着回了倚青阁。 长夏伺候她更衣罢,门外走进来一个婢女,手中端着一盘蟹粉酥,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 “大小姐。” “可是阿娘准备的?”晏青扶看着她手中的东西,随口问道。 “不是您吩咐奴婢备下的吗?”婢女闻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回话。 “我?”晏青扶手下动作一顿,瞳仁里浮起几分疑惑。 “我何时吩咐你准备的?” “就今日下午,长夏姑姑也知道。” 婢女的语气更加疑惑。 “今日下午我不是……”晏青扶刚要说自己下午在书房看了许久的书,话音一顿,她手忽然扣住桌沿,眼中闪过几分慌乱。 “我……我今日下午,在做什么?” 她踉跄了一下,扶稳手边的梨花木桌子,语气有些轻颤。 “小姐?”长夏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担忧地上前扶住她。 晏青扶心头越发杂乱。 她今日午时醒后,明明该在书房待了一下午,为何此时……却总觉得脑中模模糊糊的,记不清自己都做了什么。 “咳咳……咳咳咳。” 她刚要说话,心头一股刺痛传来,她忽然闻见屋内一股奇异的熏香,捂住胸口伏下身子咳嗽起来。 “你去……咳咳。” 她越咳嗽越觉得烦躁,心跳也越来越快,忽然喘不上气。 “小姐,小姐?”长夏一声尖叫捞起她软软倒下来的身子,“快叫府医,快把夫人请过来。” 颜府骤然炸开了锅,已经歇下的府医匆匆地拎着医箱跑进来,颜国公夫妇也和衣赶了过来,小小的倚青阁内外站满了人,凝重的氛围四散开来。 “小姐,您醒了?”晏青扶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丑时,屋内燃了一盏蜡烛,静悄悄的,只长夏守在床边。 她手刚一动,长夏就从睡梦中惊醒,看见她睁眼,顿时一喜。 “我是……怎么了?”她喉咙哑得厉害,只说了一句话就疼得不行,长夏端过来一盏茶,等她喝罢才说。 “小姐连日奔波,身子太虚弱了,方才晕了过去,把老爷和夫人都吓坏了。” “父亲和阿娘……”她抬头看向屋外,漆黑的夜色渐浓,外面什么也看不出。 “老爷和夫人看着您服下药,刚离开不久,现下已经过了丑时了。” “你刚才说,我是因为近日太累了才晕了过去?” “府医说……许是您刚回京中,还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在山里的时候,跌下山崖伤了身子,没好生将养,才这样虚弱。” 晏青扶心下狐疑,她刚回来虽然总听长夏说她在山中身子不好,但是回京这几天也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劲,除却前日晚上梦魇后,颜夫人传了府医来为她扶脉,便再没有别的了。 府医…… 忽然,她神情一凝,想起这两次来扶脉的时候,府医那总有些奇怪的样子。 她抿了抿唇,“但我总觉得还是不舒服,反倒比前两日更严重了。” 她苍白的面容配上这气若游丝的样子,长夏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那……奴婢去叫府医?” “长夏。”晏青扶却拉住她。 “你可知道这京城,最好的大夫在哪?” 她前世若病着,大多是用自己府中的府医,倒不清楚这上京城最好的大夫是哪个。 日日的药用着却不见好,自然由不得她不怀疑府医。 “奴婢也从未来过上京城。”长夏摇摇头。 “也罢,你先下去吧。”晏青扶颔首,一双琉璃般的眸子里溢出几分暗意。 身子太虚弱了的鬼话,若是放在今晚之前,她说不定还信上几分,可今夜从外面回来之后,她种种的不对劲便更让自己疑心。 她纵然不清楚颜容沁之前的样子,但是在跌落山崖之后,她重生过来,可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为何自那日梦魇之后,说病就病了,还不见好。 长夏刚走到屋门口,忽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对了。” “小姐?”她回身问。 “这屋内点的什么香,撤了吧。”她依稀记得自己昏倒前,闻见了一阵奇怪的熏香。 她不喜燃香,这屋内从未吩咐过点熏香,怎么今日偏偏就点了? “是谁点的熏香,你下去查查,明日告诉我……”她这样想着,刚要吩咐。 “小姐。”长夏却愈发奇怪地看着她。 “咱们倚青阁从未点过熏香。” 第36章 药方并无不妥 你说什么?” 她一双眼充斥厉色,扫过去的片刻,长夏被她看得心头一跳,稳住了身形道。 “您不喜熏香,倚青阁便从没送来过这东西。” “今日也没有吗?” “是,今日也没有。”长夏摇摇头。 晏青扶盯着长夏看了片刻,又仔细扫了一眼屋内,亦没有发现熏香的痕迹,反倒是她这么一想,方才好一些的头疼又隐隐约约作痛起来。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压下心头的怪异,“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是。” 门一关上,她推开窗,站在窗前许久,才觉得胸口的烦闷好了一些,转头回了床上。 第二日一大早,颜夫人早膳都没用,就来了倚青阁。 “小姐呢,可起来了?” “夫人。”守夜的婢女见她来的这样早,忙行礼,随后才道。 “小姐还未起身……” 身后的门吱呀一响,晏青扶推开门走出来。 “阿娘。” “沁儿,快坐下。”颜夫人一见她出来,忙关切地迎上来,扶着她进了屋内。 “可觉得好些了,沁儿?” “让阿娘担忧了。”晏青扶坐下来,才斟酌着开口。 “只是这些天吃了府医的药,却并未觉得有所好转,反倒夜间更容易梦魇,精神也不好,不如请阿娘从外面再寻个大夫过来看看?” “沁儿所言有理,总这样病着也不是办法,来人。”颜夫人张口还未说话,从门槛外跨步走进来一个人,神色匆匆,走过来看了晏青扶一眼,紧接着就说道。 “父亲。”晏青扶刚要起身,就被颜国公开口制止。 “沁儿病还未好,不必起来行礼了。” “我儿自回来这几日一直这样病着,这府医口口声声说能为我儿治好,可开的方子却屡屡不见效,真是庸医。”颜国公一见她单薄又无血色的面容,顿时便怒火中烧,疼惜地看了她一眼。 “老爷说的是,那妾身这就着人出去找京城最好的于大夫。” “夫人多上些心。”颜国公叹了口气,又看向晏青扶。 “沁儿受委屈了,这几日好生歇着吧。” “有劳父亲和阿娘费心。”晏青扶垂下眼,点了点头。 颜夫人身边的嬷嬷办事得力,刚用罢午膳,就把外面的大夫带了进来。 于大夫是个年逾古稀的老先生,可跟着秋嬷嬷走进来的,却是个年轻的白面郎君。 “大胆,你是何人,怎敢乱闯小姐闺房?”颜夫人一见来人是外男,顿时眉一拧,厉色扫向秋嬷嬷。 “回夫人,于大夫昨日外出离京探亲,还要等两日才能回来,奴婢想着小姐的病耽误不得,就将于大夫的徒弟带来了。”秋嬷嬷忙不慌福身,解释道。 这么年轻的郎中?颜夫人面上不语,心下暗忖。 似是看出来颜夫人的犹豫,那年轻大夫面上不恼,只道。 “若夫人不相信小生,便可另找高明为小姐看病,小生这就离开。” 他说罢提起自己的医箱,转头就要走。 “阿娘。”晏青扶喊住颜夫人稍稍摇了摇头。 于大夫的医术在上京城都算有名的,这人既然作为于大夫的弟子,想来医术也不会差了。 “我家夫人并非看不起大夫,只是小姐久病未愈,夫人过于忧虑,又见来的人不是于大夫,一时有些着急,还望大夫不要在意。”秋嬷嬷极有眼色地上前赔笑道。 大夫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闻言也不搭话,转过头一板一眼地道,“既病耽误不得,那还请小姐伸手,让小生为您扶脉。” 晏青扶伸出手,秋嬷嬷往她皓腕间放了一方帕子。 颜夫人凝神盯着,一颗心紧紧提起。 约摸过了一会,他收回手,“小姐身子无大碍。” “那为何每日夜间总梦魇,越来越虚弱?昨日夜里还昏倒了一次。”颜夫人追问,一双眸子泛出几分怀疑。 “小姐气虚,既从小不在京城,如今乍然回来,有些不适应也是常事。”他收回手,淡声说道。 “何况小姐自幼身子不好,需常年调理,如今回来刚吃药,自然是见不出效果的。” “那还请大夫看看,这副药方可有什么不妥?”晏青扶瞳仁里掠过几分暗色,紧接着朝长夏示意。 长夏从一旁取来府医开的方子,又递给那年轻大夫。 颜夫人见得她的动作,似略有意外,怔愣片刻后也跟着看过去。 他接过药方,看了看后将方子又递给长夏,在晏青扶的目光中淡声摇头。 “并无不妥。” 无不妥? 晏青扶不自觉地攥住了手下的衣袖,心头自昨夜有的猜测又被他这句话推翻。 难道,当真是她多想了? “开的方子是补气养身的,小姐用着调理身子正好。”他说罢站起身,“夫人和小姐都太心急了些,可等药用过半月,若仍无好转,那时再来寻我师父便是。” “小生告退。” “秋嬷嬷,送送大夫。”颜夫人虽仍拧着眉,却并未失了礼数,吩咐秋嬷嬷道。 秋嬷嬷将人送到颜府外,才转头回了院子。 而他刚走出颜府进了马车,便见早有另一蒙面人在等着他。 蒙面人从手中递出去两张银票,见着他收下装进医箱里,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做的不错。” 人从马车里下去,不出片刻便不见了身影。 “既然于大夫的弟子也这样说,那沁儿就先用着药,阿娘那还有一株老参,等会就让秋嬷嬷送来,给你补补身子。”见晏青扶说了没两句话又低头咳嗽起来,面上好不容易养起的红晕也褪了个干干净净,颜夫人低着头为她顺背,心疼地说。 “若实在不行,便让你伯父去求了皇上,让皇上准个太医入颜府为你看病。” “好。” 晏青扶直起身子,将桌上茶盏里的热茶喝罢,才将喉咙间的疼意压下去。 “阿娘,咱们府中可有什么哪个院子用着熏香?” “熏香?沁儿忽然问这个做什么。”颜夫人疑惑道。 “阿娘知道我最近梦魇,夜间总睡不好,便想着若点了熏香,会不会好一些。”晏青扶垂下眼,轻声说道。 第37章 是谁给她下毒 “我和你父亲都不喜熏香,府中只有西苑的几个姨娘用着苏合香,但你若想用,便别用府中的,阿娘着人出府为你买些。” 颜夫人并未起疑,见她这样说,也点头附和。 “也好,那便有劳阿娘费心。”晏青扶说着,心下却思忖。 西苑和东苑离得这样远,平日里也不见那几个姨娘过来,兴许昨日夜间的熏香,当真是她闻错了。 “夫人,尚书夫人来了。”两人正说着话,秋嬷嬷从门外走进来,行了一礼,紧接着道。 “阿娘既然有事,就先去吧。”见此,晏青扶推了推颜夫人。 “好,那沁儿好好休息,阿娘过会再来。”颜夫人说罢站起身,带着秋嬷嬷离开。 “你也下去吧。” 晏青扶一时间又觉得头上隐隐作痛,便挥退了长夏。 门关上,她刚想躺回床榻上,目光随意一扫,看见妆台梨花木桌子的角落,有星星点点的灰烬。 这屋内日日有丫鬟打扫着,还有没清理干净的东西? 晏青扶走过去,低下头,忽然闻见昨日夜间昏倒的时候,那一抹熟悉的香味。 只香灰已冷了太久,熏香的味道不似昨日闻到的那么浓烈。 兴许是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缘故,只少许的香灰落在角落里,也不惹眼。 但却不是苏合香的香味。 似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晏青扶手下动作一怔,眼神渐渐变了。 颜夫人不是说,颜府内没其他人用着熏香吗? 晏青扶弯下腰捻了捻手中的香灰,这香她不曾用过,闻着味道也奇怪得很,倒像是……捺安香。 捺安香已经算是熏香里比较上乘的香,颜家姨娘的地位,是绝不可能用得到这种熏香呢。 而除了她之外,颜家正经的主子只有颜国公夫妇和老夫人。 晏青扶伸手将角落的香灰抿去,心下思量。 捺安香对颜府这几个正经主子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香,若是当真有,颜夫人何必瞒她? 可若是没有,这香又是谁放进来的。 晏青扶刚放下的怀疑又重新浮上心头。 “小姐。”她正想着,门外长夏轻声敲了敲门。 “您睡下了吗?” “没有。”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灰烬,神情自然地抬起头。 “小姐,长孙小姐来了。”长夏面有诧异地走进来,轻声说道。 “长孙昔?”晏青扶一愣。 “是。” 自上次宴席上长孙昔说要和她探讨琴艺,过了这么些天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晏青扶便当做了面上的客气话,直到长夏提起,她才忽然又想起这个人。 “请长孙小姐进来。” 她对着铜镜将有些凌乱的发丝拢了拢,走出了屋门。 长夏将长孙昔迎进了倚青阁的正厅,晏青扶款款走过去,长孙昔见着她眼前一亮。 “颜小姐。” “长孙小姐。”晏青扶亦是颔首回礼。 “自从上次宴席一见,我对颜小姐的琴艺就很欣赏,本来想过了第二日就来颜府,可是阿娘去云台寺祈福,我跟着也去了两日,才在今日冒昧造访颜小姐。” 长孙昔今日着了一身紫色的衣裙,举止行为进退有度,但说起话来却爽朗又得体,三两句将事情说了清楚。 “无妨,长孙小姐什么时候来,颜府和我都自当恭候。” 晏青扶浅声而笑。 她前世听这位上京城第一才女长孙小姐,听说的风评大多好又不好。 世人称赞她过人的才艺,却又诋毁她高傲的性子,觉得她不像一般世家女一样温柔贤淑,倒净学了她父亲文人的傲慢,不管对谁都是一副冷淡又不多说的样子。 她前世并未见过这位小姐,对长孙昔的流言也大多一笑而过,如今见了面,倒更觉得传言终究是传言,这长孙小姐看着就有礼的很。 “方才从府外过来,听颜夫人说颜小姐近日身子不适,可有大碍?” 长孙昔清亮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晏青扶温声道。 “不是什么大病,多谢长孙小姐关怀。” “那便好,不然我今日登门造访,来得不是时候,还耽误颜小姐养病,岂非我的罪过了。”长孙昔松了一口气。 “咳咳。” 晏青扶还未来得及说话,从正厅外吹来的冷风一灌进来,她低头又咳嗽起来。 长孙昔一时手足无措,吓得上前扶住她。 “颜小姐既然身子不好,还是回内室吧,可别在外面着凉了。” 长孙昔担心地看着她,晏青扶点点头,带着她去了内室。 “长夏,去沏壶茶。” 长夏应声离开。 刚进内室,长孙昔便皱起眉。 “颜小姐既有咳疾,屋内怎可点着熏香?” 晏青扶刚落座的动作一顿。 “长孙小姐,识得香?” 她一问起这,长孙昔面上便露出些狡黠的笑,语气也自得起来。 “这是自然,我母亲最懂香料,我自幼就跟着她学。” “既如此,长孙小姐可能辨得这屋内的香?” 没想到有这么巧的事遇见了懂香的人,晏青扶抿唇,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香有些淡了,但闻着有些像捺安香。” 果真是捺安香。 她攥紧了手中的衣袖,朝长孙昔笑了笑,没再问起香,反倒转了话题说起另一件事。 “长孙小姐今日来,是想问起那日的琼梅意?” 长夏走进来为两人添上茶水,随后便立在一旁。 “你下去吧,这不需要伺候,我与长孙小姐闲聊几句。” “是。” 长夏走出去将房门关上,长孙昔声音里难掩高兴。 “颜小姐,愿意教我?” “长孙小姐若说教,倒有些折煞我了。 “长孙小姐本就琴艺出众,若真想弹好琼梅意,可抚琴一曲,我看看长孙小姐是哪里出了错。” “来人,把我的长随琴带过来。”长孙昔听罢一喜,朝外吩咐道。 谁家小姐出府还带着这样一把琴? 这长孙小姐倒是有意思。 晏青扶嘴角勾起些笑意,看着婢女将琴带过来,长孙昔伸手试了试音。 长随琴是名琴,在长孙昔手中又爱惜的很,试出来的音清脆悦耳。 “可惜了。”却见长孙昔试罢音,素手抚过长随琴,面露遗憾。 “怎么?”晏青扶垂首问她。 “长随琴是我爹爹在我及笄的时候送我的,本想寻到那把第一名琴知雅琴,可爹爹花了重金,派人寻了半载,也不曾找到知雅琴的下落。” “也不知是在谁那。”长孙昔喃喃一声。 第38章 错了,重弹 晏青扶眼神微动,随即勾起唇角笑了笑。 “知雅琴是好琴,长随琴也是,既然长随琴能在长孙小姐这样懂琴的人身边放着,想必……知雅琴也有爱惜琴的人珍藏着。” “颜小姐所言极是。”她这样说,长孙昔也收起心中的遗憾,一双明亮的眸子看向她。 “颜小姐当真是通透,也难怪能将琼梅意学的这样好。” “琼梅意此曲意境好,但长孙小姐琴艺高超,日后定当学的更出彩。” “这倒不会了。”长孙昔面色一黯,随即又道。 “我曾请爹爹托了关系到八王爷府上,想求八王爷抽空指导一二,可王爷性子冷淡,平日里又不出府,府中的管家拒了此事,后来便也不了了之。” 晏青扶心头微动。 “为何……要找八王爷教?” “琼梅意是八王爷所创……颜小姐不知晓吗?”长孙昔面露奇怪,语气疑惑地看着她。 是容祁所创? 晏青扶敛下眼,随即面色如常,温声摇头。 “长孙小姐知晓,我自小养在山中,也不曾知晓京中的事,此曲是我在山中的……道长所教,倒是孤陋寡闻,不知道这是八王爷所创。” 心下却因为长孙昔方才的话泛出点点涟漪。 难怪。 难怪是这首曲子。 “八王爷才华极佳,当年这首琼梅意出来的时候,风靡上京城,人人都追捧着学,但总少有人能弹到八王爷那个意境。”长孙昔没发觉她的不对劲,反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感叹。 “颜小姐,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将琼梅意弹的这样好的。” 其实精通琴艺的人并不少,会弹琼梅意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可外行人终究只看个热闹,她这种学琴学了十几年的人,却看得出晏青扶弹这首琼梅意,和其他人的不同。 她将琼梅意的意境,甚至转音,修整都弹的无可挑剔。 也难怪……八王爷选的是她。 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腹有诗华,又心思通透。 晏青扶哑然失笑,“长孙小姐太过奖了。” “是颜小姐谦虚。”长孙昔却固执地摇摇头,紧接着又道。 “八王爷……” “长孙小姐不是要弹曲子么,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晏青扶心下念着其他事,此时再听到容祁的名字,难免心中有些乱,索性打断了长孙昔的话,笑道。 经她这样提醒,长孙昔才想起曲子的事,遂止住了话头低头弹起琴来。 长孙昔在琴艺上的造诣无疑是极高的,这首琼梅意又学了多年,弹起来自然行云流水,琴音清泠悦耳,如山间清泉声一般。晏青扶垂首听着,看着她指尖跳动在古琴上,恍惚像是她十六岁那年,也是像她这样。 那首弹过无数遍的曲子一遍遍在手下重复,只稍稍音顿了顿,阖着眼的人清冽低沉的声音就从门边传来。 “错了,重弹。” “只是手下没跟上……”她心中不服,又不敢辩驳,只小声解释。 琼梅意极难,她不知晓那人是从哪寻来的曲子,复杂难记的很,还非要逼着她学。 她说出的话在琴室落了冷清,没人应声,只能暗暗瞪了他一眼,又低头重弹。 “错了。”两人的声音恍惚隔着时间重叠起来,她看向长孙昔手下的动作,垂首道。 长孙昔停顿下来,晏青扶亲自上前,伸手去纠改她的动作。 长孙昔通透的很,晏青扶一通指点下来,不出一个时辰,已比她平日里弹的好上许多。 最后一遍停下,长孙昔接过婢女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颜小姐果真精通得很。” 她勾唇看向晏青扶,一双眸子里溢出欣喜,语气也充满了赞叹。 “我若有颜小姐这样好的琴艺,爹爹也不会整日在家对我吹胡子瞪眼了。” 晏青扶不知晓如何与她解释,便笑着转了话题。 “长孙小姐如此厉害,无需妄自菲薄。” “颜小姐实在谦虚,也难怪八皇叔那样的人,也为你折了腰破例。”她越这样说,长孙昔却越觉得她谦逊,更是出口夸赞。 晏青扶站起身,没应她这句话,只浅浅笑道。 “时间不早了,长孙小姐今日午膳就留在颜府用吧,我着人下去准备。” “好。”长孙昔并未拒绝。 二人在晏青扶的院子里用了午膳,晏青扶着人备下了茶,长孙昔兴冲冲地拉着她聊起了近日京中的趣事。 大多数贵女都规整又少话,她甚少遇见长孙昔这样明艳又有趣的姑娘,一时听着她说,觉得好笑的地方也附和两句,不知不觉浮在心头的阴霾就已经散去。 直到时间过了申时,外面的天色快暗下来,长孙昔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日后颜小姐身子大好,我可还是要再来叨扰的。” “自当随时恭候长孙小姐。” 长孙昔走后没多久,晏青扶尚在想着熏香的事,婢女便将熬好的药端过来。 看着桌上浓黑的药汁,晏青扶刚要端起,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眼神沉了沉。 晏青扶话音略微停顿了下,“你下去看看晚膳可备好了。” “是。”婢女应声离去。 她这才端起汤药,走到窗边的花盆里,素手一扬,将汤药倒了进去。 这两日她恍惚的时候越来越多,有时候明明是刚吩咐下的事情,转头就记不清了。 她本以为是近日生着病的缘故,没多做猜想,可今日的熏香,却平白让她生了疑。 再加上昨日夜间在院中的事,她忽然有个猜想。 她这病似乎是在喝了汤药之后,才生了各种幻像。 她想看看今晚这汤药不喝下去,明日又会发生什么。 将药碗放回去,长夏便走了进来。 “小姐,正厅已备好晚膳了。” “走吧。” 她面色如常,带着长夏离开了居室。 这夜果然一夜无眠地睡过去。 第二日晏青扶醒来的时候,看着窗外大亮的天色,还有些恍惚,继而混沌的脑子猛地清醒。 果然是药有问题。 她和衣从床上起来,发觉昨日晚间没喝药,身上却不觉得乏了。 晏青扶抿了抿唇,忽然有些庆幸昨日她发觉了熏香的事,又让长孙昔的话多提醒了两句。 府医开的药有问题,她自然不敢再喝下去。 第39章 陈檀香馆 晏青扶眼神忽明忽暗,心下稍稍算计了片刻,起身推开了门。 “小姐今日怎起得这样早?” 长夏正要推门进去,忽然见她出来,愣神片刻福身问。 “准备早膳吧。” “是。” 长夏扶着她走进正厅,晏青扶落座后说。 “你去跟阿娘说一声,今日我想往长孙府上去一趟,见一见长孙小姐。” “可长孙小姐昨日不是……”长夏下意识地问。 “多话。”未等她说完,晏青扶凉冷地看过去一眼。 “奴婢知错。”长夏忙跪下去认错。 “去吧。” “是。”长夏站起身,从正厅离开。 晏青扶用过早膳,回了一趟内室,将自己今早的药渣留下,仔细地用帕子装起来,才指了个婢女为自己梳妆。 舒和一身规整的丫鬟装束,人也沉默得很,不像旁的奴婢讨巧,干起事来倒是麻利,不出片刻就将她一头秀发拢了起来。 刚梳妆罢,长夏推门走进来,“小姐,夫人今日早上和李尚书家的夫人出去了,奴婢便去回禀了老夫人。” “嗯,祖母怎么说?” “老夫人已经安排了马车,现下正在府外侯着。” “你今日不必跟着了,我前些天在书房里写的东西未收拾起来,你去将它收拾好。”晏青扶看着跟在她身后的长夏,而后吩咐。 她今日出府不是去长孙府,事情未查明之前她不相信任何人,自然也包括这个贴身婢女。 “可夫人……” “你听话就是。”晏青扶声音平淡,却不容置喙地吩咐。 “是,小姐。”长夏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只能在身后福了福身。 颜府外果然候好了马车,她坐上去,车夫载着她往长街而去。 未到长街,晏青扶掀开帘子,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处地方。 “停下。” 清冷的声音让车夫反应极快地拉住了缰绳,“大小姐?” “就停在这,我昨日说要给长孙小姐带些东西,这会下去看看,你留在此处就是。”她戴好面纱,寻了个合适的理由。 “是。”车夫连忙应声。 晏青扶下了马车,左右看了片刻,低头顺着人群进了陈檀香馆。 与此同时,人群外马车正走着,风掀起帘子,映出一截雪色的衣摆。 那人随意扫了一眼,定格在人群里袅娜的身影。 “停车。” 香馆内人并不多,只一个老先生坐在那,低头正拿着一截香木。 “老先生。” 柔柔细细的女声响起,老先生抬起头,看见一个戴面纱的年轻女子。 “姑娘来看什么?” 晏青扶落座在他对面。 “我来问问老先生,这香馆里可有捺安香?” 老先生一双略枯的手放下香木,抬头打量她片刻,发觉面前人一身锦裙,气质出尘,露出的一双眼也清贵又温和,一看就非富即贵。 “小姐稍等,我这就着人去取。” 他指了个小厮,没出片刻就取来了捺安香。 捺安香是好香,老先生宝贝得很,将木盒递过去。 “小姐若诚心想要……” “自是诚心,可我还有些问题想过问老先生。” 这陈檀香馆是上京城出了名的香馆,便是贵妇也极喜欢来这买香,这位老先生据说研究香料已有数十年,她昨日发觉熏香的蹊跷,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 “小姐请说。”老先生颔首看向她。 “捺安香是平日用的熏香,可还有别的用途?”晏青扶看了一眼木盒,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这捺安香的香味真是持久,便是还未点燃,她隔着这木盒,也闻得到和那日夜间一样的清香。 “小姐这话说的奇怪,熏香便是熏香,还能有什么用途?”老先生看她一眼,笑呵呵地说。 “这熏香若燃在身子虚弱之人屋内,可有什么影响?” 晏青扶声音顿了顿,换了一种问法。 “熏香大多助眠,捺安香虽名贵,但用法也只是助眠。” “咳咳……咳咳咳。”晏青扶刚要说话,木盒里的一缕清香飘过她鼻翼间,她忽然心口锐痛,低头用帕子捂着嘴咳嗽起来。 既然这熏香无特殊用途,为何她闻了这香,会这样不适? “小姐?您没事吧?”老先生见她低头咳嗽,顿时站起身,略担心地看着她。 “无碍……咳咳咳。” “奇怪了,来这的人这么多,小姐是第一个闻见这熏香就咳嗽的,小姐可是身体不适?”老先生喃喃道。 “嗯,是有些……”晏青扶刚要应声,忽然被他这句话一提醒,倒有些醍醐灌顶。 是了,这熏香若单个拿出来,自然是寻常的熏香,她就算要问,也该寻个大夫问,而不是在这问这香馆的先生。 想到这,她匆匆抬起头,递出去一锭银两,“烦请老先生为我备些捺安香,不需过多。” 这捺安香她隔着盒子闻都觉得不适,必定有蹊跷。 “好。”老先生低头接过银两,打开木盒。 顿时盈满了满屋的清香,晏青扶忽然觉得心下发慌,额角跳的厉害,胸口也略有些闷。 她当机立断往后退了两步,却仍觉得不适应,那熏香像无孔不入一样侵在她身上,眼前也有些发黑。 只是闻了这么一会,就这样严重么? 和那夜间的情况一样。 晏青扶咬了咬牙,勉强站定,接过老先生包好的捺安香,递出一锭银两,便匆匆朝外走去。 她将那油纸包攥紧,方出得门便一踉跄,差点绊倒在门沿。 “小心。” 她低着头,稍稍偏过身子想站稳。 身前却飘过一阵冷梅香,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攥住了她手腕。 清冽冷淡的声音响起。 容祁? 晏青扶一回头,就见着站在面前,一身白袍的如玉公子。 “小女见过王爷。”她定了定神,勉强浮起得体的笑意,晃身福身。 一礼还未罢,她眼前又是一阵发昏,喉咙也疼起来。 “怎么了?”容祁这才注意到她神情的恍惚,浅淡的瞳仁里浮起几分担忧。 “多谢王爷关心,小女无碍。”她伸手想挣脱容祁的手,却发觉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 看着她越来越白的面容,容祁细心地注意到她袖间略颤抖的手,和手中拿着的东西。 “拿的什么?” 他伸手捏过她的手腕,将油纸包拿出来。 和在屋内一样浓郁的清香袭来,晏青扶只觉心口更加沉闷,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一黑,身子顺着门沿倒下去。 第40章 于大夫没有徒弟 容祁及时地抓住了人,将油纸包扔给身后的侍卫,略犹豫片刻,低头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往马车走去。 “回府。” 陈檀香馆离王府不远,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八王府。 王府内自有常年待着的御医,听得传唤便匆匆赶了过来。 “去看看她。”容祁言简意赅地落下两个字。 御医是个三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跟在八王府伺候了好几年,一见床上躺着的是位年轻贵女,当即便敛下眼,放了一方帕子仔细扶脉。 “如何?”半盏茶后,他收了手,面有犹豫地看了一眼容祁。 容祁低头看着手中的书,连头都不曾抬,听见动静,淡声问道。 “这位……小姐,有些奇怪。 小姐脉象冗沉,似是药物所致,略有体虚。” “为何说药物所致?”颜国公夫妇对她不算差,后院的庶女和姨娘在她回来的第一日就被她不动声色地收拾的服服帖帖,容祁想不到颜府内有谁会暗害她。 “小姐身子本极好,无甚大毛病,却日日用着药,这药相冲,自然有损小姐贵体。” “什么药?”容祁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放下书站起身。 “微臣不能全然把握。”御医垂下头。 “烦请大夫过目。”容祁刚要说话,一道细弱的声音从床沿响起,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晏青扶已坐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 “去。”容祁抬了抬眼,示意他道。 御医这才接过帕子打开。 帕子里正是晏青扶早间放的药渣。 御医仔细捏起些残渣,放在鼻翼间闻了闻。 “小姐这药……是治什么的?” “体虚之症……” “气血不足。”晏青扶未说完,御医接上了后半句。 “正是,可有什么问题?”晏青扶正了神色。 “此药温补着是极好的。”御医慢吞吞地说出前半句。 晏青扶刚要皱眉,他却又犹豫。 “只不知道是不是微臣的错觉,这药渣里,似乎多掺杂了一味药。” “可是伤身?”她心头微微一惊。 “不伤身,反倒是极好的药材。” “那您为何……” “可不伤身,正是微臣不理解之处。” “这添进去的药是极珍稀的药材,不该会错放才对……小姐既拿出来给微臣看,想必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那可否请小姐告知,可有什么其他异样之处?” “捺安香。”御医一问出口,晏青扶下意识地想起来了今日致她不对劲的源头。 捺安香? 御医听罢,神色变了又变,接着话音便严肃起来。 “小姐近日可是觉得精神恍惚,偶有幻觉,甚至更为体虚乏力?” 晏青扶嗓子发紧,更捏紧了衣袖,“如何?” “捺安香本是上好的熏香,这药材也是好药材,只若一起用了,日日点着熏香又喝着药,便会如小姐所言……致幻,又伤身。” “若长久服用呢?”晏青扶心头复杂得很,问道。 “长久服用,便身子日渐垮掉,旁人也察觉不出异样,至多半年,若身子差的,只怕就……”御医的话说到最后,叹了口气,没敢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这样狠毒又高明的手段,会是谁? 晏青扶神色变了变,又勉强稳住心神。 “小姐今日昏倒,可是因为闻了捺安香?” “正是。” “小姐既然发觉捺安香不对劲,可是在府中闻到过?” “只是味道极淡。”晏青扶点点头。 御医无甚意外地点点头。 “想来今日的熏香分量过重,小姐一时承受不住才昏厥,日后……可将汤药停了。” “这是自然。” “不过微臣方才为小姐扶脉,并未察觉出小姐有什么伤及根本的病症,不知小姐为何服药?” “难道不是自幼体虚?”晏青扶听罢他的话,顿时一愣。 御医摇摇头,“小姐身子极好,体虚是近些天用药所致。” “你的意思是,我并非自幼一直体弱?” “自然不是,微臣行医数十年,师承城中医术最好的于大夫,自然不会诊错脉象。” “可那日于大夫的另一个徒弟来看诊,为何说我自幼体虚?”晏青扶下意识地问。 “小姐许是认错了人?”御医一听她这话,下意识地否认。 “师父并未有其他徒弟。” “你为何如此肯定?” “于大夫是上京城的老大夫,只带过三个徒弟,如今三个徒弟都在宫中做御医。”未等御医说话,旁边一道冷淡的嗓音传了过来。 是容祁。 晏青扶看过去,容祁一双桃花眼压着情绪,只看她一眼,又别开视线。 “是个二十多岁的郎君,是……是我阿娘,着人找来的。”晏青扶喃喃一声,忽然心下乱起来。 秋嬷嬷亲自去找的大夫,怎么会找错? 是背后要算计她的人早知道了她要去找于大夫,才守在那骗了秋嬷嬷? 那背后的人又是谁,能将捺安香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她的房中,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先一步到城东。 颜国公在她院子里说话的时候,院子里除却她和颜夫人,统共也不过就那么几个奴才。 长夏,还有一个二等奴婢,今日给她梳妆的那个丫鬟,舒和。 那幕后又是谁,对她一个刚回颜家没多久的人这样算计? 是颜芷晴? 还是说……是颜国公和颜夫人。 这个念头一出来,晏青扶呼吸一紧,只觉有些发慌。 须臾又冷静地将这个可能划去。 颜国公和颜夫人若当真想算计她这个女儿,从一开始就不必去城东寻大夫。 何况颜容沁是他们的亲女儿,他们没有理由去做这些。 晏青扶苦笑一声,觉得自己这些天兴许是真的累着了,有些心力交瘁,才会生出这奇怪的想法。 她回过神,对着御医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 “小姐莫怕,您身子并不虚弱,这是这些天的汤药致使您有些体虚,回去之后将汤药停了即可。”御医看了一眼她没血色的面容,以为她被这汤药吓到了,下意识地开口安慰。 “你下去吧。”却是容祁站起身,吩咐道。 “是。”御医忙低下头,行礼下去。 御医下去,屋内只剩下容祁和她。 晏青扶是极不适应与容祁在一处相处的,她总觉得容祁的眼神太锐利又深沉,像是能看到她藏在表象下的伪装一般。 第41章 他说青相聪慧过人 她温声笑了笑,从床上下来。 敛下眼温婉福身,“小女多谢王爷今日相救。” 颜容沁自身的嗓音小意温柔又婉转,容祁听着,却忽然想起前日暗卫从外面查来的消息。 “青相双亲于她十五岁及笄后离世,据说是跌下山崖,青相在此后,失踪过两年。” 十五。 小九也是十五的好年龄,在九华山被他救下。 容祁心头一刹那浮起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又很快被他抿去。 不一样的,晏青扶和小九,是最不相像的两个人。 不相像到什么程度呢? 容祁想,大抵如同晏青扶和真正的颜容沁一般不相像。 何况她们连容貌都天差地别。 他回过神,又看了晏青扶一眼。 “府中的事……” “王爷放心,小女自会查清楚。” “嗯。”晏青扶手腕强硬又雷厉风行,在朝堂上都能撑起半边天,这府中的事自然奈何她不得。 容祁点点头,又道。 “以后若有何事解决不了,可来王府。” 此番的事出在颜府,那颜府的每一个人,都逃不了嫌疑。 “多谢王爷。”晏青扶奇怪地看他一眼,看不出他压在眼底的情绪,索性模棱两可地应下声。 左不过是这位王爷的客套之话。 晏青扶不甚在意地想着,一抬头看到桌上放置着的那本书,眼神一凝。 “怎么?”容祁注意到她的神情,也顺着看过去。 待及看到那本书,“你好奇?” 这书只一个册子,封皮连字都不见。 晏青扶却眼熟的不得了。 这分明是在她左相府上,存着的孤本,为何一转眼,到了容祁手中? 听闻容祁问,她垂下眼,不敢让他看出破绽。 “没有。” 容祁却不在意她的话,主动提起。 “这是青相存在府中的书。” “知道青相吗?”他压下眼角一闪而过的狡黠,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本书。 晏青扶勉强站定,启唇回话,“回王爷,小女知道。” “青相聪慧过人,容色绝世,博学又多识……”容祁话说到一半,看到她耳垂泛起的粉色,嘴角的笑极快地掠过,刻意放慢了声音,极有深意地说。 “本王想来,颜小姐也知道。” 晏青扶垂首听着,眼中的淡定和沉稳稍稍散去,一双手拢在袖中,只觉耳边烫的厉害。 前世这位王爷向来看不惯她,为何她这一死,却张口闭口都是夸她的好话? 她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抬头的刹那好似看到了容祁眼中的揶揄,只瞬间却又不见。 “时候不早了,小女还要早些回颜府,先行告退。”晏青扶勉强压住脸上的燥热,抬起头说道。 “去吧。”容祁颔首,跟着她一同走出去。 这院落她上一次没好好看过,今日跟着容祁走出去,倒见路途边种满了梅花树。 和她前世在青相府的时候,种下的一样。 晏青扶陡然想起容祁身上的冷梅香,心下了然。 可她前世也未曾听过这位王爷喜欢梅树。 “在想什么?”淡而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容祁略微逼近了些,那冷梅香也盈满她身上。 二人走的极近,她偏头避开容祁看过来的目光。 “没有,只是觉得王爷府上种的梅树极好看。” “你也喜欢?” “梅花高洁,许少有不爱的人。” “这梅树与寻常人家种的不同,叫照水梅,本王在上京城,只见过一人喜欢,你是第二个。” 晏青扶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抿唇没接他的话。 他却像是饶有兴趣一般,紧接着又提起。 “是青相。” “王爷就送到此处吧,臣女告退。”晏青扶仿若不察他的话,温顺地福身。 容祁便顺势站定,看着她从王府离开。 回到相府,她顾不上去给颜夫人请安,下了马车喊上长夏就直奔南苑。 既然汤药有问题,要么是府医的药方就有问题,要么是煎药的人有问题。 她总该试探清楚才是。 南苑是下人的居所,院中只些做杂役的奴才,寻常的主子并不会轻易踏足这里,她带着长夏走进去,里面没见到多少人,只一个婢女蹲在屋檐下,倚着门框打盹。 听得声音,那婢女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只以为又是管事的嬷嬷,下意识地低头。 “嬷嬷恕罪,奴婢只是一时困倦,并非偷懒,还望嬷嬷饶命。” 等了半天没听见声响,想起这位嬷嬷折磨人的手段,她忙要跪下去。 “奴婢知错。” 却是一双手稳稳地将她扶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 婢女这才发觉面前的人不是嬷嬷,呆愣地抬起头。 便见着面前这位大小姐一身绫罗绸缎,用着最上好的云锦勾成的锦裙,绣鞋上绣着宝贵的珠子,头上簪的簪子在阳光折射下晃出一道光亮,玉容绝色,恍若神妃仙子,说出来的话温柔又没架子。 “奴婢多谢大小姐。”婢女松了口气,感激道。 “这南苑的药都是你熬的么?”晏青扶见院中不见别人,只这个婢女手中拿着扇子,旁边还放着瓦罐,遂问道。 “是,奴婢夏言。” “你过来些。”晏青扶点点头,朝她示意。 二人走到了屋檐下,四下无人,婢女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她。 晏青扶递出去一锭银子,“我问些话,你如实说。” 婢女一见眼前放着的银子,顿时受宠若惊,不敢伸手去接,“大小姐若问什么尽管问,奴婢知无不言。” “这些天除却阿娘和我,南苑可曾有其他主子来过?” “二小姐……”婢女低头想了片刻,紧接着又道。 “二小姐来过一趟。” 晏青扶手中晃着帕子的动作一顿,眸中掠过几分暗意。 “是吗?二妹怎么不舒服了。” “府医第一次将大小姐的药方送过来的时候,奴婢正给您煎药,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南苑。” 婢女并未疑心什么,回忆后对晏青扶说。 “奴婢倒不知晓二小姐和三小姐来做什么,二小姐只问过奴婢这药是给谁煎的,便带着三小姐离开了。” 第42章 难怪当时没能杀了她 “只问了这一句话?”晏青扶疑惑,若在院中婢女看着,颜芷晴只怕也没这么大本事在药里动手脚。 何况除了药,还有她屋里的捺安香。 “是,二小姐只问了这一句话。”婢女说道。 “我的药是你煎的,可有经手他人?” “回大小姐,并未,是奴婢一手煎好,拿给府医看的。” 既然是药中有问题,她最先怀疑的就是府中这个和她有冲突的庶妹。 不过想来也是,颜芷晴再蠢,犯不得自己来下药。 要么是颜芷晴吩咐给府医的,要么是府医背后……另有人在。 “好了,我知道了。”晏青扶恍惚觉得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但是她却没抓住,只能蹙了蹙眉,站起身要往外走。 “银子收着吧。” 她问了话,自然得封口,这婢女承了她的恩情,便不会将她问的话说出去。 “奴婢多谢大小姐。” 婢女喜极而泣,捧起银子,喃喃道。 “奴婢早听府医说大小姐心善,又对下人大方……” 晏青扶往前走的动作一顿,又站回去。 “府医和你说什么?” “那日奴婢将给大小姐熬好的药端给府医,看到府医桌子上有两锭银子,一时好奇问了府医,他说是去倚青阁为您扶脉的时候您赏的。” 第一次煎药…… 两锭银子不是小钱,府中就算是颜夫人,赏赐下人也不会这么大方。 那府医的银子是哪来的? 晏青扶心中想着,一边点头。 “下去吧。” 从南苑出来,晏青扶回头吩咐长夏。 “去查查府医这些天,除了夫人院子,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不管府医背后的人是谁,她想着办法试探一二就是。 这厢她刚走,身后悄无声息地站了两个人。 “看来她是有所察觉了。” “这样聪明,也难怪当时没能一次杀了她。” “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是……祸水东引了。” 低低的交谈只两句便熄了话,唯余院子里的风吹过,将枝头的花晃悠悠地扯下来。 第二日早时过罢,西苑 “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刚去主院给夫人请安完,颜芷晴一路带着婢女回来,还没来得及进院子,就见门口有两个不起眼的婢女正藏在树边,不知道低声探讨着什么。 本就在颜夫人的院子刚被主母立了规矩,颜芷晴正心情不好,一见底下的丫头都这么没规矩又偷懒,她顿时便火冒三丈。 “去,把他们两个拉下去,一人赏二十板子。”她怒气冲冲地指着两人,朝身后的嬷嬷吩咐。 “二小姐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议论大小姐了。” 两个婢女一被她这么一喊,本就害怕,一听说要挨板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两人一同跪了下去,大声求饶。 “还不拉下去……你说什么?你们在说谁?倚青阁那个病秧子?” 颜芷晴的话说到一半,眉头一松,朝婢女招招手,“倚青阁怎么了?” 婢女犹豫片刻,往前两步到她耳边。 “奴婢听说,大小姐病得起不来床了,府医说兴许就这几日了……” 倚青阁内 午膳过后,晏青扶仍旧找法子支开了长夏,端起桌上的汤药走到窗边,她刚要扬手倒下,目光随意一扫,看见了在庭院中站着的人。 倚青阁的人都是她回来的时候颜夫人安排过来的,院中肯定有别人的耳目。 如今事情已经浮出水面,她也是时候,应该查一查这些耳目。 而首当其冲,就是这个嫌疑最大的二等婢女舒和。 舒和并没有意识到晏青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仍旧无知觉地站在那,等了一会,她悄悄地晃了晃手,蹑手蹑脚地从院子里出去。 晏青扶眯了眯眼,“长夏。” “奴婢在。”长夏走上前来。 “去跟着舒和,好好打探打探,她这几日都见了谁,可跟谁会过面。” “是,小姐。”长夏领了命,匆匆走了出去。 晏青扶这才又回到窗边,把手中的汤药倒进土里,又回来将碗放好,伸手揉了揉眉心。 这几天因为这件事来回奔波,她没好好休息,又得生出心思防着院子里的人,自然心力交瘁。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长夏从门外走进来,面上似有疑惑。 “怎么了?” “舒和她……”长夏似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不敢说。 “你说就是。”晏青扶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眼中闪过几分冷意,随即点头。 “舒和和二小姐院中的大丫鬟见了面。” “什么时候的事?” “就方才。” “走,去二妹院中一趟。”晏青扶心下思忖片刻,站起了身。 如果舒和见面的是颜芷晴身边的婢女,那府医和熏香的事,多少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颜芷晴是个藏不住东西的人,做事张狂又没分寸,她如果这会去,指不定还能在她屋里,看见什么蛛丝马迹。 “大小姐,您平白去西苑做什么,可别沾了晦气。” 长夏对府中这两位庶出的小姐都算不上喜欢,两位小姐没规矩又不怀好意,此时见晏青扶这样说,自然心有不解。 “你跟着去就是。” 晏青扶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头上的簪子,带着长夏一路往西苑而去。 颜芷晴才用过午膳,正在院中和颜芷音品着下午茶,听见婢女通传晏青扶来了,她还似有不信。 “早上不还说病得起不来了,怎么这会就好了?” 颜芷音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一笑,“姐姐快别乱说了,出去见大姐姐吧。” 这妹妹一向表里不一虚伪得很,面上却谨慎,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 颜芷晴素来心直口快,闻言翻了个白眼,大声道。 “有什么好看的,她自己不会走进来吗?还让我出去迎接?” “自然不用妹妹迎接,毕竟姐姐我有手有脚,走两步的距离还是能走的。” 颜芷音还未搭话,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一道紫色的衣袍角一闪,晏青扶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第43章 张狂又没分寸的庶妹 “大姐不是病得起不来了,怎么不留在院中休养着,还有空屈尊降贵来我这?”颜芷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敷衍地福了福身。 颜芷音倒是做全了礼仪,跟在颜芷晴身后,垂着眼不说话。 两人面容相似了八成,是少有的双胞胎,性格倒是天差地别。 “闲来无事便不能来妹妹这坐坐?父亲常说咱们姐妹几个要姐妹情深,怎么,妹妹是不欢迎我?” “哪能呢,姐姐是嫡女,这院子里哪去不得?只姐姐既身子不好,还是别乱跑了,没得撞了邪祟,真一病不起了可怎么是好。” 颜芷晴看了看晏青扶华贵的衣着首饰,连鞋上的东珠都比她的要大一些,顿时心中又妒又怒,脸上也没几分好表情,一双手绞着帕子,死死地盯着她。 “妹妹关怀的是,可姐姐在倚青阁养着病都好好的,要是来了妹妹的院子就能惹上邪祟,只怕不是姐姐的问题,倒是妹妹晦气了。” 晏青扶勾唇一笑,无视颜芷晴骤然一变的脸,目光掠过屋内,径直落在旁边燃着的熏香。 “妹妹屋内的香料用着倒好,不知道是什么香呢。” “怎么?姐姐院中难不成连苏合香都没有?” 颜芷晴无意与她搭话,只想这夫人的嫡女竟然连苏合香都不知道,果然是个乡下来的乡野丫头。 “苏合香怎配得上妹妹的身份,我倒觉得妹妹该用些好香才是。”晏青扶一边说着,低下头嗅了嗅。 的确是苏合香。 “姐姐身份贵重,妹妹自然是比不得,用苏合香就最好。” 颜芷晴顿时心下更气。 她当然知晓苏合香一般,可她和孙姨娘的身份,至多也不过能用些苏合香。 “是吗?”晏青扶漫不经心地应声,目光落定在她软榻旁放着的木盒。 “你……你看什么?”颜芷晴见她看向软榻,一时心提起来,大步走上前挡住她的视线,神情慌张。 “没什么。”晏青扶收回视线。 木盒虽盖的严实,藏的地方也隐蔽,可这两日她对捺安香的香气尤其敏感,只稍稍凑近了些,便闻到那里面捺安香的清香。 果然是她。 晏青扶心下有了定数,也不再多留,“两位妹妹留着吧,我先走了,阿娘那还等着我过去呢。” 说罢,她带着长夏走了出去。 “神经病。”颜芷晴在身后远远地骂了一句。 晏青扶走出院子,转头对长夏吩咐。 “去办件事。” “小姐您说。”她面色凝重,长夏也意识到来颜芷晴院落的目的不简单,当下正了神色,低头听晏青扶说着。 而后,长夏去了南苑,而晏青扶顺着小路回了倚青阁。 直到快酉时,长夏从倚青阁外回来,径自进了晏青扶的内室。 “小姐,查清楚了,前日晚间,二小姐的确去过府医处,奴婢去南苑的时候,恰好碰上那院子里的夏言,她给了奴婢一封信。” 夏言就是那日在南苑,晏青扶带去耳房问话的丫鬟。 “什么信?”晏青扶眼一沉,从长夏手中接过去。 “夏言说那日您离开后,她又为夫人熬药的时候,凑巧去过府医的屋子,在府医的屋子桌上,发现了这封信,她不敢声张,本想寻个时间交给您的。” 书信上娟雅的字迹清晰的很,写着府医和颜芷晴的勾当。 命府医在她药中下些慢性毒药,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府医胆小,又有把柄拿捏在她手里,不敢不听从她的话,便和她想出来了个用捺安香和汤药让她身子虚弱的办法。 想到今日在颜芷晴屋内看到的捺安香,晏青扶冷笑一声。 颜芷晴,既然是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了。 * 晚间,颜芷晴刚送走了颜芷音,用罢晚膳没多久,门外有个面生的婢女匆匆走进来,说是孙姨娘唤她。 刚带着人走出去,过了小花园,颜芷晴正低头,忽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带起一阵疾风,吹的她梳理好的秀发都松散了。 颜芷晴皱眉还未来得及说话,一阵大力狠狠袭过来,将她撞的踉跄了一下。 好在身后的婢女忙扶住她,颜芷晴狼狈地站稳,一横眉就怒道。 “大胆,你怎么走的路?连本小姐也敢撞?” “二小姐恕罪,奴婢急着去给大小姐送药,才一时着急冲撞了二小姐,二小姐饶命啊。”婢女拎着食盒慌忙地跪下去,磕头求饶。 “本小姐管你给谁送药,你撞了本小姐,今日可别想好好过去。”一听说是给晏青扶送药,颜芷晴顿时更是嫌恶。 她跟这病秧子真是命里犯冲,一遇着她准没好事。 “小姐饶命啊,夫人吩咐了这药要及时送到,大小姐身子虚弱,可耽误不得用药。” “你敢拿夫人压本小姐?”颜芷晴皱眉。 “奴婢不敢。”话这样说着,那婢女却跪直了身子,一副不屈的样子。 “你不会以为有夫人给你撑腰,本小姐就不能拿你怎么办吧。”颜芷晴顿时更怒火中烧。 这东苑从上到下都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颜夫人和颜容沁便也罢了,一个小小的婢女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那你就跪着吧,本小姐倒要看看,今日你跪在这,夫人会不会为了你一个低贱的奴才来跟本小姐生气。”她轻蔑地瞥了一眼,扬头要带着婢女离开。 “二小姐罚奴婢无事,可大小姐的药若是耽误了,只怕夫人……”那婢女跪在原地,倒也不与她争辩,只怯生生地道。 颜芷晴咬牙切齿地道,“便是少喝这么一会,也病不死。” “就是,大小姐是小姐,咱们二小姐也是小姐,没白的一个要病死的小姐,能越过咱们二小姐去。”颜芷晴身后的婢女也跟着说话。 她白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婢女,“不过是汤药,大小姐病得这么厉害,喝不喝又有什么所谓呢。” 汤药? 婢女的话一说出来,颜芷晴猛然想起今日听到那两个奴才的话。 她这大姐病得都要死了…… 颜芷晴忽然心下浮现一个念头。 第44章 陪她演一场戏 颜芷晴忽然心下浮现一个念头。 “将盒子打开。” 她扬着下巴吩咐自己的婢女。 “是。”婢女上前,将她手中的盒子抢过去。 等到戌时过罢,药送到倚青阁的时候,长夏候在门口将盒子接了过去,又看了看面前陌生的婢女。 “今日怎么是你送来的?秋香呢?” “秋香姐姐在路上冲撞了二小姐,被二小姐罚跪,才由奴婢送来了。” “嗯,下去吧。” 二小姐脾性跋扈,就算回来了这么几日,长夏也略有耳闻,不想这些东西脏了晏青扶的耳朵,她端着药走进来,没再说这事。 晏青扶坐在内室,见着长夏将汤药端上来,伸出素手搅动着汤勺,一边问。 “你方才在外面,与那个奴婢说什么呢?” “是秋香。”见她问起,长夏将里面的蜜饯端出来,回道。 “秋香在路上得罪了二小姐,被罚跪着呢,所以就换了个奴婢来给小姐送药。” “怎么得罪了?” “这奴婢倒不知道呢。” “嗯。”晏青扶点点头,刚要打发她和舒和下去,一转眼,看见立在一边的舒和眼神飘忽不定,总若有若无地看着这边。 晏青扶心下一沉,偏头喊了一句。 “看什么呢,舒和。” “回……回大小姐,奴婢什么也没看。”舒和乍然被她一喊,慌慌张张地垂下头,没再敢看桌上那碗汤药,话也说的结结巴巴,只一双露在外面的手颤抖着。 晏青扶一挑眉,心下思忖着,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汤药。 舒和跟颜芷晴屋里的丫头联系着,今日晚间送药的丫鬟又冲撞了颜芷晴,这药转手就换了人来送。 舒和又总盯着她手里的这碗药…… 她垂下眼,心下计量了几分,抬头吩咐。 “方才我吩咐小厨房做的点心应该好了,你去拿过来吧。” “是。”舒和似犹豫片刻,而后福身行礼。 她刚一走,晏青扶伸手抓下头上的簪子,在长夏不解的神情里,将簪子放进面前的汤药。 “小姐……啊。”长夏刚要问她,簪子从汤药里拔出来,瞬息之间已经变了色。 她顿时吓的瞪大了双眼,嘴也哆嗦着,伸手去扶她。 “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晏青扶面色清淡地站起身,眼神微微变冷。 她没想到颜芷晴竟然这么大胆,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往她汤药里下毒。 “奴婢……奴婢去找夫人。”长夏说着转身欲走,晏青扶回过神,伸手拉住她。 “别急。” 她取出帕子将簪子包好,递给长夏。 “处理干净。” “那这汤药……”长夏接过帕子,被吓的还有些失神,惨白着脸看她。 “既然她想给我演这出好戏,不如我就陪她演一演。”她温声一笑,心下已然有了计划。 “去将阿娘和父亲都叫过来,再派人告诉祖母一声,我今日亲自做了些点心,等会要给她老人家送过去。” “是,小姐。”长夏虽有不解,却一一记下她的吩咐。 “去吧。”晏青扶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颜国公和颜夫人没过多久就来了倚青阁。 晏青扶面上笑着迎上去,“父亲,阿娘。” “沁儿叫为父与你阿娘过来,可是有事?” “无事,只是想着这几日病着,都没好生与父亲和阿娘用顿膳,才着人叫了父亲和阿娘,一同来用晚膳。” “我儿气色比前些天好多了,如今可还用着汤药?” “府医开的药自然是好的,女儿还想着今日用罢晚膳,再着府医过来为女儿把把脉。”晏青扶低眉顺眼地点头,下人依次将晚膳送上来,摆满了正厅的桌子。 “也是,是该仔细些,沁儿大好年龄,可不能整日被这一身病缠了身。” 颜国公点点头,与颜夫人一同落座。 三人还未开始用膳,长夏忽然端着一碗汤药走上来。 “这是小姐的药?” “回老爷,正是。”长夏将药放到桌子上,一边回话。 “沁儿快些喝药吧,等会药该凉了。” 颜夫人见晏青扶接了药,却只拿着那双银筷子,低头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顿时出声提醒。 “好,阿娘,哎呀。”晏青扶答应着,刚要把银筷子放好,手一松,一只银筷子直直地掉进了汤药里。 “我怎么这样不小心。” 她懊恼地说着,伸手去取筷子,刚一拿出来,那银筷子瞬息就变了色。 “啊。”她一见这情景,顿时手一抖,银筷子掉在了地上,颜夫人和颜国公也紧接着站起身,晏青扶的脸色刷地白了下来。 “阿娘。”她刚开口喊了一句,眼泪就滚滚而落,素白的手攥着颜夫人的衣袖,隐约泛出些青灰之色。 “沁儿莫怕,沁儿。”颜夫人好歹见过大风大浪,方才被吓着的感觉缓过来,她将晏青扶抱到怀里,低声安慰。 “这是怎么回事?”颜国公一双厉眼扫向长夏。 长夏当即就跪了下去。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从那婢女手里接过来,怕药凉了,就端来给小姐……” “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哪个院的奴婢?”颜国公怒气未消,冷声问道。 “是……是二小姐院子里的奴婢。” “荒唐,污蔑小姐可是死罪。” “奴婢不敢撒谎啊老爷,送药的秋香被二小姐罚跪,这药就是二小姐着人送过来的。” 长夏说着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老爷,事态紧急,先让府医过来看看吧。” 颜国公欲要再说话,颜夫人先开了口。 颜国公这才想起差点喝了毒药的晏青扶,一双眼担忧地看着她,“快传府医。” 他顿了顿又说。 “再让二小姐,三小姐,和孙姨娘,都过来。” 很快,府医就拎着自己的药箱匆匆赶到。 颜芷晴正在孙姨娘的院子用罢晚膳,听罢下人的话,顿时翻了个白眼。 “这病秧子又有什么事。” 她面上不耐烦,心下却欣喜的很。 想必是那她下的毒药发作,这病秧子命不久矣,父亲才想着要她们过去送她一程。 想着以后马上这府里又要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她这个二小姐仍旧是府里最尊贵的小姐,颜芷晴眉梢都透出得意。 第45章 她是被陷害的 “晴儿,你高兴什么?”孙姨娘奇怪地看她一眼,心下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大小姐病着,老爷匆匆传唤她和两个女儿本就说不通,这女儿又这样高兴,难免让她生出些怀疑。 “哎呀,女儿能高兴什么,阿娘看错了吧。” 颜芷晴扬着下巴,开口否认。 “快些去吧。”孙姨娘说着站起身。 两人刚走出院子没多久,孙姨娘忽然一拍脑袋。 “坏了,忘记叫你妹妹了。” “父亲肯定会派人告诉她的,娘,咱们还是快去吧。”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着那病秧子虚弱的样子了。 孙姨娘听罢,只能匆匆带着她去了倚青阁。 颜芷音听着下人吩咐完的话,将手上的刺绣放回篮子里,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 “也不知道这么晚了,老爷还叫您去倚青阁做什么。” 跟在她身边的婢女不满地嘟囔着。 “许是有什么好事呢。” 颜芷音扶了扶头上的流苏,在婢女不解的视线里,款款走了出去。 倚青阁内 府医虽早得了颜芷晴的吩咐,此时看过碗里的药,也不免心下觉得棘手。 这二小姐只说下了药,也没告诉他用的是这样烈的药。 眼见颜国公盯着他,府医硬着头皮回话。 “回老爷,这药……是致人腹痛头疼的药,并非……并非什么毒药。” “是吗?”颜国公显然不信他的话,冷笑一声,跨步上前端起桌上的药。 “既然不是什么毒药,那就赏给你喝,怎么样?” 他说着上前,掰开府医的嘴就要往下灌药。 “老爷,不可,不可。”府医没料想刚说了这么一句话,颜国公就动这样大的怒,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瘫坐在地上,推搡间打翻了那碗药。 汤药洒在地上,府医打了个哆嗦。 “本国公倒不知道你在颜府这么久,何时学会了替别人瞒着的本事。 说实话,不然本国公就命人熬一碗一样的药,喂你喝下去。” 颜国公一双眼如同冷剑一样地刺人,府医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心下暗骂,面上却不敢再说谎。 “此药乃……砒霜。” “砒霜?”颜夫人一听,尖声叫了出来。 “老爷,这是有人要置我们沁儿于死地,不知道是谁竟然有这么狠毒的心肠。” “可这药是二小姐送来的……总不能……”长夏适时地惊呼出声,一见众人看过来,忙止住话,低头道。 “奴婢失言。” “二小姐呢,可过来了?”颜国公面色一黑,朝外喊道。 他话未说完,颜芷晴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两步走到长夏面前,伸手甩了她一个耳光。 “大胆,本小姐也是你能置喙的?” “奴婢不敢。”长夏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仍旧惊恐地摇头。 “逆女,你给我跪下。”颜国公见她这样没规矩,心下更怒,抬脚踹了过去。 “你低头看看这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儿,连自己都亲姐姐都要暗害。” “女儿没有,还请父亲明查。”颜芷晴自然早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地跪下去。 “送药的奴婢是冲撞了女儿,女儿才罚她跪着,可女儿也担心大姐病着,怕耽误了汤药,早早命人送过来……女儿若想害大姐,又怎会如此蠢笨,在自己送来的药里下毒?” 颜芷晴一边言之凿凿地说着,一边瞪了身边的婢女一眼。 前头那个用了许久的贴身丫鬟染了病死了,这丫鬟才换过来三个月,她用着顺手才多用了几天,没想到连件小事都办不好。 她明明吩咐了要把那个奴才处理掉,没想到她人没处理好,还让别人知道了这药是她送来的。 “那这碗里的砒霜你如何解释?”颜国公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漏洞,一边眯着眼问。 什么?砒霜? 颜芷晴瞳孔骤然一缩,扫向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碗。 一双手顿时攥紧。 她明明放的不是这么烈的毒,最少也要两日后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发作,顶多这两日病得重些,怎么突然变成了砒霜? “我没有……父亲,请您明查。” 颜芷晴第一反应就是晏青扶故意换了药害她,虽不知道晏青扶怎么发觉碗里的药,但是这砒霜不是她下的,她怎么也不能认下这个罪名。 “女儿不会这么歹毒毒害自己亲姐姐,还望父亲明查,定是有人要害女儿。”她定了定神,言辞恳切地看向颜国公,一双眼里蓄满泪水。 “是啊老爷,晴儿怎么会害大小姐呢,您明查啊。”孙姨娘也跟着跪下去,“晴儿一个闺阁女儿,哪来的砒霜啊。” 颜芷晴面色并无虚心,看起来也是毫不知情,颜国公本也不愿相信自己女儿是这样狠毒的人,刚要开口。 “咣当。”长夏似是没站稳一般,踉跄了一下,将府医的药箱绊倒。 药箱打开,散落了一地的药材,还有两锭银子,一张薄薄的宣纸顺着风飘下来。 “这是什么?”颜国公皱眉,上前两步将地上的纸捡起来。 “不要。”府医一见他的动作,顾不上以下犯上,伸手要去抢。 颜国公后退两步,一目十行地扫过宣纸。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到颜芷晴的脸上,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颜国公将纸扔下来。 “这是什么,你自己看。” 颜芷晴心下浮起不好的预感,颤着手接过去,扫到纸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字迹,她顿时白了脸。 “不是我,父亲,不是我写的。” 她拼命地摇着头,耳光落在脸上牵扯出几分疼痛,她泪眼模糊的连面前的景象都看不清,心下却慌的厉害。 这根本不是她写的东西,为何会与她字迹一般? 可眼下证据确凿,颜国公自然不容她狡辩。 “你得不到这药,不代表府医得不到。” 府医一见情况不对,赶忙跪到颜国公面前。 “小人不知道啊,老爷,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不敢和二小姐有任何瓜葛。” “那这银子和信你怎么解释?”前脚刚帮着颜芷晴骗了他,眼下若说二人没关系,颜国公自然不信。 他冷眼看着府医,片刻后招手。 “来人,把这老匹夫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第46章 幕后之人是谁 “五十大板会没命的,老爷,您明查啊,小人从来没收过二小姐的银子。” “打完之后扔出颜府,颜府以后不要这种吃里扒外的府医。” “是。”两个侍卫走上前拖住府医往外走。 府医哭嚎的声音渐行渐远,颜芷晴打了个哆嗦,“父亲。” “把这逆女拉下去,关进柴房,三日不准给她吃食,三日后接出来送到城西的别院,不准她再回这个家。” “老爷。”孙姨娘失声尖叫,哭着爬过去。 “您不能这个对晴儿,她不会这样的……妾身求您明查。” “带下去。”颜国公却已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一招手,自有人拖着她往下走。 “我要见祖母,祖母呢,祖母会为我做主。” 颜芷晴顿时慌神,大声喊道。 晏青扶早些时候特意让长夏说给老夫人送些点心,此时她久久未去,老夫人便派了身边的嬷嬷来问情况。 恰好在这听全了这场戏。 嬷嬷眼神冰冷地扫了颜芷晴一眼,又看向颜国公。 “老爷,今夜之事奴婢会全部告知老夫人。” “嬷嬷早些回去吧,也莫让阿娘为这逆女太过生气。”颜国公冷声点了头,又看向颜芷晴,眼中满是失望。 “你祖母也不会认你这个心思歹毒的孙女。” “颜容沁,是你害我,你这个贱人。”颜芷晴见没了指望,顿时死死地盯着晏青扶。 她始终不明白自己的药为什么变成了砒霜,还有府医药箱里出现的宣纸,莫名其妙的银子。 更想不到父亲竟然如此狠心,一开口就要把她送往别院。 “还不快拖下去。”颜国公一听她的咒骂,顿时眼前一黑,怒声斥责着嬷嬷。 颜芷晴转瞬被拖下去,颜国公视线又落到孙姨娘身上。 “孙氏,你纵容女儿迫害嫡女,我看你这姨娘也不必做了。” 他的声音缓缓在屋内响起,莫说孙姨娘,连晏青扶也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着颜国公满脸怒色,她又垂下头。 “将孙氏送下去,禁足在院子里,以后一应用度不再以姨娘的份例供她。” “是。”又有两个嬷嬷上前拉住孙姨娘,往下将她拖走。 孙姨娘怔愣地瘫坐在地上,似是也想不到这样的惩罚,一时忘了反应。 几人一走,这满当当的前厅顿时空下来。 颜国公看了一眼在暗处一直安静站着的颜芷音,面容始终沉静,不发一言。 刚出了这样的事,他也无意搭理这个不起眼的庶女,摆摆手让人下去。 “沁儿,此番是你受委屈,为父心中有责,你今晚好好休息,我明日就去找京中的好大夫,好生为你调理身子。” “是,父亲。” 晏青扶亦没想到今夜的事处理的这样顺利,顺利的连熏香和舒和的事都没抖落出来,颜国公就雷厉风行地处理了人。 她温顺地福了福身。 “父亲和阿娘不必担忧,好歹这药没喝下去,女儿日后也会更加仔细。” “这府医心怀鬼胎,也不知道之前的药有没有掺些有的没的,倒是苦了沁儿了。” 晏青扶不置可否,并未搭话,只说。 “时候不早了,父亲和阿娘也早些回去吧。” 颜夫人担心她,又嘘寒问暖地吩咐了许多,硬要将钱嬷嬷留下来伺候她。 她好说歹说劝走了人,命婢女收拾了屋内的残渣。 “小姐,今夜实在太凶险了,要不是您……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长夏后怕地在她耳边说着话,咬牙切齿。 “倒是让舒和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丫头侥幸跑了。” 不过一个丫鬟,她要想处置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晏青扶并未说话,低头沉思了许久,她抬头道。 “你去查个东西。” 长夏匆匆领命而去,不过半个时辰又折回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小姐?” 晏青扶垂下眼,遮住眼中的神情。 “你也下去吧,拿些好的药去抹抹脸,今夜不必伺候了。” “是,奴婢多谢小姐。”见得她不愿多说,长夏当即也止住话。 长夏离开之后,晏青扶坐在屋内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等到亥时各院灭了灯,她找个理由支开了守夜的婢女,悄无声息地去了柴房。 还未靠近柴房,就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三妹,我真的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我没有想杀她……我没有下砒霜。” “我知道,二姐放心,我会想办法查明真相,让父亲接你出来。” “好,我就指着你了,三妹……” 两人低低的声音尽数传到晏青扶耳中。 她站在庭院里站了一会,门从里面推开,一身素衣的颜芷音走了出来。 见着她,颜芷音也无半点惊讶,只低头福了福身。 二人擦肩而过,晏青扶走了进去。 颜芷晴才刚在颜芷音的安抚下稳定了情绪,一见进来的是晏青扶,顿时又疯起来。 “贱人,是你,是你害我。”她说着要扑上来打晏青扶,被她抓着手腕推倒在地上。 只见晏青扶没了平日里温和的样子,一双凤眸透出几分清凉和锋利。 “你那药中就算放的不是砒霜,你安的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 “那府医的宣纸也不是我,银子不是我,不是我。”颜芷晴狼狈地别开眼,咬牙切齿。 “是不是你,如今都不重要了。” 晏青扶微微一笑,在她要杀人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庭院中果然站着颜芷音。 二人一并站到了那里,并肩仿若情深的亲姐妹。 “妹妹好手段。” “姐姐的话,我听不懂。” “妹妹听不懂,就让我提醒提醒你。” 晏青扶也不恼,看着她和往日一般怯懦又暗淡的神情,淡声道。 “颜芷晴身边的婢女是你的人。” 颜芷音面色未变,仍旧静静地看着她。 “你故意安排人在路边撞了她,又让她的贴身婢女撺掇她下药,她说她下的不是砒霜……” “大姐便相信?”颜芷音打断她的话。 “她再笨,不至于下砒霜。” 这样立竿见影又容易被发觉的东西。 “你掉包了她屋里藏着的药。”她紧接着下了定论。 “你将药换成了砒霜,因为你早料到我有所怀疑汤药和府医,所以一定会发觉汤药中的东西,继而怀疑到颜芷晴身上。” “府医药箱中的宣纸,本来写的该是你这个三小姐和他的勾当吧。” 第47章 大姐你得罪了别人 颜芷音谦逊地低下眼,“我不识得府医,大姐怎会这样怀疑?” “府医听命于孙姨娘,是吧。” 虽是疑问,她语气却笃定的很,料想早就猜到了答案。 颜芷音眉梢处掠过几分意外,随即又沉默下来,似是等着她继续说。 “既然听命于孙姨娘,你这个三小姐想使唤他,也并非什么难事。” “我本来还好奇,夏言说你和颜芷晴在煎药的第一日就去了南苑,只问了两句话,我还在想,颜芷晴是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在汤药里下毒。” “不过若有府医,此事自然不难。” “舒和联系的是颜芷晴身边的大丫鬟,也是你用来混淆耳目的。” 晏青扶继续说道。 “你想祸水东引到颜芷晴身上,自然要做戏做全套,让我早些怀疑她。” “我屋里的捺安香是你让舒和放的。” 颜芷音终于忍不住抬头,又打断她。 “大姐明明在二姐的屋内发现的捺安香。” “当然,在这之前我还深信不疑是颜芷晴。”晏青扶挑眉看她。 “可太顺利了些,从我发现是她到拿到证据总共也不过三个时辰,怎么夏言刚好把确凿的证据放到了我手里,怎么颜芷晴的屋内,那么恰好被我看到了捺安香。” 她一向信证据又不信证据,最起码这证据来的太容易,她自然谨慎。 “捺安香是你给她的。 你知道她贪慕虚荣,早已用不惯苏合香,我虽不知道你从哪来的捺安香,但是能将那么多的捺安香放在我屋内,还送给颜芷晴一盒,想必是……你在姜家交好的姐妹。” 之前颜夫人就说孙姨娘一家和姜家有些联系,颜芷音弄不来的东西,姜家未必弄不来。 “这样说来,我当时失忆的事也是你听见了,才告知姜家的人,顺耳传到了皇后那。” 往昔的事醍醐灌顶,晏青扶看了一眼面前向来低调的庶妹,不免也有些惊讶。 “大姐聪慧。” 颜芷音浅浅地应了四个字,算是应承下她方才的推测。 “若是颜芷晴在汤药里下毒,她想不到这样高端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我虚弱。” “可我在颜府也并未树敌,当一切顺理成章地怀疑到颜芷晴身上的时候,我便先想到了你。” 查到证据的时候,她就顺手让长夏调查了这个跟在颜芷晴身边的大丫鬟。 是三个月前,颜芷音送到她身边的。 她心下有疑,让长夏去查了查,果真查到今日晚间,有个奴婢去颜芷晴院里让她去找孙姨娘。 也是去找孙姨娘的路上,她被婢女撞着了,有了后面的事情。 她趁着夜色来了柴房,也果然见到在这的颜芷音。 那前面那些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忽然就如拨开云雾一般,有了结果。 这件事得出确凿的推断太晚,她本想过了今夜再处理颜芷音的事情,孰料颜国公对颜芷晴的处置太过雷厉风行,直接将熏香和汤药的后续也堵的干干净净,就好像……是刻意想去隐瞒些什么。 颜家姐妹关系并不好,哪怕是一母同胞,孙姨娘也疼宠这个大女儿,小女儿整日在颜府就像颜芷晴的影子一样。 影子是不会说话,又最容易被忽略的。 既然关系淡薄,又何故今夜要赶着来看她。 晏青扶想,她是为了欣赏颜芷晴的狼狈。 “熏香,汤药,还有城外的于大夫……,和今晚的事。” “于大夫不是我。”颜芷音抬头,否了她的话。 “我没那样通天的本事,大姐,你与其如今将事情怀疑到我这个不得宠又没本事的庶女身上,不妨想想在这颜府,除却我们母女三人……” 颜芷音上前一步附耳到她耳边,勾起红唇诡异一笑,忽然说了一句极其有深意的话。 “你当真没有树敌吗?” 夜间的风更大,吹起颜芷音的发丝,晏青扶在浓重的夜色里,看见她眼底深处的怜悯。 怜悯? 晏青扶未来得及细想,颜芷音就已经退后三步。 “今夜的局是我设的,婢女是我故意让她撞的,也是我着人撺掇她,舒和和她联系,是为了让你更合理地怀疑她,这些我都承认。” “但捺安香不是,于大夫也不是。” “舒和不是我的人,只是背后的人想让她联系,我顺水推舟了一把,才有了大姐看到的样子。” “我也不想把这事推到她身上的,她好歹是我亲姐姐。” 颜芷音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一朝姐姐要被送去别院,姨娘也丢了身份,看起来我是有些得不偿失呢。” “不过嘛……”她悠悠地看了晏青扶一眼,直起身子。 “总没有什么,比自己活着更重要,大姐,你说对不对。” 什么意思? 晏青扶看过去,她紧接着又道。 “旁人想祸水东引到我身上,大姐,我只是提前发现了不对劲,我只是想活命。” “连二姐这样得父亲宠爱的人,被发现这事都得了这么重的惩罚,你说若是换成我……一个小小的,只是影子又没存在感的庶女,又会如何呢。” 她淡声说罢,又看了晏青扶一眼,眸中似有讥笑和怜悯。 “大姐聪慧,能猜得到今夜的事是我在背后做的,那我自然也不否认。 但大姐,你也该庆幸今夜没说出捺安香和于大夫的事。” “不然……” 她没再说后面的话,低头福了福身。 “妹妹先行告退。” 兴许是知道她不会再多透露,晏青扶并未再拦着她。 只是……若于大夫的事不是颜芷音,那又是谁呢? 想起今夜这过于顺利的处理,她抬起头,眉梢处忽然夹杂了几分疑惑。 汤药和捺安香一事是府医在作祟,但府医背后定然还有人,若这人不是颜芷音,也不是颜芷晴,那又该是谁? 院中的风又顺着夜色吹过来,她发丝凌乱,影子在夜色里更显得孤独和诡静,柴房小院的门被吹开,门外一片漆黑,像极了这件看似收尾又没收尾的事,背后藏着更大的,浓重的黑暗和阴谋。 第48章 族谱被抹掉的名字 颜府的管家办事极快,不过两日时间就选好了新的府医进门,听闻是颜夫人亲自把关选控,挑了半个大昭的大夫选进来的。 而颜芷晴在柴房哭闹了三日,孙姨娘也哭哭啼啼地去了颜国公房中许多次,但都没得到个好结果,颜国公和老夫人态度坚决,要将她送往别院。 三日时间一到,颜芷晴就被颜夫人派遣人送走了。 离开的那日,颜芷晴一身素衣,逢头垢面,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拉着,还一边挣扎着。 “我要见爹爹,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害她。” “二姐。”颜芷音和孙姨娘早早地站到了大门口,孙姨娘一双眼眶红着,一见到颜芷晴又想扑上去。 “我苦命的女儿,阿娘没了你可怎么活啊。” “阿娘,您跟爹爹说,我不想离开颜家。”一见到孙姨娘,颜芷晴眼前一亮,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 这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家,为什么嫡女一朝回来,她就要被遣送走? 她死死地咬着牙,忽然挣脱嬷嬷的束缚,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颜芷音,连手都颤抖着。 “三妹,不是我,我没有想害她。” 颜芷音面色也凝重的很,握住她的手安抚,“我知道,二姐。” “你要帮我,三妹,你只有我一个姐姐,日后我们姐妹还要相互扶持呢。”颜芷晴慌不择路地攥紧她的手。 “二姐莫怕,我会的。”颜芷音稍稍摇了摇头,用帕子拭了拭她眼角的泪。 两个嬷嬷反应过来,又上前抓住她,往门外的轿子上拉去。 门外守着家丁,自然不允许孙姨娘和颜芷音凑近,是以孙姨娘哭红了眼,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送走。 颜芷音看着马车一路绝尘而去,袖中的手才稍稍放松了些,一双漂亮的眼又垂下,将眼底的暗色遮住。 万幸。 而这厢没了府医的汤药,晏青扶休养了几日,身子也大好起来,眼见着时间一转来到四月,转眼到了寒食节。 大昭的寒食节,家家户户大都祭祖,颜国公想着她初回颜家,是要好好拜一拜先祖,便早早地让颜夫人做了准备。 于是这日一大早,晏青扶就由长夏伺候着起身,去了祠堂。 祠堂常年都有人清扫,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多,清净的很,晏青扶在祠堂外等了半盏茶时间,才有奴仆匆匆跑过来。 “大小姐。” “父亲呢?”照例说她回来第一次拜先祖,应当是由颜国公带着的。 “老爷方才有事出府,让奴才来告知小姐一声,今日先回去,改日再来祠堂即可。” 有事? 晏青扶眉眼波动片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下去吧。” 奴仆朝她行礼罢,又匆匆转头离开。 “小姐,咱们回去吧。”长夏跟在身侧,闻言抬头问她。 “不急。”晏青扶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院落,“来都来了,我便进去拜一拜祖先。” 就当是替真正的颜容沁看一看颜家的先祖。 “是。”长夏福了福身,站定在原地。 晏青扶独自一人进了祠堂。 祠堂内供奉着颜家祖祖辈辈的人,细看之下只嫡支一脉也有数百人,祠堂里燃着香,安静的很。 晏青扶走上前,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起身罢,她随意晃了一眼,扫到旁边桌案上放着的族谱。 族谱怎放在这样明显的地方? 晏青扶心念一动,施施然上前,拿起那一本册子。 径自找到了颜家嫡支的那一本。 上面记着她祖父母,和颜国公夫妇,将军颜哲和沈氏,再往下,记的是颜珩,颜容沁,和…… 她正看着,忽然手下一顿。 本该写着颜灵兮名字的一位被涂抹掉,在下一个位置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颜灵兮三个字。 这涂抹的地方在颜容沁的后面…… 族谱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还是说,在颜容沁后面,其实颜家又出过一个嫡子? 想起那夜她问起颜夫人的时候,她那有些奇怪的举动和反应,晏青扶微微抿唇,又垂下眼仔细看起家谱。 这个位置涂抹的太重,就好像是记的名字又在后面被刻意划掉,想完全抿灭它存在的痕迹一般。 约摸是三个字…… 嫡子到这一辈只以单字取名,三个字,那该是个嫡女。 是颜将军的嫡女,还是……颜国公夫妇的嫡女? 如果只是年幼早夭,也该记录在册才是,为何要刻意划掉这个名字? 晏青扶眼神微动,忽然在心下存了疑。 “小姐,夫人叫您过去呢。” 她正想着,长夏的声音从外面远远传来。 晏青扶收了思绪,将族谱仔细放好,面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到颜夫人的院落,她便拉着晏青扶仔细过问了这两日的情况,得知她身子见好,颜夫人才放心地点点头。 “你自幼体虚,如今又差点被那庶女下药,若再有什么波折,可真是阿娘对不住你。” 自幼体虚? 晏青扶想起那日御医的诊脉,压下口中要问出的话,勉强笑了笑。 “阿娘莫要担忧,我如今好得很。” “阿娘可用过早膳了,这个时辰叫我过来,可是有事?” 约摸是因为汤药的事未水落石出,她心头又添了新的疑惑,晏青扶戒备着,对颜夫人的态度也不似往常更亲密。 颜夫人奇怪地看她一眼,“两日不见,沁儿怎么与我生疏了?” 她踌躇片刻,看着晏青扶又问,“可是怪阿娘……前些天没保护好你。” “并未,阿娘怎会这样想。” 晏青扶这才回过神,微微摇摇头,否了她的猜测。 “那就好,那就好。”颜夫人细细打量她片刻,才道。 “你伯母派人来,请你过将军府一趟,说是兮儿这几日念你念的厉害。” 想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晏青扶嘴角也勾起些笑意。 “好,那我今日便去一趟。” “门前阿娘让人备好了马车,你路上仔细些,让身边伺候的人多带个大氅,可别受了凉。” “多谢阿娘。” 晏青扶一一应下,从颜夫人的院子离开,带着长夏出了府。 第49章 和青相的纠缠 午时未过,四月的天已经有些热,头上太阳高高挂着,将皇宫的青石板照的滚烫,来往的宫女在御前伺候着,俱是屏息凝神,站在玉阶下不敢说话。 御书房内的情形却更为凝重,开着的窗子并未吹来一丝微风,皇帝容瑾一身龙袍着身,头上微微浸出薄汗。 他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只低头看罢手中的奏折,才又抬眼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人。 心下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皇帝如何看?” 略凉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容瑾斟酌后才道。 “黄大人的余孽藏的深,如今朝纲不稳,朕觉得……兴许该过些时日再查此事?” 他话刚落,桌案前的人瞥过来一眼,容瑾差点站不住,一时竟也不觉得热,好似屋内放了冰块一般,他挺直身子,“那依皇叔的意见是?” “如今大昭四周,藩王作乱,朝内尚有黄氏余孽未清,攘外必先安内。”容祁缓声说道。 “黄氏是依仗着先皇的宠信作威作福,其党羽最大的,莫过于黄信和……晏青扶。” 听得他提起青相,容瑾心下一动,又试探着看过去,似想看到他面上的波动。 然只见得这位皇叔连眉眼都不抬,说的话更是沉稳又无起伏。 “黄信晏青扶已死,黄氏余孽清理的也差不多,只有那么一支,藏的深,是黄信的庶子。” 黄信在死前将庶子送走,带着他手下的两千精兵,这一走两年,还有暗处的余孽接应,于朝堂是大患事。 容瑾自然清楚个中理由,可他亦知道面前这位皇叔和青相的纠缠非三两句能言,他也不曾窥探多少,自是不敢说错话触及容祁的霉头。 毕竟这位青相奇怪的很。 若说她聪慧又有手腕,偏生是奸佞大臣黄信提拔上来的。 可若说她和黄信交情深,是他的党羽,缘何黄信死了两年,晏青扶不仅没被抓到半点把柄,还一路青云直上做了丞相? “朕这就派人再去查,去官洲查。” 眼看容祁不说话,容瑾猜测片刻,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不从官洲。” 却是容祁摇摇头,撑着桌沿站起身,紫金色矜贵的衣角一掠,目光沉沉,眼神锐利,他掀起唇角冷声道。 “从朝堂上,从黄信当年的党羽,一个个查。 从黄氏一族,到胡尚书,到晏青扶……每一个都仔细地查。 一旦查到线索,通通移交刑部处理,若发现黄奕,便格杀勿论。” 他话音微顿,紧接着将手中的奏折扔到玉案上。 竹简砸在桌前,滚了几滚,发出沉重的声音,容祁压着眉眼,更沉了声。 “本王倒要看看,黄信是有翻天的本事,能将他这个儿子,藏的整个大昭都找不到。” “那青相府……” 青相已死,若想寻些线索,只能从她府上的人查起。 可早在他登基那日,就应着这位皇叔的意思,将青相府封了起来。 如今若要再查,自然要过问他。 “查。” 面前的人犹豫都无,径自落下一个字。 “是。” 容瑾低头应了声。 将军府坐落在最繁华的长街,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两个侍卫守在恢宏大气的正门前。 马车停下,长夏扶着晏青扶走下来。 将军府内流觞曲水,花草树木修剪得宜,两侧的婢女和随从们都屏息少话,不比颜家热闹。 想来也是,颜哲是个极肃静的人,一向不喜欢喧嚣,颜夫人沈氏管理颜家也很严苛,婢女侍从都训练有素,一路走来路上静悄悄的。 婢女刚引着她跨过前院,呼的一声,一道小小的身影从远处飞奔过来,一下就扎进了晏青扶的怀里。 “姐姐。” 粉糯糯的声音里充满了欢快,一听就是颜灵兮。 “哎呦小姐,您可慢些,可别伤着了。”身后的奶嬷嬷追着跑过来,一口气没喘匀,就上前要查看颜灵兮。 “走开。”颜灵兮一把挥开她,拉着晏青扶的手。 “我今日起得可早了,就等着姐姐来呢。” 颜灵兮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晏青扶,声音更软。 “小兮儿真乖,姐姐也一起身就来将军府了。” 晏青扶先是一惊,随后看清楚了自己怀里的粉团子,便顺势蹲下来抱住她。 “给大小姐请安。”嬷嬷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站着的人是谁,忙问好道。 “起来吧,伯母在哪,我带着兮儿过去。” 颜灵兮扒拉着晏青扶不肯下来,晏青扶只能抱起她,一边朝后院走去。 沈氏正在后院看着账本,听得声音抬头看去,就见晏青扶抱着颜灵兮站在院中的花圃前。 “沁儿来了。”沈氏放下账目站起身。 “兮儿,快些下来,可别累着你姐姐。”她说着伸手去抱颜灵兮。 “我不要,我要姐姐抱。”颜灵兮抱紧了晏青扶的脖子不松手,一边摇头。 “无妨,我抱着就行。”晏青扶见罢勾唇浅笑。 “夫人。”身后的嬷嬷跟上来,一边俯身低声道。 “小姐今日的药还没用呢。” “兮儿怎么又不好好喝药?”沈氏听罢便皱起眉,佯装生气。 颜灵兮小小的脑袋埋在晏青扶脖颈处,闷闷地不说话。 “阿娘让嬷嬷将你喜欢的点心端上来,你喝罢药吃一些,可好?”沈氏好脾气地问着。 “我不吃。”颜灵兮哼了一声,探出头抓着晏青扶垂落的秀发玩。 “兮儿。” “姐姐喂兮儿可好?”眼见着沈氏着急,晏青扶从她手中把青丝扯出来,温声问她。 颜灵兮眼睛一亮,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了苦汁汁的药,一张小脸皱在一起,纠结得不得了。 “小兮儿不喝药怎么能好起来呢,姐姐过两日还想带着你去颜府玩呢。”晏青扶见她犹豫,顿时诱哄道。 “真的吗,兮儿可以去找祖母和姐姐玩?”颜灵兮面上顿时一松,看着沈氏问。 沈氏当即说,“兮儿若大好了,阿娘就准你去找姐姐和祖母玩。” “那……那我要姐姐喂我喝,喝完后,我要姐姐带着出府玩。” “好。”晏青扶一边应声,牵着她进了内屋,嬷嬷赶忙吩咐人将药端上来,颜灵兮一闻到苦味就皱起了眉。 “好兮儿,听话。”晏青扶略生疏地哄着她,拿起汤匙送到她嘴边。 颜灵兮苦巴巴地张开嘴,一碗药没费多大功夫就喂完了。 “姐姐,快来陪我玩。”嬷嬷将蜜饯递过来,颜灵兮摆了摆手,扯着晏青扶的衣袖 第50章 长街偶遇 晏青扶看向沈氏,沈氏似无奈地摆了摆手。 “也罢,今日沁儿来了,便带她出府去走一走,也免得她整日待在府里过于苦闷。” “嬷嬷,带着二位小姐去吧。” 沈氏身边的嬷嬷赶忙走上来,引着晏青扶和颜灵兮离开。 沈氏在身后看着,合上手中的账本。 “兮儿果真还是和姐姐亲,往日就算是老爷,也少有能与她这样亲近。” “咱们小姐和大小姐也算是亲姐妹,自然是亲一些。”身后的嬷嬷闻言接话。 “是啊,亲近一些好。”沈氏不知道想起什么似的,略微沉了眼。 颜家以后可是要出王妃的,兮儿和她姐姐走得近些,不是什么坏事。 何况这个侄女温柔又知礼,她也乐得让自己女儿亲近。 晏青扶带着颜灵兮一路出了将军府,走上了热闹的长街。 颜灵兮平日少出府,如今乍然见到热闹的街市,眼前一亮撒开晏青扶的手就要往外跑。 又被她牢牢地抓回来攥在手里。 “可不要乱跑,这集市这样热闹,若是跑丢了可怎么办。” “那姐姐,你带我来玩这个。”颜灵兮倒也听话,闻言乖乖地站在晏青扶身侧,伸手指向一旁的铺子。 是个卖精巧物事的商铺,铺子前也聚了好几个领着半大小孩的人。 晏青扶伸手牵起她,走到商铺摊前。 她平日在府上少接触这街市的玩物,此时见了自然惊奇,伸手抓了这个又看那个,拿着爱不释手。 “小兮儿,有没有喜欢的?” 晏青扶蹲下身子看她。 颜灵兮掀起一双清澈的眼看她,手里拿着个极精致的纸鸢。 “姐姐,我要放纸鸢,我要放纸鸢。” 人群熙攘的长街哪有地方能放纸鸢?晏青扶哑然失笑。 一见她不说话,颜灵兮嘴角的笑慢慢收起来,神情黯然,怯生生地拉着她说。 “那我不放纸鸢了,姐姐别生气,姐姐陪我玩。” 一见她这幅黯然的样子,晏青扶哪舍得拒绝,揉了揉她的脸,温声问道。 “往前再过不远是绿虞河,我们去那放好不好?” “好。” 身后的嬷嬷递上一块碎银子,又接过颜灵兮手中的纸鸢,三人顺着长街往绿虞河走。 绿虞河前总是夜间热闹些,白日里人倒少,晏青扶带着颜灵兮寻了个空旷的地方,为她引了纸鸢。 这东西在孩童眼中大抵稀奇,她偏要自己拿着,看着纸鸢在半空中飞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晏青扶耳边。 她幼时在家中,养父母整日忙着养家糊口,少带着她出来玩,更逞论这些稀奇的小玩意。 慢慢长大了,她做了黄信的幕僚,又慢慢爬到丞相的位置,见得最多的是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少有这样带着孩童出来玩,也少有如颜灵兮这样欢乐的时候。 她幼时大抵是缺失这种欢乐的,长大后又是孤身一人,后来见了颜灵兮,在她身上看见纯粹的快乐和欢喜,才总对这个妹妹,实则与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妹妹,生出几分耐心和喜欢。 颜灵兮咯咯地笑着,见她坐在一旁,眼神缥缈不知在想些什么,顿时将纸鸢扔给嬷嬷,一双稚嫩的手伸到她面前一晃。 “姐姐。” 晏青扶回过神,见她面上毫不掩饰的高兴,也难得勾起唇角真心一笑。 “怎么了?” “姐姐来陪我玩,陪我玩。”颜灵兮撅起嘴巴,不满道。 “姐姐说陪我出来玩,却总自己坐着,兮儿一个人可无聊了。” 颜灵兮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晏青扶,她跟着站起来,从嬷嬷手中接过纸鸢。 “好,姐姐陪你玩。” 放了小半个时辰的纸鸢,颜灵兮气喘吁吁地将纸鸢放回来,兴冲冲地拉着她又往长街的铺子跑去。 一路上拿了许多的小玩意,颜灵兮爱不释手,直到时间快到午时,她才恍惚拉着晏青扶道。 “姐姐,我饿了。” 二人在长街的客栈买了些点心,还没吃上几口,颜灵兮头一歪,倚着晏青扶睡了过去。 “大小姐?”嬷嬷低声询问她。 “走吧,回府。” 马车就停在客栈前,刚抱着颜灵兮出了客栈,未踏上马车,晏青扶看见迎面走来的人,压了压神情,敛下眼行礼。 “小女见过王爷。” 容祁刚在宫中与容瑾商议罢事情出来,就在这遇见了晏青扶。 他显然也很意外,瞥见她怀里熟睡的的粉团子,点了点头示意她起身。 “先带着小姐下去,本王与颜小姐有话要说。” 未等晏青扶开口告退,容祁抬眼吩咐身后的嬷嬷。 晏青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抿唇,任嬷嬷接过颜灵兮。 二人走到客栈旁的屋檐下,容祁先开了口。 “这些日子身子如何?” 没想到容祁开口会关心她的身子,晏青扶轻声回道。 “多谢王爷关心,小女安好。” “嗯。” “今日怎么来长街了?”容祁颔首,紧接着又问。 颜国公府处在河西,离长街甚远。 “小女今日无事,来这边看看伯父与伯母。” 晏青扶中规中矩地回答罢,容祁也止了音。 这位王爷一向冷淡又少话,今日叫着她兴许也是一时兴起,晏青扶不敢多话,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又等了片刻,才抬眼。 “时候不早,小女先行……” “往哪跑,给本公子抓住她。” 一道狠厉的声音从长街的那一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边的人纷纷看过去。 只见最前面,在熙攘的人群里,跑过来一个娇小的女子,衣着凌乱,一边拼命跑着一边哭喊。 “求求你,放了我吧。” “快点给本公子抓住她,城西那老头赌输了钱,赔没了家本,说好的把女儿送过来的,这死丫头还出尔反尔,狡猾地想从本公子手里逃走。” 身后一身绫罗锦缎的华服公子很快追上来,颐指气使地喊着身后的家丁。 数十个家丁纷纷围上来,很快追上了女子,将她堵了个严实。 女子一见走投无路,猛地朝围观的人群跪下来,痛哭着求道。 “求求你们,救救我,我是被逼的,我不想做妾。” “求求你们,只要救下我,为奴为婢我也愿意报答各位贵人。” 第51章 青相也是女子 这女子磕头极用力,不出片刻头上就沁出了血。 围观中有人似看不下去,想要开口帮她说两句,还未走出来,就被身旁的人拉了回去。 “你不要命了,这可是尚书大人的儿子,几个敢与他作对的?” 这话一出,想来帮忙的几人都纷纷退却,站在原地踌躇起来。 那公子见状得意一笑,拎着手中的鞭子走上前,甩到她身上。 瘦弱的身躯很快被抽的见了伤痕,女子不敢反抗,只低头磕着。 “求求公子了,放了我吧。” “想让本公子放了你,就先让你那废物爹把银子送过来,不然……”他冷笑一声。 “那你就只能进咱们府上做妾。” “咱们公子身份高贵又长得英俊,你在家中也不过一直是个乡野丫头,进了后院做姨娘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好?” 身旁的家丁附和着嚷嚷。 晏青扶和容祁顺着众人的视线也看过去,见着这尚书府的公子将强抢民女说的这样堂而皇之,容祁不由得沉了沉眼。 “译岸。” “主子。”跟在他身后的侍卫走上前,拱手。 “去看看怎么回事,传京兆尹过来处理。” “是。”译岸转头叫了人往京兆尹去,自己则走上前进了人群,伸手扶起这女子。 尚书公子正笑着,忽然见这么一个男子过来,顿时狠狠皱眉,扬起鞭子挥过去。 “小子,你没听清本公子的话?” 鞭子在半空中未落下,译岸挥起剑将它打落,视若罔闻面前的人。 “站起来。” 他扶着女子站起身,才抬头看向尚书公子,“京兆尹很快就到,公子与其在这问这些无意义的话,不如等着京兆尹来,想想怎么跟令尊交代。” “就凭你?”尚书公子掀起眼皮。 “你知道本公子是哪府的人吗?还是说,你是这小丫头的奸夫?” 女子瑟缩了一下身子,躲到译岸身后。 这看在尚书公子眼中,却更像是坐实了他的话一样,他顿时心头大怒。 “好这个老匹夫,不是说还没成亲的黄花闺女吗,竟然敢拿别人玩过的来糊弄本公子?” “本公子看着你这一脸清纯又不从的样,还真以为你是个什么好货色,没想到没成亲就这么不检点地跟了别人。” 他这话说的轻贱,女子涨红了脸,张嘴想说话,却又畏惧他身后的数十个家丁。 她不说话,围观的人看她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好好的一个姑娘,原这么不检点。” “就是,说起来是个乡野丫头,尚书公子能看上她,是她的福分。” “说不准是欲擒故纵呢。” “不过都跟别人跑了,尚书公子好歹是勋贵之家,只怕她也够不上做这个姨娘。” 周围议论的声音四起,话说的越来越难听。 容祁蹙眉,刚抬步欲走过去,身后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过来,京兆尹见着他,忙过来行礼。 “微臣参见八王爷。” “是姚尚书的公子强抢民女,你去看看。”容祁遂止住步子,抬头示意。 京兆尹看过去一眼,点头哈腰地答应。 “这是自然,微臣会秉公办事。” 说罢,京兆尹见容祁不再说话,遂带着身后的官兵往人群跑去。 “大胆,本官在此,尔等岂敢放肆。” 见着京兆尹来,周围的人顿时惊慌地四散开来。 女子眼前一亮,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上。 “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前面京兆尹已到,译岸拱手朝他行礼,按着容祁的意思跟在京兆尹身边将事情处理妥当。 “这世道于女子,太过苛刻了些。” 这边容祁正看着,身边的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淡声说道。 是太苛刻了些,大多数女子自幼被教导三从四德,年少在家要防着被父亲贱卖,长大了与男子多说两句也容易被骂不检点,嫁了人若不是正妻,依然是被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说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可又有多少父亲好生待女儿,又有多少夫君真正尊重夫人? 容祁收回视线,看了看她清淡的侧颜,而后又道。 “也并非全然苛刻。” 他敛下眼,指尖勾着袖袍处的金线。 “青相也是女子。” 晏青扶心头猛地一跳,抬头看他。 容祁也未等她问,又道。 “她未曾在家相夫教子,依然好好坐到了丞相的位置,一路顺遂地呼风唤雨。” “一路顺遂……” 容祁本意是要说晏青扶从仕途也活的很好,世间女子未必只有相夫教子一条路可走。 却见这人低头重复了这四个字,轻轻一笑。 “笑什么?” 容祁指尖微动,看着她问。 “没什么。”晏青扶压着情绪摇摇头,脑中满是他方才说的那句话。 一路顺遂地呼风唤雨…… 她几不可见地牵了牵唇角,似想说什么,终究又抿唇不语。 是啊,兴许不止容祁,大昭多数人将她传的神乎其神的原因,无非不过是,她这一路走的太顺了。 她十六岁做黄信的幕僚,一年时间取得他的信任,十七岁借着他手中的权势成为大昭朝官场上唯一的女子。 十八岁黄信造反,被满门斩杀,牵连朝中臣子无数,她这个明面上和黄信走的最近的人,却偏偏好运得了圣上的看重,不仅没受到牵连,还在这位八王爷眼皮子底下坐稳了丞相的位置。 可谓是春风得意。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晏青扶抬眼,头顶的阳光映在她浅色的瞳仁里,她想起那些年,刀光剑影,猜忌生疑,她一个女子,走的路比旁人更苦,心比旁人更狠,思虑比旁人更周全,才踩着黄信的权势,一步步走上来,直至反杀他,除掉他,将证据呈到圣上的桌案前,才凭借着筹码得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爬到丞相位的这两年,她更一日比一日谨慎,一次比一次筹谋,才勉强凭着女子之身,将这人人眼红的位置坐稳了。 可看在世人眼中,却是她太顺遂了。 前两年凭借黄信作威作福,又得了皇上的青眼,一路青云直上做了丞相,黄信落势,也没受到半点影响。 可不就是一路顺遂么。 第52章 青相府 晏青扶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敛下眼。 “时候不早,兮儿还在睡着,小女先回将军府,王爷请便。” 容祁听出她话中情绪不对,眼神微顿,颔首。 “去吧。” 晏青扶一路带着颜灵兮回到将军府,嬷嬷将颜灵兮抱回房中,晏青扶来到沈氏的院子与她闲谈着。 知晓晏青扶午膳没用多少,沈氏特意吩咐了小厨房又做了些菜,待她用罢午膳,二人坐在檐下闲谈。 “你大哥在军营,这段时日忙的厉害,早听说你回来,他就急着想回来。”沈氏提起颜珩,也免不得眉宇带了几分骄傲。 “大哥如今都是小有名气的小将军了,自然是军营的事更重要。” “颜家子嗣单薄,只这么几个孩子,兮儿太小,你自幼在山中,珩儿小时候也没有兄弟陪着,那时候总追着我问,阿娘,为什么旁人都有妹妹,咱们府上总我自己一个人。”沈氏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我就告诉他,家中尚有个妹妹,只是还在山中,叫颜薇……颜容沁。”沈氏正高兴说着,话说到一半却顿住,脸上的笑不自然地变了变。 颜薇…… 晏青扶仿若不觉一般,“如今有了兮儿,倒不担心如大哥小时候一样孤单了。” 沈氏见她没察觉到不对劲,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暗道自己这嘴这么不争气,才又笑着说。 “是啊,珩儿往常也甚少回来,学的和你伯父一样冷着一张脸,兮儿见了都不敢凑上去。 倒是你,沁儿,兮儿甚是喜欢你,日后也要多来将军府走动。” “这是自然。”晏青扶温声道。 又过了约摸一个时辰,颜灵兮才醒过来,又陪着她玩了一会,直到日暮西垂,晏青扶看了看天色,站起身。 “伯母,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回颜家了。” 沈氏带着颜灵兮,在府门外送着她离开,才转头又回了将军府。 而这边颜家的马车赶得飞快,顺着长街往前走。 没走一会,马车却停下来,晏青扶听见前面吵嚷的声音。 “怎么了?”她睁开眼,低声询问。 “回小姐,是……路过丞相府了,前面围着许多人,路上暂且走不开。”车夫回道。 丞相府? 晏青扶心念一动,掀开帘子,就见着映入眼帘,烫金的飘逸大字。 青相府。 霎时,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攥紧帘子,才勉强用如常的神情看过去。 重生后她一直没来长街,偶然过来的几次也不曾想过来这里,如今乍然见到,竟觉得恍如隔世。 门前围满了人,有百姓,有官兵,还有个一身官服站在那的人,是八皇叔容祁的心腹。 翰林院的韩少卿。 “这是怎么了?” “奴才下去问问。”车夫听她问,低头一回话,跳下马车拉了旁边围观的百姓。 “这是……发生什么了?” “相府要重新打开了。” “为什么要重新打开?”晏青扶听到这,没忍住掀起帘子,抬头问道。 听闻相府自她死后就关了门,新帝派人来上了官府的封条,说是以后都不打开了。 那人一见从帘子里掀起这么一张漂亮的脸,一时呆呆地愣在原地,涨红了脸,说话也结结巴巴。 “这这……咱们老百姓也不知道,说是……要查余孽呢。” 余孽? 朝中能有什么余孽? 晏青扶皱眉思索片刻,神色触及站在门边的韩少卿,猛地想起。 是有。 是她的“老师”,人人喊打的奸臣黄信。 黄信当时留着后手,送走了一个庶子黄奕。 她后来两年寻遍大昭,也不曾找到人。 黄信当时把持朝政根基太深,便是她接触了这么几年也未完全清楚他的底细。如今新帝登基,自是要清理内患的时候。 要查,自然要从她这个,当时与黄信走的最近,最后又完全不受牵扯的人查起。 想到这,晏青扶眼尾微颤,放下帘子,平淡地吩咐。 “绕路走。” “是,大小姐。”车夫得了令,赶上来扬起马鞭往另一边赶路。 到了颜家,晏青扶想着今日的事,心头乱糟糟的,刚转过后院的门,迎面被一个婢女撞上。 “大小姐恕罪。”婢女低头匆匆走着,乍然撞了她,慌得手中东西一丢就跪了下去。 “没事,起吧。”晏青扶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越过她要往后院走去。 “你拿的什么?”忽然,她见掉在地上的篮子半打开着,映出些明黄的色泽。 看着像是……黄裱纸。 “大小姐恕罪,大小姐恕罪。” 婢女一见她问,顿时更慌,伸手去抓地上的篮子,低下身子磕头。 “小姐饶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是……府中有白事?” “是……是奴婢的小姐妹,前些天染病去了,奴婢才想为她烧些纸钱,并非要为府上沾惹晦气。” 可寻常的婢女,遇见这种事都是偷偷摸摸的,夜间去烧纸,哪有这样的胆子,青天白日用这篮子装着纸钱? 晏青扶心下不信,却也知道这婢女不会说实话,便又问了一句。 “你是哪苑的?” “奴婢……”她似仍在犹豫,吞吞吐吐地不敢说话。 “本小姐问话你也敢不说?怎么,长本事了?” 料想这婢女是觉得她脾性好,不抓着方才的事罚她,才敢三番两次地说胡话,晏青扶语调一沉,眉梢处染了几分凉意。 她身上的威压一时吓的婢女不敢抬头,顿时老老实实地回话。 “奴婢是夫人院中的。” 她阿娘? 晏青扶意外地看她一眼,“你叫什么?” “奴婢叫云陶。” 晏青扶在心下留意这个名字,才颔首。 “下去吧。” “是。”婢女慌慌张张拿起篮子,转头离开。 晏青扶盯着她手中的篮子看了片刻,隐约还看到篮子里的黄裱纸,和一些香料。 看着人转了弯,她才转头回到倚青阁。 用罢晚膳,带着长夏又去了颜夫人的院子。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心中有疑点,自然要去想办法,试探一二。 第53章 当年换一种选择 颜夫人刚用罢晚膳,正在前厅与管家吩咐着什么,一见晏青扶过来,顿时笑着招手。 “沁儿过来看看,阿娘这样安排可好?” 她手中拿着一本册子,递给晏青扶。 “这是什么?” 晏青扶接过册子,一边问。 “阿娘想着你年初的时候过了二十岁的生辰,前面这么多年都在山中,也不曾好生给你过生辰宴,如今你回来,便和你父亲商量,过几日为你办个生辰宴。” 生辰宴? 晏青扶手一动,紧接着抬眼看向颜夫人,温声问道。 “阿娘怎么突然想办生辰宴?” 颜容沁的生辰早在今年三月的时候过了,生辰赶早不赶晚,少听说有补生辰这种说法。 何况这些天寒食节,颜家大多忙着祭祖,怎么这样的关头,还抽出时间为她办生辰宴? “也不算突然,午时的时候与你祖母商议过,你祖母也是同意的。” “沁儿觉得怎么样?沁儿,沁儿?” 颜夫人正说着,半晌不见她接话,遂看了她一眼,见着她盯着自己身后的婢女。 “无事,阿娘看着办就好,只是我想着如今赶上寒食节正忙,倒不急在这一时。” 晏青扶看了一眼瑟缩的更厉害的婢女,浅淡地收回视线,看着颜夫人道。 “这些事情都有管家,阿娘不忙。”见她答应,颜夫人抿唇一笑。 “等过几日,你大哥也该回来了,咱们一家人,也算好好聚一聚。” “今日去伯父家,与伯母聊起来,伯母还提起过大哥。” 晏青扶扶着颜夫人坐下,一边说道。 “伯母还说,颜家嫡系一脉子嗣单薄,我常年在山中,若是多个妹妹在家中陪着大哥,大哥兴许也不是如今这样冷淡的性子,平日兮儿见了都不敢多靠近。” 颜夫人拉着她的手一动,不自觉地紧了几分,随即出声附和。 “是啊,不过如今也没什么不好,家中就你一个阿娘都费心的不得了,再多来几个,阿娘还没心思呢。” 晏青扶一双清凉的眼看尽颜夫人的神情,才又垂下眼,佯装生气。 “阿娘怎么这样说我。” “说什么呢,这样热闹?”颜夫人听罢正要搭话,门外传来另一道浑厚的声音,紧接着门边衣角一晃,颜国公大步走了进来。 “老爷。” “父亲。” 二人都站了起来。 颜国公走进来,一双眼先落到了晏青扶身上,上下仔细打量了她,才略微缓和了神色。 “沁儿气色好了许多。” “劳父亲挂怀,我身子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颜国公点点头,走到上座坐下。 “今日为父临时有事出府,倒耽误了你入宗祠跪拜祖先,明日辰时,沁儿早些起来罢。” “是,父亲。”晏青扶闻言应声。 “沁儿可用过晚膳了?”颜国公颔首,又问她。 “已用过了。”晏青扶回道。 “嗯。”颜国公点点头。 三人坐在一处闲话了几句,颜夫人念着她明日要早起,便让她早些回去歇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晏青扶依旧着了一身低调的素色衣裙,带着长夏去了祠堂。 颜国公早站在那里等着她,见晏青扶在长夏的虚扶下娉婷袅娜地走过来,他一双眸子里溢出几分恍惚。 当年若是换一种选择,他将……也留下,如今会不会,也不是这样的死局。 颜国公恍神不过片刻,晏青扶已到了近前。 “父亲。” 她头上的珠钗晃着日光照进颜国公眼底,颜国公醒神,看了她一眼,“走吧。” 晏青扶神情一怔,忽然觉得颜国公看她的神情有些奇怪,不似往日的温和,倒平添几分复杂和避讳。 但这感觉很快消散,她再看过去,颜国公已经神色如常。 “是。” 是以她亦低下头,跟在颜国公身后进了祠堂。 与颜国公一同在祠堂内跪拜罢,二人站起身,颜国公负手站在堂中,不知垂首在想着什么。 晏青扶没打扰他,目光掠到一旁的族谱,袖中的手微微一动。 她状若好奇地走过去,伸手拿过家谱。 “父亲,这是……” 颜国公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看到册子上熟悉的字,顿时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皱眉大步走过去。 “族谱为何在这?” 他劈手要去夺,晏青扶手下一松,族谱顺着手掉下去,晃悠悠地飘了几页,恰好翻开了记着颜家这一辈的那页。 中间被划掉的名字在这一页尤其显眼。 颜国公瞳孔一缩,在晏青扶未反应过来之前,已伸手拿开了族谱,将它合上。 晏青扶眼神一动,“父亲怎这样急,女儿还想看看呢。” “不过是族谱,没什么好看的。” 颜国公沉声,不容置喙地道。 “族谱么?女儿还以为是什么名册呢,可既然是族谱,为何上面有个划掉的名字?” 她亮声反问,一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颜国公。 颜国公神色如常,手中攥着家谱。 “是当年兮儿出生时,记错了名字。” 族谱这样重要的东西,能随意写错了名字? 这理由太站不住脚,她刚要再试探,却见颜国公大步走出祠堂,怒声喊道。 “看守祠堂的奴才在哪,给我带上来。” 晏青扶眼一沉,跟着走了出去。 门外听见他问话,在祠堂里的奴才们都三三两两地站了过来。 “这本族谱,是谁放过来的?” 底下的奴才一见他动了怒,一个个将头低下去,不敢搭话。 “族谱一向放在后堂,没我的命令,谁敢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到祠堂里?” 颜国公眯了眯眼,冷声问道。 院中沉默半晌,仍是没人承认。 颜国公顿时又道,“既然没人承认,你们所有人看守祠堂不尽心,便要全部发卖。” 此话一出,奴才们顿时一急,有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颜国公,又低下头去,底下已有些躁动。 奴才们大多是颜府的家生子,卖身契都在颜家,在祠堂是个清闲活,若是发卖出去,就不知道要受什么苦了。 这是个极有用的威胁,可颜国公等了半晌,还是没人出来承认。 难不成族谱能自己跑出来不成? 第54章 她和颜家有什么关系 颜国公顿时耐心尽消,朝外喊道。 “来人。” 管家匆匆从外面走过来,“老爷。” “将这几个奴才拉下去,一人打五十大板,我倒要看看,是板子硬,还是他们的嘴硬。” “老爷饶命啊老爷。”底下的奴才纷纷慌了神,跪下去求饶。 “奴才也不知道是谁。” “这祠堂奴才们没您的命令,也不敢轻易进去,哪知道这什么时候放了族谱呢。” “是啊老爷。” 颜国公不为所动,抬手示意管家。 管家得了令,吩咐底下的人将跪着的几个奴才拖了下去。 不出片刻,祠堂又恢复了宁静,颜国公回头看晏青扶。 “沁儿早些回去吧,此事为父来处理。” “往常这族谱,是一直在后堂放着么?” 晏青扶却并未离开,反倒问。 “嗯,想来是底下的奴才们生了豹子胆了,进后堂偷看族谱,却忘了将族谱放回去。”颜国公点头道。 “这祠堂伺候的人是该换一批了,出了这么大的疏漏,竟然没一个人发现,今日是族谱,明日若换了别的,是不是也能被人从颜府拿走?” 颜国公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父亲慢走。”晏青扶稍稍福了福身,站起身若有所思。 若真按颜国公所说,颜家的族谱一直是放在后堂的,还有专人看守,那为何昨日她一来,这族谱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祠堂? 是真如颜国公的意思,只是底下的奴才出了纰漏,还是……背后有人,刻意让她看到了这族谱? 若是前者便罢,若是后者,就该让她深思了。 从祠堂一路回到了倚青阁,长夏伺候着她换了一身衣裳,她偏头问。 “近日三小姐在院中,可有出去?” “小姐放心,自您前些天吩咐奴婢,多注意西苑的动静,奴婢就每日差人看着呢,西苑安分的很,除却每日去给夫人请安,三小姐几乎是不出院子的。” “我吩咐你的另一件事,可做好了?”晏青扶颔首,又问。 “奴婢已仔细查过了,倒不曾在这边见过……府医。” 长夏说到后面,特意压低了声音,附到晏青扶耳边。 当日颜国公将府医处理的太迅速,等她从柴房回去,想去寻府医的时候,却已经找不见了此人。 府医身上还有其他的疑团,汤药的事没处理清楚,她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让长夏顺着府医之前的住处去寻,却被告知在府医被打出府的第二日,他们一家人就搬离了河西。 连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刻意抹去这剩下的一点尾巴,断了她抽茧剥丝的想法。 连着找了这么几天,河西毫无动静,她让长夏试着往长街那边打探,也是杳无音信。 可短短这么些天,他能逃到哪去? 晏青扶压着情绪,目光瞥到一旁,喊住了马上要退开的婢女。 “舒和。” 舒和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恭敬地道。 “奴婢见过大小姐。” “我记得,你是夫人屋里带过来的?” “是,奴婢是夫人院中的三等丫鬟。” “是颜府的家生子?”她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又问。 “回大小姐,奴婢是,奴婢的爹娘就在后院打杂。” 家生子,祖祖辈辈的卖身契都在颜家。 那就只有颜家的主子能使唤的动她。 买通舒和的和买通府医的必定是一人,府中的正经主子不多,若是除却西苑,便只剩下…… 不,不会。 晏青扶眼一沉,很快将这个可能抹去。 “你下去吧。” 她摆手。 “是,大小姐。”舒和垂着眼,从她身边离开。 “去查查……这几日府中,可死过什么下人?” “是,小姐。” 长夏领命而去,晏青扶坐在屋内,伸手揉了揉眉心。 族谱上划掉的名字必定不是颜灵兮的,颜国公这样慌张地想要将族谱藏了,又大肆地处置看管祠堂的奴才,无非是不想她追问。 再加上昨日在将军府,沈氏说漏嘴的话。 晏青扶手扣在桌沿,一声声地敲着。 倏然眼尾一沉。 颜家必定有第二个女儿,叫颜薇。 可颜家所有的人,都刻意瞒着这个人。 甚至是不承认她来过的痕迹。 要么这个人,已经死了,犯了颜家的什么忌讳。 要么这个人…… 晏青扶抬起头,看着镜中姣好的容貌。 这样一张与她前世那样相似的脸,她又恰好没了亲生父母,被养父母养大。 还和颜容沁一样的年岁。 由不得她重新怀疑,她和颜家……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 她眼中神色变了又变,夏日的光影打落在她身上,映出几分晦暗不明。 这日晚膳过罢,晏青扶还未歇下,从门外走过来一个婢女。 “大小姐,老夫人院中来人了。” “请嬷嬷进来。”晏青扶吩咐。 不出片刻,从门外走过来一个嬷嬷,朝她福身罢,说明了来意。 老夫人念着她身子,让嬷嬷送来了好些补品,嘱托她好生将养,可莫要再病着了。 嬷嬷按着老夫人的话絮絮叨叨了许久,晏青扶索性站起身道。 “今日闲着无事,我随嬷嬷一同去福顺堂看看祖母吧。” 算来她也有几日没去过老夫人的院子了。 一刻钟后,晏青扶带着长夏和嬷嬷,从倚青阁离开。 过了后院没走多久,她忽然闻见些香灰烧尽的味,顺着风飘过来,隐约还见着空中散落的灰烬。 她蓦然就想起那日撞见的婢女,篮子里装着的黄裱纸。 如今夜色垂下,院中并未有多少光亮,晏青扶偏头看了一眼,也没见到是哪在烧黄裱纸。 “小姐,怎么了?”嬷嬷注意到她停下来的步子,疑惑地问道。 晏青扶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无事。” “只是我想起在屋内有个东西,本是给祖母准备的,倒忘记拿了,嬷嬷先去福顺堂吧,我带着长夏回去拿。” “是,小姐。”嬷嬷亦不多话,闻言福了福身,便又往前走去。 而晏青扶见嬷嬷走开,带着长夏顺着路往回走。 附近离得近的只颜夫人的院子。 这烧黄裱纸的人,大抵就在这院落里。 第55章 方才为何不出来 只是她带着长夏进了颜夫人的院子,左右无声张望了片刻,也不见有什么人。 方才的一丝明火更是已掩的干干净净,这静悄悄的院子,只站着主仆二人。 她站了片刻,忽然抬步往后院走去。 “大小姐。”一道明亮的声音响在暗夜里,阻了晏青扶往后院的步子。 她回过头,一双浅淡的眸子落在走过来的婢女身上。 “大小姐,夫人方才出去了,不在院中。”婢女走过来对她恭敬福身。 “无妨,我去后院转转。”晏青扶摇头,转身往后院走。 后院果然站着一个身影,正麻利地收拾地上的东西,隐约泛出一星半点的火光,和若有若无的香灰味。 “芸陶。” 她站定,清声喊了一句。 蹲在地上的人身形颤了颤,紧接着站起身,语气也不自然的很。 “奴婢……” “是给你那死去的姐妹烧的?”晏青扶未理会她跪着的身形,目光落到地上的黄裱纸,和尚未冷却的火星。 “回大小姐,是。” “你倒是胆子大,寻常的人做这些事都避着人,你倒敢堂而皇之在夫人的院子里烧。”她话音幽冷的听不出情绪,却听得芸陶面色一白。 “大小姐,奴婢……” “待阿娘回来,你自行去领罚,此事我不希望再见着第二次。” 晏青扶凉冷的神色掠过沉在夜色中的院子,忽而眼神一顿。 离这院子最近的西边小屋,隐约闪现一块蓝色的衣角。 今日午后下了雨,院内的土还湿软着,略有些泥泞,芸陶跪在地上,被凉气浸的打了个寒颤。 “是,大小姐。” “将东西收拾干净些。”晏青扶颔首,转身刚要离开,身后小院西边,咚的一声,打滑的声音响起,她听见有人闷哼一声。 她刚止住步子,就见芸陶勉强笑了笑,急急地说。 “许是哪个奴才没走稳摔倒了,奴婢去瞧瞧。” 尽管她强自镇定,眼神里的慌乱还是骗不过晏青扶,一双手紧紧绞着,似是生怕她走过去看。 “嗯。”她点点头,似毫无知觉一样,继续往前走。 她故意放慢了步子,刚踏出后院,就留心听见了院中芸陶低低的惊呼和担忧。 “夫人,您慢一些,奴婢扶着您。” 颜夫人? 刚跨出门槛的步子顿住,晏青扶疑心自己听错了人,手中帕子微微攥紧。 若是颜夫人在院中,方才为何不出来? 后院的动静越走越近,她回过神,隐下想转头看的想法,搭着长夏的手走出去。 福顺堂内,老夫人正坐着,见她过来,顿时温和地招手。 “带了什么,怎去了这么久?” 晏青扶笑着走上前福了福身,从长夏手中接过一本经书。 “是这些天我在倚青阁养病,闲着无事写的经书,料想祖母礼佛,应当是喜欢的。” 老夫人闻言顿时一喜,接过经书打开,等看到晏青扶的字,又是一愣,眸中隐约泛出些惊奇。 “沁丫头倒练的一手好字。” 晏青扶平日里在她面前大多是温柔的,和世家贤淑的贵女并无什么分别,她本以为她的字该和大家闺秀一样写的一手好小楷,却不想笔锋强劲,倒多几分傲骨。 莫说女子,翰林院的学士只怕也少有写的这样好字的。 “看来沁丫头在山中这些年,倒学了不少好东西。” 晏青扶微微一笑,“山中师父教导的好。” 索性颜家不涉朝政太久,少有人见过她的字。 她将因由都推到那个颜容沁的便宜师父身上,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果然,老夫人亦没有疑心,笑着点点头,满意的很。 “沁儿休养这么些天,可觉得身子好了?” 将经书交给身边的嬷嬷,老夫人拉过她的手细细地问。 “都好,祖母莫要挂心。”晏青扶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热茶,一边温声道。 “你二妹太过娇纵,但平日里也算乖巧,祖母也没想到她会……”看着晏青扶仍有些柔弱的面容,老夫人疼惜地叹了口气,语气带了些怒意。 “此去别院,就让她好好反省,短时日内,不管孙氏怎么闹,也不能再接回来了。” “祖母放心,此事父亲处理的好,二妹……”晏青扶想到此,温凉的眸中掠过几分暗色,随即又道。 “她是娇纵的太过,该好好磨一磨性子。” “好在发现的及时,将那黑心的府医也逐出府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老夫人后怕地攥紧她的手。 “西苑那边,改日就该让你父亲下令,让她们少往东苑去,没白的歪着心思,搅的府内鸡犬不宁。” 老夫人一向就不喜欢孙氏,此时提起更是面露嫌恶,晏青扶心中一暖,安抚老夫人道。 “祖母犯不着为这些人动气。” “你脾性好,祖母总怕你日后去了王府,掌不好中馈,威慑不住府中下人。” “这些事情都尚早,祖母这时候说这些,可是急着赶我走了?”她故作不虞。 “祖母巴不得你多在府中住着呢,可你过了春日,如今已二十有一,是该早些出嫁了。”老夫人说着,忽然灵光一闪。 “对,我明日就叫你父亲过来,早些去八王府,与王爷商定六礼事宜。” 晏青扶未想到老夫人想的这么长远,顿时哑然失笑,寻了个理由将这个话题别开。 从福顺堂出来,已经过了戌时,长夏扶着她往倚青阁走去,没走一会,她忽然抬头下了令。 “去夫人院中。” “是,小姐。” 见着她过来,颜夫人显然有些意外,错愕片刻之后,就拉着她进了屋内。 “可是刚从你祖母院中出来?这样晚了,怎么还过来呢。” “晚间想来见阿娘,府中下人说您出去了,方才回来的路上就想着再过来一趟。”晏青扶不动声色地看过屋内,目光落到床边的那双绣鞋上。 她收回眼,看了一眼颜夫人。 她现下着了一身绿色的衣衫,应当是刚换上不久的,身上没有什么寒意,也不像她在外面走过来,身上已经染了雨气的潮湿。 “阿娘晚间去哪了,我来寻人都没找到。” 她垂下眼,柔声问道。 第56章 奇怪的阿娘 “是你后日就该办生辰宴了,我与你父亲商议,想明日去你舅舅府上一趟,请你舅舅和舅母也过来见见你。” “那明日阿娘要去……舅舅家?” 后日是四月初四,颜国公夫妇商议好给她补生辰宴的日子。 “嗯,沁儿明日可有事?不妨与我一同过去。” 颜夫人垂首询问她。 颜夫人的娘家是大学士府,凌府住在城东,与颜家隔得甚远。 晏青扶点点头,“好,我明日陪着阿娘一起去。” “那时候不早了,沁儿也别多在这留着了,早些回去吧。”颜夫人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说道。 “好。”晏青扶站起身,目光再次掠过床边染了泥的绣鞋,沉声应道。 走出了颜夫人的院子,晏青扶垂首走着,一边心下思忖。 院中的路上大都铺着鹅卵石,颜夫人若只是为明日去学士府做准备,又怎会在路上踩了泥泞,淋了雨。 她确定在院中听到的那声音的确是颜夫人的,她今日本也穿的蓝色衣衫,只是回去之后换了。 是真到了该睡下的时候才换的衣衫,还是为了怕她认出那院中的蓝色衣角……故意换掉的。 “可查明了,近日府上可死了什么婢女?”她攥紧衣袖,淡声问了长夏一句。 “回小姐,奴婢也去嬷嬷那看过册子,并未发现府中近日有人去了。” 长夏摇头。 在她意料之中,晏青扶毫无意外地垂下眼。 既然没有婢女死,芸陶说的话就是假的。 那她有什么理由和胆子,在堂堂主院夫人的院子里,烧这样晦气的东西? 想起她带着长夏走时,身后那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方才一直隐在心中不敢猜想的疑问,忽然又浮上心头。 芸陶烧黄裱纸,是颜夫人知道的,默许的。 或者说…… 晏青扶眼神一沉。 烧黄裱纸的是颜夫人自己。 只是听见了院中的动静,颜夫人才慌慌张张地离开了,站到了西侧,等着她离开。 又因为午后下了雨,那屋檐下有泥泞,她没站稳打了滑,绣鞋上才染了泥,身上淋雨,回去便匆匆忙忙地换了衣裳。 一路进了倚青阁,她沐浴罢走出来,扫到窗边的盆栽。 “谁放这的?” 她一向不喜在屋内放这些东西,倚青阁的婢女都知晓,今日怎么还有人往这放兰花。 “回大小姐,是奴婢。”见她问话,舒和走上前一步,福身回道。 “是今日夫人吩咐花房送过来的,说这兰花品种稀奇,特意送来给您。” 品种稀奇? 晏青扶特意抬头看了一眼。 此时并非兰花盛开的季节,这盆栽倒开的好,妖艳的兰花不比秋月的素净,看着一片火红,的确惹眼。 “撤了吧。” 可她的确不喜在屋内放这些,遂点点头,仍是道。 “可这是……夫人吩咐的。” 舒和似有犹豫,踌躇道。 “你是倚青阁的人,就该明白谁是你的主子。”晏青扶眼神沉了沉,冷声道。 “本小姐的吩咐,你若不愿意听,明日哪来的,便打哪回去。” “奴婢知错,还望小姐恕罪。” 舒和一听慌了神,顿时跪下去求饶。 “将兰花搬到门外屋檐下放着。” “是。”舒和应声,站起身搬了兰花离开。 而后晏青扶才挥退了婢女,熄灭了屋内的灯盏,一夜无梦地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用罢早膳,颜夫人就带着晏青扶坐上马车往凌学士府而去。 凌学士早得了她们二人要来的消息,带着夫人等在了府外。 凌学士与颜国公年岁相当,一身儒雅的气质,见了晏青扶便笑。 “果真与你阿娘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舅舅,舅母。”晏青扶上前福了福身,便被凌夫人拉住了手。 “快起来吧沁儿,到了舅舅家还这样多礼。” 身旁的婢女赶忙扶着颜夫人,几人一同进了凌府。 凌学士和夫人只有两个儿子,恰好今日两个儿子都出府,院中就只剩下他们夫妇。 进屋内坐下来后,颜夫人讲明了来意。 “这是好事,也该为沁儿大办一次生辰宴。”凌夫人点头道。 “那明日我与老爷就去颜府叨扰了。” 两人很快应下此事,几人又凑在一处寒暄了几句。 凌夫人没有女儿,自然对这个外甥女喜欢的很,拉着她问了又问,热情的很。 得知她前几天身体不好,卧床了许多日,凌夫人当即喊了身边的嬷嬷去库房拿补药,说是要让她带回去补身子。 舅母盛情难却,晏青扶只能顺从着答应下来,直看得颜夫人都打趣。 “我看沁儿倒不如来凌府做你舅母的女儿。” “二妹这样说,我可要当真了。”凌夫人抿唇笑着。 顿时屋内又是几道笑声响起。 午膳自然是在凌府用的,用罢午膳,颜府却来了人。 “夫人,尚书夫人午时就来了,说是前些天与您约着一同出府呢,在府上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颜夫人这才一拍手,慌慌张张地站起身。 “我倒忘了,只记得今日来凌府了。” “既然有客在府上等着,二妹就快些回去吧。”凌夫人也站起身,闻言柔声道。 “好,那我就快些走了,明日哥哥与嫂嫂来府上,我再好生招待你们。” “去吧。”凌夫人点点头。 颜夫人一边说着,看向晏青扶。 “沁儿第一次来凌府,倒也不急着这样匆忙地走,不如就留下陪陪你舅母,等再晚些再回去。” 未等晏青扶开口,凌夫人顿时高兴地接话。 “这样也好,我正舍不得沁儿走呢。” 这一顿午膳的功夫,这外甥女温温柔柔的,又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她看了就心生欢喜,才见了这么一面,倒舍不得人走了。 跟着颜夫人回去倒也无事,何况凌夫人开口挽留,伸手不打笑脸人,晏青扶便点点头,“好,那阿娘快些回去吧。” 颜夫人这才转头,带着婢女踏上颜府的马车,从学士府离开。 第57章 长街遇刺 下半日,凌夫人觉得她身上的衣裳太素净,愣是拉着她往长街去了一趟,在最好的衣坊里买了几匹时兴的好料子,说是拿回去给她做衣裳。 “沁儿如今是千金小姐,可不能穿的素净了,该显出几分小姐的贵气。” 凌夫人说着,又从铺子上拿起一根好成色的簪子,亲自簪到她发间。 晏青扶看着婢女手中抱着的布匹,有些哭笑不得。 “舅母,府上都有这些东西。” “府上的是府上的,舅母为你买的,是另一份。” 凌夫人不听她说,又拉着她看了金玉坊的头面,买了好些东西回凌府,说是让她带回去。 眼见着酉时过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晏青扶起身辞别凌夫人。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凌夫人看了一眼天色,虽心有不舍,却也只能站起身送她出府。 “舅母身边没个女儿,两个儿子长大了又忙,沁儿以后若得闲,可得多来府上。” 直到临走前,凌夫人还拉着她嘱托。 凌夫人手心的暖意顺着指尖传递过来,晏青扶唇角勾起浅浅的笑。 “舅母放心,日后有空,我自然过来。” 凌夫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上了马车。 车夫挥起鞭子正要赶车,还未来得及走,忽然嘎吱一声,左边的轮子咚的一声,马车一震,晃动了几下。 “怎么了?”晏青扶扶稳马车,掀开帘子问道。 车夫一脸为难,“大小姐,马车似乎坏了。” “来时不还好好的?”晏青扶蹙眉,又问。 “奴才也不知道,许是马车用久了,便不灵活了。”车夫说着走下去,蹲下身去看轮子。 “需得多久能收拾好?”此时酉时已过,学士府距颜家不近,若再晚些回去,只怕有些不安全了。 “约摸得小半个时辰。” “你尽快些。” “那沁儿先下来吧。”这意外来的突然,凌夫人招呼着晏青扶走下来,二人又一并进了学士府。 留下马夫蹲在地上看了许久,心下嘀咕。 “这今日走之前还看过,明明好好的。” 马车一修就修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时间转过戌时,前院管家才来告知晏青扶。 “今日这样晚了,看这天色许是等会又要下雨,路上着凉了可不好,沁儿今夜不如先宿下?”凌夫人担忧地说。 “不了,舅母,我若不回去,还得派人去颜府回话,一来一回倒耽搁时间。”晏青扶起身,婉言谢绝了凌夫人的好意。 “何况明日补办生辰宴,舅母又能见着我,倒不急在这一时。” “也好,那我派个侍卫随着你一同回去,不然夜间路上,你一个姑娘家,总是不安全。” “好。”天色的确不早,回颜家的路上还要途经小路,晏青扶颔首应下。 凌夫人指了前院的侍卫骑马跟在马车旁边,颜府的仆从赶着马车,载了晏青扶穿过长街往颜府而去。 刚过了长街进入巷子,外面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时不时伴着大风和电闪雷鸣,将马车的帘子吹开,现出几分忽明忽暗的光。 路上已没有多少行人,晏青扶今日出门未带长夏,便只能往边上坐了坐,将帘子挡好,免得外面的风雨吹进来。 可她刚凑近边沿,忽然灌进来一阵冷风,晏青扶敏锐地感觉一阵阴冷的气息逼近,她刚反应过来倚下身子,一支冷箭就打落在马车的横梁上,车夫一声尖叫,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晏青扶心下一沉,抬手掀开了帘子,冷风灌着雨水洒在她脸上,她顺时心中一沉,指尖也泛冷。 顿时又有几支冷箭飞射过来,她偏头躲过,就见这夜间倾盆大雨下,墙上站了好几个蒙面黑衣人,手中正拿着弓箭。 见着她出来,顿时又是拉开了弓,朝着马车射箭。 “小姐小心。” 旁边骑马的侍卫持剑护在她身前,抬手打落几支箭羽,反应极快地弯身进马车里,想要带着她逃开。 可晏青扶心知这么多人,他们势单力薄,对方还有弓箭,就是跑也跑不出多远。 她伸手拦住侍卫的动作,咬了咬牙,当机立断拔掉头上的簪子,狠狠地扎向驾车的马。 马儿吃痛,扬起蹄子带着马车朝前面飞快地跑。 墙上的黑衣人见着马车跑开,为首一人当即下令。 “追,务必杀了她。” 马车跑得快,晏青扶在车内四下晃着,心知这样跑不是个办法,总会被追上来。 于是她冷静地巡视周围,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躲下去。 马车跑出小路,又钻进一旁昏暗的巷子,她看了个合适的地,咬咬牙要从马车上跳下去。 “小姐不可。” 侍卫一见她的动作,顿时吓得心惊肉跳。 马车跑的这么快,这么一个娇贵的贵女跳下去,若是伤着了,他几个脑袋也不够死。 “这都什么时候了,若不跳,你我都得死。”晏青扶厉声斥他,转头毫不犹豫地从马车上跳下去。 侍卫被她一喊,顿时一激灵,回过神见着她跳下去,赶忙拎着剑也跳下马车。 可二人没跑多久,还是被追上了。 大雨噼里啪啦地打落在青石板上,雷鸣声更是大的惊人,黑衣人戴着斗笠渐渐逼近,手中的剑在夜色里泛出冷光。 饶是晏青扶一向冷静,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慌神。 她强自镇定下来,一只手扣在墙边,厉声道,“我是颜府的嫡小姐,未来的八王妃,杀了我没有好处。 谁派你们来的,我给你们双倍的价钱,放我走。” “颜小姐不必拖延时间,咱们就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才上门来杀你的,又怎会惧怕你的威胁?” 为首的人嗤笑一声,闻言不见丝毫畏惧,拎着剑逼近。 知道她的身份还敢来杀她? 雨水打的她脸颊生疼,晏青扶皱眉,伸手抹开脸上的雨。 她重生回来结仇的不过那么几人,是孙姨娘,颜芷音,还是……薛宁? 她恍神不过片刻,黑衣人如鬼魅般地逼近,扬起手中的剑朝她心口刺去,“颜小姐不必猜了,你是猜不到咱们的身份的。 我知道你想死个明白,可也无需死的过于明白。 若真想知道,那就下辈子,别占了不该占的东西。” 第58章 陆行是真的想她死 剑光一闪,恰好天际闪电撕开一道口子,明亮的光闪进她眼底,混着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下意识地后退,伸手去挡刺过来的剑。 “小姐小心。”侍卫闪身挡在她面前,伸手把她推出去。 脚下踩着泥泞,她差点没站稳,抬头就看见那一柄长剑,擦着她的手臂划过,刺中了侍卫。 她瞳孔一缩,侍卫吐出一口血,朝她喊道。 “小姐快跑。” 这一声将她喊的回神,衣袖被锋利的剑划开,手臂上的血渐渐浸染出来,痛意紧接着袭来,长长的指甲扣进手心,她强迫自己清醒,咬牙往前跑去。 “追。”黑衣人一摆手,身后几人瞬间追了上去。 晏青扶在瓢泼大雨中往前跑着,头上的簪子被她拔下来攥在手里,一头青丝顺着雨水贴在脸颊,冷风吹的她打了个哆嗦,勉强睁大了眼睛看着脚下的路。 可她一个闺阁女子,怎跑得过训练有素的暗卫,眼看着最前面的人要追上来,她忽然转过头,快准狠地将手中的簪子刺向暗卫的脖颈。 鲜血流了她整个手心,混着雨水的腥脏,她毫不犹豫地松了手,继续往前跑。 她动作太快,暗卫未想到她会回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冰凉的簪子刺中,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身后的几个暗卫未停留,仍旧追着她跑。 很快,她闪身拐了个弯,钻进巷子里废弃的小屋。 昏暗的屋内结了一张张的蜘蛛网,屋檐下还滴着雨,晏青扶不敢多停留,看了一眼顺着手臂淌血的伤口,从小屋里找到了后门,轻巧地钻进两侧的柱子里,从后门跑了出去。 她刚跑走,前面很快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黑衣人追着跑过来,却在这巷子里跟丢了人。 血迹被冲在大雨里,很快就不见了踪迹。为首的人看了一眼这巷子里唯一的小屋,眯眼吩咐。 “进去。” 晏青扶从后门跑出去,雨水呛的她咳嗽了两声,因着跑了太久,她体力已有些不支,喉咙里灌的冷风更让她胸口一阵阵发疼,她恍惚了片刻,在大雨中停住步子,捏紧了袖子。 最多不过半刻钟,她一定会被追上。 可这巷子废弃的很,前后都找不到门户,她又能去哪躲呢。 “哟,颜小姐。” 一道半调笑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晏青扶抬起头,看着倾盆大雨里,撑着长伞站在那的陆行。 只陆行的眼中满是冰凉的笑,似是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模样极让他高兴一般,他饶有兴趣地停住了步子。 心知陆行不会救她,晏青扶不多做停留,抬脚继续往前跑。 “颜小姐这是惹到仇家了?” 陆行上前,拦住了她的步子。 明明看到了身后追过来的人,还偏偏笑着问她,拖住她的时间。 晏青扶心下一冷,哑着声音去推他。 “让开。” “颜小姐好是威风啊。”陆行避开她的手,仍旧站在那,看着身后追来的暗卫停住步子,他抬眼示意。 “本相只与颜小姐说两句话。 两句话后……” 他看了一眼一身狼狈的晏青扶,心情极好地补上一句。 “颜小姐是死是活,本相都不干扰。” 陆行竟当真这般冷血! 晏青扶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她前世与陆行共事的时候,陆行一向温润如玉,翩翩公子,连说话都腔调都温和的很。 重生成了颜容沁,本以为前些天见到的就是陆行隐在皮囊下的真相,不想他内里竟真的这样冷血。 她好歹是大昭的子民,想过陆行会刁难她,会见死不救,却没想到他真的会拖住她的时间,在这样的关头嘲笑她。 陆行……是真的想她死。 想到了这个可能,她眸中骤然射出几分寒凉的冷,袖中的簪子攥的死紧,她忽然抓起陆行,抬手刺向他手腕。 “让开。” 陆行没想到她已跑了这么久,竟然还有力气,躲避的不及时,竟真被簪子刺中了手心。 这簪子极锋利,鲜血霎时顺着他手心留下。 他眸中溢出几分戾气,抬掌运起内力打向晏青扶。 却在触及她视线的时候猛然顿住。 此时的她眸中充斥着冷意与血色,还有几分隐约的锋利和倔强,这样的神情,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柔弱的颜家女身上的。 这样的一张脸…… 陆行不自觉地松了手,连呼吸都放松。 “青扶。” 他伸手去抓晏青扶,晏青扶趁着他恍神,抬步往前跑去。 未跑两步,她脚下一踉跄,体力不支地往地下倒去。 冰凉的雨打在她脸上,身前的黑衣人如鬼魅般瞬移到她面前,扬起了手中的剑。 晏青扶看着眼前晃出来的白光,蓦然松了身上的劲,苦笑一声。 “原来这一世……也只能如此。” 这句话轻的像一缕风一样,在这样的大雨夜,只能被闪电和雷鸣声掩盖掉。 面前却劈手伸过来一把剑,逼退已经到了她面前的人。 长剑一舞,译岸的剑刺中最前面的暗卫,紧接着身后又有暗卫上前,与前面的暗卫缠斗起来。 译岸低头去扶人。 “姑娘,没事吧……颜小姐?” 译岸的话说到一半顿住,看着眼前熟悉的人,一阵错愕。 晏青扶坐在青石板上,大雨顺着路边冲刷下去,她手臂上的伤又隐隐痛起来,她面色惨白,胸口起伏着,缓过来神开口道。 “多谢……” 她的声音太轻,落在风里被吹散,译岸回过神,慌忙去扶她。 而前面的侍卫不出几下就解决了黑衣人,容祁站在不远处,执着一把油纸伞,看着几个暗卫走过来,轻轻颔首。 “都解决了。” “是,王爷……”侍卫看了一眼他淡薄的神情,低着头又道。 “是颜小姐。” 颜小姐? 晏青扶? 容祁听出他话中意思,猛地抬头一看,才注意到在大雨里站着的,纤细又坚韧的青色背影。 他蓦然松了伞,白色的衣角一掠,踏进这倾盆的大雨里,快步朝前走去。 “主子。”身后暗卫忙撑着伞,追着他走过来。 “你可有事?” 容祁走到近前,语气还有些不稳,伸手要去扶她。 晏青扶摇了摇头,刚要转头去找那个替她挡剑的侍卫,目光一转,看到被王府侍卫杀了的暗卫身边。 一块暗色的令牌混着雨血静静地躺着。 第59章 杀她的暗卫是颜家人 似是心有预感一般,她踉跄着走过去,低下头去捡令牌。 “我来。”容祁担忧她的身子,刚要拦住她弯身,目光一掠,看到令牌的刹那,他也愣在了原地。 冰凉的雨水顺着指尖低落,手臂的伤被冲的刺痛,她死死地咬着唇,颤着手去捡令牌。 待到看清楚令牌上的颜字,她蓦然觉得喘不过气,眼前一阵昏暗,像是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冲击一般,她死死地攥紧了令牌。 这两日的不对劲如流水一般在她脑中晃过。 从补办生辰宴,到顺理成章地提出去凌家,到颜夫人离开,将她留下,马车那样凑巧地坏掉了,那样凑巧地到了戌时才修好。 若是这样的一个雨夜,这么偏僻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死一个贵女,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颜芷音没这么大的本事调动颜府的暗卫,薛宁更不可能拿到颜府的令牌。 这令牌她前世亦见过。 在上京郊外,她与颜小将军颜珩被困,派人往京中传话,颜珩就是拿出了这样一枚令牌。 说是颜家嫡系男子和家主才会有的,能调动颜府培养的近卫。 如今颜家,也不过只三人有。 “难怪,难怪……” 她忽然嗤笑一声,松了令牌,整个人脱力一般往后倒去。 容祁拦腰扶住她,伸手攥着她的指尖,才发觉她整个人冷的厉害,弯着的手臂还往下淌着血,唇色惨白,眼中却充斥着凄意和可笑。 “你冷静些……晏青……颜容沁。” 他差点喊错了人,可晏青扶此时却没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她低垂着头,恍惚有一行清泪顺着雨滑落,叫人分不清楚。 容祁接了伞罩在她头上,“将马车赶过来。” 他一边吩咐,伸手扶稳了晏青扶。 晏青扶任他拉着,男子掌心顺出的暖意顺着指尖传递到她身上,微薄却又让她恍惚生出几分依赖和真实感。 “容祁。” 她动了动唇,似在这一刻分不清自己是晏青扶还是颜容沁,唤了这样僭越的称谓。 “还有个侍卫……” “译岸。” 容祁会意,喊了人去处理,拦腰将她抱紧,上了马车。 “快点回去。” 大雨中,陆行仍站在原地,盯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神情晦暗不明。 马车一路赶的飞快,很快到了王府,容祁抱着人走下来。 “传太医,要快,去宫中传。” “王爷,姚太医就在咱们府上。”译岸跟着他走在身后,闻言忙道。 容祁脚步不停,“那就让他快些过来。” “再叫个嬷嬷过来,带上金疮药。” “是。”译岸忙转头去叫人。 进了内室,屋子里的温暖让晏青扶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指尖,抬头看了一眼容祁。 见着这位王爷眼中的神情,她又低下头,勾起唇角笑了笑。 是她冻的糊涂了,竟然从这位远人疏离的八王爷身上看到了急切和担忧。 嬷嬷很快来了内室,带着一身干净的衣裙,“王爷。” 她低着头,没看屋内倚在一起的两个人,恭敬出声。 “过来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容祁示意她走过来,看着她扶稳了晏青扶,才转身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晏青扶回过神,看了一眼嬷嬷。 “给我吧,我自己换。” “小姐身上还有伤……”嬷嬷看了一眼她的伤口,踌躇道。 “无妨。”她抬手接过,刚脱下身上的衣裳,屋内就若有若无地散出些血腥味。 这道剑伤并不深,可因为淋久了雨,未来得及处理,还隐约有些疼。 她忽然就想起,上一次她梦魇后,早起去了颜夫人的院子。 颜夫人那样担心地去喊府医,还日日去倚青阁陪着她,看着她身子弱,还总心疼地掉眼泪。 可如今这一剑,若不是侍卫给她挡下,只怕刺中的,就是她的心口。 苦苦的汤药颜夫人舍不得她喝,杀她的暗卫却派的毫不犹豫。 阿娘…… 她捏紧衣角,眼神沉下来。 “小姐,奴婢先为您上药吧。”穿好了中衣,看着她有些沉寂的面容,嬷嬷轻声问了一句。 “好。” 她撩起衣袖,嬷嬷端过来一盆水,用帕子仔细地为她擦拭着伤口。 容祁推门走进来,就见着这细弱又白皙的胳膊上,一道伤口红的刺眼。 “去看看。”他敛下眼摩挲了一下拇指,示意姚太医。 嬷嬷清理好了伤口,姚太医递上金疮药,嬷嬷赶忙接过,仔细地为她涂抹着。 这伤口泡在雨水中许久,可从开始清理到上药,晏青扶除了面色发白之外,连蹙眉都不曾,好像这药并没有倒在伤口上一般。 这样娇养的贵女,却如此能忍疼。 姚太医惊奇地看了一眼,又垂下头,搭上一方帕子去探她的脉。 “小姐并无大碍,只淋了些雨,寒气入体,待会可熬些姜汤喝下即可。” 片刻后,他恭敬朝容祁拱手道。 “伤口呢?” “小姐并未起高热,想来伤口不曾感染,只需每日敷药。”姚太医摇头。 “嗯,去熬些姜汤。”容祁这才点点头,吩咐道。 “是。”身后自有人领命而去。 “都下去吧。” 随后,他开口吩咐。 内室的人俱福身,低头退了出去。 容祁特意命人挪来了炭火,此时晏青扶只着中衣,也并未觉得冷,可容祁还是将床边的外衣披到了她身上。 晏青扶拢了拢衣袖,才哑着嗓子开口。 “多谢王爷。” 听着她沙哑的声音,容祁自桌边倒了一盏茶,递过来给她。 晏青扶犹豫片刻,接过茶盏喝罢,才觉得嗓子舒缓了些。 “你日后出门,多带些侍卫,西街有卖暗卫的地方……或者本王从王府,调过去两个在你身边。” 今日只是他出府有事,回来的路上瞧见了个女子被追杀,好歹是上京城的子民,处在上京城里,他自然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才让译岸去将人救下。 可明日未必有这样巧的时机。 “我知道,多谢王爷提醒。”便是容祁不说,如今的颜府危机四伏,她以后也不敢不谨慎。 实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太出乎意料,出手的人……是她最没有怀疑的。 第60章 依偎缱绻 “这药你留下,日日敷着。”他说罢,又把手中的金疮药递上去。 晏青扶并未推拒,点了点头将金疮药收下。 “明日……”容祁刚想说出了这事,不如明日先留在王府看看情况。 晏青扶却好似已经明了他要说的话。 “我明日就回。” 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这么大的一个圈套,她明日若不回去,倒如了他们的意。 只是…… 晏青扶眼睫微颤,仍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只是怎么会是颜国公夫妇呢。 他们是生身父母,怎么会舍得对女儿下此毒手? “你休息一会吧。”容祁看着她变了又变,逐渐冷下来的神情,忽然开口。 “好,多谢王爷。”晏青扶回过神,敛了身上的寒意。 容祁颔首,抬步走出屋外。 “等会将姜汤送过来。”他吩咐罢旁边的嬷嬷,带着译岸离开。 外边的雨渐渐停下,容祁负手站在屋檐下,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去查清楚。” “是。” “还有陆行,他为何会在这里,也查一查。” “是……主子。”译岸应下声,走前看了一眼他,关切地说。 “您也淋了雨,还是早些换身衣裳,莫要着凉了才是。” 经他提醒,容祁才注意到衣袍处的泥泞。 今日得知是晏青扶遇刺,他慌张之下就扔了伞,脏污的雨水染在雪色的袍角,身上又淋了雨,现下还潮湿着。 “嗯。” 他蹙眉,抬步往旁边的内室走去。 晏青扶用了药,整个人神经才放松下来。 内室燃的炭火让整个屋子都暖起来,嬷嬷仔细地为她收拾好了床铺,她躺下没过多久,就渐渐阖上眼睡去。 但这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魇之中尽是今晚的风雨,和那一把飞速刺过来的剑。 梦中没有译岸带的暗卫将她救下,那把剑刺到了她面前,是被另一个人挡下的。 这人一身白袍如雪,眉间清冷不减,一如既往的矜贵清傲,在满街的风雨中将她抱在怀里。 炙热清雅的怀抱将她身上的寒意驱散,她恍惚闻见了冷梅香,依赖地蹭了蹭他。 与此同时,屋内烛光明火,窗边映出两道依偎的身影。 容祁垂头看了看,从她耳侧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暖意似乎还有些不真实,他低头为晏青扶掖好被角。 抬手撤开的刹那,他听见晏青扶低低的喃呢声。 这声音太小,他不得已又低下头去听。 是两个清晰又有些缱绻的字。 容祁。 他蓦然弯下眼,无声一笑。 第二日 晏青扶刚起身,被刺目的阳光照的眯了眯眼。 屋内的陈设她还有些陌生,愣神了会,昨夜的记忆才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小姐起了。”嬷嬷面上带着和善的笑,端过来一碗姜汤。 “王爷吩咐,说让您再用一碗姜汤。” 昨夜她淋了太久的雨,容祁不放心,临走前又吩咐多熬了些姜汤。 晏青扶点点头,接过姜汤一饮而尽。 “前厅已备好了早膳,王爷此时还在朝上,您是先用早膳还是……” 嬷嬷赶忙接过她的碗,又问。 “用吧。” 过了一夜,她的伤口已不再作疼,只是昨夜奔波了太久,身上还隐约有些疲累。 晏青扶在前厅用罢早膳,又问嬷嬷。 “昨日的侍卫……” “回小姐,那侍卫并未死,只伤着了,王爷已经安排太医为他上过药,送回凌府了。” 她昨夜一夜未归,凌府和颜府自然都在找人,既然侍卫已经回到凌府,想来凌府也已知道她遇刺的事。 “那就好。” 晏青扶颔首。 门边晃过一片衣角,容祁大步走了进来,将手中拿着的文书放在了桌边,目光随后落在她身上。 “皇叔。” 她站起来要福身。 “免了。” 还未蹲下去,容祁就喊了起。 她面色不像昨日那样惨白,眉宇间凝了几分孱弱和随和,但也不像之前还是青相的时候,身上总带着些远人的疏离,冷冰冰地连话都不说几句。 容祁少见这样的她,虽知晓这是她伪装出来的样子,仍不免多看了两眼。 晏青扶察觉到他的视线,硬着头皮开口。 “王爷……在看什么?” 容祁若无其事收回眼,“没看什么。” “可觉得好些了?” “劳王爷挂怀,已经好多了。” 他二人一问一答,这句话落后,容祁没再问,晏青扶也不再多说。 屋内的氛围太安静,嬷嬷更垂下头,“奴婢去看看小姐的药可熬好了。” 容祁颔首,刚要再说话。 “主子。”译岸从外面走进来,眼神示意他。 “韩大人来了。” 容祁便不再说,带着译岸走了出去。 这屋内只剩下晏青扶一人,她眼神转了转,落到桌边方才容祁放下的文书上。 文书摊开着,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臣于云台山下遇匪贼,截下途经京城的商货,头目像是黄信次子黄奕,特恳请皇上下令,着令臣带兵三千,前往云台山剿灭匪贼。” 长长的文书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页,最下面醒目的位置,是刚有人落笔写下去的,笔迹还未干,散发着墨香。 “准。” 这字迹迥劲有力,笔劲锋利又潇洒,瞧着不像新帝能写出来的字。 “黄奕……” 她不自觉地拿起文书,眼眸中翻滚着黑雾,另一只手扣在桌沿。 黄奕什么时候回了京城? “你在看什么?” 冷淡的声音自门边响起,晏青扶一惊,松了手中的东西,文书落在她脚边,一回头就见容祁站在门边,不知已看了多久。 她勉强掩盖住眼中的慌乱,伪装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 “小女……” 编造的话没到嘴边,容祁已走过来,蹲下身捡起文书,锐利的视线扫向她。 晏青扶被这样锋利的眼神看着,一时有些站不稳,垂着头不说话。 容祁一低头就看见她用一根簪子挽起来的秀发,和垂下的眼睫,细密又长,正不安地扑闪着。 眸中泛起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他故意不说话,静静地等着晏青扶的反应。 晏青扶低着头等了许久,也不见容祁说话,她觉得脖颈都麻了,硬着头皮站直身子,不安地问了一句。 “王爷处理完……” “你认识黄奕?还是晏青扶?” 第61章 容祁的心意 冷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晏青扶呼吸一窒,手中的帕子险些没攥稳。 “王爷说的这人……是谁?” 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一双凤眸透出恰到好处的迷茫。 容祁静静地看着她,“那颜小姐方才在看什么?” “只是略有好奇……”她干巴巴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她自知这理由站不住脚,只能期盼容祁将这个话题略过。 却不知道这人今日是怎么了,听了她的话,却更饶有兴趣。 “颜小姐闺阁女子,也会对朝堂之事感兴趣?” “朝堂事是国事,国事即家事……小女是大昭的子民,纵不懂这其中的纷繁错乱,忧心大昭,是不该吗?” 她正了正神色,抬起眼直视容祁。 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他才没逗了几句。 容祁黑眸里溢出几分愉悦,很快又隐去,与她对视着。 “是本王浅薄,的确比不上颜小姐更心怀坦荡。” “不过颜小姐这样,倒更让本王想起一个人。” “什么?”晏青扶脱口而出,心中晃过一道身影。 容祁往前又走了一步,与她间隔咫尺。 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更扑了满身,她恍惚想起昨夜的梦境,和那个炙热的怀抱。 眼前晃下一道阴影,容祁逼近在她耳侧,远远看去二人衣襟相缠,像亲密的夫妻一般,平添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 鼻翼的热气喷洒在她白玉般的耳垂,晏青扶不适应地往后退了一步,面上染了些薄怒。 “王爷……” “是青相。” “什么?”晏青扶的话说到一半顿住,心又提了起来。 “颜小姐不止与青相样貌相似脾性都一般无二,甚至于连对朝堂上下的关注,也大差不差。”他意味不明地看着晏青扶。 “晏青扶是晏青扶,颜容沁是颜容沁,原本就是不相同的两个人,怎么会给王爷这种错觉。” 她敛下眼,蓦然淡声说。 “王爷在小女面前,倒是三句话不离青相。” “那颜小姐如何想?”容祁听罢倒不恼,喉间甚至溢出几分笑意。 她怎么想? 她怎么知道容祁怎么想,怎么在她死后,怀着怎样的心思,才总在别人面前提起她。 晏青扶腹诽着,面上倒恭恭敬敬。 “小女不敢揣测王爷心意。” “心意?”容祁扬眉重复了她的话。 “颜小姐以为是什么心意?本王在你面前提起别的女子的心意?还是说……” 容祁看着她强自镇定的面庞,不紧不慢地说完后半句。 “颜小姐以为,本王对青相存着什么心意。” 心知容祁这是在调侃她,晏青扶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 “王爷说笑了。” “颜小姐怎么知道本王在说笑,万一本王说的是真心话……” “王爷,颜国公来了。” 容祁话未说完,门外脚步声匆匆传来,打断他的话。 颜国公。 乍一听到颜国公,晏青扶眼神一冷,方才凝聚在二人周身不明的氛围散去,容祁也缓缓地瞥了管家一眼,站直了身子,拿起桌边的文书,很快恢复成那副冷淡又不可侵犯的矜贵。 “小女去看看。” 晏青扶也敛下眼,神色如常地福身走出去。 仍是前院的阁楼处,颜国公上一次来,是来接刺客追杀,被容祁救下的她,如今……竟似场景再现。 上一次…… 晏青扶正想着,忽然眼神一凝,不自觉停下了步子。 回京路上的刺杀。 上一次的刺杀也是这样,来的毫无理由又疑团重重,她听信了颜国公的话,是府上庶叔动的手。 可若是庶叔,她回来这么多天,却未见过他第二次动手。 何况他庶叔争的是颜家的家产,又何必从一个女子身上下手? 如今乍然想起来,才发觉当时颜国公的话,漏洞百出。 只怪她当时太相信颜国公夫妇,只怕回来那日的刺杀,也另有隐情。 可颜国公夫妇不喜欢她,不想让她回来,那为何还要接她? 晏青扶抿唇,盯着楼阁看了片刻,才又起身走过去。 “沁儿。” 颜国公一见着她过来,顿时大步走上前,一双眼充斥着担心和疼惜。 “你可有事?这一整夜,可把我和你阿娘担心坏了。” 若真是担心,又怎会真的过了一夜才来接人。 晏青扶垂下眼,不想在此刻露出破绽,温声摇头。 “父亲挂怀了,女儿无事。” “好好的,怎么就有了刺客追杀。”颜国公上下打量她片刻,才松了口气,紧接着怒道。 “我儿一向不出府,在家中也与人为善,此番倒不知道是什么贼人,竟然想要夺你性命。” “还好,还好,还好你被王爷救了下来。 不然你若是真出了事,我和你阿娘可要后悔死。” 晏青扶动了动唇角,刚要搭话。 “颜国公说如此担心女儿,却放任她这么晚独自回府,本王倒是看不出你的心意。” 一道声音从旁响起,拦下颜国公的话。 二人纷纷回头,便见从楼阁外走过来的容祁。 “王爷。”颜国公没料想容祁第一句话就这样呛他,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还是弯身行礼。 “参见王爷。”虽有诧异容祁为何会跟过来,晏青扶还是敛下眼,跟着颜国公一同行礼。 “颜小姐此番遇袭,身为颜府的嫡小姐,身边却无婢女侍卫,颜国公倒是真放心自己唯一的女儿深夜独自回府。” 容祁并未叫起,径自走过来落座,开口的话漫不经心,又掺杂了几分威压。 “这……”颜国公踌躇着,不敢搭话。 “颜国公,本王希望你能明白。”容祁一双桃花眼中满是上位者的贵气,说出的话也极具压迫感。 “王爷请说。”颜国公更低了身子。 “颜小姐不止是颜府的小姐,她还是日后的八王妃,是八王府的主人。” 晏青扶低垂着的眼动了动,仍站在一旁未说话。 “微臣自是明白。”容祁的态度强硬的很,也少展现这样锋利的样子,颜国公忙应道。 “若是颜府照顾不好颜小姐,本王可以代劳,请颜小姐来王府暂住。” “这……王爷说笑了。” 颜国公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硬着头皮开口。 “此番颜小姐受惊,回去需好好静养,本王会派太医过去照料颜小姐的身子,一应事宜,还望颜国公多上心。” “犬女怎当得宫内御医照看……”颜国公当即又道。 “本王吩咐的,你无需多话。” 容祁却已站起身,并未再看他,抬步走出楼阁。 “送颜国公和颜小姐出去。” 远远传来他的声音,管家忙应了声上前。 “国公,颜小姐,请。” 第62章 不是第一次劳烦王爷 回了颜府,颜夫人守在门边,一见着她就哭天喊地地扑了上去,眼眶红着,看着也像一夜未睡好的样子。 晏青扶不想打草惊蛇,依然和前些天一样,面上笑着安慰了颜夫人,几人一同进了倚青阁。 出了这样的大事,颜夫人“精心准备”的生辰宴自然是办不好了,她一脸疼惜地嘱托晏青扶好生休息,就跟着颜国公一同走了出去,说是要给她找些好的药材和人参养身。 容祁派过来给她调养身子的太医正好是姚太医,姚太医写了一副方子,交由长夏去煎着,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有件事,需劳烦姚太医去查查。” 姚太医下意识地应声,“小姐但说无妨。” 五年前八王爷从西域回来,他就跟在王府伺候,这是第一次应着王爷的意思,来给另一位未来的主子看诊。 临来颜府的时候,八王爷特意吩咐了两个婢女跟在他身边,尽然不说,他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晏青扶敛下眼,蓦然弯唇笑了笑。 她如今身边无人,既然这位王爷送过来,她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也得把事情查清楚了。 长夏查不到府医的下落,但是换了旁人,却不一定查不到。 索性…… 她也不是第一次劳烦这位王爷了。 姚太医身后跟着的婢女上前,晏青扶附耳过去吩咐了几句。 这婢女办事利索,又有晏青扶的推断,没过两日就找到了府医。 “就藏在颜家西街别院后面,有个小巷子。” 婢女低着头将查到的消息回禀。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晏青扶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无声思忖片刻。 “你去。”她抬手指了长夏。 “小姐。” “去告知夫人,我今日想去街上转转。” 颜国公夫妇如今并未过多怀疑她,她不想贸然打草惊蛇,行事要跟之前一样才好。 “是,小姐。”长夏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就带回了颜夫人的话。 “夫人嘱咐您多穿一些,早些回来,还给了奴婢一些银两。”长夏说着递上来几张银票。 府中小姐每月都有月俸,颜国公对她这个女儿面上极为疼爱,回来的时候就让管家拨了一千两进倚青阁,这些天颜夫人和老夫人也或多或少地往倚青阁送些银子,在面上自然是从未亏待过她。 其实也不止面上…… 晏青扶站起身往外走,淡淡一笑。 颜国公夫妇做派无可挑剔,只是暗卫疏漏了令牌,再加上前些天黄裱纸的事,她才多少看到了些端倪。 “小姐,您既然要出府,不如让饶雪随行?” 见着她走出来,姚太医微一拱手,询问道。 她手臂上的伤还未好全,刺杀一事才过了两日,贸然出府若是出了事,他也不好和八王爷交代。 “也好,你跟着吧。” 晏青扶看了一眼在一旁垂首少话的婢女,点了点头。 一路出来颜府,马车直奔西街而去。 到了西街,她从马车上下来,佯装在街上看了看,见着四下无人,才进了别院后面。 别院后面的小巷子里人更少,只一处破落的屋子,门前冷冷清清。 “确定是这?” 晏青扶意外地看了一眼饶雪。 “奴婢查到的时候,他就住在这。” “我进去一趟,你们留着吧。” “小姐……”长夏不免有些忧心她一个人进去。 “无妨。”她摇了摇头,抬步跨进门槛。 昏暗的小屋里,床边倚着一个人躺在地上,苦涩的药味和血腥味染了满屋,她蹙眉走近,在府医三步外的距离站定。 不过离开颜府几日,府医整个人都像是遇着了什么劫难一样,逢头垢面地瘫倒在地上,脸上被剑划伤,一道狰狞的口子从侧脸拉开,时不时重重地咳嗽两声,嘴边捂着一张帕子,上面隐约咳出了血。 听见脚步声,他昏昏沉沉地抬起头,一见面前的人就笑出了声。 “大小姐。” 他声音沙哑的很,语调更是怪异。 晏青扶神情清淡地看着他。 “我早知道你要来找我。” “那你不逃?还是觉得越近的地方越安全,我总寻不到这里。” “不不不。”府医听了她的话,却是摇了摇头。 “逃了有什么用,逃了的结果大概就是被杀,可留在这,我对大小姐,可有许多用处呢。” 他这话说的大有深意,一双眼沉沉地看着晏青扶。 晏青扶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这才注意到不止脸上,他左手低垂在腿边,中指已经不见了。 可那夜明明打的板子,就算要伤,也不该断了手指。 见她低头沉思,府医嗤笑一声。 “老爷不守承诺,那也怪不得我不听他的话,我倒想看看将这事说出来,看你们父女决裂,那才是精彩。” 他试着抬起左手,试了试却仍旧是白费力气,索性又放回去,用右手指着断指的地方。 “大小姐不是好奇吗,我就告诉你,这伤是老爷派人做的。” 晏青扶面色不变,仍旧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不止手指,还有我脸上,老爷不止想废掉我的腿,还想将我毁了容,他要杀了我。” 他阴戾地盯着晏青扶,却发觉面前的金贵小姐并未被他口中描述的血腥吓到,不由觉得无趣。 “你听命于……夫人,还是老爷?” 屋内安静片刻,晏青扶终于开口。 “夫人与老爷有何区别,大小姐既然找来,应该猜得到,老爷与夫人本身一体,没得什么谁好谁坏之分。” 晏青扶手下一紧,又问。 “汤药与熏香……” “是我,是夫人吩咐的,要找个法子,不动声色地让你死。” “所以你就想到了捺安香和那味药相冲,我一个闺阁女儿查不到这么深,必然是任你摆弄。” “不。”府医盯着她看了片刻,开口否认,忽然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满怀恶意地开口。 “夫人从第一天就告诉我,你极不好对付。” 晏青扶没想到府医说出的会是这样一句话,略微愣了愣。 颜夫人,为何会这样说? “但这法子是多年前一个老大夫告诉我的,我想你兴许察觉不到,才和夫人商议了。” “但我还是怕,怕你太敏锐,先用了几日汤药,熏香只每日让夫人找人撒在你屋内一点,你昏倒的那一日,是唯一一次在屋内放了捺安香。” 府医说着,又顿了顿补充道。 “是夫人自己找人放的,她想看看药效到底如何。” 所以她昏倒的那日,闻见那样浓烈的熏香,醒来之后却只在角落里发现了灰烬。 是在她昏倒的时候,颜夫人悄悄处理了。 “于大夫那个徒弟,也是她安排好的。” 晏青扶目光复杂地瞥了府医一眼,终于在此时下了定论。 “是。”府医毫不犹豫地点头。 “夫人没想到你这么敏锐,自然得瞒着不让你生疑,早早派人去带了买通好的大夫来,你自然是什么都查不到。” “但你还是太聪慧了些,没过几天就将事情查的七七八八,眼见着最后要查到了我身上……” “眼见着要查到你,才祸水东引到了颜芷晴身上。”晏青扶接过他的话,淡声道。 “大小姐聪慧。”府医意味不明地夸赞了一句,才又说。 “其实最开始找的替罪羊并不是她,是三小姐。” “三小姐木讷又懦弱,老爷和夫人最先想到的,就是三小姐,可惜不知道怎的最后竟然是二小姐着了道。” 第63章 颜家有两个嫡女 木讷懦弱? 听见府医的评价,晏青扶抬了抬眉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若她这个三妹懦弱,这大昭贵女,又有几个胆大聪明的? “但不管是谁,老爷总将这件事好好地掩盖过去了,只是我没想到,老爷答应好的荣华富贵没有,我丢了差事,最后还差点被他灭口。”府医狰狞地狠声道。 “所以我就躲着,我知道大小姐聪明,总能找得到我的。” 能看见颜国公被他这个女儿反算计,也算是他借着这位大小姐的手报仇了。 “不过说来大小姐也是可怜。” 府医将这些天郁结于心的秘密吐出来,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看着面前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语气充满着高高在上的怜悯。 “从小丢在深山里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了,最想你死的却是你爹娘,大小姐又怎么样,年二十了一样嫁不出去,一样被父母觉得晦气,若这样说,大小姐倒还不如我呢哈哈哈哈哈哈……” 府医本意想戳到晏青扶的痛处,却见她神情不变地站起身,“我再怎么样,如今好生生地站在这,而你,见不见得到明日的太阳,倒还两说。” 府医触及她冰冷的神色,心下一跳,“你想干什么?” “我不过是拿钱办事,大小姐没本事扳倒老爷,可别拿我撒气。” “事情经了你的手,你以为你还能好好活着?”晏青扶掀起眼皮,袖中的手攥着匕首,靠近了些。 冰凉的刀刃抵在他胸口。 府医这才发觉她眼中浮起的杀意,惊慌地蠕动了唇。 “你别……你别想骗我,你一个闺阁小姐,拿得动刀吗,你怎么敢杀人。” “我今日不杀你,你一样活不了,与其担惊受怕又窝囊地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屋子,倒不如早些死了,下辈子投个好胎。” 晏青扶手中的匕首往前递了一寸,毫不犹豫地刺出去。 颜国公不想留下破绽,就一定会继续找府医,而府医一旦被抓到,也必定会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斩草需除根,这道理不止颜国公懂,她更懂。 匕首刺过去的刹那,府医深深地察觉到死亡的威胁和逼近,也知道晏青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顿时尖叫一声,大声叫喊。 “我知道,我知道颜国公的秘密,他有两个女儿,你别杀我。” “他有两个嫡女。” 尖利的声音响在昏暗的屋内,晏青扶的动作在最后止住,眉眼一沉。 “你说什么?” 匕首被她往前抵在府医脖颈处,冰凉的触感吓得他一哆嗦。 睁着昏沉的眼,说。 “二十年前,颜夫人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曾送走过一个女儿。” 二十年前…… 是颜容沁出生的那一年,也是她出生的那一年。 见她停住了动作,府医阴冷地笑一声,趁她失神劈手夺过匕首,“你去死吧。” 晏青扶反应极快地偏头躲过去,抬脚踢开他手腕里抓着的匕首,一双手扣上他的脖颈。 “说清楚,不然我杀了你。” 晏青扶冷冷地看着他。 府医显然想不到一个柔弱多病的小姐有这样的身手,顿时面色一变,闪烁其词。 “我只知道这些……” 晏青扶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拔下头上的簪子又送出去,“不想说,那你就不必开口说话了。” “嘶。”府医吃痛地喊了一声,鲜红的血顺着脖颈流下。 “我说我说。”他慌忙地喊道。 晏青扶的簪子并未放下,仍抵在他脖颈,府医语调极快,深怕她一不小心刺的更深。 “但我知道的也不多,当时给夫人接生的嬷嬷,是我夫人的远房表妹,夫人给了封口费,表妹说,当时的确送走一个小姐。” “为何送走?”她攥紧了手心,问道。 “我不知道,这事瞒得严实,当时知道的要么灭了口,要么就给了封口费,早早送离了京城。” “你表妹如今在哪?” “早死了,前几年染了急病。”府医摇摇头。 晏青扶眯了眯眼,手下动作更狠,“说。” “大小姐留情,大小姐留情。”府医吓得差点哭出来,哆嗦着说。 “我真的不知道,她叫桂生,您去查一查就知道,早死了。” 晏青扶抿唇盯着他看了片刻,直看得府医心头发毛,她才收回眼。 “你还知道什么。” “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这些,能让大小姐留我一命吗?”府医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动作。 “此事还有别人知道吗?”晏青扶未应他的话,又问。 “没人了,没人了,只有我知道,我夫人和表妹都死了,只有我知道。”府医以为这是个展现自己活命价值的大好机会,忙出声应承,说完又迫切地看着晏青扶。 晏青扶站起身捡起匕首,又在府医惊恐的神情中蹲下来。 毫不犹豫地刺出去,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锋利的匕首割破了喉咙。 “噗。” 府医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回过神,狠厉地瞪着她。 “你……你出尔反尔。” “我没答应过你要留你活命。” 晏青扶及时后退了两步,没让血沾染到衣裳上,看着他怨毒的样子,淡声道。 府医于她是个隐藏的祸患,还知道颜家两个嫡女的事,若是被其他有心人知晓,只会引火上身。 她当然不会留他活着。 “你这个贱人……跟你那个爹真是一个德行,小小年纪这样狠毒心肠,也难怪你爹娘不喜欢你,要将你丢在山里养,养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府医又呕出一口血,瘫倒在地上,想要挣扎着过来抓她。 门外的饶雪听到动静忙冲了进来,见到这一地的狼藉,心下暗道不好,忙看向晏青扶。 “小姐没事吧?” 却见晏青扶好端端地站在那,身上没染半点血迹。 饶雪这才松了一口气,注意到她手中的匕首,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这位小姐看着柔弱,出手却毫不犹豫又狠心,在笑语晏晏间就取了对方的性命。 倒是有些像……他们王爷。 “有些事,无人知晓才最好。” 晏青扶将匕首递给饶雪,最后看了一眼府医,抬步走出去。 “处理干净。” 第64章 与颜夫人的交锋 出了屋子,头顶烈烈高阳照下来,晏青扶被阳光刺的眯了眯眼,长夏忙上前扶稳她。 她自然闻见屋内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可大小姐好好的,她不愿说,长夏身为奴婢,自然知道该怎么保守消息和装糊涂。 “小姐,咱们回去吗?” 饶雪拿着匕首走出来。 “小姐,都处理好了。” “回吧。”她抬步,任长夏扶着离开。 进了倚青阁,她顿住步子,目光凝在屋外一角。 “小姐?”长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着那一盆鲜艳如血的兰花。 前些天舒和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这是夫人安排送过来的。” 恰好是在她去凌府的前一日。 晏青扶心念一动,走上前两步,到了兰花旁。 这兰花通体散发着浓郁的香,倒有些不像花香。 可一盆花没花香,还能是正常的花吗? 晏青扶抿唇,眯了眯眼。 “喊姚太医过来一趟。” “是。” 长夏领命离开,晏青扶回头看了一眼舒和。 倚青阁内的下人都是颜夫人的耳目,她一举一动,俱在颜夫人监视之下。 舒和里应外合地给她屋内放了熏香,又帮着颜夫人将熏香处理干净,更是在她怀疑颜芷晴的时候,不经意地露出马脚,给她递了线索。 她抬头又看了一眼舒和,走进了内室。 很快长夏带着姚太医来了倚青阁,姚太医行礼罢,晏青扶指着那盆兰花道。 “烦请太医过目,这盆兰花可有什么玄机。” 姚太医眼神一看过去,霎时就皱起眉。 这兰花香太过浓郁,香的他有些不适应。 几步走过去,他低下身子,伸手捻下一瓣花瓣。 “这兰花名贵的很,是西域来的,上京少见。” “嗯。” 晏青扶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青相府中名草花卉并不少,莫说皇上赏赐下来的,也多有稀奇的花种。 但她从未见过这花。 “这花香浓郁,但本不该这样浓郁。” 姚太医皱着眉,欲言又止。 “太医但说无妨。” “掺杂了些药效慢的软骨散。” 果真。 晏青扶手下动作一松,茶盖落回去。 颜夫人还真是步步算计。 “有劳姚太医。”晏青扶晃了晃帕子,神情清淡地颔首。 “小姐客气了。” “这兰花不宜放在屋内太久,还是早些让人搬出去,别有损小姐身体。” “好。”她抬了抬下巴,长夏极有眼色地捧起花盆走出去。 姚太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他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家族,欢欢喜喜地将唯一的嫡女接回来,又百般心思地想将她除命。 不过想来也是,要是真的疼爱,怎会二十年不闻不问。 与姚太医又说了几句话,晏青扶喊了饶雪过来。 “有劳姚太医的婢女,再为我去办件事。” * 午后用罢膳没过多久,颜夫人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沁儿可好些了?” 晏青扶笑眯眯地迎上去,温声说道。 “有劳阿娘挂怀,太医的药有用的很,已经比前些天好多了。” “那就好,宫中的御医到底是好,阿娘看你这两天的气色也比前几天好。” 颜夫人打量她片刻,连连点头。 两人顺势落座,颜夫人扫了一眼屋内,佯装讶然。 “怎不见我前些天让人搬过来的那盆兰花?” 倚青阁的消息果真传的快,前后一个多时辰的功夫,颜夫人就赶着过来了。 晏青扶抬起头,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几分迷茫。 “什么兰花?” “就是前几天,府中得了一盆西域的兰花,阿娘见了觉得好看,就让人搬着送来了倚青阁,怎么,沁儿没见着吗?” 颜夫人显然想不到她是这个反应,捏了捏帕子,强颜欢笑。 “没见过呢。”在颜夫人的注视下,晏青扶极自然地摇了摇头。 “许是底下奴才偷懒疏忽,我倒没听过这兰花。” 她堂而皇之地摇头,颜夫人闪了闪眼。 “是吗?”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晏青扶,只看到她淡然又疑惑的眼神,方才刚升起的怀疑又散去。 应该是她想多了,这些事办的天衣无缝,料想晏青扶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这么快就查明白了所有事。 “阿娘若不信,传人来问问吧。” 颜夫人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怀疑她,当下阻止。 “不必……” “舒和。” 晏青扶已经悠悠开口。 舒和走进来行罢礼,恭敬地低头问。 “夫人和大小姐传奴婢有何事?” “夫人前些天搬过来的兰花你可见着了?” 兰花?舒和疑惑地看了晏青扶一眼,“您不是说让奴婢搬下去了吗?” “本小姐什么时候说的?” “就那夜,搬回来的那日,您就跟奴婢说闻不惯花香,让奴婢搬下去了。” “你这丫鬟,好大的胆子。”却见晏青扶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冷声道。 “小姐此话怎讲?”舒和心下更慌张,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本小姐从来没听过阿娘送来了兰花,又怎么会跟你说让你将兰花搬走?” “不是,小姐,明明就是您……”舒和张嘴欲要辩解。 “竟然还敢狡辩?我还能污蔑了你不成?” “长夏。 去找找兰花在哪,这丫鬟撒谎成了性,敢颠倒黑白让本小姐背锅。” 颜夫人不明所以地看了一场戏,心下觉得奇怪。 “不是什么大事,沁儿别为丫头们生气,让他们下去吧。” “这怎么行。” 晏青扶摇摇头,一双柔柔的眸子看着颜夫人,拉过她的手道。 “阿娘太仁善,可女儿咽不下这口气。 兰花是阿娘的心意,若是女儿知道,怎么会不摆在屋内日日看着呢。 纵然阿娘相信女儿,可这婢子实在狡猾,还是要好好查明白才是。” 她话说的中规中矩,颜夫人也无从反驳,索性就止住话,跟她一同坐着。 晏青扶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 这内院一向只有舒和和长夏伺候,兰花前些天摆在屋檐也只有舒和见得到。 她猜测颜夫人没告诉舒和这兰花是何用处。 既然不知道,舒和百口莫辩,她但凡将这场戏演的像一些,就能借着颜夫人的手,除掉她自己的第一个爪牙。 第65章 拆掉她左膀右臂 没等一会,长夏带着另外一个奴婢匆匆走进来。 “回小姐,兰花在下人的屋内,舒和的床铺底下藏着呢。” “怎么会……” 颜夫人没来得及说话,舒和错愕地抬起头。 “奴婢没有,夫人明鉴。” 她慌慌张张地看向颜夫人。 二等丫鬟只有舒和和另一个奴婢,住着一间下人房,那个丫鬟的娘近些天染了病,她不住在下人房里,每日晚间回去伺候她娘,这屋子舒和就一个人住着。 “奴婢明明早就将兰花送来了内室,是小姐让奴婢搬出去的。” “你好大的胆子啊,舒和,竟然还敢狡辩。”晏青扶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连夫人送过来的东西都敢藏私。” “奴婢不敢,求夫人和小姐查明。” “我本以为不过是你偷懒忘了,没想到你是见了这兰花稀奇,想自己藏私。 偷拿主子东西可是死罪,你可知道?” 晏青扶站起身,走到舒和面前,冷声问。 “奴婢自然知道,奴婢在府中伺候夫人多年,自然知道主子的东西不能动,大小姐可不能冤枉奴婢。”舒和咬紧唇,委屈地看着颜夫人。 颜夫人并未看她,也跟着站起来。 “沁儿,是不是查错了,兴许是另一个丫鬟藏着呢,不如将另一个丫鬟传来问问话?” 舒和是她在倚青阁里用的最顺手的人,要是偷盗的罪名立着了,只怕她难留在倚青阁。 自己还得费心再收买下人。 “阿娘兴许不知道,那个二等丫鬟的娘前几天染了病,女儿准她回去伺候了,已有几天不在倚青阁了。” 晏青扶笑盈盈地说罢,又抬头看舒和。 “我也不想冤枉你,只是这偷盗主子东西不是什么小事,你既然喊冤,不如就带人去看看你屋内,可藏了其他东西。” “若是没有,姑且就当做这次的事是你疏忽,忘记送到内室了。” 舒和闻言,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连连点头。 “奴婢多谢大小姐。” 她手脚干净,自然不怕查房。 见舒和答应,晏青扶勾了勾唇角,伸手拉过颜夫人。 “阿娘与女儿一同去吧。” 几人一并来到了下人房,颜夫人眼神示意了身后的秋嬷嬷。 “长夏跟着一起吧。”晏青扶见状,也喊了身后的长夏。 于是秋嬷嬷和长夏进了下人房,没过半炷香的时间,两人就走了出来。 秋嬷嬷走在前面,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颜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长夏跟在秋嬷嬷身后,手中拿着两根簪子。 颜夫人心头一跳,迎上秋嬷嬷的神色。 “夫人……” 舒和也在此时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氛围,心提到了嗓子眼。 “舒和这贱蹄子,在房中藏了您的簪子。” 秋嬷嬷垂下头,回道。 “什么?” 舒和脸色一白,一眼看见长夏手中陌生的簪子。 “不是我……” 颜夫人皱着眉,上前从长夏手中拿过簪子仔细看了看。 “这簪子的确是我的,你从哪搜到的?” 颜夫人怀疑的神色落到长夏身上。 舒和这丫头她在房中用了好几年,是个机灵又懂事的,之前也没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长夏感受到颜夫人的神情,面色不变福了福身。 “回夫人,是秋嬷嬷搜到的。” 秋嬷嬷闻言走上前,开口承认。 “回夫人,的确是奴婢在舒和这丫鬟的床下搜到的,不止簪子,还有您的耳坠。” 秋嬷嬷是颜夫人的心腹,她这样说,颜夫人便再没半点怀疑。 她闻言顿时大怒,恶狠狠地盯着舒和。 “贱婢,你竟当真这样不检点。” 舒和被这劈头盖脸的骂声吓得不知所措,忙跪下去痛哭流涕。 “奴婢不知道啊夫人,奴婢不知道这东西是哪来的。” “不知道?秋嬷嬷还能冤枉你不成?” 颜夫人嫌恶地看她一眼,冷声道。 “我本听了你的话,还真有点相信你是真的忘了把兰花送到内室,没想到这一查,倒查出来更多东西了。”晏青扶站在颜夫人身侧,垂眼看着舒和,挑了挑眉。 “大小姐,奴婢伺候您这些天也算尽心尽力,怎会做这样的事呢,大小姐明鉴啊。” 舒和伸手去抓颜夫人的衣角,苦苦哀求。 “求夫人明查。” “证据确凿,还要怎么个明查法,我倒是没想到,你胆大地把阿娘送来的兰花藏着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偷夫人的簪子。” 颜夫人在一旁,看舒和的眼神也很是嫌恶,但是她仍旧没说话,在心下思忖着。 此事说大不大,小惩大诫一番也能过去,等表面上糊弄过去了,改日她再收拾这胆大的贱蹄子。 晏青扶目光看向颜夫人,见着她犹豫的神情,又温声笑了笑。 “不过说来我倒是好奇,你来倚青阁伺候这些天,平日里也多在倚青阁,什么时候去了夫人的院子,还把夫人的簪子偷过来了?” 这话一出,颜夫人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可是阿娘传她过去问什么话了?” 在颜夫人略紧张的神情里,晏青扶不紧不慢地问。 颜夫人矢口否认,“不会,阿娘怎么会传她问话。” “是吗,舒和,夫人可有传你问话?”晏青扶悠悠看向舒和。 舒和抬起头看了一眼颜夫人,咬了咬牙,刚要开口。 “好了。” 颜夫人厉声喊了一句。 “秋嬷嬷,把这丫鬟拉下去杖责三十大板,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丫鬟颜府用不得,打完之后就把她发卖了。” 秋嬷嬷得了令,招呼着身后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上前,捂着舒和的嘴,将她拖下去。 “不要,夫人,您怎么能……奴婢是您的人……” 舒和惶恐地睁大了眼,疯了一样地挣开嬷嬷的手,不管不顾地喊道。 “还不拉下去。” 颜夫人勉强站定,厉声斥责秋嬷嬷。 两个嬷嬷拉了人捂住嘴往外拖去。 “阿娘不饶她一命?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大错。” 晏青扶上前为颜夫人顺着气,一边柔声道。 “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今日敢偷拿簪子,明日就得到主子房中偷东西,沁儿可不要太心软。” 颜夫人说完,看着她仍旧有些惋惜又犹豫的神色,一咬牙,朝外喊道。 “再加二十大板。” 这五十大板下去,可几乎是要没命了。 她绝不能让晏青扶怀疑什么,再将舒和找回来。 第66章 演一场好戏 一旦找回来,舒和怨恨着她,将之前的事情和盘托出,情况就不妙了。 而晏青扶听得最后一句,才晃了晃手指,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 她要的就是颜夫人亲自把自己的爪牙打死。 一旦舒和这会不死,剩着半条命早晚到颜夫人那拆穿她的谎话。 现在还不是和颜家撕破脸的时候,她当然不能让舒和再张口说话。 母女二人站在庭院里各有所思,直到一盏茶的时间过罢,秋嬷嬷从外面走进来。 “回夫人,这丫鬟没挨过三十板子就去了。” 颜夫人递过去一个眼神询问,秋嬷嬷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看来是真断气了。 颜夫人这才放下心,“既然死了,着人拖出去吧。” “是,夫人。” “沁儿这少了个二等奴婢,改日阿娘再送个用的顺手的过来给你。” 颜夫人犹不死心,晏青扶也不反驳。 “有劳阿娘。” 这个丫鬟,她自有办法让颜夫人送不过来。 折了个自己的左膀右臂,颜夫人无心再和晏青扶唠叨,匆匆关怀了两句就借口离开了。 “送阿娘。” 晏青扶温声细语地送走颜夫人,眉眼处已染了些寒冰。 “此事办的不错。” 她偏头看向饶雪。 早在今日午时,她就想好了除掉舒和的办法。 特意让饶雪趁着颜夫人出来的时候去她院中拿了两根簪子,放到舒和的床下,又借着兰花的事演了一场好戏给颜夫人。 颜夫人当然怕她察觉出不对劲,为着将事情瞒的彻底,颜夫人是不介意牺牲掉一个丫鬟的。 “眼线这东西,用的对了是左右手,用不对……就只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晏青扶伸手折掉旁边花坛里的月季花,放在手中晃了晃,看着红色的花瓣顺着手心飘下去,她扔了枝桠。 “出府一趟。” 身后饶雪和长夏赶忙跟上来。 门外候好了马车,晏青扶一坐上,马车就赶着往西边去。 “西边已没什么街市了,小姐若需要什么,怎不往长街?” 饶雪看着车夫赶车的方向,好奇地问晏青扶。 “不去街市。” 晏青扶言简意赅地落下两个字。 晃晃悠悠地赶了小半个时辰的马车,他们走到一个极偏僻的地方,晏青扶掀开帘子,喊停了车夫。 “就停在这。” 她带着长夏和饶雪下了马车,顺着羊肠小道往前走去。 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到了一扇大门前。 大门通体漆黑,门前立着两个石狮子,有两个黑衣人守在门外。 “小姐。” 这地方一靠近便觉得肃杀之气极明显,饶雪常年训练的敏锐让她察觉到了些危险。 “无妨。” 晏青扶摇摇头,走到门前。 “这位姑娘可是要寻落榻的地方?不如再换个客栈,咱们这已经闭门了。” 门前的黑衣人拦住她,笑眯眯地说。 晏青扶一挑眉,轻笑一声。 “这大白日地开门做生意,怎么还有把客人拦在门外的道理?” 她这话一出,黑衣人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变了。 上下打量了她片刻,黑衣人压低了声音。 “小姐是来买货?” 这个年龄的姑娘少有知道这个地方的,倒是深藏不露。 “自然。” 晏青扶点点头看着他将门打开,抬步往里走去。 这地方是她前世流落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和人市差不多的地方,只卖暗卫的黑市。 她日后在颜府内外要做的事都多,孤身一人自然不行,要寻个妥帖的暗卫。 而她今日来这,正是来寻一个人。 黑衣人迎着她进了里面,院中一片安静,饶雪和长夏面面相觑,也赶忙跟了上来。 穿过庭院,又走了两个廊道,黑衣人才打开一扇门。 门后自是另一片天地。 叫嚷声,喊闹和咒骂充斥着整个院子,里面有一大批穿着黑衣的暗卫和奴隶,正埋头训练着,一个没注意,管事的鞭子挥到身上,打的后背皮开肉绽,隐约渗出血来。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饶雪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晏青扶却面色不变,目光落下对面,仔细地搜寻着这院中的每一个人。 “哎呦,小姑娘,是来挑人的?” 一个灰衣管事走过来,先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注意到她华贵的衣着,面上的笑更真实了。 “我找付溱。” 晏青扶见来了招呼的人,也不废话,径自说了名字。 付溱? 管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名字,笑着问她。 “小姐记错人了吧,这可没有叫付溱的。” “有,你带着名册来叫人。” 晏青扶却摇摇头,肯定地说。 见她这样笃定,管事为难地皱了皱眉,招呼一个下人过来。 “这有个叫付溱的?” 他都在这管事好几年了,也没听过有叫付溱的。 这姑娘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付溱?没有,没这号人。” 他下意识地摇头。 “您看,没有……” “哎哎哎,管事,好像是有个姓付的,那个黑瘦的弱仔。”掌柜正要跟晏青扶再介绍别人,这下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喊住了他。 “黑仔?” 这号人他倒是记得,一个黑黑瘦瘦的,又不起眼的奴隶,甚至够不上格让他培养成暗卫。 整日就跟着在后面做苦力,搬东西倒是起劲,整天也不说话,也没人记得他叫什么,就都喊黑仔。 “哎,好像是姓付。” “只是姑娘……您确定找的是他?” 黑仔这人扔在人群里他都不记得是谁,但凡能找到这黑市买人的,谁不是火眼金睛,办大事的。 要的都是训练好的暗卫。 这小姐一开口就找上了付溱,可真知道这付溱是谁? “你且带过来。” 见晏青扶仍这样说,掌柜招手,让人去后面找付溱。 没过片刻,付溱被带到面前。 付溱个子并不高,比管事还要矮一个头,黑黑瘦瘦的,一直低着头,来了也不说话,管事伸脚踹过去。 “还不见过贵人。” 付溱木讷地应声。 “见过贵人。” “烦请管事稍等片刻,我与他说两句话。” 管事爽快地点头,往后退了两步。 这院中吵嚷的很,晏青扶往前走了走,离付溱更近了些,付溱仍垂着头不说话。 “付尧,是你哥哥。” 清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付溱听见她提起哥哥,才抬了抬头。 一双黑眸盯着晏青扶,一字一句。 “你怎么知道。” 第67章 你在这做什么 “跟着我离开,你才能见到付尧。” 晏青扶没回他问的话,站直了身子,又道。 “我不走。”付溱很快摇头。 付尧三年前走的时候,告诉他日后还会回来,他必须留在这,才能等到哥哥。 “我见过付尧,他不会回来这了,只有跟着我走,你才能见到他。” “他在哪?”付溱一双眼迫切地盯着晏青扶。 “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跟你走的。” 晏青扶错开他的眼神,稍稍沉默片刻,语气微有动容。 “他死了……” “你说什么,你别胡说。”付溱瞳孔一缩,抬手要去掐她的脖颈。 “小姐小心。”他速度太快,饶雪见了他的动作也有些惊心动魄,尖声喊了一句,上前拔剑要去刺他。 晏青扶反应极快地偏过头,“你二人出身江南武学付家,父亲死后,继母掌家暗害你们,你们被卖来黑市,他被一个姓黄的管家买走,走时候说日后会来黑市接你。” 短短一段话说出来,付溱手一颤,死死地盯着她,嗓子发紧。 “你……” “我认识他。”晏青扶看着他,“他前两年有一次任务,死了。” 死了…… 付溱乍一听到这句话,面色一白。 “付尧本想等自己站稳脚跟再将你接出来……没成想等不到那日。” “那你……” 付溱此时已信了七八分她的话,颤着手收了动作。 “他死前请我过来,将你带出去。” 付溱是黄信的暗卫,与她偶然认识,也有过一段时间跟在她身边办事,时常提起过这个弟弟。 可黄信身边刀光剑影,付尧在某次替黄信杀人的时候,死在了回来的路上。 临死前将付溱所在的地方告诉了她,她应下付尧的话,以后会来带他离开。 可付尧没死多久,黄信就对她有了怀疑,她忙着对付黄信,又搜罗他谋反的证据,直到黄信死后半年,才有时间来过黑市。 来了黑市的那一次,她问遍了这院内所有的人,也没见到付溱,管事的人说这院中人换的频繁,又恰好赶上瘟疫,才埋了好一些人。 她一连来了三天,也没再见过付溱。 因为瘟疫死的人都堆在乱葬岗,已经埋了好几层,她就也以为付溱死了,又去了付尧坟前一趟,有些内疚没办好他最后嘱托给自己的事。 直到这几天她想着寻暗卫,又想起当时的事,来了黑市再问一问。 谁料一问,竟然当真见着了付溱。 想来是当时的人习惯了叫他外号,倒没人记得他的名字。 才让那时候的她,错过了将付溱接出去的时机。 想到这晏青扶垂下眼,遮住眼中的复杂。 “我既然答应了你哥哥,就一定会把你带出去,至于带出去之后,你是想离开,还是留下,都由你自己决定。” 付溱一双眼还红着,语气也有些哽咽,握紧拳头,半晌应了声。 “好,我跟你走。” 管事接过银票的时候还有些不相信,伸手掐了一把大腿,看着付溱的眼神变了变。 “你小子行啊,我还以为你卖不出去了。” 没人喜欢这瘦弱又没本事的黑仔,他本想着留下打杂,多少养付溱一口饭吃,没想到来了个贵人,出手大方就给了一百两要将这小子带走。 付溱仍旧冷漠地低着头,管事得了钱也不欲与他多说,摆了摆手让他收拾东西离开。 “小姐……” 一路跟着走出黑市,长夏还是没忍住拉了拉晏青扶的衣袖,欲言又止。 这侍卫是个男子,就算再懂武功,近身保护小姐也不合规矩。 何况他看着就又瘦又弱,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真不知道小姐买来做什么。 “我自有安排。” 晏青扶走到马车前,长夏闻言也止住话,乖巧地扶着她走上去。 付溱与车夫一同坐在马车沿边,车夫赶着车往颜府而去。 到了颜府,晏青扶下来后,付溱喊了一句。 “你……” “你能带我去看看我哥哥吗?” 约摸是许久不曾出来,付溱见了外面的世界还有些不适应,身上保持着那种疏离的感觉,整个人也比在黑市里更沉默警戒。 “你们先回去。”晏青扶偏头跟长夏饶雪说。 “小姐。”长夏当然不愿意让自家小姐跟这样一个陌生男子出去,当下挡在晏青扶面前,一脸戒备。 “无妨,你回去。”晏青扶拉开她,一边吩咐。 长夏欲要再说,饶雪上前拉住她,二人一同行礼离开。 “走吧。” 付尧毕竟是她前世遇见的人,晏青扶没让车夫再跟上来,这样一来二人只能走着过去。 晏青扶没走两步,付溱冷冰冰地在后面说道。 “上车吧,我会赶马。” 晏青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坐上了马车。 付尧与她算有些交情,当时死后,她不顾黄信的阻拦将人从乱葬岗带了回来,葬在了郊外。 到了陵墓近前,付溱看着墓碑上写着的付尧二字,眼眶蓦然变红。 “我能……与我哥哥单独待一会吗?” 晏青扶没说话,点点头后退了几步。 这个地方下葬的人其实不少,再往前走不久就是“晏青扶”的陵墓。 见着付溱低头絮叨着什么,晏青扶索性更往后走了几步,到了自己的陵墓前。 上次深夜来此,她觉得重生的事太荒谬,一心想从这墓碑上证实些什么,倒没好好地看一看这陵墓。 说来倒是奇妙,她这个死了的人,灵魂转世到别人的身上,再回来看自己的陵墓。 晏青扶想到这也不免低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抚上冰凉的石碑。 一抹香灰却在此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前些天才见过颜夫人院子烧过的黄裱纸,自然对这香灰眼熟得很。 她前世一向独来独往,还能有谁来给她上香? 晏青扶眼神微顿,蹲下了身子。 约摸是才烧下没多久的,香灰未散尽,摸着也还没凉透。 要说真是她认识的人里面的,那会是谁? 华叔? 还是她在相府的下人们? “你……” 她正想着,一道声音远远传过来,紧接着脚步声走过来,晏青扶站起身。 “你在这做什么?” 第68章 是死是活跟他无关 付溱奇怪地看她一眼,顺着她走过来的方向看到一块墓碑。 “晏氏丞相青扶之墓。” 付溱低头念了出来,晏青扶心头一跳,赶忙上前转移话题。 “你看完你哥哥了?” 听到她提起付尧付溱也没什么心情再关心这劳什子墓碑,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那你可想好了,日后要去什么地方?” “你是……官家小姐?” 付溱想起刚才停下马车的地方,气派又阔大的府院,她一身衣裳更是华贵,身旁伺候的婢女举手投足也规矩的很。 “嗯,颜国公之女。” 晏青扶未瞒他,点点头。 “我再回付家也没什么去处,万一再被抓回去,倒还得不偿失,我猜想你来黑市,也不是单单为了应下我哥哥的承诺去的吧。” 这话虽在问她,语气却笃定的很。 “你总归是要个保护你的暗卫,我身手也不错,你如果以后收留我给口饭吃,我留下保护你,这样如何?” 付溱的爽快出乎晏青扶的意料,付尧付溱的武功是跟在付家的时候学的,两人武功相差不大,若是日后有付溱在身边保护她,自然要安全些。 “好。” 给他寻个正当的身份不是难事,晏青扶一口答应下来。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远,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她为何来这?” 那夜长街雨夜,晏青扶被容祁救走之后,陆行不知为何心烦意燥,站在雨中站了许久才回去。 第二日朝堂上新帝下旨外派办事,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想离京去散散心。 今天差事办完,他从城外回来,照例来这看了看晏青扶的墓碑,却见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陆行眼中闪过几分复杂,问道。 “相爷都不知道的事,在下也不知道。” 宁柏箫晃了晃扇子,饶有兴趣地盯着晏青扶的背影。 “那夜要追杀她的人,知道是谁吗?” 听见他关心晏青扶,宁柏箫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相爷怎么突然……” “算了,没事。” 没等宁柏箫说完,陆行匆匆打断他的话。 颜家女是死是活,与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长了一张和晏青扶一样的脸,他何必这样关怀她。 “是。” 看到陆行的表情,宁柏箫极有眼色地闭了嘴。 “墓前这香,是谁烧的?” 紧接着陆行视线下移到墓碑前,问道。 宁柏箫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今日早时我来城外接相爷,见着个背影,看着像是……她之前相府的下人。” 下人? 陆行点点头。 晏青扶虽然表面性子冷,但是对府中下人却很好。 她死后,下人念着她的恩情,赶着寒食节来祭拜她,也在意料之中。 “是个老人,像她府上之前的管家,华叔。” “嗯。” 陆行眸光微动。 华叔在晏青扶没做丞相之前就跟着她了,做了丞相之后更是深得晏青扶的信任。 晏青扶被废太子害死的时候他恰好被外派,回来参加她葬礼的那一日,华叔往她棺木里放了一块玉佩。 是一块上好的白玉,上面飘逸地写着一个“颜”字。 华叔说是她的小名。 放进棺木之后,华叔伏在棺材前哭了好久,最后低低地叹息了一句。 “也算您……落叶归根。 “回吧,相爷。” 见陆行愣神太久,宁柏箫开口问他。 “走吧。” 陆行点点头,二人也顺着小路离开。 再过几日就是颜府每年买下人的时候,晏青扶为付溱寻了个暂时落榻的地方,打算让几日后付溱顺着颜府管家选人的地方一起进颜府。 安置完付溱,晏青扶转头进了颜府。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长夏正在倚青阁外四下看着,一见晏青扶,顿时眼前一亮,跑着迎上去。 “怎么了?”晏青扶一边往前走,问道。 “夫人叫您去前厅呢。” “可有说是什么事?” “说是宫中方才下了旨意,有事与您商议。” 主仆二人穿过游廊,走到了前厅。 与颜夫人三两句寒暄罢,她叹了口气。 “方才宫中传下旨意,后日每三年一次大典,皇上要亲往云台寺为大昭祈福,着令朝中三等官员及以上,携夫人嫡女同去。” “可大典不是素来只由亲王前去,为何今年皇上要亲自去?” 晏青扶疑惑地皱起眉。 她前世与陆行一同操办此事,自然知晓其中流程。 “皇上的心思,咱们哪能猜得到。”颜夫人摇了摇头,担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可阿娘想着你身上伤口未好,这大典,只怕……” 天气渐渐热起来,虽穿的衣衫轻薄了些,但伤口藏在衣袖里,行走之间也不方便,总好不过在府中休养。 晏青扶本也想拒绝,但是话刚到嘴边,她想起颜夫人的话。 “在云台寺?” “嗯。” 云台寺是国寺,这样大的祈福事宜,自然是在云台寺。 早间在八王府,摊开在桌上的文书又隐约浮起在脑海里。 “臣于云台山下遇匪贼,截下途经京城的商货,头目像是黄信次子黄奕”。 她喉间隐隐发紧,眼神转了转。 若黄奕当真出没在云台寺一带,那她此行不妨一去。 “阿娘无需担忧,我伤口已好多了。” 她温声拒绝了颜夫人的建议。 * 御书房 韩少卿站在桌边,屏息凝神,一身官服着在身上,整个人显得恭谨又冷然。 容瑾坐在御案前,将手中的奏折一目十行地扫过,才抬头看向坐在下首,自始至终没说话的容祁。 “皇叔。” “此行危险,皇帝以身试险实为胡闹。”淡冷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在御书房内,韩少卿更低了头,不敢显出丝毫存在感。 容瑾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清了清嗓子。 “皇叔担忧,朕当然知晓,可黄奕一日不除,手中带着的精兵,于大昭总是威胁。” 韩少卿才在云台山下发现了线索,黄奕敢明目张胆地来京城,必然有卷土重来的打算。 黄奕在谋逆中也算重犯,黄家人心在江山,他或容祁去,都能引得黄奕现身。 可他心中亦藏着心思,这江山重权都把握在皇叔手中,事宜大小都交给容祁过目,他这个皇帝虽不说当得有名无实,但到底也没几分实权。 新帝上任也是需要能威慑人的手段,他不想让容祁以为他有夺权之心,但是想从黄奕开始,他兴许能慢慢接手一些事宜。 他不怕以身为饵,如若此番真能一手将黄奕拿下,朝中人看他这个“傀儡”皇帝的目光,自然会不同以往。 第69章 陆相 他霎时又心虚,只恐容祁看出他的心思,或是当着韩少卿的面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既然皇帝心中已有论断,那此事本王也不再多言。 韩少卿。” 孰料容祁只看他一眼,转而喊了韩少卿。 “臣在。”韩少卿躬身上前,稳声道。 “带两千御林军,后日随行,再命兵部侍郎另带兵士,守在云台山下。” “臣遵命。” “既然云台寺皇帝是想引诱黄奕出来,又为何多此一举,让朝中大臣携夫人嫡女都随行?” 容瑾一口气还没松,容祁转头盯着他问。 “朕是觉得,既然此事要演,自然要演的像一些。” 他堂堂皇帝出行,又是祈福这么大的事,要是没官员随行,才看着不像话。 “官员可以,各府夫人与小姐,就不必随行了。” “可皇后……” 此行帝后銮驾都至云台寺,姜浅好歹是皇后,身旁若没有官家夫人与小姐陪同,未免也有些奇怪。 容瑾看不透容祁心中所想,还是蹙眉,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一边说,容瑾一边在心下猜测着。 莫非皇叔是怕到时候出了乱子,夫人与贵女们更容易有危险? “后宫事宜甚多,皇后也可以不去。” 容瑾话未说完,容祁一句话将他后面的声音都堵了回去。 容瑾顿时心下一惊。 自古若祈福大典,何曾有过皇后在位却不随行的先例? 若到时候给姜帝师一家看见了,以为他和皇后生分了,或者因此心有芥蒂,他这为数不多能靠得住的外戚,可就又岌岌可危了。 于是容瑾开口补救。 “朕是想如今春日四月,云台寺风景正好,本也是踏青和办春日宴的好时候,难得有这样的大典,若到时候黄奕不出来,此事办的也不算仓促。” 屋内静静的没声音,容瑾斟酌后又道。 “何况云台寺风景正好,朕想让皇后带着诸位夫人小姐,多在云台山上转一转,散散心。” 引黄奕出来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这祈福大典三年一次,他本也不打算糊弄。 黄奕的事情要悄悄地办,这事他瞒着所有人,自然也包括皇后。 就算黄奕的人到了云台山上,他也不会真让扰乱臣心,搞得天下皆知这乱臣贼子回来了。 再加上有容祁在,黄奕只怕一出来就要落网,云台山另一重要的事,自然是大典。 他这话落后片刻,居然听到这位皇叔变了主意。 “既然如此,就让皇后好生操办。” 容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了一眼,见容祁的确说了话,忙应声。 “这是自然。” “既然皇后去了,妃嫔与后宫公主,就不再随行了。” 容祁抬步离开的时候,又说了最后一句话。 韩少卿忙行礼,跟在容祁身后走了出去。 “妃嫔与公主……” 容瑾摆了摆手,门一关上,他揣测着容祁刚才的话。 容祁与后宫嫔妃从无往来,这样的大事他也不会带着妃嫔。 往年倒是有公主跟着的先例……公主。 容瑾沉了眼,朝外吩咐。 “告知皇后,此行不再让四公主容楹随行。” 容祁不会没白的说废话,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有不想让他带过去的人。 他想来想去,也只有容楹行事莽撞,不日前那场宴席上,为难过颜家小女。 翌日,付溱顺利地跟着这一批入颜府的奴才进了颜府。 调个侍卫进倚青阁不算难事,晏青扶吩咐了长夏,没过多久就将付溱调来了门外。 “明日云台寺大典,你收拾好东西,随我一同去。” 长夏在晏青扶身侧回禀完,晏青扶颔首吩咐。 大典一事少有皇帝亲自前往的先例,此番不仅皇帝要去,容祁也跟着去,加上前几天她看到的文书,晏青扶推断,兴许是皇帝与容祁设下圈套,想引黄奕出来。 新帝登基正是有大作为的时候,第一刀落在内部,自然要从黄奕这下手。 那么想来此行一趟不会太平静,她这张脸若被黄奕看见又是祸端,当然要早早做好准备。 长夏按着她的吩咐备好了一把匕首和一包药,看着她凝重的神色,也不免有些紧张。 “小姐,不过是跟着去云台山祈福,您这样谨慎……” “防人之心不可无。” 晏青扶没多解释,将东西收拾好,目光悠悠地瞥到窗外。 翌日一早,颜国公夫妇就早早地准备好了,颜夫人亲自来了一趟倚青阁,看着长夏伺候她穿戴罢,满意地打量她片刻。 “我们沁儿果真貌美又稳重。” 耳侧兰花耳坠垂着,映着她静雅的侧颜,平添几分贵气与端雅。 “快些走吧,阿娘。” 晏青扶抿唇一笑,带着长夏和付溱,跟在颜夫人身侧。 “这侍卫……” 颜夫人在她身后见了这样陌生的脸,一时有些疑惑。 “是从前院调过来的,祖母怕我出门在外,身旁总不喜欢带人,才特意吩咐,让调个侍卫随身。” 晏青扶早准备好了说辞。 颜夫人见状也不再多说,简单提点了付溱两句,几人就一并出了门。 颜夫人与晏青扶坐在马车上,先往长街而去。 帝后銮驾辰时从南大门出来,前后跟了三千御林军随行。 帝后出行是头等大事,从长街到云台山下,一路都提前铺好了锦红,銮驾所到之处,百姓无不跪拜退让。 銮驾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云台山下。 未免惊扰神佛,除却帝后车驾,官员与家眷都下了马车,需得走上云台寺。 云台寺坐的高,官员与各府夫人小姐都规规矩矩地下了马车,三三两两地结伴,打算走上去。 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銮驾到了云台寺上,主持带着一众僧人等在寺外,跪拜后请帝后移驾寺内。 各府夫人小姐们更是走的气喘吁吁,跟在小僧弥的身后进了云台寺。 夫人小姐们的住处都在南边的院子,安顿好之后,她与颜夫人在禅房内休憩了片刻。 祈福是从明日开始,今天倒没什么大事。云台寺中景致的确好,是个静心宜人的好地方,她不想留在屋内与颜夫人虚与委蛇,想着在这云台寺走走也不算坏事,便跟颜夫人说罢,带着长夏走出了院子。 “这云台寺倒大,不愧是国寺。”长夏新奇地看着周围的景致,一边低低地跟晏青扶絮叨。 “嗯……” “颜小姐。” 晏青扶话没说出口,前边传来一声张扬的声音。 晏青扶捏了帕子,神情淡然地看着走过来的人,也不行礼。 “陆相。” 第70章 八王爷,好巧 陆行刚从皇帝院中议事出来,转了没两个弯,还有些意外在这个时候见着晏青扶。 更意外的是,这颜家女一开口,倒与前几天表面虚伪的笑容不一样,当真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更像那个雨夜他见到的人一样,明明是个娇弱的贵女,划伤他的时候倒毫不留情,那伤痕留在手中,几日不曾消去。 可他此时见了颜容沁,不仅没半点恼怒,反倒生出几分兴味和好奇,真是奇怪。 “你手臂的伤,可好些了?” 见晏青扶错开他就要走,他不经思索地问道。 问出话后,他便又后悔了。 心中关切她不过是愧疚那日自己见死不救,但这颜容沁本来也和他没关系,她是死是活,伤着了还是好了,本不该他关心。 晏青扶更是一副奇怪的样子看着他,抿唇并未回话,只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本相问你……” 陆行忍无可忍,伸手去抓人。 “陆行。”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白色袖袍一闪,陆行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似笑非笑。 “王爷来的真巧。” “王爷万安。”晏青扶止住步子,颔首道。 虽然颜家女见了容祁也没行礼,但对着他可是连句问候都没有。 不过一个贵女,哪来这么倔的脾气和胆识? 陆行心中顿觉更不爽了些,压着烦躁看了晏青扶一眼。 容祁从不远处走过来,见着陆行的手收回去,那一双桃花眼里的威压和迫力才稍稍散去。 “皇帝不是让你去找韩少卿一趟?” 到了近前,他并未看晏青扶,径自盯着陆行说。 “皇上是让臣传韩少卿过来回话。” 他好歹是个丞相,韩少卿官职在他之下,哪有他亲自去问的道理。 这位王爷倒是心黑,一来就想把他叫走。 容祁未再说,往后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公公赶忙上前赔笑。 “相爷在这呢,可让奴才好找,皇上让您即刻往韩大人院子去一趟,再早些去皇上那回话。” “……” 陆行嘴角的笑一敛,阴测测地看了一眼容祁,甩袖离去。 “今日怎么跟着来了,身子可比前些天好了?” “谢王爷挂怀,已大好了。” 身后两道交谈声传进耳边,陆行冷哼一声,更加快了步伐。 “王爷既无事,小女告退。” 陆行走后,闲话两三句,晏青扶福了福身,掠过容祁要走。 “云台寺后山景致极好,但寺外怪石林立,路也崎岖,若无事,尽量不要出寺。” 容祁喊住她。 “小女明白,多谢王爷。” “王爷怎么来这了,可让老衲好找。” 晏青扶的话与另一道声音落到一处,路边走过来另一个人,声音洪亮。 “云阌。” 晏青扶遂止住话,与容祁一同看向来人。 “颜小姐,许久不见了。” 云阌笑呵呵地看了一眼晏青扶,缓声说道。 “大师安好。”晏青扶也勾唇一笑,颔首道。 “颜小姐上次与老衲那一局棋,可让老衲回味已久,若他日有空,不知可否请颜小姐再指点一二?” 棋? 晏青扶竟然会棋? 容祁也略惊奇地看向她。 晏青扶面色不变,敛下眼谦逊道。 “大师折煞我了,若来日有空,自当是小女的荣幸。” “今日时候不早,小女先行告退。” 她带着长夏缓缓掠过容祁离开。 浅紫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容祁与云阌去了云阌的禅房。 禅房内还和上次一样摆着一盘棋,云阌握紧手中的佛珠。 “王爷与这位颜小姐,倒是……缘分不浅。” “此话怎讲?” 容祁伸手抓了一把棋盘里的棋子,黑棋透过指尖传出些凉意。 “王爷还记得上次您来云台山,恰逢太后娘娘寿辰前夕,颜小姐来老衲这药文诗人的字画,就是赢得了老衲的棋才拿走的。” “我那时还说,颜小姐的棋风与王爷相似。” 经云阌这样一提醒,容祁显然也想到那一日的事。 ‘不过说来,那位施主的棋风,倒与王爷颇为相似。”’ ‘普天之下无奇不有,本王的棋术亦是师承太傅,与本王棋风相似并非什么稀奇事。’ 他当时并不在意云阌的话,此时一提起,倒又鬼使神差地想起来那一日宴席上的琼梅意。 ‘是小女在山中的师父所教’。 “啪嗒。” 手中的棋子一松,散落在棋盘上。 “王爷倒是轻点。” 云阌心疼自己的棋,大步走过来将棋盘收好。 却见容祁神色微愣,半晌问他。 “你上次说,与本王棋风相似的,就是她?” “自然。” “你可能复盘当日的棋?” 这要求提的没头没尾,云阌奇怪看他一眼。 “能倒是能……” “快些,复盘给我看。” 容祁打断他的话,难得敛了眼中的漫不经心,手也微微收紧。 见容祁认真,云阌又拆开棋盘,低下头去摆弄。 他少败于人下,对这难得的经历记的清楚得很。 没出一会就摆了个七七八八。 手中捏着剩下的两个棋子,他皱起眉。 “放哪来着……” 容祁站在他身侧,一双黑眸里沉出些旁人看不懂的复杂,眼看着云阌犹豫着要落子。 他下意识地开口。 “错了。” 云阌奇怪地看向他,他未搭话,从云阌手中拿走剩下的两个子,落在棋盘的两侧。 “王爷怎么知道……” 云阌正要问他,却见着容祁紧紧地盯着桌上的棋盘,一双眸中落了雪意的冷。 “这棋我教过的人不多,你多学学,日后出去别辱没了我的身份。” “你还能有什么身份,不就是个在九华山隐居的小老头。” 那时尚十六岁的姑娘嘟囔了一句,不以为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棋盘。 学了许久也从来没在他面前展现过什么好的棋术,离开他之后倒是学的精湛,还空出心思教会了别人。 就像他从来以为那人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还自作多情地想趁着有空教她几招防身的术法。谁料想两人意见相左,他伤着她“心上人”的时候,朝他挥出来的剑倒是毫不犹豫。 当真是好本事。 容祁冷笑一声,手下稍稍用力,桌边的棋子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第71章 在容祁眼下逃第二次 第二日一早,各府夫人与小姐就都得了令,用了早膳后前往前殿。 “皇后娘娘万安。” 姜浅已在前殿礼佛了小半个时辰,听见宫女的回禀,从殿中走了出去。 “免礼,随本宫入内吧。” 姜浅一身凤袍,看着华丽又高贵,颔首后,一双眼落在晏青扶身上。 她下意识地别开眼,就听见姜浅温声叫她。 “颜小姐。” “皇后娘娘。”晏青扶只得颔首。 “跟在本宫身侧吧。” 顿时殿外大半的视线都落在晏青扶身上。 虽然前两次入宫,皇后对她也算随和,但到底没像今天这样,做出这么一副温和的样子。 众目睽睽之下,晏青扶握了握手帕,温顺福身。 “是,娘娘。” 姜浅这才满意勾唇,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才转头进了大殿。 大殿中静静的,只有云台寺的僧人和住持站在殿中,晏青扶跟在姜浅身侧,跪在蒲团上。 第一日只需在殿中祈福念佛经,这事并不难,只不过一个时辰刚过就完成了。 众人安静地退出大殿,姜浅温和地笑了笑。 “今日有劳诸位夫人与小姐,时候尚早,诸位可在云台山中转一转,看一看这国寺的好风景。” “多谢娘娘。” 众人俱是俯身一礼。 “颜小姐暂且留一留。” 没等晏青扶福身离开,姜浅先开口留人。 “是,娘娘。” 晏青扶给了颜夫人一个眼神,颜夫人只能行礼离开,很快殿外只剩下姜浅和晏青扶。 “娘娘有何事,但请吩咐。” “云台寺的签最灵,颜小姐难得来了,也不打算求一求签?” 姜浅却挥退了下人,站在她身旁,淡笑着问。 语气不比她方才在众人面前的威严,反倒更多几分随意。 就好像是……与她闲聊一样。 这念头浮在晏青扶心中,很快被她抿去。 皇后没理由平白对她这样示好。 “皇后娘娘关怀,只是臣女如今承宠在爹娘膝下,又有祖母疼爱,已经别无他求,倒无需多浪费这一道签。” 听了她这话,姜浅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浅色的瞳仁映出几分温柔和困惑。 “可颜小姐……不想求个姻缘签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试探她? 晏青扶不动声色地抬起头,姜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有歧义,抿唇解释。 “本宫并无别的意思。” “只是云台寺的签灵,来这求签的官家夫人和小姐最多,小姐们大多求个如意的郎君,若是已经定下亲,便求与郎君和和美美,恩爱不疑。” 她这样说话就明朗了许多,姜浅是觉得她已经与容祁这样好的人定下姻亲,为何不求个婚后美满。 晏青扶顿时哑然失笑。 “娘娘美意,但臣女……相信缘分天定。” 成便成,不成就是不成。 她与容祁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五年前她能逃第一次,如今就能从容祁眼皮子底下,再逃第二次。 这句话清楚地传进姜浅耳边,姜浅一时无措,有些想不到她这样的回答。 换做别人有这么好的姻缘,只怕早心急地日日祈福求签,想绑住这样的夫婿,可颜家女,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她心中忽然浮起几分冲动,看着晏青扶淡然的侧脸,她竟然有些好奇,会不会颜家女其实……并没有这么喜欢这门姻缘? 这荒唐的念头只一瞬,很快又被姜浅抹去。 不会的。 八皇叔这样的人,上京城有几个贵女能喜欢的? 何况不过是一个国公的女儿。 “施主所言不错。” 一道沉稳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她们纷纷回头,就见到住持正站在二人身后,眼中含笑。 “住持。” 晏青扶颔首。 “缘分天定,但眼下有适合的机会,求个心安也无妨,施主既然来了,不如就抽一签,老衲为施主解一解?” 晏青扶仍是摇头,“多谢住持美意。” “时候不早,臣女告退。” 她转头看向姜浅。 姜浅刚要点头,住持站到了她身前。 “老衲甚少这样主动为人解签,施主今年还是第一个,当真不抽一签吗?” 这怎么听着更像坑蒙拐骗? 晏青扶淡笑着避开住持的视线,“若我今天真不想抽,住持还能强行替我解签不成? 命数定在这,我不想瞧,住持还非要帮我看不成?” 姜浅与主持俱站在原地,二人都有些诧异。 显然想不到话已经说到了这,晏青扶竟然还不想抽签。 “住持好意我心领了。” 见他不再说话,晏青扶稍稍福身,转头离开。 身后住持看着她背影良久,突然叹了口气。 “您……” 这位大师做住持已有数十年,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很敬重这位主持,姜浅在他面前也很是尊重。 “娘娘慢走。” 住持却没再多说,双手合十打了个千,转头进了内殿。 第三日,皇帝与众臣子在前殿焚香,为大昭祈福风调雨顺。 姜浅依旧带着众人在殿内诵经。 今日经书方念罢,姜浅站起来,正要说话。 “皇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一道哭喊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一个小太监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在安静的大殿里显得尤其刺耳。 “佛门净地,吵什么。” 姜浅不悦地看他一眼,“出去说。” “娘娘……前堂来了贼人,皇上遇刺了。” 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 “什么?”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一样砸在大殿里,姜浅眼前一黑,面色刷地白了。 “皇上怎么了?” “这国寺怎么会有贼人?” “那我们怎么办?”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殿内争吵起来,姜浅不悦地瞥过去,厉声斥责。 “吵什么,谁敢乱说话,本宫拔了他的舌头。”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姜浅这才强作镇定。 “带本宫去见皇上。” “八王爷说,让您先在这安排好诸位夫人与小姐,圣驾已经移到后殿,随行太医也已经过去了。” 听见容祁的名字,姜浅这才勉强安心。 既然容祁说没事,那必定就是没事了。 “有劳皇叔。” 她温声点点头,回头一扫屋内踌躇慌张的众人,神色威厉。 “诸位夫人与小姐,随本宫移步吧。” 第72章 她说的话容祁不信 门外早早安排好了御林军,足足有几百人,守在了殿外。 各府夫人与小姐凑在一处,虽然心中害怕的很,也只能跟着人群往外走。 才走了没几步,晏青扶敏锐地察觉到一阵压迫的气息逼近,她疑惑地抬起头,往墙头上看。 上面空无一物,静悄悄的,连风吹过杂草的声音都不闻。 “颜小姐怎么了?快些走吧。” 姜浅回头注意到她的动作,蹙眉喊她。 “没事。” 晏青扶摇摇头,走了几步追上去。 人群走过,前殿没了人,墙上的两道身影才又渐渐显现出来。 “晏青扶,她不是死了吗?” 黄奕眯着眼看向晏青扶离开的方向,想起方才回头见到的那张绝色漂亮的脸,攥紧了拳头。 姜浅带着众人安置到内院之后,又急匆匆地走开了。 门外守着几十名御林军,夫人小姐们三三两两地凑到一处,神情慌张地讨论着。 晏青扶心不在焉地与颜夫人说着话,心下思索着方才发生的事。 祈福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帝后出行,应该早做足了准备。 为何来的第二日,新帝就遇刺了? 大昭一向风调雨顺,除了黄信的事,可有好多年没再出来祸乱朝纲的人。 黄信…… “黄奕。” 她蓦然想起这个逃窜走的人,眼神一凝,喃喃出声。 如果来的人,是黄奕呢? 明知道随巡的人有多少,却还敢在国寺行刺皇帝的人,除了黄奕,她想不到旁人了。 “沁儿怎么了?” 颜夫人也焦急地看着外面,听见她喃喃自语,疑惑地看她一眼。 “没事。” 晏青扶摇摇头。 皇帝遇刺,前朝官员都呆在院子外,心中惴惴不安。 皇后脚步凌乱地走到外面,见众人齐刷刷地行礼,勉强笑了笑,应付完众臣后,匆匆进了院子。 刚进院子,一道淡漠的声音并着砸到地上的茶盏传到她耳边。 “胡闹。” “皇叔莫气,此事朕的确冲动。” 紧接着是容瑾虚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 姜浅突然停下脚步,眼神示意周围的宫女下去,而她站在外面,也没再进去。 “本王希望你知道,你既然如今已经是皇帝,就不再是之前的六皇子,行事该思虑周全。” “今日是你以身为饵,背着本王把黄奕放进来,这一剑是该你受着,但皇帝遇刺此等大事,但凡传出去,整个云台寺都要为此事所连累,更别提朝中动荡。” “朕是想着今日做足了准备,天罗地网,他一定逃不走……” 才私下筹备好,在云台寺外营造出假象,想把黄奕请君入瓮,直接将他在云台寺斩杀。 “黄奕是黄信一手调教的儿子,他能在外逃窜两年,你当真以为你想得到的事,他想不到?” 容祁并未动怒,只看了看容瑾胸口的伤,和旁边换掉的,染了血的衣衫,淡声问道。 “是侄儿鲁莽。” 容瑾一动,牵扯着胸口的伤又溢出血,他面色白了又白,沉默片刻后低声道。 “你今日举动,云台寺外你以为天衣无缝的一千御林军早被黄奕全部除去,大典上你遇刺,若不是本王赶来及时封锁消息,此刻外面只怕早闹翻了天。” 他不过是出去派人探查云台山下的情况,前后半个时辰回来,这个好侄儿就演了一场大戏给他。 容瑾此时显然清醒过来,想清楚了后果,也不免有些失措。 “黄奕的事,本王会吩咐下去处理,此事你不必再插手。” “有劳皇叔。” 容祁站起身,又看了他一眼,开口。 “容瑾。” 自从他登基,这三月以来,朝堂上下,容祁大多喊他皇帝,从没再直呼过帝王名讳。 此时他一喊,容瑾面上也不见难堪,正色看他。 “本王当初既然选择扶你上位,那就有本王的理由。 朝中上下再没第二个适龄的皇子,这龙椅,不会有人比你更合适。” 这话的意思是…… 容瑾心下琢磨着。 “但你初登基,少时又不曾跟在先帝身边学过帝王制衡之术,本王若一手将大昭的江山交付到你手里,这动荡的朝廷,你并不一定能管治好。” 原来……容祁早已猜到他如此急切的理由。 容瑾眼神微动,抿唇不语。 “黄信与这朝堂上出过的所有乱臣都不同,他狡诈又心狠,老谋深算,是个很出色的……臣子。” 容祁斟酌片刻,扫见窗边的衣角,又敛下眼。 前些年黄信与晏青扶把持朝政,为朝堂所忌惮,他少在京城,回来的时候,对上黄信也用了一段时间,才将他叛乱的证据,和拥护的党羽连根拔起。 除了晏青扶。 他查了太久太久,也没从这位女相身上,查到一点叛乱的蛛丝马迹。 朝堂上下,或猜疑生忌,或针锋相对,他再不相信,也不得不承认,不管他怎么试探为难,她表现的都太过自然。 直到去南境处理水患的前一天,长街发生的争执外,很长一段时间,这位女相都像是没一点生气一样,她学尽了黄信的谋算和隐忍,表现的像个完美的假人。 可此番来云台寺,他在皇宫内忽然变了主意,准许各府夫人与贵女随行,也不过是因为……他想试探,换了一重身份,如果黄奕还出现在她面前,她到底求的是什么。 是当真和黄家早已无关系,还是说仍旧和前世一样,想要黄家的权势,财富,或者借着黄家的手,她意图在容家的江山。 一个女子,从布衣走到权相的位置,若说真的什么都不求,他是不相信的。 晏青扶太狡猾,所以她表现出来的,她说出来的,容祁一个字都不信。 “皇叔教诲,容瑾自当遵从。” 容瑾的声音响在屋内,容祁回了神,衣袖下的手微拢,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好生休养,此事本王会妥善处理。” 若牵涉到大昭的江山,黄奕也好,其他人也罢,生出了别的心思,他自然都不会手软。 斩草除根,如今的他,断不容许大昭再出现第二个“黄信。” 第73章 晏青扶,好久不见 容祁一推开门,姜浅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低下头。 “臣妾给皇叔请安。” 容祁脚步不停,“好好照顾皇上,再着人去安抚各府夫人与小姐。” “是,皇叔。” 一直等到院内脚步声不再有,姜浅才站稳身子,不自觉地长舒一口气,犹豫后推开了门。 “王爷。” 出去了院子,外面候着的官员都眼前一亮,齐刷刷地迎了上去。 姜帝师大着胆子喊住了容祁。 容祁顺势站在原地,目光清淡地掠过众人。 “今日皇帝遇刺一事,是云台山下匪贼之故,本王已妥善处置,皇帝的伤没什么大碍,所以本王希望……” 他话音顿住,语气略微沉了沉。 “本王希望各位大人回去也管好自己,别传些有的没的,扰得民心惶惶。” “臣等明白。” 众人忙垂下头应声。 “可臣听闻皇上遇刺乃是当初乱臣黄信之子所为,王爷为何……不与臣等说清楚?”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混在人群里,容祁扫过去一眼。 “张大人。” 张尚已近中年,躬身站在人群里并不惹眼,他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也能这么清楚地被八王爷听去了。 张尚是先太子党,对如今登基的六皇子自然不满得很,但是他老奸巨猾,容瑾找不到他的错处,还是好端端地坐在尚书的位置上。 但是眼见容祁听到了,张尚也不再怕,站到了人群前面,依旧拱手。 若是新帝性命垂危,大昭的皇子就只剩下被流放的先太子,到时候太子殿下回来登基,能不念着他今日的功劳? 权势财富是得大着胆子去赌的,张尚一直深以为然。 “你质疑本王的话?” “臣不敢,但流言既然已经传出来,肯定不止臣一个人听见,臣希望王爷能据实以告。” 这话说的更有深意,他想把事情捅出去,就先编造出这样一段话,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张尚心里打着算盘,本以为容祁会迫于为难,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真相,孰料这位王爷看他一眼,一双眼锐利的很。 “本王不曾听过这流言,张大人的流言从哪听的,不如告诉本王也听听? 还是说,张大人打算自己把流言传出去?” 帝王家的压迫让张尚感觉出一丝压力,他一时竟然有些语塞。 “这……” “张尚,本王看你是舒坦日子过得多了,竟然把你的如意算盘打到本王头上。” “臣不敢……” “把他带下去,直接送往京城刑部。” 容祁一声话落,身后走出两个暗卫,上前押了张尚。 “王爷你不能,臣是朝廷命官。” 张尚大惊失色地挣扎。 “你贪污南下赈灾款一事,证据已呈放在本王案上,等皇帝回了京城,本王再与你一并清算。” 张尚瞳孔猛缩,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两个暗卫将他拖了下去,朝臣们齐齐一颤,更低下头。 但好在容祁没再多说,抬脚走出了院子。 颜国公回去的时候已近戌时,颜夫人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送上来的饭菜也没了心思用,站在门口焦急地看着。 晏青扶倚在椅子上,垂首绞着帕子,心下想着今天的事。 “也不知你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颜夫人焦急地叹了口气,回头见她神情平静,更是没几分对颜国公的担心,不免心头浮起几分躁意。 “沁儿。” 尖利的声音响在耳边,晏青扶不适地皱了皱眉,“阿娘有何事?” “你父亲这么晚了也不回来,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皇上和八王爷都在,各府大人们也在,皇上遇刺,前面有许多事都得处理,这时候还不晚,阿娘是不是过于忧虑了。” “可谁知道这贼人有没有离开,如果没离开,老爷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贼人,可怎么办。” 颜夫人瞥她一眼,又焦急起来。 “您多虑了,国寺之内,哪有那么多刺客。” 如果真是黄奕,他得手之后就会离开。 留在这时候越久,被容祁瓮中捉鳖的可能就越大。 颜夫人一噎,恨恨地看她一眼。 见她神情清淡,说话也没丝毫起伏,不由得心里更堵。 自从她回来之后,颜家哪有过一天好日子? 克死了她的女儿不说,回来了也不安生,将整个颜家推到风尖上,果真是个丧门星。 她正暗暗想着,晏青扶忽然抬头看过去,清凉的眸子看尽她眼底的厌恶。 颜夫人一惊,别开头去,冷笑一声。 “沁儿既然也不关心你爹爹,就先用膳吧。” “女儿可没说不关心爹爹,不知道阿娘这是怎么想的。” 晏青扶垂下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何况,父亲这不是回来了吗?” 果真她话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颜国公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老爷。” 颜夫人一喜,急忙迎了上去。 颜国公刚进门就听见她们两个的争吵声,张了张嘴想问,看了一眼颜夫人,又止住话。 “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妾身可担心死了。 前面那边……” “今日发生的事,莫要再提了。” 颜夫人话没说完,颜国公猛然看了她一眼,厉声止住她的话。 “老爷……” 颜夫人被吓了一跳,讪讪地闭了嘴。 “沁儿今日可吓着了?” 颜国公转头看晏青扶。 “父亲放心,女儿尚好。” 晏青扶淡笑着摇了摇头。 三人一并在这用过晚膳,晏青扶没再与颜国公夫妇多说,带着长夏回了自己屋子。 此时外面天色已暗,屋子内外都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刚靠近门,晏青扶听见一道细微的呼吸声。 她止住步子,敛下眼。 “长夏,不必进来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奴婢多谢小姐。” 长夏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晏青扶一直听着长夏的步子渐行渐远,才抿唇,手下用力推开了门。 下一瞬,她手腕一紧,脖颈上抵上来一把冰凉的匕首,门被身后的人踹上。 屋内一片漆黑,一道狠戾又充斥着冷漠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晏青扶,好久不见啊。” 第74章 八王妃一事无稽之谈 “公子。” 晏青扶语气平稳,丝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刀,甚至偏头看了一眼黄奕。 但她衣袖下紧握的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你还有脸叫本公子?” 黄奕冷笑一声,手下一用力,刀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溢了出来。 “枉费本公子和父亲那么信任你,你真是好得很啊,最后将我黄家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公子可别生气,此事我冤枉得很。” 晏青扶语气诚恳,盯着黄奕的眼。 “你冤枉?你这个贱人有什么可冤枉的?” 黄奕嗤笑一声。 “本公子今日可冒着危险在云台寺等了许久,才等到你回来,你果真是有点本事,废太子那么阴毒的招数都没能杀了你,反而让你金蝉脱壳换了这么一重好身份。” “颜国公的嫡女,八王爷的未婚妻,还真是光鲜亮丽的一层皮。” 黄奕将刀顺着她脸颊划过,在上面来回流连。 冰凉的触感冻得她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可惜……” 他充满恶意地盯着晏青扶,眼神轻蔑。 “身份再光鲜亮丽,也改不了你骨子里的下贱,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一日是我黄家的狗,终身都是黄家的狗。” 晏青扶攥紧了手,淡紫色的衣袖被她攥出些褶皱。 她抿唇片刻,抬头冲着黄奕笑,不见丝毫怨怒。 “我心中当然向着黄家,公子可别忘了,我如果一心……吃里扒外,那早在大人将那批东西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就该呈了折子到皇上跟前,又何必为大人和公子卖命这么多年。” “那我父亲最后被人呈上前的证据,又该怎么解释呢,八王妃。” 黄奕咬死了这句话,恶狠狠地看她。 “定黄大人罪名的是太子,公子也知道,去年冬日,要杀我的也是太子,我如果与太子一心,太子何须用当初一样的手段杀了我。” 晏青扶说着抬起头,苦笑一声。 “公子该知道,我最后被定下的罪名,与大人一样。” 是反叛。 “何况今晚在屋外,公子也听见我说的话,我知晓公子在屋里,才敢一个人进来,还不曾让婢女跟从。 如果这样,公子还不愿意相信我……” 她眼睫垂下,语气也低沉下来。 “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扶持之恩,我不是那样的人。” “至于八王妃一事,更是无稽之谈。” 黄奕眯着眼看她说话,沉默片刻。 “如何无稽之谈?” “我当时假死,换了身份成为颜家嫡女,但是容祁多疑,他怀疑我没死。” “可他还准新帝为你洗清罪名。” 黄奕并未轻易相信她,但语气已经有所缓和。 在那两年晏青扶的确为黄家做了不少的事,何况她是个聪明的人,若是一心还向着黄家,他也不是不能,和晏青扶联手。 “正是因为如此。” 晏青扶却顺着他的话。 “容祁心思深沉,他知道我没死,刻意让新帝为我洗脱罪名,想引我出来一网打尽。 我回去之后,他不相信天下有相像的两个人,才抛出八王妃的宝座想看我露出马脚。” “他当真有这么深的心思?” 黄奕手中的匕首动了动,像是想到了容祁,他冷声骂了一句。 “容家人,果真狡猾。” “可我想着公子还没死,这两年也在私下寻找过公子,这次来云台寺之前,我就听闻公子在云台山下,才跟着来了,想着说不定能见着您。” 晏青扶不置可否他的话,细声解释着。 “你从何处知道本公子在云台山?” “是八王爷的密函,我偶然间看到的。” 晏青扶有问必答,并不瞒他。 “果然是八王爷。”黄奕冷笑一声,将匕首撤回来。 “本公子才来了京城没几天,就被他发现了踪迹。” “那公子之前……都在哪?” 晏青扶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脖子上的血液顺着滴落下来,她没伸手去抿,又问。 “在官洲。” 他带走的几千精兵在官洲渐渐壮大,听闻新帝登基,就马不停蹄地从官洲回来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不仅想杀了容家人,还想将他父亲没完成的千秋大业做好。 “那公子是一个人来的?路上可有危险?” 晏青扶的语气充满担忧,黄奕瞥她一眼,轻蔑地说。 “本公子哪有这么蠢,自然把自己的精兵都带了过来。” “都在云台山下?” “嗯,都在。” 黄奕点头。 晏青扶眸中划过几分暗色,又微笑着说。 “公子路上辛苦。” “公子既然回来,以后如果有事,也大可吩咐我去做,毕竟您身份贵重,新帝和容祁都在云台山,有些事做的过了,只怕您暴露身份。” “这样迫不及待地表明忠心,是怕本公子杀了你?” “公子这说的什么话,您仁善的很,怎会随意杀了我。” 晏青扶敛下眼,谦逊地说。 “不过你倒还真有些用处。” 黄奕看她一眼,晏青扶心头一跳,自然地抬头看他。 “你这八王妃的身份,好用。” “公子想说的是……” “新帝不足为惧,朝堂上大多是碌碌无为的人,只八王爷容祁,是个麻烦。” 黄奕低头思索片刻,又说。 “皇家最重清誉,你是八王妃,你如果被贼人掳走,他们肯定要封锁消息,再带人救你。” 晏青扶紧紧抿着唇,脸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更白了几分。 “你明日……与本公子演一场戏。 本公子要请君入瓮。” 她往后退了一步,撑着身子倚在门边,状若自然。 “公子的确聪慧。” “容祁想让你露出马甲,将我们黄家人一网打尽,那如今的你对容祁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 任何时候,有利用价值的人,都不会被轻易抛弃。 “晏青扶,明日是本公子给你的表现机会。” 黄奕勾起唇,冷冽一笑,威胁的眼神盯着她,将匕首又凑近了。 银白色的刀光在月光下亮的晃眼,晏青扶听到黄奕说。 “你到底是不是容祁的人,有没有骗本公子,明日就能见分晓。” 第75章 我一辈子都记得她的好 新帝容瑾遇刺,虽然封锁了消息,但是在国寺的人也都明白其中的情况,第二天直在外面等了小半天,也不见新帝出来。 “皇上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再参与大典了。” 御前总管说完这句话,前面的官员和夫人小姐们神色各异。 “各位大人与夫人小姐暂且回去吧,后续事情且等皇上吩咐。” 只匆匆说了两句,御前总管又进了屋内,留着外面的人心里慌张又猜测。 “如何?皇叔可回来了?” 屋内,姜浅听到开门声,急匆匆地回头问。 见来人不是容祁,她神情微微一黯,拿起帕子又为容瑾拭了拭滚烫的额头,心中更加焦急。 昨日被那一箭刺中之后,最初传御医上药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转头过了一夜,就开始高热不退,御医一诊脉,瞬间棘手起来。 说是箭上有毒。 容祁一早就回了京城,派人去皇宫取了灵药,他则亲自带人去了山下。 可过了这两个时辰,山下去取药的人还没回来,容瑾却一直高热不退。 “娘娘莫急,应该是快了。” 这安抚却并未让姜浅沉静下来,她皱眉。 “本宫怎么能不焦急。” 朝堂上的事她不懂,但是不代表不清楚如今情况有多危急。 云台寺布下天罗地网,黄奕却偏偏来去自如,皇上多在云台寺呆上一天,自然就多一分危险。 “再去探探,皇叔若回来,快快请他过来。”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姜浅的声音与这焦急的叫喊凑到一处,她心里猛地一沉。 “怎么了?” “云台寺里又进了匪贼,掳走了两位贵女,还射杀了一位大人。” “什么?” 姜浅刚站起来的身子一软,她眼前一黑踉跄起来。 “人呢,还不快快叫御林军来护驾。” 她颤着手,任宫女扶着。 “御林军都在这院子外,听见动静就赶了去,只来得及射杀了其中一个匪贼,另外一个……掳走了两个贵女小姐,说是让八王爷亲自去要人。” “皇叔亲自去要?他掳走的是谁?” 姜浅面色一白,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是颜国公嫡女颜容沁,和兵马大将军的女儿宁婳。” 太监说着说着语气里渐渐有哭腔,“如今该怎么办,娘娘。” 这云台寺匪贼来去自如,就算有再多的御林军,今日如果保护不住皇上,他们只怕都要陪葬。 “将御林军都调在院子里,保护好皇上,本宫出去看看。” 姜浅眼神坚定,推开宫女,大步走出去。 宁大将军和夫人搀扶着,一见姜浅就痛哭着迎了上去。 “娘娘,求娘娘出兵,为臣救回女儿啊。” “臣妇和将军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娘娘。” 姜浅顿时头疼起来,安抚地扶起两人。 “本宫知晓将军和夫人的担忧,但现下圣驾尚在云台寺,当务之急是要保证皇上的安危。” “臣以为,不如先护送皇上下山。”姜帝师面色凝重,站出来说道。 “是啊,娘娘,皇上实在不宜再在云台寺了。” 云台寺中这么不安全,匪贼来去自如,若还在这,只怕他们的性命都不保。 姜浅听完姜帝师的话,眼神瞬间犹豫下来。 若是这会回去,指不定路上还能遇见皇叔,有皇叔一路护着,皇上自然不会出事。 何况皇上如今情况危急,当然是早些回到京城更安全。 打定主意,姜浅一个眼神示意,姜帝师连忙上前安抚宁将军。 想起这一起涉及的另一个贵女,姜浅看向颜国公,刚要说话,就见对方神色平静,微微一笑。 “臣但凭娘娘做主。” 颜夫人站在一边,脸上也并无什么悲伤。 姜浅心中觉得奇怪得很,但是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吩咐了人去准备御驾,就匆匆走进院子里。 一推开门,容瑾倚着床沿,面容倦怠,虚弱地说。 “先回去,再派人去云台寺。” 这便是不管那两个贵女了。 姜浅颔首,没出小半个时辰,众人都收拾好,姜浅扶着容瑾刚坐上车驾,云台寺外传来一阵匆忙的马蹄声,阻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大胆,谁敢拦圣驾?” 姜浅怒声呵斥未完,来人高声道。 “八王爷有命,关寺门,任何人不得出。” * 云台山下 偏僻又昏暗的屋子里,晏青扶和宁婳双手被绑着,倚在一起。 屋内又黑又冷,宁婳哆嗦着更凑近了晏青扶。 “颜小姐。” 宁婳的声音带着些哭腔,晏青扶轻声安慰。 “别怕,皇上自会派人来救我们。” “可这人带走我们,之后流言传出去……”高门贵女最在意名声,她如今十六,正是议亲的好时候。 听出宁婳话音里的不安,晏青扶心中蓦然一软,几不可见叹了口气。 说来凑巧,她前世得罪薛宁,从她手中救下来被折辱的贵女,恰好也是宁婳。 宁婳是大将军唯一的女儿,自幼养在深闺,心思却敏感又有些胆怯,高门贵女最在意名声,因为前世这一段缘分,晏青扶难得多了几分耐心。 “放心,皇上与娘娘自然会封好消息。” 宁婳身份贵重,宁将军夫妇必定不能容忍这种事情传扬出去。 宁将军是大昭立下战功又有权势的将军,皇上多少会敬重他几分。 她话音柔柔的,又充满了坚定,宁婳听罢稍稍安心下来,看着她的面容。 “颜小姐,你和我之前……很崇拜的一个人很像。” “是谁?” 两年前的宁婳还是个不喜欢说话又内敛的小姑娘,如今在这么危急的时候,还生出心思和她闲谈,晏青扶哑然失笑。 “她不仅与你容貌相像,其实连性格都像的很。” 晏青扶心中忽然浮起个想法,她面色一愣。 “是青相。” 宁婳微微一笑,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回想起来。 “其实大人未必还记得我,毕竟我与她没什么交集,但是大人曾经在郡主手下把我救出来,我一辈子都记得她的好。” “为什么……崇拜她?” 晏青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好在屋内昏暗,宁婳没注意她话中的不对劲。 “大人和我一样也是女子,但是她却凭着一己之力,成了和爹爹一样厉害的大臣。 说来不怕颜小姐笑话,我多年前在大漠,跟在爹爹身边见过沙场豪爽,和边地的肆意无束,我其实想像青相一样,做自己喜欢的事。 但是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 第76章 容祁喊的是晏青扶 勇气? 晏青扶抿唇,没否认她的话,认真垂头看她絮絮叨叨在边地的趣事。 “流言实在压垮人,我爹说军营吃苦,又少有女将军,他打拼下这么多军功,就是为了让我有个好身份,以后嫁了人能不受委屈,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宁婳说到这叹了口气。 “跟我对比起来,大人不止在官场,在什么地方都那么闪耀,大人是我见过,女子里最惊才绝艳又有傲骨的人。” 她想到这,眼眶又一红。 “可惜大人……” 晏青扶张了张嘴,刚要安慰她,她忽然偏过头。 “但我后来见了你,颜小姐,你也和京中贵女不大一样,从咱们被带过来,到现在,和你比起来,我倒有辱宁家将门之风。” 这女子看着也柔柔弱弱的,在贼人面前却半分慌张都没有,还耐着性子安慰她,陪着她说了这么多的话。 晏青扶哑然失笑,她之前倒不知道,这宁婳还是个性情中人。 “宁小姐年纪尚小,没经历过这些,害怕是正常的,但皇上和宁将军,都会找人来救我们的。” “也是,你还是八王妃呢,八王爷那么厉害的人,肯定能将这贼窝一网打尽。” 宁婳顿时又破涕为笑。 晏青扶张嘴刚要说话,门被人从外面踹开,黄奕大步走进来。 “给她松绑。” 宁婳瞪大了眼睛,看着跟在黄奕身后的两个人走上来给晏青扶松绑。 黄奕面色不善,她只以为是来拿晏青扶开刀,顿时吓得煞白了脸。 “你……” “你什么你,给本公子安分点。” 黄奕扫过来一记眼刀,晏青扶不动声色地站稳,给了宁婳一个安定的眼神,跟在黄奕身后走出去。 出了门她才观察起周围的地方,这院落偏僻又不起眼,也难怪韩少卿来了两次,也没查到黄奕。 “都两个时辰过去了,本公子看容祁也没那么在意你。” 黄奕冰冷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晏青扶敛下眼,微微一笑。 “公子别急,这地方偏僻,总要给他们点时间。” 黄奕太自信了,又被她忽悠过了头,轻飘飘地顺着她的想法做了这么愚蠢的决定。 之前是找不到位置,可如今他大刺刺地出没在云台寺,那此次不管是容祁来,或者是其他人,带了足够的御林军,她当然要环黄奕插翅难飞。 “屋里的那个还是将军的女儿呢,身份更贵重。” 所以皇帝一定会派人来。 黄奕听明白她话中意思,也稍稍放下心,轻蔑地看她一眼。 “跟本公子过来。” 进了一间偏僻的屋子,黄奕的随从守在门外,门上着锁,黄奕拿出钥匙将人打开,他们二人进去后,黄奕递给她一个账本。 这样的事她为黄家父子办过不少,后来黄信死了,她搜罗了所有的证据,圣上清剿了一批兵器,没想到两年过去,黄奕还是这样蠢,不放弃这老本行。 晏青扶接过账本,袖中浅紫色的帕子微微抖动,空气中几不可见地浮出些粉末。 “容祁来救你,本公子就有办法让他有来无回,回去之后的话你自己想办法圆,但这批兵器在朝中胡大人那,你想办法送出来。” 胡大人?他竟然还和黄奕有交集? 晏青扶捏紧账本,顺从地点了点头。 “只是容祁狡诈,公子不如调来更多的人,以防万一。” 这的精兵肯定不是黄奕全部的人手,她要试探出黄奕到底有多少人,据点又在哪。 “本公子自有安排。”黄奕瞥她一眼,听见门外刀剑打斗的声音,他嗤笑一声。 “来了,本公子出去看看。” 他刚抬脚,身后晏青扶猛然逼近,一柄弯刀抵到他腰侧,“公子别急着走。” 柔柔的声音响在耳侧,黄奕皱眉推她,“你发什么疯。” 这一推才发现自己手上使不出劲,他面色一变,引起内力打向晏青扶,才发觉提不起内功。 “你大胆,你算计本公子?” “可轻点声,公子,你若让门外人听到了,你猜是外面的人进来快,还是我的刀快。” 晏青扶柔柔一笑,推着黄奕走到桌边,手中的弯刀置于他脖颈处,稍一用力,就见了血。 “除了账本,这屋子里只怕都是公子留的后手和据点吧。”她扫向屋内放着的书册。 当年黄奕走的时候,带走过一份名单,是黄信隐藏在朝中的党羽,想必现在也在这。 再加上这屋子里有他这两年布置下的兵器和据点,她猜想黄奕日后要在京城长久待着,当然会把重要的东西都带过来。 “是因为这样,你昨天才故意在本公子面前装傻,让我带你来这,本来就是为了引容祁过来,好将我一网打尽?” 黄奕并不算笨,很快想到了其中关键。 “先太子的确将我定罪不错,可您猜先太子为何与我反目?” 她微微挑起眼角,一双清凉的眼里溢出几分玩味,手下又凑近,看着刀刃渐渐没进去。 “当然是因为……” 门外的刀剑声越来越响,她听见小院杂乱的脚步逼近,于是凑近了黄奕,又说。 “我与太子联手杀了黄信,又反水了他,让他太子府两千暗卫折损,还惹了帝王猜疑。” 皇帝保下她,又让她一路高升,当然是因为她算计了太子,把所有的嫌疑推的干干净净。 “你……” 黄奕瞬时遍体生寒,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不起眼的幕僚,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黄奕,晏青扶生平最恨黄家人,所以黄信也好,你也罢,我都没打算让你们活着。 可惜当时我棋差一招,让你苟活了两年。” 她神情越发冰冷,话说完,手中弯刀毫不犹豫地推出去。 心里有个想法在呼喊着。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那段黑暗的过往都会全部埋葬,从今以后,你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任何束缚你的东西。 弯刀递出去一寸,鲜血顺着脖子滴下来,黄奕痛苦地瞪大了眼睛,愤恨地瞪着她。 “你……你不得好死,贱人。” 下一瞬,门边一角白色冷袍划过,凌厉的掌风逼退她手中的动作,她飞快地拽着黄奕闪向一旁避开,抬头看向来人。 白袍冷然,眉目清隽,来人手中带了一把剑,剑锋指着她。 恰是容祁。 他眼中黑墨浓的化不开,一如既往地冷淡,眼中似乎掺杂几分锋利的防备和淡漠,像前世看着“青相”一样看着她。 “把人交给我。 晏青扶。” 第77章 本王是她未婚夫婿 剑刃白光掠过她眼底,晏青扶手下未动。 “王爷不妨试试,是你的剑快,还是臣的剑快。” 她语气亦不似往常在他面前的温和和端庄,褪去高门贵女温婉贤良的伪装,那一双凤眸里透出的冰凉和不退让,让容祁从未有这么一刻,如此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半年前奸佞虚伪的那个“权相”。 “青相。” 他手稳稳地端着剑,衣袍顺着风吹起,声音毫不动容。 “黄奕是乱臣贼子,该交给本王和朝廷处置。 你别忘了,如今你的身份。” 晏青扶亦毫不退让,手下握着的弯刀更用力了些。 “王爷也说了,晏青扶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颜家长女颜容沁,一个贵女手无缚鸡之力,推搡中无意杀了绑架自己的贼匪,您就是告诉天下人,臣也没有错。” “本王若想定一个人的罪,无需证据。” “王爷不必威胁我,我如今孑然一身,我什么都不怕。” 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还害怕再死一次不成? “你将人交给本王,叛乱之罪,刺杀圣上,本王一样会杀了他。” 容祁语气似略有缓和,看着她清声道。 “不一样的。” 晏青扶却嗤笑一声,她忽然抬头望进容祁眼底。 “王爷要黄奕做什么?是真想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还是怀疑我?想从黄奕手中得到我反叛的证据,再将我定罪一次?” 容祁抿唇不语,手中的剑松动了片刻。 “王爷不承认?还是我说的就是事实?” 她眉梢透出几分讥诮,像去年十二月,他二人在长街发生争执的时候,步步紧逼又语句锋利。 “青相府为何重开?皇上为何要亲自来大典?那日王府的文书,王爷到底是真的忘了拿走,还是……故意放在那让我看到的?” 说到这,她盯着容祁指向她的剑,却蓦然沉默,轻嘲一声,眼神黯淡下来。 “但王爷何须这样提防我,更何至于,拿着剑指着我?” “王爷身手敏捷,我有自知之明,就算拿着刀也不是您的对手,我并非……一定要杀了黄奕。 是他想杀我,王爷,我只是个女子,任凭您再怎么怀疑我,我也只是个普通女子。” 她动了动手腕,弯刀松了下,仍抵着黄奕的脖颈,却没再动作。 “我只是想自保。” 她眸中忽然落了点点雾意的氤氲,语气彻底软下来。 “黄奕不相信我,不然您以为他为什么要掳走我,他想逼迫我为他办事,但我不愿。” 黄奕张大了嘴,似乎是想说话,动了动唇却只吐出一口鲜血,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 “我可以把他交给您,但是我希望王爷,能妥善处理此事,也莫要再让黄奕败坏我的声名。 我只是个普通女子,早不是当初的青相,也回不去那个位置。” 是晏青扶也好,颜容沁也罢,至少容祁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这样脆弱又黯然的神情。 虽理智告诉他这和她平日的柔弱没什么分别,都是她装作出来博同情的罢了,但容祁眸光微微一动,须臾还是放下了剑。 “你……” 他脚步未踏出去,晏青扶嘴角勾起笑,身影一闪,拖着黄奕往后退了两步,手下弯刀毫不拖泥带水地划出去,血溅出来,容祁眼神一变,劈手去夺。 “晏青扶。” 他厉声的呵斥并未让晏青扶退却,却是黄奕自己拼力挣扎开。 那一刀划在他肩膀,他呕出一口鲜血,踉跄了几句,神情疯狂地盯着晏青扶。 “这个贱人,你去死吧。” 他不管不顾地从袖子里撒出一片粉末,眼前一阵烟雾散下来,晏青扶和容祁掩面去挡。 等一回神,面前已没了黄奕的身影。 “去追。” 容祁眼神一冷,吩咐下去,两道身影径自追了过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晏青扶死死地盯着黄奕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刀。 两人相对站着不说话。 “颜小姐,你怎么样?” “颜小姐。” 两道声音由远及近奔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宁婳,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是虞为。 屋内僵硬的氛围瞬间消散,晏青扶极自然地松了手,刀落到地上。 “宁小姐放心,我无事。” “虞为,你怎么在这?” 她温和地勾唇一笑,看着两人问。 “我听说这山下的地方来了许多御林军,就想着是不是出了事,这么随口一问,竟然听说他们是为了救颜府的小姐,我这么一想,颜府的小姐不是你吗?我担心,就想过来看看。” 虞为虽然吊儿郎当的,但眼中也有几分担忧,说完伸手去拽她。 “你没事吧,怎么身上有血?” “不是我的血。” 晏青扶温声摇头,“时候不早了,宁将军和夫人只怕担心,还是早些让人护送宁小姐回去吧。” “我们一起。” 宁婳见她头上的簪子都斜了几分,秀发也杂乱的很,心中越发愧疚,只觉得是晏青扶替她挡了匪贼的为难。 “颜小姐,咱们一起回吧。” “我留下来……还有些事。” 晏青扶眼神微动,摇了摇头。 “哎,八王爷也在。”宁婳看见一旁的容祁,才恍然大悟,冲晏青扶俏皮地眨了眨眼,转头噔噔噔跑了出去。 “你也回吧,虞为。” “我等着你……你好歹是闺阁女儿,怎么能单独跟男子待在一起。” 见容祁面容淡漠,一身矜冷的气质,虞为莫名地觉得此人危险,不放心地摇头。 “本王会送颜小姐回去,这位……虞公子,反倒是你,与颜小姐非亲非故,还是守礼些更好。” “那这位王爷,又是以什么身份送颜小姐回去?” 虞为平日最讨厌上京公子这高高在上的语气,顿时有些不满。 “公子不知道吗,颜小姐月前已与皇家定下姻亲,本王是她未婚夫婿。” 容祁淡淡掀起眼皮。 晏青扶微微动了动指尖,敛下眼,“你先走吧,我没事。” “你……” 见晏青扶没反驳,虞为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转头被暗卫拉了出去。 第78章 他日后会娶的正妻 “这账目是胡大人接手的,如今交由王爷处置。” 虞为走出去后,晏青扶从桌边拿起册子,递给容祁。 这屋里的确放着不少东西,晏青扶径直走到桌案前,翻开压在里面的一张纸。 纸张下面是个小巧的机关,她摁下去,从身后弹开一个暗格。 黄信当年就喜欢这样藏东西,她不过随手一试探,没想到如今这位公子也这样藏。 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容祁眸光微动,将册子又放在桌前,看着她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这应该是黄家剩下的党羽,至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东西,黄家父子精通机关,只怕要劳烦您请人过来。” 她本来没想这么快杀了黄奕,兴许能从他口中再套出些消息,可容祁带人来的快,她不想牵扯进风波里,才想着快刀斩乱麻。 “至于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有劳王爷今日带人来救臣女和宁小姐,臣女感激于心。” 她说罢,蹲下身盈盈一礼,咬死了“臣女”二字,意在提醒容祁,如今她的身份。 见容祁仍不说话,她站起来要转身走。 “青相方才还拿刀骗了本王,不打算给个说法?” 晏青扶身子一僵,回头盈盈一笑。 “臣女不懂王爷的话。” “青相是个聪明人,何必在本王面前装傻。 有些话,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屋内霎时又安静下来,晏青扶眼中的笑隐去,淡声问。 “王爷可别为难我,我的话也说的很清楚,我不是青相,也回不到那个位置,于大昭,于朝堂,不会再有威胁。” “我想王爷……其实早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从容祁进门开始,唤出晏青扶这三个字却没一点惊讶的时候,前面种种不对劲都有了解释。 所以在她回来的第二日,圣旨赐婚到了颜家,容祁是想试探她的态度。 “那本王同样给颜小姐保证,颜小姐担心的,也不会发生。” 他不会主动对旁人透露晏青扶的身份,不管她要怎么演,她想做什么身份。 晏青扶心下一松,又笑起来。 “王爷果然善解人意。” “可云台寺里尚且有些事,本王需要颜小姐帮个忙。” “但凭王爷吩咐。” 两人这才顺着门走出去,容祁吩咐人封死了这里,一路去了云台寺。 云台寺里早没了人,圣驾离开了云台寺,容祁带着她进了院子。 “这一份名单,颜小姐再看看。” 容祁递给她一张薄薄的纸。 和她在那间屋子里看到的并没有什么差别,她提笔又添了两个名字上去。 淡紫色的衣袖随着她动作轻摆,她手下行云流水,精致漂亮的眉目冷清又认真,虽好看但又让人望而止步。 这是半年前朝堂上最厉害的女相晏青扶,是颜家的贵女颜容沁,也是冠了容家名,兴许……兴许他日后会娶的正妻。 容祁偏头看着她,忙了这么半日,此时屋内已近昏暗,明黄的烛光忽闪着,给她侧脸又平添几分温柔。 亦像长街那夜,她一身青柏官服,与他在对峙之时,眉目间的冰冷似乎要将他冻住一般。 不过半年。 半年,身份习性变了又变,如今这人站在他身侧。 竟觉得恍如隔世。 他心里又乱又矛盾,感觉到她手下动作停了,就下意识地别开眼。 “好了?” 不知是不是夜间太安静,容祁的声音略微沉了沉,倒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意味。 晏青扶放下毛笔,点点头。 “有劳颜小姐。” “王爷客气。” “今日时候不早,颜小姐坐本王的马车回去吧。” “宁婳呢?” 她不答反问。 “早被宁将军接回去了。” 宁将军夫妇守在山下等着宁婳回去,这一日已过,颜国公夫妇却没见半点踪影。 晏青扶颔首,二人并肩走了出去。 “王爷,颜小姐。” 刚踏出门,一道声音传来。 二人齐齐看过去,就见住持站在庭院里,含笑看着两人。 两人站的极近,一白一紫,柔和的烛光拢在身上,住持合十打了个千。 “二位这是要离开?” “正是,这两日来多有叨扰。” 容祁点点头。 “王爷客气,日后若有时间,可带颜小姐再来云台寺。” 容祁笑着颔首。 二人抬步要走,晏青扶却转过头,注意到住持的欲言又止。 她心思通透的很,当即问。 “住持还在意着那日的抽签?” 住持一愣,随即笑。 “颜小姐果真聪慧。” “那试一次倒也无妨,且请住持带过来吧。” 片刻,一个小僧弥取过来签,晏青扶施施然上前,晃了晃之后,取出来一道签子。 递给住持后,她俯身施礼,“结果如何,住持无需告知,小女先行告退。” 住持手中持着签子,看见上面的字,稍有怔愣,先看了容祁一眼。 晏青扶脚步渐行,住持回神。 “王爷,颜小姐的姻缘签,并无……” “也无需告知本王。” 容祁拦下他的话,剑眉一挑,他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嘴角扯出些笑。 “本王也不信命。” “她心善,了了住持心中的困惑,那便仅止于此就好。” 说罢,他抬步赶上晏青扶。 马车早候在云台寺外,夜间还有些凉,马车里放着夜明珠。 两人坐在马车里,无人开口说话。 马车在崎岖的小路上奔跑着,晏青扶今日忙了太久,最开始还坐在马车一侧,没过多久,她头一歪,偏头阖上眼。 “劳烦王爷,到了长街叫我一声。” 这话说的随意,容祁顿了顿,弯唇一笑。 时间渐渐过去,进了官路,马车跑的更平稳,晏青扶头一点一点,倚到了一个温暖的肩头。 容祁伸手,动作极轻地将她揽过来。 睡着了的晏青扶更显几分小意和温顺,他眸光渐渐温和下来。 似乎是他怀中太暖和了些,晏青扶不自觉地蹭了蹭他胸膛。 嘴中似乎喃喃自语着什么。 他倒不知晏青扶还有说梦话的习惯。 容祁心情极好地弯下身,却听见她梦呓着一个名字。 “虞……虞徵哥哥。” 眸中笑意乍然消散,他蓦然更揽紧了怀中的人,冷笑一声。 第79章 青相不打算谢谢本王 虞徵这两个字像是某个既定被封存的东西一样,在这样的夜间,被晏青扶在梦里说出来,蓦然让容祁想起些不好的回忆。 那还是在九华山的时候,他养的小徒弟,与这个人整天勾勾缠缠,和这个人一起与他作对,最后两人决裂,她为了这个人……第一次拿剑指着他。 容祁晃了晃手指,幽深的眸子落在晏青扶的睡颜上,恍惚间似乎从她身上,看出些小九的影子。 那是他唯一救在自己身边养过的小徒弟,教过她四艺,教过她自保,教过她该怎么狠心,她从他身边学过太多的筹谋策略,最后反水的时候,又将这些通通用到他身上。 可虞徵是西域皇子……晏青扶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容祁眉心微动,想起方才在云台山下过来的年轻男子。 他说他叫……虞为。 他正想着,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马夫隔着帘子叫他。 “王爷,到王府了。” “译岸,去查查虞为,与西域有什么交集。” 近年西域与大昭屡屡摩擦不断,渐有吞并大昭的野心。 虞为这虞姓,到底是巧合,还是西域的皇姓? 他与晏青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又怎么会认识。 吩咐完,容祁并未叫醒晏青扶,将人揽着身子抱起,从马车上下来。 “王爷,可要叫醒……” 嬷嬷守在府门口,见他抱了人下来,顿时上前问道。 话问到一半,被一声张扬的声调打断。 “八王爷,这是要去哪呢。” “陆相。” 嬷嬷福身,赶忙退到后面。 陆行一身暗色锦袍,衣袖勾着金丝花纹,掺杂着这一张冷傲又张扬的面容,让人望而生畏。 “时辰这么晚了,陆相不回去歇着,在本王府前做什么。” 似乎是周身的声音太嘈杂,晏青扶稍稍皱了皱眉,不自觉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容祁话音微顿,低下头看她一眼,声音放的更低。 “本相还想问王爷呢,这大半夜的,王爷抱着个高门贵女进府,明日若是传出去,只怕有损颜小姐清誉。 王爷这么周全的人,可别害了人家颜小姐。” 陆相的神情落到容祁怀里的人,目光沉沉。 “陆相这样独来独往的人,何时这么有闲情雅致管这种闲事了?” 容祁冷淡瞥向他。 “本王与颜小姐,是未婚夫婿,陆相又是何等立场,与本王说这些话?” “未婚夫婿也不是夫婿,王爷掌大昭刑部,难不成不懂得大昭律法?” 陆行不依不饶起来。 “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让本相带来的婢女伺候着颜小姐,将颜小姐送回颜府吧。” 他说完拍了拍手,从他身后走出来两个规矩的丫鬟,朝容祁走过来。 到了近前,容祁却仍没动作,随意瞥了两人一眼,两个婢女四目相对,俱低下头没再动作。 开玩笑,谁敢从八王爷手中抢人? 见容祁一眼就吓到了这两个小丫鬟,陆行脸上张扬的笑瞬间消散,他冷笑着走上前,踹开两个婢女。 “滚。” 他伸手去拽晏青扶。 他刚刚明明看到这女人动了,却偏偏还躺在容祁怀里装睡。 容祁动作极快地避开他,不见他有所动作,一阵袖风甩过,容祁已站在三步外,转头抱着晏青扶往府里走。 “夜色已晚,陆相止步。” 门外的管家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陆行,微微一笑,进了府,飞快地关上门。 陆行忽然抬手,扫过去一阵掌风,砰的一声,大门却纹丝不动。 “容祁。” 他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目光扫到旁边瑟瑟发抖的两个婢女。 又瞪过去一眼。 “两个废物。” 枉费他知道容祁送颜家女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回了相府带着她们两个过来,就想寻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颜家女从容祁手中带走。 “相爷,咱们……回吧。” 身旁跟着的侍从小心翼翼地上前,喊了一句。 八王爷抱着的是未来的八王妃,他们丞相带人堵在门口,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这长街人来人往的,要是给人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 “滚过去。” 陆行冷戾地吐出两个字。 王府上方牌匾上烫金的大字映出些夜色的清晖,整个王府安安静静的,听不见一点声响。 陆行甩袖离开。 而这边进了王府,没走几步,容祁怀中一轻,晏青扶撑着他手臂,从他怀中跳下来,盈盈一笑,眼中不见丝毫睡意。 “有劳王爷送我回来。” “本王帮青相应付了陆行,青相不打算谢谢本王?” 容祁伸手扯了扯衣袖上的褶皱,随意地问。 “王爷大量,想必不计较小女这句谢谢。” 晏青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这时已近戌时,颜家却没出动一个人来找她。 “时候不早,不如今日在王府歇下?本王着人为青相收拾客房。” 注意到她的动作,容祁主动开口留人。 晏青扶奇怪地看他一眼,须臾摇头。 “有劳王爷,但还是不了。” 她巴不得离容祁远一些。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她没弄清楚容祁是怎么知道她“重生”了,当然不敢冒险随意与容祁接触太多。 “青相在担心什么?” 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一样,容祁轻笑一声,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晏青扶一哽,随即若无其事地摇头,“我什么也没想。” “王爷留步吧,小女告退了。” 她一步步往后退着,随意弯身福了个礼,转头就要走。 “慢着。” 容祁在身后又叫住她。 晏青扶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走之前,本王觉得青相需得回答本王个问题。” “什么?” “你与虞徵,是怎么认识的?” 容祁缓步走到她面前,与她对视着,一双眸子闪出几分洞悉一切的睿智。 晏青扶仓皇地低下头,心虚地否认。 “没……没啊。” 难道容祁,认出她了? “青相是骗本王骗上瘾了?” 容祁逼近一步,冷笑一声。 这么笃定? 晏青扶再往后退一步,坚定否认。 “我不知道虞徵是谁。” “那你往后退什么?心虚,还是害怕?还是你觉得,本王听不懂虞徵两个字。” 容祁越发觉得她态度不对劲,猛地伸手抓住她手腕,逼迫她抬头看向自己。 “那你刚才梦里,为什么叫他的名字?” 第80章 晏青扶,你这种人 晏青扶呼吸一窒,来不及管被容祁攥住的手腕,低垂下的眸子里失了平日的冷静。 她怎么会在梦里……叫虞徵的名字? 她不敢轻易说话,于是只沉默着,等容祁耐心消散了不再过问。 可今日两人更像是博弈一样,对着站了一炷香,容祁没再催促,她也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夜间的王府越来越安静,两人离得近,从容祁手中传出炙热的温度,隔着相触及的肌肤传到她手腕。 安静的甚至听得到他胸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稳健有力。 她不自觉有些失神,若说上一次,用晏青扶的脸和身份站到他面前,两个人这样平静地对视,似乎还是五年前。 “在看什么?为何避而不答我的话?” 手腕再次收紧,她一个没站稳,被容祁揽到怀里,头搁在他肩头。 她怔怔地忘了反应,脑中一瞬间全是那一年,容祁对她的好,对她的不好。 以及她最后毫不犹豫送出去的那把剑。 不是她不想,是她不敢。 她不敢说。 “没有。” 她低着头,说出两个字。 “什么?” 容祁没听清她这句话,也跟着低下头,两双眼在昏沉的夜色里又对上。 “没有,我不认识虞徵,兴许,兴许……我叫的是虞为,王爷听错了吧。” 她强硬地挣脱开容祁,没敢再看他。 院中沉默片刻,容祁卸了力垂下手。 “去吧。” “时候不早,王爷早些歇息。” 晏青扶颔首,转头往门口去。 管家见她过来,小心地抬头看看一眼容祁,见夜色下一袭白袍光华如月,他不知何时负手背了过去,没再看这边。 管家了然,得体地开了门,送晏青扶出去。 身后王府的门关上,晏青扶忽然停住步子,站在原地踏不出去。 * 直到快子时,容祁从院中走过来,管家点头哈腰地迎上去。 “王爷这是……” “备马进宫。”他身上染了一层霜气,眉梢也冷的厉害,管家带了马过来,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早时容祁到了云台寺,亲自交代下去,不准所有人透露出去任何云台寺中发生的事情后,才着人送容瑾回宫,而自己马不停蹄地带了人往云台山下去。 容瑾进宫解了毒,又喝下了汤药,此时身子已好上许多,刚处理完朝政从御书房出来。 “摆驾……” “皇上,八王爷进宫了。” 容瑾话音一转,“去乾清宫,请皇叔过去。”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容瑾推门进去,客气地喊了一声。 “皇叔。” “今日之事……” “今日是侄儿处理不妥当,皇叔莫怪。” 容瑾抢在他前面开口道。 “宁婳和颜容沁都是高门贵女,宁将军和颜将军是朝堂重臣,你众目睽睽之下丢下两个贵女,若事后不曾妥善处理,只怕要寒了忠臣心。” 容瑾讷讷地点头称是。 当时情况太紧急,他只恐身上的毒拖不得,也没在意那两个女人。 可事后冷静下来一想,一个是宁将军的女儿,一个是未来的八王妃,他一句交代也不给,的确是不对了。 “侄儿明日就派人去将军府和国公府问候两位小姐。” “嗯。”容祁这才点头。 “日后行事,需再稳妥些。” “多谢皇叔教诲,侄儿铭记于心。” 容瑾说罢,见容祁不再说话,他站起身从袖中递过去一封折子。 “皇叔过目。” 容祁打开折子看了一眼,“西域要来人?” “正是,西域女帝昨日修书过来,说大皇子虞徵已启程前往大昭。” 又是虞徵。 容瑾莫名觉得屋内又落下一层寒气,容祁将折子扔到桌案上,“皇帝看着办就是。” 今日容祁自进了乾清宫就不对劲,似乎比往日更冷淡些,眉梢处始终凝着层寒霜。 容瑾斟酌着回话。 “可西域说是……想寻一名合适的贵女或公主,与大昭联姻。” 宫中除了容楹,尚且没有别的适龄公主。 可容楹他另有用处。 “宗室挑一个贵女,封为郡主和亲即可。” “皇叔与朕想到一处了。” “只是侄儿担心,虞徵来者不善。” 西域是这几国里最小的一个国家,称帝者大多是女子,公主在西域,有极高的身份。 西域人擅巫蛊之术,一向神秘的很,自上任女帝登基,却一直操练兵士,隐约有扩大疆土的想法。 这些年更是与大昭摩擦不断。 “小小的西域翻不了天,虞徵也一样。” 容祁却打断他的话,语调疏和地落下一句话。 容瑾瞬间安定下来。 也是,他这位皇叔无所不能。 不过一个虞徵,奈何不了大昭。 “是。” * 晏青扶顺着夜色,却没走回颜家,反倒去了青相府。 前些天韩少卿来了一次,将青相府查了又查,后来他离开,相府便又封上。 如今黄奕虽逃走,但是容祁知道了她的身份,再加上她表明的这些话…… 晏青扶抬眼看了一眼烫金牌匾,龙飞凤舞的青相府三个字尤其显眼。 这一次再封,兴许就不会再打开了。 这踏不出去的步子也清楚地告诉她自己,如今她是颜容沁,不管她带着的记忆是谁的,魂魄是谁的,她都是颜容沁。 在大众尘封的记忆里,晏青扶早就死了,棺木葬在郊外。 相应的,她在做晏青扶的时候,所经历的那些事,也早该……忘掉了。 想起方才在王府外,从容祁抱她下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醒了。 可不知是不是今夜的风太凉,还是今天她这层伪装被容祁揭开,她在那一瞬间,竟然觉得和容祁的距离近了些,鬼使神差地没睁开眼。 到陆行来,到他们进了王府,到容祁问出那一句话的时候。 一头冷水兜头泼下。 清楚地告诉她。 不是的。 知道容祁今日赶着去救下她,为她隐瞒下身份的事,甚至黄奕逃走,她骗了他,容祁也不曾多说一句话,她本该坦诚些。 至少不该,连一句认识和知道都说不出。 可是…… 晏青扶浅淡的眸子抬起,目光凝在东边那一处府院。 其实青相府和王府隔得并不远,可前世她与容祁,两年时间,除却最后一晚,从来不曾在长街遇见过。 她忽然嗤笑一声,自嘲道。 “晏青扶,你这种人,有些事,天生就是注定的。” 注定孤生一人。 第81章 颜小姐和青相很像 夜风太凉,晏青扶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最后看了一眼相府的门,转头想要离开。 偏头的刹那,一道鬼祟的身影闪到一旁,弯着腰往另一边跑。 这背影…… “华叔?” 她下意识地喊出口。 前面佝偻的身影一顿,颤颤巍巍地转过头。 “颜小姐……你方才,叫我什么?” 他这么一提醒,晏青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太急,竟然将这称呼喊出了口。 她自然地摇摇头,若无其事地收上去。 “老人家,您在这做什么呢?” 而且刚才华叔叫她颜小姐。 她一向不出深闺,华叔怎么知道她的身份? 见她走过来,华叔看着她一张脸,霎时感慨万千。 “您……唉。” “怎么了,老人家。”晏青扶心下一动,开口问。 “没事,只是您跟我之前伺候的主子……太像了,我不免有些感慨。” 华叔细细地看着她,一双老眼溢出几分怀念。 “想来青相若知道您念着她,自然也十分高兴。” 晏青扶不知晓该怎么跟华叔说,是以只能开口安慰。 “不过刚才见您叫我……可是之前认识我?” 听她这么一问,华叔略不自然地低下头,否认。 “没有,不认识……但颜小姐与青相样貌相似,上京皆知,我也只是……猜测而已,猜测。” 但他跟在晏青扶身边伺候好几年,这样说谎的神态,晏青扶最清楚不过。 可她也没再问,反而转了话题,问起华叔之前的事。 “您之前,是一直跟在青相身边伺候吗?我听之前在相府的下人都说,大人是个很好的人。” 她话音刻意放柔了些,又是一副温和的贵女姿态,一开口又夸了“晏青扶”,华叔心里的戒备放下些,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其实再早些……大人年幼,我跟在府上……伺候过。” 他一双眼沉沉地看着晏青扶,似乎要透过她,看到记忆里的“青相”。 府上? 晏青扶手中一紧,敛下的眼中尽是惊讶。 她在认识黄信之前,从来没见过华叔。 华叔为何说在她小时候伺候过? “颜小姐是自幼养在山中,少来上京城,颜家又离长街远,应该很少听过大人。” “您对颜家……似乎很是了解?” “说来惭愧,我之前曾经在颜府当过差。”约摸是她这张脸太像晏青扶,华叔又觉得她才回上京没几日,对她的戒备也不多,悠悠地说。 这样巧? “那指不定您之前还见过我呢,也难怪一见面就认得出我。” 晏青扶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颜小姐和青相……其实很像,也难怪是亲……”华叔一边听她说话,思绪渐渐飘远,不自觉喃喃说了一句。 亲姐妹? 晏青扶挑了挑眉,她前世却不知道,这位华叔身上,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也难怪从第一次见面,华叔对她就很好。 若她和颜容沁真是亲姐妹,华叔当年伺候在颜家,后来兜兜转转找到她,跟在她身边伺候……可能知晓些当年的内幕。 华叔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住了口。 “我方才……说错话了,颜小姐莫往心里去。” 晏青扶微微摇头。 “时候不早了,颜小姐怎么会到这来?” “只是路过。” 晏青扶随口说道。 “好,更深露重,颜小姐早些回去吧。”华叔说罢,朝她弯了弯腰,转头离开。 晏青扶颔首,也没再停留,顺着路往前走。 正是三更十分,颜府外的下人低着头昏昏欲睡,听见脚步声一惊醒,睁开迷蒙的双眼,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结结巴巴地问。 “小姐,您……您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 皇家已经封锁了消息,为何这小厮见到她回来,却是这么惊讶的模样? “夫人……夫人不是说您……” 小厮慌张地眨着眼,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顿时低下头。 “小姐恕罪。” “夫人说什么?” “夫人说您……在山下被匪贼掳走,跌下山崖生死未卜。” 这夫人才回来没多久,怎么小姐也跟着回来了? 颜夫人是这样说她的? 晏青扶捏了捏帕子,“开门吧。” 她深夜从外面回来,惊醒了颜家一众人,老夫人披着外衣,颤颤巍巍上前拉住她。 “你母亲回来说你生死未卜,我还以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夫人说着哽咽起来,一双手慈爱地拍了拍她。 “可是你父亲派去的人将你找回来了?” 颜国公派人? 晏青扶诧异地看老夫人一眼,摇了摇头。 “没有?你父亲说你被贼人掳走,已经派了暗卫去山下救你了,祖母还以为……” 老夫人皱了皱眉。 暗卫救她? 只怕不是想要杀她吧? 颜夫人这么笃定地跟颜府人说她生死未卜,颜国公又派去了暗卫,只怕是打定了主意要她死在云台山。 可回来的路上,她也没见到颜府的暗卫。 是…… 晏青扶眼神一凝,抿了抿唇。 是容祁。 除了容祁,没人知道她和颜家人的事,也没人会替她清理掉去的暗卫。 “我和宁小姐是被八王爷救下来的,祖母放心。” “八王爷……哎,八王爷好啊,好歹是你未来的夫婿。” 若是被八王爷救下来,总好没那些流言蜚语。 老夫人点点头,张罗着要去叫府医来为她看诊。 “我没事,祖母。” 晏青扶安抚下来老夫人,让婢女扶着她回了屋内,才转头看向院中站着的颜国公夫妇。 三人相对站着,颜国公夫妇没像往日一样虚情假意地迎上来关心她,她也没表现出一副温顺孝顺的模样。 “阿娘见着我没死,是不是很惊讶?” 她微微一笑,往前走了两步,逼近到颜夫人面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沁儿,你怎么能这样诋毁你娘亲。” 颜夫人面色一僵,往后退了两步,生硬地说。 “是吗? 贼人过来拿着弓箭射杀朝臣的时候,不是您把我推到前面,让我去送死的吗? 阿娘不记得了吗?还是说,您觉得最后故意引起匪贼注意,才让他改变主意掳走我的,不是您?” 晏青扶径自伸手拽住颜夫人的手腕,一双眸中透出寒冰,冷声说道。 第82章 我能把颜家搅乱了天 “你大胆,颜容沁,怎么跟你母亲说话的?” 她手中力气太大,颜夫人吃痛皱了皱眉,厌恶地看她一眼,斥责道。 “我如何跟您说话,取决于您怎么对我。” 晏青扶轻飘飘地看她一眼。 “你真是……真是好没教养,我是你亲娘,你还懂不懂孝顺。” “亲娘?我对自己亲母亲自然百般孝顺,可您做到一个母亲该做的了吗?” 黄奕暗卫杀人的时候,颜夫人将她推到前面为颜国公挡刀,黄奕掳走宁婳的时候,颜夫人生怕黄奕看不到她,宁愿冒着自己死的危险也要引起黄奕的注意。 若不是她与黄奕本就认识,若她只是个平平凡凡的贵女,只怕今日当真要死在黄奕的剑下。 颜夫人这一步扣一步,不可谓不毒。 “你少污蔑我,明明是你自己倒霉被贼人掳走,好好一个贵女,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么深夜才回来,谁知道你到底是被谁救下来,又是和谁待到了现在。” 颜夫人此时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尖声指着她说话。 “您这手还是收一收,可别指着我,那么多次明里暗里的刺杀我都躲过去了,阿娘不会以为,当真是我运气好吧?” 晏青扶掀起眼皮,攥着颜夫人的手腕越发用力,稍一动作,就听见极清脆的,手腕错位的声音。 她虽然没有内力,却不代表连一点防身都本事都没学过,对付颜夫人这种养在宅院里的贵妇,自然足够用了。 “你,啊……” 颜夫人尖叫一声,猛地甩开她的手,躲到颜国公身后,捂着自己的手。 “来人,快来人把她给我打出去,这种孽女,我没有这种孽女,你这个怪物,我早知道你不吉利,当时没把你直接杀了……” “夫人。” 颜国公重重地叫了她一声,狠狠将她后半句话逼了回去。 他威胁地看了颜夫人一眼,语气又平静下来。 “扶夫人回去。” “老爷,您得为我做主啊,老爷。” 颜夫人哭喊地抓住颜国公,一双美眸恨恨地盯着晏青扶。 “还不快点。” 颜国公不耐烦地甩开她,嬷嬷走上来把颜夫人拉了回去。 院中只剩下他们两个,颜国公一双锐利的眼盯着晏青扶。 “父亲何至于如此看我。” 晏青扶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手腕上的镯子,垂着眼问。 “你与我和你阿娘,真是一点都不像。” 颜家人生不出这么冰冷又恶魔的女儿,可她偏偏……还真流着颜家的血。 晏青扶面色不变,嗤笑一声。 “父亲说笑了,没养在您身边的女儿,跟您怎么会像呢。” 她也好,真正的颜容沁也罢。 一个自幼被丢弃,一个养在山里。 都没真正在颜家享过清福,就算面前站的真是她的“便宜爹娘”,她也没半点孝顺的心思。 颜国公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双眼沉沉地看她,那其中亦藏着无尽的黑暗和复杂。 想来也是,并非所有的事都是颜夫人动的手,她这位父亲……只怕一样不想她活着。 可他们又有顾忌,似乎……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了她。 是以晏青扶毫不畏惧,与颜国公眼神对上,两人在夜色里不动声色地较着劲。 很快,颜国公收回视线。 “后生可畏,但沁儿,再缜密的人也有失手的时候。” 他满含深意地看了晏青扶一眼,甩袖离开。 “那父亲就好生看看,是您杀了我,还是我……能把这个颜家,搅乱了天。” 颜国公才走没两步,身后女子慵懒又充满笃定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忽然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此女命格极贵,颜家承受不住,若留下,恐有灾难,若送走,只怕……也有灾难。” * 颜国公走后,晏青扶顺着小路回了倚青阁。 与颜夫人撕开这层伪装之后,颜夫人也不再来倚青阁与她作戏,白日里遇见了也只是嫌恶地避开,听说她这手腕养了两日,还是疼的连汤匙都拿不动。 老夫人倒偶尔叫她过去说说话,和寻常时候一样,没表现出半点不对。 这日一转到第三天。 西域使臣入京 西域与大昭向来没什么往来,但是来者是客,容瑾也不好做的敷衍给人抓到错处。 不仅让陆行亲到城门口迎人,还亲自在皇宫设下洗尘宴,为西域皇子虞徵接风洗尘。 “去城中探探,颜家小女住哪?” 虞徵刚进京城,百无聊赖地坐在轿子里,往外吩咐。 “哎呦殿下,您可安分些,这不比咱们西域。” 侍从苦着脸。 “让你去你就去,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虞徵懒懒地瞥过去一眼。 大皇子一向说一不二,侍从知道劝不了,也只能一步三回头,转头去给虞徵探消息。 而后虞徵掀开帘子,扫到一旁骑马跟着的陆行。 “这位……韩大人?” “殿下,本相姓陆。” 陆行冷着一张脸,瞥了虞徵一眼。 “本殿记性不好,韩大人多担待。” 虞徵轻声一笑,仍是不改。 陆行握紧了缰绳,眯着眼,忽然觉得他这些天脾气是太好了。 容祁当着他的面让他吃了闭门羹不说,这小小西域的皇子还这么大谱。 他仍旧牵着缰绳,却不动声色凝起一阵掌风,打向轿子。 “既然殿下记性不好,就让本相替您记清楚,本相到底姓什么。” 掌风到一半被人轻轻拦住,虞徵面色不变,笑眯眯地看陆行。 “这才见了一面,陆大人这样对本殿,倒不怕本殿一怒之下挥师南下。” 这西域皇子的内力竟然与他不相上下? 陆行轻蔑地冷哼一声。 西域罢了,大昭不怕,他自然也不怕。 知晓陆行看不起西域,虞徵也不恼,倚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懒洋洋地说。 “今日倒不是八王爷来接本殿了,想起来当年在西域,本殿和八王爷还认识呢,这一别五年,八王爷倒翻脸不认人。” 这样的人能和容祁认识? 陆行没搭话,虞徵却来了兴致。 “不过想来也是,本殿从八王爷手里抢了个女人,八王爷恼着本殿,也说得过去。” 一个女人? 陆相眼中浮起诧异,刚要再问,虞徵又笑眯眯地。 “陆相不好奇本殿今天来大昭,又有什么意图?” 他说罢不等陆行问,又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西边。 “本殿啊,想从八王爷手里,再抢一次女人。” 第83章 他厌恶虞徵 再抢一次女人? 颜容沁? 陆行眉头一拧,冷冷地看虞徵一眼。 西域苦寒,这西域皇子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想求娶大昭贵女? 陆行张了张嘴,刚要嘲讽虞徵。 “大皇子未免太心比天高……” 他话说到一半,及时把话头止住,眼中闪过几分懊恼。 他凭什么为了颜容沁落了话头给西域皇子? 她一个贵女,她也配? 他蓦然沉默下来,冷哼一声。 “外面尘土多,皇子这么金贵的人,还是进轿子吧。” 帮小九说话? 有意思。 虞徵一挑眉,顿时更起劲。 “本殿以为,八王爷和陆相关系似乎并不好吧,为什么本殿说容祁,你这么生气?” 陆行只装作听不见,赶着往前走。 “还是说,陆相……” 虞徵拉长了音调,戏谑。 “陆相也喜欢未来的八王妃?” “殿下,慎言。”陆行没忍住,回头冷冷瞪虞徵。 虞徵摊手,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本殿只是猜测,陆相别生气。” “素来听闻西域女帝教女有方,还以为对皇子也是这样的,不过如今见大皇子这样,倒真有几分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整日把话头放在随意揣测他人和风月情爱上。 也难怪大皇子比不过长公主,这日后的皇储之位,只怕大皇子是要无缘了。” 陆行没理他,旁边却传来另一道冷淡的声音,声音如玉珠散盘,清凉却悦耳。 这声音虞徵厌恶的很,一如厌恶这个人一样,就算是死了,这声音他也不会忘了是谁。 但他还是笑眯眯地偏过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哎呦,容公子。” 他一向知道怎么戳容祁的痛处。 “本王看大皇子话这么多,想来赶路这么长时间也不累,来人,把大皇子请下来,好好走一走这长街,见见我大昭的繁荣。” 容祁在辇轿的三步外站定,一声吩咐下去,虞徵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个侍从飞身上轿子上,拎着虞徵把他拽了下来。 “容祁。” 他踉跄地站稳,扶了扶头上的发冠,咬牙切齿地盯着容祁。 怎么五年没见,容祁还是这么一副惹人厌恶的样子。 “轿撵送走,你二人护送大皇子,绕着长街转一圈。” 容祁面色冷淡,干脆利落地吩咐。 “至于陆相,今日迎使臣辛苦,早些回府吧,剩下的本王来安排。” “有劳王爷。” 陆行意外地挑了挑眉。 容祁对这位虞徵皇子,似乎……并不十分喜欢。 甚至是讨厌。 但这与他也没关系。 反正他也不喜欢这西域皇子。 虞徵顺着长街还没走到一半,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就赶了回来。 “河西?” 虞徵随手抓了旁边的侍卫,“带本殿去河西。” 侍卫一板一眼地拒绝。 “王爷只让属下带您走长街。” “废什么话,你只管听本殿的。” “属下是大昭的侍卫……”他话没说完,却见虞徵眼前一亮,看着西边一道身影。 他只见眼前一片衣角一闪,虞徵已经飘身落在数丈外。 “这位……颜小姐。” 虞徵伸手去拍晏青扶。 身后气息逼近的刹那,晏青扶已经反应极快地往前走了一步,避开了虞徵的手。 她今日只不过是来长街有事,来了之后才知道今天是西域皇子来大昭的日子。 更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打算回去,还是碰上了虞徵。 虞徵是五年前,真真切切见过她真实样貌的人,他心思深不可测,敏锐又聪明,她当然不想碰面被他揭穿身份。 “皇子殿下。” 她低头福身,虞徵笑眯眯地去扶她。 “可别,未来的王妃给我行礼,我可受不住。” 晏青扶眉心跳了跳。 虞徵一直是这样,行事作风诡异的很,让人捉摸不透,什么都看心情办事,开口说话看似口无遮拦,其实句句深意。 摸不准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晏青扶于是不再搭话。 “颜小姐和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可像了,只可惜我们已经五年没见了,我一见到颜小姐,就像见到我那位故人一样亲切。” “皇子殿下抬爱。” “说什么抬不抬爱的,颜小姐就是太拘束了,我那位故人可不拘束,她自小生在西域,性子洒脱的很,我倒觉得颜小姐不如以后去我们西域待一待,见一见别的风景。” 虞徵轻叹一声,细细地看着她,眸中满是玩乐和笑意。 “我们西域女子更尊一些,也有许多优秀的男子,八王爷固然很好,但大千世界比八王爷好的人数不胜数,本殿对颜小姐一见如故,恨不相逢,不如就带颜小姐去我们……” 这算什么? 当着容祁的面说让他未来嫡妻跟着人跑? 怎么五年没见,虞徵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又喜欢乱说话? 晏青扶看见眼底掠过来的一片白衣,顿觉头皮发麻,张口打断他的话。 “殿下。” “虞徵。” 两道声音落到一处,晏青扶弯身行礼。 “王爷万安。” 这么疏离? 虞徵话音止住,奇怪地看着容祁和晏青扶。 说来不该啊…… 小九纵然装作和他不认识,但当时宁愿骗了他也要回到容祁身边,如今竟然和他……这么冷淡。 虞徵眼珠一转。 “王爷怎么也来了,是来看咱们八王妃的?” 容祁和晏青扶视线落到一处,又都别开,两人都不搭话。 “大皇子此行不是带着女帝的命令吗,皇上已经在宫中等着,皇子快些跟着本王入宫吧。” 片刻间,容祁目光从晏青扶身上掠过,又落到虞徵身上。 “那颜小姐,不如随本殿一起入宫?” “放心,本殿会告知你们皇上,必定不会问罪你的。” 他说着去拉晏青扶的手腕。 面前白光一闪,容祁走到二人面前。 “送颜小姐回去。” 晏青扶未说话,跟着身后的侍卫往外走。 容祁自然地抬步往外走。 “大皇子,跟上。” 虞徵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看了片刻,忽然惊奇地笑出声。 “哈哈哈……有意思。” 容祁竟然真的不知道,他面前站的这个人,他未来的正妻,是他五年前养的小徒弟,是他心心念念找了五年的小九。 这天下竟然有这么神奇的事。 第84章 长街巷子的吻 眼见着晏青扶走远,虞徵也不多说,跟在容祁身后往皇宫走去。 “容公子……哎呦,如今不能叫容公子了,该叫八王爷。” 虞徵啧了一声,叹息着说。 “瞧我这记性,还以为是在九华山呢。” 容祁只往前走,没搭他的话。 虞徵这人,你越和他说,他越起劲。 何况他知道虞徵是故意的。 “不过说来九华山,八王爷,你找到你的小徒弟了吗?不如让本殿帮帮你?” 见容祁不说话,虞徵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一脸好意。 “不找了。” 正当虞徵以为容祁这次还不会搭话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不找了? “她本就是自由身,想去哪,要去哪,本王不想过问。 何况丢了的人,如果她自己没心回来,本王找了也无用。” 容祁冷淡地落下一句话。 蓦然想起刚才他在人群里听见虞徵和晏青扶的对话。 晏青扶不是说,不认识虞徵吗? 他冷笑一声。 和小九弹的一样的琼梅意,与他相似的棋风,还认识虞徵,见了他还要避着。 这一桩桩一件件相似的事情堆到一处,若是他还没有半点怀疑,那他就不是容祁了。 其实想来,并非无迹可寻。晏青扶和小九一样,话里话外没半句真话,一样喜欢骗他,一样擅长伪装又心狠,他是遭了什么孽缘,三次,整整三次,竟然栽到同一个人身上。 养在他身边的小九,被他从山崖上捡回来的时候,面容上被碎石碾出了好些血痕。小姑娘在意容貌,后来在他面前易了容他也没点破,直到走的那一日,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徒弟真正的脸。 骗了他之后溜之大吉,他或恼怒,或……有些道不明的感觉,这整整五年过去,其实早已消散的差不多。 但总是有些困扰,明明是朝夕与共了一年的人,明明是那么活泼又明媚的人,最后朝他挥出剑的时候,眼神却那么冷,又毫不犹豫。 直到他见到晏青扶。 才第二次见到这种人。 狡诈,虚伪,总让他生出矛盾,又不知如何自处的踌躇。 可如今的端倪却无时无刻地不告诉他,她们两个,竟然是一个人。 他堂堂八王爷,九华山容公子,竟然真的在一个人身上,栽了好几次。 容祁死死抿着唇,一甩袖进了皇宫。 而这边晏青扶刚跟着侍卫走出长街,两人止住步子。 “有劳,你回去复命吧。” 面前的侍卫却没走,站在她身旁。 “八王爷说,让您留步等一等。” * 这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午时,晏青扶才等来了人。 她站的腿又疼又麻,头顶的太阳更晒的人眼昏。 见了容祁也不免有些恼意。 “八王爷。”她一时忘了前几天的不欢而散,睁大了凤眸看他,一双眼里透出几分薄怒。 “下去吧。” 容祁微一颔首,侍从从两人身边离开。 他仍不说话,抬步往前走。 晏青扶暗暗咬牙,只能跟着他走过去。 一直走到一处偏僻的巷子,两人站定。 “八王爷,你留下小女,到底有什么事。” “方才长街,本王见青相与虞皇子,很是熟稔,青相不是说,不认识吗?” 容祁转过头,不期然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开门见山。 晏青扶快速避开眼,斟酌着怎么应付。 她和虞徵认识这事的确说不过去,不管怎么圆,怎么骗,加上前面的事,容祁不是傻子,他必然会有所怀疑。 可不说若贸然承认,她更不知道怎么解释。 在心里把虞徵骂了千百遍,晏青扶若无其事地摇头,决定先发制人。 “我还想问王爷,为何王爷和陆行接的人,却来平白无故地打扰我。” 委实狡猾了些。 容祁摩挲着手心,盯着她发鬓的眸光隐约泛出些笑意。 “这样说,青相是不承认认识虞皇子了?” 晏青扶飞快地摇头。 她当然不会承认。 她面上神情坦荡,容祁看着差点被气笑。 “那本王姑且信青相一次。” 这么轻易? 晏青扶不动声色地想着,不敢掉以轻心。 从琼梅意一事开始,容祁就若有若无地在试探她。 她是晏青扶的事,容祁明明早就知道,还瞒了这么久,平时相处的时候都能藏着对她的讨厌,还送出来八王妃的位置,不可谓不心思深沉。 “虞皇子远从西域而来,青相可知道他的意图?” “小女远朝政已久,愚昧的很,并不了解。” 晏青扶从善如流。 她这样说,容祁总还不能怀疑她有参政的野心。 “西域想找个合适的贵女去和亲,和亲的对象是虞皇子。” 晏青扶抬起头,眸中泛起疑惑。 容祁与她说这些做什么? “依青相看,谁去和亲比较合适?” “此事自有皇上和您做主,小女不懂。” 她谦逊地低下眉眼。 “本王若随意派个人过去,倒委屈了虞皇子。” 容祁是这么好心的人? 晏青扶不语。 他却蓦然凑近,一身冷梅香扑满了全身。 “何况,颜小姐不心疼吗?” 他轻笑一声,语调凉得很。 “王爷说笑了……” “是吗?我看青相和虞皇子有说有笑,还以为是认识了五年的知己呢。” 他咬重了知己两个字。 “方才的确是误会,虞皇子一见面就拉着小女说话,但小女的确不认识虞皇子。 八王爷聪明又睿智,莫说小女,天下人哪有能瞒得过您的。” 晏青扶心头一跳。 为何要说五年? 她心头浮起个有些荒唐的猜想,忙将事情撇的干干净净。 “青相这就错了,别说天下人,本王面前,就站着个想骗本王的人。 青相实在谦虚。” 她一向知道容祁难缠,但是今天却似乎格外有耐心一样,两人站在阴影处半天,容祁也不说带她过来到底什么事。 还是就因为前几天她的欺瞒,想惩罚她站一站受罪? 晏青扶抿唇,不再说话。 容祁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她抬起眼的瞬间,影子落下,两人的唇在阴影里蜻蜓点水般擦过,她只感觉到一点温暖的触感,稍纵即逝。 她还没回过神,又被容祁牢牢抵在墙边,身后是冰凉的墙面,长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就隔着一个巷子,无人知晓,全大昭最高岭之花的八王爷,凑近在她耳边,意味不明地说。 “青相最聪慧,什么人到了青相这,都得被骗两句。 本王尤是。” 第85章 第二次失了分寸 手腕处灼热的触感让她猛地回神,慌张地去推容祁。 可他力气太大,将她一双手摁在墙边,又低下头,细细地看她。 他微凉的指尖摩挲着晏青扶的手腕,一双黑眸里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复杂和凉意,又带着能洞察一切的睿智,和几不可见的……掌控。 这巷子和外面的长街似乎是两片天地,任外面喧嚣吵闹,而这巷子里却似乎安静的,能让她听到容祁的心跳声。 或许不止容祁的。 还有她的。 她和容祁两个人的心跳声合成一拍,身体也紧挨着,像是亲密无间的爱人。 她极不习惯和人这样抱着,何况抱着她的这个人,是大昭的八皇叔,冷淡远人的八皇叔。 这信息给她的冲击最大,她动了动唇。 “容祁。” 才出声,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都轻飘飘的,身后的墙面太凉,她只能依偎在容祁的怀里。 她再伸手推人,这次轻松地推开了他。 容祁却仍抓着她的手腕,明明看见她眼中的薄怒和不适,却也没半点愧意,将她拉到身前,两人一同站着,他抓起晏青扶的手往西边指。 “你知道那是哪吗?” 西边住着太多达官贵族,颜家亦在西边,可晏青扶却直觉地知道,容祁说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呢。 他身上压迫感太重,半边身子强势地把她揽着,晏青扶没法定下心思考,就听见他又说。 “是九华山。” 她眼神一颤,忽然停止了挣扎的动作。 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王爷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若无其事地用平静的嗓音问。 “没什么,青相不好奇本王怎么和虞徵认识的吗?” 容祁沉默片刻,松开她的手。 乍然得了自由,手腕上的温度渐渐消散,只余凉意,她往后退了两步站定,压住心头的不适,如常地看着他。 “在九华山。” 晏青扶不知道怎么接话,动了动唇,刚想敷衍过去。 “罢了。” 容祁却蓦然打断她的话,抚了抚衣袖上方才因为推搡而沾染上的灰尘。 “走吧。” 他语气忽然恢复了平静,一双黑眸一如既往地冷淡清凉。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那王爷今天叫我来这,现下又什么都不说,白白让我在这站了半个时辰,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容祁用的劲大,她手腕上还火辣辣地疼着。 晏青扶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何况容祁不仅这样戏耍她,还…… 她眼中染了几分薄怒,语气也强硬起来。 “那青相想让本王说什么呢?” 容祁轻笑一声。 这句话倒又问住了晏青扶,她一愣神,随即低下头。 她也不知道她今日为何这样生气。 又为何这样失了冷静当街质问容祁。 就好像半年前她还是青相的时候,那晚的长街,他说的话太刻薄,揭了她藏在心里的伤疤,那是她第一次失分寸。 那今天又是为什么呢? 她想不通,只觉得这个答案复杂又不敢让她深思。 是以她沉默下来,安静行礼离开。 回了颜家,刚进门没多久,长夏从倚青阁里迎上来。 “小姐,老夫人叫您去呢,说是三老爷和夫人来了。” 晏青扶心里想着事,点点头就转头去了前厅。 长夏口中的三老爷,似乎就是颜国公口中那位,上次在回家途中害她殒命,想抢夺家产已久的庶叔。 这位庶叔看着比颜国公还要年轻一些,一身儒雅的气质,正坐在下座与老夫人说着话。 虽面上对老夫人恭敬的很,但是眼中露出的神色还是不经意间展现出了他对这位嫡母,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孝敬。 她进门的动作惊动了屋内的人,老夫人正不耐烦与三老爷说话,一见她过来,忙笑眯眯地摆手。 “沁儿过来。” “见过祖母,父亲母亲。”晏青扶稍稍福了福身,又转头看向三老爷和三夫人。 “三叔,三婶。” “哎呦,这就是薇薇吧,三婶还没见过呢。” 三老爷没说话,三夫人高声看着她,喊了一句。 薇薇? 这话一出,老夫人面色骤变。 “老三家。” “弟妹。” 老夫人和颜国公的声音同时在屋内响起,老夫人的拐杖重重地打在地上,颜国公脸上也隐着怒火。 这严厉的声音吓得三夫人身子一颤,没忍住白了颜国公一眼。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这可不就是……” “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再叫沁儿的小名了,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颜国公仿佛能杀人一样的眼光吓得三老爷也有些害怕,想起这一趟来自己有求于人,皮笑肉不笑地拉了拉三夫人。 见他找了台阶下,三夫人也想起自己来另有要事,麻溜地改了话。 “哎呦,三婶真是个老糊涂了,总觉得沁儿还是小时候呢,是三婶的错,三婶以后再也不叫成你小名了。” 在老夫人紧张的神色中,晏青扶温声一笑,面色如常。 “无妨,三婶年纪大些,记性不好也是应该的。” 不管三夫人到底知道多少东西,她这样叫自己,自然是没怀着好心。 晏青扶也不会给她留这个脸面。 果真,她这句话让三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笑了几声,没再说话。 晏青扶落座到椅子上。 “许多年不见沁儿了,前些天沁儿回来,母亲也没通知我们,要不是儿子今天来,还不知道沁儿回来了呢。” 她刚坐下,三老爷就开口跟老夫人说话。 不知道她回来? 晏青扶晃着帕子的动作一顿,凝神继续听着。 “是啊母亲,前些天听说皇上赐婚沁儿和王爷,我还想着沁儿不是在山里呢,怎么就好命地没回来就给赐婚了皇亲。” 三夫人上赶着接话。 “有什么好通知的,你们现在来,不是一样见到沁儿了。” 老夫人不冷不热地接话。 “这哪能一样呢,好歹颜家女儿不多,这二嫂的女儿,就跟我的女儿一样,我当然挂心得很。” 三夫人也不嫌她冷淡,像是毫无察觉一样,又巴巴地说。 老夫人低头喝着茶,闻言冷哼了一声,并不搭话。 第86章 与八王爷闹脾气了? “沁儿这一回来,我一见果真出落的漂亮得很,跟二嫂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见老夫人不愿意搭理她,三夫人转头看向晏青扶。 “三婶谬赞了,女儿自然是与母亲长得相像的,若三婶也有孩子,想必妹妹与三婶,也长得像。” 晏青扶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三夫人闻言,面上的笑僵了僵。 谁不知道她嫁进颜家几十年,没个儿女福分,三房儿子女儿不少,但都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这不是摆明了戳她心窝的吗? 三夫人暗暗咬了咬牙,瞪了晏青扶一眼。 一个没什么好命的病秧子,爹不疼娘不爱也敢这样跟她说话?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僵持,三夫人被晏青扶这么一呛,也低着头不再说话,暗骂着晏青扶。 “三弟与弟妹今日来颜府有什么事?不如早些说完回去,时候不早了。” 这些年三老爷没少和颜国公明争暗斗,颜国公不待见这个三弟,说话的语气自然也不好。 “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好歹是自家兄弟,没事还不能来看看你吗?” 三老爷笑着问候。 “有什么话就直说。” 颜国公眯了眯眼,无意与他多说。 “这……” 三老爷略有为难地看了一眼晏青扶。 “此时倒与沁儿有关。” 与她有关? 晏青扶心下思忖,仍低着头没搭话。 颜国公看过来一眼,皱着眉。 “与沁儿有什么关系?” “二哥也知道,我这些年多少在外面做点生意,前面有一批货,到江岸的时候被地方官扣下了,扣下的人是咱们八王爷的人。” 三老爷赔笑道。 “八王爷的事你去找八王爷,找沁儿有什么用?” “这不是咱们沁儿马上要嫁入王府,我想着让沁儿多少在王爷面前美言两句。” “荒唐。” 老夫人闻言,板着脸训斥了一句。 “沁儿是闺阁女儿,怎么会与八王爷有交集,私下相处更是不可,你早早死了这条心。” “母亲这话说的,咱们好歹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沁儿也像我的女儿一样,如今咱们一家人有难,沁儿帮上一帮,还是能的吧。” 三老爷脸上的笑僵了僵,还是又说道。 这批东西若是真给皇家查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可这是三弟的私事,让我与沁儿怎么帮,还是早回去吧。” 颜国公冷哼一声,低下头抿着茶。 见颜国公不答应,老夫人和晏青扶又旁若无人地凑到一处说话,三老爷脸上的笑终于撤下来。 “二哥,三弟把话放这了,这批东西若给八王爷真查处了,可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到时候颜家是死是活,二哥可别怪我。” 这是什么意思? 晏青扶不动声色地止住了话,偏头看过去。 屋内氛围一时有些凝重,颜国公狠狠瞪了三老爷一眼。 “你们都下去。” 屋内奴仆们忙行礼下去。 老夫人也面色沉重地拍了拍晏青扶,示意她先离开。 难道她这位三叔……真的在外面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晏青扶眼神微动,抬步走了出去。 屋子外守着两个侍卫,晏青扶只能先回了倚青阁。 能让三老爷这么慌不择路地找上颜国公,还大放厥词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小姐想什么呢。” 姚太医听闻她回来,正巧过来给她诊脉,一进门见她低头沉思,笑着问了一句。 “没什么。”晏青扶回过神,将手递出去。 一撩开衣袖,就见着白皙的手腕上一抹红痕刺眼的很。 “小姐这是怎么了?” 姚太医皱眉,只以为她在外面是被旁人这样抓伤了。 “没什么,有劳太医为我诊脉。” 她避而不答,姚太医是个聪明人,当即也不再说话。 “小姐身子已大好,再连用三日汤药巩固即可。” “这些日子辛苦姚太医了。” 晏青扶一个眼神示意,长夏从屋内取出一张银票。 “一点心意,您千万收下。” 可姚太医如何敢收她的银两,当即推却。 “您收着吧,我既然身子大好,也不好再劳烦您留在颜府,今日我便着人送您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 和八王爷闹脾气了? 姚太医眼观鼻鼻观心,斟酌着想说话。 “两个婢女,有劳太医一同带回去,顺便替我谢过八王爷。” “这两个婢女是王爷……” 姚太医一听没忍住,张口辩解。 这两个婢女本来就是带过来送给颜小姐的,这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身边不缺婢女。” 晏青扶摇摇头,语气平淡却坚定。 这就是没转圜的意思了。 姚太医只能先应下。 晚间用过晚膳,晏青扶唤了长夏过来。 “去打听打听,这些天三老爷,除了咱们颜府可去过别的地方?见过其他的大人?” 他这行为举止奇怪得很,倒像是藏着什么一样。 晏青扶拿起桌上的篦子梳了梳秀发,看着长夏走出去,她起身关了房门。 今日午时在长街站的实在久,她身子刚大好也有些撑不住,此时恰好是个时候,晏青扶想先去休憩一会。 门一关上,窗边传来动静,她方抬头看过去,就见虞徵笑眯眯地从窗子处翻身进来。 “小九,好久不见呀。” “大皇子,擅闯女子闺阁可是小人行径。” 她与虞徵本算不上太熟,就算是真的熟,经了五年前那一场,不陌路不识,已经算是她对虞徵的客气了。 “小九,别这么冷漠啊,好歹今天我没当着容公子的面戳穿你,你也得给我留个面子吧。” 虞徵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话音里却满是愉悦。 “大皇子若不走,就别怪我直接叫人了。” 晏青扶却一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吃他这一招,见他坐在窗边不动,外人一走进院子里就能看到,不免皱眉。 “你说叫人过来若是看见了,你和容公子的这桩亲事吹了,你是不是还能跟着我回西域?” 虞徵没理她的威胁,反倒自顾自说。 “不过若是这样,你该会难过的吧,毕竟你那么喜欢容公子,只怕舍不下这好姻缘。” 虞徵说到一半,见晏青扶瞪着他,无辜地撇了撇嘴。 “难道我说错了,你已经不喜欢容公子了?还是见了本殿觉得我更倜傥不羁些,想弃了容祁这个木头桩子……啊。” 虞徵话没说完,一根锋利的簪子从晏青扶手边飞起来,速度极快,擦着他发鬓钉在了他身后的木窗上。 第87章 颜容沁和颜薇 晏青扶神情浅淡地收回手。 “皇子殿下,话放尊重些。” “哎呀,小九生气了。”虞徵笑眯眯地从身后窗台将簪子拔下来,放在手心观赏。 “其实小九何必和我演戏,你长什么样子,容祁没见过,我还能没见过吗?” 不止大昭有会参天命的住持,西域巫蛊他学的出神入化,连这点小小的东西都查不到,那他虞徵也白活这么多年。 “国公府不是寻常勋贵家,更不是您能来去自如的地方。 大皇子,大昭之上不比西域随意,你若再不离开,我随口一喊,明日只怕您就要被西域子民唾弃。” 怎么几年不见,还是这么倔的脾性,真是无趣。 虞徵啧了一声,腿一伸,从窗台上跨了出去。 “小九不让我进去,那我总有办法让你出来。” 爽朗的笑声传出好远,长夏从倚青阁外走进来,就听见隐约的男声。 她狐疑地四处看看,没看见人,只能又走了进去。 用过晚膳,晏青扶站起身往外走。 “去看看祖母。” 她这几日多来福顺堂,院中人见了她都不惊讶,纷纷笑着行礼。 “祖母用过晚膳了?”她走进内室,见着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拨动佛珠,温声行礼。 “沁丫头来了。” 老夫人睁开眼,复杂地看她一眼,缓缓说道。 “都下去吧,我与沁丫头说两句话。” 内室门很快关上,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时安静,晏青扶也不说话,走到椅子上落座。 老夫人先开了口。 “今日的话,沁儿也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 颜薇还是江岸的东西? 晏青扶极聪明地没搭话。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叹气招手。 “过来祖母这。” 她依言站起身,老夫人拉过她的手,疼惜地打量她。 “如果当年你姐姐没送走,如今也该和你一样大,一样漂亮。” 她心头蓦然一沉,抿了抿唇,等着老夫人继续说。 “事到如今,祖母也不瞒你,沁儿并非是颜家唯一的嫡女,早在当年你阿娘生产,原有两个女儿。” “怀你的时候,颜家正流年不利,请来看风水的大师说颜家今年会产下双女,于颜家不是幸事。 可你阿娘胎像正常,怎么也像是只有一个女儿的样子,我们也没在意。” 后来就生下了两个女儿。 当时颜国公夫妇极恩爱,颜夫人身体不好,这一胎来的不容易,早在怀上的时候,颜夫人喜吃辣,颜国公就早早定下了女儿的名字。 叫颜容沁。 “后来生下了你和你姐姐,你半大点,裹在包裹里差点就没活下来,倒是你姐姐,长得冰雪漂亮,一出生就会冲着人笑。” 那个会冲着人笑,被送走的大小姐,是她。 晏青扶压住心头的不适和复杂,袖中的手更攥紧。 “生了两个女儿,你父亲就新选了个名字,为你定下名叫颜薇,你姐姐叫颜容沁。” “那为什么后来……” 为什么后来是“她”叫颜容沁? “没出半个月,你祖父蹊跷地死在府中,你父亲一连被降,牵扯进朝廷上科举舞弊的事,差点进了大狱。 你母亲和你,身子也日渐更差。” 这才有人想起来当时的事,请了大师又来,才知道是这个,他们当初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嫡长女,是个灾星。 二女儿身承凤命,若好生养着,日后颜家必定水涨船高。 颜国公正在气头上,一得知是这个女儿惹得颜家屡屡出事,连夜命人将她丢出颜府。 正是冰天雪地的寒冬,一夜之间,颜家悄无声息地“死了”个女儿。 将族谱上她的名字划掉,还声称“容”这么贵重的字,不能让这个晦气的女儿沾染了,将两个女儿的名字调换,颜家自此对外,只宣称一个嫡长女。 只嫡长女身子弱,整日整日病着,没过多久就送去了山中,这一养就是二十年。 送走那个女儿之后,这“灭门之灾”一日日悬在颜国公心中,让他惴惴不安。 他索性上了辞呈,虽未被允许,但此后常年,却多在颜府,深居简出。 此后颜家倒逐渐步入正轨,颜国公虽远朝堂,但颜将军却步步高升,儿子颜珩更是年少有为,更让颜国公坚信了自己当年的选择。 听完老夫人缓缓道出当年的事,晏青扶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被养父母捡走,家中并不富足,但养父母从未苛待过她,也一直向她坦诚,自己是捡来的女儿。 她性子清冷,本也不在意自己真正的爹娘是什么样子,但唯独没想到,是这样荒谬的理由。 因为一句话,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扔掉,抹杀她全部存在的痕迹,连唯一颜国公用心取的名字,也被换掉给旁人。 她才该是颜容沁,颜家第一个嫡长女,若不曾有当年的事,她和这个身子并不好的颜薇,本来该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你回来之后,就被皇上赐婚给了八王爷,你父亲也更觉得,当年大师的预测没错,你命格极贵。” “那祖母怎么觉得呢? 也认识是姐姐……她害了颜家吗?” 赐婚一事无非是容祁对她的试探,一句话的事,却让颜家上下信奉一句虚话。 晏青扶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笑,最终却垂下头,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问。 “无非是个孩子,一个才半个月的孩子,稚儿无辜。” 老夫人也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悠悠叹了口气。 何况那是她亲孙女。 “你也因为这身子在山中住了二十年,好好的女儿家,大好的年华都在山里。” 老夫人感叹了一句,又想道。 “如果当年你姐姐还在,与你长得该是很像,像孙姨娘的两个女儿一样。” 自从颜容沁回来,京中盛传颜家女和青相容貌相似,颜国公的理由瞒得住别人瞒不住她,她再三逼问之下,才知道那个大昭朝名满天下的女相晏青扶,就是她当年风雪夜被送走的孙女。 如今才刚二十,在沁儿回来的三月前,死在了大昭隆冬的第一场雪。 无声无息。 第88章 谁也不是谁的影子 “如今说这些……” 晏青扶哑然,讷讷地说了句。 这些东西她多少猜得到,但没想到只是因为这样一句话,一句甚至是虚妄的话。 真正承贵重命格的“颜容沁”早就死在了还没回来的山中,反倒是她这个“晦气”的孙女,重生回来,阴差阳错得了赐婚,倒成了颜家的掌中宝。 更让他们对当年的事深信不疑。 可颜国公夫妇,又当真爱颜容沁吗? 若是真的疼爱,为何回来了时候千方百计地想害死她。 若是不疼爱,当时又要将她接回来,又要隔三差五的,颜夫人不辞辛苦往山中看她。 老夫人必定是不知道她和颜国公夫妇背后的事,不然今日也不会把她叫来说这些。 所以她也没提,温顺地站在老夫人身侧。 “沁儿,你这些年的确受苦……” 见她不说话,老夫人只以为她心里难受,当即拍了拍她,安抚道。 晏青扶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如今明面上颜家只认了一个孙女,老夫人字里行间也不曾多说几句对那个被送走的孙女半分愧疚。 晏青扶便也知道,她亦不认为当年有错。 只如今颜家得势,又顺风顺水地过了这么多年,或是老人家心软了,跟她提起来的时候,多少也说两句。 毕竟人都死了,威胁不到颜家半分,颜家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她摇摇头,终究忍住了。 “但终究青相那些年……过得好,就算离了颜家,最后也位极人臣,天下莫说女子,男子能与她相提并论的也不多。” 老夫人浑浊的眼扫向窗外,又道。 过得好? 晏青扶扯了扯嘴角。 若是她也有个好身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她又怎么愿意,在这个对女子苛刻的时代,强自走出一片天来。 “但祖母只想你平平安安的,养在颜家,年后出了阁,嫁进王府顺风顺水的。” 果真世间疼爱儿女的长辈,心愿大多如此。 “多谢祖母。” “你父亲原本不愿祖母与你说这些,但……” 她知道这事瞒不住,何况是沁儿的亲姐姐,她也该知道。 “时候不早了,沁儿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今日的事……就当祖母没跟你说过。” 老夫人也止住了话,又摇了摇头。 “祖母早些歇息。” 知道再多的事老夫人也不会再说给她,晏青扶点头,福身离开。 刚出来老夫人的院子走了没一会,跨过游廊,她见着桥边站着一个人。 晏青扶眼神微顿,随即换了一边打算绕路。 “大姐。” 颜芷音幽幽地喊住她。 “三妹。” 她不得已停下步子,隔着几步的距离看颜芷音。 颜芷晴走了的这段时间,孙姨娘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整日对她关怀有加。 再加上颜芷音聪明,从来不出西苑惹事,这半个月过去,倒过得潇潇洒洒。 她与颜芷音道不同不相为谋,晏青扶没多做停留,打完招呼转头要走。 “大姐别急着走。” 颜芷音往前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站着。 夜间的游廊穿堂风过,还是有些凉意,但颜芷音只穿了一层薄衫,一张明艳俏丽的脸在夜色里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惹眼得很。 “祖母都与大姐说了吧?” 她虽然人在西苑,但前面的事大多瞒不过她。 前脚出了正厅,后脚三夫人在堂上喊错人的事就传到了她耳边。 这么晚了还来福顺堂,待了这么久,颜芷音猜测着就是与嫡女的事情有关。 果真这么一问,当真没见到晏青扶反驳。 她便又轻笑一声。 “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像颜芷晴一样,对你下手吗?” 她也是庶女,庶女求的无非是个嫡女的身份,或者是个好姻缘。 嫡女的身份她是不会有了,夫人手段狠,她姨娘斗不过。 便只能除掉颜芷晴,让姨娘和父亲多关注些她。 她这位长姐不是简单人,手段狠,她不是自讨没趣的人,也有自知之明。 她斗不过晏青扶,也够不上八王府的门楣。 是以和晏青扶交恶,并无好处。 她更想利用,或者和这个长姐联手,以期得一个好姻缘,或者个潇洒的好日子。 何况…… 她细细地看向晏青扶,忽然回想起那日,她去主院给夫人请安,听到父亲和夫人的谈话。 才知道颜家原来还有个嫡女,才知道如今回来的这个女儿,不是颜国公夫妇喜欢的那个。 他们叫这个女儿“灾星”。 更是想方设法地想要除掉她。 她是在那个时候,对这个长姐忽然生出些可怜的悲悯。 或者说,她是觉得晏青扶和她很像。 她和颜芷晴也是双生子,她整日活在颜芷晴的影子下,好事从来轮不到,坏事一点也不少。 这个长姐,这个一回来就得了好姻缘的长姐,表面上爹娘疼宠家族喜爱,实则也不过是个和她一样,生活中阴暗里的“可怜虫。” “我不想知道。” 晏青扶的话打断她的思绪,她听了也不恼,掂了掂手中的石子,忽然扔向前边桥下面的小湖。 湖水沉静,一捧弯月映在水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打散了,泛出一阵涟漪。 “姐姐,你和我是一样的。” 咱们都是这湖里的影子,巴巴仰着挂在天上的明月。 明月不会跌落,但她总有办法,能让明月染上尘埃。 或者,毁掉明月。 那她就不再是影子。 天上地下,都只会有她一个人,再不会说什么成双的好事。 看着颜芷音笑吟吟的脸,晏青扶忽然明了她叫着自己的用意。 其实平心而论,这个妹妹聪明,又隐忍,更有耐心和狠心。 和当年的晏青扶的确像。 但她明亮的眸子始终拢着雾霾,像是抹不开一样,生了根,落了土。 她想凭着和她相似的人生和经历让她心软,或者同情自己。 懂得利用弱点,甚至剖开弱点,在虚伪的表面展现出一丝真心,来换取个极大的可能。 颜芷音实在太聪明了。 但她终究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个,并不是她以为的姐姐。 所以颜芷音失策了。 她在笃定地等晏青扶给出肯切的答案的时候,听见晏青扶温凉的话落下。 “不行。” 第89章 我亲自给颜小姐赔罪 手下帕子一紧,颜芷音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大姐。” “三妹做的是好打算,可我和三妹合作,得不到半点好处,还为你做了铺路的石子。” 晏青扶言简意赅地落下一句话,转头和颜芷音擦肩而过。 为颜芷音找个好姻缘,或者安个嫡女的身份并不算特别难的事,但她犯不着做这些。 “颜家有个会卜卦的大师,父亲是在接你回来的三天前卜了卦象,才派人去接的你。” 见温情的法子的确对晏青扶没用,颜芷音握了握手帕,压低了声音。 晏青扶脚下步子一顿,狐疑地偏头看她。 “你怎么知道?” “姐姐答应日后嫁去八王府,为我求个嫡女的身份,我就告诉姐姐。” “好。” 晏青扶毫不犹豫地应下,颜芷音神情一亮,略有激动。 “大姐当真?” “当然。” 晏青扶温声一笑。 她日后嫁不嫁进王府尚且两说,如今答应下来没有坏处。 “在西郊别院,父亲隔一段时间会去一次。 上一次去,是姐姐回来得病,喝了府医汤药的时候,还有夫人要为姐姐补办生辰宴的时候,父亲也去过。” “三妹从何得知?” 晏青扶心下思忖着,又问。 “是姜家的表姐看到了说与我的。” 颜芷音犹豫片刻,并未隐瞒她。 “三妹与姜家人,来往倒很是密切。” “姐姐这话说的。”颜芷音轻笑一声。 “谁不为自己打算呢。” 姜家身份门第高,和姜家人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并不妒忌姜家的小姐,也甘愿伏低做小一些。 如果这些都能换来她想要的东西的话。 “姐姐答应我的要求,我自然也会对姐姐真心。” 颜芷音的手落到冰凉的石桥上,低声说道。 “如果下次父亲再去西郊,我着人告知姐姐。” 话说的这样笃定? “如此说来,妹妹在主院,是有自己的人了。” 她一向知道这个妹妹深藏不露,却没想到不起眼的她,背地里竟然有这么深的安排。 “我们做庶女的,有时候多少得巴结着主院的人,总得清楚父亲的行踪,才好找着时间去见父亲。” 颜芷音未明面上应承,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那就有劳妹妹了。” 晏青扶也跟着温声一笑。 这便是真正应承下来了。 颜芷音放下心来。 “时候不早,外面天凉,姐姐早些休息,妹妹告退。” 两人各自辞别,回了屋内。 * 皇宫 亥时过半,宫中各处主子都早早歇下,只凤仪宫外灯火亮着,宫门大开,隐约听见几道低低的声音。 “四公主,回去吧,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本宫就在这等着,等皇嫂什么时候醒了,再传本宫进去。” 容楹咬了咬牙,推开宫女递过来的大氅,着一身素净的宫装,身形笔挺地站直在凤仪宫外。 “皇上的意思就是娘娘的意思,您就算找来娘娘这,娘娘也没办法。” 钱嬷嬷和总管太监面面相觑,终是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提醒她。 “您一向与娘娘关系好,奴婢也冒着这砍头的罪提醒您,您得罪的不是娘娘,也不是皇上。” 容楹一双清澈的盈盈水眸里溢出几分慌乱,她慌张地抓住钱嬷嬷。 “那能让皇嫂帮本宫个忙吗?让皇嫂请颜小姐入宫一趟,本宫亲自为上次的事给颜小姐赔罪。” 堂堂公主哪有给臣子女儿认错的道理,容楹的宫女扯了扯她。 容楹甩开她,目光恳切地看着钱嬷嬷。 “有劳嬷嬷,您就当做是帮帮我,通传一声。” 钱嬷嬷为难地抽出手,福了福身。 “奴婢但为公主一试。” 容楹便又站在宫外,等了小半炷香的时间,钱嬷嬷从里面出来。 “娘娘答应了,明日会请颜小姐和宁小姐一同入宫慰问,到时候公主……” “多谢皇嫂,多谢嬷嬷。” 容楹一喜,连声道谢。 “公主折煞奴婢,早些回去吧。” 这凤仪宫外人来人往,纵然时间已晚,但是难免会被人议论。 “好。” 容楹得了首肯,才转身从凤仪宫外离开。 一路回了自己宫殿,宫女忙递过来一个暖炉,还是没忍住,心疼地看着容楹略苍白的脸。 “您是公主,何必对她一个臣子之女如此。” “不一样。” 容楹摇了摇头,细白的手微微攥紧。 “你当这次云台寺,皇上为什么不准本宫跟着去。” 往年她多跟着随行,今年却明令不准公主去云台寺大典。 可宫内适龄的,能去的公主无非就只有她,这命令更像是单独给她一个人看的。 她与皇兄皇嫂关系并不差,她未婚的夫婿还在边境,是年少有为的小将军,皇兄素日里愿意给她个面子。 从圣旨下来的时候,她就多少察觉出些不对劲。 着人去打探才知道,是皇叔的意思。 皇叔一向不管这些小事,却单独提点不准公主随往。 经了姜浅提醒,她才想起当时皇太后生辰宴,她在宴席上跟着薛宁为难了颜家小姐。 她其实对颜小姐并无恶意,可薛宁是她一直交好的姐妹,难得提出这个要求,索性是她开口说句话的事情,她当时没想那么多,径自应下了。 如今才知道,她这位皇叔记仇得很。 想到这,容楹苦笑一声。 “公主如何。” 她不过表面光鲜亮丽,实则没有母族扶持,没有可靠的母妃,和皇上也并非一母同胞。 只空有个公主的虚名,若不是皇上皇后抬举她,她什么都没有。 不过丢个面子的事,哪比得上被这位皇叔为难更可怕。 她在皇宫这些年,最不受宠的时候连奴才宫女都求过,尊严面子这东西,是最不值钱的。 但好在她如今还有个能指望的…… 容楹轻声一笑,目光略微温柔下来。 这个她母妃去世前为她定下的好姻缘,她青梅竹马的云景小将军。 “算上今年,也很快了。” 她年初就及笄了,边境也渐渐安定下来,若云景早些回来,这亲事一定,她也就不会再待在这皇宫了。 “快熬出头了。” 她喃喃自语了一声,眼中亮了些光泽,疲惫地阖上眼。 第90章 没人看见我推郡主 果真第二日,宫里来了懿旨。 “皇后娘娘想着颜小姐和宁小姐受惊,特请您二位入宫一叙,这是娘娘给的赏赐。” 钱嬷嬷一挥手,身后两个太监上前,红布一掀开,里面放着一根成色极好的凤尾簪。 “多谢娘娘。” 得知也请了宁婳,晏青扶点点头。 想来姜浅作为皇后,必是要顾虑的面面俱到。 这面上功夫是得做好。 “小姐请。” 钱嬷嬷笑着请她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宫门口,晏青扶走下来,迎面传来一道亮丽的声音。 “颜小姐。” 她站定看着宁婳跑过来。 “宁小姐。” “几日不见,颜小姐可还安好?” 宁婳见着她显然很欣喜,上前亲热地拉住她。 “自然都好。” 晏青扶点点头,与宁婳一同踏进宫门。 “哎呦,这不是宁大将军的女儿嘛,才从匪贼那逃回来,怎么不在府中好好休养,转头就来了皇宫?” 一道张扬的声音响在前面,二人抬头看去,就见在一众宫婢和几个贵女簇拥着走过来的薛宁。 “郡主说的是,可别让宁小姐在来皇宫的路上又遇见匪贼,再被掳走可没那么好命了。” 身旁的贵女连声附和。 宁婳和薛宁的梁子结下也不是一日两日,何况这么几年过来,宁婳的脾气也早不比当日,当时就冷笑一声,不客气地嘲讽。 “皇宫大内天子脚下,郡主是有几条命,也敢这样乱说话。 何况我好端端地站在这,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你又有几条命,敢这样对本郡主说话?” 薛宁眯了眯眼,一身浅紫色的宫装着在身上尽显尊贵,却又因为她尖利的声音生生折掉几分美感。 “你是郡主,我父亲是兵马将军,母亲是诰命夫人,也没比你差多少,薛宁,你别以为仗着这层身份,就能三番五次为难我。 到时候闹到皇上那,还不知道是谁受罪呢。” 宁婳冷着一张脸,字字珠玑。 但她这一番话却提醒了薛宁,这早不是先帝在位的时候,新帝更看重宁将军,她和新帝平日也见不了几面,到时候跟薛宁闹起来倒不好收场。 但薛宁怎么会在死对头面前丢面子,收拾不了薛宁,她还收拾不了颜容沁? 话锋一转,她没理会薛宁,伸手指着晏青扶。 “那你呢,你一个小小的国公之女,见了本郡主不行礼,是谁教给你的礼仪?” 颜小姐看着就温和又守礼,怎么是薛宁这种泼妇的对手。 宁婳翻了个白眼,挡在晏青扶身前。 “薛宁,你别太嚣张了。” “郡主怎么样。”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宁婳顿了顿,才发觉这声音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晏青扶轻笑一声,拨开宁婳走到前面,目光掠向薛宁。 “便宜郡主多的是,倒没几个比淮安郡主更大胆的。” “你……”薛宁眉一横。 上次殿内晏青扶对她三番两次地退让,薛宁一直以为这颜小姐是个柔柔弱弱的贵女,还是跟着宁婳走在一起给了她几分胆识? “郡主千万小声些吧。” 晏青扶伸出手抵在唇边,一双眼淡凉,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郡主口口声声说我不守礼,可郡主远远走过来,在宫门口大声叫喊又这样蛮横,连市井妇人都不如,我还以为是哪家出来的嬷嬷呢。” 宁婳心一跳,讶然又惊喜地看着晏青扶。 这颜小姐说话原这样得理不饶人。 “你大胆。” 薛宁面色一变,狠狠瞪她一眼。 “来人,给我掌嘴。” “谁敢。” 她身后的宫女未站出来,晏青扶悠悠瞥过去一眼,那眸中含着几分威严和天生上位者的贵气,一时让宫女不自觉地听了指令,停在原地。 “还不滚过去掌她的嘴。” 薛宁脸一黑,抬手推了一把宫女。 宫女踉跄了一下,才大着胆子走过去。 “我是皇后娘娘请进宫的,郡主确定要在正大门,当着钱嬷嬷的面掌我的嘴? 只怕我再给郡主一个胆子,郡主也不敢吧。” 皇后请进宫的? 薛宁心中一紧。 她今日打了颜容沁,只怕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得传到凤仪宫。 她还无意与皇后作对。 可若要她这么放过这两个人,也多少心有不甘。 薛宁咬了咬牙,踩着玉鞋走过去,朝旁边的贵女使了个眼色,一边扬起手中的巴掌。 她多少做做样子,再让这贵女拦一拦,到时候到皇后面前低个头,就说这小小的国公女儿得罪了她稍作惩戒。 薛宁又快又急地走过来,冷笑一声。 “你们不敢,就让本郡主来……啊。” 薛宁没走到近前,忽然腿上一疼,忽然弯着腿摔了下去。 一下子磕在青石路上,手上蹭出一片血迹。 “郡主怎么了,可小心点。” 晏青扶慢悠悠地收回脚,蹲下身去看她。 “你敢踢本郡主?” 薛宁看了看手上的血,尖叫一声,抬手去打她。 手伸到一半牢牢被晏青扶攥住。 她用劲大,薛宁脸色更扭曲了些,疼的眉心都皱到一起。 “谁看见我踢郡主了。” 她无辜一笑,并不承认。 她速度太快,就算在站在身边的宁婳,看到的动作也只是她抬脚要走出去,没人见着她那瞬间踢向薛宁腿弯。 身后的宫女正纳闷郡主怎么平地走路也没走稳,一见郡主受了伤,都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 “郡主,郡主,您没事吧。” “放开我。” 薛宁只觉得自己手腕都被晏青扶攥的要碎掉,脸色惨白,哆嗦着说。 头上的珠钗也因为她这一摔掉了下来,头发散落下来,狼狈的很。 “看我方才还说呢,郡主的确是得好好学学礼仪,瞧您这,平地走路也能摔,万一哪天上了高楼,一不小心摔下来,摔死了可怎么办。” 宁婳在一旁幸灾乐祸。 薛宁听着胸口气的起伏不定,晏青扶松开她的手腕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的样子。 “还不送郡主回去好好看诊,改日再让娘娘从凤仪宫调个懂礼仪的,好好教教郡主。” 薛宁被几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扶起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被她攥的一片青紫,一动就疼的不得了,她无心再管晏青扶,瞪了她一眼,匆匆吩咐宫女将她搀扶回去。 “薛宁,大殿里是我第一次容忍你,也是最后一次。 如果再有下次,可不止摔一次这么简单了。” 两人错身而过,晏青扶温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薛宁听着蓦然回想起那个半年前让她唯恐避之不及的女相,惊觉这大昭竟然真有第二个能这么嚣张,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人,不由得又一阵心堵。 心下暗暗咬牙,晏青扶她斗不过,一个小小的贵女还不行? 她一定不会放过颜容沁。 第91章 她不会再保薛宁 薛宁一走,宁婳忙拉着晏青扶,一脸崇拜。 “颜小姐,你好厉害。 只是你这样说薛宁,她只怕要记仇了。” 薛宁为人如此,她不这样说,薛宁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是以晏青扶笑了笑,“别怕,她奈何不了咱们的。” “只是今日一事,还望嬷嬷回去,如实禀告皇后娘娘。” 钱嬷嬷跟在身后屏息凝神,乍然听了晏青扶的话,马上笑着恭敬道。 “这是自然,奴婢都看着呢。” 纵然她一个奴婢,不能随意议论主子是非,但如今牵扯的两边孰对孰错,谁好谁坏,她当然拎的门清。 正大门的事情哪瞒得过宫里的人,她就算想不如实说,只怕也不行。 接下来一路进了皇宫,几人很快到了凤仪宫外。 “娘娘让二位小姐直接进去。” 进了内殿,她们两个一同走到近前行礼。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快快起来。” 姜浅一个眼神示意,身旁两个宫女忙把两人扶了起来。 “两位小姐坐吧。” 姜浅抬了抬下巴,一脸温和地看着两人。 “前些天云台寺一事,当时情况紧急,未能及时救下两位小姐,本宫心中过意不去。” 才刚坐下的两人遂又站起来,应道。 “娘娘本该以大局为重。” “只是不知两位小姐身子可好?这些天可有受惊吓?” 虽然过了这么多时日了再问这事看不出什么诚心,但姜浅一国皇后姿态放的这么低,晏青扶和宁婳也没露出什么不满。 是晏青扶开了口。 “有劳娘娘挂怀,臣女安好。” “臣女亦是。” “还未谢过皇后娘娘赏赐。” “颜小姐和宁小姐喜欢就好。” 见问了这么几句,两人回答得体,姜浅也放下心来。 当时事急从权,两个贵女自然比不上皇上要紧。 可这两个贵女都不是小门小户,她不能什么交代都不给。 东西赏下去,再将其他人封口,她这个皇后亲自过问一番,恩威并施,是皇家最常用的手段。 姜浅叫她二人入宫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关怀地问了一番,就随意找了个理由打发了二人。 “这御花园的风景不错,就让宫女带着二位小姐随意走走吧,本宫昨日的账目还没看完,就不多留你们了。” “臣女告退。” 两人行礼退出大殿,姜浅面上的笑紧接着撤了下来。 她面容微沉,听完了钱嬷嬷将正大门发生的事情回禀完,冷哼一声。 “这一个个的,真是不让本宫安宁。” “那淮安郡主那怎么办?” 薛宁的德行,若不是真的摔了手受伤,只怕一刻钟不到就要来凤仪宫诉苦。 就算今日不来,明日也要来的。 “还能怎么办,传本宫懿旨让她在自己宫里安分几日,为太后娘娘抄写百遍佛经。” “可她到底是……” 钱嬷嬷面露担忧。 薛宁是忠臣之后,先帝对薛宁尚且不薄,总不能一到了新帝和新后这,就落个苛待郡主的名声,没白落人口实。 “先帝都死了八百年了,靖王是先帝的结拜兄弟,又不是皇上的。” 姜浅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手帕,声音随意。 这内殿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姜浅说话比平时随意许多。 薛宁对皇家毫无用处,性子犯蠢还乱得罪人。 宁将军肱股之臣,颜容沁是圣旨赐婚的八王妃,哪个是她得罪的起的? 连容楹都拎得清的事,她偏要三番五次地惹事。 她自然不会再保薛宁。 “奴婢明白了。” 钱嬷嬷听罢心下了然,福了福身就走出去传姜浅的话了。 而这边,宫女奉命引着两人往御花园走。 “这宫里的景致是好,可为何今日娘娘传我们入宫,却什么都不说?” 问了两句话就让人带她们来了御花园。 宁婳心中疑惑,压低了声音问晏青扶。 “娘娘的主意,咱们哪说得准。” 宫里人多口杂,前面还站着引路的宫女,晏青扶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经她提醒,宁婳也稍稍收了讶然,跟晏青扶并着往御花园走。 皇后不会平白无故让他们去御花园,既然去了就肯定有用意。 便是真的没有,跟着在御花园走这一趟,也好过在殿里应付姜浅。 晏青扶眼神微微一动,脚下步子不停,三人很快进了御花园。 四月底的御花园也不显冷清,群花簇拥,青枝绿叶,的确是让人流连。 两人才看了没几处花卉,远处亭阁传来一道喊声。 “颜小姐。” 二人齐齐看去,就见着在亭子里坐的容楹。 她身旁的宫女低头与她说了两句,快步走过来到二人面前。 “颜小姐,四公主请您去亭子里一叙。” 晏青扶与宁婳面面相觑,俱是惊讶。 宁婳自然也知道容楹在宴席上为难她一事,当下有些担忧。 “不如不去……” 四公主不受宠,纵然是公主,她宁婳身份也不低,若是替晏青扶拒绝了,容楹也不会恼了她。 “无妨。” 晏青扶摇摇头,安抚地拍了拍她,跟在宫女身后去了凉亭。 见着她过来,容楹显然有些惊喜,等她到近前,还未蹲下去行礼,她就已经站起身去扶她。 “颜小姐不必多礼。” 她一个眼神示意,宫女纷纷纷退了出去,亭子只剩下她们两人。 “上次宴席为难颜小姐,非我本意。” 两人落座,容楹开门见山。 晏青扶微一挑眉。 自宴席的事都过了快一个月了,容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公主说笑了。” 她模棱两可地回了句话。 容楹对她的敌意和好意都来的这么突然又让人摸不着头脑,晏青扶没掉以轻心。 “我与薛宁关系尚可,她提了这样一句,只说让我附和她,我也不知晓她是要为难颜小姐,才做下错事,颜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见她没应承,容楹开口解释。 她言辞恳切,姿态也放得低。 “此事日后断然不会再发生第二次,颜小姐若生气,我今日自罚三杯,向颜小姐赔罪。” “公主无需如此。” “那颜小姐是还怪我?” 容楹一急,袖袍下的手微微攥紧。 她听闻颜家小女性子极好,为何今日却这样难说话? 第92章 容祁身世 在容楹急切的目光中,晏青扶又摇头。 “公主为难我,若让我丝毫不介意自然是不能。” 容楹心中一紧,抿唇等着她继续说。 “但公主既然说起此事,我也不是揪着不放之人,薛宁如何公主心中有数,今日公主的赔礼我应下,只日后可别再有这种事了。” “日后必不会再有。” 容楹急急地开口。 晏青扶这才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盏。 “我酒量浅,三杯就不必了,这一杯……” “我敬颜小姐。” 容楹很快端起酒盏,浅笑着将酒盏压低。 晏青扶抿了一口酒,将酒盏放下。 “虽近五月,但宫中御花园白日也不算暖和,公主早些回去,臣女先行告退。” 她温声说罢,一双清凉的凤眸掠过容楹,稍稍福了福身。 淡紫色的衣袖迎风摆动,她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容楹一时恍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颜小姐慢走。” 直到晏青扶走出许久,容楹才垂下头,看着桌上的酒渍,心中似有感触。 “这位颜小姐……” 身旁宫女看了她一眼,好奇地问。 “颜小姐怎么了?” 容楹轻笑一声,拢了拢衣袖。 “没事,回去吧。” 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以为这颜小姐会是个难缠的人,甚至还着人备下了一份礼,特意选在了这个远人的地方,只怕晏青扶说话难听让她下不来台。 可她刚开口,晏青扶就知晓了她的来意,没过三句话,她惴惴不安了两日的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 “倒真是个洒脱之人。” 她握了握手帕,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眼中忽明忽暗地闪过几分羡意。 “四公主叫你过去做什么,没有为难你吧?” 宁婳一直观察着凉亭里的动静,一见晏青扶过来,忙担忧地迎上去。 “没有。” 晏青扶三言两语将事情讲清楚,宁婳古怪地看了一眼亭子里的人。 “倒不像这四公主的作风。” “四公主什么作风?”晏青扶好笑地看她一眼。 “皇家的公主,眼高于顶,没几个好的。” 宁婳翻了个白眼,小声地凑到晏青扶耳边说。 “你啊,注意点,好歹在宫里呢。” 晏青扶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那小宫女呢?” “我把她赶走了,留在这也碍眼。” 晏青扶点点头,也没在意。 今日容楹能这么巧地出现在这,姜浅接她们入宫,又偏偏随意说了几句就把她们叫来御花园。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早就安排好了让她与容楹偶遇这一遭。 “既然没事,我们也出宫吧。” 这皇宫看着就压抑的很,比不上将军府热闹,宁婳待了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好。” 两人一同从御花园走出去。 “这条路走着人多,只怕待会又碰上什么宫里的贵人,我见了就烦,走,咱们走小路。” 宁婳一边说着,兴冲冲地拉起她往旁边的路走 “吵什么,都说了本宫不搬走,让他滚。” 刚走上小路没多久,不远处一处偏僻的宫殿里,传出一道尖利的声音。 “这是八王爷的意思,还请娘娘配合些。” 宫人强硬的声音掺杂着有瓷器摔落在地,晏青扶忽然停下步子。 宁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丝毫没有意外,拉了拉她的衣袖。 “太妃娘娘又闹起来了,咱们快点走吧。” 走晚了被这位失心疯的太妃撞见,只怕有得麻烦了。 “八王爷?好啊,他容祁是做了王爷,就敢对本宫不敬了?本宫是他母妃,难不成他还念着那个死了的贱人做娘,不想孝敬本宫?” 太妃一听却更激动了,抓起桌上的花瓶砸到地上,她踩在一堆碎渣里,手上也被划破渗出些血,看着狰狞极了。 “让他过来,本宫不搬,让他亲自过来。” “这太妃本该前些年就搬离后宫的,可一直闹着不走,在这后宫,又得了失心疯,时不时地折磨宫人,甚至打骂皇上后宫的嫔妃……” 宁婳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说。 “是八王爷的……” 晏青扶眼神微动,又问。 “不是亲母妃,八王爷的母妃是前朝公主的后人,可惜人去得早,八王爷就改到太妃娘娘膝下养着。 太妃本来对八王爷可好了,因为太妃娘娘自己没有孩子,可八王爷六岁的时候,太妃得了个偏方,顺利地生了个儿子。” 后来自不必说,有了亲儿子,对养的儿子,自然就不上心了。 宁婳说着也不免有些叹息。 “可真正闹出隔阂,却是后来,太宗病重,太妃撺掇着才十岁的亲儿子意图篡位,后来事情败落,太宗下了圣旨要将他处死。 太妃娘娘让八王爷去顶罪,或者想办法救下那位皇子。” 可那年的容祁十六,手中无权,自然没这么通天的本事。 “后来那位皇子死了,太妃就疯了,住在这宫里不走,还整日咒骂八王爷。”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前面偏殿旁又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这声音…… 晏青扶回过神,拉着宁婳就要走,还没来得及走开,面前一道白影就掠了过来。 “八王爷万安。” 宫人见了他顿时诚惶诚恐地跪下去。 容祁一身云锦白袍,白玉缎带,如画的眉眼似比往日更冷峻些,身上寒气逼人,自带天生上位者的气息,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垂下头不敢直视。 他目光看向此时已经走出宫门口的太妃。 “母妃,请您移步往行宫。” 他语气虽恭敬却不容置喙,太妃听了他的声音,像是被刺激了一样,手中握着一把尖刀。 “本宫不走,你有本事就杀了本宫,容祁,你真是本宫的好儿子,害死了你弟弟,又来逼死你母妃。 那本宫今天就死给你看,本宫倒要看看本宫死了,你要如何受天下人的唾弃,你死后又怎么有脸去见你十弟。” 太妃一口气尖利地说完,握着尖刀毫不犹豫地往脖颈上抹去。 面前白影一闪,容祁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太妃更疯癫了,丢了刀不管不顾地冲着他的手咬下去。 片刻之间,他白皙的手上已经鲜血淋漓,伤口深的见骨。 “送太妃走。” 他却连面色都不变,抬手点了太妃的穴道,接过她软下来的身子,吩咐宫人。 太妃很快被宫人带走,他手腕上的伤还淋漓地滴着血,晏青扶心下一紧,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而恰巧同时,容祁也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她不自觉地又别开眼,终是迈开步子走过去。 “你怎么样?” 第93章 有些心软了 宁婳刚要跟着她走过去,一见面前的人是八皇叔,拍了拍脑瓜子,偷偷一笑,往后退了两步。 容祁仍站在那没动,看着她走过去,才问了一声。 “今天怎么入宫了?” “皇后娘娘传我。” 晏青扶轻声回了一句,看着他手腕上还不断滴血的伤口,蹙了蹙眉。 “你还是先将伤处理一下。” 容祁不甚在意地低头看了一眼,“无妨。” “你先出宫,我去看看母妃。” “容祁。” 见他仍是要走,晏青扶没忍住,终是喊了一句。 她声音略有些重,连身后的宁婳和旁边的宫人们都听见了。 宫人们低着头,面面相觑,俱不敢说话。 宫里宫外连皇上都对八皇叔毕恭毕敬,颜家小姐倒是大胆,竟然直呼八皇叔名讳。 容祁偏头看了她一眼,一双黑眸难得溢出几分笑意,他稍犹豫片刻,吩咐道。 “太妃若醒来,去九宫叫本王。” “是,王爷。” “走吧。” 容祁这才又看向晏青扶。 “去哪?” 她眸中映出几分浅浅的疑惑。 “陪本王去九宫上药。” “你自己……” 晏青扶话说到一半,注意到周围站着的宫人,及时止住了话。 面上她还是颜家的小姐,面前的人是八王爷。 至少她不能太犯上。 “是,王爷。” 她垂眼应声,“请容小女去告知宁小姐一声。” 她转头没走两步,宁婳听见声音跑了过来,一脸笑意地冲她摆手。 “去吧,快些去吧。” “宁小姐路上小心。” 晏青扶颇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这才跟在容祁身后去了九宫。 九宫是容祁再从西域回来的时候,留在宫里住的宫殿,里面伺候的人并不多,见了主子进来也懂规矩得很,自始至终没人抬头。 “不如传个太医过来看看?” 见容祁吩咐人去拿药,晏青扶仍是有些担心,开口道。 这伤口并不轻,在白皙的手上更显得触目惊心,容祁始终神色平淡,仿佛伤口不在自己身上一样。 “不必。” 见着宫人取来了药和清水,容祁摇了摇头。 径自接过药,又递给晏青扶。 “王爷都说不必请太医了,想必伤口不严重,又何必麻烦我。” 似是看出他的意图,晏青扶一扬眉,看着容祁眸光深处的笑意。 “有劳青相,本王一个人实在难做这些。” 容祁只恍若听不出她话中意思,语气稍稍平缓了些。 见晏青扶仍不伸手,他微微蹙眉,“嘶。” 鲜血顺着手滴在地上,晏青扶这才注意到不这么一会,他面容已显出几分苍白。 她心下顿时一紧,“去叫太医。” 一边朝外喊着,她接过容祁手中的金创药放在桌边,用帕子沾了一旁干净的清水,略一犹豫。 “手。” 容祁懒懒地将手递出去,两人指尖相触,他手上的血迹很快沾染了整个帕子。 仔细地用清水清洗完伤口,晏青扶纤细的手拿过一旁的药瓶,仔细地倒在伤口上。 “忍着些。” 容祁倒没什么大的反应,只垂着眼看晏青扶给他上药,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容祁看着,只觉得心尖有些痒,忍不住伸出手去碰。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晏青扶疑惑地抬头。 “怎么了?” “无事。”容祁哑然失笑,自然地收回手。 有些失态了,他想。 若换到平日,这么一点伤口他至多清洗一下,也不会让人再来上药。 母妃给他的罪和罚,兴许是他本该受的。 晏青扶走过来的时候,他本也是想拒绝的。 可鬼使神差地又同意了。 现在看着晏青扶给他上药,又偏偏忍不住地去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 容祁低笑一声。 “有些心软了……” 他声音太低,晏青扶手中动作顿了顿,没问他说的什么。 将最后一点药上好,她清洗了手,“待会太医过来,还是让太医再为王爷看看。” “嗯。” 容祁随意应了一句,又问。 “皇后叫你入宫,是有事?” “无事,是容楹……” 她迟疑片刻,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 她没那么大本事能让堂堂公主给她认错,容家上下,她只和容祁有关系。 容楹也只怕容祁。 虽然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自作多情。 “是王爷去说的?” 容祁愣了愣,随即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倒也没去说。” 以他的本事,就算不说,也自有人上赶着去传他的意思。 “多谢王爷。” “青相今日倒客气了。” 容祁轻笑一声,看着晏青扶收回手,两人指尖相触及的温度尚且有些残留,他眸中落了一层灰灰的阴霾,紧接着站起来。 “回去吧,日后容楹若再为难你,不必与她留面子。” “薛宁也一样。” “这算什么?我给王爷上药的谢礼吗?” 知晓晏青扶是在玩笑,容祁也没认真,调笑道。 “青相何等尊贵,给本王上药,这些小事怎么能算谢礼。” “那王爷打算给我什么谢礼?” “八王妃的尊位早就候好在八王府了,如此,也不能算给青相的谢礼?” 容祁回过头,眼中闪过几分揶揄。 晏青扶难得一愣,随即动了动唇。 “王爷倒喜欢开玩笑。” “时候不早了,小女告退。” 容祁也收了笑,见她将金创药又递过来。 “王爷的伤口不浅,还是得记着上药。” “好。” 容祁应声。 “等会太医若过来,或者王爷府……” “本王回去就叫姚太医看看。” 晏青扶这才放下心来。 “王爷慢走。” 容祁却站直了身子,又往回走了两步,在晏青扶疑惑的神色里,抬手落到她头顶发鬓。 “歪了。” 他伸手将发间的芙蓉玉钗扶正,语气略低沉。 “多谢王爷。” 两人站得近,晏青扶又觉得不自在,耳边烫烫的。 “日后若无大事,皇后再叫你进宫,不必听她的。” 知晓容祁是怕她入宫有人为难,可她身为官家女,皇后的命令也并非随意违抗的。 是以晏青扶随意地点点头。 总之容祁说了,她就应着,至于听不听,还是她自己说了算。 第94章 夺了沁儿的命数 一见她这表情,容祁就知道她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但他也没再解释,轻声说了句。 “走吧,本王送你出宫。” 两人一同出了九宫,顺着小路往宫外走去。 “王爷不是要去见太妃娘娘,就不必送小女回去了。” “母妃的行宫就在宫外,恰好顺路罢了。” 闲谈话落,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走出皇宫。 颜家的马车候在宫门口,容祁止住步子。 “去吧。” “小女告退。” 晏青扶颔首上了马车。 一直到马车顺着长街离开,容祁才转头走向另一边。 他刚走进行宫,里面哗啦哗啦,瓷器落地的声音混着咒骂就落进了耳朵。 他面容清淡地走过去,踩着一地的碎片走进宫殿。 “母妃。” 在门口站定,他静静地看着太妃。 “滚出去,本宫要回皇宫,你让本宫回皇宫。” 摔了这么久东西,太妃早没了力气,可见了容祁还是厌恶地嘶吼着,抓起旁边桌上仅剩的一个茶盏,要扔过去。 旁边宫女眼疾手快地劈手夺了过去。 “娘娘息怒。” 她心惊胆战地跪了下去。 “参见王爷。” “退下吧。” 容祁走进来,一边吩咐。 宫人们顿时都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你让他们都出去做什么,你要对本宫做什么?你也想杀了本宫吗?” 太妃警惕地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厌恶。 “母妃有些累了,暂时搬出皇宫住一段时日吧。” “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本宫搬出来?那宫殿是本宫与你十弟的宫殿,是本宫最后的念想,容祁,你的心是什么做的,竟然能冷硬到这种程度?” 太妃念起那还年少就被太宗赐死的儿子,顿时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母妃是太宗的妃子,如今登基的已经是容瑾,后宫自有容瑾的妃子住着,那不是您该待的地。” “不是本宫该待的地……那哪才是本宫该待的地方?这冷冰冰的,又没有丝毫人气的行宫吗? 还是你想趁着将本宫带出宫,还让人杀了本宫,自此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你那肮脏的心肠?” 太妃神情激动,抬起手指着容祁,字字泣血。 “您是我母妃,无论您怎么想我,我都不会这样对您。” “说的倒是好听,你十弟当年死的时候,你怎么不念着本宫对你的养育之恩,去为你十弟求情,或者替你十弟去死呢?” “果真不是自己亲生的,怎么样也养不熟,本宫真是瞎了眼,才想着把你养在膝下,和你那贱人娘简直一个样子。” 太妃骂的难听,容祁听着却不起怒,只看着她说。 “我跟母妃说过多次,十弟是父皇下旨,我亦前去求过情。” 可当时的太宗多疑又残暴,知晓他替想夺了自己皇位的弟弟求情,顿时震怒,罚他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日,又挨了板子,后来在自己宫里养着也不准太医去看,差点没了半条命。 可这些太妃从未关心过,也一句没有过问。 “母妃应当知晓,当年父皇死后的殉葬妃嫔里面,本该有您。” “怎么,你想说这都是你的功劳,还想让本宫感谢你不成。” 太妃冷冷地看着他。 “儿臣只是想说,您尚不算老,既然活了下来,便不要再被心魔日日困着,您到底有没有失心疯,您知道,我更知道。” “滚,你给本宫滚。” 太妃神情一颤,紧接着又疯吵起来,指着他的手也抖。 “念在您抚养儿臣长大,往后的日子,您就住在行宫颐养天年吧,这行宫里一应用度俱全,不会比皇宫差。” 容祁说完最后一句话,拢了拢衣袖转过身。 “您不愿看见我,我日后也不会再过来,今日,便是我最后一次叫您母妃。” “你别叫本宫母妃,本宫嫌脏,你这种人,你这种心思歹毒又恶心的人,天生就是孤煞,难怪你娘才生下了你就死了,你父皇没两年也跟着去了,你克死了你身边所有的人,可本宫的儿子何其无辜,怎么就被你沾惹上……” “母妃有心魔,十弟也有,心魔过大,肖想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容祁的声音渐远,太妃也渐渐停了咒骂,呆呆地看着一地的狼藉,骤然落下泪来。 * 颜府的马车在宽阔的路上跑着,晏青扶心中念着方才在宫中发生的事情,一时心事重重,掀开帘子顺着熙攘的人群往外看。 “这不是老爷么,怎么这会在外面……” 长夏眼尖地注意到人群里站着的人,下意识地喊出声。 晏青扶顺着她的话看过去,也注意到了一身灰衣,正匆匆忙忙走着的颜国公。 “西郊有处别院,父亲常去……” 颜芷音的话响在耳边,晏青扶抓着帘子的手一紧,忽然喊停了车夫。 而后目光紧锁站在人群里的颜国公。 他今日是一个人出门的,并未带着随从,四处张扬地看了又看,顺着人群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 “你留在这。” 晏青扶抿唇,喊停了长夏。 而后自己下了马车,顺着颜国公方才走的方向,往巷子里面走去。 这巷子里人烟稀少,颜国公心中警惕,一路都四处张望着。 晏青扶更是小心,始终跟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心中暗暗记下了路。 转了两个弯,走到一处院子外,颜国公敲了敲门,稍稍等了片刻,门从里面打开,颜国公走进去了。 见门外没人,晏青扶又等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走到门边,贴着身子往里面听。 两人似乎是在庭院里交谈的,是以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够晏青扶听得到。 “不是说了,要早些处理掉她。” “可她太聪明了,我已经派去过好几次人,她还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废物,那就加派人手,一个小小的女人都杀不了,你难道真等着颜家被她害死?” “觉得我废物,那你来动手。” 颜国公似乎是被这话说的有些动怒,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道。 “你可别真把她当成颜容沁了,她可不是沁儿,她只是披着沁儿的皮,一个晦气的,已经死了的女人。 她是晏青扶,朝堂上的女相何等厉害,若是我们当真三两次就能把她杀了,她也不会能转魂……夺了沁儿的命数。” 第95章 早知道她是晏青扶 门外晏青扶听见这一句,猛然睁大了眼睛。 这话是说…… 他们早知道自己是魂穿过来的?知道自己不是颜容沁? 早从她第一次回来的时候? 她心里乍然涌出几分翻滚的云雾和震惊,握了握手心,她勉强镇定下来,继续听颜国公和里面人的对话。 “那也不行,不管她是谁,怎么难对付,你都不能退却。” 里面的声音更冷,像是忍到了极限一样,他恨声说。 “颜国公,你不会是心软了吧?” 两个女儿都是颜国公的女儿,他从一开始就怀疑颜国公会妇人之仁。 “怎么可能,如果我心软,当年就不会把她送走。” 紧接着是颜国公毫不犹豫的声音响起。 “灾星,果然是命定的灾星。” 他叹了口气,眼神晦暗起来。 “但她如今可不是在山中的小小女子,她回来的第二日就有了圣旨赐婚,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只怕皇家会起疑。” 八王爷不是寻常人,但凡有一点蹊跷,只怕颜家都难以全身而退。 “我早就说了,她回京那一日你杀不了她,以后只会更麻烦。” “我也不知道她这么好命,山中有那老头留下的阵法,本想借此机会把她骗下山杀了,没想到……” 没想到她就那么好命,被容祁救了下来。 圣旨赐婚那么猝不及防,一朝就给这个女儿安上了皇家的名头,何况她聪明又狡诈,后来再用过那么多的办法,也没有一次得手。 “你尽快些,我昨夜卜卦发现又有变动,她若不快点死,整个颜家都会有难。” 终于,院中安静下来,那陌生的男音压低声音落下最后一句话。 猜着颜国公快要出来,晏青扶没敢多停留,转身离开门外。 到了街上,她并没有直接回到马车,反而顺着人流走在长街上。 方才颜国公的话实在给她太大的冲击,她想顺着这条线好好捋一捋。 本以为那夜老夫人告诉她的就是全部的真相,可方才听闻颜国公和那人的对话,才知道她所了解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和颜容沁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才会有两张相似的容颜。 颜家人顾虑她是“灾星”,才将她送走,颜容沁自幼身子不好,所以颜家人把她养在大师身边,以期得她平安。 后来颜容沁送大师下山的途中摔下山崖死了,她魂穿到颜容沁身上,本以为这件事瞒得好好的,今日一看,不止容祁,连颜国公夫妇都早就知道她是“晏青扶”。 她猜想是哪出了纰漏,才被容祁知晓了自己是晏青扶,可颜国公夫妇自小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又怎么能知道她不是颜容沁呢? 晏青扶蓦然回想起那夜和颜芷音说的话。 “颜家有个会卜卦的大师,父亲是在接你回来的三天前卜了卦象,才派人去接的你。” 是因为卜了卦象……才知道她是那个所谓的“灾星”女儿,想要把她斩草除根。 又因为山中有阵法,颜国公才想借着“接回家”的由头,让她死在郊外。 没承想她没死,才在后来又有了汤药,熏香,和去凌府路上的刺杀,以及那盆奇怪的兰花。 颜国公夫妇百般周折,最后还是没能杀了她,才在今日又来了这。 难怪那夜柴房外,颜芷音说她只是想活命。 是颜国公夫妇挑中了这个女儿作为替死鬼,替他们抹去做事的痕迹,被颜芷音提前察觉,将事情推到了颜芷晴身上,才在最后,被送到别院的人变成了颜芷晴。 这一环一环,不可谓心思不深沉。 若她不是在朝中一步步爬上去的女相,若她一直相信颜国公夫妇的花言巧语,若她不是一回来就被赐婚给了容祁…… 时到今日,只怕她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想到这,晏青扶又忽然想到了颜容沁的那个奇怪的“大师”。 为何能断定颜容沁跟着他养在山中才能好好活着,山中的阵法,是一早设下的,还是……他预料到了什么,用阵法来保护“颜容沁”。 为何是那么巧的日子他要云游,为何他一走,颜容沁就跌下山崖死了。 是巧合,还是他知道这其中的一切,才故意做下的。 “干什么呢,小九。” 身后一道肆意乖张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阵风逼近,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她见着了虞徵。 “大皇子。” 她俯下身行礼。 “起吧起吧,你们大昭还真是麻烦,小九不像在九华山时候的样子了。” 虞徵挥挥手,叫她起来。 晏青扶恍若不闻他的话,只道。 “时候不早,小女家中有事,先行告退。” “才刚见了面就要走,小九是故意躲着我呢。” 虞徵一扬眉,状若伤心。 “本殿可是特意出来找你的。” 西域行宫就在长街,她站的地方离行宫不过几步之遥,虞徵在行宫最容易看到她。 说特意这种话,倒更显得有些好笑。 心中知道虞徵是随意扯的谎,晏青扶没接话。 见她不上当,虞徵撇撇嘴,只能叹了口气。 “说来这么久没见,小九倒变了许多。” 她相貌比在九华山的时候更漂亮些,那时脸上尚有伤痕,她用着易容术,偶然一次被他撞见了真实样貌。 如今伤痕都没了,一张脸出落的绝色又映丽,又经了这几年的沉淀和处事,整个人显得温柔,却又在眸中深处,凸显出几分凌厉和隐忍的深沉。 毕竟在朝堂上下厮杀过这么多年。 不是几年前他见过的那个,喜怒形于色,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的小姑娘。 虞徵心中略微觉得有些可惜,他眼中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归于平静,又扬起笑看她。 “皇子说笑,小女不曾见过您,只怕您认错人了。” “小九还在骗我,可是还生着我的气呢?” “不过想来也是,容祁面前你都不显露真实身份,换了我,只怕你连见都不愿意见了。 倒难为我一来,就直接让人打探你在京中的下落,到底这一番心意,是要错付喽。” 虞徵自顾自说着,面容上更显露出几分装模作样的哀伤,本想借此让晏青扶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却忽然见眼前衣角一闪,这人行礼转身要走。 他眼疾手快地去拉她。 “哎别别别,我不说了行吧。 颜小姐。” 第96章 王爷今天不见客 他这样说,晏青扶也没停下脚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她脚下步子更快。 “你不是想知道黄奕的下落吗,我如果说,能帮你找到他呢?” 虞徵索性松了手,凤眸里落了几分正色,和隐藏在深处,势在必得的笃定,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转头。 “一,二,三。” 虞徵在心下数不到三个数,面前的背影果然停下脚步,晏青扶偏过头,几步走过来到他面前,凌厉的双眼审视着他。 “你知道什么?” 黄奕的事只有她和容祁知道,为什么虞徵来了不到两日,却把所有的事情打探的一清二楚。 晏青扶心中一紧,眸中神色不断变换。 她早知道虞徵不好对付,最擅长玩弄心计,比她更擅长不动声色地套话。 虞徵笑眯眯地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啊,骗你的罢了。” “不过小九要是真想知道他的下落,我现在派人去找就是。” 这就是不肯说了。 晏青扶抿唇,又看了虞徵一眼,转而离开,心中却越发焦急。 黄奕于大昭是大患事,西域这么多年,本来就蠢蠢欲动。 若黄奕只是虞徵一个人要找的,便也罢了。 若是西域那位女帝…… 只怕就有些难了。 前后虞徵来了大昭也没几天,云台寺的消息更是早被封锁,他不仅知道黄奕出现在了京城,更知道……他和自己的一些纠缠。 她眼中神色变了又变,走上了马车,车夫刚要驾车往颜府而去,她忽然开口。 “转路,去八王府。” 她如今身份不比以往,黄奕手中难免有后手,虞徵也不是简单角色,若说去查黄奕的下落,自然是容祁更合适。 想到这,晏青扶眼中露出几分犹豫。 她其实不想与容祁联手,可黄奕此人……必须得死。 而她走后,虞徵懒懒地收了手,一双眼散漫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又说了一句。 “无趣,大昭果然无趣。” 金色滚边的黑袍着身更衬出他身上的贵气,就算平添了这几分的肆意和随性,以及不好琢磨的脾气,到底也是西域素有名声在外的大皇子。 “可怎么小九,你五年前要选他,五年后还是不要我。” 他眸中蓦然落了几分凉意,嘴角扯出些乖张的笑。 “来人。” “殿下。”暗卫从他身后过来,跪下去问。 “去找,大昭西边,黄奕到底在哪。” 他方才的话说是在逗小九,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头绪。 “西边春城,和遄城之内,必有黄家人的踪迹。” “若是找到,是带回来给您还是……” “杀了。” 虞徵打断他的话,似思忖了片刻,又似乎毫不犹豫。 “一旦找到,黄奕格杀勿论。” 这人是小九的心头病,他绝对不准容祁先找到。 “至于黄家剩下的人,查清楚之后全杀了,黄奕的后手,就交给何将军接管后留在大昭,给咱们……” 他苦恼地蹙了蹙眉,又想起晏青扶离开的方向,眼前一亮。 “给咱们八王爷找点事做做。” * 王府外,侍卫见来了陌生的马车,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走到马车近前。 “这位贵人,王爷今天不见客。” 不见客? 是还没从行宫回来? 晏青扶听了话本想吩咐人离开,又想起容祁手上的伤,还是掀开帘子问了一句。 “八王爷是还没回府?” 乍然听见她说话,侍卫一抬头,就见着来人是晏青扶。 “这……颜小姐,怎么是您?” 他惊讶地看着晏青扶,才想起来低头去回话。 “回小姐,八王爷刚从外面回来,您稍候片刻,奴才进去通禀。” “王爷若有事……” “方才是奴才嘴瓢了,说错了话,王爷就在府上,奴才这就去通禀。” 侍卫忙不慌地解释。 侍卫进去不过片刻,换了管家从里面走出来,毕恭毕敬地喊道。 “颜小姐,奴才带您进去。” 彼时容祁正喊了姚太医过来开方子,听见通传说颜小姐来了,还以为是听错了人。 “青……颜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话说到一半,容祁想起旁边还站着姚太医,生硬地转了话。 “小女见过王爷。” 见姚太医也在,晏青扶低头福身。 “起吧,你先下去。” 他抬头示意姚太医。 姚太医拱手,拎起自己的东西走出门去。 “黄奕的下落……王爷可有查到?” 屋内没了人,晏青扶说话也仍有顾忌,压低了声音问他。 “没有。” 容祁捏了捏眉骨,玉容上显出几分疲惫。 “黄奕背后还有人,不止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不然过了这么几天,他手下的人再废,也多少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可他偏偏像是在上京城蒸发了一样,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见晏青扶沉默下来,容祁下意识地想到,那日他赶到的时候,晏青扶本是要杀了黄奕的。 甚至不惜骗他,让他放松警惕。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这么执着地想杀了黄奕,容祁还是出口安慰。 “莫急。” 平日少见这位王爷说话,更逞论是安慰人? 晏青扶意外地看他一眼,须臾摇头。 “多谢王爷关心。” “只是……西域似乎对此事也多有插手。” “为何这样说?” “今日我在长街遇见虞徵……” 她稍稍犹豫片刻,只将虞徵最后说的那句话告知了容祁。 听完她说的话,容祁显然也有些意料不到。 “难怪虞徵来的这么巧。” 前脚皇帝遇刺,后脚他就踏上了来大昭的路。 这其中丝丝缕缕,难免有些牵扯。 “此事我会再找人去查,有劳青相。” 容祁敛下眼,眸中落了几分阴霾。 “王爷客气。” 见容祁应下来,晏青扶也点点头,目光落到他手边。 “青相无需担心,不是什么大伤。” 容祁并没有抬头,却好像知道她在看什么一样,语气里透出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没担心。” 晏青扶下意识地否认。 不过是被太妃咬的深了些,何况还有金创药和太医,她前世也没少受伤,怎么可能会担心容祁这么小的伤口。 第97章 我只有一个女儿 但她急着否认的样子却更像欲盖弥彰,容祁黑眸里溢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笑,顺从着点了点头。 “嗯,青相没有,是本王唐突了。” 他这样说,倒更让晏青扶觉得不自在,她捏了捏指尖,才道。 “不过此事不急在一时,待王爷清闲下来,再着人去查即可。” “好。” 容祁仍是应声。 看着他这样,晏青扶蓦然想起方才在宫里发生的事情。 想来他去了行宫,那位太妃也未曾有什么好话说给他。 这位皇叔真是奇怪。 若说他冷漠不近人情,他对太妃,甚至是皇上,都好得很。 可若说他……是个温柔的人,似乎也和这两个字不沾边。 晏青扶愣了愣,看着他从容淡漠的面容,须臾沉下眼。 “小女告退。” 她坐上马车一路回了颜家,恰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颜国公。 他们二人在外面,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会露出丝毫破绽。 颜国公和蔼地看着她,眼中却带着探究。 “沁儿方才去哪了?” “宫中皇后娘娘传女儿和宁小姐前去,现下刚从皇宫回来。” “嗯,那快些回去吧。” 颜国公点头,看着她回了倚青阁,才转头去了颜夫人处。 “怎么样,老爷。” 颜夫人正急着朝外看了又看,一听见外面通传的声音,赶忙迎了上去。 “你太莽撞了,夫人。” 颜国公叹了口气,将在别院的事情说完后,又责备地看着颜夫人。 “老爷何故责怪妾身,妾身生下沁儿,从小就被放在山中养着,因为这个灾星,老爷也没少冷落妾身,妾身膝下没有女儿尽孝也就罢了,如今想帮着老爷将这个灾星杀了,难不成还好心错了?” 颜夫人霎时眼眶一红,没忍住抱怨道,一边心下又愤恨起来。 如果不是这个灾星,她本来该只有沁儿一个女儿,好好的凤命,她该顺风顺水地过这二十年。 这灾星回来夺了她女儿的命,害得颜家如此,又害得她得了老爷的厌弃。 “你不该想出法子补这个生辰宴,还有为沁儿烧……黄裱纸。” 看着颜夫人的样子,颜国公也猛然想起那个养在山中的女儿,没有一天享金用玉的日子,到最后还是死了。 他也不免有些心软,放轻了语气。 在那样的日子补办生辰宴,本就有折命数的说法,紧接着第二天就有了刺杀的事,怎么能不惹她怀疑? “可我就这一个女儿,老爷,我跟您不一样。” 颜夫人哽咽着说。 “在沁儿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去山中看她,她那时候总是巴掌大苍白的脸,走一步都要喘上三步,再大了些,因为身子弱,常年见不得光亮,几乎成了个药罐子。 但她却那么懂事又温柔,我盼啊盼,盼到沁儿二十岁……明明马上都要回来了。” 却一转眼,就没了命。 “老爷,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颜夫人拿帕子拭去眼泪,转头看向颜国公。 “便是如此,我也不能在节里为我女儿烧些黄裱纸吗?” 颜国公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显然也是想到“颜容沁”,面上隐约泛出些愧疚。 “您得为她报仇啊老爷,那是我们的女儿,您得想办法杀了她。” “这事得从长计议……” 颜国公话才开了个头,就被颜夫人打断。 “我都忍了这么久了,用了这么多办法都没杀了她,还要从长计议什么,我看现在就去倚青阁,把这个灾星杀了好了。” “妇人之仁。” 颜国公面色乍然冷下来。 “此事没有我的吩咐,不准擅自去做。” 晏青扶身份特殊,如今又和他们撕破了脸,他不知道晏青扶和八王爷私下有没有往来,若是贸然杀了她,才会为颜家惹来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他这样想着,匆匆踏出了颜夫人的院子。 而身后,颜夫人一双美眸里溢出几分恨意,死死地盯着颜国公离开的方向。 这厢晏青扶回了倚青阁,没过多久外面就有通传。 “大小姐,三小姐来了。” “请三妹进来。” 没出片刻,门边晃过一道身影,颜芷音款款走了进来。 “三妹今日倒有雅兴过来。” 吩咐长夏上了茶,两人面对面坐着闲谈了几句。 “说不上雅兴,毕竟妹妹整日待在自己院子,也没什么事,听闻姐姐回来,才来找姐姐说说话,姐姐可别嫌我烦。” 颜芷音闲来无事能来倚青阁闲谈? 晏青扶听出话中意思,扬了扬眉示意内室的婢女下去。 门一关上,颜芷音放下手中的茶盏,开门见山。 “今日与姐姐分别后,父亲去了夫人房中。” “说了什么?” 晏青扶猜想到颜国公是去了颜夫人的院子两人商议,却没想到这么快,颜芷音就有了消息。 “具体说了什么我倒不知道,但是听说两人起了争执,父亲走后,夫人哭了许久。” “还有父亲今日去了别院,想来姐姐应该也遇见了。” “嗯。” 晏青扶没否认。 “所以姐姐近日还是小心些。” 几乎每次颜国公去别院,回来她这位长姐,多多少少都要出点事。 颜芷音好心提醒罢,却见晏青扶毫不惊讶,眉眼神态浅淡如旧。 “看样子姐姐果然早有打算。” “谢过妹妹提醒,姐姐也还你一个人情。” “姐姐但说无妨。” 颜芷音散漫地拨了拨头上的发簪,没在意她的话。 这府中的情况少有比她还清楚的,她自然不相信晏青扶手上有什么消息是她得不到的。 “孙姨娘想请大师来府上做场法事,让二妹顺理成章地回来。” 啪嗒。 颜芷音刚端起茶盏的手一松,盖子落了回去。 “姐姐怎么知道?” 她面上已经没了笑,语气也一沉。 是南苑那个煎药的小丫鬟听说的。 但此事晏青扶自然不会告诉颜芷音。 “妹妹多上些心,我还听闻孙姨娘对二妹的事疑心得很,正到处调查那日晚间二妹为何会出去遇见送药的婢女呢。” 这事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颜芷音眼中闪过几分狠厉。 如果孙姨娘真想查明背后真相,再帮颜芷晴洗清冤屈的话,那她不介意,现在就让颜芷晴死。 第98章 私卖兵器是死罪 送走了忧心忡忡的颜芷音,晏青扶松了一口气。 “去问问……” “小姐,夫人来了。” 两人的声音落到一处,晏青扶一愣,随即若无其事地说。 “请夫人进来。” “都下去,我与小姐有些话要说。” 颜夫人刚走进来,没和晏青扶寒暄,径自指着屋内的人说。 里面的婢女面面相觑,都看着晏青扶。 “下去。” 她倒要看看颜夫人能和她说什么。 顿时屋内的人都行礼离开。 人一走,颜夫人站在原地看了晏青扶片刻,才抬起步子往她面前走。 “夫人要说什么,不如就在这里说。” 晏青扶坐在椅子上没动,却阻止了颜夫人继续往前走。 “夫人……叫的倒是陌生。” 颜夫人眼中也满是冰冷,闻言嗤笑了一声。 这便是装也不肯装一下了。 “您本就是颜家的夫人,我叫一声夫人又如何?” 晏青扶不甚在意地说道。 “明日你父亲,会带着你去八王府。” 一句话说罢,又让晏青扶抬起头。 颜夫人稍稍顿了顿,又说。 “还有你三叔,你多少在八王爷面前说两句话,让他将你三叔扣在江岸的那一批商货给送回来。” 这话说的理所当然,晏青扶没忍住笑了一声。 “颜家的事与我什么关系,夫人和国公惯会说笑话。” “你……” 颜夫人没想到她如此牙尖嘴利,一点脸面也不留,顿时面色一变,隐约浮起些怒意。 “何况三叔要是真做正经生意,王爷何须扣掉他的商货。” 这话点的一针见血,颜夫人面色不自然地变了变,又生硬地说。 “你三叔当然做的正经生意,只是没贿赂当地的官员,被他以公谋私扣下了。 想来八王爷日理万机,也没注意到这些小事,你若去提醒一二,此事自然好生了了,好歹你三叔和咱们都是一家人。” 话说的冠冕堂皇。 可江岸的巡抚是前年韩少卿手下拨下去的,寒门出身最是公正廉洁。 何况她三叔要是真做正经生意,被扣下了货物,以他的性子,能忍气吞声? 晏青扶自然不信。 所以她撩了撩眼睑,吐出两个字。 “不行。” “晏……颜容沁,你可想好了,你如今还是颜家人,要是你三叔出了事,你也得不到好处。” 颜夫人咬牙切齿地指着她。 这意思就是,不仅她三叔会出事,连整个颜家都会被牵扯进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颜国公都舍下面子去找容祁。 甚至找到了她这? 晏青扶心下思忖着,没应颜夫人的话。 “你敢无视本夫人。”颜夫人见她不说话,顿时更怒,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晏青扶眼疾手快地掐住她的手腕。 “夫人,上一次的伤你养了几日,可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她冷声说道。 她这样一说,颜夫人又觉得手腕隐隐作痛,面色白了白。 晏青扶松开她的手,又坐了回去。 “夫人不必来我这劝说,威逼利诱都无用,与其让我去求八王爷,不如好好想想三叔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砍头不要紧,牵扯了夫人,只怕您有的害怕和生气呢。” 颜夫人被她一番话气的拂袖而去,晏青扶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又叫来了长夏。 晚间的时候,她三婶却亲自来了一趟。 一进门就开始哭天喊地地求情,将三老爷说的如何如何刚正不阿,还一口一个好女儿,说你不能不管你三叔的死活。 晏青扶被吵的头隐隐作痛,烦不胜烦。 长夏极有眼色地上前拉住三夫人,止住她往晏青扶身上扑的动作。 “夫人先坐下,好好歇一歇。” 长夏给她倒了一杯水,三夫人仰头喝完,一双眼红肿着看晏青扶。 “你可不能不管你三叔啊,我的好女儿。” “我是您侄女,不是真女儿,三婶可别叫错了。” 往昔她这出死缠烂打就是老夫人见了也招架不住,如今这个才二十岁的侄女听完了全场,却只一脸淡然地提醒她说错了话。 三夫人喉头一哽,暗暗瞪了晏青扶一眼,又哭喊起来。 “此事找我没用,三婶还是劝劝三叔,如果真做了什么事,不如早点去皇宫求皇上原谅。” 晏青扶开口问三老爷到底做了什么生意,三夫人就开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 真商户做的生意是卖货,她三叔也是卖货,不过是个假商户。 如果卖的不是商货,那还能有什么能让三老爷这么害怕? 晏青扶想了又想,脑中浮起一个念头。 “该不会是兵器吧?” 她话一问出口,三夫人瞬间神情大变,反射性地反驳。 “没有,不是,怎么会。” “既然不是,三婶你急什么。” 晏青扶似笑非笑地看着三夫人,心中已经有了论断。 想来也是,普通的商货再怎么样,被查处了,三老爷也不会走投无路,兵行险招求到她面前。 应当是能走动的关系都走了,又不敢闹得太大,才求到了颜国公这。 私卖兵器是死罪,一旦查出来整个颜家都跑不掉。 也难怪能让颜夫人都到她面前说话。 晏青扶眼珠转了转。 “找过八王爷了吗?” “找过了,可也没见着。” 不仅三老爷自己去找过,颜国公也去过,可每次只能见了管家敷衍地说王爷今日有事,王爷明日不见客。 这直接将人拒之门外的态度直把颜国公气的差点昏过去,指着管家口不择言。 “八王爷这就是求娶我女儿的态度?” 竟然把他这个老丈人拒之门外? 孰料听了他这话,管家也没丝毫触动,转身关门的动作更大了,直把门震出几声巨响。 实在走投无路,才只能出此下策,轮着求到晏青扶这。 三夫人巴巴地盯着晏青扶,眼中的希冀直把她盯的有些不舒服。 不过私下买卖兵器…… 颜家对她不仁,她对颜家当然也可以不义。 私卖兵器是死罪,既然是死罪,那就不能只有三房一家担惊受怕。 当然要拉整个颜家下水了。 于是晏青扶笑吟吟地看着三夫人,点下头来。 “三婶务必将三叔的事,事无巨细全都告诉我,我才能好好为三叔求情。” 第99章 在其位谋其政 “散朝。” 随着掌事总管的一声叫唱,前殿的人纷纷跪下山呼万岁,送走帝王。 前脚帝王刚走,颜将军的面色隐约就有些难看,强忍着怒火恭敬地向容瑾行礼罢,他踌躇片刻,喊了一句。 “韩大人留步。” 韩少卿一身朝服,手持玉板,刚抬步要离开就被叫住了。 一见叫住他的人是颜将军,心中也隐约有了几分猜测,但他面上不露分毫,只垂首,冷淡地喊了句。 “将军。” “还请韩大人且借一步说话。” 颜哲面上露出些笑。 韩少卿下意识地往容祁的方向看去,却见八王爷自帝王走了之后,也未曾停留,跟着一起出了大殿。 “将军请。” 韩少卿怔愣不过片刻,随即一摆衣袖,两人到旁边屋檐下谈话起来。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颜哲怒气冲冲地离开,韩少卿走到一侧,恭敬行礼。 “王爷。” “去御书房。” 容祁抬手止住他的话,二人一并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韩少卿将颜哲的说辞一并禀告给了容瑾。 “所以颜家的事……” “是真的,臣下亲手查处的,但因滋事甚大,且没有足够证据,才暂且搁置了。” 韩少卿当即回禀。 “难怪这些天颜将军四处走动。” 容瑾目光微沉,盯着桌案上的折子,冷哼了一声。 “从江岸带过来的东西,颜三老爷谨慎得很,从来不自己经手。” “他不经手,就想办法让他经手。” 容祁拿起桌案上的折子,一目十行地扫过。 “可……” 韩少卿略有为难。 这样掉脑袋的事,颜三老爷既然都知道露出马脚了,如何还能愿意再去第二次? “既然是从江岸带过来的,颜家三房必定有接应的人,京城查不到,就去江岸查。 查接手的人,查东西从哪送过来的,这一环环一桩桩,通通都是需要人手的地方,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查不到?” 容祁冷淡地掀起眼皮,将折子扔回桌案,砸出沉沉的声音,经他这么一提醒,韩少卿如醍醐灌顶,身子一震,头更垂下去,羞愧地说。 “是臣下失职。” “前后过了十多日,竟然还寻不到一点线索,还让背后的人逍遥自在,韩少卿,你何止失职。” 天生矜贵的威压让容祁这番话更灌了些胁迫力,莫说韩少卿,容瑾也止了话坐在椅子上,屋内一时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声响。 “私卖兵器是大罪,从你查处的那日,就该写好了折子送上御案,定了颜家三房的罪。 在其位谋其政,但你优柔寡断,连江岸都没想过要去,若不是本王日前察觉出不对劲,及时派人去江岸截了送进来的信件,你是不是要等到明年,才能查到证据?嗯?” 一声反问落在屋里,容祁冷白色衣袍一闪,站起身走到桌案前。 韩少卿忙往旁退了两步,跪下去求饶。 “臣下知错,但请王爷再给臣下一个机会。” 容祁未理会他,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捏起朱笔蘸了墨,抬手往折子上落话。 宽大的流云袖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他行云流水地写着东西,眉目间的冷峻和凉意更让人望而生畏。 “江岸于日前截获一批商货,实为兵器私买,地方知府官商勾结,暗谋私利,斩。 于江岸外未查处私货的典史,县丞,侍卫,一并连罪。 巡抚失职失责,按律法降职悔过,今另派大臣前往江岸查处此事。” 写完最后一句话,他搁下朱笔,将折子往旁边推了推。 “皇帝看看。” 容瑾拘谨地接过折子,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飘逸却锋利,如他皇叔这个人一样,冷傲,却锐利。 “皇叔所言极是。” 江岸的事堆到御案上不止一日,他顾忌着江岸商户较多,地方势力更是盘综复杂,私卖兵器是大罪,但也并非只有颜家一户这样做过。 先帝在的时候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律法严苛,但毕竟这兵器带回去,大多培养暗卫与侍从,也无他用,眼下并无其他解决的好办法,京城的事尚且焦头烂额,他无心顾及地方。 才搁置着一拖再拖。 孰料这消息传到了皇叔耳边,今日早朝他当着朝臣的点提点了颜将军,容瑾心中就知道此事不妙,果然没多久,他带着韩少卿来了御书房。 容祁尚且念着他是皇帝,不管怎么样给他留了面子,但他心知,对韩少卿说的话,也大多是容祁想说与他的。 “那就请皇帝下旨吧,江岸的事的确棘手,但私卖兵器是大罪,本该严处。 地方官员不行,那就斩官员。巡抚不行,那就换巡抚。官商勾结盘综复杂,那就一点点抽茧剥丝。” 容祁凉冷的眉眼掠向窗外,望着西边江岸的位置,冷厉的声音紧接着又落下。 “小小的一个江岸,皇城之下,敢做出这种勾当,若是还一昧放任,大昭律法何处?” 一番话说的容瑾自责不已,也深知此事是他处理欠妥,他放下折子,斟酌着问容祁的意见。 “这派往江岸的大臣……” “陆行。” 容祁毫不犹豫,提笔往折子上落下一个名字。 韩少卿手腕浅,又不足够深谋远虑,他此番是冲着整个江岸的黑勾当去的,既然要斩草除根,要雷厉风行,当然要个手腕狠又厉害的人。 陆行虽素日在朝堂上多与他不对头,但他心思深沉,对大昭亦无二心。 是最适合过去的人。 “那臣下……可需随陆相一同前往?” 韩少卿等了片刻,大着胆子抬头看容祁。 “本王另有事要派你去。” 韩少卿顿时正色看着容祁。 “西边遄城,春城,你亲自去。 去查黄奕的下落。” 此事从一开始,韩少卿就经手的多,如今仍交给他,容祁也放心。 “带上王府的一千暗卫,一旦查到黄家人下落,格杀勿论。” 容祁从腰间解下来一块玉佩,扔给韩少卿,好看的眉眼压着一丝寒意。 “若查到黄奕……” “一样,杀。” 容祁抬手止住他后半段话,薄唇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 第100章 血脉相连又复杂 颜府 “小姐,大公子回来了,现在与将军来了,都在前厅呢。” 临近午时,长夏走到晏青扶身侧,低头说道。 大公子? 乍然听见颜珩的名字,晏青扶有些怔愣。 她前世和这位颜家大公子的交集其实并不算多,但那一次在城郊外,两人一同被困,带着三百兵士困了两天,也算同生共死过,自那之后是有些相熟。 但颜珩常年都在军营,平日里就连颜将军都难见到他几面,今天怎么这么清闲,还来了颜家? “老夫人叫您过去呢,小姐。” 见她低头沉思,长夏推了推她,又提醒道。 “我这就去。” 她回神站起来,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鬓,带着长夏往前厅走去。 老夫人对自己生的两个儿子都好,虽然现在跟着小儿子颜国公住在颜府,但对大儿子生的一双儿女也没有冷落,对这个年轻有为的大孙子更是青睐有加。 她才刚走进院子,就听见前厅里面,老夫人乐呵呵地说着话。 其中隐约掺杂了几句沈氏附和的声音,颜夫人也对这个侄儿大有夸赞,里面一片和乐融融。 她站在外面,忽然止住步子。 说来奇妙得很,屋内的人都与她血脉相连,本该是她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最可靠的后盾,可又因为这其中种种,她被抛弃,又重生到这幅身子,换了一种身份做颜家的“女儿”。 如今面对这些所谓的“亲人”,倒更觉得像陌生人,心中有隔阂。 亲生父母和女儿之间面上母慈子孝,背地里刀子不断。 “小姐怎么不进去了?” 长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走吧。” 她敛下眼,抬步踏进前厅。 她一进来,老夫人就注意到她,笑着招手。 “沁儿过来,来见过你堂兄。” 她温温一笑,应声走上前,与颜珩四目相对。 “堂兄安好。” “二妹。” 颜珩年少有为,人却沉稳老成,见了她样貌的第一眼,似有些失态和怔愣,但触及她眉眼处的温和,也很快反应过来,复杂地应了声。 “前些日子一直忙着,二妹回来我也没时间来见你,心中难免有些愧疚,今天过来特意为二妹备下了些薄礼,二妹别嫌弃就是。” 颜珩说着,从一旁桌子上拿起一个锦盒,递给晏青扶。 未曾料到颜珩会为她备了礼,晏青扶虽有些讶然,但眸中触动一晃而过,还是笑着接过来。 “多谢堂兄。” “嗯。” 颜珩并不多话,见她接过锦盒也只是点点头,又坐回老夫人身侧。 “难得今日你堂兄回来,家中人都聚到一处了,今日午膳沁儿也别回倚青阁了,我命人备好,咱们好好在这用一顿团圆饭。” 老夫人见了孙子,显然高兴得很,乐呵呵地吩咐一旁的嬷嬷。 晏青扶自然是应下来,坐在老夫人身侧,时不时与她搭两句话。 颜夫人和沈氏凑在一处聊着家常,颜哲和颜国公二人在一旁,似是在说三房私卖兵器的事。 晏青扶不动声色地沉了眼睑,留心听了两句。 才得知今日朝中,容祁敲打了颜家。 不愧是八王爷。 她心下一顿,哑然失笑起来。 她还想着韩少卿办事不力,查不到颜家背后的线索,她趁着这两日多少套出点话,再装作不经意透露给韩少卿。 毕竟韩少卿要是知道了,容祁也就知道了。 可没想到容祁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也难怪这两天颜国公急得很。 如此想来,颜哲和颜珩今日来颜家,只怕也不是简简单单想来见老夫人。 她正想着,忽然察觉到一处探究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反应极快地偏头看过去,就见颜珩的视线没来得及收回被她看了个正着。 颜珩也没想到她如此敏锐,似是怔愣了片刻,几不可见地对她点了点头,又别开眼。 很快前厅传上来了膳食,颜家几人坐在一处一同用了午膳。 嫡支一脉关系一向好,感情也深,这一顿膳用的和乐融融,欢笑声就没断过。 直到午膳快用罢,有个小厮匆匆走进来,面露为难。 “老爷,孙姨娘在外面求见呢。” “她来干什么,让她先回去。” 颜国公脸上的笑撤下,皱眉不悦地看着小厮。 “奴才也说过了,可姨娘性子执拗,赖在门外不走……” 好歹是颜家的姨娘,竟然没学好半点礼仪。 颜国公显然面上有些挂不住,张口要吩咐小厮。 “她不走就把她拖回去,我养你们这群废物……” “老爷,您见见妾身吧老爷。” 孙姨娘哭喊的声音由远及近,下一瞬,从前厅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到了颜国公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颜夫人面上也不高兴,大房好不容易来这一次,倒净让人看了笑话,如果传出去,她这个主母的面子往哪搁? “送孙氏下去。” 她一个眼神给秋嬷嬷,秋嬷嬷走上来去抓孙姨娘。 还没碰到她,孙姨娘就灵敏地躲了过去,上前拽住颜国公的衣衫,一边哭喊。 “您不能不管晴儿啊,晴儿在别院染了病,一直拖着不好,找了好几个大夫去看,这两天甚至隐约咳血,底下的奴婢伺候的不尽心,让晴儿受尽了苦。” 她知道颜国公不会听她乱嚷嚷,一开口就点明了来意。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颜国公一听她这说辞,显然也有些犹豫。 “你说的是真的?” 这女儿在颜家养了十多年,上京人人都知道,如果在别院因为染病死了,传出去旁人可不笑话他? “妾身怎么敢骗老爷啊,晴儿也是您的女儿,您不能让她在别院白白受苦,她早就知道错了,以后也一定会尊重大小姐,还请老爷让她回来吧。” 孙姨娘一见颜国公犹豫,顿时更把话往严重了说,一边落下泪来,情真意切。 “染了病若是一直在别院也不是事,不如先让她回来养病……” “给父亲,母亲请安。” 一道声音横穿过来,打断了颜国公的话。 孙姨娘一见来人,瞳孔乍然一缩,似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咽下了要说的话。 颜芷音聘聘婷婷地走进来,笑意盈盈地给颜国公行礼罢,温柔地看着孙姨娘,上前去搀扶她,眸中笑意不达眼底,红唇轻启,话也冰凉。 “姨娘身子不好,怎么就跑来这前厅吹风了,我扶您回去吧,可别打扰了父亲他们。” 第101章 我是姐姐的影子 她刚碰到孙姨娘,孙姨娘就仿佛应激一样推开她,又跌坐回去,愣愣地去抓颜国公。 “老爷,您得救救晴儿,老爷。” 她一边说一边又哭,仿佛是怕颜芷音要带着她回去一样,一双手死死地抱着颜国公的大腿,头上的发簪因为推搡而掉落在地上,她整个人憔悴又狼狈。 “晴儿快要被害死……” 她语速极快地将话说出来,又在说到一半的时候不知为何停顿住了,喉咙一哽,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又瑟缩了一下。 是颜芷音上前又拽住了她。 颜芷音涂了单蔻的手细白又好看,抓住她的动作却有力得很,手心也冰凉,孙姨娘试着挣扎了片刻,又垂下头去,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孙姨娘一向温柔可人又小家碧玉,虽并非颜国公特别喜欢的那一类,但到底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亦在心中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 孙氏之前从来没这样痛哭过,难道是晴儿在别院,当真遭了罪? 他动了动唇,似乎下了决心刚要说话。 “咳咳。” “快给小姐倒盏热茶来。” 晏青扶不经意的咳嗽让老夫人回过神,她面露不悦,一边吩咐嬷嬷,又看向颜国公。 “就让音儿带着她姨娘先下去吧,好歹是大家府院的人,就算是侍妾,也该有些规矩,主子正用着饭公然闯进来成何体统? 浪费了这么长时间,沁儿身子本就不好,能在这前厅为了个侍妾吹冷风?” “祖母恕罪,姨娘近来身子不大好,也缠绵病榻许久,这两天许是因为思念二姐的缘故,她时常有些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 颜芷音面上露出几分愧疚和不安,柔弱的眼睛盯着老夫人,一边蹲下身子解释。 “那不如就先让……” 颜国公不悦地看了一眼晏青扶,又要说话。 “孙女本想等姨娘好些,再让她来向父亲讨恩典去别院看看姐姐,没想到今天姨娘有些犯病,竟然趁着下人不注意跑了出来。 我也心疼姨娘,前天才派人去别院看过,二姐好得很,倒是劳烦父亲和祖母担心了,我这就带姨娘下去,只是若等姨娘好些,不知可否向父亲禀明后,去别院看看二姐?” 颜芷音仿佛毫无察觉一般,低着头将话说了个明白。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又抬高了颜国公一家之主的地位,很是满足颜国公被儿女敬重的感觉,他当下对这个不起眼的三女儿也多了几分好感,再没细想孙姨娘的话,对颜芷音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音儿就快点带你姨娘下去吧,难为你有孝心,整日照顾你姨娘。” “都是女儿该做的。” 颜芷音柔柔一笑,垂下的眼神冰冷地看了孙姨娘一眼,隐隐带了几分威胁。 颜国公这才摆摆手,颜芷音一个眼神过去,跟在身后的婢女去搀扶孙姨娘。 孙姨娘方才跑着出来,又哭闹了这么一番,养尊处优的身子比不上整日做粗活的奴婢,竟然真被两人拖着往外走了。 只刚走到门槛,她忽然像疯了一样推开婢女,踉跄着又往前跑去。 “老爷,是音儿,音儿要杀了晴儿,她还要杀了妾身,您救救晴儿……唔唔。” 颜芷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绕到她身后,轻轻一掐,孙姨娘霎时卸了身上的力气,身子软软地倒下去。 “还不送姨娘回去,再请府医过来,我看着姨娘又犯病了。” 这一出闹剧歇下来,沈氏当即热络着去找话题,颜夫人也跟着附和,很快屋内又热闹起来。 没过多久,晏青扶站起身。 “孙女想起屋内熬的养神汤还没用,先行告退。” 老夫人点点头,也没在意。 晏青扶带着长夏出了前厅,没回倚青阁,径自带着人往西苑而去。 孙姨娘被婢女搀扶着回来,眸子里已经失了往日的神采,唇色更是苍白,她有气无力地盯着颜芷音。 “你这个孽女……你会有报应的。” 她是三天前偶然发现了颜芷音派去别院的人,要对颜芷晴下手,她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这么狠毒,当即指着颜芷音痛骂了一顿,还没来得及阻止,颜芷音一声令下,她却先被“软禁”在了西苑。 她院子里的婢女不知何时都已经听命于这个小女儿,唯一的心腹嬷嬷也被颜芷音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然后毒杀。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平日里低调到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女儿,竟然是一个这样的人。 今日午时,她偶然从婢女口中听说大房来了人,现在一家子都聚在前厅用膳,才趁着颜芷音没注意,偷偷跑了出来想要让颜国公救颜芷晴。 可没想到颜芷音赶去的那么及时,三两句就扭转了局面。 “什么是报应?” 颜芷音挑眉,似玩味地看着孙姨娘狼狈的样子,眼中露出几分痛快。 “我八岁被姐姐的婢女推下水中差点溺毙,姐姐哭了两声,姨娘就不再多过问一句,满心满眼只怕姐姐站在外面冻着,却连一个大夫都不给我叫。” 孙姨娘乍然止住哭声,呆呆地看着颜芷音。 “十二岁,姐姐和我一同出府,马惊的时候,姨娘为了去救姐姐,将我失手从马车上推下去,如果不是我命大,只怕就死在马蹄下。 如果有报应,姨娘该比我先遭到才是。” “这是意外……” 孙姨娘干巴巴地动了动唇,想要解释。 “我在姨娘这,不过是姐姐的影子,连姐姐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这些我都认,要怪就怪我命不好,偏生和姐姐成了双生子。” 颜芷音漫不经心地说着,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她。 “姨娘,颜芷晴挡了我的路,所以她得死,而您呢,最好也安分点,不然可不能怪女儿不孝顺了。” 身旁婢女低着头递过来一碗汤药,孙姨娘惊恐地瞪大了眼,“音儿,你要杀娘?” “姨娘听些话,自然就不会死,这药只是让您这些天安分点,别没白的,挡了我的计划。” 颜芷音亲自端过汤药,捏起孙姨娘的下颌,毫不犹豫地往下灌。 第102章 她还没爬上最尊贵的位置 晏青扶再走过来的时候,正逢上颜芷音将药碗递给婢女,而后抬头看见她。 “姐姐。” 她眼中带了些笑,轻轻福了福身。 “方才多谢姐姐。” “还妹妹的人情罢了。” 她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屋内躺在床榻上挣扎的孙姨娘,又很快收回视线。 “吩咐去别院的人,动作快点,最多三天,我要听到二小姐死了的消息。” 颜芷音往前走了两步,没顾忌站在一边的晏青扶,偏头吩咐婢女。 婢女领命而去,颜芷音和晏青扶站到一处。 “妹妹好生大胆。” 凭借今日前厅的闹剧,再加上刚才颜芷音和孙姨娘说的话,她也多少猜得到一些事。 只是没想到她对孙姨娘也这么狠。 “我和姐姐是一样的,姐姐对夫人怎么样,我对姨娘也怎么样,我说过的……” 似乎是看出她的想法,颜芷音往前走了两步到她耳边,勾起唇角,声音更轻了。 “我和姐姐,是一类人。” “我可高攀不上妹妹。” 晏青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颜芷音的阻碍只有孙姨娘,但她的阻碍,是整个颜家。 “早时皇上下旨,让陆相前往江岸,姐姐猜猜,是去查什么的?” 这消息她尚且不知道,颜芷音却已经打探了个明白。 看来她在姜家认识的,可不是个简单的姐妹。 不过去江岸还能查什么。 晏青扶轻笑一声。 “是三叔。” “嗯,姐姐聪明。” 颜芷音眸中透出几分赞叹,“姐姐说,若是江岸的事查了个明白,接下来倒霉的,会是谁呢?” “按着大昭律法,该牵连三代,男子充军流放,女子剥夺良籍。” 看着颜芷音散漫的样子,晏青扶扬眉,言下之意是告知她,若颜家有事,她亦逃不掉。 “我不会死。” 颜芷音听出她话中意,却是笃定地摇了摇头,低敛下来的眸子里透出几分野心。 她还没来得及爬上最尊贵的位置,她不会死。 * 颜家前厅 用罢午膳,老夫人就带着两个儿媳去了后院,前厅只剩下颜国公,颜哲和颜珩三人。 没过多久,三老爷也匆匆赶到。 “大哥,二哥,珩儿。” 三老爷一见着人,顿时点头哈腰地讨好起来。 他如今有求于人,态度放的极低。 “哼,你还好意思叫我二哥。” 先是颜国公说了话,嫌恶地撇开眼。 “二弟,别生气。” 颜哲面上也不好看,但终究还是忍下了怒火。 事已至此,整个颜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骂这个不成器的三弟,已经晚了。 “皇上已经派陆相前往江岸,一旦此事查处定罪,只怕要麻烦。” 颜哲为了此事也是整日地奔波,他才刚坐上将军的位置没几年,儿子大好前途,女儿才不过几岁,他可不想就这么被牵连了。 “那能怎么办,不如趁着陆行去江岸的路上……” 颜国公眼中蹦出些杀意,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此事只怕不行。” 这大昭朝,八王爷之下就是陆相和青相。 陆相其人脾气阴阳不定,比之八王爷来说,虽没有他那么睿智和玩弄权术的手段,但陆相心狠又睚眦必报,出行往江岸危险重重,他必定早做好了准备。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他眼睁睁地查到我……” 三老爷更是急得火烧眉毛,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想,兴许能从陆相和八王爷的关系上入手。” 颜哲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此话怎讲?” 颜国公一愣,压低声音问。 “陆相不满八王爷已久,此番事是八王爷先入手管的,后来又交给了陆相,若是派人从中挑拨一番,借着八王爷的名头给陆相找些麻烦,再让江岸三弟接头的人多许些利益,若是能说动陆相……” 此事自然有人替他们隐瞒。 “大哥是说……” 三老爷在此时听明白他的意思,激动地一拍大腿,眼中一亮。 如果能说动陆相参与进来这件事,和八王爷反着干,他们江岸多给点利益,日后却有了更大的靠山保驾护航。 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颜珩在一旁听着,紧紧抿唇似乎想说话,眉宇间尽是不赞同。 “颜家不可都牵扯进……” “所以三弟今日就飞鸽传信过去,与江岸的人商议商议,看看情况如何。” 颜哲打断颜珩的话,看着三老爷道。 “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三老爷说着刚要走,又被颜哲喊住了。 “不过此事未必全然保险,我们也得做好两手准备。” 颜国公也在此时冷静下来,接话道。 “大哥是想说……” “沁儿。” 颜哲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名字,一双眼里闪现出几分老谋深算的狠厉。 “但是沁儿不肯……” 三老爷为难地道。 如果能说动沁儿,他们何至于如今这样被动。 “不是让沁儿去说情,而是祸水东引。” 颜哲摇摇头。 “沁儿不愿意插手,就让她不得不插手。” 她想着日后出了事有八王爷保她,那就让她完全牵扯进兵器案里,没法让八王爷以权谋私。 “今天再让二弟妹和夫人去劝劝沁儿,如果沁儿当真对颜家无情,颜家也不必再仁义。” “三弟想办法伪造点证据和书信,放进沁儿的屋里,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从沁儿房中搜索出这些东西,到时候她说她不知情,她没参与,八王爷信,皇上也不信,天下人也不信。” 到时候要么八王爷为了保她,将颜家这件事摆平,要么……颜家就把全部的事情推到她这个“主谋”身上,到时候定罪最多的,自然是她。 无非是个女人,有用得到的地方,就算是死了也不算可惜。 “可她到底是个女子,皇上能信吗?” 三老爷沉默片刻,问道。 颜哲和颜国公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没多话,只颜国公很有深意地回了一句。 “怕什么,大不了揭穿她的身份。” 她可不是普通的贵女,到时候皇上自然深信不疑,他们还能将颜家完全摘个干净。 “父亲,我出去片刻。” 颜珩听到这,终是有些忍不住,蹙眉站起身道。 颜哲没在意地摆摆手。 颜珩推门出去,眉宇间萦绕着几分凝重,他刚想出了院子去走走,一抬头,却见着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紫衣潋滟,秀色空绝。 恰是他的二妹,屋内他父亲和叔父们探讨的人。 颜容沁。 第103章 精于算计 乍一见到晏青扶,颜珩第一反应是回头要阻止颜国公等人再说,可他张了张口,对上晏青扶淡漠的目光,忽然止住话。 却又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堂妹,屋内自己的父亲,叔父们,却在商量着怎么用最毒的办法对一个柔弱的女子。 而他旁听了全场,也未有一句阻拦。 晏青扶也有些意外他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对颜珩稍稍颔首,她没再停留,转头往外走去。 颜珩也抬步,跟着一同出了院子。 此事本该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颜珩却叫住她。 “二妹。” 晏青扶脚步停顿下来,面色如常地回头。 “堂兄有事?” “方才……” 颜珩神色复杂地踌躇片刻,刚要张口。 “方才怎么了?” 她眸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疑惑,紧接着就笑。 “我想着祖母和阿娘还没离开,想来前厅看看,没想到父亲和大伯在商议事情,正要走呢,就碰见了堂兄。” 她刻意顿了一下尾音,又疑惑地看颜珩。 “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堂兄为何问我……” “二妹……什么都没听到?” 颜珩仍有不信。 不知是否因为她和那位女相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纵然这个妹妹脸上温顺又娴雅,他总觉得她复杂又危险,让人捉摸不透。 “当然没有。” 晏青扶摇头,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不过倒是听见叔父提起我的名字,可是……可是在说什么和我有关的事?” 颜珩反应极快地摇头。 “没有,二妹听错了。” “既然如此,我便先去福顺堂看祖母了。” 晏青扶福了福身,转头离开。 颜珩在身后站了片刻,对她的怀疑也彻底消散。 如果她当真听到了谈话,不该是这样淡定,甚至还主动提起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应该是他想多了。 不过是个贵女,一个养在深闺里的贵女。 虽然心头仍存着一团疑云,但颜珩并未再多想,转头回了屋内。 而在他转头之后,晏青扶蓦然停下脚步,勾唇一笑。 颜珩是个什么脾气性子,她多少也了解三分。 若说连个常年混迹在军营打仗的小将军她都骗不过去,她也白做这两年丞相。 未免惹人怀疑,她没有直接回倚青阁,折路去了福顺堂。 福顺堂内热闹得很,在人前颜夫人是绝对不会与她冷落的,一见她过来,就热络地招手。 “沁儿过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老夫人问。 “孙女听说孙姨娘身子不好,多少有些担心,用完养神汤之后去了一趟西苑。” “不过是个侍妾,何以劳动你亲自去一趟。” 老夫人不甚赞同地说了一句。 底下的姨娘侍妾大多晦气,孙氏又疯疯癫癫的,也没安着好心,她这个孙女是心善人,竟然还赶着去看她。 “好歹是颜家的一份子,还是三妹的生母,我多少关心些。” 晏青扶勾唇笑着,坐到老夫人身侧。 “祖母和阿娘,伯母方才聊什么呢?” 她本是随口一问,却见老夫人敛了笑,低声叹了口气。 “今年年初皇上登基,逢上水患的事没过多久,就将选秀搁置了。 现在诸事顺宜,宫中传出消息,说再过半月,就要开始准备选秀了。” 选秀是好事,上京城大多数适龄的贵女都挤破了头想进宫。 “祖母为何叹气?” 颜家适龄的女儿只有她和颜芷音,她已定下婚约,颜芷音却是庶女。 按理说是不该参选。 “户部尚书往你伯父那通的气,说此次选秀,皇上给了颜家一个名额。” “可将军府的女儿才五岁……皇上的意思必定是要让国公府送进去一个女儿。” 前有被赐婚的八王妃,怎么后脚又要颜家的女儿入宫? 树大招风的道理没人不懂,老夫人是怕皇上有其他意思,才发愁这选秀的事。 想明白了这,晏青扶不动声色地安抚老夫人。 “兴许皇上只是例行往各大官员府上递话呢。” “若是这样倒还好,若是真想要颜家一个女儿,你二妹……” 颜芷音这个懦弱又不起眼的孙女从始至终不在老夫人的待选里面,说到孙女,她就先想到了颜芷晴。 晏青扶也在此时福至心灵,忽然明了为什么颜芷音这么急着处理掉颜芷晴。 皇后是姜家人,这选秀的消息姜家肯定是先知道,姜家知道了,颜芷音也就知道了。 老夫人的顾虑必定也在颜芷音的猜测里,所以她急着处理掉颜芷晴,让颜家只有一个适龄又合适的女儿……是因为她自己想入宫。 她这位妹妹……野心还真是不小。 难怪那夜堵在院子里要和她联手,不惜抛出这么大的诱人条件,也要让她许出来一个嫡女的位置。 有了嫡女的身份,她当然就是入宫选秀的最佳人选。 “祖母别急,事情还早,皇上也没明确要颜家送进去一个女儿,且再等等。” 晏青扶温声说着,一边哑然失笑。 毕竟再过两日,很快就要从别院传出来颜芷晴死了的消息,老夫人现在就算做好了打算,过两天还是一样要换人。 颜芷音步步筹谋,从半个月前联手要的嫡女身份,到杀了颜芷晴,软禁孙姨娘,就是为了要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还真是……有趣。 安抚了老夫人,几人坐着又说了会话,晏青扶才起身告退。 出了院子,她一边走着,在心下却想着另一件事。 江岸的事她前世就偶有听闻几分,经手过一个案子,也多少知晓其中的内幕和对大昭的危害。 当时本想等南境水患安定下来之后,再上书御案去查处此事,后来没等到水患安定,她先没了命。 如今颜家的契机来的巧,又有容祁经手,她前世这个放在心头担心过的事,应该多少……能处理好了。 想到这,晏青扶心头蓦然一松,嘴角又勾起些苦涩的笑。 说来她早就不是“青相”,骨子里的习惯却总多少会担心大昭,担心她前世经手过的一切。 第104章 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青相府 “相爷,该走了。” 照水梅树下,陆行负手迎风站着,目光忽明忽暗地盯着这处早已经没人住的院子。 相府自上次封了之后,就少再打开,此次陆行接到圣旨临行前,却不顾众人阻拦,将青相府再次打开,一个人在这站了许久。 青相府和陆相府隔得并不远,自晏青扶死后,这却是陆行第一次来。 半年过去,相府内未有人清扫,人去楼空,五月间的天气,却偏偏生出秋日的萧瑟感。 陆行一向暗沉的眸子里落出几分明亮的光华,他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摩挲着这院子里,昔年晏青扶最喜欢坐的石桌,目光悠悠地落到凉亭外的池塘里。 “曾经你提过江岸的事,与我说若等水患结束,可一并上书参奏此事。 虽然你只是随口提过一句……公事。” 他尾音平稳里带了几分不可察觉的颤意,又很快平淡下来。 “青扶,江岸的事,今日我替你去处置。” 如果这样,兴许能了却你一桩心事。 “相爷?” 见他站着不动,身后随从又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陆行抬眼,目光又仔细地掠过这院中,一草一木,一亭阁一游廊。 恍惚像是晏青扶还在的时候,他有时候会借着“公事”的理由,来相府见她,大多时候,她眉目冷峻又细致地指着文书,二人多少就朝堂上的事探讨着。 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他费尽心思在她面前演着谦谦公子的假象,不敢有半分越距和差池,直到最后,那藏在心里的心思和情意,也没来得及告诉她。 想到这他神色一恍惚,又落到这满院的孤寂和萧瑟里。 半年,不过半年。 从名满天下最得意春风的权相,到人走楼空,立在郊外的一处墓碑。 如果是再过半年,青扶,除却我,还会有人再记得你吗? 他心头蓦然一刺痛,低头苦笑了一声,挺直了背,又恢复成一副不近人情,又一丝不苟的“陆相。” “走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踩着满地的落叶走出青相府。 门外早候好了马,他接过缰绳,宝蓝色的袍角一闪,如青松翠柏一般的身形驾马离开。 “方才过去的是……” 午膳过后,沈氏从颜府回来,又说颜灵兮想她想得紧,让她跟着一并来了将军府。 她想着途经长街,给颜灵兮带些小玩意,刚走到青相府,就见到前面骑马离开有些熟悉的背影。 “看着像陆相呢。” 长夏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 她瞧着也像陆行。 可陆相府和青相府并不挨着,陆行为何……是从青相府离开的? 晏青扶心下存疑,但也并未问出口。 看陆行离开的方向,兴许是马上要去江岸了。 “就停在这吧,我下去一趟。” 晏青扶吩咐车夫停下,她从马车上下来。 “看什么?” 才走了没两步,冷梅香逼近到身旁,一道清隽修长的身影站到了她身边。 “王爷。” 晏青扶有些意外在这个地方也能遇上容祁,颔首喊了一句。 容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略微沉了眼。 “在看陆行?” 晏青扶一哽,不知道该怎么答。 “没有……只是恰巧。” “恰巧能恰巧到青相府门口?” 容祁抬头看看一眼前面的府邸,摆明了不信。 又看着晏青扶回避的态度,心中忽然浮起个猜想,眼神一暗。 “你……告诉陆行了?” 他话说的隐晦,晏青扶还是在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 她奇怪地看了一眼容祁,不懂他为什么问这种话。 重生还魂是大事,她和陆行又没有太多交集,不会平白告知陆行这些。 “那就好。” 容祁暗暗松了一口气,眉眼处压不住地透出点愉悦。 她更觉得今天的容祁有些奇怪,不着痕迹地站远了些,刚抬步要走,手腕一紧,又被他抓了回来。 “你干什么?” 她一惊,差点甩开容祁的手。 这人来人往的大街,孤男寡女的,拉拉扯扯地站在一块,晏青扶到底还是有些不适应。 “别动。” 容祁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晏青扶也在同时察觉到对面酒楼里传出来的视线。 “走。” 容祁当机立断地拉着她往旁边走去。 “我自己能走。” 她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只能任容祁在大街上拉着她走到了一旁的巷子。 “是虞徵?” 除却虞徵,兴许也没人有这种癖好,整日喜欢躲在暗处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 容祁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青相倒是记得清楚。” “……” “王爷还没说,拉我过来是要说什么事?” 她一没做亏心事,二又和虞徵没仇。 怎么一见了虞徵,容祁就拉着她躲? “今天怎么又来长街。” 容祁没答,倒先问道。 “这长街人人走得,我怎么就不能来。” 晏青扶撇撇嘴,又道。 “来看兮儿。” “颜家……” 一听说她是来看颜灵兮,容祁又蹙眉。 江岸一事陆行必定能处理妥当,颜家又对晏青扶不好,她何须对这个小女孩……这么上心。 “我心中有数。” 晏青扶看出他话中的担忧,跟着摇了摇头。 “不过王爷若没有事,我还赶着去将军府,就先走……” “黄奕的事有下落了。” 容祁的话成功让晏青扶止住了踏出去的步子,她正色问。 “这么快?” “虞徵兴许当真和黄家有联系,这几天他也在暗中调查这件事。” 容祁也收了笑,云袖下的手轻轻拢着,说道。 “王爷是说……” 黄家背后的人,兴许是虞徵?或者西域?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应当这两天就有消息。 后日云景回京,皇上设宴紫宸殿,你来。” 容祁未答她的话,只道。 若是设宴,她肯定是要跟着颜夫人入宫的。 晏青扶点点头。 “离虞徵远一些。” 没等她转头要走,容祁又清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 她和虞徵本身来往也不多。 “虞徵不是好人,本王的意思是,日后都要离他远一点。” 第105章 他和晏青扶也有婚约 瑾帝元年五月中,戍边小将军云景返京,帝于紫宸殿设宴为小将军接风洗尘,着令各府官员,携府中夫人与小姐参宴。 这厢晏青扶正在屋子里收拾罢,长夏面带诧异走了过来。 “小姐,三小姐来了。” “请三妹进来。” 她戴耳铛的动作一顿,随后吩咐。 昨日早时从别院传来了颜芷晴缠绵病榻已久,终是病重而去的消息,颜国公震怒打杀了一批在别院伺候的奴才,又与老夫人在福顺堂里商量了半天,将颜芷音叫去了前院。 果不其然过了午时,老夫人就把她叫去,说明日皇宫宴席,让颜夫人带着她和颜芷音一道去。 颜芷音这一盘棋下的好,连着今日一见面,更是春风得意。 她面上不似往日那样唯唯诺诺又不起眼的样子,一身淡黄色的衣裙,一举一动都和上京贵女一般无二地有礼仪,连笑都无可挑剔。 “姐姐。” 她走过来,依着礼福了福身。 “三妹来了。” 晏青扶透过铜镜看到她,温声一笑转过头。 “走吧,别让阿娘等急了。” 姐妹二人一同出了倚青阁到前院。 约摸等了半刻钟,颜夫人姗姗来迟。 一见到颜芷音,她似乎也有些怔愣,紧接着眼中泛出几分嫌恶。 “还真是不安分。” 她冷笑一声,越过二人当先进了轿子。 晏青扶和颜芷音都没把她看在眼里,自然对这句话视若无睹,二人跟在身后进了马车,很快朝着皇宫飞驰而去。 云家三代满门忠烈,祖辈和父辈都战死沙场,独独留下这个小儿子,是云家年轻一辈的顶梁柱。 先帝在的时候就格外器重云家,新帝容瑾对云景更是重视。 其中牵扯到四公主容楹和云景小将军的婚约,日后也算半个皇家人,年轻有为又前途无量,当下炽手可热,一来就被朝中官员好一通巴结。 “本宫今日这样打扮……可好看?” 容楹对着铜镜看了又看,一双眼里充满了欣喜和小女儿家的娇惬,语气略微带了些激动。 “自然漂亮,咱们公主当然是最好看的。” 身后一众宫女忙恭维着夸赞。 容楹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又抚了抚衣袖,才搭上宫女的手,去了紫宸殿。 晏青扶一到殿里,就被宁婳和长孙昔二人拉着,三个人凑在一处说了好一会话,才等来宴席开始。 小将军云景今年才刚弱冠,一身利落的官服,眉目坚韧又稳重,面对官场上的恭维和皇帝的夸奖,他都只是顺从着点头,不见丝毫骄傲和少年人的轻浮。 “爱卿这次返京述职,云府朕早就安排人清扫过,也拨下去了一批新的宫人过去,此次回来,可得好好休息几日。” 酒过三巡,容瑾看向云景,朗声说道。 云景站起身抱拳拱手,“臣承蒙皇上厚爱。” “爱卿不必多礼,你为朕守着边境,打退了东边来犯的藩国,可是大昭的功臣。” “臣不敢当。” 云景当即谦逊地摇头。 “说来将军这几年一直在边地,倒苦了我们四妹,可等了将军好些年呢。” 姜浅接过话,含笑看了容楹一眼,轻声说道。 没想到姜浅会将话转到这上面,容楹面上浮起些红晕,羞怯地看了云景一眼,又低下头去。 云景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握拳抵在唇边,看了容楹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 “是臣之过错,劳公主久等。” “将军为大昭,何故说这些,本宫……不觉得久等。” 周围推杯换盏的官员和夫人们也都纷纷停下,看着两人两人揶揄道。 “公主和小将军早就有婚约了,二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可不,听说公主和小将军也算青梅竹马,在太妃娘娘还在的时候,就给两人定下婚约了。” “说到底还是要趁早,小将军现在炽手可热,要没这婚事,可指不定有多少人要提亲呢。” 容祁是在宴席过半的时候才来的,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这场中对容楹和云景的恭维。 不知是不是容瑾提前吩咐过的,容楹和云景的位置隔得并不远,此时两人倒更像是站在一处了一样,俱是一身浅色的衣衫,眉眼带笑,瞧着真像是一对璧人。 此时又听见身旁人的话传过来,他稍稍回神,端起桌上的琉璃盏,将温凉的酒灌过喉头。 一双天生有些凉薄的桃花眼却带了些笑。 目光又落到一旁的晏青扶身上。 眼珠一转,衣袍下的手摩挲着玉扳指。 她仍坐在颜家的席位上,却与颜家人都不怎么说话,只低头漫不经心地看着桌上的东西,似乎在想些什么,纵然是在笑着,周身也自带几分冷淡疏离的气息,将她和喧嚣的外界隔离开来。 颜夫人和沈氏,还有那个三小姐,都忙着笼络周围的官家小姐夫人,她坐在那,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前世她做青相,独来独往,如今回了颜家,有了另一重身份,却似乎……也并没有好过很多。 容祁蓦然心头一沉,这个认知砸的他有些沉闷。 知道她在颜家过的兴许不好,却远没有当下见着,更让他能感受到。 索性……颜家江岸的事一旦查处,她总要有另一个去处。 另一个去处…… 他眸光动了动,又看向被人群簇拥的云景和容楹。 容楹在宫中的处境,他多少猜得到三分,也知道她为什么伏低做小隐忍这么多年。 是为了有朝一日云景回来,能把她从皇宫带出去。 容楹和云景是交换过文定,有婚约的璧人。 他和晏青扶……也有。 身旁一个宫女端着东西走过来,不小心撞到桌角,里面的酒水溅出来,将容祁从思绪里拉回来。 宫女吓得跪倒在地上求饶,他摆了摆手示意人下去。 袖袍处微凉的触感让他回神,他忽的,哑然失笑。 觉得今晚的自己,想的有些太多了。 酒水洒在衣袍上,身后的宫人担忧地叫他。 他起身正打算去换一身衣袍,鬼使神差地,他抿唇吩咐了一句。 “请颜小姐去九宫一趟。” 第106章 不如青相到王府暂住 “王爷就在里面,您请。” 宫女引着晏青扶走到九宫殿外,低声对她说道。 晏青扶只以为黄奕的事有了线索,也没在意,抬手推开了殿门。 晃入眼帘的却是一截冷白又劲瘦的腰身,脖颈处的水正顺着流畅的线条往下滴落,他似乎是刚沐浴罢,带着满身的冷梅香携裹过来,紧接着衣角一闪,他动作自然地套上了外袍,修长的指节漫不经心地扣上扣子。 似乎是有些意外她来的这么早,容祁的动作一顿,在她躲闪的目光中又回过神,慢腾腾地拿起腰封,一向清凉的尾音带了几分沙哑的温和。 “先坐。” 帘子后的水汽没散开,在整个殿里都能感觉到热气,晏青扶满脑子都是一晃而过的那截冷白的腰身,听了他的话,更是不自觉地捏了捏手指,面上蒸腾起几分热意。 “我先出去……” 她下意识地往后走要推开门。 衣角一闪,在殿里站着的人却忽然到了近前,轻轻拉住了她。 “出去做什么?” 他话音里的疑惑再自然不过,晏青扶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恰在此时,容祁更逼近了她,俯身凑到她面前,从他身上传出的热意也渡到她身上,覆盖了一路带来的凉气。 屋内明黄的夜灯亮着,容祁一双黑沉的眼更看的她不自在,她面上更热了些,往后退了一步,抵在殿门上。 “你脸红什么?” 容祁却扬眉,盯着她又问。 “没,没有……” 她难得说话也结巴,挣开容祁的手,垂下头不看他。 容祁低头便只看见她头顶的芙蓉簪子,和梳好的鬓发,一双宝蓝色的耳铛旁,白嫩的耳垂隐约泛出些粉色。 她衣袖里的手更是不自觉地搅在一起。 他不动声色地牵起唇角,紧接着往后退了一步。 “本王又不会吃了你,青相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没害怕。” 晏青扶被他这句话一激,梗着嗓子喊了一句,说完才发现容祁早转过头没看她,于是暗暗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 “王爷叫我过来,是有何事?” 容祁也在此时穿好衣衫,斜倚在椅子上。 “暗卫查到,黄奕是和西域有些交集。” “什么?当真?” 晏青扶眼神一变,脸上的不自在和红晕已经全部褪去,她冷着脸,心头一紧。 如此说来,虞徵那天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西域在这个时候恰好派人过来,也绝对不是偶然。 黄奕逃走后,容祁的人在云台山下并没有发现太多爪牙,除了那间书房里的东西之外,整个贼窝问了遍,也没问出来什么有用的。 是在那个时候,晏青扶才意识到,她想着骗黄奕,黄奕其实也在提防着她。 他留了后手,才能在那天那么轻易地逃走。 如今看来,他不仅有后手,他背后还有人。 “是虞徵吗?” 她若有所思地问道。 “兴许是,兴许不是。” 他的人并没有发现虞徵和黄奕有交集,可西域之内,如果不是虞徵,又是谁能和黄奕有交集呢? “此事我会派人再查,也会留心注意虞徵。” “有劳王爷。” 晏青扶点点头。 “只是……那日青相给本王的名单,似乎有些端倪。” “此话怎讲?” 那名单是她记了两次,又和黄奕的信封核对过的,怎么会有错? “洪尚书近日似乎也有些动静,本王觉得……他也许知道黄奕的下落。” 容祁说罢,看着晏青扶的侧脸,眸光微微一动。 “除了洪尚书,本王最近在朝中又发现几个人,似乎牵扯进云台山的事情,但这些人,并不在青相给的名单里面。” 难道黄奕信封里写的名单是假的? “青相前些年与黄家人来往多,知晓的东西也比本王多,可再想一想,是不是有遗漏?” “没有。” 晏青扶很快摇头,语气笃定。 她确信没有。 “既然没有……那本王再派人去查一查。” 容祁也未有为难她,闻言颔首道。 “黄家是大昭的心头刺,如果与西域再有关系,那后果不堪设想。” 晏青扶叹了口气,不自觉地,眉宇处萦绕了几分忧愁。 “此事的确难缠。” 容祁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这句说完,他却不再提黄家的事,转而问道。 “但江岸的事,陆行在查着,兴许也很快会浮出水面。 若颜家定罪,青相可想好,日后要去哪了?” “劳王爷担心,我自有办法脱身。” 颜国公等人想算计她,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本王自然知道青相能脱身,可脱身之后呢,若你担着颜家人的名头,日后要去哪?” 晏青扶闻言一愣,随即抿了抿唇。 她也不知道。 她如今的身份回不去青相府,可颜家一旦定罪,最轻的惩罚也是流放。 何况她已经和颜国公夫妇撕破了脸皮,本也不会再在颜家待太久。 可如果离开颜家,她的确要再找个去处。 容祁这话也提醒了她,是该趁着这段时间,早些做个打算。 “如果青相不嫌弃,不如先到王府暂住?” “什么?” 一句淡凉的话落在大殿,她没反应过来容祁的话,错愕地又问了一句。 容祁的手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才又神态自若地补充道。 “我说……” “此事不妥。” 他话没说完,晏青扶已经干脆利落地拒绝。 “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问出口,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语气有些低沉。 “我不想劳烦王爷。” “本王不觉得麻烦。” 晏青扶被他的话呛了一句,认真地看了容祁片刻。 她和容祁至多算因为黄奕的事暂时合作在一起的人,这位王爷对她还心存怀疑,又怎么突然让她去王府住? 看着她眼神越来越复杂,沉默片刻后,似乎又要开口拒绝。 容祁眼疾手快地赶在她前面开了口。 “本王是想,若颜家定罪之后青相再脱身,恐怕有些难办,也容易惹来流言,不如趁早先离开,日后颜家流放或是下狱,世人也不会过多关注,更不会将你放在众矢之的,不能再现身人前。” 一旦颜家定罪,她这个明面上的小姐就算逃开,也没办法光明正大以“颜容沁”的脸出现在大众下,更会惹来满城风雨和探讨。 容祁的话不无道理,晏青扶眉心微动。 见她有所犹豫,容祁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些笑,很快又隐去,好整以暇地开口。 “青相如果想好……” “还是不劳烦王爷。” 两道声音同时落在大殿里,另一句是晏青扶笃定地又拒绝的话。 第107章 留在八王府,不好吗 殿中寂静了片刻,容祁又正色,缓声说道。 “青相是想赶在江岸的时候与颜家断绝关系,此事不难,但是在这种关头,如果有本王替青相担保,或是作证,替青相压下去一些流言,自然会更好。” 她本身就有八王妃的名头,容祁为她作证也算理所当然。 “何况如今黄家的事,掺杂着西域,正在紧要关头,若能让青相和本王联手,一同去应对,本王想,兴许能快些勘破黄奕背后的人,将他早些抓回来。” 黄奕的事是晏青扶的心头刺,容祁这样一说,晏青扶明显又有些犹豫。 “就算我离开,也能和王爷联系……” “但到底比不上青相能住在王府更方便些,如果遇见什么紧急的事,本王也能及时找到青相商议。 再或者……” 他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顿了顿尾音。 “如果哪天抓到了黄奕,青相不想再见见他吗? 还是想,直接把人交给本王?” 他笃定晏青扶当时赶在他前面要杀了黄奕,是藏着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她是怕黄奕说出来的。 为保万无一失,她一定会亲自看着黄奕死。 果真,晏青扶顿了顿,看向容祁开口。 “可我若住在王府,只怕也……” 她仍有顾虑。 如果有再好的选择,她必定不会选择住在八王府。 这个她前世,甚至现在,也仍旧避之不及的地方。 “如果青相担忧名不正言不顺,本王就让皇上下旨,以皇后的名义接你入宫暂住。” 仿佛能一眼看透她心中所想一般,容祁赶在她前面说话道。 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一边说着,他又站起身,椅子晃动了片刻又归于平静,他踩着步子走到近前,高大的身形拢在她身后,压下来一片阴影,他欺身从侧边看着晏青扶的脸。 这个动作几乎是完全将她拢在怀里,清透的气息包裹着她,连容祁的呼吸都听的清楚。 他手下稍用力,措不及防地扣住晏青扶的手腕,将她带到怀里,眸中透出几分笑,他更放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碾转着,尾音带了几分哑意,一字一字问。 “还是说,青相不敢住在八王府?” 容祁身上那一如既往的压迫感和强势在此刻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比对平时高高在上的凛然,又似乎夹杂了几分朦胧的情意和温和,握着她的那双手,干燥又充斥着热意,她一时忘记了挣扎,竟觉得这温度顺着传过来,她整个人都有些燥热。 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容祁轻声一笑,低垂下头与她对视。 那双淡漠众生的桃花眼里隐约在灯光下映出她的影子,他眸中的光似乎带着蛊惑一般,尾音更轻。 “颜家必定是落个流放抄家的罪名,住在王府不好吗?” 不好吗? 其实她也说不出好与不好。 兴许也并不是因为前世政局上的立场不同,她才躲避这位王爷。 或许更早,在他是九华山容公子,她是他收留下来的小徒弟。 她藏着这层身份,又生怕他知晓,才总想着躲避。 但又说不出为什么要躲避。 “我……” 她被这双眼看的一时只想避开,匆匆低下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往昔朝堂上青相舌战群儒杀伐四方,少有败落于人的时候,连容祁也在她手里吃过不少亏。 可如今八皇叔不过问了一句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不,不是。 她的潜意识告诉她,也许是她不想反驳。 她眼中的松动实在太明显,又掺杂了几分藏在最深处的……慌乱。 慌乱? 容祁一时更觉得有趣,伸手一寸寸抚过她的眉眼,像是流连一样,在她眉骨处停下,最后覆盖上她的眸子。 一瞬间的黑暗让她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容祁的手。 两只手交错在一起,一样白皙好看,一清凉一温暖。 “青相下次想撒谎,可别这样看我了。” 长长的睫毛扫的他手心微痒,容祁话音顿了顿,才又说。 “青相眼中藏不住东西,像我之前养过的一个小徒弟一样。” 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在一双眼里演绎的淋漓尽致。 这是他当时选择留下小九的理由。 也是如今,时隔五年,他在这个人眼中,又一次看到的样子。 也一如既往地,让他心软。 “王爷……” 连晏青扶自己都没察觉到,她此时心跳跳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他话中的这句“像他的小徒弟”,还是两人此时的距离太近,近到有些朦胧,暧昧,甚至是……滋生出一些道不明的情绪。 “王府不会比颜家更差,也未必没有青相府好,晏青扶,你我终究还有一纸婚书,再怎么样,也不算逾距,不是吗?” 她后背抵在容祁的胸膛,两人身子紧紧挨在一起,像五年前在九华山,他也这样教导过她怎么举剑,握住她的手一同挽过弓。 但那时候隔的有距离,这人清冷又不近人情,她连一片衣角都少碰到。 总及不上现在亲近。 在五年后,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这个几乎是从背后,完全拥抱的姿势。 “婚约的事……” 她恍惚片刻,觉得站了这么久,半边身子都有些软,又不自觉地去抓容祁的手臂,想让自己站稳。 “嘘。” 察觉到她的动作和想说的话,容祁揽着她让她站稳,一根手指抵到她唇边。 片刻后,他将头搁置在晏青扶肩上,绕着侧边,连发丝都飘过她脸颊。 胸膛处传出的笑意清晰地到她耳边,他似玩味一样,漫声说。 “日后如何,你我都说不准。” 今日你想退婚,日后不一定想,也不一定能。 他今日能把人一步步带进王府,那日后,也不会轻易放手再让人离开。 “就这些天,在抓到黄奕之前,就当是寻个落脚的地方,留在八王府,不好吗?” 晏青扶只觉心下乱糟糟的,脑中思绪也有些飘忽不定,听得容祁问,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口中就下意识地应声道。 “好。” 第108章 三小姐可愿入宫 直到从九宫出来,晏青扶还觉得整个人飘忽不定,连走路都觉得踩不到实处。 “哎呦,颜小姐小心。” 她没注意脚下的路,忽然踩到一块石头,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下去。 身旁跟着的太监忙不慌去扶她。 “没事。” 她摇摇头,扶着旁边的雕花柱子站稳。 “颜小姐,您没伤着吧?” 太监犹不放心,问道。 她没答,顺着暗夜里的灯火又看回九宫。 九宫地处偏僻,离设宴的地方远,是这一路上几乎仅有的光源。 她离开九宫走了这么远,再回头看过去,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就这么,答应了? 她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抓到黄奕,也不知道这位八王爷打着什么心思,怎么就这样匆忙地答应了下来? 回想着在殿中发生的一切,才后知后觉,似乎从她进九宫开始,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在容祁的掌控之中。 他在引着自己答应下来。 这位八王爷不愧是掌整个大昭翻云覆雨的人物,对人心思的猜测都精准到每一步,赶在她之前把所有的顾虑都清扫掉,然后引着她……答应下来。 直至最后一刻她点头,从那张颠倒众生的玉颜上看到笃定又掌控的笑,才明了这一句话并非一时兴起,自始至终都是他早就想好的。 晏青扶不自觉地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帕子,停顿片刻,才缓缓说道。 “走吧。” 太监走在前面提着宫灯为她引路,两人顺着小道走回去。 “未曾想过皇上也会喜欢这些。” 一道亮丽明媚的女声在御花园转角处响起,晏青扶脚步一停,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朕也没想到有人会和朕一样。” 容瑾惊奇地看着面前清丽婉转的女子,语气难得带了些赞叹。 “这书册里的诗词大多枯燥,朕是年少被太傅逼得紧,才背了下来,后来渐渐长大,慢慢识得其中滋味,才得了趣。 你又是为什么?” “臣女幼时独处,兴许也和皇上一样,太乏味的时候,也会看着诗集抄一抄,抄的多了,竟慢慢喜欢上了。” 颜芷音闻言温婉一笑,目光投向湖边凉亭里,泛出几分落寞。 容瑾一时有些好奇,不由得又问。 “你家中……朕如果没记错,是还有个姐姐?” 自从皇叔和颜容沁定下婚约之后,他多少也找人查过颜家。 颜芷音颔首。 “皇上好记性,是还有位姐姐。” “那为何……” 姐妹间该最亲密,又不像皇家一样关系淡漠,怎么会经常一个人待着? “家中姐姐有姨娘照顾着,并不经常和我待在一起。 但也无妨,我一个人现在亦好好的。” 她抿唇一笑,眸中情绪平静依旧。 这话说的隐晦,容瑾却从她话中的落寞听出几分意思。 两个女儿,姨娘只偏疼一个。 在这样环境里长大,这位颜三小姐,却偏生出落成这幅出水芙蓉的模样,眼神清亮又平和,性子温婉可人,不显山不露水,见了他却又不卑不亢。 这样有意思的人。 甚至于提起姨娘偏宠姐姐,也不见有半分怪怼。 其实和他……有些像。 他也是自幼被父皇冷落,内心又巴巴地渴求那点稀薄的亲情。 甚至于两人的喜好都这么相似。 真是……有些缘分。 “时候不早了,夫人还在席间,臣女不能离开太久,还望皇上恕罪,臣女先行告退。” 话说完,颜芷音福了福身,等容瑾点头就要离开。 “此次选秀,朕给颜家留过一个位置,三小姐可愿入宫?” 一双宽厚的大手出现在眼前,金丝滚边的龙袍随风轻轻摆动,在夜色里,颜芷音听见容瑾这样说。 她唇角轻轻一弯,默了片刻,大着胆子直起身,与容瑾的眼神对上。 “臣女荣幸之至。” * 晏青扶再回去的时候,晚间的宴席已经散的差不多,颜夫人和沈氏仍在一块絮叨,宁婳到处张望着,看到她眼前一亮。 “沁儿,你可回来了。” “嗯,回来了。” 晏青扶任她挽着臂弯,两人一同走回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可无聊了。” 算着也有了小半个时辰,宁婳不满地嘟着嘴,忽然又揶揄地凑近。 “八王爷叫你去做什么?” “没什么,前几天有个东西落在九宫了,王爷着我去取。” 宁婳自然记得上次两人一同进宫,随后她被八王爷叫走的事,是以也没起疑。 “你晚间没吃多少东西,我着人给你备下了粥,你多少喝一些。” 宁婳张罗着让身后宫女递过来一碗莲子粥,晏青扶看着一愣,心中浮起些浅浅的暖意。 “好。” 她接过将粥喝罢,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颜夫人就走了过来。 “你三妹呢?” 她冷声问道。 想起方才御花园外见到的场景,晏青扶微微扬眉,没有说话。 “我问你……” 颜夫人顿时不悦,扬声又道。 “夫人。” 颜芷音从身后款款走过来,微微福身。 “方才见御花园的景好看,一时多留了一会,才误了回来的时间,夫人见谅。” “哼。” 颜夫人冷哼一声,只在心下想着果然是从小没见过世面的庶女,再怎么样也抬举不动。 颜芷音心知她看不上自己,也不理会她的轻蔑,站到晏青扶身后,三人一同走了出去。 人都散尽,容楹身旁的宫女去喊住了云景。 “公主请您御花园凉亭一叙。” 云景跟着宫女离开,帝后也相携着离去。 辇轿走了没多久,容瑾喊住了姜浅。 “朕在前朝还有些折子没批,你先回去。” 姜浅依言称是,二人从前殿门口分别,姜浅看着他进了御书房。 进去之后,容瑾径自走到桌案前。 “皇上?” 总管太监看了他一眼,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要说批折子,折子不是早就送去乾清宫了吗? “磨墨。” 容瑾回神吩咐。 须臾,他拿起朱笔,落到宣纸上动笔。 “今有国公颜府三女颜芷音,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着令入宫赐封贵人,封号沅,入住栖霞宫侧殿。” 第109章 她到底比不上这位嫡姐 圣旨传到颜家的时候,晏青扶刚用过早膳,和颜芷音二人在凉亭里坐着。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颜芷音站起来,抚了抚鬓发。 “姐姐。” 她眉目不见丝毫骄矜,似乎并不知道圣旨要宣什么似的,淡淡地笑了一声。 “走吧?” 看她的神色,晏青扶隐约也猜到些眉目,但她也未多说,两人一并去了前厅。 前厅乌压压地站了一片人,圣旨宣罢,颜国公当先震惊地抬起头,再一次忘记接旨。 “国公爷?” 宣旨的太监还是上次来的那个,见颜国公梗着身子不动,心下越发纳闷。 上次赐婚颜家长女和八王爷的亲事,颜国公看着就不大高兴的样子,怎么如今一个庶女翻身得了皇上青睐亲自下旨,这是多大的排面,颜国公竟然还不高兴? 他颜家该不会是看不上皇室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太监当即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 这天下谁不想嫁进皇室,颜家一门出了两个争气的女儿,是祖坟冒青烟的顶顶好事。 清脆的巴掌声惊醒颜国公,颜夫人黑着脸提醒他。 “老爷。” 颜国公这才回过神,又跪谢圣恩接了旨。 绢帛上颜芷音三个字写的明明白白,颜国公看了又看,看着上面盖好的玉玺,才发觉自己真没有做梦。 送走了太监,颜国公脸上的笑撤下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颜芷音,只看到对方顺从低头的怯懦样子,心下的怀疑稍稍打散。 比对她来说,他更疼宠性子娇纵但活泼的颜芷晴,对这个女儿几乎没有关心过。 但她自小是出了名的不起眼和懦弱,在他面前都吓得不怎么敢说话,逞论到皇上面前卖弄? 兴许是昨夜宴席上,她侥幸得了皇上青眼。 这样想着,颜国公神情稍稍宽和了些。 “音儿不日就要入宫,这些天就好好待在家里,跟着夫人学学怎么掌账目。” 庶子庶女甚少学这些需要管家的东西,但这女儿既然得了皇上青眼,一入宫就封了贵人,指不定日后有一飞冲天的本事,也多少念着颜家的好。 “多谢父亲,夫人。” 颜夫人面色不好看,冷冷地看了颜芷音一眼,甩袖离开。 老夫人显然也有些意外,看了颜芷音一眼,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 她不喜欢孙姨娘,颜芷晴又是个闹事的性子,这个三孙女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命倒是个好的。 若是这样…… 她眼珠转了转,招呼着颜国公进了福顺堂。 “姐姐慢走,我还有事找父亲。” 颜芷音福了福身,跟着去了福顺堂。 晏青扶约摸猜得到她是去做什么,也没阻拦,两人就此分别。 果然晚间时间刚过,颜国公去了颜夫人的院子,听闻二人大吵了一架,摔了好些东西。 但第二日颜家的宗亲长老还是来了。 是为给这位庶三小姐颜芷音抬个身份。 颜夫人面色黑着跟完了全程,连颜芷音敬的茶都没喝,就气冲冲地回了院子。 把这么一个低贱的庶女养在她名下,这是摆明了要恶心她。 “小姐,您说三小姐……还真是好命。” 回去倚青阁的途中,长夏还是没忍住问道。 好命吗? 晏青扶绞着手中的帕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颜芷音是太清醒,知道她必然不会开口为她抬这个身份,当然会想办法自己去争取。 她不知道颜芷音用了什么法子,能让颜国公和老夫人都松口给她个嫡女身份,但她的本事都能骗得过新帝,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定下来了入宫的日子,又得了个嫡女的身份,颜芷音心情甚好地回到院子,瞧见挣扎着要往外爬的孙姨娘。 她唇角笑意一变,招手喊来婢女。 “去弄一副药过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孙姨娘知道她太多东西,她舍不得杀了她,就只能……让她疯了。 * 接下来这几日过得飞快,到五月十九,宫中来了人接颜芷音入宫。 “贵人只带两个得力的婢女用着就行,剩下的到了宫里,奴才自然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 太监笑着恭维颜芷音。 颜芷音自然是应了,带了两个不起眼的婢女跟在身后,极有礼地朝太监颔首。 “贵人且等一等,奴才还得传一道皇后娘娘的懿旨。” 太监说罢,才看向颜国公。 “国公爷,咱们皇后娘娘与大小姐一见如故,想传大小姐入宫住两日。” “什么叫住两日?” 这一连就要走了两个女儿,颜国公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狐疑地问道。 “娘娘的意思,奴才哪知道,还是通知大小姐拾掇拾掇,随奴才进宫吧。” 太监不动声色地推开颜国公递过来的银两,正色道。 颜国公无法,暗暗瞪了他一眼,转头吩咐小厮去倚青阁。 晏青扶听到小厮的话,难得愣了愣,才想起那夜九宫容祁说与她的话。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长夏咋呼着要去收拾东西,才开口阻止。 “无需带这么多。” 颜夫人这些东西本来也不是给她准备的。 简单地收拾了些防身的物件和几件衣衫,她带着长夏走出倚青阁。 太监见了她显然更热情,张罗着让身后的人拿走长夏的包袱,又点头哈腰地请她上了马车。 “姐姐与我坐一辆吧。” 颜芷音幽幽地出声叫住了她。 于是晏青扶坐上前面那趟马车,长夏则去了后面。 今日颜芷音一身绫罗锦缎,面上更是容光焕发,兴许是逃离了这阴暗又压抑的地方,就算是被一顶轿子抬进皇宫侧门,了断她年少对夫妻蒹葭的渴望,也不见有什么难过。 “姐姐这次入宫,想必也不会再回颜家了吧?” 马车上,颜芷音主动搭话。 她心思通透又聪明,晏青扶不意外她猜得到,轻轻颔首。 “是那日晚间……八王爷。”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叫走,颜芷音只随意一猜,就猜到此行入宫是容祁为她安排的。 “你想说什么?” 晏青扶不欲和她打哑谜,抬起头静静地看她。 颜芷音摇头,对上她的目光,流露出几分艳羡。 她到底是比不上这位嫡姐,她的一切都得自己筹谋划策,稍不谨慎走错一步就是要命的勾当。 她不得不承认,兴许有人就是好命到嫡姐这种地步,连退路都有人为她想好。 第110章 青相这么挂念? 她目光变了又变,才在晏青扶不耐的神情中开口。 “无事,妹妹只是随口一提。” 她艳羡,但她也想得开,更清楚自己走的路和晏青扶不一样。 她要入宫,要走这深宫里最难走的路,要做最有权势的宠妃,才能好好活下去。 马车赶着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皇宫。 “贵人请下车。” 帘子外传来太监的唱和声,晏青扶和颜芷音从马车上下去。 “奴才先带着贵人去栖霞宫,让这个小宫女带您去凤仪宫。” 太监赔笑着对晏青扶说。 这位贵人可是皇上亲自下旨迎进宫的,他们可得巴结着,万一日后这位主子得势,他们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晏青扶不甚在意地点头,由着宫女带去了凤仪宫。 “皇后娘娘万安。” 凤仪宫内,晏青扶行礼罢,姜浅疲惫的声音才从台上响起。 “颜小姐快起来吧。” 她起身坐到椅子上,才注意到这位娘娘的面色并不怎么好。 “你三妹……沅贵人怎么没跟着过来?” 姜浅话说到一半,僵硬地停顿了片刻,才换了称呼问。 册封妃嫔本该由她来张罗着操办,这厢一个小小庶女,却让皇上越过她,直接下了圣旨。 她拿不准皇上的意思,也有些好奇这位颜三小姐。 皇上登基后做事一直中规中矩,少有不按着路子来的时候。 “三妹先去栖霞宫了。” “原来如此。” 姜浅了然点头,吩咐人上了茶水,才客气地开口。 “皇叔吩咐过,让颜小姐暂且住在拂灵宫,一应用度本宫已经着人安排过去。” “有劳娘娘。” 晏青扶颔首。 “拂灵宫离九宫不远,听闻皇叔近日也会在宫中暂住。” 晏青扶绞着帕子的动作一顿。 容祁也会在宫中住? 姜浅笑着说,“太后娘娘昨日还问本宫,若等颜小姐入宫了还想见见你。” “多谢太后娘娘挂怀。” 她回过神,附和姜浅。 她和姜浅本就不相熟,此番也是因为容祁吩咐,姜浅才多上了几分心,两人坐着闲聊了几句,殿外走过来一个宫女。 “启禀娘娘,八王爷着奴婢请颜小姐回拂灵宫。” “既然皇叔来了,颜小姐快些去吧。” 姜浅抿唇一笑,一个眼神示意,钱嬷嬷忙引着晏青扶走了出去。 凤仪宫外站着已经换好了一身宫装,来给姜浅请安的颜芷音。 穿上宫装后,颜芷音也明显不再像还在颜府的时候一样怯懦,一举一动大方得体,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像知书达理又随性娴雅的贵女小姐,一看就极好相处。 “姐姐。” 见着晏青扶,她仍很有规矩。 两人颔首,晏青扶走出去。 拂灵宫和九宫相邻,处在皇宫西边,离前朝后宫都很远。 宫女引着她进了拂灵宫,刚收拾罢,殿外就接连传来行礼的声音。 “奴婢参见王爷。” 长夏跟着跪下去行礼。 “下去吧。” 容祁吩咐完,宫里站着的宫女们纷纷行礼退出去。 看得出容祁有话说,晏青扶微一颔首,长夏也跟着出去了。 “王爷倒赶得快。” 这离宴席那夜才过了几日,她就被皇后传进了宫。 听得出她话中揶揄,容祁轻笑一声。 “好歹答应了青相,总要赶在颜家定罪之前将青相带出来。 不然岂不辜负青相的信任?” 她也没对这位王爷说信任。 晏青扶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陆行……何时回来?” 容祁刚一撩衣袍坐在椅子上,转头就听见了她这句话。 锐利的眼神一扫,他语气微凉。 “怎么,才走了几天,青相这么挂念?” “只是着急江岸的事。” 她摇摇头否认。 容祁脸色这才好了些,稍稍思索片刻。 “应当要再等几天。” 江岸的事不是小事,此行不只是为了定颜家的罪,更想将这个毒瘤连根拔起,急不得。 “嗯。” 晏青扶散漫地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容祁。 “这是什么?”容祁伸手接过去。 “在府中这几日闲着无聊,随手查到了些东西。” 那日前厅外,她将颜国公几人的心思听得一清二楚,回去没多久,就顺着她这位三婶告知她的话,抽茧剥丝地在书房查到了些证据。 颜国公的书房平日里旁人进不去,但是也有松懈的时候,她有日夜间潜进去,果真在书房找到了三叔送过来的一些来往书信。 她如今的身份不方便亲自去交给新帝,那给容祁也是一样。 “青相果真聪明得很。” 容祁翻开信封看了看,从喉间溢出几分笑。 “王爷过赞。” 她前世没少跟着黄信查案子,她家中这位缺心眼的三叔和三婶,又不设防地把一切都告诉她,查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当然易如反掌。 颜家人想算计她,想陷害她,或者杀她,都不足为惧。 因为她手中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把整个颜家的荣华富贵都断送。 “前些日子在云台寺下,跟着过来找青相的那位,叫虞为?” 合了书信,容祁又问她。 “嗯。” “青相是在哪认识他的?” “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晏青扶偏头看他。 “他姓虞,虞徵也姓虞,他这个虞是西域皇室的虞,还是大昭平民百姓的虞,青相就没想过吗? 还是恰好在他去云台寺的第二日,西域递来了国书和来使。” 容祁语调疏和地落下一句话。 “不会。” 晏青扶下意识地反驳。 她和虞为是因为陆行的把戏机缘巧合才遇见的,前后不过见了两次,他那么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西域的人。 何况他住在城东那么破落的地方,又不会武功,跟西域有交集的可能实在小。 “防人之心不可无,青相素日谨慎得很,怎么遇见虞家人,前面一个虞徵后面一个虞为,就什么都轻易信了?” 他抬眼看晏青扶,语气平淡,眼中却像是压着什么情绪一样,看不出喜怒。 但晏青扶知道他不高兴。 前后进来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她怎么就又惹了这位王爷不高兴了? 第111章 是个和别人没差别的玩物 殿中沉默片刻,晏青扶抬眼看容祁。 “并非人人都是王爷,能这么聪明地猜到我是……借身还魂回来的,若我只是小小的颜家女,谁会这样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接近我呢?” “不过王爷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若是有空,查一查他也无妨。” 但她住在皇宫,兴许日后也不会再和虞为来往。 容祁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些天暂且委屈青相住在拂灵宫,等颜家此事了了,本王自会为青相寻个更好的地方。” “有劳王爷。” 索性这拂灵宫离后宫这是非之地远,她住在这又没有颜家的勾心斗角,自然乐得个清闲。 两人正说着话,宫人的声音远远从外面传来。 “王爷,皇上请您往前殿去一趟。” 容祁刚张口要说话,闻言声音一顿,拂了拂衣袖,又看向晏青扶。 “王爷慢走。” 容祁到前殿的时候,正听见容瑾和虞徵你来我往地卖着关子说话。 来者是客,容瑾自然得给西域面子,对这位大皇子也算热情,可大皇子不着调地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三句里得有两句过问大昭的贵女。 他知道此行西域是想带走一个合适的小姐和亲,可大皇子这问的,未免太挑剔了点。 又是问他上京哪家的贵女最好看,哪家的小姐最懂书画,还要知道谁家姑娘最温柔贤淑,前后问了个遍,虞徵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从茶盏里溅出来的茶水,啧了一声。 “对比起来……” 他似苦恼地皱了皱眉,看了容瑾一眼,为难地说。 “大皇子还有何要求,只管提出来就是。” 问了这么多也没个满意的? 容瑾纳闷地想,这西域的眼光竟然这么高? 那他从宗室里挑出来的姑娘能合了他的意吗? 容瑾额头上沁出些冷汗,心下更觉得失语。 他多少听闻过,这个大皇子行事作风随性又诡异,是个笑面虎,难让人看出来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一来这,他就派人去请了皇叔。 这算着时间皇叔也该来了,容瑾不着痕迹地往外看着。 正在此时,虞徵合了杯盏,把茶往桌子上一扔,懒洋洋落下一句话。 “但本殿觉得对比起来,都比不上颜容沁小姐更合心意。” 吱呀一声,光亮闪进来,门一推开,一袭白袍的冷面公子恰好赶在虞徵尾音落下的刹那走了进来。 容瑾眼一黑,瞥见容祁瞬间冷下来的脸,下意识地皱眉。 “大皇子,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哎呀,八王爷来了。” 虞徵像是才注意到容祁过来一般,诧异又热情地喊人。 可他一双眼里不见丝毫惊讶,反倒充斥着玩味和散漫。 他武功高强,早在容祁走到前殿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一番话自然是说出来,故意膈应他的。 容祁心知,也没应他的话,径自走到容瑾旁边落座。 “本殿只是说了句实话,瑾帝莫恼。” 虞徵笑眯眯地应声。 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容瑾看着虞徵的笑,却没感受到分毫歉意,只觉得更让人厌得咬牙。 “何况本殿也知道八王爷和颜小姐有婚约,本殿有成人之美,君子之风,怎么会随意抢人呢。” 成人之美?君子之风? 容瑾嘴角微抽,对虞徵这幅样子不敢恭维。 “皇上……” 总管太监从殿外弯着腰走进来,附到容瑾耳边说了两句。 “皇叔,前朝有事,朕先行一步,这边有劳皇叔。” 容瑾听罢眉头一皱,弯身对容祁说。 容祁略微颔首,容瑾又对虞徵一笑,带着人离开了前殿。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八王爷要能留下颜小姐的心,本殿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把她拐走啊。” 虞徵没在意容瑾的离开,或者说容瑾的离开更让他放肆了。 他一见着容祁就厌恶,也存了心激怒容祁,就算只是戳一戳他的伤疤也是好的。 可虞徵好整以暇地等了片刻,还是没见容祁有丝毫动怒的迹象。 真是无趣,小九怎么会喜欢这种木头桩子。 虞徵心下驳斥了一句,回过神刚要说话。 “成人之美君子之风本王倒是没见到,只是觉得几年没见,大皇子还不见长进,喜欢夸大其词,又自傲张狂,没学来半分女帝的沉稳和治世之才,莫说颜容沁,就是大昭随意一个贵女要嫁过去,本王也觉得是委屈了。” 容祁微凉的声音在台上响起,字字冷淡又锋利。 平日在朝堂上,他只生气的时候会说这样多的话。 眼下面色虽不见什么不虞,但只凭这句话,也知道是没打算给虞徵几分面子。 果不其然,虞徵眼眸一沉,手下死死地攥住了椅子的边,咬了咬牙,眼中一层薄薄的怒意一闪而过,很快又笑。 “八王爷真有失风度,让本殿猜猜,是什么惹王爷生气了? 难道八王爷怕本殿再从你手里抢一次人?” “本王生没生气,什么脾性,轮不到你来猜。” 这话就完全不留面子了。 “八王爷这话说的,是欺我西域无人?” 虞徵也没再笑下去,冷哼一声,甩袖的声音带起一阵凉风,殿内更安静了,却隐约察觉到几分火药味。 “西域有没有人如何?” 容祁嘴角牵起些笑,一双微凉的眼掠向虞徵,慢声道。 “大皇子是觉得这么点人,能奈何得了本王?还是威胁本王?” “本殿知晓王爷有本事,但西域这些年也不是白养这么多兵士的,王爷猜猜,要是到时候因为王爷这句话,惹得母皇挥师北上,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呢。” 虞徵站起来,看着容祁平静的侧脸,忽然满怀恶意地压低了声音。 “王爷说到时候,若大昭输了,本殿要颜小姐和亲到西域做皇子妃,像当时小九一样投到本殿的怀里,王爷是应,还是不应呢?” 容祁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眼中乍然落了几分雪意的冷。 但虞徵没注意,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也仍然有恃无恐。 “本殿想八王爷兴许会答应,就算八王爷不答应,瑾帝也会答应。 一样的,八王爷,贵女嘛。” 他话音里充满愉悦和轻视。 “女人如衣裳,贵女千千万,五年前换走一个小九,八王爷都不在意,颜容沁也只是一个贵女。” 是个和别人也没差别的玩物。 第112章 长本事了,小九 就算换走了,以这位王爷的样子,难保不会喜欢上下一个。 他不知道小九的身份,却还在她离开之后,跟另一个女人纠缠不休,甚至于赐下婚书,这么护着。 虞徵眼中厉色更狠,他握了握拳,克制住心中的恼怒。 可容祁都这么薄情,凭什么……凭什么当年小九宁愿转头灌下他一杯毒酒,也要从他身边逃开再回到容祁身边? 凭什么他捧在手心里,费尽心思夺来的人,看不到他的感情,一心想要逃离他奔向容祁。 而容祁又凭什么把他这么渴求,甚至于执念的人的心,这么弃之如履? 容祁不知道小九就是晏青扶,那他偏不告诉容祁。 他偏生要从他手中再夺走一次人,在拥着人回西域的时候,再光明正大地告诉他,他再一次从容祁身边,抢走了他的人。 “啪嗒。” 一阵凌厉的劲风扫过来,毫不留情地打向虞徵的面门,带起的力道把桌上的茶盏扫到地上,刹那四分五裂。 虞徵没躲,抬手运起内力对上容祁的力道。 屋里的巨响惊得门外宫人面面相觑。 “王爷,您没事……” “出去。” 冷冽又强硬的声音吓得太监反射性地关上门,不敢再说话。 容祁从台上飞身下来,衣袍翩然,落地后抽出长剑迎上虞徵的招式。 两人上一次动手还是在五年前,是第一次,他抓到了虞徵窃取大昭的机密,暗卫抓了他过来,他差一点就杀了虞徵。 手中的刀都抵到虞徵的脖颈了,他身后亦有另一把剑指着他。 而虞徵吐出一口鲜血,却张扬地大笑,讽刺地看着容祁,有恃无恐地等着他身后的小姑娘来救。 “你放他走。” 是他手无寸铁娇养在身边的小姑娘,第一次拿了剑。 他目光由最开始的诧异,到不可置信,又转而变成嘴角的冷笑。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乎是想让她把剑放下,毕竟那剑那么锋利,若是不小心割到了怎么办。 可张口的话却又毫不留情。 “长本事了,小九。” 他喜怒不辨的声音让当时的晏青扶瑟缩了一下,这一年的威压让她害怕这个师父,对他的话下意识地要言听计从。 可看了看他身后吐着血的虞徵,她咬牙,手中的剑没动毫分。 “都敢为了别人拿剑指着师父了。” 那是他和小九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如今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 “嘶……” 虞徵闷哼一声,打断了容祁的思绪,他一回神就见自己的剑指到了虞徵的胸口,已没入了一寸。 隐约有暗色的血渗出来,这场景蓦然又让容祁回想起这些不好的记忆。 他强忍着心头翻滚的躁意,抬手抽出长剑,扔到了地上。 虞徵踉跄了两步,扶着椅子站稳了。 “她不是你的玩物,也不是随意你一句话就决定去处的东西。” 容祁敛下眼,淡声说道。 她是小九也好,是晏青扶也罢。 她想离开,她喜欢虞徵,她不喜欢自己,这都不重要。 他见不得虞徵这样作践人。 “八王爷,真是好深情啊,哈哈哈哈,只是不知道颜小姐知道你这份深情吗?” 虞徵胸口起伏不定,唇色也有些苍白,却仍是嘲讽地看他。 “还是说,堂堂八王爷,也是藏着一份上不得台面的喜欢,像条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去祈求这点可怜的感情?” “你如果不想死在大昭,连尸骨都供不进西域皇陵,大可以继续说,本王留你全尸。” 容祁面无波澜,冷着声音说了一句,抬手打过去一阵掌风。 虞徵吃力地接下,顿时又感觉气血翻涌,喉咙涌上来一股腥甜。 而容祁已转头,负手往外走去。 “你留不住她的。” 虞徵的声音远远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又跟了一句。 “五年前是,五年后也一定。” 容祁脚步没停,抬脚走出前殿。 殿外宫人见他出来,哗啦哗啦地跪了一地。 “将他扔回行宫,不用请太医过去。” 殿里经了这么一场风波,不少瓷瓶都碎了一地,容瑾刚处理完前朝事情,一进殿里,顿觉头皮发麻。 “这些……都是皇叔和虞徵摔的?”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殿中满地的碎片,仍觉得像做梦一样。 他皇叔,大昭的八王爷,冷静淡漠,高岭之花,运筹帷幄,从不见有丝毫动怒和情绪波动的时候,竟然也有砸瓷瓶和人亲自动手的时候? 太监战战兢兢地应声。 “快点清扫了,再把大皇子送回行宫,派人去……” 容瑾吩咐着。 “皇上。” 太监硬着头皮打断他的话,眼一闭心一横。 “八王爷不让往行宫请太医。” “当真?” 容瑾再一次皱眉。 他这么有分寸的皇叔,怎么会在两国关系这么紧绷的关头,做这种决定? “八王爷亲口所言,奴才不敢说谎。” 容瑾为难地斟酌片刻,摸不准容祁的想法,也不敢违背他的话,最后只能说。 “那先不必请了。” 西域来大昭也不可能没有随行的御医,总不能让自家皇子死了。 将事情处理完,容瑾才厉声呵斥。 “今日的事,在前殿伺候的都给朕管好自己的嘴。” 看这样子他们大昭并不占理,可在他的地盘上,要是让这事传出去,他还做什么劳什子皇帝? 皇叔都把善后的事交给他了,他必定不能辜负皇叔的信任。 “是,皇上,奴才必当谨言慎行。” 前殿的太监宫女慌张地跪下去磕头。 “左右就你们几个,要是传出去了,朕剥了你们的皮。” 虞徵这脾气,事事要强又心高气傲,肯定不会告诉别人他这伤是被容祁打的。 前殿这几个人他封好口,这事就算天衣无缝。 容瑾周到地处理好了事,才又带着人去了九宫。 两人打斗,虽然他觉得皇叔这样的人也不会受伤,但作为侄子,他总多少得表现出几分孝顺和恭敬。 果不其然,不出容瑾所料,虞徵一回到行宫,被底下的人盯着伤口大惊失色,纷纷关心道。 “怎么殿下一入宫才半个时辰,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是大昭的狗皇帝阳奉阴违,伤了殿下?” 众人怒不可遏,群情激奋。 而虞徵冷笑着掀起眼皮。 “哪能呢,是大昭皇家养了一条狗,狗成精了,本殿不小心被狗刺了一剑。” 第113章 陆行出事,调虎离山 这事于是被封锁了个严实,虞徵整整小半个月没出现在皇宫。 这半个月来容祁偶尔也住在九宫,碰巧见着了,二人也会在一处用膳,但谈的内容大多是江岸和黄奕的事,倒像是一朝回到了前世她还是青相的时候,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只是今时今日,倒不像当时那样针锋相对。 六月初的天正燥热,身后随从撑着一把伞,跟在容祁身后从九宫出来。 看着他走的方向,随从眼观鼻鼻观心,知晓这又是要去拂灵宫了。 “王爷。” 正当容祁要踏进拂灵宫的门,身后飘身落下一道黑影,暗卫急匆匆地跪在他身后。 “说。” “江岸事变,陆相被人追杀跌落山崖,如今生死未卜。” 容祁面色微变,云袖下的手拢着,毫不犹豫地转头要回九宫。 “细说。” “容祁。” 晏青扶正要从拂灵宫里出来,就听见了暗卫压低声音说的这句话。 她心下一紧,抬步跟着走了出来。 见着是她,暗卫犹豫片刻,没得到容祁的指令,于是闭口不言。 “进来吧。” 容祁蹙眉,没再回九宫,抬步进了拂灵宫。 “怎么会跌落山崖?” 进了拂灵宫,晏青扶当先开口,眉目间也带了几分焦灼。 陆行武功并不差,随行还带了那么多暗卫和皇上的御林军,怎么会被人追杀到跌落山崖? “莫急。” 容祁眸光微顿,缓声说了一句,才示意暗卫回禀。 “两日前陆相查到江岸旁边的山中有窝藏的匪贼,于是带人前去山中搜寻,被设下的埋伏暗算。” “不是带了那么多人?” “陆相在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就发了鸣镝,可对方人手太多,一路追杀陆相到了山崖边,暗卫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陆相……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那山崖有多高?” 容祁微微皱眉,语气仍平缓。 “约有百丈……” 百丈,若真跌下去,只怕是尸骨无存。 何况当时陆行还受着伤。 “江岸知州和钦差大臣呢?” “已经着人搜寻了两日了……可还没找到陆相。” 暗卫欲言又止。 “江岸知州并不靠得住。” 晏青扶点出关键问题。 江岸这地方就不太平,知州是不是朝廷的人还要两说。 钦差大臣是跟着陆行去的,如今陆行出事,他只怕更是自身难保。 “去乾清宫告诉皇上一声,本王亲自去江岸。” 连陆行去了这种地方都被暗算成这样,他再派别人去只怕也有来无回,倒不如他亲自去。 “是,王爷。” 暗卫得令,行礼退了出去。 “此事……” “我能同王爷一起去吗?” 两人声音交叠到一起,容祁默了片刻,想起那日陆行毫不犹豫接下圣旨,又不顾阻拦去了青相府,他隐约也猜得到一些眉目。 何况晏青扶从颜家涉及江岸一事开始,就一直对这件事关注有加。 “好。” 容祁点头。 * 消息传到容瑾处,他着急地过问了情况,又递出去一块暗令。 “虽知道皇叔手中也有暗卫,但朕终究不放心,这是朕手下的暗卫,请皇叔带走三百留在身边。” “是。” 暗卫得令,带着令牌离开。 容祁离京的事并未通知任何人,宫外准备好了马匹,他和晏青扶一路离宫,赶马离开。 “走了?” 城楼旁边一角不起眼的地方,望着二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戴着斗笠的人懒散地哼了一声。 “走了,主子。” 他身后跟着的人躬身附和道,又没忍住说。 “您真是厉害。” 这一招调虎离山用得极妙。 “江岸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这人没理会他的恭维,又问了一句。 “这是自然,您吩咐好的,属下哪敢怠慢。” 他赔笑道。 “事情办得不错。” “那咱们接下来?” “走。”这人盯着西边看了半晌,悠悠落下一句话。 而容祁和晏青扶骑马走了快一日,天将降暗下来,二人一并到了江岸。 “城中禁止进人,前方何人,速速离开。” 还未靠近江岸城,守城的将领就大声呵斥。 容祁手下动作不停,二人带着身后的几十侍卫,转眼间就到了城门口。 “大胆。” 将领一看他们仍不停,顿时脸一冷,拎起剑指着几人。 “八王爷驾到,尔等还不退让?” 身旁的暗卫一挥马鞭,当先到了近前,不见他有动作,一阵劲风掀起,那拿剑的将领踉跄了几步,差点没摔倒。 他没听清楚暗卫的话,恼羞成怒地站起身,刚要下令,一枚金令就闪现在他面前。 心头的怒意几乎刹那消散,他才反应过来来人到底是谁,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脑子一片清醒。 “属……属下……参参参……参见八王爷。” “开城门。” 奔波了一日,容祁玉容上显出几分淡淡的疲惫,但仍是一副冷贵矜傲的样子,一袭云锦白袍不染风尘,甫一开口,身上压迫尽显。 “是,是,属下这就开。” 他哆嗦着爬起来,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立马有人将城门打开。 天色已暗,城中出来的百姓并不多,二人一路进了城中,没过一炷香时间,就到了城主府。 “属下江岸城知州,参见八王爷。” “贺知州。” 容祁翻身下马,扔下缰绳,就见着贺知州早早得了消息,跪倒在外面迎他。 “臣不知王爷大驾……” “可派人找陆相了?” 容祁打断他恭维的话,冷声问道。 贺知州面上愧然,“属下……属下早派人找过陆相,但相爷……相爷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跌落,只怕……只怕早已经……” “是找过?还是如今还在找?” 容祁锐利的眼盯着贺知州,又问。 “自然……自然是找……现在还在……” 贺知州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话都说不利索。 “陆行是朝廷派下来查江岸兵器走私一案的大臣,在朝中是正一品的丞相,如今在你江岸出了事,你不仅没派人回禀朝堂,连陆行的下落都不找,本王看,你这地方知州是要反了天了。”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王爷明查。” 贺知州被他一番话说的顿时更慌,顾不及头上的帽子要掉,又跪在地上磕头。 “属下这就,这就派人找陆相。” 第114章 青扶,我如果此时死在这 “皇城之下,你地方知州一手遮天,为所欲为,贺知州,你是当真觉得天高皇帝远,没人做得了这江岸城的主了?” “属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这种想法啊王爷。” 贺知州砰砰地磕着头,一边绞尽脑汁地解释。 “陆相出事,属下也担忧得很,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搜寻陆相的下落了,可陆相带着总督来此是为了兵器案,城中可用的人本就不多,已调出大半配合总督大人去查兵器案的事,陆相又是摔下……那么高的山崖,属下派人找了两天,才停了人想向京中报信,您就来了。” “把陈大人带过来问话。” 容祁瞥了他一眼,直接对着身后的暗卫吩咐。 陈大人就是这次跟着陆行来的钦差大臣,他就住在府中,闻言忙赶了过来。 “王爷。” 陈大人的面色也并不好看,他没日没夜地带着人去搜寻陆行的下落,已有两天没合眼。 “情况如何?” “微臣……找不到陆相。” 他是陆行的下属,这些年跟在陆行身边没少一起办事,也没想到一来了这江岸城,转眼就出了这么大事。 莫说最后陆行真的出事,京中皇上要问罪于他,便是他自己,也深觉对不起陆相。 “你跟着去,再找,从山中,到山下临近的村落,都要找。” 容祁当机立断下了命令。 “带着本王的令牌,调百名暗卫。” 他吩咐罢,看着随从带着令牌离开,才转头看向跪倒在地上的贺知州。 “将贺知州关起来,等此事了了,送回京中发落。” “王爷……” 陈大人面有犹豫。 这江岸城里,贺知州算得上清白的地方官,他们初来乍到,对江岸城也不熟悉,这么早就把贺知州发落了,只怕在这江岸城难处事。 “你只管去。” 容祁抬手打断他的话。 他当即住口,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青相跟着一路奔波,辛苦了。” 两人一同跨过门槛,容祁缓和了脸色,关心道。 “无妨,多谢王爷关怀。” 她前世没少这样来回奔波,江岸城离京城不远,来这一趟她还吃得消。 “但王爷可觉得,这地方官也有些不对劲。” 陆行是一品官员,一旦出事,朝廷指定要问责,而问责的第一人,肯定是这个知州。 但这知州不仅不急着往京城递消息,也不派人去找陆行,行为举止的确奇怪。 “这整个江岸城都不知道到底有多糟粕,想来是陆行查到了东西,动到了他们的根基,才有人坐不住了。” 连从巡抚贬下来的知州都这么欺上瞒下,可想而知底下的官员必然跟贺知州奉行一样的理。 容祁心下怒气未平,又忽然想起晏青扶此行跟着来的理由。 “青相是在当时,就注意到江岸城的不对劲了吗?” “嗯,当时经手过一个案子,本来想等南境水患一事了了,再上书皇上彻查此事。” 晏青扶并未隐瞒,轻描淡写地概括。 南境水患…… 容祁眼睑一沉,心中忽然生出些奇妙的感觉。 他和前世的晏青扶,针锋相对,站着不同的立场,又你来我往地试探。 他没觉得这位和黄信来往密切的青相是好人,自然也来没站在好的角度看过她,于是只一心找着她的错处和马脚。 可两年时间,错处没找到,他心里的天平却渐渐倾斜,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不是欣赏,不是心软。 是厌恶她,不喜她,却偏生忍不住靠近她,了解她。 直至她死后重生回来,更是一时冲动去皇宫下了圣旨。 他劝着自己,是想试探她,他想看这个女相会不会露出马脚,她有没有别的阴谋。 可每每清醒时分,他亦知道,试探她的方法千百种,他偏偏选择把正妻的位置让出来,是因为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和心思就不单纯。 后来经了黄奕的事情,他隐约也猜得到当时的内幕并不像他表面看到的,这位女相,兴许也并非他以为的那样。 自私,虚伪,奸佞,助纣为虐。 尤其是今天,在她说出江岸的事是她早就知道并且打算查探清楚的时候,更觉得有些复杂。 “王爷在想什么?” 两人一同走进主屋,晏青扶注意到容祁的失神,开口问道。 “没有,没什么。” 容祁摇头,似无意间躲过她的视线。 * 夜色落下,六月的山中仍有些凉风。 四处的火把将整个山头都照的明亮,到处都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几人凑在一起的交谈。 “那边找过了吗?” “这边也没有。” “去那边再看看,如果再找不到,应该也能证明,陆行真的死了。” 死了? 最角落里一个隐蔽的山洞,陆行斜靠着山壁躺着,面色惨白,身上淋漓地往下滴着血,头上的发冠早在打斗中没了踪影,他两日未进水,唇干裂地出血,整个人看着狼狈得很。 听见旁人叫他的名字,陆行艰难地睁开了眼,又很快合上,胸膛起伏着喘息。 两日前他被人算计追杀,情况紧急之下,他从山崖跳下来,算准了距离躲匿在半腰的一处洞穴,一直等了小半日这些人离开,才借着力和藤蔓,从山崖下爬上来。 可他身上伤的太重,爬上来之后就废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在此时那群人折返回来,陆行只能从山崖边爬到这个隐蔽的山洞里。 刚进来将洞口堵好,伪造出没人的迹象,他就因体力不支昏倒了过去。 山里的夜风凉,他这两天一直发着高热,勉强止住了身上的血,他将毒逼出来,就一直昏昏沉沉地待在这个山洞里。 毒素并没有完全清除,他身上也没多少力气,更运不起内力,这山中又时常有江岸城的人在搜查,他不敢随意出去。 直到今天,夜间陆行再一次醒了过来。 他身上滚烫的体温和越发迷蒙的意识,让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出去,只怕就真的要死在这了。 因着失血过多,他面容莹白到孱弱,与平日里杀伐果敢的陆相大相径庭,迷迷糊糊地撑着墙壁站起来,又因为体力不支很快跌倒在地。 “咳咳,咳咳……噗。” 还没咳嗽两声,他喉咙涌上来一股腥甜,吐出一口鲜血来。 太冷了……太冷了。 他动了动唇,高热和夜间的凉风让他整个人觉得处在冰火两重天一样,意识又渐渐涣散。 不能…… 衣袖间紧紧攥着的,那冰凉的一个铃铛随着他的动作晃出声响,又让他清醒了几分。 还不能死……江岸城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他走前在相府答应过青扶。 他咬着牙,再一次尝试站起来,终究还是狼狈地跌倒回去。 他颤着手去挽起衣袖,把那已经没什么光泽的铃铛拿了出来,眯着的眸子隐约带出些笑,他带起全身的力气,才低声说了一句。 “青扶……如果我现在死在这,还能再见一见你吗?” 第115章 原来是你 时间已近子时,陈大人带着一批暗卫从外面赶回来。 “没有,还是没有。” 这样说着,陈大人颓废地叹息一声,眼中隐约带了些沉痛。 快三天,三天都找不到人。 陆相还受着那么重的伤,这两天多过去,只怕早就…… 陈大人心中有猜测,但又抱着那一点可怜的希望,不忍说出来。 “那边山头,为何还亮着灯火……” 晏青扶蹙眉,心中难免也有些焦躁,目光随便一瞥,却看见远远的山中,零星地闪着几点光。 “人还没撤回来吗?” “咱们的人都按着王爷吩咐去了山下的村落,没人在山上。” 陈大人愣愣地回话。 那为何此时山中还有人? “是幕后之人还在山中……为了搜查陆行。” 晏青扶心头浮起一个猜测,乍然眼中蹦出些光。 背后的人能在这山里搜寻整整两天,那就证明他们确信陆行没有死。 “陆行还在山中。” 晏青扶和容祁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走。” 容祁当机立断拉住晏青扶,抬步往府外走去。 “哎,王爷,王爷?” 陈大人在身后摸着脑袋沉思了片刻,还没转过来弯,就看到人已经从他面前走过去。 他扶了扶头上已经快歪的掉下来的帽子,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就算陆行不在,今天也能把这一批人拿下。” 昏暗的夜色里,两人骑马飞奔在前面,夜风拂起晏青扶鬓边的青丝,皎洁的白月将她面容映衬的更显清冷。 “本王已经派人先去山中一步。” 容祁接过她的话,隔着小路看向山中。 这山并不算低,二人在山脚弃了马,晏青扶看着面前的山,当机立断地说。 “王爷先走。” 容祁会轻功,攀上这座山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若是带着她,未免有些耽搁时间。 “过来。” 容祁看了一眼山崖,没理会她的话。 晏青扶怔愣片刻,看出他的意图。 “王爷还是先去……” 山中情况危急,多耽搁一刻钟,就多一分危险。 腰身一紧,容祁未等她再说话,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一手攥住她的手腕。 “青相未免太小瞧本王。” 容祁冷淡的声音落在夜色里,带着她运起轻功往山上而去。 她之前只知道容祁轻功好,却不知道已经到了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就算多带了一个人,也未见他吃力,不过一炷香时间,二人已经到了山头。 “如何?” 刚到山头,就闻见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晏青扶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起,目光掠过面前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 “跑了两个,武功不低,应当是训练有素的死卫。” 译岸拱手朝容祁行礼,一边言简意赅地回禀。 “找到陆行了吗?” “没有……属下已经派人在这山头仔细地找了。” “嗯。” 容祁说着,与晏青扶两人也站到了山崖边。 “据暗卫回禀,陆相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晏青扶闻言顺着山崖往下看。 深不见底。 若是陆行当真掉下去,也只怕……难留一命。 何况暗卫也已经顺着下游去了村落里,都没找到陆行的下落。 可这山头也不过这么大的地方,找了两日不见人,又是为何? 前世做青相的谨慎让她难免更细心些,她一寸寸顺着山崖边看过去,目光乍然定在一个地方。 “这崖边,似乎有洞穴。” 她喃喃出声,蹲下身子更倾身往外看。 “晏青扶,你小心点。” 容祁不赞成她的行为,上前半揽着她,以防她掉下去。 “你看,这个地方,的确有洞穴,若是从这里跳下去,动作再快点,被这大树挡住身形,是可以躲进去的。 容祁,你看。” 她心中一时激动,下意识地去抓容祁的手腕。 容祁眸光微动,顺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 的确看见个隐隐约约的洞穴。 “但这地方若下去,只怕有危险。” 若一着不慎掉下去,只怕是尸骨无存。 晏青扶显然也想到这重危险。 可如果陆行真在这洞穴里,他们却没下去看……只怕他难再撑过去这一夜。 她眼中闪过几分纠结。 虽然重生之后陆行对她多有为难,但若要她此时看着人去死,她自然也做不到。 山崖边只站着他们三人,一丝动静在这里都听得清楚。 “不如试试……” “嗯……” 容祁刚开了个口,一声极轻的哼唧声也从侧边传来,眨眼被吹散在风里。 容祁和译岸的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晏青扶却敏锐地注意到这道极轻的声音。 “容祁。” 晏青扶眉一皱打断他的话,想再细听那一道声音,却又听不见了。 “怎么了?” 译岸也被她这幅样子吓得紧张起来,摸到手中的佩剑,警惕地往四周查看。 “我听见有声音,就在这边。” 晏青扶这样说着,心中也不确定起来。 这山崖边峭石林立,除了石头就是大树,怎么会有声音? “是不是听错了。” 容祁望向四周,也没听见半点动静。 几人安静地站了一会,没再听见声音传出来,晏青扶眼闪过几分失望。 “兴许是听错了。” “青相,别太气馁。” “青相……” 隔着石头传进来的声音已隐约有些不清楚,陆行听见这字眼,却强撑着又睁开眼。 这声音……是容祁? “再找找吧,如果实在没有,就……下去试一试。” 接下来这一道声音清亮却有些陌生,他似乎在哪听过,又似乎没听过。 陆行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脑袋一阵疼意袭来。 他痛苦皱了皱眉,苦笑一声。 他是快死了……不然怎么能听见容祁喊晏青扶。 可这声音…… 陌生又熟悉。 “王爷,颜小姐,这边的石头似乎能推开。” 颜小姐,颜小姐……对了,是颜容沁的声音。 容祁喊她……青相。 他蓦然沉默下来,刹那间,往昔记忆如潮水般涌进陆行的脑海。 是初见一模一样的脸,是迁客居里面对威胁不对他低头的倔强眼神,是雨夜长街用簪子划伤他时候,破釜沉舟的冷漠和锋利,是在每一个瞬间,让他烦躁又动摇,觉得不像又像的人。 是颜家女,是晏青扶。 “原来如此……” 他干涸的嘴唇被鲜血又润的有些妖艳的红,映衬着苍白的脸,却莫名突显几分了然,激动和欢欣。 原来是你。 我念了这么久的人,原来也一直在身边。 第116章 晏青扶不算个好人 “能推开?” 容祁和晏青扶听见译岸的声音,忙从一旁走了过来。 译岸拿剑碰了碰这几乎与旁边石头成一体的地方,抬脚去踹。 那怪石动也不动,似乎看不到一点缝隙。 “方才明明动了……” 难道又找错了? “让开。” 容祁却将晏青扶拦到身后,对译岸说。 译岸刚躲到一旁,就看见容祁抬掌,运起内力朝这块怪石打去。 轰隆一声,这怪石坚持了片刻,转眼四分五裂。 果见这怪石后面,有一块小小的空间,里面隐约躺着一个人,浓重的血腥味刺鼻地扑过来。 “陆行。” 听见这道声音,和石头外传过来的光亮,陆行勉强抬起眼皮,就见着火光萦绕之下,有一青衣女子大步往这边走来。 这张脸,和一样的神韵,通通融在他刚才听见容祁喊的那句“青相”里。 手心里的铃铛已经被攥得发热,他在晏青扶走到近前的时候,倾力抬手抓住了她。 容祁和晏青扶俱是一愣,都没想到他竟然还清醒着。 “青……青扶。” 他动了动唇,几不可见地吐出两个字,而后头一歪,昏倒在晏青扶手臂上。 声音散在风里,晏青扶心忧他的伤势没有听到,容祁却从他的口型里,知道他喊的两个字是什么。 他眸光乍然一沉,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把晏青扶拽到身后,一手扶着陆行,白色锦袍上染了鲜血和灰尘也没在意。 “快些叫两个暗卫过来,送陆行回去。” * “相爷身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体内的毒似乎是相爷自己逼出来的,虽然伤的不算重,但是高热了这么两日,也有些棘手。” 太医为陆行看过伤势后,略有为难地说。 “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找译岸开口,务必全力救治陆相。” “这是自然,微臣的本分。” 床上的陆行已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脸上被杂草乱石划伤的血迹也已经清理干净,面色仍白的厉害。 “青扶……” 他低低的喃呢声响在安静的屋内,太医没听清他喊的名字,面上一喜。 “相爷醒了?” 回头看过去,却没见陆行睁眼,只口中仍喊着什么两个字。 “相爷这是说什么呢?” 太医好奇地要凑近。 “你下去开方子吧。” 容祁喊住了他,冷声吩咐。 “哎,是,微臣这就去。” 太医被他这句话吓得一哆嗦,磕磕巴巴地应了声,转头退了出去。 “看好陆相,他若醒过来就去叫太医,除了太医之外,这两日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探望陆相。” 他走后,容祁也站起来,朝一旁的人吩咐。 “是,王爷。” 而容祁从屋内走出去,站在屋檐下与晏青扶并肩而立。 “怎么样了?” “太医已经下去开方子了。” 容祁声音平静,也让晏青扶稍稍放下心来。 “嗯,我去看看。” 她颔首,说罢转头要进去。 “慢着。” 容祁反应极快地拉住了她。 “怎么了?” 他敛下眼,慢声说道。 “太医说了,得静养,你这两天先别进去了。” 静养? 晏青扶脚步顿住,想起陆行的伤势,也点点头。 “也好。” 在晏青扶看不见的角落,容祁眉头明显地一松,紧接着与她岔开话题。 “江岸的事,你可知道了?” “嗯,陈大人方才与我说过。” 陆行来了这么半个月,雷厉风行地查办了好些暗地里的勾当买卖,其中不乏买卖兵器的生意。 这些人不是一家铺子里出来的,但都有个暗地里的通道买卖,和京城的一些高官互通有无。 在这之前官商相护,他们这些生意可谓做的如鱼得水。 直到陆行一来,将抓到的这些人都下了大狱,剩下没被抓到的也都吓得肝胆俱裂,纷纷躲起来过日子。 他触及了这些人的根本,自然有人不放过他,不知是谁透出了山中有买卖的事,引了陆行过去,又故意拖延着山下的暗卫,才暗算了陆行。 “是贺知州。” 晏青扶思忖片刻,试探着问出声,语气却笃定得很。 “嗯,是他。” 容祁颔首道。 贺知州本是被他一纸书函降下来的巡抚,暗卫只查到前任知州背地里放任着这些买卖,甚至于官商勾结,没想到实则藏的最深的,是贺知州。 晏青扶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头顶的月光映在屋檐下,洒落在她衣裙上,映衬出她清冷好看的侧脸,像暗夜里的幽兰花,平添几分让人流连的美。 容祁盯着看了片刻,自然地别过眼,云袖下的手微微一动,他忽然开口。 “皇帝另派的钦差不日就会到江岸城查处此事,青相心中的担忧,也多少可以放下了。” “王爷?王爷怎么知道……” 晏青扶愣了愣,讶然地问他,眼中神情隐约有些变化。 容祁一向提防她,也不觉得她有几分好心肠,江岸城一事能让她一起跟着来就已经足够出乎意料,现在竟然还相信了她说的话,真心认为她是在为兵器买卖危及大昭根本的事而担忧。 “怎么?青相做什么这么惊讶?” 她错愕的神情着实有趣,容祁也难得起了几分开玩笑的心思。 “没有,只是觉得王爷一向防着我,现在倒像是变了一样。” “什么时候变的?” 容祁似乎更觉得有意思,追着问了一句。 “王爷自己不知道,倒来问我?” 晏青扶挑了挑眉,脸上也难得带了几分笑意,和轻松。 “那就让本王自己想想。” 容祁说着,还真低着头,像是在冥思苦想一样。 晏青扶哑然失笑,刚要开口。 “兴许是忽然觉得,青相是个好人吧。” “好人?” 她不确定容祁这话中有几分真心,还是今夜凑在一处的玩笑话和揶揄,于是停顿片刻后,她也轻声一笑。 “说不上好人,八皇叔。” “嗯?” “晏青扶这个人呢,她不算王爷口中的好人,但也绝非王爷之前认为的那么坏。” 院中微风吹过来,带起她青色的衣袖,头上的芙蓉玉钗也跟着晃动起来,她斜斜倚着身后的雕花柱子,在容祁一错不错的注视中,蓦然展颜一笑,清声说道。 在这个平静又寻常的夏夜,满树栀子花下,容祁望着面前慵懒而立的女子,心头亦牵动几分微妙的,似乎从来没有的滋味。 这感觉将他数十年冰冷又无波澜的内心轻轻敲开,晃进了一个笑颜。 的确像空谷幽兰,他想。 第117章 大厦将倾 陆行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他恍惚睁开眼,手下意识地摸索着,触碰到了床板。 “咳咳……” “大人,您醒了?” 守夜的侍卫听见屋内传来的动静,惊喜地敲门问。 “我……” 陆行撑起身子,张口刚要说话,喉咙间一阵刺痛,干裂的唇更因为他的动作渗出血丝,他不得已又躺回去。 好在侍卫等了片刻,没等来他说话,还是推门进来点上了蜡烛。 见他醒着,忙倒了一盏茶递过去。 “奴才这就叫太医过来。” 等到太医急匆匆赶过来,为陆行扶脉之后,神情才一松。 “相爷吉人自有天相,如今清醒过来,高热想必也很快会退去。” “我睡了多久?” “已两日有余。” 太医回话道。 这两日他一直昏迷不醒,太医用尽了办法,还是高热不退,将整个江岸城的大夫都一一找来看遍,也没见陆行醒来。 太医提着一口气,每日胆战心惊地守着陆行,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位相爷出事,只怕他也难活。 现如今见着陆行醒过来,太医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臣这就去告诉八王爷。” 八王爷? 太医喊的这一句,让陆行乍然一愣,随即昏迷前的那一夜,见到的场景和听到的话,都涌入脑海中。 “青相……” 他不自觉喃喃出声,艰难地把那夜记得的碎片拼凑到一起。 颜容沁是……青扶。 是晏青扶。 “相爷说什么?” 他声音太轻,太医没听仔细,更凑近了些问。 “没什么……八王爷是什么时候,来到这的?” 陆行回过神摇摇头,岔开话题。 “您失踪后的第三日,八王爷来了江岸城,夜间的时候,八王爷和颜小姐见那山头有古怪,带了人去,在那发现了您。” “青……颜小姐呢?” 陆行怔愣着,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颜小姐? 太医疑惑地看了一眼陆行。 要说相爷刚醒过来,就算找也该找八王爷才是,怎么一张口却问到了这位颜小姐? 太医和侍卫面面相觑,没人应声。 最后还是太医大着胆子回话。 “颜小姐和八王爷住在西院里,可要臣这会去叫颜小姐过来……” “不必。” 陆行瞳孔一缩,在侍卫要推开门走出去的刹那,语速极快地打断他的话。 太医被他这句话一呛,低着头不知所言。 明明是相爷自己问起的,怎么说要喊人,他却又这么……害怕? 屋内安静,陆行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他咳嗽了两声,仍有些病态的面容上显出几分疲惫。 “不必请颜小姐过来。” 搁在被褥上白皙的手紧握在一起,其上隐约显露出几根青筋,昭示着主人内心的复杂和慌乱。 他才知道了晏青扶和他一直针对的颜容沁是一个人,回想之前荒唐的种种,从凤薇星传言到雨夜长街的刺杀,他多少还没做好见晏青扶的准备。 哪怕她不知道他知道。 想到这,陆行黑眸里露出几分黯然和讽意。 在她面前伪装了两年的谦谦君子,没想到最后还是…… 他这样的人,冷漠,狠厉,虚伪,和她最讨厌的八王爷几乎如出一辙,她会喜欢……还是讨厌这样的他。 * 与此同时,夜幕的另一边,城主府西院内,晏青扶和容祁亦没睡下。 明黄的宫灯映衬在容祁冷白的衣袖上,他行云流水地磨墨,拎起一旁的朱笔往宣纸上落字。 晏青扶站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他苍劲有力的字迹划开宣纸,眨眼间就写满了一张。 他将朱笔搁置好,又将宣纸封好进信封。 “尽快,送去京城。” 眼看着暗卫接过信封转头离开,晏青扶眉头一松,却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怎么?青相舍不得了?” 经了那夜说开的话后,两人之间原本藏匿着的防备和隔阂似乎少了些,更多的时候,容祁也会与她玩笑两句。 一个颜家有什么值得她舍不得的? 晏青扶轻笑一声。 “我如果舍不得,王爷就不定颜家的罪了?” 那信封里是陆行已经整理好的,关于颜家三房买卖兵器,与江岸逆贼勾结的罪证。 一旦呈送回京中,到了皇上御案,就可定下颜家的罪。 “颜家也算百年世族。” 容祁站起身,想起晏青扶春三月初回上京,从八王府离开后,沈修对他说的话。 在颜国公远朝堂之前,颜家可是能在太宗皇帝跟前说上话,甚至和皇家定亲的大家族。 到如今也不过短短二十年,就要大厦将倾。 “颜家自己造孽,由不得旁人惋惜。” 晏青扶敛下眼,闻言淡声接过话。 “也是。” 容祁眉眼处压着一丝意外,看了她片刻,缓声接话。 “青相今晚陪着本王理完这些证据,也着实辛苦,早些回去歇着吧。” 随后,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开口说道。 “谁说我是陪着你了?” 晏青扶脑子还没转过来,口中已经极快地反驳。 “好歹我跟着王爷来了江岸城,也不能做个无用的人。” 她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那是本王说错话了,青相勤勤恳恳劳心劳力,是本王陪着青相在此整理颜家罪证才是。” 容祁挑眉看了她不自然的神情,一双微凉的桃花眼里掠过几分笑意,从善如流地改了话。 他这话说的晏青扶更不自然,不知道是不是夏夜的天燥热,忽然觉得耳垂处有些烫。 “走了。” 身上落下的眼神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转头往屋外走去。 直到到了外面,树边吹过来一阵凉风,她才觉得好了些。 “我这就回去了,王爷也早些歇着。” 没听见身后有动静,她只以为容祁还在书房,扬声喊了一句。 “不过时候尚且不算晚,本王见青相午后小睡了一会,若是此时不困,不妨和本王一起,去看看江岸城的风景。” 紧随其后,容祁关上了门,轻声问道。 江岸城的风景? 晏青扶的脚步顿住。 索性她这会回去了也睡不下,出去看看江岸城也无妨。 第118章 青相有愿望吗 大昭的夜间并无宵禁,此时戌时过去,街道上也并不冷清,两侧都有摊贩在叫卖,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晏青扶和容祁走在人群里,一紫一白的身影挨的极近,容祁身形高,饶是晏青扶在女子里已经算是高挑,站在了他身侧也显得娇小起来。 “江岸城是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城,这里百姓的习性和日常,也多与上京百姓相似。” 上京的夜市就要持续到很晚,只是前世的时候,晏青扶整日一个人待在府里并不常出去,也错失过不少夜市里凡尘百姓的热闹。 此时见了江岸城的夜市,她显然也有几分兴味,听见容祁说话,她亦点头。 “大昭富饶,民风又开放,热闹些才是正常。” 虽然先帝在的时候,大昭国力屡屡薄弱,但先祖积攒下来的富贵和强盛,亦让整个大昭都延续着集市的繁荣和百姓的和乐。 “晚间忙着去书房,我记得你还未用过晚膳。” 两人一并走着,刚说了没两句,容祁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客栈,一边说道。 “王爷似乎也没用过,不如就在迁客居用一些?” 看了一眼客栈上面飘逸的迁客居三个字,晏青扶了然他的意思,主动问。 “走吧。” 容祁颔首,抬步走了进去。 迁客居是前朝就留下来的客栈,几百年来一直生意很好,店铺更是遍布整个大昭各地,就算此时已经到了夜间,客栈里的人也并不少。 “让开让开。” 两人还没走进去,一个醉醺醺的人踉跄地站起来,拎着酒坛晃悠悠地往外走。 人群都往旁边散去,推搡着不想被他碰到。 “小心。” 晏青扶刚要往旁边走,容祁就伸手准确无误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知道……” 晏青扶摇摇头,示意他放开。 这客栈里人来人往,他们两个又惹眼,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密地拉着,她难免有些不适应。 容祁却已经转头去叫了店小二,手还稳稳地抓住她。 攥住她的这只手温热有力,手心的触感隔着肌肤也传递到她手腕,晏青扶试着挣脱了一下,不知道容祁是没察觉到,或是她力气太小,还是没挣开。 “容祁……” 她无奈偏头去喊人。 “先上去吧,二楼雅间。” 容祁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路拉着她进了二楼雅间。 一进雅间,顿时将门外的吵嚷隔绝开来。 雅间隔音很好,屋内安静的很。 一直到进了雅间,没等晏青扶发作,容祁已经自然地松开她。 手腕上的余温仍在,晏青扶心头怪怪的情绪一闪而逝,紧接着蹙眉。 “方才我叫王爷放开,王爷倒不放,这么一路上多少人都见着王爷拉我进来,若是被哪个认识王爷的人见着了……” “有吗?” 没等她说完,容祁偏头反问,语气正常,眸子里闪过几分疑惑。 “我喊了王爷好几遍……” “抱歉,方才客栈里太吵嚷,我没听见。” 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语气更是恳切,面上也带了些歉意的笑,一时竟然让晏青扶有些怀疑,兴许这位八王爷是真没听见,她多少有些咄咄逼人了。 “我想着人来人往,若是撞伤你就不好了,却没考虑周到,是我的过错。” 她正想着,容祁又开口补充。 “没有……不是。 我没有怪王爷的意思。” “嗯?” 容祁一点点偏过头看她,眸中溢出几分细碎的光泽。 “的确是客栈吵闹,王爷无需自责。” 晏青扶哑然失笑,轻声说了句。 正巧这时雅间的门被敲响,小二端着点心和饭菜走了进来。 容祁叫的不多,大多是一些寻常菜,二人用过晚膳,晏青扶顺着窗边往外看。 楼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在二楼看得更清楚。 “那边是钟楼。” 顺着她的视线,容祁也走过来,和她并肩站着,指向远处的一座高楼。 “偶有听闻。” 晏青扶看过去,闻言颔首。 “听说还有个灵验池。” “是有,平日里人还不少。” 江岸城的灵验池远近闻名,每日都有慕名前来的人去许愿。 “青相有什么愿望吗?” 两人正说着,容祁盯着她看了片刻,蓦然出声问道。 愿望? 这问题问的突然,晏青扶有些怔愣。 她前世走上仕途,一路求个功名,实则只是想找个好的活命的机会,能让她一路顺遂地走下去。 重生之后也是。 在颜家,现在离开,也都只是为了寻个好去处。 她像是大昭这根基里漂浮不定的芦苇花,没在一个地方安稳地待过很多年,但是也没什么一定要求的东西。 “若是说有,兴许是……大昭河清海晏,国运昌盛吧。” 她低头认真思索了片刻,才缓声说道。 她这几年的安稳到底是大昭给的,做丞相的两年,她对大昭和朝堂也多少有些感情。 她盼着大昭好。 “呵。” 听她这样说着,容祁从唇边轻轻溢出一声笑。 “怎么?王爷觉得好笑?” “不是,只是觉得青相……如此心诚,大昭自会如青相所愿。” “我都没去灵验池拜过,王爷怎知我心诚?” 晏青扶起了玩笑的心思,扬眉问他。 “灵验池只求个心安,世人都有贪念,如果事事求灵验池就能如愿,哪来这么多困苦和悲惨。 依本王看,事在人为。” 他有能把这心愿变成实际的能力。 所以事在人为,他敢替灵验池应下晏青扶的这句话。 “王爷所言有理。 不过大昭有王爷,那自然有河清海晏,物阜人熙的一天。” 晏青扶盈盈笑着,眼尾的凉意化开,在夜间的灯笼下,平添几分恬静和灵动。 “这么相信本王?” 容祁心念一动,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还未靠近她,雅间的门再次被敲响。 “王爷,府上传来消息,陆相醒了。” 约好的看江岸城风景的事自然是不了了之,二人一路赶着回府,刚踏进小院门槛,就看见正在侍从搀扶下往外走的陆行。 陆行亦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回来,怔愣片刻之后,目光落在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他面容似乎更白了些,袖袍下垂着的手也攥紧。 第119章 袖袍下相握的手 “此番多谢王爷……和颜小姐,路途奔波前来江岸救我。” 片刻后,陆行敛下眼,轻声说道。 他大病未愈,面容莹白孱弱,倒少了些平日里见到的乖张,反而多了几分内敛的沉稳。 仿佛一瞬间回到半年前,她还是青相的时候,陆行就是这样稳重温和,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晏青扶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自己,刚要说话,容祁似不经意间晃了晃衣袖,衣袍下的手凑近她,微微拢住了她的手指。 手指被他虚虚地握着,晏青扶一惊,已然忘了去看陆行,下意识地去瞪容祁。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有大动作,和陆行这么面对面站着,她生怕被旁人看见,只能妥协地往容祁身旁站了站,宽大的衣袖挡住了他的动作。 陆行神情一黯,垂着眼没说话。 “陆相何须说这些,江岸事态紧急,本王合该过来一趟。” 容祁气定神闲地缓声道。 “先进去吧,陆相伤未好,可别站太久。” 身旁太医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几人一同走回屋内。 “颜家的证据我已经整理好在书房,想必陈大人已经告诉过王爷了。” “本王已经把证据送往京中,陆相无需担心,好生休养才是。” “颜家罪名确凿,铁证如山,不知王爷是怎么打算处置颜家的。” 皇帝是个拿不住主意的,朝堂上下的事大多掌握在八王爷手里,陆行便直接看向容祁,又问。 “自然是律法如何,本王就如何处置。” 按大昭律法,该牵连三代,男子充军流放,女子剥夺良籍为奴。 陆行自然深知大昭律法,可听了容祁的话,他却下意识地去看晏青扶。 他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机缘,才会让她死后成了颜家小姐,但对他来说,还魂续命,或者什么术法,怎么样都好,她如今还活着。 但她挂着颜家女的名头,如果颜家定罪,她该怎么办? 容祁就这么让她跟着颜家一起受苦不成? 陆行默了片刻,又道。 “那颜小姐……此番事了,还回京城吗?” 他思忖半晌,想着江岸遥远,自己和她又没什么交集,兴许容祁带着她来,就是想让她提前离开京城,好逃过这一劫。 没想到今夜再一次被陆行叫起,晏青扶显然更意外。 陆行这是一病把自己病糊涂了? 她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道。 “陆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只不过为了兵器案跟着容祁来一趟江岸,怎么到了陆行口中,就是不再回去了? 难道陆行当真厌恶她到这种程度,恨不能以后再也看不见她? “只是想着如果颜家定罪,三房的错,却牵扯着无辜的贵女,未免有些……对颜小姐不公。” 陆行是这种徇私的人? 晏青扶顿时更为惊讶。 半年前的陆行纵然温和谦雅,但是铁面无私,在律法上更是秉公办事,是个极清廉又厉害的丞相。 不管什么时候,可曾听过他为人因为律法严苛而抱不平? 何况她现在还顶着一张陆行最厌恶的脸。 晏青扶顿时哑然,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于是只低头盯着鞋尖,屋内陷入平静。 见她不答,陆行只以为有什么难处,还是容祁不肯为她破例救下她,他顿时一急,没顾身后侍卫的搀扶,下意识地上前去拉晏青扶。 “颜小姐若是有难,我在京都外尚且有一处府院,你可先住着。” 不管怎么样,他不会让晏青扶跟着颜家这一众人削去良籍。 颜家这群蠢货犯的错,凭什么要让青扶也牵扯进去? “陆相病糊涂了?” 容祁凉冷地看着他,硬生生打断他的话。 陆行这才想起面前还站着容祁。 好歹这事严重,他当着八王爷的面说要钻空子带走一个人的确不妥。 但转瞬想起这位王爷冷面无情的样子,还和晏青扶之前针锋相对,他刚生起来的心虚刹那又消散。 如今都到了这种时候,他如果再不站在青扶这一边,她可真就孤身一人了。 “本相自然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看着容祁和晏青扶站的近,他只觉得刺眼,于是装作一副站不稳的样子,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他不经意地往前走了两步,仿佛站不稳一个,踉跄了一下,“恰好”站到了两人中间,将两个人分开。 人分开了,怎么容祁这衣袖还留在这? 陆行心生疑惑,没多想,抬起手去搭容祁的手臂。 “有劳王爷扶本相一把。” 这一搭,衣袖下的手缓缓收回来,他才注意到两人刚刚分开的手。 陆行:? 晏青扶本就脸皮薄,一看陆行一脸震惊地盯着她,更觉不好意思,玉容上染了一层绯红,耳垂更红的厉害,她想抬手去扶额,又想起这屋内还站着这么多人,别人可没看见容祁拉着她。 如果因为她这动作又惹了人注意,只怕才更不好。 她自暴自弃地往后站了两步,清了清嗓子,心下将容祁骂了千万遍,佯装淡定地问。 “陆相可是又不舒服了?还是多休息休息,兵器一事不急在此时。” 容祁也在此时彻底看出陆行的意图,他冷声一笑。 “陆相都站不稳了,还愣在这干什么,扶相爷回床上躺着。” 说罢他上前去拽陆行,表面上是扶着他往床边走,实则手下暗暗用了力,陆行只觉得手臂一阵疼意,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 本来没事,被容祁这么一拽,也该有事了。 陆行暗暗咬牙,回头看去,这位王爷又一副如常的表情。 真是个虚伪的人。 他得装得更虚弱些,才能让人发觉八王爷不安好心,日后青扶自然是离他远一点。 想到这陆行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面容更苍白。 “王爷,还是让颜小姐扶着我吧,我看王爷气劲太大,才走了这么两步,本相觉得这伤更严重了。” “是吗?本王觉得陆相好得很,若是不好,就是这群庸医没伺候到位,本王全斩了改日换一批过来如何?” 话虽是和陆行说的,却让旁边的太医打了个哆嗦,收了看好戏的表情,他极有眼色地谄媚着上前。 “微臣也不是死的,哪能劳烦颜小姐,还是微臣扶着您回去。” 第120章 惊了颜小姐可不好 “你不是死的,本相倒觉得和死的没差别。” 眼见着晏青扶没动,这死庸医上前扶过他,陆行冷笑一声,阴恻恻地说。 太医颤了颤手,只装作听不懂他说的话,赔笑道。 “哎呦,看相爷这话说的,您跟臣这等不值钱的人置气做什么,可别气坏了身子。” 太医扶着陆行坐了回去,容祁一撩衣袍,也坐在了桌边。 晏青扶看了看,走上前坐了过去,特意挑了个离容祁最远的位置。 “此次的事,陆相可知道是谁做的?” “约摸有些眉目,看着并不像是江岸城的人。” 说到正事,陆行也没磨叽,正了正神色,先示意太医和侍卫走出去。 这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陆行才开口。 “可兵器买卖一事,不大多是江岸城的人,怎么会不是?” 这和他猜测的大有出入,容祁蹙眉问道。 “不仅不像江岸城的人,说话的样子也不像大昭人。” 陆行沉了眼睑,语气压低。 “你的意思是?”容祁心头隐约浮起个猜测。 “像西域的人。” 这话一出,晏青扶也抬起头,不自觉地抿唇。 西域。 西域怎么会和江岸城的事有牵扯? “我本身就提防着这江岸城的事,也知晓动了根基,他们多少都会有些动作,但是那日来的暗卫,招式诡异,话也带着浓浓的口音,暗语也不是大昭有的。 我前几年的时候,奉皇命去过西域一段时间,对西域也算熟悉。” 言下之意,他不会认错人。 “可这江岸城我查了半个月,没发觉到半点西域人的行踪轨迹。” 这才是最让陆行觉得奇怪的。 如果西域当真和江岸兵器一案有牵扯,不可能半点动静他也查不到。 “那陆相的意思是……有大昭人和西域暗中勾结,才把这痕迹埋严实了?” 晏青扶思忖片刻,缓缓出声。 “颜小姐真是聪明。” 见着晏青扶附和他的话,陆行眸光一亮。 虽然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但晏青扶开口说话了,他必定得先夸两句。 陆行这样想着,接过晏青扶的话。 “但我还有另一层怀疑……” “陆相想说的是,幕后人是西域人,但常年在大昭住着,可对?” 幕后人未必参与兵器案一事,也许是恰好想要针对陆行,才想凑在此时,掩人耳目,借刀杀人。 容祁再一次打断陆行的话,微凉的嗓音落在屋内,晏青扶视线又从陆行转到容祁身上。 陆行被噎了一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容祁。 “王爷下次可否让我说完?总不急在这一会也要打断本相说话吧。 何况……”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晏青扶。 “颜小姐还在这呢,王爷这么突然一说话,惊了颜小姐可不好。” “颜小姐也没觉得被惊扰,陆相急什么?” 容祁瞥过去一眼。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晏青扶更觉头疼。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在心中排查着可能的人。 陆行离京不是什么小事,上京人都知道,但知道她和容祁来的人可不多。 但偏生她和容祁来了之后,这批人更急着在山中搜寻陆行,想来是怕他们找到,要赶在两人前面把陆行灭口。 灭口陆行,其一兴许是陆行动了兵器买卖的事。 而其二,想必就是陆行发觉了西域和幕后人的一些勾当,他们这才急了。 能知道她和容祁来江岸,又能使唤的动西域的人,还有些来者不善的。 “虞徵。” 两道声音交错着落在屋内,容祁和她几乎是同时喊出来了这个名字。 “西域女帝这些年本就野心勃勃,虞徵来大昭来的也蹊跷。” 他走前半个月又伤了虞徵,兴许他多少有些怀恨在心,也不是没可能。 “这西域当真是不安分。” 陆行冷哼一声。 “大昭百年盛世,百姓安详和乐,岂是小小虞徵就能破坏的?西域女帝可真敢想这等好事。” “但江岸的事大多已经收尾,我也抓了许多背地里私卖兵器的人入狱,剩下的大多是一些小喽啰,倒不足为惧。” 容祁亦点头。 陆行办事一向雷厉风行,江岸买卖兵器一事,多是巡抚官商勾结,纵容了这些恶事。 如今将贺知州送往京城处置,其下的一些官员更是早被容祁那一纸书函贬了职,此后只需派个清正廉洁的官员,再让朝廷以儆效尤斩杀些人,此事自然会慢慢消失。 “西域的事且等回去再说,如果当真是虞徵,那本王自有办法,让他走不出上京城。” 容祁淡冷的视线掠过屋内,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句话。 “时候不早,陆相早些休息吧。” 容祁的话打断晏青扶的思绪,她也跟着站起来。 几人在屋内商议了这么久,倒没注意时辰已经过了亥时。 “沈太医,天色已晚,颜小姐一个人回去倒不安全,替本相送送颜小姐。” 看着容祁跟在晏青扶身后出去,陆行就知道他八成是要送晏青扶回去。 想到他在屋外看到两人的时候,他们就站的那么近,容祁更是放肆地抓着晏青扶的手。 陆行更觉得别扭,下决心不能让容祁再和晏青扶多待。 左不过从东院到西院的距离,还在一个府院里,陆行突然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晏青扶刚想奇怪地回头去看,吱呀一声,容祁跟着走出去,抬手关上了门,只让她看见一扇木门,和眼前俊朗深邃的眉眼。 离得太近,她心头猛地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陆相病着,可别让他操劳太多。 照顾不好陆相,你这太医也不必做了。” 看着因为陆行的话在一旁踌躇着想要上前的沈太医,容祁瞥过去一眼,吩咐道。 沈太医顿时一激灵,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唯唯诺诺地应声。 “是,王爷,臣一定尽心尽力。” 容祁声音并不算小,屋内的陆行自然也听得见。 他深知是容祁在给他添堵,猛地站起身想要出去拆穿他虚伪的表象,刚一站起来就牵动着身上的伤,他闷哼一声又坐了回去。 屋外再没了声音,他索性也不站起来,问道。 “颜小姐走了?” “回相爷,正是,颜小姐和八王爷回西院了。” 屋内默了片刻,沈太医颤颤巍巍地刚推开门,一个茶盏就砸了过来。 “滚远点。” 第121章 陆相伤好全了? 接下来这几天,陆行大多待在屋子里休养,容祁每日在江岸城内外处理事情,朝廷派的钦差和地方新任巡抚也很快赶到,将江岸城内外翻了个底朝天,里里外外肃清了剩下私卖兵器的小喽啰和贪官污吏。 “这些证据和剩下的人,一并押回京中,等皇上下令处置。” 书房内,容祁合上最后一本书函,看向新任巡抚回大人,淡声吩咐。 “这是自然,微臣自然会把这件事办妥当。” 回大人一边听着,点头哈腰地应下来。 “至于江岸城剩下的琐事,就交由回大人处理了,陈大人会留在此处一并监察此事。” “王爷吩咐,微臣铭记于心。” 事情商讨完,回大人抬头看着这位年轻的王爷,又问。 “那王爷,今日就回上京吗?” “嗯。” 容祁略一颔首,放下朱笔抬脚走出屋内。 经了这又半个月,陆行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江岸城的事情大多已经处理妥当,而京城还藏着各种牛鬼蛇神,牵扯进陆行遇刺一事,自然得快点回去。 “微臣这就着人去为王爷备马。” 回大人极有眼力见,行完礼就准备去找马车。 “备一辆马车即可。” 容祁缓声开口,拦住回大人。 “这……是。” 回大人心下嘀咕,面上恭敬答是,从西院走了出去。 而此时东院内,晏青扶刚踏出屋子,见着面前的人,已经从最开始的惊讶转变成了毫无波澜。 “陆相。” 近些天陆行伤势差不多好了之后,几乎每日都要来东院转一转,美名其曰大病初愈需得多走动走动。 可城主府这么大,他偏生天天凑巧来到东院,再扯着晏青扶问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今天问她在江岸城住着可习惯,明日又问离开颜家之后她想去哪。 和一个月前在上京城对“颜容沁”的态度简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要不是眼前站着的这个蓝袍公子面容俊逸,清雅非凡,纵然近些时日有些孱弱,但到底也是一张绝色好看的面皮,的的确确是货真价实的他,她都要怀疑那天从山中救下来的,不是陆行了。 “颜小姐在想什么?” 陆行自己侃侃而谈半柱香时间,才发现旁边这人心不在焉,从头到尾根本没看过他一眼。 被人忽视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但面前的人是晏青扶,陆行又觉得自己还能忍一会。于是他哽了一下,面上带着温和的笑,谦雅地问晏青扶。 “陆相自从来了江岸城之后,似乎变了许多。” 晏青扶敛下眼,半晌自唇边勾起一个笑,凉声说道。 “是吗?我一直都这样平易近人又对人温和,颜小姐只怕是记错了。” 知道这茬难过去,陆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佯装淡定。 见晏青扶摆满了满脸的不信,陆行又开口补救。 “颜小姐如果不信,可以去长街各府官员那随意打听,我对别人向来这么随和。” 他在旁人面前大多时候还是个温和谦雅的贵公子形象,再加上他这权势在手,朝中要巴结他的大有人在,他就不信这长街有敢说他坏话的。 晏青扶闻言又看了他一眼,倒觉得哑然失笑。 面前的陆行的确和一个月前的判若两人。 身上再没有那点颓废又凉薄的疯狂,许是经了一场大难不死,他一夜间像变了个人。 但和半年前她见过的陆行似乎还有些出入…… 晏青扶垂着头想了片刻,才明白到底是什么。 是那层拘束和距离感消失了。 他比半年前晏青扶见过的,更像是一个鲜活又有血肉的人,而不是温柔但有距离包裹起来的假面人。 见晏青扶半天不说话,陆行心中一紧。 难道是自己那时候做的太过了,晏青扶怎么样都不肯给他个好脸色? 陆行暗暗咬牙怒骂了自己一句,才小心翼翼地看晏青扶。 一张昳丽姝色的脸晃入眼帘,她整个人拢在夏日初晨薄薄的云雾里,一身浅紫色的烟云裙,鬓珠作衬,沉静恬淡中又藏匿着几分锋利,当真是……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这和半年前他心心念念的晏青扶,哪有半点不同了? 他当时怎么就没认得出? 陆行一边悔恨着,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晏青扶,竟将自己心中的话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而晏青扶听见他这句话更是一愣,见着他的神色,和此时两人已经无限拉近的距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陆行:…… “我不是……” 他知晓自己方才是有些唐突,但实在是因为…… “本相只是觉得,这句诗很衬颜小姐。” 他主动往后退了几步,清了清嗓子,面上一派光华贵雅。 但他顶着这张脸说的话的确没太大可信度,晏青扶张了张嘴。 “陆相……” “颜小姐貌美,本相只是突然想到这句诗,唐突颜小姐实为本相的不是,本相给颜小姐赔罪。” 陆行赶在她开口之前,一口气把话说完,才又忐忑地看着晏青扶。 生怕她真因为这句话生了气。 晏青扶是最守礼规矩的青相,他本不该这样冒昧。 “真是该死……” 他想到这,又低低地自骂了一句。 “陆相伤好全了?还是江岸城的琐事都处理干净了?亦或者刺杀陆相的西域人你抓到了?今天还有兴致在这念诗?” 东院门边掠过一角冷白色的衣袍,人未到声先至,容祁大步走了进来,冷声问道。 “有王爷这等人物在这,也用不着本相操心这些事。” 陆行没半点被抓包的尴尬,摊了摊手,又假意咳嗽了两声。 “陆相这会想着当甩手掌柜,是不是晚了些?” 容祁走过来,站到陆行面前,手稍稍用力,将晏青扶带到了身后。 “如果不是陆相愚蠢被人算计,本王何须跑这一趟? 陆相可别忘了,你才是皇上钦点过来处理江岸城买卖兵器一案的人,此事没了,还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你不在东院好生养病等回京谢罪,还有空来这找颜小姐闲话?” 说到后半句,容祁刻意加重了语气,一双淡冷的桃花眼轻轻眯着,径自盯向在一旁站着的陆行。 第122章 人在屋檐下 他一番话说的陆行哑口无言,想着今天是没看黄历倒了大霉了,才一出来就碰上这位八王爷。 但江岸城一事他的确理亏,陆行也未多言。 “此事回去我自会向皇上请罪,倒无需劳烦王爷记挂。 但本相现在伤还没好全,出来走动走动也无不可吧?” 言下之意这位王爷何必管的这么宽,连他去哪都有微词。 容祁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又道。 “既然伤没好全,本王想陆相也不急着走,万一路途颠簸,旧伤复发可怎么是好。” 陆行被他这一眼看的,忽然心中浮起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容祁紧接着喊。 “沈太医。” “臣在,臣在,王爷请吩咐。” 沈太医听得叫他,赶忙从后面跟上来,一边急急应道。 “陆相既然说他伤势未愈,今日就不跟着本王一同返京了,你跟在江岸城伺候,什么时候陆相伤好了,你什么时候和陆相一起回去。” 什么? 沈太医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地去陆行。 这除了面色苍白一点,走路如风行动利落,哪点跟没好全这三个字有关系? 他可是太医院的副院首,跟着陆相留在这偏僻荒凉的江岸,一不小心还说不定会被贼人暗算,哪比得上在富丽堂皇的皇宫当差? 这陆相得罪了王爷,怎么把他也牵扯着在这流放? 沈太医脸上的笑顿时比哭还难看,他为难地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陆行,一声哀嚎就跪了下去。 “王爷,微臣上有老下有小……” “这话沈太医跟陆相去说,什么时候陆相好了,你什么时候回皇宫当差。” 容祁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将他剩下的话都堵死了。 “颜小姐可都收拾好了?” 庭院里安静下来,他偏头问晏青扶。 “什么时候走?” 晏青扶微微颔首。 “现在。” 容祁一语落定,拂袖带着晏青扶往外走去。 城主府外回大人已经候好了车驾,随行的侍卫也都骑马跟在后面,二人上了车驾,容祁远远看着身后腿脚还有些不利索,正紧赶慢赶追过来的陆行。 “赶车,走。” 车夫不敢停留,闻言挥起马鞭就带起车驾绝尘而去,留下地上漫天的尘土。 “咳咳……” “哎呦相爷,您可小心点。” 沈太医一听他咳嗽,顿时两眼一黑,担心地扶住他。 八王爷可说了,陆相这身子不好,他就不能走。 就算是为了自己早点远离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得尽心伺候这位相爷。 “给本相备马,快点。” 陆相不耐烦地推开他,扬眉示意回大人。 “回陆相,咱们王爷吩咐了,等您伤好,自然会让属下备马送您回去。” 回大人一脸刚正不阿,不紧不慢地拂了拂袖,拱手道。 “一匹马而已,你真当本相找不来,还非要靠你走了?” 陆行脸一黑,冷声看向回大人。 见陆行抬步要往外面走,沈太医跟着跑过去。 “回陆相,江岸城城门已关,门口已经派好了地方军守着,无八王爷令者,不可随意出入。” “本相若偏要走,小小的城门拦得住本相的武功?” 陆行不以为意。 一听说他要动用内力,沈太医身子一哆嗦,眼一闭心一横拉住了他,苦着一张脸。 “相相相……相爷。” “滚远点。” 陆行皱眉,抬脚踹开他。 沈太医往后踉跄了几步,在陆行脚要踏过门槛的时候,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痛哭道。 “八王爷昨日让臣在您的药里加了剂量,您这几日不能轻易动用内力,不然轻则反噬,重则伤身啊。” “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陆行一怔,紧接着大怒,抽出旁边侍从的剑指着沈太医。 “暗害朝廷官员可是死罪,你别以为有容祁给你撑腰,你就能随意……” “相爷饶命啊,并非微臣乱开方子,而是,而是……您本来虚弱,汤药的剂量较少,药性也温和,调理了这半个月,身子渐渐好了,臣才大着胆子去问八王爷。 这剂量若加了,能让您快点好起来,但弊端就是更不宜动气动怒,不能动武。” “那还要多久能好全?” 陆行眯着眼,咬牙切齿地问。 “五日,五日即可。” “那本相就再等五日,五日若好不了,你在江岸城选块好地,看看埋在哪。” 陆行阴恻恻地说罢,扔了剑往回走。 “相爷留步。” 回大人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 “说。”陆行不耐烦地一眯眼。 “八王爷走时吩咐,让您在这五天内,再把江岸城贺知州贪污腐败一案查一查,五日后回京,带好书函呈送到圣上御案。 书函在,您则入京,书函不在,您继续留在江岸城。 什么时候查清楚了,什么时候回去。” 回大人从袖中拿出书函,恭敬地递给陆行。 不大的府院里顿时静的连一根针都能听见。 半晌之后,忐忑的回大人和沈太医听见院中一道怒喊。 “容祁,你给本相走着瞧。” 车驾行出江岸城,晏青扶从马车里回头往后看,等了半晌却没见陆行追过去。 “陆行他……” 这倒不像陆行的作风,这么久了还没见追上来的影子。 “陆相身子没好全,留在江岸更妥当。” 修长白净的手将书又翻过一页,容祁附和她道。 可陆行能乖乖留在江岸? 晏青扶心下有怀疑,可容祁脸色太过自然,又看不出半点不对。 “可江岸城比不得上京,也只有沈太医一人留在那,还有未清除的余孽……” 陆行既然已经能下地走路,想来跟着回到上京也不算难事。 “青相若舍不得,本王将你也留下,看看陆相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不轻不重的声音落在马车里,容祁面色清淡,抬起眼皮看她。 这荒郊野岭的,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真把她丢在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回上京呢。 人在屋檐下,晏青扶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我觉得陆相留在江岸也挺好的。” 听见这句话,容祁嘴角才微微勾起笑。 药加了剂量,既能让陆行早些好,又能把他困在这,这一路上少了个碍眼的人,还能有人查清楚贺知州贪污的事,可谓一举三得,他当下心情大好,合上了手中的书。 第123章 她偏爱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了将近一日,快到酉时的时候才进了上京城。 上京城仍旧人来人往,长街热闹的很,和月前他们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王爷,是进皇宫还是……” “回王府。” 容祁正阖着眸子假寐,闻言沉思片刻,缓声说道。 “是。”于是车夫赶着马车往王府而去。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八王府的门口。 容祁将长椅旁的书合好,才抬眼看向晏青扶。 马车走了这一日,颠簸辛劳,她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正倚着角落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脸侧垂下一缕头发,遮住她半张脸。 他不自觉地勾起唇,将书放回去,想抬手去抱她。 “王爷。” 马车外译岸的声音急急地响起,惊动了晏青扶。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才惊醒过来。 睡眼迷蒙地抬头看了容祁一眼,没注意到他自然收回去的手,问了一句。 “到了?” “嗯,下来吧。” 容祁微一颔首,二人下了马车。 “说。”他瞥了译岸一眼,言简意赅地道。 “方才皇宫传来消息,昨夜西域皇子遇刺,现在重伤昏迷,西域使臣今日早时在皇宫外闹了一个时辰。” 译岸攥紧剑,垂着头说道。 这短短的一句话顿时让人心中一沉。 容祁拧眉。 “说清楚。” 上京一向治安好得很,行宫更是重重防护,怎么可能有刺客能进来,还重伤了虞徵武功这么高强的人? “昨夜虞皇子从皇宫回去,在长街遇上了刺客,没等回到行宫,长街里忽然出现了一批蒙面刺客,刺客武功高强,御林军不敌,大皇子不防被剑刺伤,剑上有毒,现在大皇子还昏迷不醒。” “刺客呢?” “逃走的都逃了,没逃走的,全都……咬舌自尽。” “是死卫。” 晏青扶和容祁对视一眼,她神情复杂地说道。 “进宫看看。” 容祁略一沉思,朝管家道。 “喊楚嬷嬷过来带颜小姐先进去。” 管家忙应声,上前笑着喊晏青扶。 “颜小姐,您请。” “容祁。” 晏青扶却叫住他。 容祁回过头,极有耐心地等她说道。 “路上小心。” “好。” 两人在王府外分别,容祁进了皇宫,晏青扶转头去了王府。 “颜小姐请,奴婢先带您去院子里歇着。” 楚嬷嬷跟着管家走过来,恭敬地朝她行礼。 “有劳嬷嬷。” 八王府和她上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差别,嬷嬷带着她一路过了水桥,走到后面庭院的屋子。 “王爷前日飞鸽传信,让奴婢收拾了一间屋子,让颜小姐暂住。” 暂住? 晏青扶停下步子,目光掠过这屋内的陈设。 檀木雕成的桌椅,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贵妃榻旁的夜明珠,流台上摆着的琴,旁边墙壁上还挂了两幅画,珠帘之后是一张床,浅蓝色的帷帐,旁边坠着流苏,连熏的香也是她闻惯了的紫檀香。 如果说这是暂住的屋子……难免有些太上心了。 “你们王爷……是前日让你们准备的?” “回小姐,正是。” 楚嬷嬷声音平稳地回道。 楚嬷嬷也不必在这种事情上骗她,晏青扶没再有疑心,点点头。 但一两日的时间拾掇出这间屋子倒有些不太可能,兴许是一直都有的客房,只是楚嬷嬷说话好听,特意说这是为她准备的。 “好,我知晓了,多谢嬷嬷。” 晏青扶没再问下去,颔首应道。 “院中是王爷特意吩咐移栽过来的照水梅,说是颜小姐喜欢。” 她不问,楚嬷嬷却大着胆子直起身,主动说道。 她这样一提醒,晏青扶才注意到庭院里的照水梅树。 昔年在青相府,她对照水梅偏爱,也难免上心多种了些。 但偏爱不是一定得有,回了颜府之后,倚青阁种过许多花草,但整个颜府都没见过照水梅。 她渐渐也忘却了这梅树,今日一被楚嬷嬷提醒,看见这院中种着的花草,有许多的照水梅,一时竟有些怔愣。 波澜不惊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她垂下眼睑,顿了顿问。 “是之前就种下的吗?” “是您与王爷离开京城之前,吩咐移栽过来的。” 楚嬷嬷忙答道。 “您日后在王府,一应东西都由奴婢负责,小姐若有什么要的,只需告诉奴婢即可,奴婢自会为小姐办妥当。” “好,我知道了。” 一连奔走了这么一日,她难免也有些累,躺在榻上假寐了一会,楚嬷嬷又从外面走过来。 “小姐,前厅备好了晚膳,请您移步前厅用膳吧。” “八王爷还没回来?” 她从榻上起身,看了看外面已经有些暗下来的天色,问道。 这一走就走了小一个时辰。 “王爷走前吩咐过,让小姐先用膳。” “好。” 想来是宫中的事的确复杂,需要多些时间处理,再牵扯到江岸城的事,晏青扶没在意,起身跟着楚嬷嬷去了前厅。 用过晚膳,她从前厅回去,楚嬷嬷提着宫灯走在前面为她引路。 一直等走到庭院里,她却忽然停住步子。 “你下去吧,我在这待一会。” “是,小姐。” 楚嬷嬷一愣,随即将宫灯递给她,福身下去。 晏青扶一手提着宫灯,看着照水梅树旁,另一侧摆着的栀子花,眼神微顿,抬手抚了上去。 她前世除却照水梅,最喜欢的花卉就是栀子。 但这喜好她未曾告诉过别人,容祁在这院子里种栀子,是因为他也喜欢,还是因为……她喜欢? 这个念头乍然一出,晏青扶哭笑不得地握了握手中的宫灯。 她什么时候也成了这么自作多情的人了? 这王府究竟是容祁的王府,她不过来此暂住,将照水梅移过来合她喜好已经是容祁的一番心意,这栀子兴许只是王府本就种的有的。 “倒是奇怪。” 这位王爷的喜好,竟然和她这么相似。 “在看什么?” 身后微凉的嗓音响起,她下意识地转身,就见着一身云锦白袍,身形挺拔,公子如玉,正一错不错看着她的容祁。 暖黄的宫灯把他的眉眼映衬的更温和,他目光随之落到栀子花上,随意问道。 “青相可喜欢?” 第124章 只要你一直住着,就能日日看见 “这种栀子花闻着就清雅,被王爷府中下人打理的好,的确好看,也难怪王爷喜欢。” 容祁顺着路走过来,将她手中的宫灯接过去,这才又看了她一眼。 “本王不喜欢栀子。” “那这院中为何有这么多花?”她像是不解,一双凤眸夹带了几分疑惑,偏头问他。 “不是青相喜欢吗?” 却见容祁轻笑一声,细细地看着她回道。 竟然真是因为她喜欢,他才着人移过来的。 试探得到了回应,这个认知出现在脑中的刹那,她偏头又错开容祁的注视,看向栀子花。 天上无月,夏夜暗淡的星光里,这一束束的花铺满眼帘,看着就是被人极尽心地打理过,哪怕是比之她在御花园看过的花,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爷怎知我喜欢……” 她心中乱糟糟的,一时竟把话问了出来。 声音落下的刹那,她才恍惚是自己说的,手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袖,垂下眼帘。 院中安静了片刻,晏青扶在心中猜测着容祁的回答。 她问这话未免显得有些太刻意,也容易惹人误会。 依着这位王爷的性子,只怕会随口敷衍一句,或者告诉她,是猜的。 “有心的事,没什么查不到的。” 一道声音在她猜测落下的同时响在耳边,她刹那抬起头,见着容祁一双难得温和的眼。 像是清冷的皎月被碎开了凉意,只余下无边的柔和。 有心的事…… 她的喜好藏得深,也不常与人说,府中大多东西都是先帝赏赐下来的,好的坏的,只要赏下来,她一应摆在府中,以昭示对天恩的感激。 所以她院中什么都有,只在后院自己居室的前面,留心种下了玉台照水梅和栀子花。 但两世而来,第一次发觉她这些喜好的外人,竟然是这个一向和她不对付,又偏偏纠缠至深的八王爷。 “走吧,站在这做什么。” 她正想着,容祁却浅声喊她。 “这梅树如今未到开花的季节,若等冬日再看,会更好看些。” 晏青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仍是附和地点头。 “本王是说…… 梅树和栀子就在这,冬日或者夏日,只要青相一直住着,就能日日看见,不急在此时流连。” 他这话似乎藏着更深的意思,晏青扶刚要细想,容祁已经走过来,极自然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屋里去。 “宫中如何……” “本王回来还没用过晚膳,青相就拉着问宫中的事,也太心急了些。” “王爷这一去了快两个时辰,竟还没用晚膳吗?” 晏青扶一惊,再抬头就见着他面容上的疲惫。 方才在屋外看的不真切,容祁也一样跟着奔波了一日,又马不停蹄地进了宫,这一日下来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又一直忙着,必然是会有些累。 管家带着几个下人将饭菜送上来,容祁拉着她坐了下去。 “陪本王用过晚膳再说。” 晏青扶便不再说话,坐在他身侧,随手拿了一本书在看。 屋内的下人都退了出去,皇家修养好,容祁也一贯奉承着食不言的规矩,一顿晚膳吃的屋内静悄悄的,几乎只听见晏青扶翻书的声音。 用过晚膳,二人才商议起此次虞徵遇刺的事。 “不像是假的,我回来时去了行宫。” 虞徵的确中了毒,这毒极罕见,解药也麻烦得很,一着不慎可能就会死,虞徵是个聪明人,不会为这点小事掺和上自己的命。 可如果不是虞徵和西域自导自演,这大昭上下,哪里有这等神秘又厉害的人,竟然能一招伤了虞徵? “当时城防军在做什么?” “换班,恰好轮到去西街执守。” 所以长街并没有城防军在,只有虞徵离宫的时候,护送了十几名御林军,和西域自己的人。 能这么了解京中,赶在这么凑巧的时候伤了虞徵。 如果说是偶然,晏青扶自然也不信。 “伤他的兴许不是西域人。” 她思忖片刻,抿唇说道。 “此人还在上京城,皇帝已经着人封锁,挨家挨户地查了。” “没有用。” 晏青扶皱眉,不赞同地出声。 话说出来,她才想起自己否的是当朝天子的圣旨,旁边还坐着天子的皇叔。 “我是说兴许还有更好的办法……” 她刚出声要补救,容祁已经抬手止住她的话,一双桃花眼里泛出笑意,他缓声说道。 “无妨,你尽管说,本王也不赞同皇帝的做法。” “人本来就在上京城,何谈逃不逃走这话。” 晏青扶颔首,紧接着说道。 “本王也觉得人是上京城的。” 兴许就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最没可能的那种人。 就算皇帝把上京城翻了一遍天,也难查到到底是谁。 “那依青相所言,觉得人该在哪呢?” “在这个时候刺杀虞徵,他纵然有心想挑起两国争端,但更多的……我觉得此人兴许和虞徵认识。” 不然不可能一招就能暗算了虞徵。 虞徵的武功和陆行容祁都算得上不相上下,可不是轻易就能被算计的。 “是大昭人,还认识虞徵的上京勋贵之家,可并不多。” 晏青扶的手搭在桌案上,一声一声地扣着。 她一思索这些事情,就难免带了些前世青相的习惯,神色冷淡又细致,柳眉轻蹙。 两人对面坐着,恍惚刹那,容祁看着她的侧脸,还以为回到了半年前,她还是那个远人又带刺的女相。 “那得有劳王爷明日找人查查。” “明日本王着人查查。” 两人声音落到一处,晏青扶一本正经地淡声说道。 容祁怔愣了片刻,盯着她越来越和前世相像的神态,微微弯唇。 “青相吩咐,本王不敢不从。” “王爷又揶揄我。” 心知他玩笑,晏青扶也没忍住笑了笑。 这一笑打散了她身上的冷然和疏远,细下一看,她明明还是晏青扶,却又和半年前的人,当真不一样。 容祁心下顿觉舒缓,站起身说。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着。 虞徵的事不急,改日再说。” 索性西域有贵重的药物给他吊着命,至多受些苦,他还乐得看虞徵受罪。 第125章 颜家被贬 第二日早朝上,一道圣旨下发,震惊朝野。 “……今证据确凿,颜府三房颜奎及夫人,押入死牢秋后问斩,颜国公颜铭,削去官职,贬赣州司马,颜府查封,即日起前往赣州任职,颜将军颜哲,贬四方将军……” 太监捧着圣旨,字正腔圆地尖声念着。 还未念完,只听见府中婢女惊呼一声。 “老夫人。” 太监被这句话打断,轻蔑地看过去,就见着老夫人已然晕了过去。 颜家剩下的人更是面如死灰,颜奎痛哭流涕地伏在地上。 “三房犯的错可跟我们二房没关系啊,公公,还请您禀明皇上,明察秋毫啊。” 颜国公哆哆嗦嗦地去拽那公公的衣摆,也顾不得此时的狼狈,一边磕头一边求道,急切地撇清关系。 “放肆。” 太监厌恶地甩开他,翘着兰花指,目光嫌恶。 “按着律法,你颜家上下牵连三代,男子充军流放,女子剥夺良籍为奴,如今只是要斩了三房,对你们颜家,已经算是宽容的了。” “都给咱家跪好了,圣旨还没念完呢。” 太监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又安静下来的一群人,又继续念。 “家中子女,男子三代内不可参科举入仕,不可入军营为官,不可从商,女子不可为诰命夫人,不可嫁朝中有品阶之官为正妻。 钦哉。” 随着太监最后一个字落下,下面顿时传来阵阵哭声。 “喊什么喊,跟哭丧似的,这是天恩,你们颜家天大的福气保住了命。” 太监不耐烦地将圣旨递给颜哲,皮笑肉不笑地说。 “走吧,颜国公……哦不对,如今该叫颜司马了,皇上吩咐了让你即刻启程前往赣州。 除此之外,颜家所有的东西,你们都不能带走,这是得查封了给皇上交差的。” “我要回学士府,我是凌家的女儿,我要跟颜司马和离……公公,求您把我送回学士府……” 颜夫人此时从惊吓里缓过来,推开颜国公,一路爬到太监脚下哭嚎。 她还有兄嫂,她还是学士府的小姐,她过惯了几十年养金用玉的日子,她才不要跟着去那么荒凉的地方受罪。 一旦去了,她这半辈子都要毁了。 “滚开。” 太监不耐烦地踢开她,一甩拂尘。 “都听不懂皇上的话吗,颜家二房所有人都要跟着去赣州。 颜夫人,你早就不是什么学士府的小姐了,要是想皇上连着学士府一并问罪,你就继续闹。” 颜夫人被他踹中心口,一个后仰差点跌到门角,她脸上沾满了尘土,鼻涕和泪混在一起,糊住了眼睛,她喃喃自语。 “颜家所有人……颜家所有人吗,颜容沁呢,她也是颜家人,这死丫头去哪了?” 她眼中乍然蹦出光亮,激动地指着外面,手都颤抖。 她怎么忘了这个倒霉又晦气的女儿。 她可待在宫里快活,占着八王妃的位置,想以后摆脱了颜家享福,她想都不要想! 今天要么她闹大把颜容沁也拉下水,让她一朝从天堂跌到地狱,也跟着去赣州受罪,要么八王爷为了替这个死女儿摆平这件事,就把整个颜家都救下来。 八王爷不是喜欢她吗?不是回来第一日就要去求圣旨娶她吗? 这么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却是个罪臣的女儿,想必八王爷也舍不得。 这朝中上下都听八王爷的,想换道圣旨还不是简单事? 颜国公也在此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踉跄地站起来,一边大声嚷嚷。 “颜容沁呢,她也是颜家人,还是我的嫡女,凭什么她不用跟着去赣州? 还有颜芷音这个逆女……” “啪。” 太监一巴掌甩了过来,将颜国公打的脸上充血,头昏眼花。 “你敢打……敢打我,你这个阉人……” “咱家打你是为了让你认清你的身份,颜大小姐可是日后的八王妃,你什么东西,也敢攀扯颜小姐? 颜三小姐已经入宫,是宫里的贵人娘娘,是皇上的人。” “凭她什么娘娘,骨子里流着颜家的血……” “沁儿。” 颜夫人惊喜的声音打断了颜国公的话,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颜夫人快速地奔了过去,一脸欣喜。 颜府外马车停下,两道身影从上面下来,恰是晏青扶和颜芷音。 “哎呦,颜小姐,沅贵人,您二位怎么来了。” 太监跑的比颜夫人更快,眨眼到了近前,恭维地行礼。 颜府外此时也聚了一堆看好戏的人,正对着颜府的情况指指点点。 “公公且等一等,让我和大姐与家父话别两句。” 颜芷音温声开口,身后的宫女跟上去递了一锭银子。 “哎呦瞧您说的,贵人有命,奴才自然得替您办好。” 公公接过银子,就有眼色地闪到一旁。 “沁儿,你是来看娘的是不是,沁儿,你救救娘,之前是娘不好,但咱们可是亲母女啊……” 颜夫人抓准时机凑上来,痛哭着喊她。 “之前是阿娘鬼迷心窍,才那样对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娘,阿娘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一边哭着,颜夫人偷偷打量着她。 才别了这么一个月,这个大女儿比在颜家住着的时候面色更红润,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千金难买的好布料,可想而知在皇宫过得并不差。 既然八王爷这么看重她,她先借着这女儿的势活下来才是正事。 “阿娘先起来,地上凉,您身子骨弱。” 她温和地去搀扶颜夫人,一边捏起帕子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看着母慈女孝,瞧着身后看热闹的人们都在啧啧感叹。 “这颜小姐对这母亲还真是好……” “能不好吗,好歹是亲娘,颜小姐也不忍心自己亲娘去那么远的地方。” “也是,颜小姐以后飞黄腾达了,总是要想办法把颜家带回来的。” “女人嘛,嫁的还是这么高的门第,没个好娘家可不行……” 众人一边指点,一边看着颜夫人脸上的泪被擦去,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 而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晏青扶扶起颜夫人的刹那,附在她耳边勾起唇角。 “您都知道我的身份了,咱们可没半点母女情,颜夫人,我巴不得你被带走,最好流放的远远的,咱们下半辈子都不见。” 第126章 你怎么不心疼我呢 她声音太低,颜芷音又赶到前面去见颜国公,这附近只她们两个,颜夫人听得真切。 心中刚刚因为她那句“阿娘”升起来的喜悦瞬间被冲散。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她心头狠狠一跳,看着晏青扶冰凉的眼,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想法,也道。 “你也不想我揭穿你的身份吧,你这个夺走我女儿命,占我女儿身子的怪物,如果我揭穿你,你还能活下来吗?” 大昭最忌讳这等神鬼之话,晏青扶得来这一切可不容易,这么光鲜亮丽的皮,若是被揭穿了,可难有这好日子了。 “我既然敢来,敢说出这些话,就不怕被揭穿。 倒是颜夫人你,好好想一想,没这副亲情牌可打,你拿什么让自己留在上京城。” 晏青扶轻笑一声,眼神看不出丝毫慌乱。 “你不能这么白眼狼,我好歹是你亲娘,你我流着同样的血,你却能这么无情地看着我落魄受罪,颜容沁……你可真是……” “您还知道我也是您女儿啊,也知道我才叫‘颜容沁’,那怎么我年幼,还在襁褓里却要被颜国公剥夺名字,扔在雪地里的时候,您不心疼我?” 颜夫人似乎没想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动了动唇,没说出话。 为什么心疼她? 一个灾星,一个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好处的灾星,还要害得整个颜家有灭顶之灾,她逃避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靠近,会心疼? 她甚至从不承认自己有过两个女儿,听见晏青扶叫她这句阿娘她都觉得恶心。 见着颜夫人沉默,晏青扶嗤笑一声。 “下山回来时路上的刺客,我被你哄骗着喝下的汤药,我房中的熏香,那盆奇怪的兰花,长街的暗卫,选在四月四补生辰的阴损招折我命数,还有……云台寺你推我去挡剑时候的毫不犹豫。” 她掰着指头一件件数。 “你那个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也是你亲女儿,你怎么就没在杀我的时候,想过有朝一日我知道,我会不会难过?我快死在你暗卫剑下的时候,你是生气那暗卫没杀了我,还是心疼你亲女儿快没了命?” 她一句句话抛出来,颜夫人彻底没了音。 半晌咬牙道。 “算我的错,但你救下我……沁儿,你救下娘,之前阿娘亏欠你的,以后都补给你……” 她眼中的渴求快要溢出来一样,却没半点真实和后悔。 怎么会后悔呢……毕竟她提起来自己,就是灾星,就是夺走她女儿命数的人。 她只承认自己有一个女儿,是那个在春三月就死在山中的人。 “再加上兵器一案的时候,颜家想将这件事栽赃给我,再把我身份暴露出来撇清关系,保整个颜家安宁。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怕你和颜家有一刻后悔,这最后的证据我也不会让呈送到皇上跟前,今时今日,颜家也断然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她冷眼瞥着颜夫人,又道。 “你是说……颜家的事……” 颜夫人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哆嗦着指着她,仿佛看怪物一样。 “是我。” 晏青扶笑吟吟地应下来。 “三叔的书信是我从书房拿走给八王爷的,陆相去江岸城查处此事的时候,我和八王爷也去过,是我亲自在最后整理了证据,书函送呈到皇上桌案,颜家才能这么快定罪。” 她看着颜夫人气的涨红的脸,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去,手下帕子微微抖动,粉白的药末被带出来,她伸手拭去颜夫人眼角的泪。 “阿娘可别哭了,日后女儿还会去见你的。” 她扬声喊了一句,顿时身后的人们更是一脸同情。 “你滚……你这个贱人,你果然对颜家是个灾星,当时怎么没把你冻死……” 颜夫人偏头躲过去,恨恨地说。 晏青扶也不在意,看着手帕上的粉末全数沾到了颜夫人脸上,剩下的又被她呼吸进去,才微微勾唇,将帕子扔掉。 “三妹……夫人知道三妹为什么忽然被封了贵人吗? 她也知道颜家马上要被问罪了,自然得攀个高枝让自己活得潇洒一点。 说来还是阿娘蠢,我如果是阿娘,就在颜家出事的时候早早地和颜国公和离,现在指不定还是学士府的小姐。” 她悠悠地看了一眼身后颜府的牌匾,又凑近了颜夫人道。 “再怎么样,也不会像如今,要没有尊严地求到自己最恶心的女儿身上,才能得一个活命的机会。 但说来这没尊严的活法又有什么用呢,我如果是阿娘,倒不如现在一把刀了断,也好过被自己在京中的手帕交笑话。” 颜夫人被她这段话气的更是眼红,只见她胸口起伏着,袖中的手微微抖动,目光飘忽了片刻,终于在晏青扶抬起身子的刹那,攥紧手中的金簪朝她侧颈扎去。 “你去死吧,贱人。” 这变故来得太快,旁边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晏青扶瞳孔骤然一缩,速度极快地闪身过去,却还是被她扎到了手臂。 顿时白皙的手臂血流如注,颜夫人见没得手,从袖中又取出一把匕首,寒光乍现,她像疯了一样捅向晏青扶。 “大胆,还不抓住她。” 太监眼前一黑,尖声招呼着。 好在颜夫人这次没得手,快到了晏青扶近前的时候,一道黑影闪过,将她手中的匕首踢了出去。 “反了天了,还不把她拿下。” 直到颜夫人被几个侍卫摁着跪倒在地上,疼痛袭上心头,她忽然恍惚了片刻,渐渐恢复了平静。 看见自己手中的匕首,和不远处手臂还流着血的晏青扶,她吓得一哆嗦,将匕首扔了出去。 “我没有……我没有想杀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的确被晏青扶的话激的有些恼怒,可还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去杀她。 她有这么尊贵的身份,自己还指着哄好了晏青扶把她救出去,怎么会…… “阿娘,女儿一心心疼您,可颜家的圣旨是皇上下的,女儿也没办法,您怎么能……要这样杀了女儿,让女儿去死呢。” 眨眼间,晏青扶身子软软地倒在长夏的怀里,她不顾还在流血的手臂,一时竟然像是悲从心来,眼眶蓄满了泪,一脸不可置信。 第127章 疼吗 围观的人面色俱是一变。 方才这大小姐的孝顺众人也都看见了,明明马上都要嫁进皇家做王妃了,也不怕惹得一身腥来安抚自己亲娘,结果转眼这颜夫人就因为女儿没办法帮自己留在京城而恼羞成怒,抓起刀要把女儿杀了! “我不是,我没有要杀你,你不要含血喷人。” 颜夫人颤抖着手指着她。 可簪子和匕首都是从她手中扔出去的,第一次没杀了人,还换了匕首再动手,她那句“贱人”围观的人群更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哪有亲娘这么叫女儿的? 再转头看着楚楚可怜的颜小姐,满面柔弱,手臂上还淌着血,众人心中天平瞬间倾斜。 “颜小姐真是孝顺啊。” 不知道谁感叹了一句,剩下的人纷纷附和。 “对啊,颜夫人怎么这么恶毒,竟然想害得自己女儿去死。” “还好颜小姐有圣旨,马上要嫁进王府享福了,不然这留在颜家,有这么个娘,还真是指不定哪日就……” “颜夫人不是学士府出来的小姐吗,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温柔……” “能在颜家坐稳主母位置这么多年,能是个简单角色?自然对底下的儿女们有一套管教方法。” “可大小姐是嫡女啊。” “也许颜夫人本来就这么恶毒……” 最后一句话说的深得人心,众人纷纷点头,看着颜夫人的神情里带了些厌恶。 颜夫人一听顿时气得要昏厥过去。 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高门贵妇,温柔贤淑的形象,就这么没了。 还彻底得罪了这个女儿,马上要跟着颜国公这个没用的东西去赣州吃苦。 “再怎么样,也不会像如今,要没有尊严地求到自己最恶心的女儿身上,才能得一个活命的机会。 但说来这没尊严的活法又有什么用呢,我如果是阿娘,倒不如现在一把刀了断,也好过被自己在京中的手帕交笑话。” 晏青扶轻飘飘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像是魔咒一样,逼得颜夫人眼中的迷茫渐渐清明。 她不能死……但如今都这样了,反正她也要被上京城的人嘲笑,还要背这一口锅,如果不杀了这个女儿,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想到这,颜夫人奋力挣扎,挣脱开太监们的控制,抓起地上的刀又冲晏青扶刺去。 晏青扶嘴角极快地掠过几分得逞的笑,面上却泪意盈盈,苦笑一声。 “阿娘是真想杀我……也罢,反正您说的也对,女儿这条命是欠阿娘的,就算是死了也没关系,如果杀了女儿能让您高兴些,那女儿……” “啪嗒。” 一阵极强的劲气将颜夫人掀翻出去,只听得她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齐齐顺着方向看过去。 晏青扶看着从不远处慢慢走近的容祁,也不免怔愣。 今日行宫正忙,他此时该在西域行宫才是,怎么会出现在了这? “当街行刺未来八王府的王妃,颜凌氏太过大胆,将她压下去……” “啊,爹爹。” 一道柔弱的尖叫声响起,众人齐齐回头看过去,就见着颜国公一脸凶狠地抬手将颜芷音推出了门槛,她倒在地上,从台阶上滚落下来。 “爹爹,女儿知道您着急,可女儿也只是个贵人,三叔犯了错,牵扯到咱们家,皇上已经留情了,您不能因为……就怪罪到女儿身上。” 宫女吓得忙跑过去扶起颜芷音,她头上的步摇和珠翠都掉在地上,颜芷音也不在意,抬手抹了抹泪,声泪俱下。 众人:…… 合着这颜国公和颜夫人竟然都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推自己的亲骨肉竟然毫不犹豫? 本身对颜夫人下手暗害自己女儿还有些怀疑的人,此时也彻底相信了眼前看到的。 这颜家的两位小姐还真是惨,众目睽睽之下颜国公夫妇都如此嚣张,还不知道背地里怎么虐待这两个女儿呢。 容祁话音顿了顿,紧接着补充。 “谋害宫妃也是大罪,将颜凌氏和颜铭一同押进死牢,听候皇上发落。” 身后的侍卫纷纷上前,抓住一脸愤恨的颜夫人和还没反应过来的颜国公,将二人扭送了出去。 太监谄媚地上前。 “王爷您来了,奴才给王爷请安。” “颜家剩下的人,该去哪去哪,半个时辰内给本王办妥此事。” 容祁声线平稳地吩咐。 “是,奴才这就下去处理。” 太监带着身后的人离开,容祁看向晏青扶还流着血的手臂,目光微沉,一双眼像冻了寒雪一样。 “过来。” 晏青扶被他这么一看,一时竟觉得他像是看透了自己的阴谋一样,心虚了一下,才任长夏扶着走过去。 “传姚太医,要快。” 容祁蹙眉吩咐了一句,将她衣袖挽开,那一道略有些狰狞的口子上,鲜血流得刺目。 “没事,我有分寸……” 她轻声说着,不自然地从他手心抽回手。 容祁眼中的寒凉有些吓人,她难免有些心虚。 却见容祁叹了口气,眼中冰雪消散,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犹豫了一下,又伸出手。 “疼吗?” “不疼。” 短短四个字说完,两人又陷入安静。 姚太医急匆匆地赶着马车过来,一见她手臂上这狰狞的口子,顿时暗道不好。 “先进去吧,外面人多。” 颜芷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上前扶过晏青扶,轻声说道。 几人一同进了颜家,长夏去打了一盆清水,仔细地把晏青扶的伤口清理好,才让姚太医上了药。 上完药,容祁吩咐。 “下去吧。” 姚太医和长夏屏息凝神,福身走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容祁看着晏青扶的面容,无奈地说。 “朝堂上都夸青相聪明又冷静,本王倒觉得你是蠢。” 明明有千百种法子把自己和颜家摘干净,她偏偏要让自己受这一次伤。 白皙皓腕上纵然裹着纱布,容祁也记得自己方才看到伤口时,心中刹那的慌乱。 这伤若在他身上,他亦不会在意。 不过是簪子划开的伤口,能疼多久?能有多大? 可这伤口若换个人,换到晏青扶身上,他只看一眼,就觉得触目惊心。 第128章 两年前和现在不一样 “蠢不蠢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晏青扶不甚在意地揉了揉眉心,闻言回道。 她当然知道容祁是觉得自己这伤不值当,可的确是她能想到的,损失最小的办法,把她和颜家剥离开。 她故意在人最多的时候来颜家,故意当着别人的面对颜夫人关怀,实则那手帕上抹了药,能让颜夫人致幻冲动,她又说了那么多刺激她的话,颜夫人若还能忍,那才让人惊讶。 匕首和金簪是从她手中掉下来的,自己的伤口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她扎的,再加上颜芷音附和她的那场戏,众人自然会对她有这样的“父母”而感到愤愤不平。 如此一来,她也有顺理成章的理由和颜家“断绝关系”,让颜家这场火,完全牵扯不到她身上。 也不会扯一些仁义礼孝的东西。 她不过是手腕受了点伤,名誉,身份,可是半点风波都没波及。 她算的清楚,没料到的是这位王爷从行宫赶了过来,还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但这终归是她的事,容祁若关心,她自然会道一句谢,若要干涉,她是半个字也不应。 容祁听见她这话简直要被气笑了一样,盯着她散漫的神情看了看,又忽然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从知道这个人开始,她就这么狠心,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总有最狡诈的办法算计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在晏青扶手里亦没讨过好,他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 但两年前他认识晏青扶的时候,和现在总归不一样。 他对这个人的想法和心思不一样。 容祁摩挲着手骨,沉默片刻,轻声又道。 “好好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有劳王爷。” 晏青扶随意地晃了晃手臂,还是察觉到一丝疼意。 她皱眉的动作被容祁看到,他上前握住她手腕。 “别乱动了,等会让译岸备好马车送你回去。” 温热的触感携裹着她,晏青扶眨了眨眼,点头应道。 “好。” 容祁一出去就在门外看到了颜芷音,她也早已经收拾妥当,甚至于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正站在屋檐下。 听见声音,颜芷音回过头,福身下去。 “八王爷万安。” 她不是皇后,在这位王爷面前还称不上一句“侄媳”。 容祁应了一声,越过颜芷音走下去。 颜芷音看着他走远,才转头进了屋内。 “姐姐这伤在手臂,还是得好生养着,女儿家的肌肤娇贵,这是日前赏下来的玉肌膏,虽比不上八王府的好东西,但也算妹妹的心意,姐姐收下吧。” 颜芷音的宫女递过来一瓶膏药,颜芷音亲自接过去,又放到桌案上。 她当时借着那点巧心思进宫当了贵人,但后宫里的人何其多,她对皇上来说也并非是什么特别的人,加上颜家的事若惹出流言和微词,皇上难免要更冷落她。 而嫡姐的身后站着八王爷,八王爷不会让嫡姐出事,今日这一场戏给皇家更好保下嫡姐的理由。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晏青扶和皇家有婚约,皇家执意要保,谁生谁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她和晏青扶站一起,自然也能让皇上顺理成章地留下她。 毕竟她和嫡姐一样,都是“受迫害”的人。 外人看了一场戏,为她们愤愤不平,心里倾斜了,自然会下意识地觉得她们两个“嫁出去”的女儿,不该和颜家受一样的罪。 晏青扶的心思巧妙,她附和着演了一场戏就得到这么好的结果,自然得谢谢这个嫡姐。 “有劳妹妹。” 晏青扶掀起眼皮看了看,也没拒绝。 玉肌膏在宫里可不是什么随处见的东西,不过入宫一个月,颜芷音就能让皇上赏赐这些,想来在宫中的日子,也并不难过。 她这个妹妹聪明得很,二人只不动声色地对了个眼神,颜芷音就知道她要演什么戏。 能靠几句话让皇上亲自下旨封位分的,这样的心计放在后宫中也少见。 “想来此时颜家剩下的人也该准备往赣州了,姐姐不出去见见祖母吗?” 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颜芷音轻笑一声,问她。 这老不死的祖母对她不好,但对这嫡姐还算上心。 “不了。” 晏青扶摇摇头,一手支着脑袋,慵懒地倚着身后的背椅。 “也是,姐姐刚伤着,还是好好休息……” “小姐,老夫人说……想见您一面。” 两人正说着话,长夏轻轻敲了敲门,说道。 要见她? 晏青扶意外地挑了挑眉,和颜芷音对了个神色,站起身往外走。 老夫人已经醒过来,但精神劲还不算好,被沈氏搀扶着。 “沁丫头……” 见她从门边走过来,老夫人浑浊的老眼闪过几分复杂,还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叫她。 “祖母。” 她轻轻应了一声,倒没多大感情。 她对老夫人至多说得上不怨恨。 见她这幅冷淡的样子,老夫人叹了口气,又往前走了两步到她面前,瞧着四下无人,才从袖中拿出来一叠纸。 “这是……祖母当年的嫁妆地契,是在长街的一处宅院,不算颜家的东西,你收着。” “我无需这些,祖母自己留着吧。” 晏青扶一怔,随即把那叠纸推回去。 “当初的事……是颜家对不住你,丫头,我也是才从你父亲口中知晓……” 她当时还当着这个孙女的面提起当年的事,可想而知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没想到当年的小丫头也长这么大了……还这么有出息。” 老夫人说着擦了擦眼角的泪。 人老了总归是有些心软,纵然和晏青扶提起那个被扔在雪地里的孙女时没几分触动,在知道真相,看到人站在面前的时候也难免后悔和愧疚。 “颜家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祖母也想明白了,事在人为,哪有什么灾星不灾星的说法。” 一滴热泪滚落在晏青扶手背上,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抿了抿唇,没搭话。 “姑娘家日后要嫁人……但你婚期还没定下,总要自己有处宅子,日后嫁进王府,也少被府中侍妾轻贱……听祖母的,收着吧。” 第129章 权势掌握在自己手里 老夫人说着,又把手中的地契推到她面前。 “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命的,日后的姻缘不差,本来也用不到这些东西……但多少,也算我的一点心意,为你叫了这三个月的祖母,沁丫头,收着吧,咳咳咳……” 老夫人说着又低头咳嗽起来,握着地契的手因为剧烈的动作而颤抖。 颜家一朝事变,两个儿子被贬,百年积攒下来的名声也毁于一旦,这对于已经年老的老夫人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 一夜之间,她又多了些白发,人看着也不如往日精神。 “不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却还是听到晏青扶轻声拒绝的话。 眼中的光乍然消散,老夫人叹了口气。 “你是……是不是还没原谅颜家?” “说什么原谅不原谅,您言重了。” 晏青扶避而不答,只摇摇头。 “我还有事,送老夫人回去吧。” 看着她转头进了屋内,老夫人神情微微一黯。 颜芷音在屋内听了全程,见着晏青扶进去,勾唇一笑。 “老夫人有诰命在身,听说皇上特意准许她跟着大房住。” 颜将军虽然被贬为四方将军,但仍然住在长街之前的府院,好歹是在京城,也不会去赣州这种苦寒之地受苦。 老夫人年纪大了,若跟着去了赣州只怕是好一番折腾。 晏青扶点点头。 “时候不早,姐姐也早些回去,皇后娘娘规定了回去的时间,我再不走只怕要迟了。” 颜芷音微微弯腰,又道。 “三妹慢走。” 颜芷音带着宫女走出颜府,在上车驾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颜家。 门上的牌匾在阳光下泛出光泽,左右两旁摆着的石狮子更显得整个颜家恢弘大气。 她从小生活到大的颜家,怒骂,暗害,毒打,受尽白眼,谨小慎微,被爹娘冷落…… “从今以后,都过去了。” 她喃喃说了一句。 “主子,您说什么?” 宫女疑惑地看向她。 “无事,我让你准备的方子,可准备好了?” 颜芷音摇摇头,任宫女扶着走上马车。 “都准备好了,姜二小姐特意吩咐,让您少用些,这药多少有些伤身。” “我不怕伤身。” 感受到宫女担忧的目光,颜芷音只接过那一小包药,淡声说了句。 这宫里的女人,没家世的得争荣宠,没荣宠的得有孩子,她如今没家世没荣宠又没孩子,自然得自己想办法去打拼。 她隐忍蛰伏十六年,才得了入宫的机会,纵然这宫里刀光剑影,她都不会害怕和退缩。 男人靠不住,尤其帝王家。 她得爬上去,爬到最高,将权势,人脉,都牢牢地握在手里,才不辜负这一切的筹谋。 * 颜芷音走后,晏青扶也起身离开。 “小姐。” 长夏扶着她走出门,就看见一旁放着的东西。 她诧异地从旁边拿过来,又递给晏青扶。 晏青扶看了一眼,是老夫人方才要给她的地契。 “送回去。” 她神色平淡地吩咐。 “是……” 老夫人已经跟着沈氏回到将军府,此时要送必定得往将军府送。 长夏收着这一叠纸正要往外走,手一松,一封信从那叠纸里松松垮垮地掉落下来。 长夏俯身捡起来,晏青扶眼神顿了顿,将那封信拿了过来。 “沁丫头,祖母在这处宅子里,为你留下了一个故人。 是你曾经在相府的那个管家,华叔。 他之前也在相府做过管事,后来认出了你是颜家被丢掉的大小姐,才跟着去相府伺候你。 此番我知道这事之后,特意让人去找了他回来,就在长街的这处府院里,我嘱咐他,若看着和颜家十几年的主仆情分上,请照顾好颜家的大小姐。 祖母知道你不想再看见颜家的人,存了私心把信和地契放在一起,想让你看着华叔的面子上收下,也多少让祖母心中少些愧疚。” 她盯着信看了半晌,将信的边缘攥出些褶皱。 “小姐,还要送去将军府吗?” “收着吧。” 晏青扶沉默半晌,合了信说道。 “去把付溱叫过来。” 她当日从颜家入宫,带着暗卫总归不方便,就把付溱留了下来,如今颜家马上要被查封,付溱自然得跟着她走。 公公吆喝着搜罗东西的声音,混杂着婢女仆人杂乱的脚步声,颜府院里热闹的厉害,又分明那么萧条。 “走吧,去长街看看。” 见着付溱过来,晏青扶带着长夏二人走过去。 译岸备好了马车,正要进去,就看见晏青扶从颜府走了出来。 “颜小姐,属下送您回王府。” “先不去王府,长街有处院子,我过去看看。” “是。”译岸话音顿了顿,应声道。 老夫人留下的院子离相府并不远,进了长街不到一刻钟,就看到了那处府院。 她由长夏扶着下了马车,走上前去敲门。 没过一会,门打开,里面映出一张略苍老的脸,恰是华叔。 华叔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一见来的是她,面上顿时一喜。 “大小姐。” 老夫人自然不会告诉他真相,是以华叔只以为来的是颜府小姐“颜容沁”,看着她的脸不免有些感慨,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老奴之前是颜府的下人,奉老夫人的命,日后在这伺候大小姐。” “我暂时不会来这住,也不需要人伺候,华叔若想留下,就留在这,若是想走,今日就可离开。” 华叔在她身边伺候的那几年的确尽心,她也没把华叔当下人,但如今她已然换了一重身份,日后如何她自己也说不准,倒也不想再强迫华叔留下伺候。 华叔是个念旧情的人,老夫人开口他必定不会拒绝,再加上颜容沁和晏青扶长了一样的脸,他会出现在这,晏青扶毫不意外。 但华叔年岁也高了,她前世死前也为华叔留下过一笔钱财,他本也无需再留在这做下人,每日劳苦奔波。 听见她的话,华叔一怔,随即叹了口气。 “老奴去哪都是做奴才,从相府离开之后,老奴的内子和儿子都染病去了,现在也是孤苦一人,老奴是颜家十几年的奴才……如今颜家落势,也总想再为颜家做些什么。” 第130章 颜国公流放西北 华叔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 “这是老夫人吩咐给奴才让给小姐留着的。” 老夫人在半月前就隐约察觉到风雨欲来,从颜国公那知道真相之后,将华叔找了过去,又留了一万两银票在华叔这。 晏青扶抿唇,又想起老夫人临走前说的话。 兴许她知道真相后,的确多少对自己有些愧疚,才准备了这一处府院和这些银两。 但这银两…… “既然老夫人给了您,您也收着吧,就当这些年在颜家,您也劳心劳力,合该有些辛苦钱。” 晏青扶并未伸手去接。 华叔听了她的话连忙摇头。 “大小姐折煞老奴了,老奴也是怀有私心……觉得大小姐和之前伺候的主子像,才答应了老夫人过来,何德何能收这一万两银票。” “纵然大小姐不想要,也请大小姐再送还给老夫人,奴才身份低微,只恐进不去将军府。” 华叔语气坚决,又佝偻着身子把银票往前递了递。 晏青扶又劝了几句,华叔只坚定地摇头,不收下银两。 但一万两的确不是碎银,华叔伺候了颜家半辈子,到晏青扶府上伺候的时候也没少有工钱,但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万两更多,他自然不敢收。 晏青扶无法,只能接过去收下。 “有劳华叔。” “那大小姐如今……是住在八王府吗?” 见她收下,华叔松了口气,问道。 “嗯。” “那奴才就在这等着,您什么时候回来了,早些告诉奴才,奴才好着人打理。” 华叔也不问她为何不回来,只说道。 “好。” “颜容沁。” 两人正说着话,一道淡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冷梅香携裹过来,容祁很快走到近前。 之前他虽然没去过青相府,但多少也见过这个相府的管家,此时见晏青扶和他交谈着,华叔手中还拿了一叠地契,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府院。 又想起方才译岸派人回去告知他的话。 颜小姐从颜家离开,没说要回八王府,却直接来了这。 那她是已经找好了地方,不再回王府了? 容祁心下一紧,没多加思索,就跟着来了这。 “王爷怎么来了?” 刚回来应该是有大把的事情要处理,她怎么倒觉得容祁清闲得很,这一日都往这边跑了两趟。 “没事,只是恰好路过,见你在这。” 晏青扶并未起疑,点点头。 “那华叔……” “你伤还没好,指不定那簪子上有没有毒,应该回去让姚太医再看看,夏日天热,伤口本不容易好。” 容祁打断她的话,一双黑眸盯着她,说道。 “只是普通的伤。” 晏青扶摇摇头,只觉得容祁有些太谨慎了。 她这出戏演的颜夫人都没提前察觉到半点,她自己头上戴的簪子,怎么会有毒? 见她这样说,容祁神情微微黯淡。 “黄奕还没抓到,但本王昨日传信问了,若我们等会回去,应该今天会有消息传回来。” “此事不急,黄奕狡猾,想查到他踪迹不是简单事。” 容祁一向沉稳,少有这么急切的时候,晏青扶只以为他是在着急这么多日还找不到黄奕,下意识开口安慰。 而容祁听了她的话,心中更沉了些。 他能留下晏青扶本来就是借着黄奕的由头,如今她连黄奕的事情都不急了,再加上长街有宅院,还有华叔在,她……应当是真的要走。 但容祁犹不死心,话音顿了顿,又道。 “才出了虞徵遇刺的事,长街如今尚不安全,行宫的事有些蹊跷,本王还想与颜小姐再商量,你……”不如先暂住在王府。 后面半句话没说出,晏青扶已然开口。 “那等会回王府,王爷与我细说就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祁眉头一松,心中斟酌着这句话。 她是说待会回王府……和他一起回王府。 那是不搬走了? “你是说……” “只是现在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给华叔,王爷稍等。” 晏青扶没注意他的神情,转头与华叔说了几句话。 话说完,却见容祁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怔愣了一样。 “王爷?” 她疑惑地看过去。 “容祁。” 见他没应声,晏青扶只得再喊了一句。 “怎么了?” 容祁回过神,看着她问。 “不是回王府么?走吧。” 直到晏青扶走出好远,容祁才彻底反应过来她的话,抬步跟了上去。 马车里,容祁装作不经意一样提起这处宅院。 “是老夫人给的,再加上华叔在这,我才来了一趟。” 晏青扶倒也没隐瞒,三两句把话解释清楚。 容祁暗暗松了一口气。 颜家的东西,晏青扶必然不会收。 如今青相府她回不去,颜家也住不得,最好的选择就是八王府,倒是他杞人忧天,刚才才有些乱了分寸。 想到这,容祁神色自若地点头。 “颜国公和颜夫人是已经启程去了赣州?” 想到容祁刚才下命将二人带走,晏青扶随口问道。 “在牢狱。” “可皇上圣旨已下,如今又把人关在牢狱,只怕……” “无妨。” 容祁浅浅拦下她的话。 “蓄意谋害未来王妃和宫妃是大罪,皇帝不会有意见。” 晏青扶神情微顿,不自然地抚了抚手上的玉镯,没有接话。 “明日本王会让皇帝下旨,再借着这个由头,也该多让他们两个受受罪。” 晏青扶在颜家的这三个月没少吃苦,再加上这手臂上的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颜家好过了。 而颜芷音回到宫里,就抓着时机去了乾清宫求见容瑾,将颜府发生的事情一句不漏地禀明了。 这事牵扯到晏青扶,又加上容祁亲自去了一趟,人还是容祁关的,于是容瑾坐在乾清宫内斟酌了小半个时辰,又着人去请了他皇叔。 第二日早朝刚过,就从御书房里下了圣旨。 “颜国公颜铭,与夫人颜凌氏二人,戴罪之身,却还蓄意谋害未来王妃与宫妃,是罪一。 残害儿女,心狠手辣,是罪二。 今特下旨,剥去颜铭赣州司马一位,与颜凌氏一同流放西北边境,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第131章 我也不欠你什么 圣旨一下,颜国公夫妇就从牢狱里被带了出来,往西北一带流放。 江岸最后的收尾有陆行在,接下来这几日晏青扶倒好好松了一口气。 容祁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每日都呆在皇宫,只晚间的时候会回王府,二人这几天也并不怎么见面。 八王府的日子难得过的清闲,撇开在颜府的勾心斗角,她在这每天看看书,闲下来的时候赏赏花,过得好不惬意。 时间一转,这日她用过早膳,接下宁婳递来的帖子,打算往宁将军府去一趟。 刚出了王府的门,就被一行人拦住了去路。 “颜小姐,咱们大皇子想见一见您。” 为首的人一身西域的着装,沉稳地叫她。 想来回来这么久,她也没与虞徵见过面,也不知晓他到底中的什么毒,想起江岸城陆行遇刺一事的蹊跷,晏青扶心念一转,点了点头。 西域行宫外站了几十名侍卫守着,四处都潜伏着暗卫,晏青扶刚走近,就察觉到了这凝重的氛围。 “颜小姐无需害怕,他们只是为了确保大皇子的安全。” 使臣朝她微微一笑,开口解释。 “嗯。” 她跟着使臣走进行宫。 行宫内静悄悄的,弥漫着浓浓的苦药味。 虞徵正阖眼睡着,听见脚步声走近,下意识地皱眉。 “不是说了不准进来,给我滚出去。” 使臣朝他恭敬施礼,“殿下,是颜小姐。” 听见晏青扶的名字,虞徵才稍稍掀开眼皮。 “来了……咳咳。” 话说了一半,他手抵在唇边,又开始咳嗽起来。 大病了这一场,体内毒素未清,虞徵面色苍白得很,整个人没了往日的玩笑和精明的算计,像只慵懒的猫一样倚在榻上,只在见到晏青扶来的时候,才稍稍露出些笑。 “下去。” 他抬了抬手,使臣恭敬退下。 “你过来些,小九。” 虞徵这才看向她,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句。 四下无人,晏青扶往前走了两步。 “站的这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虞徵懒懒一笑,声音仍虚弱得很。 晏青扶微微扬眉,只道。 “大皇子找我过去有何事?” “想让你帮我看看这毒。”虞徵勾了勾手指,见她不过去,只能又将手放下。 “西域行宫有大把的太医,大昭的太医医术更是出神入化,大皇子未免太看得起我。” “小九这话说的,是真不懂医术,还是不想帮我看?” “自然是不懂。” 晏青扶摇摇头。 “再怎么样也跟着容祁学过一年,能连皮毛都不懂?” 虞徵挑眉,盯着她神态自若的脸,忽然轻笑一声。 “我当真没学过医术,更逞论得到八王爷的指点,我早告诉大皇子认错了人,我只是颜家的一个小姐罢了。 大皇子若是叫我来只为说这些,只怕要失望了。大昭的太医就在行宫里侯着,大皇子不方便起身,我去为大皇子叫。” “就当你不懂医术,也该知道瀛枝。” 虞徵倒也不急,看着她转头要走,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推开门的动作乍然一顿,晏青扶没再往前走。 虞徵嘴角勾起些笃定的笑,又缓声说。 “小九的记性应该很好,这瀛枝当年是如何害你差点丢了命的,你应该记得最清楚。” 大殿里静悄悄的,晏青扶不说话,虞徵也不在意,顿了顿话音又道。 “我也是瀛枝。” “不可能。” 晏青扶未加思索,几乎刹那脱口而出。 “你看,你还说你不是小九。” 虞徵眼角露出些得意的笑,像是为自己试探和计谋得逞而高兴一般。 “如果不是小九,你能知道瀛枝?” “闭嘴。” 晏青扶没理会他,蓦然抬步往回走,眨眼到了近前,伸手去拽他的手腕。 虞徵懒懒一笑,顺从地将手递出去。 细白的手搭上他的脉搏,探了片刻后,晏青扶面色隐约微沉。 这脉象的紊乱程度,和虞徵手腕处已经有些泛黑的样子,实在太过让她熟悉。 这场景忽然勾起她一些不好的回忆,晏青扶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手,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她勉强平复着情绪。 “没有药了。” 虞徵似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忽然抬手拽了她一把。 晏青扶没提防,被他拽的一弯腰,两人四目相对,她看着虞徵一字一字地对她说。 没有药了。 “不可能。” “当年喂给你的,是西域皇室最后一颗。” 虞徵慢吞吞地重复。 “瀛枝本就出自西域,怎么可能没有解药,虞徵,你要骗我,也得看看我还是不是和当年一样傻。” 晏青扶冷笑一声,说道。 “若是有药,我何至于到现在还没好。”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再骗我一次,或者借着我的手,来借刀杀人。” “小九真是记仇。” 虞徵似无奈地摇摇头,面露可惜,手攥着晏青扶的手腕,轻轻摩挲着。 “当年我如果知道小九这么记仇,定然不会骗你。” “你何必在这假惺惺。” 晏青扶厌恶地甩开他的手,站直了身子,冷眼看他。 “虞徵,你就算因为瀛枝死在这,也是你活该。” “小九这是过河拆桥?西域皇室的最后一颗解药,可是我亲自喂给你的,不然这会何至于我在这受苦?” 虞徵挑了挑眉,面露伤心。 “我的瀛枝是你下的,你合该把药给我,难不成还想让我感激你?”晏青扶反问。 “瀛枝是母皇想给容祁下的,只是恰巧那碗汤被你喝了,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或者说……” 虞徵不怀好意地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 “你怎么知道不是容祁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故意把那碗汤留给了你,好让他自己活着。” 晏青扶不为所动地瞥他一眼。 “你这说谎话的本事还真是一点不变。” 她这句话说的虞徵哑然失笑,捂着心口又咳嗽了两声,拿开的绢帕上隐约泛出些血迹。 “好歹你最后反手给了我一刀,再大的气也该消了,怎么如今对我还是这么冷淡。” “虞徵。” 晏青扶看着他越发煞白的脸,神情清淡地说。 “瀛枝是你下的,解药你合该给我,你利用我从容祁手下救你一命,我为了从你身边逃开给了你一刀,我不欠你什么。 今天就算瀛枝毒发你死在这行宫,我也还是不欠你什么。” 第132章 我的命是他救的 言下之意,她和虞徵本就不该有关系,因为利益一场演的那出戏,也早在五年前就清算了个彻底。 虞徵敛了笑,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那当年的情意呢,小九也要说都不作数吗?” “没有。” 晏青扶不假思索地截断他的话,抬眼看着虞徵。 “从来都没有什么情意。 如果不是你骗我说西域女帝的药下给了我和容祁两人,唯一的解药在你手里,我不会为了你跟容祁举剑相向。” “所以你跟我走,却不吃解药,是想骗走我手中的解药给容祁,对吗?” 对面沉默了片刻,虞徵声线微沉,又问。 “是。” 五年前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晏青扶微微攥紧衣袖。 “为什么?” 心中早就知晓了千百遍的答案,但虞徵仍然想问。 “我的命是他救的,虞徵,不管什么时候,我不会害他。” 她和养父母从山崖边滚落下去,她侥幸没死,但昏迷在崖边整整两日,奄奄一息地吊着一口气。 是容祁救下了她,教与她四艺,谋略,教她怎么防身。 容祁于她而言永远特别,哪怕她离开之后,在大昭做了丞相,在朝堂上和容祁因为立场不同斗的水深火热。 她中了瀛枝之后,被虞徵骗着以为这毒下给了他们两个人,虞徵以解药要挟她从容祁手中救下自己。 她不得已,只能为了解药带着西域的暗卫从容祁手里把人抢了过来。 直到虞徵安全回到西域,他才告诉自己,瀛枝只有她一个人中,容祁一直安好。 事情已经发生,不管怎样她都回不去九华山,但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再加上虞徵将她困在身边不准她离开,整天困在暗无天日的宫殿,她着实承受不住,才在最后施计逃走,顺手给了虞徵一刀。 离开西域之后,她慢慢成了黄信的幕僚,在大昭官场上崭露头角,在第二年初春,她在上京城再一次见到了容祁。 彼时春日正好,她跟在黄信身后,尚且不是万人之上的青相,而长街之内,百姓夹道欢迎,簇拥着这位方从九华山回来的八皇叔。 他和自己一年前见到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差别,一袭白衣胜雪,眉眼如画,神情却冷淡依旧,只是不经意间掀开眼皮朝下面一看,众人就能察觉到自他骨子里就有的压迫感和贵气。 而后那段时间,这位王爷以最凌厉的手腕和方式,将整个黄家的权势和党羽连根拔起,她只消在背后稍稍推波助澜,整个黄家就如一盘散沙一般,很快在大昭官场上消散。 黄家既倒,容祁的下一个目标径直对准了自己。 她知道容祁在查,知道容祁疑心,越是知道,就越谨慎细微,她将自己伪装的和一年前的小九毫无相似,又趁着大昭外患严重,才在两年时间内,得了帝王宠信,扳倒了太子的权势,爬到青相的位置。 直到这时,大昭外患方消,她和容祁在朝堂上下,玩手段耍阴谋,前后这么不对付了半年,才到了去年十二月隆冬。 “是因为你的命是他救的,还是你对他有了别的心思,小九,你如实说。” 却见虞徵定定地盯着她,仿佛要一眼看尽她心底一样。 “虞徵,这世上不是谁都和你一般,一定是为了情爱才去救一个人的。” 晏青扶回过神,敛下眼又道。 虞徵倒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掺了瀛枝的汤药骗着她喝下去,利用她反手一刀算计了容祁,还把她囚禁在西域自己的别院里整整两个月。 所以有了情爱也不一定会对一个人好,没有情爱也不一定对一个人差。 “是吗?” 她回答的太快,一时竟让虞徵这种擅长玩弄人心思的人也看不清楚,她心中到底装着谁,说的话又有几分真。 “瀛枝我解不了,但凡容祁能解,当年我也不会轻易被你骗了。 西域皇室若有药,你就早些走,瀛枝拖不得,你越拖就越疼,若等毒入肺腑,只怕有通天的本事也难把你救回来。” 虞徵手微微顿住,想起这些天他在行宫,身上整日的疼意和折磨,再严重一些的时候,甚至会咳血昏迷。 行宫尚且有药,有太医,他身体这样好都受了这么多折磨,那她当年…… “真真切切地熬了半个月,小九,你疼吗?” 他也见过晏青扶咬着牙躲在屋子里熬过一夜又一夜的时候,见过床角暗色的血迹,见过她一日更比一日瘦削的脸。 其实晏青扶没中毒几天他就把人带了出来,可那时候年少,不知晓什么是喜欢,只凭着那点可怜的占有欲和轻狂的脾气,想磨一磨她的倔脾气,解药到了手里半个月,他也没给晏青扶用。 只在她疼得狠的时候问。 “你乖一点,留在西域不好吗,我立刻派人去取解药。” 每每到这时候,她都不应声,一日日磨着,倒先把他磨的不忍心。 直到晏青扶逃走之后,他才后知后觉那点可怜又微薄的感情,原来并不是嫉妒容祁拥有的东西,而是喜欢,他喜欢晏青扶,和其他人都没关系。 晏青扶仿若听不见他的话一样,最后看他一眼。 “若无其他事,我先走了。” “西域没有药了,我当时给你吃的解药,的确是最后一颗。” 瀛枝从病发到悄无声息地死去也不过一个月时间,如今已过去了五日。 “那就让西域的人去找,虞徵,你手下的人无所不能,若是他们也找不到,你就算告诉我也没用。” “那若到最后都找不到解药……” “何必提早说这些,你明知道大昭和西域都不会让你死。” 晏青扶打断他的话,淡声说道。 晏青扶一向太清醒,让他连一点卖苦讨可怜的机会都没有。 虞徵苦笑一声,又问。 “当年的事,你要告诉容祁吗?” 晏青扶不答,抬手推开了门。 门外一片衣角飘到眼前,容祁正走到殿外也要推门,一见门后的人是她,两人齐齐怔愣。 第133章 他才是有恃无恐的那个 身后的虞徵显然也没想到容祁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他慢慢倚回床边,散漫地喊了一声。 “八王爷。” “你怎么过来了?” 容祁看着她,轻声开口。 “大皇子请我过来坐坐。” 晏青扶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未想到晏青扶没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虞徵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之点头。 “只是今天闲着,请颜小姐过来一趟。” 两个人都这样说,容祁也没再多问,只道。 “门外本王的马车在,你若回去……” “宁婳递了帖子,我去将军府一趟。” “也好,让译岸送你过去。” “好。”晏青扶点点头,两人错身离开。 容祁抬步走进殿里,看着虞徵的神色。 “大皇子今天气色倒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颜小姐都过来了,我若是不好些,岂不辜负颜小姐来这一趟。” 容祁视若无睹他话中的挑衅,朝外喊了一声,很快有个年约六旬的老人提着药箱走了过来。 “给大皇子看看。” 容祁示意于大夫道。 “王爷这是……又找哪的大夫给本殿看病啊。” 这毒是西域皇室特有的,除却他自己之外,连使臣都看不出是什么病,更逞论大昭的人。 “于大夫是上京久负盛名的大夫,兴许能看出大皇子的毒是什么。” 于大夫按着容祁的示意走近,虞徵也未说什么,伸出手搁在软榻边。 于大夫探脉认真的很,一直探了约半柱香时间,皱着眉收回手。 “无妨,看不出便看不出,连西域人才济济的地方都不知道本殿中了什么毒,大昭纵然看不出也情有可原。” 疏和的语调落在殿里,虞徵的声音里难免带了些嘲讽。 “回王爷,此乃西域极罕见的一种毒,已失传数十年,名为瀛枝。” 于大夫斟酌片刻,低着头对容祁回禀。 虞徵面色一僵,凉凉地看了于大夫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 “瀛枝?” 容祁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在何处听过。 “正是,此毒一向罕见,于中原并不多见,而且是……” 于大夫面露迟疑,隐晦地看了一眼虞徵。 “你说。” 容祁开口允道。 “而且是西域皇室独有的秘毒。” “这位老人家,可不要信口胡诌,你这一句话乱说不要紧,惹得两国邦交不好,可是杀头的大罪。” 虞徵自然不会承认这是西域的毒,当下否决。 “闭嘴。” 容祁冷淡地看过去一眼,示意于大夫继续说。 “这毒罕见且霸道,毒发初期倒还好,三天后就会开始呕血,昏迷,身体疼痛,一月内如果寻不到解药……只怕危矣。” “解药是什么?” “解药丹心丸只有西域皇室有……” “没有了。”虞徵紧接着开口。 “大皇子,据草民所知,西域皇室有一丹心丸,一直放在宫里,应该还在才是。” “你觉得本殿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这……” 于大夫被他呛了一句,面露为难。 “五年前这丹心丸就没了,你若让本殿等丹心丸来救命,只怕难等到了。” 五年前? 容祁眉心微动。 这个时间点实在太巧妙,不知为何他总隐隐约约有些直觉。 这事兴许和晏青扶有关。 但丹心丸是救瀛枝用的解药,晏青扶又没有中毒,又怎么会用得到这些。 容祁叹了一声,只觉得自己这想法莫名其妙,又问于大夫。 “除却丹心丸,可还有别的解药?” “没有了,丹心丸就为瀛枝而解,瀛枝失传之后,丹心丸也渐渐消失。” 这大皇子的毒赶巧,又偏偏没有解药…… “不过倒有另外一个法子……用巫蛊之术将毒聚在一起,再放血把毒牵引出来。” 但这方法凶狠,一不小心就容易出事,蛊毒本身就是毒,以毒克毒,最凶狠不过。 这是最后万不得已才能用的办法,于大夫自然不敢多讲。 虞皇子身份特殊,一朝出事,只怕连他这个老匹夫也难逃一死。 “牵引的蛊毒……” 容祁脑中飞快地闪过些什么,他只觉得这东西有些熟悉。 他这么多年少接触瀛枝,为何会对这个蛊毒解药的法子有印象? “此时尚才过五天,还有些时日,本王会再派人去寻丹心丸,你暂且住在行宫,为大皇子开副方子养着。” 容祁敛下眼吩咐。 “是,王爷。” “王爷可别随意对本殿用巫蛊之术,本殿金贵得很,可用不了这么凶狠的办法。” 虞徵嗤笑一声,又道。 “大皇子与其有空说这些,不如养着身子等解药。” “大昭比西域更不想本殿死,本殿自然不担心。” 虞徵有恃无恐。 “本王倒不觉得。 生死有命,若大皇子真因为找不到解药而死了,大昭也没办法。” 言下之意,他不会为了虞徵的毒遍寻天下找丹心丸。 “虞皇子只是西域一个皇子,想来到时候女帝虽有惋惜,但也应当能理解本王和大昭。” 西域男子地位远低于女子,西域有女帝也有皇储,再加上大昭强盛,若当真一战难避免,他也不介意以虞徵作为这个切口。 他才是有恃无恐的那个。 话说罢,容祁抬步走出行宫,径自回了八王府进了书房。 他既然能对着蛊毒解药一事有印象,那大多的可能,应该是他年少时读过的书里有记载。 瀛枝不是什么常见的毒,这东西应该也记载在孤本里。 容祁自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阅起来。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他将几个孤本翻遍,也没发现有记载蛊毒解药和瀛枝一事。 那是什么呢…… 容祁抬手揉了揉眉心,阖眼思索起来。 “小师父,你说这世上奇闻异事这么多,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呀。” 往昔旧事忽然浮现在脑海里,一身浅白色衣裙的小姑娘抬手撑着脸,趴在桌案上看他。 “想问什么便问。” 他手下翻书的动作不停,言简意赅道。 “瀛枝,西域的瀛枝,我前几天听人说,毒性可霸道了,你知道有解药吗?” “没有。” 他遍览群书,不是太奇怪的毒他都听过,这个连名字都毫无印象的,自然没有解药。 “哦。” 小姑娘明媚的双眼很明显泛出些失望,趴在桌案上跟蔫了的小白菜一样。 他不忍这人伤心,回去之后还是又特意找了个孤本看过,在孤本上见过蛊毒可解药的说法。 只是还没来得及给她看,她就跟着虞徵从自己身边逃走了。 第134章 宁婳喜欢的人 这边晏青扶坐了马车,很快赶到宁府。 宁婳站在门前张望着,一见晏青扶,顿时眼前一亮。 “沁儿,你可算来了。” 她提着裙摆迎了上去,热情地挽住晏青扶的手臂。 “方才在长街有些事耽搁了,才来的晚了。” 她跟着宁婳往宁府走,一边解释。 “没事,我今日叫你过来也只是闲话一二,没那么急的。” 宁婳抿唇一笑,二人走过水榭楼台,一直到了宁婳的闺房。 “上次皇宫一别,我就念着想见你,可惜你被皇后娘娘召进宫了,我不能随意出入皇宫,才一直等了这么些天。” 宁婳跟在她身边絮絮叨叨的。 “前几天那件事我也听我爹娘说过,颜国公和颜夫人也太过分了,简直枉为父母,还好你逃得早,我阿娘还说,这颜夫人表面上一副温柔贤良的样子,没想到背地里是这种人。” 宁婳说着又为她愤愤不平。 “好在皇上贤明,又有八王爷在,没让你跟着他们颜家受苦,要我说,这流放都轻了……” “你这张嘴真是巴巴地不饶人。” 晏青扶哑然失笑,抬手去点宁婳的额头,却忽然注意到她略微有些暗淡的神色。 “这是怎么了?” 晏青扶一怔,随即问道。 “没事……” 宁婳说着,眼眶却蓦然微红,隐约要落下泪来。 “今天都递了帖子让我过来了,却不与我说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这样我可就走了。” 晏青扶说着,故意松开她的手,转头往外走去。 “哎,沁儿,你别走。” 宁婳信以为真,急匆匆上前拉住了她。 “你们先下去吧。” 宁婳叹了口气,挥退了婢女,又去把门关上,这才拉着晏青扶坐下来。 “是皇宫选秀的事。” 她开门见山道。 “选秀初选不是已经过了么?是宁将军有意让你入宫?” “是过了,也不是父亲有意让我入宫,是皇上。” 容瑾? 晏青扶捏了捏手帕,眼神一凝。 “这些话我也不瞒你,宁家权势大,父亲手中握有兵符,虽我宁家上下忠心耿耿,但到底……” 难逃帝王猜忌。 宁婳是宁家的独女,宁将军夫妇的掌上明珠,自古帝王权衡之术学的最通透,新帝登基后已隐约开始打压宁家。 但宁家在朝中甚有地位,新帝不会做的太明显,要恩威并施。 威信立了起来,那恩从哪施? 容瑾盯上了这个宁家的独女。 若是宁婳能入宫,自然让宁家对皇室更死心塌地。 “你不想入宫?” “我自幼无拘无束,爹娘也只想到了年纪将我嫁个稳妥的人家……或者是意中人,没想过入宫这件事。” 宁婳说着,面容隐约泛出些红晕,她说话声音也更低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看这样子,你是已然有了意中人,才不想进宫吧。” 晏青扶笃定地看着她,勾唇一笑。 宁婳脸上更像是蒙了一层胭脂一样,她垂着头,小声说道。 “是有……你也认识。” 她还能认识? 她在大昭认识的人并不多,男子更少。 “是虞徵?” 她当先猜了虞徵。 陆行和容祁她都在上京城见过许多次,若是现在才喜欢,未免有些不大可能。 “不是。” 宁婳摇头。 “那是陆行?” 宁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 陆相整日冷着一张脸,手段残忍人又捉摸不透,最讨厌人大声嚷嚷,她可消受不起。 晏青扶被她逗笑,接着往下猜。 “总不能是颜珩吧?” 她这个大哥也算长得一表人才。 “还是容祁?” 见宁婳不吭声,她只能接着往下猜。 “都不是,哎呀。”宁婳跺了跺脚,羞怯地说。 “是虞为,你认识的。” 虞为? 晏青扶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喜欢虞为。 “你何时与他有了交集?” 虞为是市井百姓,宁婳这样高官贵女出身的世家,两人哪能碰见? “上次我与你一同被掳走到云台山下,后来被救,是他送我回来的。” “后来怎么又见面了?” 若说一见钟情倒不大可能,她猜着是有后续。 “那日送我回来,我们两个聊了许多,他年少跟着父母从边境流浪到京城,一路见了许多风景和趣事。” 宁婳也自幼长在边境,对阔达天地尤其向往,再加上虞为会说话又逗趣,日久生情,她难免有些动心。 宁家夫妇对女儿的管控很是宽容,也乐意她交了朋友,但没想到这朋友交着交着,女儿忽然到面前说喜欢上了。 虞为的身份地位配不上宁婳,样貌才情也不是出挑的,他们自然担心女儿受委屈。 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候,有日下了早朝,容瑾把宁将军叫到了御书房,隐约透露出想让宁家女入宫的事。 皇命不可违,宁婳又符合入宫参选的条件。 大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品世家的贵女无需参与选秀初选,只等复选再去即可。 眼看着复选在即,宁婳却执拗地不想入宫,宁将军左右为难,还是打算劝说宁婳。 毕竟宁家上下几百口人,若是因为不识抬举拒绝了入宫的事,惹得皇上震怒,可给了更好的理由处置宁家。 可晏青扶听着,却总觉得哪怪怪的。 虽说虞为随性,不顾忌这些礼仪束缚,但跟京都马上要参选的贵女来往频繁,他的心思就有些奇怪了。 “你可问过虞为什么意思?他可愿意……” 若是两厢情愿自然是好,若不是,宁婳嫁给虞为,就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与我送过信物……” 宁婳自腰间拿出来一个香囊。 “他说也是喜欢我的,若是能,我自然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他知道你要参选的消息吗?” “知道的,我也与他说过,会跟爹娘争取。” 知道宁婳要参选还这么大胆地和她交换信物…… 虞为是真大着胆子要跟皇帝抢人? 晏青扶蹙了蹙眉。 宁婳如今情意正浓,人也单纯,可她却从宁婳三言两语中看出纰漏。 君心难测,尚且不知道容瑾的意思,宁将军夫妇都谨小慎微,虞为却大胆地和宁婳交换心意,还是这么短的时间里…… 若是真喜欢宁婳,为何不亲自来和宁将军说明,却撺掇着宁婳去说? 这样想着,晏青扶脑中蓦然浮现起那日容祁说与她的话。 虞为这人太奇怪。 他的虞姓,是大昭的虞,还是西域皇室的虞? 第135章 她一幕幕都记得 但如今到底没证据,她和容祁也没派人去查过虞为,晏青扶只能压下心头要说的话,和宁婳攀谈着。 “但此番皇上的意思,似乎是铁了心要我入宫。” 宁婳说着不免有些忧愁。 “复选就在半个月后,爹爹隐晦打听过皇上的意思,大概是……定然要宁家女儿入宫。” “指不定皇上会再改变心意,暂且等等看。 不过虞为若真说喜欢你,倒不该放任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如果他能到宁将军和夫人面前,好好剖析一下心意,也许会好上许多。” 这样一来,若虞为真喜欢宁婳,也能让宁将军夫妇对这个女婿更放心。 二来如果虞为有其他企图,也多少能看透。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安抚宁婳。 “也是,沁儿说的有道理。” 宁婳眉间忧愁一扫而空,转眼又高兴地拉着她。 “瞧我,本来是请你来玩的,如今净说这些惹人烦的事。” “说来你日后……是住在皇宫,还是住在我们八王爷的府邸呀?” 宁婳揶揄着盯着她,话音里满满的玩笑。 “宫中太过烦闷,我留在外面还有些事要处理。” “那就是住在八王府咯。” 宁婳嘿嘿一笑,紧接着看着晏青扶如远山芙蓉,妍姿艳质的面容,伸手勾住她的发丝。 “沁儿长这么好看,连我同为女子都艳羡又喜欢,也难怪咱们八王爷这等红尘之外的人忍不住要倾慕。” “胡说些什么呢?我看你这些天胆子越发大了。” 晏青扶瞥过去一眼,轻斥。 “哎,跟我说说呗,八王爷私下对你,是不是也和对别人一样,极尽冷淡,又浑身充斥着威压? 还是热情又健谈?” 往昔宁婳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容祁几次,这位八王爷神色冷然,高贵又不可侵犯,自带疏离的气质,让人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她一向觉得这位掌大昭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所不能的八王爷,立在山岚之巅,红尘之外,冷冷淡淡的似乎什么都不在意,整个八王府也如他这个人一样,干净,却冷淡。 往昔二十余年,八王府连伺候的婢女都少见,却在颜容沁回来的第二日,八王爷亲自去讨了圣旨赐婚。 晏青扶无奈地点她额头。 “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好奇嘛,说说看。” 宁婳眨了眨眼睛,拉住她的手臂撒娇。 “就随便说一说就行。” “也没这么冷,但话也并不多。 人有点傲又自负,倒极容易不高兴。” 其实容祁和她五年前见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一连这么几年,连喜好的东西都没变。 她见过八王府琴室里放着的知雅琴,上面搁置着的琴谱,是五年前容祁揽过她的手一遍遍教的曲子。 她见过雅居里放着的剑,也是五年前在九华山他常用的。 虽然后来用不到,但在雅居保存的很好,时常有人打扫。 甚至连他说话的神态,思索时喜欢敲桌面的小习惯,都和五年前没差。 她一幕幕似乎都记得。 他五年如一日地爱着云锦白袍,只穿江南送过来的云锦,书房里的书,连摆放的位置都和五年前九华山的书房一样。 进了八王府后,容祁并不限制她去哪,偶有闲下来,楚嬷嬷甚至会主动带她往八王府走走。 若说这五年真有什么变动,兴许是他也爱上了玉台照水梅,身上最常闻见的是冷梅香。 再或者是八王府种下的花草,梅树,栀子。 这些改变并不大,但她似乎也都记得。 她一时沉在思绪里,由着宁婳喊了几遍都没发觉。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宁婳摇了摇她。 “没什么。” 她摇摇头,随意找了个话题与宁婳岔开。 午膳自然是留在宁府用了,宁夫人知道她过来,也亲自来了一趟,许是因为宁婳密友不多,她又救过宁婳一次,宁夫人对她热情得很,还几次三番地嘱托她要常来找宁婳。 一直到快戌时,她才辞别宁婳,踏上了回去的马车。 到八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她才进了院子,楚嬷嬷就迎上来,为她举着宫灯往屋里去。 “王爷呢?” “回小姐,在书房呢。” “我过去看看。”虞为的事,她想再查一查。 “奴婢送您……” “我自己去就好,嬷嬷不必跟着了。” 她伸手接过宫灯,抬步往书房去。 书房外并无人把守,容祁喜清净,府中下人并不多。 她走到书房外,犹豫片刻,才伸手敲了门。 “进来。” 屋内很快传来容祁微凉的声音,她抬手推开门,将宫灯放在一旁。 见着是她,容祁抬了抬眼。 “今日怎回来的这么晚。” “宁夫人也在。” 她浅声解释一句,走到近前,看清楚了容祁手中拿着的书。 书房的陈设和九华山的太像,她只消看一眼是哪个位置的空缺,就知道容祁拿的哪本书。 “你在找什么?” “瀛枝的解药。”容祁伸手又翻过一页,似乎不经意地问。 “知道瀛枝吗?” “……不知道。” 她自然地摇摇头。 不知道? 容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见到她温雅娴静的侧脸,又低下头翻过一页。 “虞徵所中的毒,是西域罕见的一种,没有解药。” “既然没有解药,王爷此时又在翻什么?” 晏青扶挑眉。 “是另一个办法,但太过危险。” 容祁抬手示意她过来,白皙的手指着里面的一行字。 “用巫蛊之术将毒聚在一起,再放血把毒牵引出来。” 晏青扶看见那行字,顿时嗓子一紧,她察觉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死死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才勉强移开视线,脚下踉跄了一下。 一时心乱如麻。 原来有办法……原来是有另一种办法,可以让她当年不受虞徵胁迫的。 “这解药五年前我偶然翻开过,是当时……一位故人问过的,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就离开了。 直到今日,于大夫提起,我才来了书房又翻到这本书,仔细地去看这个法子。” 容祁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淡冷的嗓音落在屋内,又似乎因为夜间太安静,而带了几分温柔。 第136章 她何必去奢想这些 “是吗?” 她心中太乱,没注意容祁的解释,只随口附和了一句。 转瞬又苦笑一声。 这事都过去五年了,若说有没有另一种办法,也只能救虞徵的命。 救不了五年前中过瀛枝的小九。 她又何必再去奢想这些…… “怎么回事。” 紧紧扣在桌沿的手忽然被执起,干燥温热的大手覆上来,轻轻包裹着她。 “手太凉了。” 她眨了眨眼睛,听见容祁这样说。 一回过神,她下意识地要缩回手。 “只是在外面吹了风。” 她嗓音也压着极重的情绪,容祁一时止住了动作,静静地看着她。 似乎想从她这双眼里看出什么。 或者说他想问。 五年前为什么要问他瀛枝这么罕见的毒,又为什么问完却不等他的答案,就要跟着别人离开。 为什么重逢后不想跟他相认,哪怕如今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却清楚地知道晏青扶瞒了他多少东西。 又为什么明明知道瀛枝,刚才他问起,又要装作不知道? 这些他都想问,可容祁张了张口,又最终克制着沉默下来。 他知道晏青扶不愿意说。 “这方子有些危险,但若找不到其他解药,最后实在没办法,也能试一试。” 两人几乎同时松了手,晏青扶将手往衣袖里拢了拢,用平静的声音说。 “嗯,我想的也是。” 容祁亦点点头。 “今日我与宁婳见面,她提起虞为……我觉得虞为的举动有些怪异,又加上王爷之前说过的话,就想来问一问,可有时间去查一查他?” “自然是有。” 容祁微一颔首,也不过问她为何要查,往外喊了一声,紧接着译岸推门进来。 容祁吩咐了两句,译岸领命而去。 “你当时与虞为,是怎么认识的?” 屋内安静下来,容祁随意寻了个话题,问她。 “是因为凤薇星一事,我想抓到幕后的人,才去了迁客居守着,后来发现领了陆行银两去办事的人,就是虞为。 但后来我与虞为也没见过几面,算上云台山那次,总共也不过三次。” “陆行为何会找到他去传这些?” “他也算半个说书先生。” “但京都最不缺的也是说书先生。” 容祁拦下她的话,驳斥道。 晏青扶一愣,随即看着容祁的神色。 “你是说……” “陆行不像是会在那么多人里挑中这么个道行浅,又知道的半斤二两的人,你该找陆行问清楚,是陆行找的他,还是他恰好出现在了迁客居,出现在了陆行面前,才在最后选定了他。” “可当时我刚回京城,外人眼中只是个简单的贵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如果有心想结识我,怎么会选这种办法?” 但凡她不是青相,就不会亲自去迁客居,亲自设下圈套,引这个说书先生入局,引幕后的陆行出来。 “兴许他一开始也知道你的身份。” 容祁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话。 “这就有些荒谬了。” 晏青扶下意识地皱眉。 虞为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参天命,不能知道她和颜容沁的魂魄早不是一个。 “也只是我的猜测。” 容祁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太惊慌。 “西域人惯懂些奇怪的东西,虞徵知道你是……转世回来,若虞为真是西域皇室的人,他未必不知道。” 若是知道,那一开始的相遇,就有待商榷了。 “他如今接近宁婳也多少说不过去。” 容祁紧接着又说。 “或者说,他那日能出现在云台山,本来就不应该。” 晏青扶也在此时福至心灵,明白了容祁的话。 云台寺贵女被掳走的事藏的严实,虞为一个平民百姓,再知道的多,或者凑巧到了云台山,也不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匪贼窝里找晏青扶。 可如果从那时候开始,虞为的目的就不单纯。 那他送宁婳回去,和之后的遇见,所谓“定情”,似乎就更值得推敲了。 “宁婳身份贵重,宁将军手中有权势,如果是宁婳,也不奇怪。” “可他要权势做什么?” “你别忘了虞徵遇刺的事,还没找到幕后的人。” 瀛枝本无解,如果虞为是西域的人,他就知道丹心丸没了,用这么稀奇的毒,蹊跷地难再找到第二个解毒的方法。 如果他真是西域的人,更甚至是皇室的人,虞徵死了,他又有宁家的权势,未必不能在皇室与皇储争得一席之地。 “等王爷的人查完他的身份再说也好。” 晏青扶思忖片刻,还是觉得不能轻易下决断。 虞为的身份还没调查清楚,若是幕后另有其人故意干扰他们,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本王也会着人多盯着宁婳和他的来往。” 容祁颔首,明了她的意思,又说了一句。 “有劳王爷。” “用过晚膳了吗?” 容祁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问她。 “还没有,王爷呢?” 容祁摇摇头,合上了书叫她。 “我着人传膳吧。” 两人一同在前厅用了晚膳,又少许地聊了一会,晏青扶才回了屋子。 奔波了一天,晏青扶洗浴完出来,绞干了头发坐在屋外的躺椅上。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一时把她的记忆都勾回五年前。 好的,坏的,她都不想回忆。 只容祁那句话,的确让她心乱如麻。 “这解药五年前我偶然翻开过,是当时……一位故人问过的,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就离开了。” 容祁口中的故人是她。 容祁不知道,但她知道。 她在中了瀛枝之后试探着问容祁,得到的结果是没有解药。 她对自己的小师父信任得很,知道他如果说没有,那应当就是真没有。 才在慌乱之下被虞徵骗走,不得已对容祁举剑,从他手下救了虞徵一次。 可偏偏又在五年后告诉她,原来一直有另一种解药,原来当年只消再晚一些时候,容祁就能找到这个孤本,看到上面记载的办法。 原来她当年……也是能留在九华山的。 可惜错了时机,慢了那么一步。 第137章 实在和温柔不沾边 约摸是她在外面坐的久了,楚嬷嬷见大半天她还没进屋里,不由得担心地走过来。 “小姐,虽是夏日,不可贪凉。” 楚嬷嬷是一早跟在八王府的老人,说话做事都颇有容祁的作风,一板一眼的。 晏青扶晃了晃手中的团扇,将半干的秀发拢到耳后。 “有劳嬷嬷挂念,但我这会还不想歇下。” “小姐可是失眠了?还是念着什么烦心事?才看着这么不高兴。” 楚嬷嬷心思通透,眼光又毒辣,一眼看出她眉宇间凝着的一团愁云。 “嬷嬷怎么猜得到我不高兴?” 晏青扶轻笑一声,夏日的微风顺着院中的枝桠吹过来,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往昔小姐少有这样晚间在外面坐着的时候,今日用膳的时候小姐也更沉默。” 更重要的是,这位主子快把郁郁寡欢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莫说她,连王爷都注意着看了三四次。 “可是奴婢伺候的不周到?还是小姐有什么其他想要的东西,大可吩咐奴婢就是。” 楚嬷嬷大着胆子问道。 “没有,跟这些都无关。” 晏青扶摇摇头,神色落在院子外的一角,忽然顿住。 “嬷嬷是自小跟在王爷身边伺候的?” “奴婢是已故西宫皇后的掌事嬷嬷所生,也自小跟在宫里伺候皇后娘娘,娘娘病故,就拨去了太妃娘娘那,跟在王爷身边伺候。” “西宫皇后?” “是王爷的生母娘娘。”楚嬷嬷见着她面上的疑惑,主动解释。 “西宫皇后娘娘本来是太宗的贵妃,后来染病撒手人寰,太宗悲痛欲绝,不顾众臣反对,将贵妃追封为皇后。” 可当时太宗的嫡妻还在,皇后的母族自然是不愿,这一番风波沸沸扬扬地闹了大半个月,最终还是拗不过太宗,以后位之仪葬入皇陵。 只为表尊卑,才有西宫皇后的说法。 西宫皇后病逝,八王爷就被送到当时还是德妃的太妃处抚养,楚嬷嬷的娘是西宫皇后的嬷嬷,楚嬷嬷也跟着一同去了太妃那。 这一待就是二十多年,一直到八王爷立府出来,楚嬷嬷一同进了八王府,做了掌事嬷嬷。 “那八王爷呢?我见他与太妃……” 晏青扶略有迟疑,但还是出声问道。 “嬷嬷与我说说吧。” “王爷与太妃早年关系是好,后来出了事,太妃娘娘得了失心疯,整日打骂宫里的奴才,甚至牵连着王爷……” “王爷那两年被这件事折腾的心神俱疲,才趁着朝中正乱的时候,离开京城,去九华山待了几年。 后来太妃娘娘也闹着一直住在皇宫不走,是前些天王爷亲自去了一趟,才把太妃娘娘请去了行宫。” 这事晏青扶自然有印象,是以点点头。 “太妃娘娘的失心疯……” “是那时候就落下的,但寻常时候也不发病。” 楚嬷嬷点到即止,便不肯再多说。 寻常的时候不发病,只容祁去的时候又吵又骂。 是真失心疯,还是困着心魔,故意演出来看的? 许是因为这些事不光彩,又牵扯着皇家秘辛,晏青扶前世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位太妃。 如果那次不是碰巧宁婳带她走了小路,也许她现在还不知道,宫里有这么一位太妃。 想起那日她见到的太妃,口中咒骂的话和小意温柔,典型江南美人的长相毫不相符,晏青扶不由得低下头捏了捏手指,也没再问。 “其实奴婢见过满宫的主子,顶顶温柔的还得属西宫娘娘,娘娘生前是宫里有名的温柔,连着王爷都多少遗传了些娘娘的性子。” “有吗?” 想起她见到的容祁,冷然,倨傲,又少话。 实在想象不出和温柔这两个字沾边。 楚嬷嬷笑了一声。 “小姐是习惯了,才没察觉到王爷待您和其他人的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人罢了。” 晏青扶眼神微一闪烁,随即接话。 “您这院子是王爷大半月前就吩咐让清扫过的,您和王爷从江岸回来的前几天,王爷又特意飞鸽传书告知奴婢,从主院移了玉台照水梅过来。” 她少见容祁如此对一件事上心的时候,知晓是为颜小姐准备的,就难免更惊讶了些。 凭心而论,颜小姐长得极好看,性子温善,虽和王爷一样话少了些,但腹有经纶,从骨子里就透着灵气和通透。 “时候不早了,嬷嬷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这边不必守夜。” 楚嬷嬷正想着,晏青扶已从躺椅上站起来,一边往屋内走去。 “是,小姐。” 楚嬷嬷恭恭敬敬地施礼,才走出了院子。 晏青扶站在窗边又站了许久,看院中满院的花草静静地开着,想起楚嬷嬷刚才说过的话,难免有些感触。 她前些年对容祁实在知之甚少,在九华山遇见的那一年,身份上的不同和这人冷然的姿态,让她总觉得这小师父神神秘秘又无所不能,是自己背后的靠山和心安。 离开容祁之后,上京城再遇,他是皇室最尊荣的八王爷,满腹谋略,多智近妖,但两人台面上的对立,只得让她离这位王爷远一点,再远一点。 她实在少见容祁有什么不顺遂的时候,或者说了解太少,才在今晚鬼使神差地向楚嬷嬷开口询问。 但问了,却又不知道问来做什么。 她轻笑了一声,望着无月的夜色,站定良久才回去。 第二日一起来,还未用过早膳,楚嬷嬷就端着一碗桂圆汤走了过来。 “奴婢想着您昨夜难眠,便熬了些静心凝神的桂圆汤,等您用过早膳了喝下。” 没想到楚嬷嬷如此细致,晏青扶心头微微一暖。 “有劳嬷嬷。” “今日一早王爷就入宫了,说宫中有急事。 但王爷吩咐,您用过早膳之后,若实在闲着,可去书房看看书。” 楚嬷嬷这样说着,晏青扶搅动汤匙的动作微一停顿,继而点头。 “也好。” 她心中还念着瀛枝的解药,昨日容祁指给她看的时候只晃过一眼,自然想再看的清楚些。 第138章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 用过早膳,晏青扶就去了书房。 这书房于她而言陌生又熟悉,虽然少来八王府的书房,但九华山的书房她的确没少进。 容祁昨日翻过的孤本就在原来的位置,晏青扶走过去将书拿起,顺着折痕找到容祁昨日看过的地方。 上面清楚地记载着瀛枝,和它两种解毒的方法。 其一是丹心丸,其二是巫蛊之术。 她着重看了蛊毒解药的办法,一边看着,一边伸手拿起桌案上的朱笔到宣纸上记着什么,不知不觉就看了两个时辰。 容祁从宫里回来,听闻她来了书房,便也没再回主院,跟着一起过来了。 刚一推开门,就见晏青扶一只手拿着朱笔在宣纸上放着,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眼微微阖上,正昏昏欲睡。 这场景莫名和五年前的某一幕重叠在一起,穿白裙的小姑娘被他逼着多读了两本书,就郁郁不快地撑着脑袋去拉他的衣袖。 “小师父,这些改天再读吧,我今日都看的头昏脑涨,走路都轻飘飘的找不着北,到现在还没午睡呢。” 说的话自然是夸大了的,这些瞒不过容祁,他只会冷眼看着她,直到求情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这人老老实实地抓着书读,才又落下一句话。 “再添一本,今日看不完,你晚上也不必睡觉。” 往昔喜白裙的人如今偏爱紫色和青色,活泼明艳的性情变得波澜不惊,再加上当时她用了易容术待在自己身边,这些种种,实在相差太大,总让他到现在还有些觉得不太相信。 晏青扶和小九,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但每每这样想着,他又觉得,晏青扶和小九,一定会是一个人。 从门边走过去的动静惊醒了晏青扶,她迷蒙着睁开眼,放下手中的朱笔,随意喊了一句。 “回来了。” 容祁脚步略一停顿,很快又走过去。 “嗯。” 看到她在纸上记着的方法,容祁眼帘里掠过几分复杂。 “怎么忽然想起来看这些?” “只是随手翻到了,就想起虞徵的毒。” 晏青扶随意扯了个理由,合上书站起来。 她怎么能告诉容祁,是她经历过被瀛枝折磨的要死的半个月,每每想起伤痛还历历在目,于是再看见,就总有些忍不住去求这解毒的方法。 哪怕她已经用不到。 “我已经着人去探西域皇宫,看看最后的丹心丸在哪。” 他是不相信虞徵口中的话,也不相信丹心丸真的已经没有。 有或没有,不是虞徵一句话的事,他得亲自看见,才能相信。 “不必去探,的确没有。” 晏青扶不假思索,果断干脆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 容祁怀疑又探究的目光紧接着落在她身上,晏青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虞徵不是说……” 她勉强稳住心神,想借虞徵糊弄过去。 “你信虞徵?” 容祁往前走了一步,将她圈在身后的书架自己中间,凉而冷的声音落下。 这话中浓浓的怀疑和笃定让晏青扶心头一跳,没敢与容祁对视,特意偏开了视线。 “到底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如果真有,虞徵应该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是吗?” 容祁又逼近了一步,直把她逼得后背贴在了书架上,再往前走又是容祁宽大的流云袖挡在身前。 “是。”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 听见她肯定的答复,容祁似从喉间溢出点笑,修长的手抬起,落到她眼尾,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晏青扶被这酥酥麻麻的触感磨的有些不自在,觉得眼尾一热。她只恐自己的不对劲被容祁深究,很快整理好情绪。 “没有……” 她当然不会承认,当下摇头道。 为表真实,她还特意抬头与容祁对视了一眼。 神情自然,眼底清澈又坦荡,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王爷怀疑我做什么?我要是知道瀛枝,便是瞒了旁人,也不会不告诉王爷。” 本想打她个措手不及,趁她有纰漏的时候能问出点什么,但没料想她反应太快,容祁只在心下一叹。 当年喜怒形于色的人,不过区区五年,竟能反过来骗他一局,还让他挑不出错,一时竟不知道是好是坏。 “昨夜没休息好?” 她刚要从容祁手中挣脱开,就听见容祁盯着她眼下淡淡的乌青,问道。 “许是刚换了地方的缘故。” 她搪塞道。 “嬷嬷怎说昨夜你睡不着,拉着她问了半宿我的事?” 容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 “只是随口问的。” “以后想知道,可直接来问我,嬷嬷知道的并不多,至少不如我知道的多。” “没有以后。” 昨夜问了那些就已经是鬼使神差,她哪天天有这么闲的时间去知道容祁的事? “那以后你也别问嬷嬷。” 知道她别扭的脾气和口是心非,容祁只顺着她的话说。 “才不会,不问就不问。” 容祁话中的揶揄太明显,晏青扶暗暗瞪了他一眼。 “今日看了这么久的书,眼都有些红了,别再看了。” 容祁随意地收回手,从她面前站好,又说。 “虞徵的事我自有办法解决,没有丹心丸,就用巫蛊的办法给他治,若真治不好,也不过西域没个皇子的事。” “王爷说的倒轻巧。” 大昭百年和乐,如果因为一个虞徵动了兵火,倒有些不值当。 “是事实本就轻巧。” 容祁摇摇头,淡声说道。 “虞为的事译岸已经查出些眉目,等过两日查清楚了,我再与你细说。” “好。” “戌时谭大人府上设宴,我得去一趟,你不必等我一起用晚膳。” 晏青扶愣了愣,觉得这对话稍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 “知道了。” “晚间睡下的时候,再让嬷嬷熬些桂圆汤送去你房中,喝了兴许会好一些。” “那桂圆汤……是王爷吩咐的?” 晏青扶才迟迟明白他的意思。 “昨夜出府有事,回来的时候见到你房中还亮着灯,才喊了嬷嬷过去问话。” 容祁间接承认下来。 第139章 玩弄权术的好手 这位王爷一向疏离又冷清,她少见这么细心的时候,虽有惊奇,但仍是温声应道。 “多谢王爷。” “但若这院子你的确住不惯……本王想个法子将相府再重开,你再回去也是一样。” 容祁定神看着她眼角下的乌青,须臾又说。 晏青扶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容祁在开玩笑。 “青相”已死,这是天下人众所周知的事情,若再开相府,不仅得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说辞,这其中的周折也必定不简单。 何况她本就是随意搪塞的理由,没想到容祁这么认真,她一时也觉得过意不去。 “哪有这么严重,王爷不必太费心,我住得惯的。” “嗯。” 容祁随意应了一声,又似玩笑一般说了一句。 “索性日后要常住,青相是该习惯一点。” 晏青扶眼观鼻鼻观心,谨慎地没接他这句话。 “世子,您慢着点,王爷不在这……哎您……” “不在主院不就在书房?八王爷除了这俩地方还能去哪,磨磨唧唧的,给我让开。”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逼近,沈修不耐烦地推开下人拦着他的动作,麻利地伸手开了门。 “容祁……” 迈进来的步子乍然止住,沈修看了看屋内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行为举止亲近,嘴角又都若有若无地带着笑,似乎相谈甚欢。 “走错门了?这什么人怎么在你家王爷书房。” 沈修下意识地退出去,刚转头走了两步又反应过来。 “不对啊,这不就是容祁,那他旁边那个……” 沈修的折扇指着人看了片刻,直到见着那张冷艳绝色的脸,才忽然反应过来。 “哎呦,青相。 啊不对,是颜小姐,瞧我这张嘴,净乱说。” 这张脸和晏青扶的实在太像,他总见了人就觉得是那个在官场上极尽风采的女相,看了就觉得心里发怵。 但上次云台寺问来的结果里,容祁告诉他晏青扶的确已死,如今活着的是颜家小姐颜容沁,那他面前站着的这个就只能是颜家小姐。 沈修拍了拍脑门,只觉得自己是之前被这位女相针对的太久了,以至于见了这张脸就害怕。 但面前的是颜家的女儿,他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沈修莫名又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特意晃了晃折扇,翩翩有礼地看向晏青扶。 “颜小姐,方才本世子多有失礼,还望海涵。” “世子客气。” 晏青扶对沈修一向没什么好印象,不管是因为之前这人和容祁走得近,还是沈修自己就吊儿郎当的样子,重生之后虽然两人不再有接触交集,但至多也是个陌生人,晏青扶也并未多话。 “这大白日的,真是世风日下啊,堂堂八王爷撂下宫里那么多折子,西域大皇子还在行宫吊着一口气等死,您就跑这书房来跟美人逍遥快活了? 啧啧,真不愧是美人乡英雄冢。” 沈修在容祁面前一向随性,此时见了他身边又站着未婚妻,难得嘴上更没了把门。 话刚说出来,容祁就下意识地蹙眉。 “沈修。” “世子。” 另一道略冷又锋利的声音同时响起,晏青扶眼底微凉,显然对他的轻浮也有不悦。 这眼神实在太像“青相”,沈修莫名地心尖一颤。 “慎言。” 见沈修看过来,晏青扶敛下眼,淡声补上后半句。 “哎哎哎,是我的错,多有冒昧,颜小姐见谅。” 沈修顿时赔笑道。 容祁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晏青扶说。 “你先回去吧。” 沈修来找他约摸是有事,晏青扶也不停留。 “好。” 她折起桌案上自己记了东西的宣纸,从书房离开。 “乖乖的,这颜小姐怎么也这么大脾气和气场。” 沈修看着人离开的背影,后怕地嘟囔了一句。 “你这会过来做什么?” 容祁没接他的话,走到桌案旁坐下来,问道。 “你托我去办的事,办妥当了。” 沈修回过神,从衣袖里拍出来一封信递给容祁。 “从海城抽调走的一万精兵,已经到了和西域边境相接的遄城,韩少卿也于昨日进城主府接管这一万精兵,一旦西域有异动,就能及时出手。” 白皙的指节捏着那封信,容祁扫了一眼,轻轻颔首。 “如此甚好。” 他当日派韩少卿去遄城,本就想一石二鸟。 西域和虞徵不怀好心地留在大昭,他就顺水推舟把调查黄奕的事情交给韩少卿。 遄城和西域相接,一来有黄家的事情在前面,也不容易打草惊蛇,顺势注意西域的一举一动。 二来西域仗着边境无人屡屡异动,若是此次借着虞徵的事情要闹一闹,也该适时打压一下。 容祁这一计用的妙,饶是沈修也是在接到他调兵的命令之时,才知道他当时走韩少卿和遄城这一步棋的用意,此时万事俱备,只等西域的风吹草动,沈修再回想,不由得更啧啧称奇。 “八王爷。” “嗯?” 容祁淡淡掀起眼皮看他。 “您真不愧是玩弄朝堂权术的好手。” 沈修打着折扇,一边拱手恭维道。 “不过话说回来,您和颜小姐六礼未定,怎么就先把人家拐回八王府了?” “蛊毒解药让你找的那个神医找到了?就在这耍嘴皮子。” 容祁并不搭他的话,又反问道。 “没呢。” 一说到正事,沈修的眉头拧作一处,看着苦恼得很。 “说来这个神医还跟颜小姐很有渊源呢,是颜小姐前些年在山中养病的时候,一直跟着的那个大师。” “是吗?” 容祁也颇为意外这个答案。 “可惜这大师在颜小姐回京的前一日就离开云游去了,整日找不见人。” “你如果得闲,不如问问颜小姐,如果她知道大师的下落,也许能在半个月内将人请回来。” 沈修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先找着,若找不到便罢了。” 容祁不置可否,只道。 颜容沁也许知道大师的下落,但晏青扶一定不知道,他问了也白搭。 第140章 本王怎不知王府规矩多 用过午膳之后,容祁与沈修一并从王府离开,晏青扶则带着上午看过的那本书,坐到了凉亭里继续看。 八王府里静悄悄的,连侍卫走动的声音都小,整个凉亭四下无声,只听见她时不时落笔在宣纸上的沙沙声。 陆行从王府外走过来的时候,恰好见着这幅场景。 纵然换下那一身官服,她着了女子的装扮,满头珠翠,眉眼也不比之前凌厉,但那神态间似有若无的冷淡和认真,再加上凉亭外也种着和青相府一样的玉台照水梅,一时竟蓦然让陆行恍惚,以为还在青相府的时候,一切都没变,她还是万人之上的女相,二人同台共事,心有默契。 但陆行并未忘记自己进的是八王府,他清楚地知道此一时彼一时。 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站在楼台外看她。 当时怎么认不出呢?陆行想。 他第一眼对颜家女先入为主地带了几分厌恶,凤薇星一事她展现出来的狡猾,让他这么精于算计的人栽了跟头,更让他厌恶起颜容沁。 她太过伶牙俐齿,连眼尾说笑时都带着几分清澈和灵动,身上却偏偏掺杂着本不属于这样高门贵女该有的沉稳,有些矛盾,一时轻巧地把他骗了过去。 又到长街遇刺,他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 再容貌相像的两个人,就算是双生子,也不会有一样的性情,神态。 可晏青扶和颜容沁有。 他不傻,察觉出端倪,却寻不到蛛丝马迹去求证。 但他心中有了顾虑,有了莫名的不忍,后来再见,对颜容沁就生出更复杂的情感。 直到那夜山中,清楚地听见容祁喊的“青相”。 “好在不晚……” 陆行轻轻地抿唇,喃喃说了一句。 他脚步声再轻,也还是惊动了在凉亭里的晏青扶,她抬起头看见陆行站在楼台外,便放下了朱笔起身。 “陆相。” 往昔和如今,晏青扶总这样拿捏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官场上,私下里,总不过一句淡淡的陆相。 陆行敛下嘴角的苦涩,又想。 但总归她好活着,远一点就远一点。 再远的距离也有近的一天,只要她活着。 “颜小姐。” 他喊了一声,才抬步走进凉亭。 石桌上搁置着宣纸,她迥劲有力的字迹晃入眼帘,一如既往锋利好看。 “陆相何时回了京城?” 晏青扶未注意他细微的动作,按着礼节问了一句。 “今日刚到。” 身子甫一大好,他就没再待在江岸城,整理的证据交由暗卫先行一步,他紧接着就赶着马往京城来。 “陆相若是来寻王爷,可进前厅稍候片刻。” 陆相,王爷。 虽然只是一样官话的称呼,陆行却莫名地察觉到她话音里态度的亲疏。 半年,从她死后到现在不过半年多,和容祁的交集连六个月都没有,怎么就与这个死对头,有这么亲近的关系? 他回来的路上就听说,她如今在八王府暂住。 陆行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巴巴道。 “无妨,我在这等一会便是,不是要紧事。” 贺知州有罪的证据都呈送皇上御案了,八王爷迟早能看到,他会来此,也不过是听说晏青扶在这,才寻了个莫名的理由想来看看。 “好。” 晏青扶微微颔首,又问。 “陆相身子可大好了?” 听见晏青扶对他的关怀,陆行眸子一亮,忙说。 “好了,没什么大碍,颜小姐……不必太担心。” “既然陆相恰好在此,小女有句话想问一问,不知可方便请陆相说一说?” “颜小姐但说无妨。” 陆行坐在她对面,颔首道。 “当时凤薇星的事情,相爷找了说书先生去迁客居……” “是我的错,我当时太过分,颜小姐可否原谅我?” 她话开了个头,陆行以为她要翻旧账,眉心一跳,连忙低头道歉。 晏青扶亦没想到不可一世如陆行第一句话竟然是认错,她顿时哑然失笑。 “事情已经过去,当时既然在迁客居摆平,小女也不会再回头计较什么,今日想问的是另一件事。” “颜小姐请问,若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那位说书先生虞为,是陆相特意找的人,还是他毛遂自荐到了您跟前,才定了他去传这些话?” 她一问起,陆行一时也想不起来,低头沉思了片刻,才说。 “此事本来是宁柏箫经手,人定好了……是另一个常年在迁客居说书的老先生,但那老先生来了两日,忽然病倒了,才换了虞为。” “是吗?” 晏青扶心中一紧,细细密密的想法一时充斥在脑海里。 “虞为那几天整日在迁客居里面晃悠,人健谈又会忽悠,是宁柏箫注意到了,喊他来问过几句话。” 虞为狮子大开口要了三百两,只说家里缺钱,只要钱给了,说什么都成。 他们最需要这种能用银两解决的人,当下更放心了,和虞为一拍即合。 “怎么?可是他有什么问题?” 陆行正想着,看到晏青扶忽明忽暗的神色,一时也担心地问。 “没有。” 晏青扶回过神,神态自若地摇头。 看得出她话有保留,陆行神色一黯,随即又淡淡一笑。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到的,颜小姐但说,我一定尽力。 好歹颜小姐也算我半个救命恩人,我合该上些心。” “多谢陆相。” 这半句话算解释了陆行这段日子的种种奇怪举动,晏青扶承下他这句话。 “不过颜小姐……日后就住在八王府么?” 纵然她和容祁名义上有婚约,也知道她和容祁并不会发生什么,但陆行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八王府毕竟是王爷的府邸,皇家规矩多,也不清净,若颜小姐觉得束缚了,我在长街还有另一处宅院,可给颜小姐暂住,就当报答颜小姐的救命之恩。” 陆行像是唯恐她会拒绝一样,欲盖弥彰地说着理由。 “多谢陆相好意,但……” “本王怎不知王府规矩多束缚大?陆相空口无凭,就敢乱说话?” 一道冷淡的声音横空传过来,水榭楼台外,一角白袍掠过,下人行礼的声音四下响起。 第141章 半斗米折了面子 前后才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容祁就赶了回来。 陆行也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巧,眼神一沉,嘴角随意地扯出来点笑。 “八王爷。” “陆相进了京城,不去皇宫述职,来王府干什么?” 容祁大步走进凉亭,不经意地站在晏青扶身前,挡住了陆行看过去的视线。 “王爷让本相查的罪证已经呈送到御书房,连同本相的请罪书一起,述职一事自然等皇上传召。 至于今日来王府,是有另一件事想和王爷细说。” 陆行与容祁相对站着,身姿挺拔,负手而立,身上似有若无的凌厉感也毫不退让。 “既然是有正事要说,陆相随本王去书房说吧。” “夏日天本就燥热,这凉亭风景好又舒适,不如就在凉亭里说?也少走这么几步去书房了。” 陆行一扬眉,出声又道。 容祁淡淡瞥他一眼,“从江岸城回来上百里的距离都走了,这么几步也累不着陆相。 还是陆相身子太弱,几步的距离也难走?” “本相身子自然早已大好,只是眼下明明凉亭就合适得很,何须再多此一举去书房?” 陆行说完,径自撩了衣袍,施施然落座在晏青扶对面的位置。 他倒要看看自己都坐下了,容祁怎么把他赶走。 “楚嬷嬷,送小姐先回房。” 没再说走,容祁却朝凉亭外喊了人,很快楚嬷嬷就走了进来。 “是,王爷。” “八王爷。” 晏青扶还没走,陆行没忍住又出声道。 “颜小姐坐在这又不影响咱们说事,何须你一来就要把颜小姐赶走了,倒让本相多有过意不去,颜小姐还是一起坐下吧。” “陆行,这是八王府,不是陆相府。”容祁额角一跳,沉沉地看着他。 “本相只是觉得八王府的待客之仪不好,对颜小姐这位客人有些冷淡了,王爷宽宏大量,倒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和本相过意不去吧?” 陆行作出一副疑惑的模样,翩翩然出声,话说的滴水不漏。 “既然知道颜小姐是本王的客人,那就与陆相无关。 朝廷事多枯燥,颜小姐有自己的事忙,陆相何必把颜小姐困在这听你我商谈,倒是有些不善解人意了。” 容祁说罢,偏头看晏青扶。 “你先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着,她就算坐在这不说话,也能成了众矢之的,晏青扶索性合了书,跟着楚嬷嬷从凉亭离开。 眼看着那道浅紫色的身影离开,陆行嘴角谦雅的笑顿时撤了下来,冷哼着看了容祁一眼。 他就知道这阴魂不散的八王爷一来,准没好事。 待及两人聊完公事,时间已过酉时,容祁看了看天色,起身打算去谭府参宴,刚将文书合上,冷不丁听见陆行说。 “本相刚回京城,府中下人还不知道本相回来了,如今天色已晚,少让府中下人折腾,不如本相留在王府用一顿晚膳?” 容祁将文书递给身旁的下人,回道。 “王府没备多余的膳食。” “本相来都来了,不过吩咐一句话都事,偌大的八王府还能少这一碗饭?” “能。”容祁薄唇微抿,紧接着说道。 陆行一噎,没想到他都厚着脸皮开口了,容祁还能不冷不淡地把话挡回来。 他自从知道晏青扶就是颜容沁之后,因为卧病的原因,本就没和晏青扶见过几面,好不容易回了京城,晏青扶又住进了王府。 他再不见缝插针地想办法留一会,按八王府这铜墙铁壁的样子,下次想见到晏青扶,还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呢。 “八王爷天潢贵胄,岂能为了这半斗米折了面子?若传出去本相连日奔波进京向八王爷述职,却连一顿膳食都用不到,可别让大昭朝其他的官员们寒了心了。” 陆行不死心,拿出自己朝堂上舌战群儒的本事,又道。 容祁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双孤冷的桃花眼看了一眼陆行,才意味不明地说。 “陆相能为半斗米折面子,本王为什么不能?” 陆行都能为了留在八王府见晏青扶而舍了脸,他自然也能为了把陆行赶走不要这面子。 “来人,送陆相回府。” 直到亲眼看着陆行从八王府离开,容祁才出府去了谭家。 容祁走后,晏青扶用过晚膳,将自己写了一日的宣纸折了起来放进云袖里,对楚嬷嬷说道。 “我出府一趟。” “哎,是,小姐。” 楚嬷嬷一愣,忙点头应声,一时也忘了问她要去哪。 晏青扶离开王府,这长街拐了两个弯,进了西域行宫。 西域行宫外守着的人一眼认出她,热情地迎上去。 “颜小姐。” “我找虞徵。” 下人一路带着她进了行宫,内殿里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虞徵的咳嗽声也尤其清楚。 一见着是她,虞徵懒散散地笑了一声,说话的声音却没多大劲。 “小九,怎么这会过来了。” 于大夫正在旁边,刚给虞徵请完平安脉,他不识得晏青扶,是以只是低调地站在一侧,并不引人注意。 “太医呢?” 晏青扶没看虞徵,只问。 “小九好没意思,一来行宫问这群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虞徵这样说着,却还是斜斜地看了一眼于大夫。 于大夫忙走上前一步,“老朽见过小姐。” 晏青扶和于大夫没见过面,虽觉得这人不像西域的长相,但也只以为是大昭皇宫派来的太医,是以并没在意,递过去一张宣纸。 “这方子能暂且缓解大皇子体内的毒。” “呦,小九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什么方子拿过来给本殿看看,可得好好保存着。” 虞徵眼前一亮,挣扎着要下床。 “殿下,您可不敢乱动。” 身旁的婢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恕老朽冒昧,西域皇子身份尊贵,这毒又罕见,每一份药都得仔细小心,小姐您……从何得来的方子,只怕不敢轻易给大皇子用。” 于大夫接过去看了看,面色却有为难。 虞徵凉凉瞥过去一眼。 “废什么话,她能害本殿?让你用你就用,再多话本殿砍了你。” “我自己中过瀛枝,这是我曾经用过的方子,大夫尽可放心。”知晓于大夫的忧心,晏青扶略一犹豫,还是没作隐瞒。 第142章 旁人不能,你能 索性容祁不在,也不知道她来过。 这大夫不认识她,虞徵更不可能告诉容祁这是她给的方子。 听见她声音平淡地说出自己中过瀛枝,于大夫面色难掩惊讶。 这小姐看着才二十上下的年龄,平日里大门不出的贵女,是怎么能染上了这种毒? “既然您中过这毒,不知可否告诉老朽,是如何解的?可有别的办法……” “没有了,除了巫蛊解毒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晏青扶拦下他的话,又道。 于大夫顿时一阵失望。 “此方子并不根治,只能稍作缓解,可为大皇子多续几日命。” 她五年前自己摸索出来的方子,昨日忽然想起来,又参考着孤本和几本医书详细看过,才写了这方子。 “小九果真还是心疼我……” “你如果死了,西域大昭战事在即,不是我想看到的。” 似乎是知道虞徵要说什么,晏青扶不咸不淡地反驳。 听着虞徵和晏青扶这么熟稔,于大夫心头陡然浮起个猜测。 “老朽冒昧,敢问最后一颗丹心丸,可是给这位小姐救治瀛枝了?” “正是。” 晏青扶颔首。 于大夫顿时心下了然,仔细地收好方子。 “皇子殿下,老朽先下去为您煎药。” 虞徵并不理会他,敷衍地点了点头。 于大夫一走,晏青扶抬头看向软榻上的虞徵。 “我问个人。” 身后婢女极有眼色地递过去一个枕头,虞徵撑着坐起来,慢条斯理地说。 “小九想问谁?” “西域皇宫里,有一位公主是皇储,皇子是你,那你可还有其他兄弟?” 虞徵懒洋洋地靠着软枕,听完摇了摇头。 “唔……没有,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 他母皇后宫夫侍不少,膝下凋零,孩子却只有他和皇姐两个人。 “那女帝陛下可有堂姐妹?” “也没有,我母皇就是上一辈唯一的皇女。 不过没有姐妹,倒是有个兄弟,我还有个皇叔。” “西域皇室不是只以女子为册封尊位?你皇叔……” 晏青扶颇为意外。 “小九,你怎么会这么想?” 虞徵轻笑一声,耐着性子解释。 “西域只是以女子为尊,并不代表男子在西域就完全没了地位,皇家再怎么样也占着正统的身份,就像大昭一样,公主就不是龙血凤髓了?难道就能轻易让人践踏了?” “那你皇叔既为亲王,可有与你差不多大的儿子?” “我皇叔今年才三十,最大的儿子尚且九岁。” 虞徵摇摇头。 如此说来,西域皇室已及冠的皇子和宗亲,也只有虞徵一人。 那虞为…… 晏青扶捏着手帕晃了晃,心下思忖着。 难道虞为和西域皇室当真没关系? “怎么,你不会在外面发现了我母皇的风流债,给我找了个弟弟回来吧?” 虞徵看着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惊恐地挑眉。 晏青扶瞥他一眼,“是有一个……” “什么?真有?” 虞徵顿时更惊恐,瞪大了眼睛,夸张地喊出声。 “在哪发现的,你快告诉我,让我赶紧把他灭口。” 虞徵毫不避讳的话让身后婢女打了个哆嗦。 一向知道这位大皇子是个笑面虎,实则最狠心冷血,果然名不虚传。 晏青扶却没应他的话,“你再想一想……” “啧,本殿能连这点小事都记不住?” 西域皇室就那么点人,他连族谱往上数三代都会背。 听见虞徵笃定的话,晏青扶微微抿唇。 “那应该是我认错了。” “说不上当真有呢,到时候趁着本殿在大昭吊着半条命,这便宜弟弟回西域认祖归宗,可不得阴我一把?” 虞徵自顾自说着,眼神越来越冷,他刚招手要吩咐,眼尾余光却看见晏青扶转头要走出大殿。 “小九才来了不到一盏茶时间,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虞徵顿时从身后喊她。 “今日之事,你封个口,别让旁人知道我来过。” 晏青扶停下脚步,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又对虞徵说。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本殿偏要让别人知道这缓解毒症的法子是你送来的。” 虞徵着意和她唱反调,故意说。 见她回头一蹙眉,又忙补了一句。 “当然,这事自然瞒着咱们八王爷。” 晏青扶口中的旁人不过只指一人,他们都心知肚明。 “不过小九,当真不坐一会吗?” 虞徵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又扬着声音喊她。 “不了。” 晏青扶抬手推开门。 身后虞徵见她离开,嘴角懒散的笑意敛的一干二净。 他招手喊出人。 “怎么回事,还没处理干净?” 连小九都注意到了这个人,再按着这势头下去,他母皇能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虞为占着这虞姓就不好,所以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和皇室有关系,不管他能查到什么,不能查到什么,这个人都得死。 * 这厢晏青扶出了西域行宫,顺着长街往回走。 她心中想着事情,一直顺着路往前走,直走了好一会,她才发现走错了方向,这路并不是往八王府去的路。 看着面前再走几步就能到的,熟悉的府邸,她不由得哑然失笑。 骨子里的习惯改不了,青相府她住了两年,只要来到长街,就下意识地想回去。 夜风带着点燥热吹过来,她回神,没再留恋地看青相府,转头要走。 “来都来了,怎么不看看?” 低沉微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晏青扶一怔,抬头就看着容祁负手站在身后,已不知看了她多久。 “早已上了封条了,又进不去,何须再浪费时间留恋。” 她一边说着,却见容祁从身后走过来,眨眼到了跟前。 “想进去吗?” 容祁轻声问她。 “相府还是韩少卿奉了王爷的命亲自来封的,总不能朝令夕改吧。” 一听容祁这样说,晏青扶隐隐约约也动了心思,面上却眨了眨眼,开玩笑道。 容祁看透她的想法,极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干燥微热的大手拢着她,抬步拾级而上,亲自伸手把封条扯了下来。 “旁人不能,你能。” 第143章 无一不让他感兴趣 直到推开大门走进青相府,看着前院熟悉的一草一木,晏青扶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就这么……跟着进来了? “愣什么?” 手下一紧,容祁攥着她的手晃了晃,随意地问。 “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如今都变了个人了,还能跟着王爷进来这孤魂野鬼住的地方。” 她半是玩笑地说道。 “变了重身份而已,你不还是晏青扶?” “哪能呢,现在该叫颜容沁。” 她带着容祁顺着游廊走过去,相府内没有灯,只满天夜空里亮着点星辰,照亮脚下的路,和两道并肩而行,挨得很近的影子。 “皮囊而已,你换了千百种模样,或名字,也还是晏青扶。” 容祁脚步轻快地跟在她身旁,看她自进了相府后就明显高兴起来的样子,也不免心情极好地勾了勾唇。 “王爷不是没来过这相府吗?怎么看上去倒不陌生?” 晏青扶及不上容祁走得快,才走了没一会,几乎变成了容祁半带着她在走。 她难免有些疑惑,出声问他。 “青相府在之前,上一任老丞相住过,是本王的太傅。” 而且自晏青扶去后,他从南境回来,也鬼使神差地来过几次,自然对青相府不陌生。 “原来如此。” 晏青扶了然点点头,带着他从前厅穿过后院。 后院里种了不少玉台照水梅,如今未到冬季不开花,枝叶倒长得好。 晏青扶松开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到一棵梅树下,她拎着裙摆蹲下去,从袖中拿出来一把匕首。 “找什么?” 容祁见得她的动作,也跟着上前弯下身,问她。 “来相府第一年的冬日,我亲自栽了一棵梅树,后来在这棵梅树下埋了一坛琼华露,今天跟着王爷过来,忽然想起这坛好酒,可不能埋没了。” 昨日下过雨,地下的泥土还湿润着,她用匕首在梅树旁挖了几下。 见匕首上的污泥也沾到了她白皙的手上,容祁顿了顿,蹲下身子朝她伸手。 “我来吧。” 琼华露埋的并不深,没过一会就被挖了出来。 晏青扶脸上难得露出点笑,小心翼翼地将那坛琼华露搬出来。 “这酒虽在外面罕见,王府倒不少,你如果喜欢,日后让嬷嬷去为你拿。” “这酒是初成丞相的时候,先帝赏赐下来的,倒也说不上很喜欢,只是忽然想起来,若埋没在这有些浪费。” 晏青扶说着,嘴角勾起些笑。 “不过今日既然是王爷带着我进来找了这坛酒,为表答谢,可能请王爷赏脸陪我喝一杯?” “青相今日有雅兴,我自当奉陪。” “那王爷稍候片刻。” 内室藏着一副她喜欢的茶具和酒盏,晏青扶一路走进屋内取了两个酒盏。 “这地倒有些简陋了,王爷别嫌弃。” 她没说要带回王府喝,容祁自然也不会提。 这青相府是她的宅院,她想多待一会,她对这地方存着感情,容祁都知道。 是以听了她的话,容祁摇摇头。 晏青扶掀开了酒坛的封口,顿时一阵浓郁醇香的清酒味飘了出来。 琼华露是大昭有名的好酒,酒性不烈但好喝。 她将酒坛里的酒倒出来,一杯递给了容祁,而后落座在他对面。 庭院里花草的影子落在风里,被吹的弯了枝桠,又映在石桥下的水波中,横斜在清浅的水里。 大昭六月的天也并不是很热,夜间的凉风缓缓吹过来,将她鬓边一缕发丝吹起。 “照水梅宜养又常青,当时我在这院中种下一棵梅树,心中想着这梅树能养多少年,这相府和位置我就坐多少年。” 清凉的酒顺着喉头浇进去,霎时觉得心头都舒畅了许多,晏青扶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容祁握着酒盏的手一顿,抬头看她。 她今日着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头上的芙蓉簪子斜斜地插在发鬓里,映衬着她眼尾的一点光亮,平添几分灵动。 她素日是不笑的,晏青扶这人太沉稳,便是笑着,也大多不是真心,或算计或伪装。 但此时二人坐在她的青相府里,她脸上的笑却显得真实许多。 听她提起往事,容祁一时又在她身上看出几分锋芒,和以往隐忍的傲意,甚至于她这么随意一笑,话音里都带了几分骄矜和自信。 她曾是大昭官场上唯一的女相,名满天下,风极一时,力压朝堂上一帮顽固和老古董,甚至于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是青云直上到了正一品的丞相。 再得意春风的人到了她面前,只要也要稍逊色两分。 她实在是个太优秀的人,容祁一直都知道。 是怎样的自信,能让她在这么年轻的十九岁,成为女相的第一日,就下定决心要和这常青的照水梅一样,做大昭官场上最不衰的一道景致。 他心头忽然因为晏青扶这句话碰撞出巨大的涟漪,回头看她随性散漫地笑着,眼尾勾勒出几分难得的狂傲和流连的美意,又似沾了琼华露的醉,拢在月色里,越发朦胧却美艳。 从来他了解到的晏青扶都只是其中一面,但这人有太多面,沉稳,奸佞,狡诈,心狠,抱负,洒脱……似乎无一不让他感兴趣,甚至于着迷。 因为喝下去的酒,容祁竟也觉得身上染了些热,胸膛处跳动的,鲜活的心,和莫名的情愫,迫使他往前坐了坐,与晏青扶离得更近。 两人都一手撑着脑袋支在石桌上,一时四目触及到一起,容祁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晏青扶看着他的怔愣,一时扬了扬眉,嘴角勾起几分笑。 “八王爷,您愣什么?” 唇齿间说话带出的酒香,散在空气里,她这句再温和不过的嗓音让容祁回过神,他也没动,就着这个姿势又往前凑了凑,两人的距离顿时只在鼻息之间。 “所以青相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能再回朝堂上,做最常青的照水梅么?” “是也不是。”晏青扶亦未动,长长的眼睫垂落,她眸中映出几分细碎的光,看着容祁说道。 “哦?” “今日我想,但未必能,也许明日能,但我又不想回去了。” 第144章 三月为期的赌注 “想了为何又不能?” 若是晏青扶真想,凭她的本事,再回去这条路虽然难,但也并不是不能走。 她终究是晏青扶,她的才情,本事,手腕都是真的,她想做的事,不会太难。 “王爷觉得我能?”晏青扶意外地看着他,反问。 “只要你想,就能,不是吗?” “王爷对我这么自信?”晏青扶轻轻笑了一声。 看得出她玩笑的意思,容祁不置可否,微微颔首。 “此时倒不怕我意图在容家的江山了。” 见容祁点头应下,晏青扶又调笑道。 她并不傻,相反最通透,旁人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她都能从中看出要防备什么。 何况容祁与她针锋相对两年,她最知道容祁忌讳她什么。 提起往事,容祁也未有难堪,只讪笑一声。 “你会吗?” “这可说不准。” 她故意盯着容祁,语气似真似假。 “也许明日换了想法,就会了。” 容祁斜斜看她一眼,“你若想,拿去就是。” “八王爷今日这么好说话?被我这一坛子酒收买了?” 晏青扶笑吟吟地看他,语气讶然。 “皇帝不是你的对手,若按你之前的权势,至多再蛰伏几年。” “这不是还有王爷您在吗?” 有这位大昭朝的定海神针在,她就算真有心思,对上容祁也得多花些时间。 “既然都是玩笑了,青相又较这点真做什么?” 容祁一扬眉,反问她。 晏青扶愣了一愣,仰头将杯盏中的酒饮尽,才哈哈笑了两声。 “哈哈哈,我之前竟不知道王爷这么有趣。” 能让这位最远人疏离又淡漠的八王爷和她开玩笑,真是罕见。 “青相不知道的还多,日后总会能知道。” 容祁伸手自己倒了一盏酒,月色折进酒盏中,晃出几道明光,他从小小的杯盏里,看见对面晏青扶妍姿艳质,秀色空绝的一张面容。 “日前我见王爷书房放了封书信,是和黄奕有关的,可是边城传来消息了?” “是有。” 容祁未瞒她,轻轻点了头。 “待此事了,兴许我就不在京城了。” “若不去京城,去哪?” “从前困在京城太久,倒忘了边境的好风光,也总该回去看看。” “青相是边境人?” “我养父母出身回城。”晏青扶颔首。 “京都不好吗?” “是好,但又没那么好,没有我留恋的东西。” 回城尚且有她年少的记忆,京都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才是一无所有。 方才说过的话终究是玩笑,容祁知道,她亦知道。 她从前跟在黄信身边,从幕僚到女相,原也不是有什么抱负胸襟,只是想在大昭寻一处立足之地。 若从头再来未免太苦,她尝过苦的滋味,如今更不愿意再走一遍。 黄奕事了,她也算了了在京城最后一桩心事,该停下来,回头去看看之前的那些人,那些事。 “没有留恋的东西,那也没有留恋的人吗?” 听见容祁问这句话,晏青扶眨了眨眼,晃着手中的杯盏,半晌未答,却说了另一句话。 “但边境更有。” “但本王觉得,也许青相日后会改变主意。” “王爷这话从何而来?” 容祁说的太笃定,一时竟让晏青扶也好奇。 “青相自己不是说了,今日决定的事情,明日也不一定还这样想。” 听见容祁用自己说过的话回她,晏青扶勾了勾唇。 “也许旁的事是,但这件不是。” 所有不确定的事情都源自变故,她在京都的一切都尘埃落定,没有变故,她怎么可能还会轻易改变主意? “本王觉得会,不如青相和本王赌一赌?” “赌什么?” 晏青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本王赌三个月的时间,就算黄奕事了,青相也不会离开京城。” 容祁似乎一直在等她这句话一样,缓缓放下了杯盏,抬眸与她对视。 他眼中的确信和笃定太灼热,那一分专注和自信像是能烫到人一样,逼得晏青扶下意识别开眼。 不知为何,她有一瞬间竟然真的觉得容祁也许会赢。 也许她到时候会有别的牵挂,有别的变故,有别的纠缠。 但这想法只是片刻,很快她回过神。 “我赌我会走。” “三月为期,到年秋,若青相仍执意要自己走,就算本王输。” “若王爷输了,许个什么彩头给我?” “青相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晏青扶缓缓坐直了身子,问他。 她眼尾勾着的几分醉意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明艳,也更惑人,一颦一笑都鲜活又灵动。 容祁喉头微动,攥着酒盏点了点头。 “容我想想,如果想到了就告诉王爷。” 晏青扶勾唇一笑。 石桌上的那坛酒已经被两人喝的七七八八,眼看着凉意下来,时间也不早,容祁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抬手拦下她喝酒的动作。 “今夜喝了许多了。” “王爷好没意思,就这么一坛酒,还要拦着我喝?” 晏青扶微微抬着下巴看他,撇了撇嘴。 朦胧的月光照着她眼底氤氲的醉意,晏青扶又眨了眨眼。 “就这一杯?” 她示意着问容祁,语气也轻飘飘的。 容祁心下一叹,缓缓松了手。 “最后一杯。” 将那坛酒最后收拾好,晏青扶晃悠悠地站起来,容祁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晏青扶目光晃过院中熟悉的一草一木,忽然抬手指着两人挖开那坛酒的梅树下。 “这就是我当时自己种下的梅树,其他的都是移过来的,王爷看看,可比其他的长势更好?” 容祁一手扶着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院中的梅树都长得没差,这棵长的甚至不如其他的更高一些,但容祁看过院中所有的玉台照水梅,仍是顺着她的话点头。 “嗯,是好。” “今夜的酒,王爷觉得可满意?这可是我亲自埋在梅树下放了两年的。” 今夜喝的酒虽后劲不大,但她喝了不少,此时也有几分浅浅的醉意,听见容祁应下,晏青扶眉梢处都透出几分得意,又问。 “当然。” 人和酒都在身侧,他什么都满意。 第145章 容祁到底认出她是小九 二人一同回到王府,将晏青扶送回院子之后,容祁才敛了面上的笑,负手走出来。 “怎么了?” 译岸拱手回话。 “于大夫求见。” “带他去前厅。”容祁话音顿了顿,转头顺着路回了前厅。 “老朽给王爷请安。”于大夫颤颤巍巍地行了礼。 “时候不早,本不该随意打扰王爷休息,但此事事关西域皇子的毒,老朽不得不谨慎……” “你说。” 容祁微一颔首,示意他道。 “一个时辰前,有位姑娘拜访皇子殿下,留下一张药方,说可抑制瀛枝的毒,让老朽为皇子殿下煎上。” “你不是第一次入宫为贵人诊治,外人送的东西,该怎么做,还需要本王提醒你?” “这……老朽自然明白,但瀛枝的毒不比其他,而且皇子殿下与这位姑娘甚是熟稔,姑娘自己也说自己中过瀛枝,才知晓这抑制毒性的方子,老朽仔细看过,方子并无不妥,但还是担心出差错,想请姚太医一起看过……” 和虞徵很熟稔的姑娘? 容祁眼神一顿,“那位姑娘你可认识?” “回王爷,老朽并不认得那位姑娘,但那位姑娘貌色绝美,气质出尘,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 于大夫虽不知道容祁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回想着答道。 “传楚嬷嬷过来问话。” 不出片刻,楚嬷嬷被带到前厅。 “今日晚间,本王去谭府的时候,小姐可有出府?” “回王爷,小姐的确出去过一趟,奴婢不知小姐去了何处,再后来就与您一起回来了。” “下去吧。” 容祁沉默片刻,抬手挥退楚嬷嬷。 “那姑娘……自己说中过瀛枝?” 他声音太平静,于大夫看不出什么异样,低着头回话。 “是,那位姑娘自己说中过此毒,才留下一个方子,皇子殿下对此人似乎也颇为信任。” “给本王看看。” 于大夫从药箱里将方子递过去,那张纸一打开,锋利又迥劲的字迹晃入眼帘,是他再熟悉不过。 捏着方子的手微微一紧,容祁眼神忽明忽暗地晃了晃。 “另皇子殿下亲口说……西域皇室最后一颗丹心丸,是这位姑娘用掉了,能用这么贵重的药,老朽想皇子殿下应当和这位姑娘关系匪浅,姑娘应该不会害皇子殿下……” “虞徵亲口说的?” 容祁眼神又暗了暗。 “正是。” “那这药……” “你先下去。”容祁打断他的话,沉声道。 于大夫这才察觉到他玉容之上的冷然,仿若覆了一层寒冰一样,他心头顿时一颤,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于大夫走后,容祁捏着手中的宣纸,抬步往小院走去。 小院内静悄悄的,已然灭了灯,他没再进去,站在窗边,透过月色依稀看得到帘子后的那一抹影子。 他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一直站在屋檐下良久。 * 第二日一大早,晏青扶起身去前厅用膳,刚一进门,就看到前厅里的身形。 “王爷今日没去早朝?” 她微微怔愣片刻,出声问道。 “王府有些事,就没去。”容祁点头,温声回话。 “传膳吧……” “王爷,不好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译岸急匆匆从外面走过来,脸上难得带了些凝重。 “说。” “行宫有变,大皇子方才吐血昏迷,似乎毒性加深。” 晏青扶闻言面色一变,“不是才过了十天?” “去看看。” 容祁面容微沉,两人一并踏出前厅,去了行宫。 行宫内早已经乱作一团,太医站了满屋子,于大夫也急得团团转。 “如何?” “老朽已经施针控制。” 床榻上虞徵惨白着脸色昏迷,手腕处浅浅的黑线已经呈萦绕之势朝里面而去。 这症状…… 晏青扶微微一怔,抬步往前走到床边。 “我看看。” 屋内的太医齐齐看向她,略犹豫之后,于大夫让出了位置。 她伸了两根手指搭在虞徵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撩开他的袖口,顺着手臂看过去。 看了半晌,缓缓放下心来。 “无碍,是喝的药性有些烈,毒性相冲,他身体一时撑不住,吐了血就好了。” “姑娘凭什么下论断?我们皇子殿下千金之躯,若因为你诊错脉而耽误病情,你几条命够赔?” 使臣看了她一眼,显然有些怀疑这么年轻的贵女,到底是不是真有本事。 “你不相信,那大可现在带着虞徵回西域,至于他到半路上,是死了还是活着,都好过留在行宫让使臣怀疑之人诊脉。” 晏青扶未来得及说话,容祁已淡声开口,不轻不重地说道。 使臣到底不敢对容祁有微词,涨红着脸握了握拳头,还是站了回去。 乍一听见容祁说话,晏青扶指尖一僵,暗道一句不好。 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容祁,虞徵手指忽然动了动,胸膛起伏着,忽然睁开眼抽搐了片刻,趴在床边又吐出一口血。 他苍白的大手紧紧攥住晏青扶的手,动作幅度极大地颤抖着身子。 “殿下。” 一声惊呼响起,使臣疾步走过来。 眼见虞徵颤抖的太厉害,手腕处的黑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 晏青扶蹙眉,来不及细想,她双手打出一个复杂的姿势,抬手打在了虞徵侧颈,另一只手捏住他的手腕,挑起旁边的银针,微微一刺,将他指尖挑破,溢出几滴鲜血。 霎时,他面上的黑气已经褪去,气息也平稳许多。 “去熬清茶,再以紫雪丹入药,并……” 她语速极快地说着,说到一半却又顿住,似乎在低头回想什么。 “并黄芪,当归,熬两个时辰。” 容祁低头瞥了她一眼,冷声接上她的话。 晏青扶抿了抿唇,更垂着眼没看他。 “是。”于大夫得了容祁指令,忙带着人下去熬药。 “五年而已,这些东西竟忘的一点不剩?” 紧接着,这人用一如当年冷淡清透的声音,反问她。 到底还是认出来了。 晏青扶攥着虞徵的手微微一松,硬着头皮去看他。 那一双往昔就凉的眸子里更掺杂着雪意的冷,容祁冷笑一声,负手往外走去。 “这边交给太医,他死不了。 你跟过来。” 第146章 容祁低着头去吻她 行宫外人来人往,为虞徵的事四处奔走,没人注意她和容祁走到角落里。 容祁仍负手背对她站着,身上的寒气和冷意逼人,晏青扶抿唇,站在他身后没说话。 “几年不见,连人都不会叫了?” 她抬起头看容祁,却只看得到他的背影,眼中神情纠结,她犹豫许久,才启唇喊。 “小师父。” 话音落下,又是良久的安静。 “如果今日不是局势紧迫,虞徵危在旦夕,你用了我教过止毒的办法,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不相认? 嗯?小九。” 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但前后五年,晏青扶最怕他用这种语调说话。 虽不怒,但冷厉。 她当然不敢承认,只低着头,“没有……” “琼梅意是你在山中认识的高人教给你的,解棋的办法是你跟着随行的大师学的,和虞徵只是偶然认识……这五年你旁的本事没学,撒谎倒是越发信手拈来。” 他转过头,锐利的眼神盯着晏青扶,冷声说道。 “那今天如果不是我当着面揭穿你,再问起来,你是不是还要说这止毒的办法和药方,也是你大师教给你的? 还是你认识的女高人教的?嗯?” 听了他的反问,晏青扶只觉得头皮发麻,袖中的手勾着绢帕搅动,没敢说话。 “你总不能告诉我,是颜国公为你在山中请了新的夫子,夫子琴棋书画药理制毒无不精通,所以将你教的这么好吧?” 容祁嗓音里带着几分淡淡的讽意和凉薄,坠在风里,晏青扶更觉得心头拔凉拔凉。 怎么就没藏好呢? “山中的大师是教颜容沁的,和你晏青扶有什么关系?” 他蓦然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到晏青扶跟前,晏青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直抵到墙边,退无可退,才咬牙抬起头。 “说话。” 他声音微重,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微凉的指节扣住她精巧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她实在少见这样的容祁。 强势,冷淡,还掺杂着几分薄怒。 “我只是想等再安定的时候,再告诉你。” 袖中的手扣在墙边,她用自然的声音说道。 “那什么时候才安定,你知道吗?” 容祁固执地问她。 她当然没想过这个答案,沉默着不说话。 “你当然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想过告诉我。” 呼吸一窒,被容祁猜中了心思,她更加不知道怎么面对。 “你只是不知道,琼梅意是我亲自所创,普天之下没有第三个人弹得出这种意境,这首曲子,我只教过你。” 身子一僵,她仓皇地抬头,想从容祁眼中寻到一分玩笑的意思。 但那双眼沉沉的,有飘渺的孤影,有一如既往的凉冷,唯独没有笑意。 “你更不知道,我的棋风独成一体,你伪了颜容沁的样子去和云阌下棋,第一眼就被他看出来了。” 他的破局之法旁人学不到,他亦只教给晏青扶过。 “止毒的办法倒知道是我独教给你的,藏的很好,我还该感谢虞徵吊着一口气差点要没命,才让你方寸大乱露出马脚。” 他话音越发冷厉,甚至夹杂了几分刻薄,扣住她下巴的手也稍稍用劲,他逼近到与她鼻息之间,几乎低头就能吻上她的距离。 “你为什么会得过瀛枝?” 他压低了声音,沉声问道。 “五年前你为虞徵刺向我的那一剑,和瀛枝有关系吗?” 容祁何等聪明,端看她后来的态度,和这其中的不对劲,也多少猜得到。 他太强势,逼得晏青扶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心头乱糟糟的。 “说话。” 容祁偏着头凑近她耳边,清浅的呼吸声并着鼻翼间的热气喷洒在她白嫩的耳垂,她顿觉得一阵酥麻,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染上一层胭脂色,抬手去推容祁。 “你别……” 伸出去的手被容祁精准地扣住,继而抵在墙边。 “告诉我不行吗?” 他眼帘垂下,低沉的嗓音传出,他像是一个埋在她侧颈的动作,说话间,似乎有微凉的触感落在她脖颈,一凉,紧接着又是一阵热意。 她一时竟然从这声音里听出落寞和失望,心尖霎时一疼,她犹犹豫豫地说。 “是有。” 容祁动作没动,轻轻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 “我误食了西域女帝下的瀛枝,虞徵告诉我,只有救了他,才会把丹心丸给我。” 这句话说完,半晌没听见容祁说话。 晏青扶提着心,只怕他从中听出什么不对劲。 事情已过去那么多年,容祁本和那件事无关,是她太傻才会被人轻易骗,她不想再让他知道当年那些牵扯,再为此徒增负担。 那一年容祁待她实在是好,如果知道真相,难免会……自责。 小师父对她这样好,她也舍不得这人难过。 “所以你当时问我,瀛枝有没有解药,是为此事。” 许久之后,容祁没质疑她的话,又问道。 “是。” “怎么不多等两天……但凡多等两天,我就能找到第二个办法……” 因为我怕你等不了。 晏青扶抿着唇不答,半晌却听见容祁又低低叹息一声。 “是我的错。” 她在容祁身前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一个微凉的吻似乎在偏头的刹那落在她额间,稍纵即逝,容祁站直身子,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眼里蒙了太多的情愫。 “是我的错,没能早点发现你中了毒。” 他的小九那么怕疼,端看虞徵如今的模样,也能窥见她那一年,是有多难。 可他怨怼她离开,怨怼她刺过来的剑,却从来没去想过,什么能让一向温软的小姑娘,那么决绝地要与他决裂。 “不怪你。” “疼吗?” 容祁一手摩挲着她的眼尾,低着声音问她。 当时疼吗? 我不在身边的时候,疼吗? “不疼……”她心尖一颤,只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但话未说完,她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容祁高大的身子倾下来,摩挲着她眼尾的动作更重,真正印下来一个吻。 这触感太真实,她不明白他这个动作,又因为少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一双凤眸里水蒙蒙的,眨了眨眼,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 他都知道她如今的身份了,为何还…… “想走吗?” 容祁却忽然伸手,蒙上了她的眼睛,紧接着又一个吻落在她额间,容祁嗓音微哑,问她。 什么意思? 推拒的动作到了一半,她在一片黑暗里思索容祁的话。 “你说想去回城。” “嗯。” “你当时藏着身份,是不是也怕有一日被我发现,会被我困在身边,不让你离开?” 手掌下的眼睫微颤,轻轻的痒意让容祁一双淡泊的桃花眼更沉。 晏青扶没说话,但她的动作已经给出了答案。 “我放你走。” 容祁撤了手,于是她在容祁眼中,看到几分最深处的疯狂和认真。 “三个月,以婚书为赌,你如果还心甘情愿离开,我放你走。” 婚书为赌? 她从未想过容祁许给她的彩头会是这个,心头一阵冲击,她甚至踉跄了两步,又被容祁稳稳抓住,强硬地带到了怀里。 他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跳的要快,晏青扶似乎能从心跳声中听见他的情意。 “如果那时你不愿走,婚书以后都不会作废,三聘六礼,留在八王府。” “不……” 她瞳孔一缩,心头也在这一刹那疯狂地跳,下意识要拒绝。 容祁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大掌落在她背后,将她更抱紧几分,这人微红着眼尾,低头去吻她。 这算得上是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他一路强硬地撞开她的牙关,扫进唇齿间去逼迫她面对。 冷梅香萦绕在唇间,分不清是谁身上的。她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称得上有些激烈的吻,两人挨的太近,连心跳都跳的一样,渐渐合成一拍,她在朦胧的微光里抬头,看见这清如明月,向来立在山岚之巅的高岭之花,淡漠如画的眉眼里,染了几分红尘市井的真实,和情意。 他太清楚晏青扶想要的是什么,因为心疼他总想如她的愿,却又执拗地不愿意放手。 于是这个狂傲的赌徒,赌上自己手中唯一拿捏的住的把柄和牵连,去换这三个月,她心甘情愿的留下和喜欢。 第147章 怎么这都站不住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容祁再放开她的时候,晏青扶还是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她腿软的厉害,连喘息声都在这偏僻的角落听得清楚,一只手扶着容祁的手臂,她耳尖烫的很,垂着头没敢去看容祁。 见她站不稳,容祁略微蹙眉,抬手又把她揽过来。 晏青扶一见他的动作,只以为他又要吻自己,下意识地去推拒。 “不行了……” “怎么这都站不住。” 这人却哑着声音轻笑了一声,喘息落在她耳边,她脸上红了又红,咬着唇去瞪他。 “你……你松开我。” “再抱一会,就一会。” 容祁却没应她的话,低着声音在她耳侧说道。 这个拥抱的力度太大,他几乎是把她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怀中熟悉的冷梅香和炙热的温度竟莫名的让她也有些不舍。 她从容祁这句话里却听出些许不舍和失而复得的满足,仿佛被蛊惑一般,一时鬼使神差地没动,任他在盛夏的初晨将她抱住。 等到两人再回到行宫内殿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虞徵施了针已经醒来,虽然仍虚弱地躺在软榻上,但见了晏青扶倒也有心思玩笑。 “幸亏有小……颜小姐在,不然我今天只怕还危险呢,西域和大昭白养了这么一帮子庸医废物,加起来还比不上颜小姐……哎你这,这嘴是怎么了?” 虞徵正懒懒地说着话,看着晏青扶自进了大殿就并不怎么好的脸色,只以为是有谁惹得她不高兴了,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一点唇色红的艳人,还略有些肿。 虞徵狐疑地指着她问。 晏青扶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又暗暗地瞪着容祁,冷哼一声,脸色也更冷。 容祁一派清贵地负手站着,唇边似有若无地勾起些笑,很快又隐去,他淡淡地看向虞徵。 “大皇子刚施针,还是注意着少说话,不然气急攻心,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你。” 啧,八王爷这张脸,连着他的声音,真是让人看了就生厌。 虞徵翻了个白眼。 “劳王爷挂怀,本殿想颜小姐在这,她医术高明,肯定不会让本殿有事。” “颜小姐的医术也只学了皮毛,还是本王教过的,大皇子与其相信颜小姐,还不如信本王,话说多了真出事的时候,颜小姐可没本事救你。” 明明是虞徵说的话,怎么最后又埋汰她? 晏青扶清了清嗓子,索性当做没听见容祁的话,随手拉了把椅子落座。 她医术就算只学了个皮毛,在外面这么多人面前,容祁都不带给她留点面子的? 而虞徵听了容祁的话,心里更觉得纳闷。 什么叫他教过的? 容祁知道小九的身份了? 虞徵下意识地去看晏青扶,待及看到晏青扶好好地坐在那把玩手中的玉佩之时,心里的疑惑又放下。 除了晏青扶脸色不怎么好之外,还有唇上那可疑的红痕,她可好生生地站在这呢。 要是真被容祁知道了,以她的性子,还不早早地收拾东西跑了? 兴许是在王府容祁教过的皮毛。 这样想着,虞徵点了点头,又倚了回去。 但往昔这两人要一起来,总是要凑一起说话的,今天进了大殿有一盏茶时间了,怎么小九一句话也不说?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比往常,虞徵心中顿觉窃喜。 这是吵架了? 他就知道容祁这么冷淡又说一不二的脾气,怎么可能跟小九待的到一起? 虞徵轻蔑一笑,抬头看着晏青扶,正准备试探两句。 “颜小姐,你说八王爷……” “不是说了让皇子殿下少说话?刚服下药容易气急攻心。” 晏青扶淡淡掀起眼皮,打断他的话。 虞徵被噎了一句,心里却一松。 啧,果然。 看这都气的不让他提这三个字了。 看来他将小九哄骗走,只是迟早的事。 是以虞徵被落了面子也不恼,笑眯眯地赔笑。 “是我的错。” 晏青扶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虞徵淡声说道。 “我留下的方子仍旧让太医给你煎着,但这药不治根本,丹心丸若没有,最后的办法必定是用蛊毒引。” “无妨,我西域的蛊毒,总不能害了本殿。” 虞徵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晏青扶点点头,越过容祁径自出了大殿。 瞧瞧,这都不等人了。 虞徵看好戏一样看着容祁,见对方施施然站起来,亦朝他微微颔首。 “八王爷这就走了?” “嗯,大皇子多保重。” 容祁随意应了一声,跟在晏青扶身后出了行宫。 两人前后回到王府,眼见晏青扶像是看不到他一样要进小院,容祁在身后喊住她。 “遄城传来消息,韩少卿见着黄奕了。” 脚步声戛然而止,晏青扶默了默,不自然地回过头。 方才在行宫里的冲动劲过去,她已然冷静了下来,再回想那个偏僻角落,几乎是被容祁蛊惑着强硬落下来的吻,和后来的拥抱,总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她只不过是愧疚瞒了这人五年的身份,还有当时那个情况下刺出去的一剑,但怎么也不能…… 想起两人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她顿时脸上红了又红,像染了一层胭脂一样,瑰丽又好看。 而容祁看着她变了又变的脸色,也不断躲闪的目光,不由得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调笑道。 “颜小姐在想什么?” 晏青扶默了默,没搭话。 “嗯?怎么不说话?” 她不应声,容祁却更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伸过来摩挲着她侧脸,霎时就感受到了脸颊上那有些烫人的温度。 “你别……” 晏青扶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终于正色道。 “八王爷。” “嗯,你说。”约摸猜得到这小姑娘冷静下来就不会由着他再乱来,容祁心里有些遗憾,但仍是点头。 “这青天白日的,不管人前人后,您总不能这样随意和逾越……” “嗯,知道了,我下次挑晚间,不找青天白日。” 容祁轻笑一声,很快应道。 “容祁。” 晏青扶蹙眉,抬手拍掉他。 明知道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却偏偏还要曲解,她之前怎么不知道容祁是这样的人? 第148章 共弹琼梅意 玩笑不能开太过,容祁惋惜地收了手,正色点头。 “我的错,以后不会这样了。” 晏青扶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她看着容祁点头。 “遄城什么消息?” “黄奕似乎和西域人有些联系。” 西域? “你是说……” “当时救他走的人,似乎就是西域人。” 所以云台山下,容祁的人追了许久也没找到黄奕。 是因为他早有人接应,从京城离开去了遄城。 在遄城有自己的根基,也有人护着,韩少卿才查了这么久才见着点蛛丝马迹。 “西域这些年本就在边境屡屡作乱,虞徵的事还没解决,若最后西域有心发难,远水解不了近渴,边境……” 晏青扶心中思忖着,一边蹙眉。 “你放心,边境我早安排的有人,不会让西域轻易得手。” 想起容祁周到的办事作风,晏青扶点点头。 “那黄奕和西域人联系,又会是谁?西域皇宫?” “韩少卿说瞧着不像。” “可不是西域皇宫的人,又能是谁呢?” 如果是西域人,自然皇宫的女帝最有嫌疑。 再其次,就是还在大昭京城的虞徵。 黄奕手中有底牌,和皇室又有仇恨,本身就是乱臣贼子出身,西域女帝拉拢他,想和他里应外合,这是最说得通的理由。 但堂堂女帝,又怎么会和黄奕有联系? 她怎么知道黄奕没死? 当年处死黄信的时候,除了他们几个接手过这件事的人之外,皇室对外宣称黄家人已经尽数处决以儆效尤。 难道西域女帝的手已经伸的这么长,足够知道皇室的事? “上次你可问过陆行?凤薇星的事……” 容祁不答,倒问起另一件事。 晏青扶回过神,将那日陆行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之前没想到虞为竟然是自己出现的。” 如果虞为真的另有所图,再加上他这个奇怪的姓氏,那他和宁婳的事,以及在京城虞徵遇刺,似乎都得深究。 “我派出去的人,查到虞为自小的确生活在边境,是后来才跟着祖母来了这里。” “为何是祖母?” 她倒是听虞为说过,自己和祖母住在京城。 但那时候她与虞为不相熟,倒对此没有多问。 “父母早亡。” 容祁言简意赅道。 “他年少时恰赶上西南饥荒,是流民逃窜来此,父母均遇害于来京城的路上。” 晏青扶眼神微沉,点了点头。 “他的身世并无太大问题,祖上的确姓虞,与西域皇室没有关系,祖祖辈辈都在大昭。” 容祁的人查到的消息必定真实,晏青扶微微有动摇。 “难道真的是我们想多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事我会着人深查。” “也好。” 这事藏的深,急不得。 “西边琴室里放着知雅琴,待会让嬷嬷送到你房中。” 知雅琴是五年前容祁送给她的,后来她走了,知雅琴也一直跟着容祁进了王府。 虽然知道琴室里放着这把琴,但当容祁亲自说出这琴还是为她留着的时候,晏青扶心尖难免一颤。 “好。” 果不其然过了午后,楚嬷嬷就带着两个婢女送了琴过来。 两个婢女见了她就热情地行礼,她定睛一看,恰是当时养病在颜府,姚太医带过去的那两个。 是饶雪和随冬。 “王爷吩咐说还让她们两个跟过来伺候您。” 楚嬷嬷解释道。 “也好。” 索性如今在王府,既然是容祁派过来的,她也没有拒绝。 饶雪手脚麻利地把知雅琴摆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又恭敬地退到一边。 “先下去吧,这里无需伺候。” 屋子里站了太多人,她难免有些不适应,抬手挥退了几个婢女。 虽然已经过了五年,但知雅琴被容祁保存珍视的很好,和当年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看着琴一时也有些怀念,往前走了两步到跟前,抬手抚上琴弦。 几乎下意识的,手指微动搭上琴弦,一曲琼梅意清弹而出。 容祁说这首曲子是在九华山的时候作下的,只教过她一个人。 这曲子复杂,是以后来虽然曲谱名传天下,但因为不是容祁,也少有人能弹得出和他一样的意境。 除了她这个被容祁亲自教过的人。 她从前不觉得自己的曲子和别人弹得有什么不一样,直到那日宴席上,长孙昔激动的眼神,和她在御花园被容祁叫住问话,她才隐约察觉到什么。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就露出端倪了。 难怪她后来种种举动,都被容祁收之眼底,每一次撒谎,其实都是给了他更确信的理由。 想到这,晏青扶哑然失笑。 手下动作并未随着她思绪的飘远而断开,这首曲子她实在记得深,就算闭着眼也能好好弹出来。 到了转音的地方,她习惯地去换琴弦,手一动,却覆上一只温热的大手。 身后走过来一个人,那只手拢着她的手,像五年前在九华山一样的动作,带着她去转音。 婉转的曲调在两人共弹的动作间也并未有什么瑕疵和不协调,相反越发悠扬好听。 容祁就站在她身后,半揽着她去弹。 眼帘垂下,二人俱未动,只手下的动作流利的很。 她曾在午夜梦回亦梦到过回九华山,那梦里有知雅琴,有容祁,有那时候还叫小九的她,满山里的欢声,和灵动又鲜活的记忆。 却都不如当下,时隔五年,又以同样的动作,还是同样的人,再揽着她一遍遍回想。 梦境成了现实,罕见的,她再一次回想起九华山的样子,已经不再是遗憾。 半段曲子在他们手下很快弹完,宁婳就是在这个时候,跟在管家身后进了小院。 内室的门并没关,几乎抬头她就看得见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 白色和紫色的衣摆交缠在一起,他们之间并未挨的亲密无间,但琴弦上相缠的手,和那几乎一致的动作,让人看着就觉得极相配。 晏青扶垂头看着琴弦不知道在想什么,容祁敛着眼看她,嘴角的淡笑越发温和了些。 外人眼中的八王爷凛然又矜傲,至少人前人后,宁婳从没见过这位王爷,像眼下这般样子。 一如枝头清冷的雪松剥开层层的冷冽,只余下那一抹缥缈,像是化开了一样。 第149章 请长姐入宫一叙 见着有人闯进来,容祁主动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晏青扶也回过神,从知雅琴上收回手,抬头看着宁婳。 “婳儿,怎么今日过来了?” 宁婳清了清嗓子,倒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规规矩矩地给容祁行了礼,又看着晏青扶吐了吐舌头。 “好沁儿,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什么呢。” 晏青扶哑然失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本王先走了。” 宁婳在这,容祁也未多留,随意说了一声,抬步离开小院。 “这琴,好生精致啊。” 容祁一走,宁婳显然没有那么拘束了,张望着屋内,一眼看见了知雅琴。 “可是那把名琴,知雅琴?” “嗯。” “八王府果然是好东西多。” 宁婳惊奇地往前走了两步,凑近到知雅琴边上。 “不过这名琴配我们沁儿这样的美人,倒也实至名归。” “越来越喜欢乱说了,说吧,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晏青扶这样一问,宁婳从一边走过来挽着她的手臂。 “昨日爹爹说,皇后娘娘问起我了。” “皇后娘娘说什么?” 晏青扶拉着她走到圆桌旁坐下,给她续了一盏茶。 按理说皇后主理后宫,与前朝大臣不该有交集。 怎么还能问到了宁将军那,还是问的未出阁的贵女。 “娘娘着我今日入宫一趟,说是这些天没见,甚是想念我。” 话虽如此说,宁婳心里门清是托词,她和姜浅连见过的那几面都中规中矩,只怕姜浅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是皇上的意思?” 晏青扶思忖片刻,又问她。 “听爹爹的意思,应当是皇上默许的。” 皇后在新帝的示意下传唤贵女入宫问话,那只能是…… “约摸是宁将军一直拖着,含糊其辞,皇上想从你这下手,试探你的意思。” “爹爹也这样说,让我今日入宫的时候谨慎些,别露出什么纰漏。” 就算大昭的民风比着其他几个国家多有开放,但到底贵女私相授受不是什么光彩事。 何况她是皇帝挑中要入宫的。 宁婳说着,眉宇间又萦绕着几分愁云,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那……虞为呢,他这些天可有说过什么?” 晏青扶伸手拍了拍她以示安抚,不动声色地问。 “他去了爹娘面前……向爹娘许诺定会好好对我,他说家中只有年迈祖母一人,虽无爹娘,但嫁过去也必定不让我受委屈,他已经决定今年要参加秋闱了。” 宁婳小声说着,手中绞着帕子,向来大大咧咧的人此刻也双颊泛红,显然对虞为的许诺很是满意。 才过了这么几日,明显她对虞为的态度,又和前些天不一样了许多。 如果说之前只是小姑娘的春心萌动,那此时……倒真有几分要嫁的意思。 “参加秋闱……他之前是在迁客居说书的,若是参加秋闱,可有准备?” “他说他家中之前也算边境的书香世家,自流窜之后才算没落了,自小在家中也算饱读诗书。” “原来如此。” 晏青扶眼中闪过几分幽光,点了点头。 “那娘娘今日传你入宫,你打算如何说?” “我还……还未想好。” 正是因为没想好,才在进宫之前找了晏青扶一趟,想向她问问。 但她话里话外,和方才的态度,晏青扶心中也参透的七七八八。 “你想向娘娘告知,此时尚年少,还不想这么早入宫?” “正是。” 宁婳面上一喜,又问她。 “你觉得这样……可行?” 晏青扶稍稍叹了口气,才说。 “若是真不想入宫,你不如先顺着娘娘的话答应下来,说全凭爹娘做主。” 帝后一体,容瑾既然放心地找来了姜浅,那姜浅不管有什么话,都不会瞒着容瑾。 说不想入宫,也就等于间接告诉容瑾,要拒绝帝王恩典。 “若最后惹怒了皇帝,直接把圣旨下下来,才是真的没转圜的余地。” “那沁儿的意思是……” 宁婳似懂非懂她的话,迟疑着问。 “复选之后还有终选,皇上既然让你去参加复选,那必定是会走到终选的,终选还有一个月多,只到那时候临了若有什么变故,皇上此时看了宁家的态度,也不会执着于此事。” 此时皇帝对宁家正是试探的时候,宁将军三番两次推拒已然引起帝王不满,如果宁婳再公然拒绝,容瑾对宁家只会更不喜。 但若顺着容瑾,先表现出想入宫的意图,殿选严格,到那时候随意捏造点意外,按着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入宫,皇帝也不会违背祖制,非要宁婳再入宫。 殿选有宫规祖制摆在那,并非是皇帝的一言堂。 听明白了晏青扶的话,宁婳恍然大悟。 “沁儿说的有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难怪爹爹说……此时不是与娘娘表明态度的时候。” 宁将军必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心中早有准备,才这般吩咐宁婳。 “好沁儿,此番真是得谢谢你,不然我若说错了话,可要牵连宁家了。” 宁婳拉着晏青扶感激道。 宁将军夫妇只告诉她不能违背皇后的话,再加上宁将军本意也不想她嫁给虞为,她就只以为爹爹是想让她入宫,才在这个时候这样吩咐她。 但此时听了晏青扶的话,她自己显然也明白过来。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去,可别让皇后娘娘久等。” 见她明白过来,晏青扶勾唇一笑。 “好。” 宁婳眉头一松,站起身往外走去。 “等明日我再过来。” “好。” “小姐,宫中的信。” 两人还没分别,长夏手中拿着一封信,从外面走了进来,恭敬地递给她。 “是谁的?” 她在这宫中认识的人并不多,谁还能送了信出来? “三小姐的。” 听见是颜芷音送过来的,晏青扶抬手拆开信。 上面只简短地写了一行字。 “请长姐今日入宫一叙。” 这几日宫中风平浪静,颜芷音此时找她入宫是做什么? 晏青扶略沉了眼,喊住了宁婳。 “我入宫也有些事,今日与你同去吧。” 第150章 她总得付出点什么 两人一路入了宫,在御花园拐角处分别,那里早有颜芷音的宫女等在那。 “你先去吧。” 晏青扶冲宁婳一点头,才跟着宫女去往殿里。 栖霞宫里没有主位,只侧殿住着颜芷音,清闲又自在。 见了晏青扶过来,颜芷音站起身喊了句姐姐。 她今日穿着宫装,头上坠了几根流苏簪子,因着是夏日,侧殿里也放着冰块去热,瞧着比在颜府的时候,自然是好上太多。 才入宫这么一个多月,颜芷音已经从贵人位连跃两级到了嫔位,就算没听说,端看位分也知道必定是受宠。 “三妹找我入宫何事?” 颜芷音挥退了里面的宫女,侧殿门关上,里面就只留下她们两人。 “姐姐这些天,可是在忧心宁府小姐入宫一事?” 没了外人,颜芷音开门见山。 晏青扶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想到她入了宫,对宫外的消息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想着之前在颜府,有姜家人与她关系密切,如今入了宫消息还这么灵通,想必她在姜家的姐妹,也不是简单的人。 她抿唇并未点头,掀起眼皮看颜芷音。 “妹妹的意思是?” “宁家小姐不愿入宫,皇上心中清楚得很,但清楚,却还勉强要她入宫,想必姐姐知道原因。” 颜芷音晃了晃手中的绢帕,慢悠悠地说。 “所以我才想着今日皇后娘娘传宁小姐入宫,我借此叫姐姐入宫一叙,也好请姐姐提点一二宁小姐。” 晏青扶心下隐约有些预感,静静地等着颜芷音说话。 “皇帝看上的女人,与人私相授受是死罪。” 颜芷音轻启红唇,压低了声音说。 “妹妹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晏青扶淡淡地说。 “姐姐何须瞒我,虞为和姜家人也有联系,宁婳的事,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我。” 颜芷音轻轻一笑。 虞为和姜家人有联系? 晏青扶心头一顿,若有所思。 “不过我既然今日告诉姐姐,就断然没有看着宁小姐栽跟头的道理。” 颜芷音有这么好心? 她连自己的亲娘和妹妹都下得去手,晏青扶自然不会以为她对一个外人这么好。 “姐姐别防备我,宁小姐入宫对我来说不是好事,能顺水推舟的事情,我断断不会袖手旁观。” 见颜芷音爽快表明自己的目的,晏青扶心下也渐渐明了。 宁婳是将门女,身份高,有地位,入宫的位分不会低,皇帝要给宁家面子,架空宁家的同时抬举宁将军,自然会对宁婳多宠爱几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颜芷音聪明,稍稍提醒两句,这件事情就能办的更妥当,也让颜芷音不费力气少了一桩麻烦事,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难怪她这么急着要让自己入宫。 “妹妹真是个聪明人。” 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用最小的代价和心力,换最大的利益。 难怪在宫中混的这么风生水起。 “姐姐谬赞。” 见晏青扶明白,颜芷音也轻轻一笑,心中放下这件事。 “只是虞为是虞家人,妹妹空口无凭就要说他和姜家有关系,我怎知妹妹不是为了诓骗我,诓骗宁婳不入宫,才编造出来的假话。” “姐姐不信?”颜芷音挑眉。 “我没有信的理由,三妹,据我查到的消息,虞为可和世家姜家,从无往来。” “姐姐想试探我?” 颜芷音定定看了她片刻,又问。 “三妹说试探倒不至于,只三妹给不出确信的理由,我也不会随意轻信你的荒谬之谈。” 她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茶盏,又说。 “此事事关宁小姐入宫,难道姐姐就能狠心看着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以宁小姐这么单纯的性子,入了宫只怕没几年活头。” 颜芷音正了神色,提醒她道。 “我为什么要在意宁婳嫁给谁? 三妹可别忘了,我和宁婳也只认得几面,她找着我要出谋划策,我就一定得保她不入宫?宁婳是单纯,妹妹可不是,妹妹还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她懒懒地将茶盏扔回桌上,站起身欲走。 “她入不入宫对我来说可没半点损失,时候不早,妹妹留着吧,我先离开了。” 眼见着她抬步要踏出大殿,颜芷音神色纠结片刻,还是喊住了她。 “姐姐且慢。” 晏青扶脚步不停,推开门继续往外走。 “虞为和姜家大少爷认识多年,二人在烟满楼相识,多年来来往密切。” 颜芷音语速极快地说完,才终于看见晏青扶停了下来。 “烟满楼?青楼?” 虞为那样的人,竟然也去这种烟花柳巷? “正是。 虞为和姜溯关系极好,他和宁婳的事,并未瞒着姜溯。” 颜芷音稍作犹豫,还是说了出来。 “那姜溯告诉了姜二小姐,妹妹才从姜筝那知道了消息?” “你怎么知道……” 颜芷音语气微变,讶然地看着她。 自己一向藏的严实,晏青扶怎么知道是姜筝给自己递的消息。 “我猜的。” 晏青扶轻笑一声。 姜家就两个嫡出小姐,原配生的姜浅,继室所出的姜筝。 既然姜浅和颜芷音没有关系,能在姜家从大少爷那知道这些消息的,只怕也只有姜筝。 此事并不难猜,她存了试探的心思,没想到一试就试了出来。 颜芷音脸色一僵,抿唇又坐了回去。 她一向知道这个姐姐不好对付,也谨慎得很,不想还是三两句话被她拿捏住了。 晏青扶看着她脸色忽明忽暗地变化,挑了挑眉。 颜芷音心里急切,一向又是个喜欢借刀杀人的作风,她不会好心思地给自己提醒这些。 无非是宁婳入宫触及了她的利益,才急急地想让她阻止宁婳。 但颜芷音也知道此事对她来说并无半点好处,是以自己三两句话说出来,摆了个不急的态度,颜芷音就知道这事不可能空手套白狼。 她总得付出点什么。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她也未应承颜芷音,抬步继续往外走。 “姐姐既然知道了姜家和虞为的关系,那宁婳的事……” “端看明日我心情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宁小姐吧。” 晏青扶笑吟吟地落下一句话,没管什么颜芷音蹙眉着急的样子,施施然从栖霞宫离开。 第151章 婚事等秋月再说 从栖霞宫出去,晏青扶还未走到御花园等宁婳,转路就在不远处见到了容祁。 “王爷?” 容祁在她走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喊停了身后的随从,他走过来。 “宁婳还没出来?” 今日的天热,头顶的太阳照的人有些受不住,知晓她想去凉亭等宁婳,容祁接过随从的伞罩在她头顶。 “去九宫等着吧,我吩咐人去送些冰块。” “无需跑那么远,她应该也快出来了。” 头顶罩了油纸伞显然舒服了些,一片凉荫下,晏青扶瞧着不远处的凉亭摇了摇头。 “你才去了这一会,皇后找她指不定要到什么时候,何须在外面受这些苦。” 容祁眉眼清淡地说罢,随手指了个宫女。 “送颜小姐去九宫。” “是。” 宫女诚惶诚恐地行了礼,接过容祁手中的伞替晏青扶撑着。 “王爷这会入宫是?” “前朝有事,你若等不到宁婳,就在九宫等着我,半个时辰后我就过去了。” 容祁言简意赅地说罢,越过晏青扶离开。 身后随从要跟着走上来,容祁喊住了人。 “去凌阴取些冰块,送到九宫。” “是,王爷。” 随从领命离开,容祁才又往御书房去。 “皇叔来了。” 容瑾刚将最后一本奏折合上,便见容祁从御书房外推门进来。 他恭敬地喊了人,才把手中的修书递出去。 “午时正热,本不该在此时打扰皇叔,但事关紧急,还望皇叔体谅……” 容祁伸手接过修书,打开一目十行地看罢,伸手揉了揉眉心。 “无需再修书回复。” 容祁的语气太笃定,容瑾一时有些怔愣。 “可毕竟是女帝修书……” 若不回复,只怕显得大昭有些傲慢了。 “她这修书也不安好意,你回与不回,差别不大。” “那依皇叔的意思是……” 前些天听闻虞徵在大昭遇袭后伤情又恶化,西域女帝在西域发了好一通脾气,又修书来了大昭。 语气虽然客气,也只说让大昭尽力找办法救一救虞徵,但三番两次提到两国关系,隐约有些箭弩拔张的意味。 “边境的人本王已经着韩少卿安排妥当,若西域要自不量力,大昭也不会退让。” 容祁语气沉稳地说着,顿时让容瑾悬着的心放下了。 他才登基不到一年,若是因为处理不好虞徵的事大动干戈,只怕民有怨言。 但他亦心知西域这些年不安分,若这一场战事跑不了,他想大昭赢得漂亮些。 如今有了皇叔这句话,他难免更放心。 “有劳皇叔。” “云景与容楹的亲事,朕已经让礼部提上日程,便想借着此事也问问皇叔,您与颜府小姐的婚事……可要开始着手准备?” 容瑾略一犹豫,试探着问容祁。 亲王成亲不是小事,何况还是容祁的亲事。 他皇叔在大昭素得民心,朝堂上官员们更是巴结又爱戴,届时只怕还有其他小国要来祝贺,这一场婚事要办的隆重,又不失体面。 圣旨是今年三月下的,如今已经是七月了,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朕想的是,颜小姐家中的事……终究是不光彩,便想封她为郡主,记在东陵县主名下做养女,由县主府出嫁,也更体面些,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容瑾缓声说出自己的打算。 “无需如此。” 容祁摇头。 “她如今住在王府就好,婚事……再放一放,等秋月再说。” “是。” 容瑾话音一顿,随后应下来。 “不过本王听说皇帝近些天,有意让宁府的小姐入宫为妃?” “果真这宫里宫外的事情,就没有能瞒得过皇叔的。” 容瑾轻声一笑,应道。 “朕有意收一收宁家的权。” 颜家被贬之后,颜将军手中的权势已经收回来不少,但这终究不够。 宁家已经握权太多年,也是时候收回皇家了。 比起宁家,他更愿意把兵权放给云景。 云景刚在边境立了功,日后还是皇家的半个女婿,他自然更倾向云景。 容祁点点头,也未有说什么。 “但宁家终究只一个女儿,皇帝,事情做的适当就好。” 若过多,只怕过犹不及。 容瑾听了他的话,心中顿时若有所思。 从御书房离开后,容祁看了看沙漏,抬步往九宫的方向去。 “王爷留步。” 御前总管点头哈腰地迎上去。 “日前江南送来了些好茶,皇上命人送些到八王府,给王爷享用。” 每年江南送来的新茶都是先进八王府,今年容瑾也照着旧例让送到容祁府上。 “本王记得此时该是每年送琼华露入宫的时候。” 容祁颔首,又问道。 “回王爷话,琼华露是有,前几天才送来的,但及不上微玉酒,您要是想喝,奴才去回禀了皇上,送上好的微玉酒去王府。” 御前总管顿时巴结着说。 “就送琼华露,新进的这一批,都送进王府。” 容祁抬手止了他的话,吩咐道。 “是,王爷。” 拿捏不住这位王爷的心思,总管自然不敢送别的,老老实实地吩咐人去搬琼华露。 琼华露多适宜女子饮,往年都是送进了后宫里,今年一听说容祁开了口,容瑾大手一挥,将宫里的琼华露都送进了王府。 容祁到九宫的时候,大殿里静悄悄的,按着他的吩咐摆了冰块,里面清凉得很,他顺着路走进去,就看着在桌边,支着脑袋阖眼睡着了的晏青扶。 往日午后她也是要小憩的,今天忙着入宫见颜芷音,自然没睡下,此时在九宫里,本想着在此等宁婳,没等一会,宁婳的宫女却过来告诉她,皇后留了晚膳,让她先走一步。 她便等在这待容祁过来,等着等着,自己阖着眼假寐,倒差点睡着了。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身上熟悉的冷梅香飘过来,她便知道是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撑着头看容祁。 “来了。” “嗯,来了。” 容祁伸手将她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听见她说话声略有沙哑,便抬手为她续了一盏茶,才坐到她对面。 第152章 五日后乞巧节 “怎么没先回王府?” “王爷不也直接来了九宫?”晏青扶未答,挑眉反问他。 容祁被她问的哑然失笑,停顿片刻才说。 “只是猜着你兴许还没走。” “若是王爷来了,却发现我走了呢?” 晏青扶将手中的茶喝罢,又问。 “那便再回王府就是,不过这么几步的距离,不算远。” 摸不准他是玩笑话还是如何,晏青扶轻声一笑,才说。 “宁婳被皇后留了晚膳。” “嗯。” 容祁倒不关心这些,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此时外面还热,你若不想走,今日晚膳我们也在宫中用。” “索性是要回的,这宫里还拘束,走吧。” 晏青扶摇摇头,放下杯盏站起身。 容祁跟在她身后起来,两人并肩往外走。 出宫的路上遇见许多宫女太监在洒扫着,还有人搬了东西一路往前殿去。 “这是做什么呢?” 宫中虽每日都有人清扫,但像这样大阵仗的时候倒不多。 “过两日是乞巧节,宫中设宴,自然是要提前准备。” 容祁抬眼看了看,才说。 每年乞巧节宫中都有宴席,亲王公子和皇女小姐们,大都趁着乞巧节宴席,相看自己中意的人。 是以乞巧节每年的宴席都办的隆重,晏青扶自然也有印象。 “原来如此。” 算算时间,乞巧节也就在几日后。 “嗯。” 容祁淡冷的眼神盯着她看了片刻,二人一路出宫回了王府。 在府中用过晚膳,晏青扶才把今日颜芷音叫她去栖霞宫的意图说了出来。 “虞为和姜家竟然有联系。” 容祁显然也是意外。 这些事情竟然藏的这么深,连他也一点都不知道。 “姜溯这个人如何?” 她前世对姜溯关注并不多,提起这人的印象也模糊。 “是个文人书生。” 姜家上下大多都是文人,世世代代在科举有一席之地。 姜溯年过二十,正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姜家每朝都有后宫的妃子,所以虽然没有武将,也凭借文人书生和后宫的权势,争得一席之地。” 尤其是这一朝的皇后出自姜家,更稳固了姜家的权势。 “颜芷音和姜家的二小姐有联系,姜二小姐闺阁之女,整日不出门,却把这满长街的事情打探的一清二楚。” 这姜家倒藏的深。 “姜帝师为人清正廉洁,再加上后宫出了个皇后,倒把姜溯逛烟花柳巷这种地方的事情瞒的严实。” 晏青扶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轻声说道。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容祁淡淡地说着。 今日既然晏青扶能知道姜溯去烟满楼的事情,明日御史也能知道。 姜溯没这个本事把事情藏严实,姜帝师自己知不知道,倒还两说。 不过容祁一向不管这些琐事,他注意到晏青扶方才说过的话,又道。 “虞为和姜溯的关系瞒的严实,也未必是姜溯的本事。” 虞为才是真的深藏不露。 “我会派人再查,去边境查。” 京城查不到端倪,就去边境,从祖上一一地查。 “也好。” 晏青扶点头。 “虞徵的伤可好些了?” “旁的事你不关心,这倒记的清楚。” 容祁淡淡瞥她一眼。 “只是提到虞为,忽然想起了虞徵而已。” 晏青扶哑然失笑。 “方才于大夫来回过话,说是已经好些了。” 晏青扶送去的药方的确有用,虞徵的精神瞧着比前些天要好。 提起来于大夫,晏青扶眼神微顿。 当日她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是于大夫,还是容祁的人。 若是知道,必定不会当着于大夫的面说瀛枝的事。 想必后来容祁也是从于大夫口中听说了瀛枝,才彻底怀疑她的身份。 她怔愣着思索,容祁看了一眼,声音微沉。 “在想虞徵?” 他手心微微收紧,装作不经意地问。 “不是。” 晏青扶自然不会承认。 容祁这才放下心,两人又说了几句,才离开了前厅。 第二日一早,容祁去了早朝,晏青扶刚用过早膳,管家就匆匆从外面走过来。 “小姐。” “怎么了?” “西域使臣在外面,说大皇子的病症似乎更严重了,请您这会往行宫去一趟。” 一听见是瀛枝恶化,晏青扶蹙了蹙眉,没再犹豫,起身跟着西域使臣去了行宫。 她一路走进行宫,却见行宫里的宫人们有条不紊地走动着,也没见谁慌的厉害。 不是说病症严重了? 晏青扶心下有疑,跟着使臣进了内殿,就看着倚着软榻,正往嘴里吃葡萄,好不自在的虞徵。 甚至见了她,虞徵还勾唇一笑,摆手示意她过去。 “我特意让人从西域送来的葡萄,你尝尝甜不甜?” “你不是病的严重了?” 晏青扶此时心下已经有了猜测,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我要不这样说,小九能来看我?” 虞徵不以为耻,洋洋得意地说着。 知晓虞徵的恶趣味,晏青扶没理会他,转头往外走去。 “别急着走,虽然这病症没恶化,但我叫你来也的确有事。” “什么事?” “容祁知道你身份了?” 昨日晏青扶走后,他仍是觉得不对劲,转头叫来了使臣,才知道了殿内容祁和晏青扶说的话。 “好歹是因为我,你才被他发现了身份,啧,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少虚情假意。” “我当真是过意不去。” 虞徵清了清嗓子,才又说。 “所以想给小九些补偿。” “我不需要补偿,日后你只要少说些谎话再骗我过来就行了。” “当真是无情,好歹我也是真心说这话的,小九不听听我想给什么补偿?” 虞徵不乐意了,从软榻上下来,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说道。 “什么?” “五日后你们大昭的乞巧节,我舍命陪君子,带你去看看大昭绿虞河上的风景?” 这算补偿? 晏青扶白了他一眼,推开他往外走。 “哎哎哎,别走啊,我可是连游船都找好了,小九要不去,我可就伤心了。” 虞徵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手腕,一边可怜兮兮地说。 第153章 你拉着本王未婚妻做什么 “那日皇宫设宴,我去不了。” 晏青扶挣开他的手,又说。 “推了就是,本殿让人去跟皇帝说你要留在西域行宫照顾本殿,他不会不同意的。” 虞徵不以为意,又去拉她。 她可是上京城的贵女,云英未嫁整日待在行宫照顾西域的皇子? 是虞徵疯了还是她疯了? 她甩手拍掉虞徵的手,微微蹙眉。 “你手放规矩些。” “实在不行等晚宴结束了咱们再去?我都找人打听过了,大昭的宴席一向申时二刻就开始,不到戌时就结束了。” 乞巧节是少有的,上京女子也可随意出来的时候,因此皇家并不会在这日子里太过拘束,早早地散了宴席,就让人离宫去了。 除了各府贵女公子,很多时候皇家的公主皇子们也会找了游船在绿虞河游湖观景,好不热闹。 虞徵算盘打的非常妥当,但这日子意味着什么,晏青扶也清楚得很。 “不去。” 她摇摇头,再一次拒绝。 “好小九,就当是陪着我去也不成吗?我都在这行宫里困了这么多天了,闷的骨头都懒了。” 虞徵不死心。 “你毒还没解,万一出了事,我可赔不起你这条命。” “我不要你赔,我身子好着呢,才不会有事。” “那也不去,乞巧节那日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我陪着你去办事也成啊。”虞徵追问道。 本就是随意说来敷衍他的,晏青扶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虞徵,抬步往殿外走。 “小九。” 虞徵追上前,伸手扣住她的手。 “虞徵。” 微凉的声音随着他这句话同时响起,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衣摆看着刺眼极了,容祁大步走过来。 见着是容祁,虞徵仿佛没察觉到晏青扶的挣脱一样,笑眯眯地打招呼。 “八王爷来了。” 容祁一双冷厉的眼落在虞徵手边,略停顿片刻,抬手去拽晏青扶。 “哎,八王爷,怎么动手动脚的。” 虞徵扯着人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容祁的手。 “本殿可没有什么龙阳之好。” 他故意曲解了容祁的话,语气夸张地说。 容祁嘴角一抽,声音直线冷了几个度。 “无需你说,本王也没有。 倒是大皇子拉着本王的未婚妻,是意欲何为?” “今晨觉得身子不爽,行宫养着这一帮子庸医也没点用处,本殿还是更相信颜小姐的医术,才派人去王府喊了颜小姐过来。” 虞徵说到这话音微顿,又看着容祁说道。 “八王爷不会如此小气吧?连颜小姐去了哪都要句句过问?” 容祁没理会他,抬手稍稍贯注了些内力,震开了虞徵的手,将晏青扶拉到身后。 虞徵毒素未清,自然不敢随意动用内力,看着晏青扶被容祁叫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 “八王爷果真是个霸道的脾气,也不知道颜小姐是怎么受得了的。 这若是本殿的未婚妻,必然是她想去哪就去哪,她说往东本殿绝不往西。” 虞徵似意有所指地看着晏青扶。 “颜小姐觉得如何呢?” “不如何。” 容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桃花眼中的冷厉更甚,抓着晏青扶手腕的动作也稍稍用了些力。 “大皇子昨日毒才压制下去,今日就敢下地,也不怕毒素再起来,一个不小心死在行宫。” 虞徵额角一跳,晏青扶也讶然地偏头看他一眼。 她一向不知道容祁竟然是这么个嘴毒的性子。 “劳八王爷挂心,本殿自然会活的好好的。” “但大皇子身子既弱,五日后宫宴也无需参加了,好生留在行宫养病吧。” “宫宴是瑾帝邀请过本殿的,八王爷能越过瑾帝将本殿困在行宫?” 虞徵眯起眼,寸步不让。 想来容祁是听见了他对晏青扶说的话,才在这时候防着他不让他去宫宴。 但乞巧节是什么日子? 容祁想独占晏青扶,门都没有。 “本王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本王好心让大皇子留下养病,皇帝自然不会有意见,也无需过问。” 言下之意,这大昭是他容祁说了算,他说不让虞徵去宫宴,容瑾自然得顺着他的意思下旨。 虞徵磨了磨牙,脸上散漫的笑意终于消失不见。 “大昭待客之道真是好得很。” “毕竟对没几天活头的大皇子来说,自然得好。” 容祁冷笑一声。 “八王爷,您怎能这样对我们皇子殿下说话?可是不把我们西域放在眼里?” 旁边的使臣听不下去,往前走了一步,气愤地为虞徵鸣不平。 容祁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话。 直接用行动表明了,他的确不把西域放在眼里。 对他这个小小使臣,就自然更不会。 眼见着虞徵不再说话,容祁才吩咐了于大夫一句。 “好生照顾大皇子,可别出了差错。”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拉着晏青扶出了行宫。 身后传来一阵瓷器摔落地上的声音,虞徵冷笑着砸了手边的花盆,在使臣提心吊胆担忧的目光中回了屋内。 “日后虞徵再让你来,直接拒了便是,西域使臣还没这个胆子敢闯王府。” 出了行宫,没等晏青扶开口,容祁主动松了手,与她离着差不多的距离,一边说道。 “索性几步路的距离,倒也无事。” 什么意思? 容祁脚步顿住,眯起眼看她。 “你想来行宫?” “虞徵此时出事对大昭而言不是好事,何况是我留下的方子。” 晏青扶跟着站定,解释道。 方子是她留下的,虞徵一旦出事,若需要寻个人顶罪,除却太医之外,她首当其冲。 听她这么说,容祁脸色才好了些,冷哼一声说道。 “宫里宫外的太医都在行宫,他死不了。” “我并无限制你的意思,但若是答应虞徵,一来外面人多眼杂,若是出了事虞徵护不住你,二来宴席罢时辰不早了,若是再去绿虞河,只怕容易着凉。” 两人并肩走着,容祁却又忽然出声说道。 晏青扶怔愣片刻,微微抿唇。 她本也没答应虞徵,容祁替她拒绝了自然是好,她也没将虞徵后来说的话放在心上,但当下听着容祁的话……竟像是在与她解释一样。 第154章 陆行送的白玉簪 “我知道。” 她随即颔首,话音听不出什么不满。 容祁定定地看了片刻,心中松了口气。 “好。” “那五日后皇宫设宴,你想去吗?” 每年都是那样热闹的场景,她去与不去其实都一样。 晏青扶稍作犹豫,点头道。 “去吧。” 若是留在王府,指不定虞徵不安分,又要来王府找她。 去了皇宫也热闹,宁婳和长孙昔必定都会去。 何况容祁也会去,她一个人留在王府也没什么事。 “好。” 容祁一双黑眸里泛出几分笑意,两人抬步进了王府。 “往年皇宫设宴,都只在前殿里,但今年也有西域的使臣,便由前殿挪去了紫宸殿。” 虞徵虽然不去,但是西域必定有使臣会跟着入宫参宴。 紫宸殿一向是皇室宗亲在年末办宴的地方,富丽奢华,今年竟也舍得让出来给乞巧节的宴席。 晏青扶略有讶然。 “是除了西域……还会有其他地方来人吗?” “东皇的世子前天递了修书,与郡主入京朝拜,约摸也就是那几日。” 东皇是大昭的附属国,每三年会派人入京朝拜一次,今年竟恰好赶在乞巧节的宴席。 容瑾想着人多热闹,才让人设宴在了紫宸殿。 晏青扶了然地点头。 “昨日从皇宫送来了些新茶,但我料想你也不喜欢喝茶,便让他们把琼华露也送来了些,就放在地窖里,改日你若想喝,就让楚嬷嬷去取两坛过来。” “算着月份琼华露不是还未送进京吗?” 琼华露是江南上贡过来的酒,每年七月中才送过来,如今这才刚过七月。 “前几日才到京城。” 容祁话音顿了顿,回道。 琼华露送进宫里自然是先要给宫妃的,但若容祁开口,想必是都送进王府了,才来得这么早。 “那就多谢王爷了。” 晏青扶微微一笑。 “何须言谢。” 容祁淡声摇头。 午后容祁又被容瑾请进了皇宫,晏青扶从前厅回到小院,还没来得及歇下,管家面露诧异地匆匆走进小院。 原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前厅里,晏青扶看着一身淡蓝色长袍,正坐在椅子上的陆行,清声喊了一句。 “陆相。” “颜小姐。” 陆行如沐春风地笑着,翩翩有礼地喊道。 “八王爷午后刚入宫,陆相若寻王爷可直接去皇宫。” “我不找八王爷,今日来就是找颜小姐的。” 陆行面色微微一僵,随后又轻声笑道。 找她?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在今天找她? 晏青扶略有惊讶地看着陆行,“陆相今日找我何事?” “月前在江岸城,承蒙颜小姐救下我,一直没有好好感谢颜小姐,前些天路过珍宝楼,看见一根簪子很适合颜小姐,所以买下算作给颜小姐的谢礼,还望颜小姐莫要嫌弃。” 陆行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轻声说道。 锦盒打开,一根白玉菱花簪静静地躺在里面。 它通体雪白,是上好的暖玉制成,上面刻着极精致好看的花案,尾段坠着流苏,连宫中的凤簪都少有比这更精致的,一看就绝无可能……是路过珍宝楼随意买的。 陆行为何送这样贵重的谢礼? 晏青扶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温声道。 “陆相有心,但这簪子太过贵重,我收不了。” 她的回答在陆行的预料之中,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黯了神色。 五日后是乞巧节,他和晏青扶如今的身份关系必不可能随意邀请她出去。 晏青扶对他的印象大抵还停留在长街遇刺的那一夜,和凤薇星的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只能暂时瞒下此事,想慢慢改变。 特意提前了五天,他挑好了簪子,又找了这么个不会出错又看不出端倪的理由,心中也有预料,但不想还是被她拒绝了。 “不过是个簪子,值不了多少钱,怎比得上颜小姐的救命之恩?还是收下吧。” “陆相本身是王爷找到的,也是王爷寻了太医去给陆相治病,小女何德何能,让陆相这样记挂着感谢。” 她温声说着,却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陆行太奇怪了些。 从那日救下他之后,到后面这些天,他都表现的太奇怪了。 若说是感谢救命之恩,转变了态度也罢,犯不着三番两次地来找她。 送的这簪子所用白玉价值千金,又怎么会是随口一句话的谢礼? 晏青扶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是哪里的问题会让陆行对她的态度成了如今这样。 她不经意间抬头,却恰好撞上陆行望向她的一双眼。 温润的眸光中,深处夹杂了几分温柔,和淡淡的情意。 情意? 晏青扶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看过去的时候,陆行已经守礼地收回了视线。 兴许是看错了。 晏青扶如是想着,将锦盒推了回去。 “陆相带回去吧。” “那你喜欢什么,我改日再换了别的送。” 陆行并未勉强,又问道。 这话问的温和又随意,似乎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一般,晏青扶眸光顿住。 陆行并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颜容沁”说话,但她前世之时,陆行大多这样问过她。 每次来相府的时候,会多少带些点心,或者是哪淘来的小物事,只说旁人送的,他留着也没用。 大多时候她也跟着调笑两句。 “我这倒成了陆相的杂物房了?” “我哪敢将青相的府邸当杂物房,自然是上好的东西才敢送来。” 后来陆行少送物事,却总问她喜欢什么。 她没什么特别的喜好,陆行也一直没追问,所以到了今天,陆行也不知晓她到底喜欢什么。 眼见着晏青扶似乎在沉思,陆行话音顿了顿,又说。 “无妨,若颜小姐没什么喜欢的,我便下次再问。” 晏青扶听了他这句话,眼神怔愣片刻,抬头又打量着他,微微抿唇,心中忽然生起一个猜测。 陆行最开始厌恶“颜容沁”,是因为她和晏青扶长了一张相似的脸。 后来不讨厌她,是因为所谓“救命之恩。” 对一个人的厌恶并不是能轻易改变的,就算真的是她救下了陆行,他多少也该有些惊讶,或者是别扭,但那日醒来之后,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态度转变的实在太过自然。 但若是……陆行其实已经知道了她是晏青扶呢? 第155章 锦盒落在八王府了 乍然出现这个想法,晏青扶心头一跳,紧接着摇头。 她是怎么了。 因为一个簪子的事情,竟也能联想到这么多。 她重生的事情一直只有容祁虞徵和颜国公夫妇知道,颜家人如今已经流放,陆行也断然不可能和虞徵有交集。 应当是她想多了。 这样想着,晏青扶又看向陆行。 “承蒙陆相厚爱,但这簪子我当真不能收,那日相救也是王爷救下的陆相,若陆相真想感谢,也无需给小女送这些东西。” 她语调略疏离地说完,陆行明显地有些失落,袖袍下紧握的手再次收紧,他若无其事地颔首。 “好,那五日后宴席,颜小姐入宫吗?” 他不敢问的太明显,生怕晏青扶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这……” “奴才给相爷请安,陆相万安。” 太监尖利的声音打断晏青扶的话,御前总管急匆匆走过来行礼罢,连气都没喘匀,也顾不上对晏青扶问好,就说。 “相爷,皇上请您即刻入宫。” 这么巧? 陆行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皇上可有说是何事?” “回相爷,皇上说东皇世子入京朝拜一事,需要再与您商议。” “东皇朝拜的事不是沈世子在负责么?为何皇上要和本相商议?” “这……这奴才就不清楚了,还请陆相随奴才入宫。” 御前总管为难地低着头,又说。 “相爷慢走。” 见陆行站起身,晏青扶也跟着说了一句。 直到陆行离开,晏青扶才注意到桌上落下的锦盒。 她喊了长夏带着锦盒追出去,却见陆行已经坐上宫里的马车,一路往东走了。 “小姐,那这东西……” 长夏带着锦盒回来,低声询问她。 晏青扶头疼地皱了皱眉,“先带去我房中吧,等过几日见着陆相了再送回去。” “是。” 长夏应声,带着锦盒回了小院。 而这边宫里的马车赶的飞快,一路往皇宫而去。 陆行坐在马车里,忽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本相在八王府?” 他来王府的事连自己府上的管家都不知道,这太监要找他,应该也去相府找,怎么一路直奔八王府? “这……” 御前总管一边喘着气,恭维地笑道。 “奴才是想着……” “想清楚了再说,你若骗本相,就小心你的皮。” 陆行淡淡掀起眼皮,冷戾地盯着他。 总管顿时心头一凉,脸上的笑也牵强了许多,硬着头皮开始想理由。 看着这,陆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冷笑一声。 “八王爷告诉你,让你来这找本相?” 御前总管低垂着头没敢说话。 本来八王爷去了皇宫,和皇上正商议着事呢,府中暗卫来了一趟,八王爷忽然让皇上下旨请陆相入宫。 皇上吩咐下来,他赶着就要去陆相府,还没走到一半,八王爷的暗卫拦住了他,说陆相在王府,就扔下这宫里的马车,拽着他一路轻功来了王府。 他跟着跑了这么一路,气都没喘匀,又被这暗卫催着,赶忙喊了陆相入宫。 谁知道这在马车上,也逃不过陆相的一顿盘问。 知道八王爷和陆相不对付,何况陆相这么冷着一张脸,张口闭口都想要了他的命,他自然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方才在八王府,当着颜小姐的面,这陆相可不是这样的啊。 这御前总管的差事难办,陆相比皇上还阴晴不定。 见他不说话,陆行也猜得七七八八,他抿了抿唇,眸光幽暗。 容祁还真是盯得紧。 这大昭上下,果真是没有比八王爷更惹人厌恶的人了。 入了皇宫,御前总管和陆行一路直奔御书房而去。 推开御书房的门,陆行干净利落地拱手。 “臣参见皇上。” “陆爱卿免礼。”见着他过来,容瑾颔首喊了起。 陆行这才又瞥了一眼端坐在一边,事不关己正低头品茶的容祁,咬牙又弯身。 “臣参见八王爷。” “免了。” 容祁这才放下杯盏,声音平淡地道。 “不知皇上传臣入宫有何事?” “东皇世子朝拜入京,如今人在半路上遇袭,东皇世子中箭昏迷,只怕要再等些时日才能过来,朕想着有些安排,需得再重新商定。” “如果臣没记错,东皇朝拜的事是沈世子在负责。” “的确是沈爱卿,但沈爱卿今日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朕想着能者多劳,所以此事还得辛苦陆爱卿去办。” 容瑾话说的周到又客气,陆行也挑不出毛病,何况君是君臣是臣,他自然也不能抗旨,于是陆行应声。 “皇上但请吩咐。” 容瑾这才满意点头,将自己刚定下的安排说与陆行。 小半个时辰后,几人商议完毕,陆行犹咽不下这口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容祁。 “说来东皇世子郡主来朝拜,臣倒想起来,东皇郡主对八王爷清根深种,举国皆知,可谓感天动地,也不知道此番来这,王爷可准备了什么招待郡主?” “东皇朝拜的事都已经交给陆相了,陆相还问本王做什么?难不成是失职到怎么招待东皇都忘了?” “臣自然记得,但郡主和王爷情分不比别人,臣怕哪对郡主招待不周,自然得先过问王爷,毕竟臣与郡主未曾接触,也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 “陆相不知道的,本王也不知道。此事既然已经交给陆相,那陆相准备什么,东皇就用什么,陆相的意思,就是本王的意思。” 容祁磕了磕杯盏,晃出清脆的声音,又把茶盏扔回去,这才回道。 “不过陆相此时不知道这些,也不需要惶恐,反正很快你就要往温陵城接应东皇世子,届时若想问,当着世子和郡主的面问清楚就是。” “王爷糊涂了?皇上可没说要往温陵城接应东皇。” 陆相眼底泛出几分戾气。 一个小小的东皇,几分面子能让他亲自去接应? “皇上是没说,但马上就要说了。” 容瑾被他一喊,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刚才在御书房,皇叔可没说要去接应东皇的事啊? “本王忽然觉得陆相在京中左右闲着无事,东皇世子又遇刺,大昭总得给几分面子和关心,不如就派陆相即日启程,去温陵城接应世子。” 第156章 这簪子成色不好,不如扔了 他在京中闲着无事? 陆行额角一跳,容祁哪只眼看见他闲着没事了? 他还说沈修卧病在床? 这大夏日的,哪能染了风寒? 只怕都是容祁想着要把这件事定在他头上,让他忙起来就没空去找晏青扶了。 如意算盘打的倒好,陆行冷笑一声。 “东皇小国何至于让王爷如此给脸面?” 他话音顿了顿,没等容祁开口,又说道。 “还是说八王爷,为了给郡主脸面,才想让臣去接应?” “这是皇帝的意思,可不是本王的,难道陆相要说皇帝对东皇郡主有情?” 容祁凉冷地看了他一眼。 容瑾听罢忙接过声,清了清嗓子,替他皇叔圆话。 “此事的确是朕方才忘记说了,好歹是东皇世子第一次来京朝拜,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若是不去看看,总归是有些失礼。 方才忙起来倒忘记告诉陆相了,还劳烦皇叔来说。” 眼见这叔侄二人一唱一和,陆行看了一眼端坐着的容祁,更觉咬牙切齿。 这大昭朝谁不知道,他容祁说往东容瑾不敢往西,这皇帝做着是个摆设,什么都得听八皇叔的! 还忘记说了? 只怕容瑾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要说这话了。 看着容祁让人生厌的面容,陆行只觉气血上涌,心中怒得很。 但再怒,这是在御书房,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能自己送把柄让容祁收拾他。 陆行只恨自己太过清醒,不然这会拳头都招呼到容祁身上了。 但他只能攥紧了手,忍辱负重地低头。 “皇上吩咐,臣不敢不从。” “那陆相今天就启程吧,约摸五日时间,等乞巧节那日到温陵城正好。” 他还好意思提乞巧节? 陆行翻了个白眼,没理会容祁,又朝容瑾拱手。 “皇上,臣先行告退。” 一直等到陆行离开,容祁才施施然站起身,心情极好地回了王府。 “下次陆行和虞徵再来,不必给面子,直接赶出去,让他们来找本王。” 管家刚跟在容祁身后进了前厅,就听见他这样吩咐。 管家嘴角一抽,随即点头。 “是,王爷。” “刚才陆行过来,带了什么东西?” 他对陆行这人了解得很,如果不是打着乞巧节的主意,他也不会趁着这会来。 前后他就今天忙了些,这一个虞徵又一个陆行,真是让他听了名字就厌恶。 容祁冷哼一声,拂了拂衣袖上从枝头落下的花瓣。 “奴才……奴才倒不知道陆相带了什么,陆相似乎没带东西。” 管家仔细回想片刻,小心翼翼地说。 “不可能。” 容祁不悦地瞥他一眼。 “连这点事都记不住,本王看你早些告老还乡得了。” 管家点头哈腰地恭维。 “奴才有错,王爷别生气。” 但他的确没记得陆相带了东西过来。 管家纳闷地想着,看着容祁一路往小院而去。 晏青扶正将陆行送的白玉菱花簪搁置好,转头就见了容祁进来。 “宫中的事处理完了?” 她刚说了一句,容祁就注意到她身后妆台前凭空多出来的宝蓝色盒子。 但他并未有所动作,只是走过来应了一声。 “东皇世子遇袭,中箭昏迷不醒,来京的事要搁置了。” 晏青扶讶然地看他一眼。 “所以方才那么急着传陆行进宫,是为了此事?” “嗯,皇帝有意让他去温陵城看看。” “但东皇说到底是个附属国,还是个不怎么安分的地方,陆行好歹是丞相。” 若堂堂丞相去接应东皇,这脸面可是给足了。 “正是因为不安分,遇刺一事也蹊跷,陆行才最合适去。” 他让陆行往温陵城,一方面是将人支走眼不见心不烦,另一方面,东皇的确不安分,恰好赶在西域在京城的时候递了折子要朝拜,难免有其他心思。 这路上遇袭的事情更是弯弯绕绕,沈修还要去找虞徵的解药,这温陵城,自然陆行最合适。 他有自己的考虑,虽有私心,但派出去的必定都是最合适的。 晏青扶如是一想,也觉得容祁所言有理,索性搁下这件事没再说起。 “这是什么?之前倒未在你妆台见过,你今日出府了?” 容祁略有惊讶的话打断她的思绪,晏青扶回神,就看见他拿起桌上的锦盒就要打开。 “不是……哎,你小心点。” 锦盒打开,白玉簪子躺在里面,容祁顺势拿了出来,刚夸了一句的确好看,那簪子就好像没拿稳一样,顺着手心掉了下来。 这白玉易碎,若掉下去可就真的摔碎了,她还怎么还给陆行? 晏青扶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将簪子攥回手里,仔细打量片刻,没发现有碎痕,才稍稍松了口气。 而容祁见簪子没碎,目光略微一沉。 “抱歉,没拿稳。” 晏青扶没想太多,跟着摇了摇头。 “无妨,还好没摔碎。” “碎碎平安,不见得是不好的事。” 见晏青扶这紧张的样子,容祁心中更郁闷。 “你如果喜欢,改日我送你一支,这簪子成色不好,不如扔了。” 白暖玉哪能成色不好? 晏青扶哑然失笑,这位王爷享金用玉惯了,竟然连白暖玉都看不上了。 “这是陆行的东西,方才走的时候忘了带走,改日还要还回去的。” 她将簪子搁置在锦盒里收好,一边解释道。 原来她没收。 容祁眉眼一松,这下再没去看那锦盒。 陆行费尽心思找了上好的暖玉簪子又怎么样,想送的人压根不愿意收。 容祁眼尾的愉悦像压不住一样,又说。 “也是,到底是别人的东西,好或不好咱们也不缺,是得给陆相送去。” 张口闭口倒成了“咱们”。 晏青扶没理会他这句话,到底是觉得妆台不安全,喊了长夏将锦盒递过去,让她收到了库房。 “这样说来,陆行今日就要启程去温陵城?” 两人落座在圆桌旁,晏青扶问他。 容祁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才略带可惜地说道。 “是啊,倒不赶巧,连乞巧节的宫宴都去不了了,陆相真是辛苦。” 第157章 皇叔可不为旁人破例 辛苦不辛苦的晏青扶倒不知道,但听着容祁的语调,总觉得有些怪异。 但她也未多言,两人坐在这圆桌旁又就东皇的事情谈论了几句。 而后时间一转,来到乞巧节这日。 这日一大早,西域行宫就来了人到王府外,使臣直言自家皇子一早就觉得身子不舒服,非要喊晏青扶去看看。 管家在门口左右为难,一脸紧张地喊了姚太医出来,说让跟着去行宫看看。 “你听不懂我的话?我们大皇子要颜小姐过去。” 使臣纠缠了这么一会,早变得不耐烦,甩开管家就要往里面走。 管家陪笑着安抚使臣,挡在前面的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开玩笑,要是给王爷知道他今天把人放进去了,明天他就得收拾东西告老。 身后的大门紧关着,使臣约摸也是知道强闯不实际,还会丢尽西域的脸面,在门口闹了一阵,最后拂袖而去。 管家松了一口气,眼见着人离开,赶忙开门钻了进去。 这事晏青扶自然不知道,她这一整日都在屋子里看书,直到时间快到申时,长夏和饶雪伺候着她换了衣裳,又梳妆打扮了一番,才上了马车去皇宫。 这日宴席自然热闹,刚到了皇宫正大门,就听见底下热闹的声音,贵女们三三两两凑到一处,四下都是欢笑声。 “沁儿来了。” 她刚由长夏扶着下了马车,面前晃过一道身影,长孙昔从不远处走过来,拉过她热情地喊。 “昔儿。” 她挽过长孙昔的手,勾起唇角一笑。 “我来了这好一会,都没见着你人。” “赶巧不赶早,来的早了也无趣。” 晏青扶说着,果真见宫门口已经来了嬷嬷,朝诸位贵女行礼罢,引着众人入宫。 长孙昔和她相视一笑,跟在人群身后也进了宫。 宴席设在紫宸殿,以各府官员官职为序,长孙昔正巧坐在玉阶下的首位,对面坐着的是姜帝师一家。 晏青扶的位置设在容祁身旁,恰好挨着长孙昔。 宁婳在长孙昔右边,几人挨的很近。 时间尚早,帝后和容祁都没来,后宫的妃嫔来的也并不多,是以下面的贵女公子们并不拘束,晏青扶和长孙昔宁婳也凑在一起说话。 “对面坐着的那位,是姜家的二小姐吧。” 晏青扶目光落到对面,那神情冷清的人身上,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今日来的都是各府的嫡女,能坐在长孙家对面的,必然是姜帝师一家。 姜浅已经入宫,就只剩下姜筝。 “是,说来这位姜二小姐,平日里深居简出的,也不常看见她,今天倒舍得出来。” 长孙昔看了一眼,语气略有惊讶。 “是那个姜家的铁娘子姜筝?” 宁婳也好奇地凑过来。 “为何这样称呼她?” “姜二小姐十七了还未出嫁,将偌大的姜家管理的井井有条,府中中馈和大权都揽在她一人手里,把嫡母排挤的没半点说话的权力,可风光了。” 宁婳压低了声音解释。 “姜二小姐不是继母所出吗?当今主母该是她亲母亲,为何……” “二小姐的确是继母所出,但如今姜家这位主母,已经是姜帝师的第三位继室了。” 两人不是亲母女,所以并不对盘。 姜筝一及笄,就分了姜家一半的管家权,又过了半年,将嫡母手中那一半也抢了过来,一人管着半个姜家,除了性子有些冷,倒也常为外人称赞。 大殿里喧嚣的很,但姜筝似乎是听见了他们对面的声音,忽然抬头看了一眼。 宁婳顿时止住声坐了回去。 晏青扶和她的眼神对视上,淡定自若地颔首,姜筝眼神一顿,也微微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这半段小插曲并未让几人放在心上,又没等了一会,帝后和后宫嫔妃一来,这宴席就算作正式开始。 晏青扶身旁的位置仍空着,她偏过头问了一句饶雪。 “容祁呢?” 饶雪似有意外她直呼容祁的名字,怔愣了一下才回话。 “王爷在宫外有些事,应当快来了。” 晏青扶点点头,再度和长孙昔说起话来。 颜家的事闹得大,整个上京城都知道,外人一直听说她被皇后请在宫中住着,但也从来没人见过她,又有流言说她一直住在王府,今天见她宴席的位置设在了容祁旁边,自然好奇地都盯着她看。 晏青扶对满殿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一直等了又一刻钟,容祁才姗姗来迟。 “宫外行宫出了点事,来晚了。” 容祁走到她一旁坐下,开口说道。 “虞徵?”晏青扶凑近了些,又问。 “嗯,不是什么大事,姚太医已经过去了。” 见容祁这样说,晏青扶放下心来。 两人这动作落在下首的人眼里,一时让满宫里的贵女们都艳羡。 眼见着颜家没落了,怎么这颜小姐倒不受一点影响,还得了八王爷这么细心的照顾。 薛宁从前些天被晏青扶明着算计了一把后,躺在床上休养了半个月,今天好不容易心情大好地来了宴席,一抬头就看见两个人在一起的动作。 她顿时心中一梗,手中的玉筷扔在桌上,冷哼一声。 这颜容沁和之前的晏青扶一样,都是她命里的克星,天生就是让她不痛快的。 宴席上歌舞升平,台下已经有不少夫人们开始给自家女儿相看夫婿,连长孙昔都被她阿娘拉着问了好几家的公子哥。 晏青扶在台上百无聊赖,容祁注意到她低头喝酒的动作,稍稍抬手过去,将她手中的杯盏移开。 “少喝点,这酒烈。” 晏青扶听了他的话,却坚持着将杯盏里的酒喝完,才抬头,一双眼泛着潋滟的光华,微微一笑。 “八王爷怎连这点小事都要管。” “为你的身子,倒还怪着我了。” 容祁垂眼,吩咐了几句,身后的宫女走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晏青扶桌面的酒已经被换成了琼华露。 姜浅在一边看着,也不由得勾唇打趣。 “颜小姐好福气,皇叔素日可不为旁人破这个例。” 晏青扶收了笑,跟着说道。 “娘娘可别取笑我,左右不过一句关怀罢了。” 第158章 灵验池求姻缘 见着她这样说,姜浅温婉一笑,又看了一眼旁边端坐着的容瑾,眼中划过几分失落和说不明的艳羡。 她和容瑾是牵扯着利益才做了帝后夫妻,姜家一心扶持着帝王,新帝便也给她这个嫡妻敬重和脸面,宫中大小事宜都交给她一人打点,偶尔遇见前朝的事,也会与她说上几句。 但也仅止于此。 她甚至比不上新进的沅嫔颜芷音受新帝的宠爱。 和她相比,颜容沁的命似乎好的太过了。 颜家的事皇叔亲自保下了她,还借着自己的名头将人带去了王府。 皇叔这样尊贵又冷淡的人,八王府如今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却为了颜家女三番两次地破例。 正室,嫡妻,她是,颜容沁也是。 但八王爷对颜容沁,实在太好。 “若觉得这无趣,出去转转散散心?” 容祁拎过琼华露,亲自给她倒了一杯酒,又轻声问。 “可行吗?” 晏青扶端起酒盏,微微挑眉问他。 这宴席才过了一半。 “没什么可行不可行的,你想,那就去。” “八王爷这可算破了皇宫的例?” 晏青扶轻笑一声,放下杯盏。 向来宴席上老祖宗的规矩,无事不得随意离席。 “皇后都说了本王少为别人破例,偶有一次,只为一个人破例,倒也没什么。” 看透她想出去的心思,容祁温声说道。 “索性这殿里无趣,出去看看也好。” 宴席上新帝只带了正二品以上的妃子,颜芷音位分不够,自然没有来。 方才她看见姜筝对姜浅告了一声,转头从后殿出去了,想来是去见颜芷音的。 她倒好奇颜芷音和姜筝的关系,若此时出去,兴许能撞见两人说话。 容祁略一颔首,她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出去。 紫宸殿外只有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走动,她转路出了门,就见到浅色的衣角一闪,姜筝果真往栖霞宫的方向去了。 她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走着,还没走到一半,姜筝忽然止住步子,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她便又往前走。 而晏青扶躲在桃树后面,心中的猜测渐渐浮出水面。 这位姜二小姐,果真懂武功。 方才大殿里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听的到他们说话,现在她都谨慎地隔了十步远的距离,竟然还能知道有人跟着。 又转了两个弯,姜筝进了凉亭。 颜芷音早在里面,两人见了面,却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熟络,姜筝仍旧一副冷冷的样子,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她忽然伸手推了杯盏,琉璃盏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她声音猛地拔高。 “你就这样作践人?” 颜芷音仍旧没什么大的动作,被这样下了面子也不见她生气,只静静地看着姜筝。 晏青扶又走近了两步,听见颜芷音说道。 “我从两年前就把话说的明明白白,我是颜芷音,不是姜家的任何人的附属,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做的,不是我逼迫他,二姐为什么要觉得我作践他?” 姜筝面露怒意,“你……” “二姐的心思可藏好了,别被我这一句话逼得功亏一篑。 你心疼他,我可不心疼。” “算我看错了你。”姜筝神色一僵,冷哼一声,拂袖走出凉亭。 晏青扶藏在树后,姜筝怒气冲冲,倒也没看见她。 她走后,颜芷音身边的宫女大着胆子问。 “若二小姐回去告诉少爷……” “我怕她告诉?” 颜芷音扬声说道。 “我巴不得跟他断干净。”她眼神一沉,又喃喃道。 这是什么意思? 姜大公子姜溯? 晏青扶心中猜测,隐匿在树后,看着颜芷音带着宫女离开。 依着刚才颜芷音和姜筝的话,难道说颜芷音一直联系的,不止姜筝? 还是另有其人,并非姜筝想要帮她? 这偌大的姜家瞧着风平浪静,内里竟然也不一条心。 送进宫中的皇后不扶持,竟一心帮着颜芷音。 真是怪事。 她从桃树下出来,顺着小路往紫宸殿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还没走出去几步,便见前面不远处,容祁提着一盏宫灯,正不急不缓地走过来。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踩出些不轻不重的声音,明黄的宫灯在暗色里映衬他如玉的眉眼,和一身云锦白袍,一时将眉目间的冷冽和寒意都冲散,直到这人走到她面前,清雅的声音缓缓响起。 如玉珠散盘,清亮悦耳。 “在想什么?” “怎么这会出来了,宴席不是还没散?” 晏青扶不自觉也稍稍软了神色,问他。 “你出来很久了。” 容祁未答,只轻声说道。 “王爷不放心我?” 晏青扶反声问他,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 容祁跟着轻笑一声。 “既然知道,何必还说出来。” “王爷倒坦诚,我还能丢了不成?” “还想回去吗?” 容祁问她。 “王爷的意思是?” 知道容祁这样说出来必定是有其他的安排,晏青扶反问。 “宴席着实无趣,我听那些弦乐也听的头疼,不如出去转转?” 容祁一脸淡然。 “去哪?” “长街外也有一处灵验池,上次在江岸城没去成钟楼,不如今日去京城的钟楼看看?” 话说的随意,容祁一双黑眸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白皙的指节握着宫灯,稍稍紧了紧。 晏青扶心头一怔,眼中也掠过几分复杂。 京城的确有处钟楼和灵验池,但这灵验池又和江岸城的不一样。 这灵验池,是求姻缘的。 每年乞巧节人最多。 他偏在今天提起此处,是偶然,还是……另有他意? 眼见她沉默着没说话,试探没得到回应,容祁眼神沉了沉。 “上京能去的地方不多,如果不想去这,你可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说来好不容易今日得了闲,我还没去过这钟楼。”他这样说着,尾音略带了几分可惜。 晏青扶一时犹豫起来。 从江岸城回来后,他忙了这么些日,连今天的宴席都来的晚,眼底淡淡的乌青更昭示着他的疲惫。 “不过改日再去也是一样,今日就在长街转转……” 容祁似轻轻叹了口气,抬步欲走。 “就去钟楼吧。” 片刻后,晏青扶抬手拉住了他,轻声说道。 脚步顿时停住,容祁极自然地顺着衣袖将她的手拉过来,淡淡的笑意一掠而过,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 “好。” 第159章 看见了吗,是八王府 虽然宴席还没散,但长街热闹得很,来来往往,摊贩前挤满了人,唱叫声不绝于耳。 容祁将提着的宫灯交给了下人,一路带着她出了皇宫。 “宫宴不是还没散吗,为何长街竟有这么多人?” 晏青扶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开口问道。 “每年都是这个日子最热闹,连新年都比不过。” 毕竟这日子里贵女公子们也常出来,还有皇家的公主皇子们游湖,百姓们也常来绿虞河。 容祁温声说罢,才恍若不经意一般,又问。 “之前你在相府……乞巧节不出来吗?” “没有。” 晏青扶淡声摇头。 她一向不喜欢太热闹喧嚣的地方,习惯了一个人,节年的时候也经常待在相府。 成为左相第一年的乞巧节,她被皇帝外派去江南,并没注意这个对她来说并不算特别的日子。 第二年,陆行倒是看着日子去找了她,说离国寺不远的地方有个钟楼,久负盛名,索性那日休沐,不如和他一起去转转。 她当时倒是应下了,可惜那日没到晚间就下了雨,她在刑部奉命理一桩案子,回去的时候着凉染了风寒,连宫宴都没去就传了府医。 所以细细想来,这竟是她来大昭京城之后,第一次在乞巧节出门。 “王爷这话问的,倒像是常年乞巧节都来长街一样。” 她敛了神色,温声一笑。 “前年宫宴罢,惠安来绿虞河游湖,往王府递了请帖,跟着来过一趟。” 容祁言简意赅地解释。 惠安是先帝的大公主,前年八月的时候出嫁和亲。 “去年宫中有事,倒不曾出来。” 容祁说着,浅淡的眸子里晃过几分回忆。 去年乞巧节宴席,京城有雨,他晚间从皇宫撑伞回来,在长街转角处,眼前晃过一道青色的背影。 是那时候的青相。 长街的雨下的不大,她并未撑伞,从容地走在细雨里,夏日的风将她身上的衣衫吹的摆起,身形瘦削又纤细,背影却坚韧挺直。 他撑伞的步子蓦然止住,回头问了一句。 “刑部的案子结了?” “回王爷,今日午间结的,折子已经由青相递上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大臣连忙回话。 一场困了刑部半月之久的案子,交到她手里,前后不过三天就结了。 他心头忽然浮起几分冲动,对这个从来低调内敛,但深受皇帝宠信的奸佞大臣生出几分好奇。 “送把伞过去……” 他话说到一半,抬头看去,长街外已然不见了人。 话音就此止住,他没再提,撑着伞走回王府。 和她背道而去。 容祁回过神,虚虚地握着手,看着熙熙攘攘人群里,一直走在他身侧的娇小身形。 “去年乞巧节长街,我见过你。” 晏青扶止住步子,眸中划过几分错愕。 容祁见她这样怔愣,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失笑道,“有这么惊讶?” “没什么印象了。” 晏青扶低头想了许久,与容祁那两年所有的相遇,除了朝堂之上,就是最后南境水患的前一夜,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青相府和八王府在皇宫的两道街里,许是巧合,许是注定,她从未在长街偶遇过容祁。 “记不清便罢了,不过偶然一面。” 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晏青扶也没强求,两人顺着路到了钟楼。 钟楼比长街更热闹些,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的公子和贵女,来求姻缘者最多。 这钟楼很高,站在最上面能俯瞰整个长街和皇宫,旁边自有木梯让众人走上去。 钟楼旁长着一棵千年古树,枝繁叶茂,钟楼的最上面刚好离古树最高的枝头最近,从低到高,上面挂满了红色符牌。 是灵验池最为灵验的许愿符牌,传闻挂的越高,许下的愿就最容易实现。 所以来到这的公子贵女们,大多是要走上钟楼最高的桥,去把符牌挂上午,期得一个好姻缘。 夜间的钟楼,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灯笼,映衬着古香古色的钟楼和灵验池,瞧着好看极了。 “上去看看吗?” 容祁看着她问。 “又不求符牌,上去做什么?” 晏青扶摇摇头。 “不是求符牌,钟楼也算京城里最高的地方,既然来了,不想看看京城的山河和皇城吗?” 容祁温雅的声音落在耳侧,晏青扶忽然心念一动。 是了,好歹钟楼从上而下看得到整个皇城,景致自然非其他地方可比。 “但此时若再上去,只怕得走小半个时辰……” 上去了只为俯瞰一眼景致,倒有些不划算。 晏青扶正想着,忽然腰间一紧,她被人揽进怀里,一时没防备,她下巴磕在容祁胸膛,下一瞬被他抱着,运起轻功往上而去。 “我都跟着一起来了,若再让你走着上去,这轻功要来何用?” 耳畔的夜风飞驰而过,连参天古树上的符牌一一晃过眼前,她不自觉抓紧了容祁的手。 两人飞身起来的刹那,她似乎都能听得见底下人群的惊呼。 “是王爷?” “瞧着像八王爷。” “八王爷怀里似乎抱着人呢。” “好像是颜府小姐。” “颜府小姐?那不是未来的八王妃?” 一句句顺着夜风吹到耳边,晏青扶耳侧蓦然一红,竟觉得有些别扭。 她下意识地看了容祁一眼,只看得到对方垂下的眼中,一抹温意和笑一闪而过。 这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晏青扶抿了抿唇,将自己的头压的更低,错开他的视线。 没过半盏茶的时间,两人就到了钟楼最上面,稳稳落在这同心桥的桥边。 此时桥上人还不多,他们站的地方隐蔽,倒也没多少人注意到。 她稍稍喘了口气,就被容祁从身后抓住了手。 几乎是一个半抱在怀里的动作,容祁攥着她的手,朝东边指着。 他下巴搁在晏青扶的肩膀,连喘息声都在耳边听的清楚。 他从喉间溢出几分笑,恍若看不见她耳垂边泛起的淡粉,放轻了声音问她。 “看见了吗?是八王府。” 是日后,他和他怀里的这个人,一同住着,甚至相携要走过半生的八王府。 第160章 乞巧节,姻缘树 “看见了。”她顺着容祁指的方向,看见漫天人间烟火,和热闹的人群,以及坐落在皇宫东边,那一处府邸。 “那是青相府。” 容祁低笑一声,带着她的手又换了个方向看着。 相府和王府立在皇宫两侧不远,晏青扶自然也看的清楚。 钟楼同心桥之上是别样的风景,她从来没试过这样的角度,看楼下斑斑点点的人群,和一个个的房屋,都映在眼里,茫茫众生,如今在她和容祁脚下,显得如此渺小。 人人欢声笑语,和乐升平。 “在江岸城的时候,你不是说心中所愿,是大昭河清海晏,百姓幸福。” 不过随口一句话,原来他还记得? 晏青扶只觉心中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如今这样看着,可能看见大昭的和乐升平?” 容祁问她。 看得见。 当然看得见。 她就站在上京城最高的楼阁之上,和上京城的掌权者站在一起,脚下是芸芸众生,欢声笑语,也是她做丞相的那几年,最盼着大昭好的样子。 如今都一一展现在她面前。 是容祁带她看过的。 她手指稍稍动了动,很快又被容祁握紧,他那只手干燥又温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气,说。 “别动,看那边。” 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顺着看过去。 古树上挂着的符牌和同心结晃得人眼花缭乱,上面更有千百种不同的字迹,书写着公子贵女们的心愿。 “来都来了,不如我们也写个?” 容祁轻笑一声,问她。 “不必……” 她回过神,下意识地要拒绝。 “好不容易上来一趟,能见着古树最高的枝头,若不写点东西挂上去,这一趟来了得多无趣。” “我不信这些……” “嘘。” 她话说到一半,容祁伸手抵到她唇边,偏着头看她。 灯光映着一双黑眸,里面晃出一道小小的人影,晏青扶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 也只有自己。 她一时失了声,等着容祁继续说。 容祁眨了眨眼,才缓声说道。 “佛祖面前,不能说这些。” 钟楼灵验池里供奉的自然有佛祖,算得上是个小寺。 但…… “你信神佛?” 容祁一个在云台寺都能不眨眼杀人的人,他信这些? 果不其然,容祁摇头。 “不信。” “但今天日子巧,信一信也无妨。” 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来得及细想,容祁像变戏法一样,从云袖里拿出两个符牌,上面坠着红结,精致好看。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容祁自来了宫宴之后就一直和她在一起,什么时候去钟楼里拿了这些? “今日凑巧,旁人给的。” 晏青扶自然是不信,但容祁不说,她也没有逼问。 “王爷自己许愿就好,我不求姻缘。” “谁说钟楼灵验池只求姻缘了?” “那还能求什么?” “求什么都行,但我都拿来了,不妨试一试。” 容祁将手中一块符牌递出去。 听了他的话,晏青扶稍作犹豫,从他手中把符牌接过来。 容祁这才轻声一笑,二人一同走到古树旁。 旁的贵女公子们大多在符牌上留了字,但他们上来的时候没带朱笔,索性就不再写。 晏青扶闭上眼许了愿,刚要伸手把符牌系在古树上。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符牌接过去。 “不急。” 容祁接过符牌,将两个并到一处,运起轻功,姿态飘逸,身形挺拔,径自飞身到比这钟楼再高一点的枝头。 然后,在晏青扶看不见的角落,从袖中拿出一枚同心结,把两个符牌绑到了一起,系到了枝头。 而后云袖一甩,才稳稳落到晏青扶身边。 “许的什么愿?” “还能许什么,只想这一世安安稳稳罢了。” 她前世过了太多颠沛流离的日子,如今重生,只想好好地过好这一辈子。 “王爷呢?” 她说完,转头看着容祁。 “姻缘。” 容祁轻飘飘落下两个字。 “王爷这样尊贵的人,想要什么没有,竟也会为了姻缘二字而随大流讨巧?” 晏青扶轻笑一声。 “想要的如今得不到,自然得求。” 容祁似意有所指。 风中似安静了片刻,晏青扶垂下眼,没再接着问。 两人并肩站在钟楼的小桥上,夏日的微风吹过来,晏青扶只觉得脑袋一沉,一根白玉玫瑰簪斜斜地插进她发鬓间。 她似有感应一般,抬手将簪子取下来。 “这是……” “前些天差点摔碎了你的簪子,这个算作赔礼,也多谢青相今日陪我来钟楼。” 容祁温声说着,尾音带着勾人的笑,酥酥麻麻地传到心尖。 这簪子用的玉是白山百年难一遇的好玉,连宫廷上贡都都没有多少,价值万两也难买。 她虽没用过,但却听说过。 簪头的白玉玫瑰雕刻的好看又精致,比陆行那日送的簪子,更出彩又惹人注意。 “王爷当知我不会收。” 这白玉的手感极佳,碰着了爱不释手,但晏青扶只拿了片刻,就递给他。 “为何不收?是你心中多想了什么?” 容祁挑眉,眉眼间冷冽的冰雪化开,带着融融笑意看她。 他这么直白地说着,晏青扶一时有些沉默。 她总不能承认自己真的多想了。 这话多少有些自恋,再加上容祁没挑明,她当然不能先说。 “没有。” “不过是个谢意,王府不缺这东西,也不贵重,收着吧,你戴着好看。” 容祁接过簪子,又亲自为她插进发鬓间,映衬着她一袭白裙,和头上的芙蓉步摇,一时好看极了。 “可……” 她张口仍要拒绝,容祁赶在她开口之前又说。 “好歹念着今日同来灵验池的情分,我都开口了,青相当给我个面子,嗯?” 容祁挑了尾音问她。 身后的参天古树上挂着的同心结,这人半倚在桥边看她,一双桃花眼落了几分温和的雅意,眸中浅浅映出她的倒影,风吹过,带起白袍的袖摆晃进她眼里,还有那一身干净的冷梅香。 到嘴边的拒绝忽然转了音,她被容祁这样看着,一时像是被蛊惑一般,轻轻应下声。 “好。” 第161章 你背着我就好了 容祁嘴角这才勾起一抹笑,像夏日枝头徐开了几分清意,又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狡黠和笃定。 晏青扶垂下眼捏了捏手指,两人并肩在钟楼上看着下面的人群,时不时说两句有趣的话。 小半个时辰后,有暗卫悄无声息地走到容祁身后。 “王爷。” 晏青扶回过神,容祁朝她点头示意,负手走到一边。 “行宫又闹起来了。” “怎么了?” “大皇子不知道去哪了,现在使臣吵着让您过去派人找大皇子呢。” “还真是不安分。” 容祁抬手捏了捏眉心,吩咐道。 “去王府看看,如果找到虞徵,派暗卫送他回去。” 在今夜从行宫出去,虞徵想的什么,容祁自然清楚。 但晏青扶被他带了出来,虞徵找不到人,必然就想着守株待兔。 “是,王爷。” “此事不必再回禀,若虞徵不回去,去沈府找沈世子处理。” “是。” 暗卫行礼,又退了下去。 “怎么了?” 晏青扶隐约听见他最后吩咐的那句,见容祁回来,便又问了句。 “皇宫的事,沈修已经过去处理了。” 晏青扶闻言点点头,亦没起疑。 “今夜在宴席上,你倒没吃多少东西,不如这会去迁客居看看?” “也好。” 莫说是她,容祁也跟着她几乎一个时间出来的,想必也没吃多少东西。 容祁略一颔首,仍旧和来时一样,上前虚虚揽了她,从钟楼上运了轻功下去。 此时皇宫宴席已散,外面多了许多官家贵女和公子,回去的时候比来时更拥挤,容祁下了钟楼后便没再放开她的手。 “今日绿虞河人正多,虽然热闹,但也的确吵嚷,你如果想来,明日我们再来游船。” 回去的路上途经绿虞河,今年是容楹奉皇命来游船,绿虞河外凑着许多人想一睹公主尊容,还有皇家早安排好的赛诗,热闹得很。 “不了,回去吧。” 晏青扶本身也不是喜热闹的性子,二人逆着人流回去,进了迁客居。 仍旧在二楼找了个雅间,容祁吩咐人上了菜,晏青扶往下一扫。 松鼠桂鱼,鸡髓笋,葵花斩肉,桃花面,菱粉糕。 她心下隐约浮起个猜测,但犹不敢确定,眼神一转,她勾唇笑着。 “王爷竟也喜欢菱粉糕这样甜腻的东西。” “我不喜欢。” 容祁落座在她旁边。 “不是你喜欢吗?” 拿起玉筷的手顿住,她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是按着你的喜好点的。” 容祁说完,却没见她应声,偏头疑惑地问。 “难道我记错了?你不喜欢这些?” 晏青扶摇摇头,声音顿了顿。 “没有。 我很喜欢。” 她不过才在王府住了这么些时日,容祁竟连她喜好的菜样都记得清楚。 还真是……心细。 “五年了,喜欢的东西还真是一点没变。” 他仍然记得晏青扶五年前就喜欢吃菱粉糕。 桌边有容祁特意吩咐送来的琼华露,晏青扶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不是迁客居的东西。 “我只是那日恰好想起来留了一坛酒在相府,也并非真对琼华露特别喜欢,王爷倒好,不管什么时候带来的都是琼华露。” 从皇宫送到王府的,晚间宫宴的,还有如今眼前的。 晏青扶不由得哑然失笑。 “不喜欢?那改日我再让人换了。” 宽大的流云袖摆动,容祁将杯中稍续满了酒,一边随意地说。 “无妨,琼华露也是好酒。” 晏青扶摇摇头,从他手中接过酒盏。 雅间的隔音很好,这屋里安静得很,两人只时不时说上两句话,一顿晚膳用的很快。 刚搁下筷子,暗卫从外面递来了一份文书。 “陆相传来的,说是急信,让您快些回。” 容祁面容微沉,冷哼了一声,才接过文书。 “说了什么?” 见晏青扶凑过来,容祁脸色好了些。 白皙的指节将文书打开,上面寥寥数语映入眼帘。 “东皇世子遇刺一事,疑似为东皇自演。” 东皇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晏青扶下意识地蹙眉。 但陆行一向不在这些大事上开玩笑,他既然传了急信,想必就是十有八九确认了。 容祁也沉默下来,盯着文书看了片刻,抬步走到一旁的桌案边,拿起朱笔开始回信。 须臾,他合了文书,往外递出去。 “送去温陵城,尽快,再派三百暗卫随行到温陵城,听候陆相安排。” “是。” 暗卫接了文书,从迁客居离开。 “东皇既然敢自导自演,那就陪他们演这一场戏也无妨。” 容祁眼神微微冷下来。 “为着温陵城外那座城池?” 那是东皇成为附属国后上贡的。 晏青扶只稍作猜测,就想到了关键。 “嗯。” 容祁点头。 难怪一直拖延着在温陵城不肯过来,是想把这块地要回去。 但到了他大昭手里的东西,哪会再轻易送出去? “区区东皇,胆子倒大。” 晏青扶亦未将东皇放在眼里。 大昭国富民强,怎能被一个小小附属轻易拿捏? 是以这事只算作一个小插曲,二人都没放在心上。 用了晚膳,没再在迁客居多待,两人从雅间出来,一路顺着长街回去。 夜间的风还有些燥热,晏青扶宫宴上喝了些酒,在迁客居又喝了些,本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一路出来,倒忽然感觉走路轻飘飘的。 脸上也烫的得厉害。 果真走了没两步,容祁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抬手触及到她的脸颊,微凉的指尖让她不自觉眨了眨眼。 “喝醉了?” 见她一向清明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氤氲和朦胧,容祁轻声一笑,问她。 “没有。” 琼华露后劲不大,她虽然不常喝,但也不至于醉了。 她刚否认了容祁的话,往前又走了两步,只觉得头晕晕的,忽然踉跄了一下。 容祁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把人拉进怀里。 他怀中有些热,晏青扶不适应地蹙眉,伸手去推他。 “热。” “我不扶着你,你能好好走回王府?” 攥紧了她作乱的手,容祁温声一笑,语气略有揶揄。 “背着。” 却见晏青扶一歪头,启唇说了两个字。 “什么?” “背着就好了。” 醉意已经明显上来的人,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沾了酒意后大胆的很,她指了指容祁后背,又说。 “背着就不会热了。” 第162章 我和虞徵最喜欢谁 “你倒是大胆。” 容祁看着她带了几分小女儿醉酒后的柔和与欢欣,心乍然一软,在她氤氲如水的眸光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宫中宫外,整个上京乃至大昭,几个人敢说让他背的? 她倒好,五年前醉酒了会喊他背,五年后也会。 “小师父,背背我嘛。” 轻软的声音响在耳侧,见容祁站着不动,她似乎更站不稳了,人晃了晃,伸手去扯容祁的衣袖。 她抬着头,褪去身上的疏离和清冷,一如五年前一样,会拉着他的衣袖撒娇。 这酒劲上来的快,不过一会的功夫,她竟好像回到了九华山时候一样,再不见半点青相的沉稳。 这和五年前她是小九的时候太像,容祁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 难不成她以为自己还在九华山? “不背。” 他也起了捉弄的心思,故意冷了脸,抬手去扯开自己的衣袖,作势要往前走。 才走了没两步,又被她从身后喊住,白嫩的手拉着他的手,她见着容祁冷脸,似乎犹豫了片刻,才大着胆子上前,但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尾音听着也有些委屈。 “你要是不背我,我可要去找别人背了。” “这长街你认得谁?” 容祁轻笑一声,看着她问。 “认识……认识……” 她苦恼地蹙了蹙眉,指着西边的方向说。 “认识虞徵哥哥。” 虞徵哥哥? “虞徵哥哥在九华山下面住着,我要找他来背我。” 她说着眼前一亮,松开容祁的手,抬步要晃晃悠悠地往西边走。 “回来。” 容祁乍然脸一黑,咬着牙将人拉回来。 还虞徵哥哥? 他之前却不知道晏青扶和虞徵这么相熟。 明明都醉的以为自己还在九华山了,都忘不了这“虞徵哥哥。” “那你背我吗?” 她嘴角露出些得逞的笑,看着容祁眨了眨眼,轻声问。 “背。” 他被晏青扶这幅样子弄得顿时没半点脾气,软了声音蹲下去。 “上来。” 晏青扶顿时一喜,从他背后爬上去,一双手环在他脖颈处,下巴搁在他肩头。 “就知道小师父对我好。” “这是在哪?” 容祁稳稳地背着人,没管长街人群里四下的议论和惊讶,温声问她。 果不其然,晏青扶顿了顿,说道。 “九华山。” “我是谁?” “小师父。” 醉酒后总以为自己在九华山的小九脾气最好,人也乖巧,称得上有问必答。 “谁对你最好?” “小师父。” “那小师父和虞徵,你最喜欢谁?” 容祁话绕了半圈,才装作不经意地问。 “最喜欢……” “想好了再说,不然把你丢下去。” 她话说到一半,容祁沉了声威胁。 晏青扶委屈地撇了撇嘴,弯着头蹭了蹭容祁的脖颈,毛茸茸的,蹭的人心尖都软。 “我没怪你……” 容祁这才发觉自己语气太重,还以为她委屈,叹了口气解释。 “最喜欢小师父。” 她凑在容祁耳边,慢吞吞地说。 心头仿佛被重重地砸了一下,他眉梢的愉悦一瞬间像是压不住一样,从喉间溢出几分笑意。 “真的吗?最喜欢我?” “嗯,最喜欢小师父。” 小师父虽然人冷了些,平日对她也严厉,但这人救过她的命,教过她太多,她最喜欢小师父。 “明日也最喜欢我吗?” 晏青扶歪着头想了想,也没想明白今日和明日的喜欢有什么区别,但还是答道。 “嗯,明日也最喜欢小师父。” 容祁顿觉满意,一路背着人往前走。 夜色朦胧,长街两侧的灯盏和星星的微光里映出两人的背影,相依偎在一起,只印下一个人的脚步。 直到一路走到了王府外,容祁才察觉到她头一点一点的,似乎有些昏昏欲睡。 趁着她没睡着,容祁温声喊了她两句。 晏青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回家了?” 容祁话音微沉,盯着她看了片刻,才说。 “嗯,回家了。” “瞧着不像九华山……” 她唔了一声,皱眉看着八王府。 这都不是九华山,又怎么会像九华山。 容祁哑然失笑,抬手去拉她。 “怎么了?” “抱你进去。” 若背着她等会难免不好把她放下,晏青扶迟钝了一下,看清楚了面前的人,乖乖伸手去任他抱。 王府内掌着灯,守夜的人正蹲在门口打着瞌睡,一看门外来了人,还没来得及上前去问,容祁冷厉地看过来一眼,他顿时吓得又蹲回去。 刚走过游廊,管家见着容祁回来,赶忙迎上去。 “王爷这是……” 一见他怀里抱着人,管家极有眼色地闭了嘴,默默跟在身后。 “陆行的簪子,今夜给本王扔回去,明天如果再看着那东西在库房,你就收拾东西去陆相府伺候。” 走了没两步,容祁冷声道。 “是,王爷。” 管家颤颤巍巍地应着声。 “颜小姐要问起,就说陆相府来人取走了。” “是。” 管家记下容祁的话,赶忙下去着人去处理。 走到小院里,容祁抬脚踹开了门,屋内点着宫灯,还放着他送进来的夜明珠,他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果见晏青扶已经睡去。 睡着后也不见几分青相的稳重和疏离,反倒整个人更像往昔,连眼尾眉梢都带了几分高兴。 “想到什么了,竟这样开心?” 他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一声,抬手摩挲着她微烫的面颊,感受着指尖的触感,有些舍不得移开。 “王爷。” 楚嬷嬷在门边轻轻喊了一声。 “下去备醒酒汤,隔一个时辰热一次。” “是。” 楚嬷嬷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似乎听见了他的话,晏青扶在睡梦里也不安稳,察觉到他要走,梦呓一般地喊。 “不走,小师父。” 容祁刚要离开的步子顿住,抬手为她掖好被角,眉眼在宫灯的光泽下更显温和。 他定定地看了片刻,忽然抬手带起一阵掌风,将宫灯灭了。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而后容祁俯身,像是一个珍而重之的动作,轻轻吻在她额头,触感稍纵即逝。 “好,不走。” 以后都不走了。 第163章 陪我去绿虞河游湖 这一觉睡得尤其安稳,半梦半醒间,晏青扶总觉得一阵冷梅香环绕在身边,半宿不曾离去。 直到时间过了卯时,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撑起身子,就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一阵刺痛。 “长夏。” 她刚喊了一声,又发觉嗓子也哑的厉害。 明明昨夜喝的酒不多,后劲竟然这么大。 晏青扶仔细去回想昨夜从迁客居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发觉脑中一片空白,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那句“背着就不热了。” 背着? 迷糊的眼神猛地清醒,晏青扶一阵吸气。 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心跳声咚咚地响在耳边,耳垂也烫的厉害,她脸上染了一片红霞,纵然自己不看,也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白皙的手攥了攥衣袖,明明屋内放着冰块,薄被盖在身上竟也觉得有些闷热,她掀了被子,刚走下床。 “小姐。” 长夏从门外轻轻敲了门。 “进来。” 她清了清嗓子,勉强把涌上脸颊的热意压下去,状若自然。 长夏走进来点上宫灯,朝她福了福身。 “小姐醒了。” “几时了?” “回小姐,已经卯时二刻。” “竟睡了这么久。”她轻声说道。 “也不久,您和王爷亥时三刻才回来呢。” 长夏抿唇一笑。 听到长夏这样说,晏青扶手指一动,仿若不经意地问道。 “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她一句话没问完,又有一个婢女从门外端了东西进来,递给长夏。 “王爷吩咐小厨房给您做的醒酒汤,您先喝了再说。” 旁边站的有别人,晏青扶遂止住话,接过了醒酒汤。 “怎么还是热的?” “王爷让隔一个时辰热一次,等您醒来了刚好能喝。” 端着醒酒汤的手微微一顿,她才仰头将这一碗醒酒汤喝罢。 “小姐方才问什么来着,您怎么回来的? 奴婢是见王爷抱了您回来的。” 一口汤还没咽下去,突然听见长夏这句话,她瞪大了眼睛,差点把口中的醒酒汤吐出来。 “抱回来?” 她咽下这一口汤药,不可置信地问。 难道她后来又说了什么过分的话?除了让容祁背,还说了要抱? 不然依着容祁的脾气,能当着满长街的人抱她回来? 指不定外面的人要传成什么样呢。 脑中一瞬间过了千百种想法,她蓦然抿住唇,握紧了手中的瓷碗,又看向长夏。 “你刚才说的……” 不是真的吧。 后半句还没说,长夏已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姐瞧您,脸都红了,奴婢瞧着这屋内放着冰块也不热,难不成您不好意思?” “你这丫头。” 晏青扶正色斥了她一句,但染了粉色的耳垂和飘忽不定的眼神,却没什么说服力。 长夏被她说着,却是抿唇一笑。 自家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婿亲近一些,自然是好事。 “您不知道,王爷在这守了您半宿呢,直到刚过卯时的时候,宫里来了人,王爷才离开进宫。” 守了半宿? 那她睡梦里恍惚闻见的冷梅香,竟然不是梦吗? 长长的睫毛垂落,将她眼底的神色遮住。 只在宫灯下映出她一截雪色的脖颈,沾染了几分粉意。 “小姐您……” 见长夏又要再说,晏青扶燥的不行,打断了她道。 “先下去吧,我再睡会。” “是,您若醒来了就叫奴婢。” 长夏福了福身,带着另一个婢女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屋内的宫灯随之灭掉,她褪掉鞋子又回了榻上,但一直坐在那没动。 半晌,月色拢了清辉,在窗台上映出她捂着脸去蒙被子的身影。 * “再查,他们必不可能无辜。” 宫内散了早朝,御书房内,容祁将竹简扔在桌案上,压着眉眼落下一句话。 “是,皇叔。” 容瑾温声应了,犹豫片刻,还是又问。 “但侄儿还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容瑾少在他面前自称侄儿,容祁走到一旁的椅子落座,才看了他一眼。 “说。” “这名单……侄儿自不敢怀疑皇叔,但到底还涉及朝廷清臣,和刑部及大理寺几位肱股之臣,若是错杀……” 这名单是三个月前,容祁和晏青扶这云台寺里,她添了名字给他的。 而后容祁派人送到了容瑾这,耗时三个月,将名单上七七八八的黄氏党羽都查处,但只剩下那么几个,是朝廷里有名的清臣,甚至有两位历两朝的臣子,一直查不出什么端倪。 容瑾难免怀疑这名单的真实性。 但这名单是容祁送过来的,他不能明着说,便只能旁敲侧击。 “不会错杀。” 容祁笃定地淡声说道。 “恕侄儿冒昧,这名单之上,可是皇叔亲自查证过?” “是本王信任之人送过来的,她曾经手处理黄氏一族反叛一事,所以名单不会有误。” “但若这人存了别的心思,或是意外记错了名字,这剩下的几人……” 容瑾仍大着胆子说道。 这几人不同寻常,尤其是上面的何束和季衽,在整个朝堂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就算有了证据也得斟酌着处理,何况如今没有证据。 皇叔信任的人? 他在心中仔细想了又想,除却他自己的部下,似乎也没旁人。 何况还经手处理了黄氏叛乱…… 容瑾蓦然眉眼一沉。 是有一个。 是先前的青相。 她和黄氏来往密切,还在最后亲自处理了黄信。 如果这名单是她死前送过来的,倒有几分真实性。 可……青相在先帝的时候,风评好又不好,说她奸佞的流言也不少。 “那就错杀。” 容祁微冷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容瑾心头一凛。 “皇帝在害怕什么?” “侄儿……” 容瑾回过神,有些顾虑地出声。 “为帝君者最忌心软和瞻前顾后,何况他们几个并不清白。 纵然不是反叛,本王也早晚会处理他们。 堂堂大昭的江山,大昭的帝君,若是被几个臣子左右了,还如何掌权执政?” 容祁冷厉地看着他,沉声说道。 冷白色的云锦白袍一掠,他紧接着站起身,那往昔凉薄又威慑的双眸如淬了雪意的冷,他眼神锐利。 “皇帝,这大昭姓容,不姓何也不姓季,杀了几个臣子动摇不了基业和朝堂。 本王就在这,黄奕想卷土重来也好,何束和季衽想趁此反叛也罢,端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 最后一句话落,容瑾眼底犹豫顿时消散,正色道。 “是,皇叔。” 容祁是真正会为大昭江山考虑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他这位皇叔不会害他。 容瑾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对容祁的话向来很少质疑。 “剩下的事皇帝自己做主即可,宫外还有事,本王先走了。” 见容瑾明了,容祁脸色略微缓和,站起身出了御书房。 从御书房离开,容祁一路回了王府。 这时前厅刚好摆了早膳,晏青扶刚一落座,就看见门边掠过一点白袍角,紧接着容祁走了进来。 “添一副碗筷。” 他朝旁边吩咐完,坐到了晏青扶旁边。 晏青扶一见他,满脑子都是那句“王爷抱您回来的”,极不自然地挺直了背,往旁边挪了挪椅子。 注意到她的动作,容祁轻笑一声。 “躲什么?” “没有。” 她眨了眨眼,闷声应了一句,埋头舀了一勺粥。 容祁也只问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二人同桌用了早膳。 这期间晏青扶一直埋头喝着自己碗里的粥,往昔在用膳时也会说几句话的人,今天像是失声了一般,半晌听不见音。 容祁心知她脸皮薄,醒酒了之后必然会不好意思,若再多调笑,只怕日后都难再把人喊出去见她喝酒。 所以这一顿早膳下来,他也没再提起昨夜的事,晏青扶等了许久,直到他用过早膳起身,才犹豫着喊人。 “容祁,昨晚……” 容祁像早有预料一样,嘴角不动声色勾起些笑,又很快隐去,仍是那副光华清雅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抬头问她。 “昨晚如何?” 未料想容祁这样追问,晏青扶难得有些窘迫,但想了想长夏说的话,还是一咬牙,垂着声问。 “昨晚我喝醉,有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你指的什么?” 容祁一挑眉,见她低垂的颈子后泛出些粉色,终究还是没忍住,故意说。 “如果当着满长街人的面,闹着让我背你回来,磨着人说不抱就不走,这样的举动算的话,那的确是有。” 他一句话慢悠悠地没说完,晏青扶已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他。 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瞳仁里映出他的影子,容祁轻轻一笑。 “还……还有吗?” 虽然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才能缓解自己的窘迫,但晏青扶强自装作一副冷静的样子,眼神飘忽不定,又问。 袖中的手绞着衣袖,都快把上好的天云锦攥出些褶皱,足见她此时到底有多羞愤。 怎么会是她说的话呢? 她一向酒品那么好。 “还有。” 容祁慢吞吞地启唇说道。 还有? 晏青扶心中一咯噔。 “还拉着我说最喜欢小师父,旁人都比不了,今日最喜欢,明日也喜欢。” “不可能。” 还没来得及思索,晏青扶已经失去了冷静,光速开口打断了容祁的话。 她怎么可能说这些? 还今日最喜欢,明日也喜欢? “不信?” 容祁一挑眉。 “睡着了还拉着我的衣袖不让我走,直到早朝都快到时间了,才从你手中将袖子拽出来……” 这也是她说的? 眼见着容祁越说越没边,晏青扶脸上蒸起热意,旁边的婢女头一个比一个低,她这才发现自己昨夜做的事实在太过分又出格,赶忙趁着容祁说出什么惊世骇语之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好了,别说了,我相信。” 唇边那一点温热的感觉顿时让人心尖一软,容祁看过去,就见得她一双眸子里带了几分水意和羞愤,睫毛忽闪忽闪的,看着不安极了。 果真是脸皮薄。 他心底轻叹一声,敛了笑温声道。 “好了,骗你的。” “都下去吧。” 他正了正神色,清声吩咐。 两侧的婢女行礼退出去,晏青扶才慢慢松了口气。 “昨夜酒后失态,实在是我过错,还望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她细细想了想,昨夜占了容祁这么大便宜,平白让堂堂王爷背着她回来,还扯着人半宿没休息,好歹带着自己去了钟楼,还那么尽心地把她送了回来,她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无妨,是我没想到这酒后劲大,今日头还疼吗?” 容祁摇摇头,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弄得晏青扶越发觉得愧疚。 琼华露后劲并不大,是她自己不胜酒力,容祁给她找了理由不说,还贴心地让人备了醒酒汤。 当真是好脾气。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语气稍稍一软。 “不疼了。” “但昨夜劳烦王爷,我过意不去……” “若青相当真觉得过意不去,改日若朝廷休沐,陪我去绿虞河游一次湖如何?” 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她话音没落,容祁已经缓声提出了要求。 绿虞河游湖? 晏青扶稍作犹豫,想起自己昨夜出格的举动,估摸着昨夜满长街的人都看见了容祁背她回来,还有钟楼上,也有人看着他们系符牌,如果再一同游湖,只怕没到明日,长街的流言都要传的满天飞。 她日后是要离开的,若在此时和容祁绑的太深,总不好脱身。 见她低垂着头不说话,容祁叹了口气。 “也罢,青相随口说的而已,是我提的要求过分了。” 这样说着,容祁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 这声音吸引了晏青扶的注意,她聊表关心问道。 “王爷这是……病了?” “昨夜没休息好罢了,卯时又去了皇宫一直忙到现在,想必是有些累了。” 他眼底淡淡的乌青顿时又让晏青扶想起,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拉着不让人走,容祁又怎么会一晚上没休息好。 “待会让嬷嬷吩咐膳房再备下些醒酒汤,你再喝一次,这酒劲大,贪杯可以,但别伤了身子。” 容祁慢声说着,又缓缓地看了她一眼,在晏青扶越发有些愧疚的目光中说。 “我先去休息一会,待会皇宫只怕还有要事要处理,你也回去吧。” 他说罢,抬步往外面走去。 晏青扶在身后绞着手纠结了又纠结,终于在人要走出前厅的时候点了头。 “王爷何时休沐?” 不过就是去绿虞河一趟,左右她和容祁还有婚约,流言也不能把她吃了,总好过这时候让她心里因为昨夜的折腾过意不去,也让容祁觉得她这样虚伪,连小小游湖都不答应。 第164章 阿九,当年对不住 “五日后。” 容祁回过头,嘴角勾着淡淡的笑,轻轻落下一句话。 定下了时间,晏青扶才松了口气,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过一次游湖,平日晚间绿虞河人也不多,应该不会被太多人看见。 她一边想着,见容祁出了前厅,也跟着离开回了小院。 时间一转来到第三日,一大早容祁就从王府离开,直到午后也没见人影。 “是皇宫有事?” “您不能进去……” “我家皇子都要没命了,我管你哪的规矩。” “您再擅闯王府,就别怪奴才不给您面子了。” “滚远点,颜小姐在哪,说。” 嘈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晏青扶还没反应过来,小院就闯进来一人。 这人一身西域装扮,是时常跟在虞徵身边的使臣,他一见了晏青扶,顿时眼前一亮。 “颜小姐。” 往昔她见这位使臣,他大多倨傲,但今天面上难得带了焦急,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行宫……请您快些往行宫一趟。” 行宫? “虞徵怎么了?” 她算着日子,心中多少有些猜测。 “皇子殿下不好了,没有丹心丸,只怕要用蛊引毒。” 果不其然,使臣急匆匆往前走了一步。 “请您快些跟我去行宫一趟。” “行宫没有太医?” 她往后站了一步避开使臣的手,蹙眉又问。 容祁消失了这么一上午,只怕都在西域行宫,宫里宫外的太医肯定也在,又怎么会在此时来王府寻她? 听她这样问,使臣面色僵了僵,才又道。 “有,但皇子殿下想让您去为他引蛊。” 晏青扶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使臣就又急促地说。 “就算您不愿入内为皇子引蛊,也请您先往行宫一趟。 殿下性子不好,听不得其他人的劝,烦请颜小姐……开口规劝一二。” 话说到了此处,晏青扶也不可能真看着虞徵去死,他这一死倒不要紧,引西域和大昭战事,才是她最不想看见的。 见她站起身子过来,使臣面色激动,忙引了她往行宫去。 行宫里早乱成了一锅粥,宫内太医都聚在殿外,凑在一起商讨着什么,容祁立在一旁,听于大夫回禀着情况。 见着不远处走过来的人,容祁抬手止了于大夫的话,走上前去。 “怎么过来了。” 话这样说着,他目光扫向跟在晏青扶身后的使臣,面露不悦。 “他……” “别想。” 容祁语气略重地打断她的话。 “我不会让你进去为他引蛊。” 这方子前后百年没人用过,晏青扶当年自己的瀛枝都不是用蛊毒解的,凶险且无前例,虞徵身份非比寻常,在这样微妙的关头,他断不会拿晏青扶去赌虞徵这一条命。 晏青扶愣了愣,才摇头。 “我没这样想。” 她自己有几分本事,她比别人更清楚。 “我只是问问,他如今情况如何?” “这毒提前几天发作了,没寻到丹心丸,得用蛊毒引。” 容祁这才缓和了语气,言简意赅地道。 “太医可能引蛊?” “正在商议。” 殿内虞徵似乎听见了动静,强撑着往外虚弱地喊了一句。 “小九。” 晏青扶略一犹豫,抬手推开了殿门。 里面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虞徵面色惨白,大手紧握着,汗珠顺着额头滑落,脸色痛苦。 他似乎是在强忍着疼痛,见她进来,却也勉强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会来。” 瀛枝之毒发作之时,疼如万蚁穿心,饶是虞徵自幼练功没少吃苦受伤,此时用浑厚的内力抵抗着,也有些力不从心。 “太医正在商议为你引蛊。” 晏青扶看着他的模样,淡声说了一句。 “你知道的,我想让你来引蛊……” “那你也知道,我不会答应。” 殿中默了片刻,虞徵苦笑一声。 他受的苦只怕不及晏青扶当时的十分之一,如今看着他痛苦,晏青扶不再记仇已是难得。 “待引了蛊,我身子大好,就该回西域了。” “我知道。” “母皇有意让西域与大昭联姻,皇室定了姜家的二小姐,也许会是我日后的皇子妃。” “瀛枝正发作,你少说些话。” 听着他说,晏青扶神情也无波动,只在他说到一半又咳嗽起来的时候,说道。 “好。” 虞徵抬手抿掉嘴边溢出来的血,虚弱地应声。 “颜小姐。” 门外姚太医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晏青扶回神,抬步走出去。 一群太医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姚太医开口。 “敢问小姐,之前受瀛枝之毒的时候可有用过蛊术。” “没有。” “有。” 容祁和她的声音前后响起,听见她点头,容祁诧异地蹙眉。 有? 姚太医了然点点头,据他所了解,丹心丸解瀛枝,也得靠着蛊术辅助。 “如今大皇子引蛊,宫中并无太医精通蛊术,西域的太医又不了解瀛枝引蛊后如何为皇子殿下止血疏散,唯一懂这些的那位神医……尚在百里外,今日回不来,若可以,不知能否请颜小姐出手,为大皇子引蛊?” “我也不精通蛊术。” 晏青扶敛下眼。 “但颜小姐曾中瀛枝,辅以蛊术解毒的话,应当对这些……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姚太医略有为难。 若不是如今商议半个时辰后仍然没有办法,他们也不会想到求了晏青扶。 毕竟他们也不知道晏青扶对医术到底了解多少,一旦出了事,他们这一群人也免不了得跟着死。 姚太医这样说着,晏青扶也沉默下来。 那半个多月扛着等解药的日子,她的确或多或少地摸索过解毒,或者缓解的办法,虞徵派过去唯一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婢女,实在不忍心看她受这些苦,也尝试着用蛊术帮她抑制。 所以她的确了解蛊术。 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牵扯进这些事里。 她心中有为难,使臣一听她能引蛊救虞徵,当下也顾不上面子,往前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晏青扶面前。 “颜小姐。” “使臣大人,太医所言终归是一面之词,我的确不精通蛊术,不能随意拿虞徵的命开玩笑。” 晏青扶往后避开他,容祁走过来把她拉到身后。 “大昭有数十名太医,不会让他死的。” “但颜小姐,若非万不得已,这群太医也不会求您出手救殿下。” 使臣心中门清,非但没起,反而言辞恳切地又说。 晏青扶自己中过瀛枝,又了解蛊毒,还懂医术,这整个行宫的太医站在一起,都不会比她更合适。 最重要的是,皇子殿下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说晏青扶能,使臣也愿意相信她能。 使臣一开口,身后的太医面面相觑,姚太医大着胆子说。 “颜小姐,您……” 容祁淡淡看过去一眼,姚太医顿时住了嘴,又站了回去。 使臣见她和容祁都无半点要出手的意思,咬了咬牙又道。 “殿下终究是在大昭中的毒,女帝陛下只有皇子一个嫡子,皇室最后一颗丹心丸送给了颜小姐服用,颜小姐,您心中对殿下便无半点愧疚吗?” “丹心丸是他本该给我的,使臣心中清楚,何必拿这点东西要挟我。” “但殿下也可以不给您。”使臣语气激烈地说完,猛地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殿下大可以看着您中瀛枝死去,也好过冒着危险把丹心丸取走,后来被女帝陛下罚跪在奉先殿三日。 殿下固然有错,您临走前也给了他一剑,那一剑差点中了心口,躺了足足半月才好。” “如今只是让您施以援手救殿下一次,您也不愿意么?” “我为什么要愿意? 我给他一剑是报我被他算计的仇,瀛枝是他哄骗着我服下的,解药他本该给我,使臣,我不欠虞徵半点,你今日就算把这些话说与整个大昭和西域听,我也不欠虞徵半点。” 晏青扶心里也起了怒意,冰凉的凤眸一扫,她眸中的威慑让使臣的气焰顿时弱了下去。 “他今日躺在行宫,中的毒也不是我下给他的,出了皇宫全程有御林军护送,最多治下失职之罪,你觉得若是虞徵出事,女帝是先处置你护主不力,还是先问罪与大昭?” 她一声反问问的使臣沉默下来,被她这样看着,竟然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西域如今和大昭开战,吃亏的是谁,落下风的是谁,我清楚,你也清楚。” 晏青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冰冷的声音砸下来,一时殿外数名御医也屏息凝神,俱不敢抬头看她。 “殿下,殿下?” 屋外氛围一时凝住,殿内婢女的惊呼声传出来,紧接着跑出来一个小宫女哭着说。 “殿下昏过去了,手腕上的黑线也快蔓延到心口了。” “什么?” 使臣一时顾不上和晏青扶再说话,大步往内殿而去。 太医们也慌作一团。 蔓延到心口…… 晏青扶听了宫女的话,一时蹙眉。 “有些棘手,若再不引蛊,只怕……” 危在旦夕。 “就由太医引蛊,就算死了,大昭也不怕这一战。” 容祁果断利落地说。 晏青扶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还是走进内殿。 那黑线果真顺着手腕一路蔓延到胸口,虞徵的脸色也隐约泛出些青灰。 “这……” 姚太医面色一变,朝容祁拱手。 “不能再拖了王爷,必须马上为皇子殿下引蛊。” “那便准备。” “出去吧,我来。” 清凉的声音落在内殿,人人都没想到开口说话的会是晏青扶。 容祁更是果断摇头。 “不行。” “他毒如今蔓延到心口,大昭没有御医能救。” 若还是刚才她来时候的样子,换做宫里太医院的院首来引蛊,未必不能成事。 但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候,毒却已经几乎蔓延了全身。 情况太危急,一不小心就是没命的事。 “那也不行。” “信我,我能救他,我也不会有事。” 晏青扶一边吩咐周围的御医离开,一边看着容祁,笃定地说。 但容祁怎愿意她冒险,抿着唇去拉她。 晏青扶拂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 “战事终究是最下等的决策,容祁,你也不想看见生灵涂炭。” 容祁只稍稍沉默了片刻,晏青扶已经果断身使用把他推了出去。 “若不行就叫我,行宫内的人我会处理掉,没人知道是你为他解的毒。” 抬步退出大殿的刹那,容祁附在她耳边说。 使臣早带着剩下的人离开,殿门关上,晏青扶落座在软榻边。 旁边是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她伸手拿起一旁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在虞徵手腕划开个口子。 鲜血顺着流出来,她将子蛊顺着手腕送进去。 她对这东西并不算很陌生,虽有五年没碰,但到底曾经用过,也不算生疏。 母蛊养在盛放的器皿里,她盯着虞徵手腕处,直到看着那蛊顺着爬进去,黑线渐渐变淡。 一直到心口处,虞徵在昏沉着也似乎受不了这痛楚一般,皱着眉面色痛苦。 晏青扶伸手点了他的穴道,才看着他脸色好了些。 又等了一刻钟,胸膛口的黑线也渐渐消散,蛊虫顺着牵引爬到了手腕处,却又像是贪图血液一般,停在那不肯再走。 手腕的血液流的越来越凶,虞徵的面色都几近透明,浓重的血腥味甚至顺着大殿传出去,盖了半个行宫。 晏青扶皱眉,捏起旁边的器皿,看着摆在旁边的咒语,她对着咒语飞快地念了一段,却见子蛊更去吸虞徵的血,甚至隐隐有顺着往心口爬的趋势。 母蛊虽有控制,但虞徵体内的血和瀛枝的毒让子蛊借势,一时更猖狂。 黑线也顺着它的动作重新显出痕迹,虞徵挣扎着,忽然惊醒,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口鲜血,颤着手去抓她。 “阿九,疼。” 晏青扶神色凝重,一手拿稳了器皿,毫不犹豫地又在他手腕处划了一刀。 新鲜的血液吸引着子蛊又爬回来,母蛊的控制在此时更强硬,晏青扶看准时机,用刀尖将子蛊挑了出来,扔在了器皿里,一刀下去,它霎时便不再动。 她这才松了口气,利落地抬手又封了他两处穴道,抓起止血粉倒在伤口处。 但虞徵的面色仍不显好转,此时已经勉勉强强有些意识,他颤抖着手去握晏青扶的手。 “好冷。” 冷? 方才引蛊的时候因为子蛊的作乱,多少有些引起他体内真气乱窜,但她不懂内力,对此也束手无策。 “容祁。” 她蓦然站起身往外喊人,才走了一步,不知虞徵哪来的力气,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拽低了身子。 他抬起头,苍白的面色晃入眼帘,那一双往昔玩世不恭又狠厉的眼眸里,带着几分认真,和愧意。 一字一句地说。 “阿九,当年对不住。” 近一月之久瀛枝之毒的折磨,还有三个月暗无天日的囚禁,是我对不住。 第165章 而今才道当时错 晏青扶眉眼连一丝起伏都没有,一点点将手从虞徵手中抽出来。 “救你是为大局,并无其他。 大昭不怕战事,但这场战事本可以没有。” 一旦战起,伏尸百万,生灵涂炭。 只是因为一个虞徵,未免不值当。 听了她这句话,虞徵眉眼处闪过一分痛楚,刚要说话,忽然撤回手捂着心口闷哼一声。 恰在此时,容祁从门外听见晏青扶的声音,刚抬手要推开门,忽然又转过头吩咐。 “将行宫今日见到颜小姐的所有人都关押起来,连同宫里的御医一起。” 若晏青扶没救回虞徵,这些人自然通通都得封口。 说完这一句,他才疾步进了内殿。 “你怎么样?” 反手关上了门,他走到晏青扶身侧,目光紧接着一寸寸掠过她。 西域蛊术神秘又难以控制,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子蛊失控。 “他真气似乎乱了,你……” “我问的是你。” 容祁并未去看虞徵,打断晏青扶的话又说。 “我没事。” 见她除了面色略有苍白之外,并无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容祁才松了口气,看向一旁的虞徵。 “没失败?” 他语气似有意外。 “没有,瀛枝已经引了出来,但因为蛊毒的原因,他真气有些乱,你看着能不能帮他稳一稳真气。” 容祁瞥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虚弱的虞徵,眉头打成了一个结,停顿片刻后,才抬步上前,手上运气些内力,顺着手腕为他疏通。 果真没过一会,他脸上的青灰之色已几乎完全淡去,唇色也不如最开始那样苍白透亮,整个人多了几分力气,也不再打哆嗦,伸手去撑着软榻坐起来。 看着他好了些,容祁便缓缓收了手。 气劲一卸,虞徵才攒起来的力气瞬间也跟着消散,他闷哼一声,不得已又躺了回去。 “他……” “死不了。” 容祁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才道。 “反倒是你,为他引蛊耗费了这么多心力,不如此时回去休息片刻,行宫这边交给我处理。” “也好。” 她中瀛枝,和虞徵有交集已经是前世的事,颜家养在山里二十年的嫡女若是和西域皇子有交集,还懂蛊术和奇毒,未免太容易引人怀疑和非议。 “引蛊的事……” “你放心,我会封口。” 容祁颔首罢,晏青扶才算放下心,与容祁交换了个眼神,才离开内殿。 使臣正守在门外翘首以盼,一看晏青扶出来,面色一僵,紧接着客客气气地问道。 “颜小姐,我们皇子……” “无碍。” 晏青扶淡淡地落下两个字,使臣顿时千恩万谢地朝她拱手。 “有劳颜小姐,颜小姐果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之前是我眼拙,得罪小姐,小姐可别往心上去。” 知道虞徵的毒解了,使臣一边庆幸自己的脑袋保住了,一边打量着晏青扶,心下越看越满意。 本身皇子殿下和她就有旧情,若是这么一个聪明漂亮,又是大昭贵女的人,做了他们皇子妃,那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没管使臣心中想着什么,晏青扶一路跟在译岸身后从行宫离开。 容祁再回到王府的时候,时间已近酉时。 “小姐呢?” “小姐回来后用了午膳就歇下了,似乎这会还没起。” “嗯,我进去看看。” 楚嬷嬷应声退下去,容祁一推开门,就看见晏青扶手中还握着那孤本,半倚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约摸上今日引蛊实在耗费精力,一张小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之色,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连睡着了眉头都紧锁着。 他走上前,将晏青扶手中的书抽走,撩了衣摆坐在她旁边。 “敢问小姐,之前受瀛枝之毒的时候可有用过蛊术。” “有。” 行宫内她一个轻飘飘的有字,此刻又在容祁脑中浮现。 想起她走后,虞徵引蛊后也仍然虚弱不堪的样子,他抿着唇,玉容上寒气更甚。 连虞徵都受不了引蛊的苦,当年她纵有丹心丸,以巫蛊之术为辅,想必也受了不少苦。 那是他娇养在身边,连多读了两本书都要扮可怜诉苦的小姑娘,离开九华山的那几个月,是怎么忍得过这疼? 她身边没有太医,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他,只有一个性子阴晴不定的虞徵,在西域,西域那样陌生又危险的地方…… 那虞徵呢? 那几个月,虞徵对她好吗? 如果对她好,她当年那样依赖虞徵,为何最后不在西域做皇子妃,却要跑来大昭去黄信手下蛰伏? 如果对她不好……对她不好…… 那他因为疏忽和怨怼错过的那几年,又要怎么样才能去弥补? 问题在心头萦绕了千百遍,最终一句都不能问出口。 容祁心口乍然牵扯出几分细细密密的疼,他蓦然握紧了手,一寸寸掠过晏青扶的脸,半晌阖上眼,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留下吧,小九。” 她在睡梦里,容祁说话便更胆大了些,他低着头,伸手将她半揽到怀里,一手轻轻抚上她的眉眼。 十九岁,他从九华山满地的荆棘和乱石里,救下十五岁的晏青扶。 她明艳活泼,性子也软,受不得一点磋磨,连每日多弹了半个时辰的琴都要软磨硬泡。 在他身边的那一年,便不曾再让她受一点苦。 但旁人不知晓这样的她,也不一定有万全的办法护她周全。 所以怎样才能放心交付到别人手里? 他一心想留下,她执意要离开。 这五年到底改变了太多,他猜不透晏青扶如今是怎样想的,她也不愿意放开心防与他多说一句。 “你就当也图我点什么……” 什么都好。 半梦半醒的时候,晏青扶只听见一道低低的叹息声回响在耳边。 她下意识地攥住了缠绕在一起的衣袖,紧皱的眉头也一点点松开。 *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已掌了灯,明黄宫灯下,桌案边坐着一人。 白衣胜雪,姿态矜贵,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刚醒时还有些怔愣,她盯着看了片刻,容祁已扭头问她。 “愣着看我做什么?” 她这才回过神,摇摇头从软榻上下来,走到桌案边坐下。 容祁顺手为她续了一盏茶,又问。 “可觉得好些了?” “我没事。” 晏青扶接过茶盏,又问。 “虞徵呢?” “毒已解了,有太医在旁边看着,应当是没事了。” 晏青扶点头,便也不再问。 “虞徵来之前,西域女帝文书说,有意与大昭结秦晋之好。” 屋内安静下来,容祁却合了手中的书,语调疏和地说。 “我今日听虞徵说,大昭有意让姜筝去和亲?” “嗯。” 容祁随意地应了一声,一双眼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看了半晌,却不见她面色有动容,敛下眼浅声问道。 “你……” 不难过吗? “为何不从宗室里挑人选?” 两道声音落在一处,晏青扶疑惑地问。 容祁顺势敛了接下来的话,又说。 “宗室女够不上格。” 虞徵好歹是西域女帝唯一的嫡子,来之前大昭不是没想过送个宗室女过去,但西域女帝后来的修书里也明确提到过,想求个真正的贵女和亲。 大昭西域关系岌岌可危,但只要一天不挑破,大昭总不能先落人把柄。 姜筝是皇后的亲妹妹,姜帝师的嫡女,真正的高门贵女。 是容瑾千挑万选后定下来的人选。 晏青扶了然点点头,又想起那日宴席一瞥,她和颜芷音说过的话。 这位姜二小姐身上藏着秘密,若是她一走,颜芷音断了左膀右臂,那背后真正帮她的人……是不是就能浮出水面? “定下日子了吗?” “等虞徵养好身子回西域的时候,皇帝自会下旨。” 容祁想了想,又补充道。 “约摸是再等半个月。” “王爷方才……要问什么?” 晏青扶一边点头,又想起容祁被她打断了的话,偏头问他。 容祁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摇头。 “没事。” 方才问那句话本也是一时兴起,此时若再让他问,只怕未必有方才的勇气。 他害怕从晏青扶眼底看到难过,尤其这难过……是为着另一个人娶妻。 见此,晏青扶也没再追问。 前厅摆好了晚膳,二人没再多说,一并去了前厅用膳。 与此同时行宫 虞徵自晏青扶走后,就一直半倚在软榻上,任由宫中的太医为他扶脉诊治。 等到容祁也从行宫离开,宫女端上来一碗汤药,虞徵仰头喝罢,蓦然摆手。 “都下去吧。” 他语气少有这样沉的时候,面色也不大好看,众人俱是屏息凝神,从殿内离开。 门一关上,门外夕阳余晖折在窗台上,他看着行宫外最后一丝光亮,忽然阖上眼,想起了五年前。 他是在夏日,厌倦了皇宫的烦闷,在九华山下找了个地方住着。 九华山处在大昭境内,往常来往的人不多,他住在那里,一个人倒也清闲。 那一年的七月,他第一次见到晏青扶。 在夏日枝头的绿叶和满池的荷花中,在九华山下的桥头。 那一年晏青扶将将十六,他十九。 喜穿白裙的小姑娘奔跑在桥头小溪边,头上的步摇随她的动作三步一晃,和那一声清脆好听的小师父一起,晃进了他心里。 她约摸是喝了酒,又被容祁冷着脸训了,闷闷不乐地跟在身后。 偶尔容祁走得快了,她要小跑着追上去,再大着胆子去抓他的衣袖。 “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嘛,小师父。” 容祁身上的薄怒并未遮掩,沉着声说她。 “下次再喝酒,我把你从九华山扔下去,也别再喊我来接。”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她讨巧地吐了吐舌头,软着声音喊容祁,见他缓和了脸色,才又扬着笑脸扯他的衣袖跟在身后。 他虽不认得容祁,但查到他的身份不是难事。 许是因为西域和大昭就不对盘,他见了容祁的第一眼,就对这人厌恶得很。 不仅厌恶,还生了想抢走他东西的想法。 或东西,或人,只要他珍视,他喜欢。 他抱着这样的目的去接近了晏青扶,制造了一场在山下的偶遇。 那时尚算天真的小姑娘对他不设防备,他装出一副好亲近的样子,又总有耐心带着她四处去玩,和总对她冷着脸,连少读了半个时辰的书都要训她的容祁不尽相同。 两人自然越走越近。 那一年的晏青扶总缠着他喊虞徵哥哥,他一边漫不经心应着,一边在心里想。 不过如此。 容祁,连你的小徒弟也不过如此。 但亲近着,和以往对他所有的猎物不同的是,他却没生出厌倦的心思。 皇宫里的人催着他回去,他只说,再等一天,再等一天。 等着等着又过了三个月,母皇得知容祁在九华山,和他设计了一碗带毒的汤药,最后被晏青扶喝下。 引着晏青扶从九华山离开的时候,他别扭的不肯承认是喜欢,将人困在身边,看着她受折磨,还要骗自己说。 是因为她是容祁身边的人,他得留着引蛇出洞。 那时候他满心恶劣,以折腾晏青扶的伤疤和看着她受苦为乐趣,并不知道,往后的五年,从她离开的那一日,会变得黯淡无光,再生不出一点乐趣。 两人倔强地对峙,终究是他先低头,送去了丹心丸。 解了毒,她却闹着要走。 往昔会看着他笑的人后来望见他只有冰冷的厌恶和敌视,但他骄傲又自负,怎么能容忍玩物超脱控制? 所以他把晏青扶囚禁了起来。 待在最金碧辉煌的西域皇宫,也最暗无天日的宫殿。 他在等着晏青扶服软。 一直等到最后,等到她虚与委蛇送出来的一杯毒酒和一把剑,刺在他心口只差一寸。 然后她逃了。 离开西域,也没再回九华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他寻了五年,直到今年春日。 才从巫师那里得到了线索。 手中握着的扳指蓦然一松,滚落在玉阶上,砸出冰凉又刺耳的声音。 虞徵缓缓睁开眼,望见不远处桌案上,摊开的那本诗集里,几句词映入眼帘。 他眯着眼念了出来。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第166章 绿虞河游湖 虞徵的毒解了,容祁便又少了一桩事,时间一转来到第五日,朝廷休沐。 这日快到酉时,容祁去了小院。 到小院的时候,晏青扶刚沐浴罢,正坐在妆台前任长夏给她梳理头发。 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她透过铜镜看了一眼。 “王爷怎么这会过来?” “你可是忘了今天去做什么?” 容祁在桌案旁落座,看着她清声问了一句。 晏青扶一愣,才想起今日朝廷休沐,该是她兑现承诺,和容祁去绿虞河游湖日子。 “这会去?” 她本以为是要白日的时候去,白日容祁没提起,她便也顺势装作忘记了,却没想到此时已近晚间,容祁却来了小院。 “晚间的绿虞河也别有一番景致。” 容祁这样说着,晏青扶颔首道。 “也好,那王爷且稍等片刻。” “不急,我在前厅等你。” 容祁说着又站起身,从屋子里走出去。 “小姐?” 长夏正要拿起往日晏青扶最喜欢的那枚簪子往她发鬓间戴,却忽然被她抬手拦住。 “换一根。” 她将长夏手中的簪子放回去,从桌案前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根白玉簪。 “这簪子往常不见小姐戴过呢?成色真好。” 长夏一握住那簪子,就颇有些爱不释手,惊艳地问了一句。 “寻常的簪子罢了,能有什么不同。” 晏青扶敛下眼,淡淡说了一句。 直到长夏为她梳理好,她才抬头从铜镜里看了一眼。 那一根白玉簪斜斜地插在发鬓间,和秋海棠的步摇相点缀,越发衬得她好看。 “去前厅吧。” 她站起身,一路出了屋子。 刚进前厅,容祁便注意到她头上的簪子,盯着看了片刻,眸中泛出几分温和的笑。 一直到晏青扶走过来,站到他身旁,容祁还是没忍住,伸手碰了一下簪子。 “做什么?” 晏青扶避开他的手,偏头问他。 “很好看。” 容祁顺势也收了手,却仍是认真说了一句。 七月间,大昭晚间并不是很热,但没过一个时辰夜幕就要下来,在晚间的绿虞河能看见什么? 能在这样的时候想着来游湖,真是不知道容祁怎么想的。 晏青扶一边腹诽,跟在容祁身后往绿虞河去。 长街人来人往,绿虞河外也有不少人。 容祁在大昭地位非比寻常,再加之并不神秘,所以长街见过他的,认识他的,都不在少数。 此时见他和晏青扶并肩走过来,虽离得远,也有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听说前几天在长街,乞巧节,八王爷带着颜小姐去了同心桥。” “我还听说八王爷晚间背了颜小姐回王府呢,这才没过几天就又一起游湖,想来婚事也指日可待?” “可颜小姐不是住在宫中么?” “谁知道呢,权贵人家的心思,也许颜小姐就住在八王府也说不定。” 他们声音虽小,晏青扶也听得七七八八,心里顿时一咯噔,叹了口气。 果然,那夜晚间的事情没少人看见,今天他们又一起来游湖,只怕不到晚上就要传的整个上京城都知道。 她心不在焉地绞着帕子,忽然被容祁扣住了手腕,凑近到她跟前。 “在想什么?” 她一惊,下意识地抽回手,便注意到周围人惊讶的表情。 “没想什么。” 她抬头看着绿虞河上已经准备在那的画舫,岔开话题。 “走吧。” “这画舫瞧着和那日四公主用的不一样。” 皇家一向是有专用画舫的,乞巧节那晚容楹奉命出宫游湖,她远远瞥见,倒记得这两艘画舫长得不一样。 “不是皇家的,这是八王府的。” 晏青扶闻言一挑眉。 “向来听闻八王府富可敌国,王爷还真是深藏不露。” 寻常勋贵家的画舫要比这小一半不止。 连皇宫的画舫都不及这个精致。 “富可敌国倒是夸大了。” 容祁淡声一笑。 他手下有几十家铺子和地契,比之皇家每年赋税收入也没差多少。 “但这画舫并非是我买的。” “那是……” “是我母后。” 是太宗的西宫皇后,容祁的生身嫡母。 这还是晏青扶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说西宫娘娘。 西宫娘娘是先朝后人,身世神秘,听闻嫁与太宗的那一年,陪嫁了两座城池和百万两黄金。 珍奇稀有的东西自然更多。 “走吧。” 容祁只说了一句便止住话,抬步往画舫上去。 绿虞河是京城最长的一处湖泊,湖水轻盈流畅,碧波荡漾,往常也有许多人来此游湖。 尤其是勋贵之家,遇上休沐或者节年,闲暇的时候,也多会来此赏景。 这艘画舫一开动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但众人顺着画舫看过去,便不见画舫外有人站着,只得又收回视线。 “瞧着像皇家的画舫。” “皇家也没人有这等排面啊。” 不过两句耳语罢,众人便又在自己的船上推杯换盏,没再注意这事。 而此时晏青扶和容祁正顺着画舫走到另一边,站在边上视野极好,看得见整个绿虞河畔。 天青水碧,绿虞河上又起了风,晏青扶眯着眼朝远处望去,心情也难得放松下来。 五月从颜家离开入了宫,没几日就为私卖兵器案的事前往江岸城,回来之后又因为虞徵的毒,一整个六月都没几天在好好休息。 王府内虽也算安静,但整日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她少出去,也越发觉得无聊。 “认得四时花吗?” 她正半倚着边看远方青山,容祁冷不丁在她耳边说。 “知道。” 绿虞河之所以在大昭最为出名,虽有游湖的方便,但更多的,是因为四时水上花。 这花只大昭有,四时都开,还依着水畔而生,只有在水中见得到。 其中就以绿虞河中自然生长的四时花为最好看又一绝。 四时花的骨朵是白的,清雅的花香远几里都闻得到,快晚间绽放时最为好看。 “知道,但是少见过。” 她并不常来绿虞河。 听她这样说,容祁轻声一笑,站在她旁边,似是一个半揽的动作,手顺着她腰身圈过去,指向不远处。 “那今日见见,日后就认得了。” 晏青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夕阳即落,月光升起洒下的清辉里,四时花仿若拢着一层薄雾,静静地绽放在水端。 上百朵四时花几乎簇拥在一起,结成了一捧清白的雍雅,波光粼粼里,随着风轻轻一摆,便有花瓣迎风飘起,将清香都传出好远。 清凉的月色洒在水面,折了一点光亮映在四时花上,一时瞧着清雅华贵,艳而不妖。 “好看。” 她眼中掠过几分讶然和惊艳,不自觉喃喃出声。 “料想你喜欢栀子,也该会喜欢四时花。” 容祁轻声说着。 “若白日来不会有这样好看的景致,此时来正好。” 能看见四时花在月光映衬下最好看的样子。 所以是为着能让她恰到时候地看到四时花,才选在了这个时候? 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去看容祁。 他人站在月光下,一袭白衣面容清寒,也一如掬在水里的一捧月,冷冽却又带着温和的雅意。 “说好是我陪王爷来游湖,王爷倒好,提前找好了地方看四时花,是给我寻开心的?” 她轻声一笑,蓦然说道。 “一样的。” 容祁拂了拂衣袖,走回到画舫中间,漫不经心地说道。 “什么一样?” “你开心和我开心,都是一样的。” 容祁说着,捏起桌案上的那盘棋,黑子质地温凉,他只稍稍一碰,便哗哗地响起碰撞的声音。 “对弈一局?” 晏青扶走到近旁,像是忽然起了兴致,问他。 “胆子倒大。” 容祁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 晏青扶是从他手底教出来的四艺,尤其棋术,几乎是完全师承于他。 晏青扶也不在意他话中的调侃,径自拿了白子说。 “且试一试。” 败给这人并不丢人,但她如今未必还会败于容祁手下。 容祁从喉间溢出几分笑意,撩了衣袍坐下。 白子先行,晏青扶也不拘束,拿了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 这是她往昔下棋惯喜欢先行的位置,容祁并未思索,紧接着落下一颗黑子。 在九华山的时候,大多是容祁执着棋子教她怎么下棋落子,二人还没有像今天一样,真正坐在对面下过一局棋。 所以直到两人真正对弈,容祁才看得出晏青扶这些年的长进。 她再不是当年九华山在他手下连五子都撑不过去的样子,布局谨慎又周密,连棋风都和以往不太相似。 又因为她是他教出来的,她亦清楚容祁的棋风是什么样,每每行子,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他布下的陷阱。 前半个时辰,这局棋下的并不吃力,直到两人手中都只剩下最后三颗子,落子的速度才慢了许多。 容祁散漫的表情已敛的一干二净,此时恰到他落子,白皙的指节扣在桌案旁晃了晃,他看着棋盘,在心下思索着晏青扶的漏洞。 却犹豫许久也没落子。 “八皇叔,怎的如今连落子都这般犹豫?” 第167章 芙蓉不及美人妆 晏青扶一向只在讨巧调笑的时候会用这样不正经的语调叫他八皇叔。 容祁手下刚要落子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去看她。 她一手撑着下颌,懒懒散散地支着桌子,手中把玩着剩下的三颗棋子。 白子在她白皙好看的手中握着,一时竟白的更晃眼。 她嘴角勾着笑,头上的白玉簪斜斜地晃动着,连步摇上的珍珠也跟着她的动作晃起。 画舫似乎行到了绿虞河中间,她身后就是大片的四时水上花,暖黄的宫灯下,她脸上的妆容显得更好看温柔,杂糅着她身上独有的清冷感,和身后的花相映衬,一时竟也分不清是谁更好看。 只歪着头露出的一截白净的侧颈,看的人心头微微有些燥热。 他心头一跳,难得有些失了冷静,敛下眼看了片刻,蓦然出声说。 “有句话,青相听说过么?” “什么?” 晏青扶晃着手中的棋子,随意地问。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他又抬起头,一错不错地看着晏青扶。 似乎没想到容祁说的会是这句话,散漫的表情一敛,她蓦然觉得脸上有些烫。 定定地等了一会,她偏头错开容祁的视线,装作镇静道。 “知道,前朝诗人的诗。” 容祁轻声一笑,摩挲着手中的黑棋,又说。 “我从前读到此处,只见其诗而不知其意,今日竟忽然觉得,有些参透其间意思了。” 夏日吹来的风似乎有些燥热,晏青扶只忽然觉得连耳畔都烧的厉害。 “王爷聪明,什么都能自己参的透。” 她打定了主意装傻,好在容祁也没再多说,只略微失神地看了她片刻,低头欲要落子。 “再不落子,这一炷香时间过去,这局棋,小师父可输定了。” 棋子还没落下,女子清亮又带了几分娇俏的语气落在耳边。 他手下一偏,原先看好的地方没落好,这黑子偏到了另一格。 直到棋子落下,他才回过神,蹙眉。 “错了。” 他刚伸手要去换,晏青扶已经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 凤眸里带了几分狡黠的,和早已预料的笑,她眨眼道。 “落子无悔,这可是你教过我的。” 如今总不能自己先反悔。 这样说着,她手中的白子一晃,像是早就思索好一样,径自落下。 这一子落,原本僵持不动的局面陡然出现转变。 一子定生死。 容祁再低头去看,剩下的两子不管落在哪个地方,都再改变不了局势了。 他眉头一松,合了剩下的棋子扔回棋盘里。 “离开这几年,总不算没一点长进。” 虽是输了,但容祁也不见沮丧,反倒有好心情去夸她。 “那这做师父的却输给了徒弟,是什么道理?” 一双凤眸里盈了几分色彩和光亮,她调侃道。 “你我之间,谈什么输不输。” 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于晏青扶面前,四艺也好,情爱也罢,他能赢或不能赢,上风或下风,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心甘情愿。 这盘棋下完,时间已经过了戌时二刻。 看了看一旁的沙漏,她又道。 “说是来游湖的,却在一盘棋上耗了这么长时间。” “现在去看也不晚。”容祁说着,二人并肩走出画舫。 湖畔之上,只零星的灯火分布在绿虞河上,是难得安静的时候。 “那是……” 晏青扶目光不经意地一瞥,看见离画舫不远处的一艘船上,隐约也站着两道身影。 而那一道曼妙又娇小的人,她越看越眼熟。 “我不去。” 略激烈的声音响在湖上,她听出了来人是谁。 “姜筝?她对面的是……” 容祁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目光定在纠缠一起的两个人身上,略有意外。 “是姜溯。” 姜家大少爷。 “皇上已经和娘娘提起过了,大昭定下的人是你,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姜溯冷眼看着姜筝吵闹的样子,语气毫不动容。 “姜家百年世家,需要牺牲我一个女人去换满门荣耀?” 姜筝毫不退让,往昔沉静的语气也有些尖锐。 “不是牺牲,大昭总有人要去和亲,姜家承着圣上的恩宠,何况宫中还有皇后娘娘在,姜家最该先表率。” “那为什么是我?哥哥,我是一品世家的嫡女,我身份何等高贵,我怎能去西域和亲?” “为什么不能?” 姜溯反问道。 “在其位而承其责,姜家有姜家的责任,你承着姜家的庇佑顺风顺水地过了十多年,也该承担你的责任。” “是我该承担我的责任?还是哥哥怕我对颜芷音有威胁,想赶快将我嫁出去?” 姜筝蓦然抬起头,冷声反问。 对面的人沉默片刻,才又说。 “你不要胡闹……” “是我胡闹?还是你藏着不该有的心思,对皇上的宫妃动了心?” 姜筝嗤笑一声,拆穿他的心思。 “哥哥,是你在胡闹,你在拿着姜家百年名望在胡闹。” “不就是我乞巧节宫宴上威胁过她几句,哥哥就生怕我将她做过的事说出来,急着要把我嫁出去?” 她说着眼眶一红,却仍旧挺直了背站着,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曾失了端庄的高门贵女,连争吵都是压着情绪的。 “她在未出阁的时候就勾引自己的亲表兄,你说若我告诉皇上,她和你早有私情,皇上还会留她好命吗?” “别闹了,姜筝。” 姜溯压着声音警告了她一句。 “音音不是我亲表妹,我也不会对自己亲妹妹动情。” 姜筝愣了愣,眼中的泪落下来,她乍然又哭又笑,仿佛在宣泄着自己心中的崩溃一般,像疯了一样去抱姜溯。 姜溯强硬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阻拦住了她的动作,再一次冷声提醒。 “姜筝,你是我亲妹妹。” 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孙姨娘的娘虽说是姜家的庶女,但那个庶女是捡来的,和姜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他和颜芷音自然也没有关系。 但他和姜筝有。 姜筝对他的心思他不是猜不到,但太荒唐了。 太荒唐了…… 姜溯话音顿了顿,才硬着心肠说。 “就算不和亲西域,你今年也十七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那你呢?” 姜筝固执着睁着眼看他。 “这和你无关。” 姜溯拂了拂衣袖,又道。 “日后不必再费心借着音音的名头叫我来游湖,我不会再来。” 这绿虞河游湖,年轻的公子小姐,一向只请自己心爱之人来。 他和姜筝不是。 话音落,姜溯抬步离开。 姜筝在身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哭着蹲下身子。 而画舫这边,观了一场闹剧,晏青扶和容祁显然都有些意外。 “姜筝怎么会……” 怎么能对自己亲哥哥动心? “难怪皇后自荐到皇帝面前,说姜家二小姐还未婚配。” 容祁缓声说道。 原来是怕这桩丑事闹出来,想早点断了姜筝的心思。 颜芷音和姜溯有私情这件事,晏青扶显然也想不到。 一直在颜芷音背后的人竟然是姜溯,也难怪她一向消息那么灵通,连入宫后都过得顺风顺水,是因为背后有真正的靠山。 容瑾是容祁的亲侄儿……当着面让他知道了自己侄儿后宫的这种事,若不管,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若管,也不是随意两句话就能处理的。 但晏青扶看过去,容祁连神色都不变,像是猜到她心里想的一般,淡声落下一句。 “皇帝后宫的事,他自会处理。” 这就是不打算告知了。 晏青扶了然,便也止了话不再说。 顺着绿虞河又看了一会湖边的景致,画舫靠近湖畔,二人从画舫上下来。 长街仍是熙熙攘攘,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 大昭上京的夜市最是有人间烟火的时候,到处摆满的摊贩,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把酒言欢的游客,还有搭好的戏台子,唱叫声不绝于耳。 “新帝登基这半年,瞧着比往年更兴盛些。” 这分明和她一年前见到的样子不相同,晏青扶心头浮起淡淡的愉悦。 “你想说什么?” 容祁走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形护着她免于人群的拥挤。 “大昭选了位好皇帝。” “但当年六皇子并不算……最出众,姜家为何愿意扶持他登基?” 自从彻底揭开身份之后,她在容祁面前说话更随意,此时想到了方才那一场闹剧,便把一直藏在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 “不是姜家扶持。” “那王爷为何扶他上位?” 听了她问的话,容祁沉默片刻,才说。 “许是他足够听话。” 容瑾有野心,也有谋略,虽然有时候优柔寡断了些,但并不是不能教好。 而且当时仅剩的那些皇子里,只有容瑾最守得住话。 他为晏青扶这个“死对头”正名的事到底不是什么能摆的到台面上说的,也太容易引发波动。 容祁话说的含糊其辞,晏青扶刚要追问,却发现已经进了王府,到了小院门口。 “回去吧。” 晏青扶颔首,刚抬步走出去,又忽然回头看着容祁说。 “今日游湖见了四时花,我很高兴,多谢王爷。” 容祁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停顿片刻,嗓音微哑。 “我也高兴。” 于他而言,绿虞河游湖一趟纵有私心,但挑着时间看四时花也好,或是最后一刻他放错了的棋子,输掉的那一盘棋也罢,晏青扶高兴,他亦感同身受地高兴。 晏青扶眼中的景在绿虞河,在四时花,她觉得那些景致好看。 他心中的景如今在他面前,容祁亦觉得好看。 第168章 八皇叔,你这样好 看着晏青扶进了屋子,容祁才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而在他走后,晏青扶亦从屋内开了窗子,一路目送他离开。 这人背影一如既往,俊逸端华,如青松翠竹,清然之姿,只需看一眼就再难移开眼。 她并不傻,看得出这一趟游湖,表面上她应着容祁的意思去陪他,实则从四时花开始,这人就在处处迁就她,想着办法给她寻个开心。 最后容祁落下那一子的时候,本不会被她轻易影响,她也只是存了试一试的心思,才想办法转开他的注意力。 在她话落的时候,他手下动作顿住,因为那片刻失神,棋子移开了位置,落到了另一个地方。 晏青扶手扣在窗棂上,一声一声,半晌,蓦然无声一笑。 容祁和五年前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太轻易看得出她的小心思。 但也一样,五年前五年后,他一如既往地会多有纵容。 她目光转向屋内摆放的陈设,无一不是最好的,又用心之至。 连着院中的栀子,照水梅,和她身上衣料都是千金难买的天云锦。 和五年前在九华山一样,但凡她在容祁身边,似乎就没有过的不好的时候。 “你开心和我开心,都是一样的。”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你我之间,谈什么输不输。” “我也高兴。” “……” 一句一句的话仿佛又在耳畔边回响,她嘴角又不自觉地勾起些笑,轻轻抿了抿唇。 “八皇叔……” 她眼波流转,蓦地放轻了声,尾音仿佛带着钩子一般,望着东边的方向说。 “你这样好,我当真是会舍不得离开。” 声音落在风里,很快被吹散。 只风带起了院中的照水梅枝,吱呀一声,折下的树枝便缓缓飘落在地上。 第二日一早,晏青扶去前厅,早膳用到一半,便见容祁下了早朝也回来。 “今日早朝怎下的这般晚?” 她扫了一眼一旁的沙漏,话说出口,才忽然觉得。 来王府住的这不到一个月,不知何时起,她用膳习惯了来前厅,习惯了掐着容祁下早朝的时间,和他同桌用早膳。 “皇帝下了几道圣旨,耽误了会时间。” 容祁并未注意她的失神,走到她旁边落座,一边说道。 “说了什么?” “姜帝师今日在朝堂上,自荐嫡出二女姜筝作为和亲人选去西域。” 啪嗒一声,手中的汤匙落了回去,她似有意外。 能当着朝堂人的面说出来,想必是不会再留后路了。 想起昨夜他们看到的场景,晏青扶又问。 “皇上下旨了?” “嗯,封姜筝为文安郡主,待虞徵养好病后,跟着同去西域。” 西域虽女子为尊,但皇室之中,男子却少有嫁人的,大多还是娶妻。 如今是联姻,西域女帝也在修书中提起,西域皇室子嗣凋零,只有一位皇储和皇子,并不愿让虞徵入赘皇家。 索性不过是送去个贵女的事,姜帝师和姜家这样主动,容瑾自然百般乐意。 “消息也一同传去了西域行宫,虞徵并未有什么不愿。” 容祁话音稍停顿,又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这事虞徵之前也和她提过,晏青扶点点头。 见晏青扶眉眼间没有不快,容祁又收回视线,说道。 “除此之外,皇宫传出另一道消息,皇后有孕了。” “这可是喜事。” 前后刚封了个郡主女儿送去和亲,容瑾对姜家正为满意的时候,中宫又怀上了皇上登基后的头一胎。 “如此,这姜家日后在朝堂上,也算风头无两。” “外戚不可过于强大,日后总有收权的时候。” 姜浅这一胎若是皇子,有这样个强大的外祖,还是正室嫡子,日后必定是要封太子的。 如此一来,姜家只怕更要一跃成为大昭第一世家。 树大招风,何况明年姜溯还要参加科举,若一举高中,到那时候再打压只怕就晚了。 晏青扶心中想明白了这事,了然点点头。 “最后一道,皇帝下旨,宁家嫡女封容华位,入主长信宫为妃。” 容祁淡声落下这一句话,晏青扶手下动作停住,蹙眉道。 “殿选不是还未开始?” 殿选明明还在五日后,她正想着这几日再去宁家看一看宁婳,怎么这一转眼,皇宫却已经越过殿选当先下了圣旨? 若是如此,之前容瑾又为何给宁家暗示让宁婳参加选秀? “圣旨已经下了。” 言下之意,不管殿选如何,宁婳这个宫妃,是做定了。 “皇上可有说过什么……” 晏青扶急急地问了一句,问罢才想起,这到底是后宫的事,容瑾纳个嫔妃,也不会事事说与容祁。 果然,她见容祁摇摇头。 “我去宁家一趟。” 她心下思忖了片刻,站起身要走。 “圣旨已下,结果是变不得的,不急在这一时,用过早膳再去。” 容祁扣住她的手腕,将那一碗荷叶粥端到她面前。 晏青扶只能老老实实地用了早膳,才从王府一路去了宁家。 听见了是她来,宁夫人凝重的面容才略有缓和,笑着将她迎了进去。 “颜小姐,婳儿她有些固执,我和老爷也劝不得,她一向与你交好,还请颜小姐帮着劝说两句。 虞为并非完全靠得住的人,何况如今圣旨都下了,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 直到她走进宁婳闺房前,宁夫人还是拉着她,轻声嘱咐了一句。 宁夫人一脸江南女子的婉约,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话音里充满了对宁婳的担心,眼眶微红,一看就是刚哭过。 “夫人放心。” 她稍稍福了福身,才转头推开门。 宁婳正坐在床边愣神,一看来人是她,先是眼前一亮,紧接着就哽咽着喊她。 “沁儿,你也知道了。” 晏青扶心下略微一叹,走上前捏起帕子为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才说。 “我也没想到宫中圣旨下的这么快。” “皇上今日叫了爹爹去御书房说此事……说明里暗里,似乎有敲打宁家的意思。” 宁婳轻声说着,往昔透亮的眸子里尽是难过。 “你是说……” “皇上似乎知道……我和虞为……” 宁婳欲言又止。 但容瑾怎么会知道宁婳和虞为的事? 私相授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宁家瞒的严实,一向没有外人知晓。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容瑾竟然还能知道这事。 难道是…… “虞为?” 她下意识地说出声。 虞为和姜溯有牵扯,中宫皇后就是姜溯的嫡姐,姜溯知道,颜芷音知道,姜浅未必不知道。 可就算知道了,容瑾却还执意要宁婳入宫,这目的就更清楚了。 他要的是一个宁家在后宫的牵连和软肋,要的是拿捏宁家。 宁家只有一个嫡女,那这个软肋,就只能是宁婳。 “我不想让爹爹为难,也不想事情传出去丢宁家的脸面,但我……我是当真喜欢……” 她是当真喜欢虞为。 那个自在又潇洒的男子,不羁倜傥,和所有圈在礼仪和礼教束缚的公子们都不一样。 她宁婳是大草原上养出来的将门女,文绉绉的书生配不上她,她要的是一个博识不傲慢,又有眼界的夫婿。 “圣旨下来,虞为可来过宁家了?” “圣旨还没传遍京城,他应该是不知道此事的。” 宁婳摇摇头。 “但我也想清楚了,到底门第和圣旨是我们跨不过去的鸿沟……” 她话音顿住,咬了咬唇,才又似乎艰难地说。 “如果等他来……我便和他说清楚,断了吧。” 晏青扶稍稍沉默下来,顿了顿,也只能出声安慰宁婳。 想必皇帝也是看出宁家的想法,怕在殿选的时候出了岔子,才提前下了圣旨让宁婳入宫。 这圣旨打的人措手不及,还没等宁家反应过来,就已经没了对策。 事到如今,宁婳除了和虞为断了干净,想必也没有其他办法。 宁婳一边说着,心中越发觉得难过,抱着晏青扶哭了好一会。 晏青扶无法,也只能一边安慰着人,一边在心中又思索着这事。 到了快午时,宁夫人留了午膳,晏青扶用了膳,直到看着宁婳心情略有好转,才从宁家离开。 她坐上王府的马车,一路顺着长街回去。 宁家在长街的最西端,回王府几乎要横穿整个长街,她顺着帘子往外看去,直到马车走到烟满楼,她望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停下来。” 她眼神一顿,喊停了车夫,目光定定地看着虞为走进烟满楼。 上次颜芷音告知她,虞为和姜溯在烟满楼相识,她先入为主地以为虞为是个常年浪迹花间的浪荡子。 可回去仔细一想。 她和虞为最初见面,就是被他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样子给骗了。 明明和她的初见都是被虞为精心设计过的,那和宁婳呢? 他和宁婳初遇的那日,本就不该出现在云台山。 再加上明知道她是待选的秀女,还屡屡和她亲近,在圣旨下了之后,却又像人间蒸发一样,没再去过宁府。 能出现在烟满楼,她可不认为虞为的消息闭塞到这般程度,一连过了半日都不知道圣旨的事。 可如果他来烟满楼不是为了流连花间的风流…… 晏青扶眼神蓦地一顿。 是了,烟满楼除了是长街最大的烟柳巷子外,各地的消息,各样的人,这也是最多的。 第169章 情爱,他一生只对一人 如果他真有第二重身份,有其他的目的,那他来这烟满楼,想必也藏着其他阴谋。 晏青扶心下计较着,才吩咐人赶了马车回去。 一回到王府,她就喊来了暗卫付溱。 “去烟满楼,盯紧他,一旦有其他异动,快些来回话。” 付溱记下她的话,从王府离开去了烟满楼。 而后,晏青扶问了容祁的下落,便紧接着直奔书房。 等见了容祁,把今日的事情说完后,容祁也派了人去烟满楼盯着。 “宁家手中兵权不少,皇帝收权是为此事,虞为接近宁婳,未必不是为了此事。” 晏青扶附和着点头。 “我也派了人盯紧宁家,不必多担心此事。” 容祁开口说道。 “好,有劳王爷。” “宁婳的事……你莫要太忧心。” 话音顿了顿,容祁迟疑片刻,还是出声安抚她。 到底少见她和哪家的贵女交好,她从山中回来后,知道薛宁为难她,他特意去查了消息。 才知道她前世和薛宁就有过节。 这过节还是因为宁婳。 前段时间和宁婳一同被黄奕劫持走,她处处护着宁婳,又加上这些天两人的往来,容祁乐得看她和京中贵女交好,但也难免担心她为宁婳的事太过忧虑。 他一向不喜欢在一些小事上过多过问干涉容瑾,何况宁婳作为参选秀女,本不该和外男有接触。 此事宁家做的不对,皇帝尚且是他侄儿,他对宁家难免有微词。 但又不忍心看晏青扶为此事担心。 “无妨,我只是担心她若知道了虞为的真面目……” 入宫并非是宁婳最好的选择,但如果和虞为身边相比,必定还是宫中更安全些。 宁婳心思单纯,对虞为又这样信任和喜欢,如果知道真相,只怕要好一阵悲伤。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知晓也并非什么坏事。” 容祁淡冷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情愫,晏青扶没忍住笑了一声。 “王爷以后若有了喜欢的人,也许会能理解她一些。” “有了也不能。” 容祁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又说。 “我有本事能抓住自己的喜欢,将喜欢的人圈在身边,断不会和别人一样。 何况这件事,本身是虞为做的不对,本王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受委屈,处处受限,也不会随意玩弄别人的心思,利用女子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晏青扶眼神稍稍一滞,歪着头去看他。 容祁便敛了眼接着说。 “情也好,爱也罢,或真心或假意,向来一生只能对一人做。” 而他不会虚情假意,所以认准了谁,便是一生都是谁。 屋内的氛围有过刹那的凝滞,似乎过去了许久,又似乎只有沙漏流下的那一瞬间。 晏青扶说。 “倘若有一日,非要做个取舍呢?” 或危及到大昭的江山,或是其他牵扯的利益,纠纷,终有什么东西,大过他身边的……他如今口中说的这个人。 她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容祁却像是一眼看得到她心中所想一般。 “不会。” 他笃定又沉稳地落下两个字。 他认准的那个人,和他一样,为大昭的江山,为百姓的和乐,她不会有心于大昭的江山,也不会危及什么。 “如果真有呢?” 她却像是固执一样,执意又问了一句。 “你不懂我的意思吗?” 容祁却偏头也看向她,一双浅淡的眸子里,浅浅映出她的容色。 那双眼是站在高楼上,俯瞰掌控整个大昭的存在,如今低头看着她时,眼中便只余下一抹紫色。 “什么?” 她一时看着竟移不开眼,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谁说她会危及,那便杀了谁。” 他有能力将自己的女人保好,也断然不会有出现这种情况的机会。 而这谋算之下,若有人流言蜚语,谁说的,那便杀了谁。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偏带着天生这人身上独有的矜傲和掌控力。 莫名的……便容易让人相信。 “王府今日没有外人,日后也不会有,八王府只会有一位嫡妃,所以青相的任何假设都不会成立。” 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去看她。 “我和皇帝,和虞为都不一样,青相此后,无需再拿这些猜测放在我身上。” 有一瞬间,晏青扶甚至觉得容祁参透了她心里的想法,知道她为何问这些话,知道她在借着什么,去问一些她心中藏着的事。 她难得有些慌乱地抬起头,便对上容祁弯着腰看过来的视线。 他站着,她坐着。 这人身上一如既往的压迫感在此刻更展现的淋漓尽致,窗外七月的夏日顺着窗棂洒进来,她一时竟觉得这阳光刺眼。 但阳光洒在他身上时,晏青扶便又觉得正好。 这人站在山岚之巅,是天生大昭的宠儿。 受尽了神明的馈赠。 任何好的修饰词放在他身上,晏青扶都不会觉得过分。 因为他是容祁。 他立在十丈软红之上,懂世间的疾苦却又不过分悲悯,知天下的腌臜却又不同流合污。 于是只恰到好处地,像一个过客一般,漫不经心地去给予,施舍。 他手握着生杀大权和富可敌国的财富,做的每一个决策都为着大昭,却偏生又在她以为这人悲悯众生时,告诉她说。 “谁说她会危及,那便杀了谁。” 下巴被一阵不轻不重的力道抬起,容祁望进她眼底问。 “晏青扶,怎么比五年前更喜欢愣神?” 她便又回过神,借着这力道也看着他。 但不说话。 时间在这刹那静止,直到下颌处的力道加重,她才轻声说。 “没有,没想什么。” 上好的天云锦衣袖被她微微攥出些褶皱,紧接着容祁轻笑一声,收回手。 屋内便又安静下来,看着容祁走到了桌案前,她低下头,去随意抓了一本书,细白的手指略乱地翻开了书页,便不曾再抬头看容祁。 “那一年,你是参科举入仕吗?” 容祁的声音远远传来,她开口,才发觉因为方才紧绷了太久的缘故,连嗓音都有些哑。 “是。” 她自小跟着养父母并不算吃苦,爹娘对她很是宠爱,能教她的,该教她的,都一一教过。 她又聪明,家中满墙的书被她翻了个遍,又加上那一年被容祁逼着读的,虽说不是才高八斗,也算得上学富五车。 “难怪那一年,从大昭传过去消息,连先丞相的儿子,都只是榜眼。” 容祁似感叹地说了一句。 “我那时候还想,太傅的儿子自小就和我一起被太傅教导,何等人能越过太傅的儿子,成了科举的状元。”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音调疏和。 “原来,竟是我自己的小徒弟。” 这话说的让晏青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王爷还真是喜欢夸大。” 手下的书心不在焉地翻着,容祁听见书页翻过的声音,没忍住调侃她。 “但如果青相当年如今日一般,连书都能拿反了,倒不得不让我怀疑,先帝是选了个什么样的状元。” 晏青扶一愣,低着头再看,才发觉自己手上拿着的这本书,原来是拿倒了。 还一本正经地翻了这么久。 她闹了个红脸,没理会容祁,将书本默默地倒回来。 “如今青相府封着,马上又是春闱,若定下新的状元,朝廷官职动一动,可会选新的丞相去住我的相府?” 须臾,晏青扶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 她相府可还留着不少好东西,若是换了人去住,她可要心疼好久。 “不会。” 容祁连想都没想,径自落下一句话。 “为何不会?” 晏青扶惊讶地挑眉,问他。 离“青相”去世已经半年多,大昭合该有第二个丞相了。 “这一朝里,大昭都只会有一位丞相了。” 他在扶持容瑾上位的时候便说过,为晏青扶正名之后,相府封禁,自此后大昭不再有第二位左相。 他这话说的笃定,晏青扶张了张口,想要追问。 容祁却已经转了话题,似乎是不欲多提及。 “算算时日,东皇的事也该到了解决的时候了。” 晏青扶果真被他转移了视线,跟着点头。 “这几天可有消息传来?” “东皇世子伤了之后,想借此闹一场,将那座城池闹回去,听说被陆行当面拆穿,差点追着又刺了一剑。” 容祁的语气里也难免有些嘲讽。 东皇自命甚高,又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以为这些小伎俩骗得过自己,也能骗得过别人。 但陆行也是在血雨腥风里,走上位的丞相。 大昭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一朝两位丞相,都是这么小的年纪。 足见陆行也是何等出色的人,又岂能容忍东皇这些伎俩? 左相府和右相府就隔了半条街,陆行比晏青扶大两岁,也比晏青扶早了一年半坐上丞相的位置。 他虽有家族庇荫,却没有依靠过家族势力,亦算得上大昭年轻一辈里数得着,为人称赞的公子哥。 “左相,右相……” 青相,陆相。 容祁眯着眼品味了一下,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当初让容瑾做的决定。 这左右相的名字端是放在一起,就让他看了都不舒坦。 第170章 王爷,小瞧人可是要吃亏的 陆行的能力晏青扶多少也清楚一些,何况东皇能想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也可见本事一般。 是以她并不担心东皇的世子和郡主能在陆行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东皇的事情聊天,直到这日天色渐暗,前厅晚膳刚北好,二人抬步走出书房,容祁的暗卫忽然飘身而落。 “王爷。” “说。” 暗卫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晏青扶,才说。 “颜小姐的暗卫在烟满楼受伤,咱们的人也折损了一半。” 两人俱是齐齐一愣,晏青扶神情一凝。 付溱的武功出自江南付家,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不过去了一趟烟满楼,前后半日时间,怎么就能被伤? “遇着谁了?” 容祁蹙眉问。 “属下失职,并未看清楚对方是谁。” “说清楚。” 容祁言简意赅。 “今日午后,属下奉命前往烟满楼,在那也遇见了颜小姐的暗卫,虞为在烟满楼的雅间待了好一会,后来离开烟满楼,属下等追着过去,在城东追丢了人,而后遇见了一批刺客。” 后来的事自不必说,他们和刺客搏斗,付溱受了轻伤,剩下的暗卫也折损了些。 “有多少?” 容祁揉了揉眉心,问道。 “十二。” 他这一批总共才派去了二十个暗卫,就折损了十二个。 什么样的刺客,能把他手下训练有素的暗卫也折损这么多。 “付溱怎么样?” 见晏青扶问,暗卫忙回道。 “小姐放心,属下已经将他送了回来,也请了大夫去看。” 话虽如此说,但晏青扶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跟着往付溱去的地方看了一眼。 “小姐无需担心,伤势并不重,只需将养些时日。” 付溱手臂上的伤口还隐隐约约浸染出血,他说过这一句话,又沉默下来。 “也好,你接下来就不必再去烟满楼了,留在王府养伤吧。” “对方……”付溱思索着,有些犹豫地说。 “看着不像是大昭的人。” 晏青扶眼神一凝。 “为何这样说?” “招式诡异,对方用了毒,虽然我并未中招,但也看得出这毒是西域的。” 江南付家离西域不远,付溱从小也算见多识广。 虞为如果真是个闲散的卖艺人,也不该这么多暗卫能把人跟丢。 何况暗卫刚跟丢人,转眼就遇见了刺客。 若说跟虞为没关系,那是半点都解释不通的。 西域……又是西域。 又嘱咐了付溱两句,晏青扶走到屋外,和容祁说明了情况。 “我这就派人去查,西域女帝可有流落在外的血脉。” 容祁当机立断下了命令。 “好。” 晏青扶也颔首。 虽然虞徵说女帝并未有其他子嗣,但皇室兴许也有秘辛,只是他不知晓。 或者他知晓……但是却没有告诉她。 想起虞为的神秘,晏青扶稍稍叹了口气,心中开始担忧起宁婳。 她正打算第二日再过宁府一趟问问情况,孰料这日晚间没过多久,却已经出了事。 “皇上以表对宁家的重视,特意派了公公往宁府再宣一次圣旨,还赐下了万两黄金和一些赏赐,谁料公公在宁府站着等了又等,却不见宁小姐人。” 管家低着头把话回禀完,晏青扶心下一咯噔,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宁婳人呢?” “说是……午后您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晚间还和宁将军及夫人一同用了晚膳,直到宣旨的时候,宁府的下人找了又找,也没见着宁小姐的面,只在宁小姐闺房,发现了一封信。” 管家欲言又止。 容祁掀起眼皮,落下一个字。 “说。” “宁小姐和……那个城东的虞为公子……私奔了。” 管家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回话。 “不可能。” 晏青扶蹙眉,下意识地觉得这话有些荒谬。 宁婳分明已经和她说过,要与虞为断了来往。 何况宁婳虽然对虞为情根深种,但并不会是为了虞为弃整个宁家于不顾的人。 她这一走不要紧,宁家拿什么和皇室交差? 难不成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宁婳为了个匹夫走卒,抗拒入宫为妃的圣旨? 这不是公然打皇帝的脸么。 “不是奴才说的,这话是宁小姐留下的书信里说过的……宁将军和夫人已经确定了是宁小姐的笔迹,闺房里还留下了宁小姐的信物。 现下宁将军和夫人已经去了御书房外跪着……” 这事闹得大,又是赶在宣旨的时候发现的,打了宁家一个措手不及,不出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所以这会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皇上钦定了的宁容华,与人私相授受,弃了圣旨和整个宁家,跟着那个男人私奔了! 一时整个上京城哗然,谁也没想到宁将军夫妇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竟然是这么个恬不知耻的姑娘。 宁将军夫妇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才得了帝王恩赐入内见面,一行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容瑾已经轻飘飘扔下来一纸诏书。 宁将军颤颤巍巍去捡起来,就看见上面写了两个选择。 交出手中所有的兵权,此事不再牵连宁家。 不然就以藐视皇恩,抗旨不尊为由,降罪宁将军府下大狱。 虽然看着是选择,但宁将军也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老老实实交了兵符,得了恩准和夫人搀扶着回去了。 “那这兵符收缴,宁家日后,只怕要有的难日子了。” 王府内,晏青扶从容祁那得了消息,一时有些叹息。 宁婳这一走,容瑾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宁家的兵符收缴了,再加上这流言传出去,人人知道宁家得罪了皇帝,又成了一个没实权的将军,只怕要被上京城的人戳脊梁骨。 “收缴后,皇帝将兵符给了姜家。” 听着她的话,容祁又紧接着说了一句。 姜家? “但姜家本在朝堂上就甚有地位,皇后娘娘有喜,在后宫地位稳若磐石,这兵符若再交给姜家……” 那姜家只怕真要成了大昭第一世家了。 “皇帝手中可用的人不多,他心中对我也有提防。” 容祁淡声说着,像是丝毫不在意一样。 “所以正是因为皇后有喜,姜家和皇上是一条船上的人,皇上才会把兵符交给姜家?” 晏青扶何等通透,容祁只指点了两句,她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嗯。” 容祁颔首,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宁家兵符的二十万精兵,容瑾给了姜家一半的兵权,剩下的一半,倒老老实实地交付到容祁手里。 美名其曰,朕刚登基地位不稳,尚且没有可用之人,仍有劳皇叔替大昭保管。 容祁对容瑾私下的一些小动作并不在意,也懒得去过多管束,容瑾给了,他便收着,剩下的一半到了谁那,他亦不在意。 “但如此说来,皇上未免太……” 想法太浅薄了,连眼界都狭隘。 这话晏青扶并未明说,好歹是当朝新帝,面前还坐着皇帝的亲皇叔,她自然有所收敛。 可兵符交到姜家,也不是长远之计。 皇后的族亲于帝王虽然是扶持,但同时也是刀刃。 容瑾是急着揽权,做一个真正有权势,养亲信的皇帝,却没看着日后的长远。 “总要吃些亏的。” 容祁并不在意她话中的逾越,淡声说道。 且不说他知道晏青扶看东西足够一针见血,此事容瑾做的的确浅薄,他心中想法和晏青扶一样。 何况晏青扶日后会是八王府的王妃,那也就是容瑾的婶母。 长辈说上一两句话,也并无不可。 大昭有他在,乱不乱是他说了算。 兵符也好,权势也罢,在谁手里都翻不了天。 “那虞为和姜溯有关系,姜溯肯定提前知道此事,宁家受创姜家得利,姜溯可有在背后推波助澜?” 晏青扶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容祁怔愣,他显然也没想到此处,并着两根手指屈了屈,才明白了关键。 皇后的身子来的巧,皇帝想收宁家的权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宁家出了这么一桩事,兵权收归上去,皇帝自然首当其冲地信任容祁和姜家。 但姜浅是容瑾的枕边人,她未必不知道,容瑾对容祁,尊敬又提防。 如果姜家图这权势,图这兵符,提前知道了虞为会带宁婳走,在背后推波助澜,又把京城的流言传的满天飞,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但姜家…… “姜家一向以文在朝堂上立足,姜帝师门生无数,若是图这点兵权,倒是应当不会。” “但容祁,你可别忘了,如今的姜家,今非昔比。” 晏青扶冷静地分析着,清澈的眸子望到他眼底,又说。 姜帝师如今是国丈,姜浅还怀着皇帝的皇嗣,若是因此滋养了姜家的野心,也未必没有可能。 她这一句话问的容祁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 “我再着人去查查。” 如果姜家真的为此在背后动手,或者宁婳的离开本来就有他们的一笔,那如今的这件事,还得重新推敲。 吩咐完了事,容祁才又看着晏青扶,语气颇有赞赏。 “青相这状元位,总也不算白来。” 听得出容祁的调侃,晏青扶白了他一眼。 “谁人的功名不是自己求来的,王爷,小瞧人可是要吃大亏的。” 第171章 这明珠是他一个人的 容祁哑然失笑,一双桃花眼里泛出几分温和的笑,他意有所指道。 “小瞧谁也不敢小瞧青相。” 他毕竟在这人手里栽过太多次,被她骗过太多次,虽早知道她聪明,有手腕,又通透的厉害。 却还是在每一次她点出问题关键的时候,难免有些惊艳。 她实在成长的太快了。 短短五年,就已经蜕变成了他有些陌生,但却总忍不住为之侧目的女相。 像是璀璨的明珠剥开了外壳,闪耀的让人惊艳。 但发现这明珠的不止他一人,知晓晏青扶优秀的也不止他一人。 所以容祁急着将人圈到怀里,放在身边,只恨不能告诉天下,这明珠是他的。 他一个人的。 手指稍稍一弯,他克制地阖上眼,半晌没再说话。 * 午后,晏青扶又去了一趟宁府。 她仍旧觉得宁婳的事存在太多端倪,又怀疑着此事,自然想要去求证。 宁府门前已经空无一人,往昔辉煌风光的宁家,如今凄冷又让人唯恐避之不及,连走到宁府外都不敢驻足,生怕被牵连到了,跟宁家挂上了关系。 晏青扶走上前扣了扣门扉,走出来一个小厮将她迎了进去。 宁将军夫妇都像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似的,宁夫人的发鬓间都起了白发。 “颜小姐……” 她看着晏青扶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说。 “颜小姐日后还是少来宁府,毕竟宁府如今……还算戴罪,但颜小姐日后可是要嫁入皇家,可不能牵连了颜小姐。” “夫人这话从何而来,宁婳拿我当朋友,我也是真心担忧她。” 晏青扶摇摇头,和宁夫人寒暄了两句,走进了宁婳的闺房。 “当时就在这……摆着一封书信,还用砚台压着,一并放在一起的,是婳儿常年贴身戴着的镯子。” 宁夫人指着桌案,看见上面摆放整齐的东西,和那一封书信,难免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她怎么能……若是真的舍不下,或者有这样的打算,也该与我和老爷说,就这么抛下我们离开……” 连宁婳到底去了哪她都不知道。 晏青扶嘴上安抚着宁夫人,一边走到桌案前。 宁婳放着的那封信仍旧被宁夫人放在那,说是那日看过之后,就和宁将军去了皇宫,回来后怕睹物伤情,也不曾再进过宁婳的闺房。 “这上面的折痕,是夫人划的,还是本就有的?” 晏青扶拿起书信仔细看过,并没看出被模仿的字迹,这信的确是宁婳亲笔。 直到她要把这封信放下的时候,看到了手边清晰可见的划痕。 “不是我……” 宁夫人一愣,随即摇摇头。 但这划痕手劲极大,几乎要把这半面纸都戳破,若是宁婳当真铁了心要走,又为何会有这样的动作? 这瞧着更像是争抢推搡之间,她的手去抢这封信,才不经意间划开的。 她目光凝住,心念一动,又转头问宁夫人。 “夫人说婳儿留了信物,可否给我看看?” 宁夫人怔愣过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玉镯。 这玉镯是宁婳自小带的,质地温和,光泽明亮,是上好的玉。 可晏青扶拿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又问。 “如果我没认错,这玉是软玉,是玉种里最不易碎的那种。” “的确,颜小姐好眼光。” 宁夫人点头肯定她的话。 晏青扶这才又敛下眼去看手中的镯子。 漂亮的光泽里,映出一点惊痕。 连摔在地上都不一定会碎的玉,是怎么样的力道,能让软玉惊了裂痕。 宁婳一个姑娘家,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去把爹娘送的东西打碎出一道裂痕? 她心头隐约浮起些猜测,握紧了手中的玉镯,勉强压下惊讶,思索了片刻后,仿佛不经意一般走到窗台前。 往下扫了一眼,便看见了窗棂下,昨日宁婳戴在头上的簪子,落在了窗台下面。 而窗台上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有人踩过,也像是被人隐去了所有的痕迹,什么都看不出来。 心里的猜测似乎有了答案,晏青扶几乎压不住心头的震惊,她只觉得嗓子发紧,定定地看着窗台,心乱如麻。 也许宁婳不是主动要走的。 书信上划的痕迹,还有镯子上刻意有的惊痕,都是她故意留下的。 虞为若要带走她,必定不会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而窗台后面落下的簪子,也是最好的证明。 兴许是虞为拿了什么逼迫她走,逼着她写下信,也可能是虞为在她写了信之后将她强行带走,而从她手腕上褪下镯子,来让宁家更相信此事,也在外人面前把事情坐实。 她被虞为带走,推搡之间把书信扯了一道折痕,从窗台离开的时候,又刻意留下了簪子。 那虞为为什么要带走她? “颜小姐,颜小姐?” 宁夫人担忧地看着她,见她仍是愣神,连喊了几声她都不应。 于是宁夫人只得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 “没事,劳夫人担心。” 晏青扶抿了抿唇,到嘴边的话忽然止住,她没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虞为的身份宁家人不知道,此番事情复杂,如果此时告知宁夫人,难免让他们担忧,也不成事。 二来宁婳被虞为带走,阖府上下却无一人发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惊动人,她当然怀疑宁婳身边有了内鬼。 手下的宣纸摸着和往常的宣纸不同,晏青扶心中觉得不对劲,于是匆匆告别了宁夫人,她带了书信回到王府。 进了王府,她回到小院,又仔细地看了书信。 上面写的大多是她对父母的关心,也言明自己和虞为两情相悦,实在不想嫁入皇家,情急之下只能私逃出走。 从书信里看不出什么端倪,连语气都正常的不得了,晏青扶只能把信放在了桌案旁,伸手揉了揉眉心。 容祁亲自端了一盏茶到她面前。 “宁婳如果真的是被虞为带走的,那虞为留着她有用,自然不会伤害她。 莫要太忧心。” 淡淡的语气却带着让人信服的沉稳,晏青扶稍稍叹了口气。 “我自然知道。” 可宁婳是闺阁女儿,如今流言传的满天飞,日后回来只怕也受影响。 何况如今他们不知道宁婳的下落,尚且不能确定她到底安不安全。 她早该发现端倪的。 宁婳明明都亲口说过了要和虞为断了联系,不到半日功夫又怎么会改变主意跟他私逃? “我已经派人去追查虞为的下落了,这不到一夜的功夫,他们出不了上京城。” 昨夜晚间,容瑾已经下旨封城,搜查宁婳和虞为的下落。 满打满算也就这么长时间,京城城门口守的严实,他们只怕也没有出城。 “好。” 晏青扶应着,伸手去端茶盏。 胳膊抬起的刹那,一阵风卷起,将桌案上的书信吹开。 晃悠悠地落到了不远处的水盆里。 晏青扶站起身子去捡,目光一落到水盆里,刹那便凝住。 “怎么了?” 容祁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偏头问了一句。 晏青扶抿着唇,将水中的宣纸捞了出来。 那上面原本的字迹已经消散不见,沾了水后,却出现了其他内容。 “救我,爹娘。” 短短四个字,潦草又急促。 “这是……” “是磁青纸。” 去年上贡的磁青纸,先帝赏给了陆行,她和容祁。 再往前一年,宁将军立下战功,先帝也赏了一些。 磁青纸若用特殊办法再加工之后,便可藏下一重字迹。 宁婳恰是用着这办法,给他们留了线索去追查。 直到此刻,晏青扶才算真正确定了,宁婳不是自己想要走的,而是被迫,被胁迫着,甚至是掳走的。 他不会平白无故地带走宁婳,也必定知道带走宁婳之后宁家会被牵连。 若图宁家的权势,就不会做这么亏损的买卖。 宁家倒台,紧接着是姜家得了好处,这一夜流言似乎就传遍了上京城,更像是有人在幕后操控一般。 她握紧了衣袖,眼神晦暗不明。 容祁见了书信显然也有些意外,而后扯了腰牌递给暗卫,当机立断地吩咐。 “再加派人手,将京城翻个遍,也要知道宁婳和虞为的下落。” 暗卫领命而去。 容祁也几乎是和晏青扶同一时间想到了这些。 事到如今,虞为掳走宁婳,紧接着宁家被打压,都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有预谋的。 更甚至……若是如晏青扶所猜测的一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此事姜家得了利益,必定就和姜溯,姜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172章 虞为,西域流落在外的皇子 转眼已过去了两日,容祁的暗卫在京城找了又找,也没发现虞为和宁婳的下落。 “姜家这两天倒安分的很。” 书房内,容祁听了暗卫的回禀,冷声说道。 岂止安分。 自从这一半兵权分到了姜家手中,再加上姜浅有喜,姜帝师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可姜帝师和一家子却越发谨小慎微,一边喊着天恩器重,一边闭门谢客,不见有丝毫傲慢。 “姜府呢?可要派人去查查。” 晏青扶心念一动,便又想起那日在皇宫,颜芷音和她说过的话。 虞为和姜溯有交情,这宁家的事本来就怀疑有姜家的幕后黑手,如果遍寻京城找不到虞为,也由不得她想到姜家这。 “也好。” 容祁缓缓应了声。 之前怀疑姜家在背后推波助澜此事,也只是想着上京官场的这些腌臜事,他司空见惯,只是没想到此事牵扯的会是姜帝师家。 也忽略了虞为和姜溯的交情。 如果虞为在上京城消失,又没出去这座城,那他首当其冲能去的,也许是姜家。 喊来暗卫吩咐了几句,容祁便又入了宫。 午后,晏青扶接了长孙昔的帖子,打算过长孙府一趟。 路过长街,就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她迎面遇见了姜帝师和姜溯。 是姜帝师见了马车上挂了八王府的牌子,和善地喊人。 “老臣给八王爷请安。” 姜帝师今年年近六旬,是朝堂上历三朝的元老,门生无数,官品也高,晏青扶前世的时候就很是敬仰这位帝师。 听见姜帝师的话,她便掀开了帘子,温声说道。 “帝师大人。” “颜小姐?” 姜帝师见马车里的是她,难免有些错愕,又看了看马车上挂的牌子,略有疑惑。 “这是……八王府的马车。” “小女今日有事,借了王爷的马车出来一趟。” 晏青扶开口解释。 “原来如此,我见着马车,赶车的人又是八王府的小厮,还以为是王爷,才过来喊停了马车,打扰颜小姐了。” 姜帝师顿时笑了笑。 “无妨,帝师大人若想寻王爷,可择日去八王府或者入宫。” 晏青扶摇摇头。 “这是自然。” “帝师大人这是刚从皇宫回来?” “正是,皇上召见我,又恰好赶上皇后娘娘传了内子入宫,便一同去了皇宫。 此时内子还在皇宫与皇后娘娘叙旧,我和溯儿便先行回府。” 姜帝师说罢,目光掠过她,不经意地问。 “倒是我听闻颜小姐一直住在宫中,今日怎么出来了,还借了王府的马车?” 晏青扶先是一愣,才想起她当时,是借着姜浅的名义入宫,对外只宣称她一直住在皇宫。 她敛下眼,淡声一笑。 “今日有事出宫。” “原来如此。” 姜帝师并未有疑心,恍然大悟地点头。 “既然颜小姐有事,我也不再打扰颜小姐。” “帝师大人先行。” 晏青扶略一颔首,便见姜帝师带着姜溯从马车前离开。 这插曲晏青扶并未放在心上,刚要转头吩咐车夫赶路,便见眼前身影一晃,一道紫衣翩翩的身影落在了眼前。 “小九。” 虞徵用一惯不着调的语气喊着她,坐在马车前,掀开帘子看她。 “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你怎么来了?” 晏青扶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这才引蛊过了没几日,虞徵整个人却比以往精神了许多,甚至都能运了轻功出来。 “今日才觉得好多了,便想出来见见你,刚出了长街就见着这马车上的人像你,真巧了,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虞徵洋洋得意地说着,看着马车内没有其他人,才又问。 “你今天怎么出来了?” “长孙府小姐请我过去一趟,你下去。” “不下,长孙府有什么可去的,还是我带着你……你这身上是什么香,这么好闻?” 虞徵正说着,忽然一挑眉凑近了她。 “虞徵。” 她极不适应与人这般亲近,虞徵身上的玉兰花香乍然传过来,她往后退了退,挥开虞徵凑过来的手,蹙眉冷声叫他。 “别动。” 却见虞徵神色一凝,没顾她的反对,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又嗅了嗅。 “怎么会有这种香?你刚才见了谁?” “谁也没见,你下去,我要去长孙府了。” 晏青扶并未在自己身上闻到什么香味,只以为虞徵又在开玩笑,抬脚要去踹他。 “别闹,我问真的。” 虞徵极快地躲开,语气带了几分认真,又问。 晏青扶话音顿住,目光看过虞徵。 “我身上哪有什么香?” “是西域的香,这香味淡,你闻不到也是正常。” “你先说你方才见了谁?” “我身上的香和我刚才见了谁有什么关系。” 晏青扶心头这才起了几分警惕,漫不经心地试探虞徵。 “这香在西域极珍贵,一向只有皇室用,而且香味淡的极快。 如今京城皇室里的人,除了我可没有别人,你是刚才见了谁,才在他身上染了香?” 虞徵听了她的话,果然和盘托出。 “见了姜帝师。” “不是西域的人?” 虞徵似有不信,眉头紧蹙。 “我无事见西域的人做什么。” 面上敷衍着虞徵,她一边在心下思忖。 她今天一整日都呆在八王府,这才出了长街,也只遇见姜帝师和姜溯。 姜帝师和姜溯…… 西域的香。 他们身上怎么会有西域的香? 难道虞为当真在帝师府? 这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顿时便让她起了疑心。 事到如今,就算容祁还没查明虞为的身份,他也八成和西域皇室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既然如此,西域皇室能用的熏香,他自然也用。 而除了他之外,也只有虞徵一个西域皇室的人在大昭。 姜帝师和姜溯身上无缘无故染了西域的熏香,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见过虞为。 甚至就在不久前。 “小九,愣着做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虞徵,眼中神色变了又变,虞徵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见她回神。 顿时又得意。 “该不会是突然觉得本殿玉树临风,比八王府的冰山好多了,打算移情别恋?” 什么移情别恋。 晏青扶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这句话。 “这香除了皇室,可会有其他人有?” “没有。” 虞徵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手边垂下来的墨发,笃定地说。 “不过你见了姜帝师,姜帝师身上有西域的香,那到底是我那好皇姐偷偷来了京城,还是……有其他人来了这呢?” 虞徵苦恼地皱了皱眉。 他这句不经意的话也让晏青扶留了心,她当机立断吩咐。 “转路回王府。” “怎么我一来就要回去?” 虞徵顿时也不想香料的事了,拉了她要下马车。 “王府有什么意思,还是跟着我去行宫。” 她甩开虞徵的手,冷声落下两个字。 “不去。” 虞徵倒也听话,见她面色不好看,乖乖放开她的手,妥协道。 “也罢,跟着你去王府也成。” 只是八王府有个太惹人厌的容祁,他看了有些心堵。 不过好歹今日是他伤好之后第一次见晏青扶,也不是不能容忍和容祁待在一个府院。 虞徵这样想着,直到晏青扶下了马车走进王府,他在王府门前被拦住了。 “王爷有令,王府今日不见客。” 管家笑眯眯地说着,身后十几名暗卫已经现身,人人把着手中的剑肃然站着。 这是一早就提防着他来? 虞徵天生是个反骨的人,听了话没停住步子,反倒更往前走了。 他倒要看看最热闹的长街外,容祁把他这个西域皇子赶在门外,最后丢的是谁的面子。 “皇子殿下留步。” 管家分毫不退,手一挥,身后的十几名暗卫也往前走了两步。 “是只有本殿不能进,还是所有的人都不能进?” 虞徵估摸了自己刚好的身子,到底还是没有硬闯,只是他刚站定,就见旁边掠过去一个身影,紧接着进了王府。 他眼尖地认出来这人是沈修,而这十几个暗卫竟像是失明了一般,没有一个人去拦。 他顿时冷笑着问。 “王爷说,除皇室亲眷和大昭官员外,不接待其他来客。” 平白的除了官员也没人来王府见他啊! 虞徵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的文绉绉的,其实放到台面上也就一个意思。 他容祁就差把虞徵陆行与狗不得入内写到这管家脑门上了。 虞徵无奈只能冷笑一声,甩袖从王府离开。 今日是他伤刚好,改天他能用武功了,高低把这今天拦他的这十几个暗卫都杀了。 * 这厢沈修进了王府,就和晏青扶打了个照面。 自从上次晏青扶语气略重地说过那句话之后,沈修再见她这张脸,就总诡异地觉得越来越和青相相似,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翩翩有礼地喊。 “颜小姐。” “沈世子。” 晏青扶略一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容祁呢?” “他午后入宫,现在应当还未回来。” 沈修听罢点点头,两人一同坐到了前厅,没等一刻钟,容祁也从皇宫回来了。 “你不是去长孙府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在长街遇见虞徵,碰巧也见了姜帝师,有些事……似乎有疑点。” “你说。” “不过此事不急,沈世子也在此等候许久,你先和沈世子商议事情。” 晏青扶说着要从前厅离开。 姜家的事琐碎,一旦说起来只怕要小半个时辰,倒不如先让容祁和沈修把事情处理了。 “不必走。” 容祁拦住她,才偏头分给沈修一个眼神。 “什么事?” 这进了前厅都多久了,才想起这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呢。 沈修翻了个白眼,一边在心下感叹着世风日下,连容祁这样的人有了感情也难免俗,另一边却是从袖中递出来一封信,语速极快地说。 “遄城少卿传来的信,他说遄城一切安好,也无异动,让你不必忧心。” 容祁抬手接了信,拆开看了一眼,面上云淡风轻的。 “说了什么?” 沈修头凑过去,好奇地问。 “没事,你可以走了。” 容祁合了信,淡声说道。 “当我稀罕来你王府?有本事下次传信可别从沈府传。” 沈修顿时炸毛。 这还没利用完就要过河拆桥的本事,容祁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韩少卿在遄城的布局周密又隐蔽,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为了防着西域和其他人察觉,一向书信都是传到了不引人注意的沈府,再由沈修送进王府。 他这样说着,容祁却已经偏过头不再看他,仿佛视若无睹一般。 “长街发生了何事,你说。” 沈修:…… “啧,还真是人心不古。” 不过他对姜家的事也无甚兴趣,更怕知道的多了转眼就又被堆了事去查,麻溜地离开了前厅。 晏青扶将长街的事一一说明,容祁显然也有意外。 “但今日皇帝并未传帝师入宫。”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让长街那场再正常不过的偶遇变了味道。 既然没叫姜帝师入宫,为何姜帝师要那样和她说话? “而且我平日出府,最常坐的马车并不是那一趟。” 容祁的马车就停在皇宫门口,姜帝师从皇宫出来,必定看得见。 看得见,却还是在长街外拦住了马车,当先喊了一句王爷。 是当真认错了人,还是早知道这一趟马车里坐的是她,才拦着了马车。 晏青扶心头陡然浮起这个猜测。 “可姜帝师见我……又是为何?” 她整日待在王府,重生之后更是低调至极,姜帝师为什么要在长街拦下她的马车,与她叙话。 “你近些日子先待在王府,待我查清楚姜家的事……” 容祁也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劲,到底是担心晏青扶,开口说道。 只他话说到一半,前厅外译岸走进来,拱手朝他行礼。 “王爷,小姐。” 译岸这几日被容祁派出去查西域的事,此时回来,必定是有了结果。 “如何?” “属下查证,西域女帝的确在年轻时有过一子流落在外,今年二十四岁。 其子年少曾在边境,后来因为饥荒,流民逃窜,跟着来了上京城扎根。” 二人顿时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了计量。 的确是虞为,这个西域女帝流落在外的血脉。 是西域皇室的皇子。 第173章 青相果真聪慧无双 如此说来,虞徵闻见晏青扶身上的香,八成和虞为脱不了干系。 而她在离开八王府之后,也只见了姜帝师和姜溯。 话说到此处便更明了,姜帝师和姜溯必定是知道虞为躲在哪。 “盯紧姜家,再探。” 容祁摆了摆手,译岸顿时领命而去。 “只有暗卫去查,姜家藏的这么深,可能探得清楚?” 晏青扶思忖片刻,抬头问容祁。 姜帝师和整个姜府的态度都模糊不清,目的又诡异的让人捉摸不透,难保他们提前发现暗卫,随意制造个什么烟雾弹,将此事弄得更模糊。 “王府的暗卫,你放心。” 容祁轻声安抚她。 “我并非不放心王府的暗卫,只是姜家的水太深,若只是暗卫去查,未必能勘察到根本。” 晏青扶解释。 今日长街那一场偶遇,经了容祁分析之后,她便总觉得哪怪怪的。 姜帝师不会无缘无故喊停马车,若是明知道马车里坐的是她,却偏偏还要喊住,那必然是有意。 既然有意,那就藏着目的,她一向不喜欢等事临己身再去查探,更习惯于主动出手。 容祁明了她的意思,稍一思索便点头。 “不如今日晚间,你我一同去姜府看看。” 这话说的正中晏青扶下怀,她当即颔首应下。 于是晚膳后没过多久,二人一并出了府。 探查的事尚且有暗卫,他们这一行主要是试探姜帝师明面上的态度。 姜帝师听了下人回禀,得知是容祁来此,便亲自迎了出来。 “老臣给王爷请安。” 他迎面便看见了容祁和晏青扶。 二人今日俱是一身紫衣,容祁骨子里的矜贵一如既往,更被这身紫衣衬得丰神俊朗,耀眼不敢直视。 晏青扶随在他身侧,约摸到他肩膀发位置,神情冷淡也少话,二人站在一起,远远看去甚是顺眼和般配。 “帝师免礼。” 容祁颔首,虚扶了一把。 姜帝师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跟在容祁身旁的人,不由得有些怔愣。 一双锐利的老眼很快划过几分情绪,紧接着姜帝师稍一笑。 “原来是颜小姐。” “帝师大人。” 晏青扶亦稍稍福身。 “王爷,颜小姐,里面请。” 姜帝师一拂袖,容祁和晏青扶并肩走了进去。 姜帝师跟在身后,又看了一眼二人并肩的身影,眼沉沉地带出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进了院子,姜帝师命人上了茶,还未来得及寒暄,容祁已经开门见山。 “今日听闻姜帝师被皇上召见入宫,回来的时候想要见本王?” 姜帝师一愣,随即面色如常地俯身。 “老臣……老臣只是在宫门外见了王爷的马车,以为是王爷在此,才特意上前问好。” “姜帝师既然入宫了,不知道本王今日也在皇宫么?” 容祁漫不经心地瞥下去一眼,便见着姜帝师额上冷汗,他扣了扣茶盖,语气略微一沉。 姜帝师腰顿时更弯,容祁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只听得他语调正常地说。 “老臣一时忘记王爷也在宫中,还以为王爷与皇上商议完事就直接出宫了,这才上前……” “本王可不是入宫与皇帝商议事情的,姜帝师既然在宫中,不知道本王在哪吗?” 容祁冷声打断他的话。 “这……” 姜帝师瞳孔一缩,难免有些语塞。 容祁和晏青扶几不可见地对视一眼,便明白了今日长街的见面,的确是姜帝师有意为之。 “姜帝师,你说你在宫中被皇上召见,却不清楚本王去了哪。 皇帝午时过后就与本王一同待在紫宸殿,不曾召见过其他大臣,也不在御书房,本王倒不知道,你是何时被皇帝召见去了皇宫?嗯?” 他掀起眼皮,淡淡反问。 “宫中那么大,父亲不曾遇见王爷,入宫也只是奉命送母亲去求见皇后娘娘,午后遇见颜小姐一时说误了嘴,所以并不清楚王爷在哪,还请王爷恕罪。” 姜帝师还没来得及回话,门边又一道声音响起,紧接着那位姜家唯一的嫡子,姜溯就走了出来。 见着姜溯过来,姜帝师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顺着姜溯的话说。 “方才的确是老臣未说明白,臣是奉圣命,送内子入宫求见皇后娘娘,并未去紫宸殿打扰皇上,是以也不知晓王爷在紫宸殿,还请王爷恕罪。” 他态度放的谦逊,又把方才的话解释成一时嘴误,加上今天姜浅的确召见了姜夫人,就算容祁下去查探情况也是有依据的,这话明面上说得过去。 容祁抬眼去看姜溯,这位姜世家唯一的嫡子,神情肃穆,态度沉稳,似是承袭了姜家一贯的文人风气和品格,就算是看着容祁说话,态度也不见丝毫谄媚和谦卑。 进来的时候只不过说了两句话,便给了姜帝师一个下台阶的机会,将这漏洞补了个严实,让他没办法追问,至多治姜帝师一个口误之罪。 可姜帝师是三朝元老,尽然是皇帝也不会轻易为这一句话的事治罪于他,容祁就更不会。 晏青扶颇有意外地看了一眼姜溯,仍旧坐在容祁身侧没说话。 “姜帝师年老,看着是有些糊涂了,日后说话做事,见着谁,可都得谨慎些。” 他话中有话,姜帝师只装作听不懂,点头称是。 “不过姜帝师寻本王无事,本王今日找姜帝师,可的确有桩事。” 他语气并不好,姜帝师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起来。 “王爷请说。” 容祁自袖中拿出一本文书,连看也未看,径自扔了下去。 姜溯抬手接住,没让这本文书掉到地上。 姜帝师接过,二人一同打开文书去看。 “前日这密信便呈送到本王案前,姜家嫡子姜溯和庶子姜安逛烟花柳巷,姜安在烟满楼为了一个扬州瘦马和刑部侍郎家的公子大打出手,整个烟满楼都看了热闹,最后事被无声无息地压了下去,若不是御史在长街偶遇刑部侍郎家的公子,却还不知道此事。 那姜帝师呢,可知道这件事?” 文书上写的东西让姜帝师手一颤,他几乎是有些慌张地去看容祁的脸色,但只看了一眼,又被姜溯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前,也挡住了容祁探究的目光。 “草民前些天有事途经烟满楼,并非如御史大人所言……去寻欢作乐,还望王爷明查。” “哦?姜公子有什么事,能去烟满楼办?” “回王爷,是草民的一些私事,不便透露。” 姜溯站直了身子,不谦不卑。 “去烟满楼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私事?姜公子既然说不是去寻欢作乐,那姑且容小女斗胆一猜,烟满楼可是姜家名下产业,才引得姜公子三番五次前往?” 晏青扶略一挑眉,漫不经心地说。 “颜小姐。” 紧接着,姜帝师厉声喊了一句。 有一刹那,姜帝师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住了,他慌不择路地看着晏青扶,直到并没在对方眼底看到试探,才确信了她只是随口一猜。 但他反应未免太激烈,容祁都看过去了一眼。 连姜溯也跟着神情颇为不好看,他锐利的眼神看着晏青扶,半晌才敛下眼。 “颜小姐慎言,只是些私事罢了,烟满楼那样的地方,怎么会是姜家的东西。” “你慌什么,她也未笃定地将烟满楼扣在姜家头上,都说了只是随口一猜,姜帝师和姜公子,和女子计较什么。” 容祁淡声驳斥了一句,姜帝师涨红了脸,才低下头称是。 “老臣只是气愤……烟满楼那样烟花柳巷,不入流的地方,姜家祖祖辈辈清清正正,怎么会置办那样的产业……颜小姐未免,太轻视和污蔑老臣,还请颜小姐给老臣一个解释。” 容祁不置可否,低头将茶盏搁置到桌案上。 接受到姜帝师气愤又薄怒的目光,晏青扶顿觉无辜。 “帝师大人可别放在心上,我也只是随口一猜。” 她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姜帝师和姜溯如此面色大变,可想而知烟满楼藏着的秘密可不少。 难不成姜溯去烟满楼,不只是为了从烟满楼得到些消息,而是……这产业,当真是姜家的? 按理说置办烟花柳巷这地方虽上不得台面,但也不至于如此激烈地反应。 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烟满楼除了是烟花柳巷,背地里还有别的东西。 三番两句就被晏青扶试探出了东西,姜帝师和姜溯面色并不好看,但又因为容祁在这,他们也并不敢多言,只是站在那也不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姜公子的去处有了说法,那姜安的呢?姜帝师在朝堂上门生无数,是朝堂的肱股之臣,怎的回了府上,连贵府公子的行为作风都管不好?” 容祁却主动开口,稍稍前倾了身子,语气冷厉,眼神也带着他惯有的压迫和锐利。 “是姜帝师知道了,却不想管,还找人摆平了此事,还是姜帝师连姜二公子的去处都不知晓? 那倒不得不让本王怀疑,姜帝师于公,不够坦荡,于私,也未理好家宅。 不知道姜帝师,打算给本王什么解释?” 一番话落,姜帝师方才因为晏青扶那句话而浮起的薄怒和慌张顿时便消散,他低垂着头,心下怒骂了姜安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这才恭谨地说。 “王爷恕罪,此事的确是老臣未处理好,待会就派人将姜安带过来好生管理。” 姜安是姜家最不成器的公子哥,一向纨绔又爱玩,他也纵容着,反正这儿子没用处,只要不惹事便也罢了,姜家尚且能撑得住他玩。 但没想到这次玩翻了船,被御史看见,一本参到了容祁那。 而且他去的还是烟满楼…… 跟姜溯撞到了一起,都被容祁发觉了,依着这位王爷的谨慎,只怕回去就要细查。 姜帝师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才听见容祁不轻不重的声音。 “姜家的家事本王不欲多管,姜安的事情,日后姜帝师还是多加约束,莫要再闹出此等丑事。” “这是自然,王爷但请放心。” “姜夫人今日去皇宫见了皇后,皇后身子可大安?” 容祁本意是试探姜家到底是有没有入凤仪宫见姜浅,谁料姜帝师听了这话,又惊出一身冷汗。 这八王爷要关心皇后,也该入宫去问皇上,怎的问到了姜家这? 是试探? 还是他发觉了什么? 姜帝师张了张嘴,才发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他眼神太躲闪,姜溯不得已又出声。 “有劳王爷挂怀,娘娘一切安好。” 容祁定定地看了姜溯一眼,姜溯目光不变,仍旧稳稳地站在那。 “也罢,姜二公子的事情,姜帝师记得妥善处理。 文书本王暂且压下来了,但本王希望,可别再有下次。” 须臾,容祁站起身,淡淡落下一句话。 “老臣多谢王爷大恩。” 姜帝师弯下腰行礼。 一礼未罢,便扫见容祁带着晏青扶走出前厅。 “老臣恭送王爷。” 直到人离开许久,姜帝师才站直了身子。 背后的冷汗几乎要把一身衣衫都浸湿,但姜帝师无心顾及其他,只慌张地看着姜溯。 “烟满楼……他不会察觉到了什么吧? 但也许是颜家女随口一句话也说不定。” 烟满楼的确是姜家的产业,背地里他们也另有用处,这事一向藏的好,怎么今天这颜小姐才说了两句话,就猜到了烟满楼是姜家的东西。 姜溯未搭话,低头沉思片刻,才又说。 “父亲可别小看这位颜小姐,还是趁着这两日将背后的东西收一收。” 他们已筹谋许久,要是因为这颜小姐的一句话露了把柄,才实在是不值当。 “那八王爷今天来这,瞧着也不像是为了姜安的事……” “父亲今天试探颜容沁太明显了,只怕被八王爷察觉端倪了。” 姜溯说罢,眯着眼看已经走到门口的两道身影,轻描淡写地说。 “父亲如果真是担心,或者想早点拿捏到这个软肋,不如就趁着这几天,早些把她抓过来,或是杀了。” * 府外 晏青扶和容祁走出姜府,顺着长街往回走。 “如此一看,烟满楼的确是姜家的东西也说不定。” 姜帝师的反应实在太不对劲,她前世在刑部理过太多案子,什么语气,说什么话,什么是搪塞什么是真话,她只需扫一眼就看的分明。 不过心中有猜测她试探一二,没想到还真被她发现了东西。 容祁听了她的话,微微弯唇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随口夸道。 “青相果真是聪慧无双。” 晏青扶没说那句话之前,连他也没想到这种可能。 这一趟来的是时候,不过短短几句话,就试探出了端倪,看来这次姜家,还真是……水深,背地里有其他暗算。 第174章 八皇叔以为我来青楼做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在京城各地探查虞为和宁婳下落的人都陆续回来,但带回来的消息却几乎没好的。 “都查不到……” 晏青扶听了暗卫回禀,心中难免一沉。 日子这样数着,但凡多一天没找到宁婳,她就更危险一分。 如今虞为尚且没出京城都这样难找,若是日后出了京城,只怕再难寻到了。 她手一声一声扣在桌案,沉思片刻,忽然抬头吩咐。 “去烟满楼探。” “不必。” 她话刚吩咐下去,容祁已经大步从外面走进来。 晏青扶顺势止了话看容祁。 “我亲自去。” 他顿了顿,又补上后半句。 上次暗卫探烟满楼就被虞为察觉,引出去折损了一半的人,如今姜家正是谨慎的时候,不能轻易打草惊蛇。 若是他自己去,自然比暗卫更妥帖。 “我跟你一起。” 晏青扶当机立断道。 “烟满楼不安全,你留下。” 容祁略一蹙眉,并未应允。 “我担心宁婳。” 晏青扶站起身,又说。 况且此番牵扯着虞为,这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谋划算计的深沉之人,她直觉那日姜帝师在长街拦下她的事也和虞为有关。 “如果宁婳在烟满楼,我会将她好好带出来,留下。” 容祁仍是摇头,看着她片刻,才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句话。 “你听话。” “容祁。” 晏青扶蹙眉,亦是毫不退让。 “我不会给你拖后腿。” 她前世经手过一桩在烟满楼的案子,对烟满楼的布局和情况亦有了解,自然是跟着去才更心安。 她性子倔,说了好一番也不肯退让,无奈容祁只能答应带了她一同去。 已近子时,长街外的夜市也已经散了七七八八,烟满楼虽不比入夜的时候热闹,但此时也到处充斥着欢声笑语,娇笑声,丝竹管弦的声音,还掺杂着浓重的酒香。 这京城认识容祁的人不在少数,烟满楼也有正经的膳食和消遣生意,晚上来这的人并不少,不少高官贵族也多有来这听曲取乐的时候。 是以二人未走正门进去,俱是一身低调的黑衣,隐没在暗色里。 烟满楼是上京最大的风月场所,里面气派又豪华,一连七层楼,在里面也弯弯绕绕的。 但索性晏青扶知道路,带了容祁从烟满楼的后门进去,直接隔绝了前面的吵嚷声。 “烟满楼二楼到五楼都是雅间,平日接客都是开着的,所以我们只需要去探第六层和第七层。” 晏青扶扫了一眼面前的楼阁,一边分析道。 容祁刚抬步欲走,听了她的话又站回来,在一片漆黑的夜色里,看见那一张姝丽漂亮的小脸,沉沉地盯着她问。 “青相为何对烟满楼如此了解?” 如果他没记错,这是青楼。 就算再有正经生意,它做的最大的还是青楼。 这是寻常人家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不过他亦听说这有小倌,专供贵妇们取乐。 但贵妇们来找小倌的终究是少数,何况连他都是差暗卫查过之后才知晓了烟满楼的情况,为何晏青扶一个女子,如此了解烟满楼的布局?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晏青扶前世的样子。 他一直听闻青相深居简出,相府除了那个老管家之外就是婢女,她也只和陆行多少有些交集。 陆行……陆行。 容祁眉头顿时拧在一起,虽说陆行也是清贵公子,但是也不能确保他私下不是个斯文败类。 若是他曾来了青楼,引着晏青扶也知道了这些东西…… 容祁目光一转,乍然有些冷下来。 袖中的手微微拢起,他蓦然想到。 前世晏青扶已然二十一了。 二十一岁,寻常的姑娘早已嫁人生子,她还孤身一人。 敛下眼,半晌没听见晏青扶的回话,他装作不经意地又问。 “你之前……来过烟满楼?” 晏青扶正盯着不远处后院里的两道身影看着,并未听清楚容祁问过的第一句话,直等他问了第二句,才反应过来,也没多想就点了头。 “来过。” 那桩案子查了半个月,她几乎日日来烟满楼,能不清楚烟满楼的布局么? 来过? 容祁心口一闷,目光沉下来,他抿了抿唇。 虽然知道再问下去答案必定让他更心堵,但容祁还是鼓足勇气又问。 “来这……做什么?” “来烟满楼能做什么?王爷问的好生奇怪。” 她是丞相,又在最后半年的时候接管了半个刑部,一个姑娘家,若无正事来烟满楼做什么。 她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容祁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顿时面色一白,下意识地去攥晏青扶的手腕。 “你……” 闷闷的话说到一半,他又克制住。 算了,好歹是前世的事。 何况他图的是这个人…… 但容祁这样安慰着自己,仍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只要想起晏青扶曾在前世来过烟满楼,这烟满楼里涂脂抹粉的小倌凑在她面前讨笑脸,甚至亲近她,就只觉得恨不能将这些人都杀了。 要是早知道他日后会喜欢上这人,必定在回上京城的第一日,就把人困在自己身边看牢了,也免得她来这种腌臜的地方。 而晏青扶被他抓着,盯着他忽明忽暗,纠结不已的眼神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多有歧义。 也明白他为何拉着她欲言又止。 她顿时便乐了,没挣脱他的手,顺着在他手心微微一勾,挠出些痒意。 夏日夜间也热,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都生了汗,只觉得身上都有些热。 容祁刚生起的恼意又乍然消散,看着她狡黠灵动的双眸,刚要说话。 却见她倾身走了两步,嘴角勾着笑,另一只手顺着半揽到他腰身,顿时两人便更贴近。 女子身上淡淡的冷梅香袭来,像是燥热夏日里唯一的清凉,顿时把人焦躁的心情都抚平。 她仰着头恰好到他喉结处,容祁身子紧绷,一时竟忘了有所动作,只低头看她。 “你做什么……” 话音虽平静,面上表情也一如既往清冽冷然,可晏青扶还是从他耳边,看出了半点红意。 她顿时轻笑一声,刻意放缓了声音,偏着头到他耳侧,问。 “八皇叔,你以为我来青楼做什么?” 堂堂大昭最正经的八王爷,知道她来青楼的第一想法竟然是以为她来点小倌? 她一时哭笑不得。 “你……” 容祁顿时便又恼,以为她明明知道,却还偏要故意反问。 这人是不是压根一点不在意他的心思,也不在意他的想法和感受? 两人之间刚生起的那点暧昧顿时消散,容祁冷着脸别开她的手,转头往前面走去。 晏青扶便在身后,别有兴趣地盯着看,也不跟着他走。 容祁走了几步便刻意放慢了步子,心中虽气恼她方才的调笑,但到底不放心把人丢在烟满楼,虽没回头,也支起了耳朵等她追上来。 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半点动静。 明明看见他生气,却没一分要追上来的意思,是她觉得这样的事太过普遍正常,正常到压根不用说么? 还是她觉得自己和她没有关系,他也不是她的谁,所以不需要跟他多说? 身子略微一僵,他连眼眶都气的有些泛红。 “去年中秋节,刑部接手过一桩案子,是烟满楼的花魁姑娘投湖冤死,我查案来过而已。” 须臾,身后渐渐传来脚步声,似乎是知晓不能逗的太过分,晏青扶正了神色解释。 心中压着的石头一松,容祁转过头看她。 “当真?” 晏青扶顿时更哑然失笑,往前两步走到他身侧,犹豫片刻,伸手勾了他的手指。 “当然,八皇叔,我骗你做什么。” “那你刚才……” 明明知道他在误会,他在生气,却还任由他气着也不解释半句。 “你也没问啊。” 她顿觉无辜。 如果不是自己发觉了容祁的不对劲,只怕到了明天她也不知道这人在生什么闷气。 容祁到嘴边的话一堵,暗暗想了想自己刚才的小心思,顿时便不说话。 “六楼和七楼的灯灭了,我上去看看。” 停顿片刻,容祁也敛了神色,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晏青扶的手。 “好,你注意些,上面肯定有机关。” 晏青扶难免担忧。 “嗯。” 容祁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些笑,很快又隐去。 他运起轻功顺着楼阁边的柱子离开,晏青扶倚着身后的树,目光再一次落到不远处。 那两个人自他们来的时候就一直呆在那,说了这么一会话,却还不见离开。 而且那身影,瞧着这么像……姜溯? 她漫不经心的神情一敛,直起身子,轻轻地往前走了两步。 直走到两人身后隔着几米远的地方,藏匿在大树后面。 “快点收尾了,不然王府有察觉,这些都会功亏一篑。” “公子放心,这些小人自然会处理妥当。” “虞为呢?” “他和那位宁小姐,在地下密室里好好的呢。” “避了这几日风头,赶快把他们送出京城,最好把宁婳和他私奔的流言定死了,我这次要宁家,永不翻身。” 只要流言一直传着,皇上对宁家的芥蒂就越深,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日后宁家也别想再在京城立足了。 姜溯眼中蹦出几分冷然。 他对宁家并无意见,可宁家手握兵权,挡了他的路,那就不能怪他不心慈手软。 “这,这是自然,小人明白。” 他对面的人再次点头。 “这些天我不会再来烟满楼,这里的事情都暂时交给那边处理,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再送信到姜府。” “是。” 事情都交代完,姜溯刚颔首,抬步欲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还有……边境那边……” “您放心,韩少卿短些日子回不来,虞为公子已经让西域那边的人动手拖住他了。” 韩少卿回不来,京城就少一个阻碍。 姜溯这才放心,点头让他退下。 那下人刚离开,姜溯转头也从小桥边离开。 为着谨慎,晏青扶特意又等了一刻钟,才从树后面出来。 方才的话藏了太多信息,一时冲击的她有些回不过神。 虞为果然在烟满楼,藏在姜溯的密室里。 这样说来,宁家的事和姜家脱不开关系,的确为了兵符,他们串通了虞为演这一场戏。 那边境呢? 他说拖着韩少卿,是为什么? 姜家想做什么,需要和西域,虞为联手? 她心头隐约浮起些猜测,却不敢妄自下定论,只估摸着时间,看容祁应当要下来了,转头想从小桥边离开。 “还真是小瞧了颜小姐。” 一道冰冷的刀刃抵到脖子上,身后逼近过来一个人,阴冷地说。 是姜溯。 晏青扶心头一跳,面色白了白,也没想到她都这么谨慎了,还是被姜溯发现了。 她若无其事地勾唇一笑,放轻了声音。 “小女只是路过,姜公子何故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可别认错人了。” “我有没有认错人,颜小姐心里明白。” 他刚才走的时候才察觉到这附近的不对劲,故意营造了离开了假象,果真就看到了这人出来。 但这颜容沁还真是有耐心,藏了一刻钟的时间,这么谨慎。 要不是他直觉这里有人,还真是差点就被她骗走了。 “颜小姐听见了不该听的东西,好奇心未免太重。” 低下头,姜溯毫不留情地把匕首更贴近她脖颈,冰凉的触感顺着脖子顿时凉到了心头。 晏青扶笑一僵,就知道这姜溯不好糊弄。 她该再等等的,至少等到容祁过来,她还会被姜溯挟持威胁? 暗暗咬了咬牙,她没敢乱动。 这地方就他们两个,姜溯的语气这么认真,要是真把她杀了也没人知道。 何况她听的的确是掉脑袋的事,姜溯想以绝后患,只怕今天不会轻易放过她。 袖中的手转了转,她勾着袖袍口,却忽然摸到了一个纸包。 眼神乍然一亮,她心里有了对策,故意拖延时间道。 “瞧姜公子说的,我前几天去姜府没拆穿姜公子,日后当然也不敢乱说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姜溯怀疑地看着她。 “颜小姐难不成要告诉我,你早就知道宁婳在我这,也知道烟满楼是我的产业?” “不然姜公子以为我真是随口一说?” 她扬声反问。 “不过我和宁婳交情也浅,我也不是非救她不可。” 她淡淡叹了口气。 “毕竟如今她名声都这么差了,我日后可是要嫁入皇家的,可不能随意地跟这种人多来往,免得也影响了我自己。” 皇家? 姜溯眯着眼,声音忽然更冷,手下用了些劲,冷笑道。 “皇家有这么好?” 他们颜家的女儿,竟然一个一个,这么急着往里面跳? 匕首差点就划开她的脖颈,晏青扶看的心惊肉跳,才想起来他喜欢颜芷音。 但颜芷音却进了皇宫做嫔妃。 也难怪他这么急。 戳到了姜溯的伤疤,他一时伤怀,很快又冷静下来,一双眼狠厉地看着晏青扶。 “不过颜小姐的美梦只怕要失望了,你没这个命走出烟满楼,也没这个命嫁进皇家。” 说罢,他手下用劲,毫不留情地朝着晏青扶划去。 面前蓦然扬起一阵白末,姜溯不防一个弱女子也有后手,吸进去这软筋散,连眼中都扬进去了一些,下意识地闭眼。 啪嗒一声,他手中的匕首被晏青扶用巧劲折掉,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连着身上也在片刻之间卸掉了力气,防身的内力都使不出来。 是晏青扶用一根银针屏了他的内力。 他踉跄了几步,扶住了身后的大树。 眼前开始一阵阵泛黑,手腕的刺痛也更强烈,紧接着是匕首划开他手臂,顿时鲜血涌了出来。 “你……” 他失了支撑的力气,狼狈地倒在树下,狠狠地盯着晏青扶。 她早敛了那柔弱又顺从的样子,冷眼挑眉看他,漫不经心地说。 “姜公子,我这人生平最不喜别人拿刀威胁我。 今日我能不能走出烟满楼不重要,姜公子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能不能走出去吧。” 这样说着,她往前走了一步,看姜溯阴狠冷酷的样子,忽然嗤笑一声,居高临下道。 “姜溯,想算计我,你还差点火候。” 第175章 姜家意欲谋反? 沾了血迹的匕首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姜溯一阵眩晕,只能咬牙看着晏青扶抬步从面前离开。 刚走出烟满楼的后院没多久,容祁也从六楼上下来,刚一走近,就闻见她身上的血腥味。 “受伤了?” 他眼神一顿,随即担心地问。 “不是我,是姜溯的伤。” 容祁目光细细掠过她身上,没看到什么伤口,又见她面色如常,才略微松了口气。 “你遇见姜溯了?” “嗯,就在你走后没多久,他在后院。” 晏青扶说着,想起姜溯方才的话,下意识地抓住容祁的衣袖。 “六楼没有……” “在密室。” 两人的话交叠到一处,容祁顿住,扬了扬声音。 “嗯?” “姜溯亲口说的,虞为和宁婳在密室。” 烟满楼的密室…… 容祁蹙眉,仔细回想了一番,也没听过暗卫回禀烟满楼有密室。 “要派人去查,这烟满楼里必然有密室,但是我今天听见了他说话,不知道明日宁婳和虞为会不会离开。” 晏青扶说着又有些担忧。 她今天的确是有些莽撞,也没发觉到姜溯那么敏锐,如今被他知道自己听见了那些话,只怕明天虞为和姜溯就会有所动作。 “应当不会。” 孰料容祁听罢,略一沉思,笃定地摇头。 “他们既然躲在密室,就应该知道京城中查的有多严,尤其这样的关头,若擅动,才最容易被发觉。” 他倒是觉得姜溯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反正他们短时间寻不到密室在哪,自然要藏好了等这一波风头避开。 “我明日就派人来再探烟满楼。” 但好歹知道了如今人还安好,容祁看着她紧蹙的眉头,一时轻轻叹了口气。 白皙的指节一寸寸抚过她眉心,他轻轻摩挲着,温声说。 “别皱眉,万般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他指节的温度渐渐将她心底生起的燥意抚平,眉头缓缓舒展开,但她仍是有些放不下心。 “如今姜家要兵权,这一番筹谋……只怕有不好的心思。” 若是不能快点牵制住姜家,或者抓到姜家的把柄,她心底隐隐约约有预感,此事只怕难收场。 “有我在,你怕什么。” 容祁却不忧心,收回手拢了她的手指,语气沉稳又带着让人信服的笃定。 “夜深了,回吧。” 二人便并肩往王府走去。 翌日午后,皇宫 颜芷音用了午膳,带着宫女一路去了凤仪宫。 她前几日卧病,姜浅免了她半月的请安,如今病好,就是念着这份情谊,也该第一时间前去感谢皇后。 一路由着宫女引进凤仪宫,她低眉顺眼地行礼。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姜浅笑着喊了起,待到她落座,才问。 “身子可大好了?” 颜芷音便又起身,恭敬地回话。 “劳娘娘记挂,嫔妾已经大好。 只是前些天卧床,耽搁了给娘娘请安,顺便……还未恭贺娘娘大喜。” 中宫怀上新帝登基的头一胎,是嫡子又是长子,姜家风头正盛,后位稳如泰山好不风光,连她今日来都注意到,姜浅红光满面,可比往日高兴了许多。 果不其然,听了她的话姜浅便更喜,笑着寒暄了几句就让她又坐下了。 “你也算本宫的表妹,日后在这宫里有什么事也可多来找本宫。” 她外祖母是姜家捡来的庶女,和姜浅算哪门子的表姐妹? 颜芷音面上不显,你来我往地应着。 说了几句,便有宫女端了东西上来。 “娘娘,该用午膳了。” 这都过了午时了,中宫还没用膳? 见她神色有疑,姜浅便解释。 “方才小憩了一会,所以这会才用膳。” 颜芷音便有眼色地站起来。 “娘娘先用膳,嫔妾明日再来请安。” 姜浅笑着应了,搭着婢女的手往外走。 路过大殿的时候,颜芷音往桌上一瞥,目光就凝住了。 中宫的膳食一向是后宫份例最高的,几十道菜摆在桌上,八珍玉食无所不有。 但这其中却有一道本不该出现的菜。 是螃蟹。 蟹性寒,有孕之人最不能食用,皇后这一胎这么宝贝,身边伺候的人怎么这么粗心? 她刚要开口提醒,便见姜浅落座,身旁宫女布菜,第一道就布了螃蟹。 一阵淡淡的熏香传来,她到了嘴边的话乍然止住。 “娘娘这宫中点的是沉枝香?” 姜浅抬眼看过来,淡淡一笑。 “正是。” 她顿时嗓子一紧,敛下眼压下心头的震惊,咬了咬唇。 “嫔妾告退。” 她话音里也带了几分慌乱,但姜浅此时未注意到,摆手让她离开。 出了凤仪宫,颜芷音扶着宫女的手,四下瞧了无人,才敢露出几分诧异。 沉枝香是皇后最喜欢的熏香,但这其中所含麝香也是最重的,有孕之人明明半点闻不了,可她见姜浅宫中这味道,只怕日日都点着。 用着有麝香的沉枝香,午膳里还有螃蟹这样性寒的东西…… 颜芷音的心一时提上来,浮起了个让人惊讶的猜测。 如果……如果皇后没有怀孕呢? 不然该怎么解释,她用着螃蟹和沉枝香,这肚子里的一胎却还好好的?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刚要吩咐宫女去查,忽然手腕一紧,她被人拽进了身后的假山里。 * 这日晏青扶跟着容祁入宫,容祁去了前殿,她从皇宫外正往九宫走,才没走几步,便听见一旁的假山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 “你们姜家,果然从上到下都是疯子。” “你怕什么,音音,姜家再疯,受伤害的总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无论如何我总是皇上的妃子,再不过是你们姜家满门抄斩,我又怎么会受到半点波及?” “皇上?” 她对面的人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 “过了这几日,他是不是皇上,倒还说不定。” “疯子。” 颜芷音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骂道。 姜溯往前走了两步,将她抵到冰冷的假山背上,又说。 “音音,你今日能是他的妃子,改日也能是新帝的皇后。” “啪。” 一道干脆利落的巴掌声落在他脸上,颜芷音皱眉看着他低下来的身子。 “疯子,你放开。” “你日后总归是要嫁给我的。” 一阵推搡声从假山后传来,没过片刻,颜芷音用金簪抵在姜溯侧颈。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开。” 她胸口气的起伏,连说话声音都有些抖,却还不得不压着。 这是皇宫,一旦被人发现她和外男在这偏僻的地方待着,她马上就会万劫不复。 眼见着人马上要出来,晏青扶神色一动,往后退了两步走出去。 她本不想撞见这些事…… “颜容沁,又是你。” 但很快,姜溯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狠戾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冷意,他很快逼近过来。 颜芷音见了她,也心头一跳,但一见姜溯的动作,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晏青扶身前。 姜溯的匕首到了近前,一见是颜芷音,死死握着匕首。 “你让开,音音。” “这是皇宫。” 颜芷音眼神带了几分厌恶,又生怕这偏僻的地方也有人靠近,只能语速极快地说。 “你别疯了姜溯。” “你以为我手臂上的伤拜谁所赐?我今天一定要杀了她。” 姜溯冷声说着,见颜芷音仍然挡在前面,他伸手便去推开她。 “姜溯,她是我长姐。” “你连你亲娘都不在意,何提一个嫡姐?” 姜溯见她握着簪子指着他,顿时未经思索就说出这么一句话。 等到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话中提及了孙姨娘。 这个颜芷音从小到大的伤疤。 回头看去,果真见颜芷音脸色一白,“你……” “对不住音音,我不是故意……” “谁在那边?” 姜溯解释的话和巡逻侍卫的声音落到一处,那巡逻的侍卫听见动静,正要朝着这边走来。 “快走。” 颜芷音面色一变,转头催促姜溯。 姜溯无法,只能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运起轻功从假山后离开。 等到侍卫到了近前,颜芷音随意敷衍了两句把人打发走,才想起站在她身后的晏青扶。 “大姐。” 她勉强勾起些笑。 她要救晏青扶,自然不是真如对姜溯说的那般,念着这点可怜的姐妹情。 而是因为这是皇宫。 随处可见的眼线,和那位无所不能的八皇叔。 她但凡一时由着姜溯动手,只怕晚间就能查到栖霞宫。 姜溯有任性的资本,姜家也有保他万全的能力。 但她没有。 她唯有自救。 晏青扶观了这一场荒唐,此时也掩下心头的惊讶,心知颜芷音拦住姜溯是为什么,她也未多言。 “宫中人多口杂,妹妹还是谨慎些为好。” 话这样说着,她难免想起方才姜溯和颜芷音的对话。 “过了这几日,他是不是皇上,倒还说不定。” 联合她昨夜在烟满楼听到的话,心中猜的七七八八。 姜家这是……有意谋反? 心下念头百转千回,她抬步离开的刹那,颜芷音喊住她。 “姐姐,今日之事……” 她和姜溯那点纠缠,凭借这位姐姐的聪明,未必猜不到。 可她在这深宫本就如履薄冰,如果这事再被别人捅出去,只怕会更危险。 她只能放低了姿态,求晏青扶一个人情。 “我不是多话的人。” 前些天在画舫上见到姜溯和姜筝的事容祁都没多说,想来皇帝自己心中是有数的,就算不知道,她也不会多这个话。 毕竟连容祁都不会多插手容瑾后宫的事。 颜芷音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姐姐。” 看着晏青扶要走,颜芷音犹豫片刻,还是往前走了两步,拉住了晏青扶的衣袖。 她疑惑回头的刹那,颜芷音附到她耳边低声说。 “皇后的身孕是假的,姜家……” 后面半句她说的太低声,又似乎只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不等晏青扶问,她已经抬步当先带了宫女离开。 就当是还晏青扶替她保守秘密的一份人情。 晏青扶在身后盯着颜芷音的背影看了良久,才转头去了九宫。 半个时辰后,容祁也从前殿回来。 晏青扶隐去了姜溯和颜芷音说话的一些细节,把最后那件事说与了容祁。 “可若说身孕是假,皇后哪有本事瞒得过整个太医院的人?” 听了晏青扶说完,容祁不由得出声道。 按理说颜芷音没有骗晏青扶的理由,可给姜浅诊脉的是太医院的院首,那位院首是皇帝的人。 而且这些天,断断续续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去过凤仪宫请脉,如果喜脉是假,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发觉? 容祁下意识地觉得这其中藏着弯弯绕绕。 “可宫中用着麝香,吃着寒性的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抵赖的。” 晏青扶转着手腕上的镯子,目光一转。 “我记得昔年在九华山,你告诉我曾有一种药方,是可以隐瞒脉象探出喜脉的。” 容祁愣了愣,才缓慢地点头。 “是有。” 若是姜浅真的得知了这方子,用来瞒过太医院的人也能说得过去。 可她又为何要伪造喜脉呢? “是为了姜家的兵权。” 晏青扶话音平淡,却一针见血地点到了重点。 “你说。” 容祁抬了抬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虞为和姜家联手,伪造宁婳私逃的假象,致使皇上降罪于宁家,加上早有意收权,就借此收了兵符。” 晏青扶慢慢捋着想法,缓声说道。 “姜家虽得器重,但帝后感情一般,兴许最开始,皇上是想把这一整块兵符的兵力都交到你手里。” 可后来为什么没有? 因为皇后恰到好处地有喜,腹中怀着新帝容瑾的血脉。 血浓于水,这是容瑾日后的长子。 他自然会生出为自己和儿子谋划的打算。 何况姜浅怀着身孕,姜家对帝王只会更忠诚,也让容瑾放下心防,对姜家多了几分信任。 心中的天平有了倾斜,他自然犹豫着不把这兵符交走,再加之姜浅难免会吹吹枕边风,姜家表现的越谦卑,就越得容瑾喜欢。 兵符到了手,才是姜家一开始的目的。 “姜家手中有烟满楼,烟满楼里必定有东西,也许是私兵,也许是其他的东西。” 姜家门生无数,虽然大多是文臣,但这一呼百应的能力,也不是谁都有的。 如果想谋反,有足够的兵力,再加上这威信,虽称不上易如反掌,但如果找准时机,也绝对不会太难。 难怪他们在边境困住了韩少卿,难怪姜浅的身孕来的这么是时候,难怪宁家一夕之间就被流言压垮的彻底。 原来都是早有预谋。 容祁也在此时想到了关键,面容微寒。 “我去找……” “王爷,小姐。” 译岸飘身落在殿外,语气冷然,夹杂了几分惊讶。 “烟满楼探查的暗卫回来了,说烟满楼地下藏着个极大的密室,里面有四千精兵,和百万兵器。 除此之外,姜家还和兵部尚书何束来往密切,以及宫中御林军统领,也和姜家有些关系。” 晏青扶和容祁对视一眼,还没开得及说话,译岸就又道。 “另外,属下查明姜家和当时江岸城外行刺陆相一事有牵扯,陆相被困山崖,派去刺杀陆相的西域暗卫,似乎是虞为和姜溯所为。” 第176章 青相,你是他的软肋 经暗卫这么一提醒,晏青扶便想起当时陆行说的话。 江岸城兵器买卖的事明明查不出半点西域人的勾当,最后在山崖里要他命的却是西域的暗卫。 如今想来,只怕是姜家在幕后操纵着江岸城的事,也买卖着兵器筹谋着这一日,后来为了抹去自己的痕迹,才让虞为派人去刺杀陆行。 事情到今日完全明了,晏青扶也有些讶然于姜家不显山露水的功夫,手下一紧,她说。 “看来姜家是真的有意要反。” 这一盘棋布局太久,从两个月前他们察觉兵器端倪的时候,原来姜家已经操纵了许久了。 容祁面容微沉,顺着她的话说。 “不怕他姜家要反,端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但姜家既有这个意,如今也知道七七八八已经被她发觉,想来还会有后手。 晏青扶敛下眼,心头莫名地泛出几分不安。 果真这日过了晚间,城外军营出了事。 “城西粮仓于半个时辰前失火,恰好赶上起风,火势太大,又有火油……还未来得及扑灭,粮仓就着了个干净,还请王爷速往城西去一趟。” 来禀报的官员面色焦灼,语速极快地把话说了个清楚。 大昭的夏日本就易起风,天干物燥,但能赶上晚间这么巧的时候起风,还有火油,若说不是人为,未免也太巧了。 但城西粮仓对大昭极为重要,容祁也未来得及多想,匆匆跟着官员离开去了城西。 容祁刚走,另一封修书也递到了皇帝的桌案。 “西域边境近日屡屡犯我大昭,许有起战火的意思,边城将领昨日带兵和西域的人起了冲突,未雨绸缪,遄城于大昭最为重要,若等出事再去只怕来不及,臣但请皇上派兵前往边境。” 修书盖着遄城城主府的官印,容瑾蹙眉看了看,下意识地朝外吩咐。 “去请皇叔来一趟。” 边境离京城远,兵源本就不多,若一朝起战,只怕他们会有些措手不及。 可这一路上变数这么大,调兵遣将的命令也不是随意就能下的,何况西域皇子还在京城,容瑾潜意识地觉得西域不会随意出手。 御书房外,总管太监犹豫着出声。 “回禀皇上,城西粮仓于半个时辰前失火,八王爷此时正在城西。” 短则一个时辰内回不来。 容瑾便合了修书,将总管太监叫进来问了情况。 “皇后娘娘万安。” 问罢,门外恰好传来宫人问安的声音。 他抬手示意总管太监下去,看向来人。 “皇后怎么这会过来了。” “听闻皇上今日政务繁忙,都没来得及用晚膳,臣妾做了些东西,来看看皇上。” 姜浅小心翼翼地扶着宫女的手,容瑾目光落在她小腹处,也难得生出几分温柔。 “朕打算晚些时候再用的,不过你既然带了,就先用些吧。” 姜浅便又温婉一笑,起身亲自给他布了菜,目光才不经意地落在一旁的桌案上。 “皇上今日为何事,竟这么忙碌。” 前朝的事容瑾多少会和她说些,此时也没在意,折了修书递给她。 姜浅接过修书,神色如常地看罢。 “皇后有什么想说的,说一说也无妨。” * 一个时辰后,容祁方从城西将事情处理罢,回来就听见暗卫急匆匆走上来回话。 “半个时辰前皇上下旨,调京城两万兵力即刻启程前往边境。” 调两万兵力? 京城内如今可用的兵力也不过只三万。 容祁伸手揉了揉眉心。 “糊涂。” “如今情况如何?” 晏青扶听见容祁回来,刚从内院走出来,就听见暗卫的话。 “此时已出了京城上官道了。” “速度派人去拦,最慢也要在江岸城之前将所有人拦下来。” 容祁当机立断摘下腰间的令牌,扔给译岸。 “带本王腰牌前去,叫上沈修,务必拦下这两万人。” 容祁何等敏锐聪明,将这两件事稍作结合,就猜得到是中了别人的计。 先是应城西失火的事情将他调走,修书传到容瑾御案,第一想法必定是要和他商量,可他在城西,短时间内回不来,容瑾思虑着边境,担心会出变动,自然也在犹豫着要不要下旨。 但能让容瑾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调兵,想必是中间有人动了手脚…… “皇帝晚间在御书房,可有旁人觐见?” 容祁沉声又问。 “皇后娘娘去过一趟。” 果不其然,管家低声说道。 容祁一时脸色更冷。 他不过走了这么一个时辰,就出了这么大的变动。 “我入宫一趟。” 略一思索,容祁眯着眼,朝晏青扶说道。 “好。” 晏青扶心下的不安感顿时更重,她颔首应道。 容祁抬脚刚走了两步,又转头说。 “不必等我了,你早些歇息。” 她一愣,随后微微动了动眼神,点头。 容祁去了皇宫,这偌大的王府顿时更安静下来。 晏青扶刚要回小院,又着实觉得心头不安,今夜的晚风也在此时静止了一般,抬头望见的一片天空下,尽是乌云,沉沉的,压的人喘不过气。 调走容祁,让容瑾下旨遣送走两万兵力,这走向越发奇怪,难不成今晚姜家就要…… 乍然出现这个想法,晏青扶也难免有些心惊肉跳,只能攥紧了衣袖,转头往小院走去。 “姑娘,门外有人自称是宫中沅嫔娘娘的人,说是有事要见您一面。” 身后有下人拦住了她,低着头回话。 颜芷音这会找她做什么? “让她进来。” 她摆了摆手,那下人却未退下,反倒又说 “那宫女说情况紧急,想在王府门口与您一见。” 什么宫女能摆这么大的谱? 她顿时就生了怀疑,锐利的眼神一扫,看向这个从来没见过的下人。 “王府的下人都叫我小姐,你这一句姑娘从何而来?” “奴才是昨日才进王府伺候的,所以还不知道这些……” 下人似乎早有准备,沉着声回话。 “就让她进来在前厅,不然也不必见我了。” 晏青扶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过身淡声说道。 那下人低垂着头应了,却没下去,半晌,在晏青扶转头的刹那,忽然有了动作。 他速度极快,尽然晏青扶在他逼近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弯腰去躲,却还是被他抓住了机会,一手劈在她后颈。 “颜容沁,你端看这次有没有人来救你。”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姜溯已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冷声一笑,捏开她的下颌喂了一粒药。 她被逼着吞下去,没出片刻便眼前一黑,软着身子昏倒了下去。 姜溯一手半圈着她,飞身从王府的墙沿离开,顿时墙边出现了十几名暗卫,挥着剑朝姜溯而去。 姜溯面色不变,手一扬,他身后也出现几名暗卫,上前和王府的暗卫缠斗到一处。 管家听着刀剑碰撞的声音闻讯赶来,就见着他和晏青扶离去的背影。 他顿时眼前一黑,也顾不上这边的动静,颤颤巍巍地大喊。 “快入宫,禀告王爷,颜小姐被贼人掳走了。” * “什么声音?” 入夜,颜芷音本就因为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心神不安,乍然听见外面走动的声音杂乱得很,顿时蹙眉问。 “听说是八王爷入宫了,前朝似乎出了点事。” 前朝能出什么事? 颜芷音面色顿时一白,“出去探探。” 没出片刻,她的宫女走回来,附到她耳边说。 “听闻是调兵的事,奴婢恰好在门口遇见了在御书房外伺候的人,说晚间皇上叫了兵部尚书进宫,紧接着城门开了,调走了许多兵,此刻八王爷又入宫了。” “皇后呢?”颜芷音眉眼间浮起一丝不安,又问。 “说是姜府夫人犯病了,皇后娘娘着实放心不下,向皇上讨了恩典悄悄回府了。” 这个时候回府? 颜芷音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 “想办法往御书房那边探探消息,要快。” “是。” 宫女应声,从她身边离去。 “传出去信往姜府问问,告诉姜溯……不要轻举妄动。” 屋内只剩下颜芷音和另一个贴身宫女,她着墨快速写了一封信,折好递给了宫女。 八王爷深夜入宫,又加上外面这样杂乱的声音,姜浅回府,必定是宫中出了大事。 她想过姜家的反叛会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可今夜看皇宫的动静,又有容祁入宫,她心下隐约就猜到只怕这位王爷已有了对策。 并非她不愿意相信姜溯,而是前几日消息都那么暴露了,换了旁人只会不打草惊蛇再等些时日,可姜家不仅没等,还这么仓促地就有了行动。 实在太过莽撞。 不知道她此时传信回去,可能阻拦一二…… 但凡能阻拦一二,也是好的。 颜芷音阖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而另一边,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晏青扶才缓缓睁开眼。 屋内刺眼的灯光晃的她有些不适应,头还昏昏沉沉的,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昏迷前遇见的情况。 “醒了?” 一道肆意张扬的声音响在耳侧,她偏过头,在一旁看到了,一位许久没见的故人。 “虞为?” 她张了张嘴,刚要站起来,才发觉自己身上乏力得很,连一丝劲都提不起来,手腕被韧性极好的绳子捆住,连动作都困难。 “宁婳呢?” 见着虞为,她又扫了一眼屋内,却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听她第一句就问了宁婳,虞为懒懒地支着头,说道。 “晏青扶,你不关心自己的处境,倒这么想着她?” 晏青扶。 她瞳孔一缩,往昔容祁说给她的猜测成了真,一时她也有些失语。 虞为竟然真的知道她的身份。 见她怔愣,虞为也料到她心中在想什么,爽快承认。 “的确,我是西域那个流落在外的皇子。 所以虞徵能知道你是转世回来,我也知道。” 就是知道,他才在最开始,特意设计了那一场好戏和晏青扶认识。 虞为的坦白出乎晏青扶意料,她眼神动了动,才又问。 “所以上次云台山,也是你故意设计,与宁婳偶遇。” “当然,姜家早就盯上宁府的兵符,此番我在西域承了姜家的情,当然得还个人情回去。” 引着一个贵女对他动心并不算难事,虞为自然轻而易举地办到。 而后在皇帝下旨的那日,他进了宁府,逼迫着宁婳写了离开的信,晚间皇后去了御书房,有意无意地提起,容瑾下旨,紧接着就发现宁婳逃离的事。 加上背后有姜家推波助澜,姜浅假孕,这兵符到姜家手上是必然的事。 “宁婳呢?” 她蹙眉,又问。 “没死。” 虞为瞥了她一眼,忽然饶有兴趣地说。 “但你不想想,姜溯为何抓你过来吗?” 晏青扶敛了眼没看他。 半晌没等到回音,虞为也不在意,接着说。 “半个时辰前,八王爷容祁得知你被掳走,追着出了城。” 短短一句话,顿时让晏青扶的心提起来。 “你说,这京城今夜离了八王爷,沈修被调走去追那两万兵力,只有小皇帝一人在,这大昭的江山,会鹿死谁手?” “姜家今夜当真要反?” “不然你以为抓你来做什么。” 虞为轻笑一声,又说。 “青相,你可是姜家手里最后一副底牌。” 若成事,就用晏青扶逼退容祁带兵卷土重来。 若不成,有她在,姜家也有谈判的筹码去活命。 “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姜家太看得起我。”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神色自若地说。 “长街遇见的那次,你以为姜帝师为什么突然上前,引得容祁去了帝师府,也算真正见识了他对你有多爱护。” 爱护,就是软肋。 软肋,就是姜家能拿捏的筹码。 调走容祁,将晏青扶抓过来,今夜上京无人,他姜家就是要搏一搏。 挟天子以令诸侯。 “姜家再反,翻不出大昭的天。” “可你觉得,姜家都引得容祁出了城了,还能让他好好回来吗?” 虞为极有深意地说。 城外早布满了姜家的人,容祁孤身离开,没带暗卫,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 听懂了虞为话中的意思,晏青扶冷厉地瞥过去,语气难免带了几分慌乱。 “你敢。” “我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姜家敢。 而你,对容祁重要。” 一般的事难引这位王爷独自离开,恰好有了晏青扶,这事就轻而易举。 虞为话中意思实在太笃定,晏青扶紧紧抿唇,忽然有些后悔。 她还是不够谨慎,没想到姜溯这么大胆子潜进王府,一时不察中计,反倒被他们利用来去引容祁上当。 想起刚才虞为说,容祁已经为了此事出城,她不由得心中更焦灼。 韩少卿困在边境,沈修被他下令去追着两万兵力,京城可用的人不多,皇帝的亲信更是没有。 如今容祁不在,姜家手中有兵符分走的五万兵马,还有御林军接应,上京的兵力大多抽调离开,短时间内若姜家打个措手不及,倒还真有可能挟持了皇帝。 京中的局势实在不容乐观,在晏青扶担忧的时候,上京外的长街灯火亮了半夜,人人紧闭门户,只听得外面铁骑的声音,和刀剑碰撞在一起,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嘶吼声,惨叫声,血腥味,和悲鸣都传到一起,最后撞开了皇宫的正大门。 宫中人人逃窜,遍地血流成河,灯火映着明黄的宫墙,隐约照出些悲凉感。 大昭瑾帝元年七月二十,姜家反。 第177章 容祁,我在 密室再来人,已经是三个时辰后,丑时。 来人仍是姜溯。 他身上的黑衣已经被血浸染,束发的发冠也早不见了踪影,狼狈地攥着一把剑,从密室外冲了进来。 虞为波澜不惊地挑眉看他一眼,朝角落示意。 姜溯见着角落里坐着的人,拎着手中的长剑就大步走了过来。 浓重的血腥味登时就逼近过来,姜溯手中的剑寒光一闪,径自朝着她喉间刺去。 此时软筋散的药效没过,晏青扶身上无力,刀尖指到她面前,她面色一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冰凉的刀刃紧接着抬起她的下巴,姜溯冷笑一声。 “还真想杀了你,可惜这会你有更大的用处。” “成了?” 听着姜溯的话,虞为懒懒瞥过去一眼,问他。 “皇帝在前殿外被父亲抓住了,但没想到容祁折返回来这么快,还带了五千精兵。” 五千精兵在别人手里,对两万毫无胜算,也不足为惧。 但如今对面的人是容祁,由不得他们不谨慎。 就算是三千在他手里都能有一万的作用,何提如今外派的两万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他们手中虽有天子,但这位未来的八王妃,对他们来说亦是一重保障。 见此,虞为点点头,失了兴趣没再看这边,姜溯一手抓了晏青扶往密室外去。 一出密室,外面满长街的尸体和血腥味就扑面而来,禁闭的门户和死寂的氛围更为这长街增添几分萧凉和沉重。 晏青扶本就沉的心顿时又压抑起来,心头的慌乱也再浮现。 再怎么想,她也没料到姜家真有这样的本事,短短半夜,就逼进了皇宫挟持了天子。 那容祁呢? 容祁追着出了城,如今回来,纵然有五千精兵,可对面面对的是几万的兵力,何况姜家父子如此狡猾,手中还有新帝,必定是处处受限。 “你自己都快死了,倒还有心情担心别人了。”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神情,姜溯冷哼一声,轻蔑地说。 回过神,晏青扶的手腕被绳索磨的发疼,她没搭理姜溯的话,只留心着周边的场景,发觉有些陌生。 这不是去正大门的路,那姜溯要带她去哪? “你……” 三个时辰没有说话,她嗓子还有些哑,被吹在风里,姜溯没听清楚,但也知道她要问什么。 “正大门可有你的老相好八皇叔,咱们当然不能走那。” 若从正大门去,可不是正好掉进容祁的陷阱? 他让父亲想了办法拖住容祁,自己去密室把晏青扶带走,是为了打容祁一个措手不及,让他退让,直至为了他的小侄子和晏青扶,交出五千精兵离开上京城。 夏夜的凉风吹过,姜溯眯着眼,脚下步子不停,又道。 “但待会若是你那老相好八王爷不愿意为了你退步,倒还有意思呢。” 江山和女人孰轻孰重,他不知道容祁到底怎么想的。 毕竟晏青扶再重要,比不上容姓的江山,若是容祁对她的心思也不过一点,经不起这江山的考验,那他们最终的底牌,还得是那位小皇帝容瑾。 至于这个人…… 姜溯啧了一声。 “念在你也算音音长姐的份上,到时候我给你选个体面的死法……” 一道凌厉的弓箭携裹着一阵劲风袭来,那一只箭羽从身后刺向姜溯,他转瞬正了神色,赶在箭羽的前面斜斜地躲闪了过去。 而后扬起掌风,迎上身后的人。 “陆行。” 宝蓝色的一身常服掠过眼底,姜溯眯了眯眼,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此时该在百里外,和东皇众人待在一起的陆行,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把人给我。” 陆行面容清寒,手中掌风毫不犹豫地打向姜溯,招招狠厉,直逼面门。 “这得各凭本事了。” 姜溯轻笑一声,忽然扬手把晏青扶丢给他身后的暗卫,握着长剑迎上陆行。 两人交手过招,三米内内力浑厚,直逼的人不敢靠近。 陆行是科举上来的武状元,剑术内力都是上乘,姜溯和他打了个七七八八,一时间竟然不分上下。 但只打了一盏茶时间,陆行就挑开了姜溯的弱点,趁着他一时不察,手中长剑挥到他胳膊,衣袖划开,紧接着血迹就染了出来。 姜溯身上本就有伤,此时这刀刃太锋利,一时让他踉跄了一下,刚一分神,那一把剑就抵在他脖颈处。 姜溯的暗卫见状,连忙上前冲开了陆行的剑,护着姜溯站稳。 而陆行也趁势收了剑,转眼到了晏青扶身旁,扶着她站起来。 “不好了,公子,老爷让您快些过去,听闻前殿有变。” 姜溯咬咬牙,手中的掌风还没送出去,就听见又一个暗卫匆匆而来,回禀道。 顿时,姜溯的面色又难看起来。 能在这个时候出变故,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他当机立断道。 “走。” 姜溯带着暗卫朝皇宫后门而去,陆行一挥手,身后也有几名暗卫追上去。 “你怎么样?” 而后,他目光担忧地掠过晏青扶,将她手上的绳索解开,看着手腕处的红痕,一时泛出几分心疼。 “正大门如何?” 晏青扶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一边急促地问。 “我还没去。” 陆行从衣袖里拿出软筋散的解药给她服下,又说。 “我接了容祁的密信,今日辰时就从温陵城出发了,到城外遇见容祁的暗卫,他告诉我你被姜溯抓走在密室,我才来了这里。” “那你……” “我还要出城。” 见晏青扶服下解药已然能站稳,陆行极守礼地松了手,从身后叫过来一个暗卫。 “容祁的暗卫告知我,城门处城防军统领已叛变,沈修和大军此时快到京城,只怕待会到城门口还会磋磨一段时间。” 但如今皇宫中,姜家挟持天子,又有两万精兵,容祁只带了五千,前后都是姜家人,形式紧迫,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 所以他得赶在大军来之前,将城防军的事情处理了。 “你一个人?” 城防军守城好歹有一千,陆行就算再武功了得,也抵不过这么多人。 “王府的暗卫在我手中。” 这是容祁派出去与他会面的暗卫送过去的令牌。 他早料到今夜局势紧张,城防军叛变,两万兵力不能被困在城外,所以他带着五千精兵去皇宫和姜家周折,而这后面的援军和底牌,便都交付到陆行手中。 这是最省时间和兵力的法子,但让陆行没料到的是,往昔他在朝堂和容祁一向针锋相对,这样紧要的关头,容祁掌控大局考虑方方面面,却将最重要的一环交给了他。 “那他呢?” 晏青扶顿时嗓子一紧。 王府的暗卫若都在陆行手里,那容祁为了她追出城外被姜家暗算,如今又在正大门那样前有狼后有虎的地方,身边没有暗卫,又是何等危险。 陆行刚要说出口的话在触及她眼底真切的慌张和担忧时顿时止住,他想起今夜见到容祁那一面的时候,如雪的白袍上也染的尽是鲜血,面容苍白,一看就是受了伤。 “没事,他没事。” 陆行敛下眼,似乎是安抚地说。 “你放心。” 晏青扶这才松了口气。 “那你快去城门,路上小心。” “这个暗卫会护送你回王府,青……颜容沁,一路当心。” 陆行说罢这最后一句话,果断转头运起轻功朝外离去。 “颜小姐。” 那暗卫上前,想要送她回王府。 “去皇宫。” 看着陆行消失在视线里,晏青扶低头拾起地上陆行刚刚放掉的弓和箭,毫不犹豫地说。 * 皇宫前殿外,水泄不通地站满了人,乌压压的一片,俱手握长剑,屏息凝神。 姜帝师和姜溯站于人前,姜帝师一手挟持着新帝,长剑抵在容瑾脖子,一边眯着眼看向对面。 他对面亦站了几百人,是容祁从城外带过来的一些精兵,从前殿一直到正大门外,最前面站着的一人。 白袍如雪,姿态飘逸,面如冠玉,那往昔清寒无双的侧脸上,因为怒意和不苟言笑更平添了几分冷然,让人看了就望而生畏。 虽只是一身常服站在那,但满身的矜贵和气质,却偏生让他在千人的前殿外,也尤其显得耀眼。 皇宫才经了一番打斗,血迹染红了整个地面,一路蜿蜒到他脚下,他负手而立,衣袍迎风飘起,哪怕如今落人下风,也不见有丝毫狼狈,更甚于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八王爷,局势已定,就不必逞能了。” 宫里宫外都是他们的人,城防军统领一叛变,就算城外的援军到了,也会被牢牢堵死在城墙外。 而他们,则会趁着今夜,逼着容祁主动退让,等诏书一下昭告天下,这天下易主不过瞬息的事。 等兵权和禁卫军,御林军,城防军,三千营都到他手里,到时候容祁再卷土重来,一来名不言顺,二来姜家也早有了完全对抗的能力。 姜帝师这样想着,脸上难免露出几分畅快,他恶狠狠地挟持着新帝,又说。 “你若此时……” “本王瞧着今夜皇宫内血流百里,倒还缺姜帝师一人的。” 两人的声音碰撞到一处,容祁淡冷地盯着对面的人。 姜帝师大笑的面色怔住,随即扭曲了一下。 “王爷不在意新帝生死?” “新帝换了人也姓容,只要这江山姓容,谁坐在帝位,对本王来说都是一样的。” 毕竟这江山真正的掌权者叫容祁,天下人恭敬顺从的也是容祁,帝位上坐的谁,从不是最重要的。 夜风吹过,刀刃上寒光一闪,容瑾盯着打了个哆嗦。 剑被姜帝师握着,又往前递了一寸,没入脖子,已隐约浸出些血迹。 “不,皇叔……” 饶是容瑾再淡定,此时也难免有些慌神。 可微弱的声音刚起了个头,又被姜帝师的打断。 “王爷此时倒不怕明天这话传出去,您苦心经营的忠臣良子形象毁于一旦,被天下人唾骂吗?” “姜帝师敢一朝谋反,不是也不怕天下人唾骂吗? 何况本王此时一心斩奸臣,就算传出去,谁会非议?” 容祁扬着眉,连看都不曾看被他挟持的人,像是毫不在意一般,补上后半句。 “谁敢非议?” 姜帝师盯着他看了片刻,仍未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破绽,只能和姜溯对视了一眼,姜溯便站到前面说。 “他不在意?颜容沁你也不在意? 要知道她此时就被我囚在身后,有命与没命,全在八王爷一念之间。” 因着站了太久,月色的霜华都落在这人身上,寒气顿起,他抿着唇,容色越发冷。 “王爷?” 跟在他身后的官员忙担心地叫了一句。 站在这前殿外几个时辰,王爷身上的伤还没处理,他只消看着这人背影,也能看出几分薄弱。 他握在身后的手似有几不可见的颤意,随即看着姜溯。 “如若颜芷音的命你不要,就尽管拿她来威胁我。” 随后他一摆手,在姜溯震惊的目光中,有两个暗卫押了一身宫装,满头珠翠的女子过来。 “音音。” 姜溯顿时大惊失色,连声调都变了。 容祁一个眼神示意,那刀剑转眼也抵到颜芷音身前,那脆弱的脖颈似乎一划就要断开一样。 颜芷音也面容苍白,但不发一语。 “三个数,将她送过来,不然本王今夜,不介意让颜芷音,做这前殿外姜家第一个流血的人。” 一句话落,他似乎不想再听姜家人多说分毫一般,唇角一扬,他轻飘飘地喊。 “一。” “不可能。” 是姜帝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姜溯,当先开口。 “二。” 容祁置若罔闻,那刀尖抵在她咽喉间,似乎下一秒就要送进去。 姜溯眼神已有些泛红,死死地盯着容祁,但还未说话。 “三。” 最后一个数落,容祁耐心顿失,手一摆,暗卫握着刀就刺了下去。 “且慢。” 姜溯几乎是和他这句话一同说出,声音极大,又带着颤音,像是怕容祁反悔一般。 暗卫的刀停住,姜溯还没来得及说话,姜帝师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糊涂。” 姜溯来之后还没和姜帝师说明情况,是以姜帝师也仍然以为人还在他们手里,此时听了这话自然不答应。 “颜芷音不行,还有姜浅,还有姜筝,还有你姜府藏在外面的一众女眷,本王会挨个杀,直到见着人为止。” 姜帝师瞳孔一缩。 容祁何时把他们藏在外面的女眷抓到了手里? 但犹豫也只片刻,姜帝师咬咬牙,“我随你杀。” 女儿没了还有儿子,他登基后什么荣华富贵没有,还能短缺了这几个女眷? 这四个字,顿时让容祁刚低下来的头又抬起,锐利冷然的眼中像覆了一层雪意一样,他刚要说话,风灌过来,他玉容上莹白之色更明显,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 “王爷。” 那大臣犹不放心,上前两步想要扶住他,容祁却把他推开。 但就这样一个动作,推搡间,容祁踉跄了一下,又忽然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他鬼使神差地朝身后看去。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并未受伤,一身裙杉也如他今夜离开时一样,不见什么狼狈,手中握着一把弓,屏息站在那。 他眼神一顿,紧接着眼中寒意散了一半,又怕引着姜家人怀疑,他只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而晏青扶站在他身后,却看懂了他一句话的唇语。 “弓箭,我信你。” 手中的弓只是她来时带着防身的,但容祁短短一句话,她却已懂了他要她做什么。 四周早有潜伏的暗卫,盯着姜帝师手中的新帝,只要姜帝师松手,就能把新帝安好地带出来。 容祁是要她用手中的这张弓,射杀姜帝师。 手一颤,她莫名地生出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她的弓箭是容祁一手教出来的,是她六艺里学的最好的。 可如今她对面要杀的,是挟持新帝的人。 但凡这箭偏了一寸,新帝都可能丧命于箭下,或者引的姜家恼羞成怒,不管不顾杀了容瑾。 听懂容祁唇语的一刹那,晏青扶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 她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可又转念一想,如今所有的人都现身在人前,姜帝师手中拿捏着容瑾,是桎梏,让容祁处处受限。 此时是拖着,城外有他们的大军,可也有姜家的援军。 若不在此时速战速决,多等一会,新帝就多一分危险,也多了一分的不确定。 她低下头犹豫地看了一眼弓箭,几乎是颤着手将箭矢搭好,可只抬起了片刻,一看到容瑾几乎整个人挡在姜帝师身前,顿时又失了力气。 不,不行。 她握着弓箭,连葱白的指尖都握到泛白,明明此时盛夏,她却打了个寒颤。 这风险太大了。 “小九。”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她睁大了眼睛抬头去看,却没见容祁回头,四周也正常无比,像是没人听见这句话一样。 是传音入密? 可以容祁的武功,何以只传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了? “王爷小心。” 而阵前,容祁只传音和她说了一句话,顿时内力又散了一些,一时撑不住身上的伤,他踉跄了一下。 而姜帝师也在此时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电光火石间,他已经猜到容祁在城外受了伤。 顿时更为猖狂。 “我给王爷一盏茶的时间考虑,要不要新帝的生死。” 一盏茶。 晏青扶眼中顿时更为挣扎。 但又似乎因为容祁方才那一句小九,又生出了一些勇气。 他叫她,小九。 这是他们之间,亦师徒亦友人,最亲密的,旁人都不知道的称呼。 亦承载了那一年,他对她全部的教导。 “也罢,我也给王爷三个数的时间就足够了。” 转眼之间,姜帝师已经变了想法。 他们城外的援军也用不了多久就会到,他亦没什么可怕容祁的。 “搭箭。” 往昔和如今传音的这句又落到一处,似乎是知道她的犹豫和挣扎,容祁再一次传音。 几乎下意识的,她搭好了手中的弓箭。 一如那一年教过她的一般,纵然五年没再用弓,连动作都不差。 “二。” 姜帝师的声音似乎穿过人群灌到她耳边,握着弓箭的手一颤,另一道声音紧接着而来。 “扣弦。” 她手下也跟随着用劲,箭正对着姜帝师和新帝容瑾。 是出了一点偏差,就能扭转局势的时候。 怕吗? 当然怕。 可传音入密的那道声音又似乎时时刻刻在提醒她。 她是容祁亲自教出来的骑射,连他都信她,她岂会叫这人失望? “三。” 第三个数响起,她的弓已拉满,没再等容祁这句话落下,她手中的箭如一道流星一般,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飞速穿过人群朝姜帝师刺去。 银芒破空。 在姜帝师挥手的刹那,箭矢到了近前,正中他眉心。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容瑾只见着那一道光芒刺空落在眼前,紧接着失去了控制,暗卫抓准时机,将他从姜家阵前带了出去。 “凡姜家一脉,留活口下天牢,其余所有不降者,通通斩杀,动手。” 冷然威厉的声音响在人群里,顿时偌大的前殿乱作一团。 兵士如蜂拥一团,抱头投降的,拔剑斩杀的,混着尖叫声和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撕开了这场混战的最后一角。 而晏青扶松了弓,像是脱力一般顺着墙软了下去。 她本就刚过了软筋散的药效,又因为这一场事耗尽了她的精力,此时乍然松手,便只能倚着墙根喘气。 朦胧微光里,天边第一道太阳升起,她眯着眼看见容祁逆着人群,眼神注视着她一路奔到了她跟前。 熟悉的清香环绕,她还未有所动作,已被人揽进了怀里。 “小九。” 容祁的力气极大,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扣进骨血里一般,声音带着几不可见的颤意。 他将晏青扶的头埋在脖颈处,感受到她的颤意,顺着她的背说。 “没事了。” 她在容祁怀里终于放松了全部的神经,葱白的手攥到发白,眼眶里的热意像是控制不住一般涌上来。 “八皇叔。” “别怕。” 他亦有些眼眶微红,许是失而复得,许是因为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场。 她便抱着人又喊了一句。 “容祁。” “嗯,我在。” 第178章 怎么跟个小醋坛子似的 这一句话,仍带着容祁身上独有的沉稳和清冽,但又因为此时皇宫中的乱象,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而多带了几分察觉不出的温柔。 二人就相拥在周身杂乱又无序的混战外,依在角落里,并不惹人注意,直至晏青扶在他脊背上,察觉出几分颤意。 “你……” 她刚从容祁颈弯处抬起头,就注意到他苍白的面色,和身上隐约的血迹。 她本以为这血迹是旁人的,可如今看见容祁的神色,和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中气不足。 “你受伤了?” 她顿时心中一紧,目光下意识地掠过容祁身上,才在他后背处看见那一块伤口。 陆行不是说他没事么? “不是什么大伤,等此事了回王府包扎一下就是。” 容祁温声安抚她。 “是不是因为……” 她乍然便又红了眼眶,想起虞为在密室里说过的话,晏青扶抿了抿唇,只觉得心口细细密密地掺了几分疼意。 如果不是因为她一时不察被姜溯算计,如何能引得容祁出城然后受伤? 还在正大门站了这么几个时辰和姜家周旋。 “不是你的错。” 一看见她的神色,容祁就知晓她在想什么,他稍稍叹了口气,还是伸手抚了抚她的发。 “我救你是应该的,小九,永远别因为这些对我愧疚。” 晏青扶摇摇头,心中一时乱得很,从他怀中站起来,又伸手去抓他。 “先回王府。” 这伤口已等了好几个时辰了,若再不包扎,他只怕会撑不住。 “等前殿的事……” “陆相来了。” 容祁和译岸的声音落到一处,容祁的话说到一半,极自然地转变了话头。 “译岸,告诉陆相,本王身上有伤,不便在前殿多待,这边所有事宜及善后,就都有劳陆相处理。” 吩咐完这些,容祁才转头,唇角勾起些笑,他上前拉了晏青扶从正大门离开。 王府内姚太医早得到了消息,守在容祁的院子等他回来。 一见进来的两个人相携着,姚太医懂规矩地低下头。 “王爷,颜小姐。” “王爷受伤了,你快……” 晏青扶刚松开手,就看见容祁的脸色越发莹白,还踉跄了一下,似乎站不稳一般。 难道真伤的很重? 晏青扶未来得及多想,又上前扶着容祁坐到软榻上。 姚太医恭恭敬敬上前,看了一眼。 “还请王爷除去上衣,好让臣为您清洗伤口上药。” 容祁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如玉的手一勾,去扯腰封。 明明是伤着,面色也孱弱得很,偏生他慵懒地倚着软榻,那清隽俊逸的面容上平添几分漫不经心,白皙的指节跳动着,从腰间扯下腰封后,紧接着去脱外袍。 本身是随意的动作,由这人做起来,却偏生多了几分矜贵和……勾人的意味。 晏青扶下意识地就别开眼,不自然地低下头。 “我先出去。” “等等。” 才走了一步,就听见容祁轻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不习惯太医上药。” 这是什么意思? 晏青扶清了清嗓子。 “我去给你叫译岸过来。” “也不习惯译岸。”容祁紧接着慢条斯理地说。 “我一向不喜欢男子近身伺候,也不习惯……” 腾的一下,晏青扶心头浮起些薄怒和道不清的别扭。 不喜欢男子伺候? 那是什么意思? 难道之前在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婢女? 她顿时冷笑一声,语气生硬又冷淡地说。 “王爷连受着伤都不忘享受美人在侧,也罢,我这就去寻个貌美侍女来给王爷上药。” 说完,她抬步要从屋内离开。 容祁好整以暇地看了片刻,忽然抬手扬起一阵掌风,将门带上。 “药留着,你下去。” 姚太医闻言,顿时拎着药箱就溜之大吉。 屋内剩下两个人,容祁才朝她招手。 “过来。” 晏青扶转过头。 “不是要貌美侍女么,我不去找,王爷这伤怎么处理?” 这话怎么听怎么生硬,容祁也未料想自己随意一句话,倒让她想到什么貌美侍女身上。 他顿时哑然失笑。 见他半晌不说话,晏青扶转头又要走。 容祁眼疾手快地从软榻上下来,走到她面前。 “是不习惯王府所有下人近身伺候,不分男女。” 他耐着性子解释。 宽大的手掌在夏日也泛出几分热意,容祁一手牵着她又坐回软榻。 “往昔受伤大多是我自己处理,但如今伤在后背,倒要有劳青相了。” 腰封不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外袍挡不住什么,他内衬稍稍褪开,便看得见那白皙的胸膛。 可晏青扶哪近身这样给别人上过药? “你还是……” 她犹犹豫豫地想让容祁叫姚太医回来,但话说到一半,容祁就扬起尾音。 “嗯?” 她顿时又想起,这伤是因为她才受的。 纠结了片刻,晏青扶认命地沾湿了帕子。 “你脱吧。” 她自暴自弃地说着,头已经低下去,耳侧红的要滴血。 容祁从喉间溢出几分轻笑,又伸手褪去了外袍。 接着是上衣的内衬。 衣袍落下,饶是晏青扶低着头,也看见了那衣袍下藏着的,流畅漂亮的线条,和白皙又精瘦的背。 容祁早已背过身去,斜斜地倚着软榻。 没正对着面,加上容祁没说话,倒让晏青扶少了几分不自在,将沾湿的帕子一点点拭去血迹,轻轻地将伤口清洗干净。 她动作轻的厉害,落在后背上只觉得轻的像羽毛似的,竟莫名地让容祁心头一痒。 他没忍住回过头,刚要调笑两句,就看见晏青扶认真的目光和细致的动作。 明黄的宫灯映着她好看的眉眼,也莫名地平添几分温柔。 他霎时也软了神色,没舍得错过难得这样的晏青扶。 “别动。” 晏青扶正准备给他上药,见他转了头,蹙眉说道。 容祁轻声一笑,便又别了回去。 等药上完,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晏青扶将药瓶放好,松了口气。 “好了。” 容祁转过身,她一时没防备,就看见他未着衣衫,那精致好看的胸膛。 “你……药上完了,快些穿上衣服。” 她脸一红,别开眼说道。 知道她脸皮薄,容祁也没多调笑,乖乖地穿好了内衬,一时享受屋内这难得安静又温情的时候。 但温情不过片刻,容祁还是没忍住,看着她,伸手去摩挲她此时有些泛红的耳垂。 “怎么跟个小醋坛子似的。” 晏青扶睁大眼睛怔愣了片刻,才想起方才闹得那场乌龙。 这是什么形容…… “没有。” 她瞥了容祁一眼,纵然这如今水润又难得带了几分嗔意的语气没多大威慑力,她还是做出一副老成又沉稳的样子。 怎么这么可爱。 容祁一时心头软了又软,目光盛满了笑意。 * 七月二十日这晚,姜家携五万兵士谋反,挟持新帝威胁皇亲,滥杀无辜残害忠良,一场血战从午夜持续到辰时方休,姜家嫡系血亲一脉俱伏法,前后投降约一万兵士,死在皇宫内外的亦有几千,鲜血和惨叫声传了半宿,将明黄的宫墙,和青石板的地,都染成了一片红色。 据悉往后数十日间,长街人影稀疏,禁卫军日日夜夜交班巡视,百姓人人闭门不出。 二十一日午后,新帝容瑾重回紫宸殿,肃清朝堂内外,稳定政局。 二十二日早朝,帝下旨,姜家株连九族。 嫡系长房嫡女姜浅,中宫皇后,废后收册宝,幽闭冷宫,无诏终生不得出。 除此之外,与姜家勾结反叛者,兵部尚书何束,城防军统领,礼部侍郎府,嫡系一脉三岁以上俱斩首示众,庶出及旁支,男子流放,女子卖身为婢,且终身不得脱籍。 这是瑾帝登基第一年以来,第一次遇见如此阵仗的反叛,这铁血手腕的震慑和威压,一时也让朝臣们都对这位新登基,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新帝更高看了一眼。 京中事变,乱臣反叛,最终落了个人走茶凉的下场,还彻底让容祁容瑾借着此事将朝廷中的虫蛀,腐朽之风肃清,一时朝堂官员人人自危,俱正襟危坐。 于是此次事变,在大昭日后的史册中记载为,“哲元惊变”。 “皇上,姜庶人求见。” 乍然听见这句姜庶人,容瑾似乎愣了愣,才想起姜庶人指的是谁。 “朕不见了。” 他扬手止住了太监要说的话。 过往半年,他于姜浅,至仁至义,姜家对大昭不忠,她站在姜家身边算计着自己这个枕边人,如今大局已定,再见姜浅已无意义。 门外安静了片刻,太监又递上一封信。 “姜庶人说领旨,但请皇上过看这封信。” 容瑾略一犹豫,伸手接过来。 他这位皇后是世家望族里最知书达理有嫡女风范的贵女,一手小字写的最好。 于是信一打开,上面书写的寥寥数语就映入眼帘。 是一封“罪己书。” “妾为人妻,骗夫君子嗣真假是罪一。 妾为臣民,瞒皇上姜家意欲谋反是罪二。 妾为大昭贵女,享钟鸣鼎食荣华富贵,却欺帝王兵权外派,食君之禄却无一日为君分忧,是罪三。 今妾得废,感念皇上不杀之恩,往后数年,当在冷宫为您日日祈福,盼大昭国运昌盛。” 容瑾面色如常地看完,眼中神情顿了顿,伸手折了书信。 他半年前登基之时,姜家是朝中地位举足轻重的文臣,前面两朝没少有女儿入宫为妃,他倚仗着姜帝师的名声和姜家,娶了姜浅入宫。 平心而论,姜浅是个太合适的皇后,后宫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连前朝的事说与她也能多少掺和两句,但又从不逾越。 他虽不爱姜浅,但念在年少夫妻和姜家的份上,对这位嫡妻,敬重,脸面,权力,是半点没少。 可仍未料想到最后…… “送她去吧。” 御书房内只悠悠落下帝王的一句话。 御书房外的事传到后宫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皇后这时候……已经去了冷宫吗?” 颜芷音呆呆地看着宫女。 “是。” 这宫女是颜芷音的心腹,也是姜溯培养后送到她身边的。 此时她难免有些心疼自家的主子,说了这一句之后,还是没忍住又道。 “小姐,您便不心疼公子……” 颜芷音眼神动了动,又扶着扶手撑稳了自己。 她低头苦笑了一声。 “是命,都是命……” 她早在那夜就冒着被发现的危险递了信出宫,告诉姜溯不能轻举妄动。 可他们还是选在了那夜…… 成王败寇是必然的事,姜家失败,等他们的结果也只有死路一条。 而那夜容祁挟持她在阵前,为换晏青扶威胁姜溯的时候,新帝容瑾也在。 人都不傻,何况新帝是个聪明的。 他当然猜得到其中的一些腌臜事。 所以自那夜事了,她就忐忑不安地等在栖霞宫,可等了这么两日,也不见容瑾对她有丝毫处置。 越冷静,她就越慌。 她走到这一路本就不易,在深宫的倚仗更是只有帝王恩宠。 所以纵然容瑾有再狠的惩罚,只要不是赐死,她就总有办法想着翻身。 而不是这样,一日日磨着她,却又让她猜不出一点心思。 宫女听了她的话,欲言又止,但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好歹公子对您……也算尽心尽力,如今他都要被处死了,主子就没有半点伤心?” “伤心……” 颜芷音喃喃了一句。 在天子脚下,谁敢心疼半点乱臣贼子的下场。 她如今尚且自身难保…… 颜芷音自嘲地笑了一声,半晌敛了神情,又恢复成往昔沉静的样子。 看了宫女一会,忽然扬手打了她个巴掌。 宫女吓的赶忙跪下来。 “记清楚,你跟在我身边,就是我的宫女,和姜家没有半点关系。” 下颌被她的护甲挑起,微微带起些疼意,颜芷音俯视着她,冷声说道。 “再在我面前提起姜家,就别怪我无情。” 她眼中真真切切的杀意吓得宫女打了个哆嗦,忙低头称是。 而后颜芷音松了手,摆手让她下去。 门关上,她脱力似的软在了椅边。 终究是没忍住,低着头埋在衣袖间哭出了声。 乱臣贼子的下场只有被赐死,姜家这一局是必死局,她又有什么办法。 她已传信提醒过,也三番两次地说起,是姜溯和姜家有心魔,不甘心如今拥有的东西…… 可她这次不会去做什么了,也不能做什么。 她颜芷音一向爱人只三分,剩下的七分,她得为自己活。 第179章 我好像喜欢上了容祁 姜家事了,上京城也恢复了如常的生活,虽及不上前些日子热闹,大街上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处说乐。 “听说了吗?东皇的世子郡主马上要来上京了。” “东皇?那不是咱大昭的附属国吗,怎么突然来上京了?” “权贵家的事咱们哪知道啊,不过我听说这位东皇的郡主,天资绝色,那一张脸美得倾国倾城,早年跟咱们八王爷还颇有关系呢。” “你说什么时候有此等美人,还这么高的身份,也能跟我扯上点关系。” 顿时有人听了描述就开始异想天开。 一旁的人嘲笑地拍了他一巴掌,意有所指地说。 “想什么呢,好歹是郡主,跟八王爷这种人又是老相识,日后指不定归宿在哪呢。” “但颜家的小姐不是都定下了吗?” “只是婚约而已,成亲了还有纳平妻的呢,八王爷这样的权贵,后院怎么会只有一个女人……”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灌入耳边,晏青扶正偏头和长夏说着话,蓦然顿住了声音。 “小姐?” 长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便又抿唇。 “无事。” “奴婢去让他们住嘴。”长夏见了她的表情也能猜测出她有些不高兴,听着一群人在那讨论容祁和那位东皇郡主凤瑜的事,她心里腾的生起些怒火,又担心地看着晏青扶。 “不必。” 晏青扶紧接着摇头,眼睑垂下,她又补上一句。 “旁人的嘴长旁人身上,要怎么说,我们都管不得。” “是,奴婢晓得。” 长夏在心中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地搭了声。 “长孙小姐还与你说了什么?” 晏青扶心中也乱糟糟的,不想再提刚才听到的东西,她就顺势问了另一件事。 不日前烟满楼被查处,姜家谋反一事尘埃落定,宁婳也被她从烟满楼密室救了出来。 她被虞为困在密室太久,又受了一场惊吓,出来之后人恍恍惚惚的,抱了宁夫人就哭。 她跟着去宁府看过两次,今日又去了一趟,见宁婳好了许多,才放心地回来。 也是在回府的路上,听见了这些人的话。 “长孙小姐说,若等您改日得闲,可要再去长孙府一趟,她整日困在府里可闲的无趣。” 长孙昔这几日被长孙夫人拉着在府里相看夫婿,也到了快出嫁的年龄,整日就留在府中刺绣。 长孙夫人看的严,她也只来了宁府看过宁婳一次,剩下的就盼着晏青扶多去去长孙府。 晏青扶便也点点头,马车一路行至王府,她下了马车进去。 这些日子朝廷忙的厉害,但新帝多有亲自参政处理,容祁的担子也小一些,平日也多得闲,可今日晏青扶从前院一路到后院,也没见着人。 “王爷呢?” 她这样问饶雪。 饶雪眼神顿了顿,随即弯身道。 “回小姐,王爷今日在皇宫有事。” 她话说的模糊不清,晏青扶便又问道。 “皇宫有何事?” “听闻今日东皇世子和郡主入京,王爷亲自去了城门迎人。” 饶雪顿时低下头,又说。 晏青扶霎时又想起在长街听到的那些话,她抿了抿唇,手下一松,刚从头上拔下来的簪子就滑落到了地上。 上好的玉簪顿时碎的四分五裂。 “小姐可当心,别受伤了。” 饶雪惊呼一声,忙去看她的手。 晏青扶摆摆手,又看着地上的簪子。 “收拾着扔了吧。” 虽有可惜,但到底她这屋子不缺好东西,晏青扶也不在意。 “是。” 饶雪行礼,蹲下身去捡簪子。 晏青扶刚坐回软榻边,眼神犹豫着转了转,装作不经意地问。 “东皇世子和郡主……今日入京?” “回小姐,是今日辰时的事。” 辰时? 难怪她一早就没见容祁。 可往昔皇宫有事,容祁多少也会说与她听,更甚至姜家反叛的那一晚,他为调兵的事入宫,也会交代她不必等他。 东皇使臣入京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是忘了说,还是……不想说? 她心里顿时又别扭起来。 饶雪半晌没听见她应声,低头拾着簪子,也絮叨起来。 “这世子和郡主折腾了好些时日可算入京了,听闻皇上看重得很,还特意设了接风宴。” 接风宴…… 那容祁岂不是还要留在皇宫用膳? 晏青扶一想到这便觉得整个人都不舒服,她抬手止住了饶雪的话,没再让她说下去。 果真这日到了午时,也不见容祁回来。 “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奴婢吩咐人再去给小姐准备些别的。” 午膳摆在了前厅,却没见晏青扶用多少,楚嬷嬷心细地关怀道。 “不必多准备,我用好了。” 晏青扶搁下玉筷,摇了摇头。 “王爷若回来知道小姐用得少,可还得责怪膳房不尽心呢。” “八王爷在宫中忙着,哪有空管这些小事。” 晏青扶扬了扬眉,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 楚嬷嬷一愣,从她话中似乎听出几分不虞,垂着头便不敢再搭话。 到了未时二刻,晏青扶午睡醒过来,便见着屋内桌边坐了个人。 “宫中的事忙完了?王爷今天竟回来的这么早。” 听见她的声音,容祁从桌边抬头,一边朝外喊了楚嬷嬷。 她散漫地问着,容祁一时也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只说。 “有些小事,但我听嬷嬷说你今日午膳没用多少,可是哪不舒服?还是不合胃口?” 楚嬷嬷端着点心和一碗荷叶粥进来,放在桌边又安静地退了下去。 晏青扶从软榻上走下来,见着备下的膳食都是她素日喜欢的点心,便敛了眼。 “王爷日理万机,还有空关心这些?” 容祁眼神顿了顿,终于听出她话中的淡淡讽意,又哑然失笑。 “今天脾性怎么这么大。” 他伸手去勾晏青扶的指节,又被人避开。 她落座在容祁身侧,又听见他解释。 “早间知道你要去宁府,一时也没为这些小事扰你。 是东皇的使臣今天入京,沈修近些天在城西忙着,陆行整天奉命去刑部理案子,我才去宫中和皇帝一并看看这东皇的世子。” “不是都迎到了城外?” 她搅了搅荷叶粥,懒懒地问。 “听谁说的。” 容祁笑了一声,见她别扭的神色,没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东皇哪有人有这么大的面子,只是在宫门口接了接。” 虽然是附属国,但到底也算个小国,大昭在礼节上不能有失。 那长街的人说的是假话? 晏青扶脸色缓和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午膳用的不多,这送来的点心倒一个没落。” 没出半个时辰,桌上送来的东西便被她吃的七七八八。 容祁这一声调侃顿时让晏青扶脸色红了红,她偏又要嘴硬地说。 “午膳的确不合胃口。” 她这人害羞的时候一向得顺着,容祁便又说。 “好,那改日换个厨子。” “不过我来时见饶雪似乎将一个碎掉的簪子扔了,你可有伤着?” “没有,不小心摔碎了。” 知道了今日容祁解释的话,晏青扶心里也没了早时的烦躁,又想起那个摔碎的簪子。 “也算上好的白玉。” “不心疼这些。” 容祁轻轻摇头,抬眼目光一寸寸掠过她。 “王府内好东西不少,白玉更是不缺,改日再做几个更好的送过来。” 白玉衬色又养人,纵然贵重了些,但在王府也并非稀缺的东西。 人靠衣装,他府上的姑娘撑得起最好的,也自然要用最好的。 两人一并坐在这说着话,埋在晏青扶心头半日的阴霾渐渐散去,直到时间转过酉时,管家从小院外走过来。 “王爷,行宫有事。” 晏青扶只以为是西域行宫的事,也由着容祁出去。 可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人再回来。 她疑惑着,长夏就从外面走进来。 “是东皇行宫的事,王爷赶过去了,让奴婢告知小姐一声,约摸半个时辰就回来。” 往昔西域行宫出事,也少见他常去…… 为什么东皇的竟这样上心? “他……” 晏青扶蹙眉刚要问。 “小姐,宁小姐来了。” 晏青扶顺势止住话,从小院出去。 她带着宁婳去了王府的楼阁里,这楼阁设计的巧妙,四处见得到景致,旁边还临湖,有假山和花草。 里面婢女摆好了瓜果和冰块,宁婳见了面就拉着她叽叽喳喳地说。 “今天我娘也在一边,我没敢多说,其实我早好了,只是他们不放心,才让我一直躺着。 等下午我娘和爹去了云台寺,说是为我祈福,我才找了空子溜出来。” 宁婳支着头说道。 “你都不知道,我养身子的这几日,可无聊了。” 长孙昔不能过来,晏青扶去的那几次宁夫人大多陪在身边,她也没好意思拉着晏青扶多说。 也算是闷坏了。 晏青扶便在一边听着她说话,时不时应上两句。 只是怎么看着都有些心不在焉。 宁婳自己说了半天,往旁边一瞥,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伸出手往晏青扶面前晃了晃。 晏青扶蓦地回神,“说到哪了?” “我说长孙小姐,她昨日来的时候说她娘都为她找好夫婿了。” “哪家的公子?” “是江阁老家的嫡孙,今年及冠,一向为人所称赞,也饱读诗书,一身的书卷气。 说长孙小姐也见过两面,两方父母交过话,若是再等等合适,只怕就要定下了。” 宁婳说着,语气透出几分欢欣。 “长孙小姐也十六了,和我一般大的年龄,的确该是时候出嫁了。” 她和长孙昔也多少算聊得来的人,自然真心为她高兴。 “反倒是我爹娘,可算一点不急呢。” 她才经了这一场事,虽然后来真相大白,皇家隐去了虞为的事,只说姜家挟持了她,可到底在这京中上流圈子也算有了污点,半年前那些来提亲的贵族如今可见不到半点人影。 皇帝没再提让她入宫的事,宁府夫妇心疼她,也想再多留两年。 “不急在一时,好好相看相看。” 晏青扶担心她因为虞为的事伤怀,也不好把虞为的真正身份说出来,所以宁婳直到现在还以为,虞为和姜溯走得近,算半个姜家人。 “我今年都过了双十了,不也没急。” “那还是不一样的。” 宁婳说着摇头,揶揄地看着她。 “我当然是不急,你手边有这么好的姻缘,你自然也不用急。” 全京城都知道她和八王爷走得近,何况有圣旨赐婚摆在那,晏青扶只怕是京城最不发愁婚事的人。 “说什么呢。” 晏青扶一愣,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八字没一撇的事。” “哪能是没一撇,是就差这一撇了。” 宁婳看的通透,顿时又笑。 “谁看不出来八王爷对你的好,那偏心和特别可是全京城都羡慕不来的。” 晏青扶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边的茶盏,眨了眨眼。 “宁婳……” “那边的人瞧着好熟悉,八王府什么时候也接待贵女来了?” 宁婳惊讶的声音打断了晏青扶的话,她顺着宁婳指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管家迎着一个人走过来。 隔得远,她人尚且走在游廊处,但晏青扶坐的地方好,便将人看了个全部。 瑶池牡丹的宫装,一身红色映在身上显得漂亮又惹眼,偏头映出的侧脸也的确称得上倾国倾城,她一边温柔地说着话,步步生莲地往前走。 姿态极好,人瞧着也有礼。 “长夏……” 她刚要喊人问,就听见管家喊了一声。 “瑜郡主,您这边请,前厅在这边。” 瑜郡主。 东皇郡主凤瑜。 这一刹那,晏青扶心中便又浮起几分不舒服,似乎酸涩的厉害,也有些道不明的情愫。 王府一向少接客,来的也大多是官员。 前脚容祁刚为东皇的事忙了一日,后脚这郡主就堂而皇之地来了王府。 素白的指尖稍稍动了动,宁婳也恰在此时奇怪地收回眼。 “哪来的人,排面这么大。” 晏青扶低着眼,话到嘴边又犹豫,但终究还是轻声说出口。 “婳儿。” “嗯?” 宁婳偏头看她,就见夕阳垂落,暮色在即,余晖映在她身上,眉眼处也似有几分认真,和一些踌躇,最终又珍而重之地说。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所以见着他在,自己也高兴,知道他受伤,也跟着担忧,他为了旁人的事忙碌,还由着跟他传关系传的沸沸扬扬的人进了王府,她心里也涩着,也不舒服,甚至于有些醋意。 这些情绪她往常并不常有,少有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是为了一个人。 喜怒哀乐,嗔痴爱恨。 所以她想,她大抵喜欢上了容祁。 第180章 所以你今天是在吃醋 “啪嗒”一声,宁婳手里刚拿起来的一块点心掉到了桌子上,她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 “你……你说什么?” 沁儿明面上是和八王爷定下的婚约,她怎么又突然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到底是八王爷,还是……她心有旁属。 宁婳眼珠转了转,将自己的婢女喊退到几步外,刚要追问。 “你喜欢谁?难道不是八王爷……” “算了。” 她话说到一半,却见晏青扶蓦然打断她的话,眼中已然恢复了清明,不见方才的迷朦和踌躇,抿唇不肯再说。 宁婳不死心,欲要再问。 “小姐。” 却见本来去前厅的凤瑜和管家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楼阁外,管家朝她行礼。 宁婳也不再说,与晏青扶一同看过去。 世家里出来的贵女,大多温柔典雅,这位凤瑜郡主尤是。 她身上着的瑶池牡丹宫装并未把她温柔又稳重的气质压下去,反倒衬托出几分矛盾的美和通身的气派,满身的书卷香,行步之时又带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身后的侍女跟的不多,但亦无人敢怀疑她的身份。 “这位是……” 二人看着凤瑜的时候,凤瑜亦抬着头在打量他们。 从游廊走过来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这目光似打量又像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她抬起头,就望见楼阁之上,有人垂着眼看过来。 亦如此时一般,晏青扶坐在高处,她站在下面,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她就从这人骨子里看出几分清贵和矜雅。 她一向就不喜欢仰着头看人,何况这人漫不经心又随意的眼神实在太让她不适应,第一眼,她就莫名地对面前的人带了几分敌意。 有些敌意来的莫名其妙,又似乎天生存在一般,凤瑜解释不清楚她为何不喜欢左边那一身紫衣的女子,但她下意识地带了几分苛刻的目光去看她。 晏青扶自然是好看的,她的好看和许多养在深闺里的官家贵女不同,她身上有她们的礼仪和贵气,又有她们没有的,藏在眉眼和骨子里的清冷和矜傲。 以及几分浑然天成的,端是站在那,就太容易招惹所有人注意的雅意。 她就低着头,纵然是俯视,也不见有几分轻视,但同样也不高看,就好像凤瑜站在芸芸众生里,纵然呼奴唤婢满头珠翠,也和晏青扶见过的所有人一般无二一样。 好像只是随意看了一眼。 凤瑜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她不想被人低看,便扬了扬下巴,又说。 “这位小姐是谁?” 她本身是想先发制人,这样晏青扶不知道她的身份,必然也会过问。 大昭的公主大多远嫁,剩下的四公主容楹凤瑜早就见过,所以不管这人是贵女还是郡主,总归身份不会高过她。 凤瑜正想着,却见晏青扶懒懒地用手支着下巴,也不比她这样端庄,反倒多了几分随性慵懒的贵气,扬声喊道。 “东皇凤瑜郡主,远来辛苦。” 一句话定下了主客,又把凤瑜刚生起的那点隐秘的小心思打散,她并不如凤瑜的意多过问一句,也没有一点要自报家门的打算。 听明白她话中意思,凤瑜便又觉得自己的话被她忽略一般,有些沉不住气。 “这位小姐是谁,怎么不下来与本郡主见礼?” 管家在一旁听着,顿时吓出看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去喊。 “郡主。” 他心下觉得这凤瑜郡主冒失,颜小姐是贵女不假,但和京中其他的贵女又不一样,总不是她能随意开罪的。 管家一时有些后悔因为听了凤瑜要送东西进王府的事就把人放了进来,这颐指气使的样子,哪有半点像个郡主? 晏青扶仿若不察她的话,从桌边拂了拂衣袖,撑着石桌站了起来。 一片紫衣潋滟,又衬着她如芙蓉花一般美貌的面容,一时让人看了也晃眼。 她动作行云流水,往前走了两步,倚在栏边看凤瑜,头上的凤尾簪和玉钗随她动作三步一晃。 这场景一时让凤瑜想起一句话。 玲珑云鬓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纵然她用再苛刻的角度去看,也不得不承认她是美的。 美人在皮也在骨。 可再美,凤瑜也不喜欢。 所以凤瑜回过神,毫不退让地与晏青扶对视。 “管家,送郡主去前厅吧,可别在这么简陋的楼阁外待着,说出去平白让人觉得咱们王府没有待客之道。” 咱们王府? 这大昭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 王府一向只有容祁一个人住着,也知道容祁能自称主子,怎么这不知道哪来的人,也不自报家门,竟然就敢自称咱们王府? 凤瑜心中对这人更看轻几分,见管家没应声,说话也更随意。 “倒不知道这位小姐姓甚名谁,家中什么家世?” 她想看看什么样的门第,养得出这样的女子。 “凤瑜郡主远来,许是不知道京中的事,这位是我们皇上赐下圣旨婚约的颜小姐,日后八王府的主子。” 管家连忙接过话。 凤瑜闻言,身子一僵,面色刷地白了。 她来之前就知道容祁是有婚约的,可也打听过那个定了婚约的颜小姐一月前双亲才流放,如今住在宫中无依无靠。 她自然没当回事。 她是郡主,人又貌美,身世也高,一个住在宫里都要被上京城遗忘的人,怎么算得上她的对手? 她来这一趟就是奔着高枝去的,自然势在必得。 但如今却要告诉她,眼前站着的这个,是容祁定下姻缘的王妃? 她竟然一直住在王府? 样貌和她不相上下不说,一副不好惹的性子,连管家都对她毕恭毕敬。 最重要的是,容祁这么守礼克制的人,能容忍她一直住在王府。 “既然是日后的事,如今也算是个贵女,为何见了本郡主不行礼?” 行礼? 晏青扶掀起眼皮,终于从楼阁上走下来。 凤瑜见她一步步走近,只以为她要来行礼,便愈发扬了脖子等着。 等了片刻,晏青扶走到跟前,挑眉看了一眼凤瑜。 这一眼看的凤瑜呼吸一窒,竟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不敢和她对视。 “东皇是大昭的小小附属国,你一个郡主而已,我连见了容祁都不行礼,你又有几分面子?” 她话音缓慢,又带着惯常的清冷和漫不经心,她人比凤瑜高一头,纵然对面站着,也是个低头看她的角度。 凤瑜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似乎是被她这一句附属国激起了怒意,又因为这是事实,她总多少有些中气不足。 “那颜小姐也只是日后的王妃,今时今日就住在王府,未免太不懂规矩。” “如此说来,凤瑜郡主远来大昭的第一日就迫不及待地来外男府上,又当如何说?” 晏青扶锐利的眼一扫,淡淡看着凤瑜。 凤瑜一时更心虚。 她来这一趟本就是编造的理由,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谁能想到在王府能遇见了外人? “东皇的规矩是东皇的,自有郡主去守,大昭的规矩是大昭的,我守与不守,如何守,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晏青扶太厌倦与人这样你来我往地针锋相对,但奈何凤瑜实在惹人讨厌,她也只能舍了时间说上几句。 总归怕的不是她,吃亏的也不会是她。 凤瑜被她一句话说的有些哽住,刚要反驳。 “本王与她的婚事就定在秋月,无需外人多谈一句,她要住在哪,守哪的规矩,东皇说了不算,你说了不算,大昭皇城的规矩也不算。” 一道略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紧接着白色软袍的边一掠,容祁从游廊处走过来。 晏青扶看了看时辰,有些意外他回来的这么早,但心中仍为了凤瑜和东皇的事有些堵,所以低着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没搭话。 凤瑜见了人先是一喜,紧接着被这句话刺的红了眼眶。 “我并不是……” 实在是因为晏青扶太傲慢无礼,她才一时情急,谁料想就被容祁看了个全部。 容祁未理会她,从身后走到晏青扶旁边,伸手去握她。 手伸过去,被她打开,容祁再伸,又被打开。 他不厌烦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动作,终于如愿勾住了晏青扶的手。 于是一抬头,又看见凤瑜盯着他的动作,紧紧抿唇。 晏青扶难得这么乖巧地任他拉着,容祁面色缓和了些,但瞧见凤瑜,顿时又蹙眉。 “谁让你放别人进来的?” 管家额上冒出些冷汗,连忙拱手。 “是郡主说有东西要送与王爷,奴才才……” 好歹东皇远来,管家不敢拒之门外太过怠慢。 “我从东皇带了枚玉佩,是感谢王爷今日皇宫外接我和王兄,所以冒昧前来,还望王爷莫怪。” 凤瑜紧接着说道。 握着的指节稍稍一顿,晏青扶顺势就往外抽。 容祁更加重了几分力气,将人牢牢握住,面色不变。 “附属国有的东西,大昭不会缺。” 这三个字无异于是往凤瑜脸皮上不给面子,连给她打开盒子的机会都没有,凤瑜无措地攥着衣袖。 “那我改日……” “王府不接待来客,改日再放别人进来,你收拾东西给本王一起滚蛋。” 两人的声音撞到一处,凤瑜苍白着脸色又抿了抿唇。 管家则是忙应下声,也没想到自己头脑一热放进来的人,惹出这样的事端。 而凤瑜站在两人对面,则被忽略了个彻底。 无法,凤瑜似乎也知道自己有错,再留下闹也是难堪,最后又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带了宫女离开。 前脚凤瑜刚离开,后脚,手中的手一空,晏青扶笑眯眯地冲容祁说。 “王爷在行宫这样忙,要是没忙完还是接着去吧,可别留在这耽误了时间。” 她收回手状若自然地往回走,此时天色已将将暗下来,才走了没两步,容祁伸手捏了捏眉骨,便往前将人拉了回来。 “我不知道凤瑜今天会来。” 他话音里带了几分无奈,但到底此事理亏,也不得不哄着人说。 东皇就世子遇刺一事狮子大开口,午后就在行宫闹了一番,下人的确处理不好,才派人来喊了他。 他在行宫为此事忙了一会,才在回程的路上,就听说东皇郡主来了王府。 他不认得东皇的郡主,早些年唯一的交集也不过是再往上一次朝拜里,他于皇宫拐角处落了一封文书,被凤瑜捡到送来了王府。 不知外人如何把事情传的这么沸沸扬扬又没有半点依据,但事情过去三年,人往他面前一站他都认不出,何况她一开口就得罪了晏青扶。 这样说着,容祁就想起今天这半日晏青扶的不对劲,见说了这句话后她面色仍淡淡的,也不见缓和和高兴,顿觉好笑。 “就为这点事,你跟我闹了半日?” 心中的心思被拆穿,晏青扶暗暗瞪他一眼,被他揶揄的话说的脸皮越发薄,抬脚去踹他。 还没有动作,就被容祁折了手腕,一个动作牢牢地圈进了怀里。 “好了,青青。” 他扬了尾音叫晏青扶,又为今日的事的确觉得理亏,说完了又软了声音。 “日后她不会再来了。” 京中的流言传的凶,未必没有东皇自己的手笔,他也是时候去处理了。 容祁说着没忍住,垂了眼看她,见她一向清冷的小脸上染了些别扭,半倚在他怀里,却是难得没有推开他。 心念一动,他眸光也乍然落了几分暖意,方才因为凤瑜和东皇升起的厌烦和消散了七七八八。 “所以你今天,是因为吃醋,才对我冷了脸?” 怀中纤细的身形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推开他要走。 “没有。” 话音怎么听都说的太快,还颇有几分欲盖弥彰,不像她以往沉稳又冷清的样子。 知道她口是心非,容祁亦没在意,握着她的手晃了晃,忽然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偏过身子吻在她侧颈。 酥酥麻麻的触感传过来,一截白嫩的脖颈一直顺着红到了耳侧,连脸上都染了层粉意,容祁轻笑一声,垂着眼,一双眸子里带了几分哄人的意味和蛊惑,又轻声说。 “不生气了,小九。” 第181章 八皇叔,你轻一些…… 晏青扶如水的眸子里溢出几分氤氲,她蓦然想起楼阁上还站着宁婳,抬手去推容祁。 “你规矩点,婳儿在这。” “早不在了。” 容祁没理会她的推拒,一双凛冽的桃花眼带着几分笑意和情愫。 晏青扶听了他的话回头看去,果然没见楼阁上再有人。 甚至连身旁的婢女和管家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去前厅吧,我着人摆好了晚膳。” “夏日倒闷,不如今晚在楼阁里用膳?” 容祁自然是应了,便转头吩咐人去传膳。 今日的乌龙闹得大,她方才又被凤瑜这么气了一次,心中闷了半日的烦躁,所以容祁刚转头,就见她吩咐长夏带了一坛子酒。 “之前王府的琼华露呢?” 长夏带来的酒和之前的不一样,晏青扶就偏头问了一句。 “你说不喜欢,我就都着人换了。” 容祁落座她身侧,闻言温声说道。 “王爷好大的手笔,琼华露可是好酒。” 竟然说不要就不要。 “这是后来宫中送过来的微玉酒,不比琼华露差,你待会尝尝,我想你应当会喜欢。” 晏青扶是典型的酒量差又偏喜欢饮酒,听了这话顿时眼前一亮。 才刚有动作,又被容祁眼疾手快地拦住,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额头。 “先用膳。” 二人用膳一向没有下人伺候,今晚也一样,一顿晚膳用的安静,直到膳后,婢女将石桌收拾了干净,才端来了两个酒盏。 “微玉酒比琼华露更烈,你酒性差,可别喝太多。” 容祁倒了酒,仍有些不放心地嘱托。 看得出今日晏青扶不比往常高兴,他也多少纵容几分,但终归怕酒烈伤身。 晏青扶随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端起酒盏尝了一口。 微玉酒果真比琼华露烈,清冽的酒浇进喉头,便只剩下几分灼意。 到底是皇宫比琼华露还珍贵的好酒,连新帝也没几坛子,自然是好的。 “如何?” 清凉的月光洒落在容祁的白色软袍上,他随意地半倚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刚喝了一盏,就通红的玉容和耳根,问道。 “果真是好酒。” 她抬手又续了一盏酒,回道。 “今日去行宫是有何事?” 往常她亦过问这些,容祁未在意,张口刚要说话,目光触及她因为喝了烈酒有些氤氲的眸子,从那双清澈透亮的眼中清楚地看到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别扭的在意。 他挑了挑眉,几乎在片刻间,心中就有了几分不确定的猜测。 他想晏青扶是在意他的。 因为在意,屡屡过问东皇情况,今日和他说话也三句话不离凤瑜。 是真被凤瑜过分的态度气着了,还是……因为在意他,因为对他,生出了些旁的心思? 所以对这个和他传的沸沸扬扬又堂而皇之登门的东皇郡主,才这般介怀。 容祁乍然觉得心口一紧,他下意识地握住了酒盏,没敢再想下去。 “怎么不说话?” 袖口一紧,晏青扶白嫩的指节伸出,扯了扯他的衣袖。 “为大昭外的那一座城池。” 他回过神,见晏青扶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便也轻轻一笑,又说。 “东皇想要?” 自然是想要的,但想要走绝非易事。 “没要走,反倒又赔了一座城池。”他慢悠悠地晃着杯盏,说道。 晏青扶有些意外地看着容祁。 东皇这么谨小慎微又一毛不拔,容祁是怎么能从东皇手中再拿出一块城池? “朝拜觐见一事耽搁了半个月,东皇本也不在理,我摆出了陆行搜来行刺一事自导自演的证据,东皇世子就慌了。” 被他一步步抓着错处,将东皇的谋算掀了个彻底。 为免他扣下更大的帽子,东皇世子只能妥协,再让出来一座城池给大昭。 晏青扶也多少猜得到经过,便跟着点了点头。 “你放心。” 紧接着,容祁揶揄的话在耳边响起。 “我和凤瑜,当真私下明面,都没有半点交集。” 脸色一红,晏青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借着喝酒的动作去掩饰自己的窘迫。 “好了,少喝一些。” 这一杯喝罢,就被容祁看着,不容拒绝地把酒盏拿走。 “才四杯。” 她伸手去夺,容祁摇摇头,把她的杯盏递给了身后的婢女让她下去。 晏青扶嘟囔道。 “这么小气。” 声音虽小,可容祁还是听得清楚,一时气笑。 “我是为了谁好?” 喝醉酒了她不舒服不说,喝多了也伤身。 晏青扶撇撇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这句话听进去,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凳上,只一会,又实在有些眼馋和怀念微玉酒的香味,踌躇了一下,伸手去扯容祁的衣袖,软着声音说。 “小师父,再喝一杯呗。”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可她似乎实在胆小,说的话都没几分气势。 容祁顺着眼看过去,果真见她眼尾泛着醉意,眸光氤氲如水,神色也多有几分灵动。 再加上这撒娇的语气…… 容祁挑眉,伸手揉了揉眉心。 糟了,又喝醉了。 才四杯而已。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喝醉,晏青扶就总以为在九华山,像是一下子回到五年前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差分毫。 “不行……” 都喝成这样了,要是还喝,指不定明日怎么难受呢。 容祁狠了狠心,拒绝道。 扯着他衣袖的动作顿时便轻了,眼中黯然下来,她颇有些闷闷不乐地低着头。 “哦。”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语气里的不高兴太明显,容祁不得已叹了口气,打算开口安抚她。 偌大的楼阁下,月色将将升起,映在小湖里和假山处,游廊处挂着宫灯,光影明灭间,容祁只一抬头,便看着她一截雪色脖颈处露出的绯色,和一双灵动又勾人的眼。 晏青扶不知道何时又往他旁边坐了坐,正偏着头也看他。 容祁只觉得心口似乎被撞了一下一样,平白生出几分燥热,他忍了忍,但终还是伸手把人揽到了怀里。 刚准备好的说辞没再说出口,容祁低着眼,她仰着头,二人四目相对,她听见容祁说。 “最后一杯。” “好。” 她兴高采烈要挣脱开容祁去拿酒盏,看了一眼却没看到自己的杯盏,刚要朝外喊婢女,就见容祁也跟着站起来,端起自己的杯盏,仰头把那一杯酒喝下去,在晏青扶讶然的神色里,忽然低头覆了过来。 落下的吻滚烫又炙热,抱着她的这个人身上有冷冽的清香,让她在夏日不由得更有些贪恋,晏青扶呆呆地怔愣着,心头一动,想去推拒的动作乍然止住,便感受到唇齿相依间,清凉的微玉酒渡过来,霎时灼热了她整个人,连身上都有些烫。 原来容祁答应的最后一杯酒,竟然是这样喝的。 “还要喝吗?” 这一口酒喝罢,容祁低头轻笑了一声,二人气息交缠间,也都是微玉酒的味道。 “不喝了。” 她下意识地摇头,但也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又被容祁低头吻住。 那一只大手牢牢地箍住她的身子,将她半圈在怀里,酒香,和他身上的冷梅混在一起。 贪念,心安,喜欢,和今日因为凤瑜的事情生的半日闷气,也都在此时汇聚在一起,像被他一双手拢过,又被这唇齿间的触感抚平。 她一时竟有些着迷这样的感觉,轻轻喘息了一下,素白的指节攥住了容祁的衣袖,往昔清冷又淡漠的神情里,也难得浮起几分,大千世界里的七情六欲。 她不像是一个在朝堂上挥斥方遒,以文章笔墨和最犀利的语言作风稳坐丞相之位的奇女子,反倒于这个吻间,透出几分容祁未曾见过的嗔意和留恋。 刚要停下的动作止住,容祁只略微犹豫了一下,就把人揽得更紧,低着头勾起她的下颌,便更深地吻下去。 这次的吻便比上一次要激烈许多,她难得地配合,仰着头任容祁亲,只稍刚有些腿软站不住,她想推开容祁喘一口气,便被他掐着腰抱上了身后的栏杆上,一手护在她身后。 乍然悬空的动作让她心头一惊,紧接着心跳像炸开一样,二人身子都紧贴在一起,她本以为是自己受了惊吓的缘故,可很快,她就感受到容祁心口,和她一般无二跳的那么快的声音。 那般有力稳健,却又被容祁抓着手放在胸膛口,喘息换气间,容祁低声说。 “听见了么?” 她当然听见了,她甚至在此时忽然生出个想法。 容祁和她一样欢喜,欢喜这些亲近,欢喜对彼此的情意。 容祁喜欢她。 这个认知从未有像今天一样,让她在喝了酒后更有些飘飘然,像踩在云端,忽然得了自己心爱的玩物,便珍重,便高兴,可也总觉得不真实。 心头忽然更焦躁起来,她急着确认一般,蓦然扬起一截白嫩的侧颈,伸手勾着容祁的脖颈,主动亲了上去。 似乎没想到她也会这样,容祁只稍稍怔了一下,便紧接着反客为主。 她身后是楼阁外的小湖,夜间的凉风吹过来,也有几分凉意,但身前这人的温度更炙人,仿佛连楼阁里放着的冰块都不顶用,热意隔着衣衫传过来,她整个人也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有些受不住这温度。 “嗯……” 她难耐地仰了仰头,那一截雪色的脖颈便又露出来,容祁只停顿了片刻,便顺着唇边一路吻下来。 一寸一寸,从眉心到唇齿,再到脖颈,再到她…… 腰间蓦然一松,她的腰封被有些凌乱的动作扯开,上好的天云锦散开了一些,她下意识地去拽容祁,衣袍却更滑落,紧接着吻落到了肩头。 可这动作实在太危险,她身后还没有支撑的东西,她便瑟缩着躲进容祁怀里。 容祁抬起头,一双眼里泛出几分红,颤着手抱稳她转了个方向,桌上还剩半坛子的微玉酒被他扫下去,天旋地转间,晏青扶便被压在石桌上。 背上感觉到的凉意让她清醒,但也只是片刻,又交缠与容祁染了欲意的双眸间。 她眼尾的醉意更撩人,又因为此刻的亲近,起伏喘息着,一时不知道是头脑发热还是美色撩人,她太想看见容祁这幅冷面之下,若是染了红尘情意是什么样子,便忽然抬手去拽身上人的腰封。 手腕一紧,她被容祁眼疾手快地攥住。 他力气有些大,晏青扶顿时就蹙眉,委屈地说。 “疼。” 容祁略微放松了力道,喘息着说。 “你别乱动。” 他声音亦掺杂了几分哑意,也不如往昔沉稳,握着她的手摩挲了一下,便低头顺着肩头往下吻。 晏青扶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晓自己在做什么,被动地承受着他的情意。 但她知道自己喜欢。 她实在太久没有这样开怀过,心头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一般,鲜活地跳动着。 便又抬了眼,错开容祁的动作,去吻他的下巴和喉结。 她犹记得他喝微玉酒时候撩人又慵懒的样子。 “小九,小九。” 容祁轻轻喘息着,又唤她。 “是我。” 晏青扶低低地应着,一双细长的腿勾着他的腰身,顿时让容祁更冲动。 他眼中的欲色似乎要将人吞噬了一般,虽仍然有几分清醒,但也被晏青扶的动作勾的刺激了力道,掐着她腰的力气更加重,吻也渐渐疯狂。 隐约有顺着肩头往下的趋势。 “八皇叔,你轻一些……” 晏青扶稍稍蹙眉,声音极轻,又带着撩人的媚意。 容祁只怕她疼,便放轻了动作,安抚地亲了亲她。 “好。” “喜欢我吗,八皇叔。” “嗯,喜欢。” 她的发簪早不知何时掉了下来,一头秀发铺在石桌上,容祁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迷蒙的双眼,说。 “只喜欢我吗?” 她像是不确定一般,也似乎只有醉酒后能有这样大胆的时候,又追问。 “嗯,只喜欢你。” 晏青扶便笑,醉意上心头,又大着胆子去扯人。 “够了,可以了。” 容祁却忽然克制地攥住了她,俯着身子埋在她侧颈喘息。 纵然知道今夜荒唐醉酒终究一梦,明日醒来她未必记得,今夜问的话也不一定会认,但容祁仍是想。 那又怎么样呢? 他喜欢这个人,便是陪她荒唐,为她克制,也都是开心的。 第182章 那双手顺着腰身探下去…… 四下安静的连风吹起树叶的声音都听的清楚,容祁这样抱着她,两人身上的温度,热意,和渐渐合成一拍的心跳,都那样和谐。 晏青扶窝在他怀里,滴滴地转着眼睛,目光掠过他完美的下颌,和那一张实在过盛的容色。 色若春晓,清雅高华,唯那一双冷冽的眼神已化了寒意,只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实在太过完美了些。 她不由得有些恍神,手不自觉动了动,刚要说话。 便见容祁轻轻地起身,眼中神色似乎已冷静下来,为她把衣衫稍稍揽好,便一路抱着她往小院去。 她晃着脚,手圈在容祁的脖颈,月色清华洒下,便只见映出这人面色的几分温柔。 刚有些回过来的理智顿时又跑的没边,她沉沉地晃了晃脑袋,手就不安分起来,从容祁胸膛前的衣衫里剥开,便往里面作乱。 胸口贴过来一只白嫩的手,容祁抱着她的动作下意识一紧,眸光微暗,不轻不重地警告道。 “小九。” 但喝醉了的晏青扶并不怕他,置若罔闻一般,手顺着胸膛一寸寸往下。 温凉的触感随着她的动作越发让容祁感受到,他额头上渗出了点汗意,只觉身上像是冰火两重天一般。 被她碰触过的地方先是一阵凉意,紧接着就是一团火引遍全身。 他抱的严实,院中的婢女并不知道在他怀里窝的正经的人在做什么不正经的事,容祁大步抱着人进了屋内,抬脚踹上了门。 院中婢女便都屏息凝神,没再往前。 屋内亮着一盏宫灯,略有些昏黄,他抱着人进了水晶帘子后面,将她搁在床上。 晏青扶顿时又不满,一张脸因为醉酒而微红,嘟囔着握着他的手朝他撒娇。 “好热。” 她说着又把刚才被容祁拢好的衣衫扯开了些,晃眼的大片雪色肌肤便映入眼帘。 他不自觉地想别开视线,又像是着迷一般,幽深的双眸不曾错开一点。 容祁喉结微微一动,克制地闭上眼,再次去为她揽衣衫。 “好了。” 他的动作和晏青扶的动作撞到一处,啪嗒一声,他还未反应过来,腰间一动,那完好的腰封就被晏青扶扯开。 紧接着一双手顺着衣物攀爬进去,一点点触碰着。 她稍稍喘息,嘤咛了一声,往上去勾容祁的脖子。 “小师父,你亲亲我~” 她声音太软,又撒娇的厉害,容祁的确招架不住,握在衣袖旁的手微一犹豫,就已经下意识地揽在她身上,倾身覆过去吻她。 唇齿相缠,晏青扶便颤了一下,紧接着弓了身子,往上去迎合他的动作。 他本想浅尝辄止,刚要退开,晏青扶就极不满地勾着他,又亲了上去。 他一时没防备,便被晏青扶撞开牙关,卷带着她口中的酒香,交缠着,一时不知醉人,还是醉酒。 “好了,可以了。” 他克制地喘息着,只觉身上的热意都涌在一处,叫嚣着去扯碎她的衣衫,将她压下身下,与她成就这人世间最花好月圆的好事,水乳交融。 但是不行,要留着的。 心知再往下他只怕难收住场,容祁强硬地握住了她的手,想再起身。 腰间勾过来一双细白的脚,天旋地转,他被晏青扶勾着到了床沿,便一个错身躺在了下面。 而晏青扶半倚在他身上,一头如墨的青丝散落下来,她衣衫凌乱,伸手去扒容祁的里衣。 便是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顺着胸膛落下。 他大手乍然一紧,握住了晏青扶的腰肢,一双眼里的欲色重新浮起。 他本不想再继续,可晏青扶一双手撩拨的太过,容祁不得已勾住了她的下巴。 “看着我。” 晏青扶被迫抬起头,看清楚了容祁眼尾的红意和隐忍。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晏青扶呆呆地愣了愣,刚想回答,便被容祁抱着颠倒了位置。 她躺在床上,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扭动着身子,又被容祁箍好,顺着侧颈一路吻下。 撩开衣衫,从肩头,到胸前。 紫色的兜衣映着她如玉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容祁红着眼一寸寸看过,又吻过,落下一片红痕。 他一手把她头上最后固定的簪子去掉,将她好生搁在枕头上,为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手无力地垂在一边,乱晃着,又被容祁抓过来,看着她手腕处的一点红痣,轻轻地吻过去。 而后又顺着手腕吻回来,在脖颈,在锁骨,在白皙的肌肤上,印下点点红痕。 “很热……” 晏青扶眯着眼,只觉得身上的燥热越发无处消解,便一个劲地去闹容祁。 直到那双揽天下权势,定朝廷风云的手,一路掠过她腰间。 “嗯哼……”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适应,弓着身子喘息,白玉的肌肤也红透了一片。 容祁便用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摸她。 “别怕。” “……” 她轻轻战栗着,眼尾已汗涔涔地带了些泪意,身上绵软又无力,容祁一点点又捻弄着吻过她,与她十指相缠。 她未拒绝,或者说被容祁蛊惑的也不会拒绝,便由着他引过去。 往昔大昭陉帝八年,那是五年前的初夏,这双手揽着她教过琴棋书画和六艺礼学,如今大昭瑾帝元年,仍是夏日,这人拉着她的手,教会了她一些别的。 “小师父……” 她便抽泣着被他欺负,原本紧绷的身子也渐渐打开,被他困于身下,化开了一池春水。 …… * 第二日,晏青扶再醒,便已经是日头高悬,快近午时了。 她撑着身子起来,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头疼的厉害,身上也有些酸软。 “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刚开口说话,就察觉出嗓子的哑意。 怎么昨日喝酒后劲这么大? 这微玉酒还真是比琼华露要烈。 晏青扶疑惑想着,抬手去撩了眼前的鬓发去脑后,手一抬起,白色里衣也滑落了些,她顿时便看见手腕处的红痕。 是昨日碰到了哪? 但瞧着不怎么疼,晏青扶仔细回想了昨日醉酒前的记忆,也未想起是撞到了哪。 可不是碰着了,这点红痕又是哪来的? “嘶……” 她只一想,又觉得头疼的厉害。 她喝醉酒就断片的毛病一直改不了,就算醒来了也记不得半点。 所以一向甚少在外面喝酒。 想不起来,晏青扶索性就不再想,从床榻边起身,走到铜镜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绝色美貌的脸,又在眉宇间掺杂了几分她往常没有的春色。 嗯? 咯噔一声,她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顺着一看,又注意到脖子下面,点点的红痕,映在如玉的肌肤上,瞧着甚是暧昧。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往铜镜前凑了凑,更清楚地看到了那一片红。 她手伸过去搓着,却发现那片红还是牢牢地挂在那,若说是碰到哪了当真解释不清,因为这分明是……吻痕。 吻痕? 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唇,又嘶的一声,只觉得唇角疼的厉害,再一瞧,竟是破皮了。 “昨夜……” 她心乱如麻地想着,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扶稳在桌边,又缓缓坐下。 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越想越不对劲,索性到了床榻上去,褪去里衣,便清楚地看到了身上大片的痕迹。 他留的动作轻,更像是怜惜着,可就算这一点可怜的红,也在雪色的肌肤上尤其显眼。 这兜衣也有些松松垮垮的,系的绳线和她自己系的不一样,更像是……旁人又为她穿好的。 旁人? 旁人! 昨夜送她回来的必定是容祁,能送她进小院还不离开的也只会是容祁。 所以这些…… 她蓦然抬起头,水润的眸子里更映出几分春色,和羞怯,又于其间藏了几分乱意。 如果是容祁送她回来,那又为何会和她…… “咚咚。” 门边被人轻轻叩响,来人没说话,可晏青扶许是做贼心虚,就下意识地以为是容祁。 毕竟婢女若来,定然会问她可起身了,这样不说话又敢敲门的,只有容祁一个。 她拢好了衣服,又对着铜镜看了片刻,直到脸上的热意压下去,她顶着一张和往常一样神情的脸,抬手开了门。 果是容祁站在门外。 他负手站在门边,稍稍敛着眼在看什么,今日比起往昔,于矜贵冷淡之间更少了一分高不可攀,平添了些慵懒,和随意。 唯独那张脸,清俊无双,占尽这上京城风华和侧目。 见她开了门,容祁眸光带笑,慢慢顺着她的面容看过去,定格在那衣襟未挡住的红痕处,缓缓说道。 “醒了,竟这样能睡。” 他跟着走进去,晏青扶下意识地反驳。 “宿醉了多睡一会,怎么就能睡了?” 却见容祁轻笑一声,抬手指了不远处的沙漏。 “知道这会什么时辰了吗?” “最多巳时……” 话说到一半卡了壳,她听见容祁说。 “已午时过二刻了。” 放往日是用午膳的时候。 那她怎么睡了这么久? 她下意识地联想到自己身上的痕迹,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她总不能说自己一睡醒便什么都忘了,到时候还不是什么都由着容祁胡说? 何况她酒品一向不好,上次琼华露醉酒都能拉着他在满是人的长街背她,万一这次的事,是她自己先动的手,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纠结的神色落入容祁眼底,他眸光微动,动作随意地扯了扯脖颈处的衣襟。 晏青扶果被他的动作吸引过去,便见衣襟稍稍散开,映入眼里的是一片几乎青紫的痕迹,比她身上重的多,隐约泛出几分春情散后的乱迹。 嗯? 晏青扶挑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对劲,她下意识地往后退,还没转身,就被容祁抓着手腕带了回来。 “青相不好奇,我身上的这些东西哪来的?” 晏青扶才不相信这是自己下的手,何况被容祁抢了先机问,听这语气似乎是她不占理,她就更不可能承认。 “不好奇。” 她状若淡定地说,才下了热意的耳侧顿时又红透。 是容祁的手顺着手腕勾着她的手心,轻轻画着圈摩挲。 “青相昨日宿醉,记不清楚了,我可没失忆,既然青相忘了,就让我好好说给你听,也好免得青相尽跟着别人学了不认账的事。” “不,不用……” 她磕磕绊绊地摇头,刚想逃走,又被容祁箍着腰身带回去到怀里。 他下巴随意地搁在她肩头,欣赏着她越发窘迫的模样,语调揶揄。 “昨夜你醉酒,我想将你送回来,可你闹着要喝酒,我没答应,你就生气扯着我的衣袖亲我,说要给我一点惩罚。” 嗯? “这不可能。” 她慌张地眨了眨眼,觉得这未免太荒谬。 她晏青扶是多矜持的一个人呐。 容祁没理会她,接着说。 “我没敢力道太大钳制,你总喊疼,好不容易由着你亲够了,要送你回来,你在床边又把我带了上去,扯了腰封就说要和我享衾枕之乐,花好月圆,巫山云雨……” 容祁喋喋不休地说着,隐约有越说越过分的意思,晏青扶无法,回身捂了他的嘴,咬了咬唇。 “不准撒谎。” “没有撒谎,是事实。” 晏青扶自然不信,可身上的红痕和嘴角的破皮未免太没有说服力。 难道她昨晚,真的没把持住,和容祁…… 她吓得打了个哆嗦,容祁见此更得寸进尺。 “王府到如今还未有一个侧妃侍妾,好不容易向皇上讨了个王妃,还整日想着要跑,这还没成亲就沾染了本王,日后要传出去,只怕本王要被人笑掉大牙。” 他说着叹息一声,似感叹道。 “若今天换了旁的贵女,只怕排着队想进王府负责,可青相如此,却没半点表态,真是让我痛心啊。” 他句句意有所指,晏青扶就先入为主地觉得昨夜是自己的错,她皱着小脸纠结了片刻,刚要松口给两句补偿,话到嘴边,她忽然反应过来。 她今晨虽起的晚,可身上除了吻痕之外,可没半点别的不适感。 容祁还在耳边说着,似乎越说越真,而晏青扶撩开衣袖,就在手臂上看见那一点朱砂,红的艳。 她顿时黑了脸,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说的天花乱坠却没半点真话的容祁,抬脚踹人。 “滚出去。” 第183章 无论如何,我会帮你 谎话被拆穿,容祁眼疾手快地朝旁边一闪,错开晏青扶踹过来的动作,眯着眼看她。 “胆子越来越大了。” 晏青扶瞥过去一眼,没见畏惧,眸中倒带了几分羞意和水润的薄怒。 他话中未见生气,尤其是看着晏青扶已经红了的玉容,心中轻轻一叹。 小姑娘到底脸皮薄,有些事和话不到时候,是万万不能说的。 他还想着细水长流把人困在身边,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上京,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惹急了人。 所以容祁摩挲着云袖,片刻后轻轻走上前哄她。 “不生气了,小九。” 晏青扶本意也只是羞于提及昨夜的事,见容祁停了话,她就迅速翻篇转移了话题。 她今日醒的晚,起来又和容祁闹了一阵,此时才察觉到嗓子间的沙哑和不舒服。 她清了清嗓子,伸手去倒茶。 容祁拦下她的动作,朝外喊了一句,便有婢女端着一碗蜂蜜水进来。 “早起我使膳房熬的,没想到你睡了这么久,午时的时候便着人又熬了一碗,这会喝应当正好。” 晏青扶脸又一红,伸手接过去。 她同时又想起了正事,便抬头随意地问容祁。 “宁婳的事,宫中可再有旁的意思?” 昨日宁婳临走前,还是隐晦地问了她一句。 容瑾态度不明,宁家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今非昔比,猜不到皇帝心思,虽然想着如今不会再要一个名声有污的女子入宫,但未表明想法,宁家到底提心吊胆。 这么一场过了,宁家夫妇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自然更疼宠,心疼着,也想她嫁个平平稳稳的夫君。 就算是不嫁人一辈子留在宁府也好,但入宫终究不是第一选择。 “没有。” 容祁摇头,给了肯定的话。 他一向不在这些小事上瞒着晏青扶,也多少看得透几分容瑾的想法。 兵权已收,再加上这件事的弯弯绕绕,他不会再选宁婳入宫了。 晏青扶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想起姜家这件事,来的荒唐又这般急促,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牵连了最无辜的宁家。 虽宁婳看得开,但于高门贵女而言,名声清白何等重要。 “不是坏事。” 见晏青扶抿唇,容祁就知道她许是有些心疼宁婳,便出言安抚。 宁婳的亲事不再被惦记,不再成朝政帝王的利用工具,于她自己而言,不是坏事。 宁家掌权太久,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与其等日后再被用其他办法收权,今时今日也不能算最坏的结果。 “祸兮福之所倚。” 他没忍住上前摸了摸晏青扶的脑袋,又说。 晏青扶也明白朝堂争端何其残酷,便也未有太过纠结,轻轻点头。 已快过了午时,容祁着人传了膳,二人便待在小院一同用过午膳。 “姜家事了,虞徵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回西域了?” “虞徵的事自有皇帝操心。” 容祁便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这起来了还没说上几句话,倒急着过问虞徵了。 他话中的排斥和醋意太明显,晏青扶便笑了笑,才又说。 “之前皇上不是下旨,要将姜筝封郡主去西域和亲?” 如今姜家倒台,必然是得换人了。 “皇帝已定好了新的人选。” 容祁微微颔首,又说。 定了新的人选,日后虞徵也算是有皇子妃的人,伤好全了马上就会离开上京城,他少见虞徵几次,心头也多舒坦几分。 自然盼着西域的人走。 但这话他不会告诉晏青扶,至多明里暗里地拦着晏青扶去问虞徵的事。 于是话点到为止。 “王爷,东皇行宫的下人来说,行宫有些事,想请您过去行宫商议。” 才用了膳还未起身,管家就从外面走进来,低头禀告。 一听又是东皇的事,晏青扶下意识地蹙眉。 “东皇世子还是郡主身边的人?” “回小姐,是东皇……东皇世子的使臣,带了郡主身边的婢女。” 管家未料想是她先问话,便垂着头,犹豫后回禀。 上次凤瑜来王府,旁边带的婢女招摇,管家依稀有些印象,倒也未隐瞒。 若说东皇世子真为国事,也该去皇宫,怎么就来王府找了容祁? 何况身边还带着凤瑜的婢女,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晏青扶眼神淡然,一双眼却往旁边看了好几次。 容祁自然注意到她的动作,有心逗她,便故意站起身。 “我去瞧瞧。” “东皇的事不是也有宫中的人等着处理,王爷倒跑得快。” 果不其然,才走了两步,身后不冷不淡的声音就响起。 容祁嘴角勾起些笑,极自然地转头,又说。 “让人去皇宫,说本王今天休沐,不管琐事。” 管家应声,便从小院离开。 他话转变的这么快,又不见有半点犹豫,晏青扶自然猜得到方才是在故意说那些,她瞥了容祁一眼,抬步便往里室而去。 她才不在乎容祁到底要不要去行宫。 才走了两步又被人拉着,容祁一路攥着她的手,二人一并进了内室。 * 西域行宫 “殿下,这都是女帝第三封修书了。” 使臣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虞徵一脸悠闲,闭目养神,对他的话视而不见。 使臣举着两封信等了又等,仍不见虞徵接过去,这一抬头才发现,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殿下。” 他加重声音喊了一声,虞徵不耐烦地睁开眼。 “递过来,然后你滚出去。” 使臣忙不慌把修书递过去,虞徵懒散地看过,才又说。 “传信,本殿要再待一个月。” “殿下,不可……”使臣一惊,连忙劝导。 “啧,本殿看你这脑袋是不想要了。”竟然还敢三番两次地顶撞他。 使臣在他满是威压的眼神里跪了下去,忙说。 “臣不敢,但殿下,如今西域夺嫡正是危急的时候,您若再三番两次忤逆女帝陛下,如何能让她舍了储君立您为皇储啊。” 听了这话,虞徵眼底似有半分波动,很快又消散。 “母皇的事回去之后我自会亲自解释。” 反正依着他母皇对皇长姐的喜爱,只怕难有另立储君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留下。 以他的见解和直觉,虞为比他在西域皇宫的皇长姐更危险,他至少也要留在这,把虞为处理干净再说。 毕竟虞为身上还藏着太多东西,甚至什么时候他姜家勾搭上的他还不知道。 和大昭要谋反的世家有关系,还三番两次出手帮助姜家…… 难怪他当时在西域,便查不到母皇这个私生子的半点下落。 原来是背后有人护着。 能和谋反的姜家有牵扯,想必虞为也不是个安分的,而所有有意西域皇储之位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虞徵半睁着的眼里划过几分厉色,刚要说话,就见一小宫女走了进来。 “殿下,门外有人求见您,自称叫姜为。” 姜为?不认识。 “不见。” 虞徵刚要摆手,宫女又说。 “这人自称和殿下有亲缘关系,说千里迢迢来找殿下。” 亲缘? 姜为? 电光火石间,虞徵蓦然反应过来。 是虞为借了姜家的姓隐藏身份,来了西域行宫。 他又懒散地倚了回去,嘴角勾起些玩味的笑。 “有意思。” 他正遍寻虞为而无下落,虞为竟然敢单枪匹马来他西域行宫? “让他进来。” 虞徵当机立断地吩咐。 没出片刻,虞为就一身黑衣,带着蒙纱和斗笠,从门外走了进来。 “都下去。” 殿门关上,这人取下斗笠,果真是一张熟悉的脸,细看还和虞徵有几分相似。 “知道本殿想杀你,竟然还敢出现在这,就不怕走不出西域行宫?” “我既然敢来,就有全身而退的准备。 瀛枝的毒刚解,还没到能用武功的时候,你和废人没什么两样,还敢将这内室只留下我们两个人,我倒还该说一句,你胆子大。” 虞为落座在椅子上,轻蔑地说。 “果然是你。” 虞徵脸色微变,冷笑一声。 瀛枝的毒他早怀疑是虞为的手笔,毕竟这东西罕见,又难有人能对他的武功招数那么了解,逐一化解避开,还能轻易伤了他。 越想起这些日子的痛楚都是被自己从来看不上的人算计的,虞徵咬牙,抬手抽了一旁的匕首扔了出去。 不见虞为有所动作,那匕首到了他近前三步,只瞬息就化成了灰烬。 “但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跟你争吵这些的。” 虞徵才被落了面子,自然没好话。 “我可跟要杀我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你迟迟留在大昭不走,一是为了晏青扶,二才是为了杀我。” 虞为一针见血地点明,也未等虞徵再问,他又道。 “黄奕如今在我手上,他告诉了我一些,晏青扶的往事,我想你应当会感兴趣。” “不感兴趣。” 虞徵掀起眼皮,冷冷地说。 “索性留在这,她不愿跟你走也是白搭,不如我们合作,我保证能让她主动离开王府。” 虞徵又不耐烦想赶人的刹那,听见虞为这样说道。 * 王府内 用过午膳,为了姜家的事收尾时,牵连的那些同流合污的大臣里有晏青扶曾经留给容祁的名单,他便又喊了晏青扶去书房核对。 “何束其人,早年最为忠心,你是怎么知道,他和黄家有牵扯?” 和黄家明里暗里走得近的人,在那一场反叛里几乎都被先太子处理了干净,为何晏青扶却笃定何束有贼心? “查到的。” 晏青扶目光微顿,犹豫片刻后,要说出口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换了个说辞。 她最开始在黄信身边,某次去完成黄信给的任务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何束和黄信的牵扯。 但她说出来,容祁必定会追问那些往事。 可那些…… 那些已是她早早埋在心底,不愿再提起半点的沉疴,但凡想到于她而言都是一场沉重的折磨。 所以思索片刻后,晏青扶敛了眼说道。 容祁一抬头,就注意到她敛下眼的动作,眉眼处的忧愁太明显,他一时抿唇,要问的话也止住。 “好。” “何束的事不会有错,剩下的名单也最好按着早些处理了,以免夜长梦多。” 黄奕到底没抓到,对她而言是一场心病,若他朝卷土重来,大昭内部的隐患也迟早要爆发。 不如趁着这时候早些处理。 她低着头说了一会,却没见容祁应声,刚一抬头,就撞上一片冷然的白衣。 容祁的手微微摩挲过她眉宇间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别皱眉,万般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这已是容祁第二次说起这句话,晏青扶眨了眨眼,忽然问。 “可有些事,若真解决不了,又当怎么办?” 往昔她离开西域的时候,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从虞徵身边逃开,离开九华山,一步步到大昭,攀上黄家。 她那时候也以为,万般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可后来也知道,不是每一件事都有最好的办法,当走投无路的时候,当解决不了的时候,她也只能遵从别人给的路,刀山或火海,腌臜或沉疴,也都要去走。 “不会解决不了。” 指腹下的肌肤触感太好,一时让容祁流连,顺着眉宇划到她脸上,又落到下颌。 一阵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她下颌抬起,她在午后窗棂里明灭的光影间,对上容祁的视线,一时从他眼中看出几分认真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扣在椅子上的手微微一紧,她一时竟觉得容祁看出了什么,连呼吸都放轻。 “无论如何,我会帮你。” 须臾,她听见容祁这样说道。 他实在太看得到她眼中的忧愁,知晓她瞒着自己有一些往事,她不愿说,他不追问。 但也明白她问出的那句话,并非是为姜家的事,也不为黄信的党羽,不为这朝堂的任何,只为往昔,她瞒过的往事里,那时候的她想问的话。 可那时候已太远了,他当时没在晏青扶身边。 便只能在多年的以后,她仍纠结着这件事的时候弥补着说。 “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他低着头,便又重复了一遍。 第184章 她就枉应这一句青相 晏青扶一时心头触动,素白的手扣在椅子边沿,稍稍用了劲。 她眼中神情变了又变,才敛下眼,侧颈勾出个漂亮的弧度,她笑着说。 “好啊,八皇叔。” 她话应的随意散漫,容祁一时从她话中听不出几分真意,眼神一顿,刚要再探究,晏青扶已经语速极快地转了话题。 “明日我得出一趟府。” “无事出府做什么?”容祁止住话也没再试探,问道。 “明日要在南街处理姜家和何束,我想最后见一面何束。” 晏青扶没隐瞒,如实说道。 “你想试探他黄奕的下落?” 容祁何等通透,她只说了一句就猜到了关键。 “嗯。” 黄奕久久没被韩少卿发现,藏在遄城迟早有一天会卷土重来,不管为大昭,还是为……她自己,黄奕都不能久留了。 “也好,只是你若想见他,何须等明日。” 容祁点头应允。 “这会他们还在宫中,若是我带你去,难免有些惹眼,等晚间的时候该从宫中带到刑部,等那会,我带你去一趟,也好明日避开人群。” 他思虑周全,晏青扶想了想,随即点头。 容祁这才坐回了桌案边,处理今日送来的文书。 晏青扶仍旧拿了本书坐在窗棂边,一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 “近些天边境不安分,许是西域,或者虞为有了动静。”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时辰,容祁用朱笔回完最后一本文书,随口和晏青扶说道。 声音落在书房里,半天没听到回声。 容祁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晏青扶已经支着脑袋睡了过去。 七八月间午后的阳光最好,光线顺着窗棂映进来,恰好打在她极漂亮的侧脸,因为睡着,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那一双凤眸里看不见清冷,也没有往常的谋算和谨慎,平添几分温柔和恬静。 带起的微风拂过她发梢,便将那步摇轻轻晃起,一动一静,最为得宜好看。 他静静看着,一错不错,只觉得恍如画中人一般,让人只下意识屏息凝神。 轻轻合了文书,他站起来,顺着走过去,刚要把她手中的书抽走,心念一动,忽然起了意。 容祁便又走回桌案旁,随意抽了一张宣纸,落座在她对面,抬手勾勒着。 他动作行云流水,几乎少有停顿,只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晏青扶,似乎不错过她任何细节一般,将手腕处的镯子,和耳边的耳铛也勾勒在画上。 一张画画了近一个时辰,他停下动作的刹那,晏青扶也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晏青扶看着他手中未来得及收走的宣纸,下意识地问。 “什么?” 容祁便拿了过去给她看。 那画像上是明丽的午后,王府的窗边,窗外栀子花映的正好,女子慵懒地倚着桌案,手里勾了一本书,正阖上眼假寐。 紫衣潋滟,秀色空绝。 “是我?” 他画的实在和她太相似,连眉宇的神情似乎都栩栩如生,鲜活灵动。 “嗯。” 容祁眼中盛着笑意,便又看她问。 “好看么?” 晏青扶眨了眨眼,耳边蒸起些热意。 “一向听闻八皇叔画技绝佳。” 这便是间接夸赞的意思了。 可容祁似乎非执意要个答案一样,从她身后半揽着,圈着她的手指向画像。 “所以,是好还是不好?” 来了王府之后,似乎容祁越发习惯这样抱她,或者在随意的动作间与她亲密,但也不知道何时,晏青扶发觉自己也早习惯了这样,竟没生出半点不适应。 这念头只在脑中晃了片刻,又被容祁追问。 “你说若题字,题点什么上去好?” 晏青扶摇摇头。 这幅画本就画的好,意境自成一体,若再写东西上去,倒有些破坏了。 她少在别人画像中见过自己的样子,如今看着由容祁画出来,竟也有一些微妙的感觉。 让她没忍住看了又看。 “喜欢?” 容祁问她。 晏青扶稍稍犹豫,便点头。 “可否送我?” 向来她开口的事,容祁少有拒绝。 可这次他只低头想了片刻,便缓声摇头。 “不行。” 少从容祁这听到这样的答案,晏青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不过一幅画。” “一幅画也分好的价值和不好的。” 容祁轻轻一笑,又说。 “此画于我而言,也如稀世珍宝,我珍之爱之,若送人自然是万万不舍的。” 这是说的什么话? 晏青扶暗暗瞥他一眼,耳根红透。 她是发觉容祁说话越来越没边了。 “但这画的可是我。” “若下次画再送你。” 容祁仍是不应。 “这次的和下次的能有什么区别?” 容祁摇摇头,没再应声,将画便又收起来。 “日后若有想题的字了,再拿出来吧。” 这是他第一次画晏青扶的样子,不管好坏,总想珍藏起来。 * 第二日,大昭瑾帝元年八月初一,是处置姜家的日子。 昨夜何束从死牢被送到刑部的时候已然太晚,容祁和晏青扶也没再来刑部,今日倒是特意赶了个大早过来。 本是两人一起来的,才刚到刑部,便有宫中的人来喊了容祁入宫。 “我让译岸留下等你。” 虽然在刑部,但容祁到底担心会出什么事,离开刑部前,特意与晏青扶说。 容祁若不在,她想试探何束更方便,也不必多担心何束乱说什么,这更中晏青扶下怀。 是以她点点头,抬步进了刑部。 刑部尚书早得了容祁的指令,一路引着她去了牢房。 “小姐,这是王爷特意吩咐过的,这死牢里就他一个人,臣先带着他们退下,您若有事,可随时喊臣。” 刑部尚书送了她过去,仍有些不放心。 这颜小姐到底是日后的八王妃,虽然不知道一个好好的千金贵女要进死牢做什么,可刑部尚书还是做足了礼数,并且带了足够的侍卫守在外面。 这一旦出了事,宫中皇上饶不得他,八王爷自然也饶不了他。 晏青扶便一颔首,让刑部尚书离开。 死牢里只剩下晏青扶和何束两个人,何束经了一场大变,人已经和以往不一样许多,瞧着憔悴,也没有往日的趾高气昂和神采。 “颜家女……” 何束见来人是她,动了动唇嗤笑一声。 “你一个官家贵女,在这时候来死牢做什么,就不怕……” 他脚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忽然凑近在牢栏上,诡笑一声。 “就不怕我这个将死之人,拉着你一同下地狱吗?” 晏青扶静静地看着他,站定在他三步外。 何束本不在意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又席地而坐,似乎是在等着晏青扶主动出去。 “昔年是从科举一步步爬上来的尚书郎,家世贫困潦倒,爹娘拼了命将你从荆州送来上京的时候,可有想过如今这一天,为了帮助乱臣谋反而入狱,最终牵连你年迈爹娘流放,而自己将要人头落地?” 晏青扶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在何束已等的不耐烦闭上眼准备休息的时候,忽然淡声说道。 刚阖上眼的动作猛地睁开,何束死死盯着她,一双眼透出几分猩红。 “你闭嘴。” 若是一般贵女被他这一句一喊,再加上他此时狰狞的面容,只怕多吓得不敢说话,可何束只见眼前的人眸中透出几分悲悯和轻蔑,扬起了头,神色锋利,一句一句又说。 “跟着黄信的时候尚还有几分聪明,黄家倒台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可惜却偏偏拎不清,要跟着姜家再赌一次荣华富贵。” 尚书的位置并不低,可何束野心太大,沟壑难满。 而何束听了她这句话,乍然睁大了眼睛,戒备地盯着她。 “你是谁?” 一个小小的贵女哪能有本事知道他之前和黄信勾结在一起过? 这事藏的严严实实,可连皇上也没查到。 “我是谁不重要,可何大人,流放一路艰苦又危险,你是将死之人,难道还要为了姜家和黄信,再搭上你年迈爹娘,和陪你几十年夫人的性命吗?” 何束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已然坐不住了,大步跑到牢栏处,死死地看着她,又狠声道。 “你到底是谁?” “你和黄家还有牵扯吧,四月时,黄奕能进云台寺刺杀新帝,是你勾结着把他放了进来,对吗?” 她一句话说的严丝合缝,竟没有半点错漏,何束瞳孔一缩,在她这样平淡又随意的眸光中,竟然看出几分胜券在握,和洞察一切的笃定。 “你怎么知道的?” 他被晏青扶一双锋利又透析的眸子看着,一时竟然下意识地问出来了这句话。 刚问出口,便听见晏青扶嗤笑的声音。 何束这才发现自己露出了马脚,猛地回过神,摇头否认。 “我不认识黄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愿意承认?” 晏青扶扬眉,袖中的手微微勾着丝线,她凉声说。 “那就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为什么临到死前,也要如一条忠心的狗一般,护好了自己这两个主子。” “你话别说的这么难听,颜容沁,你别以为我是将死之人,就没办法把你千刀万剐。” 这话刺耳,何束狠狠地看着她,厌恶地说。 “你都说了是将死之人,将死之人说的话,有什么值得我畏惧的?” 她晏青扶前世查处的人数不胜数,连最恶毒狠辣的黄信都是她亲手送进来的,她踩着太多错臣佞官的血一路坐稳了丞相位,若是还能怕何束这一句威胁,她就枉应这一句“青相”。 晏青扶看着何束被气的越发狰狞的脸,忽然又说。 “你有底气说这句话,无非是黄奕答应了你,不供出他的下落,他会把今时今日所有害你到这般田地的人都杀了,再保下你年迈的爹娘和年幼儿女,对吗?” 何束手乍然攥紧,一双老眼已带了审视去看晏青扶。 她引人话和破心防的办法实在高超,老练的不像一个贵女,倒像他之前打过无数交道的一个人。 “没有,我不认识黄奕。” 他摇头否认。 可端从他的反应和语气来看,无论如何也不是不知道黄奕下落的样子。 晏青扶早猜着云台寺皇帝遇刺一事太过简单轻易,明明云台寺布下天罗地网,御林军谨慎得很,若不是内部出了内鬼,黄奕也不能那么轻易地刺杀新帝。 再加上黄奕藏在京中的人和兵器,这些若无人打点,自然是不行的。 而最光明正大藏人和兵器的地方是哪?是刑部和兵部何束。 而这个往昔就和黄家有牵扯的何束,自然成了她第一个怀疑的目标。 “你知道黄奕太多秘密了,就像胡大人一样,你以为黄奕会放过你吗?” 在云台山,黄奕被她套话主动说了一批兵器在胡大人处,回去的晚间容祁就已经派人去查处胡家,可翻遍了胡家上下,也没找到黄奕口中的兵器。 而胡大人也暴毙在家中。 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转移走兵器,还能杀了胡大人,黄奕在京中的爪牙当然不止一个。 “胡大人的下落,如今也可以是你的。” 何束显然也想起胡大人当时的惨状,面色一白,却仍是不说话。 “胡大人尚且为他鞍前马后都得了这么个下场,而你是将死之人,对他没有半分用处的将死之人,他连你都不想办法救出来,又怎么会救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的何家父母呢? 黄奕只是在骗你。” 她语气微沉,又像是只在陈述事实一般,没带半点个人色彩,但整句话下来,却处处是引诱。 她在用何束最在意的人,引诱何束说出来黄奕的下落。 “你总归会死的,黄奕这样狠心毒辣的人,有什么值得你拥护?他为了不想暴露都会安抚你不要说出来他的下落,又怎么会露于人前,还是御林军面前,去救你父母? 人死如灯灭,索性你死了,这些都不知道了。” 她语气略带可惜,悲悯地看着何束。 “而你父母,年迈的父母,兴许没出上京城,就被他嫌麻烦和怕你留有后手而处置了。” “别说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整个戳中何束的伤疤,他反应激烈地抬起头,气的胸口起伏不定。 晏青扶也顺势止住话,定定地看着何束。 而何束对上她清透冷静的眼,脑中竟然一时都是她说的话。 “怕我留有后手,所以要处置我的爹娘?” 他喃喃了一句,眼睛猩红。 “人死如灯灭……” 是了,他死了,黄奕到底怎么做,他也不会知道。 而黄奕这么无情冷酷的人,能做出什么事,他当然也预料的到。 怕他留有后手吗?那他…… 何束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有犹豫。 “有皇家派去跟着的官兵在,只要黄奕不出手,你爹娘最少能好生生地去跟着流放。 何况……” 晏青扶轻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话音带着让人信服的沉稳和笃定,又似乎是诱导。 “我不止是个贵女。 何束,我只需吩咐两句,保你爹娘在流放路上不受苦,是最轻易的事。” 这是在隐晦地向他保何家父母的命。 “这天下终究是皇家的。” 何束眼中挣扎着,痛苦着,终于,晏青扶似乎是觉得无趣了,转头要走的刹那,何束喊住她。 “之前在遄城城主府,城主和他是近亲,其实早背叛了大昭。 但他这几日也无消息传过来,来和我联系的都是他的暗卫,我听说……他如今也在上京城。” 往前走的步子猛然止住,晏青扶厉色看向何束。 那眼中的锋利似乎看的他站不住,一时有些心惊。 “他如今在上京城?” 他竟然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是。” 在上京城,上京城…… 晏青扶眼中神色一时晦暗下来,唇色抿的几乎发白,没再理何束,转头出了大牢。 刑部尚书一路送她出去,刚踏出大门,她就喊出来了付溱。 “去查,如果查得到哪有黄奕的下落,杀了他……” 晏青扶连说的话都有些颤意,一双眼蹦出几分狠意,又重复道。 “一定要杀了他。” 第185章 她晏青扶的人 从刑部离开,晏青扶顺着路往回走。 刚到了长街,她心不在焉地想着黄奕的事,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 “颜小姐。” 温温柔柔的声音响在耳边,晏青扶抬起头,才注意到来人。 恰是已有几天没见的凤瑜。 她与凤瑜只一面之缘,其实对她的样子记得并不清楚,但凤瑜这说话的语气高高在上,又带着几分不易让人察觉的轻视,她实在听了就生厌。 “郡主。” 她未行礼,稍一颔首便算作打了招呼。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她和凤瑜早有正面冲突,晏青扶不想多废话,转头就打算离开。 “颜小姐留步。” 身后的人一双涂了丹蔻的手精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长长的柳眉微挑,凤瑜未等她不耐烦地甩开,就已经说明了来意。 “上次王府一遇,是本郡主刚来上京不懂规矩,有些冒犯颜小姐,还望颜小姐不要怪罪。” 若真有心早去了王府,何以等到今日在长街人这么多的地方与她认错。 晏青扶避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和她拉开距离。 “郡主言重了,规矩这东西不是天生就有的,但也绝非学了十多年也学不会的,我并不在意这些。” 言下之意,她凤瑜不懂规矩也不是一日两日。 她话说的隐晦,又偏生让凤瑜听了个明白,她面容上当即就有些不好看,却似乎又顾忌着什么,倒不像在王府那日张狂。 “但颜小姐,还是由本郡主提醒你一句,你不生在皇家,不知晓皇家人的无情,这帝王将相出身的,没几个会被女人困住。” 凤瑜淡淡一笑,虽然说是提醒,但每句话都充斥着她身上独有的自以为是的高贵,抬头看着晏青扶又说。 “就算困住了一时,但花无百日红。” 凤瑜认为这人离开八王府只是迟早的事,而这八王爷,她势在必得。 啧,果然一开口还是这么惹人生厌。 晏青扶鬼使神差地停住步子,看了凤瑜一眼。 “大昭和东皇不一样,郡主说的那些路子,和大昭比,到底是够不上格。” 这是隐喻东皇作为附属国比不上大昭? “颜小姐张口闭口,便只有附属国三个字? 东皇是附属国不假,但本郡主也是皇室名正言顺的金枝玉叶,好生提醒颜小姐,颜小姐不领情,倒真让本郡主伤心。 何况东皇虽然是附属国,但大昭待东皇一向亲如一家,颜小姐拿捏着这点事不放,是觉得做大昭的贵女,就要比本郡主高一头? 若颜小姐真这样想,倒让本郡主觉得颜小姐小家子气。” 凤瑜这次却比在王府的时候聪明许多,倒学会了迂回说话。 可晏青扶对这种伎俩看的太多,早就没了演戏的心思,只觉得无趣,便淡声拆穿她。 “我并未说附属国如何,倒是郡主三言两语地提起,是想示弱好让旁人同情么?” 这一片长街里没一会就站了许多人,也不乏权贵家的公子小姐们,两人说的话都清楚地传到众人耳朵里。 “何况郡主一张口就说自己出身皇室,懂得的东西多,但这天下能生在皇室的人终究是少数,自然事事都不能如郡主所说的去处理。 郡主在东皇见的腌臜事多,便觉得全天下都是这样的,可大昭礼仪之邦,百姓和乐,我不觉得郡主说的能适用到旁人身上,这也有错?” 她一番话反问的凤瑜有些失语,旁边人也指指点点地看着她。 “这东皇的人目光这么短浅。” “附属国的郡主,小门小户,还比不上大昭的高门大户有见识。” “也是,到底是附属国出来的。” 对大昭百姓而言,附属便是一辈子的附属,天生要低大昭一等,他们对东皇的人,自然也没多少尊敬之意,甚至是下意识地看轻了。 凤瑜本以为在人群熙攘的长街拉住晏青扶,她多少要顾念着自己的形象,对她这个郡主有些表面的尊敬,可凤瑜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不止晏青扶,原来这长街百姓,这大昭高门,竟没几个能看得上他们东皇的。 凤瑜面色一白,紧紧抿着唇,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着,她平复了自己翻涌的情绪,才说。 “便当是我说错,本郡主给颜小姐赔个……” “所以我倒觉得郡主小家子气,生在皇家,该体恤百姓,忧心民生,而不是以此为傲,平白看轻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和官家。” 可这生在长街的几个不是官家和百姓? 晏青扶这句话无异于引了他们心中的不满,顿时都皱眉看着凤瑜。 “纵然如郡主所言,你出身附属国,是附属国的小小郡主,和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分别,但郡主到底是郡主,您说的话小女受用不起。” 她散漫地将这句话说完,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到凤瑜煞白的脸,和旁边人指指点点的目光,才勾唇一笑。 “郡主不知晓咱们大昭的规矩和样子,日后学学就好了。” “你凭什么……” 凤瑜咽不下这口气,顿时怒目而视,指着她怒声道。 可她尖细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就只听到众人对她的讥笑。 “还是郡主呢。” “郡主怎么了,小国里的郡主,谁瞧得上啊。” 人群讥笑了几句就四散开来,凤瑜咬牙看着晏青扶。 “你等着,我既然跟着来了上京,那我就不会轻易认输。” “郡主认不认输,原不该说与我听,毕竟郡主要是真有本事,何谈输这个字?” 晏青扶挑了挑眉,又想起凤瑜那日在王府面对着容祁时候的痴缠目光。 她一时冷笑,往前走了一步,半搭到凤瑜耳边说。 “郡主怎么想,和我没有关系,索性不管你凤瑜愿不愿意放手,这人都不是你的。” “颜容沁,做人可不能太自负。” 凤瑜见过太多在她父王后宫一时恩宠风光最后又败落悄无声息死去的后妃,她实在想不到一个没有家世徒有样貌又没分寸的女子,能怎样站在容祁身侧。 她跟着车驾奔波半月来到上京,攀的就是最高的枝。 “不是自负,而是小女本就有这个本事。” 所以凤瑜抢不走她的人,哪怕一点也没可能。 “凤瑜。” 她似轻轻一笑,又说。 “你的目的太明显了些,但也浅薄。” 东皇和大昭本就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东皇想着法子算计大昭,大昭自然对东皇也有戒备。 东皇的郡主,永远也不可能入大昭皇室。 凤瑜做的是痴人说梦的事,这事摆到台面上就容易惹人笑话。 何况…… “不属于你的东西和人,今时今日不属于你,日后也不属于你。” 而她晏青扶要攥在手里的人和东西,旁人都不能抢走。 凤瑜看着晏青扶从她面前离开,气的咬碎了一口牙。 明明来的时候想好了如何以退为进,让晏青扶在长街丢了面子。 结果转眼她好不风光,被众人嘲笑的却变成了她自己。 但她凤瑜出身高贵,不与这等粗鄙女子计较。 反正…… 她不是轻易认输的性子,在东皇的处境也绝不允许她认输。 凤瑜眼神晦暗地又看了晏青扶一眼,转头带着婢女离开了长街。 晏青扶这才一路回了王府,恰好撞上容祁回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 容祁没见她身后跟着译岸,便问道。 “在长街遇见了凤瑜。” 容祁又蹙眉。 “她为难你?” 这东皇的人自来之前就不懂规矩,来了之后是越发猖狂。 看来他还是多给了东皇好脸色。 上次要的城池要少了。 一问到此处,晏青扶就挑眉,似笑眯眯地说。 “如果不是八皇叔你随意惹来的烂桃花,我好好地待在王府,又能被谁为难?” 她话中带了刺,虽然凤瑜对她不足为惧,但平白惹了个麻烦,晏青扶自然也不乐意。 尤其这人还是跟容祁有牵扯的。 “我都不认得她,你这话一说,倒有些株连的意思了。 枉费青相前世主理刑部桩桩案子井井有条,倒学来了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容祁本是开玩笑,却见晏青扶瞥了他一眼。 “哪能呢,这不都是跟王爷学的。” 她还记得去江岸城的那次,回程途中他算计了陆行,她不过随口问了一句陆行伤势可有恙,这人就说。 “青相若舍不得,本王将你也留下,看看陆相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容祁只稍稍怔愣,也想起那时候在江岸城的事。 “都过去几个月了,还真是记仇。” 他感叹着扶额,跟着晏青扶进了屋子。 容祁仍记得她这一趟去是为了探黄奕的下落,便随口问她。 “何束可说了什么?” 晏青扶抿了抿唇,说。 “他似乎不在遄城了。” “不在遄城?我倒没听韩少卿提及。” 容祁蹙眉道。 黄奕的下落虽然一直没有明确的地方,但韩少卿也知晓他在遄城,如今他离开,韩少卿不可能不传信回来。 “何束该不会说了谎话吧。” “应当不会。” 何束其人虽然是个佞臣,但对家中父母很是孝顺。 何况临到死前,她许下的利益比黄奕许的更诱人。 只要黄奕在上京,能找到是迟早的事。 他没理由用这些去骗她。 “可有说他去了哪里?” 这句话问出口,晏青扶却踌躇了许久,心下思忖着,才又说。 “何束说他似乎来了上京。” 上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一个人想藏身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可容祁的本事想翻遍上京,也绝非难事。 她犹豫着不想说……到底是怕事情出了变故。 想到这,她刚端起的茶盏微微一晃,就晃出些水渍到衣袖上。 这茶水有些烫,见她呆愣,容祁蹙眉拿了手帕去给她擦拭。 “可伤着了?” 他问出的话晏青扶没有回应,只顺从地任容祁给她擦拭袖口,片刻后犹豫着问。 “王爷当时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 “关于黄奕,你说若等找到,便交给我来处理。” 这也是容祁当时以此将她留在王府的理由,他当然记得。 “作数。” 没等晏青扶揣测太久,容祁就淡声又给出了许诺。 黄奕于大昭是祸害,但他身上也没藏着秘密,交到他手里处理,和晏青扶手里,都没什么分别。 何况晏青扶开了口,他也不会不应。 听他这样说,晏青扶才暗暗松了口气,接过帕子说。 “我自己来吧。” 容祁未有勉强,在她低头擦拭水渍的时候说。 “晏青扶,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重生的事瞒着,我是小九的事也瞒着,这些都是王爷自己发现的,若说瞒什么,兴许也就这些了。” 她轻笑一声,将帕子放到桌沿,说道。 “没有别的?” 容祁抬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没有。” 晏青扶很快摇头。 只要黄奕落到她手里处理掉,她就再没有什么瞒着容祁了。 而黄奕总归是会死的,死人嘴里吐不出什么,所以她现在也不算说谎。 容祁没从她话中听出什么不对,便也放下心,落座在她旁边。 “等午后,姜家就该在北门问斩了吧。” “嗯,皇帝派去了许多御林军,虞为应当不会为了姜溯再现身。” 他的身份本就有疑,若一朝落入大昭手里,前尘准备与努力付诸东流,实在不是一件划算的事。 果不其然,午时北门外未有一丝异动,虞为从始至终没有出现。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就有人从北门回了皇宫去回禀容瑾。 而栖霞宫中,颜芷音的婢女也得了消息,面色沉痛地走到小偏殿。 “娘娘……” 她欲言又止,说了一半就落下泪来。 她是姜家的家生子,对姜家的情分自然深重。 颜芷音正跪坐在小佛堂前念着经文,见她过来回禀,也只停顿了一个音,便又继续念。 婢女见她没有指示,神色也无波无澜,便只能压下想说的话,行礼退了出去。 而她转身的片刻,颜芷音骤然手一松,经书掉落在地上。 风吹过扫开的那一面,写了《法华经》三个字。 凭心而论,姜溯不是个好人,虚伪又自负,胸有沟壑却无大能力,浅薄得很。 但对她又称得上好。 瑾帝元年八月初,死的是大昭人人喊打的姜家,但一事一落,风过无痕,人人喊打也随着午后那一句问斩而渐渐消散,只颜芷音落在下巴处的那滴泪清楚地提醒着。 今时今日过,再无人站在她身后。 第186章 她的嫁衣可也会这样漂亮? 姜家事了,皇城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日午后,陆府 “你说这正当年纪的,旁人若比行儿这么大的,孩子也有三岁了,行儿这整日忙着朝中事务,相府也没个主事的,总归不是个办法。” 陆夫人指着桌边的画像,朝陆阁老轻轻叹了口气。 为人父母一盼孩子出人头地,二盼着早日成家。 陆行无疑是出色的,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坐稳了一朝右相的位置,是朝堂里的中流砥柱,上京城可好些官家夫人等着相看女婿。 可这官场上得了意,陆夫人整日也春风满面的,唯一发愁的就是陆行的婚事。 前来说亲的都被他推拒了,当娘的也想着给他寻个喜欢的,可等了又等,画像也看了无数,宴席上的贵女数不胜数,这满上京城里,没半个他肯点头的。 “行儿自己都不急,倒还年轻,再等些时日。” 陆阁老道。 “可也总得让我心中有个定数,他是喜欢高门贵女,还是平民百姓,爱个性子温和的,还是泼辣的。” “京中如行儿这般好的,年轻有为的,也不止他一个尚未婚配,比如沈府的沈世子,韩府的少卿,更过于八王爷,比行儿还大些,不也还没成亲?” 陆阁老觉得自家夫人是太杞人忧天了,这人真正到了年纪,有几个不成亲的? “那如何能一样。” 陆夫人摇摇头。 “沈府世子……你也知道他的事,韩少卿比行儿小一些,韩夫人也整日相看着,八王爷可是有婚约的人。” 提起容祁,陆夫人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稍稍叹气。 “我上次宴席也见过那位颜小姐,的确和青扶长了一张太相似的脸,若是青扶还活着……” 陆夫人貌美的脸上浮起几分动容。 她一向对这个和自家儿子同朝共事的青相多有好感,再加上陆行往青相府跑的勤快,她也以为好事将近,递过两回帖子去相府,自然也见过晏青扶。 她对儿媳从来没有什么要求,自然是陆行喜欢就好,何况青相貌美端庄,又是朝堂上有名的奇女子,能娶来这么个媳妇,她自然万分满意。 却没想好事还没见到边,去年冬日就出了变故。 出事的时候陆阁老和陆行不在京中,她大病着昏昏沉沉睡了几日,醒来就听见了这么个噩耗。 而陆行自那日起,便少见有笑脸。 也未曾再提起过任何婚配的事。 “世事无常,有缘无分。” 陆阁老多少猜得到她心中所想,也叹了口气。 “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去喊了行儿过来问问,他若有心你再相看。” 陆夫人闻言也觉得有理,便叫了身边的婢女去叫陆行。 陆行自成了丞相之后就一直住在相府,少来陆府,听闻陆夫人难得叫他,也有些诧异,便匆匆地赶过来。 来了之后陆夫人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才点到了正题。 陆行顿时便沉默了下来,看着桌面上摊开的画像,半晌才说。 “此事不急。” “说是不急,你也总要给阿娘个准话,是今日不急,还是……” “这两年都不急。” 说到底他今年才二十二。 “行儿,你是不是还念着……” 陆夫人这才察觉出几分端倪,便试探着问。 陆行眼睑敛下,广袖中的手似乎颤了颤,才沉着眼说。 “阿娘多想了。” “人死如灯灭,虽说青扶是个好孩子,可你总不能……” 总不能等她一辈子。 陆夫人欲言又止。 “此事不必再提,我心中有定数,阿娘不必太过忧心。” 陆行打断了她的话,朝二老俯身一礼,从正堂退了出去。 一路顺着出了陆府,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长街不远处的府邸。 算起来已有半年多,这府邸再无人住过了。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刚要转头离开,目光凝在一处忽然顿住。 “青……颜容沁?” 陆行及时地反应过来没喊漏嘴,往前走了两步。 晏青扶听见他的声音,停住步子回头,就见陆行从陆府门口走过来。 “陆相。” 她轻轻颔首。 “你今日怎么出府了?” 陆行眸光微微带了些笑,问她。 “要过长孙府一趟。” 长孙昔和江阁老的嫡孙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她得了信就打算过府一趟。 “陆相这是……” “回陆府看看爹娘。” 陆行点头,紧接着说道。 “原来如此。 还未谢过前些天陆相相救之情。” 陆行稍一怔愣,才想起姜家谋逆那夜,他在长街救下晏青扶的事。 “不过举手之劳。” 他摇摇头。 “何况当时在江岸城,颜小姐也没少帮我。” 陆行说着,仍有些不放心。 “你日后出府,还是要小心些。” 上京城牛神鬼蛇那么多,她身份又惹眼,如今东皇和西域的人都在大昭,他难免有些不放心。 “多谢陆相提醒。” 晏青扶点头。 见她话语依旧不冷不淡,陆行眼底微微黯然,抬起的手刚没过她头顶,晏青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嗯?” “有片落叶。” 陆行收回手,状若自然地说。 晏青扶将头顶的落叶捏下来,才清声说。 “多谢。” “时候不早了,你去吧。” 陆行点头,便目送着她离开。 蓦然眸光微顿,似乎想起了陆夫人的话。 人死如灯灭? 陆行轻轻自嘲地笑着。 可人没死,他执念如今也放不下,又如何能去耽搁别人? 他敛下眼,抬步走回相府。 而他身后,陆夫人本想出来喊陆行留下商议些事情,却不想看见了这一幕。 阳光下的午后,晏青扶和陆行对面站着,不知晓晏青扶说了什么,陆行浅浅笑着,又目送她离开。 陆夫人自然认得晏青扶,皱着眉头站在原地纠结了许久,叹了口气回府。 晏青扶到了长孙府外,由下人引着进了府。 长孙昔正坐在闺房里绣着嫁妆,见她过来也笑着迎上去。 “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你整日忙着,我也不好过来,但又一想,这人马上都要嫁出去了,若不趁着这段时间多来看看,日后进了江家,才是真没时间见面呢。” “又打趣我。” 长孙昔脸颊微微泛红,嗔怪了她一句。 看这样子是对夫婿满意得很,晏青扶便问道。 “可定下日子了?” “父亲在和江家定了,应当也就是下个月的事。” “这样早?” 晏青扶一惊。 长孙昔奇怪地看她一眼。 “这如何能算早?” 大昭过了六礼之后,大多是在当月选个日子就成亲,长孙府和江府怕委屈了她,才商议着拖了些时日,好多准备准备。 “不过说起来,沁儿这圣旨赐婚是三月下的,到如今都七月了,皇家也没说定六礼的事么?” 皇家大婚的流程繁琐,一向准备起来是需要些时日,何况是八王爷的亲事。 可再怎么,有礼部操持着,也不至于过了这么半年,也不见丝毫动静。 长孙昔疑惑着,眼神转了转,见晏青扶不搭话,顿时有些担心。 “你可听王爷提起过这事了?” 她话压低声音,问晏青扶。 这事到底是皇家的事,不能大肆摆到明面上探讨,但她担心颜府的事过去,皇家若对晏青扶有微词,想有意悔婚。 “没有。” 晏青扶本意想说她的打算,但张了张口,想起这事的复杂,便也压下,只简单地说道。 长孙昔顿时更担忧。 “过了半年了还不提此事,莫不是有什么变动?” 可若说悔婚,长孙昔偶尔见过的几次,容祁都对晏青扶格外好。 再加上如今住在王府,若是有意悔婚,又如何能朝夕相对? 晏青扶听了长孙昔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 “没有,你别多想,事实并非如此,王府也没有……毁约的意思。” “那为何这么多月也不见提及?” 长孙昔说着,又像恍然大悟。 “难不成是你……” 她更压低了声音,睁大眼睛问晏青扶。 虽然想嫁进皇家的人数不胜数,但也并非没有不愿意的,如晏青扶这样的人,她觉得什么事放在这人身上都不稀奇。 晏青扶抿唇,略一犹豫,便摇头。 “我也没有……只是近些天并无成亲的打算。” 长孙昔这才拍拍胸脯放下心来。 至于是什么打算和原因,晏青扶没说,她也没有刨根问底。 “说来后日是四公主和云将军定亲的日子,皇家设宴,也是热闹的时候。” 长孙昔拉着她坐下来,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 “四公主竟也这么快?” “四公主及笄后就一直等着云将军了,这好不容易从边境回来,郎才女貌的,可是好一个佳话。” 再加上云景年轻有为,皇家有意重用,自然对这次定亲的事很是上心,着意交代了主理六宫的德妃要大办。 皇后被废,容瑾却没有再立后的意思,一应事宜都顺着位分交代给了德妃,近些日朝廷忙的厉害,他少进后宫的几次,除了去德妃处,便是去颜芷音那。 长孙昔说着也感叹。 “这位沅嫔可有几分本事呢,才入宫没几个月,已然称得上宠冠后宫了。” 可越受宠就越低调,她深居简出,除了每日按着规矩去请安,似乎和宫中每个人都交好,又似乎都没什么太亲近的意思。 晏青扶没想到长孙昔会提起颜芷音,想起她上一次见到颜芷音,还是在皇宫假山后,听了一场她和姜溯的争执。 她猜想颜芷音对姜溯是有情的,但这情对于一向冷静心狠的颜芷音来说,未免太微不足道。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姜溯不可能在一起,不管是门第之差,还是身份上的微妙。 所以她挑了个合适的机会,攀上了入宫的枝。 晏青扶并不疑惑颜芷音能在后宫站稳脚跟,对她这么聪明又足够狠心的人,不管在哪,都是站得住的。 而皇宫对她来说,明争暗斗,是死了个人都再正常不过的地方,她当然混的如鱼得水。 哪怕没有家世,没有地位。 她也会凭借着这微不足道的恩宠,一步步爬上去。 “说来她还是你的庶妹呢,平日里不起眼,没想到竟然如此有手腕,是个藏得深的。” 晏青扶回过神,摇摇头。 “人往高处走,她做的不算错。”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颜芷音,便止住了话。 “那后日公主定亲的宴席,你去吗?” 长孙昔又问她。 “约摸是去的。” 容祁应当是要去的,毕竟是他的亲侄女。 那她应当也会去。 好歹在外人眼中,她如今仍住在皇宫,若是在皇宫却不参宴,难免惹人非议。 “听闻皇上还特意请了西域皇子和东皇世子郡主,这一次四公主也算颇风光了。” 虞徵和东皇也要去? 晏青扶点点头,心下思忖。 可见容瑾对容楹的这桩亲事,的确很是在意。 两人又说了几句,晏青扶便陪着长孙昔在屋里绣嫁妆。 “沁儿不跟着学学?” 晏青扶说没悔婚,长孙昔也放下心来揶揄她。 “好歹日后也有这么一遭。” “日后的事,此时不急。” 晏青扶看着长孙昔,一边和她说。 “也是,这些东西都有礼部为你们操持。” 长孙昔点点头,低着头引好了线。 一向大昭并未有明文规定嫁衣要自己绣,但长孙昔懂这些东西,平日又闲着无事,瞧不上绣娘给的,索性就自己动手了。 礼部若操持婚事,亲王妃和皇后的嫁衣都是着人绣好送去的,晏青扶多少也清楚一些。 “绣了这么一会,不累么?” 这午后的阳光虽好,可整日坐在这绣嫁妆,若换了她是做不来的。 “赶在月前绣好,若是我不满意,可还得再改改呢。” 但她自己绣的嫁衣,约摸也不会不满意。 晏青扶便低头看着她的动作,已经快成型的嫁衣,用的是京中有名的锦绸料子,上面的刺绣更是精致好看,流光溢彩,火红铺了一片,瞧着甚是漂亮。 她这样看着,心中却忽然心念一动,思绪飘远,似乎想到了什么。 若有那么一日,若她……她也会有那么一日,届时她手中的嫁衣,是否会和如今长孙昔手里的一样漂亮? 第187章 天造地设,本该一体 瑾帝元年八月四日,是公主容楹和云小将军云景订亲的日子。 皇宫一早就设好了宴席,四公主容楹跟在德妃身旁,安排着诸多事宜。 此次宴席仍旧宴请大昭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来来往往的夫人和各府嫡女都恭维着这位眼前的公主。 容楹往日在皇宫并不起眼,今日着了一身正红宫装,人逢喜事春风得意,眉目间已隐约露出些公主的贵气和矜傲。 晏青扶跟在容祁是最后去的,那时候前殿里已坐满了人,除却帝王外,便只剩下左手边空着的两个位置。 众人正疑惑着为何八王爷身旁还多设了一个位置,就见他和晏青扶比肩而来。 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歹是容楹的喜事,容祁未再着一身雪衣,换了绛紫色的衣袍,尽显矜贵之色,便是一扬眉一颔首,也占尽这大殿里风流和绝色。 晏青扶行在他身侧,一身浅蓝色的衣裙,滚边用上京城最流行的双面绣绣了精致又好看的刺绣,一颦一笑间,那蓝色便如一抹精致的灵动惹人侧目,又因她眼神实在冷淡,行步也端庄沉稳,平添几分高贵和端雅。 尽然没有太过显赫的家世,但她未被容祁掩去半点光华,不曾让人敢忽视,反倒下意识地将两人看如一对璧人。 竟觉得天造地设,本该一体。 “臣等参见王爷。” 大殿里的人便都跪下去,一时山呼声震耳欲聋,容祁走至上首扫了一眼,落座喊了起。 晏青扶在他身侧没露出半分拘谨,反倒像是习惯了众人如此一般,她身上的矜雅和贵气,便已让人觉得能承得起这些跪拜。 哪怕如今还未册礼为王妃。 众人看着,心中也不由得感叹。 兴许有些人天生就是站高处的命。 而后等了一会,帝王才姗姗来迟。 晏青扶落座后就扫了一眼,皇室往下,左边设位坐着虞徵,右边是东皇世子和凤瑜。 凤瑜正低头和一个人说着什么,时不时笑着,看着温柔得很。 晏青扶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薛宁。 她看过去的动作显然引起了薛宁的注意,薛宁暗暗瞪了她一眼,凤瑜瞧见,往这边一看,嘴角笑意僵住,似不屑地轻嘲了一声。 晏青扶顿觉失语。 才过了这么几日,凤瑜竟然都能和薛宁打成一片了。 不过她懒得理会这两个人,何况薛宁蠢,凤瑜浅薄,便是凑到一处对她也没什么威胁。 宴席行至一半的时候,容楹忽然被人叫了出去,紧接着没过多久,又来人喊了容祁。 台上的容瑾面色瞧着也不太好,喊着太监吩咐了两句。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晏青扶心下思忖着,没等多久,容祁就从外面回来了。 他身上狭裹着几分凉意,揉了揉眉心,见她看过来,又下意识地安抚。 “没什么大事。” 但容楹却始终没回来。 又等了一会,晏青扶被大殿里的管弦丝竹吵的头疼,便从侧门出去,顺路往御花园去。 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一阵争执声。 “万万不能。” 是方才还在宫里跟在德妃身侧笑着的四公主容楹的声音。 她话音里已隐约带了些激动,朝对面的嬷嬷说。 “让他别逼我。” 她眼眶微红,袖中的手攥的死紧,平复着心绪说。 “但是……还请公主殿下明白,我们将军的意思。” 面前的嬷嬷似乎并不怕她,连与她说话都扬着头,似乎隐隐约约带了几分不屑。 “本宫是公主。” 容楹却挺直了背,蓦然冷眼看过去。 她情绪似乎已经稳定,冷声说。 只这一句,就明了她自己的意思。 “只要本宫是公主一日,不管是不受宠的公主也好,是尊高位人人仰视的公主也罢,都是皇室的金枝玉叶,绝不可能与人平妻。” “但强行的事哪有顺遂的,还望公主想清楚才是,虽然您是公主,但也不能做些……这样的事。” 那嬷嬷刻薄地讥笑了一声。 谁人不知道四公主最不受宠,没有家世,没有倚仗。 他们将军云景可是最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才,对皇上的作用可比一个小小的公主强多了。 “放肆。” 容楹听了她的话,似忍无可忍,皱着眉,轻斥了一声。 可面前的嬷嬷并不怕她,漫不经心地福了福身。 “公主早些答应,咱们也好跟将军复命。” “本宫绝不可能答应。” 依旧是坚定的回答,嬷嬷脸色隐约有些难看。 见容楹油盐不进,她也没了耐心,敷衍地说了句奴婢先走,砖头就要离开。 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容楹扬起甩了她一巴掌。 “您……” 嬷嬷气的直打哆嗦。 “摆清楚你的位置,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说话?云景有什么事,让他亲自来跟本宫说。” 容楹冷冷瞥她一眼,带着婢女当先离开。 刚走过拐角,是一处隐蔽的树荫下,容楹忽然卸了身上的力,挥退了婢女,低低地啜泣着。 只是低头拿帕子去拭泪的瞬间,便看见另一边的晏青扶。 晏青扶本无意撞见这件事,打算离开的时候又被容楹看见了,这走也不是,她索性就上前了一步,递出去一方帕子。 容楹显然是哭的厉害,在她面前也没了什么公主的端庄,捏着帕子拭泪,直等了半天才平复好心情。 “让颜小姐见笑了。” “小女什么也没看见。” 晏青扶摇摇头,语气清淡地说。 听方才容楹的话似乎是和这次订亲的事有关,又想起方才容祁出去的那一次,她猜想是有了什么变故。 但到底是容楹的事,她不好过问,便想着安慰几句,再直接离开。 可她刚开了个头,容楹又低着头哗哗地落泪。 可哭着,她似乎又不想被人看见一般,往前走了两步,便半抵在晏青扶肩头哭。 “颜小姐,冒昧了。” 晏青扶实在少有哄人的经验,此时更有些手足无措,到底不能视而不见,她一边捏了帕子亲自给容楹拭泪,一边温声安抚。 “若是有什么事,公主大可请皇上做主。” “不能了,今天本是个大好的日子,不能闹得太僵。” 容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 不能闹得太僵? 晏青扶心下思忖她话中的意思,容楹却已经七七八八缓过神,目光往不远处她方才站的位置自嘲地笑了一声。 “颜小姐方才……都看见了吧。” 离得这么近,若说看不到自然也没可能。 “公主不想说,小女自当没看见。” 晏青扶何等通透,当下就说道。 她无意去扯别人的伤疤,也无窥伺伤口的喜好。 “那若是我想说,颜小姐可愿意一听?” “公主请讲。” 晏青扶便一颔首。 只容楹刚张了张口,又踌躇着,似觉得难堪一般。 “我的未婚夫婿,在前些年驻边境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只是我今日才知道。” 她纤细的背挺的笔直,似乎不想失了公主的气度和这一身红色宫装的尊荣,可尾音的颤意,还是让晏青扶明白,她内心的挣扎和难受。 “云景说……本身有婚约在,他想和边境女子断干净,可情爱的事谁说得准,他觉得自己又放不下,不忍心委屈了心爱的人,可皇兄把着亲事不松口……” “所以他想许那女子入府,与公主平妻?” 晏青扶心下隐约有了猜测,却犹觉得不可置信。 “不是,是皇兄有意。” 云景纵有千万分胆子,不敢公之于众这样说要求娶平民女子和她堂堂公主平起平坐,他起意要退了亲事,可容瑾有自己的思量,并不同意。 便隐约朝云家透出可以纳平妻的意思。 听了是皇帝同意的,晏青扶便更觉得讶然。 让平民女和公主平起平坐,这可是公然打脸皇家。 容瑾为何要这样折辱自己的妹妹? 就算容楹不是亲妹妹,好歹也是明面上的公主。 “皇兄才不在意公主不公主,他只在意自己的目的能不能达到。” 容楹早看透了这冷漠又虚伪的皇宫,知道晏青扶在思索,她索性主动说道。 他要重用云景,当她这个公主笼络不住云景的心,容瑾就会想别的办法了。 而一个没用的公主,最后的利用价值就是用身份和亲事困住一个忠臣。 恩威并施,恶人由容楹来做,旁人看着便是她死缠烂打,施恩的是帝王。 可她容楹再不济也是个公主,怎能容忍和旁人平起平坐共侍一夫? 容楹想着便又觉得苦涩,她是在宴席前被云景找了一趟,才知道这女子的事。 可笑容瑾和云景早已商议过,直到今天才告知她。 晏青扶看着她愤然的脸,心中不由得一叹。 未曾想皇宫这一趟喜事内里竟也如此不堪,她便出声说道。 “此事还未定下,公主可再与云将军商议。” 容楹不肯做平妻,云景不想委屈自己心爱的人,皇帝又不准让他们退婚。 若是几人都不退让,如此一来,又哪有半分可回旋的余地? 容楹便又苦笑一声。 “但凡有,今日云府的嬷嬷也不会如此张狂。” 云府的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她这个公主。 何况如今云景也不喜欢她,老夫人就更看轻她。 可不管怎么样,容瑾不会允许她退亲,那她也绝不可能同意平妻。 身在皇家的公主,大多是帝王的棋子,除却大公主惠安是真心嫁了个自己喜欢的,剩下的公主多是联姻。 容楹这个没什么家世的人就更是。 晏青扶心下清楚这些,便只能温声说。 “公主是公主,再怎样也是公主。” 容瑾也不会在明面上闹得难看,云家就更不敢。 “希望如此吧。” 容楹清楚她话中未尽之意,便低低叹了口气。 捏着帕子的手隐约有些颤。 她自年少就盼着离宫,直至今日才知,世上变故和阴差阳错时时都有,有些东西当时不曾拥有,后来便也一直都是奢望。 “莫想太多,路到山前自然直,好歹是和公主先有的婚书,他云家若想抬人,于情于理不合。” 晏青扶温凉的声音似乎带着让人信服的舒适,容楹心头的烦躁渐渐淡去,竟也有了心思和她开玩笑。 “颜小姐和皇叔很像。” “为何如此说?” 她知道容祁和皇宫里的每一个侄子侄女都不亲近,为何今日容楹却忽然这样说? “颜小姐应当知道,方才皇叔出来了一趟,就是为着此事。” 云景和她在后殿起了争执,宫人派去请了人。 容瑾第一句就是要她低头,同意平妻。 她不肯,便闹了一会,容瑾在前殿离不开,是容祁过来了。 听了原委知晓此事,当即面色就沉了。 他冷声斥责了云景几句,让云景离开,又派人送她出来。 晏青扶听罢,心中也猜得出几分容祁的想法。 容瑾是心思太浅,却忘了不管他怎么表现出一副宽仁待下的样子笼络了云家,一旦云家真的抬了人进府和容楹平妻,这就是公然在打皇家的脸。 容祁自然不能同意。 “颜小姐和皇叔一样,明白这其中深意,也更通情理……难怪皇叔喜欢你。” 晏青扶被她这句话说的一愣,抿唇温声一笑。 “公主说笑了。” 容楹却起了心思,又说。 “上次的事我对不住颜小姐。” “公主已然道过歉了。”晏青扶摇摇头。 “但仍觉得过意不去。” 容楹摇摇头。 她年少在宫中没倚仗,便多少巴结着薛宁,她是先帝眼前的红人,后来一时糊涂答应了薛宁,让晏青扶下不来台,直至今日心中也有愧。 后来又见了几次,没了薛宁在一旁谗言,她便发觉得出晏青扶身上的通透,洒然。 到今天这一遭,被她撞见又安慰,容楹倒更喜欢她。 “颜小姐和皇叔……也该好事将近了吧,日后若嫁入皇家,我该叫你一声皇婶。” 容楹轻轻笑了一声。 “公主可别乱说。” “迟早的事罢了。” 容楹不以为意,刚要拉着晏青扶再说,却见御花园转角走过来一人。 “皇叔。” 容楹低头福身。 “过来。” 容祁颔首,随即朝晏青扶递出去一只手。 晏青扶朝容楹一笑,走过容祁身边。 “楹儿也早些回去吧。” 转头要走的时候,容祁又说了一句。 容楹顿时受宠若惊。 “是,皇叔。” 顿了顿,她看着容祁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 “皇叔,皇婶慢走。” 第188章 青青,我去下聘吧 容楹这句话不高不低,恰好让晏青扶和容祁听了个清楚。 她脚步一顿,几不可见地动了动手指,容祁便又伸手圈住她,在她手心微微一勾。 她瞥了容祁一眼,倒没挣开。 “嗯,回吧。” 容祁难得又朝容楹说了一句。 容楹便在身后目送着他们离开。 “方才听楹儿说了?” 顺着小路往前走的时候,容祁问她。 “嗯。” 晏青扶点点头,想到这事,轻轻叹了口气。 “皇帝此事办的不妥。” 容祁也未有多说的意思,声音沉了沉。 晏青扶颔首,也没再提及,跟着他散漫地走着,却发觉这路不是回宴席的,蹙眉问他。 “去哪?” “席间没什么有趣的,带你出宫瞧瞧。” 容楹和云景闹了这一场之后,云家老夫人被容楹下了面子,在席间脸色并不好,没等到结束就喊了德妃出去诉苦。 云景面色略沉地坐在宴席间,容瑾在台上更是不说话,再加上容楹没去,这席间的氛围便渐渐有些怪异和凝重。 有眼人都看得出,如今这是出了变故了。 薛宁和凤瑜似乎一见如故,早早地离开了,这宴席一空就空了一半,再留下也不得趣。 晏青扶点点头,便跟着容祁出宫。 长街今日非比寻常的热闹,不远处的地方,似乎是迁客居前,围着许多人,时不时传来一阵叫好声和起哄。 “今日是有什么事?” 晏青扶疑惑,往前看了一眼,面前只层层的围着人,也不见里面是什么场景。 容祁略一思索便说。 “到了八月了。” 八月怎么? 见她似乎要问,容祁顿了顿,接着道。 “大昭开国的那一年恰是八月,开国皇帝迎娶皇后的时候也是八月初一,帝后一生相携恩爱,后宫无人,遂被后人传为佳话,也因这喜事,后来多年里,许多人结亲便多选在八月。” 难怪长孙昔,容楹的事都赶在八月。 “那这是……” 又是哪家的喜事? 旁边站着的人听了她问的话,便爽朗一笑解释说。 “是城东员外的小姐,才抛绣球选了婿,员外大摆了三日流水宴,今日是小姐又来抛球了。” 大昭素来有一传统,若夫婿是抛绣球选中的,成亲之前选夫婿的小姐需得再在凤台抛一次绣球,这次接绣球的男男女女都可以,说是让沾沾新人的喜气。 这习俗晏青扶自然晓得。 “前面是凤台?” “正是呢。” 那人说着,也匆匆往前赶去凑热闹。 “去看看?” 容祁敛了眼问她。 “也好。” 索性闲着也无事,二人便往前去了凤台。 “原来凤台离迁客居这么近?” 她往常倒不注意这些。 “大家小姐绣球选婿的不多,这凤台平日也少有人来。” 这城西的员外是这两年才做了生意起来的,家缠万贯,多少有些本事,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千娇万宠。 “可绣球选婿,却不一定总能选到合心意的。” 她依稀也记得,前年也有一位千金小姐选婿,选了的夫婿自己不喜欢,没两年闹着和离闹得满城风雨,到后来也不如意。 “这是自然。” 容祁略一颔首,稍稍等了片刻又道。 “但既然能选中,最少是合眼缘的。” 缘分二字最没定数。 晏青扶恍惚了一下,倒觉得容祁这话说的有理。 再往前走一年,她也没想到自己如今会换了重身份,又走在容祁身侧,和这个自己已经四五年没交集的人……有了婚约。 倒真是奇怪。 她轻笑了一声,容祁侧目问她。 “笑什么?” “没事,只是觉得王爷所言有理。” “若不尽然,如今也不会遇见青相。” 他似乎猜得到她心中所想,跟着说了一句。 此时二人已走到了近前,晏青扶勾唇刚要说话,猛地从头顶砸下来一片阴影,容祁还未反应过来带着她往后退,便见一个精致的绣球,从凤台上抛下来,径自落进了晏青扶怀里。 顿时人群齐刷刷地回头,都盯着还牵在一起的两个人。 晏青扶闹了个红脸,从容祁手中挣脱开。 手中的绣球似乎成了烫手山芋,她拿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 她只是凑到近前看个笑话,没承想竟这样巧。 凤台上站着那位才选了夫婿的员外小姐,见是个貌美的小姐接到了自己的绣球,刚要出声,就注意到跟着她身旁站着的容祁,愣了愣神便笑着说。 “倒是抛错了人,没看到小姐身旁还站着这位公子,原来已是成了亲的夫人。” “成了亲也能沾沾这喜气,求个和和美美的姻缘,再或者是求个子嗣,也不尽然都得是年轻小姐接着。” 不知是谁开了口,剩下的人也跟着笑道。 “说的是。” “只是这人瞧着……怎么这么像八王爷?” 凑在人群里有人问出声,顿时众人又盯着他们两个看。 这样貌美的小姐和俊俏的公子不多见,只有人定睛看了片刻,便惊道。 “真是王爷。” “什么,真是八王爷?”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便都跪拜下去。 凤台上的小姐也没想到自己抛球抛了这么个尊贵人物,跟着在凤台上跪倒。 “起吧,本王今日只是随意出来看看,无需多礼。” 人群跟着站起来,便有人大着胆子去瞧晏青扶。 知道了这是八王爷,那他身边站着的人是谁,自然不必多说。 都到了一同出来的时候了,想来也好事将近。 这些人的目光太揶揄,晏青扶面上燥得很,便不动声色去勾容祁的衣袖,附在他耳边说道。 “快些走吧。” “这绣球你不还回去?” 容祁扬眉看她。 “你去。” 她扯了扯容祁,将手中的绣球递出去。 容祁本想逗弄两句,可看长街人来人往都看着他们,晏青扶一双清冷的凤眸里难得染了几分水润,似乎有些害羞。 他心中一软,便有求必应地接过绣球,往前走了两步到凤台上。 那小姐跪着,便见容祁走过来将绣球递给她。 “倒劳烦小姐再抛一次了。” “王爷言重了。” 她诚惶诚恐地接过去。 她的员外爹在一边,此时已激动的面色涨红。 今日这绣球是颜小姐和八王爷接过的,这转眼传出去,他日后可在城东,地位得再上一层了。 “不过小姐美意,本王和颜小姐,自然也沾一沾这新人喜气。” 正当众人以为容祁要走的时候,却听见他轻笑一声,蓦然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人群都怔愣着,晏青扶也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明所以。 “王爷和颜小姐,是好事将近么?”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容祁已从凤台上下来,又去拉晏青扶的手。 晏青扶犹豫着,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递出去。 两手交握的刹那,晏青扶便明显地察觉到周围隐约起了几声揶揄的笑。 她面上更燥,一双眼滴滴地转着,耳侧已泛出了一片红。 容祁未回答这人的话,只牵着人一步步相携着走出长街。 * 这话果然没出半日就传遍了长街,传的沸沸扬扬,有模有样。 迁客居里的桌案旁更是聚了一堆人探讨着。 “听闻王府已然要去走六礼了。” “难不成还要赶在八月就成亲?” “这可说不准,毕竟礼部的事办的多快啊,也许用不了一个月呢。” “可颜小姐如今都在皇宫住着,这颜府也没人……” “你懂什么,都在皇宫了,此事必定有宫中的主子主持,这可是八王爷的亲事。” 桌案前安静了刹那,紧接着众人便都点头。 “也是,这可是八王爷的亲事。” 不管如何,排场不会次了,也不会让这未来的八王妃受了委屈。 众人如是想着,又从六礼探讨到排场,沸沸扬扬是直让人以为是已经大婚了。 消息传到王府的时候,晏青扶还是从长夏口中听说的。 “听闻长街的人说的有模有样,好像都已经观了礼看过大婚一般,都在猜想您和王爷大婚的时候,是何等盛大场面呢。” 长夏捂嘴一笑。 且不说容祁是大昭皇帝都毕恭毕敬的存在,在大昭人心中将这位王爷敬若神明,八王府富可敌国,西宫娘娘来的时候可是陪嫁了一座城池和百万两黄金,就凭借这些,也能让众人期待这大婚的排场。 晏青扶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一场乌龙,最知道这其间的误会有多大,可如今流言传的上京城都是,她也没料想去了这一趟长街竟惹出这样的事。 “你这丫头油嘴滑舌的,外人怎么传的,传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你心中清楚得很,也要跟着来一起打趣我?” 话虽这样说,她话音里却没多少生气的意思,长夏听着就更大胆。 “奴婢哪是打趣您呢,奴婢是在说事实。” 前些日子提起这些事的时候,晏青扶总不愿多说,但长夏也察觉得出这些日子她的转变。 能看得到晏青扶和未来的夫婿越来越好,她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主仆正打趣着,小院门边闪过来一道身影,见得是容祁,长夏弯腰行礼。 “下去吧。” 屋内的婢女都离开,容祁便坐到她身边。 他自然听到了长夏和晏青扶说的话,但也并未多问,不紧不慢地倒了一盏茶低头品着。 等了片刻,晏青扶只得主动开口。 “外面那些流言……” 她斟酌着要问,刚开了口,就见容祁放下茶盏,似乎早就等着她问这句话一样,扬眉将问题抛回去。 “什么流言?” 这都传的满天飞了,容祁难不成要说他没听见? 晏青扶难得一噎,又没好意思直说,被一双一双带笑的黑眸看着,便瞪回去赌气道。 “当我没说。” 她当然是没容祁这么厚的脸皮,能坦然自若地把今日的事说个清楚。 “青相想如何处理?” “王爷手下应当有不少能人,不过是个流言,压下去……” “百姓口口相传的话如何能称为流言?” 容祁拦下她的话。 “那百姓口口相传的不是事实,如何不能算流言?” 她反问道。 “什么事实?” 容祁慢条斯理地拨了拨茶盖,轻轻勾唇。 “是婚约不是事实?还是今日在长街接到的绣球不是事实?再或者……婚期临近不是事实?” “婚期临近怎么能算?” 她没忍住又反驳。 容祁便又笑。 “婚期的确未定,但离三月之期如今已过半……” 他话说着,忽然云袖一动,于桌案上扣住她的手腕。 他动作太快,晏青扶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子被他拽的前倾了一下,一抬眼,就对上他一双漂亮又冷淡的桃花眼。 他眼中勾着几分玩味,又像是笃定,像是狭裹着几分柔意和温情。 他亦往前倾了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他几乎是半侧在晏青扶身边,气息交缠,连说话的动作都像是一个个细密的吻,轻轻在她脖颈处喷洒出热气。 她心跳越发地快,想挣脱又像是有几分贪恋这样的亲近,于是在犹豫间,又听见容祁说。 “晏青扶,剩下的这一半时间里,你真的还想离开么?” 这天下最观人揣摩的是掌权者,而上京城的掌权者里,什么都逃不过她面前这位八皇叔。 她的心思,转变,哪怕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于容祁而言,都太轻易看得出。 几日前那夜楼阁里的醉酒,一直缠绵到床榻前的温情,若没有晏青扶半句点头,他连她的衣衫都不会勾下来一点。 尽然说是醉酒,可几盏微玉酒,如何能醉的半点意识都没有? 是晏青扶心中亦有几分清醒,才半推半就地与他欢愉,从亲吻,到生了欲意,再到她于那双手间得到的乐趣。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是心甘情愿沉溺其中得的醉意,从他第一盏渡过的那杯酒,到房中勾着缠他的迷离。 她以酒意掩饰,只以为自己是这场乐趣和试探的掌控者,却未料想只一抬头,从容祁看见她眼中神色的刹那,这场试探就颠倒了掌控者和被掌控的人。 晏青扶便被他这样看着,一时失语。 直等了一刻钟,屋内也无人开口。 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又像是彼此的试探和一场赌局。 他赌她心意已变不会离开,她赌自己如今还未完全明了的心思没被容祁察觉。 但一场赌局里,从开始选择和试探的时候,实则彼此也早就清楚了结果。 时间慢慢流逝着,终是容祁一点点松了手,晏青扶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腕,便退到方才的位置坐好。 屋内一时安静,容祁极自然地坐在那抽了本文书在看,晏青扶未起身,只沙漏的声音细碎地响在屋内。 虽然是在看文书,可他的心思半点没放在上面,提着朱笔好一会也没落下笔墨。 虽然晏青扶未说,但他从晏青扶眼中看得到一些情意,那是和他眼中能透露出来的感情一般无二。 所以他能笃定晏青扶心中有他,只是这几分情意,和她谋算了许久的离开和自由相比,到底能有几分平衡? 这才是容祁要试探的东西。 毕竟晏青扶是能说出喜欢也不一定非要在一起这种话的人。 他太惶惶然,害怕失去,害怕她离开。 天边最后一点光亮也渐渐消散,月光爬上云层,屋内未掌灯,容祁握着文书的手渐渐松开,又握紧,再松开。 才轻轻开口。 “青青,我去下聘吧。” 声音落在屋内半晌,未听见一点声音。 容祁细细地摩挲了一下指腹,才慢慢抬头。 只见桌边她手支着脑袋,一点一点,像是睡了过去。 第189章 想再去九华山看看吗 她就依偎在眼前,均匀的呼吸声浅浅地落在屋内。 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她眼底的清色和身上的冷然,便只剩下乖觉,和几分温静。 容祁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终究是松了手中的文书,轻轻叹了口气,指尖一动,便伸手去将人抱了起来。 他将人放回床榻间,将被角掖好,却没舍得离开,指腹轻轻地触及晏青扶的侧脸,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小没良心的。” 他似是抱怨地轻轻说了一句,却也不忍心下重力道,只倾身像是如蜻蜓点水一般在额间印下一个吻。 没人知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中有多胆怯,又有多怕收到让他失望的回答,他将一切猜测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没等来回答,她便先睡了去。 等下次再有这样合适的时机提及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容祁心中虽惋惜,但也只能妥协着自我安慰。 “再等等,再等等。” 如今还不算得上最好的时候。 他要的是晏青扶这个人和心都心甘情愿的地属于他,留在他身边。 在她还有别的牵扯之前,还有别的念想的时候,他总不愿让她为难。 那便再等等。 总有她完全愿意留下来的时候。 向来他想要的,便没什么是没得到的,何况如今是他唯一心动过的人,若不牢牢抓在手里,就枉费他谋算这么久。 浅淡的眸光溢出几分笃定,容祁更握紧了晏青扶的手。 * 京中关于八王爷和颜小姐好事将近流言还未压下去,沸沸扬扬地讨论了几日,忽然有了变故。 起因是六月间边境干旱少雨,百姓颗粒无收,更有困难者连吃水都成了问题,人人叫苦不堪。 虽然遄城一带一年都少雨,但这年夏日却格外干旱,遄城的城主递来了几封折子,朝廷也拨了银两下去,将最受苦的那些百姓都迁移到回城。 但连着干旱了一个多月都未有雨,不仅遄城,连着回城,再以东方向,几座城池都干旱起来,情况愈演愈烈,边境躁动不安,百姓怨言不断,连韩少卿都有些压制不住,不得已,由钦天监看了日子,容瑾亲自拜了祖先,又去求雨。 来回折腾了小半月也不见好,竟有流言渐起,说这是上天给大昭的警示,大昭先帝昏庸无道,国力日渐衰弱,到了新帝容瑾这不仅没见好,才登基这么一年,就有第一世家姜家当先谋反,给京城和皇宫一个重创,也有不少百姓受了牵扯。 这谋反的事才刚了,紧接着干旱又起,连着几座城池这一片地方,都不见雨。 百姓一向迷信,又对这天象的事讳莫如深,流言说新帝容瑾不堪大任,容家的江山已然到头了,若再不为大昭换个皇姓,只怕就要降下更多灾祸来惩罚大昭。 这流言从遄城传过来,没几日就传到了京中。 最开始也没多少百姓相信这些,可没过多久,便有遄城的百姓在城外,和西域交接的地界里,发现了一块石碑。 这石碑本立在地界外,上面写着大昭的国姓,可一夜之间,石碑上的国姓被鲜血染红成血字,斑斑驳驳地像是被划掉一样,又在旁边立了一块石碑,写着虞。 西域皇室的虞姓。 自这石碑被人发现的时候,便当夜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困了遄城一带连有近两个月的干旱,顿时迎刃而解。 皇帝着人查了几日,也没查出什么端倪,反倒流言愈演愈烈,都说这是上天给的警示和指引。 说大昭早该并给西域,只有西域女帝才能引着大昭千秋万代。 这事情来的巧合,又加上容瑾登基这近一年,未有什么作为不说,姜家和干旱的事频发,顿时便人人传着,似乎慢慢得了真。 从遄城起,似乎渐渐有流民暴动,人心惶惶,韩少卿便上了两次折子请容瑾下旨。 “不若派陆相去?” 容瑾近日为着此事传了好几次钦天监入宫,整日忙的焦头烂额,此时看着文书更觉头疼。 这流言必定是人为,降雨一事更多只是巧合,可这流言愈演愈烈,虽然能派人镇压,但若找不到幕后之人在哪,到底不是根本的办法。 此事是西域的手笔,可能在遄城境内如此堂而皇之地动手,还没被韩少卿察觉,必定是另有帮手。 遄城城主和黄奕勾结的事,自从上次何束告知晏青扶后,容祁就飞鸽传书与韩少卿,将城主一并问审拿下。 如今城主已换了新人,上下肃清,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帮手? “不妥。” 容祁摇头,曲着两根手指扣在桌案。 陆行能力虽可,但依容祁看,流言能在短时间内顺着遄城传了这么快,应当不是大人物的手笔。 他更倾向于……帮手出在民间。 若交给陆行调查,他只怕不会将重心放在民间,反倒容易落入别人的迷障里,做了无用功。 “那皇叔认为何人可行?” 自从姜家事了,容瑾也收了那些小心思,如今对容祁比以往更恭敬,几乎称得上事事顺从。 他如今没那么大的本事,原也不该有太大野心,揽太多东西。 但京中有能力者虽多,能办好这件事的人不多,容瑾能放心交代下去的人也不多。 毕竟此事一旦查不清楚,那后果不堪设想。 “遄城……”容祁细细思索着,蓦然想起那夜在青相府,晏青扶酒后和他说过的话。 “青相是边境人?” “我养父母出身回城。” 回城和遄城,几步之遥。 她不止一次提起到回城,真正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未回去了。 容祁忽然抬眼,径自落下一句。 “本王去。” “皇叔?” 容瑾一惊,紧接脸上泛出喜色,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 “皇叔竟然愿意亲自去?” 于他而言,容祁自然是最上上的人选。 一则容祁一心为大昭也不会害他,二则什么事只要有容祁出马,就没有不能办好的时候。 没想到容祁此次为了大昭的江山基业和他受到的威胁竟然能愿意亲自不远万里去遄城,又想起之前他的那些小心思,容瑾一时心头又愧然又感动。 “侄儿……多谢皇叔。” “京都的事你可交给陆行,或者沈修处理,此次本王去遄城时日要久,不可打草惊蛇。” 他要引人,自然要先让人放松警惕。 听了容祁的话,容瑾自然恭敬答是。 从皇宫回了王府,他就直接去了小院。 “今日怎这么高兴?” 晏青扶见了他的神色,挑眉问道。 因为流言和旱情的事,容祁整日也忙着,今日神色这么轻松,难道是已经抓到了幕后之人? “你之前说你是回城人?” 容祁未答,走到她身侧落座,问道。 “养父母出身回城,我自小也在回城长大。” 晏青扶点头,说罢又不明所以地看着容祁。 “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之前听你说起回城,也有几年未曾过去了吧?” “嗯,有四年多了。” 她从西域逃离之后,生怕再被虞徵抓回去,便半点端倪也不敢露出,再没回去过一次。 晏青扶神色微微一黯。 她本想等黄奕事了,从京城离开回到回城寻个地方住着,也算清净,远离是非。 但人算比不上天算,计划外总有变动。 她的变动…… 晏青扶眼珠转了转,落到容祁身上。 她的变动是这个人。 于是犹豫着,纠结着。 若离开又舍不下,若留下总不想被卷进这些乱事里。 “想去吗?” 晏青扶正想着,不防容祁忽然问了这句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偏头错愕地看他。 容祁便又问了一句。 “想去吗?” “现在?” 她似乎渐渐明白了容祁的意思,只是想不到有什么要千里迢迢去的理由,所以仍是怀疑。 “石碑的事需要去探查一番。” 容祁言简意赅地说。 “带着你,去吗?” “当然要去。” 她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回道。 “但这件事不能太招摇,所以只你我去,路上也不能引人注意,你我身份太特殊,若在人外,不能太惹眼。” 这些都是小事,晏青扶自然应下。 “何时启程?” “今日午后。” 容祁看着她明显高兴了许多的样子,也不由得哑然失笑,回道。 于是这日午后,二人就骑马上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上京城。 遄城离京城最远,一路上要经过许多地方,约摸要走上四五日才能到。 因为怕太引人注意,容祁未带译岸,二人夜晚就落榻在客栈,白日里骑马走官道而去。 这样走了三日,直到这日晚间的时候,二人又寻了最近的客栈。 店小二将马匹牵走,晏青扶刚要进去,就见容祁正蹙眉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 她以为是有什么变故,也跟着看过去。 “只是忘了再往前,该走哪条路了。” 容祁摇摇头。 “之前没来过这边么?” 如今他们地处在晋城,离遄城回城还有些距离,所以晏青扶也并不清楚要往哪边走。 “没有。” 容祁摇摇头。 这一行也未带暗卫,如今两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还没到遄城呢,先出师不捷迷了路。 “你这么轻易地就带着我来了,我还以为你对大昭境内的地方都了如指掌呢。” 晏青扶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想着寻掌柜的问问路。 “这地方还算是你的家乡,小九都不知道路,我不清楚也情有可原。” 容祁轻笑一声。 “这离回城还隔着好几座城,我哪能什么都知道。” 两人无法,只能齐齐地看着掌柜。 掌柜倒是爽快得很,为他们指了路后,又闲谈起来。 “看二位不像晋城人也不像回城人。” “嗯,是从东边过来,我父母住在回城,此番是要去回城看看父母。” 晏青扶言简意赅地说。 看望父母? 掌柜一惊,眉梢处夹杂了几分意外。 “看这位夫人如此年轻,想必是刚成亲,要回来省亲?” 但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地方,竟然自己也不知道路么? 没想到掌柜竟然会这样想,晏青扶一怔,刚要反驳。 “不是……” “内子平素并不经常外出,对回城外也不熟悉,此番回来是我没考虑周全,才出了差错。” 容祁微微勾了勾她的手,拦下她的话,面色如常地与掌柜闲谈。 这下掌柜内心的疑惑便骤然消散,“原来如此。” 掌柜眼中的戒备有些明显,说完自己便没忍住先解释道。 “这些日子外面闹得乱,您二位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夫人,身边却没带侍从,何况自己的家乡却不知道路,一来就向我打听回城遄城一带的事……” 所以他心有戒备也是应当。 容祁温声道。 “这是自然。” “不过按掌柜这样说,近些日子,遄城那边倒是闹得厉害了?” 掌柜有些为难地犹豫着,并未先搭话。 都知道朝廷最近也镇压的厉害,上上下下不允许探讨这些东西,晋城内更是对此再三勒令。 一锭银子从手边递了出去,容祁话语周全地说。 “我二人住在江岸城,因内子知晓最近回城干旱和暴动一事,心有担忧,才一同来了此处想看看岳父岳母,出门匆忙,又怕人多惹眼,才没带侍从,但我们夫妻二人在外,总也有些担心害怕,所以才想提前向掌柜过问一二。” 容祁周身凌厉的气息一掩,但看这和善的话音,和周全的顾虑,再加上他偶尔看向身旁人细致又温柔的眼神,何况出手大方,顿时也让掌柜放下了怀疑,只以为他们真是江岸城富贵人家的公子夫人。 他将银子拿过来,紧接着就换上了一副笑脸。 “瞧您说的,不过几句话的事,自然说得。” “遄城的暴乱的确厉害,多数集中在和西域交界的地方,有个镇子上,听说本就不满于遄城的管理,一心啊……想并到对面西域去。” 掌柜压低了话,声音里尽是嫌恶。 没料想他第一句就点到了正题,容祁和晏青扶对视一眼,二人都正了神色,听着掌柜的话。 “不过说想想也能理解,这镇子上大多是种了田地的老人家,一年就指着这点收成最后也没了银两,所以心有怨言……” 掌柜欲言又止,但看向遄城的目光也有同情。 “既然都是老人家,那这暴乱……” 晏青扶心下思忖着,忽然蹙眉问。 “流言是从镇子上传出来的,但暴乱不是,暴乱是从城中,听说各个地方都有。” 掌柜摆摆手,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看这样子,城中的情况倒是更严重。 二人随意敷衍着掌柜说了几句,便一同去了二楼雅间。 “是先去城中,还是……” 晏青扶觉得暴乱虽可怕,但此事因流言先起,何况一个尽是老弱的镇子,如何能这么快地发现石碑,然后传出流言? 这才是最奇怪的。 果不其然,容祁和她想到了一处,目光沉沉地看着不远方,说。 “先去镇子,明日我们走近路。” 近路? “你方才不是说不记得路……” 晏青扶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对上容祁带笑的眸子,忽然明了。 “你是故意骗他的?” 实则他知道路,说的那一番话也只是为了迷惑掌柜。 那番话,那番话…… “你为何要说……” 晏青扶眉头都打结到一处,纠结地攥了攥袖子。 “只是怕他起疑。” 容祁目光一转,紧接着语气诚恳地解释。 “毕竟你我一看就不像兄妹。” 这个年纪的公子小姐们,若是一同出来,不是兄妹,那便只能是……夫妻。 容祁的话说的在理,晏青扶毕竟也不能告诉别人他们只是未婚夫妻。 见她似乎面有不虞,容祁面色如常,善解人意地说。 “你若不愿,我等会去告诉他,我们是兄妹。” “……” 这不是更让人起疑么? 哪有身份还能再三变动的? 晏青扶想来想去,也觉得没有比这更周全的说辞,便眼疾手快地在容祁转身要走的时候拉住他。 “算了。” 夫妻就夫妻吧。 容祁本也不是真心要去说,当即便止住了步子,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些笑。 于是第二日一早,二人便启程,走了小路直奔遄城而去。 这样又走了将近一日,到了快晚间,二人便抵达了遄城外。 远远看着遄城城门口,一个个入城的人都在接受着盘点,侍卫们谨慎得很,城楼上也有人戒备着,四处观察。 看起来并不如传闻里的那般,一切都风平浪静。 “城中有韩少卿在,你我暂且不必忧心。” 容祁手握住了缰绳,翻身下马。 晏青扶跟在他身后也下了马,二人并不打算骑马入城。 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刚要往前走准备进城,晏青扶刚走了一步,又被容祁扣住了手腕,指着西边不远处的地方问。 “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么?” 晏青扶顺着视线望过去,便见山峦重叠处,有一方青山远,静静地耸立在那里。 那是她曾住过一年的地方,也是后来去了大昭,无数次出现在梦中,但却一次也没再回来的地方。 那有年少的小九,有喜穿白袍的小师父,有知雅琴,有她那一年里全部的回忆。 如今时隔五年,在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来的时候,又兜兜转转跟在这人身侧,再一次见到了。 “记得,是九华山。” 她动了动唇,连神色都有些缥缈。 不知何时容祁在身后半揽了她,语气随意又像是早就打算这样说一般。 “想去再看看吗?” 第190章 兜兜转转五年,还是容祁 “现在?” 有一瞬间,晏青扶甚至觉得容祁会亲自来遄城,是为了带她再来一次九华山。 不然为何她心中对九华山的念头才起,容祁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和心思,对她说。 “想去再看看吗?” 若换了别的地方,兴许她就为了这次的事推拒了,但在她面前的是九华山。 她梦里回转了千百次也没再真正来过的九华山。 晏青扶犹豫只不过一瞬,还是点头。 “好。” 遄城的城门口就在眼前,二人没再进城,转身朝着九华山去。 九华山离城门外不远,前后走了一刻钟的时间,二人就到了山脚下。 这路她实在太熟悉,尽管四五年没走,也不见有半点生疏。 九华山常年没有人来,山脚生了许多杂草,连一条完整的路都走不出来。 晏青扶想起自己五年前第一次来这九华山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后来她经常下山,才被容祁喊了人清出一条路来。 但他是天之骄子,大昭的王爷,当时怎么在边境选了个这么安静的地方住着? 她顿时便疑惑着问。 “那时候你为何,会来九华山?” 容祁宽大的流云袖挡在她身侧,免得周边的荆棘和草丛刮伤她,听得她问,便垂头想了想。 “是十弟和母妃谋反的事败落后,那段时日太吵嚷,我将事情处理完,便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说到这,容祁轻声一笑,抬头看着她又道。 “其实最开始选的地方不是九华山。” 遄城离京都太远。 “那为何后来还是来了九华山?” “本来寻好在城西一处地方,是荆山湖那边,但是后来被三皇兄找到,带着惠安整日去扰我清净。” 容祁口中的三皇兄是先帝,那时二人关系尚好。 只后来先帝对他生了芥蒂和疑心,才渐渐生疏了。 荆山湖…… 晏青扶本含笑的双眼蓦然蒙上了一层尘埃,晦暗得很。 她几乎是有些失态地停住了步子,怔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容祁喊了两声,才缓过神。 “脸色怎么这么差?” 见刚才还好端端的人忽然面色煞白,容祁便担心起来。 “没事……” 她勉强勾起些笑,但话音里带了几分颤意,顿时让容祁起疑。 干燥温热的大手握住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她眉心,容祁叹道。 “别蹙眉。” 晏青扶心中乱糟糟的,几不可见地应了一声。 会在这样随意的时间里,忽然被提到荆山湖这个地方,是晏青扶从未想过的事。 没有一点准备,乍然再听到这个地方,她仍然心有避讳和迷障。 细白的指节握在一起,指尖泛出些青灰之色,浅淡的眸光里越发迷茫。 原来尽然过了这么几年,还是连听都听不得这三个字。 她低头似乎苦笑了一声,须臾便主动反握住了容祁的手,像是要从中得到些力量一般,过了一会,才缓声问。 “惠安公主……” “她前年出嫁,平日也多在深宫,你应当没见过她。” 那是侄儿一辈里唯一和容祁关系尚可的,对他虽敬畏,但也亲近许多。 她避而不答,容祁便也不在此时逼问,顺着她的话说道。 晏青扶的确未曾见过惠安公主,只从容祁口中听说过两三次,便跟着点头。 “那后来呢,从……荆山湖离开,才来了九华山吗?” 她接着刚才的话又问容祁,恰到时候地挑开话题。 “嗯。” 容祁颔首,说着自己又忍不住勾唇。 “若这样说,缘分这事的确最没定数。 本从荆山湖离开的时候,是六月初就要来九华山的,后来王府出了些事,耽误了几天。” 他那天偏生又不想走官道,自小路一个人过来。 也是恰好来九华山的那一日,在山崖下遇见昏迷的晏青扶。 但凡他早来一日,不会经过那条小路,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救下在山崖下的小姑娘。 听他解释,晏青扶也轻轻笑了一声。 缘分二字最奇妙,正如她此时也想不到,若是当年救她的不是容祁,换了旁人,那后来她会不会也一直在九华山? 兴许她不会被虞徵算计,不会离开遄城,也不会去上京。 但偏生就是容祁。 他救下她,又让她因身份卷入和虞徵的风波里,从九华山离开,进了京都,换了重身份便又遇见。 兜兜转转,五年。 还是容祁。 她正想着,容祁也出声问她。 “若当日救下你的不是我,后来在京中遇见,应当不会这般躲着我了吧?” 容祁和她想的不一样,他只想着若换了身份他们一定还会遇见,就算不在九华山,也一定会在京城。 也许那时候的晏青扶不会躲避他,也不会因为黄家的事让二人针锋相对许久。 也许他一开始就会喜欢这人,也许此时……他们早已成婚也说不定。 他散漫地想着,一边带着晏青扶往山上走。 “这山中八月间开的花倒少。” 她在的那一年,容祁在九华山上着人种了许多栀子和桃花,后来他们离开,这山中也荒芜了许多。 四月的时候桃花已经败落,如今是栀子开的正盛的时候,晏青扶一路走过来,便见满路的栀子开着,连成一片,从山腰往上,一直蜿蜒到院落前。 这山中的院落是那一年她和容祁住过的,自离开后落了锁,安安静静地立在那。 她恍惚了一下,抬手刚触到门边,便听见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她顿时讶然。 “不是说落锁了吗?” 容祁跟着走过来,垂着眼说。 “那时想着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应当这里也是个好去处。” 他当时只以为她是为了虞徵才跟他举剑离开,虽气恼虽愤恨,但到底心中还隐约想着。 若是回来了呢? 若是有一天,她不想再待在虞徵身边,她又回到了九华山,这里终归是个去处。 他知道小九身边已无近亲,一旦离开,也许还会想着回九华山也说不定。 就算他以后不会再来九华山,也仍然将这件事为她周全好了。 于是这门一落五年,却从未真正有一天是锁着的。 晏青扶也在同时明白了他话中意思,怔怔地站在原地。 原来离开那几年,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念着这在九华山的几年。 这个人和她一样,为她思虑着,为她周全着,也等着她回来。 “进去看看。” 容祁拉了她推门进去,大门一打开,便是满院的栀子和桂花。 映入眼帘的,楼台亭阁,假山曲水,都和当年记忆里的一般无二。 她记得她在亭阁里陪在容祁身边练琴,也记得夏日贪凉在假山旁躲懒,明明已过去五年,这些事仍像是昨日发生的一样,不管什么时候看到,都能想起。 竟是这么多年也一点没变。 “前些年也偶有派人来打扫过。” 容祁见她目光落在亭阁里,便跟着说。 那时他尚且抱着一丝念想,总觉得这人还会回来,是以多多少少派人来看过几次。 虽然每次都是落空,但也养着习惯每年让人来过一次。 最后一次是去年六月,来了的暗卫再次回禀无人去过的消息后,容祁最终摆手道。 “明年不必再去了。” 谁也没料想,在他放弃的一年后,才发觉人其实一直都在身边。 九华山这一处院落极大,除了前院里的水榭楼台之外,后边庭院里,还搁置着她最喜欢的秋千,石凳,不远处挖了一坛子酒,酒坛还在桥边落着,一切都像是还有人在住着一般。 就如同他们此时站在这,晏青扶总下意识地以为这依然是五年前,也许她只是跟着容祁下了一趟山,什么都没变。 晏青扶便恍惚了一下,忽然回想到了当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再平静不过的午后,她尚且还拎着朱笔在一旁作画,是虞徵的暗卫匆匆递了信过来给她抉择。 信中只短短的两句话,却是让她选择要容祁的命还是看着虞徵死去。 不管虞徵和她到底有多少争端,不管晏青扶多不喜欢被人威胁,她不会看着容祁死。 所以这是一条必走的,毫无回头路的选择。 她在暗卫的逼迫下,匆匆搁下了手中还剩了半幅的画,跟着去了院落。 她赶到的时候,容祁手中的剑都抵在虞徵的脖颈处了,但凡她晚来一会,似乎都能轻而易举地挑断他的脖子。 她实在胆怯,不知是害怕还是不忍骗他,或者是不想从那双眼里看到失望,连拎剑的手都抖着。 容祁的目光从最开始的疑惑,不可置信,到冷笑。 她从未见过容祁有这样的时候,竟然从那双淡漠平静的眼里轻易看见怒火。 身边的暗卫极有眼色地把虞徵押好,虞徵势在必得地,又似乎是讽刺一般,在身后放声笑着。 而她只觉得声音刺耳,眼前一步步走过来的白衣更让她往后退了一步。 是容祁冷笑着说。 “我是这样教你拿剑的吗?” 他往前走着,不顾晏青扶明显有些慌乱,甚至是胆怯的双眼,逼着她退到了墙边,直抵到冰凉的墙壁,才恍惚听见他说。 “想杀我?” 他垂眸轻笑了一声,却听不出什么笑意,只凉薄的苍意太明显。 她握剑的手更颤了些,动了动唇想解释,最终只是眸光带着乞求,甚至是几分哀伤看着容祁。 晏青扶那时候只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尽然是在死前也要被他误解,她也不想死的是容祁,更不想被他这样逼着,朝他举剑。 她一时心中恨死了虞徵,却没办法解释半分。 “你放他走。” 她克制住心中的慌乱,那把剑上的寒光似乎也刺的她睁不开眼,眼中朦胧的水意像是要溢出来一般,连说话的声音都颤。 她似乎是哭了,又好像没哭,只在朦胧微光里看着他。 容祁便又往前,直到那把剑抵在胸口,只差一寸就能刺进去的地方。 他说。 “长本事了,小九。”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连骑射和少学来的那点可怜的剑术都是师承容祁一步步教出来的,如今竟然要拿剑指着他。 可她不能解释,就只装作没听见一般,又重复道。 “你放他走。” “是放他走,还是放你们走?” 容祁扬眉,锐利的双眼盯着她,一时看的她有些站不住。 他似乎执着的要个答案。 晏青扶心中便更惶惶然。 放……他们走? 虽然知道今日的事情过,这误会摆在面前,也许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来了。 但仍是觉得这话在耳边,由容祁亲自说,竟然格外伤人。 是她太矫情了,都拿着剑要杀他了,竟然连半句他说的话都承受不住。 晏青扶苦笑了一声,手中的剑慢慢松动,似乎要往下放。 刚动了一下,就被容祁亲自掐着手腕,不容拒绝一般,又抬稳了那把剑。 他说。 “那你就来杀我。” 他手心的温度太凉,刺的晏青扶打了个哆嗦,但手腕被他攥的死紧,连动弹都不能。 她瞳孔一缩,唇色霎时便白了。 又想退的时候,才发现到了墙根,已退无可退。 就像摆在她面前的路。 不救虞徵,就只能看着容祁死。 她犹豫着不敢动手,满院的血色蔓延到脚下,混着浓重的血腥味,冲的人头昏脑涨。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容祁往前走了半步,那把剑轻而易举地刺破衣衫,往里递了半寸。 霎时,就有鲜血从他胸口浸染出来。 那血色太刺眼,她生怕这人流出的血就和地上暗卫,虞徵的血一样,多的止不住。 还没说话就先落了泪。 “我不……” 冰凉的泪砸在剑柄,被容祁清清楚楚地看到,心中有些不忍。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逼小九。 但他心中也有气恼,他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被自己养了一年的小姑娘用剑指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冷静的。 正如这一场戏的结局一般,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要杀虞徵的时候,第一个出来的会是她。 就这么喜欢吗? 喜欢到拿剑杀了他也无所谓? 他动了动唇,略有些刻薄的逼问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又生出些惶然的无力。 问了又如何? 留不住的人,终究留不住。 他就是从这人口中逼问个结果,也不能改变她想杀他的事实。 是以容祁蓦然松了手,任那长剑划伤了那一只白净的手,沾染上满手的鲜血,却又若无其事一般站直了身子背过去。 背影清华绝然,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也大抵如此。 “你也跟着走,日后不要再来了。” 不就是想做西域的皇子妃,他成全就是。 但心中堵着气,也有半点几乎要被磨灭的期盼,期盼她说不走了,不救了。 可站着等了一刻钟,直到萧然的冷风顺着袖口灌进来,又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容祁高大的身形晃动了片刻,手抵在唇角轻轻咳嗽了一声,便有血迹溢出来。 身后暗卫担忧地上前扶住他。 “主子?” 她只知道虞徵被他抓着差点要死了,却没注意到,在容祁始终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上,衣袖边斑驳得染着刺目的血迹。 听了人喊,容祁才像是缓过神一样,没理会身上的伤,转头急切地去看。 入目是墙壁上盘绕着的绿叶,和满地的鲜血,以及他丢在地上的那把剑。 除此之外,偌大的院子空旷的让人有些失落,竟然再无一人。 回忆戛然而止,晏青扶神色颇不自然地动了动,又隐约泛出些酸涩。 到底是触景伤情。 她没想到这院落里什么都收拾的干净,却独独留了她最后走的时候待过的地方,作过的画。 院中一时沉默下来,片刻后,容祁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便主动说道。 “当时只是忘了收拾。” 后来暗卫再来,他竟鬼使神差地说。 “莫收拾了。” 不然她来了这么一年,细细回想,他竟什么也没留下。 人也好心也罢,连一件物事都没有。 说出去总有些可怜的可笑。 晏青扶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信他的说辞。 每年都派人来打扫的地方,怎么可能忘了收拾? 但容祁笑着揽过她,便说。 “别想了,我没怪你。” 她为了身上的毒离开,他连心疼和自责自己没早点看出都来不及,今时今日,又怎么还会怪她? 怕她再想这些东西,容祁就带着她越过小桥往里面走去。 再往后便是琴室,书房,还有她住的地方。 琴室里的知雅琴早被容祁搬去了王府,书房的摆设和王府的一般无二,连每本书的位置几乎都没差错,她住的地方,每年都有人清扫。 住的屋子还放着夜明珠,陈设摆件无一不精,在容祁身边,哪怕连一点苦头,她似乎也没尝过。 从后院里出来,她又细细地看过去,目光凝在屋子外,小桥边,流觞曲水。 心中难免有些感怀。 还是回来了。 在她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 头上蓦然一沉,容祁倚着一旁的月季树,从枝头折了一朵花下来,别在她簪子旁。 她只晃眼看到了他的动作,心头的闷气和伤情乍然消散,便看着容祁带笑的眸光问。 “做什么?” “花色映人。” 他缓缓收了手,仍倚在边上看晏青扶,清声说。 “花本身就好看,在哪也是映景的。” 她顺着桥边的溪流看下去,清透的水里映出来一张姝丽的脸。 又因为那朵花,平添了几分灵动和美。 容祁听了她的话,又笑。 “但今日我才知道,若花本就在小九身边,那再好看的花也终究是陪衬。” 第192章 要知疾苦但不过分悲悯 听了他的话,晏青扶似乎怔愣了一下。 “上位者要做的最多的是心狠,心足够狠,地位才更稳。” “妇人之仁,怎么样也不能成事。” “我若不让你在当时荆山湖放弃那一行八百人,晏青扶,你当真以为你能走到左相的位置?” “这样就对了,学着踩别人的血走上来,底下埋了多少人的血肉从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得到了什么。” “你看,如今你名满天下,权倾朝野,人人都要巴结,几百条人命而已,埋在地底下,血迹被雨水一冲就散了,了过无痕,没人知道你做过的事。” “……” 往昔阴冷又狠戾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她忽然唇色白了白,袖袍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那王爷觉得,旁的上位者的心思……无情心狠也好,不择手段也罢,若换做您……可以为这些也有可取之处?” 她眸光溢出几分复杂,又像是不理解一般,但又把这几分情绪藏的很好,只若无其事地问容祁。 “没有。” 容祁连犹豫都无,径自落下一句话。 “建国之初,最乱的地方也有先祖皇帝下令不斩臣民百姓一人,再往前数多年,那时大昭还未立国,天下乱世,先祖太子斩蓝国皇帝,收蓝国为附属的时候,也不曾动过城中世家和百姓。” 何况这是盛世。 他容家江山执掌下,最盛世的大昭。 遄城的百姓,都是大昭的子民。 容祁话音顿住,转头看了一眼晏青扶,又说。 “上位者的心狠若用在得宜的地方就不叫心狠,但也只能用在得宜的地方。” 史书记载中,残暴无道和过分悲悯的掌权者从来没有延续百年的先例,所以太宗皇帝教过容祁的第一件事就是。 要知疾苦但不过分悲悯。 他是太宗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也是和西宫娘娘唯一的嫡子,所以太宗自己教也好,托给太傅也罢,容祁都从这其中,学了最该有的,一个帝王真正的样子。 上位者的心狠应当用在得宜的地方? 晏青扶眸光蓦然一动,轻轻抿唇道。 “王爷所言有理。” “走吧。”须臾,容祁牵住她的手,一路往前走。 这路上遇见的人不少,但大多是跪倒在路边的乞丐,行人不多,纵然是有,也大多来去匆匆。 都是被这城门口的阵仗吓着了。 “直接去镇上吧?” 晏青扶略一思索,紧接着问容祁道。 这大街上和城中有巡逻的兵士,城主府也盯得紧,想必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容祁和她想到了一处,便紧接着点头。 “好。” 小镇离在城中偏远的地方,二人走了许久,才到了小镇的边上。 和暗卫查到的没什么出入,这小镇上最多的就是种田地的老人家,也没什么生意,瞧着贫苦得很。 晏青扶和容祁走了一阵,才发现这小镇住的人不多,但落在大昭和西域的边境,倒是个很大的镇子。 一眼望去尽是零零散散又低矮的房屋,这和其他地方的布局倒是相差很大。 容祁本不在意这些,晏青扶问了,他也只略一思索说。 “许是因为地方大,邻居间住的便远了。” “不应该。” 晏青扶却有疑心,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之前住在回城的时候,那镇子也大,但家家户户隔得都近,倒少见这样的情况。” 莫说回城和遄城,只怕全大昭都难找到这样的样子。 邻里之间相隔最少有近一里路。 她留了心,往前走几步,看见河边正坐着的老妇,便走上前了两步,露出个温和的笑。 “大娘。” 听得她喊,老妇回过头,先是一惊,紧接着一双眼看过她,又看向她身后的容祁,问道。 “怎么了?小姑娘。” “我和夫君从江岸城回来探望父母,父母住在回城,走到遄城的时候天色已暗,想在此落宿,不知这附近可有客栈?” 她神色自若地问道。 听得她问客栈,老妇先打量了她一眼,才略有为难地说。 “这镇子贫苦,客栈倒是有,但是……” 她踌躇着,又上前神神秘秘地去拉晏青扶的手。 晏青扶一时不防被她拉住,只觉得手上的温度像寒冰一样,冻的她打了个哆嗦。 这夏日的八月,这老妇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正疑惑,老妇已经歉意地松了手,冲她笑笑。 “老婆子身体不好,所以这身上常年都冷,吓着夫人了吧。” 晏青扶压下心头的不适,摇摇头。 “我看夫人和公子衣着华贵,也不像是普通人家,我就和您说实话了。” “这客栈有是有,就是掌柜黑心得很,这边地也经常有打西域过来的商贩,如夫人这样从外地回来探望父母的也有,经过这镇子的时候,大多都落榻在这客栈里,掌柜的若见谁穿的好了,或者带的东西多了,就专挑这些人……等晚上歇下了,下些蒙汗药,或是抢走身上的财富,或是……” 她又压低了声音,晏青扶听不清她的话,就只能低下头附耳过去,没看见老妇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只听她说。 “或者是将这些人卖到花柳院里,也能有好大一笔钱。” “这些……官府不管么?” 这话说的有些荒谬,但若是在这样荒凉的镇子上……似乎也有几分可信。 但晏青扶心下有疑,便又试探着问。 “他们的事做的严实,也没什么证据,官府来过几趟……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穷乡僻壤的地方,官府也懒得来。 “所以我告诉夫人这些,也是因为今天遇着了,不想看着夫人和公子也成被骗的人。” 老妇说着叹了口气。 “若是能行,还是赶紧让夫人家里来人接走吧,这镇子的客栈可住不得。” 但他们来了这镇子就肯定要住下的,晏青扶便又问。 “除了这客栈,便没别的地方了吗? 近些时日遄城这些闹得厉害,父母年迈,也不想让父母过来……” 她为难地止住了话。 “这地方本就小,客栈的确没别的了,不过……若是夫人真有难处,不嫌弃的话,可在老婆子家里住上一夜。” 这话一出,晏青扶还没来得及说话,容祁就从身后走过来,半揽着她退后了一步,才说。 “多谢大娘,但我和夫人不想叨扰您,就住客栈即可。” 老妇像是极不理解一样,看着他们摇摇头,但也没勉强,只好心提醒道。 “夜里可得当心。” 说完又嘀咕了一句。 “怎么还有上赶着送去被抢的。” 直到老妇走出好远,晏青扶才回头问他。 “为何不……” “夫人?” 两道声音落在一处,容祁似笑非笑地看她。 晏青扶一时哑然,只觉耳侧被他盯得有些热,强作镇定说。 “总得寻个合适的身份。” 如容祁所说,若是兄妹也不好说个理由去回城,容祁早编了话,她当时也就顺着说了。 谁料想还被他听了个清楚。 听清楚便罢了,怎么还故意调侃她? “合适的身份?” 容祁重复着她的话,忽然轻笑一声。 “说的对。” 什么说的对? 她张口刚要问,容祁已经悠悠补上后半句。 “提前适应适应也好。” 晏青扶脸一红,抬脚去踹他。 容祁闪了身子避开,眸光带笑。 “好歹是外面,夫人不给我留点面子?若是给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新婚燕尔就感情不睦呢。” 他一向惯会鬼扯,晏青扶翻了个白眼,把话带回正题。 “你方才为何说要去客栈住?” 既然怀疑这事出在镇子上,若寻个寻常人家住着,当然比客栈能找到更多消息。 “你不觉得她出现的地方太巧了吗?”容祁正了神色,说道。 “恰好出现在小镇进去的地方,说着是来浣洗衣物,可衣物滴水不沾,和我说完话后转头就往镇子里走,明明是夏日,她身上却冷的和冰窖一样。” 晏青扶接上容祁的话,淡声说道。 再热情的人能见了第一面就拉着她说这么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吗? 所以她怀疑那老妇握着她的手,恰好搭在她的手腕上,是为了试探她……有没有内力。 “和你推搡间她伸手,衣袖露出的地方,隐约有黑线。” 容祁又沉了声音说。 晏青扶一惊,抿唇道。 “你是说……” “西域巫蛊。” 这个地方,远比他们想的更复杂些。 “刚来镇子,没探清底,不可太轻举妄动。” 这老妇不是寻常人,他们必定不能在第一夜就住在这。 “先去客栈看看。” 老妇的一言之词自然不能让他们相信,晏青扶点点头,二人就顺着路往客栈去。 这镇子虽贫苦,但这唯一的客栈却大,门前冷清,也不见店小二,二人抬步进去,容祁喊了一声,才见从后面走出来老板娘。 如老妇所言,这客栈的老板娘很是年轻,一身利落的衣着,见了人就笑。 “二位客官用些什么?” 容祁走上前过问了两句,老板娘一听他们要来住宿,脸上的笑脸一变,隐约泛出几分晦暗,紧接着试图劝说。 “遄城离回城这样近,若是能走……不如早些派人将公子夫人接回去,我这……可没多少雅间了。” 这客栈的老板娘竟然劝着他们走? 跟老妇的话太有出入,晏青扶和容祁不动声色对视一眼,仍是坚持要住。 老板娘为难地又问了两遍,见他们坚持,才接过银两,要引他们去二楼雅间。 才刚走了两步,后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人拄着拐杖,蹒跚着步子走过来。 晏青扶才抬头看了一眼,顿时便有些怔愣。 老板娘看着才二十多岁的样子,这掌柜的……却一脸憔悴,满面皱纹,瞧着竟像是年逾半百。 她心中思忖着,约摸是她停住了步子,老板娘回头看了一眼,惊呼一声,走上前扶住了掌柜。 一边温柔地说。 “都让你在后面坐着了,怎么还往这边来。” 掌柜动了动唇,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听着苍老又沙嘎。 “来……来等……” 他伸手指了指老板娘,被她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晏青扶便对上他的视线。 沧桑,挣扎,清明和呆滞似乎混杂在一起,只看了一眼,掌柜就别开了眼。 老板娘走上前歉意地笑了笑。 “前些年中过毒,后来落下了病根。” 她未说明什么毒,晏青扶也颔首未有再问,几人一并上了二楼。 老板娘将他们安置好,又下去给他们准备膳食。 他们二人进了屋,对视了一眼,晏青扶说。 “这掌柜的……” “嘘。” 容祁忽然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目光扫向屋外。 果然听见门外隐约传来几声“笃笃笃”的声音。 晏青扶的心瞬间提起,容祁安抚地拍拍她,走到门边,忽然打开了门。 门外的人见了他,嘴角牵起个僵硬的笑。 是客栈的掌柜。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面容似乎扭曲了一下,紧接着朝门外,或者说是东边指。 “走……走……” 走? 容祁若有所思,往前走了两步刚要问,却见他已经低下头,像是听不见他的喊声一样,眼神又呆滞下来,拄着拐杖顺着楼梯走下去。 “果然奇怪。” 容祁看着他下了楼梯,也未见再有什么异动,只能回过去又关了门。 “这镇子上的人,和这客栈的掌柜老板娘,都这么奇怪。” 晏青扶也看见了方才的一幕,只觉心中像是凝着一团疑云,浓重的拨不开。 “今夜你别去隔壁了。” 本身二人订了两个雅间,但如今这掌柜举止奇怪,老板娘也和老妇说的不尽相同,再加上老妇身上的蛊,容祁心中难免担忧,便主动说。 “我住软榻。” 晏青扶思忖着,也明白如今的形势奇怪,未多做纠结就点了头。 没过一会,老板娘送来了晚膳,容祁用银针探过毒之后,二人才一并用了膳。 晚间没过多久,屋子如常地灭了灯。 这夜果然不安稳,二人都警惕着,一过午夜,楼下就有了动静。 细碎杂乱的脚步声在楼下走动,一会又没了声音,来来回回两三次,终于有人顺着楼梯走上来。 还没等二人起身,忽然窗子被风吹开,一道寒光从窗外闪了过来,容祁还未运内力打出去,窗子已经没了动静。 很快屋内点了灯,容祁走下软榻朝窗外看,晏青扶在房梁的柱子上看见了一把匕首。 上面有一张字条。 “别追了。” 她拦住容祁,细白的手拆开字条。 上面只凌乱又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 “走。” 第193章 您二人和我与夫君很像 走? 又是走。 二人对视一眼,便下意识地想到晚间,掌柜来他们屋子前说的那句话。 那这字条是谁给的? 若说还是掌柜,那方才的人身手矫健,又懂内力,怎么也不像是整日需要拄着拐杖的。 可如果不是掌柜,又是谁会这样说话。 这是在提醒他们什么吗? 晏青扶手捏着那一张字条,盯着看了片刻。 “如老妇所言,今夜本该有异动……” 可他们吃的饭菜里都没有蒙汗药,夜间除了方才那一个人,也并无其他人进屋子。 掌柜和老板娘倒是奇怪,可掌柜却拄着拐杖走到二楼告诉他们说。 要走。 “难道这掌柜和老板娘……并不一心?” 她缓缓蹙眉问道。 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解释老板娘举止正常,但掌柜却一心想让他们离开? “兴许老妇说的,这客栈里拐卖女子,抢劫财富的人是老板娘。” 掌柜行动不便,怎么也不像是能参与其中的。 何况还三番两次提醒他们离开。 容祁话说罢,晏青扶便又有疑。 “可方才的人有内力,动作敏捷,也不像是掌柜。” 她顿了顿,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你可有注意掌柜的腿?” “伤是真的。” 容祁摇摇头。 言下之意,他行动不便不是伪装。 “可能看出是什么毒?” “不像是毒。” 容祁冷峻的眉眼在灯盏下化出几分细碎的温意,但仍是沉重得很。 “是……西域巫蛊?” 晏青扶几乎在同时就猜到了他的意思。 见容祁点头,她心中也是一沉。 虽说遄城就临在西域和大昭边境,可再怎么样,西域代代相传,只有本族人懂得的东西,也不该频频出现在大昭境内。 从镇子外遇见的老妇,到客栈的掌柜,已经是第二个了。 “看来明日还是要往镇子里去转转。” 若是能遇见别人身上也有西域巫蛊的痕迹,那这百桦镇,还真是深藏不露。 容祁下了决定,又看了看一旁的沙漏,对晏青扶说。 “但今夜时候不早,应当不会有变故了,剩下的等明日再说。” 二人灭了灯,又躺回床榻上。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又过了一个时辰,刚到丑时,屋子外再次有了异动。 容祁本就警惕着,一感受到门外逼近波动的内力,就已然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很快,一道箭矢从窗子外射进来,夹杂了几分内力,直逼软榻上的容祁而去。 他闪身避开,云袖一扫,那箭掉落在地上,紧接着手一扬,屋内的灯盏亮起,衣摆一闪,他从窗棂上踩着追了出去。 晏青扶几乎在同时坐起了身,下了床榻走到近前,便看见那箭矢上仍带了一张字条。 打开是和上一张一模一样的字迹。 “走。” 又是走。 她心中的疑云还没散去,忽然生出些惶惶的不安,下意识地攥紧了字条。 屋内安安静静的,听不见半点杂音,只亮着的灯火忽明忽暗。 很快,门外有人轻轻敲了门。 她一惊,眼中浮起几分警惕,袖中的匕首被她攥着,刚要拔出来。 “夫人。”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容祁的声音。 晏青扶松了口气,走到门边打开门。 便见容祁身前站了一个人。 是客栈的老板娘。 只是她此时双手被一根绳子绑缚着,发丝凌乱,整个人显然慌张的厉害,连唇色都发白。 她走进来后,容祁跟着关上了门。 “老板娘这是何意?” 她显然猜到了方才两次的手笔都是出自这人,扬了扬眉,淡声问道。 “我无意伤害你们。” 老板娘紧紧抿唇,便哑着嗓子说道。 “这几乎能要人命的箭,和方才第一次你用内力打进来的匕首,可都不是常人能接下的。” 晏青扶落了座,说道。 “但公子和夫人也不是常人不是吗?” 老板娘扬声反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夫君也是寻常人家,只是偶然懂几分三脚猫功夫,如何当得起这一句不是常人?” 她面上的疑惑却似乎并未骗过老板娘,她嗤笑一声。 “我的武功在整个遄城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在你家夫君手下,却连三招都没走过。” 言下之意,容祁有几分本事她清楚得很。 见谎话被拆穿,晏青扶索性不再周折这些话,瞥了她一眼,凉声问。 “老板娘既有这样的本事,何必在这么个没多少人烟的地方开客栈,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又是镇子里的人告诉你们的吧。” 老板娘瞳孔一缩,紧接着又松懈下来。 “你们来此,是为了……这次遄城的异动来的吧。” 她一针见血点到了关键的问题,晏青扶漫不经心地说。 “老板娘可别污蔑我,我和夫君只是回来探亲……” “去回城可不走这条路。” 老板娘打断她的话。 “夫人,我实不相瞒,您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批为了遄城的事来此的了。” 第三批? 二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猜得到兴许是城主府派来的人。 “但前面来的这些人,都无一生还,若是如此,夫人和公子也要继续探查下去吗? 哪怕最后身死,还被伪装成因为暴动而死的样子?” 她反问道,动了动唇又说。 “夫人,听我一句劝,回吧,这镇子不如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既然觉得这镇子可怕,老板娘不也数年如一日地呆在这了?” 晏青扶看着她,说道。 “不一样。” 她苦笑着摇头。 “我在这有被束缚着的东西,我逃不开。” 便只能劝着其他人逃走。 “您和公子有保命的本事,今日才来了一天,若是趁着夜色离开,兴许能逃过一劫。” “若我们偏要走这条路去回城呢?” “你何故如此固执?” 她似乎是气急了,便怒声反问。 “因为我也没有相信老板娘的理由。” 晏青扶瞥了她一眼,冷静分析。 “你和镇子老妇的话都说了一半,说的却尽不相同,但是客栈的掌柜和老妇都身中蛊毒,你们和西域都有撇不清的关系,我才来了这么一夜,老板娘就拿匕首和箭对我们三番两次动手,让我如何相信?” 老板娘似乎一时失语,憋了半天才说。 “那是为了让你们走。” 她以为自己用这些吓唬一二,这两个人就会马上从客栈逃走。 从这一逃走,镇子上没有住的地方,便只能离开。 “您这话委实太牵强。” 晏青扶摇摇头。 “我若存心害你们,今夜的膳食里早下了药。” 她愤恨地盯着晏青扶,语气也失了冷静。 “下了药与没下药是一样的,老板娘聪明,猜得到我们能探出这其中的东西。” 倒不如不下药。 她被晏青扶这句话噎了一下,盯着她清淡冷漠的脸看了片刻。 这张脸实在太好看,又是满身的倔强,通透又聪明。 其实从她入客栈的第一眼,老板娘就猜得到他们不是寻常人。 后来她和身旁的公子举止亲密,又同住一屋,倒没让老板娘怀疑了他们的身份,本劝了两句,见他们执意住下,就打算顺着以往的规矩…… 可是…… 她神色一黯,忽然想起自己这一趟来之前,掌柜说与她的话。 “您二人和我与夫君太像了。” 她下意识地把这句话说出来,容祁和晏青扶齐齐看向她。 既然开了口,剩下的也不难说。 “我本不想提醒二位,是我夫君……在楼下见过二位之后,觉得二位太像年轻时的我们,但我们如今已因为这些……要一辈子被困在百桦镇了,今日见了你们,夫君总觉得……也像我们当时来的样子,不想二位重蹈覆辙。” “为何要一辈子困在百桦镇?” 她复杂地盯着晏青扶,似乎挣扎了一下,很快清明过来。 “这就不便说了。 只还是希望公子夫人多为你们自己考虑考虑,这镇子……背后有大势力,实在不是我们能开罪得起的,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查得清楚的,莫说是您二位,便是城主亲自来了,也不好解决这事。” 她提醒着,忽然手下用劲,内力运起,便挣脱开了绳索。 她晃了晃手腕,转头看向容祁。 “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但按老板娘这样说,镇子背后的大势力……” “嘘。” 她话没说完,老板娘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惊出满身冷汗。 晏青扶蹙眉,避开她的手。 “是我冒犯。” 她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话音仍隐约带着颤意。 “夫人,这话不可说。” 她讳莫如深地闭了嘴,最后劝了一句。 “夫人若多少信我两分,就早些走吧。” 一向进了百桦镇的外人,几乎没有逃的出去的,若非……她也不会冒着危险三番两次地提醒。 话落,她拂了拂衣袖,从屋子里离开。 屋内安静了片刻,容祁张口道。 “明日再去镇子上打听打听。” 老妇的话他们不能完全信,可这老板娘也至多只能信三分。 什么大势力连城主来了都解决不了? 晏青扶心中思忖着,一边猜测。 “于一城百姓而言,所能接触到最高的官也就是城主。” 城主之上,便是在京城的帝王。 甚至连一品的丞相,若无圣旨,也不能轻易下命令管控一方城。 这老板娘竟然说城主解决不了…… 容祁心下也隐隐约约有想法,但如今没有证据,他也没妄下揣测走偏了方向。 而后灭了灯,这一夜平安无事地过去。 第二日一早,晏青扶和容祁刚起身,便听见楼下传来的尖叫声。 是老板娘早起刚准备好早膳,就看见掌柜昏倒在桌边,脸色惨白又有些僵硬,身子几乎像是不能屈伸一般,只时不时地颤抖一下,嘴唇蠕动着,手腕发黑。 “是巫蛊。”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下了楼。 老板娘正慌张的不能行,一边熟练地为掌柜顺气,一边倒出药丸往他嘴里塞。 可灌下去等了一会,也没见丝毫好转,反倒他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人也像是冻得麻木了一般,艰难地喘着气。 老板娘吓得身上都颤着,还没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次怎么,为什么这么严重,是不是昨夜……因为昨夜我们提醒……” 掌柜蠕动着唇,声音破碎地喊她。 “不……命……是命……” 他说着话,嘴角又溢出几分鲜血,声音越来越微弱,只没一会,昨日还算有精神气能走的人,转眼就又苍老了几岁,神情恍惚,像是下一瞬就要死掉一样。 “药呢,药呢,为什么药不管用?” 她语气崩溃地大喊着,哆哆嗦嗦地从他身上站起来,要往外面跑去。 “我去求他们。” 哪怕是再让她杀三百个人,只要能救下他的性命。 “慢着。” 才跑了一步,她被晏青扶拦下来。 “先让我夫君试试……” “让开。” 一见有人阻拦,她顿时面露凶光,运起内力打向晏青扶。 容祁眼疾手快揽着晏青扶后退了一步,面容冷然,云袖一甩毫不犹豫地打过去一掌。 老板娘接下,踉跄地退后了一步,扶住了椅子。 “这蛊像是西域的百花蛊,我有抑制的办法。” 他一句话让老板娘又要打出去的掌风止住,眼中瞬间蹦出光亮。 “你说真的?” 她说着去抓容祁的手腕。 容祁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也没多说,蹲下身子去探掌柜的脉。 老板娘神色紧张地站在身后。 没一会,容祁收了手,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药往他嘴里送。 “这是什么?” 老板娘拦住他。 “他可以不吃,但半刻钟内一定会没命。” 她顿时身子一颤,看得出这次毒发非同一般,犹豫了一下就收回手。 药喂下去,掌柜身子不再抽搐,她赶忙蹲下去看。 “他身上的蛊毒,和镇子老妇身上的一样,对吗?” 老板娘眸光一闪,没接话。 “这镇子和西域有多少交集?” 晏青扶紧接着问。 她仍是不说话。 “他今日毒发,是因为你们昨夜递信让我们离开,被你们背后的人知道了?” 老板娘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盯着晏青扶,似乎是想不到她能一下子猜到了这些。 “背后的人……” “你们快走,不要问了,快走。” 老板娘却当机立断打断她的话,拉着她往外推。 “什么都没有保命重要,快点离开,不要再来了,如果再晚,就出不去了……” 二人被她的动作推搡的踉跄了一下,看得出她神色激动又慌张,似乎心中害怕得很,也知道此时不是问话的好机会,何况说了这两句,她便又转身去看躺在地上的掌柜。 晏青扶和容祁对视一眼,决定先到镇子上看看。 离开客栈,顺着路往小镇走。 客栈在小镇的边上,他们是越走越往里面而去。 可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几道窃窃私语。 “桥塌了?” “对啊,听说是昨晚忽然塌的。” 什么桥塌了? 二人一愣,容祁走上前过问了两句,转头回来的时候神色已有些复杂。 她下意识地心一沉。 “怎么了?” “唯一连通这个镇子往外的桥,昨夜忽然塌了。” 也就是说,他们就算想在今日离开,也必须留下。 第194章 委屈夫人同住一榻 氛围一时有些凝重。 “怎么会这么巧?” 这难免让她有些怀疑,怎么刚好在他们来了的第二日,客栈老板娘推着让走的时候,桥忽然塌了。 尽管他们本来也不打算走,可这桥塌的时候太巧妙,不得不让他们心有怀疑。 “去看看?” 晏青扶眼神变了变,抿唇问容祁。 “也好。” 二人顺着路往桥边去。 桥边此时已围着许多人,都是镇子上的老人,许是因为许久没见这大桥坍塌,他们也正扬声探讨。 “这桥都有几十年了。” “要说雨水冲垮的也有些牵强,总不至于过了这么多天……” “我倒觉得像是上天的警示呢?” 又是警示? 晏青扶和容祁对视一眼,留心看了过去。 一看到说话的人,顿时眼神微动。 是昨日在镇子口遇见的老妇。 她神神秘秘地这样一说,顿时人们都围过去。 “咱们百桦镇正和西域交界,也许上天是想通过这塌桥告诉我们,还是不能忤逆天意,早些并入正途才是。” 她这样说着,竟也有不少人附和。 正途? 什么是正途? 晏青扶顿时蹙眉。 这话说的未免太荒谬,何况这好端端的大昭的地方,竟然有这么多老人会有这种想法。 本以为暴动的是少数,如今一看竟然有这么多人也有这种念头? “西域也没什么不好的,若是连年这样干旱,收成不好,不如早些时候顺从天意,改姓虞……” 旁边又有人说。 这话刚出口,就有人清了清嗓子,说道。 “老许家的,这可不能乱说。” 顿时人群安静下来,似乎意识到再往下就不能再说了,老妇也不再出声。 二人悄无声息地上前,容祁看了一眼,便压低了声音说。 “的确是自然断的。” 晏青扶面露几分惊讶。 竟然当真这么巧,赶在他们来的第二日,就断了桥梁? 重新搭个桥短短几日的功夫自然是不行,也就是说他们短则要困半个月。 多则一个月也不好说。 “不如往外传信给韩少卿……” “哎呦,这不是昨日见过的那位夫人吗?” 两道声音杂糅到一起,晏青扶的肩头被人一拍,紧接着从身后走过来一个身影。 她动作太重,晏青扶肩头一沉,她下意识地往后避开了两步,容祁蹙眉将她揽到身后,紧接着看向来人。 是那老妇。 她正笑着看向二人,脸上的褶皱都堆到了一起。 “还真是有缘,两次都在这碰到二位。” 说罢,她极自来熟地要往前去拽晏青扶的手。 她动作太快,幸好容祁早有防备,挡在身前说道。 “只是恰好路过而已。” 这老妇惯喜欢上手有动作,可她身上的巫蛊和这两次遇见都太奇怪,容祁自然不敢让她接近晏青扶。 但他面上的戒备也不明显,只是语气略冷淡,行为举止也进退得宜,像是个富家公子哥一样谦雅。 老妇大大咧咧的,也没察觉到他的防备,咧嘴笑了笑,紧接着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我记得昨天夫人说是要去回城?你们昨夜住在客栈了?” “嗯。” 见得他们点头,老妇一拍大腿,啧啧称奇。 “你们竟然从这客栈里好好的出来了,真是怪哉。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 容祁看了她一眼,没从她面上看出什么端倪,索性不搭话。 老妇便找着话说。 “那你们这桥塌了,走不出去了,可怎么是好,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这吧。” 什么叫一辈子困在这? 老妇的话似乎颇有深意,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眯着眼笑道。 “这桥半个月的功夫就搭好了,您这话从何而来?” 她这话说的太让人不舒服,晏青扶蹙眉回道。 “理是这样说,老婆子是自己糊涂了,才说错了话,夫人莫怪,莫怪。” 她顿时又赔笑道。 “但今夜……夫人和公子还要去客栈住吗?” “这桥塌了,也只能住客栈。” 晏青扶刚要点头,目光触及老妇闪烁的眼神,顿时留了心,似有为难地蹙眉。 “但你们昨夜平安无事,可不代表以后也没事啊。” 果然,老妇顿时心急,语速极快地打断晏青扶的话。 须臾,又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她清了清嗓子,又道。 “夫人昨夜应该也见了那掌柜,人奇怪得很,那老板娘看着面善,实则自己家中一贫如洗,为了治她相公的伤,没少劫财,遇着如夫人这样漂亮的人,打发去青楼卖了,也能赚好一笔。” 她说的话自是有几分真,面上的担心不似作伪,晏青扶便顺着她的话说。 “但如今桥塌了,几日内我们也出不去,若不住客栈,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啊。” “夫人若诚心想寻个地方住,不如……先住在我家里。” 果不其然,老妇踌躇着,很快问她。 “叨扰您怎么能行。” 她顿时又拒绝。 老妇犹豫了片刻,才似乎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实不相瞒,我从昨日就想让夫人在我家里住下,实则也是为了这点银两。 我知道夫人和公子看着就富贵,也明白我贸然请你们住下是容易让你们怀疑,可我这家里……也紧张得很,今年收成又不好,遇着大富人了,也多少想着能帮衬一把,讨些银两。” 未料想她一开口这么坦诚,晏青扶面上露出讶然。 “您这是……” “但我昨日说给夫人的话可当真没半点假的,客栈的掌柜夫妇不是好人,惯会与人拉亲近求信任,再把人骗走卖掉……” 她急急地解释。 “我知道夫人和公子平安无恙地过了这么一夜,自然是觉得我在说谎,今天又这么巧遇见,想必要以为我别有所图。 客栈的地方自然是比我们村舍好,公子夫人若想住,今夜也多当心些就是。” 她说着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也算今日我和二位有缘,多提醒两句,家里还有事忙着呢,我就先走了。” 虽说要走,她步子却不快,不知道是本就动作缓慢还是刻意在等晏青扶说话,磨磨蹭蹭走了一会,也没走出多远。 而身后,晏青扶和容祁对视一眼,晏青扶张口喊人。 “老人家且慢。” 她慢慢地回了头,疑惑地看着他们。 “我和夫君思来想去,觉得您说的也有理,这客栈的掌柜这样奇怪,我住着也总觉得不舒服,不知可否方便今夜让我和夫君叨扰一二?” 晏青扶走上前,从手中递出去一把碎银。 “这便算作谢礼。” 老妇顿时喜笑颜开,一双略枯的大手接过去,手上的温度冻的晏青扶打了个哆嗦,很快收回手。 二人便跟在她身后往小镇去。 老妇的家住在镇子里面,是个很偏僻的小巷子,里面冷冷清清的,一路走过来都不见人影。 “这院子只有我一个人住着,待会我为公子夫人收拾一间屋子。” 她说着又回头问。 “我没记错的话,您二位是夫妻吧?” 容祁自是点头。 这样的情况下,晏青扶也未纠结这些问题,只在老妇转头要走的时候,斜斜瞥了容祁一眼。 这一出院子有四个房间,庭院洒扫的干净,但也只有老妇一人住着。 等收拾好了屋子,老妇下去忙碌着,二人在屋子里说着话。 “先等两天试试看。” 客栈老板娘和这老妇的话他们都不信,便想着先试探两方的态度和样子。 容祁出手救下了掌柜,老板娘也只是三言两语说了几句,似乎讳莫如深,再在客栈待着,想必她也不会多说别的话。 倒不如跟着老妇先住下,以不变应万变。 “也好。” 晏青扶点点头,偏头扫了一眼屋内。 这屋子和客栈的雅间自然不能比,老妇说客栈的掌柜一贫如洗,可雅间却收拾的得宜,而且客栈气派又大,和她说的话多有出入。 这屋子倒是干净,陈设简单,连床帘都洗的发白。 她再往下看去,目光顿住。 “怎么就一张床?” 晏青扶脱口而出。 这屋内也没个软榻什么的,那她和容祁岂不是要躺在一张床上去睡? 容祁跟着看过去,显然也有些怔愣。 但很快,他轻声一笑。 “那只能委屈夫人与我同住一榻了。” 话虽如此说,容祁声音里可不见半点不情愿,反倒充斥了几分愉悦。 晏青扶暗暗瞥他一眼,小脸上染了几分薄薄的红,心中想着。 昨夜客栈里好歹有一张软榻,如今情况如此…… 早知道就说住两间房了。 可是来的时候就与老妇说的是夫妻,夫妻又怎么可能不住一间屋子? 晏青扶动了动唇,刚要说话,犹豫后又止住。 算了,夫妻就夫妻吧。 从晋城到遄城这么没几日的功夫,晏青扶第三次这样自暴自弃地想。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二人便一同住在老妇家中。 老妇白日里要去地里劳作,院子里只他们两人,晏青扶和容祁便从小院出去,也到镇子上去探查着。 前几日风平浪静地过去,夜间也不见异动。 直到这日时间一转,来到第四日。 晚间老妇回来准备了晚膳,是几个清淡的小菜和白粥。 晏青扶刚端起白粥,汤匙搅动了两下,忽然素手一顿,又放了下去。 “夫人怎么不喝了?” 老妇时时注意着她的动作,见她停下,顿时关心地问。 容祁也跟着看过去。 昏黄的灯光下,晏青扶勾唇温声一笑,指节伸出去拉容祁的衣袖。 “夫君。” 容祁神色一晃,被她这样带着情意和温柔的眸子看的一时有些失神。 直到她又扯了扯衣袖,他才反应过来,心中猜着她是有了什么想法,便顺从着说。 “怎么了?” “今日午膳用的多了,这会倒不觉得饿,这一碗白粥此时用不下,不如夫君陪我出去走走?” “这晚间外面黑漆漆的,公子夫人……若是此时出去,只怕不安全。” 容祁话还没说出口,便见老妇笑了笑,当先说道。 “无妨,我家夫君懂些功夫,您不必多担心。” 晏青扶冲她一笑,柔声说道。 “我们只出去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倒是这些东西,劳烦您收拾一下。” “也好,那公子夫人可要注意些。” 老妇也不再多拦,轻轻笑了笑。 她这一起身,晏青扶才注意她行走的动作比前几日看起来更加缓慢,嘴角的笑也越来越僵硬,手指像是不能弯曲一样,直直地去端碗筷。 连脸上的神色都越来越没有光彩,不过三四日的功夫过去,她竟像是垂垂暮老一样。 约摸是察觉到她的注视,老妇忽然转头盯着她,一双眼也暗的无神又空洞,又充斥着凶光。 她看的顿时心惊肉跳,低下头刚要寻话,容祁已不动声色地当下她身前,揽着她出去。 直到走出小院好远,晏青扶紧绷的身子才渐渐松动下来,容祁安抚地握住她的手。 “莫怕。” 他的手干燥有力,声调沉稳又温和,晏青扶听着下意识松了口气。 “那碗白粥……有毒。” 容祁自然早从她在屋子里的神色看出端倪,此时神情一凛,担心问她,目光看向晏青扶。 “你没喝吧?” 前几日太过平静,没想到竟然在今天有了变故。 “没有。” 她摇摇头,又很快说道。 “像是毒,也像是西域的蛊……” 西域有味蛊和毒没什么差别,混在白粥里就能给人下蛊,她本也没防备,可她前几年被虞徵困住的三个月,对蛊毒没少了解,此时更是敏锐。 “她前几日也没异动,难道是在等我们放松警惕?” 事到如今这老妇有问题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晏青扶思忖着,又说。 “若是这样说,她的确是成功了。” 容祁目光掠过远处暗色里的小院,沉沉说道。 “而且她举止不如往日灵敏,人也怪异,像是身上的蛊毒发作的厉害了。” 也像那客栈的掌柜一般,却没他那样严重。 容祁自然也注意到这些变动,又说。 “本以为客栈和这老妇应当不是一伙人,可如今看来,能中了相同的百花蛊,想必多少是要有些联系的。” 既然有联系,又为何,客栈的老板娘不愿他们留在镇上,这老妇也不想他们去客栈? 这显然太矛盾,晏青扶想着,一边低头和容祁说。 “不过她既然此时出手,你没喝下,她不会善罢甘休,兴许今夜……还要有动作。” 二人简单商议了几句,也没多作停留,便打算回小院。 此时才过去了没一会,他们刚要踏进小院,便注意到屋内的灯亮着,老妇却不在屋内。 晏青扶刚要说话,容祁忽然敏锐地察觉到小院里的动静,握住她的手腕藏在了院子外的树后。 没过多久,就见右边的水缸里传出几分声响,很快水缸被推开,老妇从里面钻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罐子,神神秘秘地将水缸移好,才进了屋子。 这地窖里藏着什么? 二人没有惊动她,在树后等了一会,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和老妇闲谈了几句,便回了屋子里。 他们如常地灭了灯,直等到子时后,不见老妇的屋里有动静,才起了身。 打算去院中水缸的下面一探究竟。 学着老妇的样子轻轻地把水缸移开,又推开石板,底下便露出一个小洞口。 二人小心地下去,容祁带了一盏灯,在昏暗的墙壁上映出几分光亮。 容祁一手紧紧地攥住她,一边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晏青扶就注意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地窖。” 她嗓子有些发紧,目光一寸寸掠过这地方,竟然带出了几分慌乱。 “这是暗道,还是一条不短的暗道。” 一条朝西边的方向蜿蜒而去的暗道。 第195章 她晏青扶不会坐以待毙 在一个普通人家的屋子里,竟然藏着这么一条暗道。 “你确定么?” 容祁目光看向暗道,仔细观察了一番。 再怎么看,这里面堆着许多的杂物和菜,也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地窖。 “确定。” 晏青扶笃定地点头。 “地窖不是这个样子,容祁,我从小就生在回城。” 回城和遄城临近,她养父母也是清苦人家,家中有地窖,她当然知道真正的地窖长什么样子。 她看着眼前这有些奇怪的地方,往前两步,目光定定地看着墙边的一处凸起,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青扶。” 容祁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走过去要按那个按钮,心头一惊赶忙去拉她。 这暗道这样神秘,老妇也不正常,但凡这里面藏了机关,伤着她可怎么办? “我有分寸。” 晏青扶不解地看着他眼中的担忧。 “容祁,我能确定这个地方没有机关。” 容祁却摇摇头,将她拉到身后。 “我来。” 他走过去,护在晏青扶身前,伸手按了下去。 轰隆一声,面前的墙壁轰然一动,紧接着向两边打开。 下面一片漆黑,隐隐约约有石阶。 “跟在我身后。” 容祁犹不放心地说了一句,大手攥住她的手腕,当先走了下去。 墙壁上的脏污和黄土扫过他一袭白袍,没出片刻,二人就顺着台阶到了下面。 竟然真如晏青扶所言,下面是一条暗道。 隐隐约约往西边的方向去。 暗道长的看不到边际,容祁要往前看,晏青扶已然拉住了他。 “不能再往前了。” 再往前没多久就要走出这小院,据她观察这暗道是连通的,多半别的人家也有,若是往前走,在这暗道里碰见了别人,可不好说清楚。 这整个百桦镇的人都不对劲,不能太轻举妄动。 “也好。” 容祁便停下步子,二人细细地观察周围。 这暗道里摆放的东西不多,看上去就像个简简单单的地方一样,但晏青扶下意识地察觉着周围的不对劲。 这地方的阴气太重了,也太潮湿。 潮湿黏腻的环境总让人想起些不好的东西,比如那老妇和掌柜身上的百花蛊。 她静静地观察着,可看了好一会,也没察觉到周围的异动。 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这暗道里本就不流通,待了这么一会她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伸手揉了揉眉心。 容祁伸手扶住她,当机立断道。 “先走。” 不急在这一时。 说罢,没等晏青扶说话,他扶着人转头要往台阶上去。 晏青扶跟着走了两步,在上台阶的时候忽然踉跄了一下。 她觉得眼前一黑,下意识地去扶墙壁。 却没如自己料想的一般扶到了东西,很快,这墙壁被她一碰,竟如易碎的瓷器一般,啪地掉了下来。 二人回头一看,眼前的一幕让人心惊肉跳。 是蛊虫。 养在漆黑的瓶子里,成百上千的蛊虫。 竟然都隐藏在这墙壁后面。 见着了光亮,瓶子里的蛊虫都疯狂地蠕动起来,紧接着传过来的还有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冲的人头皮发麻。 这么浓重的血腥味怎么会出现在暗道? 容祁半抱着晏青扶往前走了两步,推了推那些没裂开的墙壁。 纹丝不动。 只思考了片刻,他抬手一挥衣袖,带起一阵劲风,扫向不远处的墙壁。 这劲风便将后面的墙壁都扫开。 墙壁后面,是藏着的,用器皿放置好的血,以及密密麻麻的……尸首。 这一幕给人的冲击未免太大,容祁下意识地捂住了晏青扶的眼。 “不必看。” 温热有力的手捂在眼边,晏青扶只犹豫了一下,就摇了摇头。 “没事。” 她并非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二人上前探查了一番,发觉这些尸首连身上的衣衫都穿的完整,只手腕处整整齐齐地被割开了口子。 “是为了放血。” 血被存在这些器皿里,来养蛊虫。 “堂堂大昭境内的城镇,竟然有这么多蛊虫。” 这么多西域才有的东西。 “看来百桦镇和西域是必然有勾结了。” 容祁只将这几里内的墙壁扫开,就见着了这么多东西。 若再往后,兴许也是。 “原来各家各户,住的离这么远,是因为下面有暗道连通。” 来百桦镇的第一日,晏青扶就提起过这个不对劲的地方。 容祁自然记得。 “但为何要隔这么远?是每家都养着蛊虫吗?” 老妇一人住着,都在暗道里藏了这么多蛊虫,若是别人家里,只怕要更多。 “兴许是。” 容祁目光也沉沉的,压着情绪扫过这暗道里的样子。 “这暗道既然连接整个百桦镇,想必镇子上的人……十有八九都养着这些东西和西域有交集,所以老妇口中说的,那些从西域回来的商户,或是来往探亲路过的人,最后没走出去,是因为……被他们杀害留在了这里。” 晏青扶凉声分析道。 所以今夜老妇给她的白粥里藏的毒,是为了把她身上也种下蛊。 或者是一些别的毒,想将她也和这些人一样,放血养蛊。 “百花蛊是西域颇有名的蛊。” 她五年前就多有耳闻。 “再往前看看吧。” 如果这一整条暗道走下来,都能发现这些东西,那就能断定,整个百桦镇都和西域有联系。 容祁却摇头。 “你去上面等我。” 她方才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容祁断不会让她继续待在下面。 “不行……” 晏青扶拒绝道。 “若碰上什么厉害的蛊虫,我比你更了解这些。” 西域巫蛊之术杀人于无形,她亦不放心容祁一人下去。 “听话,至多一刻钟,我就会上来。” 容祁不轻不重地说着,又补充道。 “你跟着在下面,我不敢太施展轻功。” 这暗道若是他一个人,约摸半刻钟就能走遍整个百桦镇。 晏青扶不得已答应下来,顺着台阶走到上面。 才刚走上去,容祁的声音就从下面传来。 “去小院等我。” 她只能从地窖里出来,没敢弄出半点动静,往里面扫了一眼,老妇的屋子静悄悄的。 便放心地站在院子里等容祁。 夏日的风顺着树吹过来,明明是燥热的天,她却被这阵风吹的打了个哆嗦。 只觉得身后似乎隐隐约约地有人盯着。 她心中顿时浮起警惕,往后看了一眼,却没看见什么。 晏青扶抿唇,刚要往回走几步去看看,下面的暗道传来几分动静,很快,容祁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目光急切地看过去,直到对上容祁如常的神色,也没在他身上看见伤痕,才松了口气。 “没受伤吧?” 容祁摇摇头,压低声音说。 “先回去。” 二人顺着小院回了屋子。 他们急着进去探讨暗道的事,所以并未注意,在他们走后,原本灭了灯的老妇屋子里,从窗棂里透出一双干枯无神的眼,盯着看了许久。 而这边屋内很快点了灯,容祁落座后,没先提起暗道的事,反倒问她。 “你怎么样?” “没事了,刚才许是因为在暗道里待的久了。” 晏青扶摇摇头。 “你呢,顺着暗道过去可看到了什么?” 容祁默了片刻,才说。 “是蛊虫和尸首,每家每户都有,暗道连通整个百桦镇,通向交界外,西域的地方。” 短短一句话,听的人心头一沉。 “如此看来,这百桦镇竟然早早地就都成了西域的人。” 可百桦镇祖祖辈辈都在这,是早就有这样腌臜的事情没被发现,还是……后来才有的? “难怪这次天象的事情,能这么快发酵。” 还引了这么大风波和暴动。 分明是西域早谋算好的事情。 “既然这下面都有蛊虫,想必……西域的百花蛊,有一些是从这百桦镇流出去的。” 晏青扶若有所思地说。 “为何这样说?” 容祁偏头问她。 “百花蛊最为阴毒,需取血养育蛊虫,我本就疑惑为何这么阴毒的东西竟然会出现在老妇和掌柜的身上,如此看来,是因为取的血不是西域的人,西域自然半点不心疼。” 也难怪多年前在西域都少见的东西,竟然忽然现了这么多。 “百花蛊既然阴毒,老妇是西域的人,为西域进献百花蛊,为何她自己身上也有?” “百花蛊本是摄人心神所用,长期以往才对身子有大的损伤,掌柜早年所中蛊毒应当不是百花蛊,是后来被人控制了才下了这蛊。” 所以上次毒发才显得痛苦不堪。 至于老妇……和百桦镇其他人身上的百花蛊,想必是西域人为了控制他们屠杀经过的商户和百姓,为他们提炼百花蛊,才下的蛊毒。 晏青扶推断着,也不由觉得心惊。 “这样大的阵仗……在整个百桦镇下面,只凭你我是断断不能处理好的。” 容祁明白她的话中意思。 遄城城主府一定要来人。 “最好要让韩少卿多带些人来。” 她眉眼蓦然冷厉下来,夹杂了几分淡淡的寒意和清然。 “要顺着这次,将西域勾结百桦镇,暗害百姓,谋划天象一事通通翻出来。” 才能一了百了。 才能把容瑾和大昭如今的暴动和百姓的流言压下去。 也能让天下人都知道,此番西域心思歹毒,且理亏。 何况百桦镇下面这么长的暗道,还有家里一个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想害他们的老妇,蛊虫杀人无形,断然不能太轻心。 “但如今最要紧的,却是百桦镇往外的桥梁断了。” 桥梁断了,短则半月内修不好,怎么可能等得到韩少卿带人过来。 “事到如今,这桥梁断的太是时候,刻意的意思就更明显了。” 她轻笑一声,眼中泛出几分清明,淡声分析道。 “才过了雨,这桥本就百年未修,但凡动动手脚,作出个自然断开的假象不难。” 是他们当时疏忽了,只匆匆看了一眼就下了论断。 昏黄的灯光下,她眉眼处的沉稳和笃定自信越发耀眼,像是闪着光亮一样,让容祁移不开眼。 直至她又喊了一声。 “容祁。” 他一边看着晏青扶,又思索着这件事,反应过来应声。 “嗯?” “你的轻功能过这桥,不如你今夜就离开,传信去城主府带人过来。” 她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行。” 若留下她一个人,容祁当然百般不放心。 “我多少有应对的经验,何况如今未挑到明面上,她不敢强硬地对我动手。” 而容祁从百桦镇一来一回,最多也不过一日。 前几日都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也不差这么一日。 “那也不行。” 容祁想也没想,又拒绝。 “但如今你我留下,困在这里也解决不了什么。” 来之前也没人想得到小小的镇子下面藏着这么多东西。 “况且越往后拖着,就越危险。” 晏青扶果断地对他说道。 “至多一日。” 她这样处理事情的时候,总不自觉地以为自己还是在前世,是一朝的左相。 但很快,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她缓和了音调,伸手去握容祁的手。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一冷白一温软,瞧着好看极了。 “你信我,容祁。” 她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安抚的温意,褪去外人面前的清冷,她在容祁面前,似乎也少有这样的时候。 容祁抬着眉眼对上她的视线。 “我不会有事,这百花蛊我多少也会用,蛊虫并不完全受人控制,也不会只受一人控制,你就算带人过来也至多一日。” 她话音略微停顿片刻,又说。 “但你我今夜开了地窖,最多三日内,一定会被人发现。” 到时候要么他们将这百桦镇的人都处理干净,要么被下蛊毒,兴许真如老妇所言,要……一辈子留在百桦镇。 约摸是想到了这样的后果,晏青扶嗓子都有些发紧,容祁便半揽着她到胸口。 温热有力的胸膛让她心情渐渐平复,她未推开容祁,又像是默许了这样的亲近,只攥着他的手冷静地说。 “但若能赶在明日将百桦镇的这些人和地下的暗道来个对证,放在西域面前,他们才无从抵赖。” 这样大昭的流言和暴动就会不费一兵一卒而停止。 西域也必然要在天下人面前吃这个亏。 大昭也有更多的理由,占上风。 她就要西域不能抵赖自己做过的事,要西域为这次天灾人祸里,所有大昭百姓受过的苦付出代价。 不管是暗道里成千上百的百花蛊虫,还是这场旱情里,因为流言引发暴动,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惶惶不安。 西域都要付出代价。 这是最好的时机,也是唯一安全的时候,若是不去,他们处在这样被动的境地,困在这个镇子上,没了往外去的桥,一旦撕破脸,敌对的就是整个镇子的人。 而且他们都养着蛊虫,精通巫蛊。 她说着又看了容祁一眼。 “若此时出发,顺利些,明日午时城主府的人就能抵达百桦镇。” 越拖,对他们的境地和最终的目的就越不利。 容祁心中自然明了这个道理,手不自觉地抱紧了她,似乎要压下心头的不安和担忧一般,他将头埋在晏青扶侧颈。 良久才说。 “若是出事,顺着暗道逃出去也好,将这镇子的人都杀了也罢,一定要平安。” 就算镇子的人都死了,最后死无对证,他也能想到别的办法去处理这件事。 一场小小的暴动,西域人的把戏,再重要,在他心中也是断然比不过这个人的。 但眼下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他自然是听晏青扶的。 “好。” 晏青扶握住他的手,轻轻答应下来。 三言两语话落,容祁不敢多停,将自己来时带的匕首递给了晏青扶,从小院里隐在夜色里离开。 晏青扶在窗棂处看着他的背影,心头的不安被她勉强压下,浅浅地盯着外面的夜色。 这镇子自来的那一日就有雾,夜间也浓的化不开一般,层层迷障藏在面前,亦像她此时,心中没几分把握的样子。 她未告诉容祁,在院中她就察觉到老妇在看着他们,最多明日,她就会下地窖里,发现下面的痕迹。 她将容祁留下,外面传不出去消息,两个人的胜算并不大,和她一个人留下也没什么分别。 但若让他出去带人,在百桦镇的下面发现了西域才有的蛊虫,况且这暗道连通到西域,众目睽睽之下,西域是万万不能抵赖的。 留与走,她只纠结了片刻就做出了选择。 她留下未必会出事,容祁走,便能将这件事和天象的事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好。 院中的风又顺着吹过来,天云锦的袖子被她攥出了些褶皱,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站在窗外良久,才转头回了桌边。 她留下也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 她晏青扶是个心狠的人。 若有半点踌躇和犹豫,也不会在前世那样腥风血雨的时候,稳稳地坐在相位两年。 她是踩着尸骨和鲜血上位的,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会主动出手以占先机。 晏青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轻巧地抛起来又握紧,在寒光下映出一张冷然的侧脸。 这老妇既然发现了她下暗道的事情,那就没有再留下的用处了。 倒不如从她开始,先报一报今夜白粥的仇。 第196章 百花蛊幕后主使 夜色之下,夏日的风卷着浓雾,将小院内的枝叶吹的乱晃,隐藏在暗夜里,似乎隐隐约约嗅出几分阴谋的意味。 这夜晏青扶睡得并不安稳,她时时警惕着,一直等到了第二日辰时,才将将睡了过去。 没过一个时辰,老妇就来敲了门。 破败的小门一打开,老妇那一双浑浊无神的眼就盯着晏青扶,眼神死寂冰冷,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盯穿一个洞一样。 她装作不经意一般往后看了一眼,果见昨夜被容祁移好的大缸,如今隐约动了位置。 看来是今天早上就马不停蹄地下去探查了。 心下了然了她不对劲的原因,晏青扶若无其事地与她打招呼。 “大娘今天起这样早。” 老妇犹不说话,二人对视一眼,她僵硬的手忽然快如闪电一般去攥晏青扶的手腕。 她速度太快,但晏青扶警惕着,躲开的动作更快,瞬息之间到了她三步外。 老妇一见,睁大了眼睛瞪了晏青扶一眼,不死心又要去拉她。 她这次便冷了神色,抬手拍开老妇的手腕。 她力道重,老妇不防被她打了一下,手吃痛,面上露出几分痛苦。 而晏青扶站定,似乎对她的痛楚视而不见一样,也没管她几乎愤恨的能吃人的眼神,从她身边越过去。 老妇紧接着跟上来,冷哼了一声。 “用膳。” 早膳是和昨夜一样的白粥,晏青扶只看了一眼就说。 “今晨也不想用白粥,不如大娘的小厨房借我一用?” 这老妇连着两顿都在膳食里下毒,想必是铁了心要害她。 老妇听了她的话,又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不用。” 今早和昨夜的态度差的太多,晏青扶猜想是因为她进了地窖,发觉他们知道了百桦镇的秘密,所以不想再对她伪装了。 或者是觉得容祁已走,只剩下她一个弱女子,早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难免有些轻敌。 “我若偏要用呢?” 老妇一心想害她,晏青扶悄然看了一眼安静的小院,忽然扬眉回头问她。 果不其然,老妇像是也被她这句话挑衅到了一般,也不想再与她装下去,忽然五指成爪,对着她的肩膀拍了下去。 “那你就试试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她速度快如闪电,晏青扶眼疾手快闪身避开,老妇本也不懂武功,就从厨房握了一把尖刀,寒光凛凛,挥舞着和她打斗。 但招式凌乱,又因为她被蛊毒控制着,没过多久,就被晏青扶抓到了空隙,扭着她的手腕踢飞了手中的刀。 衣袖一甩,她脚步轻盈地晃了一圈,勾了在一旁摆着的绳子,去绑老妇。 老妇挣扎着,一手去推搡她。 她手中的力道实在大,一双手也冰冷的如寒窖里淋出来的一样,晏青扶每每碰到都觉得不适。 她抓住晏青扶蹙眉分神的瞬间,握住了晏青扶手里的匕首,快准狠地朝她手腕扎去。 饶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忘记去扎手腕,看来是早就打定主意要放血养蛊。 下一瞬,她被晏青扶折着手,反手一刀刺进了老妇的胸口。 顿时鲜血顺着衣衫流了下来,晏青扶毫不留情地往里面递了一寸,让冰凉的匕首抵着她,似乎是玩味一般说笑,眼中的神色却又冷然。 “想暗算我,你还差了点功夫。” 老妇被她三两下绑好,支支唔唔地想喊人。 才张了嘴,就被晏青扶发觉了她的意图,目光触及桌边还热腾腾的白粥,一手捏着老妇下颌,端起白粥灌了下去。 “这等好东西,还是你自己消受吧。” 老妇一见白粥,顿时挣扎的厉害,可她才受了伤,胸口仍然流着血,每一次撕扯都让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又被晏青扶钳制着,没一会一碗白粥竟完全灌了下去。 晏青扶松了手,那一个瓷碗落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她漫不经心地从老妇胸口抽走匕首,折起一旁的手帕擦拭着。 老妇被灌完白粥,挣扎着想要往外吐,被晏青扶轻巧地卸了下巴,顿时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粥没吐出来,反倒又呕出了一口血,死死地瞪着晏青扶。 直到现在,她眼中的杀意才明明显显地流露出来,撕开前些天的伪装,她沙哑着声音说。 “你逃不掉。” “逃不逃得掉,都不是你说了算。” 晏青扶斜斜地瞥了她一眼,不以为意。 “与其在这和我放狠话,不如想想,这碗白粥里藏的毒,能撑到你等来援助才发作吗?” 她本来就中了百花蛊,这毒一旦发作更是痛苦不堪,犹如万蚁穿心,就算老妇能忍,她也不会让老妇等来了镇民的帮助。 细白的手将老妇拉扯着推到了一旁的凳子上,推搡的动作又让她的腰撞上了不高的桌子,老妇咳嗽着一阵抽气,又因为身子实在撑不住,虚弱地倒了下去。 百花蛊和这毒掺和着,最忌动气动怒气血逆流。 但老妇方才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主动找死。 她算准了时候,就算最近的邻里听见了这边的声音赶着过来,她也一定不会让这老妇有活命的机会。 晏青扶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袖,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妇。 果然没一会,她身上的毒开始发作,老妇痛苦不堪地在地上打滚,挣扎着想要挣脱被绑着的手,沙哑的声音咒骂着晏青扶。 “他跑了你也跑不掉,进了百桦镇的大昭人,就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口口声声说着大昭人,你可别忘了百桦镇也在大昭境内,你也是大昭人。” 她冷厉地看着老妇,动了动唇说道。 “你出去问问,几个百桦镇的人承认自己是大昭人?百桦镇百年前就是西域的边界,是战事输了才暂时被大昭偷走,我不是大昭人。” 她被晏青扶一句话刺激的又吐了一口血,仍固执地反驳。 “女帝陛下总能将百桦镇再收回去的,你们大昭,由内里的就让人恶心,上上下下没一个好人。” “虞菏自己能不能好好再活两年都是事,说不定过两年西域并给了大昭,你也算西域人,何必在这会心心念念呢。” 晏青扶也不恼,轻描淡写地落下一句。 “西域女帝常年被病痛折磨,身子只怕还没你硬朗,指着女帝收你百桦镇回去,只怕你要死不瞑目了。” “呸。” 老妇没忍住唾弃她。 “你敢诅咒我们女帝?” “这哪算诅咒啊,虞菏整日被你这样毒辣心狠的人记挂着,又费心费力地做些阴损折寿命的事,就算想活,想必上天也看不得这样的人多几日活头。” 她毫不避讳地喊着女帝的大名,老妇气的怒瞪圆目,哆嗦着骂她。 “贱人,你敢直呼我们女帝名讳!” “喊了又怎样?” 晏青扶挑眉反问。 “我真诅咒虞菏又怎样?” 老妇气急,白眼一翻差点晕了过去,可身上的疼意又让她无比清醒。 “贱人……” 晏青扶并不气恼,只看着她来来回回地骂几句,没过一会,因为气血逆涌的太过,血从口鼻里流出来,老妇抽搐了几下,便彻底地没了动静。 她一死,手腕上细细的黑线就更重,几乎缠绕了她整个手臂,蜿蜒着甚是难看。 晏青扶未在意地瞥了一眼,顺着走出小院,刚打算再去暗道里看上一眼,不远处凌乱又无章的脚步声传过来,她往后一看,发现是百桦镇的镇民。 看着来人还不少。 她心下一紧,只思考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转头往东边去。 老妇的小院还算是在东边的地方,往西对上更多的镇民不说,深入百桦镇,只怕更危险。 那些人远远地见了她,顿时更快地朝这边跑来,手中都握着刀,或斧头,或者是……蛊虫。 看来这半个镇子都知道她这个外来人了。 她转头毫不犹豫地往东边跑,一边在心中思考着对策。 这样跑着,身后的人倒追过来更快,没一会的功夫,距离就越拉越近。 最前面的人手中拿着石头,见离得近了,忽然跟发狂了似的将石头往这砸。 晏青扶闪身避了几下,见他们越发嚣张,也心知一直躲避不是办法。 她一边留心看着,转头的时候忽然瞥见一旁院子外挂着的弓箭,心下有了主意。 晏青扶轻巧地闪了身子到树边,握住弓箭,搭好了两只箭羽,瞄准最前面拿了蛊虫瓷瓶的两个人,拉了弓射了出去。 嗖的一声,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应声落地。 镇民慌乱了一下,人群里似乎有几声尖叫。但很快,他们从地上的人手里拿过瓷瓶,又往前追过来。 因着她杀了人,镇民似乎越发愤怒,一群已年过半百的老人们今日似乎连走路都不慢了,健步如飞,只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和小院的老妇一样,越发僵硬无神。 果真这一个镇子的人都被下了百花蛊,被西域的人控制着。 越往东院落越稀少,但晏青扶记得在进镇子的地方有一处荒草丛生的杂草地,她一边在心中思忖着距离和对策,一边避开身后一个老妇扔过来的斧头。 而后纵身一跃,钻进了这个人家里的院子。 身后人群们对视一眼,齐刷刷地也跟着进来了。 “跑不掉,你跑不掉—” 几声桀桀的怪叫声传进耳边,竟比老妇的声音还怪异,她不适地打了个哆嗦,轻巧地在屋内躲开地上的杂物,在这个人家的小厨房里找到了火油。 镇民跟在院子里追了进来,却不见人,几十个人在屋内环视一圈,有人眼尖地看到了她从后门出去的一片衣角。 “在这里,在这里。” 顿时他们破门而出,又跟在晏青扶身后追了出去。 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有人面露狠意和凶光,拎着手中的斧头,纵身一跃对准晏青扶的头砸了过去。 她蓦然一转头,手中的箭又射出去两只,人群刷刷倒下两个人。 这没一会的功夫就死了四个,彻底激怒了他们,一边尖声叫着,扑着朝晏青扶抓去。 才跑了两步,忽然踩到了地上绵软的杂草,还未反应过来,几十个人就通通在杂草堆里陷了进去。 这是个不浅的大坑,上面只被晏青扶用杂草铺了一层就轻而易举地骗过了他们,他们挣扎着要往上爬,下一瞬,一把火折子从坑边扔了进来,周边淋着火油,很快就燃了起来。 火势并不小,就算不能把他们完全困死,短时间内也绝对上不来,晏青扶稍稍松了口气,却没立刻转身走,而是捡起了地上掉落的蛊虫瓷瓶,细细装好。 她一路往东而去,一路上静悄悄的,却听不见多少声音,似乎方才身后的阵仗都是假的一般,往日热闹的镇子一片死寂,路上不见行人,好像从来没人出现过。 她心中顿时提起不好的预感。 这几十个人至多只十几户人家,断然不会是镇子上全部的人。 那剩下的人呢? 她忽然停下来,支着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 家家门户大开,却都不见人影。 这个镇子又空旷,人能躲在哪去? 何况他们也没有必要躲晏青扶。 她脑中飞快地想着,思来想去,又觉得只有眼前的暗道才能将这镇子上的人都藏起。 可他们为何要躲? 她不自觉地握着手中的瓷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刚转头要往里面而去,侧边忽然闪过来一道寒光,一把匕首顺着她侧颈划过。 尽然她避的快,还是被擦边划开了一道口子,顿时白皙的侧颈出现了一道血痕。 她咬牙往后退了几步,对上来人的视线。 是一个约五十上下的男子。 他并不似这镇子上的人神色僵硬行动迟缓,而是和所有正常人一般,着一身黑衣隐在不起眼的角落,动作间招式狠辣。 “颜氏颜小姐。” 来人开口点明了她的身份。 晏青扶瞳孔一缩,冷静地反问。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这小小的百桦镇和百花蛊,竟然能惹得大昭八王爷和颜小姐亲自来一趟,看来我此行不虚。” 他扬声笑着,轻蔑地瞥向晏青扶。 连一招在他手里都走不过的女人,无需他多费心。 晏青扶仍不说话,看得出他内力深厚又行动诡异,还知晓自己的身份,一身西域的着装,必然不是大昭人。 她得想办法由此脱身。 “在想什么,想如何从我面前逃走吗?” 他看穿了晏青扶的心思,嗤笑一声。 “你想必不知道吧,这一行,从你和八王爷进百桦镇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们的身份了。” 所以断桥也好,在镇口碰见老妇也罢,都是早就被策划好的结果。 晏青扶神色闪过一丝慌张,很快又消散,挺直了背看他。 “你就是这幕后的主使者?给百桦镇的镇民下蛊,控制着他们杀了来往的商户和百姓,以血养蛊为你造百花蛊?” 虽是在反问,但她的语气笃定得很。 从他出现的这一刻,晏青扶亦在暗暗打量他。 武功出神入化,身上的气质又不像是寻常百姓,何况他衣袍上勾着西域富贵人家才用的金线,可想而知身份不一般。 既然能随时随地出现在百桦镇,又对她的举止了如指掌,必然是幕后人了。 男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几分玩味。 “颜家女……哦不,或者说,大昭大名鼎鼎的女相,晏青扶,果真传闻不如一见。” 也难怪引得他们西域的皇子丢了魂似的一追五年。 连她这一层身份也知道? 晏青扶心下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西域虽擅巫蛊和占卜,但能占的到这些的,可必然不是寻常人了。 百桦镇和天象的事情必定是西域女帝的授意,能跟在身边这么有身份的人…… “西域……巫师大人。” 她蓦然扬眉,语气清淡地喊出来人的身份。 事到如今,他透露了这么多话,若是晏青扶还猜不到他的身份,巫师才要失望。 是以他轻声一笑。 “既然青相这么聪明,不如猜猜这镇子上的人,如今都在哪?” 在哪? 晏青扶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话思忖着。 事情败落,若巫师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也必然知道容祁如今是去做什么。 若是如此…… “暗道。” 她心中一紧,方才的猜测落定,下意识地说出来了两个字。 大半个镇子上的人如今都不在,只能是去暗道。 要么将暗道里的百花蛊和尸首运走,让韩少卿扑个空,要么…… “你想毁尸灭迹?” 她定定地看着巫师,语气失了冷静。 西域人惯会一了百了的心狠。 何况这百桦镇的人本就被他们下了蛊毒,是他们早就要放弃的人。 时间短,若赶在容祁来之前将东西都送走必然没可能,那就只剩个一个办法。 将这镇子上的人都杀了,死无对证。 心中蓦然一沉,她没想到自己反应已经这么快了,还是被巫师抢占了先机。 看得出她的愣神和慌张,巫师甚有兴趣地摇了摇头。 “我哪有这么心狠。” 晏青扶一口气还没松,就又听见他说。 “百花蛊这等好东西自然要早早送走,至于剩下的尸体……大昭有成千上万的百姓,何必费这个心思把他们一并带走呢。” 当然是控制着百桦镇的镇民去暗道,连着底下的尸首一起,一把火烧个干净。 让大昭所有的人都扑个空,来个死无对证。 “你……” 晏青扶一句话未说完,就见面前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闪过来,手边勾着一条线,那线一抛就勾上了她的手腕。 线上的倒刺瞬间刺破她的肌肤,渗出些血迹,一个黑黑的蛊虫顺着往里面爬。 “青相远来是客,我没什么可招待的,不如就用百花蛊,让青相试试我西域蛊毒的威力。” 霎时,她手腕处流出的鲜血已然被染成了黑色,唇色惨白,她几乎是支撑不住力气往下倒,眸光渐渐涣散闭上。 她往下倒的动作牵着那条线,巫师不得已被牵动着弯了身子,刚要甩袖将这条线扯断,就见原本已经没了力气倒在地上的晏青扶,忽然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动作极快地刺向他的手臂。 距离太近,巫师躲避不开,被匕首刺中,霎时眸光一冷。 “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可你觉得我会怕这小小匕首……噗。” 话没说完,他吐出了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踉跄着退到了三步外的晏青扶。 “你这匕首有毒?” 小小的刀口原不可能让他瞬间就把内力散的七七八八。 “巫师说的对,百花蛊这等好东西,自然也不能只给我一个人享用,我在刀口上还抹了别的毒,百花蛊的解药对此无用,一个时辰内找不到解毒的办法,巫师大人只怕就要先我一步死了。” 女子轻灵的声音远远传来,人已朝着院子里的地道而去。 她绝不能让巫师在这个时候毁灭证据。 她身后,巫师怒极反笑,挥了袖子就要追上去。 可刚运起内力,便觉气血上涌,又吐出一口鲜血,支撑不住力气半跪在地上。 晏青扶一路顺着暗道下去,才走了没两步,就听见暗道里的惨叫声,和刀剑声。 她只踌躇了一下,便握紧了手中刚从巫师那抢来的金线走了进去。 暗道里果然一片混乱。 镇民们自然不甘心白白被杀,纵然有百花蛊控制,也勉强凭着自己的意志和巫师派来的人打斗着。 但难免力不从心,原本几百人的镇子此时已零零落落地只剩下十几个。 巫师派来的暗卫犹如割命的镰刀一样,快准狠地划过一个又一个人。 再这样下去,百桦镇就要真的不剩一人了。 晏青扶眼神一凝,在脑中回想着巫师的动作,便将瓷瓶里的百花蛊勾到了金线上,毫不犹豫地朝对面的暗卫扫去。 这上面又被她放了毒,金线勾着暗卫的脖颈,渗出血丝,便沾染上毒,顺时散了内力。 暗卫一个个倒了下去,晏青扶的面色也越发有些惨白。 身上的百花蛊也隐隐约约起了力,她懂的本就是三脚猫功夫,又被巫师伤了,跑了这么久体力早就不支。 咬牙撑着最后一个暗卫倒下,她松了力顺着墙沿倒下去。 百桦镇的镇民都受着伤,想必短时间内也不能伤害她。 这个念头才刚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前面离她最近的镇民,忽然身子一抖,脸色扭曲了一下,神情又慢慢呆滞。 竟是巫师隔空控制了他。 百花蛊正发作,牵动着她身上的伤口,折磨的她头上沁出些冷汗。 他动作迟缓地捡起地上的长剑,毫不犹疑,朝着面前正散了力气面色惨白的晏青扶心口刺去。 身后就是墙壁,晏青扶避无可避,身上又着实没了力气,握着刀的手腕已经被鲜血染红,她便只能在一片寒光和血色里,眼睁睁看着那一把长剑刺过来。 “噗嗤—” 温热的血洒出来,是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第197章 我心甘情愿留下 却不是她的血。 晏青扶蹙着的眉头松开,愣神看着一旁走过来的人。 “还不起来。” 是客栈的老板娘。 她清喝一声,晏青扶回过神,咬牙扶着墙壁站起来。 “走。” 老板娘动作利落地把面前的人抹了脖子,随意地把手中的长剑丢下,犹豫一瞬,搀扶着晏青扶顺着暗道往外走。 “有一个小路,顺着能从河边搭船去西域,我送你到西边,你马上走……过了百桦镇就安全了。” 老板娘喘着气,一边交代她说。 西边? 晏青扶心中登时就起了警惕。 若西边有小路只怕也早被镇子的人堵死了,如何能被老板娘发现并且带她出去? 她略微犹豫地瑟缩了一下手,老板娘一时不防被她推开,对上她疑心的眼神,顿时心头起了薄怒。 “我念着你们救过我夫君,才在此时出手相救,你别把好心当驴肝肺。” 她冷哼着,一张俏丽的小脸泛出几分怒意,又看了一眼身后很快追着过来的人,眉梢添上些焦急。 她不由分说地拽了晏青扶,推搡间碰到了她手上的伤口,又往前走去。 “你想死,我还不想。” 伤口的刺痛传来,晏青扶猛地皱眉,面色又白了一下,方才心头的想法也被搁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但在走前,她仍警惕地又问。 “我在客栈里看见你和那个黑袍男子的争斗了,知道你受了伤,一路追过来的。” 老板娘一双眼透亮又清澈,三言两语解释道。 说罢,不等她再问,老板娘一路带着她往西边跑。 百桦镇的镇民都在暗道里,这边人少,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有两人急促的脚步声。 一直有约摸一刻钟时间,二人到了老板娘口中说的最西边的交界。 果然有一片湖,边上停着一只船。 “快走,我只救你这一次。” 她干脆利落地对晏青扶说。 晏青扶刚张口要问,目光触及她衣袖上沾的,已经有些变黑的血。 神色一愣,在老板娘再次要推她走的时候,她忽然变了脸色,原本虚弱的神情尽数褪去,速度极快地握着匕首反扣住老板娘,刀尖抵在她脖颈。 “巫师大人,玩这些可没意思。” 她冷了语气喊道。 “你这是干什么?” 老板娘怔愣着,随即气的脸色发红。 “你演的的确像,也没露出什么端倪,但你别忘了,你和你家掌柜住在最东边,从事发到你追过来去暗道,连半刻钟的时间也没有。” 她速度极快,这百桦镇上根本没有行人踪迹,纵然老板娘要来救她,也必然是等巫师离开之后。 半刻钟的时间根本不够。 再加上她看到老板娘衣袖上已经凝固的黑血,忽然想起那位客栈的掌柜,身上也中着百花蛊。 若是西边真有这条湖能通往西域,西域和大昭交界的地方怎么可能没人看守? 她前世可是在九华山待过一年的人,这地方,这条湖到底能不能通往西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根本就是一条死湖,到不了西域,一旦离开,也再不可能回到百桦镇。 唯有困死在湖上。 “可你分明在第一日的时候还劝着我离开,如今这样想害我,我想是因为巫师控制百花蛊让你夫君毒发,你被逼着只能过来。” 而她衣袖上的黑血,正是掌柜毒发吐出来的。 能用百花蛊控制意识的,在如今百桦镇上,只有巫师。 果不其然,她这番话刚落,面前便卷起一阵风,瞬息之间,对面就站了一个人。 不过这么一会功夫,巫师已然解了毒。 虽然知道她的毒困不住巫师太久,但晏青扶的心仍是高高提起。 巫师好了,可她却仍中着毒,此时抵在老板娘脖颈的力道也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她跑了这么许久,又受着伤,还要分神抵抗那百花蛊渗进去的一点毒液,几乎快到了极限了。 身后就是一片死湖,面前站着的是一心想要她命的巫师。 尽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在渐渐消散,晏青扶仍挺直了身子做出一副如常的样子。 “你身上的伤和毒竟然都没把你打垮?” 见了她,巫师显然有些意外。 “西域大昭摩擦不断,但虞徵还在大昭,遄城外有三万兵力蓄势待发,容祁就在这里,巫师,你杀了我,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风吹起她冷然的侧脸,巫师看不清她被凌乱发丝遮挡的面容,只听得她冷静的声音。 但无人注意她另一只拢在衣袖里的手已经颤的厉害。 唇色被她抿的发白,单薄的身影迎风晃动,衣袖已经被鲜血已浸透,玉容上隐约泛出几分透明的莹白之色。 在和他谈条件。 巫师不以为意。 “但你今天必须死。” 他奉了虞菏的命,一定要把这个引得虞徵三番两次破例的人杀了。 “西域的皇子怎么能为你这种卑贱的大昭人动心,既然皇子殿下有弱点,就让我来亲自为他处理。” 果然是虞菏。 她心中本就没多少的把握顿时更沉进谷底,握着的匕首也脱力松动了几分。 但老板娘并未躲开,一动不动。 “杀了我虞徵得不了好,到时候两国交战,西域可占不了上风。 何况……我是大昭未来的八王妃,我死在这,容祁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若虞菏不想开战,或者说不能开战,第一个被送出来的,一定是你。” 她看着已经步步紧逼的巫师,强撑着为数不多的力气说道。 “这些都不是青相该关心的了,毕竟你没这个命看到了。” 巫师连脚步都不停,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走到跟前,朝她刺去。 电光火石间,老板娘蓦然推开晏青扶,一手夺了巫师的匕首,冲晏青扶喊。 “快跑。” 而她自己转身,运起内力和巫师缠斗到一起。 晏青扶连犹豫都不敢,转头往前跑去。 可老板娘并不是巫师的对手,三两下就落于下风,巫师紧接着转头如同鬼魅一般赶上了晏青扶。 晏青扶此时眼前已一阵阵地发昏,连跑着的步子都踉跄,身形单薄的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巫师一掌运起内力,往下拍过来。 瞬息之间,掌风逼近她脆弱脖颈的刹那,旁边闪身过来一个人,拦腰单手将她抱起,另一只手运起内力,带起一阵清寒之气,迎上掌风。 两股内力相撞,巫师往后踉跄了两步,当先收回去,半撑着地,承受不住心头翻涌的气血,蓦然呕出一股鲜血。 晏青扶半身的鲜血瞬间把这人的白色软袍染了红,她连手指都提不起半点力气,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攥的发白的手松了力道,浑身软下来,任容祁抱在怀里。 “韩少卿,封好百桦镇,所有的暗卫杀无赦,活捉巫师和剩下的镇民,本王要虞菏为她愚蠢的举动付出代价。” 容祁眉宇间的清寒之气不减,玉容更冷厉,扬声吩咐罢,他便低头去看晏青扶。 修长白皙的手抚过她眉心,察觉到她因为百花蛊的毒而越发冷的身子,容祁连声音都颤抖,下意识地握着她的手,指尖一动给她输内力御寒。 “容祁……” 她稍稍动了动唇,几近无声地喊出两个字。 容祁目光触及她的面容,眸光泛出疼惜之色,沙哑着声音,他连眼眶都有些微红,低着头抱紧了她。 晏青扶竟觉得容祁身上比她还冷一样,连指尖都发抖,他颤着声,也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安慰自己。 “没事了,我回来了。” 附近的小院都被破坏的七七八八,老板娘追着上来哆嗦着喊。 “去客栈。” 容祁此时无心去顾及老板娘做的事,将内力运到极致,一路赶到了客栈里。 晏青扶并未中百花蛊,但上面的毒还是有一些沾染到了手腕的伤口。 容祁察觉到她因为冷而越来越颤抖的身子,一边输了内力给她御寒,一边将她手腕处的余毒逼出。 “不行……我自己来。” 晏青扶本没什么力气,可看清楚了容祁的动作,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推人。 百花蛊厉害得很,就算只是用内力逼出,一旦不小心也会沾染上。 她不愿让容祁担这个风险。 “别动,青青,我不怕。” 容祁颤着声喊她,不容置喙地握住了她的手,继续用内力去逼余毒。 就算这毒在他身上,也好过让他看着晏青扶受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约摸过了半刻钟,容祁将她手腕的余毒都逼出来,直到看见流出的血变成正常的颜色,才稍稍放心。 而后撩开她手臂上的衣袖,抓起一旁的手帕,沾了水去为她清洗伤口。 她肌肤白如雪,又细嫩,楼阁醉酒后的那夜,容祁压着她轻轻吻过每一寸,爱惜得很。 可如今白皙的手臂被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看着便让他疼到了心尖。 不敢多有耽误,他仔细地将伤口清洗好,抓起一旁的金疮药倒在伤口上,又亲力亲为地给她包扎。 包扎好手臂的伤后,因为余毒逼出,晏青扶也不似最开始那样无力,只唇色仍惨白又虚弱。 “还有别的伤吗……” 容祁犹不放心,目光细细地看过她。 那往昔冷然淡漠的双眼,此时冰雪尽融,尽是担忧和疼意,以及……后悔。 “我不该走的。” 他沉着声,想起赶到的时候,巫师那几乎要打到她身上的掌风,以及她的伤口。 还有顺着东边过来的时候,路上满地的鲜血和暗道里的惨烈样子。 可想而知这半日她受了多少苦。 但饶是在这样的时候,晏青扶仍旧保全了暗道里的证据。 还在几乎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伤了巫师。 “没有。” 晏青扶摇摇头,声音轻灵地落在屋内。 “我看看。” 她身上的伤和虚弱样子实在太让容祁不放心,他慌张地去扯晏青扶的衣衫。 放在腰封上的手才一勾,晏青扶一惊,赶忙抓住他。 “你做什么?” 容祁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太容易惹人误会,难得有些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不是……我只是想……你的伤……” 他无措地想去解释,耳根都有些红,又加上他眉间还未掩饰的慌张和害怕,一时让晏青扶心中一软。 她想了想,往前挪了挪凑到容祁膝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真的没伤了。” 她温声说道。 毛茸茸的触感蹭在手边,容祁一愣,随即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眉间的冷意尽数散去,他缓慢的,又特别珍重地去抱晏青扶。 也低头蹭了蹭她的脖颈。 “好。” 外面的桥还没完全修好,接下来的几日,晏青扶只能在客栈养伤,老板娘对那日的事情再三道歉,容祁仍是死死地防备着他们,一次也没有让她去过二楼看晏青扶。 偶尔遇见的几次,老板娘总欲言又止地想和晏青扶说些什么,但还没说话,容祁冷厉的眼神已然扫了过去。 这几日养伤,容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白日里更是不分时间地缠着晏青扶,似乎生怕她离开视线外。 他照顾的精细,韩少卿带来的药和补品更是跟不值钱似的给她喂着,所以时间还没转过第七天,她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伤一好,百桦镇外的桥也修的差不多,容祁着人收拾了在客栈的东西,竟是一刻也不愿多待,拉着晏青扶就往外去。 临出客栈的时候,老板娘忽然悄无声息地从身后过来,递给她一封信。 容祁刚要拒绝,就见晏青扶犹豫一瞬,还是接了过来。 他无奈只能松手,却转头吩咐了一旁的暗卫。 “盯好这客栈。” 一旦这封信上有什么,他也不会饶了这两个人。 门外候好了马车,载着二人往百桦镇外去。 马车上,晏青扶拆开信,娟秀漂亮的字迹映入眼帘。 “先对夫人道一句歉,上次的事我因夫婿被抓不得已听从巫师指令将夫人带去西湖。 夫人猜测不错,我和夫君本也是受巫师指控,虽和百桦镇杀人的镇民不相同,但我们的作用是留人……” 来来往往的商户总有停在客栈的,他们要将这些人留下,下迷魂汤也好,将人打晕也罢,再把人送给百桦镇的镇民。 掌柜的蛊毒也桎梏着她,她不得已听从巫师的命令,虽然未杀人,这些人造的罪孽也一点不少。 “夫人和公子自来的那一日我就看出你们身份非凡,夫君总觉得你们像多年前的我们,才存心救了你们一命。 因为多年前夫君也曾是外面的大家公子,是追着我来到遄城,却被西域人下了蛊毒,一生困在这小小的百桦镇。 我那时似乎和夫人一样,并不喜欢他……或者说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心意,等到他终于身中蛊毒命在旦夕,我求遍诸佛神煞也不能让他变好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然错过了太多了。 就算后半生跟在他身边赎罪,前面错过的心意弥补不完,我心中也总有遗憾。” 老板娘的字迹娟秀工整,她顺着看下去,却忽然发觉下面的字有些凌乱了。 她说。 “可是他前些天死了,就在那一日,因为我引着你去西湖边的时候,他在家中蛊毒发作,活活挣扎死了。 我想这兴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恩将仇报听从巫师的话想将你困死在湖上,要惩罚我永远失去他了…… 所以今天在此对夫人赔个罪,盼夫人以后的日子平安顺遂,也莫要错过……眼前人。 而我,要去找他了。” 落笔在这里尽了话,晏青扶手一动,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外忽然有暗卫低声回禀。 “王爷,客栈起了火。” 晏青扶蓦然掀起帘子往回看。 一把大火将这留了十几年的客栈,里面藏的黑暗,腌臜和沉疴的痛苦烧的一干二净,她顺着看过去,似乎刚好能对上老板娘一双澄净又平静的眼。 她就静静坐在火光里,旁边依偎着一具干尸。 似乎也看见了晏青扶,她歉意地笑了笑,又阖上眼。 眼前忽然蒙过来一只温热的手,容祁半揽着她说。 “外面凉,别看了。” 她眨了眨眼,伸手去抱容祁的腰身。 “好。” 马车一路顺着,终于走出这个她待了十多天的百桦镇。 事情终了,她便去了一趟回城。 养父母的墓地在一处很荒凉的地里。 容祁不放心,跟着她一同过去。 她在墓前拜过,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容祁。 他仍站在她身后,一身干净的白衣不染尘埃,面容如玉,只消她一回头,便对上那双淡漠却又温和的眼。 “你也来看看。” 容祁刚要问,却听见她这样说。 容祁便亦上前,撩了衣摆跪下去。 这一刻她不说话,容祁却似乎明了了她的意思。 所以一时静默无声,容祁只在心中说。 “我会对她好。” 等他拜过,晏青扶便先让他离开,自己留在墓前。 她眨了眨眼,风声响在耳边,竟让她连自己都话都听不清楚。 只顺着自己心中想的说。 “阿爹阿娘,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想跟他成亲,想留在京城了。” 过往尘事里,她一心想离开,甚至以婚书为约和容祁下了一个赌注。 但不知何时,京中的人在她心中的分量似乎越来越重,重到她舍不得再离开了。 三个月的赌注,她终于敢承认自己的心意,也说一句。 “容祁,我认输。” 我心甘情愿留下。 第198章 离开容祁,跟我去西域 这几日晏青扶好生这百桦镇养伤,却不知晓外面已然闹翻了天。 那天韩少卿将百桦镇暗道里的蛊虫和尸体查处,又抓了几个百桦镇的镇民,巫师被韩少卿抓走,此事几乎是大白于众人面前。 从天象一事开始,就是西域设下的局。 在大昭境内用巫蛊控制了一个镇子的人,还残害百姓,以天象祸乱大昭,这是何意? 证据摆在面前,容瑾当日就修书往西域女帝处去要说法。 巫师和虞徵都在大昭,虞菏倒是客客气气地回了信。 但信中语气不轻不重,倒以敷衍居多。 把事情都推给了下面的人,只扬言自己不知道,打算随意找个替罪羊,再赔礼给大昭三千两黄金。 三千两黄金随着信一并送过来,在早朝之上,容瑾黑着脸摔了信。 这不是明面上打他的脸? 西域压根没想要好好处理,容瑾索性也不再和对方客气。 当日就下令封了西域行宫只进不出,巫师下了大昭京城的天牢,另整兵两万留在遄城外驻扎。 西域也毫不示弱地往边境带了三万人,两方气氛紧绷,战事似乎一触即发。 “虞徵还在大昭,虞菏就丝毫不在意他的命吗?” 从遄城回去的路上,晏青扶听了容祁与她说的这些话,顿时扬眉道。 修长白净的指节将手中的荔枝剥了壳喂过去,晏青扶自然地张嘴吞下。 温热的唇碰到他略凉的指尖,容祁稍稍停顿下,才将手收回。 养病这些天容祁照顾的太精细,如今伤好了,她似乎竟有些习惯这样的举动了。 于是容祁在一边给她剥着荔枝,一边说道。 “你别忘了西域女子为尊。” 西域皇储如今二十,正是大好的年龄,已然有了一个皇长孙女了。 虞菏自然有恃无恐,也不在意一个皇子。 “那如今京城如何?” “皇帝派人看守着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容祁漫不经心地回道。 “往昔王爷对京中的动作都了如指掌,如今怎么连这样的事都不知道?” 她好笑地看着容祁。 容祁亦抬眸,眼中带了些笑。 “忙着在遄城伺候人,哪有空管别的。” 马车一路颠簸地走着,晏青扶撩开帘子,往外看着一幕幕变换的景象,忽然说。 “下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下了决定要留在京城,而遄城路远。 容祁听着手一顿,随即安抚她说。 “你若想来,我们每年都来一趟。” 他试探着晏青扶的话,刚要再问。 “这次回去,便不再回遄城……” “王爷。” 帘子外的声音穿插过来,打断他说到一半的话。 “说。” 容祁淡淡蹙眉,往外道。 “京城八百里加急文书。” 这如今才离开遄城没多久,京城什么样紧急的事能这么急着传过来? 容祁撩开帘子接过文书。 晏青扶只以为又是国事,恰好此时有些困倦,便半倚着身后的靠枕睡了过去。 而容祁打开文书看了一眼,稍稍有些怔愣。 “黄奕……” 他抬起头,话说到一半,瞥见她安详睡着的侧脸,顿时止住。 悄无声息地合了文书,他递出去,打算到了京城再说这事。 马车一路行了五日才到京城,顺着长街往八王府跑。 听着外面长街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嚣,晏青扶竟一时有些觉得不真实。 又有些奇妙。 往前数两个月,她还一心想要离开。 甚至和容祁赌了婚书去约定这三个月。 如今离三月之期已近,但她既然改了主意…… 晏青扶眼神一转,忽然抬头看着容祁,抿唇开口。 “当时的约定……” “前几日来了文书,在京城发现了黄奕的下落。” 两人的声音撞到一处,晏青扶说了一半的话蓦然止住。 她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面色忽的有些难看。 原本养了这么多日才有的血色也褪的一干二净。 甚至眼神里都夹杂了几分复杂和慌乱。 但她并未让容祁察觉,很快敛了眼,用最平静不过的语气问。 “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过了近一个月了,他竟然还在京城。 还被容祁先发现了…… 为什么付溱还是没有查到他的下落? 为什么黄奕……还是没有死? 袖中的手攥的死紧,她却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约摸是四日前。” 他接了文书就丢在了一旁,吩咐人去追查黄奕,直到今天进了长街,才忽然想起这事。 四日前。 那就是刚离开遄城的那日。 “可有查到他在哪吗?” 她往后倚了倚身子,轻声问道。 “并未,我的暗卫只查到了他在京城,却不知道在京城的哪里。”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藏个人最容易不过。 她面色顿时又有些难看。 容祁看着,只以为她在担心黄奕祸乱京城,或再带兵反叛的事,便往前轻轻勾着她的手说。 “你如今身子刚好,无需担心这些。 京城的禁卫军如今是我的人,来往查探会更谨慎,黄奕的人进不来。” 温热的手触及她冰凉的指尖,容祁蹙眉。 “怎么这么凉?” 她愣神着,勉强笑了笑。 “许是路上吹风了。” 何止是手…… 一旦听到黄奕这两个字,她几乎半边身子都是冷的。 她随意寻了个话题岔开,容祁也未再提黄奕的事。 马车到了王府外,还未下去,宫中就来了人。 “皇上请王爷快些入宫一趟。” 来的太监神色焦急,容祁虽有些不虞,也只能转头看向晏青扶。 “你先回去。” 他上了宫中的马车,很快往长街的另一边去。 而晏青扶刚走下去,还未跨过王府的门槛,忽然见面前衣角一闪。 似乎是心有预感一样,她扶着门往后看了一眼。 身后巷子的角落里,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晃入眼里。 那张脸恶劣地冲她笑了笑,说了三个字。 “荆山湖。” 而后转身,从巷子里跑走。 她几乎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面色刷的一白,紧接着回过神,失态地转头跨出去。 踉跄中她差点被绊倒,管家慌张地去扶她。 “哎,小姐,您去哪?” 看着她从台阶上跑下去,管家连忙喊了一句。 “出去一趟,不必告诉容祁。” 风中远远传来她的声音。 她一路紧紧地跟着黄奕,却还是在满是人流的长街跟丢了人。 她伤刚好,跑了这么久,一时觉得头晕,扶稳了一边的墙。 “付溱。” 她扬声喊了一句,没听到回声,才想起付溱如今没跟在身边。 难道就这么让黄奕跑了吗? 不,她不甘心。 浅淡的神色里蓦然沉了几分暗色,她握紧了衣袖,眉眼处显出些狠厉。 之前听何束说黄奕不在遄城在京城,她命付溱查了这么多天也没查到他的下落,只以为他又离开了。 没想到他一直都在,不仅被容祁发现了,如今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 之前告知容祁黄奕在京城,是想借着容祁的手找到人,再赶在这之前把人处理了。 可是…… 晏青扶眯着眼又往黄奕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咬了咬唇,仍是决定追上去。 多一日就多一分变动。 纵然当时来八王府的时候,容祁说与她,抓到黄奕就交给她处理。 可如今黄奕在她面前提到了那个地方,她自然便害怕,若是落到容祁手里,他会不会也把这件事说给容祁。 那些她藏在记忆里的黑暗和沉疴,会显露于人前,再被扒开血淋淋的伤口。 神色蓦然一颤,她下意识地摇头。 不能。 她不能依靠任何人给的承诺和选择。 她一定要亲自杀了黄奕。 站稳了身子,她刚要往前走,身后忽然悄无声息地来了一个人。 “颜小姐。” 她回过头,见是一个陌生的暗卫。 “我家大皇子请您往客栈一叙。” “不去。” 她果断地拒绝,又要往前走。 “方才见到的人,颜小姐不想知道他的下落吗?” 暗卫也没多劝她,只在她抬步要走的时候,忽然扬声说道。 方才见到的人? “黄奕?” 她尖声反问了一句。 暗卫只一颔首,并不多话,站在她面前等她做出选择。 “皇子殿下说,您会去的。” 虞徵实在太擅长把握人心,而她也的确想知道。 为何虞徵会清楚黄奕的下落。 “行宫外有御林军,我进不去。” “属下方才说了,无需去行宫,皇子殿下就在客栈。” 他说着指了指前面,晏青扶一抬头,就看见二楼雅间里,虞徵正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居高临下,不知已看了她多久。 二人目光对视上,虞徵扬起个笃定的笑,又似玩味一般。 她收回视线,跟在暗卫身后进了客栈。 虽然知道行宫外的御林军困不住虞徵,但她也没想到虞徵消息如此灵通,她才刚回来,虞徵就得了信。 直到她推开雅间的门,就听见里面懒懒的声音道。 “小九,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无意与虞徵多话,站在门边问他。 “黄奕在哪?” “急着问这些倒没趣了,你先将门关上进来。” 虞徵啧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 晏青扶张口就要拒绝。 “我不……” “不然我可不知道黄奕在哪。” 这一句话的威胁力太大,晏青扶不得已反手关了门,往前走了两步。 “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虞徵一双丹凤眼打量着她,似是关心地问。 触及晏青扶仍有些苍白的面色,他顿时蹙眉,轻描淡写地说。 “这巫师……等我回去就扒了他的皮下酒喝。” 晏青扶懒得听他周折这些话,又问。 “黄奕在哪?” “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虞徵也不回答,固执地问。 “都好了。” 晏青扶顿时一阵气急,却只能握紧了手,又道。 “过两日我就要离开京城了。” 就凭如今大昭和西域的局势? 晏青扶没理会他,虞徵却像是猜得到她心中所想一般,轻声一笑。 “打不起来的,小九。” “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西域和大昭必有一场联姻,你可愿跟着我回西域?” “你疯了?” 晏青扶觉得他这话太荒谬,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 “先别急着反对。” 虞徵扬了扬手,又说。 “回城和西域最临近,母皇那边我也会解决好,你不喜留在皇宫,也不喜皇室的这些事,我们仍可以去九华山下住着,离开八王府,跟着我回西域。” “不可能。” 她几乎想也未想就拒绝。 见虞徵又要说,她便赶在虞徵开口之前冷声讽刺。 “虞徵,我对一个利用我,想要我命的人可没兴趣。” “那是之前了,日后不会有。” 虞徵哑然,随即正了神色,又认真对她说。 一双往昔玩世不恭的眼似乎落了几分晦暗的真意,他声音极淡,又似乎带着诱惑一般,随着沙漏的声音一起落在屋里。 “这是我唯一的条件,离开八王府,跟我去西域,黄奕我会为你解决掉。 一旦他死,荆山湖也好,你身上背负过的几百条百姓的性命也罢,都会彻底掩盖,再没有人知道了。” 荆山湖…… 她呼吸一窒,只觉眼前有些发黑,连站也站不稳。 却仍死死抿唇不说话。 “小九知道为何此行来大昭的是我吗?” 她沉默着,虞徵却忽然转了话问她。 她抬起眼,静静摇头。 虞徵便走上前,一双带笑的眼里却落了几分嫌恶和漠然。 “因为母皇不在意皇子,也不需要皇子。” 他就算因为这事死在西域,虞菏也不会在意一点。 反倒会庆幸给了西域占上风的理由。 晏青扶连眉眼神色都不曾有变动。 “与我何干?” “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虞徵轻笑一声,走上前,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细细摩挲。 晏青扶拍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嫌恶的意思很显然。 虞徵眼中顿时落了冷意,但他未发作,只又问。 “不离开吗,这是我最后给你的选择。 只要离开容祁,到我身边,你所有的秘密,过了今日就再不会有半点泄露出去的风险。” 事到如今,晏青扶猜得到黄奕在虞徵身边,虞徵才能知道她的过往。 所以虞徵想用黄奕这个筹码和她谈条件,自然也不会再告诉她黄奕的下落。 她便懒得再说,抬步推开了门。 用行动告诉了虞徵。 她不会走,但也不会放过黄奕。 她走的太利落,甚至在虞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边已没了人。 大手将握着的杯盏都捏碎,他眉眼蓦然冷下来,顺着窗边看已经进了人群的紫色身影。 紫衣翩然,秀色空绝。 是他自第一眼见过,就念念不忘的人。 又怎么愿意拱手相让? 虞徵眼底落了几分疯狂和执念,以及癫恨,一字字凉声说。 “我给过你选择了,小九。” 既然你不愿意离开,我就只能…… “告诉虞为,他说的条件,我答应了。” 索性他要的只是晏青扶离开容祁跟他走,用的什么办法,光彩不光彩,会不会逼迫别人,他自是一点不在乎。 第199章 你身上八百人命的罪孽 她走在长街上,心中想着方才的事,人群里熙熙攘攘,太过热闹,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 “方才那位,我没看错的话,是西域皇子?” 凤瑜若有所思地看着客栈里的身影,问道。 “回郡主,奴婢看着也像。” 凤瑜和虞徵只在前些天宫宴上见过一次,所以她也有些不确定。 “可西域行宫不是都被大昭皇帝下令封了吗,为何西域皇子会在外面?还和颜容沁认识?” 凤瑜想着方才晏青扶从客栈里走出来,那略有失态的样子,忽然眼神一动。 虞徵就站在客栈二楼里,她一抬头就看得见。 自然对虞徵眼底那几分情意和爱看的清楚。 “有情意……” 她微一挑眉,喃喃了一句,忽然低声吩咐婢女。 “去查,西域皇子和颜容沁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婢女应声而去,凤瑜也悄无声息地从人群里离开。 而容祁从皇宫中处理事情回来后,却没在王府看见晏青扶的身影。 “小姐呢?” “您刚走,小姐也没进府,不知道是急着什么事,紧跟着离开了。” 管家只看得清她往长街的方向去了,却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所以赶在容祁下一句话问出来之前,就又补充道。 “奴才也不知道小姐为何事出去。” 容祁淡淡瞥了他一眼,抬步走进书房。 “黄奕的下落,接着查,务必早些时日查清楚他在哪。” 自他们离京前就在查的事,竟然到现在还没解决好,他看这手下的人是越发松懈了,如今办事竟然如此不稳妥。 译岸当即领命而去。 晏青扶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过去。 “去哪了?” 容祁听见动静抬起头,便对上晏青扶的眼。 他话音温和,一盏明黄的宫灯映着冷峻的侧脸,显现出几分柔意。 晏青扶只恍惚看着,萦绕在心头半日的凉意渐渐散去,紧接着眼神一动。 她好不容易才舍了心思打算留下,前后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却又出了变故。 袖中的手微微一紧,她很快回过神。 黄奕必然要死,她也不会轻易被虞徵逼迫。 “黄奕的事,我已经着译岸再带人去查了” 似乎从她眼中看出几分复杂,容祁便主动说道。 “好。” 她动了动唇,紧接着点头。 约摸是半日没怎么说话,她嗓子沙哑的厉害,又带了几分几不可见的颤意。 容祁察觉出不对劲,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瑟缩了一下,没躲开。 “今日去哪了?” “在长街看见宁婳了,我过去跟她叙一叙。” 晏青扶敛下眼,声音极轻地说道。 容祁忽然眼神一暗,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才点头。 “好。” “明日……” “王爷。” 容祁刚开口的话又在说到一半被打断,他心头隐约生起几分不悦。 “下去。” 他凉声喊了一句。 “实是宫中有要事,皇上着人再请您入宫一趟决断。” 管家硬着头皮走上前,战战兢兢地说着。 “什么要事也等本王说过……” “说是在京城发现了乱臣贼子的下落,皇上请您即刻入宫。” 乱臣贼子? 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黄奕。 晏青扶心头陡然升起几分不安,眼神慌乱了片刻,很快又压下去。 “你先去吧。” 容祁匆匆跟着太监入宫,门一关上,凉意顺着门缝卷进来,她竟打了个哆嗦,往后两步扶住了桌案。 为何……宫中也知道了黄奕的下落? 外面的夜色吞噬着浓重的黑暗,晏青扶不自觉往桌边又走了走,直到感受到明皇宫灯散出来的暖意,才觉出几分真实。 容祁一去许久未回来,晏青扶用过晚膳,便回了屋子。 但这夜她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都是今日长街外,遇见黄奕的那一幕。 还有他张着嘴,恶劣地说出的那句话。 “荆山湖。” 荆山湖。 她在睡梦里也挣扎了一下,似乎极不适应一般,眉头蹙的死紧,不自觉攥紧了锦被。 她似乎看见了那一年西郊外,鲜血染了半个湖面的红,从荆山湖一路渗到她脚下,她怔怔无措地看着,耳边尽是黄信阴冷的那句话。 “几百条人命而已,埋在地底下,血迹被雨水一冲就散了,了过无痕,没人知道你做过的事。” 几百条人命而已…… “不是……不是我。” 她忽然挣扎,从眼尾溢出了一点泪意,顺着滑到枕边。 晏青扶哆嗦着,唇色越抿越白。 她实在太害怕,害怕的不知道往哪里躲,便只能一遍遍重复。 “不是我……” “不是我……” 直到门外守夜的婢女听见她低低的梦呓声,贴在门边听了片刻,犹豫地敲门。 “小姐……” 这一句话喊罢,晏青扶忽然从梦中惊醒。 心口的心跳声快的似乎要撞出来一般,她惶惶然地怔愣着,才发觉枕边一片湿热。 “没事……不用进来。” 她下意识地回了婢女的话。 婢女忙应声,低头退了下去。 但晏青扶缺再也睡不着,披着外衣下床,倒了一杯残冷的茶一饮而尽,才感觉萦绕在心头的焦躁渐渐散去。 第二日一早,她起身罢走出去,却没在前厅见到人。 “容祁呢?” 她偏头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许是宫中忙着。” 刚从遄城待了半个月,与西域的事正焦灼着,宫中也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需他拿主意,想必是在忙着这些事。 晏青扶点点头,长夏行礼便准备去喊人准备早膳。 “不必摆膳了。” 晏青扶止住她的动作。 她心头实在有些乱。 挥退了婢女,她刚喊出付溱要问两句,便见管家从门外走过来。 “小姐,府外有人送过来,说是给您的。” 给她? 晏青扶稍一怔愣,随即接过那个看似正常的锦盒。 她未有防备,打开锦盒的刹那,一截被鲜血染红的袖口躺在那,毫无防备地映入眼帘。 还有一封文书和一封信。 她心下猛地一沉,匆匆拿起文书。 那是两年前曾在御史手下成册的东西,却早被人完完整整地割下来,贴在文书里。 白纸黑字,清楚地记着荆山湖那夜发生的一切,下面还落拓着先帝的玉印。 可是……当年涉这件事所有的证据和东西,不是早就被黄信销毁了吗? 一张文书被她攥的发白,反复看了几次,任她再心有侥幸,也不得不清楚地明白。 这就是当年,那份在御史手下已经成型的记册,原来并没有被黄信销毁,竟是一直好好保存着,留到了今日。 今日…… 几乎是心有感应般,她手下慌乱地去拿另一封书信。 短短两行字。 “信物就在这,那截衣袖你不会不认得吧?是因你而死的御史身上的,文书里记的东西你也忘不掉,那是你身上背负的八百人命的罪孽。” 罪孽。 她像是被这两个字刺痛一般,手下蓦然一松,文书悄无声息地落在脚下。 书信的最下面写了寥寥数语。 “今日午时,荆山湖下,晏青扶,本公子等着你来。” 是黄奕。 黄奕给的信。 他手里竟还完整地留着那件事的线索。 敢张扬无肆,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把御史的文书交到她手里,就能清楚地表明。 他不止这一个证据。 他有恃无恐。 但她……必须要去。 晏青扶死死地攥着书信,蓦然阖上眼又睁开,匆匆朝付溱说。 “跟我去一趟荆山湖……咳咳。” 话没说完,一阵冷风灌进来,她低着头咳嗽了两声。 “小姐身子还未好完,不如再等等再去?” 付溱蹙眉说道。 荆山湖处在西郊,就算在夏日也冷,凭晏青扶如今的样子,只怕去了半日,回来又要高热。 “不行,就现在。” 她斩钉截铁地发话,站起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又说。 “我记得你的弓箭术极好?” “是还不错。” 江南付家的弓箭手都能百步穿杨,他这话不算谦虚。 “带一把弓箭,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转头将桌上的半截染血的衣袖放进锦盒里,连着那封信一起,她抓起往外走去。 风吹过,撩起桌案下的桌布,一封半摊开的文书在下面若隐若现。 付溱赶着马车一路往西而去,荆山湖处在城西偏僻的西郊,一向少有人来。 马车停在西郊外,晏青扶就喊了停。 “你不必跟着我去,在山中寻个地方……” 晏青扶偏头对付溱吩咐了几句,看着付溱从面前消失,才稍稍平复了心绪,步子沉稳地往荆山湖走去。 荆山湖下果然早站了人。 只有黄奕一个。 他穿着一身黑袍隐在树下,听见脚步声才回头。 一见晏青扶,顿时眼中闪过几分恨意和狠辣。 “四个月前联合容祁在云台寺算计我的时候,你也没想到我还有卷土重来的时候吧。” 他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看晏青扶。 她迎风站着,单薄瘦弱的身子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了。 伤才刚好,一路奔波了这么长时间,面容隐约又有些发白,眉宇间也萦绕着几分莹白之色。 但她面色依旧沉静,哪怕如今致命的弱点被对方拿捏在手里,也像曾经无数次看向黄奕一样,轻蔑又不屑。 “你若真有本事能卷土重来,也不至于如今在这样旮旯的角落里和我谈条件。” 黄奕能在这个时候用这东西引她出来,无非就两个原因。 要么他和虞徵有往来,因着利益和虞徵联手,条件是她离开王府。 要么他想利用自己,联系上他在京中的其他部下,或者是……为他谋些什么。 她心中思忖着,便听见黄奕说。 “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我的意思。” 她静静地看着黄奕,只等他再说。 眼前看似是黄奕占上风,但她若不露出端倪,让黄奕以为那件事早不是她的心魔,让他以为根本拿捏不住她的弱点,未必此事……没有翻盘的机会。 “要么为我,从八王府将城防军和西郊军营的兵符从王府带出来,要么,顺着虞徵的意思,离开王府跟他去西域。” 黄奕高高在上的语气充满了笃定,仿佛确信她一定会听一样。 说罢,见她未有反应,黄奕忽然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阴冷地说。 “不然……明日我手中所有关于那件事的证据,就通通会送到八王府,或者圣上桌案。” “你和黄信都出尔反尔惯了,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 纵然早猜到他手中还有别的证据,但当他亲口说要把证据送到王府或是皇宫的时候,晏青扶还是眼神一颤,下意识低下头。 “若不是父亲当年就防着你这个贱人,留了证据以待来日,如今我怎么还能好好站在那,拿着这些东西威胁你?” 黄奕恨声说着,眼疾手快地赶在她话前补充。 “晏青扶,你可别骗我说你不在意了,若是不在意,四月在云台寺,你那么急着杀我做什么?” 为朝纲为大昭,这些理由纵然说得通,可黄奕知道,荆山湖的事是晏青扶的心魔。 晏青扶袖中的手死死攥着,唇色抿到发白又松开,一双凤眸里的暗色和冷然,狠厉像是遮不住一般,通通展现在黄奕面前。 “你明知道不是我做的。” 话落在风里,轻飘飘的一吹就散。 也像是她反驳的这句话一样无力,像是个笑话一般。 果不其然,黄奕嗤笑一声。 “不是你又怎样,证据说是你做的,御史的文册说是你做的,上面盖着先帝的玉印,荆山湖八百百姓的确因为你才没的命,不是你做的又怎么样?” 他眼中的恶意倾泻而出,像玩味一样看着晏青扶已有些失措的神色,又慢慢地补充。 “天下人都相信,是你做的,这就够了。” *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王府内,容祁办妥了皇宫的事一路回来,却没在小院看见晏青扶。 “小姐不在?” “小姐又出去了。” 楚嬷嬷说着,担忧地又补充道。 “连早膳都没用。” 什么事这样急切?这一天已经出去了两次了。 容祁一边抬手推开门,一边朝外吩咐。 “译岸,去看看小姐去哪了?” 而他走近桌案边,刚落座,就察觉到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弯下身子将那份不起眼的文书捡起来,只以为是自己落下的,刚一打开,最下面一行短短的字映入眼帘。 “陉帝五年,夏,西郊荆山湖遇大水,吏部黄信失职致八百百姓惨死于荆山湖外,帝大怒欲下旨处死,青相携五位朝廷重臣跪在乾清宫外死谏,遂保黄大人。” 第200章 与他的唇舌勾着,极尽缠绵 荆山湖的凉风顺着山峦吹下来,吹开她凌乱的发丝,连头上的步摇也跟着晃动。 她强自压着心头的怒意,一双凤眸因为气愤而泛红。 “黄奕。” 她咬牙怒道。 “晏青扶,你别忘了是你先出尔反尔的,你如果不在云台寺下想杀了本公子,本公子也不会费尽心思去把这些证据再找出来。” 黄奕不逞多让地往前走了一步,恨恨地说。 如果不是晏青扶,他本该带着他的精兵蓄势,一鼓作气杀了容瑾,再拿下京城。 而不是被她骗着在云台寺死了几百精兵,连着在京中胡尚书府里的兵器都被尽数查处。 而他自己,则被一路赶到了遄城躲躲藏藏,还被韩少卿暗算,这四个月自己身边已零零碎碎折了许多人。 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被虞为抓住,伏在他脚下苟延残喘。 “都是因为你,晏青扶,我父亲当时就不该救下你,你这种人,天生孤魂野鬼的命,是养不熟的贱骨头。” 他语调越发阴冷,晏青扶连眉宇都没有起伏。 “是黄信自己自作自受,我为大昭为朝纲,他的死是民心所向。” 黄奕像是猛然被刺激到了一样,死死地盯着她。 “那你也是自作自受,你走到今天,要用别人的身份活下去,躲躲藏藏,在心里永远愧对着两年前荆山湖的事,你也活该。” 他语气充满了恶意,忽然仰头大笑了两声,指着一旁的山峦说。 “熟悉吗?这山里埋着因为你而死的八百人,都是无辜的大昭臣民百姓。 青相,大昭朝最厉害最忠心的走狗青相,不知道你午夜梦回,能不能想起那日的血染红了整个荆山湖,能不能想起……那些人的冤魂和尸骨填满了荆山,都在这看着你呢。” 都在这看着你呢。 黄奕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无孔不入地响着,晏青扶下意识踉跄了一下,扶稳了一旁的树,细白的手扣在树边,隐约泛出些清灰之色。 黄奕终于在她眉眼处看出一丝破碎和端倪,更往前走了两步,有恃无恐地走到她近前,伸手去挑她的下颌。 他手刚碰过去,晏青扶就仰着头避开,紧接着黄奕腰间一凉,一把匕首抵了过去。 “离我远点。” 黄奕先是一愣,随即厌恶地看着她。 “你这幅弱样,动得了我?” 黄奕是懂武功的,晏青扶自然知道。 但她也没有丝毫退让,二人静静地僵持了片刻,黄奕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盯着她。 “但我是真想杀了你。” 她和黄奕都是巴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所以黄奕的威胁对晏青扶来说没有半点意外。 “可我又想想,杀了你又怎么样?你死了一了百了,黄家上下几百条人命,我父亲躺在地底下尸骨未寒,死了,才最便宜你。”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晏青扶看了片刻,一字一字碾磨着说。 “我要你活着,但生不如死。 你害怕自己心中坚持多年的正道和忠心被质疑,我偏要把荆山湖的事抖出去。 你换了身份逍遥快活,我偏生让你的好姻缘毁了,再不能和你喜欢的情郎在一起。 你想去回城过好日子,我就不如你的意。” 所以晏青扶不喜欢虞徵,他偏就要帮着虞徵,看晏青扶生不如死。 他要晏青扶走投无路。 “生不如死也是还活着,总比黄信一卷草席送到了乱葬岗,总比你黄奕……躲躲藏藏不见天日,要靠别人苟延残喘得好。 你黄家就该一辈子匍匐在皇城脚下,不管大昭朝的天子是谁,黄家都世世代代钉在耻辱钉上,被万人嘲笑。” “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她一句话没说完,黄奕面色扭曲了一下,忽然出手,快如闪电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晏青扶的刀又一次抵在他手臂,不甘示弱地划下去。 黄奕运起掌风要打向她,却没留意到,他身后不知何时,举起了一把弓箭。 那把弓箭对准了他,拉满了弓朝他射来。 黄奕没有防备,注意力仍在晏青扶身上。 他被晏青扶的话激的失去了理智,大手猛地攥紧。 “我就毁约了如何,我先杀了你,虞徵虞为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嗖——” 一道冷箭射了过来,正对着黄奕后背。 “公子。” 直到这时,虞为派过来跟在黄奕身边的暗卫才出声喊了黄奕。 但黄奕躲避不及时,冷箭擦着侧脸划过去,霎时鲜血如注。 他吃痛松开了晏青扶,暗卫走上前扶住了他。 “贱人,你竟然有后手?” 他怎么也没想到晏青扶竟然真敢带人来。 付溱收了弓箭,往前两步站到晏青扶身边。 “倒可惜了这一箭没把你送下去见黄信。” 她冷笑了一声,站直了身子。 “你就嘴硬吧,晏青扶,且等本公子的证据送到容祁那,你看他是相信你这个跟黄家有数不清瓜葛的人,还是相信落了先帝玉印的史册。” 黄奕伸手抿去自己脸边的血,又说。 “你别忘了,八王爷这人,他最清正,最厌恶奸佞之臣,你之前也和他斗得腥风血雨,一朝换了身份倒厮混到一处了。 但不打紧,你说容祁要是知道了你是个为了身份地位往上爬可以弃百姓于不顾,跪在我黄家脚下当狗的人,他又如何看你呢?” 晏青扶瞳孔猛地一缩,神色却无波澜,只看着黄奕癫狂地疯罢,转身往外走。 “容祁是不会容忍一个曾经害过百姓,对大昭有威胁的人活着的,晏青扶,与其你等着日后被他举剑相向,不如听本公子的,带着王府的兵符离开。” “三日,我只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后你若不离开王府,我手中剩下的证据,就都会交到容祁面前。” 阴冷的话最后在她耳边响起,晏青扶脚步停顿片刻,又往前走。 荆山湖下没走多远就是西郊,她当时执意要立陵墓的位置。 付溱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停下,盯着不远处的墓碑看的出神。 “你身子弱,还是先回去吧?” 山下的风最凉,她刚又受了惊吓,差点被黄奕伤着,此时脸色白的吓人。 “你先过去,让我一个人待会。” 她轻轻喘了口气,说道。 看得出她情绪不对劲,付溱也没多说,顺着她的话离开了。 而晏青扶走到陵墓近前,看着孤零零的墓碑,立在这郊外,忽然眨了眨眼,眼眶里藏了这么长时间的泪便顺着落下来。 她有罪。 如黄奕所言,荆山湖八百百姓因她而死,是她身上洗不清的罪孽。 所以更要赎罪。 她在死前撑着一口气将陵墓立在郊外,离荆山湖这么近的地方,只以为如此便能平复自己的心魔。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一朝重生,得了第二次活命的机会。 不是没告诉自己前尘事前尘了,颜容沁的身份不欠别人什么。 可她心魔如此,执念如此,又怎么是轻易消的掉的? 她缓缓蹲下身子,任自己的侧脸贴上冰凉的石碑,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字,心从未有这样冷静的时候。 “我是晏青扶……” 不是颜容沁。 她就是那个卑劣又狡猾的女相,不管换多少身份和皮肉,骨血里就是一个人。 所以晏青扶的罪亦是她的罪,晏青扶的心魔也是她的心魔。 不知这样弯着身子待了多久,直到她察觉到自己脸颊的泪都被风吹的冰凉,天色都渐渐暗了下来,才轻轻地扶着石碑站好。 付溱驾着马车,一路赶回了长街。 走到王府外,她刚要踏进去,又忽然踌躇了一下。 伸手将鬓边凌乱的发丝扯到后面,她敛了神色,作出一副正常的样子,唇边弯着笑进了王府。 王府内静悄悄的,一如既往,小路连夜巡的侍卫都没有。 她顺着走进小院,便见王府一片黑暗里,小院的主屋亮着昏黄的灯,像是静静地等着谁一样。 唇角的笑不自觉真实了些,她顺着门槛刚踏进去,身后袭过来一阵冷梅香,腰间被一只手轻巧地揽过去,紧接着她被人抱在怀里,容祁将头搁在她肩膀处。 “你去哪了?” 他声音带了几分沙哑,还有不确信和慌张,晏青扶心中一软,语气如常地说。 “去了颜府的宅子,找华叔有些事。” 她说的是老夫人当时留给她的那处。 若再说去宁婳那,怎么也不能去了一日,而且凭着容祁的通透,一猜就知道她在说谎。 “怎么不跟管家说一声,让我担心了一日。” 静静地等了片刻,容祁才开口,似乎没有多疑,顺着她的话说。 晏青扶没从他话里听出什么端倪和不对劲,轻轻松了口气,安抚着说。 “走之前没想到会去这么久,你别担心,我还能跑了不成。” 箍在她腰间的手越发用力地收紧,容祁追问。 “真的不会走了吗?你不要骗我。” 为何昨日她说是去了宁婳处,长街的暗卫却看见她进了客栈和虞徵待了许久。 她刚要回答,却猛地发觉容祁的语气略有慌乱,仿佛是在反复确认什么一样。 屋内沉默了片刻,晏青扶摇头。 “不会走。” “那就好。” 他沙哑的声音像是庆幸一样松了口气,偏着头顺着侧颈轻轻吻了吻她。 “用膳了吗?” “还没有。” 她如实地摇头。 “好,我让嬷嬷去准备。” 容祁伸手为她扶正了头上的步摇,刚要拉着她去前厅。 “就在这吧,不要走了。” 晏青扶抓住他的手,眼中忽然浮起几分复杂。 去前厅的路上未点灯,她回来的时候走的便别扭。 总觉得那一片漆黑浓的化不开,像两年前荆山湖的雨夜。 今夜她实在没有勇气走第二次了。 握住容祁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眼神飘忽的厉害,半晌没等到他的回音,便又问道。 “容祁?”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两人声音落在一处,晏青扶只觉得呼吸一窒,佯装冷静地看容祁。 “没有啊,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你手抖了好久了。” 容祁轻轻地握紧了她的手,试图传递给她点暖意。 可她的手太冷了,和身上的凉意一样。 容祁没告诉她,今夜从她回来的那一刻,他就看清楚了她眼尾的红,和戒备,以及带着刺的冷漠。 怎么可能是去了颜家的宅子。 他就这样静静地等着晏青扶的回答,却不防指尖忽然一凉,有一滴泪砸了下来。 他失措,顿时便有些慌张。 “怎么了?” 白净修长的手绕上来去为她擦掉眼泪,容祁看着她哭,只觉得心都是疼的。 “怎么了?” 他又问了一句,半晌,晏青扶将头埋在他怀里。 “好疼啊……” 似乎是怕容祁多问,她自己很快补充上了后半句。 “上次受的伤好疼啊……” 上次的伤都好全了,哪里又疼了? 容祁扶稳她,以为伤口又裂开了,眉眼一沉,不由分说地去拽她的衣袖。 她却绕在他身后,扬手灭了灯。 在他开口要问的刹那,晏青扶忽然仰着头吻了过来。 混着湿热的泪,胡乱吻在他唇角。 像是慌张到了极点想要寻个支撑,她不准容祁说话,顺着嘴角往里咬,想撬开他的齿缝。 另一只手颤着,顺着胸膛往下去扯他的腰封。 容祁顺从地松开牙关,她一路撞进来,与他的唇舌勾着,极尽缠绵。 腰封扯开,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容祁半揽着她,轻轻喘气。 “我先看看你的伤……” “没有伤,我骗你的。” 她似乎又在笑着,往后带着他去床沿,一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顺着去扯外衫。 衣衫凌乱地散开,如玉的胸膛露出了大片的白。 容祁纵容地抱着她倒在床榻间。 她半跨坐在容祁身上,低垂着头,看到他沉稳淡漠的脸上也染了点红,顿时又笑了一声,从唇齿间分开,扯出些暧昧的银丝,又吻到胸膛,落下一点点亲昵和缠绵。 她的衣衫也因为纠缠和激烈的动作而散开了一点,露出里面浅色的小衣和白嫩的肩头。 她轻轻喘着气,伏在他侧颈,感受着彼此身上节节攀升的温度和热意,将自己送出去,喊他。 “你亲亲我,容祁。” 白的晃眼的如玉肌肤就在眼前,这刺激的他眼尾都泛着红,潋滟光华,竟从这张淡漠冷情的脸上带出几分妖孽,又惹眼的欲色。 他眼神一暗,便勾着晏青扶的肩头,细细地落下吻。 密密麻麻的吻一个个落下,她承着容祁身上的热情和爱意,被他反手压在床榻,凌乱的发铺了满床,她快意地喘息着,又从眼中轻轻溢出些不知是欢愉,还是难过的泪。 容祁见着了,只愣了一瞬,又往上去吻过泪痕。 她抱着容祁的腰身,勾着他去亲吻。 只心头越发荒芜和寂冷,像是终于在此时才察觉出几分真实一般,她埋在容祁侧颈,又悄悄地落下些泪,染就在肩头。 小师父,我好疼啊。 第201章 身前一凉,他顺着侧颈咬开绳结 纵然如今理智已烧尽了,容祁也在动作间,从脖颈处感受到了她偷偷又落下的泪。 这温热的泪顺着侧颈滑到胸前,烫的他心尖都颤。 “青青,青青。” 似是知晓她不愿意说,容祁也没有在这个时候问,便一遍又一遍地拥紧了她,轻轻啄着她的唇角安抚。 白皙的手抚过她弓起来的背,顺着纤细的背脊摩挲。 随着他炙热又疯狂的吻一同落下的,还有隐在暗色里,还有他一句句喊过的名字。 他说。 青青。 这是第一次,晏青扶在清醒的时候听见他这样唤她。 昔年九华山,他端着沉稳冷淡的架子,喊的最多的是小九。 上京城再遇,水火不容针锋相对也好,还是后来剖开心扉和颜悦色也罢,他总叫她,青相。 而从未有过眼下的样子,高大的身形在床帏间似乎完全将她覆住,他安抚地抱着去吻她,又一遍遍喊。 青青。 她心头极乱,但被他这样唤着,也似乎少了些焦躁和凉意,便依偎地凑近一些。 “小师父。” 她哑着声音,带了点哽咽去叫他。 又被他拉着手,轻轻吻了指节。 她瑟缩了一下,呜咽了一声,又实在贪恋着舍不得离开。 屋内的温度随着容祁的动作节节攀升,他微凉的指尖一触到肌肤,便像化开了一样,烧的人从心尖到皮肉,一片炙热。 外袍褪去,被零零落落地丢到了地上,里衣随着动作轻轻散开,连着浅色的小衣都有些凌乱。 他指尖稍稍一动,一手扶在她头后面,把她抱到枕边,脖颈交缠在一起,他低着头,顺着侧颈将后面的绳结咬开。 身前一凉,她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随即被滚烫的胸膛覆过来轻轻压住。 原本有些苍白的唇染了些血色,连着那张颠倒众生绝色无双的脸也染了胭脂的艳和魅,她如在枝头俏然立着的一只花骨朵一般,被人抚过,便轻轻地颤栗着,一层层剥开花瓣,直至尝到内里的甜。 她看着容祁伏在身前,一点点舔舐着,喘息声落在屋内,落下耳边,连着手臂上的红痕都艳的奢靡,她手稍稍攥紧了绸缎的锦被,轻轻哼了一声。 “嗯……容祁。” 快意随着容祁的动作悄然而起,欲色交缠,她忽然大着胆子,去顺着他仰头的动作吻了喉结。 下一瞬,她不适地哼唧着,被容祁轻轻咬了一口,似是警示。 “你乖一点,青青。” 他话音里带了几分隐忍,和紧绷的欲意。 她一时也有些吃痛,潋滟的眼中浮出几分泪意,嗔怪地瞪他一眼。 容祁轻笑了一声,又抚上她的眼皮,细细地落下吻。 一双手和热烈的吻在身上四处点火,他拿捏着她的快慰,又磨着她,吊着她,恶劣地欺负人,看她喘息着像是要哭出了声,才似满意地吻过,慢条斯理地伸手往下。 白皙的肌肤晃在一片锦被上,月色皎洁地绕进来,照见她轻轻弓起的身子。 她眼尾这才落下快意的泪痕,还未来得及张口,又被他勾着下巴吻过,连着湿咸的泪,和她未来得及叫出口的快慰。 春色弥漫,欲海沉浮,她腿勾上了容祁的腰身,手无力地落在床沿。 不知晓过了多久,帘子后轻轻抖动了片刻,容祁撩开捏了手帕,慢条斯理地拭去手上的湿痕。 她得了趣,瞥见他如玉的胸膛口落下的红痕,餍足地躺在床上。 “小没良心的,自己舒服了就不管别人了?” 她迷迷糊糊刚闭了眼要睡,耳边忽然听见容祁的声音,稍稍睁了眼,她看见容祁危险地眯眼看向她。 还未来得及反应,她又被人勾着过去,颠倒在这一片欲海里。 尽然未做到最后,他也好一番恶劣地将人折磨过,直至她哭着喊了三四次,才稍稍收了意,抱了人去沐浴。 可她在浴桶里也算不上安分,一直扯着人黏黏糊糊地闹,一把好嗓子也被她喊的有些沙哑,直闹得容祁蹙眉,揽着人在里面又折腾了一番,换了一次水,才老老实实地将人清洗罢。 * 直至后半夜屋内才算全然安静下来,看得出她今夜情绪不对,容祁没敢离开,将她抱到床上,便合了衣躺在软榻边陪她。 晏青扶奔波了这么一日,又跟着容祁闹了半宿,早困得睁不开眼睛,合了眼便睡去。 可这一夜她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忽然想起了大半年前。 那还是她做青相的时候,南境水患,容祁离开的前一夜。 水患来的太急,南境几日就炸开了锅,地方官员没管到位,三两日闹到了朝廷上。 先帝拨下去的赈款被层层剥削,民不聊生,起不了作用,水患料理不好,先帝三天两头地叫他们入宫商议。 那夜在宫中的人并不多,只她和陆行,以及容祁。 容祁执意要亲自往南境去一趟,处理水患,但先帝的意思也很明显,他不愿让容祁去。 并非是担心这个弟弟遇着危险,而是他清楚容祁到底多有本事,这水患旁人半个月解决不了的事情,落到他手里轻而易举。 可这个八弟太有能力了,又得尽了百姓的民心,于民间的威望和敬仰这两年甚至隐隐约约要盖过他这个皇帝。 一旦是容祁去解决了水患,再过段时日,这大昭的江山是他容祁来管,还是自己这个龙椅上的皇帝来管,可就真不好说了。 他不愿让容祁得好,自然百般阻挠。 区区两个镇子人的性命,当然比不上他的龙椅更来的实在。 二人僵持不下,先帝就把这两位在朝中的肱股之臣叫进了宫。 陆行一向和容祁不合,性子阴晴不定,偏偏在那日同意了容祁的做法。 “臣以为,如此当下情况危急,皇家也需派人去安抚民心。” 而容祁一有地位二有能力,是最合适的人。 先帝没想到第一个赞成的是这个陆阁老家的独子,自己很欣赏的左右手。 这脾气还真是让人捉迷不透。 他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晏青扶。 “晏卿以为如何?” 听了他喊,晏青扶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袭官袍青衣落在她身上,映着清冷的侧脸,无端多出几分坚韧。 容祁跟着看了过去,她如清水芙蓉一般的面容映在宫灯下,瞧着像是个铁面无私,又刻板忠心的人。 容祁便以为她也会答应。 毕竟晏青扶虽是黄信这个佞臣提拔上来的,但这两年明面上未做过什么过分的举动和错事。 南境水患处理最得宜的办法就是他亲自去,他想晏青扶一定会答应。 可这位女相自桌边站起身,敛着眼,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臣以为不妥。” 先帝嘴角勾起些笑,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晏卿讲讲理由。” 到底还得是没有倚仗和家世,自己摸爬滚打上来的女相好欺负,只得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话落的刹那,屋内便寂静下来。 陆行蹙眉,似乎不理解她的举动,张了张嘴刚要喊她。 又想起这是在前殿,上面还坐着皇帝和王爷,未免不妥。 容祁眼神刹那便冷下来,一双桃花眼里更带了几分无情的冷厉,盯着晏青扶。 晏青扶似乎察觉不到一般,轻轻说道。 “南境水患虽事大,但如今朝中本就不安分,万不能再引起动乱。 若让王爷去,一则出了事,无人担待得起,二来区区水患,原不必劳动王爷。 三来,若王爷亲往,只怕引得朝臣对水患一事过多猜测,引得满朝惴惴不安。” 她条条理理地说着,可容祁一听,便气的额角突突地跳。 陆行坐着没说话,想趁着她抬头的功夫给她递个眼神,可今夜晏青扶不知怎的,一直垂着头,像在压着什么情绪一般。 先帝当先点头附和。 “朕觉得晏卿所言有理,八弟不可以身试险。” “百姓的苦难摆在面前,就是最大的险,本王何以担得皇兄以身试险四个字?” 那时容祁已然揽了权,所以并未给先帝留半点面子,掀起眉角,似嘲讽一般看着晏青扶。 “青相觉得呢?” 晏青扶低着头,半晌慢吞吞地吐出一句。 “微臣不敢。” “什么不敢?是不敢让本王以身试险,所以要丢得两个镇子的百姓生受苦难? 还是不敢违抗帝命,所以阳奉阴违,和朝堂这帮庸人废物一起,学尽旁人的朱门酒肉臭?” 他冷厉的声音落在殿里,无人接话。 先帝刚被容祁不留面子地说了这么一番,面色隐隐有些难看,此时见他转了话头对准晏青扶,也悄悄地松了口气,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瞪了容祁一眼。 晏青扶仍是那句话。 “微臣不敢,王爷莫要污蔑。” 短短一句话,却让容祁攒了一夜的怒火腾地起来。 “晏青扶,本王看你是……” “王爷。” 陆行硬生生拦下他的话,站起身子往下走了两步,站到晏青扶身侧。 “此事并非青相一人能做主,王爷何苦将脾气都撒在她身上。” “南境水患一事危急,青相也考虑得当,不如请王爷再多加考虑,或是与皇上再商议一番。” 他三两句说罢,容祁默了片刻,才发觉自己今夜的脾气来的没有缘由。 是了,这朝堂的事也非晏青扶一人能言。 但心头仍有些莫名其妙的气恼,是以容祁未再说话,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这一场闹得不欢而散,陆行问了又问,晏青扶也不说到底为什么不同意这办法。 二人从长街拐角分开,晏青扶一人朝着相府而去。 才走了两步,她站定身子,瞥见面前冷白的衣角。 “臣见过王爷,王爷大安。” “本王安不安,青相不知道?” 容祁转过身,似嘲讽地笑了一声。 晏青扶垂着头没接话。 “青相素日伪装成性,如今便连南境水患一事都要徇私一拖再拖,难不成是不愿再伪装狼子野心,真如那奸佞的黄大人一样做掌权的贼子?” 他话语提及了黄信,她袖袍中的手蓦然攥紧,又松开。 抬起眼一字一句。 “王爷以为自己考虑的便周全?” 荆山湖一事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发生的,黄信会,皇上自然也会。 她能被荆山湖困住一次,皇上也会想办法,以如今两个镇子的百姓为诱饵,引容祁入局,最后人与名尽失。 她并不关心容祁死活,但知晓皇上心狠,不愿让两个镇子的百姓送死。 去南境也可以有更好的人选。 她一向冷静低敛,那是第一次和容祁撕开了表面的伪装和平静,在空无一人的长街对峙。 “若说微臣狼子野心,微臣徇私,臣无话可说,但还请王爷想分明了,此时由您去南境,到底是最好的选择,还是腹背受敌?” 晏青扶扬着锋利又苛刻的眼神,冷然地看了他一眼,只语气激动地说完这句话,又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硬地落下一句臣告退,便转头离开了长街。 这场水患,总让她如惊弓之鸟一般,若有若无地想起荆山湖的事,皇帝眼中的算计和当日黄信的一样,被缠进去,就再难出来了。 可这次,是要拿整整两个镇子的人作陪。 她怎么忍心? 但她不能说,只想盼着容祁放弃这想法,或是由她去,或是陆行去,都比眼下的选择更好。 黑暗渐渐吞噬掉长街尽头的影子,连梦里的争吵都那么激烈,又清楚地印在她脑海里。 那是两年里,她唯一一次和容祁公然对峙又以下犯上。 梦境渐渐消散,她蹙着的眉头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抚平。 冷梅香悄然环绕过来,她往手边依偎着蹭了蹭脑袋。 是容祁听见了她梦呓的一句话,才惊醒下了软榻。 见得她蹙眉,便安抚地低着头吻了吻她。 温热的触感将她从睡梦里拉起,晏青扶还未来得及睁眼,便听见容祁一句低低的,又滚烫的声音落下。 他喊。 “青青。” 她还未下意识地去应声,又听他叫了一句。 尽然未清醒,她也听见了这句的音节和前面的不同。 这次喊的是。 “卿卿。” 民间有夫妻间,亲昵的爱称。 他也如这些人一般,却只敢在她睡梦里喊一句。 青青,卿卿。 第202章 晏青扶,你生生世世都走不出来了 他一遍遍喊着,轻轻吻在她额头,又等了好一会,她没再睁眼,紧蹙的眉头彻底松开。 容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为她掖好被角,往软榻去。 “上位者的心狠若用在得宜的地方就不叫心狠,但也只能用在得宜的地方。” “那王爷觉得,旁的上位者的心思……无情心狠也好,不择手段也罢,若换做您……可以为这些也有可取之处?” “没有。” “晏青扶,你这种奸佞自私的人,和黄信有什么区别?” “本王问心无愧,和青相此般虚伪又助纣为虐的人自然不同,今时今日不同,日后也不同。” 睡梦中冷厉果决的声音落下,句句响在耳侧,最后是黄家父子如毒蛇一般死死缠住她的恶语。 “八百人的命,买你一条权相路,这样值不值?” “证据说是你做的,御史的文册说是你做的,上面盖着先帝的玉印,荆山湖八百百姓的确因为你才没的命,不是你做的又怎么样?你何从抵赖?” “容祁是不会容忍一个曾经害过百姓,对大昭有威胁的人活着的,晏青扶,与其你等着日后被他举剑相向……” 容祁转身的刹那,晏青扶头微微一动,侧着的眼尾浸染了些泪意,顺着淌到枕间。 她沉在这场噩梦里,逃脱不得,挣不掉,走马观花一般地想起荆山湖的夜晚。 那是她刚登上相位,根基不稳,第一次被先帝派出去处理事情。 刚好是荆山湖的水患。 荆山湖下本有一座镇子,那夜被大水淹着,她接了急令要带人去荆山湖,还未来得及去领人,黄信就亲自带了刑部的人过来,说她初登相位,荆山湖跟着过去的还有陆阁老的嫡子,比她早一年的陆相,这位陆相脾气不好,阴晴不定,只怕她难摆布好。 她未有想太多,她和黄信毕竟还是一条船上的人,黄信不会在她正风头盛的时候对她做些什么,何况那处水患正急,她便匆匆跟了黄信去荆山湖。 第一次见到陆行,他正脱了外袍淌在一地的泥泞里,微凉着眉眼去疏通底下的污泥。 世家子弟里少有这样亲力亲为的人,他办事极雷厉风行,仿佛看不见她和黄信过来一般,又或者是看见了,却不屑于看见。 彼时她在外人眼中是黄信的左右手和踏板石,陆行看不惯她也是理所当然,她刚要走过去,忽然从外面匆匆来了一个暗卫,喊了陆行说宫中有事急传,这边事宜全权交由青相和黄大人。 陆行纵有疑惑,但对黄家人这幅高高在上又虚伪的的样子更看不惯,索性这边的事情大多处理妥当,只需再将底下的河道疏通就能将剩下的百姓救出,而黄信带的百十来人已经足够。 所以他稍稍颔首,拎了衣袍径自走过去,和晏青扶擦肩而过,连一句招呼都不曾打。 陆行的手下随即跟着离开,这荆山湖外只剩下他们,晏青扶看了一眼正急的水流,当即要下令去救人。 “不急。” 黄信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身后,转手拦住了她。 “大人?” 纵然如今她临相位,对黄信面上也是尊重的。 她得蛰伏,不露出一点端倪,让黄信以为她是一个可以任由他摆布的人,才能一举反杀,将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处理掉。 “此时水势仍急,雨水不停,若派人过去只怕也危险,镇子虽在山势下头,但短时间内冲不过去,不如再等等?” 黄信看着她微微一下,眼中透出几分不明的晦暗。 晏青扶略有为难地蹙眉,随即说道。 “可镇子中还有老弱妇孺已坚持了这么久,若再等下去,只怕他们更危险。” 朝廷的兵士本就是来救人的,怎么到了这还得拖着时间等雨势停了? 晏青扶顺着朝远处看去,大雨倾盆下,冲刷着整个镇子,雨水泄满了整个荆山湖,又淤堵着流不出去。 不能再等了,不然等水势再高一点,镇子上的人就通通救不出来了。 听得她这样说,黄信却难得好脾气地没反驳,稍一颔首。 “青扶如此说,倒也有理,但也不能随意拿这么多兵士的性命开玩笑。” 黄信只作不经意一般提起。 “听说荆山镇后面地势更浅,想必不会比荆山湖堵塞,若是能有什么办法,将人从荆山镇后面接出来,也是好的。” “大人的意思是……我这会着人去荆山镇后面看看那边的地势如何?” 晏青扶只稍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说着,她心中也有犹豫。 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一刻钟的时间,但荆山湖如今的情形,只怕等不了一刻钟。 “怕什么,又不是要全部的人都去,你带着两三个人去看一看,这边有我守着,一旦情况不行,我即刻着人去镇子救人。” 黄信看出她的踌躇,负手看着远方说了一句。 他神色沉沉地隐在暗色里,晏青扶一时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大雨噼里啪啦地下着,又因为时间紧迫,她朝黄信一拱手,随意指了两个人跟着她离开了。 如她所想的一般,从后面将人接出来是行不通的,她没多作停留,忧心着荆山湖这边的事,又赶忙折返回来。 离得近了,天上惊雷又响,大雨倾盆,雨水从山腰灌下来,大风卷的人连走路都困难。 她却忽然从这些雨里听出几分细弱的叫喊,约摸是从镇子上传来的。 晏青扶心下猛地一沉,扔了斗笠急忙朝里面跑去。 转身迈过去的刹那,看见眼前的景象,她几乎心跳骤停。 荆山湖的水已漫过整个镇子,大雨哗哗地下着,整个镇子在夜色飘摇中被扯的如同雨里浮萍,已然破败不堪。 百姓们叫喊着,挣扎着,被雨水冲走,被落下的大树砸死,一声惨叫还未呼出口,人已没了命。 有镇子上身强力壮的男丁,从大水里游着过来,雨水漫过鼻口,他们挣扎着,奋力往上扑腾,看着荆山湖对面负手而立的黄信,和黑压压的数百兵士,顿时眼前一亮,痛苦地呼喊。 “救救,救救我们……官爷,救救我们吧……” 微弱的叫喊被打碎在雨里,传到这边已几近听不见。 但这么大的雨水冲着,这些人又能坚持多久,真的能游出来吗? 她腿一软,踉跄了一下,往前冲过去。 “为什么不救人?你没看到镇子要被淹了吗?” 她语气又急又厉,少有这么以下犯上的时候,但此时已顾不得那么多,她只想问问黄信。 怎么能看着这些人挣扎却毫不施救? “不是青扶自己说的,先去后面看看地势如何,不能让兵士白白送死,这边先不急着救吗?” 黄信好整以暇地回过头,扬眉不急不缓地说。 “分明是你说让我先离开去看看,这边情况危急就会及时施救。” 晏青扶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黄信。 雨夜下,轰鸣的雷声撕开天际一道口子,雨水倒灌着,映出黄信一张略显狰狞的脸。 “命令是你下的,也是你带人去的后山,时间是你在拖延着,这些人快死的时候也是你不在,他们才没人下令救的,怎能怪到了我身上?” “你……” 晏青扶动了动唇,刚想反驳,又想起当下最重要的是镇子上的人命,转头就要吩咐人。 “去救……” “拿下她。” 黄信的声音和她落到一处,他一摆手,顿时身后站着不动的两个兵士往前一走,押下了她。 “你们大胆。” 她顿时又急又怒,斥责了一声。 可这些人是黄信带过来的,对她的命令是半点不听。 她无力的声音落在风雨里,平听出了几分失措和慌张。 若说到现在,她还不明白今夜黄信跟着来的意图,只怕也白活了这么多年。 他从头到尾压根没有想过救这些百姓。 所以带了自己的人来,又支走了她,直等到现在她根本没办法处理的局面,又拖着她上前,观了这一场人命的湮灭。 眼看着水里的人也渐渐停止了挣扎,她心下怕极了,厉声反问黄信。 “此事若直达上听,你失职失责,就不怕皇上治罪于你?” “怕啊,我怕极了。” 黄信弯着腰,轻轻一笑。 “但荆山湖水患一事是皇上交由你办的,你全权接手的事最后搞砸了,你说皇上会治罪谁?” 她蓦然哑语,一双灵动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灰尘,身子一颤。 “命令是你下的,人是你带走的,也是你拖着时间没赶回来救人,晏青扶,今日这镇子八百百姓就算都死了,回来索命也是索你的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晏青扶,又道。 “这是你的罪。” 最后半句话落下,他没再等晏青扶反驳,转头指着一个马上要游过来的百姓,吩咐。 “杀了。” 一旁的兵士得令,抽剑刺过去,那人马上要抓住树根的手无力垂下,人很快淹没在满山的雨水里。 “所有过来的人,都杀。” 此时已经有好几个人顺着镇子要游出来,他们无力地挣扎着,又想抓到最近的浮木去求一个生还的希望,黄信轻飘飘地落下一个杀字。 顿时血色弥漫开来,染红了半个荆山湖。 从亥时到子时,每一个试图从镇子大水里走出来的人,都被守在湖边的兵士手起刀落了了命。 而没有走出来的,便都被一场大水漫灌,连着整个镇子淹没,无一生还。 她哭喊着,挣扎着,于事无补,微薄的力量在此时更是显露不出半点作用,她眼睁睁看着,两个时辰,八百百姓,都死在她面前。 而这原本是她能救下的。 大雨渐停的时候,她一把嗓子都喊的沙哑出血,凤眸通红,死死地盯着看过来的黄信。 “看清楚了吗,这荆山湖满湖的血,和地下的尸骨,是我送青相登位的贺礼。” 黄信实在太清楚这个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的幕僚根里是个正直又心善的人,所以最知道怎么惹出她的心魔困她一辈子。 因为她一时判断有误听信了黄信的话,致使百姓惨死而自己无力施救,又成心魔,被黄信的一番话桎梏住,也许终其一生都要被困在这个雨夜。 这是黄信对她初登相位的警示,也是惩罚。 警示她不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惩罚她刚做了丞相,就借别人的手大刀阔斧地处理了他两个很器重的官员。 她太心急了,这心急被黄信看到了眼里,就会用最惨烈的方法教会她,她逃不掉的。 不管是黄信的掌控,还是这场荆山湖大水里死掉的百姓。 仓皇抬头的刹那,她看见黄信有如恶魔一般低着头,欣赏着她的狼狈,一字一字碾着说。 “晏青扶,你生生世世,都走不出来了。” * 后半夜容祁也未睡好,听她渐渐安静了下来,沉沉地睡着,便悄然起了身,披着外袍出去。 黄奕的事查了一半,宫中容瑾也得到了他在京城的消息,和容祁商议着,又派了人私下去寻。 而容祁上次捡了落在桌角的文书,看见了里面的东西,便注意到那个地名。 荆山湖。 他不自觉地就想起,上次九华山偶然提及荆山湖,晏青扶那隐约有些难看的脸色。 回来之后,她这两日频频出去第一日见了虞徵,第二日去了一天,回来的时候情绪便隐约有些濒临崩溃。 他看得出,却顺着她的心思惹了一场欢愉,知晓她迫切地想抓到点什么又不愿多说,他也愿意用这样的办法安抚她,告诉她。 无论怎么样,他都陪在晏青扶身边。 但她今日出去,又是遇见了什么,回来的时候才这样? 晏青扶不轻易哭,容祁自然担心,便遣人去查了查。 而他自己去了书房,拿出了几封这几日和黄奕有关的文书,细细看着。 直看到快到早朝的时候,才顺着放下了朱笔出去。 冷白的衣角掠过小院门边,他刚踏出去,身后门吱呀一声,有人走了出来。 院里静悄悄的,晏青扶才睡醒,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打开门没见着人,她往外面看了一圈,注意到不远处明灭昏暗的灯火。 难道在书房? 她拢了外袍走出去,一路悄然无声。 直至推开书房,也没见着人。 看了看时辰,猜着他应该是入了宫,晏青扶也不多停。 只转头的时候,窗边吹来了点凉风,吹的桌案上的书信都扯开,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她顺势走过去,将窗子关上。 回身到桌案边灭灯的时候,一封摊开的文书毫不防备地落入眼帘。 “臣听命王爷查明当年荆山湖一事,发觉并不如文册所言,是黄信失责才被处理。 当年之事受命的是才登位了一月之余的青相晏青扶,似是青相处理不当,惹荆山镇八百百姓惨死,黄信为保青相,才替其顶罪。 臣奏请王爷,可准继续往下查?” 手下动作一顿,慌乱霎时席卷心头,她眼前一阵发黑,神色颤了又颤,才鼓起了勇气往下看。 最下面是他风流恣意的字,一如既往的风格,只简洁地留了一个字。 “准。” 手中的灯盏蓦然一松,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霎时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她细白的手扣在桌案边,阖了眼睛遮住慌乱,心头却尽是那一句冷厉又果决的话。 “准。” 第203章 容祁,我们分开吧 他知道了。 晏青扶脑中一片空白,又似乎实在受不住这短短几行字的冲击,葱白的手扶着桌案,身子缓缓滑下去。 她第一反应就是容祁看见了那份文书。 她那日去荆山湖太急,忘记收起来的文书,被容祁看到了。 难怪他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在等她主动承认。 可她不说,容祁便也不逼问,因为他自有办法查到。 眼下摆着的东西就是最好的证据。 当年事了,黄信拿捏到了她的软肋,却又偏偏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在先帝问罪的时候将事情尽数揽下。 他就是要在天下人眼中做出一副样子,告诉所有人她晏青扶和黄家交情匪浅,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黄信要断了她所有朝外联系的可能,让她在满朝上下也孤立无援,只能牢牢地攀附着黄家。 问罪的那一日,御史跟着去了前殿,黄信亲自将御史的脑袋摘了下来,扔在她面前。 温热的血撒了满脸,她下意识地避开,手触及到冰凉的文书。 上面是一份已经被盖了玉印的东西。 “尘埃落定了,晏青扶。” 荆山湖一事黄信尽数揽下来,却永远在她心里留着心魔困住她,外人眼中晏青扶和黄信永远绑在一起,黄信自有办法脱身,又警告了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傀儡。 兜来转去,只有荆山湖百姓和御史的命白白没了。 黄信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晏青扶当众认下荆山湖的罪。 留给她的心魔桎梏在心里就足够,若是当众认下,就是给黄信精心养着的这颗棋子留下了污点。 何况她初做丞相,朝中想拉她下来的数不胜数。 黄信要她坐高位,掌大权,也要她是黄家最忠心的狗和傀儡。 那件事知道真相的人不多,能替她作证的都早被黄信处死,御史的书册记载的也是明面上的东西。 可纵然是明面上的东西……她也不想让落到容祁手里。 于容祁而言,一旦听说半点当时事情的始末,再去查,就必然猜得到荆山湖的事和她有关。 可事情的真相埋在她心里,旁人不信,她百口莫辩,又隐约不敢说。 她仍潜意识地觉得,自己当年是有罪的。 有罪之人如何辩驳? 而容祁呢? 他是一个因为她阻拦了南境水患一事就与她针锋相对不留情面的人,若是知晓当年因为她的失误,致使百姓惨死荆山湖,她还堂而皇之地保下了最大的罪魁祸首…… 晏青扶眼睫微颤,便又想起那句话。 “晏青扶,你这种奸佞自私的人,和黄信有什么区别?” “本王问心无愧,和青相此般虚伪又助纣为虐的人自然不同,今时今日不同,日后也不同。” 心中蓦然一疼,她缓缓伸手捂住了有些冰凉的胸口,喃喃道。 “是了,道不同……” 从一开始她选择的路就是黄信走的路,纵然最后反杀他,也仍是和黄信明面上一条船好几年的人。 凭心而论,若说她一点错事没做,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那她这种尘埃泥堆里摸爬滚打的人,和世人眼中最尊崇的,清如明月的容祁,又怎么能是一条路上的。 天边渐渐亮起,第一缕阳光自窗棂处折射进来,照进她身上,却无端多了几分冷意。 她慢慢扶着桌案站起来,将文书放好,一步步走出书房。 长夏一早就去屋子外敲门,等了好一会没见她出来,转头一看,却发现她站在小院里,和满院的栀子花映在一起,一时没让人发觉。 “小姐今日怎起的这样早?” 长夏忙走过去,一边道。 “奴婢在前厅摆好了早膳,您这会可用膳?” “容祁呢?” 往常这个时候,他大多已下朝回来。 她心中仍抱着些许侥幸,猜想他兴许并不完全怀疑她,或者念着这么几个月的情分还有这一段师徒缘,多少信她几分。 她想等着容祁回来,试探一二。 “王爷方才着人回来,说今日宫中事务缠身,暂且不回来了。” 长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晏青扶恍惚了一下,下意识抿唇。 “为何不回来?” 话问出口,她才发觉长夏已经说了缘由。 宫中有事…… 是什么事? 她心事重重地在前厅用完早膳,直等到午后,容祁也没回来。 她心不在焉地应着长夏的玩笑话,等了一会,忽然摆手。 “下去吧,我自己待一会。” 她心头压着沉疴,又莫名生出几分惴惴不安,这份不安一直持续到了晚间。 近戌时,容祁仍未回来。 晚膳摆了上来,她却没了胃口,刚要喊管家过来问问情况。 “小姐,门外有人寻您。” 她跟着走出去,一眼认出是虞徵身边的暗卫。 敛去眼中的诧异,她转头要回府。 “小九。” 略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身子一僵。 “不想知道容祁今天去了哪吗?” 她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还是小九不怕黄奕手中的证据捅到八王府了?” 她要跨过门槛的刹那,虞徵不紧不慢地说道。 动作蓦然止住,她扣在门框的手隐隐用力,须臾又松开。 “我带你去个,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地方。” 虞徵嘴角勾着满意的笑,走上前两步要去拉她。 晏青扶避开他的手,神色淡漠地跟在虞徵身后。 让她没想到的是,虞徵却带她来了一个最熟悉不过的地方。 * 夜幕垂下,宫灯映在汉白玉阶下,暖玉微黄,整个乾清宫静悄悄的。 大殿的门被打开,容祁一脸疲惫地揉着眉心走出来。 “看好皇上。” 他低声朝总管太监吩咐了一句,又唤出译岸问。 “查清楚了吗,到底是黄奕还是虞徵?” 今日早朝罢,为着东皇的事情他多留了一会,和容瑾在偏殿里商议事情,没等事情说好,偏殿忽然走水,熊熊大火烧了半个大殿,容瑾在被太监救出去的时候着了道,中毒昏迷不醒。 放火的太监被抓到,一查,是今日季大人带进宫的,容祁当即命人扣了季府上下。 这毒蹊跷,他下令封锁了消息,喊了半个太医院的人来看诊,看了半日也没看出是中了什么毒。 只容瑾一直高热,时不时还有些抽搐,呕出的血都泛着黑色,皇宫内没个主事的,他一时走不开,便留在这一直等到了晚间。 直等到太医研制出了方子给容瑾喝下,他才松了口气。 从乾清宫走出来,才发现已过了戌时了。 “回王爷,据偏殿留下的线索看,不像是西域。” 不是西域,那便是黄奕。 黄奕回来京城这些天,还真是不见半点安分。 容祁眉宇凝上一层寒霜,转头吩咐。 “带人去查,去查西域行宫。” 毒是西域的人,黄奕能拿到西域的毒,还在京城猖狂了这么多天不被查到,约摸多少和西域有交集。 译岸领命而去,容祁交代完事情,才一步步拾级而下,往皇宫外走去。 走到宫门口,他忽然被人拦下。 “王爷大安。” 是东皇凤瑜。 容祁淡淡应了一声,便转头要避开凤瑜往另一边走。 “我听闻今日皇宫走水,王爷一直在宫中,不知可有受伤?” 凤瑜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人。 容祁忙了一日本就烦着,又担心晏青扶一个人在府中,没理会凤瑜的话,沉着声道。 “让开。” 他少有脾性,凤瑜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大着胆子又拦人。 “时候不早,王爷忙了一日可用膳了?东皇行宫离得近,不如您……” “再不让开,东皇世子与你,明日就滚出上京。” 容祁硬生生截断她的话,抬手去推人。 “让……” 眼前蓦然窜过去一道影子,黑衣人自他面前仓皇地逃走。 身形和今日行刺容瑾的竟是一样。 “黄奕。” 容祁面色一变,没再管凤瑜,运起轻功追了上去。 而身后,凤瑜被他轻功带起的力道震的往后退了两步,面上却渐渐褪下娇羞和客气,浮出几分冰冷的笑。 她看着容祁离开的方向,勾唇道。 “传信给西域皇子,本郡主已经将人引过去,还望他不要让本郡主失望,早些让晏青扶离开王府。” 人影悄无声息地从皇宫门口离开,就好像这场偶遇从未存在过一般。 “你到底要做什么?” 在这等了有一刻钟,晏青扶看着对面就是自己熟悉的青相府,而她和虞徵坐在客栈里,半天也不见有动静。 “不急。” 虞徵低头抿了一口茶,蓦然抬起头,嘴角勾起些笑,朝对面指道。 “这不是来了。” 容祁一路跟到长街却跟丢了人,这前后附近并未有能躲藏的地方,若说唯一能有的,大概是……眼前的青相府。 他脚步顿住,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译岸,回府告诉小姐,我需再晚一会回去。” 这一整日忙着,他也没往王府传消息,猜着晏青扶兴许会担忧,他便着译岸回去。 晏青扶站在二楼雅间,自然听不到他的声音,可虞徵内力深厚,将话听了个清楚。 但他什么也没说,走到晏青扶身后,看着容祁抬手推开相府的门,走了进去。 “知道这会他来相府做什么吗?” 晏青扶眉心一动,已然猜到他要说什么。 “容瑾已经知道黄奕在我这了。” 虞徵不紧不慢地说。 “容祁看见了你的那份文书,已着人去查荆山湖的事了。小九,他不信你。” 晏青扶挺直的身子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到虞徵的话一般。 “荆山湖的事你冤枉,我想你一定想杀了黄奕吧。” 冤枉? 晏青扶似嘲讽一般笑了一声。 “你若觉得我冤枉,又何必要连同黄奕用荆山湖的事逼走我,无需这样假惺惺。” “小九,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和我想让你离开,并不冲突。” 虞徵轻轻叹了口气,面露为难。 “我并不是和黄奕合作,是和虞为,他许出的利益是让离开,我之前也给过你选择,你不要,那不管他能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我带你走,我都答应。” “但我自然不忍心你受苦,也不想你为难,可又着实思慕你……” 虞徵的手顺着放到窗边,轻轻去触碰她的手背。 她蓦然别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淡漠地看着虞徵。 眼中的戒备和厌恶没有掩饰地倾泻而出。 “何必和我闹这么大的脾气。” 虞徵眼一沉,紧接着又笑起来,语气纵容。 “你生气的话,那等你离开王府,跟我回西域的时候,咱们在路上杀了黄奕。” 黄奕对虞为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牵制晏青扶,然后和他换这个条件。 一旦晏青扶跟他离开,黄奕没了用处,他心疼晏青扶的过往,自然也巴不得要杀了他。 “不需你假好心。” 晏青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虞徵啧了一声,又放轻了语气。 “但容祁已顺着文书查到了相府,你觉得离他知道荆山湖是你失责才致使百姓惨死,还有多远? 你不是想知道他为什么来相府吗,为何今日在宫中待了一天吗? 我现在就告诉你。” 晏青扶呼吸蓦然一顿。 “是因为他查到了端倪,知道了黄信是替你揽的罪,对你有了怀疑。 今夜来相府也是,他猜测你在相府中还藏着些当年的东西,是来一探究竟的。” “相府早就被查封了,哪还有什么东西。” 她敛下眼,淡声说道。 “有与没有,你最清楚。” 虞徵不以为意。 “你西边书房的第三个暗格里,放着一份当年被黄信逼着写下的同盟书,还有荆山湖黄信替你揽罪的证据,是你当年查处黄信之后,从他那拿走的。” 虞徵准确无误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晏青扶唇色隐约发白。 “容祁顺藤摸瓜,在今日午后,查到了黄家的一个余孽,当时你给他名单上的季大人。 容祁怀疑着荆山湖的事,眼前刚好摆着一个和黄家有联系的人,他自然反复问了遍。” 而季家能告诉他的,必定是……荆山湖外,她失职失责致使百姓惨死,黄信替她揽罪,而她冒险保下这个奸臣。 不然虞徵又从何知道她藏了东西在暗格,不然容祁又为什么在这么晚……要来青相府一趟。 月色顺着窗棂爬过来,映在她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脸。 虞徵似怜惜地看着她,语气诱哄地说。 “跟我走吧,小九。 索性容祁已经知道了,你也不想有和他用剑互相指着的一日吧。 或者说……你也怕从他眼里看出厌恶吧。对你这个在他看来,奸佞虚伪的女相,厌恶的眼神。” 晏青扶头隐隐作疼,心中的防线顺着他这些话在逐渐崩塌。 她这两日,遇见太多人提起荆山湖的事了。 每提一句,她就多承受不住这一分的痛苦。 “跟我离开,杀了黄奕,这件事就再不会有人知道了,没人知道荆山湖的百姓是怎么死的,黄家父子都得到了应有的惩处,也不会有人再拿这些威胁你。” 虞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蹲下身子,似痛苦一般凝着眉,重重地喘着气。 他蹲下来和她平视,晏青扶听见他的声音如恶魔一般无孔不入,又引出她心中一直藏匿的心魔。 “不想被他拿剑指着,不想被他厌恶,对吗? 想杀了黄奕,为当年的自己,和百姓报仇,对吗? 离开容祁,这些都能有。” * 容祁再顺着长街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亥时。 王府静悄悄的,他心中担心着晏青扶昨夜的不对劲,脚步更快地进了小院。 小院没有亮灯,屋内也静悄悄的,他抬手推开门,喊了一句。 “青扶?” 桌边站着一道影子,他认出是晏青扶,便松了一口气。 “怎么不掌灯?” 他一边说着,走过去要去点灯。 晏青扶低垂着眼,目光平静,又沉沉地看着他走近。 “他猜到了当年是你的过错,如今只不过需要一个确切的证据而已。” “不想被他拿剑指着吧,不想被他怀疑。” “本王和青相不一样。” “杀了黄奕,荆山湖的事就再没人能威胁你了。” “失责实在徇私枉法,你和黄信这种人又有什么区别?” 啪嗒一声,她手中的簪子落到了地上。 暗色里掌出一点星星盈盈的灯光,容祁如玉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又分明和昨日没区别。 那其中带着,情意,温和,以及真切的担忧。 怎么就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明明她已经决意留下,明明再过几天,兴许王府就能去走六礼了。 明明差一点……她就要对容祁说,她也喜欢他了。 不是觉得容祁会怀疑她,而是她潜意识就觉得自己有错,有罪。 和黄家勾结是她的错,错听黄信的话害百姓惨死是她的罪。 真相被埋到地底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但百口莫辩。 史书成册的是另一番话,纵然容祁再信她,她也不愿意……当他知道这些的时候,眼中的不可置信。 更怕会是厌恶,会是恶语,会是如虞徵黄奕说的那样,毫不犹豫递过来的一把剑。 她有了软肋,有了七情六欲,所以往昔不在意的东西如今也可以是利刃,轻而易举地伤她。 其实仔细想想,她和容祁,最多的情分是那一年的九华山,上京城遇见的几年里,大半的时间,他最厌恶自己这个奸佞的权相。 后来的转变从她换了身份开始,从他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开始。 可她怎么能是好人呢,她和容祁看到的那一面并不相同,她手上染着血,是个坏人。 何况黄奕的事她必定要亲自解决。 她不会跟着虞徵去西域,但是也一定要除了这个祸害。 若离开一段时间……未必是最坏的事。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刚掌了灯,容祁听见晏青扶的声音落在屋内,轻的仿佛听不见。 但黄奕如今未抓到,他仍担心晏青扶昨日的不对劲,荆山湖的事她那么怕,必然是有隐情,有黄家人的手笔,他怕她若再听见黄奕的消息,本就不对劲的情绪会更崩塌。 所以容祁说。 “皇宫留了晚膳。” 果然。 晏青扶心中猛地一沉,蓦然觉得眼眶发酸。 是因为怕她发觉端倪,所以不愿意说实话吗? 她安静地站着,半晌没应声。 “怎么了……” 容祁抬头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和眼中的氤氲,顿时走过去担心地问她。 还未走近,他听见她轻灵,又平静的话落在耳边。 “容祁,我们分开。” 第204章 三月之约食言,婚书我不要了 昏黄的灯照在屋内,容祁却蓦然生出几分冷意。 他难得有这样错愕的时候,疏冷的面容上更添几分寡淡,又像是疑惑。 “什么?” 他听见自己动了动唇,轻声问。 “我说,我们分开,我不想留在这了。” 晏青扶压住心头的疼意和沉重,袖中的手攥的死紧,语气却依然平静。 “什么叫……不想留在这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听不懂晏青扶的话一般,脑中一片空白,却又清醒的厉害。 心跳的声音似乎都在耳边响的真切,如雷鸣一般。 “你答应过我……若有朝一日我不想留,你一定不勉强。 如今我不想待在王府了,我要离开。” “去哪?” 他哑着声音问。 相府封着,边境那样远,她要去哪? “长街外还有一处颜府之前的宅子,再不济我还能回到回城……” “你想跟着虞徵走吗?” 容祁眉眼微微一动,下意识地问。 纵然知道她不喜欢虞徵,但容祁总想不明白,明明在回京城的路上还那么亲近他,甚至还带着他去跪拜了父母的人,为什么突然说走就要走。 他仔细回想着,也只有昨日回来的时候,她出府见了虞徵一面。 虞徵? 晏青扶眼神蓦然一颤。 他知道……自己和虞徵见过面。 自然知道自己昨天说了谎。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荆山湖的事和我有关? 这一句话在嘴边绕了千百遍,最终变了又变,她却张不开口去问。 她不敢问,怕见着容祁嫌恶的眼神,怕他冷漠地说。 我早知道你是这种人。 她眼眶有些酸涩,便仓惶地低下头否认。 “不是。” “那为什么要走?不是说……你想留下了吗?” 带他去跪拜父母时的神情做不得假,昨夜那样亲近的水乳交融也是真。 那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了? “我骗你的。” 她低着头,嘴角勉强扯出个笑,仿若神色自然地说。 我骗你的,我自始至终就没打算留下。 “我进王府的那日你就承诺过,无论何时我要走,你都不拦。” “但三月之期……还没到。” 他苦涩地动唇,在脑中拼命搜寻着这样一个勉强的理由。 竟然是当时他用来换她真心而下赌注的婚书。 如今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 他眼中几乎是带了几分恳切,勉强压着心中的慌张和疼,失措地去拉她的手。 一阵凉风顺着衣袖卷过来,他抓了个空,指尖一凉。 是晏青扶避开了。 她站定在三步外,神色平静,用那副他往昔就又爱又恨的淡漠模样说。 “三月之期,我食言,不做数了。” “你说不做数便不做数? 你我是交换过文定,有圣旨赐婚的……未婚夫妻。” 容祁忽然扬起声音,难自持地朝她反问。 语气却几不可见地压了几分颤意。 还有失措。 他从未设想过有这一天,她真的要走。 “三月之期不做数,你就当是一句玩笑吧。 婚书……我不要了。” 不要了。 他手中唯一的筹码,在眼下一刻,被她轻飘飘地扔下来说。 她不要了。 她指尖稍稍一动,便扶住了身后的门框。 前日入了京到现在,她几乎是没有一刻在好好休息,大病初愈又奔波了这么几趟,晚间睡着的时候尽是噩梦,又加上她心里的沉疴和魔障反复被翻开提及,此时体力早已不支。 但她并未让让看出半点异样,因为只消她露出一点端倪,容祁就能发觉她这轻而易举会被拆穿的谎话。 “我去京都的宅子也好,去回城也罢,总之不会再来王府。 婚书王爷就当作废,索性本身也是一句兴起的话才去圣旨赐婚,王爷敢说当时赐婚的时候……您不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怕我惹出祸端,或者是有别的阴谋,才想把我放在身边看着?” 她一句句把话挑开,不敢去看容祁的视线,只神色缥缈地望着漆黑夜色里亮起的一点灯火。 是以也错过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容祁眼中的无措和不可置信。 屋内安安静静,容祁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些话。 要怎么说?说他其实在她死后就回了京城处置太子,说他其实早不在意了那夜长街的争端,还是说……他其实在今年春日就知道,自己对这个明明厌恶,明明痛斥,明明觉得虚伪又奸佞的权相,动了心? 他不知晓如何说,或者是这些话连他自己想着就觉得好笑又假。 “黄奕的事……不劳烦王爷再帮我,若王爷为大昭将他抓着了,那要如何处理我都不过问。 若为我……就不必了。” 她心头仿佛梗着一根刺一样,话说了一半就觉得眼眶酸涩。 “那昨夜算什么呢?晏青扶。” 容祁往前走了两步,直逼近到她面前,似乎执着地求个答案。 “月前楼阁下的醉酒,和昨夜……又算什么?” “你情我愿的消遣……” 晏青扶话说到一半,下颌忽然传来一阵疼,是容祁死死地盯着她,眼眶已然发红,扣住她下颌的力道越来越重。 “消遣?”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么样的力气,才支撑着将这句话说完。 他反复品着这句话,忽然心下一疼。 那些在他看来,最为珍重又只能与她做的欢愉,在她看来,是消遣? 如果连那些情动都能是假的,那……在晏青扶面前,又什么是真的? “去回城拜见你父母……” “是感谢师父当年在九华山救我。” 她毫不迟疑地接上话。 “那你为何还要跟着我从遄城回来?” 明明只剩最后不到七天的时候,就是他们允诺的三月之期,若她真有心要走,为何还要回来? “京中还有不放心的事,长夏也没走,我跟着回来处理……” 不放心的事。 “好一个不放心的事。” 他语气蓦然冷了下来,一双眼锋利地直视着她,又像是讽刺地笑着。 原来一直,竟是他自以为是。 在她心中,身边的婢女是不放心的,黄奕是不放心的,唯唯他,是任何时候都能被舍掉的。 眉间覆上一层雪意的冷,他手下的动作慢慢放轻,语气也似乎冷静下来。 “我只问最后一句,待在王府的这三个月,你对我……就当真没有一点动心?” 话音砸下,她心尖一颤,紧接着勉强扯了扯嘴角。 “没……” “看着我说。” 下巴被他的动作再次勾起,她被迫仰着头去看容祁。 那双往昔淡凉冷漠的桃花眼,如今竟也有几分真实的情意,和痛苦。 他盯着晏青扶,不允许她移开半点目光。 又重复道。 “看着我说,说你没有喜欢过我。” 眼神是最不能骗人的,也是容祁心中最后的希冀。 只要他能从这双眼里看出一点失措,慌乱,或是不忍…… “我不曾喜欢过你。” 但下一瞬,晏青扶就着这个动作,抬着头看进他眼底,声音连一点波澜都没有。 朝堂上的女相何等隐忍筹谋又低敛,但凡她不想,便是连这一点藏在心里最浓烈的感情和爱意,也不会让人察觉半分。 轰的一声,犹如利剑刺入皮肉,这个消息在耳边震的他似乎是承受不住一般,往后退了两步,仿佛连血液都一同凝固,容祁只觉得一阵仓惶的怒意直冲上来,他扬声喊了一句。 “晏青扶。” 这声线极颤,晏青扶瞳孔缩了缩,有一瞬间觉着自己的伪装仿佛马上要被撕开。 “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 难道这些月的耳鬓厮磨,说的每一句话,从她眼神中透出的每一个转变,都是假的? 大手蓦然收紧,扣在她肩头,推搡的动作让她撞上了身后的门框,晏青扶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容祁,让我离开。” 她真的几乎已经快到极限了,再多和他说,难保不会露出端倪。 连此时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强撑着。 她面上的孱弱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莹白,连唇都没有几分血色,凉风顺着吹开,她甚至从夏日的风里感受到了几分冷意。 谁料这一句,却猛地将容祁压了一晚上的怒火彻底点燃。 他一双桃花眼通红,冷声说道。 “若我偏不呢?” 语气强势,寸步不让。 他不信这人的心是捂不热的,临到了马上就走六礼迎亲的时候,她竟然毫不留恋地说要离开? 他心中越发慌乱,白皙的手颤着抚上晏青扶的眉眼。 “你太累了,先睡一会吧。” 他说着伸手去捂晏青扶的眼,他不想从这眼神中看到哪怕半分的冷漠,或者是平静。 这让他觉得这三个月,他的筹谋和步步为营,几乎是笑话一样。 沉溺在一场梦里的只他一人,而晏青扶在陪他演戏,冷眼看他沉溺。 “先睡一会,睡醒了就好了。” 就不会想着离开了。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手伸过去的刹那,被晏青扶抬手打开。 “容祁,我清醒得很,不想再说第三遍。” 动作一停,他蓦然直视晏青扶的眼,一字一句地说。 “我也不想再多说一遍,我不会放你走。” 满目的痛苦里似乎夹杂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阴鸷和偏执,他放轻了声音,语气却坚决。 “若我不想,你走不出这八王府。” 他手一扬,不大的院子里瞬间现身出了十几名暗卫,将院子堵了个严实。 莫说王府,连这小院走出去都是难事。 容祁回过头,强硬地将她抱进怀里,似乎想将自己身上那点可怜的热意渡到她身上,来暖一暖她那颗似乎从来没有动摇的心。 “留下不好吗,青青?” “不好……” 半句话没说完,容祁已不想再听下去,忽然低下头,扣住她的下巴来吻她。 似乎是承受不住她说的话,他吻的极凶,不似往昔的温存,这个吻长驱直入,撬开她的牙关与她纠缠。 他等了这么久,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手。 晏青扶躲避着,又被他激烈的动作搅弄的避不开,她于是张开口去咬容祁,二人撕扯着,动作更为激烈,她并不退让。 但容祁亦然。 口中的铁锈味和一点血迹顺着嘴角流下,却仿佛更刺激了他,一手桎梏着晏青扶的手,轻轻地将也染在她嘴边的血迹舔舐掉。 他一双通红的眼里染上几分疯狂,仿佛不知晓自己也受了伤一样,只停顿了一瞬,又覆下来去吻她。 “青青,留下。” 他毫不掩饰自己自己话语里的乞求和害怕,外人眼中最淡冷凉薄的八皇叔,有朝一日也会为了爱人而一步步退让,去求一点可怜的侧目和回头。 手中蓦然一凉,他触及到一把匕首。 唇上的动作停住,他怔愣着,下意识地去推那把刀。 晏青扶却捏着,更往前递了一寸。 一双眼毫不避讳地看着容祁。 “那你杀我。” 想让我留下,那你杀我。 听明白她话中意思的刹那,容祁只觉四肢都被冻住了一般,一口腥甜涌上心口。 “你不想让我走,但我一定要走。” 她几乎是强迫着将匕首递到容祁手里,寒光闪过,刺痛了他的眼,连低头去看都不敢。 但晏青扶却攥着他的手,一寸寸往前递。 “够了,够了。” 终于在那把刀要抵到她心口的时候,容祁慌慌张张地松了手,眼尾似乎掠出了一点泪意,他仓惶地别过头。 “晏青扶,你够心狠。 走吧。” 我放你走。 院中的暗卫悄无声息地隐下去,一时空旷下来,容祁垂着眼,只当她还在身后。 “你身子还未大好,莫要波折着往回城了,就住在颜府的院子吧,我不去找你。 你若一个人住着,没有银两必然不行,走之前去账房划走两千两。 马上要九月了,你别贪凉,将自己照顾好。 离虞徵远一点,他不是个好人。 若有什么困难,不想来找我……去陆府找陆行,他……” 后半句容祁委实说不出来,让他拱手将自己喜欢的人推到旁人处,与方才那把匕首刺进他心口有什么区别? 身后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不闻。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回头,便见身后夏月的栀子映树满白,还有他为她种下,未开花的照水梅,竟也等不到人来看了。 满院空旷,不知何时早只剩下他一个人。 第205章 他那样好,她骗不过自己的心 长夏跟在晏青扶身后出了王府。 王府外静悄悄的,今夜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刚踏出门槛,她忽然身子一软,差点摔了下去。 “小姐。” 长夏惊忙扶住她,才注意到她发白的脸色,连手指都冻的冰凉。 “去……长街那边……噗。” 一句话断断续续的未说完,她心口一疼,连日来紧绷的心神一松,又加上方才的一场争执耗尽了心力,喉咙上涌出一股腥甜,她弯着腰,蓦然吐出一口鲜血。 “小姐。” 长夏顿时惊慌失措。 “您受伤了吗?” “没有,不要声张。” 她语气轻的仿佛听不见一般,却强自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半边身子都倾在长夏身上。 “走,去颜府的宅子。” “是。” 长夏扶着她的手都颤抖,忙应声道。 可刚转过弯,迎面撞上来了一个人。 “哟,颜小姐。” 高高在上的语气,甚至晏青扶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她蓦然松开长夏的手,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在抬头的刹那抿去了嘴角的血迹,淡淡一笑。 “凤瑜。” “颜小姐这是做什么,要出府?” 凤瑜身后未带婢女,眼神里透出几分得意,往后面门扉紧闭的王府看了一眼,捂唇轻笑。 “这么晚了,颜小姐这种妙人独自出府,八王爷竟也忍心?” 晏青扶瞥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她这个时候出现在王府外,有些太巧合了。 “只是晚间无事出来走走,郡主不也一样出行宫了吗?” 她敛下眼,不动声色地试探。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嘴硬? 凤瑜看着她淡然自若的神色,没忍住心中的得意,张口就说。 “到底是出府走走,还是被赶了出来,颜小姐可别骗本郡主啊。” 往昔八王爷对颜容沁这贱人多疼宠啊,听闻每每出府都有贴身暗卫跟着。 这今晚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只跟了一个穷酸的丫鬟,一看就是被赶出来了,竟然还嘴硬? “我可听不懂郡主的话,晚间出府是多正常的事,怎么郡主竟然以为我被赶了出来? 还是说……郡主今晚被世子赶出来了,还是被大昭赶出来了,所以要流落街头?竟看不得别人好?” 晏青扶故意说道。 凤瑜登时面色大变,张口撕破脸皮。 “贱人,事到如今还要嘴硬?你当本郡主不知道你恬不知耻地住在八王府,与男子无媒苟合,如今被赶了出来,没人要了,竟然想把脏水泼到本郡主身上,是当别人也跟你一样不要脸……啊。” “啪。” 一道巴掌声清脆利落地响在长街。 在凤瑜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晏青扶收回手,神色冰冷。 “凤瑜,把嘴放干净点,不然你今夜一个人出府,是死在这长街,还是出了什么别的事,可就不好说了。” 话落,晏青扶只觉身上越发无力,再没与凤瑜纠缠,扶着长夏的手要越过她离开。 凤瑜回过神,转头大怒去抓晏青扶。 “你敢。” 寒光一闪,晏青扶袖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拔出来,蓦然抵到凤瑜喉咙间。 她一惊慌,吓得脸色都白了,语气下意识地也没那么嚣张。 “你你你……你敢,我可是郡主。” “郡主怎么样?” 她连薛宁都打得,收拾不了凤瑜?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匕首,时不时地划过凤瑜的肌肤,冰凉的触感吓得她一哆嗦,心提到了嗓子眼。 “颜小姐……” 她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可别冲动。” 此时凤瑜心中无比后悔今晚没忍住守在王府外面看她的落魄。 早知道这人是个疯子,她不该跟她计较的。 “我不冲动。” 这样说着,她冷艳的脸上勾起些笑,手下动作用力,那匕首的刀刃瞬间刺破凤瑜的皮肉。 “颜容沁。” 她几乎要破音了,哆嗦着眼尾淌下泪。 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得意。 “这是第一次,算作给你的警告。 凤瑜,我可不是京城里要捧着你的那些贵女,不合我心意了,这把刀随时都能刺穿你的喉咙。” 她神色冰冷地盯着凤瑜,直看到对方连连点头,才松了手,转头搭上长夏的手大步离开。 又转了个弯,四下无人,她身上的力气忽然散尽,眼前一黑,扶着墙沿倚了下去。 “小姐,您好像起了高热。” 长夏不敢大声,但此时看向她的眼神里尽是慌张和心疼。 晏青扶此时也才察觉自己身上的热意,额头滚烫,连走路都虚浮。 她脑中混沌的厉害,又莫名想起凤瑜。 她今夜忽然出现在这,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出来一样,还张口就说她是被赶出来的。 就算王府有凤瑜的眼线,也不能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出去。 唯一能解释的是,凤瑜早就知道她今晚会离开。 早就知道…… 她蓦然沉沉地抬眼,看了一眼西域行宫的方向。 凤瑜不可能和黄奕有交集,而她今天只见了一个人。 难道凤瑜和虞徵有联系? “小姐?” 长夏小心翼翼的话打断她的思绪。 “走。” 她咬咬牙,站起来道。 * 而此时王府内,容祁一个人站在小院良久,蓦然低下头,任凉风拂过将云袖吹的摆起,淡冷的眉眼浮出几分自嘲。 真的走了。 今晚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境一般,明明昨夜还安静躺在他怀里的人,一转眼,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就如当年在九华山…… “在九华山……” 他喃喃了一句,忽然神色怔愣。 当年在九华山她不说理由就莫名其妙要救下虞徵离开的时候,就是这样奇怪。 如今……如今忽然要走,会不会仍有隐情? 方才隐在心头的怒和疼渐渐消散,他恢复了冷静。 他在当年就因为此事……放任她离开,然后受苦,若这次再有隐情……他又怎么能任她一个人在外面对危险? 眼中神色一冷,容祁蓦然扬声喊人。 “王爷。” 有暗卫走过来,拱手行礼。 “去查清楚,今日小姐去了哪?见了谁。” 一切毫无征兆的事情,纵然藏的再圆满,也断断不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您也忙了一日,不如先休息……” 容祁摆手。 如今皇宫正乱,晏青扶又一人离开,他怎么放心的下。 又找出人吩咐了两句,让他跟着晏青扶离开,容祁转头进了书房。 前日批过的文书还未带走,他将几封凌乱的文书放在一起,刚要离开,目光掠到一个整整齐齐躺在不起眼角落的文书。 鬼使神差一般,他搁下手中的东西,白皙的手指拿过那个文书,轻轻翻开。 这是他今日离开时没有批完的文书,明明记得是摊开在书房里,为何此时却合上了? “臣听命王爷查明当年荆山湖一事,发觉并不如文册所言,是黄信失责才被处理。 当年之事受命的是才登位了一月之余的青相晏青扶,似是青相处理不当,惹荆山镇八百百姓惨死,黄信为保青相,才替其顶罪。 臣奏请王爷,可准继续往下查?” 下面的回复只来得及写了一个字,就匆匆搁置下入了宫,字的尾梢还勾了些许的墨。 他便拎了朱笔继续写。 “准暗云卫入刑部主理案子细查当年黄家谋反一事,荆山湖搁置,不必再查。” 事情牵扯到晏青扶,他要亲自往下查。 落笔后,他收了文书刚要离开,却忽然明了了不对劲。 文书是合着的…… 荆山湖和晏青扶有关,她今日离开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说要离开。 这其中是否有关联?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大步走出书房唤来暗卫。 “今日,我离开后,小姐可有进过书房?” 他沉沉的声音里压了一丝颤意,在得到肯定答案后,他转头朝府外,运了轻功追出去。 门一打开,长街外静悄悄的,早不见半个人影。 “青青。” 他往前追了两步,拐角处有一个身影,他哑着声音刚要喊人。 才注意到这背影不像晏青扶。 他止住声,站在身后看了一眼,见着个熟悉的面孔。 今夜才在他面前出现过。 “凤瑜。” 她怎么在这? 往常几日都见不到的人,怎么突然……今夜出现了两次? “王爷,宫中来人请您入宫,说皇上醒了。” 管家急匆匆走到他面前,低声道。 抬步离开的刹那,容祁忽然吩咐。 “去调荆山湖水患的记载册子。 顺便查查凤瑜,这两日可有异动。” “是。” * 长街另一边的宅子,华叔开了门将人迎进去,一听晏青扶高热着,赶忙着人去请了大夫。 等开了药好一番折腾后,晏青扶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身上烫的厉害,长夏吓得换了三次水给她擦着身子,屋内静悄悄的,只长夏擦拭罢为她掖好被角,起身要走的时候,晏青扶忽然无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她。 “别走。” “小姐?” 长夏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没见她醒,只当她是梦话,更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端了东西要出去。 “容祁,别走。” 这次她声音略大了些,语气里似乎都压了些慌张和失措,眉头皱在一起,她又道。 “小师父。” “奴婢……” 长夏下意识地回话。 “奴婢不是王爷,小姐您……您醒了?” 长夏话说到一半,便见晏青扶睁开眼,目光怔愣着。 她一喜,忙要喊大夫进来。 “不必了,熬好药放在这就是。” 她知晓自己是因为这两日的奔波和心力交瘁才病倒的,此时心中乱的厉害,便下意识地说。 “哎好。” 长夏连连应声,见她神色依然沉静,福身要退下去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问道。 “小姐方才在梦里,喊王爷了。” 晏青扶眉心一动,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您……您若是明明不想离开,为何……” “长夏。” 她出声打断长夏的话,敛下眼道。 “你下去吧,我累了。” “奴婢失言。” 长夏忙福身请罪,带了东西离开。 门被关上,晏青扶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掠过今晚发生的事情。 直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想离开,是想亲自去处理黄奕的事,她要以身设局,将这些时日被黄奕的逼迫都通通还回去,再让他去赎当年荆山湖没有赎完的罪。 纵然她心里的确害怕……容祁知道荆山湖的事后的反应,但摆在当下的时候,她更想从根里处理掉,好让这件事再不像往昔一样,埋在她心里,是个永远过不去的坎。 虞徵今夜的话,若说信,那自然是假的。 五年前她是从虞徵手里吃过亏的,这人性子阴晴不定,作风诡谲,谎话连篇,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是巴不得她从容祁身边离开。 黄奕对她那两年的事情也说得上了如指掌,虞徵知道些她在相府藏着的东西不是难事,纵然容祁真是顺着文书,怀疑她……到了相府去查,也断断不会那样巧,刚好虞徵带她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容祁的目的,恰好让她看到那一幕。 黄奕她自然会杀,也不会倚仗虞徵去杀,而虞徵其他的话,或诱哄或威逼…… 她晏青扶一个字也不信。 孱弱的眉眼泛出几分冷厉,袖袍下的手稍稍攥紧,她冷笑了一声。 虞徵此次逼她离开,和黄奕联手,这笔账她当然要算。 索性总归是要离开王府,不如顺着虞徵的话将计就计,让他以为事情都朝着他预测的方向去发展。 在最后,反手算计他一次。 虞徵和黄奕,这些用荆山湖威胁她,勾起她心魔又反复折磨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轻轻咳嗽了一声,晏青扶仍觉得心口有些发疼。 又想起夜间临走时,为着离开说的话……蓦然眉眼一颤,她轻轻抿唇。 “小姐方才在梦里喊王爷了。” 长夏的话似乎犹在耳边响起,她连在睡梦里下意识喊的都是容祁的名字,说不动心,说假的情爱,说那三个月都是演戏,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些话仅仅骗得过容祁,骗得过所有旁观的人,但是骗不过她自己的心。 为救她奔走出城的容祁,在遄城内一次次跑向她的容祁,养在王府的照水梅和栀子,绿虞河游湖,醉酒后痴缠的欲意,若说动心是假,为何这些却一字不漏地都记得。 他太好了,好到临走前的那一瞬,听着容祁一句句喊着她留下,抱着她的动作都有颤意,她差点就没忍住,想着不管黄奕了,不管荆山湖的往事,也不管容祁知道后是什么反应,她通通都不管了,只留下来陪着他就好…… 眼眶忽然涌上些热意,打碎了这些幻想,她自嘲地笑了。 他这样好,可她竟吝啬到临走前,连一句喜欢都苛刻地说不出口。 第206章 他只相信晏青扶 接下来的几天,晏青扶在颜府的宅子休养着,又喊了付溱去办事,为她自己心中的筹谋打算做些准备。 宅子里静悄悄的,华叔并不多话,长夏在前面伺候着,时不时与她玩笑两句,算个消遣,却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容祁。 而宅子外,大昭的京城风雨欲来。 容祁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季大人,又顺着季大人将黄家在朝中,连晏青扶都不知道的余孽清理了一番。 容瑾醒来后,仍是整日养病,朝政的事几乎都堆在了容祁这边,等他真正忙完,已经是晏青扶离开的第四日。 这日晚间,容祁批好最后一份奏折,抬头看了一眼。 此时外面月色高悬,明烛燃着,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无端生出几分凄冷。 他蓦然便想起晏青扶。 往昔留在前殿处理事情,饶是再晚,回去的时候心中亦有一份期盼,一份安稳。 是因为他知道王府里,有人心中念着他,等着他回去。 她离开的最后一晚,他从宫中回去,害怕她等着,还特意着人回去告诉她一声…… 手下动作一顿,容祁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拢了衣袖,顺着走出前殿,喊了暗卫。 “小姐呢?” 跟在晏青扶身边的暗卫恰好今日过来回禀消息。 “小姐这几日一直待在颜府的宅子。” “没有出去过吗?” 她之前总说想去回城,虽然他更愿意晏青扶在京城待着,但过了这么四五日却不见人出行,总显得有些奇怪。 “回王爷,没有。” 暗卫低头回话。 “虞徵……可有去过?” 容祁点点头,须臾犹豫了片刻,又问。 “不曾。” “陆行呢?” “陆相似乎……还不知道颜小姐离开了。” 也就是说,她离开的消息没告诉任何人。 容祁心中蓦然一松,紧接着又泛出几分奇怪的意味。 他原本猜测她离开可能和黄奕的事情有关,毕竟如今黄奕和虞徵有联系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可她走了,却没见虞徵也没见黄奕。 难道她当真只是……因为不想待在王府了,所以才要离开? 这个猜测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又被容祁抿去。 不会的。 若她真早做了决定要离开,断断不会跟着自己再回京城。 一切突如其来的决定和举措,必定是因为……背后的事出了什么变动。 想起那几日晏青扶不起眼动作间的不对劲,容祁忽然沉沉问道。 “荆山湖水患的记载册子呢?” “在这。” 一旁赶忙有人递了上去。 容祁接过又进了前殿,一点点细细地看着。 和当时下面官员回禀的没什么差别,都说是黄信失职失责,后来也中规中矩地按着规矩处罚了,看似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这场事故里牵扯进了一个人。 是晏青扶在黄信定罪要处死的时候,带了几位朝廷的肱股之臣,跪在殿前死谏保住了黄信。 攥着册子的手蓦然一紧,容祁忽然不明白她这个举动的意义。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一开始对晏青扶的怀疑早慢慢消散,直至那夜在江岸城坦白后,他对晏青扶和黄家的过往,纵然没有过问,但却相信,并不如往昔表面看到的那样。 她和黄家人似乎离心。 若她真是黄家的人,不会把那一份毫无出入的名单交到他手里,不会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了黄奕,更不会在查处姜家和何束的时候,去天牢过问黄奕的下落,又跟着他为了大昭,去了一趟遄城。 哪怕就凭借遄城里她一个人待着的那半日,为了保下证据被镇民和巫师追杀受伤的那一场,他容祁也不会怀疑……她和黄家人是公然站在一处的。 那她急着杀了黄奕……还不想让他经手,又是为何? 容祁摩挲了一下触手温凉的玉扳指,忽然抬头,目光沉沉地掠过西北。 肯定是因为黄奕拿捏了什么软肋,也许……也许就和当时荆山湖的事情有关。 暗卫已查明她离开那日的确去过荆山湖,又加上之前自己提到荆山湖的时候,晏青扶失态的表现,还有那封掉落的文书,几乎是已经摊到明面上的事实。 荆山湖的事情另有隐情,黄奕知道,但晏青扶想斩草除根。 手中的册子放下,他忽然大步走出前殿。 “季家人在哪?” 当时跟着晏青扶在殿外死谏的那批人里,其中有一个人就是如今已经下了大牢的季大人。 牢狱内,容祁三言两语点到了此处,并不欲废话。 “荆山湖的事,本王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季大人对皇室怨恨得很,纵然不知道容祁为何突然过问荆山湖的事,但他自然不会多说。 是以他嗤笑一声。 “史书明面记载的东西不够王爷看?” “史书成册记载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清楚,本王更清楚。” 容祁淡凉地看了一眼已经因为身上伤痕而只能苟延残喘躺在地上的季大人,随即说道。 这一番话顿时让季大人哈哈大笑了两声。 “容祁,你疯了不成?” 他怪异地看着容祁,似乎是少有遇见会这样说话的人。 “史书成册的东西若还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上面还盖着先帝的玉印,朝堂上下无人不知。 “本王相信的东西才是真的。” 史书成册亦有假,亦能有篡改,明面上可看到的东西也可能是假的。 但心里相信的不会是。 他信晏青扶,所以这摆在明面上证据,和盖了玉印的文书,都是假的。 “都说了当时黄大人奉命处理水患,后来一时失误致使……” “接下命令的,是晏青扶吧。” 容祁打断他的话,忽然问道。 晏青扶? 季大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溢出几分厌恶。 “晏青扶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容祁眼神一冷,袖中的手微微一动,勉强按捺住了想杀他的举动。 “她得了黄家的好,还背叛黄家,和先太子勾结害大人惨死,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哈哈哈哈,最后得到应有的报应,真是大快人心啊。” 季大人对晏青扶显然恶心得很,连说了好几句,丝毫没注意到容祁沉的能滴水的面容。 “当时荆山湖,接下命令去处理的是晏青扶,为何最后成了黄信处理不当?” 不想再看他疯癫下去,容祁冷硬地打断他的话。 便见季大人意味深长地说。 “王爷觉得呢?我为什么说晏青扶得了黄家的好?当然是因为大人为保下她差点没了命啊。” 容祁面色毫无波澜,季大人又继续说。 “接下处理水患命令的当然是晏青扶,处理不当致使百姓惨死,大人当然是为了保这个才登位没多久的女相,才替她揽罪,实际上背负着八百人命的,可不是我们大人,而是晏青扶……” “带下去,用刑。” 他满口胡言乱语,容祁听了一半就知道没真话,稍一摆手示意,当下就有两个兵士走过来,拖着他往外。 “什么时候想说实话了,什么时候来告诉本王。 不然这天牢的百种酷刑,你一个个挨过。” 而后容祁走出天牢,外面已近戌时,有侍卫走过来问。 “王爷不如先用膳?” 容祁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今日辰时用过早膳之后就一直在前殿,连午膳都没用。 好不容易等晚间忙完了,又马不停蹄地来了天牢。 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这几日的连轴转,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摇头。 “传陆相入宫。” * “今日太阳正好,小姐不如多出去走动走动?” 时间一转来到了第六日,晏青扶几乎已休养的大好。 长夏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随即问道。 “不必了。” 晏青扶摇摇头,搁下手中的朱笔,随即意味不明地说。 “兴许我们宅子,很快就要来客了。” 虞徵必然知道她离开了,不然不可能连着这么几日都这么安静,连黄奕也像是消失了一样,再没找过她一次。 付溱跟着她来了这,昨日来告诉她,这宅子外可有好几个人的暗卫,在时时刻刻盯着她的举动。 她让付溱将虞徵的暗卫打了个重伤,连着人一起扔在了西域行宫外,今日……约摸虞徵是要来找她的。 长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却不欲再解释,晏青扶回头问了一句。 “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奴婢好不容易得来的。” 长夏略一点头,赶忙将手中的瓷青纸送过去。 晏青扶接过,落笔在上面写了几句话,随后将这封书信放在了一个看似不起眼,实则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你下去吧。” 这一次,她得先算计虞徵入局。 打发走了长夏,晏青扶一人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书,果然没过一会,门边一动,紧接着掠进来一角衣袍。 虞徵果然是不会等人通禀的,但这正合晏青扶的想法。 所以她面上诧异地怔愣着,随即厌恶皱眉。 “你来做什么?” “小九好生无情,都从王府离开了,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虞徵径自关了门,大步走到她面前,随意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不打招呼,你便不知道我离开了?” 晏青扶半点面子也不给他留,随即掀起眼皮,淡声反驳。 “啧,我自己知道和小九告诉的,怎么能一样?” “行宫的暗卫时时刻刻跟着,这上京城还有你这种闲人不知道的事情?” 听得出她话中的讽刺,虞徵不以为意。 “只是怕你一个人出来不安全,派人来看看罢了。 小九都把人处置了送去行宫了,可就别生我的气了。” 那暗卫被送过去的时候满身是血,连手筋都被挑断,连虞徵这等心狠的人看了都有些讶然。 他未料想,五年前她一把匕首送进他心口的时候,虞徵只以为兔子被逼急了也有动大招的时候,如今一见却是明白了。 五年过去,她手腕比当年更狠,早就非一时的事了。 但如今冷然聪明又心狠,毫不拖泥带水的晏青扶更让他舍不得放手。 纵然有毒,但他虞徵是什么人呐,怎么可能被算计过一次的人,再算计一次? 虞徵沾沾自喜地想着,晏青扶不经意地合了书,往后倚了倚。 她这一动作,虞徵眼尖地注意到她一旁的那张纸。 “千金难买的瓷青纸,小九府中也有这等好东西?” 他刚拿起,晏青扶已眼疾手快地去夺,“有什么可看的。” 但她这番遮遮掩掩的动作更惹虞徵怀疑,他索性一手挡了晏青扶的动作,一手去看纸上的字。 上面写的是几处地名,待及看完,虞徵几乎顿时通透地想到了根源。 “想知道黄奕的下落?” 这些地方是回了京城之后,黄奕藏过的地方,有一些是西域在大昭京城的暗线藏身之处。 他当然不会觉得晏青扶是猜到了这些暗线是西域人,是以只猜想她多少查到过一些黄奕待过的地方,想顺着蛛丝马迹去查黄奕。 “不是。” 她随即反驳。 可她越反驳,虞徵就越疑心。 “这瓷青纸三年一上供,上一次的时候,若我没记错,只赏给了当时的你,陆行,还有容祁。” 青相府的自然早就没有了。 “是他们两个,谁告诉你的地方?” 凭着晏青扶的本事难查到这些东西,虞徵下意识地就觉得是陆行查过告知她的。 “你想知道黄奕的下落,直接问我不就行了,何必兜兜转转,再去找陆行?” 他一扬眉,说道。 “黄奕就在这些地方藏身,我还不至于找不到个人,无需你假好心。” 晏青扶冷笑一声。 “可我若说他不在呢?” 虞徵心头生起几分烦闷,还未多想,话已经脱口而出。 既然说了,他索性就说到底。 “黄奕一直在西域行宫,你去这些地方也是白费功夫。” 若再被晏青扶发现端倪知道了这些西域暗线联络的地方,可就得不偿失。 索性黄奕终究是要被他杀的,早一日晚一日被晏青扶知道,也不能怎么样。 而虞徵这样三句话不离黄奕,费尽心思想转移话题的样子被晏青扶收进眼底,她眼中闪过几分暗芒,随即漫不经心地折了瓷青纸。 “这些地方是陆行告诉我的,他的消息也算不得真?” “黄奕就在我手里,他到底在哪,你觉得是陆行清楚,还是我清楚?这些地方去了也无用。” 虞徵受不得被她质疑,当下皱眉,笃定地说道。 而晏青扶心头一松。 这几个地名是她前几天命付溱去查的,和西域多少有些联系的地方。 还是上一次她去西域行宫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其中伺候的人不像是西域人,才生了怀疑觉得西域有暗线在京城。 不然何以对京城的事这么了如指掌。 她要引虞徵入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暗线传递些错的消息。 可付溱查到的未必可靠,可能是被西域放出来的障眼法,她猜着虞徵今日要来,故意让长夏找了瓷青纸,让他误会也试探他。 猜测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她脑中一边转着,一边敷衍着虞徵。 “既然如此,我都顺着你的意思离开王府了,不如让我见见黄奕?” 她藏在相府的东西必定早就被他们拿走了,而这种保命的东西,黄奕必定时时刻刻带着。 只要再见到黄奕,她就自然有办法把黄奕手中,她藏在相府,和黄信的同盟书,和替她揽罪的证据都拿走。 她绝不可能一次次受黄家人和虞徵的限制,绝不会。 第207章 小九姑娘在西域的往事 “绕了这么一圈,原来小九还是想见黄奕。” 虞徵啧了一声,懒懒地倚回去,仿佛洞悉了她内心的想法。 晏青扶不置可否,垂着眼没应声,低头将折好的纸送到了烛光下燃尽。 “也罢,想见就见。” 虞徵不以为意地站起身。 “但人不在这,在西域行宫,是我着人带过来,还是你跟着去……” “我跟着去。” 她站起身,打断虞徵的话。 西域行宫外仍有人把守着,但凭借虞徵的本事,带一个人悄无声息进去不是难事。 “在后殿。” 虞徵说着,负手走在了前面。 晏青扶跟在身后,没一会功夫就到了后殿。 后殿安安静静的,平素来的人也不多,黄奕正美人美酒环绕在侧好不舒服,见人进来,还以为是来送点心的。 “放那吧,本公子待会再用。” 这在西域行宫的日子算不上憋屈,总比他跟在虞为身边好,他当然好不快乐。 一道嗤笑声打断了他的话,黄奕顺着看过去,客气地笑了一声。 “大皇子。” “有位朋友想见见黄公子。” 虞徵话落,往旁边站了站,他身后,晏青扶慢慢走了出来。 黄奕登时脸色大变,嫌恶地看了一眼晏青扶,走下软榻。 “大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他虽说跟在虞为手下算与虎谋皮,但和他做交易的时候也是说了清楚的。 等虞为借势登上西域皇位,就带兵踏平大昭。 是以他虽顺着虞为的意如今在虞徵手下做人质,但他也以为,自己和虞徵只算客客气气的合作。 但当着他的面,虞徵有恃无恐地将这个贱人带过来,还说是他的朋友,这算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晏青扶一心想要杀了自己? “急什么,都说了是朋友。” 虞徵一挑眉,话里有话。 “大皇子这是……已然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黄奕的怒意刚发散,忽然福至心灵,轻蔑地看了一眼晏青扶。 虞为和虞徵的交集,利益牵扯,至多一个晏青扶。 如今晏青扶出现在这,肯定是从王府离开了,既然都要跟着虞徵去西域了…… “大皇子,既然事情办妥了,我是不是能离开了?” 这大皇子比虞为更像个笑面虎,西域行宫虽舒坦,但也不能乐不思蜀。 “不急。” 虞徵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奕心下浮起些不好的预感,顿时一急。 “这不是还没离开京城的吗,等小九真正愿意跟着我去西域了,黄公子再离开不晚。” 虞徵眼底闪过几分暗芒。 如今是为拿捏晏青扶的软肋,黄奕自然要留着。 等晏青扶愿意跟着他走了,他当然是为了晏青扶把这个后患除去,怎么可能还让他离开? 听了他的话,黄奕又怀疑地盯着看了片刻,才收起心中的疑心。 “但我和晏青扶可没什么可见的,大皇子,为免我伤着她,您还是带着她走吧。” 他和晏青扶两看生厌,是见了对方就想千刀万剐的存在。 黄奕心中有数,也不愿跟着在这折腾。 “急什么。” 晏青扶却轻笑一声。 “来都来了,公子也不欢迎我进去坐坐?” “晏青扶,你我有什么可客套的,别在我面前装这幅虚伪的样子。” 黄奕冷着脸说道。 “你可别忘了,虞为和西域的交易,让你来此是想法子让我跟着去西域,我若此时不答应,你功亏一篑,可就白在行宫待了这么久了。” “你……” “小九这是何意?” 虞徵表情一敛,原本打算带着晏青扶看一眼就离开,此时却像是忽然起了意,威胁地瞥黄奕一眼。 “就如你听到的那样。” 晏青扶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的镯子。 “是当真想好,答应我的条件了?” 那日晚间在客栈里,他允诺晏青扶,只要跟着离开,他就为她杀了黄奕。 虽然知道黄奕手中的把柄是晏青扶的心魔,虞徵也未想过,竟然这么好用。 “如若不然,我从王府出来做什么?” 她蓦然轻笑一声,一向清冷的脸上绽出几分笑颜,如冬日枝头迎风而放的雪梅,又似夜间空昙,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虞徵看着似有片刻失神,随即也跟着笑,藏在心头一连几日的阴霾渐渐散去,他竟像是头脑一热,眼中闪过几分迷离和恍惚,忽然答应下来。 但很快,他又察觉到自己这反应的不对劲,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瞥见晏青扶,心中刚升起的防备又落下。 “那小九就留在这,跟黄公子好生叙叙旧吧。” 不是猜不到晏青扶来了这有其他阴谋,但如今她都答应要离开了……就算她有意想要骗他,他也自有千百种办法,带晏青扶走。 左右她都离开王府了……听暗卫回禀,那夜和容祁闹得刀子都拿出来了,决裂的这样难看,凭容祁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想必也不会再来找她了。 “大皇子。” 黄奕没想到他真会答应下来。 如今晏青扶他轻易动不得,留在这见面做什么?恶心他的? 虞徵却未理会他,转头又看晏青扶。 “既然如此,小九想何时启程离开?” 如今巫师还在大昭手里,虞菏不想他这个皇子也多留下惹事,西域早来信催促他几遍要离开。 “随时都行。” “此话当真?” 她散漫的样子看不出丝毫不情愿,虞徵难免有些怀疑。 “虞徵,你是觉得我此时还有退路?” 虞徵定定地看了片刻,忽然明白她的意思。 黄奕手中拿捏着她的把柄,心魔未除,她跟容祁闹得那样僵,陆行不知道她离开了,她左右就孤身一人,既然敢给自己许诺,想必是当真有考虑过。 就算只是骗他,只要黄奕一日活着,晏青扶就会受制于人。 “好,那我等会就入宫,告知瑾帝,西域已在此叨扰多时,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随意。” 她轻轻颔首。 “那你……” “你出去吧,让我和黄奕说几句话。” 虞徵的声音被她打断,忽然觉得恍惚了片刻,有些昏昏沉沉的。 但他也未多想,转头出了大殿。 晏青扶嘴角勾起些不明的笑,等到虞徵离开,一阵风掠过,将门关了个严实。 “殿下,您这是……” 殿外,下人看着虞徵面色染上几分恍惚,怔愣地盯着不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这幅样子实在有些奇怪,下人喊了两遍,才把他喊醒。 他回过神,忽然蹙眉。 “方才……本殿在里面说什么?” 才这么一会功夫,在里面的事他竟半点也想不起来。 “您可别吓奴才啊……” 虞徵脑中一片空白,此时又被下人呼天喊地的声音一扰,更是觉得脑子一片疼痛,烦不胜烦。 “滚出去。” 他踢了一脚过去,随后往前一看,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要做什么。 是了,晏青扶答应要跟他去西域,他此时应该,去皇宫找瑾帝辞行。 门外的声音二人自然听了清楚,黄奕心中终于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往昔虞徵纵然对晏青扶宽容,但时时戒备着她的伪装,也断不会在临走前这样掉以轻心,将他这个人质,身上带着晏青扶把柄的人,送到她手上。 “你对他做了什么?” 黄奕仔细回想着,却也想不起来晏青扶有什么动作。 分明自他们进殿,就和自己说了没几句话。 那晏青扶就算对虞徵下手,也不该是在殿里。 在西域行宫做这事,未免风险太大。 晏青扶扶着柱子站稳,闻言随意答道。 “你一个将死之人,知道这些也无用。” 将死之人? 黄奕一惊,随后冷笑一声。 “晏青扶,你可别太看得起自己。” 晏青扶哪有这本事在西域行宫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对他动手。 想起方才虞徵几乎对她称得上言听计从的样子,黄奕又问。 “你到底对他用了什么下三滥手段?” “迷离香罢了,你不知道吗?” 这迷离香在大昭也算得上是稀罕东西,能干扰人思绪,短暂地让人放下心防。 虞徵不是对她言听计从,而是心中本就执念着想让她去西域,只消她稍稍干扰了虞徵的思绪想法,勾出这个引子,借着迷离香的功夫,虞徵短时间内辩不出她真心假意,又没了对她的防备,让她留下和黄奕单独待着,不过是最轻易能答应的事。 “不可能。” 从他们进殿这么一会功夫,晏青扶哪有时间下迷离香? 何况既然虞徵中了,他怎么没事?晏青扶怎么没事? “这些你就不必知道了。” 迷离香是在宅子的时候,从虞徵拿到瓷青纸的刹那,就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他身上。 虞徵好歹也武功高强,她换个时间地方下迷离香,太容易被他发现。 就在最不经意间,他根本没防备的时候,下在瓷青纸上,才能悄无声息地干扰他。 此时虞徵心中念着她要离开的事,不在殿外,约摸就是要入宫。 就算等虞徵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对劲,最少也要一刻钟后了。 而这一刻钟,足够她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晏青扶往前走了两步。 黄奕顿时更为戒备,一脸警戒地盯着她。 “我如今可不是你能轻易杀的。” 在西域行宫想杀一个人不是容易事,何况黄奕有武功,晏青扶犯不着自讨没趣。 她只往前,看了黄奕一眼。 “你身上虽没有迷离香,但我为你准备了另一份大礼。” 大礼?什么大礼? 黄奕还未反应过来,晏青扶手一扬,一阵白烟飘过,他毫无防备地吸入了些。 顿时眼前一晃,他撑着身子,差点倒下去。 “你做了什么……” 黄奕咬着牙,怒瞪着晏青扶。 他早知道晏青扶这人阴损,就不能给她机会让她留在这。 “西域有名的百花蛊,你既然喜欢跟虞徵虞为勾结,不如试试这西域的好东西?” 晏青扶一边说着,越过黄奕,往前径自走到他身后的桌案,开始翻找起来。 东西必然就在他院子里,而面前的桌案,是最有可能藏的地方。 “你这个疯子,晏青扶。” 一听说她下的是百花蛊,黄奕顿时慌张起来,张口要怒骂她。 晏青扶没理会,只低着头翻找,可将桌案翻了个遍,也不见有那些证据。 她稍一思索,从桌案离开,走到床榻边。 黄奕看着她的举动,顿时哈哈大笑。 “这些证据压根不在我这放着,你就算将西域行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 你白费这一番心思,骗了虞徵,最后也别想发现东西在哪。” 黄奕喘着气,发觉身上的毒似乎开始发作,他痛苦地叫了一声,随后撑着说。 “不过虞徵很快要回来了,你说他若是发现你骗他,你日后再想算计他,可不是什么简单事了。 那你为了这证据还能做到什么地步?跟着他回西域,做他的皇子妃?苟延残喘地在西域这等肮脏的地方过一辈子? 这样想想似乎也痛快,我不舒坦,你也别想舒坦……” 他这边叫嚣着,晏青扶翻遍了床榻也没找到东西,冷眼看着他。 “多话,我看你是真不想要这条命了。” 如今黄奕还杀不得,她还要借此骗着虞徵。 毕竟她在路上为虞徵准备了好一份大礼。 而黄奕,她要将黄奕带到荆山湖,就算死也要死在那,为荆山湖的百姓和两年前的那场雨赎罪。 后殿没有,那可能就是在别的地方…… 晏青扶心下计量了一下,走到黄奕身后,干脆利落地劈晕了他。 而后若无其事地打开殿门,刚走出去,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拽了过去。 “小九姑娘。” 她刚要动手,就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激动的语气。 * 午后,长街人来人往,容祁方办了事从皇宫出来,顺着走回王府。 刚走了没两步,面前忽然走出一个人。 这人一身西域婢女的着装,胆怯又害怕地拦下他。 “大昭……八王爷。” 容祁淡淡掀起眼皮看着她。 这无声的威压吓得小盈打了个哆嗦,又想起自己方才在行宫见到晏青扶,短暂说的那几句话。 眼中闪过几分挣扎和心疼,她大着胆子又说。 “奴婢有一些往事,想要告诉王爷。” 什么往事? 容祁只以为她在骗人,绕了路就要走。 “是关于小九姑娘,曾经在西域的一些往事。” 第208章 曾在西域被虞徵囚禁三月有余 听见这句喊声,晏青扶恍惚了一下,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犹豫着问。 “小盈?” 她在西域,被虞徵困在别院的时候那个唯一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婢女。 小盈连连惊喜点头。 “是我,是我。 您前几次过来,人多眼杂,奴婢也不敢和您相认,今日趁着殿下外出,看见您出来了,才斗胆上前问一句姑娘,这几年过得好吗?” 小盈眼泪涟涟,二人简单地叙了两句,小盈拉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说。 “姑娘是要找住在后殿那位公子的另一个居室吗?” 黄奕有另一个居室? 晏青扶眼神一凝,随即点头。 “你知道在哪吗?” 小盈眼神凝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一同来到后殿的后面,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屋子。 晏青扶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最简单不过的陈设,她扫了一眼,就直奔前面的床榻。 在床榻上并没找到她要找的东西,晏青扶又巡视了屋内,从桌案到墙壁,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心中算着虞徵要回来了,她难免有些急切。 但越急切,越不能慌张,她镇定地一遍遍看过屋内,忽然定格在一个角落里,不起眼的凸起。 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她快步走上去,毫不犹豫地摁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旁边弹出来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黄奕手中拿的,所有的证据。 她压住心中的激动,仔细地将东西收拾出来,把暗格又推了回去。 小盈正面色紧张地在门外给她把守,见她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二人一同到了一旁的大树下。 “奴婢听说……您要跟着去西域?” 小盈最知道那些年她和虞徵的纠缠,此时看着她的眼中若有若无地带了些担忧。 纵然她是虞徵的人,也知道这位主子何等阴晴不定。 他虚情假意并无真心,不是可值得托付的人。 明明这位小九姑娘,都在京都和大昭的王爷有了婚约,怎么突然要跟着离开? 她这话问出来,晏青扶难得默了一下,随即摇头道。 “这些事……太过复杂,但你无需为我多担心,我有打算。 反倒是你,不要让行宫的人看见你靠近了这屋子。” 黄奕发现证据不见,必然不敢告诉虞徵。 这是他手里唯一的底牌,他不敢声张,却一定会查。 若是被他发现透露给她的是小盈,只怕她要危险。 “姑娘放心。” 小盈清丽的脸上浮出几分笑容。 时间紧,晏青扶来不及多说,往她手中塞了一块玉佩。 “若有事,可去找我。” 行宫外已传来虞徵的脚步声,晏青扶悄无声息地和小盈分别。 小盈在身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和走时眼中的复杂,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这位姑娘在西域对她着实不错,若是能帮一帮她…… 小盈心中这样想着,时间一转来到午后,她大着胆子在长街拦下了容祁。 “什么往事?” 事情牵扯到晏青扶,容祁心中隐约有了预感,止住步子跟着她来到客栈。 刚坐定,小盈低着头,细细地说道。 “小九姑娘五年前,离开九华山后,被大皇子囚在西域别院,整整三个月。” 一句话短短的十几个字,顿时让容祁心中一沉。 他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眉眼一凉。 “你说什么?” 什么囚禁,什么三个月,为何他从来没听晏青扶提起过? “奴婢此言当真。” 小盈接着说道。 “当年姑娘身中瀛枝,被大皇子要挟离开九华山,要求姑娘留下,但是姑娘不愿。” “为何不愿?” 他脑中一片混沌,下意识地问。 “姑娘……不愿意服下解药。” 容祁还未来得及又问,就听见她一句轻飘飘的话砸在耳边。 “听闻姑娘在九华山,另有一位师父,大皇子骗姑娘说二人都身中瀛枝,姑娘才跟着皇子殿下离开,想求解药为……” “为谁?” “为她师父。” 啪嗒一声,桌案上的茶盏从桌上狠狠摔下去,摔的四分五裂。 他几乎是极失态,如玉的面容霎时惨白,心中乱的让他连思考都不能,连问一句话都太过艰难。 “那她自己呢?” “姑娘……不愿自己服药,不愿留下,只想求到解药为他人,才被大皇子囚在别院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 她从九华山离开,却来了大昭,他只以为是她在西域待的厌倦,也曾奇怪当年能为了虞徵拿剑指他,为何后来不留下做西域的皇子妃。 却原来……救走虞徵是为他,拿到解药也是为了他,兜兜转转在西域别院受过三个月的苦,竟还是因为他。 但这些……她却从来一个人藏的好好的,挨过的苦,受过的折辱,和那三个月几近暗无天日的囚禁,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容祁怔怔地坐在原地,觉得心头霎时如撕扯一般,连心尖都疼的厉害,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此时如同利刃,轻而易举地划破那些根本经不起一点推敲的谎言。 “你放他走。” “我误食了西域女帝下的瀛枝,虞徵告诉我,只有救了他,才会把丹心丸给我。” “离开是为了解药。” “三月之期食言,婚书我不要了。” “我想离开。” “……” 从九华山到日前王府离别,她说过的每句话都如走马观花一样在脑中清晰闪过,直至定格在最后一句。 “我不曾喜欢过你。” “骗子,晏青扶,你这个骗子……” 容祁声线极颤,话未尽就已红了眼眶。 事到如今,他若还信那夜晏青扶一句句说过要离开的话,那才真是大傻子。 怎么可能没动过心? 怎么可能突然那么决绝地要离开? 为何他那时竟信了晏青扶的话,明明看得出她的不对劲,看得出她的失态,看得出她其实另有打算,却还是放她走了? 腾的一声,桌边一角白袍掠过,面前已不见了人。 容祁从客栈推门出去,运着轻功一路到了宅子外。 却见人去楼空,不见半点踪迹。 他心中猛然一沉,觉得快要失去她的仓惶在瞬间席卷了他,声音慌乱地问。 “她呢?” 出来门的是华叔,他犹豫了片刻,才说。 “小姐午后去了西域行宫,就没再回来了。” 西域行宫? 他脑中乱糟糟的,喊出译岸问。 “西域使臣在哪?” “回王爷,使臣午时已向皇上辞别,说是要突然离京。” “去……关城门。” 译岸话刚落,就听见容祁踉跄着跑了两步,又突然朝他道。 “什么?” 何曾见过容祁这样失态的样子,译岸怔愣着,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本王说关城门,四个城门全部关闭,不准任何人,尤其是西域使臣离京,听懂了吗?” 清贵端雅的世家王爷终究在此刻有些失态,他抬脚踹了译岸一下,又哑着声音说。 * 近午时,虞徵从皇宫回来,看了一眼面色如常正在后殿坐着的晏青扶,嘴角的笑意一敛,他慢步走到晏青扶跟前。 “方才在这后殿,小九对我用了什么?” 他直白地挑开话,语气中带了一抹浓重的怀疑,及一抹被压着的沉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青扶漫不经心的话还未说完,突然下颌一疼,下巴被他扣住,动作带了些力道,她白皙的肌肤瞬间见了红痕。 “别与我装傻。” 出了行宫没多久他就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在大殿的样子太不对劲。 怎么可能轻易为了晏青扶的两句话,就放她和黄奕单独待在殿中。 “放开。” 晏青扶眼中顿时落了几分冷意,她瞥着虞徵,又重复了一遍。 “放开。” 虞徵才要收手,忽然手腕一疼,一道锐利的金簪轻而易举地划破手心,顿时溢出了点鲜血。 “这是第一次,虞徵,我不喜欢旁人动手动脚。” 她收回簪子,用帕子擦拭了金簪上的血迹。 本就因为被她算计了一场而怀疑她另有打算根本不想离开,如今她这幅散漫又带了几分嫌恶的样子又忽然激怒了虞徵,他大手忽然摁住晏青扶的肩膀,逼着她坐了回去,一双阴戾的眼紧紧盯着她,凉薄地笑了一声。 “这规矩是不喜所有人动手动脚?还是单单对我?” 晏青扶微蹙眉,抬手打开他的手臂。 “你突然发什么疯?” “我若偏要动手怎么样?” 虞徵不理会她的话,忽然低着头扣住她的下颌去吻她。 还未到近前,啪的一声,一个巴掌印清晰地印在他的左脸上。 火辣辣的热意袭来,虞徵许是从小到大第一次被打,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直至被晏青扶推开,看着她眼中掺杂了几分薄薄的怒意。 “虞徵。” 她语气少有这么冷然的样子,一句话生生将虞徵喊醒,让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失态。 他竟为这一句争风吃醋的话,这么不淡定了? 晏青扶略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还未走出大殿,忽然听见他说。 “今日就启程吧。” 时间越久越生变故,他怎么忘了,自己面前这个人,是大昭奸诈狡猾的女相,也是五年前就能算计他,从重重暗卫监视下逃离他的人。 后殿安静了片刻,晏青扶点头。 “好。” 这一幕被门外守着的小盈看了个清楚,她眼中闪过几分挣扎和心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西域的仪仗队在午后就备好了,虞徵去皇宫向容瑾辞行后,仪仗队就从行宫离开。 晏青扶在虞徵后面的轿子里安静地坐着,心中想着着自己这几日的筹谋。 去西域是必然不可能的,她在离开京城不远的江岸城里,可为虞徵备下了一份好礼。 晃晃悠悠地走着,到了城门口刚要离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仪仗队的前面才刚走出去,一个人影从身后喊道。 “关城门— 传皇上圣旨,速关城门——” 皇上圣旨? 城门口的守卫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怎么突然下了圣旨。 这西域行宫的人可还没离开呢,怎么关? “先让他们走……” “八王爷有令,即刻关城门,不可放一人离开,违令者斩。” 又是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手中现出一道古朴的令牌,从身后扔到了城防军统领的怀里。 这人见了令牌,顿时便没有丝毫犹豫,手一挥,偌大的城门顿时关的严丝合缝。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西域的人还没离开,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关城门?” 虞徵扔过去一个眼神,使臣赶忙站出去不满地道。 城门口的推搡被晏青扶听了个清楚,她心中像是有预感一样,素白的手攥紧,忽然掀开帘子。 城门口,一袭白衣翩然掠过,带起一阵清寒之气,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已到了近前。 “八王爷这是何意?” 见了容祁,虞徵就知道今天只怕难轻易离开,索性挑明了问容祁。 “本王觉得今日时辰不好,只怕西域使臣离京一事要暂缓。” “本殿都已经向瑾帝辞行了,王爷这意思是,要违抗圣旨?” 虞徵危险地眯起眼,语气冷然地说。 谅容祁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会公然认下这罪名。 不管大昭实际的掌权者是谁,明面上坐的是皇帝。 虞徵手一挥,使臣手中的辞行文书摊开,上面盖着容瑾的玺印。 “走近些,让我们八王爷看个清楚,可别再拦错了人。” 虞徵懒懒挥手,使臣拿着文书上前,刚走到容祁跟前。 “哗啦——” 那封文书被一阵劲风带起,容祁连看都未看,手一动,文书卷起,四分五裂,纷纷扬扬的碎片从半空飘落。 他扬眉冷声道。 “本王说了,今日西域,不可离京。” 城楼前顿时一片寂静,人人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虞徵刚要大怒,又忽然想起容祁赶着来城楼拦人的原因,又忽然笑起来。 “八王爷,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 他话中意有所指,容祁未理会他,刚要走近。 忽然后面帘子掀开,他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大手猛然攥紧,他眼中一红,动了动唇,似乎想说话。 晏青扶稍稍摇头,轻轻启唇说了两个字。 他身子一颤,眼中闪过几分挣扎,犹豫,直等了半刻钟—— 挥手道。 “开。” 城防军统领犹豫着想要上去问话,但等了片刻,还是一咬牙,开了城门。 西域的仪仗队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行进出去,容祁负手站在城楼上,看着队伍渐渐消失。 清然的身形站着,城楼上吹过来些许凉风,他目光恍惚片刻,想起晏青扶走前落下的那一句话。 是—— “信我。” 第209章 黄奕之死 马车一路行出京城,没走过多远,官道上生了变故。 “哪来的人,还不速速滚下去。” 仪仗队前面的侍卫一见路上忽然跑出来这么一个人,先是一愣,随即嚷嚷着赶人。 西域离京,容瑾早命人清理了官道,怎么还有这么不长眼的人竟然跑到官道上走? 在官道前面的是个灰头土脸,衣着朴素的女子,她一脸老实又不安,被这阵仗吓着了,结结巴巴地说。 “官爷……民女只是来京城老大夫这抓药,可没有别的意思啊。” “管你是干什么的,如今西域皇室的仪仗队在,你有几条命敢干扰?” “这官路往日人人走得,怎么今日倒不让走了?” “不让走就是不让走……” “当官的也不能这样霸道……” 吵吵嚷嚷的声音惊动了后面的虞徵,连着仪仗队的人都看过去。 晏青扶坐在马车里,听见这声音后,飞快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付溱就跟在她身边,她悄无声息地递出去。 “经由……陆相府送往王府,要快。” 付溱得了信,趁着前面闹腾,从后面退出去往回而去。 这动静并不大,隐在后面的人群里不惹眼,虞徵忙着处理前面的事,自然也不在意。 很快马车又走起来,仿佛刚才的事只是个小插曲一样。 这样不讲道理又泼辣的村妇处处都有,西域人更是司空见惯。 人走了,虞徵本来也没想多少,但走了没一会,他突然低头沉思了片刻,往外吩咐。 “去查查方才那个人。” 出现的地方巧,时机也巧,说巧合自也有人信,但万全的保障,查一查总没错。 暗卫带回来的消息说只是巧合,虞徵才放下心头的怀疑,往后看了一眼,晏青扶的马车外没有丝毫异动。 “继续走。” 在城门口容祁那样拦着,她也未曾站出来说过一句话,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改变主意。 马车一路走着,到了晚间,天色将暗,队伍到了江岸城外。 “殿下,可要在江岸城落榻?” “问问小九。” 虞徵稍一颔首,很快有人走到晏青扶的马车外。 “午后才出城,也没什么可停的,出了江岸城再说吧。” 虞徵自然没有意见,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几个时辰,马车出了江岸城。 此时已近子时,江岸城外的地势高,夜色里的雾气飘过来,浓重的仿佛化不开一样。 “殿下,不如今夜就在这林子里将就一晚?” 江岸城外雾气太重,往前走一则容易迷路,二则暗色重重,端是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不舒坦,仿佛要出什么变故一样。 虞徵自然又着人去问了晏青扶。 晏青扶却道。 “江岸城外这片地势高,夜间起风凉,不如再往前走,有一片树林,在那歇着也好。” 虞徵稍一思索,点头。 “也好……” 马车又往前走了半刻钟,才将将停下来。 “就在这……” “啊——” 虞徵的话和前面几道惨叫声混在一起,只听扑通几声,似乎有人从哪掉了下去。 虞徵面色顿时一寒。 “去看看,前面怎么回事?” 使臣点头哈腰地走了过去,可还没等走到跟前,就吓得惨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不好了,殿下,殿下,有猛兽……” 猛兽? 这还是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地方,怎么可能有猛兽? 虞徵自是不信,冷笑一声就往前走。 “殿下不可。” 使臣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跟了上去。 仪仗队停下来,人群里隐隐约约有不安的交谈声。 “猛兽,这地方哪来的猛兽?” “就算是有,为何方才那些人的叫声……那么惨烈,难不成这猛兽离我们很近?” 山中自然有猛兽是吃人的,但这可是江岸城外,白日里人走的官路,怎么可能有猛兽? 虞徵心下如此想着,往前一瞥,顿时瞳孔顿缩。 竟然真是猛兽。 就在林子后面,离他们几百步的距离。 方才队伍的最前面,有人刚停下,往那边走了几步,便落入了地上挖好的陷阱,随后几只猛兽一跃而下,在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爬上来的时候,将人撕扯了。 才会有那几声惨叫。 陷阱? 摆好的陷阱猛兽没落进去,为什么人先掉进去了? 虞徵心头猛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但使臣在一旁,一副吓得马上要晕厥过去的样子,也不管什么大逆不道了,晃着虞徵的手臂。 “殿下,我们可怎么办啊,殿下。” 来之前也没人告诉他们,这大昭人走路的地方,还有这么凶残的猛兽出没啊。 他哭嚎的声音将虞徵扰的烦不胜烦。 “闭嘴。” 他扫过去一眼,对面几只猛兽蓄势待发,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散开,生肉还在猛兽嘴里叼着,顿时仪仗队后面人人惊惧。 西域巫蛊虫子多,但这样大的猛兽却少见。 还是能吃人的猛兽。 中间只隔了一片林子。 虞徵稍一思索,便吩咐。 “绕路走。” 这林子里有陷阱,虽然此时猛兽已经发现了他们,但只要不刺激它们,安安静静地离开,兴许……也是能成事的。 虞徵之前也没有见过这样大的猛兽,下命令的时候犹豫了片刻。 “不可。” 旁边传过来一道声音,虞徵回头看过去,就见晏青扶走过来,一边说道。 “怎么不可?” “往后若退,才更容易被它们追上来。” 晏青扶一来,虞徵才想起,他们本身是要在江岸城外休息的,是晏青扶说再往前走,才到了这一片林子,刚来,就遇见了变故。 他怀疑的目光刚一落下,晏青扶就嗤笑一声。 “我没那么蠢,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也是,晏青扶也是跟在队伍中的,一旦他们出事,晏青扶也逃不掉,她原不必做这些没用又危险的东西。 “那小九觉得,要如何才能安全离开?” “用火。” 晏青扶淡声说着,敛下眼,神情晦暗不明。 虞徵怔愣,蹙眉问道。 “就这么简单?” “当然,猛兽也怕火。” 她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点头。 用火是最轻易逼退猛兽的方法,虞徵只稍思索了片刻,看着身后已暴躁不安,急着往前又似乎畏惧些什么的猛兽,登时点头。 “好。” 一声命令吩咐下去,火把没一会就亮了起来,炙热的火光将整片树林都照的明亮,猛兽见了,果真往后退了两步,踌躇着不敢往前。 虞徵一喜,下令所有人都拿了火把,再等猛兽退去再离开。 明黄的火光阻拦了猛兽过来,晏青扶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半步,手中动作稍稍一晃,空气中撒下去些白色的粉末。 可没等一会,对面的几只猛兽却忽然越发躁动起来,它们扬着声音嘶吼,躁乱不安,甚至不避火光也要往前过来。 “砰——”离得最近的一个侍卫被猛兽扑倒,挣扎着惨叫了一声,就被吞没。 “退,快退。” 众人看的惊心动魄,虞徵也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这个时候猛兽越发躁乱,急急下命。 众人甚至来不及管仪仗队,被眼前的景象吓着,攥紧手中的火把,四散开来。 “啊——” 扑通几声,又有十几个人毫无防备地跌进了陷阱里。 手中的火把掉下来,顿时燃了地上枯败的落叶,火势竟以星星点点之势很快扩散,直把半个林子都点燃。 身后的退路几乎瞬间被最开始想要逃跑的几个人手中的火把堵死,烈火燃的太快,后面几乎已成了半围之势,若想所有的人都逃走,此时必定是不能了。 再加上前面有猛兽…… “走。” 虞徵当机立断,往前几步喊了使臣,刚要走。 “小九呢?” 他反应过来,目光巡视一圈,竟在不远处,林子外面,隔着火势看见了她。 她慵懒地半倚着,见虞徵看过来,朝他露出个挑衅的笑。 心中猛地一沉,他心下像忽然有些预感。 这么巧偏偏是在这个林子,偏偏有猛兽,她提出的用火把却将林子点了,火势不到半刻钟就起的这么大,将他们的退路完完全全堵死。 一环扣一环,怎么可能是偶然? “是你——” 他嗓子一紧,不可置信地看着晏青扶。 “是我。 我早就知道这林子里有什么。” 猛兽出没的地方必定有人们的陷阱,她特意着付溱来看过的。 所以拖着时间不肯在客栈住,到了这林子,天色昏暗,必定有人踩中陷阱引起慌乱。 火光的确能逼退猛兽不假,可这林子枯败树叶这么多,她不过是着付溱早早地洒上了些火油,只要再有人踩中陷阱,火把落地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林子陷阱甚多,慌乱逃避之时人人都不会看脚下,踩中陷阱也是必然。 这场事所有的反应都在她把握之内,她当然能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从林子里离开。 她勾着唇,轻飘飘地应下。 “为什么?” 被背叛的不可置信和疼痛将虞徵席卷,他怎么也没想到,晏青扶不愿跟着离开便罢了,竟然在路上,算计这么一场好戏给他。 火势几乎已席卷了半个林子,就算他能逃开,剩下的小一千兵士也逃不走。 而跟着他西域离开的兵士,竟然要因为一个女人,尽数折损在这里,这是何等荒谬可耻? “从你用黄奕逼我开始,虞徵,你就该知道,只要你当时不杀了我,有朝一日,就一定会被反噬付出代价。” 细细算来,虞徵何止第一次算计她? 她冷然的眼中早褪去虞徵这几日看到的顺从和好脾气,从百桦镇她从巫师手中受伤,就断断不会和西域离开。 “晏青扶,你就不怕,我今天真杀了你?” 虞徵怒极反笑,没再管使臣,足尖一点从火势的上头出来,眨眼之间已逼近到晏青扶眼前。 大手猛地攥住晏青扶的脖颈,不断收紧。 他虞徵何等被人这样当笑话玩弄过? 一片真心付出去,得来的尽是算计。 晏青扶连眉角都不动,任他掐着。 袖中的手攥紧,她捏着的药还未放出来,忽然被虞徵扣住手。 她一惊,对上虞徵冷笑的面容。 “这种伎俩,你以为我还会容忍你用多少次?” 既然一日不杀她,一日就要在她手中吃亏,既然不管怎么样她心中都没半点真感情,不如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你猜你要是死在今天,容祁和陆行……” “嗖——” 一只冷箭从远处飞射而来,带着恐怖的穿透力,直逼虞徵面门。 他反应极快地后退了半步,打落那只冷箭,还未上前抓晏青扶。 远方一角白袍掠过,眨眼之间,她被人揽着往后站了几步。 马蹄声由远及近,数十名暗卫很快到了跟前,虞徵一挥手,两边的暗卫缠斗起来。 陆行骑着马紧跟而至,目光担忧地看了一眼弯着腰咳嗽的晏青扶,手一挥。 “所有人,不留活口。” 虞徵咬牙切齿地看了晏青扶一眼。 “又是你?”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江岸城这么偏僻的地方? 他细细回想着晏青扶白日的举动,也没发觉她是什么时候往回传的消息。 “果真,几年不见,本事见长啊。” 他冷笑一声,运起掌风打过来。 “往后,让译岸带你离开。” 容祁将她往后推了一把,接过虞徵的掌风,二人缠斗起来。 晏青扶往后扫了一眼,与陆行对视上。 “有劳。” 她稍一颔首。 “小姐。” 付溱走到她跟前,一手押了黄奕。 黄奕正恨恨地看着她,一双眼如同淬了毒一样。 “走。” 她冷笑着看了黄奕一眼,当下吩咐。 如今只剩黄奕一个人,他们也该做个了断了。 一路马不停蹄地走了两个时辰,到了荆山湖外。 一见这地方,黄奕顿时支支唔唔地挣扎。 “晏青扶,你来这……来这做什么?” “我来这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她下了马,付溱押了黄奕,再一次来到这个,她曾梦魇心魔无数次的地方。 满山的冤魂似乎还在耳边叫喊,她仰起头,指着不远处的地方。 “知道这是什么地吗?” 黄奕未理会她,晏青扶也不在意。 “这是埋你父亲,黄信尸骨的地方。” “你说什么?” 黄信死后一卷草席进了乱葬岗,他逃走之后派人去找了许多次都无功而返,原以为是被人处理了…… “晏青扶,你这个疯子。” 他顿时又急又怒,挣扎着想扑上去将她千刀万剐。 “我父亲对你那么好,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他没有哪对不住你。” “他当然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但是他对不住这荆山湖的百姓。” 所以死后当然要赎罪。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黄奕,手中的匕首顺着抵在他脖颈。 “你和黄信对不住荆山湖的百姓,当然要生生世世留在这赎罪。” “一群贱民,能为黄家铺路是他们的荣幸。” 黄奕死死地看着晏青扶。 手下动作一紧,她的匕首往前递了一寸,流出些血。 黄奕吃痛,“你敢杀了我,就不怕旁人饶不了你吗?” “将死之人哪有什么利用价值,虞为可不会为了你再来上京犯险。” 大昭和西域几乎已经是明面上撕破脸,纵然今夜杀不了虞徵,西域也该为百桦镇的事情,吃点苦头,付出点代价。 “我从不怕死人,死人最没有威胁。” 她只后悔云台山下,因为和容祁的纠葛而让黄奕逃走了,白白多活了这么半年。 “但不重要,你今日,不会再有第二次好运逃走了。” 黄家人带给她的痛苦,那整整两年的沉疴痛苦,还有此次处处受制于人,被逼迫着离开,算计,威胁,无数次引出她的心魔苦痛,到今天……都该结束了。 她定定地看着黄奕,手下动作再不犹豫,顺着脖颈一寸寸递进去。 鲜血将她整只手都染红,她看着黄奕痛苦挣扎,惨叫着,直至……渐渐断了气。 手中的匕首蓦然一松,她心中的弦不再紧绷,沉在心头整整几年的折磨,仿佛都随着这一刀,消散了。 这感觉仿佛不真实一般,她忽然仰起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尾又落下些泪。 为荆山湖的百姓,为她这两年的苦痛和沉疴。 大喜大悲之下,又这么半日的奔波劳累,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于是赶忙扶稳了旁边的树。 荆山湖内只剩下她和地上躺着的黄奕。 血迹顺着蜿蜒到她脚下,也似当年雨夜里的脏污,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但如今—— “都结束了。” 她喃喃了一句,又看向眼前安静立着的荆山湖。 过往几年,如今第一次将当年的罪魁祸首全部处理掉,她才算真正敢看一眼荆山湖。 从今以后,都过去了。 她阖上眼,身旁凉风悄然无声,却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地迈了过来。 第210章 佛说八苦,世人贪念 听得声音,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中的匕首,慌张地拭了拭手中溅的血,回头看过去。 一道蓝色的衣角先掠过,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是陆行。 她眼中神情稍稍一动,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陆行。” 这语气却熟稔又淡冷,不像往昔在他面前要伪装一副世家闺女的样子。 她心中深知,陆行早知道她的身份了。 陆行一次次态度的不对劲串起来,还有容祁临走前一夜对她说。 有事去找陆行。 她通透得很,稍稍一猜,就明白了问题出在哪。 所以此刻她也没再隐瞒。 “青扶,好久不见。” 陆行眼神怔愣了片刻,随即勾唇一笑。 又见她眼神里,不易察觉的几分失落和黯然,心中忽然浮出几分酸涩。 “见着不是他……很失望吗?” “谁?” 她下意识地问出口,问了之后又沉默。 避开了陆行这句话,她未有回应,只道。 “怎么这会来了……江岸城的事情,处理好了?” 她特意选在江岸城,又在晚间,做了万全的把握要把西域带的几百人通通都留下。 只单单虞徵一人走,就算回了西域,没有证据,他自然不能公然说,在夜间已经走了之后,遭了大昭的暗算。 而陆行和容祁也必然明白,会将这件事好好收尾。 “嗯。” 陆行稍稍点头,往前走了两步。 又补充道。 “虞徵带了几个暗卫逃走了,容祁带人去追了。” 算解释? 晏青扶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擦一擦。” 走近到她面前,陆行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只离的恰到好处的距离,将帕子递给她。 晏青扶手顿了顿,接了过来。 夜间的凉风顺着荆山湖吹过来,陆行撩了衣摆坐在她身旁。 目光这才落到不远处,黄奕的尸首上。 “你离开王府后,容祁就着人细查了荆山湖的事。” 身旁静悄悄的,晏青扶没有搭话。 “是……两年前水患,我离开的那一次吗?” 事情过的太久,其实陆行早不记得这场对他而言,再平常不过的水患。 直至那夜前殿,被容祁问过,他才留了心去查。 “是。” 晏青扶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耳边。 陆行便恍惚想起,当时那件事的影子。 世家子里少有如他这样出人头地,以一己之力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坐上丞相位的。 少年天资绝佳,名满天下,又生了一副好皮囊,顺风顺水的家境,他无往不利,也高傲矜贵。 虽然傲慢,但又嫉恶如仇。 尤其是对黄家。 起初他对晏青扶,自是没什么好感。 荆山湖一事,他初见这位女相,连眉角都没抬。 和黄家人,端是待在一个地方都让他觉得生厌。 皇宫里来人喊了,他便也没细想,跟着人就离开。 却忘了,荆山湖水患本就是皇帝派他来的,情况紧急,又怎么可能突然隔着几十里的路途将他叫进宫里。 他赶了路去,到皇宫就被告知皇帝已经歇下。 第二日出了荆山湖的事,虽然有疑心,但皇帝已明面上定了黄家的罪,他也懒得深究。 却不曾想过,那夜他毫不犹豫抽身离开,留下的是晏青扶一个人,和残在心头近两年的梦魇和折磨。 想到今夜追着来这,看见她眼神淡漠又毫不犹豫杀了黄奕的样子,他恍惚想起。 晏青扶今年才二十有一,做丞相的那一年十九。 这个年龄,对大昭贵女来说,是早就嫁人生子,在避风港里顺风顺水地过一辈子的时候。 纵然有几个留了年岁大没嫁人的,也荣宠万千,何曾有这样的……这样十多岁就一个人摸爬滚打走上来的。 心中蓦然一哽,他心头沉沉地,像压着什么似的。 若是……若是那夜他没走,若是留下陪着晏青扶,那荆山湖的事情是不是不会发生,是不是百姓不会惨死,是不是……他如今身边的这个人,也会好好的,走她的丞相路。 但如今说这些俱是徒劳,他心中生出几分无力感。 “这几日,容祁查了许多。” 回过神,他便顺着又说了一句。 也罢,既然终究有些事情弥补不了,不如说一些……她如今想听的,想知道的。 哪怕能让她开心一时半刻呢? 陆行望着天边一轮快要落下的皎月。 晏青扶这人,像窗棂外枝头挂着的梅花骨,傲然又清贵,又似天际皎皎月华,折一身冷然和疏离。 晏青扶攥紧了手心,静静地听他说。 “那夜他去相府,是追着黄奕去的。 查到了黄奕的下落,虞徵派人入宫刺杀皇帝,引了惊动和波折。” 所以容祁才在宫中待了一整日。 晏青扶眼中恍惚片刻,心中的猜测落定。 那日果然是虞徵的一个局。 “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万不可轻举妄动,一人涉险。” 于江岸城外设局引虞徵的事她未曾透露半点,这些天也没有和他们有联系,若非最后传过来的一封信让他收尾,只怕这事,她要瞒的严丝合缝。 她最是胆大,但虞徵心狠手辣,若是最后真被逼急了,只怕她也有危险。 “知道了。” 晏青扶稍稍颔首应下,语气漫不经心。 她要做的事,必定是有完全的把握才会去做,知晓陆行是担心她,她也没多说。 “黄奕……” 他目光落在地上,当先走了过去。 “就留在荆山湖吧。” 她瞥了一眼,淡声道。 将黄奕的尸骨处理罢,天色已将将亮起。 “回京吧。” 地平线上升起第一丝光亮,映在她出水芙蓉的面容上,将那两分一整夜的疏离和冷淡都打散,她浅浅笑着,像是终于卸掉心头最重的防备一般,点头应。 “好。” * 如晏青扶所料,江岸城外的事情收尾后,虞徵逃走,剩下的暗卫被容祁抓回来灭了口,事情竟像是忽然,风平浪静,被掩了个严实。 她回了宅子,奔波了一日早疲倦的厉害,在屋子里睡了半日,是以也不知道,如今外面的京城,突然热闹了起来。 午后她醒了,喊了长夏过来,听着外面的吵嚷声,问了一句。 “外面是怎么了?” “今日惠安公主回来了。” 惠安公主,容祁的大侄女,前几年和亲离开,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这位公主在大昭还算是很受人喜欢的,这一朝回来,外面的京城热闹得很。 “公主晚间设宴,听说这会外面已有许多人都准备着去了。” 都想一睹公主尊贵的样子,也巴结巴结这位先帝唯一的嫡公主。 “原来如此。” 她厌厌地点头应了,睡了半日却仍觉得困倦。 “小姐可别睡了,方才陆阁老府上递来帖子,说请您今日晚间,一同去惠安公主府呢。” “陆阁老?” 晏青扶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又问了一遍。 “正是呢,是陆阁老的夫人。” 可是她这世的身份和陆家可没一点关系,为何陆夫人……会递帖子邀请她? 她心中想着,面上也没露出端倪,犹豫片刻后,从床榻上起了身。 “去相府一趟。” 这说的自然是陆相府。 相府内,陆行听了她的来意,显然也很惊讶。 “我并不知道阿娘递了帖子。” 他从未告诉陆阁老夫妇,晏青扶的真实身份,为什么她却突然要往府上递帖子。 陆行心下思索着,匆匆派人去陆府问,而他自己看了一眼晏青扶。 “你刚回来,还是好好歇息,我娘的帖子……我会去说,你不想去便不必去。” 二人话别,陆行又等了一会,陆夫人亲自来了相府。 “那日你从府上出去,和这位颜家小姐举止那么亲密,还当我没看见?” 陆行仔细回想了片刻,哑然失笑。 “只是她头上落了片叶子。” “那你就敢说你对她没意思?” 陆行不言,陆夫人比他还急。 “先让娘去探探路,你可别让颜小姐拒了帖子。” “她如今可是容祁明面上要过门的正妻。” 陆行提醒。 “王府这几日……流言可都传出来了,八王爷不喜欢,你既然有心,可别错过。” 陆夫人看着陆行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怒其不争地瞥了他一眼。 陆行又争辩了几句,无果,陆夫人铁了心想让他跟着去。 * 晚间公主府自然是热闹的,惠安公主身份尊贵,自然有数不清的人要巴结,惠安公主广送帖子,将京中贵女夫人请了个遍。 晏青扶也接了帖子,又想起陆夫人前世对她的好,若是不去未免有些过意不去,晚间便换了身衣衫,往长街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外人来人往,俱是上流人家,你来我往地客套着。 陆夫人和她见了面,也不显半点生疏,热络地拉着她,先说了句递的帖子唐突。 晏青扶自然不敢应,笑着回了两句,二人便聊起来。 陆行也规规矩矩地听着陆夫人的话来了,跟在陆夫人身侧站着,长身玉立,顿时也吸引了旁边许多人的视线。 而公主府内一处安静的地方,惠安公主一身素净的宫装,正跪在蒲团上,念着手中的佛经。 “皇叔。” 佛堂里走进来一个人,惠安睁开眼,将手中的佛经递给婢女,跟着站起身行礼。 容祁一整日都忙着西域的事扫尾,晚间才到了京城,接了惠安公主的帖子,倒也给面子地来了。 他一身清贵白衣,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看了惠安公主一眼。 “怎么这个时辰了,也不去前厅招待人?” “我想等着前面人到齐了,再跟着出去。” “前厅都来了这么多人了,惠安还要等谁?” “颜家小姐。” 惠安公主倒不避讳,轻声笑了笑,跟着说道。 晏青扶。 容祁手下动作顿住,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皇叔可别生气,我是听了京中的这些流言……想着今夜请皇叔也来此,若是能解开和颜家小姐的别扭,那自然是……” “本王的事无需惠安多费心。” 他淡淡地说了一声,语气已隐有些不悦。 “此事的确是我莽撞,但我今日早时,在长街遇见陆相送颜小姐回府,才念着此事……” 陆行送晏青扶回府? 容祁眯着眸子,越发不悦。 “请了便请了。” 他颔首,没再怪罪。 惠安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又抬头看了一眼佛堂里的佛祖观音。 “近日回来的路上,也见了许多京城的样子,比两三年前要好上许多,就猜着是皇叔尽心了。” 大昭的确比前两年,要更繁荣些。 容祁轻轻点了头,也未多言。 莫说京城,连江岸城那样颓败又清苦的地方,百姓的日子,也远远比前两年要好许多。 但惠安回程里,也见了些许百姓颠沛流离,总有不忍心的时候,也着人下去送过银两,多少接济一二。 “施舍非长久之计。” 容祁听了,也淡淡提醒。 找到根源再解决,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何况施舍着,颠沛流离的人有了居所就贪图懒散,得了钱财的人受了追捧就追求名利。 人都是有贪念的。 贪念沟壑无底,不可轻易试探。 “话虽如此说,但皇叔,我也是公主,是大昭皇室的一份子,见了底下的百姓不好过,自然也不忍心。” 惠安苦笑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佛祖观音,静静地看了片刻,明了容祁的意思,便说。 “佛家八苦,人生来总要渡劫。 皇叔教训的是,也是我……见不得人生老病死。” 但这世间谁不生老病死? “渡人不一定渡己。” 容祁掀起眼皮,说道。 何况渡得了一时,渡不了一世。 惠安听了他这话,却像是忽然起了意一样,有些好奇地转头看向容祁。 这位皇叔仍站在佛堂里,却仿佛和尘世隔绝,他一向立于山岚之巅俗世之外,为俗世的苦痛看的通透,仿佛没什么能触动他。 “佛说八苦,世人皆贪念,那诸如皇叔这样的人,也会有贪念吗?” 她本随口一句话,也没指望容祁会说。 但佛堂里静悄悄的,容祁垂头想了片刻,脑中晃过一道身影,忽然哑着声音说。 “有。” 不管过去多长时间,容祁都不会忘记,这年春日昭昭,两世三次,费尽心思要躲开他的人,从马车外蓦然掀开帘子,最终主动跌到了他的怀里。 佛说八苦,世人贪念,我不求掌权也不贪名利,只晏青扶,你是我滋生出来的贪念。 第211章 晏青扶,容祁是为了你 公主府外人来人往地热闹,晏青扶正和陆夫人交谈着,忽然听得有人喊了一句。 “惠安公主来了。” 人群里顿时安静下来,就见惠安公主一身端庄的宫装,扶着宫女的手款款走过来。 晏青扶顺着看过去,便也注意到,她身边的另一个人。 是容祁。 她略怔愣了片刻,很快又低下头。 但她这不起眼的动作落入前面人的眼底,惠安公主面上没露出异常,浅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着人摆了些点心。 公主府秋月的花好看,递帖子的时候惠安公主说的也是邀人赏花,所以这时四下也不拘束,有人往前去找惠安公主攀谈,有人三三两两地凑到一处去赏花。 惠安公主的眼神停顿了片刻,径自落到了晏青扶身上。 她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正低头浅笑着和一旁的贵妇说话,另一边站着的那位世家公子,是朝堂上大名鼎鼎的陆相。 陆行敛了往日朝堂上的严肃和傲然,站在她身边,时不时也和陆夫人说几句话,远远看过去,倒是郎才女貌,甚为…… “真是刺眼。”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惠安讶然地看了一眼容祁,有些想不到这种话,是她这位皇叔能说得出的。 她轻轻笑了一声,又在感受到容祁身边那越发冷然的氛围后极有眼色地闭了嘴。 “皇叔以为我为何广请各府贵女与夫人过来?” 她在回程的路上就听说了容祁和晏青扶闹了些别扭,本也没想掺和这事,谁料早上从长街过去,就见着了陆行送晏青扶回去。 这位皇叔自小对她好,若是这事一点都不过问,未免有些过意不去。 她心头一转忽然有了主意,又去沈府找了沈修,二人一合计,打算今夜宴请众人,一则她刚回京,也可立立威望,二则将这位颜小姐一同请过来,再看看两人的反应。 晚间的时候,在外面的婢女就回禀过来,颜小姐和陆夫人一同过来,身边还跟着陆相。 一家女百家求,惠安心里一咯噔,赶忙让人去叫了容祁。 此时看着对面的几人相谈甚欢,而她皇叔的脸色却越来越黑,惠安招呼旁边的婢女说。 “去请陆夫人和陆相过来一趟,我有些话要说。” 这一喊就叫走了两个人,晏青扶像是有感应一样,顺着婢女看到身后的惠安公主。 而后又和容祁对视。 容祁一双沉沉的眼看着她,她一时竟没由来地感到几分心虚。 但这感觉也只是片刻,很快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眼,转头和宁婳攀谈起来。 容祁简直要被气笑了,可想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实在没立场在这时候去质问去拉人。 公主府到底人多,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而他和晏青扶之间,还有许多要解释的东西。 是以他拢了衣袖,也跟着别开眼。 二人这动作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宁婳拉了晏青扶赏花,两人说着话,公主府的氛围轻松又充斥着欢声笑语。 直到一声尖利的喊叫声响起,像是要直冲云霄一般。 “杀人了,杀人了,保护公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公主府内很快进来了几个黑衣蒙面暗卫,公主府的侍卫拦不住他们,被三两下解决掉,浓重的血腥味顺着飘过来,人们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尖叫着,惊慌失措地往外跑。 原本一片和乐的前院里顿时混乱起来,几十名侍卫冲进来,和暗卫缠斗着。 贵妇贵女们踉跄着往外跑,不大的院子门口瞬间被堵的水泄不通,不知是谁一摔倒,便被一个暗卫手起刀落地结果了性命。 血色瞬间在整个公主府弥漫,惠安公主显然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副场景,巴掌大的小脸一白,哆嗦着喊。 “快,快拿下他们,快救人。” 今日邀请的这些人可都是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凡有一个出了意外,她都不好交代。 前院混乱,晏青扶警惕地察觉到不对劲,拉着宁婳步步后退。 “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暂时不要出去了。” 前院太乱,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推搡着,刀剑无眼,着实危险。 这刺客训练有素,公主府的暗卫甚至在他们手下走不过两招。 陆行将陆夫人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后,就下意识地在前院找晏青扶。 目光巡视了一圈,未见到晏青扶,他刚要出去寻找,忽然一柄冷剑刺过来,陆行眼神一冷,抬手打开那把剑,和暗卫缠斗起来。 “速去调王府的暗卫。” 这些人势必有备而来,公主府的暗卫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敢在公主府堂而皇之地杀人,这些人何等猖狂。 容祁扔给暗卫一块令牌,而后运起轻功飘然落到桥对面。 小姐呢?” 他蹙眉,心下开始隐约不安。 “小姐和宁小姐已去了后面了,身旁有暗卫随行。” 容祁这才松了口气,接过身旁侍卫手中的剑,手起刀落地了结了离得最近的暗卫。 前院的尖叫声和刀尖碰撞不绝于耳,晏青扶和宁婳刚到后院,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我家惠安公主请二位小姐往后院暂避。” 那宫女福了福身。 “快走。” 宁婳顿时一喜,拉着晏青扶就要往前走。 如今前院这样危险,若能到惠安公主那边暂避,自然是最好的去处。 晏青扶也稍稍松了口气,刚要点头,目光落在这宫女的手腕处,触及了一点黑色的衣角。 眼神一冷,她将宁婳推到身后,手中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到了宫女的脖子上。 “西域人?” 她开口就确认了宫女的身份。 宫女刚要柔弱地与她做戏,却见她第一句就点明了自己的身份,顿时也懒得伪装,嘴角扯开些毒辣的笑。 “果然聪明,不过你的聪明带不到明日,落到我手里算你惨。” 宫女显然是懂武功的,一手拍飞了晏青扶手中的刀,运起掌风要朝她打去。 “付溱。” 她瞳孔一缩,反应灵敏地避开。 才喊了一句,付溱从暗处出来,和宫女打到了一处。 宁婳见这宫女健步如飞招式狠厉,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若不是晏青扶及时反应过来,他们今日只怕要危险了。 这边交给了付溱,晏青扶当机立断,没再往后院去,转头带着宁婳朝一旁的竹林躲去。 竹林里偏僻,本不该有人过来,可二人才走了两步,步子猛然停了下来。 面前不知何时站了四个暗卫,正捏着手中的剑冷眼看他们跑过来。 晏青扶面色刷的一白,但她很快握紧了宁婳的手,勉强镇定住。 既然猜到了这是西域的人,她自然明白这些人对她穷追不舍是为什么。 “放她走。” 她当机立断松开了宁婳,试着和对面谈条件。 对面的暗卫不为所动。 “来之前主子就交代,这个女人狡猾得很,不能听她多说。 今天跟你在一起算她倒霉,不过做了我们的刀下亡魂也不算可惜。” 主子? 哪个主子? 虞徵还是虞为?再不然是虞菏? 电光火石间,晏青扶看着对面挥过来的剑,抬手将宁婳推了出去,闪身避开后,她反应极快地用匕首划开了对方的匕首。 一个暗卫吃痛,显然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本事,顿时眼光更为阴毒,下手也更凌厉。 她接了几招,隐隐有些招架不住,砖头朝着外面跑去。 才跑了两步,身后一个暗卫逼近过来,冷剑精巧地刺向她后背。 直到剑尖抵到了后背,忽然横空打过来一道力道,暗卫被这力道掀飞出去,晏青扶猛地一踉跄,跌倒在竹林里。 竟然是沈修。 他也是凑巧在去找惠安公主的时候见着晏青扶被追杀,赶在最后的关键时候将人救下。 “没事吧?” 他手一挥,身后出现几名暗卫涌了上去,而后目光顿了顿,问晏青扶道。 “没事,多谢沈世子。” 她摇摇头,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场景,仍有些后怕。 “我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沈修当即说。 晏青扶点点头,没有拒绝。 如今前面这么危险,付溱又还没回来,她若是一个人,自然危险。 二人顺着竹林走出去,还未走到后院,就有暗卫过来到沈修身旁说。 “王爷说前院暗卫都已解决。” 这就是安全了。 “多谢,前面无需送了。” 她稍稍颔首,刚要转头去找宁婳。 “有一件事,我想青相应该会很想知道。” 身后沈修冷不丁喊她一句。 喊的是青相。 晏青扶一愣,随即回头,见这小院不知何时已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世子……” “青相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的身份?” 却像是猜到晏青扶要问什么,沈修当先说道。 他完全确认颜容沁就是晏青扶,是因为这段时日里,容祁查荆山湖的事。 但…… “兴许青相还不知道,你死后平反昭雪,先太子被废,是谁为你主的公道。” 谁? 不是皇帝容瑾吗? 沈修这话让她莫名想到了一种可能,心尖顿时一颤,垂着头没说话。 “南境水患的事,想必青相还记得。 当时容祁在南境待了半个月,直到水患快收尾的前几天,他忽然匆匆从南境回来,青相知道为什么吗?” 这一句话问下来,晏青扶心头竟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南境水患快收尾的时候,恰好是……她被污蔑谋反,被先太子害死的时候。 可这猜测出来,她却又觉得不可置信。 明明当时刚在长街争吵过,容祁厌恶地转身拂袖而去,也在大殿里当着先帝的面为难她,那一副架势只恨不能再也不见。 “怎么会……” 她唇色一白,扶着旁边的墙才勉强站稳,抬头看了一眼沈修,急切地想要个答案。 “是想回来替你报仇。” 沈修落实了她的猜测,这一句话的冲击太大,她脑中一片混乱。 “他废太子,扶最不起眼的容瑾上位,当时只和新帝提了三个要求。” “什么要求?” 她心中几乎已猜的到这些要求和她有关。 “为晏青扶正名。 将她棺木葬在郊外。 相府自此之后封禁,大昭不再有第二位左相。” 沈修看着她,一句句说道。 心尖一颤,晏青扶顿了顿,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被他这三句话说的,一时怔愣。 三个要求,三个条件,竟然都和她有关? 正名是为她,陵墓葬在郊外是应她的意思,还有……相府封着,不立左相。 都是为了她? 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她恍惚着听沈修说。 “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认为,他当时怨你,厌你,不想见你吗?” “不是……” 她动了动唇,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一年的事直到如今她才窥探到一角。 重生回来,她只想着躲容祁,离得远远的,和这位王爷再没半点交集才好。 为自己的身世奔波,为要去回城准备,为退婚而谋划…… 却没有一刻想过,新帝容瑾登基,竟愿意为了她一个没用的废人而做到这种地步? 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因为容祁开口了。 是容祁想为她正名,是容祁不讨厌她,是容祁那时候就对她有了别的心思,是容祁念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直到她死后重生,又将她圈到身边护着。 纵然那时候二人心中有隔阂,有怀疑猜忌,但容祁对她,如何能称得上不好? 想起那日她走时,容祁不可置信看过来的眼神和那一句—— “王爷敢说当时赐婚的时候……您不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怕我惹出祸端,或者是有别的阴谋,才想把我放在身边看着?” “晏青扶,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 这一句反问的话在此时重的她仿佛承受不住一般,下意识地松了手,她语气极颤,眼中的氤氲要溢出来一样,慌乱地问。 “他呢?” “在前院。” 得了话,她慌不择路地从沈修身边跑开,心中乱着,脚步也踉跄,一路慌慌张张地跑着找人。 但跑了大半个公主府,却只见下人收拾脏污,不见半点那一袭白袍。 四下望去俱是空旷,这空旷一时袭满了心头,让她下意识地想。 “找不到了……” 他不要自己了吗? 眼眶一红,滚烫的泪顺着落下来,没管自己此时的失态,她转头又从公主府门口跑回去。 可回时动作太急,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眼看着要跌到在地上,一双手揽过她腰身,稳稳将她抱住。 “见了我就这样急着躲吗? 嗯?晏青扶。” 第212章 千沟万壑,寸寸险境,我都救你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晏青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手紧紧地抓着衣袖,慌张地抬头看去。 “容……容祁?” 她神色恍惚地喊了一句。 眼尾的红意还没散开,她眼中的氤氲让容祁以为她受了什么伤,当下心头一紧。 “你……” 话还未问出口,晏青扶下意识地松了手。 这动作落在容祁眼里,只以为她又要抽身离开,攥住她的手腕用了些劲,重新将人抱到怀里。 “没受伤吧?” “没有。” 晏青扶呆呆地回道。 “那你别跑了,外面不安全,你若真想离开……我送你回宅子。” 容祁未见她身上染血,除了发丝有些凌乱之外,也没见别的伤,才松了口气问她。 晏青扶四下看了一眼,此时公主府内仍然人来人往,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好地方。 在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她点头道。 “好。” 容祁眼神微微一黯,握着她的手攥紧,又松开。 重复着这个动作,他才把心头的失落压下去,语气自然。 “走吧。” 公主府离颜府的宅子并不远,一路上二人都静悄悄的,晏青扶心中仍想着沈修的那一番话,带给她的冲击太大,让她到现在,也没缓过来神。 而容祁安静地牵着她,也不曾松手,只看着越来越近的路想。 若是再远些就好了。 再往前数半个月,如这样亲密无间的动作是最寻常的事,换到今天竟这么奢侈。 他苦笑了一声,牵着人走到宅子外,又安静地进去。 直走到前院的楼台前,晏青扶先松了手。 温热的触感消散,指尖只余几分凉意,像是要把他冻住一样,容祁敛下眼,遮住眼中的暗色。 却又站在那,没转身走。 二人立在一片树荫下,月色如华,地上的影子交缠在一起,但又都不说话。 仿佛都在找一个开口的契机,又仿佛……是在等些什么。 安静地站了半刻钟,小院内静悄悄的,容祁开口说。 “好好休息。” 晏青扶垂着头,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样,也没应声。 容祁等了片刻,低头看了她一眼,却只看见月色皎皎落下,他甚至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心中蓦然一酸涩,他终是拢了拢手指,转头要离开。 才刚走了一步,伸过来一只干净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容祁身子一僵,淡漠的神色起了点涟漪,但他又怕是自己的幻觉,便站着没动。 身后那只手顺着衣袖到前面,轻轻抱住了他。 细弱柔软的身子贴近他,晏青扶轻轻说。 “容祁。” “嗯。” 他只觉得声音都有些颤,又愣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很想你。” 晏青扶眨了眨眼,顺着自己的心,安静地道。 很想他…… 想他? 容祁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他怔怔地问。 “什么?” “我说……” 晏青扶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搁在容祁腰间的手被他捏着打开,紧接着这人转过身,一只白皙的大手扣住她的下颌。 她被迫抬头,撞入容祁一双认真,又隐约带了几分不确定的眼神。 “看着我说。” 这些话太像假的,他午夜梦回梦见过无数次,醒来后,却只落一室冷清,只记得她离开那夜的决绝。 晏青扶眼神颤了颤,才又说。 “我很想你。” 第二遍时,容祁才察觉出几分真实,他动了动唇。 “想我,怎么不回去找我?” 还跟着陆家的人来参加宴席,和陆行站在一起,他只是看着,就觉得不舒服极了。 “不敢找。” 她闷闷地,如实说道。 “为何不敢找? 是怕荆山湖的事被我发现?还是觉得我不会相信你?再或者,是宁愿自己以身犯险去算计虞徵,也不想告诉我,让我帮你?” 容祁反声问她。 纵然早在陆行那知道,她离开的第二日容祁就查了荆山湖的事,但晏青扶张了张口,仍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不是不相信容祁,而是不相信她自己。 她没把握一定能把黄奕手中的证据拿走,不知道未来面对的是什么样,她自己就是从黑暗沉疴里爬出来的,手上染着血,心中也不算磊落,怎么能将这大昭朝,最光华的明月拉下水,来看她过往血淋淋的伤口。 “晏青扶,你这人真是喜欢自以为是。” 紧接着,容祁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嗤笑了一声,淡声说她。 她低着头,捏紧了手骨,没有说话。 “黄奕拿证据逼你,你宁愿被逼迫,也不想告诉我事实是什么样的。 书房的文书看了,怎么不知道看完?你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觉得我会相信你? 还有西域……你离开九华山,到底是为了你自己的毒,还是为了我?” 容祁一声声反问着,说。 “晏青扶,你到底骗过我多少东西?” 西域? 晏青扶手一抖,失措地抬起头,望进他沉沉的眼底,尽是惊讶。 “怎么?觉得这件事你藏的很好,我原一辈子都不该知道,对么?” 她抿了抿唇,半晌才讷讷地说。 “都过去的事情……” 她一个人担着便罢了,说出来,也无非再添一个人替她难过。 她不想让容祁,再因为当年的事多半点自责了。 “过去的事情便不是事情吗?你一个人受过的苦就不是苦了吗?” 他宁愿她离开只是为了去做西域的皇子妃,宁愿她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想从旁人那得知,是因为他身上的毒,因为他才被骗,因为他……受过了那些苦。 容祁忽然心头一颤,端是想起那日小盈说的,曾在西域被虞徵囚禁三月有余,他就觉得受不住。 “晏青扶,我也会心疼。” 容祁忽然伸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急切的心跳声咚咚在耳边响起,她听见容祁低低叹了口气,说。 “没能早些发现你的不对劲,查到荆山湖的事,是我的错。” 晏青扶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摇头。 “不是……” 容祁将她的头摁了回去,她看不见容祁的表情,只听得出他声音里都带了些颤意。 “当时没发觉西域之事的不对劲,也是我的错。” 风也停了,树叶不再被扯的乱晃,小院静悄悄的。 “我并非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是我没将这些事解决好,才让你三番两次地奔波,受到伤害。” 允诺过给她的,他似乎一样也没做好。 没有一日将这个人好好护在身后,庇佑她安安稳稳地,顺风顺水地活着。 “我只是想,什么时候……你多少也能相信我两分。” 哪怕不爱我,也信我两分。 每一次抽身离开,她总习惯将自己伪装成最坏的人,说最狠的话,编造一句又一句的谎言,来让他少些亏欠。 可每一次临到头来,他才发现,并非是他沉在晏青扶谎言里,而是他说了一句要保护好她的谎话,却从未有一日真正做到。 “南境水患……” 他话只开了个头,却忽然哽的说不下去。 一桩桩一件件摊开,那些往昔他最不理解的举动,都是晏青扶曾经藏在心里的伤。 可笑他自诩喜欢她,却从来不知道这些。 晏青扶感觉到他稍稍俯了动作,一滴滚烫的泪顺着落在她肩颈,烫的她打了个哆嗦。 只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力道越来越重。 “水患之事,是我杞人忧天。” 她忽然伸手,轻轻抚上容祁的脊背,像是一个安抚的动作,她说。 “我担心如荆山湖的事再上演一次,是我自己的心魔在作怪。” 可事实证明,若非容祁坚持要去一趟南境,水患之事怎么可能在半个月内就被处理的那样好。 若是听信了她的话,多费一番波折不说,劳民伤财,百姓民不聊生,才是又多添了一件错事。 她不想容祁将这些她身上的错也揽的一干二净。 “我只是不信我自己,因为荆山湖的事终究有我两分错处。” 因为错了,因为她不是问心无愧,所以才不敢告诉容祁,不敢从他眼中,看出他的反应。 “放在书房的文书,不是为了查你。 我只是想让暗云卫去查黄家的事,而荆山湖……我没想过让旁人经手。” 可他那份文书写了一半搁在那,却被晏青扶碰巧看到,误会了他的意思。 晏青扶一怔,才想起那日早时,她在容祁书房看到的东西。 她那时候只以为容祁知道了她和荆山湖的事有关,知道了是她的错,才想要逃走,不敢面对最后查出来的真相。 “还有那夜……你跟着虞徵,在相府外看到,也不是因为要去相府查过往。 是我受了凤瑜和虞徵的算计,追着黄奕过去。” 才有了晏青扶看到的那一幕。 “我不曾因为荆山湖的事,怀疑过你半点。” 紧接着,容祁轻声说道。 “我只是心疼你。” 心疼为何那时在你身边的不是我,心疼为何在九华山的时候,没能早点发现端倪将你好好留下,才让你离开九华山,到了大昭,在黄家手下,一个人吃了这么多苦。 因为九华山的一步错,到了待在黄家的这几年,还有虞徵五年的不放手,才在后来,种下一个这样的因。 因为五年前那一件事的偏差,兜兜转转得了一个最坏的果。 “晏青扶,多信我一点吧。” 他低低地喃呢,一句话在口中碾转千百次,才终于说出口。 也多信我一点吧。 “我从未觉得荆山湖一事你有错,腌臜人做的腌臜事,与你没有一点干系。 黄家人的孽不该你来承受,你已做了当时你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一个初登相位的人如何算计得过黄信那样的阴狠人,她后来所为荆山湖百姓手刃黄家父子,已然做了她最能做到的事。 “我不想荆山湖的事永远成为你的魔障,你想自己跨过去,这当然好,但我想告诉你,你从来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身旁亦有一个人念着你,想和你分担这些。 喜也好,忧也罢,或痛苦或伤口,我想陪着你走下去,也想让你……多信我一点。” 他也想让晏青扶有一日说。 我没有什么再瞒着你了。 晏青扶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字字真切地说着,心头乱的厉害。 她习惯了一个人面对,习惯了将自己的伤口藏好,习惯了面对别人时,总做出一副伪装,一副假意的面孔。 但面前有个人对她说,往后的日子我们总要一起走,我也想和你分担一些你的伤痛,看着你难过,我也会心疼。 何况眼前说这话的人是容祁,是她费尽心思要藏着伤口,要不被发现,要匿住自己内心的暗和沉疴的人。 如今站在她面前说,我心甘情愿,被你拉下去。 “往昔的事有多少,你多与我说一分,自己便少承担一分。 还是说……你还是想离开,不想留下?” 听了容祁的话,她攥着衣袖,下意识地反驳。 “不是……” 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那你哭什么?” 容祁一只手抚上她眼尾,轻轻拭去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泪意。 “其实离开九华山的那一天,我多盼着你知道。” 须臾,晏青扶哽了哽嗓子,神色恍惚了一瞬,像是终于下了决定,轻声说道。 多盼着你告诉我瀛枝有解药,多盼着你说,虞徵在骗我。 容祁心头一疼,眼眶也酸涩起来。 “在西域的三个月,每一天都那样难熬,我不喜欢虞徵,也不喜欢西域,我只想待在九华山,可是他告诉我说,我回不去了。” 她是用最极端的办法,拿剑指着容祁才将虞徵救走的。 又有什么脸面再回去? “瀛枝很疼……我中过毒的每一天都很疼。” 疼的骨头都仿佛要碎开,睁眼看到的却还是暗无天日的屋子,金碧辉煌,但满目冰冷,也无能为力。 她差点以为自己要熬不住了。 晏青扶仰起头,没让眼中的泪掉下来。 “我也不想在黄家虚与委蛇,不想在旁人手下苟延残喘,不想被你说……是一个奸佞自私的小人。” 可她为活着的确做过许多错事,旁人说着,她无法反驳。 却又不希望说这话的人是容祁。 “那些日子太难熬了,容祁,我只稍稍回想一下,就都是一场场噩梦。” 梦里是血腥,是算计,是刀山火海,是她一个人在走。 说的每一句不想,都是她那些年被逼着不得不走的路。 如今尽数摊开,说到他面前。 她说着,像是承受不住一般,蓦然伏在容祁肩头,紧紧抱住他。 “我与先太子的合作是与虎谋皮,和黄家的也是,晏青扶从来不算是个好人。” 她不光明磊落也并非问心无愧。 “但是好疼啊……容祁,我好疼啊。” 她眼中的泪顺着容祁的肩头落下,颤着声说。 纵然走过的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如今也想说一句。 在西域中的毒疼,被困在别院囚禁的三个月疼,被黄家算计的时候疼,救不下荆山湖百姓的时候也疼,包括最后一面里,先太子送过来的毒药穿肠过,依然很疼。 她颠沛流离半生,承着黑暗和沉疴,算计,心狠,看似无坚不摧无往不利,也仍旧想在容祁面前说,我好疼。 你能不能救一救我? 你不在身边的每一日,我自己走过的每一步,都好疼啊。 身上的动作越来越紧,容祁用了最大的劲去抱她,想将身上微薄的热意也传递给她,再告诉她说。 “那我救你,晏青扶。” 我将你从这半生的黑暗和沉疴里拉出来,抚平你那些年皮肉和骨血里受过的伤害,从今以后,你的伤疤,苦痛,我和你一同承受,千沟万壑,寸寸险境,我都救你。 第213章 晏青扶,没能早点爱你,是我过错 “黄家所有余孽和其余的罪证我来清理,虞徵困你三个月,来日两国交战我必亲自取他的命,你不想在上京,待事情终了我们就去回城,你想怎么样都好,青青。” 只要你能快乐。 容祁紧紧抱着她,手寸寸摩挲着她的眉骨。 “那你呢,容祁。 我死后是你为我洗的罪名,你为何连这些也不告诉我?” 为什么? 听了晏青扶问的话,容祁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当时的事。 早从冬月那一场最后的雪落下,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心意,惶惶然又无措,他想救她,却不知从何救起。 最后只能废了太子,扶容瑾上位,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来洗那时覆在她身上的罪名。 直至她重生,她回来,一纸诏书下,他将人揽在身边,一边说是想冷眼看着这个女相是什么样的阴谋,一边又骗不过自己的心。 像生了魔怔一般,忍不住要护她,亲近她,鬼使神差地下了一个赌约,到三月之期临近,她又离开。 他敛着眼,看晏青扶抬头看他,似执着地要个答案。 他便缓缓开口。 “因为喜欢。” 晏青扶身子一颤,并未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给出一个这样的答案。 喜欢。 洗你罪名是因为喜欢,不告诉你也是因为喜欢。 他精心谋算的东西都不能确保一定能将晏青扶留下,又怎么敢在那个时候,在他们还猜疑生忌,没露出半点真情假意的时候说喜欢? 这一场局并不圆满,至少在此时,容祁想的是。 “太晚了些……” 什么太晚了些? 晏青扶在他怀里,轻轻抬起头,晃入一双和她一样,似乎沾了些泪意的眼。 容祁动了动唇,与她对视着。 “黄家父子死,荆山湖最后知道这件事的季大人也已经处死,如今心愿……可了?” “了了。” “曾在九华山的时候,你说留了些遗憾,还想回去,是念着九华山,还是……念着小师父?” “念着小师父。” “走前的那一夜,你说想离开,说三月之约作废,我今日再问一遍,当时的话,作数吗?” “不做数……” 晏青扶稍稍攥紧了他的手腕。 她从容祁的眼神里看出太多情意和真切的爱,这些情爱像夜间莹莹之火的光亮,坚定又执着地走向她,握住她,牵着她走出黑暗,也给她无限勇气。 让她敢在如今摊开说,我不再骗你了,容祁。 “那……” 容祁哽了一下,又看着她说。 “那留下吗?晏青扶。 我年二十四载里,只对一人动过心。 她总喜欢说自己是尘埃泥堆里打滚挣扎的人,总说自己卑劣虚伪,不是好人。 但于我看来,她如皎皎明珠,潋滟光华,我珍之爱之,未敢轻慢。 若得许意,是我一生之幸。必锦红百丈,三聘六礼。 八王府自立府直至今日,到以后,有且只会有一位嫡妻,没有一妾一妃。 小院的栀子还没落,为你种着的照水梅在等着你回去看,屋里添了一把新的古筝,我想你会喜欢。 所以,留下吗,晏青扶。” 看这大昭的三千河山也好,十丈软红尘世相携也罢,留下来,和我一起。 小院安静的连清浅的呼吸声都听的清楚,容祁说罢这一句,便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他们离得太近,晏青扶听见二人的心跳跳的一样快,合成一拍。于是她在一个最平静又暧昧的夜间,清醒又沉沦地,正视了自己的心意。 她抬着头,望进容祁眼底,再没有一丝躲避。 她说。 “好,留下。” 三月之约是我认输,我早心甘情愿,留下在你身边。 她稍稍敛着眼,看着容祁如古潭一般沉静的眼中蹦出的几分鲜活,一时竟也像是被感染一般,生出些冲动。 于是她在容祁张口要说话的时候,伸手拽了他的衣襟,仰着头吻了过去。 细细的吻落在唇角,湿热的触感让容祁猛地一怔,而后反应过来,手揽在她身后,把人带到怀里,回吻过去。 这个吻不似往常二人之间的亲昵,和细腻,它更带了几分冲动和激烈,像是二人都要通过这点接触和亲密确认些什么一样,它碰撞着,咬开牙关,勾着唇舌吻在一起。 唇齿间的湿意交融在一起,两人身上的冷梅香也拢在一处,她的动作仍有些青涩,最开始拘束得很,凭着那一腔冲动吻过来,临到了头却又有些退缩。 但容祁极有耐心,勾着将她勾回去,步步紧逼扫进唇腔,与她重重地吻着,眼尾带了点颤意,直把人吻的七荤八素,连喘息都不能。 院中一捧凉月顺着洒下来,落在二人的衣衫上,她不经打了个寒颤,被容祁察觉到,更揽进怀里,从他身上汲取些热意。 唇舌交缠,急切又激烈地撞在一起,困在她腰间的手稍稍收紧,又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细细的腰肢摩挲。 她急切地喘息着,玉容上因为这个吻而染了些红,溢出些难耐的音。 甚至觉得腿都有些软的站不住。 她换气的功夫,容祁顺着吻过她的眼尾,将那一点残留的泪意吻掉,又吻上那一双好看的凤眸,疼惜地,顺着亲下来。 从眸子,到唇畔,到白玉般细嫩的脖颈。 他细细地叼了一块软肉磨着,重重地吻过,落下点醒目的红痕,这力道不会让她觉得疼,反倒酥酥麻麻的,暧昧又温情,让她愈发觉得软。 “容祁。” 她软软地喊人,清冷的眸子里带了几分醉人的氤氲和迷蒙,月色清然洒下,映在容祁如玉的白袍上,和那一张足够颠倒众生的面容,她盯着看了片刻,只觉得心头越发燥热不安,便顺着又一口亲在他下巴。 她勾着容祁的腰身,胡乱地吻着,分明没喝酒,此时却像是醉了一般,连手也不规矩起来。 一双手在身前乱摸,碰着个冰凉的腰封扣子,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容祁一把捞过,掐着腰身摁在了身后的树上。 而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吻。 他在晏青扶耳边喘息着,咬着她白嫩的侧颈,看着耳垂上染成了飞红,便轻巧地亲着,挑弄着她,喊她。 “青青。” “嗯。” 晏青扶低低地应着声,身上的快慰太明显,她抵挡不住这有些激烈的情意,却舍不得松开,只能任他吻着,含糊不清地嘤咛。 “喜欢我吗?” 他低低地在晏青扶耳边笑了笑,问她。 一边问着,他竟像是故意磨着人一样,吊着她不去亲她,只一点点地磨着侧颈的软肉,那一双手在腰间,顺着脊背往上轻轻抚摸。 酥酥麻麻的触感及遍全身,她难耐地朝他撒娇。 “快一些。” “快什么?” 她不满地瞥了容祁一眼,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女儿家的脸皮到底是薄,比不上这人,想要的答案一定问出来,她不答便不给她个痛快。 “喜欢我吗?” 他执着地又问,那块软肉被他咬的有些红,便换了个地方,继续磨着问她。 她咬着牙赌气,声音有些颤。 “不喜欢。” “不喜欢?” 容祁挑了眉,不见半点失落,轻轻笑了一声,又恶劣地去摸她的下颌,顺着让她感受到。 “不喜欢我,那你脸红什么?嗯?” 晏青扶察觉到不对劲,顿时脸上一阵红,直害羞的不行,索性一手推开了他,欲盖弥彰地想逃开。 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天旋地转,稳稳地落到他怀里。 他抱了人,没再站在小院,一路顺着往她房中走去。 “你之前来过这?” 晏青扶看着他轻车熟路的动作,一时有些好奇。 “没有。” 他低着头看了一眼人,摇头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 “猜的。” 容祁张口胡诌。 “我和青青心意相通,心灵感应,青青住哪,我一猜就知道。” 竟是越发没脸没皮。 晏青扶轻轻锤了他一下,嗔怪地看着他,直至走到房门边,迎面撞上了长夏。 长夏正要出门去找晏青扶,一见容祁怀里抱着人,一脸讶然和惊喜。 “小姐,王爷?” “下去吧,无需伺候了。” 容祁抬脚踹开了门,往后吩咐。 晏青扶躲在他怀里,连吱声都没有,只觉得面颊一片滚烫。 “话说的这么明显……” 进了屋,她忍不住嘟囔道。 容祁好笑地看着她,“话说的不明显,她们就不知道我们做什么?” 她被这话反驳的无声,咬了咬唇,作势要从他身上下来。 可容祁怎么会如她的愿? 他箍着人,放到了床榻间,在晏青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低头覆了过去。 床帘上的明珠随着二人的动作晃了晃,晏青扶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容祁攥着她的手腕,一路顺着吻下来。 衣襟稍稍散了开,容祁一手轻巧地挑开了腰封,凉意落在她滚烫的肌肤上,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去扯容祁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容祁了然她的意思,安抚地亲了亲她的唇角,含糊不清地落下一句。 “放心。” 他知道分寸,自然明白能到什么程度。 手下白玉般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他顺着腰身摩挲着,往上。 外衫褪开,里衣和小衫也有些凌乱,锁骨处的吻痕未消散,她轻轻喘着气,难耐地仰着脖颈。 身前作乱的手没有一刻停下,她心口也像凝了一团火,这火让她在夏日的天越发觉得燥热,便不满地喊着容祁说。 “八皇叔。” “怎么了?” 容祁的呼吸也有些不稳,眼尾染了欲色和红意,暗暗的,沉的吓人,像能把她吞噬一般。 她瑟缩了一下,莫名觉得这话说出来,多少得引出些不好的东西。 但脑中的弦只崩了一瞬,很快断开,她感受着身前的热意,说。 “有点热……” “有点热?” 容祁仿佛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略有为难地伸手,去将她的里衣也剥下来。 层层的束缚散开,只余下那一件小衣,和大片白的晃眼的肌肤。 几乎刹那,她隔着已薄了许多的衣衫,感受到身前,那一点变化和炙热。 果真抬头看去,这人隐忍地伏着身子,眉梢眼尾红的吓人,脊背也绷直,仿佛是为了压下去些什么一样,又低着头,一手覆过来,又吻在她身前另一侧。 这异样感新奇又有些不适,她摇了摇头却挣脱不开,任他扯着沉在这一片欲海里。 两人手交缠在一起,她喘息着被他逗弄,从脖颈上的吻,到他轻巧地剥开衣衫,探得她身上的滚烫。 心意相通又卸下防备之后的水乳交融最为快慰,她沉在其中,仿佛一尾要溺毙的鱼,只能依附在他身上,渴求那一点微薄的舒畅和欢快。 欲色交缠,春情泛了满屋,直至许久之后,她勾在容祁腰身的腿稍稍散了力,被他抱着放好在枕头上,溢出些慵懒又餍足的笑。 而身前,容祁捏着她的手指把玩,忍了又忍,才自暴自弃地扯着人,在她耳边,哑着声音喊她。 “青青。” 晏青扶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他拉了手过去,搅弄在这一池春水里。 一直到夜半,屋内才算终于安静下来。 她早累的睡了过去,却是这半个月少有的,睡得平稳安静的时候。 许是因为身边有人,她依偎在容祁怀中,安静得很。 院中连风都不动,万物都安静地沉睡着。 而相比之下,容祁却没了睡意,盯着她欢喜地看着,像是怎么也看不够要把这半个月的相思都通通念回来。 脑中俱是今夜,从公主府回来,在小院里的剖白,和屋子内的这场春色。 他少有这样满足的时候,连心口都涨涨的,像是求了半生的惶惶然终于到了身边,寻到了自己的归宿。 再没有什么了,容祁想。 他轻轻在晏青扶手腕上的红痣上印下一吻,又想起夜间在小院,她问过的那一句话。 “太晚了些……” “什么太晚了些?” 那声音似乎尤在耳边,他蓦然低下头,看着晏青扶的睡颜,静静地想。 没能早点爱你,是我过错。 第214章 青相的酒量能唬人 心头紧绷了半月的弦松开,她窝在容祁身边睡了一夜,第二日再醒来的时候,日头高悬,已近午时。 顺着窗棂洒进来的光亮照在她身上,晏青扶支着身子坐起来,已换好的干洁的中衣着在身上,她稍稍动了动,眼尾一挑,勾出几分魅人心神的慵懒。 身上仍有些酸软,但好在已睡了这么久,倒也不觉得疲倦。 屋内静悄悄的不见人,她从床榻上站起身,走到圆桌旁,还未等她拿起茶盏,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 她偏头看过去,一见是容祁,脑中顿时便想起昨夜那场疯狂和胡闹,记忆的最后是她酸软的手,还有屋内春色弥漫,欲色过后的暧昧。 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面上飘出几抹飞红,捏着茶盏的手用了些劲,紧接着清了清嗓子。 “怎么不穿好衣裳,也不怕着凉。” 容祁刚要说话,目光触及她单薄的中衣,走到旁边的屏风后面拿了外衫,细细地给她披好。 “夏日里也不会轻易着凉。” 她开了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干哑的厉害,虽反驳着,却也好好地穿上了外衣。 容祁走到桌旁,抬手为她续了一盏茶,才看着她眉梢处不经意间透出的几分春色和倦意,眸子里溢出几分笑。 他抬手揉了揉晏青扶的脑袋,温声说。 “怎么不再睡会?” “马上都过午时了,再睡下去能像话?” 她反问容祁。 “昨晚累一些,多睡一会又如何……” 他勾唇一笑,话说到一半,被晏青扶急急捂了嘴,瞥他一眼,眼神里带些警示和不易察觉的羞怯。 容祁了然,知道小姑娘脸皮薄,也识趣地不再说。 “我让人备了些膳食,去前厅用一些吧?” 晏青扶走到妆台前拿了玉梳梳理头发,闻言轻轻应了一声。 容祁走到她身后,将昨夜替她清洗时拿下来的簪子又挑了个合适的位置别到她发鬓间。 熟悉的气息自身后逼近,他举手投足,再自然又亲近不过。 晏青扶是直到此时,才恍惚地觉出几分真实。 昨夜小院里的一切都不是梦,他说的喜欢是真的,她答应的话是真的。 她和容祁,自今日,是真真切切在一起了。 这句话浮上心头,她莫名地没忍住,从喉间溢出几分笑。 这幅模样落入容祁眼中,他神色越发温软,顺着伸手揽过她腰间,将头搁在她肩上,问。 “笑什么?” 晏青扶自是摇头,跟着他一同来了前厅。 长夏见着二人一起出来,举止亲近,脸上都带着笑,眼观鼻鼻观心,顿时松了口气。 昨夜二人一起回来,她还担心要起争执,忧心忡忡地睡了一夜,早起听守夜的丫鬟说,昨夜屋里叫了水。 她心头浮起个不可置信的猜测,却仍不敢笃定,直至现在,看着两人一起过来。 长夏心里高兴,面上也笑着。 容祁陪着她在前厅用了膳,而后晏青扶带着他,在这宅子里走了走。 “这处地契不大,若单单你一个人住,虽然够用,但地方也偏,终究是不安全。” 晏青扶闻言顿时好笑地看着他。 “长街的宅子哪能不安全?还是你以为我不知道,离开的第二日,你手下的暗卫就守在了这宅子外面。” 她也是在付溱处理虞徵暗卫的时候,才知道了这件事。 但知晓容祁的担心,她也并未让付溱将人赶走。 容祁被她拆穿话,倒也不见窘迫,反而顺势揽住了她,将飘在她肩头的落叶拂去。 “那青青如何想,是住在这,还是回王府?” 话虽是问,但晏青扶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又说。 “这院子虽安静,但看着也过于简单了,没种些花草,你想住在这,还得费些功夫将王府的栀子和照水梅移过来。” 话音看似不急不缓,但又似乎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 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她眼中掠过些笑,面上犹豫地蹙眉。 “无妨,简单些也好。” 见她这样说,容祁扬眉,话音微顿,紧接着又道。 “可这是颜家的宅子,谁知道颜家这些人有没有不安好心,你一个人住着,我总是不放心。” “我身边还有暗卫,何况这在长街这么热闹的地方。” “可你都在王府住了三个月了,这突然搬过来,不会水土不服?” 都是一片土地下立着的府邸,还能水土不服? 眼见容祁找的理由越发荒谬,她忍不住勾了勾唇,刚要应下。 就见容祁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顺着把玩她的指节,玉容上露出几分犹豫和忧愁,看着竟觉得,似乎有些……委屈? 他扯着晏青扶的手,慢慢摩挲着,更放缓了声音。 “你近些日子走,外人都传你我吵的大了不会和好了,还有过分的都说,马上要退亲了。” 这声音倒是平静,可平静之间又似乎夹杂了些幽怨,一时让晏青扶想起,若不是当时因为她执意要走,也闹不出这一场风波。 “就是青青想住下,难道就忍心他们这样传流言?” “所以呢?” 晏青扶忍着笑,好整以暇地看他。 容祁顿时徐徐说来。 “依我之见,你还是……” 话说到一半,容祁忽然注意到晏青扶的嘴角带了几分笑意,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像是……早洞悉到他的想法。 甚至于他这样说,也没见她有半点要反驳的意思。 电光火石间,容祁明白了晏青扶要逗弄他的心思。 明明知道他要说什么,也早做好了决定,偏要看着他急,看他想一个个拙劣的借口。 见他发现,晏青扶索性也不再掩饰,一手搭在他肩头,弯腰笑出声来。 容祁脸色顿时黑了又黑。 “晏青扶,你又骗我。” “这哪能算骗,是你自己心思不端,一开始就别有用心。” 晏青扶狡黠地弯了弯唇,反驳道。 容祁不欲再听她多说,揽着她转了个身,靠在身后的树上咬上她的唇,像是泄愤一般,稍稍带了些力道。 晏青扶偏头躲了躲,又被他不满地拉回去,二人你来我往地闹,便一同揽着,映在夏日的树影婆娑里,轻声笑着。 但这天二人并未离开,反倒一起在宅子的后院待了半日。 这几日容瑾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容祁便把朝中的事情大半堆了过去,二人一同窝在小院看了半日的书,晚间用过晚膳,二人正在小院里走着,容祁看着夜空中亮着的星星点点,突如其来地问晏青扶。 “看星星吗?” 晏青扶一时未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句。 “什么?” “云台山上视野很好,我之前偶然去过一次,夜间观景位置绝佳。” 容祁极有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晏青扶没多做思考,抬头看了一眼,点头应下。 “也好。” 她今日本就睡了半日,到现下也不困。 之前少有出去的时候,如今去云台山看看也好。 容祁便揽了人,一路顺着宅子走出去。 刚走出大门,便撞见了内廷总管。 内廷总管见了容祁,忙笑着迎上去。 “奴才参见王爷,见过颜小姐。” 容祁淡声喊了起。 “适才东皇世子和郡主入了宫,皇上请王爷过去一趟。” 御前总管站起身,很快说明来意。 “去陆府沈府寻陆相和沈世子。” 容祁连半点犹豫都无,紧跟着说。 “这……” 御前总管显然想不到容祁会这样说,呆愣了片刻,才斟酌着话。 “皇上……” “剩下事宜让皇帝自己全权做主即可,无需再回禀本王。” 容祁打断他,抬眼说道。 这样说着,御前总管才连连应声。 “奴才省得,多谢王爷。” 他告了退,坐上马车朝长街另一边奔去。 而身后,晏青扶想起方才容祁说的话,轻声一笑。 “你这是……” “皇帝总有要独揽大权的时候,这江山终不是我一人的江山,他也是时候该历练了。” 容祁看透她的想法,解释道。 容瑾早有自己的野心,他不提倡但也不打压,纵然容瑾能力不足,但朝堂之上有大把的能人志士,接手朝政已近一年,他也该渐渐放点权了。 “如此说来,我们八皇叔日后,还算得上是个清闲人了?” 晏青扶玩笑他说。 “清闲自在些不好吗?整日陪着青相,也看看这大昭的大好河山。” 容祁挑眉反问。 二人没有坐马车,顺着走出长街后,容祁揽着人,一路运了轻功过去。 云台山和晏青扶上一次来看过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分别,夜间的凉风顺着吹过来,将心头的闷热吹散,容祁没带着她进云台寺,反倒径自去了后山,一处极安静的地方。 “从九华山回来之后,我在云台寺住过一段时间,偶然发现的这处,观景位置极好。” 容祁说着,晏青扶在山尖顺着往下看。 云台山是大昭京城内最高的山,传闻在这里看下去,能见得到全大昭,将京城内一览无余。 上京现下正是热闹的好时候,一片明亮的灯光,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都看的清楚,他们两个站在山顶,周身安静,仿佛和喧嚣的热闹隔绝开。 云台山上一片空旷,却不显得寂凉,二人寻了个地方坐着,晏青扶抬起头,望见澄净的天空下,点点的繁星,一轮满月高悬。 这夜是十五,满月正好,云台山地界高,抬头看着也不费力,只觉得像是一伸手,便能够得到半空中,挂的最近的那颗星星。 容祁像变戏法一样从云袖里拿出一坛子酒,拔了塞子,顿时香醇的味道顺着飘出来。 是上次晏青扶说过的微玉酒。 她顿时也被勾的起了意,往容祁身边凑了凑,伸手去把坛子抱过来。 “怎的来山上也藏了这样的好酒带上来,你就不怕我又喝醉了,还得在这云台寺里住一夜?” 她拨了拨坛子,挑眉问容祁。 她话中的调笑太明显,容祁不置可否,反问道。 “喝醉便喝醉,叨扰住持一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何况……你当真会喝醉吗?” 他一双清明的眼望进晏青扶眸子里,似乎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青扶心头一跳,佯装淡定说。 容祁便轻笑一声,往前凑近她,勾着她的下颌,与自己对视。 那眼中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晏青扶颇不自在地眨了眨眼。 “青相的酒量能唬人,往昔在宴席上一坛子酒下肚都不见红脸的人,什么时候成了个三杯倒?” 容祁笑着拆穿她。 晏青扶心中咯噔一声,见他这神色就知道不好糊弄,索性也没再掩饰,淡然自若地问。 “陆行告诉你的?” 容祁轻轻应了一声。 晏青扶走后的第四日,他为荆山湖的事情传了陆行入宫,不知因着什么说到了酒的事,陆行似感叹地说。 晏青扶的酒量可比他要好上许多。 纵然在这之前,容祁猜得到她三杯倒多少有些演的成分,但还是没想到—— “演的这么像,在大昭做个贵女倒是屈才了。” 听得出他话中的揶揄,晏青扶也不见脸红。 “王爷便猜不到我是装的?” 只怕他是猜了个透,还乐在其中。 晏青一边说着,抱着那坛子酒落肚,没过一会便轻飘飘地喝了许多,也未见一点醉意。 在迁客居和王府内的那次醉酒,多是她一时兴起,演的一场戏。 容祁听了也未搭话,反倒低着头看她喝着,微玉酒的酒香顺着坛子飘过来,混着身上的冷梅香和晏青扶一双带了酒意的氤氲勾人眸子,容祁一时竟觉得,自己分明还未喝,便已然醉了些。 他定定地看着,忽然将晏青扶怀里的酒坛子抽出去,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低着头扶在她脑后,轻轻吻过去,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唇齿,含糊不清地说。 “让我看看,这微玉酒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喝。” 他借着这句话,强势地抱着晏青扶将她口中的酒掠走,唇舌搅弄着,一口凉酒在口中渡过,她气喘吁吁地攥着容祁的衣袖,一张小脸染上几分胭脂色。 而容祁将人欺负了个遍,抿去嘴角的一点酒渍,后知后觉那还残留在舌尖的微玉香,竟觉得有些醉了。 容祁想,酒量不好的哪是晏青扶?该是他才是。 第215章 八皇叔,好大的醋味 吻罢,晏青扶推了推容祁。 “说着来云台山看星星的,别闹。” 容祁捏着她的指尖亲了亲,笑着将人揽进怀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八月云台山上的风吹的正好,容祁正温声说着往事,半晌没听见人回应,低着头一看,晏青扶倚着他的胳膊,头一点一点地睡了过去。 容祁扬眉,伸手拨了拨她凌乱的发丝,止住了声音没再说话,怕再待下去山上冷,便站起身抱了她下去。 “阿弥陀佛,八王爷深夜来此是……” 云台寺的门被敲开,住持看着面前的人,略有疑惑地问。 往常有事没事,这位王爷并不常来云台寺。 “来云台寺叨扰住持留宿一夜。” 容祁淡声说明来意。 住持闻言颔首,命人去收拾了屋子,目光掠过他怀里抱着的人,了然一笑。 “想来王爷若无事,也不来这偏僻的云台寺。” 他不过一句玩笑话,容祁也未当真,身后小沙弥收拾好了院子,引着容祁过去了。 到了小院,容祁将人放到屋内软榻上,刚要抽身走,衣袖就被人拽住。 晏青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你去哪?” 容祁心下一软,摸了摸她的头。 “去前面找住持有些事,很快就回。” 晏青扶点点头,松了手。 喊了暗卫守在小院里,容祁走到前殿。 住持正收拾了东西要离开,一见他过来,略有惊讶。 “来云台寺虽只叨扰过夜,但另有一事,想请住持相帮。” 容祁径自说明来意。 住持挥退了身后的几个小沙弥,前殿灯火通明,只剩他们两人站着。 “王爷但说无妨。” “住持解签最灵验,本王今日来此,是想问住持,上次云台寺里,您为青扶解的签。” 青相? 住持手中的佛珠转了转,一双眼看着容祁,须臾一笑。 “哦?王爷也信神佛这种事?” 他依稀还记得,上次他为晏青扶解的签,这位王爷可摆着手说不想听。 容祁轻声一笑,不置可否,只提醒道。 “佛祖面前,可不说这些。” 住持合手打了个千,念了句罪过。 “当时的签文已过太久,我不便多说。” “能说多少便说多少。” 容祁颔首。 住持这才放下心,慢吞吞地说。 “当日求的签……其实并非大吉之相。” 第一句话刚落下,容祁便沉了面容。 屋内静悄悄的,住持接着道。 “青相魂过两世,普通的法子本不可解她的灾,不过老衲昨夜观她的命相,发现四月里求的签文里面的灾,已于近日化解,不成威胁了。” 近日…… 容祁心下思忖着,猜到是黄奕的事了了,晏青扶心中的魔障解开,当时签文的凶相才被化开。 “那如住持所言,签文凶相已化,她今后……是否称得上平安无虞?” 得知凶劫化开,容祁心下松了口气,却没忘接着问。 “此事老衲不得而知。” 住持却紧接着摇头道。 “当时求的签只解出这一道劫,若再想知道,需让青相再求一次。 但若再求一次,也并非一定能解出什么来。” “住持这话何意?” 容祁蹙眉问道。 “当时青相跟在……废后身边,老衲看出她眉宇凝着的黑气太重,才斗胆让她求了一签来解。 但青相借身托生,命相复杂,本不符合天象轮回,签只得一次解,若过多,只怕适得其反。” 住持轻轻叹了口气。 容祁捏紧了云袖,目光沉沉地看了片刻,稍稍点头。 “多谢住持。” “但据老衲当时解签来看,青相表面凶劫已过,但命相里有一难,不知何时可来?” “那如何解?” 大昭上下里,云台寺住持解签的本事都是众所周知的,容祁不信自己的命数,但信她的命。 见他追问,住持弯身对着面前的佛像一礼,嘴里絮絮叨叨地念了片刻,才停住声,轻轻落下一句。 “无解。” “只得凭缘化,或命遇贵人,或可解。” 容祁嗓子发紧。 “可危及……性命?” “阿弥陀佛。” 住持却摇摇头,止住话不再多言。 须臾,就在容祁要踏出大殿的时候,住持在身后又开口。 “王爷应知道,青相转世而来之前,颜家小姐曾被高人带在山中养病。” 步子止住,他偏过头问。 “住持的意思是?” “这位高人,可并非是随随便便就愿意收留人为她续命的。 青相能在那个时候转世到颜府小姐身上,也绝非偶然,若可以,王爷可将这位高人寻过来,许有办法,解这一道难。” * 容祁再回去的时候,已近子时。 屋内安安静静的,晏青扶正睡着,听见了开门的动静,紧接着就见他走过来,坐在床沿。 她睁开眼,容祁和衣上榻抱住她。 携裹着一身的凉意,晏青扶眯了眯眼,往他怀里钻了钻。 “找云台寺住持有何事?” “问些小事。” 容祁一语带过,把玩着她落下来的一缕秀发,犹豫片刻才问。 “青青。” “嗯?” “你过来的时候……可记得那位在山中的高人,去了哪?” “什么?” 晏青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容祁这话问的是什么。 她稍稍回想了片刻,才说。 “我来的前一夜,他说要去云游,颜容沁是……送他离开,又回山上的时候,才失足跌下了山崖。” 当夜没了命,她才恰好重生来了。 她没有原身的记忆,自然不知道这人去了哪。 “为何突然问这些?” 容祁眼神一顿,继而摇摇头。 “只是恰好想起来,住持说这位高人解签极好,可参天命。” 他话说的隐晦,晏青扶却福至心灵猜到他的意思。 “你是猜测……他早知道我会……” 容祁敛了眼,攥住她的手摩挲了一下,抿唇道。 “只是猜测。” 他已着人去找了这人的下落,本也只是随口问一句,既然晏青扶不知道,容祁也没再提起,随意寻了个由头将话岔开。 第二日一早,二人在云台寺中用过早膳,才一并回了去。 “长街怎么一夜之间,竟多了这么多禁卫军?” 晏青扶看着长街来来往往的兵士,问道。 “是前日公主府遇刺客的事。” 前有皇帝容瑾中毒,后有惠安公主遇刺,这事情一件接一件,几乎是明面上挑衅皇家的脸面,容瑾一听说公主府的事情,就急急下令又加大了长街的巡管。 “公主府刺客,那夜有几位贵女夫人受了伤,一则安抚朝中重臣,二则……要将人找出来。” “我那夜瞧着,像是西域的人。” 容祁眉眼一顿,随即跟着点头。 “想来也是。” 西域才在他们手中吃了个大亏,必不可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何况…… “虞为好像还在京中。” 晏青扶若有所思地说。 “虞为……没有回去吗?” 虞为和虞徵的交易是西域皇储的位置,皇太女如今在西域,虞徵也已经离开,为何虞为还在京城? “那日他并未随着离开。” 晏青扶摇摇头。 “可再找人去查查他的下落。” 指不定这公主府的事,就多少有他的手笔。 容祁点点头。 入了长街,容祁又说。 “我听沈修说,那日有几个暗卫,在公主府追着你去了。” 晏青扶犹豫片刻,跟着点头。 “我想这件事,多少也有冲着我来的意思。” 但西域人恨她也恨大昭皇室,只是恰好选在了公主府的地盘。 容祁听了更是蹙眉。 “既然如此,你不如还是……先回王府住着。” 本身晏青扶想住在颜府的院子,他纵然再念着人,也不想勉强她回去。 可如今西域人在大昭蠢蠢欲动,甚至敢公然闯进公主府杀人,他未必时时刻刻都能守在晏青扶身边,自然害怕出什么意外。 晏青扶心下思忖片刻,也未多犹豫,跟着点头。 “也好。” 于是这日午后,二人便一同收拾了东西,回了王府。 那日她离开后,容祁整日在宫中,也少回来,王府安静了许多日,偶尔回来的几次,容祁也大多不发一言,下人提心吊胆地伺候,对此也多有猜测。 如今见了她回来,嬷嬷和几个婢女都大为高兴,忙迎了人进小院。 小院和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差别,连走的那一夜摆在桌案上的书都没动位置,恍惚间让晏青扶以为,这半月时间并未过去。 “那夜你离开,在王府外,是不是遇见凤瑜了?” 身后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打断晏青扶的思绪,她稍稍回想了片刻,点头。 “你怎么知道?” “你离开没多久,我就看见了书房里的文书,猜想你是看了上面的东西才要走,追着出去……在门外刚好看见凤瑜离开。” 凤瑜平日在东皇行宫深居简出,那日晚间容祁却遇见了她两次。 自然猜得到有古怪。 第一次在皇宫门口遇见,是她为拦住容祁离开的步伐,让他碰巧看见黄奕,追着去了相府,有了晏青扶看到的那一幕。 那第二次……她守在王府外却不进去,只能说明,她早知道晏青扶那夜会走。 “她和虞徵……必然有些联系。” 晏青扶何等通透,他提起的刹那,就跟着想起了这些古怪。 “东皇自从来了之后,明面上安分,背地里的小动作却不断。” 容祁眼中落了几分冷意。 东皇此一行就是为了他们被拿走的那座城池,孰料来了之后还未谈判好,就先被容祁拿了错处,又要走了一座城池。 自然心有不甘。 可再怎么心有不甘…… “凭着凤瑜的脑袋,能想到办法跟虞徵合作?” 她不免起了几分怀疑。 “凤瑜并不胆大。” 容祁亦是摇头。 “此事,她那位兄长,只怕是知道的。” 她兄长凤子痕,是东皇实际的掌权者。 其人隐忍又心思深沉,本就不是个轻易能对付的人。 “但是东皇既然敢出手合作,想必也是知道皇帝遇刺的事。” 知道是一回事,有没有参与其中,也是一回事。 “东皇胆子大,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手在桌案边扣了扣,喊来了译岸。 吩咐几句后,译岸离开,他坐到晏青扶身侧。 “此番东皇让我们着了道,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但既然敢与虎谋皮,总得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你打算如何?” 晏青扶扬眉问他。 容祁轻笑一声,用手沾了点水痕,落到桌案上。 顺着东边的方向画了一个圈,在晏青扶略有疑惑的目光中,轻飘飘落下一句话。 “再拿它两座城怎么样?” 东皇既然最在意这被大昭拿走的城池,那他就打蛇打七寸,再要东皇两座城。 一双桃花眼中蓦然落了几分冷厉,凤瑜算计他和晏青扶的那一日起,就该知道,她和凤子痕选择与西域合作,就得做好被发现的准备。 “当然是好。” 晏青扶懒懒地拨了拨茶盖,眼中闪过几分暗芒。 凤瑜是个不长记性的人,小打小闹制不住她,那不如她顺着加把火,让凤瑜也付出点代价。 低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还未来得及放下,容祁忽然说。 “惠安那一日与我说,想见一见你。” 惠安公主? 她略有讶然地问。 “见我做什么?” 虽然知道惠安公主一向是侄子一辈里与容祁关系最好的,可她和惠安只公主府一面之缘,为何……要突然见她? “好歹日后你也算是她皇婶,就当是去见侄女一面。” 她回来的时候就想着见你,才设了宴席,又将我也请过去,说那日早时就见陆行送你回去,并肩走着好不高兴,无话不谈。” 他刻意咬死了无话不谈四个字,冷笑了一声。 “啧,八皇叔,好大的醋味。” 晏青扶轻笑了一声,故意说道。 容祁瞥过去一眼,知道那夜的事他多少吃醋,晏青扶又极有眼色地止住话。 他去追着虞徵处理事情,陆行倒学会了取巧跟了晏青扶去荆山湖。 这些便不说了,晚间好不容易过去了,还见陆行和陆夫人与晏青扶站在一起说笑。 让他那晚心中好一阵堵。 想到这,容祁咬了咬牙,眯着眸子想。 陆行这样闲着,倒不如改日为他找个好去处,先扔到边境待两个月,也少在在京城整日晃着碍眼。 第216章 你和陆行朗朗乾坤有辱风化 难怪那日惠安公主频频往她和陆夫人这边看,没过一会,就将陆夫人和陆行都叫走了。 “是你让喊的?” 她扬眉问了一句。 容祁很快反应过来她问的话,一本正经地说。 “不是。 你和陆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离得那么近无话不谈,有辱风化,惠安好歹是公主府的主人,自然看不惯。” 见容祁又开始信口胡诌,晏青扶白了他一眼。 她和陆行中间还隔着陆夫人,和她一直说话的也是陆夫人,怎的这人嘴里,这么正常的举动都变了味? “可惠安公主想见我……” 晏青扶稍稍蹙眉。 她一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何况还是皇室的人。 在她前世的时候,惠安公主还未成亲,整日在皇宫深居简出,二人几乎没见过面。 后来她出嫁和亲,更是没有一点交集。 乍然要跟一个自己不怎么认识,还这样热情的人打交道,她自然有些不适。 “若不想去,我替你回绝了便是。” 容祁看过去一眼,轻声说道。 “回绝倒是不必。” 她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讶然,可毕竟日后总是要见面的,还是惠安公主主动说的话,她也没理由回绝。 看她一张小脸皱在一起纠结的样子,容祁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去将她抱过来摩挲着手下细腻如玉的触感。 “惠安又不吃人。” “惠安公主……是为何突然回了京?” 往昔公主出嫁和亲,就算是回来省亲,也少有这样摆了宴席高调张扬的,她非住在皇宫而是公主府,也似乎是隐隐约约让她察觉到什么。 “和离。” 容祁语气微沉,轻声说了句。 和离? 晏青扶未想到是这个答案,稍稍怔愣了片刻。 “她本就是和亲去的,与夫君并不十分恩爱,夫婿常年花天酒地,对惠安算不上好。” 前些天更是带着宠爱的小妾去惠安公主处耀武扬威,她打杀了小妾,夫婿差点与她闹翻了天。 惠安公主这才忍无可忍,递了和离书过去。 她和亲的是个前几年才收归过来的附属国,到底容瑾对这个姐姐也给了几分薄面,加上她夫婿如此举动可谓是不把大昭放在眼里,容瑾未有犹豫,就发了文书,又着了好一批人去请惠安公主回来。 既然和离了,回来必定是要长住的。 端是那日公主府内匆匆一面,也看不出她身上有半点颓然。 晏青扶稍稍叹了口气,心中生出些恻隐之心。 “她可有说了何时?” “你想什么时候去都行,再不然,我着人喊她过来。” 好歹日后算得上半个长辈,容祁一脸理所当然。 但他这不靠谱的话晏青扶自然没听进去半点,心下思忖了片刻,又说。 “不如明日我去一趟?” 容祁自然是应下,很快着人去告知了惠安公主。 这日晚间,惠安公主又周到了下了请帖。 第二日一早,晏青扶便从王府离开,去了公主府。 那夜之后,公主府的杂乱和血腥自然早被收拾的妥妥当当,门外干净整洁,有侍卫在一旁守着。 她走上前,长夏递上了帖子。 惠安公主一听是她来,急急带着婢女迎了出来。 一路迎到了前院,二人见了面,晏青扶还未礼节性地福身行礼,惠安公主就眼疾手快地扶了人。 “颜小姐。” 如今到底未成亲,惠安公主也念着规矩,只喊了颜小姐。 “公主。” 晏青扶亦是颔首。 “我冒昧下帖子请颜小姐前来,颜小姐可不要觉得唐突。” 惠安公主上前拉了她,勾唇笑道。 “怎么会。” 晏青扶摇摇头。 “实是因为我出嫁的时候已是三年前,那时候未曾见过颜小姐,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听说皇叔对颜家的小姐一见倾心,当时就好奇着这是怎样的妙人,能惹得皇叔那样的人,都这样破了规矩。” 惠安公主抿唇一笑,热络地拉着晏青扶说道。 晏青扶被她一番话讲的哑然失笑,心下想着不愧是皇室的公主,话术了得又圆滑。 “公主谬赞。” 她稍稍颔首,轻声道。 “本在上一次就想请颜小姐过来叙叙话的,后来……出了变故,倒是我招待不周,颜小姐可要海涵。” “贼人作乱的事非公主能控制的,无需这样说。” 惠安公主叹了口气。 “话是这样说,可那日在公主府外有几位贵女夫人受了伤,我到底是不好与皇上交代。” “禁卫军自会抓到这些贼人,公主莫要想太多了。” 晏青扶温声安抚道。 “颜小姐说的也对,我不能太杞人忧心。” 她很快弯了弯唇,眉间忧愁一扫而过。 “瞧我,说了请你过来玩的,来了倒净扯着你说这些话了。” 惠安公主带着她来了公主府的后院,这是一块极大的花园,里面种着各种稀奇珍贵的花卉。 “那夜惊鸿一瞥,便见公主府前院的花卉已是一绝,没想到在后院里的花更好看。” 上京城好看的花本就多,皇室里种的更是极尽珍品与美丽,而公主府的后院,除了御花园里种着的花之外,竟也有许多连晏青扶这种见多识广的人都叫不出来的名字。 见她诧异,惠安公主轻轻一笑。 “这些花是稀奇些,咱们大昭不常见。” 大昭不常见? 晏青扶心里隐隐约约闪过几分猜测。 “是公主从……” “嗯,是从章城带过来的。” 惠安公主并不避讳这些,大大方方地认下。 “章城有些花我养着是真喜欢,就算走了也不想便宜了府中的腌臜人赏着,索性拾掇了就都带了回来,留在公主府我一个人赏玩。” 她话说的直白又潇洒,说罢见晏青扶略有怔愣的表情,才歉意一笑。 “我……” “容祁都与我说了。” 晏青扶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解释。 容祁…… 惠安公主眼神一动,紧接着眼中透出几分艳羡和了然。 “我回来之前就听说皇叔与您感情极好,毕竟普天下唤他名讳的人可不多。” “公主可别取笑我。” 晏青扶一句带过这个话题,见着小花园的角落里,有一株开的极艳的小花,静静立在偏僻的地方。 惹眼得很。 她还未见过这样有些奇怪又张扬的花卉,一时有些好奇,往前走了两步过去。 “这是什么花……” “哎,小心。” 惠安公主惊呼声和她问的声音落在了一处,晏青扶刚抚上去的动作停住,手一缩,却还是被上面不起眼的倒刺勾着,在指腹划开一道口子,溢出点鲜血。 惠安公主很快反应过来走上前,忙用干净的帕子包住了她的手指,一边急急吩咐婢女。 “去把我的药拿过来。” 这倒刺看着小,勾破手指之后,里面的血竟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没一会,一片帕子都被染了红。 晏青扶看着心中下意识地觉得奇怪,眼中掠过几分清明。 一个小小的花,纵然稀罕,却到不了让她这样奇怪非要动手去碰碰的程度…… 那她方才,到底是为什么要去伸手碰那盆花? 这个念头一出,晏青扶眼神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看过去,若有所思。 碰那盆花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一直等到惠安公主喊的那一句话,她才一惊回过神。 现在想起自己方才的想法,竟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真是奇怪。 “好了,颜小姐。” 惠安公主的话打断她的思绪,将帕子递给婢女,而后她亲自接过药,为晏青扶洒上。 这药也不是她认识的药,竟灵验得很,几乎洒上去之后,那伤口顿时便不会往外溢出鲜血。 “公主这药倒是好。” 她本随口一问,惠安公主倒未避讳,指着那盆花说。 “那花是从章城带来的,虽然没毒,但这倒刺厉害得很,寻常人碰着了,只怕要好一阵疼。” 既然是章城的花,这药自然是最管用的,晏青扶点点头,又看了一眼。 她方才最开始注意到这花,其实是因为这花虽罕见,却和她在西域见过的一种很是相像,只不同的是那一种花是紫色,这一盆却有些偏粉了。 “这花叫什么名字?” “是遥月,因为在夜间开的最美。” 连名字都有了,必然不是西域的那一种。 晏青扶点点头,未再起疑,跟着她走进了屋内。 惠安公主吩咐人上了茶,跟她聊了两句,又歉意地说。 “是我的错,该让将那盆花摆的远一点的。” “是我自己要碰的,怪不得公主。” “但我府中的花害颜小姐受了伤,我心中总过意不去,不如今日,颜小姐就留下用顿午膳,算作我的赔礼?” 等了片刻,惠安公主说道。 “公主实在言重了,只是被倒刺勾了一下算不上大伤,无需在意。” “但我过意不去,还是想给颜小姐赔个罪,再加上那夜在公主府,颜小姐也受了惊吓,不如今日一起,就留在公主府用顿午膳?” 晏青扶觉得惠安公主此时的样子瞧着有些奇怪,竟像是执意要她留下来用膳一样。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稍稍顿了顿,仍婉言谢绝。 惠安公主又坚持了两句,见她没应允,也只能又说了几句歉意的话。 等了又小半个时辰,已近午时,晏青扶便起身告辞。 惠安公主执意陪着送了她出去,路过那片小花园的时候,晏青扶又不经意地往角落里看了看。 那盆花静静地在那立着,也没看出什么稀奇的地方。 那她方才为何像是着了迷一样要去触碰? 她看了片刻,惠安公主注意到她的神色,问道。 “颜小姐可是喜欢什么花?若是有看中的,我直接送与颜小姐就是。” 晏青扶摇摇头,示意自己并非喜欢,别开目光的刹那,她却注意到,那盆花下面泥土湿润得很。 章城连年干旱的厉害,那里的花多是不需要用水养活的。 晏青扶随意看了一眼一旁的花,问惠安公主。 “这些都是公主从章城带过来的吗?” “是。” 惠安公主偏头看过去,很快点头道。 得了肯定的答案,晏青扶就更确定了方才的猜想。 其他的花养在这,虽有婢女整日悉心照料,但花盆里的土壤都干净得很,没有像这盆花一个,用了大量的水去浇灌。 章城……有这样奇怪的花吗? 心中的揣测一闪而过,紧接着没想多久,到了公主府门口,二人话别。 坐上离开的马车,晏青扶低着头,看着指尖的伤,又想起公主府院子里的那盆花。 若那盆花真是遥月花,倒不该用那么多的水养着。 可若不是……她更觉得像西域曾经一种极少见的花。 叫垠花。 垠花生性喜湿,常年得在荫蔽处生长,也是倒刺勾人的厉害,甚至有毒。 可垠花是紫色…… 晏青扶蹙眉,这念头刚起,她忽然注意到自己裙摆处,不知何时沾了些泥,还混了一点……奇怪的颜色。 像是粉色和紫色混着。 低头用手指擦了点这些泥,她细细看了看,乍然变了脸色。 这遥月花的粉色,竟然是用东西染的,盖住了本来的紫色。 这样一看,这盆花……果然是垠花。 可既然是垠花,惠安公主为何骗她? 手指的伤似乎在此时有些隐隐作疼,晏青扶眼中神色转了转,抬眼吩咐外面的马车。 “到于大夫医馆停一停。” 与此同时,公主府内 送走了晏青扶,惠安公主面上笑着走进屋内,婢女转手关上了门。 门边的光线被窗棂折了洒进来,惠安公主眼中掠过几分暗色。 “将那盆垠花快点送进暗室里,别让别人瞧见了。” “是。” 有一个婢女忙福身,转头又出去。 “东西呢?” 另一个婢女递上了一张帕子,上面染了些血。 “送去给巫师,要他快点动手。” 惠安公主看了一眼,满意一笑,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慢条斯理地说。 “我皇叔可对这位颜小姐在意得很,我们拿捏住了她,还怕不能拿捏了容祁?” 颜容沁聪明的厉害,她今日差点就没骗着她入这个局。 “可惜啊……” 第217章 太妃,这与自欺欺人有何区别 自上次西域的事情了,于大夫就在长街寻了个医馆,整日为百姓们看病抓药。 晏青扶过去的时候,于大夫正好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一见是她,面上带了些笑。 “颜小姐。” “于大夫。” 晏青扶稍稍颔首,随后说明来意。 “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想过问您。” “颜小姐但说无妨。” 于大夫见她神色略有为难,当即了然,带着她走去了后院。 “今日去一位小友府上,遇着了一盆极好看的花,本是好奇往前看了看,不小心被倒刺勾着划伤了手,虽然无大碍,但还是想请大夫看看,这伤口处可有毒?” 指尖被惠安公主用上好的药敷过,此时已然不流血了,只一个细细的伤口。 于大夫听她说着,没敢怠慢,拿出一方帕子搭过去,细细看了一眼晏青扶的手指。 “伤口用的是上好的药,血色也并无不对,应是无毒。” 于大夫思忖片刻,说道。 “倒不知小姐被什么花的倒刺勾了?” “这花咱们大昭不常见,我才被吸引着看了一眼,若我没认错,应当是西域的垠花。” 西域垠花? 于大夫面色隐隐一变,蹙眉道。 “还请小姐移步屋内,我为小姐扶脉。” 西域垠花有毒,寻常人家若养着,一般是要掐断有毒的枝叶,只留下花的。 但面前站着的是晏青扶,他也不能确保这养垠花的人家里是不是对这花做过处理,自然不敢轻慢。 直到在屋内,于大夫细细地把了脉象,才轻轻松了口气。 “小姐脉象平稳,并无不妥。” 这便是能确定无毒了。 可既然无毒,为什么惠安公主要费心思将垠花染了色变作遥月骗她? 晏青扶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又想起她被倒刺勾着,那几乎染了半张帕子的血。 “这……” “不过垠花的倒刺极厉害,小姐若被勾着,想必要受些苦了。” 于大夫这样说,晏青扶才放下心。 “说来垠花,不知道大夫可晓得遥月?” “小姐问的是,章城的遥月?” “是,不知道遥月除却粉色,可还有别的颜色的花种,是否容易和垠花混淆?” “小姐这话说的奇怪,两种不同的花,连生长的地方都不在一起,怎么可能会被混淆?” 于大夫一语点醒梦中人,晏青扶了然,猜测着这次只怕是惠安公主故意骗她的。 可骗她又图什么? 要说下毒,偏生于大夫探不出来。 还是惠安公主觉得她不认识垠花和遥月,所以有恃无恐地摆出来,生怕她不发觉西域的痕迹? 晏青扶心思百转千回,面上笑着跟于大夫话别。 从医馆出来,她坐上马车,就要往王府而去。 才走了没一会,她正在车上想着事情,忽然马车急匆匆地停了下来,外面安静了片刻,有人低着头行礼。 “颜小姐,太妃娘娘有请。” 太妃? 晏青扶愣了愣,才想起这位太妃就是上次她和宁婳在宫内遇见的那位太宗的妃子。 容祁的养母。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和太妃一向没有任何往来,太妃怎么知道她今天出门,还精准地在长街外拦住了她? 晏青扶心下想着,走下了马车,给车夫吩咐了两句话,车夫驾着马车离开,晏青扶跟在婢女身后,去了太妃的住处。 太妃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声响,近身伺候的人都谨小慎微的厉害,见了她也只是无声地福身行礼。 没人愿意触这位失心疯太妃的霉头。 跟着婢女进了屋子,最上面的软榻上,太妃正坐在那,见她走进来,施施然喊人关了门。 “太妃娘娘万安。” 到底算得上是长辈,晏青扶也没怠慢,低头福了福身。 太妃斜斜瞥过去一眼。 “本宫记得,你和八王爷有婚约在身,是他半年前亲自去皇宫要的圣旨赐婚?” “是。” 晏青扶稍稍颔首,觉得这位太妃多少有些来者不善。 “抬起头来我看看。” 上面安静了片刻,太妃开口喊道。 晏青扶抬起头,对上她一双意味不明的眼。 但她也未多言,这样看了会,稍稍颔首。 “嗯,坐吧。” 旁边赶忙有婢女为她放好了软凳。 晏青扶也未多拘束,跟着坐了下来。 “我若没记错,你是,颜国公府上的女儿。” 坐下后,太妃开门见山。 “回娘娘,小女是颜国公府上长女。” “今年夏日,才因为私卖兵器,被贬职,举家流放西北的颜国公?” 太妃慢条斯理地扣了扣桌案,一错不错地注意着晏青扶的神色。 她话说的不好听,但晏青扶没有半分怔然和怒意,抬起眼看向太妃,轻轻应声。 “正是。” “如此说来,颜小姐也算罪臣之女?” 太妃笑了一声,已然有意刁难。 她和容祁的关系本就算不上好,失心疯是在外人面前的伪装,此时私下,撕开那一层表面的平静,还是在自己的地盘,她当然有恃无恐。 “小女不懂太妃一句罪臣女何来?” 晏青扶扬了扬眉,眼中夹杂了几分冷厉,话音略抬高。 “皇上都说了祸不连府上子女,颜府两位嫡女里,次女如今还在皇宫做娘娘,亦未受半点牵连,那就是小女也无罪。 太妃这话,是置皇上的金口玉言于无物?” “你想拿皇上压我?” 太妃嗤笑了一声,语气充斥着几分嘲弄。 她连容祁都不怕,台面上的傀儡皇帝能奈她何? “小女没有这样说,太妃空口无信,可不要随意扣帽子。”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就不怕我现在让人拉了你出去打杀了?” 太妃眯了眯眼,语气冷冷的。 “太妃若是觉得自己能,那就随意。” 但她这样随意散漫的语气更让太妃怒火中烧,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到晏青扶近前,狠狠低头看着她。 “你别忘了,容祁还欠我一条命,我儿子的死他心中有愧,我想折磨他,就大可从你下手,也让他尝尝失去最重要人的滋味。” 晏青扶蓦然眉眼一凉,脸上的散漫尽敛,坐直了身子。 “太妃娘娘,容小女提醒您一句。 十皇子的死是自己野心勃勃沟壑难满,与容祁可没有半点关系。 您养育他,他心中感恩,才念着情分护您在深宫安好,但这绝非是因为他心有亏欠。” 太妃不屑地哼了一声,面色未有动容。 “你说不是便不是?他这样的白眼狼,我本也没指着他做什么,但皇儿都要被处死了,我求着让他去为皇儿求情,他竟然,竟然一点也不愿意。” 太妃眼中掠过几分痛,哆嗦着说。 “到底是不愿,还是不能,太妃心中不清楚吗? 您自己都没办法的事,指着才十多岁的儿郎去做,未免也太强人所难。” 晏青扶毫不留情地拆穿她话中的漏洞,太妃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闭嘴。” “他是太宗最喜欢的儿子,和西宫皇后的嫡生子,太宗摘星星捧月亮地供着,想保下一个皇子,还不是最容易的事?” “当时太宗已至暮年,大权旁落,皇子夺嫡,整个京城腥风血雨,这些难道您都忘了?” 晏青扶是特意去翻过上一代的史册,此时自然记得清楚。 临了最后的那段时日,太宗手中已无大权,纵然容祁说得上话,也未必能保下十皇子。 太妃那时浸淫权术,连自己都没办法的事,却偏生要怪罪到容祁身上。 “因为十皇子死了,您怨恨自己没护好他,怨恨是自己的亲儿子死了,而不是……养子,才将这怨恨转移到了容祁身上,麻痹自己是他没有用才救不下十皇子,这与自欺欺人有何区别?” 分明坐着,但她此时抬头与太妃的眼神对视上,也不显半分弱势,反倒她眼中的冷厉和步步紧逼让太妃看了都有些心惊,没忍住退了一步。 “您整日在这皇宫演着失心疯,演着演着您自己便也信了。” 她顺势站起身,看了一眼忽然泪水涟涟的太妃。 “失心疯骗得过别人,骗得过您自己,但骗不过您的心。” 她心中是清楚自己下意识掩盖了什么真相,什么无理取闹的东西,才会被自己的这番话戳中,乱了心神。 太妃中年丧子,她固然能理解这样失子的疼痛,但是若她非要将这样一条人命无理取闹地摁在容祁头上,想让他一并跟着后悔自责,她当然是半点不应。 “别说了。 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砰砰几声,太妃忽然举着手边的瓷瓶砸了满地,似乎是受了刺激,她又开始疯起来,指着外面喊。 “牙尖嘴利的东西,果真和他没什么区别。” 晏青扶闪身避开,又听见她道。 “人呢,都死了吗,把她给我扔出去——” “不劳您费心了。” 身后一只大手过来,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离这满地的碎片里。 淡冷的声音传过来,紧接着容祁走到身前,将她拉了拉护到身后,看向太妃。 “你来做什么?” 太妃见了他,眼中闪过几分厌恶。 “若无事,我自然也不愿意多见太妃一面。” 上次送太妃来此,离开的时候他便说过,已然是最后一次叫她母妃了。 太妃听了他的称呼,眼尾似乎颤了颤,很快又站直了身子,扶着身后的桌案。 “但太妃将她带过来,又多加为难,事情牵连到王府,和我自己的人,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容祁看着太妃,问道。 “不知太妃,为何今日要叫她来此?” 他对太妃清楚得很,若是无事,她只怕半辈子都会住在这里不沾染一点外面的事。 太妃对他厌恶,对与他有关的事更是不会关心,但除了他,也断不会为难别人。 为何今天竟然叫了晏青扶过来? 容祁下意识地觉得有蹊跷,便直言相问。 太妃听了他的话,动了动唇,紧接着哼了一声。 “无事便不能叫她过来?你别忘了,你明面上的母妃是我,她日后嫁进王府也要叫我一声母妃。” “仅仅是因为这?” 容祁看着她状若镇定的神色,淡声问道。 “怎么,这样不行?” 太妃摆明了要认死这个理由,说完这一句话,便转身坐回自己的软榻上,不再开口。 容祁心知问不出什么了,便稍稍俯身,随后转头攥住晏青扶的手腕,一路离开了院子。 “以后她若再着人找你,不必过来。” 容祁是在从皇宫回去的路上恰好碰见了车夫,车夫本就得了晏青扶的话,又在长街外碰见了容祁,便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容祁这才赶着过来,恰好碰上太妃摔了瓷瓶。 那凌厉的瓷片飞溅起来,差点溅到晏青扶身上,看的他一阵心惊。 他心中担忧着,下意识地握紧了晏青扶。 听得出他话音的不平静,晏青扶回握住他的手,温声安抚他。 “我今日也是想着只见这一次。” 容祁对太妃感情的矛盾,她心中清楚得很。 容祁想起自己过去的时候,听见晏青扶为他扬声反驳太妃的话,心中一软,稍稍叹了口气,将她抱到怀里。 “无需做这些,青青。” 太妃的想法偏执得很,凭这几句话必然起不了作用。 而他不想晏青扶为他,向别人低头。 “我知道。” 晏青扶明了他的话,轻轻点头。 “但她今日突然找你过来,必然不是一时起意……” 容祁心中仍然想着这事,觉得有蹊跷,转头喊了译岸去查。 而他们走后,太妃也渐渐平静下来。 身旁的贴身婢女着人将地上的杂乱收拾罢,走到太妃身边。 太妃本闭目假寐,听见动静睁开眼。 “去给惠安公主传话吧。” “是。” 婢女福身应道。 “顺便告诉她,日后这样的事别再寻我帮她了。” 她偏安一隅,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外面的风波是一点也不想牵扯。 婢女闻声,欲言又止。 “那您今日还……” “最后一次了。” 她扬手止了婢女的话,淡淡道。 “颜家小女和我无冤无仇,我本也无意要为难她。” 冤有头债有主,哪怕是容祁身边的人,她也不想为难无关之人。 第218章 公主府夜宴是针对你来的 回去王府的路上,马车晃悠悠地走着,容祁正要过问在公主府的事,眼神一转,扫见她手上那道不起眼的伤口。 “怎么回事?” 他目光一沉,拉过晏青扶的手,细细地看着。 “今日在公主府,看到了一盆很奇怪的花,不小心被倒刺勾着了。” 晏青扶略一犹豫,倒是觉得这些事无需瞒着他,便坦言说道。 “什么好看的花王府没有,竟也让你这样流连?” 容祁稍稍蹙眉,那伤口虽已上了药,但搁在细嫩白皙的指尖上,总显得有些刺眼。 “并非好看,而是……奇怪。” 她顺势往容祁身边坐了坐,压低了声音说。 “如何奇怪?” “此花非大昭的花,惠安公主说是从章城带过来的遥月,但遥月多为粉色,那盆花却是被刻意染了色,我看着不像章城的,倒有些像西域的垠花。” “何以见得?” 一听说是西域的花,容祁目光霎时便凝了起来。 晏青扶仔细地将公主府内发生的事说了个遍,最后想起在马车上自己衣摆处染上的颜色。 “若不是遥月,却被刻意染成了这样的颜色,不知是下人的疏忽,下人蒙骗了主子,还是……” “还是主子有心,想以此骗你。” 容祁接过她的话,语气略沉。 晏青扶眉眼一愣,有些意外地看向容祁。 “你……” 传闻里也好,听他说也罢,惠安公主都是侄子一辈里,跟容祁关系最亲近的。 为何如今只是听她隐晦地说了两句,容祁竟会下意识地怀疑惠安公主? 容祁敛下眼,片刻后轻声说道。 “那夜的刺客,被暗卫查到,有一部分本就出自公主府内。” “你的意思是说……” 那夜的事,难不成是惠安公主自导自演? 她图什么? “不止。” 容祁淡声又道。 “一部分的刺客出自公主府,一部分却出自西域,配合的极好,是一波人。” 言下之意,惠安公主早和西域有瓜葛了。 晏青扶心下一震,她从公主府出来,竟然没察觉到半点不对劲。 “暗卫是什么时候查到……” “今日在皇宫里,我才得到的消息。” 一得了暗卫查到的证据,他心中担心着晏青扶,便赶忙从皇宫回来。 可还没走到公主府,便遇见了王府的车夫说,太妃叫了她去。 “如此说来,那盆花应当就是出自西域。” 听了容祁的话,再回想起在公主府的花,那些疑点就尽数有了答案。 “我已经着人去细查这件事了。” 容祁说着,又担心地细细看过她。 “除了那盆花,你在公主府可有觉得哪不对劲?” “没有了。” 晏青扶摇头。 “这上面的止血药是她的,不可信,回府后再让太医过来一趟。” 容祁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温声说道。 “我方才在长街,已去找过于大夫了。” 她发觉事情不对劲后,也怕惠安公主给她下绊子,担心这止血药有毒。 “还是让太医再来看看。” 容祁仍不放心,搭了她的手腕探过脉象,也依旧坚持道。 “好。” 晏青扶自是应下。 回了王府,容祁便赶忙传了姚太医过来。 姚太医不敢怠慢,仔细地扶脉,又看过伤口,问了垠花的事情后,斟酌着说。 “如今看来,这止血药是没问题的。” 垠花的倒刺勾人的确是难止血,如今惠安公主的止血药没问题,那为何大费周章地做戏? 晏青扶和容祁对视一眼,叫了姚太医退下。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容祁仍觉得心中惴惴不安,有些自责地说。 “不该让你去的。” 惠安公主自回来的那一日就对晏青扶极有兴趣,一向高傲冷淡的人热情的不得了,他本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也未多想。 可她才去了公主府两次,便出了两次意外。 虽然刺客那夜她没有受伤,这次的事看似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波折,但容祁心中总下意识地觉得有阴谋。 刺客的事还没查清楚,惠安公主本该派人去关怀关怀那夜受伤的几个贵女,再在府中避一避风头才是,可前后连三天都没过,她就迫不及待地递了帖子要请晏青扶过府。 “不怪你。” 晏青扶握住他的手,眼神沉沉的。 惠安公主来者不善,只要她有心,就算她不是今天去,日后也总有去的时候。 避得了一时不是办法,既然发现了有蹊跷,还觉得这蹊跷是针对她来的,那躲避也并非她的性子。 她偏要将这件事抽茧剥丝,看看背后到底藏了什么。 “说来西域这地方,离大昭也算得上是最近的,旁的好处没学,巫术蛊虫倒是不少。” “西域古时并不是因为占在西边才得了这个地名的。” 容祁记得多年前曾翻过西域的史书,此时听晏青扶说,也解释道。 “西域本就是苗疆的前身,后来苗疆一族灭,许多族人也在那一处群居,和那边的人们一同生活,渐渐地有了人管,才发展成了一个小国。” 所以西域的许多人都是苗疆一族出身,会巫蛊这种东西并不奇怪。 西域多以女子出身尊贵,所以掌权之人大多是女子,皇储也是。 但并非没有能成事的男子,所以虞徵也好虞为也罢,自然不会只甘心做个庸庸无为的皇子,才三番五次地掀起波折。 “若是虞为也在京中,那此事兴许也有他的手笔。” 何况西域巫师还在大昭,西域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惠安上个月和离之后,派人往皇宫写了修书。” 修书里言辞恳切,字字句句为大昭的脸面,也有意无意地提及这份皇家里难得的亲情,容祁和容瑾也未多想,商量了三两句之后,容瑾便回了修书接她回来。 毕竟和亲的公主若是和离后仍在外面,多少也要吃些苦头,还容易引起猜测和流言。 “但如今细细想着,她回来的第一日就大张旗鼓地宴请京城达官贵人显赫人家,想必是早有打算。” 但惠安公主显然极聪明,她心中有别的打算,却会扯着容祁的幌子。 她将晏青扶一并请来,这样容祁也必然会来。 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她和容祁站在一处,任是谁也不会怀疑是她的手笔。 又句句提到请晏青扶过来是想缓和二人关系,只是“恰巧”在公主府碰上了刺客,这样的话术说的天衣无缝,若非暗卫查到了一批刺客在公主府内,若非晏青扶在府上发现了垠花,只怕查到最后也会被惠安公主暗地里偷偷藏个实在。 想到这,容祁淡冷的眉眼越发寒凉,他如今提防着惠安公主,便将她回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反复推敲。 “如此看来,若说太妃今日叫我过去,会不会……也和这件事有关?” 容祁正想着,冷不丁晏青扶突然出声说道。 他一愣,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 “说来也巧,知道我今天出府的人不多,能算准我什么时候从公主府出来,什么时候经过别院的人,就更不多了。” 太妃的人赶到了地方请她过去,如今看来处处是漏洞。 惠安公主的心思和手腕,果真深不可测。 她埋的陷阱藏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太容易认为是巧合且被忽略。 但每件事串起来,她又偏偏无处不在。 “可她们两个,之前也没见有什么交集。” 是太妃什么把柄被拿捏了,还是二人其实关系不像外表看见的那样冷淡? 才能让太妃替她藏着,隐瞒着,还冒着风险去叫了晏青扶过去。 而太妃叫晏青扶过去,是为了拖延时间,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容祁越想,便越觉得此事不敢深思。 “这番……” “是冲着我来的。” 晏青扶抿了抿唇,心下已经了然。 “容祁,我想……” 既然惠安公主想冲着她来,她倒不如先出手,以身为饵,看看惠安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可她刚开了口,容祁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径自打断她的话,摇头道。 “万万不可。” 他们还没弄清楚惠安的目的,不能轻易打草惊蛇,还以身涉险。 “可我若不去,暗卫再查,未必能查到什么了。” 过了两三日才查到当时的刺客有公主府的人,而两三日的功夫足够将当时留下的尾巴清理了干净。 再让暗卫查下去,大概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你信我,我一定能在惠安下次出手前,查清楚那夜的情况,青青,不要轻举妄动。” 容祁不赞成地蹙眉。 “我知晓你着急,但如今明面上未撕破脸面,她也不知道我们已然清楚了她的阴谋,短时间内不会有大动作。 最起码也要等查清楚了当时的事情,你要亲自动手,我定不拦你。” 听得容祁这样说,晏青扶顿了顿,才点头。 “好。” 容祁落座在她身侧,一时也跟着想起惠安公主。 这个侄女是他皇兄膝下的大女儿,也是嫡长女,自小就得了殊荣能和皇子一同出入南书房念书。 小时候性子冷硬又阴鸷,比皇子还聪明些,也比皇子们更果断狠心,实则更像个……储君的样子。 长大了些倒像个公主,端正大方,温柔贤淑,后来出嫁了,一切都顺风顺水。 他自然想不到,自己的这位侄女,一朝和离回来……竟然有了别的心思。 想起惠安公主第一日回来,二人在佛堂里见面,她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看不出丝毫端倪。 却没料想,竟然是想从他身边人下手。 他眼神晦暗不明地转了转,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译岸。” 他转头叫了译岸出来,扬声吩咐。 “加派人手,彻查虞为在京中下落。 顺便盯紧惠安公主府,看看惠安公主这几日可与别人有什么往来。 西边的动作再快点,尽快查清楚那夜刺客的事情。” 译岸记下他的话,领命离开。 晏青扶进了屋子,将今日那件染了颜色的衣衫换下,本想叫了长夏拿出去扔了,但转念一想,她忽然改了主意。 “小姐?” 长夏见她将长裙叠好,也不说清洗的事情,顿时便疑惑地问。 “不必清理了。” 垠花的事情没探个水落石出,她留着心眼,这些东西都要先放着。 长夏便没再多问,福身离开。 午后,容祁着人往皇宫传了消息,隐去了晏青扶在公主府的事,告知容瑾那夜刺客和公主府养着的垠花。 “往昔这样的事,十次有八次多是你在处理。” 等着传话的人离开,晏青扶轻笑一声,看向容祁。 “韩少卿如今还在遄城,但京中有陆行和沈修,皇帝已登基半年有余,我总不会揽权一辈子。” 他生性实则最不喜欢束缚,留在京中这么多年,控着大昭的大局,无非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皇帝。 听得晏青扶问,容祁便解释说。 容瑾虽疑心较重,但好在没有什么坏的心思,又有野心,他当日选容瑾做皇帝的时候,便早有打算这一日。 晏青扶知晓他心中的想法,便跟着一同点头。 如今已近九月,秋日的风渐凉,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可坐在楼阁里,晏青扶一时竟觉得有些冷。 她打了个哆嗦,顿时蹙眉。 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照的正好的太阳。 “怎么了?” 容祁注意到她的动作,喊婢女拿了外衣披在她身上。 白皙的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他握住晏青扶的手,才发觉有些凉的吓人。 “怎么回事?” 他心顿时提了起来,朝外喊。 “传姚太医过来。” 晏青扶也发觉到此时身上的不对劲,纵然风凉,但她在烈日灼灼下竟也察觉不到一点暖意,反倒一双手凉的吓人,只那指尖处,偏生又散了让人忽视不掉的灼热。 这样奇怪的感觉混在一起,她极不舒服地蹙了蹙眉,往容祁怀里窝了窝。 容祁顿时眉眼一沉,拦腰抱起她往楼阁外去。 刚出了楼阁,撞上匆匆过来的译岸。 “王爷,京城天牢有变。” “说。” 容祁步子不停,问道。 “天牢里的巫师被人掉包救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公主府夜宴。” 第219章 巫蛊之术,取血设局 巫师在重兵把守的天牢被救走,竟然还无一人察觉,直到三日后,才有人发现了端倪上报。 容祁目光一沉,抱着晏青扶进了小院,一边朝外吩咐。 “先入宫告诉皇上,查清楚这几日所有进天牢的人。” “是。” 译岸领命离开,姚太医拎着药箱急匆匆从外面走过来。 “过来看看。” 容祁拦了他要行礼的动作,颔首示意。 此时晏青扶脸色已有些好转,坐在软榻边上,姚太医搭了一方帕子到她手腕。 一触及手帕上的温度,连姚太医都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眼中神色也凝重起来。 “这八月的天还不算凉,缘何小姐的手……这样冷?” 姚太医喃喃了一句,从脉象上却探不出任何不对,观面色又不像中毒,他一时心中也疑惑得很。 “除却身上冷,小姐可有别的不适之处?” 不敢随意开口论断,姚太医便又问。 晏青扶敛了眼,细细地捻了捻指尖,才说。 “被垠花倒刺勾着的地方,有些热,不知这可算奇怪之处?” 姚太医摇头。 “止血药发作用的时候,伤口有些热乃是正常。” “可除却这,再没有别的地方不适了。” 而且从楼阁到这的距离,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已然比着方才好了许多,就好像在楼阁里身上的冷然,那如同置身冰窖的感觉,只是错觉一样。 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姚太医听了显然也是疑惑,但探不出其他的不对劲,也只能斟酌着说。 “许是小姐这两日受了凉。” 这理由算得上牵强,但看不出病因亦不能随意用药,容祁喊退了姚太医,有些后怕地拉着晏青扶问。 “除了这些,再没有别的不舒服了吗?” “现在已比着方才好多了。” 晏青扶反握住他的手,摇头,迟疑了片刻又说。 “也许真如姚太医所言,只是简单的受了凉。” 容祁自是不信。 他刚才抱着晏青扶的时候,她身上冷的如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捞出来的一样,怎么可能是受了凉?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蹊跷也可能和惠安公主有关,顿了片刻,喊来暗卫。 “快些查到巫师是被谁带走的。 顺便着人去西域,仔细探查垠花相关的事。” 吩咐完这些,容祁仍不放心,搭了晏青扶的脉象又看,仍旧探不出什么。 这样反复着探了几次,晏青扶拦住了他的动作,没再让他折腾。 皇宫的事有蹊跷,巫师被劫走竟然毫无踪迹,容祁猜着是有内应的人才这样顺利,再三交代与姚太医留在小院看好晏青扶之后,他便入了宫。 “没有,天牢一向守卫森严,寻常的人没有圣旨,是断断不能靠近的。” 容瑾笃定的话落下后,容祁沉默片刻,没有反驳,只问。 “皇帝是传了何人问的话?” “是天牢禁卫军的副统领。” 也是容瑾的心腹,对皇室忠心耿耿,容瑾对他说的自然深信不疑。 容祁自然听过这人,闻言又道。 “只凭一人之言未必能窥得真相,皇帝若想真查清楚内应之人,不如多传些人问话。” “皇叔是不信副统领……” 容瑾刚问出声,容祁抬手,止住了他后半句话。 “皇帝不想传人问话,也并非是因为完全相信副统领吧?” 容瑾多疑,待在他身边的副统领固然是心腹,也不一定事事能得他信任。 容祁一双清厉的眼扫过去,顿时便将容瑾的神色都收之眼底。 容瑾一时觉得他窥探到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难得有些心虚。 “皇叔……” 果真下一瞬,容祁精确无误地说出他的想法。 “你是觉得皇宫管理森严,不会出现这样吃里扒外的人,里应外合放走巫师。” “朕没有……” “无需在本王面前说这些谎话。” 容祁打断他的话,坐回座椅上拨了拨茶盖,等着他继续说。 御书房内沉默了许久,容瑾才说道。 “侄儿确有此意。” 容瑾是觉得宫里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放人,放走的还是西域的巫师。 所以容祁说皇宫有内应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觉得容祁猜错了方向。 虽说容祁的确料事如神,但这猜测毫无凭证,也没有头绪,容瑾自然不相信。 “皇宫的禁卫军是多少时间换一次班?” 安静凝重的氛围中,容祁突然抬头问他。 “回皇叔,是两个时辰。” 容瑾略一思索,便回道。 这样说着,容瑾心中还有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些。 “既然你知道是两个时辰,三日前晚间戌时二刻,为何提前了一刻钟换班,换班的偏偏是本来早就该歇下的禁卫军副统领,这些东西,皇帝难道就不觉得有蹊跷?” 啪嗒一声,茶盖落回去,容祁扬着眉,一声反问落在屋内。 容瑾顿时怔愣,电光火石间,已明白了容祁的意思。 原本还不到换班的时候,禁卫军却提前换了班,早该歇着的副统领偏生那个时候亲自带人去换班守天牢,而那日晚间,巫师就被人掉包送走了。 而且能藏着整整三日没人发现,若说这其中没有内人勾结和授意,自然也是不可能。 副统领,竟然在骗他!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容瑾只觉得半刻钟前信誓旦旦反问容祁的样子仿佛是个笑话,他脸上火辣辣的,压着心头的怒意,仍恭敬地对容祁拱手。 “是,皇叔,侄儿省得。” “去处理吧,希望这次,皇帝可不要让本王失望。” 容祁颔首,紧接着站起身,意味不明地落下一句。 容瑾一听这句话,顿时心头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他当然察觉得到这些时日里,容祁有意无意地将朝中大权都交付到他手里。 他是有意要做出一番成就的,不然这些天也不会夙兴夜寐,勤勤恳恳地在御书房和衣而卧。 一方面想早点理清楚朝政的事,另一方面,当然也想让容祁看清楚,自己这个“傀儡”皇帝,也并非一无是处。 可没料想自作聪明过了头,弄巧成拙,倒是先在容祁面前丢了脸面。 “是,皇叔。” 容瑾回过神,赶忙应声。 而这番容祁刚出御书房,抬步拾级而下,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往另一边去。 “哎,王爷?” 御前总管送他出宫,见他忽然转头换了方向,疑惑地追上去喊。 “出宫的路……” “回去告诉皇帝,御书房的太医,借与本王用一用。” 容祁瞥了他一眼,吩咐道。 御前总管忙点头哈腰地应着。 “奴才这就去,只是不知王爷,想要哪一位太医入王府伺候?” “太医院所有太医。” 他这句话说出来,御前总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地抬头看着容祁。 “还不去办?” 察觉到他的眼神,容祁蹙了蹙眉,又道。 御前总管被这如刀子一样的神色看的顿时一激灵,应了声就转头往御书房跑。 而这边容祁走后,容瑾就马不停蹄地喊来了禁卫军副统领。 起初他套话的时候,副统领倒是咬死了没人过去,装傻充愣地骗着容瑾,直到容瑾忍无可忍地发了一通脾气,将三日前夜间换班的蹊跷说了出来,他才吞吞吐吐地,没再坚持说没有人过去。 一见他这幅样子,容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大怒,逼问副统领是替何人隐瞒。 可副统领怕归怕,却不肯说是得了谁的命令才对着容瑾撒谎。 天威之下岂能容人挑战王法和君命?容瑾当下命人捉了禁卫军副统领入天牢一边严刑逼供,一边设了局等人来救副统领。 可直等了这么两日,也不见人入局,副统领日日受刑却不供出幕后主使,宫里宫外也看不见半点风波。 容瑾整日面上不带笑,皇宫里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苦不堪言。 他白日都忙着,夜间也整宿睡在御书房或者乾清宫,这一来二去还不到几天,后宫的妃嫔倒是齐齐坐不住了。 几个不受宠的妃子来吃过几次闭门羹之后,乾清宫里又来了位熟人。 一见面前的妃子,御前总管顿时谄媚地迎上去,先是行了礼,才笑着问。 “沅妃娘娘怎么这会来了。” 后宫之中大多是平衡前朝需要,容瑾一向雨露均沾,若说真有谁得了几分宠爱,那这个人,非面前的颜芷音莫属。 这位娘娘半个月前才晋了从二品的妃,入宫不到半年,已经是主位了,还无家世扶持,圣眷优渥,任是谁见了也要巴结几句。 颜芷音先关心了容瑾的身子,才有意无意地打探到这几天发生的事。 她塞了银两过去,又是容瑾跟前的红人,御前总管倒也没多做犹豫,便将事情捡着说了说。 得知副统领跟旁人里应外合放走了巫师,颜芷音面色闪过几分诧异。 她未入宫前就听姜溯说过,这个副统领对皇家的人忠心耿耿,除了容家人可没别人能使唤得动。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将他买通救走人? 救的还是敌国的巫师。 她心中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和蹊跷,但面上未显露出来,只打着关心容瑾近况的幌子,又多问了几句,才从乾清宫外退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她心事重重的,搭着宫女的手走,一时也没察觉,直到差点撞上了人,她才反应过来抬头去看。 面前是容祁和晏青扶。 晏青扶知道了这两日皇宫中发生的事情,心中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惠安公主。 毕竟除了她,也无人能光明正大地买通副统领而不被察觉。 她早就和西域有瓜葛,若做出这样的事倒也不奇怪,此番二人入宫,便是晏青扶想着借副统领的手,试探一次惠安公主。 晏青扶也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撞上颜芷音,二人俱是一愣,随即颜芷音福身行礼。 “臣妾参见王爷,长姐。” 容祁点头算作应了,本是一段小插曲要错身离开,颜芷音看着晏青扶的脸色犹豫了片刻,忽然回头道。 “可否请长姐往旁边凉亭一叙?” 二人一同来到凉亭内,四下无人,颜芷音才抬头看着晏青扶。 “长姐这几日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为何面色这样差?” 她开门见山道。 晏青扶讶敛下眼,遮住眼中的讶然。 虽说这两日她的确未有歇息好,但太医查不出端倪,她也没有多做猜测,为何颜芷音一开口就问她这几日去了何处? 这话中意思无非是隐晦地告诉她,她是因为着了道,不是病着,脸色才不好。 她一时沉默着,颜芷音又主动解释。 “我入宫前喜好读些孤本,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多少有些研究。 长姐脸色不好,想必也寻太医看过了,不知太医如何说?” “许是这几日有些着凉。” “是太医也看不出端倪,才下了论断说是着凉吧?” 颜芷音打断她的话,笃定地道。 “妹妹何以这样说?” 晏青扶心头一动,抬头问她。 “妹妹不才,斗胆一猜,姐姐这几天,可是遇见过什么西域的人?” “也算是遇见。” 公主府夜宴,和府上种的垠花,也勉强算作是见过西域人。 “姐姐身上寒凉,夜间焦躁难安,所以面色难看了些,便听信了太医的话觉得只是风寒?” 颜芷音忽然往前走了两步,攥住了她的手腕,又道。 晏青扶自然是不信的,她早怀疑自己是着了惠安公主的道。 可太医院的太医看了个遍也无人说得出是中了什么毒或被下了药,容祁也一日三次地探着她的脉象,却都看不出一点端倪。 越是查不出什么,容祁心中就越担心,不顾晏青扶的阻拦,派人往五湖四海去寻养着前身在山中的那位高人。 这几日她身上凉,夜间心头烦闷不安,也总惶惶然地觉得,要出什么事。 她恍惚想着,便听见颜芷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看不出端倪当然是因为,姐姐本身就不是中了毒,也并非被下了药。 若我没看错,姐姐是着了西域人的道,被人取血用巫蛊之术抽其精气,起初并不明显被人察觉,但短则半月多则一月,寻不到解决办法,便只能悄无声息地死去。” 第220章 毒入肺腑,危在旦夕 她话说的笃定,晏青扶心头一跳,第一反应是觉得这话有些荒谬。 她不曾和西域人明面上有交集,怎么可能被取血用蛊? 颜芷音看出她眼中的不相信,勾唇一笑。 “姐姐不信我是人之常理,但我没有这个必要骗姐姐。 我虽然学识浅薄,但自小喜欢看些不入流的东西,姐姐的症状这样明显,骗了你对我也没有好处。” 她话说的谦虚,但能见了面就把晏青扶的症状说的一般无二,想来也不只是看了些“不入流”的东西。 晏青扶稍稍沉默片刻,问道。 “那如你所言,解蛊的办法要如何找?” 虽然早知道西域蛊毒千奇百怪,但听了颜芷音说的,晏青扶也无从下手。 她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无需蛊虫为引就能害人的。 “我不知道。” 紧接着,在晏青扶的注视下,颜芷音摇头。 “我只是偶然看过这个东西,今天遇见姐姐,觉得有些像才大胆一猜,但并不清楚解蛊的办法。” 话落,颜芷音又像是怕她不相信一般,补充道。 “不过我提醒姐姐一句,这种办法在西域知道的人也不多,我看的是孤本,上面讲在西域,大概只有皇室中人,和世代跟在皇室身边的巫师大人会。” 巫师? 晏青扶蓦然抬起头。 巫师在晚宴的时候被人救走,而后没过几天她就被人暗算着了道,西域皇室在大昭京城的人只有虞为一个,而虞为自小生活在京城,懂不懂这些暂且另说。 那会害她的,只有巫师。 她细细地思忖着,目光一凝,想起了公主府那盆奇怪的垠花。 倒刺勾了她的手指,落了半张帕子的血,她本来也没在意,但如果真如颜芷音所说,是取血设局,那么惠安公主故意把垠花染成遥月,诱她过去,也就说得通了。 惠安公主怕自己认得垠花,猜出她和西域有交集,所以故意说成了遥月。 她那日跟着了魔似的非要过去看那盆垠花,紧接着就被垠花的倒刺勾了手。 而惠安公主选择用垠花,无非是因为倒刺勾人流血最多,足够她去施局设法。 一环一扣,在最不经意的地方,就设了最狠的局让她钻。 晏青扶一时心惊,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若非今日碰见颜芷音,只怕她还要被一直蒙在鼓里,不知道为何要用垠花骗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着了道。 她抿紧了唇,轻声道。 “多谢妹妹。” 这便是信了。 颜芷音笑了笑,又说。 “我也并非完全是在帮姐姐。” 她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但如今还没到时候,颜芷音自然聪明地不多说,只道。 “还请姐姐替我谢过八王爷。” 那夜宫变,容祁猜到了姜溯对她的感情,才用她来要挟姜家,宫妃与外人私通是死罪,后来容瑾未曾追究也没多问,无非是那时容祁替她圆好了话。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容祁是为着她帮过晏青扶的忙。 但她一向也不喜欠人情,如今赶到了时候,念着容祁当时的手下留情,和晏青扶替她隐瞒的那几次,也该提醒一二。 话落,颜芷音又颔首道。 “时候不早,姐姐入宫也是忙自己的事情吧,还是早些去吧,我先走了。” 颜芷音搭着宫女的手离开,晏青扶走到容祁身侧。 “她说了什么……” “放走巫师,指使副统领的人,是惠安公主。” 二人的声音落到一处,容祁一愣,随即问她。 “何以见得?” 晏青扶便将凉亭里二人说的话事无巨细地告知了容祁。 她在惠安公主那着了道,紧接着就被巫师以血设局,那必然是惠安公主救走了巫师,让巫师为她所用。 虽然不知道惠安公主是和西域的谁有勾结,但和西域关系匪浅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她话音刚落,容祁心头便狠狠一揪。 “你如今,可还有别的地方觉得不适?” “还没有……” 晏青扶话没说完,忽然眉头一皱,心口传来一阵刺痛。 容祁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当即脸色一白,抱住了她。 “青青。” 晏青扶踉跄了一下,将半边身子都倚到容祁身上,唇色几乎是刹那就变得惨白,手指攥的死紧,指尖泛出几分清灰之色。 这几日身上本就有的冷意此时肆无忌惮地袭来,牵连着胸口的疼痛如潮水一般,晏青扶连张口说话都来不及,意识渐渐消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容祁连手都颤着,抱稳了人忙往宫里去。 “快去传太医过来。” “此时宫中的太医可都在王府……” 太监一愣,随即呆呆地回话。 容祁脚步凌乱匆忙,闻言,难得有些失态地朝他吼道。 “那就滚去王府,将所有太医都带过来。” “是,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太监吓得一结巴,连忙转头去了。 “再去长街,将于大夫一起请进宫。” 身后很快又传来容祁冷厉的声音。 晏青扶在宫中昏倒,病入膏肓太医束手无策的事情,不过半日就传遍了上京城。 起初,自然是有许多人都不信。 这前几天还好端端地去参加公主府夜宴的人,怎么还没过了几天就病的醒不过来了? 自有人怀疑着是假的,这样等着看了两日,只听说八王爷带着颜小姐一同住在了九宫里,太医院的太医寸步不离地守着,上京城有名的大夫都去看过了,却没人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 甚至于第三日,皇宫外都贴了皇榜,扬言有人能救颜小姐让她醒来,可赏万两黄金拜将封侯。 这阵仗闹得太大,才渐渐有人信了。 又不知道是哪个在宫中的走漏了风声,众人才知道自上次昏倒过去后,颜小姐已经有三日不曾醒过来了。 滴水不进,身子整日空亏,脉象大虚,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了精气,众人穿的沸沸扬扬,都纷纷惋惜颜小姐好不容易攀附了个皇家要过好日子当人上人了,却没这个富贵本事,红颜薄命。 那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仿佛都见过了晏青扶的样子一般。 消息传到公主府的时候,惠安公主正躺在软榻上把玩手中的东西。 婢女低着头回禀完,才敢抬头看她。 只是目光一触及她手中把玩着的蛊虫,顿时更是一阵头皮发麻。 惠安公主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只听了她回禀的话,才问。 “着人打听打听,消息属实吗?真的已经到了醒不过来的地步了?” 巫师那日明明告诉自己,最快也要半月左右才会被人明显发觉,她的布局还没做好,怎得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晏青扶的不对劲? 惠安公主心中有疑惑,自然怀疑宫中这消息的真实。 宫女忙应是,转头走了出去。 没出一刻钟又回了屋子,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回话。 “是属实的,奴婢问了在宫里的探子。” 惠安公主这才了然,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说。 “看来颜容沁这幅破身子还真是差,没用的东西。” 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反应。 婢女低着头,不敢搭她的话。 不过惠安公主显然也没打算理会她,说罢这一句,就把手中的东西丢回了盒子里,用手帕擦了擦手,走出去道。 “备车,我亲自入宫去看看,这位未来的皇婶。” 宫女备好了车驾,马车一路朝着皇宫驶去。 到了宫门口,依着规矩不可在宫中纵马,虽然她是公主也不得不下了马车,搭着婢女的手一路进去。 庄严肃穆的红墙黄瓦看的人心生烦闷,走到前殿的时候,惠安公主忽然停下步子。 “不是说宫中不可纵马?” 前面带路的小太监跟着看过去,紧接着陪笑道。 “回公主,是皇上今日离了宫一趟。” 帝王出行自然是隆重的,脚不沾地便走遍了整个上京城,人人跪拜敬仰。 “真是威严啊。” 她似感叹一般,淡淡说道。 太监跟着附和。 “天恩如此,谁不信服皇上呢。” 惠安公主在身后轻轻嗤笑了一声,眼中闪过几分不屑,很快又看向前面金碧辉煌的前殿,眯了眯眼。 “总有一天……” 这地方坐着的也会是个女帝,众人跪拜信服仰赖的天子,也能是她。 到了九宫外,太监便止住了步子,等人进去通传。 听得是她来了,容祁也未有为难,着人引了她进去。 一进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容祁低着头,用帕子给软榻上的人拭汗的举动。 他往昔干净整洁的白袍如今似乎已经有好几天没换过,眼底泛出淡淡的乌青,见她行礼,颔首叫起的时候,惠安公主才发觉他嗓子都沙哑的厉害。 哪有半分往日光风霁月的样子? 若说惠安公主来时尚且存有几分疑惑,此时几乎已经全然消散了。 这法子果然好使,还没到最痛苦的时候,只是昏倒了这么几天,就能让她这位皇叔方寸大乱。 心中得意着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惠安公主面上没露出半点端倪,跟着上前看过晏青扶后,关怀了几句。 “皇叔也要注意身子,上京城名医甚多,这几天我也在留意着,定然有办法治好颜小姐这奇怪的病症。” 容祁轻轻点头,看了她一眼,才道。 “惠安有心。” 他这句话说的意味不明,许是惠安公主自己心虚,竟吓得心头一跳,勉强镇定下来。 而后不放心地试探问。 “这么几日了,颜小姐便不曾醒过来?” 容祁摇头,一双清厉的眼里似乎闪过几分黯然。 惠安公主跟着叹了口气,语气也伤怀起来。 “这些太医便没有一个看得出颜小姐得了什么病吗?” “太医院养了一帮废物。” 听得她提起,容祁显然更生气,一向淡然的语气里都充斥了几分薄怒。 惠安公主便连声道。 “皇叔别气坏了身子。” “不过倒是有位城中极有名的大夫说,她并非是病了而是受了西域巫蛊的暗算。” 惠安公主的话说到一半,听见这一句,心头猛地跳起来。 勉强笑了笑,而后讶然地问容祁。 “这话有些荒谬了,西域与我们相隔千里,何况颜小姐整日深居简出,也不曾得罪了西域人,只怕是哪来的庸医看错吗吧。” “本王倒希望是看错了,毕竟颜小姐温柔和善,待人极好,不曾和什么人起过冲突,也不知晓是什么没心肝的人,竟要害她。 或者说,是什么人背地里勾结了西域人,才用了这么阴损毒辣的法子。” 他一番话说的别有深意,惠安公主只装作听不懂,装模装样地安慰了几句。 可容祁每句话都点在最关键的点上,离真相只差了分毫,惠安公主胆战心惊地听他说着,一边还害怕自己露出什么端倪被容祁发觉了。 没一会时间,后背的衣衫就浸染了些冷汗,她无心应付,只能匆匆说了几句,也没去软榻上看晏青扶,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而容祁看着惠安公主匆忙离开的背影,眼中的清寒之气再无遮掩,倾泻而出。 便是之前再没有证据,如今见了惠安公主的这幅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盯紧公主府。” 容祁沉沉地落下一句话,自有暗卫领命而去。 而后,容祁喊出译岸问。 “那位山中高人的下落,可查清楚了?” “回王爷,还没有。” “要尽快,再加派人手。” 容祁攥紧了手,沉沉地吩咐。 “顺便着人去探公主府,将巫师尽快抓回来。” 连下三道命令后,容祁才阖上眼,稍稍平缓了自己的心情,转头回了去。 软榻上,女子姝丽绝色的眉目间仍显出几分孱弱,呼吸平稳,身上也不如往昔那样寒凉。 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外面传的消息自然是夸大的,晏青扶这两日也偶有时候会醒过来,但亦如颜芷音所言,她当时本大病初愈,连日奔波,身体虚弱,乍然被取血设局,一时承受不住,对这巫蛊之术才反应的格外强烈且受苦。 容祁日日用内力为她驱寒抑毒,但拖着总不是解决的办法,至多十天必定会蚀骨钻心,毒入肺腑。 山中的高人早年就在西域住着,是后来才来了大昭,听说对巫蛊之术颇有研究。 从边境到京城最少也要三四日的时间,但他们现在,连那位高人的下落都没查到一点踪迹。 容祁攥紧了晏青扶的手,没顾及她身上的冷,想传递些暖意给她,又在心中乍然生出几分惶惶然的慌张。 他实在是怕,晏青扶等不到解邪术的办法。 第221章 前尘事往,一场如愿以偿 惠安公主坐上马车,一路顺着长街朝公主府去,一回到府上,就急急地喊来了巫师。 “既然如此,不如早些提前计划,免有变数。” 昏暗无光的屋内,巫师沉沉说道。 “你不是说,给她用的巫术要至少半个月才会发作吗?” 惠安公主没理会他的提议,眯眼怀疑地问道。 她依稀记得巫师被抓来大昭,似乎就和晏青扶有关。 “你不会是……念着私仇,给她用了别的东西吧?” 她话刚问出口,巫师便轻声一笑,爽快承认。 “是又如何?” 他和晏青扶的仇怨不是一日两日,若是只如惠安公主所言,给她用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拖着容祁好让她有动作,那怎么够? 惠安公主登时眼神一变,隐约有些怒道。 “你大胆,为何不提前禀告本公主?” 巫师嗤笑一声,意味不明地说。 “惠安公主,别指着你那点权势在我面前颐指气使,我是奉命留在这帮你的,可不是你的奴才。” 言下之意,他如今的做法,他背后的主子是同意的。 惠安公主欲要发作,又想起自己的计划,便冷静下来。 “你给她用的是什么?” “巫术局和摄魂术。” “摄魂术是什么?” 虽然知道巫师神通广大,但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字眼,惠安公主还是有些惊讶。 巫师顿时神秘一笑,却不多话。 晏青扶是转世而来借了别人的身子活命的,摄魂术将她留在这幅身体里的魂魄摄出,一旦她活命的意识不够强,便会残留在天地间,再也回不去了。 到时候只剩一副躯壳,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本公主不管你用的什么,但如今皇叔在广寻天下能人……” 见他不欲多说,惠安公主也识趣地不问,只提醒道。 “不必担心。” 巫师打断她的话,胜券在握道。 他取血入局,就是要磨掉晏青扶的精神和气劲,加上摄魂术,她能好好活着撑到高人来,几乎是没可能的。 “借过命的人,终究是要还回来的。” 巫师意味不明地落下一句话。 * 转眼又过去了两日,皇宫中风波不停地闹了一两日有余,流言传的满天飞。 一方面传的是住在皇宫中的颜小姐,似乎这两天更严重了,八王爷整日待在九宫里,太医院的太医换了又换,也束手无策。 另一传言就是,那位被皇上抓着吃里扒外的副统领,在天牢里受了几日刑罚之后,招了。 “说是宫里的某位主子指使的呢。” “宫里的主子?哪位主子?” “哪位主子知道的倒不确切,但听说啊,皇上已经打算……” “……瓮中捉鳖,这能行吗?” 皇宫正大门外,惠安公主刚扶着宫女的手走下马车来,就听见这群人的窃窃私语。 她心中顿时一愣,随即往前快步走过去。 “你们几个说的什么?” 这群人见了她,顿时鸦雀无声,纷纷跪下去行礼请安。 惠安公主此时却顾不上这些虚礼,急急地喊了起,又问道。 几人对视了一眼,有个侍卫大着胆子站出来,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 心事重重地从皇宫离开,惠安公主也没了要入宫的心思。 直到宫女扶着她的手走上马车,惠安公主才回过神。 “不如就按那边的意思,咱们提前行动?” 宫女见她忧心,便大着胆子建议道。 “可宫里宫外,什么都还没准备好。” 她从章城带回来的两万兵力如今不在京城,皇叔又整日在皇宫里守着,她拿捏不了晏青扶,此时动手风险太大。 她已经蛰伏许多年,甚至为此不惜嫁到章城去,万万不能到了此时自乱阵脚。 “可副统领在宫中……万一招了是您……咱们岂不是更被动?” 宫女一句话将她点醒,紧接着又说。 “不如咱们先将他救出来?” 惠安公主顿时沉默,在心中思忖着办法。 “不可。” 很快,她摇头道。 救副统领的风险太大,她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将自己也搭进去。 宫女垂头看着她,等着她的吩咐。 惠安公主默了片刻,才说。 “今日晚间,想办法调走皇叔,我要亲自去一趟天牢。” 如今天牢守卫森严,想让暗卫去杀了他必然不可能,那就只能……她亲自去了。 宫中有容祁在,她入宫若出了变故定然是不好办的,便只能着人去把他引开。 越乱的时候越不该慌张,她得问清楚副统领,到底有没有真的招了她。 * 晚间一过,戌时的时候,皇宫中正如常地忙碌着,天牢里就有了动静。 惠安公主一身低调的黑色常服,趁着众人都不注意的时间里,带着婢女走到了天牢。 调走禁卫军闹出的动静也大,惠安公主不愿多涉险,便着人带了令牌,一路来了天牢。 进天牢这样的小事容瑾定然不会过问,她挑的时间又巧,便自以为万无一失地到了天牢外。 她手中有令牌,禁卫军自不敢拦,一路顺利地到了天牢。 “外面的人都处理掉了,八王爷也已经被我们的人引走,如今有暗卫在外面守着,公主尽管放心。” 惠安公主心中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最里面的牢房里。 而与此同时,皇宫外 容祁在宫门口跟丢了人,便顺势站定,扬了扬手,身后自有暗卫跟去。 “王爷?” “带五百精兵,去天牢围守住,另派三百暗卫去公主府,务必将巫师找到。” 容祁沉声说道。 惠安公主想调走他去天牢灭口副统领,他就顺势而为,也引走惠安公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副统领死与活,他并不在意,当务之急是要寻到巫师。 天牢里安静的很,屋内只听得见惠安公主一个人的低语。 当听说副统领并未供出她时,惠安公主显然松了口气,将心中的顾虑放下。 副统领仍在拖着身上的伤走到她面前,低声哀求。 “公主,您将臣救出去吧。” “当然救你。” 惠安公主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从袖中折出一把匕首,在副统领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捅了出去。 一声闷哼后,副统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只有死人才最保守秘密,惠安公主着人去探了他的呼吸后,才施施然从天牢离开。 这一趟来的太顺利,回去的时候惠安公主心情也变得好起来,谁料刚出皇宫进了公主府,就见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说。 “巫师不见了。” 惠安公主顿时大惊,心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但也来不及思考,连忙吩咐了暗卫去查巫师的下落。 而此时,被公主府搜寻的巫师则被困在八王府的暗牢里,没一会身上就挂了彩。 “你背后的人,是虞为还是虞徵?” 鞭子抽打在身上,皮肉外翻,混着血流在地上,容祁对面前的惨景毫无触动,又问了一遍。 巫师咬死了不肯开口,被他问的急了,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想知道,和惠安公主联手的是大皇子,还是他吧?” 他自是不肯说,明明受了折磨,却也一脸狠相。 “八王爷,你暗算我们西域人算得了什么本事,先把家贼防好才是正事。” “惠安不足成事,若背后没有你的蛊惑,她未必敢兵行险招用垠花设局。” 容祁淡声说道。 “是我撺掇的又怎么样?”巫师冷笑了一声。 “晏青扶敢算计我,害我受伤被困在大昭苟延残喘,她吃点苦也是活该。” “解蛊的办法,你说出来,本王饶你不死。” “呸,少假惺惺的。” 身上的伤浸染了盐水更是疼的刺骨,巫师喘着气,咬牙道,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哈哈大笑起来。 “解蛊的办法教给你了也没什么用,晏青扶身上,可不是简单的蛊。 我用摄魂术困住她魂魄,药石无医,十天不到她就会魂飞魄散。 孤魂野鬼来的人,死了也得是孤魂野鬼,她就该一辈子困死在这腌臜的世上……哈哈哈……” 巫师正笑着,忽然被一阵极强的力道狠狠打中,他胸口一疼,又吐出一口鲜血。 顿时意识涣散起来,他强撑着抬起头,容祁收回手,语气更冷。 “你再多废话,本王让你今日,走不出这王府。” 挨了这么一掌,巫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抬了抬手,又安静地垂下了头。 “本王可以与你做交易,将解蛊的办法告诉本王,若他日西域要你,本王可以考虑让你安然无恙地回到西域。” 巫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了气劲。 见此,容祁吩咐了守暗牢的侍卫,转头要走。 可才刚转过头,就见暗牢的来路里,那一道紫色的身影走近。 “青青。” 他眉头一拧,忙走上前。 可还没等他走近,晏青扶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踉跄了一下,扶着墙沿,缓缓倒了下去。 晏青扶又做了一个梦。 在今日,她好不容易醒过来,跟着回了王府,又去暗牢的路上,听见巫师最后一句孤魂野鬼的话,忽然晕了过去。 在梦里,她凝着一口气,明明身子虚弱的厉害,眼前也白茫茫的一片,她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在哪,只漫无目的,轻飘飘地走着。 这世界仿佛被雪覆了满白,除了白便见不到其他一点颜色,空旷又死寂。 她不知道自己从何来,又要到哪去。 仿佛真应了巫师那一句话一样,是个没有去处的孤魂野鬼。 飘散在天地间。 安静地踩在松软的雪里,她恍惚着神色去找路。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告诉她要往哪走,这声音又被隔绝开,听不清楚,一凝神又头疼的厉害。 便只能往前走。 直走了许久,久到身后走过的路变成了黑色,面前仍是一片雪白的茫。 她动了动唇,嗓子却疼的说不出话,眼前也蓦然一黑。 紧接着,地方一转,她从白茫茫的雪地里出来,再睁开眼,却来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青相府。 整个府邸覆着白色,不知是雪,还是因为死了人扯的白布。 这是……什么时候? 她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顺着记忆里的路往后院去。 来来往往的人看不见她,一个个从她身边走过去。 她便觉得有些奇怪,心中也慌慌张张的。 刚走过后院踏进屋内,里面亦静悄悄的,正中间摆的是一口棺木。 棺木?谁的棺木? 她心中忽然有了个荒谬的猜想,却迟迟不敢下定论,只抬头看着屋内的两人。 一个是相府的管家华叔,另一个…… 另一个人明明站在屋内,可却像是她方才走在雪地里看到的样子一样,瞧不清他的脸,却莫名觉得熟悉。 华叔和他站在一处,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人抬起头,如画的眉眼映入眼帘。 她眨了眨眼睛,才算模模糊糊看到了人。 是去年方从南境回来的八王爷。 他怎么会来青相府? 容祁如晏青扶记忆里的一般,尊贵的白袍揽尽身上的冷然和清厉,负手站着,眼神淡漠,又似乎沉沉地压着什么。 她看的不清楚,又想撩开这一层模糊,便往前走了一步,想走到近前,去拂开覆在他身上淡淡的伤意。 见他身上拢着的哀伤,她心头也似乎有几分揪着的疼,说不出来,又有些奇怪。 刚走了一步,华叔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出了屋子,她便得以更顺利地又走了一步。 这样一走,棺木中人的样子便清楚地映入眼帘。 竟是她自己。 那时被废太子一杯毒药穿肠过的她自己。 这冲击太大,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棺木。 而恰好此时,容祁亦伸出手,似在半空中晃过,落下时碰到了她的指尖。 轻如羽毛,也只一瞬。 他似停顿了一下,低下头,伸手去抚了抚棺木中女子的额心。 随后,是一句轻飘飘的话顺着传过来。 “与本王针锋相对了这么几年,最终落个这样的下场,真不知你是值不值当。 尽然你虚伪,奸佞,是个小人,但人死如灯灭,便也罢了。 本王全你,一场如愿以偿。” 第222章 却偏偏,我又爱你 如愿以偿? 什么如愿以偿? 晏青扶只觉自己恍惚了片刻,顺着昏暗的光线望进容祁眼底。 向来她见这位王爷,立于高位,冷淡清然,从未见他笑过,亦从未见过他如眼下这样,倦怠,苦涩,还带了几分道不明的矛盾和……缱绻。 她心中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容祁朝外吩咐。 “告诉新帝,明日三月初,是个好日子,宜查案宗翻供,可对年前青相谋逆一案重新翻查,本王,要一个真相。” 他声调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起伏,但说的话却字字句句砸在晏青扶心头。 门外人匆匆领命而去,容祁在屋内,最后将华叔放在棺木里的玉佩重新搁置好,那只手像是流连一般,轻轻摩挲着她的眉心。 半晌,叹了口气。 “不过是想在郊外立一块陵墓而已,应你就是。” 他深深地又看了一眼,像是要将棺木中人的样子最后记个清楚,话落在凄清的屋内听不见回音。 晏青扶便是站在他身边,听得他说。 “本王兴许是对不该动心的人,动了些别的心思。 可惜意识到的时候太迟,她也不知道,也只能在此时,再为她全一场好名声吧。” 他极克制又守礼,俯下身轻轻地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敛了眼,亲自合了棺木。 纵然之前从沈修口中听说过他做的这些往事,但到底比不上如今,她在梦里见到的这一场给她的冲击更大。 她看得见他眉宇间覆的一层寒霜,比往日更清冷更孤寂,站得人群里,却不见一点人世的喧嚣烟火。 于是往前,她想抱住容祁,再告诉他说。 我看到了。 你做过的,你的心意,我都看到了。 我也曾在最不该动心的时候,在最应该抽身离开的时候,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心思成了桎梏住我的束缚,我惶惶然想逃开,又冥冥之中心甘情愿被困。 直到此时,在又见到这一场死后的往事里,无比清楚地将往昔的那点残在心头的遗憾划去。 这个人,说着讨厌她,说着为难她,说最狠的话,却又最懂她。 知她要声名,知她求个清白。 于是在她走后,一一为她做过。 眼眶蓦然一酸,她看着容祁茕茕孑立站在屋檐下,伸了手想去抱他。 哪怕是在这个春三月的最后一场雪里,为他加一点余热,也是好的。 她总看不得容祁难过,哪怕这难过已经过去,哪怕这难过是为了她。 伸出的手落了空,她从这人身后穿过,身影隐在三月料峭的风里,看不得一点踪影。 于是只能跟在他身侧,看着他离开,看着全京都和她针锋相对到满城皆知的八皇叔,亲自送她的棺木去了郊外。 再在春寒的最后一场雪里,低头弯腰拂过残冬的冷雪,说。 “明明是这般厌你的。” 却偏偏,我又爱你。 * 容祁最后一句话落下,晏青扶怔怔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眼前景象一变,又来了个极陌生的地方。 说陌生也并不绝对,这地方她待过一夜,是重生回来,第一夜住的山中。 这时恰在午后,山中的小院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 她顺着廊下走过,不期然抬头撞见一个人。 是个老和尚。 或者说,是容祁口中的高人,是曾见过幼时的“颜容沁”,断言能救她命的人。 他站在屋檐下,望着颜容沁住着的院子,神色复杂,又喃喃自语。 隔得远,晏青扶听不真切,便往前走了两步到他跟前。 “命数到了,欠的东西是要还的。” “保她到二十岁,已然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他身旁站了个年轻的和尚,闻言不赞同道。 “可当年师叔明知道此不可为。” “是不可为,却偏生忍不住要为。”老和尚叹了口气。 “谁让遇见了,老衲舍不得,一条人命就陨在眼前。” “可真正的颜府大小姐,却无辜得很。” “颜府大小姐有自己的去处,也有命定的贵人会相助,赶上了这一遭,有自己的劫数要走,是必然的。” “可到底如今住在山中的这位,命格是偷来的。”年轻和尚压低了声音提醒他。 老和尚闻言沉默,眯着眼,静静地回想起当时的事。 “凤命在颜小姐身上,却偏生赶上了小鬼转世,一胎之内,双生子本有一个死胎,这小鬼硬生生用自己半辈子的命数,强行逆转,将颜小姐的魂魄转到了死胎身上。” 而她,夺了这贵重的命格。 小鬼为此将颜家招致来了祸患。算命的先生算的到本身的死胎,便将一切灾劫都怪到大女儿身上。 颜国公为保命,将大女儿扔在冰天雪地里,掩盖了个严实。 小鬼得了这么贵重的命格,却偏生承受不住,没几日要死的时候,便是这个和尚找上了门,将她带到山中,日日养着续命。 但她本身逆天改命折损自己的命,挨不过二十便去了。 而恰好,晏青扶命不该绝之时,被废太子一杯毒药穿肠过,劫数满,兜兜转转魂穿回来,又到了自己该来的地方。 前后二十年,仍是回了此。 晏青扶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罢,早掩不住心头的讶然,若此时不是一缕孤魂飘在此处,必然也是承受不住这些话的。 她心头乱糟糟的,往昔不明白自己为何转世便偏生转到了自家人身上,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却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真相。 这幅躯壳本就是她的,她命不该绝,她承着贵重的命格,是被别人偷走了路,才坎坎坷坷过了二十年。 最终又回来。 从来都不是什么巧合,是原本定好的路被人强行逆转了,在二十年后,又好好地转了回来。 这一切本就该是她的。 她怔愣着,忽然扶着柱子蹲下,只觉得脑中像是要炸开一样,疼的厉害。 往昔的事情走马观花地在脑中回想,又如浮云流水一般过眼即忘,她碰不到,亦抓不着。 * “怎么回事?” 屋内,太医正为晏青扶扶脉,忽然发觉她的唇色苍白的厉害,人也开始打着哆嗦,仿佛沉在了一场虚幻的梦里出不来,她挣扎着,眉宇间尽是痛苦。 太医自是不敢妄自诊断,当下便去喊了容祁。 容祁走进屋内,见得她的样子,顿时眉眼一凛,抓住她的手腕为她输内力御寒。 但往昔极有用的办法今日不知为何竟不见半点效果,他只觉输送过去的内力如同石沉大海一样,而晏青扶的唇色惨白,人如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不见一点好转。 他顿时便想起巫师的话。 “解蛊的办法教给你了也没什么用,晏青扶身上,可不是简单的蛊。 我用摄魂术困住她魂魄,药石无医,十天不到她就会魂飞魄散。 孤魂野鬼来的人,死了也得是孤魂野鬼,她就该一辈子困死在这腌臜的世上……哈哈哈……” 而晏青扶是从进去暗牢之后,便昏了过去,到今天,又是整整两日。 容祁心头掠过几分不安,他骤然抓紧了晏青扶的手,很快又松开,朝外吩咐。 “熬一副药过来。” 门外婢女领命而去,他转头吩咐太医看顾好晏青扶,快步去了暗牢找巫师。 巫师似乎早料到他会来,懒散地倚在墙沿,甚至还有心情讽刺容祁。 “呦,八王爷,怎么今日不见你那未婚妻呢?不会是那天昏倒之后,就再也没醒过来吧。” 容祁未和他废话,听了他的话眉眼更是连一点起伏都没有。 “现在告诉我办法,我放你离开王府。” 这样大方? 巫师挑了挑眉,好整以暇道。 “看来是真命悬一线了,竟然能看到眼高于顶的八王爷开口求人。” 容祁未语,只静静地等他做出抉择。 巫师沉默了片刻,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扬了扬眉。 “我要安全离开大昭。” “待她好好醒来,我自会放你走。” 容祁知道巫师的狡诈,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让他走,于是开口,不再让步。 巫师眼珠转了转,点头。 容祁心下一松,喊了暗卫上前将巫师带出来。 一路进了小院,巫师见了人,心下顿时了然。 难怪这样急。 他用的术法本就没有解局的办法,但如今容祁许了这么诱人的条件,他就算想办法糊弄,也得将人叫醒。 巫师敛了眼,随即说道。 “八王爷,不如屏退左右。” 四下奴婢顿时离开了屋内,容祁走到近前。 “尽快……” “不如王爷也一同出去?解局的时候,我一向不喜欢有旁人在侧。” 巫师这句话一出,容祁顿时眉眼一冷,不见有所动作,一把寒剑已别在他脖颈上,轻飘飘一动,便划破了肌肤。 “你少耍花招,不然你就算离开,本王也自有办法让西域给你收尸。” 巫师面色不变,倒是很有心情地笑了笑。 “我一条贱命,若能换的未来的八王妃给我抵命,也算值当。 不知道王爷觉得值不值当?” 容祁未有动容,也没受他这句话的半点威胁,手中的剑没动,又说。 “本王不可能出去。” 西域人最奸诈狡猾,他在屋内都未必防得住,怎么可能将晏青扶一人丢在这。 两相僵持之下,巫师无奈退步。 “好,那就听八王爷的。” 他走上前,捏了晏青扶的手腕去探脉,一边在心下想着法子离开。 可刚探到脉象,他眼中乍然起了几分波澜,觉得心惊。 似乎是觉得不可置信,他放开了这只手,掠过去探另一边手的脉象。 可得到的结果仍是一样。 摄魂术,对她竟然无用? 怎么可能无用? 西域巫师代代相传最厉害的巫术,竟然对她无用。 那晏青扶为何会昏倒? 巫师心下百转千回,但没敢露出半点端倪。 难怪大昭上上下下对此束手无策。 虽然疑惑晏青扶为何没受摄魂术的影响,但眼下最急切的,是想办法让她醒过来。 没受影响自然更好办。 巫师在心下略微想了想,试探着先用了办法将她身上的寒意驱散,而后抬手写了一个方子。 “先着人煎一副药。” 前后他没有什么动作,便站起了身。 容祁眼中掠过几分怀疑。 “不如等等看,我算着时间,约摸青相今日是会醒来的。” 巫师信口胡诌,佯装淡定。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青相醒来,王爷所言是否作数?” 容祁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走到近前,又道。 “自然作数。” * 山中的一场景象看罢,她还未扶着柱子站起来,忽然眼前一黑,再亮起来的时候,便又换了一个地方。 是冬日的大雪,飘飘然覆下来,满京城的红墙绿瓦都盖了满白,路上没有行人走,只有大雪悄然无声地落下,看去竟有三寸之高。 大昭是少有下这样大雪的时候。 她怔愣着,四周扫了扫,忽然看见不远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隐隐约约露出锦被的一角。 仿佛有什么哭声传过来。 她刚要走近,忽然听见不远处踏踏的马蹄声,一辆极低调但奢华的马车行了过来。 她站在那,看见马车里掀开了帘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顺着马车朝外看。 忽然,他不知看见了什么,软软地朝马车内喊。 “母妃。” 里面很快传来个温柔的声音。 “怎么了?” “那好像有个人。” 还尚小的孩子眼神极好,拉着女人的衣袖朝外指。 她本没在意,顺着看过去,却好像真的看见了一个襁褓,里面隐约传来哭声。 女子赶忙喊停了马车,扶着婢女的手下来。 “母妃,我也要看。” “外面太冷了,母妃来看就好,你在里面好好待着。” 小孩未语,却还是跟着一同下了马车。 她温柔地说了几句,倒也真没责怪的意思,给他披好了大氅,二人一同踩着松软的雪走到近前。 女子的面容晃入眼帘的刹那,晏青扶有半分错愕。 是太妃,是年轻时候的太妃。 十皇子年岁很小,那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拉着的孩子…… 她心下猛地一颤,抬头看过去,眼眶酸涩起来。 是那时候还小但已经龙章凤姿,初见轮廓的容祁。 她呆呆站着,看见二人走近。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被遗弃了?” “母妃,是个小妹妹呢。” “既然遇见了,也算几分缘分,总不能看着这孩子死了。” 但宫规森严,自然不能把人带进宫。 太妃喊了婢女将那襁褓从雪地里抱到了不远处一处干净的庭院前面,又叩响了门。 小小的身影晃悠悠地跑着过去,仔细地给她盖好了软被。仿佛从未见过这样小的孩子一样,他笑了笑,极轻的声音仿佛顺着门边,也飘到她耳畔。 他说。 “要好好活下去啊,小妹妹。” 第223章 容祁,你怎么这样好 一句跨过二十年的声音,隔着重重的冰雪和时间,在今日被她听见。 要好好活下去啊,小妹妹。 她怔怔站着,漫天飘飞的雪花落在四周,盖的无声。 她看着太妃带着容祁走过来,上了马车,一路往东而去。 而身后,庭院的大门打开,有一对夫妇探着头出来,抱起了在地上的襁褓。 那是……她后来的养父母。 缘定宿命,竟是这样巧妙。 巧妙到隔着二十年的光阴,她清楚地顺着来时的路,窥探到后来的结果。 她不止被容祁救过一次。 在回城的第一眼,他将自己送到了养父母的门外,说,好好活下去啊,小妹妹。 九华山再遇,他在满地荆棘中把她捡回去,说,以后叫你小九吧? 上京城的第三面,她换了一重身份,是重生后的第一天被人追杀,慌慌张张撩开了帘子,掉进了他怀里说,你救救我。 她抓住过的那截衣袖从未松开,每每回头看去,在每一个要往鬼门关走的时候,都正巧地被他救下。 年少雪地里得他相救,九华山奄奄一息之时被他捡走,青相的那一世,饶是死后,这人也妥妥当当地为她报过仇,还她一场清名。 又到如今,兜兜转转回头望去,从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他,不曾放开她妥帖相救的也是他。 是容祁。 是她的小师父,是上京城斗过腥风血雨的死对头,也是如今她心甘情愿留下的,未婚夫婿。 让她如何能不爱? 命缘的巧合在此时落定,晏青扶心头空前地明朗。 眼中的迷茫和模糊渐渐散开,她仿佛看清了来时和往后要走的路,那些曾隐藏在迷雾里的,好的,坏的,公平的,不公平的,都在此时通通散开。 “再没什么了。” 她喃喃地说道。 世间允她的不公,都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被这个人一一抚过。 她不是一个人,在每一次颠沛流离的过往里,都不是一个人。 没有别人又怎么样呢?晏青扶想。 反正容祁会永远陪着她。 僵硬垂在床沿的手微微动了动,容祁正握着她,便立刻感应到了。 他顿时屏住了呼吸,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可并非幻觉,手中的指头又动了动,紧接着,晏青扶缓缓睁开了眼。 仿佛只是睡了一个太久的梦,她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但见到容祁的刹那,便又安定下来。 她抬了抬手,反握住容祁的手臂。 “姚太医。” 容祁蓦然攥紧了她,语调沙哑地朝外喊道。 手中的力道渐渐收紧,又很快松开,容祁低着头,轻轻吻在她额头。 “青青,你终于醒了。” 他声音里仍带了点后怕,晏青扶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此时已经不在梦里。 睡了两日滴水未进,她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能清了清嗓子喊他。 “我没事。” 她在昏倒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巫师给她用了摄魂术,又在梦境里知道了这本就是她自己的身子,摄魂术自然对她无用。 醒来的时候又感觉到身上的寒意散去,想必那一场巫术局已经解开。 既然如此,她必然已经是没事了。 可容祁此时已听不进去其他的话,执意喊来了姚太医为她扶脉。 姚太医急匆匆拎着药箱跑了进来,仔细把脉之后,才松了口气。 “小姐身上的孱弱之症已好了许多,既然醒来,想必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姚太医自然是知道容祁和巫师许了条件救晏青扶的,此时也只以为是巫师的法子起了作用,晏青扶才醒了过来。 晏青扶稍稍顿了顿,跟着点头。 但容祁犹不放心,仔仔细细地将她看过,注意到她已经干涩的起皮的唇角,忙到桌案边亲自倒了一盏茶,喂她喝下。 茶水落肚,她才算有些缓了过来。 “青青,怎么样?” 容祁紧张地抓着她的手腕,问道。 晏青扶摇摇头,盯着他看了片刻,竟有些失神。 她仍记得梦里见过的种种,有前世死后这人为她翻案时的强势冷厉,有墓碑前一句低敛又苦涩的话音,也有回城一场大雪落,他笑着去触碰她,救下她的一场遇见。 无数次不同的场景,都和眼前这人的样子渐渐重叠在一起,竟觉得恍如隔世。 看着容祁面容之上的憔悴和担心,她握了握指尖,稍稍直起了身子,往他怀里去窝。 容祁纵着将她揽进怀里,眸光在刹那温和下来。 “怎么了?” 他将晏青扶有些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亲了亲她的眉心,问道。 “没事,只是忽然很想你。” 她嗓音极轻,但这句话容祁听得分明,将她往怀里揽了揽,他笑了笑说。 “怎么醒来这么粘人。” 晏青扶抱着他劲瘦的腰,感受到手下肌理上的温热,只觉得心头的荒芜渐渐被填满,也不自觉勾唇笑了笑。 恰在此时,巫师吩咐熬好的药送到了这,晏青扶看了一眼,摇头。 “我已经没事了,无需用药。” 容祁端了汤药过来,闻言又道。 “这是巫师开的方子,是解摄魂术用的。” 巫师? 晏青扶怔愣片刻,直到黑乎乎的汤药到了嘴边,她别过头推开了碗。 “摄魂术对我没用。” 容祁端着汤碗的手一顿,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此事太过复杂,晏青扶示意容祁搁下汤碗,将梦中听见老和尚说的事情一一与他说明。 直到她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容祁也仍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偏偏若将事情全盘回想,又觉得极合乎情理。 借身重生一事本就荒谬,是世间少有的事,却未曾想,连这些都是……早就被定下的因果。 “这本就是我自己的躯壳,摄魂术只在最开始,引了我入那一场梦。” 在她见到那一场梦境,清楚事情真相的时候,摄魂术对她,就已经没有用了。 本身巫师用摄魂术,是想引她魂魄离开,永远困死在那场梦境里,却没料到阴差阳错,还让她知道了真相。 她解释罢,容祁停顿许久,才将这件事完全捋顺了。 “如此说来,这西域的巫师竟然骗了我?” 容祁此时想起巫师探晏青扶脉象时那眼中一闪即逝的诧异,想来就是知道了摄魂术对她无用,才觉得有些奇怪。 但巫师想离开,自然要骗过容祁,将晏青扶醒来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他算盘打的极好,甚至猜得到晏青扶今日就能醒过来,还和容祁装模作样地下了保证。 屋内安静了片刻,晏青扶开口问。 “你和巫师,许了什么?” 巫师恨她入骨,绝对不会轻而易举答应为她解局。 “放他离开。” 容祁顿了顿,说道。 “你那时状态不好,我担心……” 这一个巫术局本就困了晏青扶好几日,她睡了太久,又有巫师那一番话,他担心的厉害。 和晏青扶比起来,只是放巫师离开而已,他自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不可能容忍设局的人就在身边,但晏青扶却命悬一线。 他话没说完,但晏青扶自然知道话中意思。 便稍稍叹息了下,反握住他的手,斟酌着话与他说。 “我只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见了一些人。” “除了那老和尚,还梦了什么?有我吗?” 知晓她没事,容祁便吩咐婢女下去为她准备膳食,此时倒也难得放松下来,开口与她玩笑。 本是随口问的一句,也没想到要得到答复,可他见晏青扶顿了顿,说。 “有。” “嗯?”他偏头,眸中闪过几分不解。 “有你。” 晏青扶窝进他怀里,开口问他。 “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去过回城?” 回城? 容祁不知道她为何在此时问起这些,但仍是说。 “幼时去过的地方并不少,回城当然去过几次。” “和太妃一起。” 经她这么一提醒,容祁仔细回想片刻,往昔的记忆涌入脑中,点头。 “是有一次。” 那一次是大昭和附属国战事将起,太宗亲临边境,彼时时局紧张,便命人将他和太妃送了回来。 见他有印象,晏青扶又问。 “在回城的路上,你还记不记得,曾和太妃,一起救下过一个婴孩?” 容祁稍稍怔愣片刻,眼中闪过几分错愕。 “你……” 这是他和太妃偶然遇见的一个弃婴,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能记到如今,不过是因为,当时那一场回城的雪太大,而他跟着宫女将婴孩抱到屋檐下要离开的时候,还在哇哇大哭的孩子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睁着一双透亮清澈的眼看他。 他别开手要走,却看着那双眼有些不忍心,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话。 “要好好活下去啊,小妹妹。” 晏青扶看着他,在他动唇的刹那,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容祁此时更为错愕,又在心中生出个有些荒谬又不可置信的念头。 电光火石间,这念头刚起,他注意到晏青扶有些微红的眼眶。 “你……” 脑中刹那一片空白,他慌慌张张地抬手要为她拭去眼尾的泪痕,动作又在一半顿住。 他问。 “我救下来的那个人……是你?” 虽是在问她,但语气已然笃定的不得了。 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看到晏青扶点头的刹那,忽然眼眶一酸。 他仍记得那一日的大雪是这几近二十年里绝无仅有的,盖了三寸有余,他少见这样大的雪,掀了帘子往外看景致。 只是随意抬头看了一眼,注意到那雪地里的襁褓,才闹着太妃下去看了。 那日实在太冷了,他穿着厚厚的棉衣,披了大氅犹觉得冷,可在雪地里的那个人,只是一层薄薄的衣物,被丢弃在数九寒冬里。 那个人……那个人竟然是,竟然是晏青扶? 他在回城和太妃一时起意救下的人,竟然是那时候,被颜家丢弃在外的女儿? 这消息的冲击太大,容祁一时竟有些缓不过神,直等到晏青扶温热的手覆上他的,一句话轻声响在耳边。 “是我,容祁。” 脑中的弦随着这句话断开,他蓦然松了手,将晏青扶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这样才能感受到如今眼前人的真实一般。 心中的惊讶和后怕几乎在这时达到了顶峰。 他抱着她的力道极重,晏青扶抱过他的腰身,便察觉到他身上的颤意。 “青青,怎么会是你?” 她听见容祁问。 可问出口,还没等她回话,容祁便又觉得。 “还好是你……” 他不敢想,若那时不是他恰好看到将人救下,她在那样寒冷的冬日,在雪地里又还能活过多久? 被寒冬覆过一条性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容祁端是想到那个人是晏青扶,就觉得心头疼的喘不过气。 便只能又加重了力道抱她,一遍遍重复说。 “还好是你,还好是你……” 他话音里的后怕和心疼实在太明显,晏青扶眼眶一烫,温热的泪顺着面颊落下。 “是啊,还好是你。” 还好遇见的也是你,才在那时候一时萍水相逢也将我救下送到养父母家中,兜兜转转二十年,如今又回来。 她喃喃地说道。 这缘分太巧合,容祁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问。 “你在梦里……见到了当时的样子?” “是,还见过我前世死后,你去了相府。” 晏青扶缓缓说道。 这话一出,容祁似想起了什么,抿唇,试探着问。 “见到了什么?” 察觉到他话中的小心翼翼,晏青扶轻轻笑了一声,故意说道。 “听见你对着我的棺木说,我虚伪,奸佞,是个小人。” 容祁身子一僵,晏青扶从他怀里出来,二人一对视,容祁有些无措地解释。 “不是……” “但也听见你说,要新帝为我翻案重查,还我一场清白。” 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又听见晏青扶后半句话。 她定定地看着他,动了动唇,想起梦中见过的那一幕里,他形单影只地站在郊外,于她墓碑前说过的那一句话。 喉咙蓦然有些哽咽,她仰起头,说。 “也见你全我如愿以偿,亲自送了棺木去郊外。” 往昔如潮水一般,终究在此时尽数摊开到他面前说尽。 那些她曾知道的,不知道的,听别人说的,自己猜测的,都在这一场梦中见了清楚。 他实在为她做了太多了。 多到如今哪怕已经见过他无数次的好,晏青扶也想再在此时说。 容祁,你怎么这样好? 第224章 青青,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屋内安静下来,容祁伸手,将她眼尾自己都没发觉的泪痕轻轻擦去。 但手才伸过去,她察觉到这真实温热的触感,心头却愈发觉得酸涩,还没来得及反应,眼中又落下些泪。 滴在他的指尖,只觉得烫的厉害,他擦了两下,看着她难得这幅样子,褪去一身的冷清和疏离,又因为身上的病弱感,整个人都散出几分温和与雅意。 他一时心疼,又觉得好笑。 “哭什么。” 该是高兴的事。 该高兴那时起意救下的人,兜兜转转上天又给他送了回来。 晏青扶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指尖,只一滴滴的泪顺着砸在他的手背。 她哭的厉害,断断续续地说。 “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容祁不想再听她说,也不想见她这样哭,便轻轻抱住她,顺着吻去面容上那些泪痕。 又轻又柔的吻落在侧脸,他极珍重,又爱惜得很,勾着她一点点吻过。 晏青扶怔愣了片刻,竟也忘了再哭,直到那温热的吻落到唇角,碾磨着她的唇瓣轻轻撬开,一点点与她缠绵。 落在床沿的手被他拉过来,又紧扣在一起,十指交缠间,容祁含糊不清地叫她。 “青青。” “嗯。” 她轻轻颤了颤,应声道。 “莫想了。” 他知道此时她落的泪未必是因为当年那场缘,更多是为那一年大雪覆,她被颜家人抛弃,为那一年九华山荆棘里,养父母离世,为前世离开的那一时,无人为她主公道让她辩驳,最终含冤委屈而死。 她在哭自己那些年走过的路,原是那样的苦那样的黑暗。 可他不愿让晏青扶再回想。 往事暗沉,尽然再难,也都一一走过了。 “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说。 所以不必再想那些了,不管怎么样,往后的路,不会再难了。 这样说着,感受到晏青扶身上的颤意,他加重了这个吻,勾着她的小舌交缠在一起,渐渐激烈起来。 手轻轻抚在她的脊背,流连着,轻轻摩挲。 这触感带起几分酥酥麻麻的颤意,她轻轻喘息了一下,容祁回过神,克制地拢了拢她身上的衣衫,最后顺着唇角吻了吻算作安抚。 晏青扶面容上染了几分胭脂红,眼尾潋滟得很,混着最后那点欲坠不坠的泪痕,看着越发动人。 容祁捏了帕子将最后一点泪痕擦去,喊了外面的婢女进来。 “这是我早吩咐下去,为你熬的养神汤,将药喝了。” 见晏青扶面露疑惑,容祁出声解释道。 汤药看着便苦,她皱了眉头不想喝。 容祁端了碗过来,见她不愿,便下意识地温声道。 “听话。” 她睡了这么多时日,又受巫术影响,自然身子有亏损,当然要好好将养。 晏青扶心知这个理,可眉头打了个死结,也犹犹豫豫地不愿意去接。 容祁便亲自舀了汤药喂到她唇边。 唇角仍因为方才的那个吻而看着有些肿,红的娇艳欲滴,在这张略显三分病态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生气。 微凉的指尖轻轻按了按唇瓣,容祁眼神微微一暗,随即敛下眼,就听见晏青扶似抱怨一样控诉他。 “都有些破皮了。” 这声音里带了几分磋磨人的嗔意,容祁轻轻笑了笑,说。 “等会轻些。” 晏青扶瞥了他一眼,汤药喂过来,她这才张口去喝。 一碗药喝吧罢,她蹙着眉,一张小脸苦的不行。 容祁捏了一旁的葡萄递过来。 她刚要伸手去接,容祁却收回手,转而送到了自己嘴里。 嗯? 晏青扶错愕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低着头,扣着她的下巴吻了过来。 顺着勾起她的舌,将嘴里的葡萄渡过去。 葡萄的汁液破开,顺着唇角往外流了些,但更多的只流转在二人唇舌间,就着这个吻,葡萄甜甜的汁液尽数渡到她嘴里,驱散了那点汤药的苦涩。 果肉滚落在其中,她被吻的气喘吁吁,下意识地咽了下去。 “是有些苦。” 二人唇舌缠绵,容祁自然察觉到汤药的苦。 听得他这句话,晏青扶脸一红,伸手想去推他,身上却被这个吻抽尽了力气,推拒的动作没几分力道,看着更像是情趣。 虽说如此,容祁的手倒是老老实实地揽在腰间,再无其他动作,只顺着这个吻将她嘴里的苦味都驱散,才缱绻着去亲她。 晏青扶这时才明白了他方才那句“等会轻点”的意思。 是轻了许多,她沉在这个吻里,只觉得轻飘飘的,意识都不是自己的,被亲的七荤八素,二人分开之时,她扯着容祁衣袖的手一软,喘息着,眼尾潋滟漂亮。 “青青真好看。” 容祁看着,便又忍不住要去亲她。 这话太直白,她脸一红,眼疾手快地推了人,看着身后小院外走过来的人,压低了声音喊。 “沈修来了。” 被外人看到这场面自然是不好的,她面皮薄,沈修还没走到近前,自己便先闹了个大红脸。 容祁这才慢条斯理地往外看了一眼。 沈修从小院外面大刺刺走进来,人没到声先至。 “不是说你们王爷在这吗?人呢?难道在这屋里?” 他瞧见主屋只隐了门,却没落锁,当下伸手就要去推门。 还没有所动作,旁边忽然闪出来一个暗卫。 “沈世子,请您移步偏厅。” 容祁自然是不会让沈修在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进来的,暗卫带走了沈修之后,晏青扶才松了一口气。 身上这身衣衫穿了两日,方才和容祁闹了一场衣袖处又有些褶皱,自然是不能穿了。 但她刚醒来又没多少力气,容祁舍不得她再折腾,挑了一件衣裙,老老实实伺候着她换好了。 但八王爷几时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还是给女子换衣裳。 外衣繁琐得很,折腾了好几遍才扣好了扣子,二人再从屋里出去到偏厅的时候,已经是一盏茶后了。 沈修直等了一盏茶,早有些不耐烦。 他明明看见屋内掠了一丝袍角,也察觉到里面有人,可暗卫连着管家一同拦在外面,就是不让他进去。 “八王府还有本世子不能去的地方?难不成他八王爷金屋藏娇了什么美人怕本世子跟他抢不成?” 正是等的烦躁之际,沈修怀疑地看着管家,扬声问道。 话刚问出口,门边一暗,紧接着两人并肩走了进来。 沈修看了一眼,顿时挑眉。 “原来还真是金屋藏娇了,难怪这样晾着本世子。 啧,果然是有了美人就忘了兄弟。” 他调侃地说了两句,碰上容祁警告的眼神,倒也见好就收。 管家和暗卫都已经行礼退下,沈修正了神色。 “青相。” 他和晏青扶上次遇见,还是在公主府的那一夜,他看不过去容祁和她闹的别扭,便没忍住将往昔的事都告知了晏青扶。 可那时候是借着容祁和那些往事的胆子,旁的时候一见了晏青扶,想起面前这位前世时候的雷霆手腕,以及每每见面时候那身上的冷然气势,沈修便觉得心里发毛。 是以老老实实地喊了人。 “沈世子。” 晏青扶颔首,亦回话道。 容祁看了一眼,拉着晏青扶走到桌前落座。 沈修自然知道这几日晏青扶整日昏迷,如今见了人,先前的害怕退去,倒也关心地问了一句。 “青相今日醒的?” 晏青扶点头应声。 “巫蛊……” “已解了,劳沈世子关心。” 晏青扶稍稍勾唇,语气和缓。 前世看不惯沈修,大多是因为他和容祁走的太近,与自己明面上就不是一路人,再加上这人总是吊儿郎当的,像极了世家里的纨绔子弟。 但今世在容祁身边,她自然多少知道沈修的本事,再加上前面公主府那一夜的相救,她对沈修多少带了几分感激,自然不再冷着脸色。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二人几句话说罢,容祁开口问他。 “你让我查那位高人的下落,有消息了。” 说到正事,沈修也没再废话,开门见山道。 “怎么说?” 容祁意外地顿住话音,随即问道。 晏青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高人,就是她梦境里,带“颜容沁”在山中的老和尚。 “今日暗卫传回来的消息,说他如今……似乎在西域出现了。” 沈修压低了声音,说道。 西域? 晏青扶和容祁对视一眼,都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之前在大昭境内,一直找不到人,我才想着多扩大了范围,往西域寻,后来暗卫在西域都城,发现了他的踪迹。” “西域皇城内吗?” 容祁眉眼处掠过几分凝重,抿唇问道。 “正是,还是在皇宫附近。” 沈修开口补充。 晏青扶心中一沉。 老和尚当时说云游,也未曾说过是去西域,还是去西域皇城,在西域皇宫。 “暗卫传来的消息说,他应当是在西域住了一段时日了。” 他一个大昭人,若无事,怎么会在西域久住? 这事听着便不简单,屋内安静了片刻,容祁偏头问晏青扶。 “青青,当日他离开后,可曾有往山中回过信?” “不曾。” 晏青扶稍稍回想,很快摇头道。 “山中的人本就不多,只有一个医女和长夏,老和尚身边带着一个小童,可小童在他离开那日,也跟着一起走了。” 第二日她和长夏离开,那山中便算是没人了。 后来她一直在京城,也从没想过自己的重生是命定的路,自然不会想着再回山中看看。 可如今知道了这老和尚本就清楚她的命数,离开的时候又那么巧,如今出现在西域,便由不得他们怀疑,此事并非巧合了。 “着人盯着他。” 容祁握紧了手中的杯盏,随后又跟沈修说。 “再让人盯紧西域皇宫。” 虞菏本就不喜欢晏青扶,连着西域的巫师,还有那个很危险的虞为,虞徵,个个都不是简单的人。 再加上惠安公主如今也和西域扯上了关系,西域此次暗地里有了不少小动作,容祁自然要对西域皇宫多加注意。 沈修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当下也点头。 而后又简单说了几句,便谈到了惠安公主的事。 “此次惠安公主和离回来,本就疑点重重,听闻离开时她在章城带了两千精兵护送。” 沈修言简意赅道。 此事容祁自然是知道的。 当时呈送上来的文书里,惠安公主字字真切地哭诉了自己的往事,而后说起章城时局混乱,想带了自己的精卫护送回来。 到底是惠安公主自己的人,何况一个公主而已,再怎么样也不过求个安稳,容瑾未曾多想,便点头同意了此事。 回来的路上也正常得很,两千精兵跟着一起进了公主府,容祁和容瑾都不曾多过问。 但如今跟这几次在公主府发生的怪事串起来看,当时不过随意点头的一件事,就琢磨出几分深意。 “而且我最近派出去的暗卫查到,江岸城外有异动,保守来看应该有上万兵士,在江岸城外分散呆着。” 很快,容祁缓声说道。 “是大昭人吗?” 晏青扶若有所思,问了一句。 “不像。” 除了大昭还有什么人? 东皇,西域,还是……附属的章城人? 晏青扶转了转眼珠,忽然说道。 “我那日去公主府,见得公主府内的婢女奴才,个个走路无声步子飞快,应该是有武功底子的。” 当时她并未在意,只以为是惠安公主御下极严,可连公主府洒扫的婢女都身怀武功的话,那就不只是简简单单地管束严了。 惠安公主如此在暗地里有这么多的动作,是受了西域的引诱合作? 还是说她自己……从章城回来,就是早有预谋。 晏青扶心中的心思百转千回,忽然手一热,容祁握住她的手腕。 “刚醒过来,不要想太多。” 他温声说着,续了一盏热茶递给晏青扶。见她接过,这才稍稍阖了眼,敛去几分暗暗的沉意。 他一声声扣着桌案,声音里蓦然落了几分冷厉,砸在屋内。 “既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她也不配做这大昭皇室的人。” 这次,算上对晏青扶暗算的两次,如今证据俱在,他对惠安的容忍,已然到了极限。 第225章 将计就计,算计惠安公主 屋内安静片刻,沈修说。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做?” 惠安公主三番五次地耍这些阴谋算计,将京城掀起腥风血雨搞得不得安宁,容祁既然说不再容她,那必然是要出手了。 “江岸城外不是有她安插的兵士吗?她既存着别的心思,那这些兵士也不能又由她用到不该用的地方,你待会拿着兵符去城西调兵,前往江岸城,里里外外地查,将所有行踪诡异,无编号的兵士,都一并带走处理。” 容祁解下腰间的玉佩扔给沈修。 沈修接过,心中一惊。 “可这样,未免动作太大了些。” 惠安公主明面上没有大动作,也没有撕破脸皮,他们为何要先做这个打草惊蛇的人? “总要动作大的,不如先发制人。” 晏青扶接过话,看了沈修一眼,点醒他道。 沈修闻言默了片刻,也未再反驳。 毕竟惠安公主既然带了兵士入大昭却没禀告给皇帝,本身就存了狼子野心,先发制人也没有错。 “那理由呢?” 便是容祁是王爷,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调兵遣将往江岸城搞这么大的动作。 是需要个能说服人又不被看出端倪的理由。 “前些天公主府的刺客于江岸城外现身,被发现了踪迹,你奉命去查处刺客,好给惠安公主和那些在公主府受伤的贵女小姐们一个交代。” 容祁像是早就想到了理由一样,缓声开口道。 惠安公主自己弄巧成拙,在公主府里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想算计晏青扶。 那他就将计就计,借着惠安的手,除掉她自己的人。 “好。” 沈修顿时颔首应下。 “那巫师呢?你打算如何处理?” 巫师在西域地位极高,得西域百姓敬仰尊崇,巫师被抓后,逢上两国关系紧张,虞徵也被容瑾下令封了行宫。而西域女帝的修书里,大多提到的,都是想拿条件换巫师离开。 如此一来,巫师在西域的地位便可见一斑。 如今巫师暗地里在王府,但明面上,天下人皆知他被困在大昭的天牢里,若是悄无声息地死去,只怕就要给西域找到理由占理地闹上一番了。 沈修心中忧心着这其中的千丝万缕,又怕容祁因为巫师三番两次暗算晏青扶的事情而失了理智将巫师随意杀了。 听得沈修问,容祁并着两根手指扣在桌案,半晌,淡冷地落下一句。 “我自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西域说要巫师,要活的巫师,他当然能如西域的愿。 可回去的时候,巫师是自己大摇大摆地走着,还是吊着半条命像个生不如死的废人一般被人抬回去,那可就不好说了。 见容祁心中有打算,沈修点点头,也没再多说,拿了玉佩从王府离开。 偏厅本就暗,入了秋日以后更多添几分凉意,沈修走后,他们二人也未多停留,容祁拉着晏青扶离开。 “你将巫师关在哪了?” 顺着回小院的路上,晏青扶想起方才偏厅里的事,还有容祁允诺给巫师的条件,停住了步子,问他。 秋日午后的的阳光也正好,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晏青扶侧颜也在阳光下多了几分血色,容祁目光一软,伸手将她的碎发撩到耳后。 “关在地牢里。” “不是都允诺他要离开,怎么还关在地牢里?” 晏青扶扬眉,有些意外。 “你一日未醒,他便一日不能从地牢里出来。” 容祁眼神落了几分冷意,但话音仍温和。 晏青扶受着他的局才昏迷不醒,巫师又凭什么能得了好日子过? “不过如今你醒来,他还想着摆我一道从王府逃走,这样好的算盘,若不将计就计算计他一把,如何能对得住他白费的心思?” 听容祁这番话,就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晏青扶眼珠转了转,往前凑过去。 “你想如何?” 容祁便低头侧过来,耳语了几句。 他声音极轻,又低沉好听得很,说话间的热气都洒在耳边,白玉般的耳垂透出几分粉意,痒痒的,又有些酥麻。 晏青扶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抬头便看见他的下颌和那一双天生冷淡的桃花眼,连声音语气里都带着这人一如既往的掌控力和沉稳,她一时失神,注意便都被这些勾去,直至容祁说完了她也半个字没听进去。 她神游天际地想着,忽然被容祁捏了捏手指,回神就见他好笑地看着自己。 “想什么呢,竟这样入神?” 她自然不肯承认是看他看的失神了,随意寻了个由头岔开话题,缠着容祁将方才的计划又说了一遍。 “惠安和巫师的联系绝不仅仅只是一场巫术局而已。” 西域能使唤得动巫师的人可不多。 而巫师也断断不会为了报百桦镇的仇,就随意寻着大昭的公主合作,将自己搭着卖了进去。 他刚开了个头,晏青扶就福至心灵猜到了他接下来的意思。 “既然是巫师背后的人和惠安有合作,那必然是不会由着巫师被困在王府。” 她接过容祁的话,说道。 一来惠安公主无法和背后的人交代。 二来巫师在王府,万一一不小心将惠安公主的计划和盘托出,她就太被动了些。 以惠安公主的本事,查到巫师是被容祁的人抓走只是迟早的事。 而巫师落在容祁手里,惠安公主必然惶惶不安,一日也坐不住。 坐不住,乱了分寸,就容易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比如大着胆子带暗卫来王府抢人。 “你是想在王府里就揭穿她,还是想……” “当然要以牙还牙,利用巫师还她一场巫蛊。” 何况惠安公主藏在京中的势力没有完全被挖出来,他们看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就必然要想办法让惠安公主自乱阵脚。 “西域的百花蛊是个好东西,也不能只有巫师一个人试过。” 晏青扶了然他的意思,微微勾唇一笑。 惠安既然喜欢利用巫蛊给她设局,这样的好东西,怎么能不让惠安公主自己尝尝? 反正她自己就懂百花蛊,放着这一身本事不用,倒是可惜了。 心下起了算计,晏青扶便琢磨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将百花蛊下到惠安公主身上。 “不必多想,惠安今日会来王府。” 似乎是猜到晏青扶的想法,容祁开口应道。 他多少对这个侄女是有几分了解的,她聪明又愚蠢,心气高,擅伪装,却偏偏又装不出几分样子。 知道王府守卫森严,她想将救巫师的风险降到最低,就一定会亲自来引开他们的注意。 这是她惯用又无趣的伎俩罢了。 果如容祁所言,这日刚过晚间,惠安公主就急匆匆地带了人来王府。 按着规矩递上帖子之后,王府的下人引着她从外面进来。 惠安公主步子端庄地从门外迈进来,抬起头脸上就带了笑。 “皇叔……” 她一句话未喊完,看见跟在容祁身旁的人,乍然愣住,身子一僵。 脸上的笑也差点没撑住。 晏青扶见了她这幅错愕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是有趣一样,微微一笑提醒道。 “惠安公主。” 凉冷的话落在屋内,惠安公主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颜小姐……颜小姐何时醒了?” 这话问的突兀,又带着浓浓的怀疑,莫说晏青扶,便是惠安公主说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容祁也跟着看了过来,眼中的怀疑和探寻让惠安公主差点没站住。 好在惠安公主及时补上了后半句。 “我是想说,这样大的喜事,皇叔也没派人去公主府告诉我一声,可让我担心了好几天呢。” 她自以为话说的圆满,孰料从眼神到声线里都透出几分欲盖弥寻的味道,惠安公主提心吊胆地等了片刻,容祁收回视线,语气平静如常,甚至带了几分温和。 “惠安挂怀了,只是颜小姐今日才醒,本王担心幕后之人得知后又有什么动作,便没大肆宣扬,惠安今天倒赶了巧,在颜小姐醒来第一日就见着了人。” “如此说来,还真是几分缘分了。” 惠安公主提起的心落肚,见容祁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提起幕后之人,那便是还未怀疑到自己身上,顿时更放心大胆地与晏青扶闲话起来。 “颜小姐醒来后可有哪里不适?公主府还有几株百年人参,待会我着人送过来。经了这一场大病,可是要好好休养休养。” “这些东西王府都有,惠安自己留着用便是。” 容祁接过她的话说道。 惠安公主一愣,随即抿唇颔首道,转而关心地问。 “不知颜小姐此次醒来,可还有什么不适?” 按着巫师的意思,她本来应该在睡梦里悄无声息地耗尽了精气然后死去,这个时候她的皇叔该急得团团转围在她身边想办法,怎的如今连半月都没到,她就已经醒了过来? 看面色虽然孱弱,但神情如常,也听不出几分真切的虚弱。 难不成容祁当真找到了办法救她? 还是说这些人已经发觉是她动的手脚,故意设计这一场洗让她方寸大乱? 惠安公主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地试探着。 “已好全了。” 在惠安公主紧张的神情里,晏青扶微微一笑,轻飘飘说出四个字。 好全了? 惠安公主心中一愣,勉强笑道。 “看来这宫中的太医还真是可行,连这样棘手的病症都能寻了解药。” 却见晏青扶压低了声音说。 “不是太医,是王爷找了个西域的高人,高人说这等东西在西域算不上什么古怪棘手的事,只是看着吓人,实则解决办法很多。 那位高人便随意寻了个办法,将这东西除去了。” 西域的高人? 巫师? 电光火石间,惠安公主想到此处,狠狠皱眉。 巫师不是说此局无解? 难道巫师当真骗了她,还是面前的晏青扶骗了她? 她一时心下乱糟糟的,竟有些后悔今夜冲动地派人来救巫师。 本身是探到了巫师被王府的人抓走,她害怕自己的计划被泄露,也没办法朝西域交代,才铤而走险决定今夜将巫师救走。 如今听着这番话,她自己倒先糊涂了。 心中乱糟糟的,惠安公主心不在焉地跟晏青扶说了几句,看了看一旁的沙漏,算着时间觉得此时应当差不多要将人救走了。 “皇叔……” 她刚起身要告辞,小院外管家急匆匆地跑进来。 “王爷,不好了,有人要夜袭王府,将我们的贵客掳走。” 贵客? 惠安公主还没来得及反应,容祁从座椅上站起来,眼神极冷。 “何人如此大胆?” “王府的暗卫已经和他们打起来了,如今就在前院。” “那就让本王看看,什么人敢闯进王府,将本王的贵客巫师掳走。” 话罢,容祁似乎没看见惠安公主错愕的眼神一般,抬步径自往外走去。 而晏青扶起身走到惠安公主身边,关心地问。 “公主面色怎么这么白,没休息好吗?” 她的手碰上惠安公主的手臂,冻的她打了个哆嗦,惠安公主勉强笑了笑。 “许是没睡好吧。 不过前面闹得这样大,不如你我也过去看看,可别让皇叔受伤了。” “前厅凶险,公主千金之躯,可别冒险了。” 晏青扶假意推拒着,惠安公主却想着刚才的话,执意要去前院看看。 晏青扶无法,只能带了人往前院去。 前院火光冲天,刀尖杂乱的碰撞声和血腥味逼近,惠安公主一看这场面,顿时愣住了。 怎么除了公主府的暗卫,还有另一拨人? 这一批人的衣着显然和大昭的不同,不是她公主府的人,又和王府的暗卫打在一起。 那是……西域人? 那边怎么也派人来救巫师了,却没和她打招呼。 惠安公主神游天际地想着,忽然听见耳侧晏青扶惊呼一声。 “小心啊公主。” 她刚回过神来,就见面前一身奇怪衣着,袍角绣着复杂花纹的西域人,径自破开人群,携了一把长剑逼近过来,寒光凛凛,她慌张地退后,一旁王府的侍卫也赶着上来救她。 场面混乱,推搡间,不知道谁狠狠推了她一把,面前那柄长剑越过人群,竟然精准无误地刺中了她。 手臂一凉,惠安公主脸色白了白,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臂凶猛地钻了进去,顿时搅起一阵刺骨的疼。 第226章 她这样的人也趋于光亮 前院一片混乱,惠安公主被婢女喊了车驾急匆匆地送回了公主府。 而身后,惠安公主刚走,原本打的势均力敌的小院里顿时又涌现出一大批暗卫,译岸一挥手,这批暗卫迎上前,没一会就将两波人通通制服了。 公主府的暗卫见情况不对,俱服毒自尽了。 院内很快传出几道闷哼声,血腥味顺着前院散开,而在这些刺客死后,剩下那批被钳制住的“西域”刺客,都被译岸带进了暗牢里。 很快,容祁和晏青扶也跟着去了暗牢。 二人一进去,钳制“西域”刺客的暗卫齐齐松手,两波人一同回头,朝容祁拱手行礼。 “王爷,颜小姐。” “西域”刺客脱下那一身服饰,个个都是大昭人的模样。 原是容祁算计着,让府上的暗卫趁着混战,调了一批人扮作西域人的样子,来让惠安公主误会,并且顺手将百花蛊的事情推到西域人身上。 今夜闹这么一场,惠安公主必然怀疑西域人早有其他的打算却不与自己商议,何况最后刺向她那一剑的暗卫是“西域”人,多少让她心中有隔阂,与幕后人生了嫌隙。 二人站定,容祁朝他们吩咐了几句。 “如今这件事还未完全解决,为免露出端倪,你们这些人暂且不必跟着办事了。” 暗卫们当即应声称是。 交代完了这些,容祁才带着晏青扶从暗牢里出来。 前院已经被管家着人清理了干净,晏青扶想起方才的事,微微一笑。 “此一行回去,惠安公主可是有得苦吃了。” 今夜前院混乱时,“西域”刺客刺过来一把剑划开了惠安公主的手腕,而她佯装去搀扶惠安,操纵着给她下了百花蛊。 这一番回去必得闹得天翻地覆,或者是背后再三查探,都要好一阵折腾,加上百花蛊,短则十日内,惠安公主必然是得安分了。 经过她一提醒,容祁忽然朝外吩咐。 “让于大夫这几天去江岸城办些事。” 京中唯一懂西域巫蛊的大夫就是于大夫,此番将于大夫调走,就算皇宫御医轮流去公主府看诊,看得出是什么东西,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苦是必然要受的,这一场闹得这样大,他原本就没打算让惠安公主好过。 而此时,被好一番算计的惠安公主飞快地赶着马车回了公主府。 还没进大门,她已经脸色发白,疼的几乎要晕了过去。 “御医呢,快把御医叫过来。” 身边的婢女急急喊来了太医。 悬脉看诊过后,太医将她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包扎好,才斟酌着回话。 “除了这伤口,臣并未探出公主有其他的抱恙之处。” “不可能。” 惠安公主疼的倚在了软榻上,闻言却还是强撑着掀起眼皮道。 她明明察觉到那钻进皮肉的触感,带起的那一阵疼几乎要将她痛晕了过去,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你好好给本公主看看,到底是什么毒还是巫……”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蓦然朝外喊。 “巫师呢?” 宫中御医看不出来是毒是蛊,巫师还能看不出来吗? 婢女战战兢兢走上来,低头道。 “暗卫方才回话,巫师被咱们的人带出来之后,就遇上了另一批人来救,两波人起了冲突,他们带走了巫师。” “嘭”的一声,惠安公主抓起桌上的茶盏砸了满地,面目狰狞。 “西域竟然敢和本公主出尔反尔?” 派人去救巫师不曾和她商议,让她差点露出了马脚便罢了,在前院的时候又被西域人刺了一剑,还不知道是什么毒蛊。如今转眼西域竟然得寸进尺公然从她手里抢人还杀她的人? 惠安公主脑中的弦忽然断开,已经包扎好的伤口随着她的动作再次被扯开,流出许多鲜血来。 这血的颜色已然有些泛黑,惠安公主一阵头晕,强撑着说。 “喊人去传信给那边,问问他西域,到底还要不要与本公主合作?若是合作,就让他们好好将今晚的事情给我一个交代……” “公主!” 太医惊呼的声音打断惠安公主的话,她极不耐烦地扫过去一眼。 “喊什么?” 太医指着那被黑血染红的纱布,面色惨白,汗涔涔道。 “若臣不曾见错,公主殿下,应当是中了西域有名的……百花蛊了。” 腾的一声,惠安公主从软榻上站起来,摇摇欲坠地走过来,扯住太医,声音尖锐。 “你说什么?” 西域暗卫那一剑就是冲着她去的,摆明了是知道她的身份。 可如果是百花蛊……那就表明了幕后那位是知道的。 知道她的身份,却还给她下百花蛊,回来的路上抢走巫师,也不曾和她商议。 还有在王府里,容祁说巫师是他的“贵客”,那就表明了晏青扶是又被巫师治好的。巫师恨晏青扶入骨,断不会轻易救她,那就是幕后人,幕后人的指使。 哗啦——桌上的宣纸被惠安公主扫了一地,她怔怔地,顺着桌案倒在地上。 婢女惊慌失措地去扶她,只听见她说。 “西域竟然,当真要和本公主决裂了。” —— 巫师再一次被抓回王府的时候,仍有些弄不清楚面前的局势。 午后,容祁忽然派人将他从暗牢里带了出来,进了一处偏僻但很干净的院子,妥当地派人伺候他。 他还以为自己的伎俩骗过了容祁,晏青扶如今醒来,容祁要守着约定将他送走了,便放下心来在小院待了一下午。 晚间,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一批暗卫,自称是公主府的人,带着他就往外逃。 他跟着人逃了出去,还没走出长街,就遇见了对面一身西域着装的暗卫,喊他巫师。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主子来救他了,看着西域的暗卫和公主府的暗卫交手,将公主府的人都杀了之后,顿时心情大好。 “主子在……” 一句话没问完,眼前一黑,他被人劈了后脖颈,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竟然又到了熟悉的暗牢。 巫师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指着面前的西域暗卫喊。 “废物东西,你敢困着我?” 巫师在西域说一不二,地位极高,可这么喊着,面前一排西域暗卫却没一个动的。 巫师刚要再命令,目光扫向阴暗但有些熟悉的地方,电光火石间,发觉了自己面前这是什么地方。 可西域的暗卫怎么会把他带到王府困起来? 巫师觉得这想法有些荒谬,又喊了一句离他最近的那个“西域”暗卫。 “快给我松……不对,你不是西域人?” 巫师锐利的眼一扫,就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他自小就生长在西域,饶是面前的人蒙了全身只露出一双眼,他也能肯定面前的人不是西域人。 不是西域人,却装作西域人的样子救他,最后又把他带回了王府…… 巫师忽然冷笑一声,朝外喊道。 “容祁,你可是给本巫师布置了好大一场戏啊。” 果不其然,巫师这句话落,容祁从外面走进来,这一群“西域”人恭敬行礼。 “王爷。” 方才在他面前仿佛死了的人此时声音喊甚是嘹亮,再加上此时知道自己又着了容祁的算计,听着这声音,巫师顿时脸都绿了。 “你不是说等晏青扶醒过来,就派人送我离开吗?难道堂堂的八王爷不守信用?” “难道不是巫师先骗了本王吗?” 容祁走近,淡声反问。 “你如今抓我回来,又想做什么?” 巫师没理会他的话,冷哼一声问道。 “这一场戏演完了,巫师自然是该在哪就回哪去,不会真以为你能安安全全地走出上京城吧。” 一场戏? 巫师呆滞了片刻,很快明白今日的异样和他话中的意思。 “你果然早就知道……” 他冷笑一声,而后又说。 “我就知道惠安这个蠢货,将所有的事办的明目张胆,还以为自己演的天衣无缝。” 谁料想从巫术局开始,她的小手段就被八王府收之眼底了。 但西域和京城的合作也不是非她不可,巫师自然不会在意惠安公主如今成了靶子。 反正她幕后还有真正的主子,合作与不合作,怎么合作,从来不是惠安公主一个人说了算。 容祁不置可否,只说。 “巫师留待王府中,尽然已经是个废人了,但想来虞菏也不会看着你白白死在王府。” 他话中有深意,巫师瞳孔一缩,强自镇静。 “你想做什么?西域和惠安可没有合作!” “巫师奉命留在你如今的主子身边,实际听命的还是虞菏吧。” 所以表面上看只是他如今的主子和惠安有勾结,实则若没有虞菏的授意,巫师是不会贸然跟在惠安公主身边的。 拿捏住了巫师,未必能威胁到他如今的主子,但是一定能桎梏住虞菏。 言至于此,容祁不再与巫师废话,手一挥,身后有暗卫走上前,手中拿了一个瓷瓶,捏住巫师的下颌往里灌。 这瓷瓶的东西端是闻了闻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巫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激烈地挣扎着。 却被暗卫点了穴道,强自灌了下去。 那药顺着喉咙浇下去,顿时引起一阵撕心又灼热的疼痛。 巫师忍不住痛苦地吼了几声,暗卫将瓷瓶扔掉,又走回容祁身侧。 “西域巫师远来是客,本王没有什么可招待的,不如今天就让巫师也尝尝,我大昭有名的千罪。” 千罪是大昭祖辈传下来的毒,顾名思义能被灌下这种毒的人,是身上负了千百种,该下地狱的罪名,其痛苦程度不亚于凌迟,却不会让人轻易死去。 巫师感受着身上几乎钻心的疼,疼遍四肢百骸,他几乎快晕过去,又偏偏疼的最清醒。 他怨毒地盯着容祁,断断续续地说。 “你是为了……为了晏青扶。” 这些话是他当日对晏青扶下百花蛊的时候,与她说过的话,如今分毫不差,容祁都还回来。 百花蛊他自会解,给他下了也没用,但容祁绝不会容忍他在自己的地盘上还好过。 “你当日算计她的百花蛊,连着这次的巫蛊局,本王都会一笔一笔还回来。” 容祁冷声说着,看见巫师厌恶憎恨的眼神,又道。 “不仅还在你身上,也还在你的主子虞菏身上。” “你做什么?女帝陛下可没有对晏青扶动手,冤有头债有主……” 巫师神色激动地喊叫着,容祁仿若听不见一般,从暗牢里转身离开。 闹了这么半夜,此时外面已然安静下来。 王府一向少有巡夜的侍卫,回小院的路上一路都暗着,他习惯了在夜色里走着,此时倒也没感觉出几分寂冷。 心中念着晏青扶一人在小院,他加快了步子,刚转过拐角,迎面亮了微弱的灯火,有人提着宫灯从小路尽头走过来。 熟悉娇小的身影映入眼帘,容祁很快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宫灯,顺势拉住她的手。 微凉的指尖攥在手里,很快多了几分暖意,容祁温声道。 “外面这么凉,还出来做什么?” 她正是身子弱的时候,容祁哪哪都不放心。 晏青扶反握住他的手。 “这小院回去的路有些黑,我索性睡不着,出来走走也好。” 小路的路黑与她睡不着有什么关系? 容祁哑然失笑,却也没反驳,刚要说话,就听见她抱着容祁的手臂,指着一旁絮絮叨叨地说。 “这小路是一直便不掌灯吗?” “嗯,我一向少来这边。”容祁颔首道。 “这样不行。” 却见她摇头站定,仿佛低头沉思了片刻,抬头问容祁。 “日后这路总是要走,不如改日将这路上都点上夜灯,晚间回去也有点光亮。” “你怕黑?” 容祁听了她的话,顿时扬眉问她。 前世查案也好,忙朝政也罢,她没少忙到子时才休,顺着长街那条漆黑的路走回相府。 晏青扶眨了眨眼,面不改色。 “怕呀。” 容祁顿时便不再问,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好,那明日就着人来续。” 晏青扶勾了勾唇,跟着点头。 人都是趋光亮的,她纵然不怕黑,但若有一盏灯顺着外面点到小院,每每看着心情也是明朗的。 她依稀记得,重生回京城的第一日,晚间她在郊外被陆行堵着为难,正无措不得脱身之时,是容祁拎了一盏宫灯,照着孤寂无人的路,像暗夜里唯一的光亮,将她刚重生之后,面对重重疑云,那焦躁不安的心抚平,三言两语将她的困境拂开,又喊她道。 “过来。” 那时她就想,容祁这样的人,会不会也喜欢光亮呢? 第227章 本王在青相面前甘拜下风 面前一只白净的手晃过她眼帘,容祁温声叫她。 “在想什么?” 晏青扶回过神,跟着他一同往小院走。 “想起我……回来的时候,在郊外陵墓被陆行为难,你也是这样提着宫灯,在郊外替我解了围。” 经她这么提醒,容祁显然也想起当时的事情。 只他扬了扬眉,却说。 “你在这个时候想陆行?” 待在他身边,竟然也能想起陆行? 他这关注点太奇怪,晏青扶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容祁本也是随意玩笑了一句,稍稍顿了片刻,又说。 “为何在第一日回来,就想着去郊外?” “觉得这借身重生的事情太荒谬,见不到陵墓总觉得不真实。” 却不料想能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见到陆行,还有容祁。 忽然想到此处,晏青扶站定,抬头看他。 “那你呢,你那夜为何那么巧出现在郊外?” 容祁回想片刻,抿唇说道。 “兴许……我也觉得有些不真实吧。” 立过陵墓见过尸骨的人,消失了三个月,忽然有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还是换了另一重身份。 他不信命数,也不信这劳什子占卜,尽然有云台寺住持的卜卦,他仍隐隐约约有些不相信。 那夜心头乱得很,才从宫里出来,就去了一趟郊外。 他也想在那个时候,再看一眼晏青扶的陵墓。 却没料想能在那个地方见到陆行和她。 至此,那萦绕在心头一日的试探和不确定忽然落定尘埃,到回去马车上的试探,和她身上掉落的玉佩,终于让他相信。 是她回来了。 那个他厌恶着又忍不住靠近的女相,换了另一重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了他身边。 容祁犹记得那夜心中,荒谬,不可置信,又夹杂了几分理所当然,欣喜和激动,将这三个月的孤冷似乎一扫而空。 是了,她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地死了呢。 她可是晏青扶。 手中的玉佩被他攥在手里,凉冷的触感渐渐带了几分他指尖的余温,一时竟让他恍惚想,白日里晏青扶慌张掀开帘子抓住他衣袖时的样子。 那双手温热鲜活,和三月前他透过棺木碰过的冷然完全不同。 向来沉稳冷静的人也在那时候生出几分惶然和冲动,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绪,马车就在夜间又到了皇宫外。 他第一次在下钥之后叩开了正大门,于乾清宫暖黄寂静的夜色下,对容瑾说。 “本王要一道圣旨。” 握着宫灯的手不自然地攥紧,又松开,他回过神,听见晏青扶问。 “是因为那夜,你才发现了我是……重生回来的,对吗?” 她太聪明,只稍稍顺着容祁的话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那时实在也有些冲动,又偏要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没露出半点马脚,直至后来许多时日里,她都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 温柔有礼的贵女怎么会和朝堂上雷厉风行,清冷疏离的女相是一个人呢? 到云台寺里容祁拿剑喊她晏青扶,她仍抱有几分侥幸。 直至后来才发现,这人从见面第一眼开始就知道她是重生的,纵然她装的再好,也是无济于事。 “是。” 容祁很快颔首应道。 “所以我第一次被颜国公夫妇算计中毒,你将我带回王府,也是故意拿照水梅试探我,好让我方寸大乱?” 容祁话音微顿,想起那时候的事,顿时开始尝试辩解。 “那时……” “还有第二次长街我遇刺,在王府过夜的那一次,第二日早时前厅的文书,也是你特意放的?” 晏青扶打断他的话,扬眉又问。 “记性怎么这样好。” 容祁哑然失笑。 晏青扶瞥了他一眼。 “算计我的事,一件件都忘不了。” 容祁只怕她生气,顿时止了话,捏了捏她的手指哄道。 “错了。” 晏青扶倒也没有真计较的意思,毕竟那时二人心里都藏着太多东西,她也没少借此算计容祁。 但她看着容祁忐忑不安的眼神,故意吊足了时间,才说。 “那不成,得三坛微玉酒这事才能过去。” “十坛也成。” 容祁顿时眉开眼笑应道。 但晏青扶仍是好奇。 “那夜你一认出我,就往皇宫要圣旨,不怕我发现端倪直接跑了吗?” “也怕。” 容祁坦诚说道。 “嗯?” “但我想你好不容易换了身份,想如前世一般做权相也好,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罢,颜家都是个太好的避风港和踏板石。” 避风港…… 提起这几个字,二人忽然又齐齐沉默下来。 片刻后,容祁拢过她的手,说。 “不过颜家如何都没关系了,王府也能当你的踏板石,还比颜家可靠些。” 他话中安慰的意思明显,晏青扶也顺势没再想颜家的事。 “八皇叔就甘心当我的踏板石?若我真意图在容家的江山呢?” “江山姓容与姓晏,又有什么分别?” 容祁笑道。 反正江山姓容,也是容祁的江山。 “指不定江山在青相手里,要比如今在皇帝手中会经营的更好些。” 敢明面上指着当朝皇帝说扶不上墙的人可不多,但容祁这话说的又是事实。 他这位皇帝侄子刚愎自用,极喜欢自以为是,但又有些多少能上得了台面的野心和能力。 也的确是因为当时皇子里已经没有能用的人,他才千挑万选选了容瑾上位。 “如此说来,江山在王爷手里岂不才是最好的?” 晏青扶反问他。 容祁漫不经心地接话。 “本王无大才之能,在青相面前甘拜下风。” 晏青扶的能力在朝堂之上是公认让人折服的,刑部上下对她马首是瞻,尽然二人没有明面交过手,容祁也是在她手里吃过亏的。 “前年太傅府太傅暴毙于府上的案子,青相不记得了吗?” 晏青扶刚要问,就听见容祁的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 晏青扶稍稍怔愣,才想起那时候的事,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那的确是她和容祁结下梁子的最开始。 太傅参加宫宴之后回府,忽然暴毙在家中,引得先帝大怒要查明真相,将这案子交给了她。 一同派来查案的还有韩少卿。 案子复杂又没有头绪,又是她第一次接手那么重要的案子,前后耗费了七八日的时间,也没查出多少东西。 恰逢那日容祁有事寻韩少卿,到了太傅府,见了她说。 “如此大案实在不该交给本事不多的新人去查,皇兄未免太胡闹了。” 话虽然说的隐晦,但语气里不乏对她的轻视。 彼时晏青扶瞥过去一眼,竟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王爷若觉得自己可行,不如留下与臣同查?也让臣这个新人,好生看看王爷的本事。” 容祁少有这样被人质疑的时候,当即冷笑了一声,决定让这个初出茅庐根基不稳又没本事的女相看看,刑部这块硬骨头可不是谁都能吃得下的。 一场案子顿时便分成了两拨人,他带着韩少卿,一同在太傅府查了三日,最后先结案交上折子的,却是他以为没本事的新相晏青扶。 交上折子那日的早朝后,他和晏青扶狭路相逢在前殿外。 “一场案子查十日还没结果的滋味许的确不好受吧,王爷?” 容祁冷笑了一声,正要拂袖离开,面前的袍角一掠,她狭裹着一身冷然的照水梅香靠近过来。 他正蹙眉要往后退,忽然听见晏青扶说。 “后院的书房和侍奉的婢女王爷查了好几天吧,不知道可查出什么证据了?” 他带着韩少卿最先查的就是后院的书房。 直至那时,容祁才知道,晏青扶早晓得后院的书房没问题,知道那是个迷障,却偏偏看着他和韩少卿耗费了好几日的时间,最后当然是无功而返。 她摆了自己一道,又偏偏要在结案之后再告诉他这件事。 容祁顿时冷笑一声,咬牙道。 “果然是黄家府上出来的人。” 晏青扶不以为意,语调漫不经心。 “查案办事本就各凭本事,王爷技不如人,该甘拜下风才是。” 容祁少在别人手里吃亏,这一次吃亏就记了两年。 思绪回转,晏青扶哼了一声,极不服气。 “谁让那时候你要这样说话。” 她这人生怕脾性最倔,没什么她办不到的事,也断断不会容许别人在这种小事上质疑她。 “所以我如今说,青相大才,我甘拜下风。” 容祁好笑地看着她,跟着颔首说道。 小院内亮起了灯,容祁将手中的宫灯递给了婢女,跟着她进了屋子。 “刚醒来本就身子虚弱,日后我若晚间来得晚,可莫要再出去寻我了。” 进了屋子,容祁握住她又有些冰凉的手,将大氅为她披好,叹了口气说道。 “这不是才经了这一场闹腾,我怕暗牢里出什么变故,才想着去寻你问问。” 想问今夜的事情是真,因为她醒后对容祁越发有些依赖,想早些见到他也是真。 但这个理由她毕竟脸皮薄说不出来,所以便省去了后半句,只问容祁。 “巫师那边如何了?西域没有派人来救他吧?” 她当然也担心今夜的事情传到西域那边,西域在惠安公主面前拆穿了他们这一场戏。 “必然不会。” 容祁摇头说道。 惠安公主和西域的合作应当并不深,不然今夜她压根不会轻举妄动来了王府。 西域尚且按兵不动,她能在这个时候来,做这么蠢的决定,恰恰证明了这是她一个人的主意。 西域并非不在意巫师,而是清楚巫师在王府,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救出去。与其大动干戈露出行踪,让容祁发现他们,倒不如暂且等一等,寻最合适的时机。 既然惠安公主和西域联系不深,那就代表西域是看不上与她合作的。 看不上与她合作,就算知道了这是王府的一个局,如今王府盯公主府盯的紧,西域也不会再惹火上身去提醒她了。 容祁话说的笃定,晏青扶细想之下,也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脑袋上蓦然一沉,容祁伸手揉了揉她,又抚平她眉宇间的褶皱。 “不要想太多了,这件事我自有办法。” 如今事情的走向仍在他掌握之中。 西域发觉今夜的事情是王府的局之后,就该知道弃了这一颗棋子,且不论西域的人到底在哪,惠安公主孤立无援,江岸城外他又釜底抽薪,断了惠安公主的后路,自然没有什么可忧心的。 与晏青扶又闲聊了几句,容祁看了看一旁的沙漏,担心着她的身子,便哄着她睡了。 屋内的灯盏灭了,窗棂上只一轮皎洁的明月映着,容祁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目光寸寸回暖。 轻轻为她掖好了被角,容祁才推开门,从小院一路离开。 * 与王府的安静不同,公主府内,因为百花蛊的事情闹腾了一夜。 惠安公主知道这蛊毒的厉害,连夜派人喊了京中最有名的几位大夫来看诊。 结果自然是束手无策。 没人看得到百花蛊这种奇怪的东西,就是看得懂,也不知道解蛊的方法。 惠安公主在软榻上疼的打滚,一宿过去嗓子叫的沙哑,人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头的汗水,苍白的面容,狼狈不堪。 她陷在一片慌张和恐惧中,打翻了婢女伸过来要为她递茶盏的手,喊道。 “研墨,联系西域……不,不联系西域。” 她话说到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中蹦出几分光亮。 “想办法再去京都郊外,联系上那位曾经帮过本公主的贵人,他肯定有办法救我。” 这位贵人曾经在背后给她出谋划策和西域联系,也让她的兵士躲过了城门的守卫悄然无声地进了江岸城,包括这次联合副统领救巫师,给垠花染了色骗晏青扶入局…… 这位贵人帮了她这么多,这次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越在心中分析着,惠安公主越发觉得自己有救。 那位贵人身份神秘,但神通广大,必然能有办法解了她身上的蛊毒,再帮助她填补上江岸城的兵力,让她如虎添翼。 第228章 青青,过来 公主府的闹腾外人自然都不知晓。 惠安公主受着百花蛊的折磨,整日躺在软榻上不能走动,公主府内的太医来了一批又一批,也无人能找出个好的办法。 百花蛊发作之时皮肉如被万千刀剑割开,牵连着心口都疼的窒息,惠安公主好不容易挨过了这一阵的疼,使着劲撑起身子,喊婢女给她端药。 婢女赶忙端着汤药送到她面前,急促的动作使汤药溅出来了些,都洒在软榻上面。 婢女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跪下去要请罪。 此时惠安公主却已经没了骂她的力气,端过药碗一饮而尽,才提起几分精神气。 “可有回信?” 婢女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当下身子一哆嗦,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回道。 “未……未曾。” “啪。” 手中的药碗摔在地上,惠安公主形如枯槁,几日未休息好,眼下的乌青也明显得很,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婢女。 “你说什么?” “西郊外的那位贵人,不曾回信。” 婢女将头更低下去。 惠安公主张了张嘴,又没了气恼的力气,只沉默片刻,才语气颓废地说。 “再传信……万一是没看到呢。” 她如是安慰着自己,重复道。 “肯定是没看到……没看到……” 底下婢女不敢搭话,只将头垂着。 半晌,惠安公主疲惫地又问。 “江岸城如何?” 这话一出,婢女更不敢回话。 惠安公主心下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耐烦地扔过去一个茶盏,砸到婢女的身上。 “说。” “江岸城一万兵士,于近两日被沈世子带了暗卫尽数清剿。” 噗的一声,惠安公主听见这句话,吐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竟是这样晕了过去。 —— 惠安公主病着,闭门谢客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上京城。 一同传出来的还有各种来路不明的流言。 “听说惠安公主这次回来,就整日待在府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东西,听说院中养了很多来历不明,只有西域才有的花呢。” “西域?这位公主怎生和西域有联系?” “这谁知道呢,听说西域的巫师前些天险些从天牢里逃出去了,买通副统领救走巫师的就是惠安公主呢?” “这些话可不敢乱说,好歹是皇家的公主。” “公主府夜宴贵女遇刺的事惠还没给出交代呢,谁知道她一朝和离刚回来,不觉得丢人就罢了,大张旗鼓地摆什么夜宴,最后害得几位小姐受伤甚至惨死,安的是什么心?” 流言纷纷乱乱,没过半日就传到了公主府。 百姓口耳相传的东西最虚妄但又最容易传成真的,这半日再来公主府给她看诊的御医都惶惶恐恐的。 毕竟她自己中的就是西域的百花蛊,谁也说不定她是不是真和西域有勾结,或者自己就在府里养着奇奇怪怪的蛊虫。 御医们战战兢兢的样子更惹怒了惠安公主,一边火急火燎地派人去查背后乱咬舌根的百姓,一边强撑着身子,马不停蹄地入宫寻皇帝解释自己的立场。 如今江岸城的兵力缺失,西域不明不白地和她断了联系不说,连背后的贵人都不理会她了。 她身上中着百花蛊,目前唯一能依靠的,还是这个愚蠢又从来没发觉她异样的皇弟容瑾。 毕竟八皇叔太聪明了,京中的流言加上之前巫术局的事情,她总心虚得厉害,不敢再去王府。 * 这些流言自然是从八王府里放出来的。 午后晏青扶听着暗卫回禀惠安公主的反应,一边低头将手中最后一笔落定。 而后放下朱笔,看着宣纸上和巫师一般无二毫无出入的字迹,稍稍勾唇笑了笑。 “按我的吩咐,送到西郊。” 她给惠安公主和巫师的背后人都留了一份大礼,这份礼她送得出去,端看这二位,能不能接得住。 暗卫应声,接了两份书信从王府离开。 暗卫刚走,管家就从外面走进来。 “小姐,王爷请您这会入宫一趟。” 这会? 晏青扶一愣,抬眼看了一旁的沙漏一眼。 离容祁入宫才不过半个多时辰,怎么这会要把她从王府叫去皇宫? 心中虽有疑惑,但是她也未问出口,跟着管家出了府,一路坐上马车往皇宫去。 按着规矩,马车停在正大门外,她一人从大门往里面走。 才顺着路走了两步,忽然听见前面有人柔声叫她。 “颜小姐。” 她抬头眯着眼看过去,发觉是陆夫人。 “陆夫人安好。” 晏青扶走上前,稍稍福了福身算作礼节。 上次夜宴风波之后,因着外面不安全,陆行和陆阁老都不想让陆夫人擅自出府,但陆夫人担心着她,也派人来过问了两三次。 到后来她身中蛊毒,外面流言传的最凶的那几日,陆夫人也没少派人来关心,甚至还着人送了一株五百年的人参,说让她补补身子。 这份情意难得,她本想等着惠安公主的事情了了之后,再亲自往陆府谢过陆夫人,却没想到如今在皇宫遇见了。 陆夫人见她过来,一张漂亮的小脸上仍有孱弱之态,身形纤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顿时想起她前几次遇见的凶险,也顾不上寒暄,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关心道。 “颜小姐可别在我这做这些虚礼了,身子要紧。” 她话中满是关心和真切,晏青扶前世也是和陆夫人打过交道的,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顿时也笑道。 “劳夫人关心,小女已好上许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陆夫人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看着她柔弱的脸仍是心疼。 “好过来了也不能大意,得仔细休息些时日,好好养一养身子。” 晏青扶颔首应下,陆夫人又说。 “本来这几天看着时间就打算往王府递帖子去一趟的,可担心着你身子没好,去了扰乱你清净,才想着再等等,没料想今天在这遇见了。” “夫人言重了,说不上什么扰乱的,夫人若要去,我自当随时恭候。” 晏青扶眉眼也浮现出几分浅浅的暖意,进退得宜有礼貌的话更让陆夫人看了就欢喜。 “说来夫人怎么今日入宫了?” 宫中没有陆府的嫔妃,如今掌事的德妃娘娘是个喜欢清净的人,内命妇若无事,一般也是不会入宫的。 谈及此,陆夫人便笑道。 “是太后娘娘传我入宫叙一叙。” 至于要叙什么事,晏青扶识趣地没问。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宴,德妃娘娘也在慈宁宫,说这些天宫中喜事多,想办的更热闹些。” 她不曾问,陆夫人话音顿了顿,却主动提及道。 “喜事多?宫中又有了什么喜事了?” 晏青扶不解地问。 她才醒过来没多久,又一直忙着惠安公主的事,倒不清楚皇宫又发生了什么。 陆夫人抿唇一笑,压低了声音说。 “是宫中的沅妃娘娘,也就是颜小姐的妹妹。” 颜芷音? 晏青扶眼神微顿,随即听见陆夫人说。 “沅妃娘娘于几日前诊出喜脉,算是如今宫中的头等喜事了。” 新帝登基半年多,除了当时姜浅“假孕”之外,这还是第一次后宫传出喜讯。 纵然是庶子,也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胎,自然欢喜得很。 颜芷音本就受宠,这一来在后宫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德妃心中羡慕得很,也不得不按着规矩送去了贺礼,又因着想讨皇上欢喜,自己提出要借着中秋宴也给颜芷音添几分喜。 晏青扶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喜事,想起自己半月前见到颜芷音的最后一面,她已经是宫中仅次于德妃之下的从二品妃了。 虽然早知道颜芷音的本事到了哪都必然能混的如鱼得水,但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得了盛宠,有了地位,还怀上了皇嗣,当真是不可小觑。 “除却这些,我还听太后娘娘说……” 陆夫人扯了扯晏青扶的衣袖,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神秘一笑。 “听说八王爷往礼部交代了,说是时候该准备着流程,似乎是要往颜小姐这过六礼了。” 六礼? 这消息听的太突兀,晏青扶身子一震,又被陆夫人的眼神看的脸微红,有些不知所措。 陆夫人见了这,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流言终归是流言,在八王府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八王爷那样好的儿郎,想不喜欢只怕也难。 又怎么可能闹得要退婚那种地步? 话虽如此说,陆夫人想起陆行,顿时又是一阵恨铁不成钢。 相处的机会自己也不是没给他找,他也没比八王爷错上几分,陆府除了门第比不上皇室,好歹家中也算上下和睦,是京中贵女争先恐后想进的府邸。 若不是有这么个不成事的儿子,也和八王爷争上一争,她也不至于如今在这看着晏青扶可惜。 陆夫人叹了口气,终究是没忍住拉着晏青扶说。 “其实我今日入宫……” “阿娘。” 两道声音落在一起,二人抬头看过去,见得一身蓝色官服的陆行,正从皇宫里面走出来,眨眼间已经到了近前。 重生后晏青扶已少见陆行穿一身官服的样子,此时他面容冷峻,和私下她见过的谦谦君子不同,也不像是重生最开始,与她处处刁难的嚣张肆意,身上更添几分沉稳,又因为面前站的是晏青扶和陆夫人,他也少见地语气温和了些。 陆行走近,先对陆夫人行了礼,又偏头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今日陆行入宫是奉命办事来的,此时事情办完,出宫的时候偶遇了她和陆夫人在这。 “阿娘该回去了吧,我的马车就在外面,不如阿娘先走?” 陆行对陆夫人道。 陆夫人刚要拉着晏青扶将刚才的话说完,冷不丁对上陆行蹙眉的样子和警告的眼神,顿时偃旗息鼓,和晏青扶热络地话别,踏上了回去的马车。 陆夫人一走,宫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片安静的氛围里,陆行出声打破沉默。 “怎的今日入宫?身子大好了?” 这些天江岸城外也不安分,西域的人来来往往地闹着,在沈修还没过去之前,便是陆行一直在江岸城守着。 是以这是宫宴之后陆行第一次见她,自然担心她的身子。 “好了。” 她稍稍颔首,也顺势问了一句。 “你今日入宫……” “副统领在天牢古怪地死了,皇上传我过去问些话。” 副统领死了,怎么传陆行过去问话? 晏青扶不解,便抬头问。 “皇宫禁卫军的统帅一职,在新帝登基之后,交到了我手里。” 陆行见她疑惑,简单地解释道。 新帝登基时她尚未重生,也难怪不清楚这些。 晏青扶点点头,问。 “可查出什么眉目了?” 副统领自然是惠安公主杀死的,但这事只她和容祁知道,如今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晏青扶不好随意说。 陆行拧了拧眉,随即摇头。 “没有。 皇宫交班一向在戌时,那夜也只是正常地交接,我不当值,后来查了许久也没查出端倪。” 惠安公主并未对门口的侍卫动手,没留下什么把柄,陆行自然难查的到。 但副统领又牵扯着当时救走巫师的幕后人,容瑾下了死命令让陆行一定要查清楚,他也只能再一遍遍过问那夜当值的禁卫军,想从中得到些头绪。 “似乎和当夜副统领放走巫师一样奇怪。” 冷不丁地,陆行忽然说道。 “此话怎讲?” 晏青扶一愣,随即问他。 “那夜巫师被救走,似乎也是恰好在轮班之际。 这半月轮班提前了一刻钟,就接连地出了事。” 她心中猛地生出些奇怪的想法,这想法一闪即逝,快的让她抓不到。 “为何……轮班要提前一刻钟?” 陆行回想了片刻,语气自然地道。 “我记得那几日皇宫后殿修葺,因着要赶工程,德妃娘娘去求过皇上,皇上就下了圣旨吩咐调些禁卫军过去一同帮着修葺,所以一连半月,调班的时辰都提前了一刻钟。” 她心中越发觉得奇怪,仿佛有什么想法要顺着冲破这一层迷雾和屏障一般,又因为始终窥探不到真相,而影影绰绰。 “可是为何这件事不曾明令……” 晏青扶仍记得最开始查到副统领勾结惠安公主就是因为这换班提前的古怪。 可若换班提前本不止那一日,为何之前却从未听人说过? 她顿时心中一急,下意识地抓住陆行的衣袖要追问。 “青青。” 两道声音撞到一处,容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打断她的话,盯着她抓住陆行衣袖的手,微微蹙眉,语气也沉沉的。 “过来。” 第229章 三聘六礼之外,不留半分遗憾 晏青扶对上容祁的视线,下意识松了手,语气缓和半分,问。 “你怎么过来了?” “在宫中等了那么久不见人过来,我担心着你,想着出宫去看看。” 容祁面容清然,语气像飞刀子一样。 “没料想我的担心多余了,见青相和陆相在这说的好不欢喜,还真是来的不是时候。” 陆行扬眉,仿佛听不出他话音里的嘲讽。 “王爷既然日理万机,也不必如此纡尊降贵好不委屈地来接人,只需青相一句话,本相一样能好端端地把人送进宫去。” “送人进宫的事陆相办的了,但其他的事只怕不能代劳本王了。” 容祁语气更冷,寸步不让地盯着陆行,话音嘲讽。 “何事本相不能代劳?王爷不说,本相怎么知道呢。 毕竟上京城能人辈出,也无需事事都倚仗王爷,王爷也未必事事顾虑周全。” 陆行站着没动,闻言冷笑了一声。 这话中意思直指晏青扶中局受伤但容祁未将人保护好,顿时二人之间火星四溅,气氛凝重。 晏青扶刚要开口打断,容祁忽然伸手将她拉到了身后,而后语气一松,如画的眉眼也带了几分愉悦。 陆行对上他这幅样子,忽然心中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容祁的声音飘到耳边。 “三聘六礼,成亲的喜事,只怕陆相不能代劳吧? 毕竟与青相有婚书之约的是本王,有圣旨赐婚的也是本王,陆夫人今日入宫不正是为陆相向太后娘娘求个好姻缘么?陆相与其有时间在这待着,不如和陆夫人一同相看京中贵女早日成家,也少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 这语气中的炫耀未曾掩饰,陆行顿时黑了脸。 想起自己来时听见陆夫人说的话,顿时攥紧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 “城东何公子成了亲的夫人还跟人跑了呢,一家女百家求,这京中郎君若没几分本事,定了六礼结了亲,也有不作数的可能。” “这就不劳陆相费心了。” 容祁听了亦未动怒,语气倒有几分隐约的暗指。 “毕竟有的人啊,连作数的可能都没有,只怕心里巴巴地羡慕着,也无济于事。” 眼见陆行脸色一变,二人之间的话越说越过火,晏青扶头皮一麻,忙拉了容祁道。 “不是说叫我入宫有事吗?再待下去天色都要暗了。” 这样说着,晏青扶还轻轻蹙眉咳嗽了两声。 二人紧接着便想起她大病初愈元气还没养回来,就在这宫门口吹了这么许久的风,顿时齐齐住了嘴。 陆行连行礼都未曾,关怀了晏青扶两句,拂袖离去。 容祁回头握住她的手,心头的薄怒散去,一路带了她往宫中去。 纵然走着,但兴许是容祁心中有气,并未如往常一样拉着她,连走路都没与她并肩,步伐比往昔快了许多,晏青扶跟在身后走着,走了没几步,忽然站定不再走了。 没过几瞬,前面看似已走了很远的人顿住步子,转过头,却看着她不说话。 那一双往昔淡冷的桃花眼里都狭裹了几分别扭,容祁抿着唇,犹豫片刻伸手去拉她。 “方才在宫门口,是先遇见陆夫人说了两句话而已,你来的时候,陆行也才刚到。” 谁料想只说了没几句,容祁却来的那样巧。 心知他心中不高兴,晏青扶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开口解释。 容祁冷哼了一声,语气倒有和缓,但仍带了几分别扭。 “说两句话用得着拉拉扯扯?” 晏青扶都少见那样扯着他说话。 “方才说起宫中禁卫军换班的事,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奇怪才没小心扯了他的衣裳。” 白嫩的指节伸出,一点点摸向容祁的手,她眨了眨眼,一双好看的凤眸盯着容祁,软声说。 “下次不会了嘛,八皇叔。” 纵然心中有再大的怒火,见了这幅清冷美人骨血下的温软只怕也要偃旗息鼓,何况容祁本也没真生气,只是顺着她的脾气闹上两句,让她知道自己也是介怀的。 冷硬的语气缓和下来,纵然方才和陆行斗嘴的几句占了上风,他仍觉得吃醋。 顺着晏青扶的手腕将人拽进怀里,他摩挲着她的下颌,捞了人吻了下去。 晏青扶惊呼一声,未料想在人来人往的宫中他竟然这样大胆,挣扎了一下,被他稳稳地扣在怀里,往一旁的假山后面躲了去。 这吻来的急促,他不似以往一样有耐心,又像是对她方才和陆行亲近的惩罚一样,容祁慢条斯理地磨着她,知道她不会换气,却偏偏恶劣地欺负着她不肯放开,直把人吻的一张如玉般的面容上染了几分胭脂色,才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唇角,轻轻放开。 “离陆行远点。” 晏青扶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他一边抱稳了人,眉梢处染上几分春色,仍冷哼了一声说她。 晏青扶轻轻喘着气,只觉得心快的像是要跳出来一般,唇角的红痕太明显,她闻言瞥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 “前些时间离开王府的时候,也不知是谁说,若有事,可去相府寻陆行,怎的才刚过去半个月,就说了这样反悔的……唔。” 她一句话未说完,又被容祁扣着下颌堵住了后面的声音。 晏青扶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腰间落下一只炙热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身,流连在腰封上,要动不动地勾着。 而容祁含糊不清地咬了她的唇,手稍稍一用劲,腰封一松,身上的衣襟有些散乱,肩头一凉,细碎的吻顺着落下来。 她顿时被吓得清醒起来。 “青青,话要想清楚再说,这可是在外面……” 这句威胁极有用,她美眸一瞪,却不敢再说话,只哼了一声,蹭了蹭容祁的下巴。 容祁这才轻轻抱住她,为她将有些松散的腰封扣好,靠在她肩头平复着呼吸和眼中忽闪的几分欲色。 又等了近一刻钟,两人才理好了衣衫,从假山后神色自然地走了出来。 只晏青扶一路上都走的极快,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耳尖不自然地有些微红。 容祁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身上已没了回来时那远人千里的冷意。 直等进了九宫,容祁挥退了下人,屋内只剩下两人,他走上前落座在晏青扶身侧,好笑地看着她。 “脸皮太薄了些。” 晏青扶瞥他一眼,没理会容祁。 又等了一会,实在没忍住,小声说。 “这哪能一样,那可是在外面……” 纵然容祁是吓唬她,可到底是在外面的亲近,就算没人,她到底心虚,怕什么宫女偶然路过看到了什么。 容祁好脾气地顺着她的话说。 “好,下次不会了。” 她这才缓和了面色,问起正事。 “今日叫我入宫做什么?” “礼部往这递了折子,问我可否开始准备聘礼。” 容祁轻笑一声,静静地看着她,温声说道。 晏青扶心头一跳,未想到陆夫人在宫门口说的竟然是真的,清了清嗓子,她佯装淡定。 “那你叫我入宫做什么?” 她这话明知故问,容祁也不拆穿,轻声说。 “六礼自然是要走的,但六礼之外,我想问问你,如今王府的宅子住着觉得可还好?” 晏青扶轻轻嗯了一声,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八王府的宅子自十几年前他封王之后就建好了,他这样挑剔的人都住着,她当然更是觉得极好。 “我想你总念着要去回城,若等这半年皇帝接手朝堂的事,你我一同去回城住着也无不可。” 晏青扶顿时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他。 容祁却拉过她的手,方才调笑的语气一变,斟酌着说。 “还有相府的宅子,我想改日告诉皇帝一声,将封条拆了,再想个合适的办法将那处宅子买下来,日后想回去住,倒也方便。 只是兴许……不能叫相府了。” 那夜丞相府内,她和他定下三月之约,醉酒后说的那番话,尽然只是玩笑,容祁也看得出她对青相府的留恋和不舍。 那到底是晏青扶颠沛流离之后,自己步步走上来的第一个居所,也是养父母死后,她又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但如今她已经不是丞相,贸然回去只怕容易引人非议。 容祁妥当地想到她所有说过的话,尽量想将过往的遗憾都补平,但又怕她不喜欢,所以就算是将已经做好的打算说出来,他也是再三斟酌着。 三聘六礼是本该走的规矩,尽然如今颜家已经流放,他也不会在这些礼节上少半分让她委屈,让别人揣测。聘礼节数之外,他亦不想让晏青扶留下半点遗憾。 晏青扶何等通透,虽然他这话没说完,也猜到了他未尽之意。 心头被复杂的情绪堆满,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怔怔地点头。 “我没想着再去回城,从再来到京城的时候,就没想着再回去。” 京城比回城有她更在意的人,她有了留下来的理由,自然不会再想着回去。 “相府的宅子……若买下来也好,就当补上一点前世的遗憾。” 那时她初登相位,想以后如玉台照水梅一样常青的主意终究是做不到了,那就留下这处宅子,也算是个念想。 想到这,她顺着蜷缩了一下手指,与容祁的触碰到一起。 “但王府的宅子就极好,无需再大动干戈换地方,只是这么早就走六礼,会不会……太赶了些?” 容祁闻言,轻轻将她揽到怀里。 “只是先问问你的主意。” 皇家规矩最多,从六礼到大婚只怕还要近两三个月的时间,如此算上,也要等到冬日了。 晏青扶这才放心,眼中勾出几分笑意,调侃道。 “一向少见你有这样急切的时候。” “若是娶你回来,再急切,也算不上急的。” 容祁不以为意,反倒大大方方地承认。 “说来过几日,还是中秋佳宴,皇宫中可有设宴?” 晏青扶笑了一声,窝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 “自然是有。” 容祁撩了她的发丝把玩,闻言问她。 “怎么了?” “若说设宴,官员贵女都要参加,是最热闹也最松懈的时候。” 她若有所思地说着,心下渐渐有了主意。 “皇宫一向有巡卫,也不会很松懈。” “我是说宫外。” 晏青扶敛了眼,轻声分析。 “宫外守卫要更松懈,这几天宫外流言甚多,听说惠安公主发了好一通脾气,让人查了许多天。” “所以青青是想?” “设局。” 她干脆利落地落下两个字。 “惠安公主背后还有其他人,这个人不是巫师背后的主子。” “何以见得?” 容祁一愣,低下头看她。 “我着人查了,她和巫师是在回京的路上认识的,那时候惠安公主是已经有了谋权的准备不假,可她从未接触西域,就算是与西域合作,她也该知道自己是与虎谋皮,知道西域的狼子野心,难道就没有半分谨慎吗?” 惠安公主是蠢,但能有办法带了兵马进江岸城却不被发现,还知道借着夜宴,以缓和容祁和她关系为由对她动手,也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不该连这点谨慎都没有。 副统领在天牢被困,她急切地跑去了断了人的性命,巫师被抓,她又轻而易举地入了算计来王府莽撞地救人,但江岸城闹开了那么大的事,她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就好像……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在等些什么一样。 能让她完全相信西域,并且冒着风险救下巫师,设巫术局给自己,哪怕如今和西域决裂也按兵不动等江岸城的事,就能看得出,惠安公主和西域之间,有一个藏在暗地里的人,在操纵着这一切,联系着她与西域。 可他藏的太严实,这些事的扫尾又把惠安公主的蠢完全放大了,精密的局和她拙劣的动作掺和在一起,倒多出几分违和与矛盾。 所以迷雾拨开,她看得见惠安公主身上杂糅的矛盾,也就轻而易举地猜到,她有恃无恐,她敢与虎谋皮,无非是因为,背后有倚仗的资本。 而且这个她倚仗的贵人,深得她的信任。 “暗卫回禀过来,说她最近频繁往西郊递信,我着人拦下来一次,窥见过对面的字迹,模仿了一封书信送到公主府。” 容祁顺着她点到的意思很快了然她的想法,眼中闪过几分赞许。 晏青扶漫不经心地撩开了身前的碎发,眼中掠过几分冷然。 “这封一模一样字迹的书信,足以试探出惠安公主的本事。 若惠安公主聪明,见了信不中计,这中秋夜宴就平安无事地过去。” 若惠安公主不聪明,中秋夜宴,上京官员贵女齐聚,她就让惠安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这几年的筹谋和心血,都付诸东流。 第230章 惠安公主背后的贵人 晏青扶的两封书信如她所吩咐的那般,一封送到了惠安公主府,另一封放在了西郊。 这日,惠安公主刚醒,就见婢女面色欣喜地拿了一封信过来,低声说。 “公主,西郊来信。” 惠安公主顿时迫不及待地接过书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她一目十行地扫过。 “太好了,太好了。” 沙哑的声音满是激动,她面容上的疲惫和倦怠一扫而空,整个人容光焕发起来。 “快扶我起来,为我更衣。” “公主这是?” 婢女忙扶住了她,拿起屏风后的衣衫为她更衣。 “那位贵人说,让本公主亲自过去一趟,他可告知我如何解当下的死局。” “公主要去西郊?” 惠安公主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是,恕奴婢斗胆,如今京城盯公主府盯得紧,您……” 若是在这个时候贸然出去,惹了别人的注意,只怕有些危险了。 “怕什么?” 惠安公主扬声反问,紧接着冷笑一声,眼神阴鸷。 “这些贱民想掌控本公主,简直是痴心妄想。” 等贵人将她如今的困境解了,她要这群贱民好看。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这次行踪被旁人盯着了,也没人能查得到那位贵人的身份。 何况…… 惠安公主看着婢女诚惶诚恐的视线,眯了眯眼。 “再差能比如今更差吗?” 江岸城的兵力被清剿,京城流言纷纷,西域出尔反尔,她身中百花蛊,数次冒着危险去救巫师,最后却什么都没落得好。 一想到这,惠安公主心中便浮起一阵阵的怒意。 她迫不及待地换好了衣衫,挑了戌时过后,上京城夜幕降临的时候,赶着马车去了西郊。 她这边刚走,守在公主府外的暗卫就回了王府,将这件事禀告给了晏青扶。 “我去一趟。” 晏青扶站起来,理了理衣袖,往外要走。 容祁伸手拉住了她,道。 “我跟你同去。” 纵然有暗卫跟着,但惠安公主如今要见的贵人就是三番两次指使她害晏青扶的人,容祁自然不放心。 晏青扶稍稍颔首,二人一同趁着夜色,往西郊而去。 二人到西郊的时候,惠安公主恰好也赶着马车到了近前,她下了马车,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看了看,才往前面一处废弃的院子去。 晏青扶跟在身后,屏住了呼吸,动作极轻。 她用与惠安公主一样的字迹,往西郊藏匿信件的地方放了一封信,若对面上了勾,这会该在西郊出现,与惠安公主会面才是。 她眯了眯眼,往前一错不错地盯着。 直等了半刻钟,废弃的院子还是悄无声息。 惠安公主一人前来,漆黑的夜色本就让她觉得有些阴森森的,身上的蛊毒折磨着她的身子都疼的厉害,凉风吹来,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往外张望。 外面依然空无一人,空荡荡的院子只她一个人的影子,与一旁树叶垂下的阴影相照。 她心中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往常贵人过来都是极为准时的,少有她等了这么久还没来的时候。 难道是她来的迟了?还是贵人改变主意,不想救她了? 惠安公主脸色一白,面上渐渐焦躁起来。 时间慢慢流逝过去,直在小院外等了一刻钟,也依旧不见人来。 晏青扶藏在树后,心中估摸着时间,压低声音蹙眉道。 “看来是不会来了。” 也是,对面能有那么深的深思和手腕,教会惠安公主染花色算计她中毒,不动声色地将惠安公主与西域联系在一起,连江岸城出了那么大的事都能沉住心按兵不动,显然也不会轻易信了一封轻飘飘的信。 “不急在一时,他总会有出来的时候。” 容祁只担忧她失望,温声安慰道。 “不过无妨。” 晏青扶勾唇一笑,紧接着摇头,从衣袖中掏出另一封信。 “之前惠安公主往西郊递了那么多封信都石沉大海,我早料到对方不会轻易被我一封信骗来。” 能被一封信骗来的也只有惠安公主这样走投无路火急火燎的人了。 但有惠安公主就足够了。 这是她留的后手。 晏青扶附耳对容祁耳语了几句,容祁接过信,悄无声息地离开树边。 “嗖——”的一声,破空声顺着传来,惠安公主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旁的树上多了一把匕首,钉了一封薄薄的书信。 她咬住唇,没敢去拿,反倒警惕地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地喊。 “谁在装神弄鬼?” 小院安静了片刻,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粗粝的声音。 “主上不再来了,这封信是主上承诺过给你的解局之法,你且按这上面的去做就是,主上会为你善后。” 冷不丁的声音让惠安公主皱眉,她心中顿时起疑,往前走了两步刚要推开门出去。 一阵劲风却从墙头上扫过来,逼着她后退了两步。 “不必出来相见,我也不会见你。” 惠安公主听了这嚣张的声音,顿时发作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见主上。” “少拿你的公主脾气摆在我面前,别忘了如果不是主上,你如今能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公主,圆你的造反梦?” 对面毫不客气地冷笑。 “我凭什么相信这是主上的信?” 主上虽不常和她相见,但既然传信让她来了西郊,也没有折腾这一番却不见面的道理。 “你可以不信,但如今京中流言如此,江岸城兵力尽失,你拖着这幅残败的身子,还能有什么翻盘的可能?” 辛辣的话让惠安公主脸上一疼,她咬了咬牙,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对面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又慢条斯理地说。 “记住,这是主上最后一次给你善后了。” 最后一次! 惠安公主瞪大了眼睛,也顾不上方才的冲突,急急地喊。 “大人,主上如何说?” 喊出的话落在院子里,没人应声,惠安公主又喊了两声,依旧听不见回应。 她这才大着胆子往外去推门。 才走了两步,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将匕首取下来,将那封书信如获珍宝地藏在衣袖里,才又转头走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早已经不见了人。 惠安公主捏了捏手中的信,又等了片刻,顺着小路回了马车。 她走后,晏青扶顺着树后走出来,容祁从墙沿上飞身下来,走到她身旁。 “这样可行?” “当然可行。” 晏青扶稍稍勾唇一笑。 变个声对她来说是最简单的事情,知道惠安公主不会轻易相信来路不明的信,她索性换了个声与惠安公主演一场戏,最后在惠安公主犹豫不决的时候添一把火。 惠安公主对这位“贵人”显然很是相信,何况如今她走投无路,一句“最后一次”就足够压垮她所有的猜疑。 背后的人既然没来,那多半是要放弃她了,这封信带回去,只要惠安公主按着上面的去做,就会自己走进这个局里。 晏青扶敛了心头的思绪,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与容祁一同离开。 二人一走,废弃的小院安静了片刻,从后面走出来两个人。 二人俱是一身黑衣,身形隐在暗色里若隐若现。 “主上。” 暗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可要我去提点一下……” 暗卫话没说完,前面的人扬了扬手,止住他后半句。 那就是不必了。 暗卫心中了然,顿时住了嘴。 “这么蠢笨的人,在晏青扶手里走不过一招,救了也无用。” 低沉的声音落在院子里,无端让人察觉出几分阴冷。 “只是可惜了,我费心思设了这么一场局,最后还是被这个蠢货毁了。” 暗卫低着头,不敢搭话。 不过他显然也只是自言自语而已,话说完,他又眯着眼盯着晏青扶离开的背影。 “果然是颜家女,大名鼎鼎的……青相。” 若非自己亲自出手,只怕惠安公主回来的第一日,就要被发觉端倪输的一塌糊涂。 “那西域那边?” “不必再管了,西域本也没打算和惠安有联系。” 若非是他用了计促成这一场合作,利用巫师对晏青扶的讨厌,和惠安的野心,以及在宫中的通便,只怕惠安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西域有联系。 如今惠安已经被八王府盯上了,八王府设了一场局引她进去,西域已经及时止损按兵不动了,他也该早些抽身才是。 这人沉沉地看了一眼远处,而后扬声说。 “无用的棋子,弃了吧。” * 接下来的几日,上京流言愈演愈烈,众人从惠安公主身中奇怪蛊毒说到她和西域有勾结,又说她从章城和离回来,一个弃妇在回京之后大张旗鼓地摆宴却害上京贵女受伤,实则是她自己自导自演设的局,想害得上京城大乱。 最后又有人传言说惠安公主在自家府中养几千精兵,是意图不轨狼子野心。 流言纷纷扬扬,众人本就对惠安公主印象不好,这样一来更让百姓对公主府指指点点,连公主府白日里出来的婢女都被人唾弃着翻白眼。 惠安公主拿了书信回去,看了上面的内容只觉得心惊,她纵然有野心,但并非没有脑子,这上面的计谋无论哪一个,用了都是兵行险招,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的结果。 她正犹豫不决着,又整日听着外面的流言,自然烦不胜烦。 身上的蛊毒日日拖着,折磨的她形如枯槁,她心烦意乱,正要喊了婢女端药,一见婢女躲躲藏藏在外面,顿时怒上心头,将人喊了进来就是好一通骂。 “外面那些贱民又传了什么,说!” 骂够了人,她瞥了一眼婢女,怒声喊道。 婢女吓得一哆嗦,顿时不敢隐瞒,将外面流言和盘托出。 惠安公主气的心口疼,哆哆嗦嗦地扶着身后的柱子,冷笑。 “我看这些贱民是真要反了天了。” 她才去入宫跟皇帝解释了半日,让皇帝勉强相信了自己这个便宜姐姐,这流言却越传越荒谬,甚至将这些时日里京中发生的事情都传的与真相一丝不差,她当然心中慌着。 “去,去外面找几个传流言传的最多的给我杀了。” 她眼中闪过几分狠厉,冷声说道。 “公主……” 婢女脸色一白,咬唇欲劝。 惠安公主的野心不止于一个小小的公主位,这些年也苦心经营着心善纯良的形象,回大昭的路上还不忘一路帮着苦难的百姓们,好不容易才得了些好名声,如今京城的百姓因为夜宴的风波和流言一时怨着,可公主却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不顾及以后啊。 惠安公主不欲听解释,咬牙切齿地说。“本公主要善待的是听话的子民,这些喜欢乱嚼舌根的贱民,怎么配得上做本公主的子民?” 暗卫得了话,忙领命而去。 可杀了这么几个人,城中的百姓却似乎毫不畏惧,流言愈说愈疯,隐约有控制不住的趋势,甚至有人直言离奇而死的这两个人是她动的手,一时在民间难得起了民愤,连皇帝都又传了惠安公主进去问话。 惠安公主面上带笑地周全了话,转头回了公主府就砸了满屋子的东西。 碎片残渣碎了一地,婢女跪在地上,惠安公主犹不解气,想起自己在宫中对皇帝忍气吞声的样子,顿时又是眼前一阵发黑。她转头摁了房中的暗室,后面的暗室打开,里面竟是一件,精心准备的“龙袍。” 那龙袍金光闪闪,用最好的丝线绣着,平整干净,惠安公主隔几日就要来看一次。 她神色渴求地上前抚了抚龙袍,声音沙哑地说。 “这些贱民,我一定要他们好看。” 皇帝能信她一时,未必每次都信她。 她也不能靠着废物皇帝为她处理这些流言。 何况如今她手中有底牌,贵人说了会帮她那就必然会帮她。 惠安公主捏紧了手,感受着手下龙袍的丝线,眼中挣扎的神色忽闪忽现,蓦然现出几分狠厉。 “罢了,与其费心解释,与其屈居人下……不如大胆赌一把。” 声音落在屋内,只余下她沉重的呼吸声。 * 入九月初三,是中秋盛宴。 皇帝依着规矩大摆宴席,上京城的名流世家都赶了马车入宫参宴。 此次中秋宴,除却宴席之外,还有皇上最受宠的沅妃娘娘有喜,自然人人都想巴结着,争先恐后地去了紫宸殿。 紫宸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自然没人在意一个名声臭了又在上京城大闹风波的惠安公主。 她隐在角落里,一身宽大的宫装在身上穿的有些不合身,脂粉也盖不住面容的憔悴,唯独一双眼暗沉狠厉,早没了初回上京城那日,温柔如水的样子。 惠安公主看着面前一群推杯换盏的官员和欢声笑语的贵妇贵女们,悄无声息地从宴席上退了下去。 宫宴之上最是忙碌,路上宫人来来往往,她挑了近路,隐匿在柱子后面,看着暗卫扮作的太监守在御书房外,悄悄朝她使了个眼神。 她安静地进了御书房,纵然心跳快的要跳出来一样,也不敢多耽误时间,按捺住心中的慌张和兴奋,关上门转头看过去。还没走近到桌案,忽然面前寒光一闪,一把冰冷的刀刃抵在了她脖颈上。 惠安公主脸色一白,咬了咬牙就要去抢匕首。 还没来得及动作,忽然嘎吱一声,她手腕一疼,刚抬起的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紧接着轻轻的脚步声走到身后,一道熟悉清冷的声音响在耳侧。 “好久不见啊,惠安公主,不知道您这会在这,是要干什么呢?” 第231章 釜底抽薪,晏青扶棋高一着 是晏青扶! 惠安公主心头一惊,勉强镇定地笑。 “颜小姐,你怎么在这?” “这话不是该我问公主您吗? 中秋宴席,正是宫宴的时候,您不在紫宸殿,怎的来了御书房?” 惠安公主脑中飞快地转着,周全着话说。 “本公主只是闲着无事四处转转,倒是颜小姐,拿着这把刀抵在本公主脖颈,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本公主好歹是公主,纵然日后颜小姐要嫁入皇室,如今也不该对本公主如此无礼。” 一边说着,她悄悄地晃了晃衣袖,想趁晏青扶不注意挣脱开。 晏青扶将她的动作收之眼底,手中更加重了力道,寒光凛凛,惠安公主看着尖利的刀刃不敢再有动作。 “惠安公主此时倒学会颠倒黑白了,这桌案前上京城的虎符摆着,难道您想让小女装看不见?” 晏青扶扬眉,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话。 惠安公主一惊,看得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被晏青扶发现,她也不再试图狡辩。 反正这屋内只他们两个人,她就算在这杀了晏青扶,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 想到这,惠安公主眼神一冷,话音陡然变了。 “本公主想让你装糊涂,你却偏要做个明白人,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她猛地抬手打翻晏青扶手中的匕首,回过头握了一根银针朝她脖颈处扎去。 还没来得及触及晏青扶,她手腕一疼,被晏青扶牢牢抓着扣在了桌案上。 手腕上被蛊虫钻进去的细小伤口仍在,她感受到晏青扶几乎是扣在了那个伤口处,顿时牵动她今日喝了药才压下去的疼。 惠安公主整张脸皱在一起,尖叫了一声。 “你……” “惠安公主,百花蛊的滋味如何?” 她淡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问。 百花蛊? 惠安公主挣扎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是你……是你给我下的百花蛊?” “是我。” 她颔首承认下来。 “不是西域……” 她蹙眉,眼中尽是震惊。 “你以为自己去王府拖延时间,让暗卫去救巫师,就不会露出马脚了吗?” 晏青扶一眼看透她心中的想法,勾唇一笑,眼中尽是凉意。 惠安公主踉跄了一下,扶着桌案,咬了咬唇。 “还有我第一次去公主府,你给垠花染了花色,以为借此就能骗过我,给我设局,瞒天过海吗?” 晏青扶扣紧了她的手腕,不紧不慢地道。 晏青扶连这个都知道? 惠安公主心中的震惊还没来得及压下去,就听见她又说。 “天牢中灭口副统领的时候,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计划很成功,成功到巡夜的侍卫没一个人发现,满皇宫上下被你玩的团团转?” 这又是什么意思? 惠安公主怔愣着,唇色一白。 晏青扶缓声道。 “你以为为何你能如入无人之地一般进了天牢,去灭口副统领?” “为何……” 她呆呆地问出口。 “因为容祁想让你去。” 容祁?八皇叔? 惠安公主又是一震。 皇叔不是一直…… “一直不知道你的计划吗?” 晏青扶猜透她心中的想法,嗤笑一声。 惠安公主咬着唇,明白了她的意思。 晏青扶都能知道的东西,怎么可能瞒得过皇叔? 皇叔明明知道她的计划,知道她的动作,却为何纵容着她直到今日? 惠安公主不敢往下猜,只觉心中一片慌乱,觉得今日的计划,隐约有些超脱她的控制了。 “你以为江岸城的兵力为何突然被沈修带着清剿?你以为京中的流言从何而起?” 晏青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红唇轻启,吐出一串足够让惠安公主绝望的话。 “你太蠢了,蠢到我轻而易举地设下一个局,你就能自己主动往里面钻。” 江岸城的兵力被剿,自己身中蛊毒,西域与她决裂,加上京中的流言,一点点压垮惠安公主心中的防线,直到这个时候,背后贵人随意的一封信,就让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计代价地去做。 她抓住了惠安公主的这个心境,所以如今,在这等到了惠安公主。 随着她一句句的话说出来,惠安公主心中的防线渐渐崩塌,她一步步踉跄着后退,被晏青扶逼到了角落里。 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墙沿,她抬起头看向晏青扶。 她眼中如同落了一场飘雪一般,寒凉无比,让她只是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惠安,你不好奇为何你刚来到御书房,我就这么巧地出现了吗?” “为何?” 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着,惠安公主喃喃问道。 “西郊的信觉得如何?我出的计策,你偏偏选了最不中用的那一个,所以你的命数……也大抵只止于中秋宴了。” 晏青扶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惠安公主身子一震,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是我。” 晏青扶附到她耳边,欣赏着惠安慌张的不能自己的样子。 “西郊的信是我给你的,和你说话的暗卫是我变声说的,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贵人出现,你的那位贵人,早把你当成了一颗弃子。” 惠安公主忽然抬手推开她,扬声尖利地喊。 “不可能!” 她明明斟酌了那么久,也见到了贵人一模一样的信,才做好了准备孤注一掷,如今竟然告诉她都是晏青扶的一个局?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自己的蠢笨造就了如今的一切,连你贵人给你准备好的局,都没能把你这个蠢货救起来。” “不,不可能,贵人不会不要我的,绝对不会!” 惠安公主怨恨地盯着她,心中的防线一崩再崩,她踉跄着抢到了桌案上的虎符,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那又怎么样,不要我又怎么样,你想算计我又怎么样,只要我拿到了虎符,调走西郊的兵力,明日剑指上京城,你也别想有活路。” 晏青扶却不慌不忙地走到跟前,看了她一眼,露出点诡异的笑。 她一把扯住了惠安公主,将她拽到了跟前,甚至好心地将虎符给她塞到手里抓稳了,然后压低了声音说。 “当日巫术局的仇,还有夜宴的刺杀,以及你背后种种的算计,今日,我通通都还给你。” 话罢,没等惠安公主反应过来,晏青扶忽然抬脚踹开了门,将她一把推了出去。 惠安公主还没站稳,面前齐刷刷地落下一片阴影,紧接着大批御林军从外面走过来,把她团团围住。 太监尖利的声音顺着御书房一直响到紫宸殿。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惠安公主意图谋反要偷兵符——” 没一会,容瑾带着满朝文武和后宫的嫔妃尽数赶到,御书房外堵了个水泄不通。 她手中还抓着兵符,鬼鬼祟祟地来了御书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抵赖的。 但惠安公主显然不死心,张口欲要辩解。 “和你勾结的御书房太监已经认罪伏诛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容祁从一旁走上来,暗卫跟在身后押了一个人。 是那个给她通风报信的小太监。 惠安公主腿一软,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和文武百官议论鄙夷的视线,顿时心头一凉。 完了,全都完了。 她信了那封信,遭了晏青扶的暗算,如今见到面前这早有准备的容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姐,你太让朕失望了。” 容瑾的声音打断惠安公主的思绪,只见他手一扬,身后的侍卫上前。 “将惠安公主押入大牢,剥去公主服饰,听候发落。” 一语落定,惠安公主咬住唇,死死摇头后退。 不能,她一定不能被抓住。 不然这次就真的再难翻身了。 眼看着侍卫越走越近,惠安公主眼中闪过几分疯狂。 “来人,给本公主杀了这些人。” 她扬声喊罢,御书房外顿时落下数百名黑衣人,站到了她身后。 她早猜到今日一行未必顺利,做好了后退的打算。 她扬手一挥,暗卫顿时冲上前,拿起剑与御林军打斗在一起。 顿时御书房外一片混乱,宫妃贵女们都跑到了后面,文武百官也吓得四处逃窜。 暗卫显然早听了惠安公主的吩咐,几乎是抓了人就杀,齐心朝着一处薄弱的地方攻去,想为惠安公主厮杀出一条路。 御书房外血腥味弥漫,惠安公主被两个暗卫护着,趁着混乱中,竟从前面冲开了路。 “快走,快走。” 惠安公主眼中蹦出几分光亮,喊破了声让暗卫带着她逃走。 从章城回来的时候她实则带了两万人,一万留在江岸城外面,剩下一万……早跟着她潜进了京城,是她留在手里,谁也没告诉的底牌。 想到这,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死死地盯着御书房紧闭的门。 “晏青扶,你算计我又怎么样,棋高一着的终究是本公主。” 她让这一万人断后,就不信逃不开这上京城。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晏青扶别想抓到她! 暗卫一路运了轻功带着她逃离皇宫,身后隐约传来容祁沉沉的声音。 “封城门,务必活抓惠安公主。” 惠安公主冷笑一声,不以为意。 就算封了城门也调不来大量的兵力,她这一万人足够冲开城门逃走,还能杀了守在城门口的禁卫军。 可谓一箭双雕。 暗卫带着惠安公主扬长而去,身后,御书房外的门推开,晏青扶快步走了出来,与容祁对视一眼。 “走。” 她干脆利落地落下一个字,容祁揽了她一路运了轻功出去。 兴许直到现在,才算真正收这一场局的尾。 * 惠安公主的一万兵力早按着她的吩咐出了公主府,一路朝城门口去。 城门按着吩咐关了,惠安公主仗着自己有人,毫不畏惧地下令打。 这波缠斗很快分出胜负,毫无悬念,城门口的禁卫军不是她的人的对手。 惠安公主轻蔑地笑了一声,往后又看了皇宫一眼。 “我还会再回来的,如今这一场,就算是给你晏青扶的第一份谢礼。” 而后她摆手,转头毫不犹豫地往外走。 才刚迈出一步,忽然有人冷笑一声,轻灵的声音由后而至。 “是吗,惠安公主,你以为你今日走得了?” 下一瞬,两人从天而降,径自落到了惠安公主面前。 她一惊,往后退了两步,刚要逃跑,又想起自己如今身后的兵力,又有恃无恐。 “上京城短时间内调不来一万人,你有几分本事困得住本公主?” “短时间内自然调不来,可谁告诉你,我手中就没有一万人了?” 晏青扶扬眉,看着她洋洋得意的样子,一摆手,惠安公主瞧见身后,黑压压的侍卫一路顺着长街追过来。 不,不止身后。 她面色一白,看着在城门外早侯好的几千兵力,再次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晏青扶怎么可能算得到她手里这一步棋? “你以为这便完了吗?” 晏青扶往前走了一步,轻缓的语调却说着让她绝望的话。 “御书房外让你身败名裂,狼子野心曝光于天下只是其一,我真正设局想要的,是你手中剩下的一万兵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才是晏青扶的底牌。 她早就猜到惠安公主不会将全部的人都放在江岸城,介时人调不过来是一回事,将底牌压在一个地方,本就是最愚蠢的做法。 所以惠安公主在上京城肯定还留有后手,这后手不止是那位“贵人”。 而她要的,就是釜底抽薪,将惠安公主手中最后的人也抽走。 如何釜底抽薪呢? 那当然是,告诉惠安公主最危险的办法,抛最大的利益,让她欲罢不能,让她谨慎却又疯狂,自然就舍得咬牙将底牌露出来,来保自己平安。 所以在宫门口,容祁故意放走了她,要的就是她将自己的底牌全抛出来,再在城门口将她一网打尽,再不留后患。 想明白了这,惠安公主一阵气急,呕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往后退想逃走。 晏青扶往前,动作极快地抓住惠安公主,而身后,容祁一挥手,前后的禁卫军夹击,与惠安公主的人打了起来。 不过半个时辰,城门口尸骨堆积,惠安公主眼睁睁看着自己筹谋半年的计划和隐忍付诸东流,却也无可奈何。 身上的百花蛊不断发作,血染透了她半边衣衫,她狼狈地瘫坐在地上,看着晏青扶将她的美梦都碾碎。 “惠安公主,早在你算计我的第一日开始,就要做好被我反击,一无所有的准备。” 晏青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残忍地吐出一句话。 瑾帝元年九月初三,惠安公主意图谋反忤逆,带一万兵马逼宫,于城门口被八王爷与颜小姐带兵镇压伏诛,京中一片震惊人人唾弃,帝大怒,下旨废除封号,贬为平民,关押死牢秋后问斩。 这是瑾帝元年里,上京城第二次大变。 第232章 容祁想,毕竟她本身就这样好 惠安公主被押入大牢后,容瑾火速派了人去清剿公主府剩余逃窜的人,城门口经了一场残杀,血腥味和尸骨堆了几寸之高,又被禁卫军有条不紊地清理掉。 晏青扶正看着,忽然手心一热,她被容祁勾着手指拉过去,容祁伸手虚虚地盖了她的眼。 “好了,莫看了。” “她也算咎由自取。” 晏青扶敛了眼,淡声说道。 容祁不置可否地颔首。 从惠安公主回来,京城接二连三地起风波,闹了这么好一阵,自然让人烦不胜烦。 “她递了信过来说与驸马和离的时候,我心中还觉得奇怪。” 向来公主和亲,少有因为这些事情闹大要和离的,他只以为是惠安公主性情刚烈,又失在有些不忍这个从小也算看着长大的侄女留在章城受苦,才和容瑾一并应了。 未曾料想,她这一番从回来的那一日,就是早就规划好的阴谋。 “既然如此,她能悄无声息地带两万人入大昭,章城不会没有察觉。” 晏青扶思忖片刻,紧接着说道。 “你的意思是……” “章城的驸马,许是同谋。” 她毫不迟疑地说道。 两万人未必是她一个人养的私兵,能安安全全地从章城回来,她这位驸马,未必没有牵扯其中。 “章城这几年说是和亲后规规矩矩俯首称臣,但实则新城主年轻有为,早有不安之心。” 晏青扶仍记得前世惠安公主和亲之前,先帝就为章城的事情好一阵头疼。 如今手都伸到大昭了…… 晏青扶和容祁眼中齐齐闪过几分冷意,片刻后,容祁开口。 “斩草要除根才是,青青说的有理。” 他略一沉思,喊来译岸去回宫禀了容瑾。 今夜这一场动乱,看似阵仗大的吓人,文武百官也没想到京中流言竟然成了真,都呆在宫中吓得瑟瑟发抖,生怕惠安公主真带了兵冲进来。 煎熬地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来了公主下大牢的好消息。 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并走过来的容祁,开始恭维。 “大昭能有王爷在,真是一大幸事……” “此事并非是本王的主意。” 容祁却轻声笑了笑,在晏青扶错愕的眼神中,又道。 “是颜小姐发现了惠安公主在御书房偷兵符,想办法派人告诉了本王,又在城门口及时拦住了惠安公主,逼退她手中的兵力,以一己之力拖延时间等到了京中的禁卫军。”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看着眼前和容祁并肩随意而立,一身淡蓝色衣裙矜贵清雅的女子,俱有些震惊讶然。 这颜府小姐……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贵女吗?竟然有如此胆识和本事? “所以这功本王揽不得,诸位大人该向颜小姐道谢才是。” 晏青扶刚要开口否认,容祁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她的手指,轻轻摇头。 很快,台上的容瑾也走过来,当先对晏青扶客气一笑。 “颜小姐好本事,此番是立了大功了。” 台下的大臣们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最是厉害,容瑾都开了口,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也跟着一同恭维起来。 “颜小姐不愧是圣上钦定的八王妃,堪为我大昭女子表率。” “颜府竟然能养的出颜小姐这样的妙人……” “也难怪颜小姐能和青相生了一张一样的面容,连这通身的气质和沉稳,都和青相没有半分出入,还真是大才,大才!” 不知是谁话中提及了“青相”二字,人群里沉默了片刻,有人茅塞顿开,看着晏青扶的脸,有些矛盾又似乎觉得理所当然。 “这一模一样的脸,若不是知道的,还真以为是青相在世的时候。” 也自然有人惋惜。 “青相去的可惜了,若是……” 若是什么?这人说到一半止住了话,后半句齐齐浮现在人们心头。 若是没死就好了。 尽然这位女相在世的时候,是黄信一家子提拔上来的,但若说她的本事,放在半个朝堂上也是让人自惭形秽的。 刑部的案子也好,外派处理事端也罢,未曾有一件没有办好的。 “可惜了,天妒英才。” 众人齐齐叹道。 容祁见状及时喊停了他们,这才算是换了话题。 晏青扶眼中神色变了又变,跟着容祁一同悄无声息地踏出大殿。 “你方才,为何要说是我……” 出了大殿,走在无人的小路上,晏青扶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因为这本身就是你的主意。” 容祁温声说道。 他只不过听着晏青扶的话提前调了人去城门口,这前前后后今日一场局,都是晏青扶一人在操控罢了。 “可是我……” 她如今不过是一个贵女,有这样一番作为,难免不会让人起疑。 她心中的担心容祁清楚得很,当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似玩笑一般开口。 “怕什么,大不了就再告诉他们,当年青相实则是诈死,被先帝派出去处理事情,后来不得已隐瞒身份在颜府当小姐。” 晏青扶这三个字本身就是最有说服力的东西。 晏青扶心知他是在玩笑,也懒得与他争辩。 “只这样一来,兴许京中又要闹一阵了。” “总比得上其他纷扰的流言好。” 容祁沉默片刻,接话道。 晏青扶稍稍怔愣,心中浮起个未曾猜想过的念头。 下一瞬,容祁开口坐实了她的猜测。 “自圣旨下后,京中没少有各种各样的流言。” 说晏青扶一个没什么本事的贵女,家中父母又流放,怎么也是够不上八王妃的位置的。 容祁有心镇压过两次,也知道这流言百姓口耳相传,只凭镇压是无用的。 须得让他们从心底就认可“颜容沁”。 他自己心心念念求来的人,王妃之位亦只恐委屈了晏青扶,被旁人指责说配不上他,容祁自然是有怒的。 所以晏青扶的主意,他亦不想次次自己揽过来,尽然省了很多麻烦,但之后的日子还长久,总不能由着京中的流言肆意传着。 他也想让其他人知道,他身边站着的人是大昭惊才绝艳的女相,是沉疴凡世里的皎皎明珠,从来并非晏青扶配不上他,是他一心相求,才得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哪怕不凭“晏青扶”这三个字,他也想让众人在提起他身边这个人的时候,尽是赞叹与折服。 毕竟她本身就这样好,无关乎如今加注在身上的是什么身份。 晏青扶心头微微触动,知晓了他的心思和想法,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毕竟此事纵然麻烦,但日后她也是要与容祁长长久久走下去的,自然不想每每提及,总让别人说,颜家女无才无德,配不上做八王妃。 她也想让世人承认,不管她是晏青扶还是颜容沁,只要站在容祁身侧,他们就必然是最相配的。 晏青扶嘴角勾起几分浅浅的笑,这温软的笑在宫灯的映衬下更如暗夜里的明珠,让人看了满目惊艳。 她主动拉了容祁的手,玩笑说。 “若是这样,日后我在京中的风头,只怕要盖过八皇叔去了。” 容祁不以为意,稍稍扬眉看她。 她立在暗色里,却仍掩不住一身的风华和矜贵,这份从容骄矜无关其他,她骨子里与生俱来,任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被掩去。 这样的一个人,怎会配不上他。 该是他高攀才是。 所以容祁敛了眼,漆黑的凤眸里溢出几分笑,再一次认真说道。 “我说了,若面前的人是青相,本王甘拜下风。” 晏青扶跟着笑了两声,两道欢笑声交缠在一起,顺着夜色飘远,容祁这才揽了她,一路朝九宫而去。 身后,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定,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主子?” 良久,身后的暗卫压低了声音问。 前面的人默了片刻,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再等等。” 不是合适的时候。 * 中秋宴散去,文武百官带了各府女眷都回了自家的府邸,此时天色还没亮起,后宫妃嫔都聚在一处,颇有些狼狈,不大的宫殿里没几个人开口说话,想必是今晚都吓得不轻。 许久,终是有人忍不住开口,战战兢兢问。 “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臣妾可否……可否回宫?” 自颜芷音诊出喜脉之后,就按着宫中惯例晋了位分,如今已经是正二品的淑妃,仅次于德妃之下。 见得有人说话,颜芷音与德妃对视了一眼,颜芷音开口道。 “想必皇上要忙着处理……逆贼之事,短时间内不会过来了,各位妹妹都回去吧。” 各宫嫔妃都赶忙站起身,福身告退。 颜芷音跟着站起来,见众人要走,又淡声说道。 “今日之事,诸位妹妹心中需得谨记,后宫不得干政,所以无需多做探讨。 若是被本宫知道谁在背后乱说话惹了什么流言,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这样说着,她一双美眸溢出几分厉色,语气也重了几分。 她身上气势凌厉,加上正得盛宠,妃嫔自然不会得罪她,都俯身应了,各自离去。 德妃与她互相见过礼,也带了人离开。 这样一走,殿里空旷的只剩下颜芷音。 身后婢女上前扶住她,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容,有些担心地说。 “皇上留了两位大人在前殿议事,想必今夜不会回来了,娘娘不如先回宫歇着吧?” 颜芷音摇摇头,拂开婢女的手,强撑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大殿。 宫外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去,她闻了有些作呕,但勉强压着不适,往西边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问。 “长姐可出宫了?” “奴婢未曾见八王爷和颜小姐离开。” 婢女不明白她为何问这话,但仍是老老实实地答了。 颜芷音死死握着手中的锦帕,想起自己在今日混乱中偶然见得的那一幕,眸中神色挣扎了片刻,抿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备轿,去…… 不,不行……” 她喃喃了一声,阖了眼,身上难得显露出几分疲惫,又像是犹豫。 也许只是偶然呢。 “算了,回宫。” 轿子载了颜芷音一路朝栖霞宫而去。各宫都亮着灯,外面走动的人却不多。 晏青扶和容祁一路顺着回去,九宫内早点了一路的宫灯,映着宫内的花树,平添几分美色。 晏青扶才走了两步,忽然站定。 “这宫中何时也种了照水梅?” 容祁跟着停下步子,往旁边看了一眼,随即说。 “想着你会喜欢。”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让晏青扶没忍住勾唇笑了笑。 “我喜欢的东西那样多,八皇叔难不成样样都要摆到我面前?” 听了她的玩笑话,容祁不以为意,认真道。 “又有何不可呢?青青。” 不说动皇宫的东西,八王府富可敌国,若说连晏青扶喜欢的都不能弄来,那要这银钱又有何用? 容祁稍稍勾着手,用了巧劲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眼尾,说。 “困了吗?” “不困。” 晏青扶摇摇头。 虽说此时已经过了子时了,但才经了这一场变动,她此时自然没有困倦的心思。 容祁跟着颔首,说。 “我也不困,不如上去看看今夜的月亮?” 十五正是月圆日,但这皇宫的天四四方方,倒被这满树的枝遮蔽住了月亮。 晏青扶自然没有意见,但抬头看了一眼,问。 “总不能搬梯子爬上去吧?” 这宫殿这样高。 容祁轻轻一笑,半揽着她,不见有所动作,足尖一点运了轻功,轻飘飘落在了宫殿上面。 上面自是另一片天地。 九宫已经算得上是宫中最高的大殿了,从这上面便能窥见大半个皇宫的样子。 二人席地坐了下去,天上银星点点,错落地绕在一轮皎月周围。 此时宫中一片静谧,上面更是只听得见二人说话的声音。 “已过了子时了,这月亮倒不是最圆的时候。” 晏青扶往上看了一眼,而后说道,话音里难免有些可惜。 “这话可不能说,说了就不圆满了。” 容祁往一边坐了坐,伸手将她揽到怀里,驱散这上面的半点寒意,而后勾唇。 “怎会不圆?” 十五的月亮最圆,纵然此时已过了看月亮最好的时候,但他身边有晏青扶,什么时候都算不上晚。 什么时候都最圆满。 第233章 青青这样好骗 月亮圆不圆的事本没什么好争论的,晏青扶便笑笑,往他怀里窝了窝。 天边皎月挂的正好,宫里的闹剧收场,各府大人回了家,倒都有了闲情雅致放起了烟花,静谧的夜空下,只余下天上的点点烟火,璀璨漂亮地绽放着。 烟花燃起的声音太大,各色各样的烟花争先恐后地绽在半空,晏青扶少见这样的情形,一时眼中露出几分惊艳。 “这天上的花炮有什么稀奇的,难道还没见过不成?” 容祁见她抬头看的认真,不由得笑她。 却见晏青扶认真地摇摇头。 “的确少见。” 她少时在回城见得多,每年除夕和中秋,家中养父都会放烟花,后来跟着容祁在九华山,又兜兜转转来大昭。 最开始给黄信做幕僚,黄家并不凑这些热闹,她又在黄家手里战战兢兢,每日想着是怎么保命,怎么给黄信展露出更大的价值。 后来做了丞相,她一个人在相府,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也觉得这些热闹与她没关系,所以并不常备烟花。 她实在厌倦人多的地方,总觉得吵闹又喧嚣,无端让人生厌。 直到今日—— 她心中忽然生起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好像这样也挺好,跟容祁坐在一起看这烟花,她生平头一次没觉得厌烦,反倒有几分好奇,一时也觉得天上的烟花都变得更好看了些。 容祁见她怔愣,只以为她想到了什么伤怀的事,又想起她往昔的坎坷,心头一软,敛了笑温声道。 “你喜欢,等今年除夕的时候,王府就多备些。” 只待那时候,他们约摸已经成亲了吧。 这个念头在心间一闪而逝,容祁竟忍不住开始想他们成亲后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那时候他们去了回城,在一处离得九华山近的地方窝居着,没有朝堂的诡谲风云,没有上京的谋划算计,他和晏青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对夫妻。 那也许会是他平生都难以想象与渴求的幸福。 他母后自他出生之后便离世了,但多少跟在太妃身边也算得了几分爱,父皇对他算得上好,但帝王权衡利弊之后的父爱,必是先君臣后父子。 又因为常年待在深宫,见惯了尔虞我诈和后妃的残忍争端,见过太多红颜枯骨,生离死别,他总是平静地送走人,平静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离开,坦然地接受着一份份无端的恨意与厌恶。 在遇见晏青扶之前,他总以为自己会孤身一辈子。 后来在九华山捡了个小徒弟,养在身边也算是那段枯燥乏味的日子里少有的慰藉,但亦说不上喜欢。 直到小九离开,他似乎后知后觉意识到一点不一样,但又不知晓那点不一样是什么,所以总执念地去寻,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到遇见晏青扶,再到错过,从南境回来,才算彻底后知后觉——原来他这一生,都在不断慢慢醒悟,再错过。 但好在…… 他颤了颤手,眼中透出几分浅浅的清亮。 好在上天仍算垂怜,终究予他一点福泽与恩赐。 手臂一沉,晏青扶挽住了他的手臂,浅浅应声。 “好啊。” 贴近过来的柔软身躯将他身上的凉意驱散,容祁揉了揉她的头,与她一同静静地看着天上不断绽开的烟花。 直到天边隐约泛起鱼肚白,晏青扶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身上,似乎要睡去了。 容祁不动声色地收了手,将人抱起来,运了轻功下去。 感受到周身的氛围变了,晏青扶稍稍蹙眉,似乎挣扎着要醒过来。 容祁安抚地拍了拍她,她闻见熟悉的照水梅香,眉目间的褶皱才展平,拽着他的衣袖,往他怀里窝了窝。 容祁抱着人一路进了九宫里,九宫里面仍灯火通明,硕大的夜明珠泛着明亮的光泽,将清冷的大殿都照出几分暖光。 到了软榻边,容祁将她放到床榻上,褪了鞋袜,刚要抽身离去。 手一紧,又被晏青扶抓住。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动作惊醒了晏青扶,回头看去,却见她呼吸平稳,明显是睡熟了。 是无意识地抓了他的手。 口中似乎还低低喃喃着什么。 他凑近了,明黄的宫灯将他冷峻的眉角照的更温软,他听见晏青扶说的话,一时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样。 是—— “我陪着小师父好不好。” 喉头滚动了片刻,虽然知道她听不见,容祁还是应声。 “好。” “小师父喜欢我吗?” “喜欢。 最喜欢小九了。” “那我陪着小师父好不好?” 永远陪着小师父。 “好——” 容祁低头看去,白嫩的手置在他掌心,轻轻攥着,交握在一起,一大一小,看着最为契合。 他稍稍收紧了手,又很快松开,似舍不得这点温暖一般,另一只手伸过去,细细地描摹着晏青扶的眉眼。 一点一点,极为认真,又细致。 门外宫人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门。 “王爷,到上朝的时候了。” 容祁朝一旁的沙漏看去,见着时间果然已过了卯时,再过一会就是上朝的时候了。 但晏青扶贪恋地贴着他的手背,他一时亦贪恋这分温暖,舍不得松手,怕一松开就触及着冰凉。 就这一次。 哪怕他也放纵几分呢。 他不是完美的神佛,并非无欲无求,也并非立于十丈软红之外,他有七情六欲,有贪念。 所以也不必事事苛求做到最好。 门外催促的声音又响起的时候,容祁脱了外袍去了软榻,轻声朝外吩咐。 “今日本王不去早朝了。” 门外敲门的声音顿住,来人似乎诧异他这句话,又等了片刻,才低声行礼离开。 容祁将她揽进怀里,将下巴搁在她发间,跟着阖上了眼。 屋内带起一阵劲风,将宫灯尽数灭了,九宫没有守夜掌灯的宫人,是以在整个皇宫已迎着晨露匆忙走动的时候,皇宫的一角里,静谧安逸。 直到午后。 晏青扶睁开迷蒙的睡眼,见着容祁仍在她身侧睡着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 但她很快又瞧见那张惊为天人的玉颜上淡淡的乌青,想起他这几日忙着惠安公主的事,都不曾好好歇过,一时心头一软,蹭了蹭他的下巴,窝在他怀里没动。 秋日午后的太阳顺着窗棂洒进来,映在他的面容上,晏青扶稍稍抬了衣袖去挡。 阴影垂落,容祁睁开了眼。 “我吵醒你了?” 晏青扶稍稍错愕,说话时声音仍有些沙哑。 容祁捏着她的手带回来,摇头。 “很早就醒了。” “那怎么没起?” 晏青扶扫了一眼,脑海中依稀还记得昨晚容祁抱她回来,跟着她一同躺在软榻上,又朝外说。 “不去早朝了——” 她恍惚片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问了一声。 “今日早时,你没去早朝?” “没有。” 容祁摇头。 看来昨夜听到的不是梦境。 可容祁一向风雨无阻地去上朝,今日能有什么拦了他没去? 见得她眼底的疑惑,容祁道。 “今日朝中休沐。” 晏青扶瞥了他一眼。 “说实话。” 她又不是没上过早朝,还能不知道朝堂上下什么时候休沐? 容祁哑然失笑,握着她的手搁在唇边轻轻落下个吻。 “你昨夜抓着我不松手,离不开。” 晏青扶一惊,怀疑地看着他。 “你别信口胡诌。” 她才不是那样的人! 容祁睁眼说胡话的时候不在少数,假的能说成真的忽悠她,晏青扶自然不信。 可容祁话似乎说的极真,又不由得让她有些怀疑自己。 她何时竟变得这么粘人了? 想起容祁今日没去早朝,指不定要引起多大的猜测,她心中惴惴不安着,蹙眉说。 “你怎么没把我叫醒。” 总不能她睡得真这样沉吧? 她眼中神色变了又变,又因为刚睡醒有些惺忪,一时让容祁看在眼中,眼神微动,也不忍再骗她。 “没有,只是我今日不想去,青青总要给我个偷懒的机会。” “当真?” 晏青扶半信半疑。 “当真。” 容祁哑然失笑,很快承认。 晏青扶又看了会,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 她还以为自己红颜祸水,惹得堂堂八王爷为了她弃早朝不顾呢。 她这样说着,容祁却蹙着眉,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 她看过去一眼,问道。 “你这样好骗,日后出去了,被别人骗走了可怎么办?” “旁人哪有八皇叔这样喜欢骗人。” 她嘟囔了一句,语气抱怨。 骗了她,还要说她笨。 容祁一时语塞,也没了辩驳的理由,顺着她的话认错。 “是我的错,以后不骗你了。” 但逗弄晏青扶看她的反应最是有趣,容祁想,若是还有下次,他定然也忍不住。 晏青扶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看他,眼中带了几分嗔怪,容祁心念一动,上前揽紧她的腰,轻轻在唇角落下一吻。 又顺着轻轻撬开牙关,一点点搅弄着,和她的唇舌勾在一起。 晏青扶虚虚地揽了他,和他吻在一起。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更像是玩笑过后的一点温情,浅尝辄止,容祁收了手,将她有些散开的衣襟敛好。 “什么时辰了?” 她问。 容祁抬头看了一眼沙漏,说。 “过了午时了。” 竟睡了这么久。 晏青扶一惊,想起门外总有守夜的宫人,若是见了他们一同睡到这个时候,堂堂八王爷还罢了早朝,指不定要传出什么流言和猜测呢。 她一时脸红了又红,跟着坐起来。 容祁拿了一旁的外袍细致地给她穿好,只看一眼就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九宫没有守夜的宫人。” 她刚松了一口气,又听见容祁似笑非笑说。 “何况我们又没做什么,你紧张什么?” 明知故问。 她不理会容祁的话,二人一同起了身,收拾罢喊宫人摆了膳。 用过午膳,九宫外的太阳悬的正好,照的人身上都暖洋洋的。 二人正打算出宫,却见门外宫人疾步走过来。 “沅淑妃娘娘来了。” 晏青扶松了手,略有意外,却还是着人喊了她进来。 颜芷音走进来,倒是守着规矩先见了礼。 “臣妾见过八王爷。” 容祁颔首叫了起。 “长姐。” 颜芷音又看向晏青扶,轻声喊了一句。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晏青扶勾唇,问道。 颜芷音笑了一声。 “好久没见过长姐了,今日凑着长姐还在宫里,来见见你。” 这样说着,颜芷音却隐晦地看了容祁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晏青扶了然,朝容祁耳语了几句,她带着颜芷音走到屋内。 二人惯例寒暄了几句,晏青扶的目光落到她不显怀的小腹上,眼神温和了些。 “孩子如何?昨日宫中生变,没吓着你吧。” 颜芷音摇摇头,倒也玩笑了两句。 “这孩子倒听话不闹腾,有喜之后一直爱吃些辣的,这般安静,兴许是个公主。” 晏青扶点头,见她眉目间没什么失望,也说。 “儿女都好。” 多少是个陪伴。 颜芷音亦是如此想的。 儿女都是福分,纵然有皇子是好,但公主她也高兴。 “长姐昨日没受伤吧?” 她自然是听说了在宫外的动静,猜想着晏青扶早间要休息,才趁了午后来。 晏青扶摇摇头,刚要开口问她是有何事,忽然九宫外译岸匆匆走进来,在檐下低声和容祁禀告。 “惠安公主在牢中自戕了。” 纵使声音小,晏青扶和颜芷音也听了清楚。 二人都止住话,屋内沉默了片刻。 没人想得到惠安公主会在入狱的第二日就自戕。 晏青扶心中稍稍叹息,几分奇怪一闪而逝,她站起身。 “我先去看看……” “长姐。” 颜芷音跟着站起来,急急地喊她。 晏青扶回过头,不明所以。 颜芷音勉强笑了笑,眸中掠过几分复杂。 “查过此事,长姐还是早些时候出宫吧。” “为何?” 她下意识地反问,觉得颜芷音话中有话。 颜芷音却已摇头,避而不答。 “外面有些起风了,长姐回去的路上多注意,秋日多凉。” 话落,她搭着婢女的手一路离开。 晏青扶回头看去,屋外仍艳阳高照,晒的人有些头晕,哪见有一点风? 第234章 青相说食色性也,当以亲身实践 晏青扶心下一凛,因为她这句话留了心。 可颜芷音的神色太过正常,她也没再拉了人问。 颜芷音从宫里离开,容祁抬手推开门走进来,见她面露复杂,便问。 “怎么了?” 晏青扶心中念着此事,抿了抿唇。 “昨日皇宫生变,御书房外可有其他异动?” 她乍然问起此事,容祁也愣了愣,随即摇头。 “没有。” 御书房外的乱象都被他安排的暗卫控制的极好,毕竟前面还有那么多的大臣们,若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动就不好了。 纵然容祁这样说,晏青扶也仍觉得有些奇怪。 但这些奇怪在此时摸不着头绪,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她索性暂且搁置下,问他。 “方才我听到译岸说,惠安自戕了?” 容祁眼神凝了凝,点头。 “嗯。” “确定……她是自杀的吗?” “已交由仵作验过了,确是自杀。” 可惠安公主那样的人,会因为一朝跌落泥潭就轻易自杀? 这事有些说不通,晏青扶放心不下,便上前道。 “我们去一趟天牢。” 惠安公主是戴罪之身,自然不能再用公主的规格下葬,此时容瑾还没吩咐,尸体就留在了天牢里。 二人过去的时候,天牢里几个侍卫正守在那窃窃私语。 见得人来,几人忙行礼将他们引了进去。 天牢里昏暗无光,仵作立在一旁,细细地回禀着结果。 “确定……惠庶人是自杀而死。” 惠安公主的尸体搁在一旁,已盖上了白布。 听得仵作果断的论断,她一拧眉,径自走了过去,掀开白布。 “颜小姐。” 仵作惊呼,又见她目光不躲不闪,见了惠安公主死前的狰狞样子也没有一点害怕,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寻常的姑娘家哪有这样的胆识。 惠安公主躺在草席之上,发丝凌乱,衣裙脏污,因为是撞了墙死的,光洁的额头上还有一处伤口,狰狞地流着血,面容也不甚好看。 她细细地看着,未曾错过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看了片刻,她目光忽然凝住,抬手去抓惠安公主的手腕。 她手腕下有一处浅浅的划痕,此时已止了血,纵不明显,她却看的清楚。 这划痕本不打紧,可惠安公主身上中了蛊毒,这划痕的地方和她当时受伤中百花蛊的地方几乎没有出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脑中飞快地闪过几分思绪,晏青扶敛了眼。 “仵作。” “颜小姐。” 仵作忙走上前,等着她说话。 “惠安公主既是自戕,你倒是说说她是什么时辰死的,身上可验过其他的伤?” 仵作虽有疑惑,但也一五一十地说了。 待听到他说惠安公主身上没有伤的时候,她蓦然抓起手腕,指着那道伤口说。 “既然如此,那这是什么?” 仵作一见,顿时皱眉,很快又说。 “颜小姐可别玩笑小人,小人当了这么多年仵作,什么样的死人没验过,这样细小的伤口,就算是有,也不足致死啊。” 仵作当然看到了惠安公主手腕的伤口,可这伤口寻常的利器就能刺开,她昨夜才经一场宫变,在外面推搡之间受伤,倒也说得通。 何况惠安公主已经被贬为庶人,迟早要死的人,验的那么真切又有何用? 晏青扶却越看越觉得,这伤口与那夜下百花蛊发地方一般无二,而且在此时这伤口处还隐约泛着黑色。 像是……蛊毒。 这么细小的伤口的确不致死,可若是……顺着这细小的伤口,放进了其他的蛊虫,两相折磨下,体内毒性爆发,才让惠安公主死了呢? 撞墙自戕固然有可能,却不像是惠安公主会干的事。 她心中存了疑,却又觉得像是自己想的太多。 这天牢守卫森严,也无人能光明正大地进来杀她。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惠安公主自己便不会喊叫吗? 总不能无人察觉,她中了毒,死前还要撞墙多受一遭罪。 这两个想法一直撞在脑中争执不下,容祁走过来看了一眼。 “青青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晏青扶松了手,朝他示意一下,二人刚要走出去说话,白布盖下的瞬间,晏青扶转头,却看到惠安公主衣袖里,几道凌乱的抓痕。 像是挣扎推搡之后的抓痕。 这抓痕看的还分明,必然不是昨夜宫变的时候留下的。 难道这天牢里,真进了人? 她眼中神色忽明忽暗,拉着容祁走出去,将自己的猜测说明。 惠安公主死与不死,本不是一件大事,但不该在被抓着的第二日,就匆匆忙忙地死了。 她那样不甘心被抓,能在第二天就老老实实地自杀? 倒像是谁为了瞒着什么,才匆匆地将人处理了。 可谁能在重重守卫的天牢里,在惠安公主好端端的情况下,将她手腕划开放了蛊虫进去,在她死之前又让她撞了墙? 看她手臂的抓痕,应当是与来人起了推搡,在推搡间留下的。 这就更让她有些相信,惠安公主不是自杀而死。 容祁听了她的话,显然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与晏青扶对视一眼,他抬手喊来了暗卫。 “去京中再寻一个仵作,悄悄验一验惠安的伤。” 顿了顿他又说。 “把京中于大夫也请来。” 于大夫多少是懂些巫蛊的。 容祁本还想着等今日来试探惠安一番,看看能不能窥见她背后的那个人物是谁,没料想如今人已经死了,还留下了一堆蹊跷。 吩咐完,他又着人去调了昨夜天牢御林军的换班,打算多少查一查昨夜可有人进了天牢。 见容祁吩咐妥当,知晓此事一时也急不得,晏青扶才稍稍松了口气,与容祁一并离开了天牢。 二人走到御花园外,与迎面走来的容瑾撞了个对面。 “皇叔。” 容瑾见了二人显然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又笑着喊了容祁一声。 晏青扶松开容祁的手,稍稍福了福身。 “皇上万安。” 容瑾忙喊了起。 “皇叔与颜小姐,这是要出宫?” 容祁点头。 “刚去天牢看了看,此时宫中无事,本王便先回王府了。 皇帝这是也要去天牢?” “在前殿忙了一宿,此时回乾清宫。” 容瑾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容祁这一月以来有意无意地放了许多权,大大小小的事情如流水一般,算是第一次真正交到他手里,他自然要比往常忙上很多。 昨夜宫中有变动,他喊了几位大臣留下商议事情,这一忙就忙到了快早朝。 早朝之时,九宫的宫人又来回禀说八王爷今日不来了。 尽然猜得到容祁如此是为了多让他在朝堂上立立威信,容瑾仍是关怀地问了一句。 “皇叔昨日辛苦了。” 容祁稍稍颔首,没再多言。 “皇帝回去吧。” 几人擦肩而过,容瑾回了乾清宫。 二人回到王府的时候,时间已近酉时。 走进府内,越过游廊的时候,晏青扶抬眼看到了不远处的高台楼阁。 她忽然站定了步子。 容祁跟着停下来,顺着看过去,顿时便猜到了她心中在想什么。 “你第一日回来的时候,就是在这个亭子里。” 她见了颜国公,容祁两句试探,便让她发现了颜府的怪异之处。 晏青扶勾唇,跟着说。 “那时你本想试探我,没想到三两句话,颜国公倒先站不住脚了。” 颜府流放之后,她未曾再叫过颜国公夫妇为父母。 她心中只有在回城的养父母是她的爹娘,纵然血浓于水,但她对从小遗弃她,又费尽心思想杀了她的人,自然没有好感。 颜国公是派了人在回程的路上要杀她的,乍然得知了她没死,还和容祁扯上了关系,自然惶然又害怕。 害怕她这张脸引人猜忌,又怕她活着回来,给颜家带来厄运。 所以容祁试探是对着她,但颜国公却先露出了端倪。 容祁显然也跟着想起往事。 “你那时伪装的很好。” 好到差点连他都骗过去了。 可他太清楚晏青扶温凉冷然的皮肉之下是怎么样的花言巧语善于伪装,他从不信旁人嘴里说的话,他只信自己查到的。 晏青扶瞥了他一眼。 “伪装的再好也没瞒过王爷不是?” 她未曾料到下山的途中就会遇着追杀,更没想到救下她的会是容祁。 她重生一世想的是,这一世寻个安安稳稳的生活,离这位前世喜欢为难她的王爷,并且和她纠葛至深的人远一些。 可在郊外随意撩开了一辆马车的帘子,见着的却是容祁的脸。 想到这,她不免觉得有些奇妙。 “还真是缘分……” “哪有那样多的缘分。” 容祁看她一眼,又说。 “我在长街就见过你了。” 晏青扶错愕片刻,电光火石间,想起那日回到上京城,她在人满为患的长街,撩了帘子看外面。 当时她还觉得似乎有人在看她,又想着她刚回来,又有谁认识她?多半是错觉罢了。 可若是,若是那时候容祁就在长街见到她…… “你是故意赶了马车去的郊外?” 容祁并未否认,轻笑了一声。 一个死了三个月的女相,上京城最风云的一个人物,忽然间活着回来了,他当然会惊讶,会怀疑。 彼时他正忙完了宫中的事回来,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偶然往外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尽然那脸上的神情和晏青扶并不相同,他仍是觉得……太像了。 普天之下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鬼使神差一般,他着人赶了马车跟了上去。 才在郊外,恰好将人救下。 所以哪来的那么多缘分天定。 “一切事在人为。” 晏青扶转了转眼珠,又问。 “那我在长街遇刺的那一次……也是你派了暗卫跟着我,才知道我被追杀?” “那倒只是偶然。” 容祁回想了片刻,才说。 他最开始是看到了陆行,才喊住了马车。 瓢泼的大雨夜,堂堂丞相鬼鬼祟祟出现在那么偏僻的巷子本来就有蹊跷,他听见了前面的刀剑声,见着有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拼力跑着,只以为是陆行惹了仇家,暗卫追杀陆行才波及了这人,一时发了善心让暗卫去救。 想起她在那个小小的颜家,明枪暗箭,风云诡谲,甚至比朝堂上更让人防不胜防。 容祁一时心有些揪着,开始想自己当时,怎会放心她一个人留在颜家。 还觉得堂堂女相连下手杀人都毫不手软,怎么会怕养在宅院里的妇人和那个废物颜国公。 他心下软了软,看着晏青扶想。 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他当时未免太心狠了些。 晏青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顺着楼阁上,一时脑中闪现了些不该有的画面。 那一日,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心思,晚膳之间,也是在这个楼阁上,她故意装喝醉了酒,借着那两分似有若无的醉意撩拨人,最后被他压在石桌之上…… 依稀仍记得那时二人间的亲密,她不由得脸色一红,一时面容上也染了几分胭脂色。 容祁才回过神,便见得她这幅样子,一时觉得好笑,随意地看了一眼楼阁,显然也想到了当时的那件事。 不由得眼神一沉,笑着揶揄她。 “青相倒是胆大。” 但凡他那日多少经不住撩拨,那夜就绝不止于此了。 晏青扶瞥了他一眼,强自镇定地辩解。 “食色性也。” 这人这样好看,那夜她醉了两分,不清醒,又被他那样勾着,多少有些迷糊了。 再者这人终归是她的,或早或晚,她提前亲近一些,又不是什么错事。 见她这样嘴硬,明明脸上冷静,一侧白玉般的耳垂,却悄悄地变了色。 容祁心下觉得好笑,稍稍勾了勾手,把人揽进怀里,自身后咬上她的耳垂,轻轻舔舐了一下。 酥酥麻麻的触感传过来,她一时经不住这撩拨竟有些腿软,脸红着推人道。 “别闹了。” “怎会是闹?” 容祁扬眉,似乎很是不解。 “青相说食色性也,我亦觉得青相说的很对,当以亲身实践。” 第235章 温软的触感让人欲罢不能 亲身实践? 这说的是什么话。 晏青扶一双眼瞥过他,水润的眸子中带了些氤氲,又忽然起了意,稍稍偏过头,一手勾了他的衣襟,轻笑。 “八皇叔如今越来越不正经了。” 容祁不以为意,揽在她身后的手微微一动,便顺着纤薄的背轻轻摩挲。 另一只手顺着她的下颌点上唇角,温软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一双淡冷的眸子也渐渐带了些沉沉的暗色。 晏青扶仰着头看他,此时夜色已临,秋日的风卷起发丝晃动着,路边早照着她那日说的一般,点了一路的宫灯,光影明灭间,她忽然踮起脚,勾了容祁的头吻过去。 温热的触感贴近,带起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容祁只愣神片刻,便夺了主动权,压着她回吻。 他似乎极有耐心,顺着唇齿一点点撬开牙关,卷了她的小舌一起搅弄,带起些酥酥麻麻的触感。 这个吻极深,几乎要把她胸腔里的气劲都掠夺走才罢休一般,她被容祁撩拨着,一时觉得喘不过气,嘤咛了一声想躲开,又被容祁扣了腰肢带回去。 直至许久,二人吻的气喘吁吁,容祁才稍稍放开了她。 白玉般的肌肤之上早泛出些粉色,面容也如胭脂一般红的透人,她轻轻喘着气,刚要说话—— 容祁却会错了意,又压了人吻过去。 这个吻缠绵的厉害,又把她心头的那点热意勾的蠢蠢欲动,她腿一软,只能攥紧了容祁的衣襟,想寻个好的支撑点。 容祁很快察觉到她体力不支,揽着腰转了个方向,将她压在一旁的栏杆旁。 身后是秋日里凉风卷过的栏杆,身前是如火一般滚烫的身躯,这温度相差的太大,让晏青扶颤了颤眼睫,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那一双手上也烫的厉害,却偏要顺着她的衣襟往下,四处撩拨。 她一时也觉得有些热,连身上本就单薄的单衣都觉得有些多余。 容祁看得出她脸上的不耐,从喉间溢出点笑,一手顺着勾到了衣襟上的腰封,要拉不拉地流连着,故意让她着急。 果真,晏青扶瞪了他一眼,绵软无力的手搭在他肩上,又想低着头自己去扯腰封。 那动作扯了一半,被容祁拉着手摁住,低头看她。 本就好看的唇经了这一场蹂躏,红的要滴血一般,又软又漂亮,二人玩闹间的动作勾开了衣襟,肩头的衣裳微微散开,露出点如白玉一般无暇的肌肤。 映着她染了胭脂色的面容,更显出几分挠人心痒的魅惑。 他一时忍不住,低头吻向她的下颌,脖颈,哑着声音说。 “青青真是好看。” 晏青扶如何能不明白他话中意思,顿时脸色红了又红,又听见他说。 “什么时候都好看,但现下最好看。” 脖颈间的动作微微一重,他吮出了点红梅,又换了地方继续流连地碾磨着。 她有些难耐地仰起了头,喘息了片刻。 搭在他肩头的手微微收紧,又很快松开。 这撩拨的让她心口似凝着一团火一般,找不到宣泄的地方,又实在难受。 她眼神迷蒙着,轻轻咬了咬唇,在容祁一只手将衣襟往下扯了扯的时候,终是忍不住说。 “别……别在这……” 她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小路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晏青扶敏锐得很,顿时一惊,心中起了几分急切。 若是被人看到她和容祁这幅样子,明日哪还有脸面去见人? 容祁自然也听得到那脚步声,可他看着晏青扶着急之下,身上的反应反倒更敏感,一时竟有些忍不住,低着头叼着一小块软肉,轻轻咬了咬。 她身子一颤,眼尾溢出点泪,却并非是疼的。 只抬起那一只绵软无力的手,轻轻去推他,断断续续地喊。 “容祁……” 容祁闹够了人,才不紧不慢地收了手,拦腰将人抱起,把晏青扶散开的衣襟掩的严严实实。 下一瞬,小路边管家急匆匆走过来。 “哎王爷,奴才可算找着您了。” 管家见他怀里抱着人,顿时也不敢抬头,只低声回禀道。 “沈世子方才来话说,当时江岸城外清剿兵力一事似乎出了差错,想请王爷拿个主意。” 容祁抱着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仍有些沙哑的声音里带了一点不耐。 “让他入宫,或者去陆府找陆行。” 管家心中一惊,听他的语气还以为是自己哪做的不对惹了容祁厌烦,抬起头刚要试探地问,却见人在小路尽头,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晏青扶的院落离这小路太远,容祁没那么多的耐心,转头进了自己院子。 屋内灯亮起,晏青扶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屋子,刚要说话,天旋地转,人已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压过来了一具滚烫的身躯。 那腰封要掉不掉地挂了一路,终究是在这时,被容祁抬手扯了扔出去。 水晶帘子被这动作带起的劲风扯的晃动了片刻,很快又归于平静。 那点火并未随着方才那点小插曲而散开,进了容祁的屋子,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这人在这种事上一向随心,当时便勾了容祁的腰,主动吻过去。 容祁眉眼一沉,一边任她吻着,一边动作轻巧地把她从这一身单衣里剥出来。 暖黄的宫灯映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温软的触感更让人欲罢不能。 她才胡乱地亲着人,便觉得身前一凉,容祁顺着锁骨一路吻了下去。 一只手流连着,勾在她的小衣上,带起阵阵战栗。 她只觉得脑中更是一片空白,这动作磋磨人却又快活,便有样学样,扯了容祁的外衣。 白嫩的手抚在他的脊背,又往前到了腰腹。 腰腹之上隐隐紧绷着,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她蜷缩了一下手指,很快又被容祁抓着。 “躲什么? 还怕我真吃了你不成?” 纵然最开始是不怕,如今对上容祁暗沉眸子里隐隐的欲色,也不由得有些心惊。 索性就闭了嘴不再说话。 那一只手勾在他腰身,带些又痒又麻的触感,容祁一双眸子里闪出几分欲意,眼尾红的厉害。 “果真……是磋磨人。” 他低声说了一句,晏青扶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便见他那修长白皙的手顺着往下,挑开了最后一层束缚。 指尖微微染了点湿痕和凉意,容祁心念一动,情热之下,晏青扶感觉到灵巧的手掠过她,带起一阵快活的浪潮。 她嘤咛了一声,睁大了眼睛,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 容祁本就忍的难受,顿时便摁住了她威胁说。 “别乱动,不然有你受不住的。” 她脸上带起一阵潮红,听了话倒也乖巧,便轻轻阖上眼,一手抓在干净的床单上,只实在有些受不住的时候,低低地求他两声。 “容祁……不要了……” 这声音又媚又柔,又带了几分快慰。 容祁恍若未闻,反复将人折腾了个遍,最后看着她喘息着瘫倒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这事磋磨人,却又实在快慰。 容祁看到她眼尾的泪痕和快慰,没忍住取笑她说。 “如何是不要了? 若我真听了你的话,只怕这会你才要闹腾。” 她喉舌干的厉害,也懒得同容祁争辩,只觉得耳边更烫了些。 她得了趣,又见得容祁眼中的隐忍还未散开,难得起了良心。 “不如我……” 她手还未抬过去,就被容祁压了下去,朦胧的帘子之下,听得他说。 “……腿……” “不……不行……” 她嘤咛着要推拒,才喊了两声,又被他吻住了唇,将后半句堵了个严实。 水晶帘子晃动着,直至夜半方歇。 半宿的缠绵过罢,她才算是真正累的不想再动弹,由得他叫了水替她清洗,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竟有些后悔今日主动撩拨了容祁。 下次再也不要了。 晏青扶如是想道。 * 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近了午时。 门外艳阳高照,她醒来看着陌生的屋子怔愣了会,才想起自己昨夜压根没回自己的院子。 屋内容祁早不见了踪影,她想兴许在前面忙着,便自己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身上仍酸软的厉害,哪怕过了一夜也没见好上许多,但昨夜开始的事是她自己主动的,晏青扶只能默默地后悔着,一边穿了衣裳起来。 这屋内也有铜镜,临出门前看了一眼,她才发现脖颈间,竟也密密麻麻地遍布了红痕。 这……这如何见得了人? 面上才退去的热意顿时又浮起来,这红痕太明显,旁人见了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心中将容祁骂了千百遍,只能喊了下人去她院落里,让长夏带了件高领的衣裳换上。 遮的严严实实,只脖颈之上有一点红痕实在遮不住,晏青扶也只能侥幸地想,应当不会有人闲着注意这些。 推开了门,她问过下人,才知道容祁去了前厅。 前厅一向多招待人用,但八王府一向少客,晏青扶也没想太多,抬了步子走到前厅。 她一出现,屋内几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她身上。 “青相来了。” 沈修先反应过来喊了人。 陆行见到她眼前一亮,语气难掩欣喜。 “青扶。” 他一大早就和沈修一起来了王府,只见到了容祁这一张惹人厌的脸,还以为晏青扶有事出府了,没想到在午时竟然见到了人。 容祁见得她过来,语气软了几分,招她过去坐下。 “怎么不多睡会?” 这都午时了,几个人睡到这个时辰? 是生怕这两个人看不出来? 她瞥了容祁一眼,没有搭话。 沈修看着晏青扶微红的脸,和容祁一早就分外愉悦的样子,心中已约摸猜到了些。 世风日下,果真世风日下! 他心下这般想着,倒也识趣地没多说。 反倒陆行像是一脸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的样子,附和着容祁说。 “是啊,青扶,怎么不多睡会?” 那日宫变之时晏青扶可忙了一日,的确辛苦。 一边想着容祁对她也算足够纵容,多少能让自己放点心,一边又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 “这是阿娘让我带过来,府上的人参,滋补极好,说让你养养身子。” 容祁原本含笑的眸子在看到这个盒子的时候顿时一变,眼神像淬了刀子一样,死死盯着陆行。 早就知道他陆行来一趟,不献点殷勤是不会甘心的。 却还知道聪明地打着陆夫人的旗号。 果真,晏青扶本想推拒,一听说是陆夫人的意思,顿时又有些犹豫。 到底陆夫人对她算得上好,还是长辈,若是就这样推拒了,未免不好看。 她还踌躇着,容祁冷冷地瞥了一眼面露得意的陆行,伸手接了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替青青多谢陆夫人了。” 话里话外把陆行撇了个干净,又表露了晏青扶和他的亲密,陆行冷笑一声,心下暗骂容祁这人心机太重。 二人之间顿时硝烟弥漫,谁也不退让半步。 陆行紧接着就说。 “青扶和我们陆府关系匪浅,说这倒是太见外了。 我阿娘还问青扶,改日有空了可去陆府多坐坐,她可整日念着你呢。” 陆行话说的滴水不漏,晏青扶也找不到拒绝的好理由,只能在容祁几乎能冻死人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说。 “多谢陆夫人美意。” 接下了人参盒子,她稍稍松了口气,仍记得昨夜小路上管家说的话,刚要问他们江岸城出了什么异动,就见陆行奇怪地看着她。 “这九月的天还不见凉,青扶怎穿了这么高领子的衣裳?是怕冻着?” 晏青扶刚端起茶盏的手一顿,一张脸泛出几分红。 她心中想着措辞,容祁却似乎已是了然了为何,在一旁眼中露出几分笑。 晏青扶心中微恼,在桌下踢了他一下,才说。 “是有些凉。” 陆行见着她语气也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还以为她身子骨没大好,顿时目光更为怜惜,开口关切道。 “既然如此,青扶还是多休息的好。” 晏青扶咬着牙,勉强笑着应下。 “这是自然。 多谢……陆相关心。” 第236章 她也想让容祁多些安心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又奇怪,陆行见得她面色有些怪异,扬眉又要关心。 “你……” “陆相。” 沈修乐呵呵地拦住他的话。 “咱们还是先说说正事吧。” 再由着陆行说下去,等会他反应过来,只怕屋里又是好一场闹腾。 晏青扶忙跟着转了话题。 “我来时看见你们说起江岸城,是出了什么事?” 陆行话一顿,成功被转移了视线,几人继续着方才的话,晏青扶偷偷松了口气。 “江岸城当时清剿兵力一事出了些变动。” “如何?” 提及此,晏青扶眼神也变了变,坐直了身子。 “那些人本该是惠安公主带进大昭的,章城人才是。” 毕竟惠安公主当时和亲,除了送亲的队伍和嫁妆可是什么都没带。 沈修话音顿了顿,说到此处,眼神又有些复杂。 “可是前些天我在江岸城清剿残兵之时,发现其中有些人,并非章城的人,而是江岸城地方的士兵,却听着惠安公主的差遣。” “为何?” 晏青扶端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收紧,下意识地问。 江岸城的地方兵士,为何会听惠安公主的差遣? 容祁跟着接上她的话说。 “我们猜想是因为惠安的爪牙已经混入了江岸城内。既然有一些兵士是听她差遣的,那未必就不能保证还有其他的人藏在人群里,鱼龙混杂,让人分不清楚。” 毕竟一万人何其多,沈修未必抓的及时,人自然有偷偷逃走的可能。 这些人若是用了其他的办法混在江岸城的兵士内,假以时日,未必不是一个隐患。 大昭和章城人长相差异并不大,若不是沈修偶然从士兵身上发现了端倪,只怕还不能查到此处。 晏青扶眼神一顿,拨了拨茶盖,思忖着说。 “为何不怀疑,江岸城的爪牙并非是她带过来的那些人,而是……内里便出了变故呢?” 她一句话落,几人齐刷刷看向她。 “青相此言……是何意?” 沈修抿了抿唇,眼神凝着问她。 “如沈世子所言,一万人何其多,从一开始悄无声息地进入江岸城不被人察觉,就已经是一桩奇怪的事了。” 可当时惠安公主在京中搅弄了好一场风云,又加上她身中巫蛊,倒也没静下心去细想这些事。 如今回头一看,分明处处都是错漏。 几人顿时都怔愣着,隐约觉得困在心头的迷雾拨开,隐隐窥见了事情背后的一点真相。 “何况江岸城城主才刚上任,城中戒备森严,一万人进了城中,但凡发觉不对,就早该着人处理或是上达天听了,为何却一直不曾从江岸城听到动静?” 她猜想是背后有人故意遮掩,或者说拦下了江岸城城主往上上报。 若是一城之内,进了这么多人却没一点察觉,那改日西域岂不是也能轻而易举地派兵潜入京城,里应外合将大昭一网打尽? 容祁很快明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真正和惠安有联系的,是江岸城中官府的人。” 晏青扶毫不犹豫地点头,冷静出声。 “是。” “能这般遮掩这么多人进入江岸城的,要么是城主自己想要遮掩的,要么……是城主背后另有他人。” 这人的官阶高过城主不少,才能使动他冒着风险做这样砍头的大事。 所以惠安公主才能将这些人安安稳稳地送到江岸城内,不止是因为江岸城离京城最近,更是因为,她知道江岸城内是有人给她行的“方便”。 惠安公主必然认得这人,这人甚至还知道惠安公主的计划,还帮着她……顺水推舟。 晏青扶脑中思绪一闪而过,很快眼神笃定下来。 “是她背后的那位‘高人’。” 高人是上京的人,对上京了如指掌不说,背后必然也有通天的本事。 才能三番两次地帮助惠安公主,才能让她如此信任。 她眼珠转了转,开始在脑中排除着人。 她在上京城知道的人并不少,可一时竟也想不起有谁能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和权势。 京城最只手遮天的不过八王府,再往下,是陆相府,沈府,长孙府,还有之前因叛变而被砍头流放的姜府。 这些人一一想过,都没有理由和动机去做这些。 “江岸城城主的身份呢?” 容祁忽然抬起头,往外喊了一声。 很快,有下人带了早就查好的信息走上来。 几人一一翻过。 “科举入仕,家中书香门第,世代为官。” 往上再查几百辈,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世家。 既然江岸城城主没有动机主动帮惠安公主,那必然就是……惠安公主背后的高人指点着,串通了江岸城的人,才把这一万人悄无声息地带了进去。 可她背后的高人实在神秘,除却那日在郊外设局引了惠安公主一次,便再没有窥见过一点这其中的复杂关系。 如今惠安公主已死,也没有机会再威逼利诱查探到对方的消息了。 容祁派出去的人查了又查,却发觉这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在上京出现过。 “惠安公主死了,但还有一个知道高人身份的人没死。” 晏青扶点了点桌案,在几人的注视下,缓声说。 “江岸城城主。” “可我们没有证据,如何就能确认和惠安公主有勾结的人一定是城主?” 毕竟城主未必过问城中大小事,掌管城门口来往的人也不是城主。 “城主,副城主,都查。” 她毫不犹豫地说。 “宁可错查,也绝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心中有预感,高人敢三番两次对她下手,那背后的目的必然不是扶持帮助着惠安公主反叛,多半是背后人自己,有些其他的想法。 所以这一局并不会随着惠安公主的死而收场,反倒这引子死了,敌在暗我在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日后只会更加防不胜防。 容祁当即附和着点头,抬头看向沈修。 “即日你就去……” “要悄悄查。” 晏青扶却忽然压低了声音,又道。 沈修明了她话中未尽之意,当即点头。 “青相尽可放心。” 这一桩事说罢,沈修记下晏青扶的话,拱手又说了一句。 “多谢青相提点。” 这人坐在容祁身侧,一身衣裙用上好的天锦丝勾成,映着一张冷淡却又好看的脸,语气一如前世一般沉静冷然。 说出的话也犀利的厉害,直点要害。 难怪前世能成了大昭官场上唯一的女相。 沈修收回视线,目光中带了几分赞许。 时间紧促,他未留下再多说,寒暄了几句从前厅离开。 沈修一走,容祁一双眼瞥向陆行。 “时候不早了,事情也商议完了,陆相还不回府?” 陆行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看着容祁。 “王爷急什么,本相好歹为着王爷的国事在这待了一上午尽心尽力,总不能事情解决了王爷就开始过河拆桥,连顿午膳都不给留吧?” 纵然此时时间已过了午时,但相府能缺了他陆行一顿午膳? 想用午膳是假,想留下来和晏青扶待着却是真的。 陆行的心思昭然若揭,容祁也懒得同他周折。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有才能之人才堪得大任辛苦些,陆相若觉得委屈,不如早点退位让贤。” 今年秋闱也上来了好一些能人志士,丞相的位置大把的人挤着眼红,还能求着他陆行当? 陆行当然明白容祁的意思,就算这话说的委婉,也从话里话外都听出几分辛辣的深意。 是让他陆行能干就干,不能干早点滚,离王府和如今住在王府的晏青扶都远一点。 话是听明白了,但陆行天生反骨,又在晏青扶的事情上不愿意低他一头。 “这是本相分内之事,不过随口说一句,何以担得王爷说的退位让贤?” 底下才起来的这些个子笔杆子废物,一群榆木脑袋未必及得上他当时一点风采,容祁竟想挑这群东西把他挤下去? 痴心妄想。 陆行嗤笑一声,眼中带了点讽刺,与容祁对上,一时两人又寸步不让。 “既然是分内之事,办完了事,不该早点从本王府中离开?陆相留在王府是作何,本王可没着人备你的午膳。” “王爷的府邸这么大,也不必如此小心眼容不下本相一个人。 毕竟王爷哪次去陆府本相不是热情招待,王爷如此不体恤下属,不怕寒了臣的心?” 陆行空口白话地开始胡编乱造。 容祁唇角一掀,懒得应付。 “若是臣下都如陆相一般,本王巴不得人都死的远远的。” 竟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纵然陆行早知道容祁这人不要脸面,却还是一哽,嘴角抽搐了一下。 眼见着屋内硝烟弥漫没几分变好的意思,晏青扶开口道。 “时候不早,陆相也忙了一上午了,不如早些回去用过午膳,不然陆夫人也该担心。” 见得是晏青扶说话,陆行的脸色才好了点,冷哼一声站起来,没再与容祁说话,偏头看向晏青扶。 “方才我说的,青扶可还记得?阿娘整日念着你,你得空也可以多去陆府陪陪她。” 他只说了陆府而不是相府,想来也是真想让晏青扶去见见陆夫人的,晏青扶稍稍点头应下。 陆行这才笑了笑,心情极好地,挑衅地看了一眼容祁,从前厅离开。 陆行一走,前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晏青扶又坐下来,刚要去收拾那个人参盒子,就被容祁凶巴巴地将盒子拿开。 “怎的,你还真想用陆行送的东西不成?” “好歹是陆夫人的一片心意,纵然不用,也该好好收起来。” 晏青扶好笑地看他一眼。 陆夫人陆夫人,又是陆夫人。 他陆行还真是搬了个好救兵和帮手。 容祁心里酸的厉害,却仍是将盒子递给了晏青扶,没忍住道。 “王府什么好东西没有。” “长者的心意。” 她接了盒子,又递给一旁的长夏,让她带了下去,转头安抚容祁。 “我又没答应陆行什么。” 容祁仔细回想了一番,脸色好看了些,很快目光一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搁在桌边的手轻轻攥紧。 说来他母后去世的早,后来太妃又屡次为难过晏青扶,对比之下,的确陆府上下都对她太好。 他眼中神色转了又转,还没来得及细想,手就被晏青扶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 她瞪了容祁一眼。 容祁这人,藏得住心思的时候让人窥见不了一点,偏生又在这个时候,她轻而易举地看出他的顾虑和那一点没安全感的样子。 晏青扶轻轻叹了口气。 “我喜欢的是你,和你家中人如何,都没有关系。” 她和陆夫人来往多,是因为陆夫人前世就对她很好,如今换了身份也对她极好,兴许因为自小遇见的善意太少,她天生就学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 尤其是这样温和善良的长者。 可她答应去多陪陪陆夫人,和陆行没有半点关系。 她想和容祁在一起,也和西宫娘娘怎么样,太妃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她话未说完,容祁却通透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方才奇怪的想法只在心头晃过一瞬,他本也没想太多,却被晏青扶敏锐地感受到了。 手心的凉意寸寸回暖,他抿了唇,温声道。 “我知道。” 他和晏青扶的心思一向一样。 正如他喜欢晏青扶和其他所有人都没关系一样,晏青扶也不会在意太妃如何。 两个相依偎的人在一起,就像是暗夜长河里照过的明月和星海。 月亮和星星之间,又何须再有其他? 任何东西都是多余的。 见得他明白,晏青扶才微微勾了唇,想了想,又一次对他说。 “我和陆行,和虞徵,和其他所有人,都没有过一点过了分寸的关系。” 乞巧节送来的镯子她推拒了,虞徵三番两次的动作她亦从未容忍放纵,接触过的人太多,但她一向冷淡的厉害,和谁都没有太过亲近的关系,直到后来遇见容祁。 她这人知道分寸,一如容祁从来知晓如何对旁人的分寸一般。 她也想让容祁多些安心。 第237章 八王爷舍不得人 容祁听罢心念一动,明了她的意思,便愈发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荒谬。 便伸手过去揽了晏青扶的腰肢,未有再言季此事,他偏头看向晏青扶眼下仍有的点点乌青,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眼尾。 “怎么不多睡会。” 晏青扶稍稍软了身子往他怀里钻,一时懒倦的厉害。 “再睡下去今日晚间又不用睡了。” 她平日睡的时间并不久,只偶然有了和容祁胡闹的时候,会贪睡一些。 但也总不能一天睡五六个时辰。 “那便不睡好了。” 容祁纵容地揽过她,娇软的身子倚进他怀里,一时方才心头的阴霾也尽数散去。 他意味深长地说。 “做些有意义的事。” 什么有意义的事? 青天白日的宣淫? 晏青扶瞥他一眼,伸手揉了揉腰。 “怎的了?” 她不说话,只默默地继续着这动作。 昨夜胡闹的太厉害,她身上的酸软还没下去,午时又在前厅坐了这么久,自然会觉得累。 可她不说,容祁却已经猜到了她是为何。 一手捏过晏青扶的手腕,他接替了她的动作,顺着柔软的腰身揉过去。 晏青扶本以为他又要胡闹,刚要开口阻止,就见这人眉眼细致又认真,力道极适中地给她揉腰。 胡闹是胡闹,调笑是调笑,更多的时候,容祁终归心疼她。 这样揉了有一刻钟时间,她眼中又起了几分困倦。 说是不困,身上的酸软揉开,连筋骨都舒适,怎能让她不躲懒。 容祁顿时要起身抱她去后院歇着,却又被她拦住。 “还是先用膳吧。” 她琢磨着等用过午膳,再往公主府去一趟。 惠安死后,公主府早被容瑾下了命令查抄,但她心中忧心着方才他们提起的话题里江岸城的事,难免想从中再查的细致些,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端倪。 这重重的迷雾太扰人心境,又隐藏在上京城里搅弄风云,该早些清理掉才是。 容祁却摇头,仍是抱起了她往后院去。 “不急在此时,你睡醒再用膳也是一样。” 进了后院,晏青扶窝在他怀里懒得动,容祁倒亲力亲为地将她外衫褪去,给她掖好了被角。 中衣凌乱地散开了些,高领的外衫脱掉后,那白玉般的肌肤之上,点点红痕着实太明显。 他轻轻摁了手指去摩挲,那红痕顿时又红上几分。 “以后轻一些。” 他似自责地看着,口中说道。 晏青扶瞥过去一眼。 她依稀记得上一次,容祁也是这样说的。 但她知道容祁的德行,懒得争辩,拍开他的手阖了眼睡去。 这一觉又睡了半个多时辰,又起身的时候才觉得爽利了许多。 二人一同用过午膳,离开王府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早一片荒凉,和一个月前门庭若市的繁华相比,未免有些让人嘁嘘。 门外贴了封条,也有侍卫守在外面。 见得是容祁过去,侍卫收了手中的剑,将封条撕下,迎了二人入府。 “公主府内其他的陈设呢?” 晏青扶一眼掠过,蹙眉问道。 她来此不过是为了公主府的那些奇怪的花,还有探清楚公主府内可有什么暗室,怎料这一眼看过去,竟没看到之前见过的那些东西。 侍卫忙上前回话。 “都按着皇上的意思清理过了。” 反叛逆贼的东西不必留,留着肮脏也是蒙羞,这是皇家惯例的规矩。 晏青扶自然知道规矩,但此行为此而来,她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应该在中秋夜就来的。 可当时没有江岸城的事情,宫中闹了一团风波,第二日死了惠安公主,搅弄着一时也未想起来。 容祁拉了她往前走,一路走过后院。 “既然来了,不如进来看看,万一能发觉出什么别的不对劲呢。” 淡然的话音顿时也让晏青扶心中落定,她点点头,跟着容祁一起走过去。 后院中也种了花花草草,但大多已零落了,剩下的一些被来清理东西的侍卫踩踏过,也已经不成样子,看不出什么来了。 “但仔细看过,也都是大昭常见的花。” “但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证明,当时那一盆垠花的蹊跷。” 容祁淡声说道。 是了,那盆垠花是染了色送过来的。 那时巫师仍在天牢,惠安公主若从未去过西域,能得到这盆垠花,想必和那位高人脱不开干系。 垠花局是高人给她指点过的,那这盆花多半也是高人送给她的。 晏青扶稍稍点头,目光巡视一圈,落在了不远处的书房内。 “进去看看。” 二人抬手推开了书房。 书房内更是一片狼藉,书架的书都被扔进火堆里烧罢,剩下些空架子,看着也没什么。 容祁刚要带着她离开,却见晏青扶眼神一顿,落在书房最里面的墙壁上,一处极小的凸起。 那凸起并不起眼,和复杂的花纹映着,若不是极细心几乎是看不出来的。 晏青扶快步走了过去,抬手摁开了凸起。 身后的墙果然轰隆隆地打开,是一间密室。 密室里的东西晃入眼帘,二人都有些震惊。 是龙袍。 惠安公主竟然在府中私自藏了龙袍。 这龙袍看着不大,袖口处又有些光滑,似已经被摩挲过千百遍一样,一看就知道惠安公主时不时会来看看。 最后一夜在宫宴里,变故来的太快,想必惠安公主也无心关注这密室里的东西,只想着如何逃离京城。 后来这密室关着,侍卫自然也注意不到,所以龙袍一直留在此处。 她从前想过惠安公主为谋权为地位,也没想过……她真的想推开这正统,如西域一般,做个女帝。 可耐不住惠安公主的脑子实在是蠢,就算有高人精心谋划,最后还是落了个满盘皆输。 容祁显然更意外些,盯着龙袍瞥了一眼,没离得近去细看,忽然说。 “还好这密室没叫皇帝知道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晏青扶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不免勾唇一笑。 容瑾整日就觉得这把龙椅坐的不实在,患得患失只恐有人谋他的江山,若是真知道惠安公主藏在府中这么大一件龙袍,不仅想把他赶下位还要取而代之,指不定要怎样生气呢。 但人故去,这龙袍瞧着更觉得荒诞无稽,容祁抬手摁了密室,将龙袍关了进去。 “不拿去烧了?” 好歹也是不敬之罪,这龙袍怎么瞧着都有些晦气。 “不了。” 容祁摇头。 拿出去皇帝就必然要知道,人已经死了,再添这些堵却是没必要了。 这密室轻易来人也发现不了,何况也没人闲着没事要来公主府。 晏青扶也跟着颔首。 “这样也好。” 书房内安安静静,二人正要抬步离开的时候,晏青扶脚下一停,觉得踩到了个东西。 她心念一动,低头看去,发觉是一块玉佩,上面刻着江字。 江? 江岸城城主? 晏青扶蹲下身子将玉佩捡起来,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若真是江岸城城主的东西,看来他们许是真认识。” 容祁眉眼一沉。 也许今日前厅他们的推断都是错的。 江岸城城主不该无故来上京,既然来了,又落了这玉佩进公主府,想必二人联系匪浅。 也许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高人”搭线,而是因为故交,城主才会冒着这风险替她办事。 不然为何本该在江岸城的人,身上的玉佩能落在了公主府? “如何断定这玉佩是江岸城城主的?” 晏青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蹙眉问他。 容祁指了上面飘逸的江字一旁,极小的一个字。 江之。 是江岸城城主的名讳。 所以必然是江岸城城主的玉佩。 能在这破败的书房里发现这么个东西自然是意外之喜,二人心中思忖着,一边商议。 “不如先集中去探探江岸城?” 小小的江岸城藏了太多事,城主公然偷偷来了京城,他们竟然没一个人发觉。 看来这京中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乱。 晏青扶这提议说罢,容祁也跟着颔首。 “你说的有理。” 如今这高人藏在背后不现身,江岸城的风波却显然比如今更大,不如先去探探江岸城,再抽茧剥丝去查上京的事。 也好借此,引蛇出洞。 打定了主意,二人又顺着公主府看了一眼,除了玉佩之外却再没有其他发现。 “回吧。” 容祁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二人出了府,一路离开。 二人刚走,身后就站定了一个人。 这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脸,连声音都沉沉的。 “按着吩咐做了?” “这是自然。” 暗卫忙道。 “好极了。” 他愉悦地笑了一声。 上了勾,人人都去探了江岸城,也好给他点时间,将上京的尾巴抹掉。 * 回了王府,容祁便着令调了一部分暗卫往江岸城潜入探事。 “京中的事我仍让人先查着,若是能一举查个水落石出,自然是最好。” 晏青扶点头,眼珠转了转,又说。 “西郊不必再去看了。” 这两日他们也没少派人往西郊探查,但都是无功而返。 想来背后的人当时已经放弃了惠安公主,又加上后来惠安公主一死,背后人也没什么再现身的必要。 估摸着他们再去多少次也是一样。 容祁亦想到了此处,也跟着点头。 安排好了这些,晏青扶看了一眼天色,忽然说。 “时候尚早,我想去长孙府一趟。” “突然去长孙府做什么?” 容祁不解问她。 他们猜测背后高人是京中权贵,可翻遍了上京城的权贵未曾寻到可疑人,晏青扶断定自己的预料和推断不会有错,既然如此,必然是他们还不曾查到位。 暗卫也有查不清楚的时候,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查过了许多遍都不曾查出这人,晏青扶便更愿意从别处下手去查查。 长孙府的老先生是三朝元老,曾在户部理事,与朝中上下无数人打交道,若是问问他,也许会更清楚一些。 她解释罢,容祁点头。 “我同你一起去。” 这老先生脾气古怪,平素也不见人,他去也许会更好些。 “你可是忘了还有昔儿?” 晏青扶扬眉问他。 长孙昔是老先生最宠爱的孙女,旁人的面子不看,这个孙女的面子也是要看的,自然能容许她多问几句。 何况容祁若跟着去,未免太引人注意与猜测。 她想的到位,容祁便只能点头。 “也好。” 容祁派了暗卫跟她一道,门外备好了马车,临走之前,容祁又将人拽了下来。 “早些回来,可别留在长孙府用膳了。” 固然留下也没多少时辰,但容祁只要一想到这空荡荡的前厅只他一人坐着,就多少觉得有些忍不住这样的孤独。 真是奇怪。 明明之前多年一个人也过了,如今连片刻时辰都舍不了。 晏青扶勾唇笑了笑,给了他个安抚的眼神,才坐上马车离开。 时辰不算早,她坐着马车一路走过长街,穿了繁华的街道,往另一条路去。 但长街人委实太多,赶车的马夫一个没注意,便差点撞上了行人。 车夫眼疾手快地拉了缰绳,惯性使着马车晏青扶身子往前倾了倾,她抓住了一旁的车栏,勉强稳住了身形。 车夫早战战兢兢地朝内说着情况。 “小姐……小姐?” 他说了半晌却听不见回音,心里难免忐忑,生怕这主子是被撞到了,当下咬牙又喊了一句。 “小姐——” 一句话没落,晏青扶忽然掀了帘子,语气急迫地说。 “回去。” “回去? 去哪?” 车夫怔愣着,听不懂她的话。 “转路回王府,快点。” 车夫听了话,顿时不敢犹豫,转头调了路回去。 马车内,她一向懒散温和的眸子里落尽了冷意与锋利,手紧紧地攥着衣袖,心下冷然。 被骗了,他们都被骗了。 方才马车变故的时候,那在公主府被她捡起的玉佩掉在了地上,她低头去捡的刹那,看见了自己裙摆上,因为弯了身子而在公主府染上的尘灰。 公主府乱的厉害,有几日没清扫,又被人好一番砸过,她那样小心衣裙却还是沾了灰尘,缘何这玉佩掉在那那么久,却依旧光洁透亮。 就好像……是刚放过去的一样。 在那么明显的地方,生怕他们看不到。 她猜想是有人知道了他们会去公主府,提起设好了局,等着她去钻。 第238章 她盼着晏青扶好 马车一路飞奔回了王府,容祁见得她回来,还有些诧异。 “怎么这么快…… 出什么事了?” 他的话在触及到晏青扶冷然凝重的时候戛然而止,语气一沉。 晏青扶站定,扫了一眼屋内的婢女侍从。 “都下去。” 她一句话落罢,婢女们鱼贯而出。 门一关上,晏青扶径自说道。 “方才的事,是有人设局,引你我转移了查探的方向。” 方才的事? 容祁刚回过神,就见晏青扶从袖中拿出那一块玉佩,将自己在马车中想到的端倪说了出来。 “是我们查到了什么,让背后人有了警觉,怕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他的身份,才故意在我们去公主府的时候,留下了这块玉佩让我们猜错。” 可若如此一看,背后人在京中朝堂之上有身份这件事就是显而易见的。 能这么轻易窥探到她和容祁的行踪和目的,猜到他们的心思,还确定他们一定会去书房,不动声色地留下玉佩。 这人对她和容祁,惠安公主,以及江岸城城主,都太过了解。 这端是让人想起来都觉得不寒而栗,二人几乎同时陷入沉思。 这人的身份越神秘,却越给他们一种可轻易窥探到的感觉。 好似其中就蒙着一层纱,揭开便看得到,却偏偏横拦在这里摸不着。 “我先将派去江岸城的人调回来。” “不——” 晏青扶稍一思索,便拦住了容祁。 “不调回来,反而要查,要大肆地查。” 她锋利的眉眼映出几分冷然,眯着眸子道。 她就要做给背后人看清楚,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他们的举止行为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敌在暗我在明,不如顺着他的意思,先让他放松警惕。 才好引蛇出洞。 容祁也刹那想明白她要说的意思,颔首道。 “你说得对。” 对方既然明面上知道他们在查他的身份,那再让暗卫去查是行不通的,反而会将水搅浑。 想到了此处,容祁亦说。 “既然如此,你今日,便先别去长孙府了吧。” “我正有此意。” 刚从公主府回来就去长孙府,背后人既然都能算到玉佩这一步,想必也能猜到她是去做什么的。 但她不去,却可以传信让长孙昔来。 恰好赶着长孙昔马上要出嫁的时候,她整日在府中绣嫁妆正是无聊,何况日后一出嫁,再如做小姐时候一般随心,只怕是不能了。 果真,长孙昔一听说王府递了帖子,兴高采烈地接过,第二日就来了王府。 长孙昔来的时候才刚过辰时没多久,晏青扶和容祁正用了早膳,二人一同坐在王府游廊外的楼阁里,晏青扶半窝在他怀里,捧了一本书看着。 听得脚步声,晏青扶抬起头,见着长孙昔正顺着玉阶走上来。 她刚在楼阁里站定,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见着眼前二人的亲密。 晏青扶拿开容祁放在她腰间的手坐直了身子,叫她过去。 长孙昔见此也不多礼,走到石桌旁坐定。 容祁顺势站起身,吩咐婢女上了茶和点心,又朝晏青扶道。 “我先下去。” 到底晏青扶见长孙昔也不全然是为了问消息,两人的确许久未见,闺阁女儿家叙话,容祁倒是很有分寸地离开了。 晏青扶也挥退了两人的婢女,与长孙昔闲谈起来。 “本身说的八月成亲,怎又推迟到了十月?” “他家中出了些变故,需得再推迟些时日。” 长孙昔握着手中的杯盏,说话时也不见几分失落,反倒松了口气。 “如此也好,我还没做好就这样要嫁人的准备。” “既然没准备好,怎么就答应了要成亲?” 晏青扶看着她,忍俊不禁道。 “爹娘都相看过的,再长大些总也是要嫁出去的。” 长孙昔低头抿了一口茶,淡声说道。 说这话时,她丝毫不见半年前与晏青扶初见时的骄矜洒然,似这半年发生过什么,让她整个人如同被磨平了棱角一般,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这不像是长孙昔这样的性子能说得出的话,晏青扶眉心微动,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明明一月前在从去遄城之前的时候,她还与长孙昔见过面。 那时正逢上长孙昔定亲,仍是一副喜洋洋的样子,看着也正常。 难道变故出在这一个月? 晏青扶见她神色倦怠,便坐直了身子说。 “可姻缘并非天定,而是你以后要过的日子,难道也要这样随意么?” 长孙昔苦笑了一声。 “生在这样的世家,几个能有随意的人生?” 长孙府是大昭名流世家,长孙昔出身高贵,从出生就被人千娇万宠,顺风顺水地长大,也没人敢给她甩脸色让她受苦,肆意洒然地过了二十年,哪怕恶名传遍京中,也无人敢在她面前多说一句。 她本以为这是爹娘于她的爱,后来才发现,是她身上有利益可图,能为长孙家带来个稳定的姻亲,才得尽了好。 像她娘说的一般,怎么玩怎么闹,怎么恶名远扬,她总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长孙府自小培养她练琴,为的可并非是她一句喜欢。 而是才华。 上流家族联姻看名声也看才华,长孙昔名声算不得好,唯独才动京城,担了一句“第一才女”,才让长孙府对她的肆意妄为容忍了一年又一年。 “为何? 是出了什么事?” 晏青扶心头一震,抿唇上前,覆住她的手。 长孙昔的手一片冰凉,整日在房中绣嫁妆,手上戳了几个针头,那双纤细白净的手都看的不如以往好看。 长孙昔回握住她,稍稍阖了阖眼,才用仿佛最平静的语气说。 “亲事推迟固然是有他家中因素在,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在八月成亲之前,偶然一次我身边婢女出府,碰见他在外面养了外室,外室怀了身孕,已有九个月了。” 可当时定亲之时,对方言及家中公子一心科举,连通房丫头都没有。 这算得上对他们长孙府的欺骗,起初长孙大人和夫人也怒气冲冲地去对方家里问了此事。 对方将那公子捆起来用过家法,罚跪祠堂三日,对长孙大人好一番赔笑。 长孙昔自然不想再继续这亲事,正室还没入门呢,外室连孩子都快生了,她就算恶名远扬,也是有几分身份的,纵然对方地位不低,她也犯不着如此轻贱自己。 可一番话还没说出口,一向对她温和慈爱的长孙大人就变了脸。 严厉苛责了她的话之后,竟与对方家人商议起了婚期的事。 她自然不肯,回去又闹了一番,被长孙夫人和大人一同劝了。 “公子哥们有几个不糊涂的? 只是个外室而已,昔儿身份高贵,嫁过去还怕拿捏不住一个外室?” 长孙夫人极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三妻四妾是最寻常的事,长孙昔无口可辩,还要被她认作是无理取闹。 “昔儿承着家族的荣耀顺风顺水过了十多年,也是该为长孙家做点有用的事了。” 什么是有用的事? 借着她的婚事,和对方互通了人脉,稳一稳长孙家在朝中的地位。 长孙家就这么一个嫡女,长孙大人自然不准许她胡闹,威逼利诱之后,长孙昔无力改变结果,也只能安慰自己说。 “好歹他愿改过,也说了会将外室处理掉。” 可等了一月,外室没处理好不说,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外室带着儿子堂而皇之大闹公子府邸,将夫人生生气晕了过去,醒来后又闹了一番,这些时日一直躺在床上歇着。 男方家里的母亲卧病在床,自然也不适宜成亲,才又改了日期定在十月。 “可外室不曾处理,江家也没再给出说法?” 晏青扶见长孙昔红着眼眶将此事说了,顿时心中一阵心疼。 听得她问,长孙昔苦笑了一声,素白的手捏紧了袖子,死死地咬着唇。 “人都生了儿子了,总不能连儿子也不认。” 江家自然是认宗亲血脉的,纵然生母出身低贱,血脉不可流落在外。 可认便认了,江家竟然想将那儿子养在她名下,算作她的嫡子,也是给她的“补偿。” 这让长孙昔如何能忍? 在家中哭闹了一场,被长孙大人和夫人骂了一通,砸了屋子的瓷器又闹了两日绝食,最后换来长孙大人一句—— “无用的东西想死便死,反正也无用。” 长孙昔说到此处,眼中泪慢慢砸下来,语气有些无措。 “你知道我那时多想……” 多想一死了之。 可又觉得为这样的脏东西死了不值当,纵然长孙家如今待她不好,她到底顺风顺水过了十多年……付出些什么,似乎也是应当的。 是以她只寸步不让地拒了外室的儿子,之后便整日闭门不出,连自己最喜爱的琴都不碰了。 往昔保养极好的,那双弹琴的手如今已经不如当时,长孙昔瑟缩了一下,苦笑着说。 “罢了。” 日后入江府有的糟心的时候,这琴她只怕是不会碰了。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晏青扶蹙眉,语气急促地问。 “这些事情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到底是长孙家的事,晏青扶纵然想插手,长孙家也不会同意。 一句死气沉沉的话说罢,楼阁里落尽了安静。 又充斥着无限的无奈。 是了,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连长孙昔闹过哭过都变不了长孙大人的主意,于官场而言,儿子女儿,亲眷之中,总没有大过自己仕途利益的。 但晏青扶仍是心疼长孙昔。 “你不想嫁,又何必再委屈这种人过一辈子,长孙家于你的好日后总有别的办法还,但无需拿你的幸福去换。” 晏青扶眼珠转了转,当机立断对她说。 “索性离成亲的日子还有近半个月,你若不想成亲,不如我为你寻个地方,你跑。” 跑? 跑去哪? 长孙昔哆嗦着唇,下意识摇头。 她虽洒脱,可从未做过如此出格的事情。 何况长孙府发现她逃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不想给晏青扶带来麻烦。 “昔儿,你听我说。” 晏青扶看着她,语气冷静。 “如今长孙府对你的痛苦视而不见,江家又一味欺负人,你日后嫁过去他们只会更猖狂。 报恩的法子有千百种,总不至于连命都抵了。” 她话说的吓人,却也是实话。 高门大户的腌臜事不少,江府公子如此风流,指不定日后要怎么有恃无恐地娶小妾入门。 长孙昔如此脾气高傲又眼里容不得沙子,生气事小,若惹了小妾妒忌害她才是事大。 长孙昔抬起头,泪眼盈盈地看晏青扶。 “可我……” 晏青扶的话戳中她心中所想。 可她当然有顾虑,她顾虑家族顾虑麻烦。 终究只是摇头。 “算了。” 她到底是正室,江家会明面上过得去。 见得她如此挣扎,晏青扶也不在此时逼迫她,只说。 “还有一月,你若是想走,时刻派人传话给我。” 长孙府面上功夫做得好,这些事瞒得严实连她都不知道。 所以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不让长孙昔与她相见。 这算是个折中的法子,长孙昔迟疑片刻,点头应下。 与晏青扶说了这些,萦绕在心头多日的愁云散开,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语气轻快了些。 “说来你请我过府,我却尽说这些糟心事给你。” 晏青扶摇摇头,温声安抚她。 长孙昔如此,晏青扶自然不会再过问那些事,只想了法子想哄她开心。 长孙昔只摇头,停顿片刻看着她说。 “你弹一曲琼梅意给我吧。” 这是长孙昔最喜欢,但却一直学的不好的一个曲子。 晏青扶的琼梅意弹的炉火纯青,她自己没了心情和气劲弹琴,便想在此时看别人弹。 晏青扶自然不会拒绝,婢女拿来了她的琴,她指尖搭在上头,一曲琼梅意倾泻而出。 她弹得极好,一首曲子听不出什么晦涩生硬的地方,长孙昔看她低头弹着,楼阁之外不远处就坐着八王爷,八王爷亦合了手中的文书,抬头看着她弹。 长孙昔心中忽然浮起几分道不明的欢喜和酸涩,她看着晏青扶,心中想着。 世间人如晏青扶这样幸福者终是少数,但她亦盼着晏青扶一直这样好。 第239章 容祁也是他的棋子 一曲弹罢,晏青扶瞥见长孙昔在一旁怔愣看着她,眼中似乎带了几分哀伤。 没弹尽的尾音忽然戛然而止,长孙昔从思绪里抽出来,还没来得及问她,一只温热的手就轻轻抚过来,擦去她脸上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泪痕。 “既然这样难过,为何不同意离开?” 长孙昔被她这句话一触,颤了颤眼低下头。 “好歹也避过这阵风头。” 长孙府急着要定下这门亲事,此时长孙昔说什么也是无用,不如先离开一阵,也好让长孙家和江家好好掰扯一下这些事。 长孙昔沉默地抿唇,最终仍是摇头。 “还不到时候。” 她如此坚持,晏青扶也无法,只看得一向明媚肆意的人如此难过,她也忍不住有些心疼。 捏着帕子给她的泪痕擦干净,她朝长孙昔示意。 “昔儿可要试试这把琴?” 是知雅琴,曾经长孙昔心心念念的那把好琴。 纵然这些天她无心碰琴,如今见了这把名琴也有些止不住心中的喜欢,到底没抵得住诱惑,她上前去,伸手碰了碰琴弦。 果真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琴声清悦好听。 触及便爱不释手。 见得她心情难得好起来,晏青扶也跟着笑了笑。 “之前你不是想再学一学琼梅意,今日赶着时候,你再弹一次。” 上次说过要指点长孙昔,她那时身上藏着身份害怕被人发现,终究有些不敢多说,如今一切都已经摊开,她没什么好隐瞒的,赶着时候自然愿意对教教长孙昔。 长孙昔眼前一亮,当下点头应了。 于是这日上午,二人便坐在凉亭里,弹着曲子说了些曲谱的事。 容祁坐在廊前,将这些日皇帝拿不准的大事通通批了文书,一个人留在下面待着也不见有不耐。 直到午间,看得出长孙昔提起长孙府便有些厌烦,晏青扶就径自吩咐人去留了午膳。 因着是晏青扶的小友,容祁对长孙昔也算得上和善,直至临走前,晏青扶送了长孙昔出去,马车外,长孙昔略有讶然地拉过晏青扶说。 “之前总听说八王爷为人冷厉又不近人情,我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胆战心惊的。” 她算得上是第一次进王府,仍记得当时琼梅意这首曲子最先出来的时候,她央了长孙大人来求过八王爷指点一二,后来被回绝,再加上京中上下对这位王爷敬若神明,她心中就多少对容祁有些畏惧。 若非是晏青扶在,再给她十个胆子也是不敢来的。 晏青扶听了她的话,怔愣了片刻,有些忍俊不禁。 但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也没什么奇怪的。 毕竟她当年就害怕容祁害怕的厉害。 晏青扶敛了眼,在长孙昔踏上马车要走的时候,又拉了她交代。 “若是在府中再有什么事……” “我知道。” 长孙昔正了正神色,轻轻握住她的手应道。 帘子放下,马车载了人一路往长街离开,晏青扶心中放心不下,盯着看了许久。 直到肩头一沉,搭过来一件外衫。 容祁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语气沉沉的似有幽怨。 “这一整日都和她待在一起,人都走了这么久了,怎的还盯着看?” 晏青扶哑然失笑,回过头与他一起进府。 “只是还有些担心。” 长孙大人雷厉风行手腕极硬,半个多月长孙昔就被磨了这么一副沉沉然的性子,若是接下来再发生什么事情,她难免不放心。 “若是不放心,就着人盯着长孙府,一旦有变故就把她接走。” 这显然是个好办法,晏青扶稍稍一想,便点了头。 “长孙府要联姻的这个江家,算得上是上京城的首富。” 回了府,知道晏青扶记挂着这事,容祁主动说道。 “既然是商户,怎么就能让长孙府如此急切地要联姻?” 大昭并不抑商,但商户和官家之间,到底还是没办法比的。 也不至于让长孙家如此一退再退,容忍着江府公子如此猖狂。 “因为府中夫人是郡主。” 和皇室扯着由头,这富商认得的人脉很多,而长孙府底下这一辈嫡子前年去世,只有一个女儿,孙儿还未长大,自然得想办法早点稳一稳这祖宗基业。 短短一句话,后面便藏着太多的信息。 容祁淡声又说着几近残酷的话。 “世家女,少有能肆意妄为一辈子的。” 莫说世家女,再往上,皇家公主何等尊贵,姻亲嫁娶,也未有一刻如自己的心意。 云家和四公主容楹的事私下里也闹过一波,其中也有太多说不尽的心酸。 晏青扶袖中的手稍稍颤了颤,忽然想起,其实颜府也算得上世家,纵然这么多年避世,可到底也有个将军在朝中。 若没有牵扯着她的的身世,颜府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多半也是要和其他家族联姻稳固地位的。 但命运纠缠牵扯,换了地方又换了名讳,她去了九华山,又入了朝,遇见了容祁。 晏青扶忽然出声笑了一下。 “怎的?” 容祁偏头问她。 “只是在想,若我也是平平稳稳地过一辈子,是个简单的世家女,会不会也有要这样联姻的一天。” 如容楹,如长孙昔。 “不会的。” “这般笃定?” 容祁毫不迟疑地点头。 如她这样的人必不会只是个简单的世家女,而不管在什么地方遇见,他都会要那么一道圣旨,将人绑到身边来。 但这话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握了晏青扶的手,又重复了一句。 “不会的。” * 派去江岸城的暗卫按着容祁的意思,表面上对江岸城大肆搜查,京中自惠安公主死后,也算安静了几日,隐约有些风平浪静的意思。 “查到了。” 这日屋内,暗卫回禀过后,容祁捏了手中的文书递给晏青扶。 她接过去看了一眼,目光定在那一行小字上。 “江岸城城主江之,据查证这一个月都不曾离开过江岸城。” 一个月…… 自惠安公主回来到现在也至多就一个月时间。 暗卫还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能查错,既然城主没来过上京城,那就必然是背后高人的手笔了。 “可曾翻过户部的记册?” 户部记册是最全面的,他们既然从这毫无头绪,不如去户部瞧一瞧。 “翻过了。” 容祁很快回道。 “没有如他这般的。” 晏青扶沉默下来,心中也止不住想了又想。 若连户部记录在册的都没有符合他们猜测的人,那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如此神秘? 难道他们从一开始猜测的方向便错了,此人并非大昭京城的人? 可这个想法刚出,便被晏青扶冷静地划掉。 不会。 若这人并非京城人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京都早就被闹翻了天。 她正想着,容祁将她手中的册子抽出去,伸手抚了抚眉宇间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褶皱。 “此事已派了许多人出去查了,莫要太心急。” 他敛了眼,温声说道。 晏青扶也知道不能心急在一时,如今背后人还没完全露面,他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是以她放宽了心态,也没再去想这事,随手拿了一旁摆着的文书。 “近些日子事情很多吗?” 她都看着容祁坐在那批了一整日了,竟还剩了这么多。 “那夜宫变动用了太多兵力,如今城防军禁卫军都在洗牌重新编制,是要麻烦些。” 禁卫军? 晏青扶眼一晃,瞧见上面的小字。 ‘朕有意着云将军接管禁卫军统领一职,不知皇叔是否觉得可行?’ “禁卫军不是交由陆行管着么?” 她捏着手中的文书,隐约觉得有些古怪。 “皇帝想动一动禁卫军里面的人,云景早些年就在边境带兵,想交到他手里先洗一洗牌。” 禁卫军里面也是鱼龙混杂,其实没少有当年容瑾登基之前,那些皇子们安插的人,后来一直没来得及清理,现下得了空,便想趁着如今这件事,好好清算一下。 至于第二个原因,容瑾不曾说,但眼下的二人也都猜得到。 云景是四公主容楹未来的驸马,算得上容瑾自己的半个人。 但陆行和整个陆府立场却模模糊糊。 看似吩咐的事情陆府都做的极好,可容瑾心中明白,陆家是为大昭的江山和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做的。 不管皇帝是不是他容瑾,他们都会如此。 “那若是如此……皇帝又想让陆行管什么?” 大昭的丞相也多少会司管一些地方,如陆行之前管着禁卫军,她前世算得上刑部的半个人。 这个念头刚出,容祁砍过来一眼,语气略沉。 “皇帝想将刑部分给陆行管。” 便是接替之前她管的东西。 “为何?” 晏青扶眉头一皱,觉得此事越发古怪。 她当年能分到刑部管,正是因为布衣出身,没有家世,先帝因为黄信的事情,利用着她又防备着她。 可陆行不一样。 陆阁老是两朝元老,陆夫人出身高贵,陆行是陆家唯一的嫡子。 怎能分到刑部这种地方管? “拆权。” 容祁的声音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两个字便点到了最主要的地方。 容瑾想将陆家手中握着的权一同拆了。 “荒唐。” 晏青扶一时忍不住,竟轻斥了一句。 这话说的僭越,容祁却跟着一同点头。 这一步棋走的的确荒唐。 容瑾急迫着掌权,这权势日后也总要交到他手里,总不至于如今这样急着大动干戈。 陆家手中的权势不小,一朝全动了,大昭朝堂也要抖三抖。 所以容祁拎了朱笔,很快落下几个字。 “此事容后再议。” 便是不同意了。 剩下的折子里倒没许多要特别处理的事,容祁扫了几眼,又说。 “禁卫军本就交在皇帝手里,陆行掌管的也并不多,亦不常去掺和这事。” 禁卫军大多由先前的副统领管着。 说起先前的副统领,晏青扶脑中飞快地闪过些什么,让她一时想起来了那日宫外和陆行的对话。 “还有一事。” “什么?” “当时巫师被救走,定罪副统领背叛皇室听了惠安公主的话,将那夜换班提前,可后来我在宫中遇见陆行,陆行说那些天皇宫修缮废殿人手不够,连着半个月晚间换班都提前,有一些人被调去一同修缮废殿了。” 半个月。 容祁忽然抬起头。 他当时知道换班一事还是偶然翻看了摆在容瑾桌案上,还没批过的折子,也没多想,便对容瑾提了一句,才发现了副统领欺上瞒下提前换班以至于出了纰漏。 后来容瑾处理了此事,他也没再让人往下细查。 可若是……若是真换班了半个月,还是皇帝下的命令,为何那日大殿里,容瑾却要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容祁蹙眉,很快喊出译岸去细查这件事。 * 入夜,皇宫 从八王府送出来的折子批好后又进了御书房,容瑾在一摞文书里径自抽了其中一本,摊开之后,正是那条要调换禁卫军统领的事。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拒绝的话。 他嘴角勾起点了然的笑,也不见生气,合了折子说。 “带下去吧。” 下面的人来收拾文书,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您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在此时提出这样的想法必然会被容祁拒绝。 容瑾抬起头,道。 “要的就是明目张胆。” 正是明目张胆地去走这一步错棋,才能让他的好皇叔放下警惕,仍觉得他是哪个和以前一样一无是处的小皇帝。 动禁卫军是必然的事,但不是现在。 可就算不是现在,他也要呈了文书上去,让容祁以为他迫不及待地走这一步棋,以为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心眼和心思。 他表面不仅要蠢,还要做到最蠢。 容瑾饶有兴致地撩了衣摆坐下,感受着身下那虽金碧辉煌但冰凉彻骨的龙椅,稍稍阖了眼。 “这一局棋才刚开始,皇叔以为自己是掌棋者,却不想如今的风云中,人人都是棋子。” 屋内静悄悄的没人,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又说。 “我是皇叔的棋子,但同样……” 容祁也是他手里的棋子。 第240章 长孙昔噩耗 容瑾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忽然问道。 “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亥时二刻了。” 他站起身,紧接着道。 “栖霞宫呢?” 宫人忙回禀道。 “说娘娘这会在乾清宫等着您呢。” “这么晚了,她怎的还没睡?” 容瑾皱眉,语气微沉。 “您近些日子忙,娘娘也担心着您的身子呢。” “胡闹。” 容瑾抬手推开门,大步走出了御书房。 彼时颜芷音坐在乾清宫中正无所事事,实在等的有些撑不住了,便打算先去软榻边小憩一会,刚走过去,她忽然眼光一转,看到了床沿露出的一角信封。 乾清宫是帝王休息的地方,处理事务大多在御书房,什么信件能进了乾清宫,还落在了容瑾床榻间? 颜芷音只以为是容瑾不小心掉在了这,担心着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漏,她走过去刚捡起,身后一道沉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极冷,颜芷音一时没防备,惊了片刻,手中刚捡起来的书信又掉下去,她回过神福身道。 “臣妾见这信封掉在了地上,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正想捡起来着人给您送去呢。” 容瑾见她面色如常,眼神微微一动,走过去亲自捡了信封道。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颜芷音顺从地点头,关切地问。 “皇上忙完了?” 容瑾看到她眼底的疲惫,又想起自己进来时她那被一句话吓的有些发白的脸色,缓和了语气道。 “嗯,忙完了。” 这样说着,他走到桌边坐下。 “日后不必等朕这么晚。” “臣妾待在宫里也无事。” 她这一胎怀的格外难,腹中孩子整日闹腾的厉害,晚间也睡不好,人都瘦了半圈。 容瑾显然也想到此处,稍稍叹了口气问她。 “今日也闹腾吗?” “比昨日要好一些。”颜芷音嘴角勾起些温和的笑,伸手抚了抚还不显怀的小腹。 “短什么缺什么,只管开口。” 容瑾上心地交代她。 不管是儿是女,这到底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何况还是颜芷音与他的孩子。 颜芷音自是点头应下。 容瑾这才说。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嫔妃有孕不能侍寝,但颜芷音在的时候,容瑾也大多数不会由着她回去再传别人来,这夜二人灭了灯睡去,乾清宫外一片安静。 而此时,德妃宫中,听闻了颜芷音又留宿在乾清宫的消息,她一向含笑的面容上也显露出几分狰狞,没忍住抓了桌边的花瓶砸下去。 “才入宫半年,她一路青云直上已坐到了和本宫平起平坐的妃位,得宠不说还有子嗣傍身,什么有污点的家世,压根没拦住她半点晋升。” 中宫虚悬,如此下去,只待她诞下子嗣,按皇上为她屡屡破例的样子,未必不能……及的上那个位置。 不能再等了。 德妃稍稍阖了眼问。 “你上次见着的那个人,如今还和你有联系吗?” 宫女忙答。 “回娘娘,还有。” “她说她是……姜家的二小姐姜筝身边的婢女?” “正是,她说沅淑妃在家中做小姐的时候,曾和别人……有苟且。” 宫女压低声音说。 德妃眼中闪过几分算计。 “她要什么?” “她说娘娘若肯给她一笔银两,保她平平安安地离开,她就愿入宫指正沅淑妃,为您除掉这个祸害。” “姜家当时被下旨株连,她这个小婢女应当是被卖了,如今跟在哪伺候?” “说是后来被卖……” “算了,不管她后来去了哪,你想办法再跟她联系,找个妥当的法子把人带进来。” 银两对她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她不缺银两,能一举除掉沅淑妃,才是最好的事。 宫女忙应声,低头离开。 * 容祁派出去的暗卫在宫中查了两日,最后带回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 “果真是已经接连换过半个月的班。” 容祁眉眼沉了下来。 换了半个月的班,容瑾这个皇帝会完全不知道吗? 答案毋庸置疑。 可若是知道,那日前殿之内,容瑾为何骗他? 容祁又想起在他面前,容瑾一向事事交由自己做主,仿佛从来没有一点自己见解的样子,心中头一次生出些怪异的感觉。 这矛盾感太重,让他觉得有些忽略不掉,便下意识说。 “去皇宫查查,这两日皇帝都在做什么。” 暗卫领命离开,容祁走到晏青扶身侧说。 “那日颜芷音在九宫,与你说了什么?” 晏青扶稍稍回想片刻。 “她只说外面风大,让我无事便早些回王府。” 这句话看似只是句再寻常不过的关怀,可若只是一句关怀,需要让颜芷音一路跑过来,再说给晏青扶听吗? 二人都猜得到这其中有深意,却不敢细究。 “等暗卫查一查再说吧。” 晏青扶温声道。 但饶是她这样说,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颜芷音是聪明的,常年侍奉在帝王身侧,更是心细如发,在颜府的时候晏青扶亦见过她心狠的样子,知道她是为了扫平自己面前障碍连亲姐姐和母亲都下得去手的人。 她何其胆大,在宫中遇见她,和她说话时,却又偏偏那么隐晦。 是因为入了宫开始谨小慎微了吗? 晏青扶觉得不是。 她能从小小贵人一路爬到妃位,只凭谨小慎微是不够的。 宫中没人的手上不沾血,颜芷音的也必然。 那当日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晏青扶觉着自己该去细想一番。 可还未等来暗卫查探消息回来,第二日一早,晏青扶刚起身,就先听到了一个噩耗。 “你说什么?” 她摇摇欲坠地稳住身形,语气却颤的厉害。 “长孙府小姐,昨日晚间,自缢于府内闺房。” 长夏甚至都不敢看她刷的就白了下来的脸色,低着头将这个消息又重复了一遍。 哗啦,手边的花瓶被她仓惶站起来时扫到了地上,她踉跄了一下,差点踩到了满地的碎片。 “小姐。” 长夏惊呼一声,赶忙去扶她。 晏青扶只觉得脑中嗡嗡的,几乎找不到一点支撑,容祁从长夏手中接过她,蹙眉喊她。 “青青,你先冷静点。” “备马车……” 晏青扶摇摇头,一句话没说完,眼眶已经红了。 容祁忙着人备了马车,二人直奔长孙府去。 “明明昨日在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突然就……” 马车飞快地跑着,晏青扶手足无措地拉着容祁的手,话说到一半,又低下头。 “昨日不该听她的……” 明明知道如今的长孙府对她来说已经和火坑无异,明明知道阖府上下已经没人能做她的靠山,长孙昔那样自小娇宠着长大的人,半个月就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和灵气,她怎么放心将长孙昔放了回去? 容祁温声安抚着她。 “昨日已经派了暗卫在长孙府外了,不如先叫暗卫出来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剩下半句容祁未说得出口,按如今长孙府的样子,长孙昔到底是不是自缢还不一定。 毕竟昨日在王府她连离开都不愿意,怎么过了一夜,竟突然就出了事? 晏青扶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听了容祁的话就赶忙喊了暗卫出来。 “昨日晚间,长孙大人和夫人又去了长孙小姐屋内,几人似乎是起了争执,争吵了小半个时辰,二人才从小姐房中出来。 后来屋里灭了灯,平静如常,属下也未起疑,直到今日早上,婢女入内,才发现了长孙小姐……已经出事。” “昨夜除了长孙大人和夫人,可有其他人进去过?” 她哑着声音问。 “不曾。” 暗卫笃定回话。 难道真是她自缢? 晏青扶眼颤了颤,仍是有些怀疑。 不应该的,长孙昔不是这样会轻易寻死的人。 她眼中的泪落下来,砸在手背上,又被容祁轻轻抹去。 “就到了,等到了看看再说。” 马车缓缓停在长孙府外,她刚下去,就见着长孙府外,已挂上了白幡。 连门口的下人都着了一身素白,正有人零零落落地往里面进。 下人见得是容祁和她,赶忙引了二人进去。 长孙府一众人都在长孙昔的房中,里面哭声阵阵,晏青扶走到门口,还没进去,就已经又红了眼。 屋内人见了他们来,依着规矩行了礼,长孙夫人哭倒在长孙昔身侧,前面没人拦着,晏青扶走上前,站到了长孙夫人身边。 一眼便看见了长孙昔。 她人安静地躺在床榻间,一张脸白皙依旧,与周围的哭声格格不入,若不是她细白脖颈间那一道极深的勒痕,总让人觉得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晏青扶身子一颤,敛了眼蹲下去。 刚触及长孙昔的手,她就被那冰凉的温度吓的不敢再碰。 前世在刑部,她见过的死人太多,早练就一副冷硬的心肠,可如今在她面前死去的是长孙昔。 是她重生后初来大昭京城,在宴席之上解围,第一个对她那么友善的贵女。 怎么昨天还好端端的人……今天忽然就没了气息,安静地躺在她面前。 晏青扶只觉头一阵阵发昏,几乎要撑不下去。 “颜小姐。” 长孙夫人抬起一双美眸看她,泪水涟涟。 “昔儿是……” 她看向长孙夫人,微微张口问道。 “是自缢。” 长孙夫人再一次肯定了暗卫口中的话。 这短短三个字说完,长孙夫人忽然哭起来。 “是我逼她太狠了……我只是想让她嫁个好人家,怎想到她…… 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她那样争吵,不该那么逼她……” 身旁婢女忙扶了长孙夫人,晏青扶一时看着,也不知该如何说。 她自没有立场说怪长孙夫人,可若并非这个家,长孙昔也不会到了如今这幅样子。 是以她低了头,只问。 “昨日她回来……” “皇上驾到——” 门外高声的叫唱打断了晏青扶的话,屋内站着的众人齐齐怔愣。 皇上? 还没来得及细想,长孙府的下人已急匆匆走进来通传说皇上来了,让他们赶着去前厅迎驾。 皇上亲临是大事,长孙府的人都跟着跪到了前厅,容瑾在上头喊了起,晏青扶才见着,容瑾今日是一身便衣,身侧跟着同样一身浅色衣裙的颜芷音。 容瑾见着容祁也在,便先走上前叫了人,紧接着解释。 “朕今日听了长孙府的噩耗,怕长孙爱卿太过悲痛,得了闲便来看看。” 臣子家眷身死得了皇上亲临问候,是何等殊荣,长孙大人忙拱手谢恩。 可长孙府纵然在朝中举足轻重,如今也只是个女儿去世,怎能劳动皇帝带了还怀有身孕的宠妃来此? 晏青扶与颜芷音的目光对上,颜芷音上前扶了她,捏了帕子温声安慰。 “长姐节哀。” 晏青扶轻轻点头,此时容瑾正在长孙大人的陪同下进了后院,晏青扶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问。 “今日怎么突然出宫?” “早间皇上就听说了长孙大人长女自缢的事,长孙大人为朝中鞠躬尽瘁,皇上说需得来问候两句才是。” 这话说的中规中矩,也挑不出错处,颜芷音见她平静下来,朝后面看了一眼。 “我也进去看看。” 晏青扶点头,看着她进了后院,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就见皇帝和长孙大人站在廊下,正神色自如地说着什么。 话语间似乎也很是熟稔,长孙大人对这位新帝……很是敬仰。 敬仰? 晏青扶没忍住凑在缝隙里又看了一眼。 能得皇帝此等殊荣过来的,要么是朝中地位极高的大臣,要么是皇帝的亲信宠臣。 长孙府……是何时和新帝,有了这么深的联系? 八王府竟然全然不知? 她正这样想着,廊下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容瑾止住话抬起头,恰好与晏青扶一双眼对上。 晏青扶一惊,身子忙隐到一旁的扇门后面。 容瑾未再看见人,目光沉了沉。 “皇上?” 长孙大人抬头看他。 “你先进去吧。” 廊下许久没听见动静,晏青扶藏在扇门后面正要出来,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沉沉的声音。 “颜小姐。” 晏青扶身子一僵,回过头,发现帝王站在她身后,已不知看了多久了。 第241章 年轻的帝王早卷进了朝堂风云的最中心 但晏青扶很快镇定下来,淡声福身。 “小女参见皇上。” “颜小姐在此处做什么呢?” 容瑾叫了起,而后沉沉看着她,语气似有怀疑,但又巧妙地把那一分怀疑藏的正好,不仔细听根本捕捉不到。 晏青扶语气如常。 “在这见着了昔儿往常最喜欢的花,一时有些触景伤怀,竟没注意到皇上过来了。” “是吗?” 容瑾反问了一声,但很快又说。 “朕刚才在廊前和长孙大人说话,似乎看见颜小姐了。” “许是因为花枝蔓到了墙外,我看过去的时候被皇上瞧见了。” 她静静地看着容瑾,说道。 “原是如此。” 容瑾也未再为难,点头。 “长孙小姐出事,颜小姐与她关系甚好,想必也很是伤怀。” 晏青扶听他提及长孙昔,又想起自己在屋内见到的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心中一疼,面上也浮起几分哀伤。 “还是要节哀。” 容瑾淡淡又道。 “多谢皇上。” 她并未多言,行了礼转身要走,容瑾又打身后喊住她,似乎要说些什么。 “颜小姐……” “皇上。” 两道声音响在一处,二人齐刷刷看过去,发现是颜芷音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她走到近前,刚要行礼,容瑾已亲自扶过她问。 “外面天冷,怎么出来了?” “臣妾在里面看过长孙小姐,没见皇上,便跟着一起出来了。” “风大,你身子弱,还是进去吧。” 容瑾听罢颔首,带了她一同往屋内走,晏青扶在身后看了片刻,才选了个相反的方向离开。 她过去时,容祁正听暗卫回禀着事情,见她来了便问。 “方才去哪了?” 晏青扶刚要说话,想起这是在长孙府中,人多耳杂,便迟疑了一下,而后说。 “只是在府中走动片刻。” 容祁点点头,将她拉到屋檐下,说。 “暗卫方才将于大夫带了过来,于大夫看过,说长孙昔的确是……自缢而亡,身上也无其他伤痕。” 这便是隐晦地言及,是长孙昔自己选的结果。 晏青扶心中稍稍颤了颤,袖中的手攥紧。 她昨日怎么没发现长孙昔的不对劲呢。 她执意不同意离开,宁愿留在长孙府里如履薄冰地受气,会不会是因为,其实早就想好了这一天的结果? 她心里难受的厉害,容祁也只能沉默地轻轻攥紧了她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温暖。 “我再进去看看她。” 容祁自是答应,跟着她一同去了屋内。 因为皇帝来了,屋内的人大多都被请了出去,此时屋子里只剩下长孙夫人,颜芷音和容瑾。 晏青扶走过去,又看了一眼长孙昔脆弱脖颈处那一点青紫的勒痕,慢慢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这双手曾是抚琴弄琵琶,落墨画千山的手,如今僵硬无力地合在她手间,竟无端生出些悲凉。 她轻轻将长孙昔的手攥住,眼尾一红,心中沉沉的,便有一点泪顺着砸在手背。 人死如灯灭,她没有回天之力,自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便只能看着下人过来为她整理仪容,只等过了今日下葬。 她年少自来到京城开始,没少见过生离死别,也没少见过丧事,但如今死的是自己身边人,这种感觉终究非别人可体会。 怎么能不难过呢?晏青扶端端只是想起那个肆意洒然的长孙昔如今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就觉得心中堵的厉害。 出了门便看见一旁站着另一个貌美妇人,身边跟了个年轻的公子,正和长孙夫人说着话,话语虽言及安慰,但听不出几分真心。 看来这就是长孙昔口中,那个极喜欢践踏人的江家了。 晏青扶眼中浮起几分怒意,刚要上前开口,那妇人却已经注意到了她。 但妇人并不认得她,还以为晏青扶是哪家的贵女,直勾勾地盯着她便让她觉得不舒坦,是以妇人柳眉一蹙,便盛气凌人地说。 “哪来的小姐见了我竟然不行礼?” 她依稀记得容祁说这妇人曾是宫中挂了名的郡主,宗亲血缘没有,这盛气凌人的劲倒是学了十足。 是以晏青扶往前走了两步,一身的气势直直把她逼退到身后的柱子边。 “一个普通商户的夫人,成了半吊子的郡主就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能作威作福了? 让我见了你行礼,你还不够格。” 妇人未料想她这么大胆,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她的脸,当即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怒气冲冲地喊。 “你算什么东西?你大胆。” “府中小姐刚过世,你如此喧嚣吵嚷哪有半分礼节?是不顾长孙府的面子,还是把皇上置于无物之地?” 她一句话提及了两个人,长孙夫人想起自己在屋内躺着的女儿,一时面上不好看,容瑾站在不远处,似乎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往这里看了一眼。 晏青扶继续缓声道。 “江家商户出身便也罢了,如今来吊丧竟半点礼节都不懂,夫人在这里吵吵嚷嚷,还穿了这么一身艳丽的衣裳,是要冲撞谁?” 她这么一提醒,长孙夫人又注意到这位江夫人今日穿了一身桃红的衣裳,虽及不上正红,但来这吊丧必然是不合规矩的。 想起屋内躺着的女儿就是因为和江家的亲事而出的事,长孙夫人冷笑了一声,往一旁站远了。 她话里话外言及江家没有教养,江夫人自小跋扈,吃不下这个亏,狠狠瞪她一眼就要开口。 “将人拉下去,剥了郡主的头衔,去了她诰命夫人的身份,江家老爷管教夫人与儿子不利,责令江家一年不得往外贸易通行。” 容祁恰在此时走过来,瞥了一眼她之后,很快下令。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王府的暗卫就上前,将江夫人和那刚要张口求饶的江公子一起拉了下去。 容瑾走过来,犹豫片刻仍是说。 “今日好歹是长孙小姐的丧事,皇叔如此大动干戈未免不好,不如将人带下去罚抄写些经书便罢了。” 皇帝竟这般好心给江家说话? 容祁看过去一眼。 “正是因为长孙小姐丧事,才不能容忍了他们一再嚣张过分,好歹如今本王和皇帝都在,他们此举冒犯皇家,难道如此皇帝也能忍过?” 话说到了此处,便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容瑾聪明地止住了话。 “皇叔说的对,是朕思虑不周。” 院内氛围一时有些凝重,但站在这的人都明白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将头低了下去,只听见容祁的问声。 但众目睽睽之下,容祁给他留了面子也未多说,轻轻颔首。 “时候不早,皇帝不宜出宫太久,早些回去吧。” “那皇叔……” “本王与颜小姐再等一会。” 凭着长孙昔和她的关系,今日必定是要留在这等到晚间了。 容瑾便点头,带了颜芷音回去。 晏青扶果真留在这,看着人躺进了棺木里,留在灵堂前,来来往往的人吊唁着。 直到晚间,才辞别了长孙府离开。 浓重漆黑的夜色里,马车静静地驶向了王府。 进了王府,晏青扶忙了一日,与容祁一起顺着小路回了院子。 王府内一向少有巡夜的侍卫,所以院中孤冷寂静的厉害,但好在小路按着她的意思挂上了宫灯,一点点映着回去的路,驱散这一点冷意。 她今日实在心力交瘁,到了屋子却又睡不下,只怔怔地坐在桌边。 容祁走过去续了一盏热茶给她,她接过去,才缓了神色。 “若是觉得太累,想哭便哭一哭吧。” 容祁只觉得心疼,走过来将她揽到怀里。 他并不说什么节哀的话,知晓她这人重情,心中的难受非旁人可轻易体会,便只在这时,轻轻靠过去一个肩膀。 晏青扶眨了眨眼,轻轻回抱住他,从他身上才汲得到那点温暖,觉得身上的冷意渐渐回暖。 她并未哭,只靠在他肩头沉默着,等了许久之后,才开口。 “太突然了,容祁。” 她到底是受不住。 容祁顺着她纤细的脊背轻轻拍了拍,嗓音带了他一贯在晏青扶面前才展露出来的温和。 “我知道。” 二人就着这个姿势拥抱了许久,晏青扶才慢慢直起身子。 她说话时嗓子还有些哑,容祁端了茶递过去。 她轻轻抿了一口,想起在长孙府见到的那件事,顿时又搁下茶盏,和容祁开口。 “今日在府中,我见着皇帝和长孙大人,似是走的很近。” 天子与朝臣谈笑风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容瑾会为了一个贵女的丧事亲临,还和长孙大人在廊下谈及一些不愿意让旁人听了的话。 又在后来,江家夫人被问罪的时候,出声要保江家。 这就委实有点奇怪了。 长孙府为何急着和江家联姻,这其间可否有帝王的手笔? 容祁显然也想到此处,稍稍沉默片刻,才说。 “暗卫也有回禀,近些日子长孙大人在朝中,缕缕被留在御书房问话。 也不止长孙大人,还有周家,何家。” 在他们未曾注意的地方,年轻的帝王早卷在了朝堂风云的最中心,如同长孙家这样的府邸也开始对帝王唯命是从。 “若是以此推断,江家要和长孙家联姻,也必然是和此事有关了。” 朝政显然要很快交到帝王手里接管,长孙家得帝王青睐,容瑾能在白日里给江家说话,想必江家也和他多少有些联系。 两家都得了帝王青眼,江家要攀扯上朝堂的高枝,长孙府要借江夫人的郡主身份,和江家首富的地位,来让长孙府的权势再上一个台阶。 是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唯一不圆满的,就是长孙府出了个不愿听规矩摆布的女儿。 所以帝王急着出府,想必也是怕江家和长孙家因为此事闹翻,影响了他手中的权力。 “世家之中的这些事,果真没有一个决定是白做的。” 晏青扶敛了眼,脸上的神情越发冷然。 桩桩件件牵扯朝政,从来没有一步棋是会轻易下去的。 但皇帝轻而易举地在容祁眼皮子底下,还和长孙府有了这么深的牵扯,也果真是不可小觑。 “到底是生在帝王家的。” 她淡声说道。 “皇帝其人有野心。” 容祁跟着说道。 如若不然,他当时也不会挑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登上帝王位置。 容瑾有野心有抱负,不是个轻易可掌控的人,唯独在朝政上欠缺了些。 所以容祁并非全然信他。 再加上如今宫中宫外诡谲重重,阴谋不断,皇帝在前些天瞒了他换班的事,容祁心中正有警惕。 派出去查证的暗卫带回来的消息只说皇帝在宫中如常批奏折做事,可如今京中局势风云不断,正如平静的外表下掀开是波澜滔天,越在这不正常的时候,表现正常的人,才最不正常。 容祁蓦然掀了眼皮,眼底压了些沉意。 兴许,他是该重新审视这个侄儿了。 朝政江山他无心沾染是真,日后想交付到皇帝手中也是真,但若容瑾在这之前,因为耍心机谋手腕动了他身边的人,那后面的事情,也就并非要都按计划来。 他亦是在深宫中走出来的,浅显的或隐匿的心计手腕,见过的何止一点。 容祁心中有了计量,便不再思索这事,转头看着晏青扶已经有些疲惫的面容,目光回暖。 “莫想太多了,一切有我。” 晏青扶轻轻点了点头,跟着站起身。 容祁将她半揽到怀里,顺着抚上她的发梢。 算作个安抚的拥抱。 也让晏青扶多了些心安。 “早些睡吧,青青,时候不早了。”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沙漏,此时已近子时。 明日长孙昔下葬,她必然还是要去的。 若再不休息,心力交瘁之下,难免她会撑不住。 此时也有困意袭来,晏青扶便点点头。 容祁笑了笑,看她躺到榻上,为她掖好了被角,将灯灭了,在暗色里坐在床沿陪她。 身侧若有若无的冷梅香顺着飘过鼻息,晏青扶紧绷了一日的精神终究渐渐放松下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容祁直到听见身侧平稳的呼吸,才在夜色里轻轻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目光露出几分疼惜。 守到夜半,见她的确再未醒来,才关了门从小院离开。 第242章 颜芷音在闺中之时与人有苟且 第二日,晏青扶早早地起身,二人一同往长孙府去了。 刚到府邸前面,晏青扶下了马车,迎面撞过来一个人。 “沁儿。” 宁婳一双眼如同兔子一般红通通的,说话时还带着几分哭腔,她抱住晏青扶,埋在她肩头哭了出来。 晏青扶眼眶一酸,揽过她轻轻拍了两下算作安抚。 “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宁婳是今早才得了消息,连早膳都没用便来了长孙府。 她身边小友不多,长孙昔和她之前的交集也不算多,是经由晏青扶才认识的。 可宁婳待人也算真诚,乍然听了长孙昔的死讯,自然是一时接受不了。 尤其是知道了长孙昔因为家中亲事逼迫才自缢而死,宁婳心中便更难受了。 宁将军夫妇也只有这一个女儿,但宁将军并不图谋靠着女儿的姻缘做踏板石,宁家经了前面那一场乱,宁将军后来便越发远离朝堂,连早朝都是能不去则不去,整日在家中陪着妻女。 宁将军夫妇少与她说这些世家的残酷,所以宁婳听了这样的原因,便极不能接受。 因为这么一桩本就不如意的亲事,竟然要搭进去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本就难过,如今见了晏青扶,眼里的泪更是跟开了闸似的,流个不停。 晏青扶捏了帕子给她擦泪,好不容易将她安抚下来,二人一同入了前堂。 前堂之上棺木已经备好,来吊唁的人很多,或真情或假意,也都面露可惜和不忍看着棺木里的人。 按规矩本应停灵几日之后再下葬,可长孙昔的婢女说长孙昔死前交代过只想清净,不想再多留在这前堂听喧嚣之语。 她活着之时长孙大人夫妇对她百般严苛,死了倒又如以前一样百依百顺,宁愿坏了规矩也答应她早些下葬。 出殡要跟着的人大多是亲友,江家昨日被容祁罚了,此时阖府的人都在家中待着,所以跟着过去的,便只有长孙一族的人,和晏青扶。 丧仪办的大,吹吹打打的唢呐更是跟了一整路,直到了长孙家的陵园外面,才安静了下来。 跟着一同在里面目送着长孙昔下葬,晏青扶脑中一阵阵发昏,勉强扶稳了一旁的树,心中自是难受的厉害。 直到跟着回去,她看见长孙府白幡挂了满府,前堂已经空落落的,也不再见几个人,蓦然生出几分怅然。 直到此时…… 便算作人真正离开了。 她无意留下与长孙府的人虚情假意地客套,走完了这一日的流程,又与宁婳叙了几句,就要离开。 “颜小姐。” 身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晏青扶回头看去,发现是长孙昔的婢女。 她站定,看着婢女走上前,见四下无人,递给她一个信封。 “我家小姐昨日回来之后写的,让奴婢一定要交给颜小姐。” 长孙昔? 晏青扶眼神颤了颤,点头。 “我知道了。” 婢女眼仍红着,也未多话,行礼后便离开了。 而晏青扶看了一眼信封,取出那一张薄薄的纸。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信封里所言的并不是长孙昔道别的话,而只有短短一行字。 “江家和长孙家并非只为财富,长孙府于三月前,便接过帝王诏书要联……” 上面的字凌乱又急迫,仿佛是她急匆匆写下来的,又生怕人发现,连话都未说了明白。 联什么? 晏青扶下意识捏了手中的书信。 但很快,她又想起来此时并非是个思考事情的好地方,敛下眼合了书信,她装在衣袖里,若无其事地离开。 长孙府外,长孙大人正跟在容祁身侧客套着,他面上客气又谦卑,极尽所言。 但容祁显然不想多说,只偶尔敷衍两句,见得晏青扶出来,他忙走上前拉过她。 “回吧。” 晏青扶回头又看了一眼长孙府,轻轻叹了口气。 容祁拉着她往马车旁边去,长孙大人极有眼色地止住了话,跟在身后躬身道别。 马车一路从长孙府而去,走过长街,又进了王府。 晏青扶才拿了这封信出来又细看。 短短一行字再看罢,她反复琢磨推敲,都觉得最后戛然而止的那一段话,应当是—— “联姻。” “江家和长孙家并非只为财富,长孙府于三月前,便接过帝王诏书要联姻。” 三月前? 那才正是夏日的时候,竟然已经那么早了吗? 晏青扶捏着信封,心中生出阵阵怀疑,又觉得有些荒谬。 长孙府竟然在三个月前,就和容瑾已经有了联系? 所以得了容瑾的指令,才硬要和江家联姻,为此强迫自家女儿答应不择手段? 这番推敲一出,容祁与她对视一眼,都安静下来。 那容瑾图谋江家什么? 泼天的财富? 大昭国库并不算空虚。 “是江岸城外商贸来往的官卡。” 容祁缓声说道。 短短一句话,顿时让人心头一震。 这商贸官卡于整个江岸城和上京城来说,都是极重要的命脉。 容瑾竟然想到了这么远,想从这下手? 长孙昔留下的这一纸书信对他们来说是极有用的,晏青扶将书信合好,问容祁道。 “若是如此,你打算如何?” 如今皇帝的行事越发让人琢磨不透,隐隐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江家如今被处置,想必他很快会有下一步行动。” 容瑾若当真筹谋了这三个月,想将江家收之手底,必定不会因为江家被处置而轻易放弃。 他就暂且等一等,看看这小侄儿,下一步要走什么棋。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容瑾并未在江家被处置的第二日就有所行动,容祁也耐心等着,朝堂之上表面一片平和,内地里却已经是波涛汹涌。 直到三日后 还未等来容瑾走江家的下一步棋,宫中便已经先传来了另一道消息。 “今日早朝后,德妃娘娘带了人往乾清宫,称沅淑妃在闺中之时,曾与人无媒苟合,此时皇上与太后俱在乾清宫,处置此事。” * 乾清宫内 太后与容瑾坐在最上端,屋内随侍的宫女太监早已经下去,颜芷音和德妃站在中间,德妃身侧跟了个婢女打扮的人,正与颜芷音对峙。 说是对峙也不尽然,颜芷音自见到这人的第一眼起,便掩不住心头才起的翻涌。 这哪是什么姜筝的贴身婢女,这分明就是姜筝。 虽然面容上被狰狞的刀口划开,已看不出原来的样貌,可颜芷音自小和姜筝接触无数次,不可能连她的样子都认不出。 姜家不是满门获罪早就判了抄斩吗?姜筝是怎么活下来的? 颜芷音眼神变了又变,终究没在大殿里露出端倪。 来之前她尚且想着,若是婢女,未必全然清楚他们之间的事,还能想办法蒙混一二。 可她想了许多应对的措施,终究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姜筝自己。 此时姜筝看着面色镇定的颜芷音,眼中神色越发怨毒。 姜溯和姜家满门获罪惨死,她偷天换日逃了出来也是一路颠沛流离,整日惶恐着躲躲藏藏,生怕被别人发现了。凭什么颜芷音能在宫中活的顺风顺水,还一路高升成了正二品的妃? 她凭什么以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就全然随着姜家人的死而掩盖的严严实实? 她偏不要颜芷音如意,她就算搭上自己这条命,也要让颜芷音下地狱去陪姜溯! 大殿里人心思各异,又等了片刻,容瑾开口又问。 “再将你方才说的话,完完整整说一遍。” 姜筝跪在地上,闻言冷笑了一声,抬手指着颜芷音道。 “奴婢要告发,沅淑妃曾在闺中做小姐的时候,与姜氏公子姜溯曾有勾结,二人私下许定终身,郎情妾意,耳鬓厮磨。” 容瑾听了这话,眼中神色似变了变,但终究未露出什么端倪,只看着颜芷音问。 “你怎么说?” “臣妾没有。” 颜芷音面色隐隐发白,却挺直了身子站稳。 “臣妾不知道德妃是从哪寻了这个乡野丫头来冒充表姐身边的婢女,但她所言俱是无稽之谈。” 她语气沉稳,一句话说完,容瑾仍静静看着她,分辨不出喜怒。 “再说。” “臣妾外祖母曾是姜家庶女,臣妾与姜家也算有血缘亲近关系的,怎么会如同她所言,与自己……表兄有这样的关系。 不知你是哪来的人,蒙骗了德妃不说,竟然想颠倒黑白,连皇上和本宫也一起迷惑了。” 颜芷音看向姜筝,对上她一双要喷火的眸子。 “你胡说,你才胡说,你外祖母是姜家捡来的庶女,和姜家哪有什么关系,姜溯哪就是你的表兄了?” 姜筝气的打了个哆嗦,指着她反驳道。 “名义上的兄长亦是兄长,臣妾姨娘自小教导臣妾要懂礼节,臣妾生于世家之中,纵然是庶女,也不曾有一刻敢懈怠于礼仪教养,对姜家表兄表姐更是尊敬有加,几乎从无往来,这些事,皇上但凡着人去查,便能知道清楚。” 颜芷音眼眶一红,语气带了些哭腔,单薄的身形站在空旷的大殿里,却仍旧坚韧一如既往。 容瑾看着,一时便想起他和颜芷音第一次在御花园里遇见,颜芷音与他说过的话。 她家中姨娘偏宠长女,她身为不起眼的庶女却从不自怨自艾,对姨娘和长姐也尊敬爱护,从不容许旁人说一句不好。 他当时能起意将人带进宫里,不正是因为,颜芷音和年少时候的他,像又不像吗? 容瑾似失神了片刻,颜芷音仍在台下继续说着。 “臣妾在家中时,与姜家来往最多的不过是二表姐姜筝,此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二表姐身边的婢女,臣妾却从未见过她,还请皇上明查此人到底从何而来,又有何居心?” 她言之凿凿地指责着,姜筝在台下听着,已有些气急。 她早知道颜芷音狡猾,却没想到她竟然能想到这一步。 颜芷音在家中自然很少和姜溯相见,从来都是她姜筝在中间周转着传话,偶然遇见的几次,也大多不过是在寺庙中上香时,或者在长街偶遇。 尤其是颜芷音及笄后,她越发谨慎小心,几乎与姜溯从无来往,连书信都没有几封。 可她知道! 她知道姜溯和颜芷音互相有情,她是在带着对姜溯感情的时候,就入宫做了妃子的。 便是这个罪名,也足够她死上千万次。 想到这,姜筝刚要说话,却见颜芷音往前走了两步,跪在帝王身前。 “臣妾自入宫后,对上孝敬太后娘娘,对下礼让后宫姐妹,从不敢有半分僭越,皇上与臣妾相识半年,皇上难道就不相信臣妾吗?” 颜芷音泪水涟涟地说着,话音里的哭腔越发浓重,容瑾触及她清丽坚韧的面容,往下又看到她还未显怀的小腹,目光变了又变。 “便是皇上不相信臣妾,如今臣妾腹中……” “那沅淑妃,曾在姜家覆灭之后,于栖霞宫设下小佛堂,日日礼佛念经,又是在为谁送行祈福?” 德妃眼见容瑾要心软被颜芷音骗过去,眼疾手快地扬声说道。 佛堂? “臣妾自幼信佛,入宫后也仍秉承着这习惯,何以如德妃娘娘所言,是为了别人?” 颜芷音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心中却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宫中人出了奸细。 如若不然,怎么可能清楚她在姜溯死后念了经书? “是吗?” 德妃冷笑了一声,从手中拿出来一个书卷。 “皇上,这是臣妾从淑妃宫中发现的,是为已亡故之人念诵的法华经。” 颜芷音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经书已经被呈送到上面,容瑾和太后都过目了。 她脑中飞快转着,还未思考出来对策,又听见德妃说。 “若淑妃和姜溯真没关系,为何姜家逼宫那日,八王爷拿刀将她逼在阵前,姜溯就面色大变,乱了阵脚?” 容瑾面色一变,很快想起了那夜的事。 是了,他皇叔为何偏偏选了颜芷音去威胁姜家? 难道真只是因为颜芷音的外祖母是姜家的庶女? 嫡女姜家都不在意,会在意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太后面色也已隐隐有些难看,台下安静了片刻,颜芷音白了脸色,怔怔地,似乎是忘了反应。 太后很快开口。 “皇上,哀家看,此事也无需再往下问。” 再问,便是皇家颜面问题了。 她一抬手,有人端过来一碗漆黑的汤药。 “淑妃这等水性杨花之人,姜溯死了也未必是安分的,不如就到此处,寻个由头处置了吧。” 容瑾手一动,抿着唇没搭话。 太后身边的嬷嬷走过去,接了汤药到颜芷音近前。 太后又说。 “还有这腹中孩儿……最好也是先处置了。” 皇家血脉不容混淆,容瑾正当年岁,日后还会有许多孩子,不至于在此时留下这么个隐患。 嬷嬷走到跟前,一只手摁住了颜芷音,另一只手端着汤碗,要往她口中灌。 第243章 他却选择装糊涂容下颜芷音 颜芷音见了那碗漆黑是汤药,顿时面色一冷,往后避开。 “皇上。” 她语气中几乎已带了些慌乱,但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越乱,越容易给别人看出端倪。 容瑾回过神,抬手止了嬷嬷的动作。 “母后,不如再查……” “皇上。” 太后不甚赞同地蹙眉。 本身容瑾宠爱颜芷音,她心中已多少有些不喜,如今出了这样无法抵赖的事,她便想着借此机会将人处置了,没想到人证物证俱在,容瑾却要出言阻止。 看来他对这个沅淑妃上心的程度,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多。 容瑾恍若未闻,明黄的袍角一掠,他站起来走近到颜芷音身侧。 黑色的靴子重重地踩在地上,也似砸到颜芷音的心头,她抬起眼,对上帝王压迫感极重的眼神。 “你说。” 他要再给颜芷音一个辩白的机会。 颜芷音抿唇,还未说话,眼中泪已经落了下来。 “臣妾是为家中姨娘和二姐祈福。” 容瑾面色微动,盯着她未语。 “臣妾自入宫之后,屡屡思念已故姨娘与二姐,虽然如今在皇上面前提及……颜家会触怒您,但臣妾……不想欺瞒皇上。” “不想……欺瞒朕?” 容瑾喉头滚了滚,撩了衣摆蹲下去。 “是。” 颜芷音毫不犹豫地说。 “臣妾在家中得姨娘教导三纲五常,自知为人妾室需以夫为纲,为大昭子民需以皇上为天,皇上是万民的皇上,对臣妾而言,僭越之上,臣妾当您是……夫君。 尽然说这样的话皇上会觉得臣妾太异想天开,可臣妾不想为这些荒谬的流言而让皇上误会,让夫君痛心,所以宁愿冒大不韪,也要告诉皇上。” 她话音里的哭腔越发浓重,却又偏偏咬着唇没让眼泪落下来。 见惯她一向温柔浅笑似乎没什么烦心事的样子,如今容瑾登时心头一软。 她在家中已然受尽委屈,是入了宫才日渐明朗起来,如今怎么……又让她伤心了。 颜芷音垂下眼,余光将容瑾面色的动容收之眼底,便凄然一笑。 “入宫之后皇上不在的那些日子,臣妾思念家中姨娘与二姐,又无知心的人能说话,便只能烧了法华经给姨娘二姐祈福,不知怎的竟让有心之人误会,以为臣妾为反叛贼子祈福。 臣妾只为后宫妇人,却也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姜家害上京波动,害皇上深陷危险之中,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怎么会……怎么会不明黑白……” 一番话说罢,到后面便已断断续续,她忽然止了音,豆大的泪砸下,落在容瑾的手背上。 他微一怔愣,想上前为她抿去泪,手伸到一半又停住。 颜芷音便又继续说。 “臣妾自入宫蒙受皇恩,如今腹中得幸能有一子,已然是皇上的垂怜。 树大招风一事臣妾亦然明白,从不敢有半分懈怠,这婢子臣妾从未在表姐身旁见过,不知道是哪的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蒙骗德妃姐姐,有心祸害臣妾。” 颜芷音极聪明,并不在这个时候攀扯德妃,多一事多一分不确定,她此时只想将罪名定死在这婢女身上,而日后更有大把时间收拾德妃。 此时,若是德妃聪明,就该知道如何放手保全自己了。 她提及了这话,容瑾心中便又是一番思索。 后宫中的争端他并非不了解,而是平素不在意。 但他心中也知道,他太过恩宠颜芷音,位分水涨船高,又得了子嗣,自然容易惹人妒忌陷害。 难道要真在此时,还未完全查清楚的时候,就将人定罪吗? 若是她当真被人诬陷。 容瑾眼神动了动,刚要说话。 “皇上,八王爷来了。” “请皇叔进来。” 大门很快打开,容祁与晏青扶一同走了进来。 晏青扶目光一扫,见着跪在殿前的颜芷音。 “皇叔。” 容瑾站直了身子喊他。 德妃连忙行了礼。 “这是怎么了?” 容祁走过去,似完全不知道当下的情况一样,问道。 容瑾便亲自开口,将话说了清楚。 “莫跪着了,沅淑妃。” 他听全了话,倒先看向跪在地上的颜芷音。 容瑾目光微顿,没有多言,颜芷音却聪明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在等他发话。 容瑾心中一软,语气也温和几分。 “起来吧。” 她扶着桌案站起身。 “宫变之日,本王将沅淑妃带到阵前以威胁姜家,只是牵扯着姜家和她这重血缘亲近,并无他意。” 颜芷音目光错愕地看过去,很快又发觉自己的失态,顿时低下头。 她没想到晏青扶和容祁,当真是来救她的。 容瑾面色变了又变,才开口。 “皇叔不知道,淑妃和姜家只是名义上的亲缘吗?” 他这话自然有怀疑。 晏青扶和颜芷音是一门同出的姐妹,难保容祁会为了晏青扶替颜芷音开口。 “知道。” 出乎意料,容祁却很干脆地认下这句话。 “纵使知道,当时皇帝被姜家挟持于阵前,本王也只能如此选择。 在行事前,本王亦征求过淑妃的意见,淑妃担忧皇上受伤,亲荐要以身试险。” 亲荐? 容瑾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颜芷音竟然在那时候,就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容祁将几人神色看进眼底,又说。 “不曾想这件事会在如今再被人翻出来,本王不想当时的事被颠倒黑白以至皇室蒙羞,所以来了这一趟。” 他这句话便说的非常明白,一时也将容瑾心中的疑虑打消。 是了,容祁这人在乎皇室的江山,在乎颜面。 若是这个理由,也的确说得通他为颜芷音说话。 “可当时……” 德妃站在台下,见马上颜芷音的死局就要被翻开,顿时不甘心地开口。 “你是觉得本王会骗皇帝不成?” 容祁看过去一眼,神色压迫。 德妃当即住了口,跪下请罪。 她自然不敢指责容祁偏袒颜芷音。 “当时有关之事,本王无需什么好隐瞒的,也没有必要为一个后妃说这样的谎话来骗皇帝。” 他淡冷地看过去一眼,容瑾心中顿时被点醒。 是了。 颜芷音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宫妃,与容祁从无交集,他皇叔这个脾性,连晏青扶的亲爹娘都能毫不留情地下令流放,何况只是一个非亲非故的庶妹。 颜芷音抓着机会,又凄然开口。 “皇上,臣妾本不想与您说这些,毕竟当时局势凶险,臣妾所做决定的确有失体面,可未曾想这样的事,也能被有心人拿来利用,污蔑臣妾和罪人有关系。” “与朕有关之事,怎么能说是有失体面。” 她这句话似乎让容瑾有所动容,他静静地看了片刻,忽然抬手。 “将这婢子带下去,杖毙。” 台下德妃和姜筝都是一惊,这事还有诸多疑点,为何容瑾竟连过问都不曾就要下论断。 德妃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 “至于你,不曾辩驳好坏,被人利用之下指责淑妃,朕只当你糊涂。 带下去,禁足一月。” 容瑾已瞥过她,又下了命。 德妃对上容瑾警告的眼神,顿时脸色一白。 求饶的话堵在嘴边,她已知晓容瑾留了面子。 不然,就该治她一个污蔑宫妃,信口雌黄有损皇家颜面之罪了。 德妃悄无声息地被拉了下去,殿内只剩下他们几人,容祁与晏青扶对视一眼,二人一同站起身。 “皇叔,不多留片刻?” 容祁摇头。 “今日入宫只为解释此事,剩下的就交由皇帝处理即可,本王先回去了。” 容瑾微一怔愣,随即点头。 “送皇叔。” 容祁一离开,太后也跟着起来。 “皇上心中既然已经有了论断,哀家也不便多言,只需记得规矩便是。” 容瑾敛了眼应声,目送着太后离开。 屋内只剩下两人,颜芷音瑟缩了一下,静静与容瑾对视。 “方才跪了许久,膝盖可疼?” “回皇上,是有些疼。” 她如是回话,语气仍温和。 “回去吧,日后……好好肃清你宫里的人。” 容瑾目光似软了软,但终究未多言,只提醒道。 树大招风,他的确已给了颜芷音太多荣宠了,太容易给她在后宫树敌。 “是,皇上。” 颜芷音等了又等,都未等到他再过问当时的情况。 方才他戛然而止没再追问,颜芷音还以为是容祁与晏青扶在,他才刻意收着了怒火,如今见他面色平静,颜芷音心中才慢慢生出个不怎么笃定的猜测。 他竟要如此,悄无声息地平了此事。 她神色复杂地变了又变,福身离开。 踉跄着走出大殿门的刹那,台上帝王的声音响起。 “回去传个太医,为你仔细看看。” 经了这一场波折,难免她要受惊吓,方才又跪了那么久,只怕膝盖上还有伤。 颜芷音回头认真地福身行礼,才又离开。 宫女在殿前守着,忙走过去扶着她。 她强撑着没露出端倪,一直等进了栖霞宫内,才算放松了警惕,脑中的弦一松,身上如虚脱一般顺着椅子坐下。 到现在犹觉得不真实。 她本就无甚真心,说的话也三句有两句假,无非利用着帝王那点怜悯,还有自己那个死了的便宜娘和姐姐。 竟然如此……轻易蒙混了过去。 颜芷音犹在殿中觉得惶然,而乾清宫内,容瑾送走了人,落座在椅子上。 “皇上便信娘娘说的话?” 身旁太监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宫中的事本就难分真假,可德妃敢拿皇家清誉的问题说事,只怕多少是有几分真的。 他虽然不知道八王爷为何要帮着颜芷音说话,可他在宫里伺候了这么多年,眼光毒辣,当然看得出颜芷音有些话经不起推敲。 “信与不信,皇叔在此保她,朕能说不?” 容瑾浅淡地落下一句话。 他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和话说的那么周全的容祁起争执。 字字句句言及为他,他若是追究下去,只怕要不识抬举了。 太监了然,顿时止了话。 而容瑾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地变了又变。 不与容祁起争执只是其一。 颜芷音的话瞒不过他,他当然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 却仍是在最后,云淡风轻地将事情抹平。 太心软了。 他稍稍阖了眼,心中生出些嘲弄。 这是断断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 本该狠心斩草除根,可他偏偏又想了千百个理由说服自己,再缓一缓。 她如今没有什么错处,腹中尚且还有他的骨血,再缓一缓。 但如此之事能缓,可朝中的争端不能。 容瑾心中想着,刚阖着的眼睁开,朝太监吩咐。 “往西域传话,动作再快点。” 他隐隐已经有察觉,容祁似乎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如今的他和容祁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便只能在容祁有所动作之前,先祸水东引。 太监领了话下去,屋内恢复安静。 而与此同时,晏青扶和容祁出了宫,顺着长街往王府走。 今日选择救下颜芷音,无非是因为当时晏青扶命悬一线,是颜芷音先挑明了所中之物是蛊毒,后来又三番两次地隐晦提醒晏青扶,于容祁而言只是开口说两句话的功夫,能救下她亦不算坏事。 毕竟她在容瑾身边,界限便模模糊糊,日后要站在哪边,亦说不定。 晏青扶如是想着,忽然开口说。 “今日皇上有些奇怪。” 前些天得了信,知道了这位皇帝如何会伪装,她自然便不会再用之前的眼光审视容瑾。 可既然他如此缜密心细,会看不出颜芷音实则经不起推敲的谎话吗? 她都做好了再为颜芷音将颜府的事说的圆满些,让容瑾挑不出错处,可容瑾三言两语定下了罪,也没再追问什么。 她心中仍觉得有些奇怪,又生出个有些荒谬的猜测。 这猜测只一瞬,又被她轻轻抹去。 不会的,如容瑾那样筹谋,伪装,蛰伏的人…… “猜的不错。” 容祁却像是看清了她心中所想,忽然停下步子,在晏青扶有些疑惑的目光中说。 “聪明一时也错一时。” 年轻的帝王在自己还没发现的角落里有了心软,有了软肋。 他自己未曾发觉,但局外人已看的清楚得很。 如今时今日朝堂时局,行在刀尖浪口没有保障,一边想着要如何瞒过他韬光养晦,一边又心思狠辣地暗中布局,行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可在他面前隐藏了近一年之久的小侄子,竟然在此时,容许自己有了软肋。 第244章 帝王心思筹谋至此 这个念头端是出现,都让人觉得太过不可思议。 可偏偏,它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他未必不能发现,颜芷音说的话是假的。” 能在容祁眼皮子底下装傻充愣这么久的人,颜芷音所言为家中姨娘二姐祈福,但凡派人去查一查,就知道她说的是假的。 他也未必认不出那个人是姜筝。 姜筝婢女的话未必可信,可姜筝的话一定可信。 但他却选择将此事平息,饶过颜芷音,若说只是为了腹中孩子和容祁出言说话的面子,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晏青扶自然也想到此处,弯唇笑了笑。 “当日三妹入宫之时,尚且是个贵人。” 一个没有家世的贵人,若说只是凭着颜芷音自己的本事一路晋升到妃位,未免太不可信了些。 是帝王一次次心软偏向,无视着她在后宫所下的毒手,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 她神色略微一动,心中忽然有些惊奇地发现,容瑾对颜芷音的偏心,的确有些太过了。 这程度何止偏心心软,只怕是……动了真心了。 但晏青扶与容祁如何想,颜芷音自然不得而知。 她惊魂未定地在宫里坐了许久,脑中不断回想着这件事,而后忽然起身,喊人大肆打杀了一直跟在身边近身伺候的两个宫女。 德妃不会这么轻易地知道她在宫中为姜溯祈福,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身边伺候的人吃里扒外。 打杀了宫女过后,她扶着身旁婢女的手站起身。 “娘娘?” 她静静站了片刻,忽然偏过头吩咐了几句。 “给德妃宫中咱们的人递个信……” 宫女心惊肉跳地听了片刻,有些犹豫问她。 “这样……会不会风险太大了。” “留了德妃到明日,风险只会更大。” 颜芷音扬了扬手,毫不犹豫地吩咐。 “可是皇上……皇上已经信了您那番话了,何必要在此时出手,万一引了怀疑,只怕得不偿失。” 信了? 颜芷音冷笑一声。 若说她方才回来之时,的确有些惊讶于帝王的心软,那冷静下来之后,她所想的就不是帝王为何心软,而是如何能利用这些心软,让她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 “心软这东西,是最没用的。” 她眼中掠过几分寒意,喃喃开口。 纵然从小她得到的偏心并不多,但颜芷音也绝非会为了一点施舍的偏心而摇摆不定的人。 帝王今日能偏心她,明天就能偏心别人,这东西最无用也最有用,最起码当下来说,的确能助她解了困局。 若今日并非容祁与长姐在之后来了乾清宫,看当时太后的强硬,和那一碗已经灌到她嘴边的汤药,容瑾其实未必会保她。 权衡利弊之后的心软最不值钱,她清楚地知道在容瑾心中什么为重什么为轻。 何况…… 颜芷音眼珠转了转,悄然从手中递出去一封信。 “想办法送出宫给长姐。” 她发觉了皇帝的秘密,但并不愿陪他博弈这一场。 她要为自己做两手准备。 毕竟容瑾是为了自己基业连亲姐姐和亲皇叔都能算计的毫不手软的人,颜芷音从不认为自己一个后宫的宠妃,能有本事真正让他上心与施舍感情。 他留了自己到今日还盛宠,若说喜欢兴许有两分,可更多的……她知道是看着自己的身份。 她和晏青扶有些联系,容瑾想利用她做棋子,也借此观察八王府一举一动。 容瑾和她是一类人,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权势地位,能让他拿大昭的江山去赌,和西域与虎谋皮,利用之后又杀了自己亲姐姐,连容祁从一开始扶他上位从未有不臣之心,也未曾让他有丝毫心软,依旧一次次地下杀手。 她自己就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停留付出,容瑾亦然。 颜芷音眼神变了又变,稍稍阖上眼。 “皇上,非我不仁。” 实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只有她自己,不可能只将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 * 许是因为才出了事,容瑾并没有想到颜芷音会在此时有所动作,这封信倒是好端端地送出去到了八王府。 晏青扶折开信封,瞥见第一句话,面色隐约变了变。 容祁在一旁瞧见,扬眉凑过来,却只见上面写了一句问好的话。 这样正常的语句,如何能让颜芷音费心思送出来? 晏青扶站起身,捏着书信走进屋内,端起茶盏泼了上去。 信封遇水,上面的字晕染开,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行字。 “惠安公主逼宫之夜,御书房外,皇上主动给暗卫下令,放了惠安公主离宫。 且在皇上乾清宫软榻之侧,曾有与惠安公主来往书信。” 短短两行字很快看罢,屋内有些沉静。 晏青扶很快想起中秋夜。 她设了一场局,引惠安公主入局,在御书房外容祁有意放人离开,但还未来得及出手,惠安公主就已经冲开了重围,带了暗卫逃出去。 而后他们才顺水推舟,也未再派人去追。 如今颜芷音却说,是容瑾主动放的人?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几分沉思。 按理说容瑾该恨极了惠安公主,毕竟她意图江山,害京城动乱民心不稳,朝臣对帝王威信更有怀疑。 他该盼着早点抓着惠安公主才是。 那为何要把人放走? 晏青扶蓦然想起那日宫中,颜芷音带了人去,却只告诉她宫外风大,要她早些回王府。 那一句提醒,与她发现容瑾放走惠安公主,有关系吗? “惠安的死……” 容祁此时却念着另一件事。 在天牢中查证惠安公主之死是因为蛊毒,却偏偏找不到凶手。 颜芷音前脚去宫中与晏青扶说罢话,后脚听了惠安公主的死讯,就慌慌张张地带了人离开。 是不是她又发现了什么? “皇上宫中有和惠安公主来往的书信。” 晏青扶喃喃了一句,只觉此事越发有些蹊跷。 惠安公主和容瑾只隔着一个宫门的距离远近,有什么事不能入宫说,却偏偏要她传了信去? 还让容瑾将东西放在了软榻一侧,那么隐蔽的地方。 她与容祁对视一眼,脑中闪过几分思绪。 “除非……皇上是用了其他身份与惠安公主联络,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才用了书信。” 她一语落罢,容祁眼神一顿,显然觉得她说到了点子上。 “青青的意思是……” 晏青扶神色变了又变,眼中闪过几分复杂。 “你别忘了,当时惠安公主身后,还有一个高人,藏匿的极好,我们从来都查不到他的身份。” 高人? 容祁神色一颤,晏青扶语速极快地分析。 “能在京中有这么高的地位,命令江岸城城主放惠安公主的人入城,对八王府了如指掌,有本事和西域的人联系,其实这样的人本就不多。” 是他们狭隘地从未想过,此人会出在皇室。 “去公主府发现玉佩,差点找错了调查方向的那次,你说,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知道我们会去公主府,提前将玉佩放好的人,在京中又有几个?” 答案是几乎没有。 他们突然去公主府,此事只有公主府门前守着的侍卫知道,八王府外从来没有旁人盯梢的暗卫,那能透露他们行踪的,只有门前守着的侍卫。 而朝堂上下,敢让侍卫将容祁行踪透露出去的人,只有一个皇帝。 是皇帝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行踪,将玉佩放到了书房里,引他们猜错了方向。 容祁只觉得脑中隐隐约约闪过些什么,他眼中暗色更沉,接了话说。 “还有御林军提前换班一事。” 容瑾知道,甚至是自己下的命令,却偏偏在容祁面前装傻。 是因为本就是他要放惠安公主将巫师救走,也是他引了惠安公主和西域的人联系,才提前让人换了班,给了惠安公主可乘之机。 说来虞为能在京城藏了这么久却不被人发现,除却他自己有本事外,其中未必没有容瑾的许可。 猜到了这,剩下的便不难推测了。 “是容瑾和西域有联系,所以能得到那盆垠花,送给了惠安公主让她设局,天牢外也是容瑾有意放人进去,后来发现我们猜到了端倪,容瑾为了及时抽身,便不再理会惠安公主。” 所以惠安公主才着着急急地往西郊递了那么多信,那些信容瑾收了却一封没回,便都堆在乾清宫里,被颜芷音看到了。 再往这之前,晏青扶一直想,惠安公主之前一直在章城,什么人能提前知道她就有篡位的野心,从章城就帮她一起布局让她回来呢? 若这人是容瑾,一切便说的通了。 从批了文书接惠安公主回来的时候,惠安公主就成了他手里的棋子,他利用惠安公主的野心,言明会帮她篡位,实则只是想将她推出来搅弄风云,一方面折损容祁手下的人,另一方面搅浑了京中的水,才能让他私下发展自己的势力。 那些天因为晏青扶中了蛊毒,容祁无心管控朝中事,几乎什么都堆到了乾清宫里,也从无一句过问。 现在看来,实则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局。 帝王心思筹谋至此,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直至现在才被他们发现的原因,无非是他早找好了放在身前的挡箭牌。 而后惠安公主被抓,容瑾害怕他们从惠安公主身上抽茧剥丝发现些什么,加上这个已经废了的棋子毫无用处,才派人在夜间入了天牢,用蛊虫杀了惠安公主之后,营造出撞墙自戕的假象。 什么人能潜入重重把手的天牢,在最后还没被容祁查出来? 只有同为皇室,且身份地位与容祁相当的人。 晏青扶推测至此,也不由得感叹容瑾心思深沉,这其中的棋走错一步就是惊涛骇浪再难回头,可他偏偏巧妙地利用着,除了颜芷音这个枕边人,竟无人发现了他在御书房外故意想放走惠安公主的端倪。 “高人。” 容祁轻轻琢磨了一句,眉眼处越发寒凉。 他料想自己这位侄儿未必是个简单角色,也从未想过,竟然聪明至此。 惠安公主那位藏在背后,极其信任,帮了她那么多的高人,其实就是当朝的帝王。 难怪他们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因为这个人,从来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可他图谋这么多,为的什么?” 晏青扶蹙眉,似有不解。 若说地位名利,容祁称得上拱手相让,手中权势正一点点放归于他,怎么就能让容瑾,以容祁的信任为利刃,反手算计,甚至要像仇敌一般,痛下杀手? 她心中一颤,目光掠过容祁几乎是凝结成冰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心疼。 她知晓身边人对大昭,对容瑾所做的一切,尽然这场扶持最开始是用三个条件换来的,但后来容祁说话算话,扶持教导,从未有一点藏私。 却还是得了这样的结果。 被自己身边的侄儿,再一次反手背叛。 “他既然他这样的心思,原大可与我说出来。” 他若早知道容瑾有这样的本事,大昭的江山早就尽数交到他手里了。 他迟迟把着剩下的权不放,是因为这个侄儿初登大宝,没有那么多的本事守好江山基业。 可让容瑾看来,竟是迫不及待要除了他揽权? “还真是养了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嗤笑一声,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 但晏青扶知晓他心中必定不好受。 容祁这人,说薄情也重情。 至少对容瑾,从来说不上薄情。 在腥风血雨的夺嫡关头,救了他和太后一命,予他们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容瑾该知感恩。 晏青扶眼神越发疼惜,手触及他的手背,只觉得一片冰寒。 她打了个哆嗦,容祁眼中的凉意褪去,语气温和下来。 “也罢。” 如今发现亦算不上晚。 晏青扶轻轻点头,不想让他为此伤怀,便往前窝进他怀里。 容祁揽了她,眉眼温和下来,一点点顺着抚她的发丝。 “没什么区别,八皇叔。” 她在容祁怀里清声说道。 这大昭的天交给容瑾作弄也翻覆不了什么样,毕竟真正的天子从不叫容瑾。 “若这个皇帝不听话,那就换个人做皇帝。” 她漫不经心地揽了容祁的腰身,眼中透出几分冰寒。 若这个侄儿不听容祁的话,又引他伤怀,她亦不介意帮大昭换一换天。 换个有本事有才能,又听话的皇帝。 第245章 七情六欲下她有失偏颇 容祁一愣,似是少从她口中听出这样不满的情绪,他犹觉得有些惊奇。 “看着我做什么?” 晏青扶察觉到他的眼神,歪了歪头去看他。 “只是之前未曾见过你如此。” 去年做青相的时候也好,重生回来换了身份也罢,言及朝政,她总一副不温不火的脾性,说起什么都是站在最犀利客观的角度,寻求一个最合适的解决办法,而少有如今这样,一句话说出就带了最大的私心。 一朝换帝王终归不是小事,容瑾明面上无甚出错,他们想换,也需等合适的时机,甚至要大动干戈。 而晏青扶竟然也如当时他废掉先太子时候一样,轻描淡写地说。 换个皇帝。 晏青扶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人有七情六欲,有失偏颇不是最正常的事吗?” 她一双美眸中溢出几分认真,如此看着他时,阳光顺着窗棂洒进来,在她眼中折射出几分流光溢彩,漂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为这样清冷如玉的人身上,也渡几分暖意。 容祁略有片刻失神,就又听见她问。 “如若不然,当时皇子夺嫡,京城水深火热,八皇叔何至于在那时废了太子,又引得动荡一番?” 先太子有错,身上的罪孽更是深重,但他大可以不出手,毕竟先太子不甚聪明,皇子夺嫡里必定是会被算计至死的那一个。 但他还是在回来的那个月,搜齐了先太子的罪证,迫不及待地将人废了流放。 是为了公允吗? 容祁想兴许不是。 他对底下的侄儿都无甚感情,也并不知道其他皇子会不会也有这么作恶多端的时候。 所以当时他也是有失偏颇,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将先太子废了,又流放到西北。 他当时只觉得自己是为了公道,不想日后大昭帝王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如今乍然听得晏青扶说,他细细回想起来,才发觉自己那时,亦是七情六欲下,被遮掩的偏颇。 毕竟他后来扶上位的皇帝,也并不是个好人。 一如晏青扶此时所想。 他扶上位的皇帝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屡屡出手暗算容祁甚至于要他的命,那她亦可以在公道掩盖之下偏颇一次。 她眼珠转了转,忽然听见容祁开玩笑说。 “只是可惜了皇室再无适龄的皇子,不然倒可以提前寻一个合适的人。” 晏青扶轻笑一声。 “再合适的人也终归知根不知底,若是让我去想……” “如何?” “容家宗室里,却没人比八皇叔你更合适了。” “我?” 容祁未曾料到她会是这样答案,亦有些怔愣。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扬眉问她。 “青青这是,丞相做够了,想换个凤位坐坐?” 晏青扶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 “若当皇帝的人是你,凤位稀奇,我坐一坐也无妨。” 他便跟着摇头。 “这样不好。” “有何不好?” “若青青想做皇后,我替容家再管几年基业亦无不可。” 但前提是晏青扶想做皇后,而非因为皇帝是他,晏青扶才去做皇后。 他不想让晏青扶为他委屈退让。 晏青扶明了他的意思,也心知他是当真不想去做大昭的皇帝,便很快摇头。 “才不想去。” 她眉眼溢出几分懒怠。 “宫墙之高,进去了便是一辈子出不得。” 深宫冷暗,哪及得上外面自由。 “何况……” 晏青扶转了转眼珠,忽然看着容祁开玩笑说。 “若是进去了,做了皇后,没有家世又没有倚仗,日后你娶妃纳嫔,我才真是没地方哭了。” 容祁哑然失笑。 “王府内外,你可曾见过有别人出现?” “皇帝和王爷的身份终归有差别——” 她故意曲解了容祁的意思。 “有差别的不是皇帝和王爷的身份,而是人。” 人有差别。 他这一生只认了一人,于是做王爷也好,皇帝也罢,都只认一人。 容祁自知她是在开玩笑,低着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故作凶狠地说。 “胆子大了。” 她一双眸子溢出几分潋滟。勾了容祁的脖子吻过去。 但二人还未纠缠到一处,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就打断了这点旖旎。 晏青扶极快地从他怀里钻出来,正了正衣襟坐好,容祁一双眼压迫力极强地扫向走进来的管家。 管家仿若没察觉这屋内气氛不对,低着头回话。 “陆府递了帖子,请小姐过府一趟。” “扔了,说小姐没时间。” 容祁一张脸上冰寒之气更重,眯了眯眼道。 “是陆阁老府……” 管家硬着头皮再说。 听得是陆阁老,容祁眼神才稍稍缓和了些,但也没见几分高兴,示意管家将帖子递过来。 待及容祁接过帖子,管家低头行礼,便飞也似的下去了。 请帖打开,的确是陆夫人的字迹。 这陆行倒是学会了拐弯抹角的功夫。 他心里不爽,索性将请帖扔过去,揽了晏青扶,一双桃花眼勾出几分柔情,和点点……魅惑。 “城南新开了个酒楼,今日陪我过去用膳好不好?” 晏青扶心知他是不想自己去陆府,也并非是真想去酒楼用膳,咬了咬唇面露纠结。 “好歹……” 她刚试图说话,忽然腰身一紧,面前垂下一点阴影,容祁低头覆了过来。 温热的唇覆过来,撬开牙关与她的唇齿勾在一处,容祁一双手也未闲着,顺着纤细的脊背摩挲,带起一阵酥麻。 他极耐心,一点点汲取着她的甜软,唇舌缠绵到一处,她一时竟也有几分迷离。 容祁实在太过了解她了,亦知晓如何能勾起她的欲意,没过一会她要抵抗的动作放开,有些迷蒙地勾着容祁的脖子会吻。 直吻到气喘吁吁,容祁才放开她。 又不满地啄了啄她的唇。 “陆行这人不安好心。” 知晓陆行与他一向不对付,晏青扶觉得他这幅如孩童一样幼稚的样子好笑,索性顺着他的话说。 “对,他不安好心。” 容祁蹙眉,拉过她认真重复。 “他的确不安好心。 他……” 喜欢你。 剩下三个字回转在唇边,怎的也说不出口。 陆行这人太擅隐藏,乞巧节送镯子知道打着救命之恩的旗号,平日想找晏青扶也总是一副看似公事公办的样子,再后来学会让陆夫人替他隐藏。 晏青扶约摸是能看出一点端倪的,但若要她猜到喜欢这一层上,未免有些不大可能。 何况晏青扶对他无情,纵使一点念想也不曾给他留过。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在这时,多添这点堵让晏青扶多注意着陆行呢。 容祁遂止了话。 晏青扶奇怪地看着他,刚要问。 “王爷,沈世子来了。” 门外下人的声音传进来,容祁脸色顿时又是一黑。 还来的真是时候。 他坐直了身子,给晏青扶稍稍凌乱的衣襟拉好,又叮嘱道。 “早些回来,离陆行远一些。” 晏青扶顺着他的话一一应下,从王府的库房挑了上好的灵芝带过去。 上次陆夫人送了名贵的人参,她总得给点回礼。 陆夫人没想到她接了帖子就直接过来了,见了人的时候惊喜的很。 “之前行儿总说你忙着,我还怕打扰了你。” 晏青扶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身后的下人,与陆夫人说。 “这几日闲下来就不忙了。” “那就好,身子可大好了?” “劳夫人挂怀,前些天就好了。” 陆夫人目光一一掠过她,看见她红润的脸色才稍稍放下心。 看来在王府的确的养好了身子。 “你与行儿差不多大,也无需和我这般生疏,总是夫人来夫人去的总显得奇怪,不如就叫一声兰姨?” 前世的时候她亦这样叫陆夫人,是以乍然听见她这样说,晏青扶恍惚了一下,竟觉得恍如隔世。 长者如此说了,再推辞说不过去,何况她知晓陆夫人是一片好心,不掺杂些其他的目的,便从善如流地应下。 “是,兰姨。” 陆夫人顿时眉开眼笑,与她一同顺着游廊走了过去。 “这陆府平日里也无甚人来,后来行儿做了丞相搬出去,只我和阁老住着,便显得越发冷清。” “怎能说是冷清,夫人喜静,没人来打扰岂不是更好?” 陆夫人笑了笑,继续说道。 “喜静是自然的,可平素有个知心人来说说话当然也好。 认得颜小姐之前,陆府也有个小辈经常过来。” 晏青扶心中隐隐猜到她话中的这位“小辈”指的是谁,眉目间微有动容。 果然,下一瞬,陆夫人叹了口气。 “说来你也应当认得她,是青扶。” 晏青扶敛了眼,温声回道。 “认识说不上,但的确知道青相。” “你和青扶长了张相似的脸,但脾性不大一样,青扶脾性冷一些,你更温和。” 陆夫人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 “说来便奇怪,我见你的第一眼,还以为是青扶回来了,后来知晓了你的身份,也未有几分生疏,反倒更觉得亲近。” “我见夫人也觉得亲切呢。” 晏青扶抿唇一笑。 知晓陆夫人如今还记挂着她,不管怎样,这份情她是念的。 前世陆阁老与夫人对她多有照拂,她对二老也自然感激。 陆夫人拉着她进了前厅,喊了婢女上茶,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晏青扶脾性极好,不见几分不耐,反倒一一答了。 陆夫人话头转了转,目光触及她,忽然似试探地问了一句。 “前些天说起八王爷入宫交代礼部,是不是当真要准备成亲的事了?” 晏青扶没料想她会问起这件事,稍稍怔愣了片刻,摇头。 “倒未曾听王爷提及。” 如今朝中风云不断,动荡不安,还有个皇帝在背后虎视眈眈,亲事只怕要再等一等的。 陆夫人点点头,看着晏青扶又道。 “皇家亲事可是大事,多准备些时候自然是好。” 只是她心中难免有些有些惋惜。 去年的时候,陆行总往青相府跑,对晏青扶多有关心,她那时候只以为自家儿子喜欢上了青相,还想着自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事。 后来青相一死,他消沉了这么一段时间,又听得和颜家小姐走的近了。 她见了颜容沁,本以为是陆行看上了她一张和晏青扶相似的脸,后来慢慢接触,却发现这姑娘性情极好,有才有貌。 许是当真喜欢。 她试探地问过陆行的意思,却得了一句“这两年不急”的回答。 心中越发不明白他的想法。 若是喜欢,怎能不急? 她看着陆行慢吞吞的性子急得不能行,公主府夜宴便主动喊了颜容沁过去,后来得知她与八王爷不止明面上的姻亲,而是早就互通心意,连大婚时日都快有了,心中自然惋惜得很。 也猜想着,陆行说的不急,是不是因为如今喜欢的这个人,早就与他人有了婚约? 她心中如是想着,面上的表情也凝重。 “兰姨这是怎么了?” 晏青扶顺着刚问了一句,陆夫人便叹了口气。 “前些天入宫找太后娘娘,想为行儿寻一个好亲事,谁料这孩子此时无心成亲,一一都推拒了。” 算算时间,今年陆行也二十有二了。 寻常男子如这般大的时候,早就成亲了。 也难怪陆夫人急。 “但成亲是大事,还得陆相自己喜欢才好,兰姨莫要太过心急。” 陆行温和的皮囊下是张扬的心骨,若陆夫人强行安一个亲事给他,也未必能好。 陆夫人自是知晓,点点头道。 “自然是行儿喜欢最重要。” 如是说着,她心中愁绪更多。 喜欢喜欢,喜欢最重要不假,那也得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总不能他寻了个有亲事,马上要成亲的人喜欢,自己也仍然不急。 可这话说出来未免太唐突,见得晏青扶这幅样子,只怕是不知晓陆行的心意,陆夫人也掩了话未曾提及。 二人一边絮叨着说话,不知不觉时间已快过了午时,陆夫人执意留了她用膳。 晏青扶拒绝不得,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刚吩咐了下人去准备膳食,门外就又有人通传。 “夫人,公子回来了。” 陆行这十天半个月不进府的架势,忽然起了念头回陆府看爹娘,也未曾想到,进门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晏青扶。 第246章 不可一世的陆相曾跪过满殿神佛 晏青扶与他稍稍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陆行愣神过后,眼中闪过几分惊喜。 “你……你怎么过来了。” “今日兰姨递了帖子,我便过来看看。” 她依旧叫着陆夫人兰姨,某一瞬间,总让陆行以为这是她还做青相的时候,她用与当时如出一辙的模样站在他面前,疏离冷淡地说话。 可如今又与当时不一样。 陆行恍惚了片刻,目光触及她头上的珠翠,又回过神。 只神色明显看的要比刚入府的时候要高兴些。 陆夫人下去张罗着午膳,这偌大的前厅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屋内一时安静,晏青扶是少话的人,陆行倒也习惯,随意找了个话与她聊着。 “最近我在朝中也不曾见过沈世子,倒不知当时江岸城的事情……处理的如何?” 陆行自然仍不知道背后的人是皇帝,还以为他们如同当时一样,要去江岸城查城主。 晏青扶目光扫了一眼屋内,也未隐瞒陆行。 “江岸城之事主使另有他人。” “他人?你们这么快就查清了吗?” 陆行稍有惊讶,随即问。 “嗯,当时……” 她一句话匆匆未说完,门边传来一阵脚步声,顿时晏青扶就止住了话。 陆行亦正了神色回头看去。 是陆府的丫鬟来叫着两人去用午膳。 几人便一同在凉亭里用过午膳,二人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又说起此事。 “前些天皇宫有封折子,是要拿你禁卫军统领一职,换去刑部理事,这你可知道?” 陆行眼中神色凝了凝,点头。 “知道。” 此事后来亦从八王府递了信出来给他,何况陆府百年世家,对朝中风向最为敏感,他当然知道,这位新帝,不甚喜欢陆家,甚至是讨厌。 “或者说他讨厌的不是你陆家的权,而是陆家的权不能为他所用。” 晏青扶看透他心中所想,轻声点明了扼要。 陆行稍稍沉默下来。 陆家祖祖辈辈都在大昭做官,亦出过不少丞相,虽然如他这般年轻的丞相少有,可陆家手中权势一向不少。 虽为帝王忌讳是常有的事,可陆家本本分分,一心为着大昭,为大昭的帝王。 如今局势明下,朝中大权与上京城真正的掌权者从不是龙椅上坐的那位帝王,帝王年轻难堪大任,若要真正掌权理事还需一段时日,陆家此时听的就必不是容瑾的话。 哪知因此,会惹了帝王不喜。 陆行稍稍拢了衣袖,将心头的想法压下,又说。 “此事虽后来被容祁压了下去,但你想说,皇上存了这个心思,日后也必然会对陆家下手。” 晏青扶与陆行说话向来不用废话,能坐上丞相位置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何况他自小生在陆家,对朝中政事耳濡目染,比旁人更通透。 是以她稍稍颔首,此话略一点出,算作给陆家的提醒。 “那你们……打算如何做?” 陆行若有所思地问她。 他不傻,相反,他清楚晏青扶既然肯与他说这些,就证明如今皇帝已并非全然在王府掌控之中了。 换言之,年轻的帝王,已在背地里偷偷发展了自己的势力,欲要和王府抗衡了。 不然这封折子,就不会递到容祁桌案上。 晏青扶也不会今天和他隐晦地说起这些。 她摩挲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思忖着说。 “江岸城背后主使,是今上。” 短短一句话传递出的信息却足够让人震惊,陆行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可偏头看去,晏青扶静静地坐在那,神色平静。 新帝容许,甚至撺掇惠安公主夺位? 这是听了就觉得荒谬的一件事。 陆行下意识地觉得此话有假,甚至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长孙府和江家,如今也听命于皇帝。” 她仿若不觉陆行讶然的表情,继续说道。 “他为何……” 陆行尤为疑惑容瑾背地里的这些动作,可话说到一半,他又沉默下来。 能是为何,无非权之一字才能让人铤而走险。 他才几日不曾关注这些,朝中竟然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平和的表面之下撕开是暗流涌动,能平稳坐在一个位置上稳如泰山的人,又怎会全然依靠他人? “如今西域虞为仍在大昭,遍寻找不到踪迹,若说当时是皇上撺掇帮扶惠安公主,那与西域联系的人……” “也是他。” 晏青扶颔首承认他的猜测。 “简直荒谬。” 陆行眉眼处掠过几分几不可见的怒意。 大昭与西域势如水火,可容瑾作为皇帝,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和西域勾结。 如此之人怎堪大任。 “如今皇上已隐约有了动作,我今日说这些,是想让你多个准备。” 莫要轻易让陆府挨了皇帝的算计。 陆行自然明白她话中未尽之意,冷静下来之后问。 “那你们呢,打算下一步如何?” 如此想着,陆行竟忍不住苦笑一声。 曾几何时,他提及晏青扶时已总下意识地带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陪在她身侧,筹谋算计与行事都在一处,但这个人却不是他。 绕在衣袖的手稍稍晃动了一下,他听见晏青扶说。 “还未下决定。” 此时贸然行事必定是不妥的,他们还不清楚皇帝手中有没有其他底牌,得试探清楚之后再有动作。 陆行颔首,只说。 “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只管传信去相府。” 晏青扶自是点头。 “不过在书房里,还放着之前皇上要我查过的一份名单,你不妨带回去,兴许有用处。” 当时皇帝递给他一份朝廷官员的名单让他一一查过,他依稀记得里面便有长孙家和江家。 既然晏青扶说这两家如今都已经为皇帝所用,那么陆行猜想剩下的人里,多半也有皇帝的人。 他三言两语解释罢,晏青扶点头应声。 “也好。” “只是名单在相府的书房,是我改日着人送去,还是你今日跟我去一趟相府?” 既然来了,少折腾一趟自然是好的,晏青扶没多犹豫,便说。 “我去相府。” 晏青扶辞别了陆夫人,顺着长街与陆行一路到了相府。 她已有半年多没来过陆相府,此时一见竟觉得有些陌生,跟在陆行身后慢慢走着。 越过廊前,她目光一掠,看见堂下种着的花草…… 她记得之前相府并未种过照水梅。 晏青扶以为自己记忆出了差错,便开口问陆行。 “相府之前……也种过梅树吗?” 陆行步子顿住,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院中的照水梅。 继而摇头。 “没有。” 他稍稍沉默片刻,说。 “是后来……觉得好看。” 也是后来青相府没了人,他某次去那里,想起她从前种在后院的那些梅树。 尽然种的不多,但能种在后院里,想必也是极喜欢的。 他鬼使神差一般,从别处也移了几棵种过来。 生怕晏青扶再问下去他不知道如何回话,陆行别扭地转移话题。 “书房到了。” 二人一同走进去,陆行顺着桌案翻找着东西,可找了近半刻钟的时候,也没找到那份名单。 他蹙眉回想了片刻,朝晏青扶说。 “也许是在另一个书房里,你且在这等一等。” 晏青扶点头,陆行大步走了出去。 桌案上被他翻找的凌乱,晏青扶无所事事地顺着窗棂往外看,九月的风太大,顺着吹进来将桌案上的纸张卷的飞起。 晏青扶走过去将窗子关上,回头一看,桌案前被风卷起了一纸信封。 信封未放好,里面那封信隐约露出来,她没有窥探旁人东西的喜好,折了信刚要放回去,目光一掠,在信的背后看到了两个字。 青扶。 她? 晏青扶眉眼一怔,心中像是有什么感应一般,折开了手中的东西。 是一封信。 是陆行写给,“去世”的她的信。 “青扶,今日京城下了一场雪。 春三月的日子下雪,在上京一向罕见,可今日是你离开的第三个月。 我看着这场雪,想起你当时被先太子算计,一个人留在京城去世的那一日,是不是也这样大的一场雪。 真是对不住,在你曾最无助,可能唯一也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我却没在上京。 细想想,从你初登相位,到如今两年,我们同台共事,相处却寥寥无几。 于你看来,兴许我只是和旁人都没什么差别的同僚,可对我来说,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每次在相府论及的公事,其实都是我百般心思想与你多呆些时候。 还有阿娘,她亦很喜欢你,总热情地扯着你去陆府,每每我回去,也总向我过问你。 我对她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喜欢不能轻易说出口,但若是可能,兴许她过了两年,会有个和儿子一样在朝中理事,聪明厉害的儿媳。 只是儿子比不得她厉害,还盼着她以后别为了这个人嫌弃儿子。 但太遗憾了,这些话告知她还不过两个月,便再没有了实现的可能。 回来之后,我总想着你那时疼不疼,没有人陪在身边会不会也很孤寂,我想若是可能,也许当时,我宁愿替你饮下那杯毒酒的人是我,或者百里扬鞭回了京城,替你先将太子杀了。 今日京城的雪很大,我又去了郊外看你。 春三月的雪还凉,墓碑前我替你扫过,也开始想你在那边,会不会也很冷。 或者已经投胎转世,换了新的人生吧。 做丞相太苦太累,虽你做的很好,但我仍在佛前求过,盼你来世投个寻常人家,得庇佑安安稳稳。” 云台寺高,石阶冷硬,但向来不信神佛不可一世的陆丞相,曾在寒雪覆满白的春三月,悄无声息地跪过满殿神佛。 她此一世未免太苦,愿来世许她富贵寻常人家,折我半世命数,庇她安稳。 信在此时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过,透着沉稳有力的字迹,仿佛窥见当时写信之人的认真。 落款的最后一句,是被写过又划掉六个字,浓重的黑墨沾染了最后那点地方,便窥不见是什么话。 时间落在今年春三月,她转世回来的那一日,他曾在陆府的屋内,着墨一点点写过这封,原本再不会被人看到的信。 身后极轻的脚步声临近,她没顾心头的复杂,下意识将信复了原位放回去。 陆行转角踏进屋内的刹那,见她神色如常地站在桌案边,用和以往一模一样的语气出声。 “找到了吗?” 陆行目光掠过桌案,似乎觉得有哪不对劲。 可桌案走前就被他翻的凌乱,此时也看不出什么。 他挥掉心头的想法,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当时应当是他查过,顺手放在了另一个书房。 晏青扶接了过去,听见他说。 “信上的人都是皇上让我查过的,你回去可仔细看看,再让容祁想一想,这其中可有人有什么怪异之处。” 晏青扶点头,又道。 “有劳。” 陆行哑然失笑。 “何须客气,好歹你我也算同朝共事,就算只为大昭,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帝王心思太狠,刚愎自用又与外敌勾结,不管如何聪明,都不适合做皇帝了。 陆府就算只为大昭,也该寻个更好的人做皇帝。 这句话说完,屋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晏青扶捏了手中的书信,敛下眼说。 “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陆行眼神一黯,但很快也点头说。 “好。” 他目光触及凌乱桌案上,支在桌沿露出的一点信角,眼神一顿,稍稍往前走了两步将信封推进去。 晏青扶只恍若不觉他的动作,抬步走出书房。 陆行跟在身后很快出来。 “我送送你。” 说是送,其实也就是跟着到了大门外,早有马车侯着,陆行看着她坐上去,马车从门口离开,往长街另一边去。 他站在门边看了许久,直到那点黑影渐渐消失不见,才转头回了书房。 书房里从来没有下人收拾,一向是他亲力亲为。 陆行将凌乱的桌面收拾罢,看向被他放在桌边的那封信。 原本是压在砚台下的,他翻找东西时竟顺手拿了出来。 鬼使神差般,他将信封拆开,又将那张薄薄的纸拿出来。 上面的字已是午夜梦回他反复看过无数遍的,如今眉眼认真地又看过,他忽然合了信,引过一旁的烛台,明黄的火光跳跃,静静地将东西燃尽。 如今这东西于他,已是再无无用。 第247章 爱恨嗔痴从一人身上学尽 马车一路晃悠悠地往王府去,就算在马车内,隔着厚重的木板,晏青扶亦察觉得到身后那道目光。 但她并未回头,低头稍稍攥紧了手中的信封。 信封递到她手上的时候,尚且留着陆行手中的余温,而她纵然面上平和,脑中却尽是看到的那封信。 因为看到了,因为知道了,所以更不能回头。 晏青扶稍稍阖了眼,倚在身后的软枕上,清隽干净的字迹便再一次晃进脑海。 前世做丞相的时候,陆行与她公事之外几乎从无交集,陆府夫人对她倒是热情,她惶惶不安于长者的喜爱,但又真切地能感受到陆夫人与她的真心,所以从未想过太多。 那时她尚不懂情爱,整日做的最多的事是理刑部的案子,公事之外,她不关心别的。 重生回来,陆行屡屡对“颜容沁”发难,她不知晓是为何,只以为是因为这张相似的脸,却又想不通为何一张相似的脸会引得他那样厌恶。 后来江岸城外,他命悬一线,她与容祁赶到救下他,一切的变化又由那时起,他对自己,面上拘谨,态度也温和得多。 到后来知晓,原在当时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知道她重生归来,知道她就是晏青扶。 从江岸城回来,他的态度大转弯,乞巧节送镯子,每每相遇都和容祁针锋相对,话里话外扯着她说,她多少亦猜得到一些,但犹觉得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陆行这人,天之骄子里最最顶尖的那一堆里出来的,狂妄嘴硬,骄矜又耀眼,是世家子弟里最有本事,但又最挑剔的人。 虽然陆行每每在她面前温和的过分,可晏青扶不傻,她一针见血地看得到陆行骨子里的骄矜自傲。 如他这般的人,二十岁名满天下春风得意,是大昭世家年轻一辈里唯一的丞相,洁身自好从不沾惹半点烟花。 这样的陆行,竟有一日在信中写。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她总以为陆行和容祁的针锋相对,兴许有一些是因为她,更多的,也许是因为,二人同样出色同样权贵,他骨子里的锋芒毕露,性情如此强硬,所以事事要争个先,样样要与容祁争吵。 可如今得见这封信,原先想不通的地方便醍醐灌顶一般,让她窥见了清楚。 公事之上,容祁信得过陆行,陆行亦循着一个臣子的规矩听着吩咐,但私底下,二人的大多硝烟,原都是他藏的极好的,从未说出来的心意。 她心中情绪越发复杂,若未看见这信,她想不通此事,兴许也会一辈子当陆行是她前世官路上的同僚,如今亦算得上好友。 可看见了,偏生在今日看见了。 她才得知,陆行于她并非一时起意,也不是她以为的那点,从江岸城回来之后浅淡的,日后也会很快消散的喜欢。 是早从她做了丞相,遇见陆行的那一年起。 晏青扶下意识动了动指尖,须臾轻轻叹了口气。 她入尘世,从尘埃泥堆里被拉出来,窥见光亮,得了新生,懂爱恨喜怒嗔痴哀乐,从一个人身上学来,最后又尽数倾到那个人身上去。 分不出,也再没有一点旁的私心与偏向给别人。 从前如此,今时今日如此,日后也如此。 所以晏青扶睁开眼,眸中神色清凉,将最后一点迷茫驱散。 她做不出辜负与践踏别人真心的事,陆行未曾言及,她却不能装作和以往一样不知道。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她进了门,转路撞上了一个人。 她自以为将眉宇间的那点愁绪藏的极好,却仍是没有瞒得过容祁。 他走上前,极自然地拉过她的手,目光不动声色地看过去,伸出指腹稍稍摩挲过她眼尾。 “怎么了?” 她抬起头,顺着看见容祁眉眼处的温和。 “这会出府做什么?” 她未回答容祁的话,跟着他往回走,反问他。 容祁果然被轻易转移了注意,道。 “吩咐沈修拿下了江家的半条命脉,引了宫中有动静了。” 沈府本也是经商起路,后来先祖和太宗拜了把子才封侯拜相,但这些年在商路上亦没有轻易放弃,前几天论及江家对帝王言听计从,便从中引了路子,趁着江家如今不能往外经商,便夺了他一条线上的命脉。 沈家速度极快,两三日的时间便将事情办妥,宫中得了消息,此时正有动作。 所以容祁才准备入宫,又在门外遇着了晏青扶。 发觉晏青扶的不对劲,他便顺势跟着回来了,没再言及要出府的事。 “若是有事你便先去。” 容祁摇摇头,与她一同落座在屋内,岔开话题。 “不急,沈修能处理妥当。” 他目光落在晏青扶身上,故意道。 “去陆府被什么绊着了,这么晚才回来?” 晏青扶瞥他一眼。 “自然是得了好趣了。” “什么好趣能比八王府更有意思?引了青相乐不思蜀。” “比八王府有意思的地方可多了,岂止一个陆府?” 容祁轻笑一声,知她玩笑,但心中难免吃味,顺着在她腰间软肉轻轻掐了一下,警告道。 “别胡说。” 晏青扶侧着身子去躲,不满地嘟囔。 “八皇叔未免太霸道,连说一说也不准?” “上了贼船哪还有下的道理,自然是说也不准说。” 容祁扬眉笑她。 如此说了两句玩笑,晏青扶连自己都没发觉来时的那点忧绪已经被冲散,她清了清嗓子,将手中书信递出去。 “陆行给的。” 她言简意赅道。 容祁眉心一动,见她眉目神情都凝重,知晓是正事,也没多说,接了信打开。 果是一份当时容瑾让陆行查过的名单。 “兴许查名单的时候,皇上想着无人能发现他和江家长孙家会有联系,所以肆无忌惮地派了办事最妥当的陆行去。” 查过这些人,好让容瑾觉得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 容祁顺着点头,意味不明地说。 “可没想到他办事太妥当了些。” 竟存心将名单也留了下。 何况容瑾派陆行去查,必定也存了别的心思。 一则他想知道这陆家的长子是否能为他所用,二则…… 他是看到太多陆行与容祁的针锋相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陆行会知晓容祁如今在做的事,并且将名单送到了容祁手里。 容祁捏了信看罢,扫见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稍稍沉了眉眼。 但他并未轻易下论断,并非不信任陆行,而是觉得皇帝不傻,他既铤而走险让陆行去查,必定也学会了如何迷惑人眼。 他吩咐了暗卫注意着这名单的动静,继而转头看向晏青扶问。 “今日陆行也去陆府了?” 晏青扶心一惊,下意识问。 “你怎么知道?” 一问出口,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算承认了此话。 顿时又默默地闭了嘴,偏头看容祁。 “我也不知晓他会过去。” “我也没说什么,青青怎么这样怕。” 容祁好笑地看着她,端看眼神的确看不出有什么吃味和生气。 晏青扶觉得惊奇。 “八皇叔今日这般大方?” 容祁看到她眼中的调侃,轻轻哼了一声。 他是吃味陆行不假,但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在吃味。 闲暇之下的玩笑是玩笑,他知晓晏青扶亦拿陆行当好友,做了两年同僚不说,如今朝中政事区分不开,日后交集也只会更多。 他并不限制晏青扶与旁人交好,相反,若是她开心,就算日日让陆行住在王府…… 那还是不行的。 八王爷默默地想了片刻,将这个念头划掉了。 一边又开始心烦起来。 陆行这人,有才能有本事,办事妥当是个能靠得住的人,朝政上下同僚之间做个好友是最合适的,若是他没存了这点对晏青扶的心思,他倒还乐意看着晏青扶和他交好。 想不通这些琐碎的事,容祁索性合了信,与晏青扶闲话起来。 “前些天在宫门口,陆夫人是不是还说入宫见了太后,想给陆行寻个亲事?” 晏青扶稍稍回想片刻,点头。 可如陆行这般的家世门第,到了如今也没选个好姑娘,又岂是陆夫人三两日就能定好的。 何况陆夫人后来亦与她说起这件头疼的事,言及陆行说两三年内没有成亲的打算。 再过两三年…… “再等等二十三四,想必陆夫人更要头疼了。” 容祁看出她此时的想法,扬眉说道。 晏青扶瞥过去一眼。 “八皇叔今年不就已二十四了,一样没成亲。” “陆行如何能跟本王一样?” 容祁理直气壮地反问。 但提及陆行两三年内没成亲的打算,晏青扶登时又想起那封信,一时蹙了蹙眉。 恰在此时,门外又有人来通传沈修找他入宫,容祁便站起身,将信搁置好,与晏青扶话别两句,出了屋子。 顺着游廊一路离开小院,他站定在外面,面上的笑已敛了干净。 “去查一查,今日陆相去陆府,可发生了别的事?” 晏青扶今日情绪的不对劲他察觉的分明,就算无心知晓陆行和晏青扶到底谈及了什么,他也总要知道她是为何回来之后有些郁郁寡欢。 吩咐罢,容祁便入了宫。 在宫中容瑾自然是咬着江家的事不放手,想给沈家个教训,但好在容祁赶去的及时,生生止了他的动作不说,又借此暗暗地给了容瑾个警告,落了他的面子。 容瑾倒也能忍,恭顺地点头应下,将人都送走后,留在空旷的御书房内,眼神瞬时便暗沉下来。 “皇上。” 底下人胆战心惊地叫他。 容瑾冷笑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朕的皇叔,似乎开始有察觉了。” 有察觉是必然的,不然他也不必到了如今还隐藏着,在容祁手下讨这点权势。 但若处处被压制,桎梏的行不动,也是不行的。 容瑾手扣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声,继而想。 可惠安公主的事他扫尾的极好,他的皇叔,一向对他毫无防备的皇叔,是怎么忽然发现了端倪呢? 他眼神稍稍变了变,心中的猜测浮出水面。 “朕的皇宫,出了奸细。” 底下人低着头不敢应声。 但容瑾也没指着他们应声,只吩咐。 “盯好后宫。” 暗卫得了吩咐,从御书房外离开。 而容瑾研磨写了一封信,继而又吩咐。 “信传出去,送给西域,要他们动作快点。” 容祁这人办事雷厉风行,一旦有动作,就能抽茧剥丝将他底下还没发展好的势力连根拔起。 他需得尽快将人支走。 接下来的几日,如容瑾意料的这般,容祁查证那份名单之后,便雷厉风行地在朝堂之上打压了一些官员,人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看不透这平和之下的暗流涌动,纷纷猜测着这些人是办事得罪了八王爷,还是背地里贪污受贿被查处了。 但不管怎样,不知情的人上赶着巴结着,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封折子赞颂八王爷为朝堂之事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容瑾一连翻了几个人的折子都是如此,气的摔了朱笔,连着几天都脸黑如墨。 但好在没等多久,容瑾就等来了西域的修书。 容瑾得了修书,就迫不及待让人叫了容祁过来。 “近些天西域与大昭边境再起摩擦,朕正想着修书与西域,谁知西域先来了信。” 容祁坐在桌案旁,闻言掀起眼皮,一袭云锦白袍在他身上更显出矜贵雅致,但又因为他眉宇间的冷然,总让人看了望而生畏。 “西域如何说?” 他问。 容瑾将手中的文书递出去。 “西域想与大昭再行商议,修两国交好。” “和亲?” “并非和亲,西域是想商议退让一步,以西域北边一座城池为割界,换大昭退兵,百年不再交战。” 容瑾言简意赅地说罢,容祁忽然抬头看他。 西域狼子野心都快摆在虞菏的脸上了,如今容瑾竟然说,西域宁愿割舍城池以换边境和平? 这理由未免太站不住脚跟,他亦对容瑾想要支他离开的想法看的分明,可容祁合了文书,半晌不曾搭话。 容瑾似乎早有预料,只恍若不经意说。 “朕听闻颜小姐曾在山中之时,养她的那位高人和尚,如今也在西域皇宫住着。” 第248章 龙椅之上一向有才能者居之 “啪——” 容祁手中的文书扔到了桌案上,砸出重重的声响。 屋内伺候的人齐齐哆嗦了一下,垂着头不敢说话。 容瑾却仿若不觉容祁身上的怒气,只笑着说。 “当然,朕也只是听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如此说。” “八王府的事,皇帝倒是过问的清楚。” 他并未问容瑾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就算问了容瑾也会想法子搪塞过去。 何况容瑾如今事事想着针对八王府,自然对晏青扶和他的事都调查的明明白白。 “皇叔不也对朕和皇宫的事这样上心吗?” 容瑾笑着反问。 “朕对皇叔的事,自然也如此。” 这是指点他握权不放了? 容祁稍稍眯了眯眼,语气沉静的听不出喜怒。 “皇宫之上,龙椅之间,一向是有才能者居之。 皇帝既然坐了,就要想办法坐稳才是。如此,本王才能放心地将江山交付到皇帝手中,不再过问这些事。” 这话中隐隐的威胁容瑾听得清楚,他低声应道。 “这是自然,皇叔大可放心。” 毕竟容祁一旦离京,他就有让人再也回不来的办法。 京中如沈修,如陆行,如八王府剩下的党羽,所有如今他皇位前有障碍的人,他都会一一清除。 屋内一时暗流涌动,容祁道。 “既是谈判,皇帝想让本王去?” “皇叔身份尊贵,又是如今朝中拿主意的人,皇叔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容瑾轻笑一声,语气恭谨。 容祁施施然站起身,落下一句。 “本王会考虑的。” “送皇叔。” 容瑾依旧弯着腰做全了礼数,直至御书房的门关上,隐去最后一点门边的光亮。 容瑾才低头捡起文书,看也未看,径自扔进了桌案最里面。 “若是王爷不去,又当如何?” 太监听全了一场话,语气怀疑。 皇上说的未免太不强硬了。 “他会去的。” 容瑾笃定地露出点笑,语气意味不明。 “西域巫师设的那一场局没能算计得住她,又透露了山中那个高人的下场,只要高人在西域,就不怕计划行不通。” 为了晏青扶,他也会去的。 容祁从宫中回去,身上似覆了一层寒霜一般,眉宇间的冷然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王爷。” 暗卫见着他面色不对,话音也隐约有些犹豫。 “说。” 容祁看过去一眼。 “属下查到那日陆相去陆府,小姐与陆相曾在凉亭里说了约半个时辰的话,但谈及只是公事。” “其他的呢?” 晏青扶那日的样子,让容祁笃定绝非只是因为公事。 “而后小姐同陆相一同去了相府,陆相去给小姐拿信的时候,小姐曾独自在陆相书房待了半盏茶时间,而后就出来了。” 听着也只是再正常不过的行踪。 “下去吧。” 容祁刚要说话,目光瞥到门边掠出来的一点紫色身影,顿时扬了扬手。 暗卫悄无声息隐下去,晏青扶从游廊外走过来。 “宫中……皇上与你说了什么?” 晏青扶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的冷然,蹙眉走过去问他。 容祁敛了身上的寒意,将人揽进怀里。 “西域修书。” 他言简意赅。 晏青扶心中一咯噔。 虽然早知道容瑾会有动作,容祁这几日也雷厉风行地在查处着朝中的人,但还是没想到,西域的修书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容瑾想将容祁调走的心思可谓昭然若揭,但能让容祁如此犹豫,她已经猜到,只怕容瑾这次的棋下的到位了。 “如何说?” “许西域外一座城池,换百年不再有战事。” “西域狼子野心,只怕巴不得开战,怎么突然要割让城池——” 晏青扶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蓦然懂了容祁话中未尽之意。 “是……皇上?” “是。” 容瑾到底和虞菏有什么交易,竟然能让虞菏公之于众发了这么一封修书。 要知道一旦容祁真想拿下这座城池,去西域也只不过走一个过场而已。 虞菏不会不知道与容瑾合作也是与虎谋皮,却仍然敢应容瑾的意思开这么诱人的条件? 晏青扶冷笑一声。 “她倒是不怕皇上一朝反悔,与你里应外合让她输得血本无归。” 可话说归说,明眼人都看得到,容祁与容瑾,几乎是不可能再站在一条线上了。 不然容瑾也不会选了西域合作以除掉容祁。 而虞菏一边答应容瑾联手除掉容祁,一边必然也在背地里谋划着,要等计划成后,再收拾容瑾将大昭江山吞进口中。 两人的算盘倒都算的明白,一局棋把彼此和对方都耍的团团转,结果不过是都得不了好。 晏青扶心中思忖着,又觉得奇怪。 若只是如此,容祁直接推拒便是,缘何要这样犹豫? “边境如今虽有韩少卿,但他此一局既然奔着要调我走的主意,必定还留有后手。” 容瑾是个心狠的人,他不在乎百姓不在乎战事,只在乎自己手中那把龙椅。 若容祁不愿,未必他不会选择让修书里的事成真。 比如……战事。 他会选择用战事逼迫容祁答应,继而过去。 何况…… 容祁稍稍叹了口气,目光看过晏青扶。 “还有一件事。” “什么?” 晏青扶隐隐觉得此事兴许和她有关。 “那个山中的高人和尚,如今住在西域皇宫。” “皇宫?” 晏青扶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错愕地反问了一句。 那个和尚过往二十年都住在山里,在她转世回来的前一天忽然要离开游历,怎的一年没过,竟然住到了西域皇宫? “所以,不管他是自己藏着什么身份,还是知道你什么秘密,所以留在了西域皇宫,这西域一行,我们都必须去。” 容祁轻声说道。 实则早在听见容瑾说的那一句开始,他心中就已经有了论断,只是此时仍有些事没处理罢,他不能那么早答应容瑾。 晏青扶抿唇,有些担心地问。 “可是京城局势如此,若是由着皇帝发展势力,无异于养虎成患。” 容瑾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容祁亦是眉眼一沉。 “不如再等些时日。” 她斟酌着说。 “再等些时日,也好将京城的事安排妥当,再行商议。” 容祁稍稍思索片刻,终是颔首。 可他们能等,龙椅上的帝王却没那么好的耐心。 容祁大肆打压着如今他手中的势力,将他本就没发展多少的人摧了个七七八八,他自然没耐心再等下去。 于是在西域修书到的第七日,夜间子时,容祁接到边境遄城,韩少卿的急信。 “西域边境昨日晚间,遄城外领兵副将和西域人起摩擦,副将主动出手伤了对方将领。 如今西域三万兵马压境,欲要就此事讨个说法,请示王爷,急需援助。” 信及最后两句已潦草的看不清楚,连韩少卿那么沉稳的人都难得有些急躁,容祁看罢信,抿唇不语。 西域就算想起摩擦挑事也要大昭肯才是。 韩少卿一向谨小慎微,手下的副将怎么突然和西域起了冲突? 容祁沉着眼回想了片刻,想起这位副将是容瑾调过去配合韩少卿管着遄城的。 容瑾。 他眼中似凝了一团化不开的黑墨,越沉重越看的吓人。 暗卫在下面正等着他研磨回信,却突然听得咣当一声,那一方上好的砚台从桌案上径自砸了下来,在地上滚落着,声音尤其地响。 “容瑾。” 暗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桌案之前,那位王爷扬声喊道。 向来容祁说话,一向是冷漠又听不出几分情绪的,就算是生气,也多数压着情绪少开口。 其余的时候,也多数都在晏青扶面前,才有几分温和或玩笑。 外人之间,何曾有人得见他如今这幅样子? 一向脾性好的人直至被逼迫到这样从声音里就听得怒意,可想而知是气急到何种程度。 竟也直呼帝王名讳。 暗卫腰弓的更深,在静谧沉暗的夜里不敢说话。 “好样的。” 容祁怒极反笑,修长干净的手直把那封信都攥出褶皱。 他稍稍用力,薄薄的纸张在他手中化为灰烬,继而听见他将手中朱笔扔了下去。 暗卫眼疾手快地接过,容祁扫过来一张纸。 “调江南三城五万兵力,今日起就往遄城,回城外八千炮兵营明日抵境,着令韩少卿亲自带兵,将遄城,回城城门尽数关闭,不进不出。 与西域在边境外起冲突摩擦,主动带人动手的副将,斩,牵连九族诛。” 暗卫跟着他极快的语速,飞快地往纸上写着,最后一点墨落尽,听得他冷笑一声。 “本王倒要看看,他西域是个如何不客气的法子,是不是真有这个魄力敢开战。 他容瑾又是怕与不怕,真能看着回城遄城百姓受苦,城池外陷拱手相让。” 冷暗的声音落在屋内,他抽了腰间玉佩扔给暗卫。 “去。” 暗卫接了玉佩,带了信离开。 容祁心中怒意未消,转头喊来了管家。 “王爷……这么晚了,您要出府?” 管家看着他牵了马,上前欲要阻拦。 “外面天凉,又过了子时,王爷不如改日……” 他话说到一半,剩下半段在容祁骇人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容祁翻身上马,拉了缰绳要离开之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吩咐。 “若明日一早本王没回来,就告诉小姐本王去了沈府。” 管家忙不慌点头。 容祁一路骑了马顺着长街到了沈府外,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清楚。 沈府的侍卫连夜将他请进了府里,沈修正睡眼惺忪地披了外衣出来,冷风一吹,他瞧见容祁的脸色,登时清醒了。 容祁未与他废话,言简意赅地吩咐。 “明日一早,去陆府找陆行,要禁卫军的全部枝干都归过来,一令牌以掌全营,本王要今日起,京城禁卫军,再不听帝王命。” 沈修心中一沉,隐隐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容祁不会如此轻易与皇帝撕破脸面,是突然又出了什么事? “还有城西西郊,那半块虎符如今在朝中新贵袁大人那,你这几日就搜好袁大人贪污受贿的证据,与韩府,陆府,宁府,一同联名上书,将那半块虎符要过来。” 容祁接着又道。 为何是他上书? 沈修心中隐约起了个猜测,抿唇问他。 “你要离开?” “边境再起摩擦。” “是皇帝?” 沈修何等通透。 见到容祁这样生气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心中多少猜到了些。 只是没想到,堂堂皇帝为了将自己的皇叔除之而后快,不惜和外敌勾结,甚至吃里扒外,不顾百姓安危,也要主动挑起事端。 如此行事莽撞不讲求后果,不择手段的人,让容祁又如何能放心将大昭江山交付? 沈修一时面色也不好看,却仍是担心地问。 “这是一场局……” “纵使是局,我也要去。” 容祁扬声打断他的话。 容瑾拿捏住了他另一个软肋,是看不得百姓无辜牵连,争端战事不断。 所以明知是局,他也要去。 “京中剩下的事情,你多上些心。” 想来容瑾也是到了极限,受不住他这些天的步步紧逼,才出此下策明面上挑衅他。 但皇帝心狠,不择手段,他自是要把事情交代到位。 沈修点头。 “你放心。” 好歹他和陆行两个人都在,还有剩下王府的幕僚与官员,还能怕桎梏不住一个皇帝? “不要掉以轻心。” 容祁看了他一眼,再次警告道。 京中这些日子本就乱的厉害,水越来越浑,事端变动更是常有。 何况他离开,容瑾必然要趁着时机大刀阔斧地行动。 沈修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正色道。 “这是自然。” 他自然知晓皇帝厉害,不然也不能在此时把这位八王爷气的深夜来沈府。 在此时受制于人的感受的确不好,容祁心口怒气未消,抬头又往外看了一眼沉沉的夜色。 此刻过子时,半空星光零落,一轮皎月隐在云层后面,被厚厚地遮盖住,漆黑地看不出一点影子。 恰如如今京中局势,进一步未必看得到光亮,退一步更是万丈深渊。 自今夜边境修书,他下令斩官员夺禁卫军与兵符权开始,已算得上,八王府和容瑾的第一次真正交手了。 第249章 皇权颠覆只在他一句话间 夜色漆黑如墨,今夜半空无月,只一点零碎的星光映在外面。 又顺着窗棂散进来。 晏青扶是睡到夜半之时忽然惊醒了过来。 她在睡梦里做了个噩梦,梦到战事又起,黄土风沙,温热血腥的血洒了满地,触目所及哀鸿遍野,尽是饿殍。 她一人站在城楼之下,身旁是成千上万的尸骨,惶惶然看过去,目光所见只城墙上一道身影悄然站着。 她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城墙上的身影忽然转过头,那目光看的她如芒针在背,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城墙上的人扬手道。 “放箭。” 放箭?放什么箭? 下一瞬,她瞳孔一缩,看着城墙上不知何时已站满了黑压压的兵士,尽是大昭兵士的样子,齐齐举着弓箭,箭矢如流星一般坠下来,嗖的一声贯穿了她整个人。 刺骨钻心的疼传来,她失去意识的刹那,听见那道声音,恶毒,阴鸷。 “青相,你与朕的皇叔一道,下黄泉祭祖去吧。” 睡梦中她皱眉挣扎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心中被慌张杂乱的情绪占满,她猛地睁开眼,目光触及是头顶的水晶帘子。 冷汗将她的后背浸染,晏青扶眼神一颤,目光漂移不定,锦被下的手稍稍攥紧,她在手心察觉到一点疼意,才确信了那只是个梦。 但惊醒之后已无睡意,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发现已过了子时了。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晏青扶从床上起身,倒了一盏茶饮下,将心头的惊慌压下去。 窗外仍暗沉沉的看不出一点光亮,晏青扶想起那场噩梦,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如今京中的局势。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心中难免念着现在的死局,又因为这场梦心中慌的厉害。 皇帝是最擅长隐忍的一个人,晏青扶犹记得自己前世之时,与每位皇子都多多少少有些交集,如先太子这般更是常有来往,唯独这位六皇子。 六皇子容瑾,她现在回想起来,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哪怕关于这个人的名字,都甚少让她有记忆。 在龙凤成堆的皇宫中,想藏拙并不是一件难事,但能藏到皇帝这种程度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 甚至能让她这么好记性的人,提起六皇子的往事,都说不出三句话来。 心性隐忍筹谋至此,也难怪能在容祁眼皮子底下藏拙演戏,把他们所有人耍的团团转。 晏青扶叹了口气,眉宇间萦绕出几分焦灼之色。 但天色未亮,她也没出屋子,心中只念着容祁这几日忙的团团转,应是要让他多休息会才是。 直等到辰时,她去容祁的院子,才得知他昨夜竟已经不在府中了。 “不在府中……是去哪了?” 她心中隐约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按理说如今朝中之事,应当没多少是需得他大半夜出府去办的。 管家低着头回禀。 “王爷在沈世子府……” “青青。” 两道声音落在一处,管家的话戛然而止,接着退到一边。 晏青扶回过头,见得容祁从远处疾步而来。 他一宿没睡,眼下乌青重的厉害,连说话都透出几分疲惫,偏又掺杂着太多沉意。 抬手示意了管家下去,容祁看着晏青扶不安的神色,言简意赅。 “边境有变。” 他将昨夜文书的事与晏青扶说罢,晏青扶总算是明白他为何深夜出府,又为何如今眉宇间都凝着一层冰霜。 堂堂皇帝为了对付他,和虞菏勾结便罢了,竟将百姓安危置于无物,宁愿看着生灵涂炭甚至主动挑起争端,也要让容祁去这一趟。 “简直胡闹。”她语气霎时也冷下来,眼中透出几分冷意。 “如此,西域一行我们必须是要去了。” “何时启程?”晏青扶也猜得到他昨夜出去必定是交代京中事宜去了,索性亦不废话,当即问他。 “我等早朝罢就入宫。”容祁拉着她落座,着人传了早膳。 早膳用过,容祁便入了宫。 容瑾一早坐在了御书房内,见得他来也不见丝毫惊讶。 “皇叔坐。” 他一拂衣袖道。 容祁站着没动,一双眼沉沉地看着他。 容瑾也不躲避,似乎仍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似的,面带笑说。 “皇叔这是——” “西域一行,本王会去。” 啧。 容瑾眼中露出几分玩味,静静地等容祁继续说。 “侄儿。” 却见容祁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重重的靴子声踩到御书房坚硬的墨玉板上,平添几分压迫。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容瑾坐直了身子,对上容祁冷然的眼神。 那一双眼里压着太多惊涛骇浪,一时让容瑾心头一窒,竟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退缩之意。 他怎么忘了,他这位皇叔,重情是重情,平日温和亦是温和,可亲情之外,他尚是大昭呼风唤雨的八王爷,是上京城真正的掌权者。 他手中握着城防军,三千营,直至御林军与禁卫军如今也几乎要被他收归囊中,手下拥护者无数。 他是真正从皇子夺嫡里好端端活到现在,无论何人都不能越过去的存在。 他曾轻描淡写一句话废了先太子,也不动声色地送了先帝归西,皇权更替与颠覆,从来只在他一句话之间。 有一瞬间,容瑾只觉得他在容祁面前无处遁形,那有如实质一般的眼神似乎能将他的野心与手段通通吞并一般。 他错开容祁的眼神,下意识地应道。 “皇叔。” “本王走后,你可要好好守住了大昭的江山,莫将到手的东西拱手相让。” 容祁慢条斯理地说着,居高临下去看容瑾。 “连手中权力与……这块玉玺都守不住的人,可不配做本王的侄儿。” 一声落罢,他越过桌案,在容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拿了桌案前摆的好好的玉玺在手中把玩。 他的动作太快,容瑾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在心中猜测着他这举动的意思。 但容祁什么也未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玺,须臾轻笑了一声,将玉玺重重地砸下在桌案上。 容瑾手一颤,盯着容祁的举动没说话。 但这动作的意思他心中明白得很。 他就站在玉玺之边,都能在眼皮子底下让容祁轻而易举地拿了玉玺在手中,视他如无物。 又是嘲笑他就算自己离开,也未必能好好守住这龙椅。 有一瞬间,容瑾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这折辱未免太过,不动声色,又偏偏像是众目睽睽之下甩了他一巴掌似的。 他的皇叔,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但这无妨。 容瑾想。 毕竟他从小忍过无数折辱,如今也一样能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如是安慰着自己,连容祁何时已退开了三步都没察觉,直到那封文书从他袖中扔出来。 他下意识地接过打开,上面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江家之前负责来往江岸城与京城那一道的经济命脉之处,此时已经尽数被容祁掐断,交由沈家管了。 “城郊外水上商运那一道的关卡,本王要了。” 容祁这话更像是吩咐,容瑾捏着文书忍了又忍,仍是觉得忍不下。 这与明抢何异? 自己废了大半年的功夫才暗地里将江家收下,如今他只用短短数十日,竟要让自己的努力通通付诸东流? “皇叔——” 他站起身刚要说话。 “啪嗒——”一声,他手中捏着的文书被一阵劲风扫到地上,连着他也踉跄了几步,扶了椅子才勉强站稳。 容祁未说话,但此举已明明白白说了他的意思。 容瑾心中怒意未消,却也只能看着容祁施施然从御书房离开。 第二日,宫中早朝罢,传出圣旨。 西域大昭边境摩擦不断,今西域女帝修书,愿与大昭重新商讨两国交好一事,特请大昭八王爷亲临西域皇城。 两日之内,仪仗队与外派的大臣都已经准备好,约摸是前几日的事情将容瑾气着了,他连传旨都是派了太监去传,似乎不愿见自己这位皇叔一面。 王府内,晏青扶看着容祁将最后一点事情交代罢,二人走出小院。 仪仗队早到了王府门外,容祁走出去,未曾想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容瑾。 他还以为容瑾直至走,都不会再出宫了呢。 但这想法容祁只在心中一闪而过,容瑾一身便衣,翻身下马走到容祁身边。 “皇叔。” 他笑意盈盈地喊。 容祁轻轻点了点头。 “皇叔一路注意安全,待及到了西域,与朕回一封修书。” 容瑾装模作样地周全着话说。 这次容祁连点头都懒得点了。 容瑾仿佛毫不在意,指了一旁的大臣说。 “这两位都是朝中的肱股之臣,如今派与皇叔同去。” 晏青扶闻言往旁边看了一眼。 肱骨大臣四个字的确玩笑,这两个人是她前世见了都叫不出名字的。 说是容瑾的心腹还差不多。 容瑾絮絮叨叨地说罢,却将话头又转向晏青扶。 “颜小姐。” “皇上万安。” 晏青扶看过去一眼,稍稍弯了弯腰。 “周折劳顿,颜小姐同去西域辛苦了。” 不知晓容瑾这话到底是客气还是别有深意,晏青扶少说少错,轻轻颔首。 “听闻西域异域风景,有许多大昭所没有的,颜小姐曾在西域常住,想必比皇叔清楚得多,此番过去,也好替朕多照顾着皇叔。” 在西域常住? 这话一出,晏青扶眼中飞快掠过几分惊讶与慌张,连容祁都眯着眼看了一眼容瑾。 “颜容沁”可从来没有在西域常住。 他这样说,是查到了“颜容沁”就是晏青扶转世而来,还是说猜着她和虞为虞徵有交集,试探她和两人的交集深到什么地步? 来不及细想,晏青扶勉强压下心头的慌张。 “皇上这话说的糊涂,臣女不曾去过西域,又怎会在西域常住?” 容瑾只笑笑,也没反驳她这句话,看着她与容祁一同上了马车,在身后目送着他们离开。 “青相。” 身后他形单影只地站着,看了马车的背影轻笑一声。 “骗得过旁人骗不过朕,你这层身份和秘密,迟早是你的累赘。” 她作风性情其实与前世差别并不大,至少瞒不过心细谨慎的容瑾。 再加上容祁后来对她的态度,和虞徵与她的纠缠,让容瑾猜到,并且抽茧剥丝查到,并不是一件难事。 于他而言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利用条件,他必定会好好抓住了,当做手中的一副底牌。 * 仪仗队一路行过长街,出了京城没多久,缓缓停了下来。 凉亭外已站了两个人。 容祁并着晏青扶一同下了马车,走到凉亭里去。 里面果是沈修与陆行。 见得他们来,沈修担心地望着身后长长的队伍,而陆行则是看着晏青扶,眉心微蹙。 “京城这边已准备好了,随行的暗卫也已经安排在江岸城外,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你不必担心。” 见容祁欲要问,沈修语调极快地说道。 容祁点点头,又说。 “方才在王府外,见着皇帝了。” “他又有什么阴谋算盘。”沈修眯着眼,冷声说道。 “不管皇帝如何,京中尚且有我们,反倒是你和青相,西域人多狡诈,还有让人防不胜防的巫蛊之术,你们多上心。” 此事容祁自是知晓,当下颔首。 “还有……” 陆行紧接着看过来一眼。 外人只知道他们一行是为大昭和西域的谈判而去,但这几个知情人还知晓另一件事。 此一行,还为了那位在西域皇宫住着的,高人和尚。 和尚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还和西域搅在一起。 陆行犹豫片刻,看向晏青扶道。 “万要当心。” 不止高人和尚,巫师,虞菏,还有行踪莫测,不知道有没有离京的虞为,都是重重的危险。 更甚至曾在江岸城外,被晏青扶摆了一道狼狈回去的虞徵。 都虎视眈眈地等着她前去。 晏青扶明白他的担心,当下点头。 “我知道。” 凉亭里不能久留,仪仗队尚且等在外面,几人简单说了几句,二人便转头离开。 刚踏出凉亭,陆行仍是不放心地自身后喊住了他们。 见得二人齐齐回头,陆行话音顿了片刻,才说。 “一路保重。” 第250章 我是你的爱人,不是你的负担 仪仗队便一路往西,顺着出了京城,八王府带了足够的暗卫护在暗处,前面两日倒也算风平浪静。 直至车驾出了江岸城,又往前行了两座城池,顺着漫天黄沙行进一片林子。 “王爷,前面有变。” 二人正坐在车驾之中,忽然听得暗卫自外面回禀。 “如何?” 容祁一手撩了帘子,将手中的文书搁下,顺着瞥向林子。 “林子之中似有诡异,前面探路的探子带错了路,如今寻不到正确方向,已在这一片,迷了有两刻钟了。” 两刻钟。 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晏青扶可记得这片林子离下一座城池并不远,本该走一刻钟就能出去的。 这片树林遮天蔽日,树叶将一整条路都遮蔽住,明明尚是正午,让人生出一阵森寒之气。 秋日凉风卷着树叶飘过来,砸在地上碰出一点声响,莫名让人有些心惊。 “我下去看看。”容祁稍稍思索片刻,朝晏青扶说道。 不大的林子生出诡异,等的时间越久,越容易生变故。 容祁说罢刚要下去,晏青扶恍惚看过去一眼,下意识喊住了他。 “别去。” 这林子离下面那座城池很近,本该掀开帘子就能望见城墙的,可她一眼看过去,竟觉得眼前迷蒙恍惚,仿佛蒙了一层黄沙,竟看不清林子之外的样子。 大昭的仪仗队长长地跟在后面,竟无一人发现端倪。 不大的林子寂静的厉害,此时连飞鸟和风声似乎都不闻。 难怪会在这林子里困了这么久。 她在容祁疑惑的目光中掀开帘子看过去,将他拉到身后,四处看过,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 “是阵法。”她言简意赅道。 “什么阵法?”容祁蹙眉,心中也隐约察觉出几分不安。 他年少游历各国,知晓的东西亦然不少,千奇百怪的阵法更是见得多,可如今竟没从这林子里看出什么异样。 “西域阵法。”她眼中凉的似凝了一层寒霜,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半个时辰内若走不出去,破不了局,这阵法中就会出现西域蛊虫,将人活生生困死在里面。” 来通禀的暗卫闻言也是惊讶的厉害,车驾外安静片刻,晏青扶继续开口。 “西边有破局之法,我亲自去。” “不可。” 容祁一惊,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 她既然已经说了阵法有危险,他又怎么能让晏青扶去涉险? “旁人不知晓怎么找破绽,必须我去。” 晏青扶的语气亦是坚定。 “不能再拖时间了,容祁。” “我同你一起去。” 二人一并下了马车,车驾停下,他们带了暗卫往西边去。 西边杂草丛生,怪石嶙峋,高大森茂的树垂下,她甫一走过去,就察觉出几分寒意。 “就在这西边,有一块中空的石头,将它找出来。” 她的话容祁自然不会怀疑,当下在西边成堆的石块里寻找起来。 直寻了有半刻钟,眼看离半个时辰的时间越来越近,暗卫惊呼一声。 “小姐,您看是不是这块。” 晏青扶手下动作一停,移了步子过去。 暗卫手中拿着的那块石头并不大,看起来也与其他石头无异,晏青扶搁在手里掂了掂,在暗卫紧张的目光中点头。 “是。” “太好了——” 暗卫眼神一松,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见晏青扶反手抽了他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刀划破了掌心。 “小姐……” “青青。” 容祁面色一变,大步走过来夺过她手中的剑,神色慌张地去抓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 鲜艳刺眼的血顺着白嫩的手心滴落在石头上,紧接着不见有什么异动,林子里忽然起了风,卷漫天的黄沙吹过来,晏青扶眯着眼,终于能看见了不远处静静立在那里的城楼。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任容祁用帕子捂住了伤口,才说。 “马车上有药……” 容祁此时也来不及责怪她自作主张地冒险,拉了她要往车中去。 “且慢。” 她摇头,在容祁焦灼地要开口之际,指了一旁的弓箭说。 “拿给我。” 暗卫忙取了弓箭递给她。 晏青扶接了弓箭,由鲜血染了帕子,又浸到弓箭之上。 而她拉满了弓,眼中掠过几分寒意,朝西边一处隐蔽的地方,飞速射出去一只箭羽。 箭羽如流星一般飞了出去,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钻进树林后面,似乎是射中了什么。 但林子里依旧没动静。 她搁下弓箭,没再回头看一眼,这才由了容祁抱着她回马车。 马车之内,容祁冷着脸为伤口上了药,抿着唇一言不发,直至她有些受不住这些微的疼,忍不住喊了一声。 容祁抬头看她。 “方才拿刀划自己的时候怎么不喊疼。” 他话音虽冷,却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晏青扶心知他其实是自责,软了声喊他。 “八皇叔。” 容祁低垂着眉眼将手中的伤口包好,没应她的话。 晏青扶索性往前面坐了坐,几乎窝进他怀里。马车晃悠悠地行在小路上,车驾里静谧无声。 “这局是设给我的,解局之法只有我的血才有用。” 容祁抬头看了她一眼,显然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不信?”晏青扶哼了一声,掀开帘子指着西边问他。 “方才,你看得到那林子外的树后,藏了两个人吗?” 藏了人? 见得他眉眼的诧异,晏青扶就知晓了答案。 “我看得到。”她说。 是设局之人故意让她看到的,所以解局之法也只有她的血,别人的都不行。 她解了局,见得林子外的人仍是气不过,才拿了弓箭射出去一箭。 难怪他方才未看清楚她那一箭到底射中了谁。 能冲着她来的只有…… “虞徵。” 晏青扶开口肯定了他的话。 虞徵是念着当时在江岸城外被她在一道,所以如今也用林子设局,让她受些苦。 听得这个名字,容祁眉眼之处的冷厉更甚,撩了衣袍就要下去。 晏青扶眼疾手快地拉了人。 “已经不在了。” “方才为何不与我说……” “留不住他,不是个起冲突的时候。” 她话说的冷静,容祁抿了唇,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坐回去。 他身上寒气越发重,晏青扶过去坐在他身侧,似乎有些无措,软了声道。 “你别生气,方才你也见了,我拿了弓箭报仇了的。” “我没生气。”他叹了口气,将晏青扶抱紧怀里。 语气也软下来,静静地看着她手上的伤口问。 “疼不疼?” 自然是疼的,晏青扶蹭了蹭他的脖颈说。 “有八皇叔亲自包扎,不疼的。” 容祁触及她手上的伤,眼中掠过几分疼惜,想身上去碰一碰,又怕挨到伤口会让她疼,最后只道。 “我只是气我自己,若我多懂点这些东西,也不至于让你一次次以身涉险。” 他话音已然沉了几分,更是带了浓浓的自责,晏青扶下意识道。 “这局就是冲我来的……” “可若是我一开始就警惕着,此事原本可以不发生。”容祁打断她的话说。 “容祁,你不能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事发生的这样突然,没人想得到他会出现在大昭……”晏青扶叹了口气,蹙眉道。 “那你呢,你何尝不是想将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容祁反问她。 马车内一时更安静,晏青扶难得语塞,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你心疼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伤落在你身上,风险由你担着揽着,我只会更心疼。”容祁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认真说道。 她一时失语,抿唇没有接话,水润的眸子里难得溢出几分迷茫。 容祁软了声音抱过她,小心地错开了她手上的伤口,又低下头,笨拙地攥住她的手腕,轻轻吹气。 晏青扶眨了眨眼,被他这幅动作弄得一时鼻尖一酸。 “怎么会不疼呢。” 她听见容祁说。 “我不想让你独自揽下这些事,就算解局之法只有你能去做,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而非自己一个人担下这些。 晏青扶,我不是你的负担。” 她身子一僵,被这一句话说的眼皮一颤。 容祁指腹摩挲了她的眼尾,温热的触感将面容上那点冰凉驱散。 “我是你的爱人,不是你的负担。” 遇事不决之时,我是与你一同分担的,而非是让你独自隐瞒独自承受。 短短的一句话像是直撞心扉一般,将她心里那点寒凉化开,一时心头尽是酸涩。 她只觉得眼中涩的似乎要落下什么似的,于是只能仰起头,对上容祁的眼。 他眼中是一如既往的认真,目光落及在她手上之时,又尽是疼惜。 是了,京城在颜府别院的那一夜他就说,她不是一个人了。 实是因为她这么多年,太习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受过的伤不胜其数,自然不把这浅浅的刀口当一回事。 所以在自己不在意的时候,见着了容祁眼中的在意,他为自己细小的伤口而担心害怕,又因为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而责怪他自己,她才算真正明了容祁一句。 “我是你的爱人,不是你的负担。” 她紧紧抿了唇,仰起头,竭力让眼中的泪不曾落下,眨了眨眼,将手送到容祁唇边。 “八皇叔吹一吹,就不疼了。” 容祁顿了顿,稍稍弯下身。 却不是去吹她被纱布缠过的伤口。 他伸出手,将她眼尾不知何时落的一点泪痕擦去,又落了一个吻在手心。 酥酥麻麻的触感一碰即逝,容祁轻轻吹着伤口,说。 “好,不疼了。” 车驾很快出了林子,往下一座城池而去,林子里静谧无声,许久之后,才隐隐传来一道音。 “殿下,您慢着点。” 随侍的暗卫扶着虞徵,见他眼神阴鸷地朝西边看着,一时忍不住提醒。 “莫看了,咱们先找地方给您伤口包扎了吧。” 暗卫看着他胸口流出的暗血,一时只觉得心惊与害怕。 小小的树林将他们两个遮掩的严严实实,竟然能被她眼尖地瞧见并且拿箭精确无误地射中了殿下。 殿下这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大昭,刚到就受了伤,暗卫一时想起虞徵上次狼狈逃回西域的样子,不禁开始怀疑虞徵是不是和大昭的水土相冲。 这回去了得找巫师大人再给殿下算一算。 暗卫如是想着,却见虞徵冷森森地笑了一声,手一扬竟是将箭矢徒手拔了出来,不顾暗卫惊呼的声音,虞徵死死地盯着仪仗队离开的背影,沉了声音说。 “小九,你且看你这次来了西域,还能不能好端端地走。 我就在西域,等着你。” 阴冷的声音落在静谧的林子里,只让人无端察觉出几分冷寒。 * 车驾离开林子,又行了四日,才算真正进了遄城。 韩少卿早得了消息在城门口侯着,但容祁也未久留,将仪仗队停在城门口,入城与韩少卿吩咐了几句,便继续离开遄城,入了西域。 晏青扶上一次来西域,还是五年前。 她对这个地方总有些隔阂与不舒服,进了西域的地方,整个人都有些厌厌的。 这几日她手上伤着,容祁日日拿了上好的药给她换药,衣食更是伺候的周到,将她养的懒怠又容易困倦。 她在马车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日,直至快晚间的时候,被马车外的吵嚷喧嚣声吵醒过来。 马车内亮着夜明珠,容祁半揽着她,察觉到动静,低下头看她。 “醒了。” “到了哪了?” “进京了。”容祁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再过半盏茶时间,就能到了西域皇宫了。 “前面是……西域的人?” 晏青扶顺着看出去,瞥见一身异域着装的人。 容祁轻轻点头。 大昭好歹算得上“贵客”,虞菏早早上人在城门口迎接。 “西域这都城还真是……” 晏青扶话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车驾停下,紧接着有暗卫在帘子边低声道。 “王爷,小姐,前方是西域女帝。” 虞菏? 二人对视一眼,均是有些愣住。 没人想得到,虞菏竟然会在这么晚,亲自迎到皇宫外,来见他们。 第251章 春三月,她死你生,魂归原位 任是心中如何想,二人面上没有表露出一点。 容祁说。 “你呆在上面,我下去看看。”虞菏对晏青扶自然不喜,何况她手里有巫师,必定也知道晏青扶是转世而来。 晏青扶点点头,容祁刚要下去,却听得车驾前一道声音响起,竟是虞菏已到了近前。 “八王爷,颜小姐,一路周折劳顿,可是辛苦了。” 虞菏朗声一笑,自车驾外喊他们。 这便是晏青扶不想下去,也必定要下去了。 二人对视一眼,晏青扶将包扎了伤口的手藏在衣袖里,与容祁一道下了马车。 西域女帝虞菏今年才四十上下,保养极好,皮肤细腻面色红润,一身黑色的龙袍穿在身上,为她本锋利的眉眼更添了几分暗沉,让人见了望而生畏。 晏青扶上一次见她尚是五年前,如今她刚一下车驾,就察觉到虞菏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探究,还有厌恶。 反正虞菏五年前也巴不得她去死,晏青扶淡定地回看过去,仿佛察觉不到她眼神里的杀意。 虞菏怔愣片刻,缓缓收回视线,笑起来说。 “本皇一听八王爷亲自来了,便赶忙迎了宫门外过来,说来本皇与八王爷,也有几年没见面了。” 虞菏的话别有深意。 她与容祁用这样的身份见面是第一次,可容祁在九华山的时候,没少被她暗算刺杀。 “几年不见,西域女皇风采依旧。” 容祁一扬眉,仿若听不懂她话中意思,只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虞菏见他不接招,亦觉得试探下去无趣,索性一摆衣袖。 “八王爷,颜小姐,请,本皇在皇宫里为二人备下休息的宫殿。” 向来使臣来访,大多住在宫外的行宫,这虞菏倒是别有用心,将他们的住处安排在了宫里。 容祁心中有了计较,当下也没多说,与晏青扶一道,跟在虞菏身后入了宫。 此时天色已晚,皇宫中自亮着宫灯,西域皇宫本就与大昭的红墙绿瓦不同,昏沉的夜色下,更凸显出几分压抑与冰冷,如藏在暗色里的毒蛇一般,仿佛在隐匿着伺机出手。 晏青扶自走进西域皇宫起,心里便似沉沉地压着什么,总觉着不舒服,她跟在容祁身侧,刻意避开离虞菏远了些,才算把她身上那股犀利让人厌寒的气息压了下去。 容祁一边与虞菏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伸手反握住晏青扶,温热的指尖顺着递到她手里,晏青扶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任他握住。 虞菏正自前面走着,忽然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回过头看了一眼,嘴角掠出些笑。 “八王爷与颜小姐还不曾大婚便感情甚笃,让人瞧了好生艳羡。” 虽面上瞧着是赞许,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讽刺,还是显露出了虞菏的意思。 容祁面上的笑登时消散,眼神凉凉地扫过虞菏一眼。 “本王记得女帝后宫曾有一绝色夫侍,纵然早年许过其他人家,女帝亦是对其盛宠万千,又何必艳羡别人。” 他辛辣的话将虞菏后宫那点遮羞布扯开,顿时跟在身后的西域臣子面色都齐刷刷地有些难看。 岂止是许过人家? 那位夫侍与自己原先的妻子相爱得很,是他们女皇瞧中了人,君夺臣夫,硬生生把人抢进宫里封了贵君。 直逼得那位臣子在御前不堪受辱撞柱而死。 此事曾沸沸扬扬闹过一阵,西域百姓因着这件事对这位女皇可是有微词得很,后来贵君身死,才算慢慢压了下去。 谁知被大昭的王爷一来就扯开了说。 臣子们面色赫然,有人蹙眉看了虞菏一眼。 大昭的王爷和谁恩爱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女皇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被容祁提及往事,虞菏面上显然有些挂不住,却又不能当众发怒,只得勉强笑了笑。 “本皇看……” “还有西域皇储虞芷殿下,去年在京城曾对城东的鳏夫死缠烂打也要把人纳进后宫,女帝与皇储的眼光,还真是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的让人不耻。 顿时西域臣子面色更难看了些。 这大昭的王爷怎么对他们西域这点破事如此了如指掌。 容祁语气极淡,又仿佛带着无尽的讽刺。 “与女皇和皇储感天动地的情爱相比,本王与颜小姐怎么称得上一句让人艳羡。” 虞菏顿时语塞,暗暗瞪了容祁一眼。 他仿佛不觉这视线,继续道。 “只不过是因为颜小姐一入了西域皇宫就觉得不大舒服,仿佛撞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本王担心,自得照拂一二。” “西域皇宫哪有什么脏东西,八王爷不要信口雌黄。”有臣子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可不止鬼怪之论能称为脏东西,这皇宫里瞧着暗沉沉的,连本王看了都觉得不舒服。” 虞菏怒极反笑。 “颜小姐巾帼女子,还能害怕我这西域皇宫,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面对?” 众目睽睽之下,晏青扶眼神一动,眉心蹙了蹙,仿佛的确有些惊慌,又为虞菏的步步紧逼而觉得不适,她纤细的身影在夜风里晃动了一下,往容祁身后瑟缩,声音更是无辜。 “怕呀。 连西域皇储殿下住久了皇宫都害怕的三过皇宫而不敢入,我一个弱女子害怕西域皇宫,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吧?” 她眼珠转了转,仿佛极不解地问道。 此话一出,虞菏更是气急。 皇储虞芷前些天为着自己打死了她一个夫侍,闹了好几日甚至离家出走,她派人遍寻西域而找不着,到了这晏青扶嘴里,竟然敢如此曲解事实,还明晃晃地在她心口插一把刀。 果真五年前能让她那么厌恶,甚至不惜除之而后快的人,不管换了什么皮囊,骨子里都是那副惹人恶心的样子。 这样的人,怎么就能让她的大儿子追的痴迷魔怔,从大昭回来还在江岸城被人暗算,狼狈的要将她虞菏的脸面都丢尽了! 怒意涌在心口而不得发,虞菏冷笑一声,甩了衣袖走在前面。 余下一路上再无人说话,直至进了宫殿。 虞菏安排的宫殿离前朝后宫都很远,是个安静偏僻的地方,里面的东西摆的周到,还安排了几十名宫女太监在殿外。 虞菏回过头,面上的怒意已全部消散,笑着朝二人开口,语气和善又热情。 “如此,八王爷与颜小姐,便在此住下吧。” 容祁几不可见地颔首,与晏青扶走了进去。 “天色已晚,本皇不多打扰,二位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很是辛苦。 接风宴设在明日午时,介时请八王爷和颜小姐赏脸。” “女皇慢走。” 容祁轻轻应了一声。 虞菏与西域臣子从大殿里退出去,大昭带来的使臣都被虞菏安排住在了另一边的宫殿,是以此时人们散开,宫里寂静下来。 容祁挥退了宫里留着的侍女们,与晏青扶一道坐在桌案前,温声摸了摸她的头发。 “若是觉得不舒服,明日就让虞菏为我们换处地方。” 晏青扶很快摇头。 “无妨。 她既然将我们安排在这,必定是有什么意图,不如静观其变。” 容祁眉心微微蹙起,见得她眉宇间的疲惫,更觉心疼,刚要说话。 晏青扶轻轻笑了一声,故意打断他的思绪,将包扎的手举到他面前。 “今日还没换药呢,八皇叔。” 容祁回过神,拉了她坐下,亲自打了一盆清水,又细细地给伤口换了药。 待及换过药,行宫备下了晚膳,二人用过晚膳,一路的确疲惫的厉害,便一同歇下了。 刚到西域,虞菏虎视眈眈,巫师和虞徵又都在,晏青扶手上受了伤,容祁无论如何不放心她独自睡着,二人便一起歇在了侧殿。 本身奔波了这么几日,晏青扶疲惫的厉害,该倒头就睡才是,可灭了灯躺在榻上,她却忽然没了困意。 这西域皇宫的确压抑的厉害,自她入了宫心中就不舒服,更重要的是,她能察觉到,这压抑并非因为五年前曾被虞徵困在这里,而是……她自心里发散出来的排斥与抗拒。 就像是在这皇宫的角落里躲着什么,是她不想,或者不能面对的。 她窝在容祁怀里,不自觉晃了晃脑袋。 容祁亦未睡,察觉到她的动作,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怎么了?” 索性睡不着,晏青扶便问他。 “这西域皇宫,除却皇储虞芷,虞徵,还有虞菏,还住了谁?” 容祁回想着说道。 “西域皇宫人并不多,虞菏只有这一子一女,若算上流落在外的虞为,便是三个。 除了皇室的人,也没别人住在皇宫……”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二人在暗色里对视了一眼,齐齐沉默。 按规矩来说,的确除了皇室的人,旁人不能随意出入皇宫,却还有一个人是特殊的。 巫师。 或者说,还有那个和尚。 按容瑾的意思说,那和尚早并非只出现在西域皇城了,而是住进了皇宫里。 想明白了此处,晏青扶便清楚自己心里那股焦灼与不安由何而来。 说到底她魂转归世,纵然回的是自己的身子,这幅身躯到底曾被那小鬼占据二十年。 而宫里这个和尚,清楚其中所有的缘由,甚至当时……故意将小鬼带到了山里,养她二十年。 二十年那么巧合的时间,到底是因为和尚当真保不下去了,小鬼身死才让她撞巧回来,还是说,他要的就是保够二十年,等她回来。 不然如何说得通,在她魂转回来的那一夜,凑巧是因为和尚云游,“颜容沁”在山下跌落。 见着她这幅不安的模样,容祁眉眼亦掠过几分凝重,他当机立断道。 “我们去找找看。” 既然人住在皇宫,没有找不到的理由。 晏青扶这幅样子今夜必然是睡不着了,若是由着她心里这股焦灼发散下去,只会将她折磨的更厉害。 刚入了皇宫就这样不舒服,若说只是因为晏青扶心理作用,这话二人自然是不信的。 只怕老和尚早就知道他们来了。 晏青扶也未犹豫,二人很快穿上了外袍,悄然出了行宫。 夜色沉暗,路上来往的宫人并不多,二人走在路边并不惹眼。 西域皇宫并不大,至少比着大昭是要小许多。 后宫自然不必去探,这就更缩小了范围。 除却虞徵虞芷的宫殿亦不必看,二人细心地连虞菏的寝宫都去看了。 却还是没寻到人。 晏青扶在夜色里扫了一眼,忽然说。 “往西边。” 西边? 容祁怔愣片刻,想起西边是,西域巫师的住所。 晏青扶的怀疑不无道理,兴许虞菏为了掩人耳目,将和尚藏在了巫师处,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西域巫师在西域极有地位,人人敬仰听命,从无人敢轻易踏足巫师的寝宫。 巫师的宫殿离的不远,二人走了约半盏茶的时候,就到了近前。 夜幕垂下,这宫殿的门亦早早地关了。 漆黑的大门将里面的情形遮了个严实,更在夜色里就隐隐透出几分压抑的气息。 门口并无人守着,容祁刚要运了轻功上去探探情况,忽得听门边微微有了动静,下一瞬,门被一阵劲风扫开。 二人刚要隐到一旁,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道声音。 “我等你很久了,晏青扶。” 这声音…… 她目光一顿,想起那个在梦里,山中的和尚说话,与现在重叠到一起。 很快,没由得她细想,门边走过来一道身影。 那和尚一身袈裟,目光沉着,拨弄了一下手中的佛珠,看到晏青扶的刹那,似乎也有些怔愣。 但很快他回过神,说。 “巫师不在,进来说吧。” 容祁与晏青扶站在原地没动。 本身和尚说的那句“等你们很久了”就让他们处在被动的地位,这巫师的寝宫更是看着就觉得古怪,他们若是随意进了,入了局可就不好了。 和尚看出他们的意思,也不见恼怒,只看着晏青扶说。 “你既为身世而来,就不想完全摆脱这束缚吗?或者说……也不好奇为何恰好是春三月,她死,你生,魂归原位。” 第252章 她似乎始终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宫殿的大门打开,二人跟在和尚身后走进去,隐隐瞥见他嘴角掠过的一点诡异的笑。 夜风更凉,吹的衣袍烈烈迎风而动,和尚径自把他们带进了屋里。 咔哒一声,门自他们身后关上。 和尚在屋内燃起了灯,目光便落在晏青扶身上,似乎闪过几分恍惚。 “仔细算来,也有半年了。” 晏青扶站定,未理会他这句话。 和尚看似是在与她说,可眸光深处一掠而过的怀念,让晏青扶心中明白得很。 他不是说给自己,而是说给那个已经跌落山崖死了的小鬼。 他似乎在透过自己,去看“颜容沁”。 容祁目光警惕地将她拉到身后,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和尚回过神,双手合十打了个千。 “青相,月前巫蛊之局入梦,可看到了?” 他竟然连自己遭了巫师的暗算,在梦里窥见山中情形的事也知道? 晏青扶眼中亦浮起几分警惕,沉默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其实本不该是那日的。” 和尚这才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稍稍阖上眼,自顾自说。 “我算到了你死后魂不灭,也知晓你会回来,但我有私心,想多留她时日。” “既知是孤魂野鬼,本抢了别人的命数活,气运已尽,勉强何用。” 晏青扶眉梢处掠过几分冷漠,扬声打断他的话。 她对抢了自己身子和命数活的小鬼自然没有好感,见了和尚煽情也懒得附和。 和尚被她一句话说的有些语塞,仔细盯着她看了片刻才说。 “你与她不像的。” “本就非一个人,如何能像?”她讥诮地说道。 何况“颜容沁”抢了她的身份活着,在山中有老和尚护着她,颜夫人隔段时间就要不辞辛劳去看她,那安静的地方纵然有些孤寂,可到底平平安安顺遂无澜地活了二十年。 而她是出生被抛弃,得幸被养父母捡走,尚算平安和乐地活过十五,被仇家追杀九死一生,又得了容祁庇过一年,剩下的几年里,养大自己的父母成了郊外一捧黄土,她被虞徵囚禁,被黄信威胁,被黄奕算计,被先帝怀疑,最后得废太子一杯毒酒穿肠过。 她早将那点柔软藏匿在心里,旁人给她的从无善意,她予别人的也尽是戒备与怀疑,如何能与“颜容沁”一样。 老和尚静静地看了片刻,忽然道。 “你在怪怼。” 晏青扶亦发觉自己今夜的情绪似乎更难控制些,她的脾性不像是会和一个见第一面的人如此说话的样子。 可她心中慌了片刻,发觉这情绪来的格外突然又难以捉摸,索性低了头沉默下来。 容祁接过她的话问。 “你早知道她是小鬼,却执意隐瞒真相告诉颜府的人说她是凤命,甚至不惜看着真正的凤命遗弃在冰天雪地里,也要带回山中力保她活下去,为何?” 和尚随意扯了扯嘴角,落下再平淡不过的一句话。 “能有为何,世间万物生灵如此,我不能枉顾一条性命。” “人与小鬼的性命,如何能堪一提?” 容祁眉眼更沉,连声音都冷硬。 “既然生存在世间,自然也算命。” 所以纵然他有办法在当时扼杀了小鬼将二人换回来,和尚还是装作不知的样子,伪装成算命先生,看着颜家听了他的话将晏青扶扔在雪地里,而他抱走了才月大的“颜容沁”,留待山中护着续命。 “颜家若不是听信你的话,原本他们二人都能好好活下去。”若非和尚隐藏真相去说了一通假话,颜家也不会丢弃了一个女儿。 “如此一来,活不了两个人的。”和尚摇头。 “她抢来的命数,若我不去,至多两年。” “小鬼”没他救下就会死,可凤命不会,他知道凤命会被旁人救。 权衡利弊之下,他宁愿看着凤命之女被丢弃,也要携了另一个人回山中保命。 和尚抬起头,缓缓说道。 “既然二者只能择其一,那总有人要被放弃。” 在他和颜府这,被放弃的人就成了晏青扶。 屋内安静了片刻,晏青扶抬起眼。 “可笑你费了这么大劲,还是保不住她。” 以他的本事得保二十年已算是极限,和尚轻轻叹了口气。 “出家之人的仁善,未曾用到活生生的人身上,倒对一个孤魂野鬼这样挂怀。” 容祁出声讽刺。 “万物生灵……”和尚张口又要说。 晏青扶不欲听他说下去,索性打断他的话。 “所以你当时谎称云游下山,是为了给她寻继续续命的法子?” “是,本身我算的时日里,你不该是那一天回来的。” 起初,他想了两全的办法,自己带走“小鬼”保她活下去,而凤命之女命中极贵,会遇贵人,亦不会轻易死去。 他不知道是谁救了晏青扶,但只要她好端端活着,自己也不算因为一句话而陨了一条人命。 他本意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将两个人都保了,可人心如此,“颜容沁”跟着他在山中过了二十年,他早数十年如一日地把她拿女儿看着,所以得知已经死了的人要回去抢命的时候,他自然就有了几分偏颇。 索性已经死了,不如把这条命,好好留给还在的人吧。 他估摸着时日出游去为“颜容沁”再找续命的办法,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他离开的那一日,风雨大作,魂转归世。 终究他干扰过的命数,二十年后兜兜转转被扭转回来。 得知人已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再回去已无用了。 因他一己私心要保下小鬼,才隐匿真相装作算命先生告知颜府晏青扶是“灾星”,抛弃晏青扶的第二个月,他顺理成章到颜府抱了“颜容沁”回山中养。 一个小鬼,因为他一时偏颇,偷了别人的命好端端活了二十年。 而被抢了命数的人,却一次次被放弃抛下。 和尚看着她说。 “你为何还要回来呢?” 最开始救下人的时候,他只说一切由命,他能保几时是几时,若真等凤命女回来,便将这条命还回去也无妨。 可终归人长在身边二十年,他拿“颜容沁”当女儿,看着乖巧懂事温柔和善的人,一日日命数渐薄,心中自然便不如当时一样洒然了。 他知晓此事不该怪晏青扶,明明是自己偏颇借小鬼夺了她的命,可和尚仍是忍不住问。 为何还要回来呢? 人既死了,为何不好端端去了? 晏青扶对上他的视线,脸色一白。 这话音里的怪怨,一如当时颜国公夫妇与她说的话一样。 “你既是一个灾星,遗弃了便遗弃了,为何还要回来祸害颜家呢?” 她眼中闪过几分茫然,一时失语,竟不知该如何说。 从青相的身份死的时候,她不知晓着其中的弯弯绕绕,亦没想过自己会重生。 她也想问,为何自己的亲生父母会抛弃她,为何世间人如此多,偏生她命运坎坷。 未来得及细想,她面前忽然卷起一阵劲风,容祁一甩衣袖,强大的内力毫不留情地打向对面的和尚。 和尚未曾料到他会突然出手,狼狈地接下一招,往旁边退避。 “八王爷,这是为何?” “不为何,本王可没有怜悯世间生灵的喜好,不想见你,便觉得你这条命留着无用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抽了一旁的剑打向和尚。 和尚避了两招,抽出自己的剑与容祁缠斗到一处。 但容祁显然是动了怒,手下招式凌厉步步紧逼,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和尚便不敌,退出大殿往外走了两步,气喘吁吁地看着容祁。 “不管怎样,如何人还活着,八王爷何必还怪我? 我也没说还要将小鬼的命数扭转回来和青相争这幅身子。” 如今人还活着。 好一句轻飘飘的话,便将那些年这和尚做过的错事都揽尽。 容祁恍若未闻,径自打出一掌。 和尚见状知道不能强接,虚晃一招避开,运了轻功朝宫外逃去。 “不追了。” 容祁刚走了两步,身后响起晏青扶轻轻的声音。 他步子一滞,手中一松那把剑掉落在地上,而容祁回过神,大步转头回去。 到了晏青扶近前,他便凑着灯光看见她苍白的脸色。 心中狠狠一疼,像是被什么揪着一般,他少见晏青扶这般样子,一时无措又心疼。 千算万算,未曾想事实如此荒谬。 只因当时和尚不忍“生灵”身死,便瞒下真相骗了颜国公,扔了一个自有贵人相助不会轻易死的人,把另一个“小鬼”好端端地在山中养了二十年。 又因为这二十年相处出了感情,他不忍小鬼死,宁愿枉顾命数再寻办法,还要怪怼地问晏青扶。 你为何要回来。 晏青扶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刚抬眼看容祁,忽然身上一暖,她被容祁揽进怀里。 “不是你的错。” 纵然知晓这句话在当下如此苍白无力,容祁仍是说了。 他实在太了解晏青扶,她本就不曾完全放下当时的事,老和尚的一句话,自然又能让她惶然许久,甚至在心中自我怀疑。 晏青扶呆愣了片刻,眨了眨眼,有泪顺着眼尾滴落下来。 她说。 “不是我的错,为何他们都怪我。” 为何被放弃的总要是我。 和尚口口声声说自己帮扶弱者,说她凤命之人必有贵人相助,可那时尚且在襁褓中的她,何尝不是弱者。 她未曾做错一件事,偏生被小鬼选中夺了身子,偏生被和尚助纣为虐九死一生颠沛流离。 容祁气息不稳地抱住她,用力极大,似勒的她整个人都有些疼,才缓缓松了力,一只手伸下去与她十指相扣,将微薄的热意传递到她手心。 “我不放弃你,晏青扶。” 于此时而言,再不会有什么话比这一句更重要了。 她并非强求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要一个因缘结果,而是在此时害怕自己抓不住手中仍有的东西。 两相选择里,她似乎始终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晏青扶僵硬地动了动手指,似添了些力道回握他。 “是他们的错,我改日……改日就把他们全都杀了,好不好。” 容祁嗓音略哑,额头相抵,他竟有些害怕看到晏青扶眼中的脆弱与眼泪。 他承受不住的,端是看见她受些委屈,就总为她愤然与心疼。 如亲情家世,本身是她唾手可得之物,如今却成了心头的魔障,似乎得不到,又释怀不了,挣脱不开的枷锁。 晏青扶未语,二人离得只有鼻息之间的距离,她只看着容祁,觉得眼眶有些热。 她说。 “那要是有一天,你也放弃我了呢。” “不会。” 容祁毫不犹豫地说。 她却固执地又问。 “本身就有的都能因为一句话而被丢弃,若是有一天,你我也如此……” “你会主动放开我吗? 就如此时,你会放开这只手吗?” 容祁忽然打断她的话,将二人交握的手举到她面前。 两只手如出一辙的好看,一修长一白嫩,交握在一起的力道极重。 她对上容祁的眼,恍惚了片刻,说。 “不会。” 非但不会,她似乎更加重了力道,要确认此刻的真实一般,紧紧扣着他的手。 容祁便说。 “那我也不会。 除非你主动松手,晏青扶。” 他语气极轻,偏偏又带着少有的郑重与笃定。 晏青扶另一只手一凉,他塞过来一把匕首。 下一瞬,听得他在暗色里说。 “如果有一天我会,你也杀我。” 她听了话回神,慌张地松了匕首去捂他的嘴。 “没有这么严重……” 她生性习惯了被放弃,若是有一天如此时也被放弃,她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 可容祁却固执地说。 “有。 人要多为自己想一想,宁教我负天下人。 晏青扶,你也要学着心狠些。” 他在教她,用自己曾走过的路,和那些年的坎坷教她,教她心狠一些,教她如何不受到伤害。 他会护好她,但容祁希望,她也会护好自己。 屋内的灯盏不知何时熄灭了,半空的月顺着窗棂洒进来,只在窗边映出一对交颈抱在一起的人。 她忽然低头蹭了蹭容祁的脖颈,哽咽着声音说。 “八皇叔,我只有你了。” 第253章 八皇叔其人像冬日最后的残雪 容祁更将她抱紧,爱怜地顺着额头吻她。 良久之后,他低低说。 “我也只有你。” 他把手攥的更紧,直至将晏青扶僵硬的手指都暖热,在秋日的凉风里,离开大殿将她抱回去。 她窝在容祁怀里,几乎是少有的安静,除了气息有些不稳之外,容祁甚至都要以为她睡了过去。 但他想给晏青扶一点安静的时候,便只抱着她,一路未语。 直至走回行宫,她稍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抬头去看容祁。 昏黄的宫灯下映着他如玉温和的眉眼,她怔怔地看了片刻,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西域京都外有一家酒楼,酿的酒极好喝,等明日过了宫宴,你陪我去。” 容祁应声。 “好。” “还有玉满楼的南菱锦,五年前我来的时候就看中了,这次也要买回去。” “好。 买回去让上京的绣娘给你做衣裙。” “做嫁妆不好吗?” 她轻轻地问。 容祁怔愣一下,一双眼里顿时浮出几分不确信与惊喜。 “你是说……” “要用最好的南菱锦做嫁衣。” 她仿佛自顾自说着,容祁将她抱到床榻边,蹲下身子看她。 “好,用最好的。” “我要穿你做的。”她低下头,与容祁仰着的视线对上。 容祁事事回应地道。 “那我回去就学。” 锦绣织锻这些东西他不曾涉及,但总归难不到哪里去。 若晏青扶想要,他亦能一一学过。 她这才轻轻笑了一声,萦绕在眉宇间一晚上愁绪似乎散开,她主动揽了容祁,窝在他脖颈处说。 “骗你的。” 他本身就这样忙,她怎么还舍得让他去做这些琐事。 容祁任她抱着,听了不见气恼。 “我是认真的。” 晏青扶顿时更眉开眼笑起来,连语气都轻松了些,喊着他抱住自己到了窗棂边,她坐在窗台之上,指着半空的月亮说。 “西域的月亮比不得大昭好看。” 其实都是一轮圆月挂在半空,本没有什么非要争执的好坏。 可晏青扶来了西域,脑中便总想起,当时被虞徵困在西郊别院。 昏暗无光的屋子里,只有头顶一小处的窗子透出点亮。 她不想见虞徵,又因为身上的毒实在折磨人,白日里总是睡着,到了晚间醒来,就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四下静谧无声,一遍遍地看过天边的残月。 从来没有丝毫变化。 看得多了,自然倦了,心中的懒怠与厌倦生到一处,逃出去之后见大昭总觉得什么都好,她只想着这辈子再也不要回西域。 再也不要遇见虞徵。 容祁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认真地看她指的方向,顺着她的话应。 “的确比不得大昭的好。” 晏青扶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地看他。 “八皇叔,你怎么这样好。” 明知道她在胡说,还偏偏陪着她闹。 “我既这样好,你多留一留,也陪陪我。” 容祁到底是害怕她对方才的话上了心,知晓她心中漂浮不定的感觉,便总想着多给她一点安稳的感觉。 也让她知道,如果真有什么横在他们二人中间,那该担心被丢下的人从不会是她。 是他在依赖晏青扶。 听得出他话中意思,晏青扶稍稍怔愣了一下,忽然低下头,勾了他的脖子吻过去。 她坐在窗台边,身后是半空悬着的明月,清然的光辉洒在她身上,渡过几分清冷,又被她此时眉间的融融笑意化开。 容祁一手半揽着她腰间,害怕她跌下去,一边扣了她的下颌回吻。 这并不是个掺杂欲念的吻,仿佛更像是还未在一起时,乞巧节他拐了人去姻缘树下系姻缘线,又在酒楼里她喝醉了酒,他背着她走过长街,于夜色隐藏下,偷偷落在额间的那个吻。 珍而重之。 她贴近在容祁胸膛,听见他胸口稳健的心跳声,与她的合成一拍。 心中逐渐被欢喜和融融暖意淹没。 她想,八皇叔其人,如昆仑山美玉一般清然不近的外表,实则化开像冬日里最后的残雪。 雪落尽了是什么? 是春日里的一场风。 她轻轻笑了一声,窝在容祁胸口,又被他从窗棂边抱回去。 “很晚了,早些睡吧。”容祁轻轻吻在她眉心,脱了外袍与她一同躺上去。 于是晏青扶闭上眼,第一次在西域沉暗的皇城中,睡了一个没有噩梦的觉。 至第二日醒来,已经过了巳时。 容祁刚接过虞菏送来的帖子,回头便见她坐了起来,还带着点惺忪的睡意,呆呆地看他。 他顿时忍俊不禁,将帖子搁在桌案前,才走过去,便被她抱住了腰身。 “瞧瞧几时了,还睡呢?” 晏青扶瞥过去一眼,不满地道。 “还没到接风宴的时辰,你倒急着去了。” 急自然是不急,容祁扬了扬眉,拿过一旁的外袍给她披上。 “料想西域的东西你吃不惯,我早早让人出去,在城东的迁客居里买了些点心与粥,是你爱吃的,快些起来。” 一听他让人跑了城东去买早膳,晏青扶眼神一亮,穿了衣裙走下去,婢女将早膳摆好。 “你还知道西域皇城有迁客居?” 容祁跟着一同走过来落座。 “我既然来过西域,自然是知道的。” 因为什么才来的西域他倒没再说下去,二人一同用了早膳,没等一会,虞菏便着人来请了。 西域的宫人在外面等了又等,近小半个时辰后,二人才从宫里出来。 虽然是接风宴,到底也是两国在西域的第一场会面,容祁换了一身绛紫色的锦袍,青玉缎带,不苟言笑地走出去,一身的压迫顿时让门外等的不耐烦的宫人老老实实地赔笑,点头哈腰地迎人过去。 到底是宴席,晏青扶也未穿的太随意,与容祁一样着了一身紫色的衣裙,上好的流云锦飘逸好看,袖口处绣着复杂精致的花纹,一头秀发用珠钗固在脑后,挽了个好看的发髻。 时间快近午时,虞菏早带了一众臣子在设宴的殿里坐着,前后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人,虞菏虽面色带笑地和大昭的使臣说着话,但心中已然不耐起来,派人去看了两三趟。 但殿外还是不见人。 她脸上的笑渐渐消散,清了清嗓子朝使臣问。 “贵国王爷今日有事外出?” 使臣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起身摇头。 “并未。” “既然没有,那为何到了时辰却不见人,难道说八王爷是瞧不上本皇的接风宴,所以有意怠慢?” 眼瞧着时辰将至,容祁还未到场,虞菏自然有了发作的理由。 使臣哑然片刻,张了张嘴解释。 “女皇不是派人去请了吗,兴许是王爷初到西域,看着皇宫的景致流连……” “八王爷到——” 使臣一句话说罢,虞菏刚要步步紧逼地追问,忽然听得门外通传。 她顿时住了口,端坐在龙椅上看着门外的人进来。 二人并肩从大殿外走进来,大昭使臣俱起身迎接行礼,容祁径自拉了晏青扶坐在位置上,才抬头看虞菏。 “女皇方才和使臣说什么呢,不如与本王也说说?” 虞菏轻轻一笑。 “本皇说王爷许不是被西域的景致迷了眼,竟要误了接风宴的时辰。” “哪误了时辰了?这不是刚刚好。”容祁一扬眉,指了一旁的沙漏。 至他们入席落座,时辰刚好到了午时,不多也不少,他是掐着时间进的宫殿。 虞菏瞥过去一眼,心中多少有些堵。 但时辰的确摆在这,她也没想到瞧了半晌不见人,偏偏在她发作要问罪的时候掐着时间进来了,索性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容祁。 “本皇看错了时辰,八王爷莫怪。” 容祁不见生气。 “本王自然能理解女皇。 人年纪大了些,是容易看错眼。依本王看皇储殿下年龄正好,若女皇老眼昏花,可适时让殿下为您分忧。” 虞菏独权专政,拿捏着西域的权势二十年不放手,底下大皇子和皇储斗的你死我活,也没人能分了多少权。 更过分的是,皇储今年已有十八,却连朝政都甚少被女皇允许涉及。 皇储手下追随的臣子自然早有怨言与微词。 此时一听这话,底下的人纷纷竖起了耳朵,不动声色地瞧着这边的动静。 按理说虞菏这幅硬朗的身子和强势的脾气还能掌权十多年,可底下的皇子皇储年纪都不小了,如狼似虎般地凶残,没人想着要一辈子屈居人下。 西域并未有男子为皇的先例,可谁让这一辈女皇只有一子一女,自然由不得虞徵和底下的追随者蠢蠢欲动。 这但凡死了个皇储,宗室无人,就算没有先例,这皇位也必然是唾手可得之物。 是以此时容祁勾起话题,底下不管是虞徵的手下,还是虞芷的手下,心中都甚是关心。 虞菏自然察觉的到底下探究的目光,看着容祁三言两语将他差点来迟的事化解不说,还将事情和这点矛盾通通引到了西域自己的事上,看着自家臣子都在下面你来我往地互相提防着,虞菏一时气急。 她自然不可能在此时谈及自己国家内政,清了清嗓子,往下面警告地瞥过去一眼。 顿时底下臣子齐刷刷地觉得脖颈一凉,都收敛了眼中的神色,想起这是接风宴,他们该一致对外才是。 容祁将一切收之眼底,不动声色地晃了晃手中的杯盏,听得虞菏说。 “此事就不劳八王爷关心,本皇自有主意。” “这是自然,本王也只是略一建议。”容祁看台下众臣此时都反应过来,便将话题点到即止。 若再说下去,就将火头拱回来了。 虞菏清了清嗓子,关心地问。 “昨晚八王爷与颜小姐可休息的好?” 虽说是问,可虞菏眼中不经意透出的试探,还是让容祁留了心。 西域皇宫不大,他们刚来,虞菏必然盯得紧。 虽说只是客套地问一句,但容祁多少也猜得到,虞菏只怕是清楚,他们昨晚去了巫师的宫殿。 但他只装作不知道,点头应道。 “女皇招待极周到。” 他面色如常,话也说的平静,一时竟让虞菏怀疑他昨夜并未如暗卫回禀的那般一样离了行宫去找和尚。 这念头刚出来,又被虞菏悄然抹去。 不可能。 他此番来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谈判,另一件是为了晏青扶。 那和尚虽未向她透露全部,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心下想法百转千回,虞菏笑着周转了两句话,歌舞起,前半场几人偶尔说几句话,氛围也算融洽。 至时辰到了未时,见得底下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又实在有些喧嚣,容祁懒得再与虞菏虚假下去,便搁下手中的酒盏,开门见山。 “既今日见了,不如谈一谈此行女皇修书一事?” 虞菏略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才第一日,王爷倒也不必如此急迫吧。” “既然是为了国事而来,自然要早些谈妥才是。” 这西域他和晏青扶都不愿意多待,虞菏虞徵虞为他更是一个也不想见,巴不得早些处理了事情离开。 虞菏盯着他看了片刻,笑道。 “八王爷还真是有心。 想来大昭有八王爷,的确是一桩幸事。这帝位若交管到王爷手里,兴许要比如今更国泰民安些,可惜啊……” 这是什么意思? 晏青扶低敛的眉眼抬起,看到虞菏无懈可击的笑,顿觉玩味。 这虞菏和容瑾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么?怎么突然这样和容祁说话? 是试探的意思,还是这两天出了什么事,她与容瑾闹翻了船? 容祁面色不变,仍静静地看着她。 “不管大昭帝王是谁,都会国泰民安。” 他对上虞菏的视线,二人之间暗流涌动。 他无意帮容瑾说话,但虞菏话里话外都是对大昭的轻视,他自然不会给虞菏好台阶下。 虞菏脸上的表情僵硬片刻,又勉强笑道。 “这……” “八王爷此言差矣。 一时一日一变动,大昭帝王又不是你,怎能随意承诺大昭会永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一道肆意乖张的声音横空响起,打断虞菏的话,紧接着门边一道黑色的影子翩然掠过,径自走了进来。 第254章 一杯酒一局棋,三方内乱 一语出,众人顿时齐刷刷看过去。 “大皇子?” 台下有大臣惊讶地开口。 自上次从大昭回来,听说大皇子在回西域的路上被一女子暗算,搭进去上百名暗卫,连皇子殿下自己也受了伤,回来之后惹得女皇震怒,将皇子殿下幽禁在府中不准外出。 可后面倒也有人见得大皇子整日在京城乱跑,是以朝中臣子都觉得当时传的话大多是流言。 大皇子武功高超喜怒无常,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哪能有人让他栽了这么大跟头? “母皇万安。” 虞徵未理会下面的窃窃私语,径自走了过来,对着台上的虞菏行礼。 虞菏眼神顿了顿,问道。 “宫中人说你昨日不在皇宫,又是去了哪?” 虞徵扬眉,不急不慌地回话。 “离京一趟。” 话只点到为止,虞菏想起这是宫宴,到底也没追问下去,颔首让他落座。 宴席之上的位置都是定好的,此时虞徵过来,自然要再添一个位置。 虞徵一双眼随意地扫过去,指着西边的玉阶说。 “本殿坐那。” 那正是款待大昭使臣的地方,玉阶之上坐的自然是容祁和晏青扶。 虞菏顿时冷了脸,暗暗瞪了晏青扶一眼。 “胡闹。” 她斥虞徵道。 虞徵不以为意,“既然是接风宴,总要好好款待大昭王爷和颜小姐才是,儿臣好歹曾经去过大昭,与二位都认识,坐的近些招待的更周到。” 容祁抬起头,先是看了虞菏一眼,将她瞪着晏青扶的视线逼退,才又看过虞徵说。 “本王不知大皇子还有喜欢伺候人的喜好。 可惜本王瞧着西域皇宫也不算少宫人,就不必劳动大皇子为本王斟酒添菜了。” 这是拿他和那些奴才们相比? 虞徵脸色顿时变了变,刚动气,便牵扯着前些天被晏青扶一箭射中的伤口,他倒抽一口凉气,一甩衣袖,落座在了对面。 坐不到西边又怎么样,他一样有办法恶心容祁。 二人一句话落,台下臣子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顿时眼观鼻鼻观心,都低下头不再说话。 虞徵一来,这殿内的气氛几乎是直接降到了冰点,再无人轻易挑起话头。 但他仿若不察一般,低头扫了一眼满桌的珍馐玉食,管弦丝竹响在耳边亦只觉无趣,索性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提及些近日边境的事,时不时夹杂着几句挑刺的话,将宴席的氛围弄得更凝重,容祁一顿膳食本就没用多少,此时三番两次被他挑起话头,更觉烦不胜烦,眉头顿时蹙起。 “大皇子……” “大皇子赶着来宴席,可是来为我们大昭接风洗尘的?” 一道声音横空插过来,众人齐刷刷看过去,见得一点流苏闪过,晏青扶抬起头,一双眼清凉如水,望进虞徵眼底。 未曾料想晏青扶会主动与他开口说话,虞徵怔愣片刻,勾唇笑道。 “这是自然,本殿听闻八王爷与颜小姐大驾光临,可是连忙从京城外百里赶了回来。” 晏青扶顿时浅笑。 “大皇子如此尽心,我与王爷深感荣幸,不如就由我与八王爷,敬女皇与大皇子一杯酒,算是相谢今日宴席的周到。” 虞菏自然是没有意见,容祁虽不明白晏青扶要做什么,但她在桌案下轻轻扯了扯容祁衣袖,他顿时便与晏青扶一同端了杯盏。 只对面的虞徵久久没有动静。 非但没有动静,一双眼里的笑早已卸去,只余几分阴鸷与暗沉,死死地盯着对面。 “徵儿?”虞菏蹙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台下众臣见得这边没动静,顿时也疑惑地都看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虞徵咬碎了一口牙,才皮笑肉不笑地端起琉璃盏。 “颜小姐还真是客气。” 他死死捏着手中的琉璃盏,被台上的虞菏看着,也只能低头将酒一饮而尽。 西域的酒极烈,一杯酒还没咽下去,浇过喉头,他便低着头咳嗽起来。 这动作幅度大,牵扯着他胸口的伤,顿时让他痛苦地哼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伤口。 “徵儿?” 这下,台上的虞菏自然看得出此时的不对劲。 他着了一身黑色的衣袍,伤口裂开血浸染在华服上并不明显,可他这幅痛苦的表情和动作,自然能让虞菏明白是受了伤。 台下众臣更是一脸惊讶地窃窃私语,更有虞芷手下的人,眼中闪过几分精光,盯着虞徵有些苍白的面容,只恨不得在大殿上将人生吞了。 大皇子竟然在此时受了伤,实在是个绝佳的时机。 “你前几天到底去了哪了?” 虞菏往下扫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好看,眯眼问他。 虞徵冷笑一声,声音轻了许多。 “只是出城一趟。” “那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她自己儿子的本事她清楚得很,天下能伤了他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虞菏怀疑地看了一眼大殿,目光紧跟着落在晏青扶身上。 她自进了大殿就安安静静的,偏生在方才主动挑起话头说要喝酒,而虞徵受着伤没法饮酒,一杯酒落肚,就让她看出了受伤的端倪。 所以到底只是巧合,还是她故意? 晏青扶自然察觉的到虞菏的眼神,她不躲不闪地对视回去,那眼中的澄澈和一点讥笑被虞菏看的清楚。 她一阵气急,当下更确定了晏青扶是故意的。 她怎么能知道虞徵受了伤?难道虞徵是去京城外与他们起了冲突?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她看见虞徵的眼神仍死死盯着晏青扶,顿时急火攻心,忍住将手中杯盏砸下去的冲动,虞菏冷声道。 “还不送大皇子下去休息?” 身旁婢女忙走上前,要搀扶虞徵下去。 虞徵一甩衣袖,躲开婢女,在退离大殿的时候,最后又扫了一眼晏青扶。 他怎么说晏青扶竟这么有心情与他主动说话,原是打定了主意要他在虞菏面前露出端倪,让旁人都知晓,他虞徵算计不成反被算计。 想起大殿之内晏青扶举杯看向他时的浅笑,与京城外他设局后,她拿弓箭与他对视之时眼中的冷然,虞徵心中在薄怒之后,竟生出点别样的愉悦。 是块硬骨头。 他虞徵半辈子少在别人面前栽跟头,在这个人身上,五年前被反手送一刀,竟然还能再三再四地被算计。 自己这半身的伤,十之八九竟都出自晏青扶之手。 她生得一副硬骨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五年前纵使再亲近也不曾与他越雷池半步,竟有一天,也会为了另一个人,而当众轻易用几句话而落自己的面子。 再往前数,九华山也好,西郊别院也罢,虞徵未曾想过,当年活泼爱偷懒的小姑娘,有朝一日会成了大昭摸爬滚打踩着腥风血雨上位的女相,并且真正开始有了七情六欲。 可七情六欲里,连一点都刻薄地不愿施舍给他。 他死死地看着大殿内,那挨得极近的两个人。 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晏青扶随意地看过来,不躲不闪,甚至有心情扬起手中的琉璃盏,对他稍稍点头。 看似礼貌,实则每个动作都是讽刺。 而后她低下头,不知道容祁凑过来说了什么,虞徵竟从那双清冷锋利的眸子里,看出她几分融融笑意与欢喜。 虞徵恍惚了片刻,心中刹那浮起个很荒谬的想法。 若是回到最初九华山,他早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早知道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对她好一些,会不会如今,也能得了她如此笑一笑。 这个念头在心头恍惚片刻,很快消散,虞徵别开眼,悄无声息地自后殿离开。 虞徵走后,虞菏想起这殿里发生的事情,顿时也觉得食不下咽。 这半辈子统共就生了这么一子一女,儿子女儿一个没让她省心的。 她冷着脸,懒得再在宴席上和他们你来我往地推诿,可到底是一国之君,也不能做的太过分,此时晏青扶像是忽然起了兴致一般,时不时抬起头与她说上两句话,过问的大多是一些没用的琐事,虞菏心中烦不胜烦,还要想着怎么敷衍,没一会便觉得心中堵得慌。 怎的儿子丢下的烂摊子,还要她来收拾? 虞菏越想越生气,差点将手中的杯盏捏碎。 晏青扶见状才住了口,与容祁对视一眼,容祁开口道。 “今日接风宴,多谢女皇款待。” 虞菏客气地回话道。 “本皇分内之事。” “时候不早,不如今日宴席就到这,王爷与颜小姐也好回去歇息一二,看一看我西域的大好风景。” 虞菏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从来没觉得自己待了半辈子的皇宫竟是这么让人生厌,连一刻钟都坐不住。 容祁仿若看不到她眼神里藏着的厌恶,轻笑颔首。 “也好。 女皇还是快些去看看大皇子,身上受着伤,平日里还是少走动为好。”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虞菏心头一梗,匆匆应了一声离开。 宴席散去,大昭的使臣都按着规矩回了行宫,晏青扶与容祁一同走在路上,他攥住晏青扶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往常倒少见你有这么犀利的时候。” 知晓虞徵受伤不能喝酒,又不想被虞菏看出来,她偏偏设局引虞徵钻,给虞徵和虞菏都添点堵。 “还不是看你被他缠的烦不胜烦。” 晏青扶看过去一眼,轻声说道。 “只是为了我?” 容祁扬眉,似乎有些不信。 晏青扶轻轻哼了一声,未反驳也未承认,只说。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八皇叔。” 她两句话和一杯酒在大殿里掀起波澜,如此一来不止虞菏要发现他出京的原因,大殿里那么多人,只怕虞徵手下追随的人要对他有微词,虞芷手下的人更会趁着他受伤的时机弄些动作。 一步棋,便让三方都陷入内乱,先将这西域内部的水搅浑,虞菏要为虞徵的事气上好几天,还要分心去处理虞徵虞芷之间的争斗,自然没太多心思分在大昭上。 所以赶在容祁之前开口,表面上看她只是不想让虞徵继续说话,实则只是借此为由,向整个大殿的臣子透露出,虞徵受伤的消息。 “青相实在高明。” 一杯酒的功夫,一环扣一环,容祁细细想明白,也不由得叹她瞬息之间随意布下这一局棋的精妙。 他身边这人是天生为官的料子,在腥风血雨的大昭独自混的风生水起,来了西域这般吃人的地方,也能不动声色地站于局外算计。 晏青扶眉目间不见骄矜,只道。 “才刚开始,说不上什么高明。” 一些小手段的确能不动声色地让西域乱上一阵,既然如此,她何乐而不为。 容祁还没想明白她话中意思,便被她勾了手指道。 “走了,说好去酒楼的。” 这边二人刚离开,西域皇宫就闹翻了天。 虞菏离了宴席径自去了虞徵宫里,一进门,那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尖。 她顿时黑了脸,将婢女太监都挥退,看着虞徵苍白的脸色和战战兢兢给他包扎的太医,一时又心疼又忍不住冷笑。 “真是本事了,随意一个女人也能让你一次比一次狼狈。” 虞徵懒懒抬头。 “母皇还不知道她? 我若能在她手里讨好,也不至于到了如今还让她以大昭小姐的身份来西域。” “算不上小姐了,她可是有婚配的人,本皇警告你,将你那点心思收了。” 大昭总有一日要被西域吞并,她可不会留着一个这么聪明,又和大昭皇室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活着。 而且这个女人,还能把她儿子算计的团团转,让虞徵如喝了迷魂汤一样穷追不舍。 “收不了。”虞徵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虞菏懒得同他争辩,只朝一旁的侍卫说。 “这半个月大皇子在宫中静养,不准他随意出宫,更不准他随意见别人。” 又算是变相的禁足。 虞徵未语,反正他母皇也就一句话的事,再多的暗卫也困不住他,他还是想去哪就去哪。 虞菏吩咐罢回头,眯着眼道。 “离她远一点,一个天煞孤星,有什么能值当你做这么多。” “那死和尚的话母皇也信?”虞徵嗤笑一声,眼中透出几分势在必得,语气漫不经心。 “母皇,儿臣这人也硬骨头。” 越是什么得不到,越要得到。 第255章 哪有做徒弟却整日想着怎么勾师父的 晏青扶一直念着的那家酒楼在城东,离得皇宫并不算近,可二人谁也没说要驾马车,顺着这一条街看了西域皇城的风景,又一路走到了城东。 待及到了地方,容祁抬头看过去,轻笑一声。 “便是这么一家寻常的酒楼,能让你念了五年?” 晏青扶扬声反驳。 “哪能是寻常的酒楼,可是我在西域最喜欢的酒楼呢。” “为何?” 容祁抬头看了半晌也没看出这家酒楼有什么不同,甚至和繁华街道上的酒楼相比,更显出几分破败,当下问她。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晏青扶却不应声,拉着他进了里面。 她轻车熟路地带容祁去了二楼的雅间,店小二很快送上来了两坛子酒。 晏青扶亲自倒了两盏酒,将其中一盏递给容祁。 “尝尝。” 那酒清凉透亮,从酒坛子打开便闻得见一阵清香,容祁觉得就算比微玉酒也应当是不差的。 他在晏青扶期待的目光中端了酒,只低头去品的刹那,便已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并非是西域里最独特的那一种酒,它并不烈,相反带了些涩,让人喝下去最开始觉得苦,后来便觉得回味。 只容祁并非为这酒如何好喝才有些怔愣,他握着酒盏,对上晏青扶亮晶晶的眼。 “是……” 他动了动唇,才说了一个字,便见晏青扶笑意融融地接过话。 “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岂止熟悉。 他心中方才有些不确定的猜测落定,只觉一阵暖意浮上心头。 这酒和徐家长者酿的,几乎是如出一辙,连其间的味道与手法几乎都没有变化。 “这家酒楼是……” “酒楼的掌柜是大昭京城人,这酿酒的手法也是从徐家老者那学来的。” 晏青扶往前坐了坐,晃了晃手中的杯盏,勾起唇角,语气带了几分炫耀说。 “这可是我找了好久,才寻到的呢。” 当年曾在九华山的时候,容祁曾带过来一坛子酒,便是出自一位酿酒人家徐家长者酿的酒,只可惜徐家长者并不常酿酒,容祁对这家的酒甚是喜爱,也只在那一年得了一坛子。 那时候她并不是个馋酒的人,可难得见容祁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容祁忧心她的身子并不允她沾酒,但她一时好奇,趁着有日容祁外出,搬了那坛子酒要尝尝。 只在出门跨门槛的时候一踉跄,那坛子酒只喝了一点,剩下的尽数打碎在地上。 闯了祸,她自然也受了罚,老老实实地抄了两日经书,心中知晓他珍爱那坛子酒,心中也愧疚得很。 他在她面前亦念过几次,晏青扶便记了清楚,当日只尝了一口也未真正品出味道,更好奇那酒到底有多好喝,从九华山离开,来了西域的最开始几日,虞徵还未囚她,她在西域京城偶然发现了这家酒楼。 西域中人大多喜欢烈酒,喜爱徐家这独特的酒的人并不多,晏青扶仿佛像是发现了宝贝一般,尝了一口便品出是那日容祁带过去的那坛子酒。 她兴冲冲地买了一坛子酒要带回九华山,踏出门的刹那想起此时已经不能再回去了,漂亮又张扬的眉眼渐渐落寞下来,她独自拎了酒,坐在二楼的雅间里喝的酩酊大醉,却还是不懂。 这么难喝的酒,怎的她那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小师父会喜欢。 她不懂,但想着他喜欢,偏生又不能再带回去给他看,只能委屈地扁了扁嘴,想着。 要是有一天能亲自再带着他过来就好了。 所以五年后再踏进西域京城,浮在她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他当年喜欢的酒,如今终于可以再带他过来了。 往事浮过,晏青扶敛了眉眼看他,勾着手指去扯他的衣袖把玩。 “当年砸碎了小师父喜欢的酒,如今送你一坛子算作赔礼。” 容祁喝罢这一杯酒,伸了手臂揽她过来。 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亦在此时溢出几分温和与笑意。 “只赔一坛子酒怎么够?” 晏青扶窝在他怀里故意问他。 “那要怎么才能够?” “徒弟做了错事,不得以身相抵才能补了这迟到五年的酒?” 晏青扶啧了一声。 “小师父好生霸道,哪能得了酒还要人。” 她忽然抬起身子,一双手揽着他脖颈处,眼中亦带出几分勾人的意味,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 “何况,哪有为人师道,却尽教了徒弟这些话的?” 下一瞬,她腰身一紧,容祁凑过来,与她四目相对,勾唇道。 “如此,小九也说说,哪有做徒弟却整日想着怎么勾师父的。” “哪有。” 她怔愣片刻,收了手就想退开。 可动了动身子,却发觉腰身不知何时已被容祁箍了个严实,二人挨的极近,连身上的热意都互相传递着,她看得出容祁眼底的那点滚烫,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容祁搁了手中的杯盏,将人揽过来跨坐在他腰腹之上,低头覆着吻了过去。 他口中尚且余了这酒的清香,二人唇齿缠绵,她便亦被迫尝尽了这酒的味道。 她也有五年未曾喝过这酒,徐家酿的酒不烈,偏生独有一种韵味,她只从容祁口中沾了一点,便觉得自己要醉了。 于是只能微红着脸去推容祁。 “这酒好难喝,你自己喝。” 听得出她话中的嫌弃,容祁却未退开,反倒故意咬了咬她的唇,仰头喝了一盏酒,又在晏青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低头渡过去。 “我偏要你喝。” 晏青扶被他吻得喘息,脸色也有些红,一双清冷的眸子更沾了几分水润,仿佛控诉着他一样,委屈地说。 “好歹带了你来喝这酒,就这样回报我的?” 容祁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唇,低下头哄她,眼中带了些几不可见的笑意。 “那你想我如何回报?” 他刻意咬死了回报二字,眼中的炙热和身上源源不断传过来的热意只让晏青扶下意识地明白他到底是何意思。 登时她闹了个大红脸,顿时恼羞成怒去推开人,躲到一旁的椅子上。 “你自己喝。” 哪有出来喝了个酒还能…… 她脸色更红,耳尖也红的欲要滴血。 容祁心知调笑过了头,跟着走过来刚要说话。 晏青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不行……” 这好歹还是在外面,青天白日,还是人家酒楼的雅间。 容祁怔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话中意思,他走过去不容拒绝地抱住她,伸手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顿时失笑。 “想什么呢。” 方才不过与她开几句玩笑,谁承想也能以假乱真骗了晏青扶。 容祁心下一叹,见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只觉这人太好骗。 哪有半点外人传闻里,朝堂之上雷厉风行多智近妖的女相模样。 何况他就算再想,也不会选了这酒楼里…… 容祁轻轻抱住她,感受着怀中人身上的柔软,目光触及桌上仍放着的酒盏,心中不由得更是一暖。 心心念念了五年的酒,原并非是她喜欢喝。 而是她为了他才念着。 心中那点因为喝了酒才被覆过的凉意渐渐消散,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他低下头,喃喃说道。 “青青。” “嗯?” 晏青扶在他怀里抬起头。 “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呢。” 眸子里映出几分细碎的光,容祁话音里的愉悦和期待太明显。 他实在已经迫不及待,要与她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对着全天下的人宣告,他的妻有多好。 “就快了。” 晏青扶一边说着,掰着指头给他数。 “如今是十月,等西域的事情处理完,回去就能成亲了,至多也不过一月。” 容祁却摇摇头。 “一月不够。” “如何不够?” “六礼还未走,该有的流程不能少,我自会让礼部将这些都准备好。” 他亦在八王府里留足了聘礼,晏青扶如今孤身一人,若是到时候没有家人,他就偷偷将这些聘礼分一些送出去,算作晏青扶的嫁妆带过来。 容祁将一切事情都算的极好,他想若是旁人有的,青青也不能少了一点。 “所以最少也要两个月。” 但也只有两个月而已,若等到来年一月二月,冰雪消融,正是春日好时候。 这一坛子酒就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的时候被容祁落了肚,直至夕阳西下,二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该回去了。” 她从容祁怀里跳出来,伸手去扯他。 容祁跟着拂了拂衣袖站起身,与她一同走出去。 “这样喜欢这酒,不如再买了两坛子回去?” 晏青扶偏头问他。 “再好的东西,浅尝辄止即可。” 容祁摇摇头。 他并不重物欲,徐家的酒也并非喜爱到非其不可的地步,只他也实在少有青眼的东西,才让晏青扶觉得他对这酒太喜爱。 但其实生在皇室,他自小亦被教导,许多事要学着克制,情绪要藏着喜好要藏着,久而久之,再喜欢的东西也渐渐变淡,便也真的没有什么舍不下的东西。 晏青扶只能依了他一同回去。 这也夜倒是平静地过去,接下来的几天里,容祁派人去查了虞芷的下落,也派了暗卫一直盯着西域皇宫的举动。 果真如晏青扶所料想的那般,虞徵受伤的消息传出去,顿时让虞芷的部下都蠢蠢欲动。 那日宫宴之后,女皇亲自去了大皇子宫中并且将大皇子禁足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西域皇城,众人都纷纷猜测大皇子到底是在何处受了伤才惹得女皇如此生气与震怒,臣子百姓众说纷坛,虞徵的部下也对他多少有些微词。 但虞徵我行我素,整日懒散地待在皇宫之中养伤,部下来求见都吃了闭门羹,也只能气的跺脚又离了皇宫回去。 虞芷的部下联系不上虞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要动手的想法,短短三日不到,虞徵的宫殿就进了五波刺客,搞得整个皇宫鸡犬不宁人心惶惶,也没人真正抓了刺客看清楚到底是谁派来的。 这日午后,虞菏听暗卫回禀了消息之后,一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再次来了虞徵宫中。 “可看清楚了,若是本皇不将你禁足待在皇宫里,只怕在府邸他们要更嚣张,你如今伤着防不胜防,倒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为着一个女人,值不值当?” 虞徵正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闻言抬起头,对上虞菏的视线,扯开个讽刺的笑。 “母皇此言差矣。 来的刺客都是皇妹底下的人派来的,您心里门清,却还由着皇妹动作,如何算得上是心疼儿臣呢?” 哪有什么心疼孩子的母亲会放任底下儿女互相残杀。 虞菏脸上一燥,继而又冷了声音。 “你如此说母皇,难道是忘了你皇妹宫中又有多少你的细作?” 西域的江山终究是要交到一个孩子手里的,这么多年她看在眼底,虞芷是个难堪大任的,底下的儿子却这样优秀。 西域没有男子为皇的先例,是以她整日纠结着,最后选择放任底下的孩子争斗,欲要择有本事之人交付这西域的江山。 可小打小闹她也由着,真危及性命的时候,她却是半点不允。 可虞徵却不领这点可怜的情,张口就要嘲讽虞菏。 “母皇知道底下儿女互相残杀,还如此放任,又何必虚情假意和儿臣说这些?岂不是让人觉得惺惺作态。” “虞徵。” 被儿子这样说,虞菏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一时斥了他一句。 虞徵懒得争辩,索性闭了嘴阖上眼,只装作睡去的样子。 虞菏一句话吃了闭门羹,咽了一肚子的火气拂袖而去。 此事皇宫之外的人自然不得而知,但虞菏整日忙着周旋儿子女儿之间的事,倒方便了容祁与晏青扶布局。 这日晚间,暗卫再来回禀京城安排的暗线传回来的消息之时,容祁合了手中的文书道。 “虞芷若回来,这西域只怕要更乱。” “乱一些没什么不好。” 晏青扶懒懒接过话。 “可太乱也终究不好。” 如今朝局仍在虞菏手中掌控,若再乱些,这西域虞菏说了不算,只怕动乱起来,大昭也要被波及。 “不想太乱也不是什么难事。” 晏青扶并不为难,晃了晃手中的杯盏接话。 “此话何解?” “所有烦乱事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不过就一个字。” 似乎是觉得窗外的阳光太盛而有些刺眼,晏青扶抬手挡了太阳。 “什么字?” “杀了。” 她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眉眼愈发显得温凉。 若不想太乱,趁虞芷还没回来的时候将人杀了,自然一劳永逸。 第256章 问候八王爷与青相安否 虞芷是西域的皇储,此时还和虞菏闹着脾气才离开了西域,若是悄无声息地死在外面,一则西域内部必定一团乱,二则也找不到大昭头上。 晏青扶看问题一向一针见血,此时容祁想明白了她话中意思,也不由得叹一句一举两得。 “只是如今我们亦找不到虞菏在何处。” 他们都和这位西域的皇储没什么交集,从不清楚她行事作风,自然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因为一个夫侍和虞菏闹了脾性,还是离开西域另有谋算。 晏青扶敛了眼,伸手揉了揉眉心道。 “此事不难。” “虞菏的势力遍布西域,一连一月有余都找不到虞芷的下落,要么她并非真尽心去找,要么……虞芷压根不在西域。” 不在西域的人,她自然找不到。 “所以青青的意思是……去大昭找?” 晏青扶稍稍点头。 “可传信给韩少卿问问。” 虞芷必不敢单枪匹马闯进大昭京城,那离了西域就不会走的太远。 她心思缜密,将所有可能都考虑了周到,容祁亦没什么意见,当下着墨写了一封信传去了遄城。 这件事说罢,晏青扶又提起另一件事。 “此番虞菏是与容瑾合作,将你我骗来西域,一则是为了容瑾在大昭方便行事,二则是困你在西域,想借着在西域……” 除掉容祁。 这话二人心中都太明白,晏青扶便没再说下去。 “与其等着虞菏出手,不如趁着如今西域内乱,我们先发制人。” 她的话亦是容祁想说的,毕竟他们来了西域一次,总也不能空手而归。 主动出手能牵制住虞菏不说,也能重创容瑾的外援。 “虞菏和容瑾合作来往的文书,要么藏在御书房,要么藏在她的寝宫,索性今夜闲着无事,不如你我……” 晏青扶话音转了个弯,勾着唇又道。 “夜探西域皇宫。” 容祁的武功带着她躲过暗卫进皇宫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晏青扶说起这话亦有底气。 他们夜探皇宫,若是能找到二人来往的书信自然是好,不仅能清楚容瑾与虞菏到底许了什么合作,亦方便了她下一步棋。 她话说的笃定,容祁心中仿佛有预感一般,抬头看过去,就对上她漫不经心的视线。 果然。 “想到好办法了?” 晏青扶亦不瞒他。 “若是能找到虞菏与容瑾如何来往文书,那我们亦能在书信上动手脚,让虞菏与容瑾的下一步动作,都在你我掌控之中。” 这法子她之前用的得心应手,前世做了几年幕僚与丞相亦不是白做的,耍阴谋弄手段她会的亦不少。 算计容瑾和虞菏这两个压根不在一个地方,只能凭借书信来往的人,更是轻而易举。 “青相大才,容某甘拜下风。” 容祁扬了扬眉,落座在她身侧。 她看见容祁的视线,一时跟着笑了一声。 “八皇叔这是,在可惜什么?” 可惜什么? 纵然容祁不说,她也心中明白。 她这一世因为那死和尚的确太过坎坷,摸爬滚打到了丞相的位置,偏生又换了身份,再不能回去。 她对此倒无太多感慨,反正她当年做丞相本就是冲着能找条好走的路活下去,如今有了更好的路,丞相一位有或没有,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但容祁轻轻叹了口气,如玉的眉眼亦蒙上几分阴霾。 昔年他就知晓晏青扶聪明,但越发深入认识,越了解她这人到底多惊才绝艳,多适合留在朝堂上挥斥方遒。 如今却再回不去朝堂,于公于私,他都心疼晏青扶。 他眼神掠过几分犹豫,很快又坚定下来,问她。 “青青想回去吗?” “回什么?” 晏青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 “回去朝堂,做丞相。” 如此一说,容祁恍惚想起晏青扶初初回来的时候,他仍防备着,怕她回来是阴谋,要舍了贵女的身份再去朝堂。 当时未曾想过有一日,他会亲自如此问她。 问出这话时容祁亦有犹豫,到底如今朝堂风云变幻混乱,刀光剑影,是最不安全的时候。 “不想。” 晏青扶反应过来他的话,跟着摇头。 话音虽轻,但是却让容祁听得出这是真话。 她眉目间带了几分笑,低头拉了容祁的手把玩。 细细将自己心中的想法与他说出。 这些手段心计,实是因为局势如此,她才算计着谋划着。 可若再如之前一样,如履薄冰,日日盘算,她才觉得吃不消。 “做的好的未必是我想做的。” 她从来最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想要什么。 她浅浅的声音落在屋内,容祁安静地听她说着。 没过一会,屋外最后一丝光线落入地平面下,西域的天向来暗的快,很快各宫就掌了灯。 二人在宫内用了晚膳,等到戌时过罢,屋内灭了灯,才趁着夜色离开了行宫。 御书房与虞菏的寝宫都离行宫不近,但容祁用了轻功,所以没过半盏茶的功夫,二人就到了御书房外。 晚间虞菏自然是要回寝宫休息的,所以今夜二人主要是来探御书房的。 御书房一向是机密要务之地,就算晚间休息,在门外守着的侍卫和太监亦是不少。 容祁揽着晏青扶悄无声息地自一旁的窗棂翻了进去。 屋内未点灯,二人只能顺着外面的月色瞧御书房里的布局。 虞菏的御书房整理的很是规整,桌案之上自然摆着奏折。 大多是些枯燥无味的内政,近来处理的又多是虞芷虞徵手下明争暗斗的事,晏青扶拿了文书一一扫过,很快将那些东西放下。 能摆到明面上的没多少真正重要的东西,与容瑾的书信来往自然是被虞菏好好藏着了。 晏青扶猫了身子蹲下去,顺着桌案往下瞧了瞧。 桌案下放着的也多是一些文书与奏折,或是几本书。 “这御书房里竟然没有暗格。” 容祁看过屋内,压低声音和晏青扶说。 容瑾的御书房里都有好几个暗格,这虞菏的御书房瞧过去,竟不见什么暗格机关的按钮。 “但这并不正常。” 晏青扶并不随意轻信了如今屋内的样子。 御书房何等机密之地,虞菏不可能不设暗格。 但凡找不到,就更证明藏的深。 她一边说着,亦顺着墙壁看过去。 大多数暗格都藏在墙壁之上,密室的按钮开关也都在墙壁上,可她摸索过去,也的确没见暗格。 心中的猜测闪过片刻动摇,难道这屋内当真没有密室? 那虞菏的机密东西都藏去了哪? 晏青扶心中疑惑没解,刚要拉过容祁说话,谁料脚下忽然踉跄一下,她重心不稳,顺着倒向一旁。 她眼疾手快地去扶桌案,下一瞬被容祁捞进了怀里。 但这极轻的动作还是惊动了外面守夜的太监。 内侍官的声音隔着门边响起,容祁抱着她径自躲到了门后。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果真那太监推开门细细地看遍了屋内,也没想到要去看门后。 没看到异动,太监也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关上门走了出去。 直至脚步声慢慢消失,晏青扶才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动了一下,像是有预料一般,低下头去看自己脚下踩着的那块地方。 向来皇宫铺地的多是琉璃砖,这琉璃砖很是坚硬,为何她脚下踩着的这块,竟觉得有些松动? 晏青扶心念一动,弯下身子去碰那块琉璃砖。 手下的触动冰凉,她瑟缩了一下,容祁跟着低下头,替她去敲了敲那块砖。 很快,他便察觉出异样。 索性容祁蹲下身子,动了些内力去揭那块琉璃砖。 在内力的加持下,容祁轻而易举地将琉璃砖揭开,二人齐齐低头一看,发现这块琉璃砖下面,竟然是空心的。 “暗格。” 晏青扶喃喃了一句。 虞菏御书房的暗格,竟然是在地下,还是这么不起眼的角落。 “倒还真是聪明。” 她冷笑了一声,顺着去捞底下的东西。 暗格里面第一层放着许多零碎的物件,晏青扶对这些不感兴趣,径自掀开去看第二层。 第二层果然放的是一些信件。 能让虞菏如此细心地放在这下面的,就算不是和容瑾的来往书信,那也多半是机密要务。 她将那些东西拿出来,发觉是十几封书信。 最近一封的落款在最近十日前,是容瑾送来与虞菏的。 信中言及自己在大昭的困境,欲要和虞菏联手来“肃敌”,及事成之后,许西域一座城池以答谢。 所以说要许出城池的从来不是西域,打着幌子将容祁调来大昭,容瑾是自信自己能将京城的人一网打尽,把自己的势力遍及大昭,与容祁相抗衡。 而为此,不惜许出这么大的利益条件。 不管容瑾是真心还是假意,此番引狼入室,实则是把自己也桎梏进去了。 “堂堂皇帝。” 晏青扶眼中掠过几分讥讽。 瞧着如此聪明正直,实则是个为了一己之私而甘愿将城池地界拱手相让的。 这十几封信件二人一一看过,其中大多是二人为了促成这次周密合作而谈判的东西,容祁随后合了信件,道。 “想来是暗线接头。” 西域的暗卫若是堂而皇之入了大昭京城去送信件,不可能无一人察觉,如此一看,想必上京之中有西域接头的暗线。 暗线得了信带回上京,再与容瑾的暗卫交接。 “那如此看来,大昭来信给西域也必然不会是在西域京城接头的。” 想明白了此处,容祁稍稍思索片刻,又道。 “等回去之后,我着人去查一查。” 晏青扶颔首道。 “也好。” 看过了这些信件,剩下的东西便没什么大的利用价值,为免惹人怀疑发现,二人悄无声息地盖了琉璃砖,从书房中离去。 今夜这番动作自然没惊动别人,虞菏也没在御书房中看出什么异样,接下来的几日倒都平静无澜,直至第五日。 “上京来信。” 容祁拆了信件,二人一并将信中的内容看过。 是沈修将最近京中的事情一一在信中说了些。 信及最后,他却特意着墨写了一句话。 “前些天在京郊看见皇上的暗卫与西域暗线接头,我派人跟着查过去,将西域在京城的暗线拔了一条。” 拔了一条就有了缺口。 二人对视一眼,晏青扶眼中浮起些笑意。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如此一来,日后容瑾与虞菏的来信,他们最少也能知道十之八九。 “若是再能查到虞菏的暗卫和大昭暗线在哪接头,那就更好了。” 这样他们最少在二人中间拿捏住了来往的信息。 容祁这样想着,也未再犹豫。 “我这会去吩咐暗卫。” 晏青扶将信件搁在烛台前燃尽,装信的信封却在被她拿起的时候掉落出来一个东西。 她心下略有疑惑,捡起那薄薄的纸张打开。 上面只写了寥寥数语,字迹苍劲有力。 “至今已离京半月,问候八王爷与青相,在西域安否?” 这字迹她多少也有些熟悉,是陆行留的信。 晏青扶捏着信笺的手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信笺留在最下面,想来是陆行自己塞进去的,也并非强求他们一定看到。 她敛了眉眼,正要将信笺收拾好,门边掠过一角白衣,容祁吩咐完事情已走了进来。 见得她手中拿着书信,容祁看了看信封,问她。 “还有信?” 晏青扶思绪被打断,也未瞒他,将手中的东西递出来给他。 容祁看过,轻轻哼了一声。 “倒是会见缝插针。” 他自然看得出来这寥寥一句话里,问候他是假的,问他身边的人才是真的。 容祁心中开始想着是不是近些天京中太风平浪静,让这位万人之上的丞相才能得了闲来问这些。 看来是得问问沈修了,多给陆行安排些公事去忙。 心中虽如是想着,晚间回信的时候,容祁吩咐完京中下一步的布局之后,犹豫片刻,仍是落墨在最后写了一句话。 “有劳陆相关怀本王与青青,西域一切安好,及本王将京中事宜处理妥当,自会与青青一并回去。” 第257章 入局之人亦是观全局的人 这封信被容祁径自折了放在最里面,喊了暗卫送走。 晏青扶在一旁正忙罢手里的事过来,见他合信之时似乎往里面多放了些什么东西,当下问他。 “还留了别的东西给沈修?” 容祁面不改色。 “没有。” 晏青扶随口一问,问过之后也跟着想起陆行那封信,登时喊他。 “忘记给陆行回信了。” “我回过了。” 容祁会这么大方地给陆行回信? 晏青扶显然不信。 “当真回了。”容祁哭笑不得。 “回了什么?” “自是回问陆相安否。” 信封已被送出去,晏青扶自然也看不得那信中到底写了什么,是以她也没追问下去。 第二日一早,容祁被虞菏着人请去了前殿,晏青扶闲着无事,索性出了宫去西域京城转上一转。 西域皇城自比不得大昭繁荣,路上的摊贩并不多,但多是一些西域独有的东西,晏青扶已有五年未曾过来,此时见了也有些新奇,便顺着一一看过去。 一条街道倒也吵嚷,正是她低头去看一个物件的时候,忽然街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过来,隐约还夹杂了几分嚣张的喊叫。 “都让让,让一让,马惊了。” 路上行人顿时纷纷慌张地往后退开,人群熙熙攘攘地推搡间,晏青扶一时重心不稳,竟是被从人群里推了出去。 恰好碰上那马到了近前,眼看着就要撞上,那女子顿时一惊,将手中的鞭子甩出去,径自卷了晏青扶的腰身,运起内力将她往一边带去。 与此同时,晏青扶抓着从头上拔下来的簪子,手下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马的脖颈,霎时鲜血飞溅,马嘶鸣了一声,屈了蹄子跪倒下去。 那女子险些跟着跌倒,好在她用了内力稳住身形,紧接着手中要收回手中的鞭子。 只是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忽然一旁传出一道含了几分薄怒的声音。 “虞芷,你干什么。” 虞芷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带了强劲内力的劲风袭来,她一惊,险险侧身避开,顿时也起了脾气。 “你发什么疯,虞徵。” 她索性扔了手中的鞭子,抬手运了内力与虞徵打在一起,二人出手招招凌厉致命,几乎是没有手下留情的样子,处处逼近对方死穴。 晏青扶惊魂未定,怔愣地看了片刻,将那一头的鞭子收回来,目光落到那道浅绿色的身影上。 虞芷? 西域皇储? 她竟然回了京城了。 晏青扶心中还未来得及多想,忽然见得对面虞徵与虞芷忽然齐齐收了手,二人各自站在一边,虞徵大步走过来到晏青扶身侧,伸手去拉她。 “小九,没事吧?” 晏青扶侧身避开,而后摇头。 虞徵刚又要开口,虞芷平息了涌动的内力,听见他这一句,顿时饶有兴趣地看了过来。 这便是虞徵那心心念念了五年的佳人吗? 样貌自然是好的,身形纤细苗条,这一双眼也足够冷厉不近人情,与大昭那些柔柔弱弱的女子的确不一样。 可就是…… 虞芷嗤笑一声。 就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没想到她这个哥哥,五年前抓不着人,五年后也是白白给别人做嫁衣。 她这一声笑让虞徵听见,顿时又觉忍无可忍要运了内力与她打,虞芷懒懒看过来一眼。 “皇兄,您这身上还有伤呢,别轻易动气,若是气血逆流而死,可就没本事和本宫这个活人争皇储的位置了。” 虞徵额角一跳,下一瞬,虞芷从对面大步走过来,收了打量晏青扶的目光,扬声道。 “方才本宫的马惊了,险些伤着了这位……小九姑娘,本宫给姑娘赔个不是。” “无妨,公主客气了。” 反正她亦将虞芷的好马给杀了,没真正受了伤,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紧接着,晏青扶话头一转,看着虞芷道。 “不过,我姓颜,并非大皇子口中的小九姑娘,公主以此姓称呼我就是。” 见她公然驳了虞徵的面子,虞芷顿时更感惊讶,忍住自己心头想笑的冲动,虞芷无视了虞徵的神色,偏头与晏青扶说道。 “如此,本宫日后就唤颜小姐便是。” “小九……” “皇子殿下。” 两道声音缠在一处,几人回头看去,只见虞徵的暗卫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人,当先开口。 “大皇子,女皇陛下未曾解了您的禁足,还请您跟着奴才回去,不要让奴才们为难。” 禁足? 看来她没回来的这些日子,京城可热闹得很呢。 虞芷从晏青扶手中接过自己的鞭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虞徵。 “为免母皇忧心,皇兄还是快些回去好好养伤吧。” 心知虞徵这样要强的人提起身上的伤必然会更生气,虽然不知晓虞徵为何能受了伤,可虞芷和他交手,自然察觉到他身上的不对劲,也不介意在此时多给他添几分堵。 果真,听了虞芷这话,虞徵脸色更黑,当下也顾不上与晏青扶说话,或者是想起了自己这身上的伤是如何暴露的,冷哼了一声转头离开。 虞徵离开,虞芷这才转头,吩咐了暗卫将街头的马收拾走,而后看向晏青扶。 “小九……颜小姐是大昭人吧。” 一则二人的衣着不尽相同,二来她多少也查过虞徵那位“心上人”,听闻是大昭的贵女。 虽不知道为何如今来她面前的是个贵女,虞芷却仍然肯定地问出口了。 “公主聪慧,我的确是大昭人。” 晏青扶敛了身上的冷然,面上勾出几分温和平近的笑意,一双眼也露出些好奇。 “今日得闲出来,本想看看西域的大好风景,也没带婢女出来,未曾想这么赶巧……” 虞芷当即面上更露出些歉意。 “是本宫未管好这匹马,让颜小姐受惊了。” 晏青扶抿唇摇头,只恍若不经意间露出衣袖下一截藕色的肌肤,上面因为虞芷甩鞭子过来的时候而扯出了一片红痕,瞧着甚是惊人。 虞芷面上顿时更为歉疚,瞧着面前贵女一副似乎受了惊吓的样子,连唇色都发白,顿时主动道。 “不如颜小姐随本宫去府中,本宫府中备的有上好的药,可别让这肌肤上留了痕迹了。” 这话正中晏青扶下怀,她转了转眼珠,温声道。 “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叨扰公主殿下。” 虞芷自然摇头,本就是她的马惊吓着,才让鞭子伤了人,她是理亏的那一边。 晏青扶跟在虞芷身后,随着她一并去了公主府。 皇储在宫中有住处,在宫外亦有自己的府邸。 虞芷和虞菏近些天闹着别扭,自然不愿意入宫听虞菏数落她,何况她对晏青扶亦有好奇,此时晏青扶跟着她回去,她心中正高兴着,想着怎么利用晏青扶来给虞徵下一步棋。 二人心中各怀心思,一同去了府中。 虞芷的府邸离皇宫不远,没走几步路便到了,里面伺候的大多是一些婢女,少见侍卫。 可她怎么听说这位皇储殿下是个爱男子不爱江山的主,府中侍君纳了一个又一个,最是荒淫无道。 晏青扶目光一一掠过,心下已有了计量。 看来传闻也未必都可信。 她收了心思,任虞芷吩咐婢女拿来了药,给她手腕处的伤细细上药,二人正是交谈之际,忽然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进来,紧接着门被推开。 “公主。” 男子有些阴柔的声音响在耳侧,晏青扶手下动作一顿,话音止住,看向来人。 来人锦衣华服,很显然是公主府的侍君,一见虞芷顿时眼前一亮,连行礼都不曾,径自扑过去要去抱虞芷。 虞芷清了清嗓子,逼退了他的动作。 男子这才注意到一旁还有人,见得是一个姑娘家,心中才松了一口气,依着规矩给晏青扶见了礼,才朝虞芷撒娇道。 “公主这一出去许久,只怕是要忘了我了,连回府都不曾派人通知我。” 这语气怨怨哀哀的,晏青扶听了不适,虞芷却像是早就习惯一样,纵容地道。 “这不是前些天去处理阿觅的事了,如今回来了自然是念着你的。” “公主眼中心里都是阿觅,哪还记得我了。”他哼了一声。 阿觅就是那位被虞菏下命仗杀,让虞芷和虞菏闹了好一番的侍君,晏青扶自然也有耳闻。 虞芷似耐着性子安抚了两句,许诺了几句好话,这侍君才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而后虞芷看向晏青扶,歉意地笑了笑。 “让颜小姐见笑了。” 晏青扶轻轻摇头。 “公主前些天离京,是为了侍君的事情?” 听得她提及那位阿觅,虞芷眼中闪过几分哀伤。 “的确如此,阿觅死前最挂念他的爹娘,入了公主府做侍君后也整日念着,本宫在他生前没能好生如他的愿将他爹娘接过来,便只能在他死后略尽心一二了。” 合着消失了这么半个月,竟是真为了一个侍君死前许诺的话去办事了。 晏青扶眼中闪过几分意外,面上跟着也有动容。 “公主如此真心,想必侍君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若能如此自然最好,本宫总觉得亏欠他。” 虞芷说着眼眶一红,在外人面前的强势消散,此时显出几分脆弱。 外人传闻里的皇储公主何等冷酷,谁曾想背地里是一个为了自己侍君能落泪的人。 这是如何能把皇储的位置坐了这么多年的? 晏青扶眼中闪过几分疑惑,又似轻看,被虞芷低头擦泪的动作间看的清楚。 虞芷眸光幽暗,很快又清了清嗓子。 “本宫一时情至,让颜小姐见笑了。” 晏青扶自是摇头,跟着安慰了几句。 可话说着,她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如今她见到的虞芷和外人传闻中的太不一样,她一时竟有些摸不准自己要信哪些。 “颜小姐此行,是跟着贵国八王爷来的?” “正是。” “听闻贵国八王爷与颜小姐早有亲事,本宫曾有幸在五年前得见八王爷一次,如今见了颜小姐,更觉是天造地设,很是般配。” “公主谬赞。” “如此一说,我倒想起方才遇见的时候,似乎皇兄也和颜小姐很是熟稔,颜小姐一直居在大昭,竟也和皇兄认识吗?” “并不相熟。” 晏青扶矢口否认。 “月前大皇子在大昭的时候,曾有过几面之缘。” 她话如此说,虞芷也识趣地没多问,二人浅浅交谈了几句,晏青扶站起身道。 “今日时候不早,我便先回去了。” “也好,不过本宫和颜小姐一见如故,日后若得闲,颜小姐可再来公主府一坐。” “这是自然。” 晏青扶眼中亦露出几分笑。 “我也和公主一见如故。” 她敛了衣袖离开,身后虞芷脸上的笑消散,她身旁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 恰是方才的侍君。 侍君此时规矩地站在虞芷身侧,也不似方才那么越矩,低眉顺眼道。 “公主。” “她也如此信了,原来也不过只是个贵女而已。” 虞芷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 她还以为能被虞徵喜欢的人能有什么真本事,不过随意演一场戏,就能让她中了圈套。 也不过如此。 侍君随在身后不应声,二人离去,身形渐渐隐在屋内。 而晏青扶施施然离了公主府,回去行宫。 “去了哪了?半日不见人。” 容祁见得她回来,顿时走上前,问道。 晏青扶这才露出点真切的笑,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 “遇见了西域皇储,看了一场好戏。” 虞芷以为演的戏能骗过她,那让她先得意两日也无妨。 府中伺候的下人都只有婢女的人,会真正沉溺于美色吗? 那侍君自进了屋就一直看着虞芷的脸色行事,就算撒娇玩闹也似乎多有束缚,他眼中对虞芷的恭敬和谨慎是装不来的,这自然瞒不过晏青扶。 不耽于美色的人又岂会为了一个侍君的死和虞菏闹了半月甚至离京出走? 就算虞菏能忍,虞芷的部下也只怕不会容忍自己追随了一个这样的人。 只怕是真的有什么要事,瞒了所有人去办罢了。 虞芷费心演一场戏想给自己营造个看着只懂情爱的模样,实则说的话字字推敲都站不住脚跟,晏青扶一个字也不信。 不信无妨,她跟着虞芷入府原本也就是为了试探虞芷的本事顺便和她多些联系方便走下一步棋,她亦会演给虞芷一场戏,让虞芷以为自己相信了她的话。 这一层圈套又一层算计,入局之人亦是观全局的人,但掌局的人…… 晏青扶转了转眼珠,一手扣在桌案前轻轻敲了两下。 掌局的人无论如何,不会是虞芷罢了。 第258章 晏青扶不打无准备之仗 晏青扶心中如是想着,与容祁话罢,容祁开口。 “西域中人,还真是狡猾。” 虞徵一个,虞为一个,虞芷又是一个。 “说到底皇权底下,在哪都一样。” 虞芷是皇储,下面自有千百双眼睛盯着她,虞菏不肯放权,她若表现的太聪明必定会为虞菏忌惮,可若是真没本事护身,虞徵早把她从皇储位上拉了下来。 “不过她想利用咱们,咱们不妨也利用她。” “青青何意?” “虞菏能与容瑾合作,我们为何不能借虞芷之手,让虞菏腹背受敌。” 三两句话音间,晏青扶心中已经有了个主意。 第二日午后,她起身自行宫离开,再一次去了虞芷宫中。 今日虞芷应虞菏的意思入了宫中,听得晏青扶过来,她亦有几分惊讶。 “公主?” 底下的宫女低着头询问她。 “说本宫不在……算了,将人请进来。” 虞芷本想起了晏青扶那日的样子,觉得此人已经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不想再在晏青扶身上浪费时间了。 可转念,她又想起自己方才在虞菏宫中,被虞菏好一番训斥的事。 她母皇心里的天平,已越来越偏向皇兄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至少晏青扶是个能牵扯住虞徵的人,简单笨拙一些也好,她利用完了人还能全身而退。 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虞芷笑眯眯地迎上去。 “颜小姐。” “今日得闲在宫中无事,便来叨扰公主殿下了。” 晏青扶走进去,面上亦浮起笑意,任虞芷拉着她坐到桌案前。 西域常年喜用蛊之人的手大多都凉,晏青扶与虞芷的手一接触,便察觉到她指尖彻骨的凉意。 她不适地蹙了蹙眉,很快又神色如常。 “颜小姐昨日抹的药可有效果?手腕上的伤痕可好些了?” 那本就是晏青扶故意在去公主府的路上故意弄出来的痕迹,只是瞧着吓人,其实并不疼,送的药自然也回去就被她扔了,此时听虞芷问起,晏青扶当即笑道。 “已好多了,公主的药果真是极好 的。” “那便好,不然本宫心中可要愧疚一阵子呢。” 虞芷松了口气,与晏青扶谈笑起来。 “今日应母皇的吩咐入宫,我还想着等会去行宫找颜小姐,顺便再见一见八王爷,没成想我还没去,颜小姐便已来了。” 晏青扶面上浮起几分笑。 “如此说来,岂不是更说明我和公主殿下有缘。” “叫什么公主殿下,倒显得生疏了些,我和颜小姐一见如故,不如就叫我一句阿芷。” “怀瑾握瑜兮,心若芷萱,公主好名字。” 晏青扶弯唇一笑。 气氛一时和乐融融,虞芷与她说了片刻,忽然呀了一声。 “来了这么久,倒忘了让人上茶了,瞧这帮奴才怎么伺候的,也没人上心。” 虞芷连忙喊了人去取上好的茶叶。 “这茶是我西域皇宫独有的,取初雪浸泡过,很是清润可口,沁儿且尝一尝。” 晏青扶笑着端过杯盏,只看了一眼,眼中神色便怔了些。 但很快,她将茶盖放下,在虞芷的注视下,低头抿了一口茶。 “果真是好茶。” 她面色如常地说道。 虞芷盯着她喝罢茶,看着晏青扶无知无觉的样子,嘴角这才露出笑意。 “既是喜欢,那便多喝些。” 毕竟喝够了茶,才好听她的话给她办事。 晏青扶自是点头,但端了茶盏也不再动,反倒与虞芷一同岔开话题。 “前些天还听说大皇子离京的路上遇刺,想来如今外面也不甚安全,阿芷若是出去,还是要当心些的好。” 见她拨了拨茶盖却不再喝茶,虞芷刚要催促,忽然听见她提起虞徵,神色一顿,果真被转移了话题。 “是吗?” 她只听说了这个皇兄受伤,引得母皇大怒,却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受伤。 虞芷眼珠一转,打算从晏青扶口中套出些话。 于是她幽幽叹了口气。 “昨日在皇宫外遇见,我与皇兄动手,想必吓着颜小姐了吧。” 晏青扶适时蹙眉,试探着问。 “公主和大皇子,似乎关系不甚好?” “皇兄脾性急躁,昨日又见了我伤着你,想必一时心急,其实素日里我与皇兄关系尚可。” “原是如此。” “我还想着等今日午后闲下来,去宫中看看皇兄。 皇兄被母皇禁足,我一回来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自然是担心皇兄的。” 虞芷眉宇间浮起几分忧虑,说道。 “皇兄武功极高,平日里也喜欢在京城里,并不经常出去,也不知道此番是去了哪,才惹了有心之人记挂,竟然也会被刺客暗算。” 虞芷不经意的试探被晏青扶收之眼底,这正中她下怀,当即欲言又止地蹙眉。 虞芷眼中闪过几分幽光。 “沁儿如此,可是知道些什么? 若是知道,不妨与我说一说,如此也好做个准备,毕竟若有心之人再行刺皇兄,我也好多个照应。” 晏青扶稍稍叹了口气。 “听说是在去西域边境的路上遇刺的。” “西域边境?” 虞芷面色一变,袖中的手已紧紧攥着。 “沁儿这话是从何处听来的?皇兄无事去边境做什么?” 她勉强笑了笑,问道。 晏青扶仿佛不曾察觉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说道。 “这是……前些天来的时候,我曾去过大皇子府一趟,虞徵与我说的。” 索性虞芷也不会去查她到底有没有去过大皇子府,虞芷认定她与虞徵关系匪浅,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虞芷就已然信了三分。 果真,虞芷抿唇,眼神中已带了几分暗沉。 闲来无事一个皇子去边境还能做什么? 无非是最近大昭西域边境摩擦不断。 这不谙世事的贵女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可不会不知道。 原来母皇对虞徵竟然已委以重任到了这般程度? 虞芷只觉一阵气血上涌,想起虞菏方才在大殿中对自己的为难,更觉得气急。 这死老太婆,如此对自己这个皇储,倒都把重要的事情都委托给了虞徵,还在她面前演戏。 虞芷抬头,看着晏青扶一双清澈的瞳仁,心中亦闪过几分疑惑。 任是再不谙世事,能如此随意什么都和她说吗? 会不会……她也在演戏? 这个念头闪现片刻,很快被虞芷抹去。 自己演技天衣无缝,堂堂皇储又对她这般友善,任是谁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能做了别人的棋子吧。 想到这,虞芷面上笑了笑,将戏做了全套。 “原是如此,那我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晏青扶眼中的担忧此时更显露出来,情真意切地看着虞芷。 “皇城之中是不安全些,之前大皇子在大昭的时候,还曾在皇城中受伤呢。” 连这些过了百八十年的事情都拿出来与她说,看来是当真信了她的话,并不觉得虞徵和她关系极不好。 虞芷心中更觉得晏青扶无甚心计,开口敷衍了两句,想着等会要寻个理由召集自己的部下商量事情,便起身歉意地对晏青扶说。 “我才想起早时母皇吩咐了些事情要去做……” 晏青扶当即善解人意道。 “无妨,那我改日再来就是。” 虞芷自是又说了许多好话,二人面上和乐融融地分别。 一出了宫殿,晏青扶脸上的笑意敛去,想起在大殿里,虞芷给她递过来的那盏茶。 哪是什么西域皇宫独有的好茶,只怕是独有的毒还差不多。 她冷笑一声,慢步回了行宫。 “毒,什么毒?” 听她将宫中的事情说罢,容祁心中一紧,当即目光担忧地看着她。 “是蛊毒?” “不是。” 晏青扶摇头。 “的确是西域独有的一种毒,一种能让人对她‘言听计从’的毒。” 服下毒药之人会在特定时候受她蛊惑,听她吩咐去为她办一些事。 从大殿中虞芷对她的试探,不难猜出虞芷是想利用她对付虞徵。 但虞芷千算万算不曾算到,她对这毒,恰好也有一些研究。 是以看到那杯茶的刹那,她就发现了端倪。 低头喝茶之时也借着衣袖的遮盖,将茶都倒了出去。 “第二次见面便送了这么一份大礼,虞芷还真是心急。” 不过想来也能猜到,她表现的太过无知,虞芷心中早轻看了她。 “那青青打算如何回礼?” “自然是如何被算计的,就怎么算计回去。” 晏青扶敛了衣袖,温声说道。 这西域之中可不止虞芷一人懂毒。 午后,虞芷与部下议事完,便听外面宫女回禀道。 “公主殿下,自行宫送了些东西过来。” 行宫? 虞芷怔愣片刻,才想起兴许是晏青扶送的。 这早上才离开的人,又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虞芷心中想着,喊婢女道。 “拿过来吧。” 门外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响起一阵脚步声。 却不是她宫里的宫女。 那人走过来对着虞芷一礼,道。 “小姐说早间用了公主的好茶,回去之时想起自己带了些大昭的好物件,特命奴婢来送与公主。” 虞芷面上当即露出点惊喜的笑。 “是吗,沁儿送了什么过来。” “东西在这,奴婢也不知晓,还请公主殿下亲自打开。” 婢女摇摇头,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 既她这样说了,虞芷要维持着自己姐妹情深的样子,当即亲自走过去接了盒子。 随后她将盒子放在桌案上,打开了它。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精致的白玉玫瑰簪,触手温凉,是上好的暖玉。 这好玉连在西域都不多见,虞芷心中的戒备放下,当即欣喜地拿起簪子道。 “果真是好物件,回去转告你家小姐,本宫很是喜欢。” “小姐说公主喜欢就好,也不枉费她准备的这份大礼。” 婢女抿唇一笑。 虞芷下意识地觉得婢女话中有话,可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未等她想明白,婢女随即对她福身。 “公主既收到东西,奴婢便先回去了。” 虞芷点头看着她离开,将手中的簪子放回去。 “公主,可要奴婢收进库房?” 虞芷一向不碰别人送来的东西,一则谨慎,二则是瞧不上。 所以一般得了礼,都是由婢女收进库房,一般是不会再动用了。 晏青扶送的这暖玉的确是好,甚至在西域皇宫也只有虞菏用的过这些。 可虞芷不稀罕好物什,也不贪图这些。 “不,寻个地方,扔了吧。” 行宫送来的东西她就更不会用。 “做的隐蔽些,别被人看到了。” 她留着这个人还大有用处,不能在此时和她有嫌隙。 婢女低头称是,拿了盒子离开。 而这边,大昭的婢女看着她拿着盒子出来,径自走到宫殿后面将东西扔了,这才回了行宫将此事一字不漏地禀告给晏青扶。 “知道了,下去吧。” 晏青扶毫无意外地颔首。 婢女当即福身,从宫中下去,容祁走过来道。 “既是要设局,何必送去这么好的东西,没白让她糟蹋。” 八王府不缺这些东西,但若要送给虞芷这样满腹算计又给晏青扶下毒的人,容祁自然是不乐意。 而且她还没收,反倒白白浪费了这一步棋。 “不送些好的东西,怎么能让她放下戒备。” 晏青扶敛了眼,轻声说道。 “可如今这簪子送去,她也没收下,一样处理了。” 晏青扶却不见生气,反倒勾唇一笑。 “自然是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 “毒下在簪子上面,自然不一样。” 她早就猜到虞芷不会轻易收她的东西,必然也警惕地不会戴,所以毒早早地被她下到了簪子上面。 从虞芷碰到那簪子的时候,毒就已经顺着她的肌肤渗透进去了。 饶是虞芷再谨慎,顾惜着这面上的和善,当着宫女的面必定要亲自打开。 而一旦打开,她再小心,就算最后把簪子扔了,也必然会中计。 她的一切举动和反应都在晏青扶预料之中,所以这毒下的自然顺畅。 而且不会被虞芷发现。 她晏青扶一向不打无准备之仗,用这一根簪子换了虞芷无知觉地中毒,可为她下一步棋留足了余地和利用的人手。 第259章 要西域玉玺和虞菏的私印 虞芷自不知晓自己已然中计,在自己宫中待了半日,心中已有个计划成型。 既然母皇器重虞徵,不如她就想办法彻底废了虞徵,如此一来再论长短,虞菏也不会总以为她不比别人。 打定了主意,第二日午后,虞芷便派人往大皇子府和行宫各递了一封信。 行宫接到信的时候,晏青扶正在屋内看着那本记了“无言水”的书,一听说是公主府送过来的,晏青扶甚是有兴趣地接过来看了看。 “如何?” 容祁在一旁问她。 “看来是太心急了些,竟然今天就轻而易举地上钩了。” 想必是她昨日说的那番话,到底让虞芷心中有了隔阂与阴影,她巴不得早些除掉虞徵,也少让这人威胁到她的地位。 “那今日去吗?” 容祁闻言眼中亦闪过几分暗色,问道。 “自然要去。” 晏青扶起身折了信道。 “我随你同去。”虞芷到底武功高强,容祁自然不放心晏青扶一个人去。 “你暂且在宫外等我,半个时辰后再去客栈。” 若与她同去只怕虞芷心中有戒备。 容祁闻言也未再说什么,看着晏青扶起身,从行宫中离开。 虞芷约在一个客栈与晏青扶见面,美名其曰今日得闲要与晏青扶一并瞧一瞧这西域的景致。 晏青扶走到雅间外一推开门,虞芷就满脸笑意地迎上去了。 二人一并落座,虞芷说着几句场面话,便切到了正题。 “昨日我去了皇兄宫中一趟,见皇兄身上的伤似乎还很是严重,也不知晓在边境到底是被谁伤着了。” 晏青扶微一敛眉,随即摇头。 “这件事我倒是不知晓。” 非但说不知晓,晏青扶脸上更是没有一点对虞徵的担忧,虞芷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又试探道。 “听说昨日伤口裂开又喊了太医,想必要再休养半个月了,我想着皇兄对你倒是瞧着特殊得很,若是你去看一看他,兴许能好的快些。” “阿芷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青扶蹙眉,似有不解。 “我和大皇子都无甚交集,又怎好去宫中瞧他?” 她也听说来西域这么多时日里,二人几乎没有私下里在西域皇宫见过面。 虞芷观尽了晏青扶的反应,心下思忖。 看来晏青扶是当真与虞徵不甚相熟。 那她皇兄是怎的能对着这样一个人喜欢了许久的? 虞芷蹙眉,一句话还没想明白,目光不经意掠过一旁发沙漏,乍然回神。 快到了时间了。 快到她喊虞徵来的时间了。 虞芷敛了眉,嘴角忽然扯出些有些诡异又温和的笑,她扬手从袖中挥出些白色的粉末,晏青扶一吸入,陡然神色一僵,有些迟钝下来。 “看着我。” 虞芷得意地收了手,一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晏青扶。 等看到晏青扶如她吩咐地盯着她的双眼,那漂亮的瞳仁里没几分光亮,尽是呆滞之时,虞芷从袖中拿出来一个细小的瓷瓶,在桌案上推过去给晏青扶。 “等会虞徵会按着我的邀请来客栈,你与他用一顿午膳,想办法将这个倒进他的膳食里。” 这毒药无色无味,再擅长毒蛊的人也察觉不出,是她费了好一番劲,才去寻来的。 若不用在虞徵身上只显得可惜。 晏青扶受了她毒的控制,自然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接了瓷瓶,虞芷的面色显然轻松下来。 “记住,要将这瓶毒药,放进他的膳食里面诱他喝下去。” 她一连重复了三遍,要借此将这句话绕进晏青扶脑海里,如此一来,后面她解了控制,晏青扶也会按着她的吩咐去办事。 她此番约了虞徵是用着晏青扶的理由,就算虞徵最后毒发也查不到她身上,西域与大昭若此番再起战事,她就是虞菏唯一能依靠的子女。 虞芷的如意算盘打的正好,也更有闲情逸致起来。 “说来你好好地来西域一趟,本宫也当真不想把外人卷进来这争斗。 可谁让你是我大皇兄的心上人。” 向来行事作风捉摸不透的虞徵,自五年前藏了个心上人,虞芷曾派人去再三查探过,也不曾得了多少这女子的信息。 谁曾想五年后,这人竟然跟着来了西域。 如今情势如此,她母皇重用虞徵,也由不得她兵行险着动手。 “这毒药并不会即时发作,要等皇兄回了府中,三日后才会悄无声息地疼,这毒不会要他的命,但也绝不会让他好过了去。” 虞芷拎得清局势,死了一个皇子跟废了一个皇子来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如何做。 死了,她母皇就会彻查到底,废了,可能就是不闻不问,底下追随的部下也迟早离他而去,对虞徵来说想必没什么比如此更让他难受了。 她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晏青扶。 “不知道我那皇兄发现是你给他下的毒的时候,是会后悔今日接了信来赴宴,还是痛惜于这毒是你给他下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哪一种,都能让虞徵生不如死,也是她虞芷最想要的结果。 又看了一眼沙漏,虞芷刚要抬手解了“无言水”对晏青扶的控制,还未站起身,忽然见对面人影一晃,晏青扶竟已挣脱了她的控制站了起来。 虞芷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脖颈处已抵了个冰凉的匕首。 她身子一僵,未敢回头。 “公主,这场戏演的可还满意?” 她听见晏青扶的声音,清凉生动。 “你不是……” “不是被你控制了不能挣脱?” 晏青扶接了她的话道。 虞芷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神色清明不见半分呆滞,哪有半分被她算计的样子。 按理说喝了无言水,是不可挣脱她的束缚的。 虞芷心中正奇怪着,便见晏青扶笑了笑,漫不经心晃着手中的匕首道。 “公主昨日的毒用的甚好,可惜却不知晓,这西域若论毒,公主还不是数一数二的。 我多少比公主,要更精通一些。” 晏青扶附在她耳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虞芷瞳孔一缩,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昨日那杯茶根本没被她喝进去,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给她下毒,今日赴宴是将计就计! 她根本没那么愚蠢呆笨! 下一瞬,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晏青扶捏开她的下颌,喂了一粒药下去。 虞芷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便发觉那药已在她口中化开,无色无味。 她当即大骇,厉声呵斥。 “你对我做了什么?” “自然是一些好东西。” 晏青扶潦草地回了一句,顺着窗棂看过去,见得外面隐隐传来几声异动。 下一瞬,雅间的门被打开,是容祁走了进来。 见得容祁,虞芷脸色更苍白,晏青扶收了匕首回到她对面坐着。 “公主,我请你看一场好戏如何?” 什么好戏? 虞芷刚要问出口,忽然心口一疼,她捂着胸口弯下腰,登时疼的身上已冒出了冷汗。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晏青扶似未看见她的痛苦一般,指着外面的窗棂道。 “公主约了大皇子一并过来,我自然不忍心让公主的算盘落空。” 什么算盘落空? 虞芷心中浮起些不好的预感,刚要追问,忽然听见外面咣当一声,紧接着响起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和百姓的尖叫。 虞芷死死咬着唇压下心口的疼意,抬起头朝外看去。 她先是看到了虞徵,他脸色苍白似乎也不是很好,身上已被刀剑划开了几个口子,看着甚是狼狈,站在那里被风一吹,只觉得下一瞬就要站不住了一般。 她心中登时涌起一阵畅快,若不是心口疼的厉害,虞芷只想扬声大笑。 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晏青扶像是窥探到她心中的想法,道。 “不如瞧一瞧她对面站的是谁。” 是谁? 虞芷顺着看过去,瞳孔一缩,心中一紧。 竟是她府中的明卫。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堂而皇之出现在大街上和虞徵对上? 虞芷心中疑团越来越大,她抿唇看着晏青扶,艰难地问。 “你想干什么?” “公主府的明卫,想必虞菏都是知道的吧。” 自然是知道的,这些明卫是西域皇室准许公主培养的,武功内力出神入化,只保虞芷平安。 可她没有命令,这些人却齐刷刷地都出现在了这。 “你到底想干什么?” 虞芷只觉得面前昨日还和善可亲的天真贵女今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言一语让她窥见不到一点意图。 一个人能会一朝一夕出现这么大的变化吗? 自然不会。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她遇见晏青扶的这几日,她都在演戏,装的一副这样的样子让她放松警惕。 虞芷眼神一颤,在心中暗骂自己太过识人不清了。 “既然是明卫,若是在这大街上,公然和大皇子打杀在一起,不小心彼此伤着谁了杀了谁了,或者两败俱伤,公主以为会如何?” 晏青扶漫不经心地问她。 会如何? 自然是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明卫不止虞菏知道,这京城上下的人都知道,明卫只认她和虞菏,公然和虞徵在大街上打起来,动手杀了皇子都是有可能的。 可她想不明白,为何明卫会突然出现在这? “你做了什么?” “自然是带着公主的信物,去告诉他们,公主被虞徵抓走,性命垂危了。” 明卫追着过来,想问出她的下落,自然要和虞徵不死不休。 “明卫不可能轻易上当……” 虞芷死死咬着牙,心中仍抱着几分侥幸。 “的确不会轻易上当。” 可她在虞芷的信物上染了血,又送了一封模仿她字迹的书信,明卫在宫中瞧不见人,知道她今日午后给虞徵送了信,自然心中慌张。 毕竟虞芷若死了,他们通通都要殉葬。 明卫追着过来,和虞徵在街上遇着,以为他要杀虞芷,自然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打斗。 而公然在街上打这一场,很快朝堂上下都会知道,她虞芷的人目无法纪,残害她的手足。 一旦明卫真的失手在此杀了虞徵,那她这个皇储的位置也别想要了,非但如此,只怕要受西域百年唾弃。 若明卫在此都被虞徵杀了,于她而言何尝不是重创? 虞芷越想心中越胆寒,这看似简单的一局棋,其实是个死局。 她张口欲要喊人,容祁轻飘飘一动,一阵劲风扫过,已点了她的哑穴。 这才真是让她走投无路。 虞芷心中涌起几分绝望,很快又振作去了,她不能就此坐以待毙,不然此次被他们算计,可当真要损失惨重。 容祁既然敢来,晏青扶敢和她说这些,就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是要她许条件。 心口的灼痛越来越明显,虞芷脸色煞白,身上疼的没有半分力气,她朝晏青扶示意自己不会再乱喊,这才让容祁解了哑穴。 虞芷狼狈地伏在地上,艰难地说。 “将解药给我,喊停外面的明卫,你们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晏青扶弯下腰。 “你前些天离京,去做了什么?” 身上的疼痛让虞芷几乎不能清醒,她知晓自己不能再撑多久,门外的打斗更是不能继续下去,当下也不废话。 “去布局,京城外百里,有我千名暗卫,我要借此将虞徵的暗线拔掉。” 果然。 “虞菏与容瑾的合作,你也是知道的,对吧?” 晏青扶又精确无误地问到了重点。 “是,解药……” 虞芷艰难地问出口,额前的发已经被冷汗打湿。 晏青扶恍若看不到她的痛苦,继续问。 “虞菏暗卫和暗线是在哪接头传信的?” “京郊,在京郊坠湖。” 她迫不及待地又说。 “外面……” “昨日公主给我下了毒,今日总要受一些苦。” 晏青扶俯身看着她,又道。 “这是什么毒?” 虞芷疼的意识都有些模糊。 “是大昭的好东西,至于是什么公主就不必知道了。 只这毒有些麻烦,七日要服一次解药,解药只有我有。” 这岂非让她日日受限于人? 虞芷心中悲愤,只恨自己那日起意将晏青扶带去了公主府,原来竟是引狼入室。 “所以今日也有些小事需得麻烦公主,才能换这一次解药了。” “什么……” 见晏青扶虽一脸可惜但神色冰冷毫不动容,语气更是满满的算计,虞芷才算真是明白,原来是自己早跌入了别人的陷阱。 “玉玺。” 她干脆利落地落下两个字。 随后在虞芷惊恐的眼神中说。 “我要西域的玉玺,和虞菏的私印,我想公主拿到这些,应当是毫不费力。” 第260章 今时败给她的人日后也会败给她 “不行……” 虞芷想也未想,当即摇头。 她此时已经知道了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吓人,自然不敢再随意答应她的话。 玉玺和女皇的私印,哪怕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极重要的东西。 而对面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大昭掌权的八王爷,一个是他的未婚妻。 能说出这样的话,虞芷可不会傻的以为他们存了好心。 “那很遗憾,公主殿下就一个人留在这受这钻心之痛,直至流血而亡吧。 反正你就算活下来,门外明卫和虞徵但凡死了一个,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晏青扶一扬眉,转头拉了容祁要走。 虞芷额头的冷汗一点点滴落,她死死咬着唇,尽然意识已然有些模糊,她仍费心权衡着利弊。 私印和玉玺若是落到大昭人手里,可能会给整个西域带来灭顶之灾。 她若是将这些东西拱手相让,可就真成了整个西域的罪人了。 可若是不给……若是不给。 虞芷重重地喘着气,眉宇间的疼痛越发明显,她眼尾渗出些泪,咬着牙朦朦胧胧地透着窗棂看过去,霎时瞪大了瞳孔。 街道之外已围了许多的人,但因为明卫和虞徵周身气劲极强,也无人敢上前去拉人,只见其中一个明卫的剑横过去一指,眨眼之间已直逼虞徵面门。 不远处已经有城防军发觉了这边的动静而飞速赶过来。 可赶过来又能如何,明卫只听她和虞菏的话,来了多少人也是无用。 眼前晏青扶和容祁已经推开门,似乎毫不犹豫地要踏出去。 “好,我答应你。” 她深知再拖下去,吃亏的也一定不会是晏青扶和容祁,玉玺和私印大不了她再想办法拿回来,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这样死了。 虞芷死死地咬着唇,见晏青扶转过头看她,她仍是想不明白,怎么明明是自己周密的一个计划,到头来反而是被别人算计了。 晏青扶走到近前,唇边似扯出点笑,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到她面前,上面放着一个瓷白的瓶子。 “里面只有这一次的解药,第二次服用解药前后不能间隔三日,我希望公主,可别让我失望。” 这话中意思已经很明显,要她三日后带着虞菏的私印和玉玺来换。 “私印和玉玺……不能带出来太久,我母皇会发觉。” 虞芷迫不及待地接了解药倒进嘴里,稍稍等了片刻,才有了力气回晏青扶。 “这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我相信公主自有办法不让女皇发觉。” 玉玺与私印她可不是用在一时的。 虞芷死死地咬着牙,只能看着晏青扶敛了衣袖走出去。 “你不是颜国公府的贵女,你是谁?” 终于在人踏出门边的时候,虞芷忍不住开口问她。 从第一次见面就给她设局在她面前演戏还看出她伪装的人,国公府的贵女可做不到如此。 晏青扶脚步稍稍顿一下,随即又往外走,轻飘飘落下一句话。 “公主何须知道我的身份,索性不管我是谁,你都注定会败在我手里。” 虞芷被她这句散漫的话气的一阵气血上涌,刚要反驳,骤然听见了门外的刀剑声,这才想起外面的事,连忙撑着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喊道。 “住手。” 明卫听见她的声音当即止住了动作,手中的剑只离虞徵眉心一寸,虞徵收了手,脸色苍白,胸口的伤口又扯开隐隐渗出些血迹。 他瞧见虞芷,站直了身子冷笑。 “好皇妹,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冤枉本殿要害你,还让你的明卫来演这一场戏。” 虞芷气息不稳地从窗边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城防军的统领走到近前,恰好听见了虞徵这一句,顿时瞧着虞芷的面色就有点复杂。 皇家夺位固然残酷又腥风血雨,这位还是第一个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人。 明卫退到虞芷身后,城防军统领上前,拱手道。 “公主殿下,女皇传您带着明卫即刻入宫。” 虞徵闻言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剑扔了,又道。 “此番皇妹让明卫公然在京城对本殿下杀手,可要好好给母皇和本殿一个交代。” 西域皇室不成文的规定,明卫只用于自保不可伤残手足,她此番已然犯了忌讳了。 虞芷面色顿时更煞白,但她身子实在撑不住,便朝统领说。 “本宫待会自会入宫。” 统领面色略有为难。 “可是……” “还请公主莫让属下为难。” 横空传过来一道声音,紧接着数十名暗卫黑压压地站在面前。 到底是她犹豫的时间太长,耽误了时候,闹得如今虞菏已派人来处理了。 虞芷只能跟着统领一并入宫了。 暗卫将剩下的人都疏散开,要护送着虞徵回宫。 “不必了,本殿还有事要去办。” 虞徵抬手拦了人,眯着眼看不远处刚隐进小道里的两个人。 这平白无故的,他们二人闲着出宫? 虞徵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想起方才在外面入了的那场局。 虞芷可没这本事能将他从头到尾算计的这么彻底。 前后稍稍思索了片刻,虞徵已想到了缘由。 胸口的伤仍提醒着他上一次在晏青扶手里栽的多狠,可虞徵连犹豫都不曾,又喊了暗卫道。 “盯紧郊外。” * 晏青扶与容祁悄无声息地回了宫中,而此时金銮殿内,早闹得一番腥风血雨。 虞菏见了虞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拿了一旁的奏折兜头砸了过去。 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她自己的女儿明目张胆残害手足以至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情何以堪? 虞芷心中知晓此番是自己的失误才入局,入了大殿亦不辩驳,低头认了错,跪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让阖宫看足了笑话探讨不说,一回宫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足足睡了两日,至她醒来,已经是期限之日只剩三个时辰。 容祁瞧了一旁的沙漏道。 “青青觉得,她还能将东西送来吗?” 晏青扶摆弄着窗棂边的盆栽,闻言笃定地落下一句。 “她能。” 虞芷可惜命得很。 她多疑又敏感,心思沉重想的多,也必不可能对虞菏坦白。 所以一定会带了东西过来。 自不知道虞芷用了什么办法,这日晚间还剩两个时辰的时候,虞芷果然着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姗姗来迟将东西递给了她。 虞芷面色仍有些苍白,兴许是毒发耗费着她的精力,连说话都中气不足。 “解药,也该给我了。” 晏青扶接过盒子打开一瞧,果是西域皇帝的玉玺和虞菏的私印。 她微微勾唇。 “公主果然是个爽快人。” 她留着虞芷也有用处,自然不会轻易让她死了,从桌案上递过去一个瓷瓶。 “公主,下一次是七日后,可别忘了。” 她提醒的声音遥遥地传出去,虞芷攥紧了手中的瓶子,没有应声。 这身上的毒时时刻刻是她的桎梏,提醒她如何受辱,如何受制于人,如何将玉玺私印拱手相让,虞芷只看了便觉得恶心,怎么还愿意多听一句。 但晏青扶并不介意她如此,只扬声喊了一句便低下头去看手中的私印。 “玉玺只在其次,这私印于当下,才是大有用处。” 虞菏的私印小巧,放在手中就能握个严实,但就是这么小巧的私印,许能改一时波澜以逆流。 戌时过,晏青扶写了一封信,盖过虞菏的私印,交给暗卫道。 “传出去到京城交给沈世子。” 沈修已拔了西域的一条暗线,那这封信他自然有办法以“西域暗线”的身份传进皇宫给容瑾。 暗卫接了信,未敢停留,连夜便离开了京城。 “前些天虞芷说容瑾的暗线和西域暗卫接头的地方在坠湖,想来也快到了传信的时候了。” 容祁瞧了一眼一旁的沙漏,随即道。 “这岂不是更好。” 晏青扶轻笑一声。 她一次将两方的信息都打断,来往信件和计划都在她手中成盘,那结果如何,自然也早被她料到。 果真,第二日午后,坠湖外的暗卫传回消息,拦下了容瑾往西域皇宫送的一封信。 信中是容瑾言及近日京中变动,并想与虞菏商议,早些动手“除去”容祁。 短短几行字一眼便瞧过,容祁扬眉道。 “看来这些天沈修和陆行在京中,也是当真没闲着。” 若非如此,容瑾也不会一再催促。 晏青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在一旁研磨罢,将桌上的朱笔递给容祁。 容祁自然知道容瑾的字迹如何,比对着信中的字更是模仿的相像,他只稍稍动笔改了两句,信中的意思便全然变了。 他自不会傻傻地问虞菏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除掉”自己,容祁只在信中言及当时边境那一场局,打算先看见虞菏之于边境如今的状况,又是如何想的。 也好提前做下一手准备。 他低头写着,字符跃然纸上,与容瑾的字迹分毫不差。 晏青扶看了片刻,笑道。 “八皇叔竟也有这等本事,临摹旁人的字迹也学的这么像。” 容祁似真似假地与她玩笑。 “青相红袖添香在侧,若不露点真本事,岂不是对不住如此佳人美景。” 话音落定,容祁写了两行,忽然手腕一转,将手中的朱笔递给晏青扶。 晏青扶看着他的动作不明所以。 “青青临摹的本事比我来说只好不差,不如接下来的几句,就由青青来写?” 晏青扶闻言,撩了衣袖接过朱笔,随意瞥了一眼一旁摆着的容瑾的信,稳稳落下两行字。 字迹果真也和容瑾的毫无出入。 这两封信放在一起,竟是丝毫看不出出自三人之手。 “任是谁见了青青的本事,也要甘拜下风的。” 容祁啧了一声,将这封信折了装好又经由暗卫送走。 但这日晚间,行宫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宫殿外守着的都是西域的侍从,自然不会拦了自家皇子,是以虞徵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大殿,见得二人正其乐融融地用着晚膳,登时脸一黑,冷笑一声。 “这在西域的晚膳你们倒是用的快活。” “不然?也不是谁都如大皇子一般,在该用晚膳的时候不打招呼就跑到别人的宫殿。” 容祁将玉筷放下,看着他淡声道。 虞徵闻言,衣袖一甩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其间卷了一个东西,径自砸了过去。 容祁一抬衣袖悄无声息地拦下这劲风,接了信。 一看这信笺有些熟悉,他不动声色地抬头去看虞徵。 虞徵往前走了两步道。 “本殿自然是比不得八王爷,整日谨慎想着如何算计别人的人,竟也放心在西域用膳?不怕什么时候这膳食里被本殿下了毒?” 此话一出,晏青扶也偏头扫了一眼信。 “怎么?可觉得熟悉?” 自然是熟悉的。 这是他们昨日才盖了虞菏私印送出去的信。 “信我拦了。” 虞徵言简意赅地落下一句话,见二人都不开口,顿时冷笑。 “便没什么想说的?” 晏青扶仿若听不见他的话一般,容祁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拆了信。 虞徵只觉自己心头的怒火未发散出来,反砸到了一团棉花上一样,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额角突突地跳,看着晏青扶道。 “我倒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能临摹了我母皇的字迹伪造信件传出去。” “大皇子不知道的可多了,若是什么都知道,当日城外,也不会由着被我射中一箭,到如今还伤着。” 晏青扶笑了一声,意有所指。 或者说不止这一箭,还有后面虞菏与他的争吵,京中的变动,经由那盏酒引起,便不曾再停歇。 虞徵死死攥着衣袖,似乎是想动手,最终又克制下来。 丢下一句。 “小九,你与大昭来往的一举一动都在我观察之中,早日收手,好自为之。” 人快步离开了大殿,只这一句掺杂了几分怒意的声音仍残留着。 而晏青扶被发现被拦了信,竟不见丝毫恼怒和慌张。 反倒在虞徵走后,嘴角勾起些笑。 她接了容祁手中的信,低头看了片刻。 信的内容与她写的毫无出入,只落款处没了私印。 她合了信,放在烛台上燃尽,随即唤出暗卫问。 “安全送出去了吗?” “已然出京了,小姐放心。” 回过话,暗卫悄无声息隐下去。 烛光微弱闪烁,便映出晏青扶清凉的双眼。 她早知道虞徵聪明,必然能看出那日酒楼外的端倪,也猜到了虞徵会派人在京城外留意,所以昨日传信,她就写了两封,一封没有私印的信从京城大门外传出去,另一封盖了私印的,早经由水路送走。 虞徵千算万算,提防着她拦下了信,但怎么也想不到,那一封信本就是她想让虞徵看到的。 毕竟虞徵昨日拦了送出去的信,今日就不会在坠湖外知道他们截了容瑾送过来给虞菏的信。 想到这,晏青扶嘴角勾起些嘲弄的笑。 “我倒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 “大皇子不知道的可多了——” 方才二人的对话犹响在耳边,晏青扶敛了眉眼,想。 一时败与她的人,就算换了地方多了心思,也必定时时败与她。 第261章 西域女皇遇刺 她心中的这些想法,虞徵自然不知道,他带着满腔的怒意离了行宫,迎面撞上来一个人。 “好好走路,这是做什么呢?” 责怪的声音响在耳边,虞徵瞬时敛了身上的冷意,躬身道。 “母皇万安。” 虽然他情绪敛的极快,虞菏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的不对劲。 一双眼细细地观察过去,虞徵极不耐地道。 “母皇若无事——” “你从哪出来的?” 虞菏打断他的话,问道。 虞徵沉默片刻,开口。 “从宫外。” “这是去行宫的路。” 虞菏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你闲着无事,去行宫做什么?” 想到他和晏青扶的那些纠缠,虞菏的脸色顿时更难看。 “只是路过。” 虞徵犹豫片刻,方才的怒意消散,他鬼使神差地瞒下行宫里的事。 他母皇太过极端,若是一朝让她知晓这些,只怕又要闹得天翻地覆。 那和尚还尚且在西域,他没能抓着那和尚的把柄,也不知道他和小九的羁绊,万一这和尚手中捏着什么小九的弱点,这件事一出来逼得他母皇冲动,只怕她仍是要危险。 虞徵嘴角勾起些讽刺的笑,说到底狠心的是她,自己却屡屡心软。 他冷静地告诉自己不应该这样做,却还是在虞菏问的时候说。 只是路过。 “儿臣先行告退。” 眼见虞菏又要发作,虞徵不想多露出端倪,当即行礼离去。 “离行宫远一些。” 虞菏警告叮嘱的声音远远传来。 虞徵自然是装作没听见,她的话落下去也没听个回音。 她气愤地回过头,咬牙盯着行宫的方向看了片刻。 “昨日公主入御书房做什么?” “奴才不知晓,听说是忘了什么东西在御书房。” “她说忘了你们便轻易放她进去?” 虞芷八百年不进一次御书房,这次连禀告都没有,偏偏选了她出宫的时候去御书房,难保不让虞菏有所怀疑。 下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虞菏冷声落下一句。 “摆驾御书房。” * 晏青扶临摹容瑾字迹送进宫的那封信在这日晚间就到了御书房里,虞菏自然没有怀疑,着墨回了一封信,让暗卫送出去。 又在坠湖外被王府的暗卫拦下,原封不动地送到了行宫。 “看来虞菏是压根没想好要在此时动手。” 虞菏做事亦瞻前顾后了些。 这封信从头到尾没说什么计划,反倒都是模模糊糊的,在最后又把问题抛给了容瑾。 “这岂不是更好。” 晏青扶看过去一眼,道。 “她不动手,更方便我们做事。” 她正想着要借虞芷虞徵的矛盾,给虞菏添点乱子。 “的确极好。” 容祁将信放在烛台前燃尽,跟着颔首。 “只在动手之前,先要把那和尚找到。” 那和尚被虞菏留在皇宫好生招待,甚至藏到了巫师的宫里,必然是有其他的用处。 而这和尚唯一的本事,就是知道晏青扶的身世。 那夜之后,容祁派人去寻了西域京城,却再没见到那和尚。 非但如此,他也没再回过西域皇宫。 容祁眉眼处凝了一层寒霜,他下意识地觉得,若寻不到那个和尚,只怕日后要有大麻烦。 他的话吩咐下去,暗卫便顺着西域京城去寻。 而此时大昭上京 这信快马加鞭送到皇宫的时候,容瑾自然也没起疑。 这些天沈修和陆行死死控着京中西郊的兵士,让他寻不到办法和错处将兵权收回来,朝堂之上,几人更是明里暗里斗的腥风血雨,此时虞菏来信,容瑾还以为是给他的回信。 只他打开了信一看,顿时便蹙眉。 “这信是从哪得的?” 暗卫现身回道。 “是西域暗线送过来的。” 容瑾怀疑的目光瞥过暗卫,又细细地看过信。 信里的东西虽不可信,可最后落款处却盖着虞菏的私印。 看来当真是虞菏亲笔。 想明白了这,容瑾便对信中的内容有些不满,身上也凝了几分寒意。 “虞氏这是个什么道理,竟然想让朕送了暗卫过去? 怎么,他西域的暗卫还不够多?” 底下臣子面面相觑不敢说话,等了片刻,有一人大着胆子问道。 “不知这信中写了什么?” 问话的正是长孙大人。 “虞菏想让朕派自己的暗卫去,助她除掉皇叔。” “西域离大昭百里也多,西域可用的能人异士不在少数,何故需大昭另派暗卫去?” “还能为何,虞菏不想动用自己的势力。” 容瑾说到这,捏着文书的指尖泛白。 “她倒是学了好一手釜底抽薪,当时文书离曾和朕许诺的好好的,如今皇叔去了西域足有半月,却没听见她有一点动静。 非但如此,如今给朕的信中,竟明目张胆地威胁朕,若朕不派出人去协助她,那她大可将朕和她的计划全盘托出,到时候反水,站在皇叔那一边。” 长孙大人顿时皱眉。 “可之前西域女皇来信,并非如此……” “也许只是她的伪装罢了。” 西域中人大多狡诈,但能让人如此厌恶的,虞菏许还是头一份。 但如此说着,容瑾心中也有怀疑这信并非虞菏送来的。 上一次传信的时候还允诺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话? 可他心中刚有怀疑,又见着这信上的私印,顿时冷哼一声。 朝令夕改,只怕是西域人一贯的作风罢了。 “如此一说,西域女皇是不想动用自己的势力助皇上一臂之力?” 毕竟一来容祁武功高强,随行又有那么多臣子和暗卫,一旦动手,的确容易让虞菏的暗卫和势力亏得血本无归。 二来,容祁死在西域,若是查出来是虞菏所为,大昭百姓对他敬若神明,民愤之下,介时他挥兵西下,西域在舆论之上便强占不了先机。 而且西域的百姓也只怕对虞菏多有怨怼。 容瑾想,兴许是如此,虞菏才想着给他传信,让他的人去动手,也好将痕迹都抹平。 如此一来,二人更是一条船上的人,谁也不能轻易反悔。 “倒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容瑾冷哼一声。 “那皇上打算如何?” 长孙大人问他。 容瑾稍作犹豫,将信压在了桌案之下。 “且等朕再想想。” 他费尽心思将容祁调走,和虞菏合作,为的也不过是自己的手上不沾染这位皇叔的血。 一来在大昭百姓面前好交代,二来最后若有需要,也能将事情全盘推到虞菏身上,借此抢占先机。 所以派暗卫过去动手,实则也很是冒险。 容瑾如是想着,还没等他做好打算,京中便又出了变故。 在第二日午后,城东操练的兵士回程途中,中郎将和小将军起了冲突,矛盾之下二人动手,中郎将失手砍了魏府的小将军,此时两府的人已俱跪在大殿外讨要说法。 这两府是难得的保皇派,容瑾自然不能有所偏颇,连忙喊了两家进大殿里。 大殿内,中郎将口口声声喊着冤枉,小将军家里更是哭天喊地要个说法。 容瑾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看向中郎将。 “你说。” 中郎将上前两步,跪下将当时发生的事说了个彻底。 起因是二人谈及操练领头一事,底下二人带的兵士就起了摩擦争吵了几句,不知为何,小将军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开始对他大打出手,中郎将自己的脾性本也不好,自然忍不得被人如此欺负,当下拎了剑上前和他打在一起。 上头的将军如此打,底下二人带的兵士自然也不甘示弱,一时场面混乱的厉害,推搡之中小将军的身子一踉跄,就自己撞上了中郎将的刀。 中郎将话还没说完,小将军的家人就开始嚷嚷,直言自家儿子脾气极好,绝非是会随意动手之人。 “你故意污蔑我儿,你这般心肠歹毒之人——” “好了,都住口。” 容瑾冷着声音喊停了两人,心中思忖片刻,问中郎将。 “你们去操练回来的途中,可有遇见过别人?” 小将军平日里的确不是随意和别人起冲突的人,今日突然如此,容瑾自然心有怀疑。 中郎将低头想了想,眼神一亮。 “有。 去操练兵士的时候,曾在那边遇见了沈世子。” 沈修! 容瑾眼神更冷。 “遇见沈修,他可与你们说了什么?” “并未,沈世子只是与我们随意攀谈了两句。” 容瑾自然不信沈修出现在郊外只是为了和他们攀谈几句,当下毫不犹豫地道。 “叫仵作来验尸。” 仵作很快赶来,验过尸体之后,犹犹豫豫地对容瑾开口。 “小将军体内曾吸入能使人暴躁失去理性的药物。” 果真如此。 “传沈修。” 沈修得了令很快来到御书房里,但他事情扫尾的干净,对上容瑾自是有恃无恐,容瑾着人查了一整条街都不曾查到一点线索,只能看着沈修将黑的说成白的,甚至在后面有意无意地对小将军的家人说。 “皇上平日睿智英明,怎么今天偏生要装糊涂污蔑本世子,该不会是有什么想保的人吧。” 小将军家人登时面色大变,看着中郎将更是愤愤不平。 本身抓不着沈修的错处和证据,一切都是帝王空口无言,此时更要息事宁人将罪名安插在沈修头上,而保下杀人凶手中郎将,那他们失去至亲之苦又有谁人能懂? 他三两句离间了两家的关系,更是让小将军一家对帝王心存芥蒂,容瑾登时气的脸色一白,扬声要问罪沈修。 可沈修和他几乎已是明面上撕破脸,他背后有无数八王府的臣下拥护,自然不会怕容瑾,不软不硬地顶了几句,在大堂之上落了帝王面子,这才转头扬长而去。 容瑾压着脾气安抚了小将军一家,赐下诸多赏赐,又被将军冷笑一声道。 “臣下丧子之痛不曾抚平,无心贪慕荣华富贵。” 将军不领情,拂袖带了一家子人回去。 容瑾回头看了看中郎将,他又是一副臣下冤枉,若皇上不能主明公道就要一头撞死金銮殿以证清白的样子,容瑾顿时心头一梗。 “下去吧。” 中郎将拱手离开,屋内一时恢复了安静,但没过一会,桌案前的帝王怒气未平,抓了上面的折子扔下来。 “去,拨三百暗卫去西域,助虞菏早些将皇叔除掉。” 他扬声朝外喊道。 容祁一日不死,沈修陆行有恃无恐更甚至公然挑拨他手下的人,想尽办法要除去他的势力,偏生他又忌讳着不能明目张胆地问罪。 一朝帝王至如此憋屈的地步,容瑾自然忍不得。 暗卫当即领命而去。 这边的风波动静自然被沈修的人看了个全部,禀明沈修之后,又有一纸书信顺着传出了京城。 三百暗卫不是小动静,容祁的人候在西域京城外,在他们来的第一时间就禀报给了容祁。 这夜色漆黑的厉害,外面一点繁星不见,浓重地将整个皇宫都蒙上一层黑色。 晏青扶站起身,与容祁对视一眼。 “来这许多日了,都不曾过问过西域女皇的情况,不如今夜去前殿看看?” 容祁当即了然她的意思,扬眉道。 “自然是好。” 二人从行宫离开,只恍若不觉身后的眼神。 大昭容瑾的暗卫见着他们离开行宫去了前殿,这才回过去,一路悄无声息地出了宫。 隐蔽的街道外自有剩下的三百暗卫在等着。 “如何?” “八王爷去了前殿。” “难道是西域女皇将他们叫去,好为咱们营造个机会?” 领头的暗卫眯眼,如是想了片刻之后,下令道。 “走,入宫。” 二人从出了行宫之后,在前殿外离得不远的地方站着。 只听见外面的动静之后,容祁忽然走近到窗边,一扬手。 屋内亮着的灯盏便尽数熄灭。 前殿只有虞菏一个人,今夜无月本就让整个皇宫都暗的厉害,此时灯盏灭了更是让她不适应地蹙眉,眼前一片漆黑几乎是什么都看不到。 “来人,掌灯——啊。” 一句话未曾说罢,尖利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前殿。 很快太监推门而入,惊慌的呼叫声在夜色里尤其响亮。 “不好了,女皇遇刺。” 第262章 自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没过半刻钟,整个皇宫都亮了灯盏。 灯火通明的前殿里,御医跪了黑压压的一片,皇储皇子都急匆匆从各处赶过来。 虞芷守在虞菏身侧,纵然自己形如枯槁,面上也对虞菏担忧的厉害,她语气虚弱地问。 “母皇如何?” 太医把过脉,战战兢兢跪下去。 “臣不敢妄言。” 这是什么意思? 虞芷眼中闪过几分亮色,勉强压下心中的高兴,狠狠皱眉。 “太医,你可不要胡说,母皇吉人自有天相,可不会轻易……有事。” 太医哽了哽,斟酌着说。 “公主多虑了,女皇陛下的伤只是棘手了些,但仍在能控制的范围内,并非……” 并非马上救不了就要驾鹤西去了。 “是吗?” 虞芷勉强笑了笑,顿了片刻又补上一句。 “那就好。” 虞徵嗤笑一声。 “皇妹操心的事未免也太多了,母皇躺在这好好的,怎么我看皇妹不太高兴呢。” 虞芷顿时蹙眉。 “母皇身上有伤,刺客还没找到,本宫自然高兴不起来,本宫是皇储,哪像皇兄一样,整日闲着也无事,自然不懂本宫要忧心家国大业的苦。” “我瞧着皇妹平日里也只会为了一个侍君要死要活地闹着,倒不见有今天这么尽心的时候。” 虞徵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虞芷刚要说话,目光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几位肱骨大臣,顿时住了口。 “说说情况。” 虞徵落座,朝太医示意。 “是毒,此毒我西域没有,大昭的毒。” 大昭? 虞徵意外地扬了扬眉,思忖片刻问。 “今日晚间,大昭八王爷在哪?” “回殿下,一直待在行宫不曾出来。” 暗卫很快现身回禀。 虞徵挥了挥手,他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是大昭的毒自也不能证明什么,还是要把刺客抓回来,才能解决这些事。” 虞芷冷静地说。 这话一出,虞徵似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第一次颔首认同了她的话。 “那此毒可有解?” “有些棘手,臣方才已经用灵药给女皇陛下吊着命,但仍需找到真正的解药才能解毒,不然……” “不然如何?” 太医眼中闪过几分不忍。 “不然女皇陛下就会数十年如一日地躺在床上,再不能起来了。” 那一剑并未刺中要害,虞菏反应及时地躲开,加上暗卫赶来的快,所以毒渗入并不多,但饶是如此,寻不到解药,对虞菏的伤害也是足以致命的。 “解药……如何寻?” “在大昭京城,只一位姓于的神医大夫有。” * 虞徵悄无声息地从大殿退出来,顺着路走去了行宫。 行宫早早灭了灯,只门外站着几个守卫。 “开门,本殿要见八王爷。” 行宫的人见虞徵来者不善,俱是面面相觑,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意味。 纵然他们不能违背自家皇子的命令,但到底行宫里住的是贵客,也不能一次次不经通禀就将人请进去,几人对视一眼,最前面的侍卫走进去向容祁禀告。 此时已过子时,侍卫硬着头皮走过去,仍在心中斟酌着怎么开口。 虽然住在行宫这两位主子脾气好,但总归是主子,到了深夜自然早就歇下了。 他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屋内万籁俱寂,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喊了小一会,却还听不见里面有声音,侍卫心中正奇怪。 就算睡得沉,能连一句也听不见吗? 他耽误了这么一会,虞徵早在外面等的不耐烦,见侍卫守在门边,里面却始终不曾有人出来,顿时大步走上前,冷笑一声道。 “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容祁和晏青扶,必然都不在宫里。 今夜母皇遇刺的事未必没有他们两个的手笔。 虞徵一把推开侍卫,刚要推门进去,忽然吱呀一声,门自里面打开。 屋内亮着灯盏,二人似乎是刚醒,睡眼惺忪,容祁披了外袍正不紧不慢地扣着扣子,晏青扶在他身后,衣着也有些凌乱。 瞧着倒都正常。 甚至容祁见了虞徵,还略有奇怪地开口。 “深夜已过子时,不知大皇子过来是有何事?” “有何事,八王爷不知道?” 但虞徵并不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二人最擅长演戏,骗人说谎信口拈来。 只他质疑的话落下,晏青扶蹙眉道。 “大皇子这话说的好笑,我二人在行宫好生睡着,怎么知晓大皇子漏夜前来是为何呢?” 虞徵阴鸷的眉眼不见动容,落在晏青扶身上,眯眼看了片刻,忽然问。 “你昨夜与他睡一个屋子?” 自然是没有的,他们二人在前殿看了这么一场兵荒马乱,几乎是赶在虞徵身后回来的,差那么一点就要被他发现,这半宿都没着家,怎么可能睡一个屋子? 但晏青扶懒得解释,容祁更是不欲多说。 “是又如何?” 虞徵死死攥着衣袖。 “晏青扶,你这人懂不懂如何自重?” “虞徵。” 容祁猛的抬头,声音径自冷了八个度,一双眼冷厉的看着他,扬手带起一阵内力打向虞徵。 他下手毫不留情,虞徵一时没反应过来,偏头躲了过去,紧接着冷笑一声,心头的怒火压了一夜正是没处发散的时候,当时也不再忍耐,运了内力与容祁打到一处。 二人都不留情面,招招致命,晏青扶眼神亦冷的厉害,抽了一旁侍卫的剑扔给容祁,登时更是冷气四溢,刀剑碰撞的声音响在大殿外,更让人觉得胆寒。 二人武功极高,暗卫亦不敢轻易近身,那侍卫见得这幅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苦着一张脸喊。 “颜小姐,您看这……” 不管哪个伤了,他们做下人的都不会好过了去。 晏青扶毫不动容,甚至转头站到了廊下。 “你们皇子嘴不干净,是该好好给点教训。” 直打了半盏茶时间,虞徵身上本就有伤,气劲不足撑不了那么多时候,自然节节败退,没过一会,容祁手一扬,冷刃卷过虞徵发丝,抵在他喉咙前半寸的位置。 而容祁面色毫不动容,伸手要往前将剑送出去。 “八王爷。” 底下一群侍卫顿时齐刷刷跪倒在地上。 “八王爷且息怒,莫要冲动啊。” “本王冷静得很。” “那就杀了本殿啊。” 虞徵扬眉,亦是毫不退让。 “你以为本王不敢?” 容祁敛了眉眼,手中剑毫不犹豫送出去。 “八王爷,手下留情。” 横空打过来一阵气劲,容祁衣袖一甩,连头都没回,径自化解了对方的招式。 虞芷眼见自己拦不下容祁,便转头喊晏青扶道。 “颜小姐,皇兄是我西域皇子,你二人若是明目张胆地在此时伤他,只怕不好给我西域交代吧。” 她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便忘了她那日的无情,下意识将她当成一个贵女小姐,开口话就带了几分威胁。 晏青扶连眼皮都不抬,落下一句。 “杀的又不是你虞芷,有什么需要和你交代的。” 这便是全然不把她看在眼里了。 虞芷一噎,愤愤然看了她一眼,随即软了声音客气道。 “本宫知晓皇兄今夜冒犯二位,但仍请八王爷和颜小姐手下留情,莫要为此伤了两国和气。 毕竟今夜母皇遇刺,皇兄心中难免担心,所以情急了些,还请二位多谅解。” “公主这话说的不对,女皇遇刺,我和王爷心中也担心的厉害,但大皇子自进了屋子不由分说就想把这帽子扣在我们头上,这我们可是不依的。 我二人在行宫住的好好的,大皇子深夜前来本就多有打扰,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甚至羞辱我,这只怕不是要我们体谅女皇遇刺,而是得你西域和女皇陛下,给我们大昭一个交代吧。” 三两句她将矛盾转开,甚至还巧妙地占了上风,一时虞芷看着她,竟也有些失语。 但此时容祁的剑抵在虞徵喉咙上,这并非是说这些的时候,虞芷勉强一笑,服软道。 “的确是皇兄失礼,还望颜小姐海涵。 颜小姐和八王爷今夜既在行宫好好休息着,宫中侍卫和下人自然知晓,我西域并非不由分说不见证据之人,自然不会再怀疑二位。” 晏青扶几不可见地扫过去一个眼神,容祁随手收了剑,咣当一声,寒光一闪,那剑柄掉落在地上。 底下侍卫赶忙扶住了虞徵,这才见容祁虽然收了手,那锋利的剑尖还是在最后刺开了他的肌肤,此时隐约有血迹渗出来。 “扶大皇子回去休息。” 虞芷扫了一眼,冷声下了吩咐。 侍卫赶忙扶了虞徵离开。 虞芷朝二人客气一笑,斟酌着开口。 “本宫听说大昭能人异士很多,今日想向八王爷讨一个人。” “不知公主想要谁?” “您京中王府下的一位太医,于大夫。” 容祁面色不变。 “于大夫不是本王王府中人,公主若说讨要,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虞芷笑了一声,又道。 “八王爷是大昭的掌权者,说到底只要是大昭之人,说向王爷讨要自然是不过分的。” “于大夫是京城名医,不知公主讨要他做什么?” 虞芷略微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 “既然诚心讨要,我也不瞒着八王爷,自是因为我母皇的伤,今夜皇宫进了刺客,母皇被刺客伤着中了毒,这毒只有大昭那位于大夫可解。” “公主倒是坦诚之人。” 晏青扶意味不明地落下一句。 “毕竟如今伤着的是母皇,我自然心中焦急的很,虽然今夜殿外王爷和皇兄有些冲突,但我想王爷心善,为两国交好,自然也是舍不得母皇就此昏迷的。” 她话说的大义凛然,容祁敛了眉眼刚要说话。 “好啊。” 却见晏青扶不动声色扯了扯他的衣袖,径自应下虞芷的话。 虞芷眼中的神色一变,她不自觉抿了抿唇,随即面色如常地露出几分高兴。 “颜小姐此话当真?” “公主既然诚心,那我和王爷自然也是诚心的。 只是于大夫远在京中,要过来只怕还需要些时日。” “这自然是能等的。” 虞芷随即开口。 “那我们今夜就修书往京城,让京城的暗卫将于大夫护送过来。” 晏青扶的爽快出乎虞芷的预料,她似有怀疑地看过去,却在她眼中看不到丝毫破绽。 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点头道。 “如此,有劳颜小姐了。” 几人话别几句,虞芷以还要去前殿照顾虞菏为由早早地离开了,侍卫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二人进了殿中,这才算清净下来。 在外面站了那么一会,身上也落了几分寒意,容祁续了一盏茶递到晏青扶手边,见她接过,才问。 “为何要答应她?” 传信给容瑾派自己的暗卫来,引暗卫去前殿,刺杀虞菏,这些都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为何偏生在此时,晏青扶竟然想要救下虞菏? “我并非救她。” 晏青扶摇摇头。 “虞芷一向和虞菏不和,这一朝转了性子,非但在咱们面前给虞徵求情,还揽了责任主动向咱们求于大夫,你觉得是为何?” 责任? 容祁敛了眉眼道。 “她是皇储,要做戏给文武百官看。” 晏青扶几不可见地点头,又说。 “她是知道咱们不会送于大夫过来,所以公然开口的时候就料到了结果,她和虞菏不和,兴许也没想过,甚至盼着虞菏去死,所以我们若不应下,倒是正中她下怀,能给她做个嫁衣让她在百官面前落个好面子。” 还能让西域的人对大昭更为不平,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容祁眼神凝了凝,看着晏青扶继续说。 “若我们应下,将于大夫送来,其实也在她考虑之中。” “此话何解?” “于大夫送来,虞徵在宫中养伤,朝堂上下只属她最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摄政监国,料理诸多事宜,她使些手段在于大夫救过虞菏之后让她死去,一则自己尽心了,二则虞菏死后,她也能顺理成章地登位。” 所以怎么说此局虞芷也不会是吃亏的那一个。 虽然后一种选择麻烦了些,她也是能等了。 “但我还是要答应。” 晏青扶眼珠转了转,眉目流转,溢出几分凉意。 “毕竟于大夫来了,一来明面上吃亏的不是咱们大昭,二来……” 二来人既然来了,那如何治,能不能治,还是他们说了算。 她可不会看着虞芷得了好,她做这一局棋,可不是为了给虞芷做嫁衣。 这办法毒药能用到虞菏身上,自然也能用到虞芷身上,她若不安分坏了自己的局,也自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第263章 一石二鸟之计的确好用 一封信在子时自西域传出去到了大昭。 而西域内,第二日一早,虞菏遇刺昏迷不醒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朝堂。 早朝之上众臣正沸沸扬扬的探讨着,慌张猜忌的氛围弥漫了整个前殿,眼见这已过了时辰还不见人过来,御前女官犹犹豫豫地想着,是不是今日不上朝了。 她正想走出大殿去问问,便忽然见前殿的讨论声戛然而止,紧接着臣子们面面相觑,有人高兴有人皱眉,看着一身朝服,自外面走进来的虞芷。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管心中如何想着,众臣面上都跪下去给虞芷行礼。 虞芷喊了起,这才道。 “母皇今日昏迷不醒,朝政之事暂由本宫代管。” 她是皇储,敛了平日里不靠谱的样子,一句威严的话落下,台下鸦雀无声。 自有追随她的臣子忙出声支持。 有人支持就有人不满,只见一女官出列,看着虞芷质疑道。 “臣下还未曾见过女皇陛下的圣旨,如何能算得上要公主来摄政监国?岂非儿戏?” “本宫是皇储,母皇如今昏迷不醒,朝中无人理事,还有谁能比本宫更合适?” 虞芷敛了笑,压迫的视线落下,那臣子顿时也有些语塞。 可她追随的不是公主,自然也不会和虞芷站在一条路上。 底下也有部分臣子正疑惑虞徵为何不来,就见这女官又问。 “公主之前不曾涉及朝政,如今乍然接触只怕不好吧?” 她自是质疑虞芷管不好这朝政之事,也害怕虞徵不来,虞芷会大肆打压大皇子派。 虞芷听罢抬头。 “怀疑本宫管不好朝政?” 女官眼神微动,随即开口。 “臣是觉得……” “既然看不惯本宫主理政事,那本宫就为你换个看得惯,能待的地方。” 虞芷淡淡说罢,似乎早有准备一样,一挥手,从大殿外走进来两个侍卫。 “拖下去,杖毙。” 短短一句话掀起千重浪,底下臣子们惊骇地抬起头,有人哆嗦着唇说。 “公主……” 何至于此……如此残暴。 “大人若看不惯,不妨下去陪她。” 虞芷懒懒地一抬头,冷声落下一句。 “她藐视本宫,干扰臣心,妄自揣度君心,自是该死。 诸位爱卿谁若是不满,觉得本宫处理不妥当,不如今日就去陪她。” 不曾理事的皇储第一次参政就手腕如此强硬,加上虞徵不在,底下众人鸦雀无声。 虞芷静静等了片刻,才居高临下地道。 “上朝。” 那女官被拖着拖到殿外,打的血肉模糊叫声凄惨,直至官员们下朝,一出门就闻见刺鼻的血腥味,鲜红的血顺着淌到了台阶下面,让人人自危警醒。 臣子们避犹不及地逃走了,容祁和晏青扶站在廊下,瞧见这一幕,顿时觉得饶有兴趣。 “虞芷是有几分手腕的。” “如今虞菏重伤昏迷,虞徵在府中养伤,自然都是她的天下。” 她要如何,就如何。 晏青扶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大殿里才出来的那道身影上面。 “既然这西域皇宫已然是公主说了算,不如今日,咱们就去向公主讨个喜。” 心知她已经有了主意,容祁亦勾唇一笑,眼中掠过几分暗色。 “也好。” 虞芷下了早朝,处置了两个虞徵的部下,又打压了之前自己看不惯的大臣,心情舒畅地回到御书房。 御书房此时已无人敢拦这位皇储,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去了,坐在桌案后面的椅子上,稍稍阖上眼想。 权势果然是个好东西。 若她母皇这个死老太婆死在这场刺杀里,她一来能顺利即位,再无人压在她头上指指点点,二来借此理由挥师北上,一统诸国,自此后疆域辽阔,目光所及都是她西域虞芷的江山,岂不妙哉。 她正做着美梦,忽然听得窗边传来点动静,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虞芷顿时狠狠皱眉,睁眼之时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奴才,一看见站定在她面前盈盈而笑的两个人,登时脸色一黑,眼中浮起几分警惕。 懒散而坐的身形顿时绷直,她握紧了椅子,心知二人来者不善。 “不知八王爷和颜小姐,此时来这找本宫有何要事?” 她刻意咬死了要事两个字,就是想告诉他们两个,谈两国邦交,可以,此事之外,一切免谈。 “披了身龙袍也不一定是皇帝,坐了龙椅也有被赶下去的,公主还没成新皇,这谱就已经摆上了?” 晏青扶轻笑一声,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 虞芷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当下也不与二人伪装。 “不知道二位前来到底有何事?这西域的御书房可不是随意出入之地,为免惹人误会,还是早些出去吧。” 她径自下了逐客令,说罢就要朝外喊人。 “来人——” “算算上次的时日,也快到下一个七日了吧。” 她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听见晏青扶慢悠悠说。 这一句话勾起她如噩梦般的回忆,虞芷顿时觉得自己又想起当时的情形,那连骨头缝都透着疼的感觉。 她很恨地咬牙,看向晏青扶问。 “你还想要什么?” “瞧公主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什么匪贼,也非每次都要趁人之危的。” 她晏青扶还不是匪贼? 虞芷心下唾弃,面上不动声色地看着晏青扶。 她自是不会天真以为晏青扶别无他图。 “公主既然如今摄政监国,想必坐在这御书房里的椅子上也是极有趣的。” 御书房? 虞芷心中一咯噔,不可置信地看着晏青扶。 “这是西域的……” 她下意识以为晏青扶在隐喻西域的皇位。 “公主想多了,我对西域皇位没兴趣,只是想借公主和这御书房一用。” 虞芷心中更是警铃大作,借御书房能有什么好用处? 这御书房中都是机密,要是全然交给了眼前这个女人,只怕她西域要危险。 “不可能。” 她乍然站起身,一拍桌案,语气更是斩钉截铁。 “旁的条件本宫都能答应颜小姐,只这个……” 晏青扶听罢也不恼,往前走了两步到她跟前,勾唇一笑。 “这就由不得公主说愿不愿意了。” 这是什么意思? 虞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晏青扶抬手,干脆利落地劈在她后脖颈,眼前一黑,她软软地倒了下去,被晏青扶一把捞住。 午时过后,大皇子府自然就知道了虞芷大肆处置朝臣的事情了。 部下臣子在他门前诉苦,句句抱怨着今日虞芷在朝上的霸道,虞徵听了几句便觉得烦。 “她既是公主,摄政监国也是必然的,这些天你们暂时不要与她起冲突。” “可是殿下……” 臣子不甘心地开口。 虞徵瞥过去一眼。 “一切事情都等本殿的伤养好了再说。” 如今虞菏遇刺的事还没查清楚,容祁这人有太大的嫌疑,外人尚且在,他可没兴趣和虞芷这个蠢货窝里斗,还是先想办法把这个让他看了生厌的人早些处理了吧。 臣子只能愤愤不平地住了口。 虞徵刚要挥退他们,就见得门外的人一路走进来禀告。 “殿下,公主请您进宫去御书房一叙,说是和女皇陛下遇刺一事有关。” 虞徵本不想去,听了后半句却又改了主意,站起身道。 “知道了。” 他一路坐了马车入宫,御书房外只站了一个太监,行礼罢打开门将他请了进去。 御书房的门关上,屋内却不见虞芷的身影。 “皇妹这是什么意思,请了我入宫却不出来见人?” 他扬眉,径自拉了一旁的椅子落座。 屋内安静了片刻,他听见御书房屏风后,虞菏平日里批折子的地方,传出来一道声音。 “自是本宫忙着批奏折管政事,一时没注意到来人了,哪有皇兄这么得闲。” 此话一出,虞徵原本打算起身过去瞧一瞧的心思也歇了,一句躲在屏风后面做什么被他咽了下去,眼中闪过几分讽刺。 除了虞芷这个蠢货,也没人会如此大刺刺地炫耀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了。 索性她批了折子理了政事虞菏也不一定放心将西域交给她,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也总要有人来收拾,不如就交给这个便宜妹妹。 “今日叫本殿入宫是有何事?该不会整治了本殿的人,皇妹良心过意不去,来找本殿赔礼的吧?” 屏风后传出一声嗤笑。 “皇兄可别太自大了些,本宫处理的都是该处理的人,如何说的上赔礼。” 虞徵面色冷然,目光幽深地扫了一眼屏风,没再搭话。 屏风后的人也不和他废话。 “今日叫皇兄来,只有一件事要说。” 虞徵懒懒点了点头,他倒是要看看这个皇妹有什么幺蛾子。 “皇兄身上有伤,昨日还冲动地闯入大昭行宫差点伤了两国和气,本宫以为皇兄应当好生在府中养伤,这段时日少操劳为好。” “皇妹的意思是?” “城外驻扎的那片兵士,皇兄养伤想必也是没时间去操练的,恰好这几日沈将军闲着,不如就暂且交给沈将军来接管。” 虞芷的语气斩钉截铁,根本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反倒更像是通知他。 “皇妹接管朝政的第一日就这么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只怕是不妥吧?” “本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虞芷声音更嚣张,充斥着几分高高在上。 “毕竟皇兄可要明白,本宫是皇储,如今母皇伤重,本宫就是西域唯一的主子,如今只是做主换个将领而已,哪有什么不妥一说。” 这意思是要明面上和他宣战? 虞徵一扬眉,想起自己临进宫前还想着按兵不动,先将外敌送走了再说,如今看虞芷这意思,是巴不得要在今日就把他架空。 “若本殿不愿意呢?” 虞徵觉得今日的虞芷有些奇怪。 往常她可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这些。 不过念头刚起,他想起今日早朝虞芷的手腕,顿时又觉得面前的虞芷也很合理。 眼神垂落,他看见屏风后的人的动作似乎是去抽折子,隐约摆出来一只手。 手腕处一点红痣明显。 的确是他那蠢得不能再蠢的好皇妹。 虞徵心中的疑惑顿时搁下,紧接着听见虞芷道。 “皇兄若不愿,就别怪本宫不留情了。 母皇的玉玺如今可在本宫手中,朝堂上下是本宫一应做主,盖官印就能定论的事,本宫原也不必叫皇兄来商讨的。” 虞芷话音更是凌厉,步步紧逼,一时让虞徵也起了脾性。 “虞芷,你是不是觉得本殿给了你几分脸面? 如今大昭容祁狼子野心,对西域江山的意图都要摆在脸上了,你不去想着怎么对付容祁,倒把心思都放在削弱本殿身上?” 虞芷亦是不甘示弱。 “皇兄可听过一句攘外必先安内? 内敌未除,本宫无心对外。” 这是明晃晃朝他宣战了。 看出来虞芷如今油盐不进,虞徵也懒得多说,一甩衣袖就要离开。 虞芷在身后又喊住他。 “我还是那句话,皇兄若不同意,就别怪本宫明日一纸诏书下去,擅自换了将领了,到时候可别说本宫不给皇兄面子。” 虞徵冷笑一声。 “你且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能下诏书吧。” 御书房的门被他甩上,虞徵带着一身的怒意离开。 他本还想着留虞芷多些日子,如今看来,想将全部的心思都对付容祁之前,还要先把这个蠢货处理了。 若在此时杀了她自然也不可能,但是给她找点麻烦牵制住她,也并非难事。 想明白了这,虞徵抬步拾级而下。 而他走后,屏风后一动,走出来两道身影。 分明是晏青扶和容祁。 虞芷仍好端端地被他们打晕之后躺在一旁昏睡着,从始至终,激怒虞徵,让他分心思对付虞芷的人,都是晏青扶。 她换了声音和虞徵有了那一番对话。 她盯着御书房的门看了片刻,开口道。 “看来这次,他仍是轻巧地上钩了。” 虞徵本是聪明的想和虞芷一致对外,可晏青扶不想自找麻烦,就只能借虞芷的身份,给虞徵制造点隔阂,先让这兄妹两人制衡着,耗一耗彼此的势力。 得益于今日虞芷朝堂上那一场,这计划实在有些过于顺利,回头看了一眼阖眼昏睡的虞芷,晏青扶顿时心情极好地道。 “一石二鸟之计的确好用。” 第264章 朝中局势,风云变幻 她打晕虞芷的时候也未用多大气劲,是以虞徵走后没多久,虞芷就慢悠悠地转醒了。 她目光警惕地盯着晏青扶,发觉脖颈一阵疼痛。 “你打晕我做了什么?” 她撑着桌案站起来,冷声问晏青扶。 “替公主做了点你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虞芷狠狠蹙眉,自然是不信晏青扶会如此好心。 她目光巡视一圈,见得自己和他们二人都在屏风后面站着,御书房前面的椅子,似乎比着她进来的时候,稍稍换了位置。 有人进来了。 虞芷心头下意识浮起这么个想法。 “谁来过了?” 她头痛欲裂,踉跄了一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晏青扶眼中掠过几分意外,随即道。 “公主猜猜?” “虞徵?” 她问罢,见晏青扶不说话,顿时嗤笑一声。 “果然是他。” 虞芷话音顿了顿,才道。 “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公主许是很喜欢城郊驻扎操练的那些兵士,我替公主,将领兵权要了过来。” 城郊? 虞芷瞳孔一缩,先是浮出几分惊喜,继而冷静下来,警惕地看着晏青扶。 “你有这么好心?” 她问罢,自己又反应过来。 “你想利用我,激化虞徵对我的厌恶?” “公主果然聪明。” 晏青扶并不吝啬赞许她,可虞芷自然知道她不是真心,厌恶地看她一眼。 “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毕竟虞徵若是分心来对付她,如今虞菏重伤昏迷,容祁和晏青扶二人在这西域都城还不是要反了天了。 “最重要的是,公主也愿意,不是吗?” “本宫有的选择吗?” 虞芷反问她。 纵然她愿意和虞徵联手先保西域都城暂时安宁,也决计不可能对付晏青扶。 晏青扶手中拿捏着她的解药,她处处受限,压根没办法和晏青扶作对。 那就只有选择听她的话,先将虞徵手中的权夺走。 立在中间两边都不站是不可能的,虞芷亦是会权衡利弊之人,她总要想办法捞点什么,不能两手空空,两下受敌。 想到这,虞芷沉默下来。 晏青扶走上前两步,径自拿了桌边的朱笔,抽了一张宣纸,落笔写了两行字。 恰是下旨将让沈将军接管那处兵士的命令。 虞芷见她落笔毫不犹豫,顿时看着她又惊惧又害怕。 她竟然知道沈将军也是自己手下的人? “你……” 这人到底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这西域都城大昭也有许多年不曾来过,为什么她对都城里的事情这么清楚? 她看向晏青扶的眼神越发讳莫如深,一时想起这些天虞徵三番两次跌到她手里,竟觉得自己上次被她算计兴许也不冤。 晏青扶恍若不闻她的话,落笔两行字写吧,她转过头朝容祁伸手。 在虞芷疑惑的视线中,容祁自衣袖里拿出个东西。 虞芷定睛一看,发觉这东西是她前些天才拱手送过去的—— 西域的传国玉玺。 晏青扶就这样当着她的面,将玺印盖到了上面,又转手交给容祁收起。 而后她笑眯眯地看着虞芷。 “公主,这都给你准备好了,喊太监送去宣旨吧。” 虞芷攥紧了衣袖,半晌憋出来一句话。 “晏青扶,本宫是皇储。” 她如今摄政监国,这上面的旨意竟然只有个过目的权利。 连自己写的机会都没有。 哪国的皇储能像她一样这么憋屈? “我自然知道公主是皇储。” 晏青扶慢条斯理地退开两步,继而看着虞芷说。 “但那又如何? 西域的玉玺在我手中。” 一句话说的虞芷哑口无言,她只能恨恨地扫了一眼,继而朝外喊道。 “来人。” 门口的太监弓着身子走进来,虞芷将东西递出去,又道。 “去沈将军府宣旨。” “是,公主。” 太监忙应声离去。 事情办完,晏青扶和容祁也无心再留下,转头就跟在太监身后明目张胆地离开了。 才刚走出御书房,只听见后面啪嗒一声,虞芷在身后顺手砸了桌案上价值万两的瓷瓶。 圣旨下发,沈将军接到圣旨自然是又惊又喜,当下就带了人去城郊接管兵士,大皇子府外,一群大臣又哭天喊地地说皇储目中无人,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恳请殿下出手整治啊!” 门口的大臣从祖宗基业哭到日后女帝登基他们难以活命,反反复复地求这一句话。 这一天就大肆打杀了他们一个大臣,转头又夺了城郊的兵权,若再任由虞芷下去,只怕不知哪天他们一觉睡醒,就该通通丢去蛮荒流放了。 虞徵在屋内被他们嚷嚷的头疼不已,最信任的臣子在底下斟酌片刻,仍是开口。 “诸位同僚所言有理,殿下不能再看着公主如此下去了。” “本殿知道。” 虞徵眼中亦掠过几分冷然,语气不善。 “该给虞芷点教训是自然的。” 他心下已打定了主意。 “既然虞芷将城郊的兵权夺走,那本殿就在朝中拔她一颗钉子。” 辅国侯是虞芷手下最忠心的一条狗,他手中握着这人足以致命的把柄,本想趁着日后同着虞芷一起连根拔起,如今看来,只怕是要将计划提前了。 底下臣子大喜,连忙走上前,听虞徵细细地说了计划。 一番话说完,臣子心中也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疲惫一洗而空,迫不及待地一拱手,走出去办事了。 屋外的哭喊声也很快停止,紧接着各府的大臣都被劝着回了家,虞徵落了个清净,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一向不喜光亮,这屋子里也背阳,午时昏暗的光线下正是个容易让人懒怠的时候,他阖了眼刚打算假寐一会,忽然底下走过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是婢女端了茶盏过来。 “放下吧,本殿不喝。” “是。” 宫女将茶盏放下,却并未直接离去,而是道。 “门外太医已到了,殿下什么时候换药?” “让他进……” 虞徵话说到一半,忽然睁开眼,一双眼沉沉地看着这宫女。 这只是个宫中再平常不过的宫女,规规矩矩地站着,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可虞徵看着,却忽然觉得有几分熟悉。 “往常在前面伺候的不都是荷笙吗?她去了哪?” “姑姑今日病着了,早向管家告了假。” 府中事宜一向是由管家操心着的,虞徵对底下宫女太监也算宽善,遇了病告两日假也是准的。 虞徵神色一动,这婢女拘谨地攥着衣袖,朝下一拜。 “殿下若是无事,奴婢就去叫太医……” “你抬起头来。” 虞徵扬声打断她的话。 宫女抬起头,虞徵只越发觉得熟悉。 “你叫什么?” “奴婢小盈。” 一听这个名字,虞徵手中把玩玉佩的动作一怔,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觉得这宫女看着熟悉了。 这是五年前,晏青扶曾被他囚在西域别院之时,他指过去侍奉在侧的人。 “五年前,伺候在小九姑娘身边的,是不是你?” 这神色太有压迫性,如利刃一般让人无处遁形,小盈低着头道。 “是奴婢。” 虞徵神色微微一动,看着她又道。 “如今大昭来的两位贵人,你可认识?” “奴婢身份低贱,自见不到贵人。” “跟在大昭八王爷身侧那位小姐,就是你五年前伺候的小九姑娘。” 小盈心中一紧,没敢搭话。 她自然是见过晏青扶的,甚至身上还留着晏青扶当时在大昭留给她的信物,她不明白虞徵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生怕是试探,也不敢应声。 自家皇子心性恶劣又偏执,可小九姑娘是个好人,她有良缘,不该再被大皇子算计了。 虞徵自不知小盈心中如何想,他并着两根手指曲在桌案上敲了敲。 “还想见她吗?” 虞徵的声音在昏沉的屋子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小盈勉强笑了笑。 “奴婢伺候过的贵人太多了,还望殿下恕罪,其实已不记得小九姑娘……” “你不会不记得的。” 虞徵扬声打断她的话,看着她轻笑一声。 “当时若非她留下一封信保你,你知道的,本殿不会留你和你家人活到今日。” 虞徵往前偏了偏身子,伸手指了指她的脖颈。 大多伺候在皇宫的宫女也是经了重重检查,身上是见不得什么疤痕的,可这伺候在虞徵宫中的二等宫女,细白的脖子处,却有一道浅浅的刀痕。 小盈瑟缩了一下,眼中的抵触和惊恐被虞徵收之眼底。 那把刀差一点就割断了她的喉咙,莫说五年,再过五十年也是忘不掉的。 虞徵从喉间溢出一点笑意,往后倚到椅子上,轻飘飘落下一句。 “既然荷笙病着,那就准她半个月的假好好养身子,你—— 今日起提为一等宫女,顶替荷笙的位置,进殿内伺候。” 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若是不好好利用,只怕对不住他这些天屡屡被晏青扶算计。 不远处的门被打开,秋日的光线顺着映进来,照在两人身上,可小盈只觉得犹如掉入了冰窖一般,身子一时僵住。 但她不敢露出什么异样,低着头道。 “奴婢谢殿下。” * 虞徵手下的人办事速度也极快,没两日功夫就准备了辅国侯贪污腐败,肆意迫害百姓,科举舞弊的罪证呈送了上去,群臣和舆论的压迫下,纵使虞芷想保,也不得不先顾惜自己的名声。 她下了旨将辅国侯革职查办,底下臣子心思各异地行礼退去。 也自有追随她的臣子心有不满,辅国侯对虞芷有多忠心他们自然也是知道的,虞芷平日里也是最信任辅国侯的,一朝出事,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辅国侯放弃了。 他们跟在虞芷身边自然也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这一朝里,皇子公主斗的腥风血雨,他们被波及也是必然的。 顿时臣子心中亦是人人自危,连着两日上朝,气氛都凝重死寂。 但辅国侯一被革职,下面的位置空出来,更是人人虎视眈眈地盯着。 朝中亦有坚定的保皇派对这炙手可热的位置打着心思算计,可如今女皇昏迷不醒,他们背后没有倚仗,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些什么,只能盼着女皇早些醒来,好好整治一下大皇子和公主。 西域皇城中闹的正热闹,上京亦是水深火热,这一朝各方斗起来,倒是让晏青扶和容祁落了个清净。 又如此等了两天,朝中辅国侯最后还是被虞芷用强硬手段将自己的人扶上去填了位置。 与此同时,上京来了信,说于大夫已到了西域都城外。 “是先让他入行宫,还是直接入宫给虞菏看看?” 容祁折了信,问晏青扶道。 “若再不去皇宫看看,只怕女皇要被她的好女儿先折腾死了。” 晏青扶浅笑一声,落下一句话。 容祁了然颔首,朝外吩咐暗卫。 “接了于大夫后,带去皇宫。” 二人跟着一同起身,离了行宫一路朝着虞菏的寝宫而去。 与此同时上京。 暗卫将这几天西域都城的情况尽数朝上回禀完,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主座的男人捧着手中的茶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八王爷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上京中容瑾被沈修和陆行死死牵制着夺权,这转头西域都城里,他的好皇妹和皇兄更是斗的你死我活。 女皇伤重,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本想留在上京看着时候救容瑾一把,如今看来,西域都城可比这无趣的上京有意思多了。 “殿下,咱们……” “回。” 虞为将手中的茶盏丢在桌案上,起身拂了拂衣袖。 “可是女皇说让您留在此处帮着大昭皇帝……” 幕僚担心地说。 若是完不成这命令,只怕…… “母皇伤重至此,能不能醒来还是两回事。” 虞为不甚在意地摆手。 虞菏让他留在暗处,非万不得已他自不会出手暴露自己。 另一方面,虞为留在这,自然也是为了好好看看这京中的局势。 可如今来看,留下得到的,可比不上他如今回西域能夺来的更多。 “准备吧,今日就启程回去。” 虞为打断幕僚的话,又吩咐。 说罢,他推开门走到廊下,顺着孤山眺望着西边。 那是西域。 西域之外,大昭界线上,遄城,也是他自小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 如今,他要回去了。 第265章 我不是城东那个小算命了 于大夫入了京,便直接被暗卫带去了皇宫。 他年事已高,奔波了这么一路,入了京本以为能喘口气,谁料连行宫都没进,转头就被带来了这宫里。 暗卫将他丢在宫殿门口,说再等一会八王爷和颜小姐会一同过来,他在大殿外气还没喘匀,一转头对上一张冷脸,吓得一哆嗦。 面前这人一身宫装,样貌美丽,偏生这一双眼里沉沉地装了太多东西,身上更是拢着几分杀意,让于大夫一见,没忍住后退了两步。 一见这人身后还跟着成群的侍从伺候,黑压压的一片看的人心惊,于大夫心下更是叹道。 乖乖,难怪这西域以女子为尊,这随便一个人拉出来,身上都带着点能吃人的意思。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见对面的貌美女子打量着他,居高临下地问。 “大昭人?” 他这一身装扮本也就和西域不同,于大夫点点头道。 “老朽是大昭的大夫。” 大夫? 虞芷刚要越过他离开,听得这句话顿时停住了步子,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于大夫?” “正是。” 虞芷微一挑眉,继而面上带了些和善的笑。 但因为于大夫第一眼就觉得面前的人太凶残,此时倒也没看出几分真正的和善,倒只觉得吓人。 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您……” “本宫是西域皇储,有劳于大夫走这一趟了,如今母皇在宫中仍昏迷不醒,只怕等会要有劳大夫过去看看。 此时大夫可先随本宫入殿休息一会。” 于大夫当即低头行礼。 虞芷挥退了一屋子的下人,带着于大夫来到里面。 虞菏仍面色苍白地躺在后面的床榻上,虞芷眼中闪过几分暗色。 “还请大夫来为我母皇看看。” 于大夫迟疑地看了一眼屋内。 “八王爷……不在这吗?” “八王爷今日有事出去,倒也不差这么一会见着,他临走时与本宫打过招呼,说让大夫来了先为母皇看诊。” 她话说的亦真亦假,于大夫想着既然都来了,也不能放着一条人命不管就在一旁休息用茶,当即点头道。 “还请公主往后退两步。” 虞芷自是应了,退了几步之后,于大夫走上前,在床榻边上给虞菏扶脉。 这样等了半刻钟时间,他略沉思了几分,收回手开口。 “女皇此毒……” “是否可解?” 虞芷懒得听这些有的没的的话,只开口问他。 她只想知道结果。 “这……” 到了他手里几乎少有什么不能救的人,可如今他还没见过王爷,也不知道王爷的意思是救还是不救,自然不敢妄下论断。 正是他这犹豫的样子,虞芷看着心中也着急,但她没表露出端倪,和善地说。 “若不能救,本宫也不会问罪大夫。 不过八王爷既然传信请了您来,必然是希望您尽力的。” 一番话说的水准极高,恩威诱导并施,于大夫刚要开口,就听见门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人未到声先至,晏青扶跨进门槛。 “瞧公主这话说的,我和王爷还没来呢,怎的公主就知道我们要说什么了?” 虞芷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不好看。 但她也没说什么,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 于大夫听了一场不明所以,起身朝容祁拱手。 “王爷,颜小姐。” “于大夫远道而来,辛苦了。” 晏青扶稍稍勾唇道。 “老朽分内之事。” 于大夫摇摇头。 “我方才过来时还和王爷说呢,于大夫入了宫怎么没在前面等着,寻了半天还以为您找错了地方。”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于大夫顿时奇怪看虞芷一眼。 “这位……公主说,是您告知她来了可先给女皇看诊。” 一句话说的虞芷面上挂不住,她勉强笑了笑,继而道。 “本宫是不忍心贵客在门口站着,岂不让旁人觉得我西域无待客之道,怠慢了于大夫。” “公主于上日日侍奉女皇在侧,于下对外客也如此周到礼遇,还真是至仁至孝。” 这话若换旁人听了自然是听不出端倪的,可虞芷当然知道晏青扶是在嘲讽她。 但她一时语塞,也挑不出刺来,只能勉强一笑。 “方才既给女皇看过了,可看出什么了?” 于大夫这才拱手开口。 “西域女皇体内毒素较深,若要救治,只怕有些棘手。” “再棘手本宫也会救的,大夫但说无妨。” 虞芷话说的真诚恳切,可晏青扶知道,但凡有一丝可能,最不想虞菏活过来的,也是她面前这位皇储。 “需寻天山雪莲入药,辅以至亲之人的血。” 至亲之人的血? 虞芷微一扬眉。 宫中称得上她母皇至亲的,只有她,虞徵,宫外的那位皇叔,还有…… 她母皇的私生子,她的便宜哥哥虞为。 “天山雪莲并不算好寻。” 虞芷面上露出几分踌躇。 她并不先提血的事,只把问题放在了这天山雪莲上。 放血养人的事她可不做。 至于是虞徵还是虞为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都不是她关心的。 她巴不得血放多点,最好两个人一起给她母皇殉葬。 “公主若有心,自然也不难寻。” 晏青扶淡声道。 虞芷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迫不及待地开口。 “本宫自然是有心的,但是也怕母皇撑不到寻回雪莲的时候。” “这公主倒不必害怕,老朽自有办法为女皇吊着命。” 一句话说的虞芷哑口无言,她低头思索了片刻,朝外喊道。 “此事本宫一个人也拿不了主意,去请大皇子入宫。” 直等虞徵小半个时辰后姗姗来迟,虞芷又让于大夫将解毒的办法又说了一遍。 虞徵听到一半,已经知道虞芷打的什么主意了。 谁也不知道放血是要放多少,万一放到一半被人陷害了更是难缠,虞徵自然也不愿意给这个从小就对自己没几分偏颇的母皇送血,二人对视一眼,虞徵道。 “二皇弟如今还没回来,我身上尚且有伤,皇妹日夜操劳侍奉在侧,不如这个孝顺母皇的机会,就给二皇弟吧。” 这话正中虞芷下怀,当即她道。 “既如此,不如请皇兄今日传信告诉二皇兄,可早些回来救母皇一命。 救了母皇,日后入玉碟进宗室,总也方便些。” “皇妹怎么不自己去传信?” 虞徵冷笑一声。 得罪人的活计倒是都学会丢给他。 虞芷早有准备。 “本宫不清楚二皇兄在哪呢,他不是一向和大皇兄走得近吗?” 一句话成功让几人的视线都落到虞徵身上。 原来虞为在西域都城的联系,竟然是虞徵做的? 虞徵一时气急,瞪了虞芷一眼,见她这幅功成身退好不快乐的样子,一时更觉厌恶。 “本殿和他才没有联系。” 为证明这话的清白,他索性做了甩手掌柜,信也不传了,将这一堆的烂摊子都交给了虞芷。 虞芷一封信顺着都城传出去的时候,虞为也正从上京离开。 彼时虞为并不知晓这都城之中多少人心心念念他回去给虞菏做便宜解药,他还饶有兴致地看过一路的风景,想着等他回去的时候,是不是那两位已斗的你死我活双双殒命,好让他来捡个皇储当当。 如是等了四日,虞为入了西域都城。 他自是要先回皇宫的,派人传话给了虞芷,虞芷更是迫不及待地亲自来了皇宫接他。 虞芷早在虞为来西域皇宫见虞菏的时候见过他,自然知道他此行在大昭也是奉了虞菏的命去办事的,又加上本是她和虞徵斗着,忽然从天而降个便宜哥哥,这便宜哥哥还颇得虞菏信任,心中自然早有隔阂。 但她此时另有打算,笑眯眯地上前迎了虞为,两人倒是很热情地客套了几句,便一同到了皇宫中。 皇宫之中,虞芷说明了此时虞菏的情况,又将问题抛给了虞为。 “我和大皇兄此时都有伤在身,想着二皇兄此行回来给母皇做药引是最合适的。 何况二皇兄日后总也要入玉碟进宗室,如今若是明面上有个表现的时机,让朝臣们看到你对母皇的心意,总也容易在民间立个威信,日后也方便来事。” 一句话将威逼利诱说的明明白白,虞芷慢悠悠说罢,就看向虞为,等着他下面一句。 虞为眼中闪过几分几不可见的嘲意。 他当然清楚虞芷这句话的意思,也明白这些天的惺惺作态有多让人厌恶,可虞芷有算计,虞为也有自己的想法。 “公主既然都如此说了,我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这句话一落,莫说虞芷,连一直坐在那里的虞徵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二人俱是惊讶。 难道这虞为竟然对名正言顺的地位渴望至此,明知道他们故意将这摊子丢出来,竟然心甘情愿被算计? 虞芷面上没露出端倪,高兴一笑。 “二皇兄若愿意,这便最好了。” “既然如此,皇妹今日就派人去找天山雪莲吧,等药寻回来,我做药引。” 他这般爽快,虞芷也懒得再下什么绊子,当下颔首。 “这是自然。” “话也说完了,不如让我进去先看看母皇?” 虞芷的目的达到,自然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摆手道。 “带二皇子过去。” 虞为起身离开,虞芷和虞徵对视一眼,虞芷亦起身道。 “本宫先走了。” 她从侧殿出来,身后跟着的宫女担心地问。 “公主如此,就不怕……” “没得什么怕的,一个刚回来没根基的野种,本宫连虞徵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他?” 没入玉碟没进宗室的人,在她看来永远是野种,私生子又怎配和她这个嫡女公主平起平坐? “那天山雪莲……” “派人去寻。” 明面上的功夫是要做的。 不过等雪莲回来,她还想着一石二鸟,在虞为引血的时候弄点动静,让他给自己的好母皇陪葬,最后再把虞菏的死都推到大昭身上。 她心中早有盘算,但此时也未再多说,吩咐完宫女后转身离开。 而大殿里,宫女带着虞为进去后,虞为便摆手。 “下去吧,我想单独看看母皇。” 宫女略有迟疑,但此时虞为是主子,她也不敢有什么非议,当下行礼离开。 内殿无人,虞为往前走了两步,屏风后面正是他那位,对他又恨又厌恶的母皇。 见得曾经席卷风云立于高台的女皇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虞为笑了一声。 “您也有今日呢。” 也有今日儿女不孝,子嗣相残,甚至一个个都想着怎么除去她的落魄时候。 他眼中闪过几分痛快,往前又走两步到了虞菏跟前,手下悄无声息凝了些内力,正要去攥虞菏的脖颈。 “你在做什么?” 一道清理的女声自身后响起,虞为回过神,若无其事地收了手,回头看去。 “青相。” 自他身份被拆穿,姜家覆灭那日之后,他亦不曾再叫过她颜小姐。 二人曾在酒楼客栈,以一场彼此存心的算计开始,两相伪装,都是虚假的皮囊。 不同的是,第一眼的见面,就已经是虞为算计过无数次的开场。 他知晓藏在贵女皮囊下的是怎么一个精于算计谋略的人,她不知道那时候还年轻开朗的城东小算命,实则身负担子,身份不同寻常。 这算得上是姜家覆灭,她被绑那夜之后,二人第一次真正明面上再见。 他眼中早没了那时伪装出来的样子,深沉谋略不次于虞徵半分,晏青扶见过他如何设局算计宁婳,又如何心狠抛弃姜家,自对面前的人也不会轻易放下警惕。 “二皇子,这一个人来了女皇寝宫,衣袖中却藏了刀,是个什么道理?” 晏青扶扫过去一眼,目光落在他衣袖口。 虞为不见窘迫,慢条斯理地拢了衣袖。 “只为自保而已,青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若为自保,还何须再来西域都城?” 晏青扶反问他。 “为自保也为谋权,世人皆如此,我也不算特别。” 虞为退离虞菏床榻边,忽然往前走了两步,一把匕首轻飘飘抵到晏青扶脖颈。 他动作太快,让人来不及反应,只看着晏青扶镇定的面容道。 “我不是城东那个小算命了,青相倒是还敢和当时一样,孤身一人来这见我,不怕……这把刀割破你的喉咙吗?” 第266章 青相打算攒着当嫁妆? 晏青扶低头瞥着那一把匕首,连退开半步都不曾。 “在这西域皇宫中杀了我,你清楚后果。” “后果? 至多以你为引,大昭和西域起战事罢了,我巴不得。” “是吗?既巴不得起战事,你又何必回来。” 晏青扶声音平静地反问了一句,抬起头,一双眼看尽虞为眼底。 如此僵持了片刻,虞为忽然收了手,啧了一声。 “晏青扶,你还是一如既往没意思。” 太聪明了,从他们第一眼见面,他设那一个局开始,就知道晏青扶这人太聪明。 什么不想挑开的东西,到了她面前都藏不住。 连周转两句的余地都没有。 “我的确无趣,但虞为,你拿着刀抵我脖子上,就很有意思吗?” 晏青扶轻笑一声,下一瞬,她反手握住虞为的刀,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了些力将刀送回去,刀刃划过他手臂,擦开皮肉,一抹鲜血顿时涌出。 晏青扶厌恶地松了手。 “虞为,你不是城东的那个小算命,我也不是颜容沁。” 颜容沁兴许会容许他这般把刀架脖子上的举动,但晏青扶不会。 虞为手下动作一松,也没在意手臂上的伤,将刀扔在了地上。 “八王爷,还要看多久?” 他扬声喊了一句。 殿外安静片刻,一角白袍掠过,容祁自外面走进来。 “连青相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您都坐得住,真不知道这份姻缘,是好还是坏呢。” 他似乎意有所指地讽刺了一句。 “你还没这么大的本事动得了她。” 容祁瞥他一眼,语气清淡地落下一句话。 虞为顿时眼中溢出几分失望。 “果然,两个聪明人在一起,只会更无趣。” 他虞为喜欢跟不聪明的人说话。 晏青扶懒得见他这幅装神弄鬼的样子,只瞧着身后床上躺在那的虞菏,道。 “说来二皇子一回来,脚跟还没站稳呢,就想着要弑君,是不是太大胆了些。” 心知他方才虽然收手快也瞒不过晏青扶,虞为索性不再隐瞒。 “我来此第一件事,就是为了亲眼瞧着她咽气。” “女皇对你委以重任,如今缠绵病榻,你说出如此话,只怕要寒了人心了。” 晏青扶咬死了委以重任四个字,顿时就让虞为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知道了?” 他嗤笑一声。 当时巫师曾在惠安公主身侧帮扶的时候,背后在上京联系的主子,正是他。 还有和容瑾来往着书信,送到公主府那一盆垠花,都是他。 他藏在京郊的山中,虽然从未露过面,但上京的每一局棋里,虞为都不曾缺席。 他往前走了两步,落座到椅子上,一手扣在桌案前。 “局势如此,青相可别怪罪。” 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下,晏青扶掀起眼皮看他。 她和虞为立场本就不同,谈不上朋友二字,也说不上什么怪罪不怪罪。 因为虞为曾算计在她身上受过的苦和蛊,她日后会一一还回去。 “但此番母皇中毒一事,我希望青相不要插手。” “你和虞芷打着一个算盘,妄图借此让虞菏死,再把事情推到大昭头上,一举两得,你觉得我会不插手吗?” 晏青扶一句话点出他的目的,虞为怔愣片刻,一时有些失语。 “与其想着怎么把算盘放到大昭身上,不如想一想,你的皇兄和皇妹,盼着你回来,当真只是想要你的血吗?” 自然不是,虞芷虞徵心心念念要他的命。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你算计大昭正中他们下怀,也只是为别人做嫁衣。” “这句话青相却说错了。” 虞为扬声打断她的话。 “虞为从不为别人做嫁衣。” 他此一行就是奔着杀了西域皇室所有人来的,虞菏只是开始,他两手准备算计大昭并无不对,毕竟他一朝称帝,第一个要下手的就是大昭。 他话中未尽之意二人自然明白,晏青扶眼中闪过几分兴味。 三个人都想杀了虞菏,想把责任推到大昭身上,想称帝登基,偏生三个人又三条心,互相盼着对方死,是无论何时都是不能成事的。 言尽至此,交手试探过虞为的来意,再留下便没什么意义了,容祁朝外喊了于大夫进来。 “看好西域女皇。” 于大夫自是应下。 晏青扶和容祁这才离去。 去找雪莲的事自然是落到了虞芷头上,她心中打着算盘,将派出去的暗卫催了又催,至第三日晚间,暗卫终于传回来消息。 “寻到了,只是要贵重些,如今在城西一位富贵人家里。” 再贵重又能贵重到哪去? 虞芷眼睛都不眨。 “买下来。” “此人张口妄言就要五万两黄金买下,说如今西域皇城内外,只有他一个人有。” “五万两黄金?” 虞芷不可置信地回看过去一眼。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明知道是皇室要的东西,竟然敢如此口出狂言。 就不怕皇室一朝怪罪下去,抄了他整个府邸吗? “这……他说生意场上,自然是一切以利为先,雪莲珍贵,西域境内又只有他一家有。” 暗卫说着递过去一封信。 “这是那位沈公子留下的信。” 虞芷抬手接过去,冷笑一声。 她倒要看看什么沈公子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和面子,敢如此口出狂言。 信中只短短两行字,虞芷一眼扫过去,脸色一黑。 大意是说他等得了,虞菏的病不一定等得了,若是虞芷不买,明日他就把手中有雪莲的事情传的都城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堂堂皇储连五万两都舍不得出,眼睁睁看着自家母皇死去。 虞芷死死地将那封信捏成一团,气的额角一跳。 那是五万两银子吗? 这人踩着她虞芷的脸面叫嚣,还嚣张至极要五万两黄金。 五万两黄金和白银怎能放在一起比较? 她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万两银子,开口要这么多只怕她把公主府掏空了也填不上。 信的最后,这人嚣张地填了一句话。 “公主总不是想说,女皇的命连区区五万两都不值吧?” 虞芷气的将手中的信扔出去,一时怒火中烧。 “人在哪,本宫亲自去见。” 暗卫将虞芷带到了西郊一处别院,说那位沈公子就住在此处。 这别院不算大,甚至瞧着有些潦草,虞芷走进去之时仍在嫌弃,瞧着像个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的人,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张口要五万两黄金。 沈公子装神弄鬼地说了一大串规矩,甚至连面都不露,只派仆人传话。 “我家公子说,公主就在这与他谈话即可。” 虞芷瞧了瞧前面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就有三四个暗卫守着,顿时脸一黑。 “怎么,还怕本宫硬抢不成?” “自然是不怕的,毕竟皇室富足,五万两黄金不看在眼里,谁也不会为了这点小钱败坏自己的名誉。” 这沈公子张口一说话就带了几分狂妄,让虞芷听了就生厌。 “雪莲呢,你不把东西拿出来,本宫如何能相信你是不是在欺骗本宫。” 廊下侍卫端过来一个盒子,走到虞芷面前。 “我家公子说,您可以先过目。” 过目? 虞芷挑眉,伸手一挥将盒子拿了过来,掌心凝起内力打向侍卫。 那死老太婆可不值当她拿五万两黄金出来救人,这雪莲,她抢定了。 手中的攻势还没打出去,屋内忽然扫过来一阵劲风,化解了虞芷的内力,她一时抵抗不住,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 屋内的人竟然懂内力?武功还在她之上。 手中的盒子轻飘飘地从手中飞出去,又到了侍卫手上。 “堂堂公主,连这点东西也要明抢?” 屋内肆意嘲笑的声音让虞芷脸一黑。 “你这是趁人之危。” 一个雪莲哪值当了五万两黄金,这东西西域不常见,但听闻在大昭皇室也有不少。 只他们如今和大昭皇室闹翻,拉不下面子去要罢了。 “怎么能是趁人之危,这雪莲公主不要,可有大批的人在外面等着,公主既懒得出这五万两黄金,想必也是不在意都城的人如何传您的。” “你威胁本宫?你要知道本宫是皇储,随便一句话就能抄了你这别院。” 虞芷顺风顺水活了十多年,连虞徵都少有这么能让她吃瘪的时候,前面来了个晏青扶,转头又有这个什么劳什子沈公子。 晏青扶她收拾不了,还能连个破做生意的都收拾不了吗? “公主随意。” 里面的人并不在意。 “这别院只是我在都城随意的落榻之处,我孤身一人四处漂泊,没有家人也没有定所,公主想拿这威胁我,只怕是不能了。” 屋外安静了片刻,虞芷心中权衡利弊后,死死咬唇。 “五万两,当真一点也不能少?” “不能。” 这语气看来是真没有商量的余地。 “后日,本宫会带着五万两黄金过来,希望沈公子不要食言。” “这是自然。” 得了确切的话,虞芷转头拂袖而去。 她坐了回宫的马车,宫女伺候在侧,见她面色阴沉也不敢多言。 “母皇私库的钥匙……本宫记得之前在寝宫?” 宫女低头思索片刻,点头。 “是。” “你这会就回去,去御前找女官,问她将钥匙要过来。” 虞菏身侧的女官是虞芷在她身边埋下的钉子,所以此时说话自然肆无忌惮。 “公主……” “这五万两黄金,既然是给母皇续命的,自然要从母皇的私库里出。” 虞芷眯着眼道。 反正是别想从她身上拿走一分。 * 别院外,见虞芷离去许久,屋内的人才有了动静。 “王爷,小姐。” 侍卫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那站定在廊下的人,不是晏青扶和容祁又是谁? “还是青青聪明,当时给沈修传信,提醒了于大夫来时就带上雪莲。” 这雪莲在西域稀奇,旁的地方也稀奇,可在大昭皇室,就是堆在那也不会有人问津的东西。 “索性如今西域需要,何不趁火打劫。” 晏青扶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 这五万两黄金不管从谁那出,都是西域的钱。 八王府的确富可敌国,但也没人会嫌钱多。 不管虞芷是不是真心想救虞菏,这雪莲她都一定会买下来。 果真,两日后的午时,虞芷黑着一张脸带了五万两黄金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黑压压一群暗卫,本想以此恐吓“沈公子”,让他知难而退,最好能将雪莲白送。 可别说是“沈公子”,这屋里屋外,连下人见了她这幅排面都波澜不惊,只低头洒扫着自己的事。 “黄金,我带来了。” 虞芷懒得废话,径自朝屋内道。 “放在外面即可。” “雪莲呢?” “公主莫急,这五万两自要等我们一一清点过,才能把东西给你。” “笑话,本宫堂堂皇储,还能在这东西上短缺了你们?” “这自然不好说,毕竟堂堂皇储还斤斤计较想要硬抢呢。” 虞芷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被落了面子,目光死死地盯着屋内看了片刻,终是冷哼一声。 自有下人过来将黄金清点。 等这一番折腾完,虞芷已顶着大太阳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侍卫视若无睹,清点罢朝屋内道。 “确是五万两黄金。” “公主爽快。” 屋内响起一阵啪啪的掌声,紧接着侍卫捧着盒子走到了虞芷面前。 虞芷打开盒子看过,发现的确是雪莲,也懒得再留下,当即带了暗卫离开。 此番她在这别院处处受气,若是这雪莲不能帮她一举除掉虞为和虞徵,她定要这别院的“沈公子”付出代价。 她一离开,屋子安静片刻,晏青扶和容祁走了出来。 几大箱子的黄金摆在面前,容祁一扬眉。 “这么多箱子,送回京中也是麻烦。” “好歹是实打实的银子,八皇叔连这些都瞧不上?” 晏青扶喊了侍卫将箱子合好送进屋内,一边玩笑道。 “这可是从西域皇室夺来的黄金,不得好好带回去留着。” “八王府的银子不够你花?” “那哪能一样。 那是你的。” 晏青扶伸手指了指屋内。 “这,是我自己得来的。” “八王府的就是你的。” 容祁拉着她走到廊下,一边玩笑道。 “还是说,青相打算攒着当嫁妆?” 第267章 八王府的聘礼就是你的嫁妆 “没了嫁妆难道还不能进八王府?” 晏青扶一扬眉,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 “当然能。” 容祁轻笑一声。 “怎么会没有嫁妆。” 他揽了晏青扶到廊前,顺着看向院中的那棵在秋日里开的正好的桂花树,道。 “八王府的聘礼就是你的嫁妆。” 他话中意思直白又明显,分明是再平淡的一句话,偏生让晏青扶心尖一动。 “算算时日,十月已要过完了。” 他们已经在西域待了大半个月了。 “就快了。” 容祁将她揽进怀里,把下巴搁在她肩头,轻声说道。 三方内乱的局面并不会持续太久,如今雪莲到手,虞芷就要谋划着害人了。 一旦这个牵制的局面被打破,那就再难平衡了。 果不其然,正如容祁所料,这日他们从别院回到行宫,没过多久,门外就来了侍卫说,公主请八王爷和颜小姐去宫中一趟。 二人对视一眼,容祁没急着走,问她。 “猜猜?” “这还用猜?” 晏青扶反问他。 他们手中握着虞芷身上毒的解药,虞芷必定不会明面上算计他们,如今知道他们清楚自己的计划,虞芷一定会退而求其次,就算不能算计将脏水泼到大昭身上,虞芷也会想办法除掉虞为,或者虞徵。 而在此之前,虞芷为了有万全的把握一击必杀,一定会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人便没再多说,从行宫离开,跟着侍卫到了御书房。 虞芷早等在那里。 “八王爷,颜小姐。” 许是因为有求于人另有打算的缘故,虞芷这次见了人倒很是客气,和善地请两人入座。 “公主今日怎么得闲请我们过来,女皇的解药找到了?” 虞芷还在想着如何开口,冷不丁晏青扶一句话落下,让她想起那送出去的五万两黄金,一时心头一梗,面上也笑不起来。 “解药……自是找到了。” 虞芷故意露出点犹豫的表情。 “是吗,那可真是个喜事。” 晏青扶恍若看不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勾唇一笑。 她不接话茬,虞芷只能主动挑明意思。 “颜小姐也知道,母皇这伤是要以血入引的,如今二皇兄回来,虽是好心好意要给母皇引血,但到底其中变动诸多,二皇兄也是多年没来过西域皇室,我和大皇兄都和他接触不多,谁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这次回来,到底是真心想给母皇引血,还是有其他打算。” 她说着情真意切地叹了口气。 “有其他打算便也罢了,我只怕他若是因此伤害到母皇的身子,才是得不偿失。” 一番话说的虚假,晏青扶懒得和她周折这些废话,当即笑道。 “公主若是不放心,不如亲自给女皇引血。” 一句话落,虞芷顿时语塞,继而暗暗攥紧了手。 晏青扶这人还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虞芷,你想说什么,就挑明了说,我也不是第一次和你打交道,还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屋内沉默了片刻,虞芷终于发现这招扮柔弱装可怜的招式对晏青扶无用。 她和晏青扶第一次交手,用这个法子就被对方轻易窥探了想法,这一招晏青扶用的比她还得心应手。 是以她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如颜小姐所猜,如今西域都城局势如此,我不会,也并无打算分心对付您和八王爷。” 第一句话开诚布公,剩下的便好开口多了。 “大皇兄在京中有自己的势力,非一时一力可撼动,但二皇兄这次回来,是个平白无故跳出来的皇子……” 说皇子实则也抬举。 虞为是她母皇在外面和没名没分的男人生的孩子,没入玉碟没进宗族,至多是个私生子,喊一句皇兄她都觉得自轻自贱了。 “你想对付虞为?借此次解毒?” 晏青扶瞥她一眼,一针见血地问。 “二皇兄曾经在大昭的时候,应当也得罪过颜小姐不少次,本宫只希望这次,颜小姐和八王爷……不多掺和。” 虞芷巧妙地提及虞为在大昭时候的事,登时让容祁想起那下在晏青扶身上的蛊毒。 一时他抿了唇,神色也不太好。 晏青扶倒不在意虞芷这句话,只低头恍若思索了片刻道。 “若我答应袖手旁观,公主愿意许些什么利益呢?” 她当然愿意坐山观虎斗,若是虞芷真有这办法除掉虞为,这平衡的一角打破,很快就是腥风血雨。 但这些话她没必要跟虞芷说,于是只恍若犹豫地问。 利益? 虞芷面色一变,险些挂不住脸上的笑。 晏青扶都拿了西域的玉玺和女皇私印了,若是再许她点别的,这西域对她来说岂不是探囊取物? 这大昭的人未免太狡猾,也太会顺杆子爬了。 虞芷心中不满,刚要拒绝,目光掠过晏青扶似笑非笑的样子,登时住了嘴。 晏青扶手中拿捏着她的命脉,要什么,她就得给什么。 不是虞芷没想过寻到真正的解药除掉自己的毒,好让她少受制于人,可任她派暗卫把西域上下翻了个遍,甚至都去了大昭问,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毒。 晏青扶好像凭空自己造了个毒药用在她身上一样。 虞芷心中堵的厉害,却还是不得不强自笑道。 “颜小姐想要什么?” “要一个人。” 晏青扶毫不犹豫地开口。 “谁?” “巫师。” 此话一出,虞芷顿时皱眉。 她当然知道晏青扶未尽之意并非只是要巫师,而是要巫师的命。 可巫师在西域地位极高,民间百姓更是对他奉若神明,巫师其人的本事神鬼莫测,若非必要,她不想得罪巫师。 毕竟她日后登基,还要倚仗这位巫师的承认。 “虞芷。” 晏青扶淡声唤她。 “给虞菏治病的是大昭的大夫,虞菏出事,一旦你计划出了变故,大昭所承担的风险和流言也不会小,而我们本可以不冒这个险。” 不冒这个险的言下之意,就是阻止她在虞菏解毒的时候下绊子。 可想除掉虞为,那是最有可能成功的时候。 晏青扶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她原也没想着晏青扶会轻而易举答应。 可这许出的条件…… “颜小姐不如换个?实在巫师大人……” “公主自行决断。” 晏青扶懒得和她讨价还价,站起身拉了容祁往外走,轻飘飘丢下一句。 “反正离女皇解毒之日也不久了,留给公主考虑的时间不多。 女皇若死,你日后登基,难道还想受制于人下,毕恭毕敬地对着巫师?” 虞芷身子猛地一激灵。 晏青扶一边去推门,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些笑,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巫师在这位置坐了几十年了,到了如今也该换人了。 换个好拿捏的上去,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句话更是说到虞芷心坎上。 她这几年被虞菏盯得死死的,从来没有半点参政的自由。 非但如此,巫师对朝政之事更有极大的话语权,有时候连她母皇也不得不退避一二。 她尝够了受制于人的滋味,若能将所有的权势都揽到自己身上,那…… 她心跳越来越快,手心紧紧攥着,已浸染出几分汗意。 终是在晏青扶抬步走出御书房的刹那,虞芷坚定地抬起头,匆匆喊道。 “颜小姐,且慢。” 晏青扶步子恰到时候地顿住,笑眯眯地转头道。 “怎么了?” 虞芷抿唇。 “还请颜小姐入内,细谈一二。” 容祁在身后顺手关上了门,二人又坐回刚才的位置。 虞芷再开口已经没了犹豫,果断痛快得很。 “颜小姐说的条件,本宫答应。” “只是巫师如今不在都城,本宫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并不难。” 晏青扶心中早有打算。 “你传封信说女皇中的毒棘手,于大夫也没办法,需让巫师回来看一看。” 据她观察,巫师很得虞菏信任,二人虽然互相防备,但是也彼此依赖。 虞菏要巫师在西域的地位和信仰,巫师要她手中的权势。 所以虞菏出事,对巫师来说并不是个好事,只要虞芷传信,他一定会回来。 她连办法都给出来了,虞芷自也没什么犹豫,为表诚意,她当即落笔写了一封信,朝晏青扶道。 “想要巫师大人相信,只怕还要借母皇私信一用。” 虞芷说出这句话顿时又觉得憋屈。 她大昭的玉玺,她母皇是私印,竟有一天要对别人说一个“借”字,何其荒唐。 晏青扶将私印递给她,虞芷盖过印,由着暗卫送出去了。 “公主果然爽快。” 见此,晏青扶微一勾唇,道。 “既然如此,后日给女皇解毒一事,我和王爷在行宫有事,就不再过来了。” 两人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虞芷笑道。 “本宫送送颜小姐和八王爷。” 直至二人走出御书房,虞芷面上的笑才敛尽,坐到椅子上等了片刻,道。 “本宫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公主放心。” “让暗卫再快一点,早些将巫师叫回来。” 虞芷心中亦存了两份打算。 一来叫巫师回来也并非全然为了应晏青扶的话,若是巫师有办法解她的毒,那她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反水对付晏青扶,将这脏水泼到大昭身上。 二来若巫师没有办法救她,那没有价值的人,她就只能最后算计一次,把他交给大昭,换自己这一次的成功。 她想着自己周密的计划,一时蹙着的眉头松开,倚到椅子上叹了口气。 第三日晚间,虞芷带来了雪莲,着人喊了虞徵和虞为一并来到宫中。 虞徵一进殿,没见着晏青扶和容祁,一时有些惊讶。 明面人都看得出这次解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这两个人谨慎的性子,竟然会全然放心于大夫一个人在这? 虞徵下意识地觉得有端倪,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看过去一眼,对上虞芷镇定自若的面容,很快了然。 想必是他这位皇妹暗中使了什么绊子。 可如此想着,虞徵也有些好奇。 她许了什么,能让晏青扶那种人都同意袖手旁观。 他发觉这些天自己的好皇妹和大昭的人,似乎走的太近了。 虞徵留了意,面上没再说话。 至时辰一到,虞为姗姗来迟。 见虞徵虞芷满脸算计的样子,虞为心中冷笑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今天这一场不好脱身,可他也算从小精通药理,今日绝不会栽在这。 “既然二皇兄也来了,那就准备开始吧。” 虞芷站起身道。 身旁早备好了要用的匕首,一个干净的碗,还有已经交由太医弄好的雪莲。 虞为走过去瞥了一眼。 “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先让我看看这些东西?” “皇兄难道还怕我在这碗里放毒不成?” 虞芷挑明了话问他。 “这自然不会,只是我瞧这琉璃玉碗不太顺眼,不如换个银碗来?” 银碗之内,若什么东西有毒,就一眼看得出来。 虞为虽然自己准备妥当,也不得不想着,多一分保险自然更好。 虞芷倒也爽快,手一挥,下人拿走了琉璃碗。 “你去准备。” 虞为朝自己身后的人吩咐。 而后他走过去,又瞧了一眼躺在软榻上的虞菏。 和自己那天看过的并没有什么差别,虞为这才稍稍放了心。 只是他来西域这一趟,本就是想看着虞菏断气的,如今还要用自己的血救她,未免看着有些讽刺。 下人换来了银碗,虞芷站起身。 “既然二皇兄在此,我就放心了,想必解毒之时也不能人太多,我和大皇兄便先在殿外等着——” 到底是放心他,还是转头出去要算计他去了? 虞为自然不会让她如意。 “没这么多讲究的规矩,皇妹就留下吧。” 他可不会给虞芷算计他的机会。 虞芷脚步顿住,继而也没露出不满,倒也听话地坐了回去。 虞为走到桌边,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 他毫不犹豫地在手腕处划开一刀,顿时鲜血如注,涌出来倾倒进碗里。 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在屋内飘散,虞芷眼角露出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很快,放够了小半碗,虞为自己封了穴道,立刻有旁边的太医走上去为他止血。 虞为亲自看着银碗里的血和药融在一起,没有再变颜色,这才走到一旁止血。 只是心中仍觉得有些不对。 虞芷算计了这么多天,大费周章,难道竟然不是为了在今天设局? 他心中正疑惑着,那边也没见什么异动,一碗药熬过,被宫女小心翼翼地端着去喂虞菏。 至一碗药快委婉点时候,虞为以为不会再有变动,想着等会虞菏会醒来,他不想再见虞菏,刚要转头离去。 “二皇兄,你这袖口处染的血,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 一道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虞芷的声音几乎是刹那冷到极致,可虞为偏生从其中听出几分得意和预料之中的意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床边好好躺着的虞菏,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本以为是人醒了,可看着她咳嗽了一会,忽然一歪头,吐出一口黑色的血。 明明药是他自己也看过,银碗也没有变颜色的,怎么会突然这样? 他后背惊出些冷汗,下一瞬,虞芷厉声朝外喊道。 “逆贼蓄意谋害母皇,来人,拿下。” 第268章 她不怕虚假妄言的报应 门外像是早就有人等好一样,听见命令一个健步冲了进来 几个侍卫将虞为稳稳地押住,虞为刚要抬手将人推开,手一动,才发现自己身上一阵无力,而这几个侍卫内力深厚,自己竟然完全挣脱不开。 他一惊,心中顿时凛然。 不知在何时,他竟然已经受了虞芷的算计了。 可是怎么可能? 他明明这么小心谨慎。 还有那碗药,他盯着看过的,每一个环节都在他注视之下完成,怎么突然虞菏就出事了? 他仔细地将自己方才的动作回想过,也没明白到底是哪出了纰漏。 “将他押下去,关入大牢,等候处理。” 虞芷勾唇一笑,继而吩咐道。 “你信口雌黄,没凭没据,你凭什么说我下毒害母皇?” 虞为自然不同意,当即冷声反问。 “是吗?” 虞芷像是早有准备一样,一扬手,喊道。 “于大夫,您去看看虞为手腕上还没处理干净的血痕,里面可有什么不对劲?” 于大夫看了西域皇室这么一场乱子,乍然被虞芷一句话惊醒,当即点头。 “好。” 他走上前,给虞为号过脉,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这伤口……似乎有毒。” “不可能,你胡说。” 虞为一时只觉得荒谬。 他是想杀了虞菏没错,也打算在喂完药人都散去的时候动手,但可不会蠢到在这时候下毒,还如于大夫说的这么荒唐,把药下在自己血里。 他的血也是流在自己身体里的,他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 可这念头刚出,他顿时想起自己身上的无力和被虞芷的暗算,电光火石间,忽然闭了嘴。 一双眼死死瞪着虞芷。 “是你。” 是虞芷不动声色地算计了他,在他血上下了毒,一箭双雕,害了虞菏也让他中计。 可是怎么可能? 他从割腕到放血都是自己一手操办,虞芷难道能凭空给他下毒? 这念头一出,虞为目光落在一旁桌子上的匕首,蓦然明白了一切。 “毒,当然在匕首上。” 虞芷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近前,压低了声音道。 在虞为最不会有防备的地方。 一切明了,虞为冷笑一声,这女人果然诡计多端。 可此番他技不如人,遭人算计也是必然,虞为刚要强撑着运起内力挣脱,就见虞芷又慢悠悠道。 “别急着用内力,这毒在你伤口上,你越动用内力引起内息涌动,越扩散的快,最后就会像母皇一样,吊着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话罢,虞芷一扬手。 “带走。” 侍卫押着虞为离开,寝宫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于大夫战战兢兢地告退,虞徵管了一场好戏,悠闲地抿了一口茶,拍手道。 “皇妹好本事,好魄力。” “皇兄过赞,本宫只不过是做了,皇兄一直以来也想做的事情罢了。” 虞芷扬眉道。 “那母皇……” “死不了。” 虞芷慢悠悠地落下一句。 “何况,若是死了,不是正如皇兄的意吗?” 他们三个没一个想让虞菏活命的,可如今虞菏还有用处,她暂时不能死。 虞徵闻言一挑眉,他的这个皇妹,似乎比着之前要聪明了些。 但虞徵也未多说,搁下手中的杯盏站起身,离开了寝宫。 离开寝宫他也没回皇子府,转而进了行宫。 行宫外的侍卫一见又是虞徵,顿时面面相觑地对视着。 虞徵上次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最后如何闹得不欢而散,众人当然记得清楚,如今一见这位皇子来,他们心中就觉得害怕。 “殿下。” 眼看着虞徵越过他们要往里面走,侍卫眼疾手快地拦住他。 “滚过去。” 虞徵懒得惯着这侍卫的样子,抬脚踹了过去。 侍卫挨了一脚,也不敢吱声,只战战兢兢地说。 “殿下,您……您先在这等候片刻,先让属下进去回禀一声。” “反了天了,本殿进自家皇宫的地方,还要等你通传?” 虞徵不耐烦地扫过去一眼。 “属下不敢。” 侍卫登时站在原地不敢开口。 虞徵踏过门槛走了进去,一进门,见得晏青扶和容祁窝在软榻上,二人拿了一本书在看,这看着岁月静好的样子只让虞徵觉得刺眼,他没眼色地走过去,站定在二人面前。 “外面都闹翻了天了,你们倒在这装没事人?” 他开口的话就带了几分刺,晏青扶懒得搭话,容祁慢悠悠地道。 “哪闹翻天了,大皇子不说,本王自然也不知道。” 虞徵额角一条,嗤笑一声。 “容祁,你少在我面前演戏,今日虞芷算计虞为这一场,你敢说没有你们的掺和?” 虞芷那个脑子怎么也想不出如此周密的计划,偏生在今天大昭这两位平日里喜欢到处看戏点火的人老老实实在行宫窝了一天,自然有反常。 “我很好奇,你到底和虞芷做了什么交易,竟然能由着她这么胡闹?” 容祁不搭话,他索性低头看着晏青扶。 高大的身形将半边屋子的太阳都挡住,落下来几分压迫感,晏青扶不悦地蹙眉,她并不习惯抬头仰着看人,索性从软榻上站起来。 “我许了什么,和大皇子有关系?” 看来是真有利益交换了。 “你不干赔本的买卖,那让我猜猜是虞芷舍了什么给你。 是西域的权势?” 可这些空有其词的东西能引晏青扶动心? 虞徵觉得未必。 晏青扶低敛着眉眼没说话。 “还是……巫师?” 这一猜多少猜到了点子上,晏青扶去续茶水的动作一顿,正是这一个怔愣,让虞徵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真,晏青扶不允许自己有弱点拿捏在别人手里。 找不到那死和尚,就先找到巫师杀了。 虞徵啧了一声,只觉越发有趣。 “难怪虞芷的计划这么顺利。” 晏青扶乐得坐山观虎斗,虞芷还许了巫师的命给她,她拿尽了好处怎么也不亏,自然坐得住。 虞徵眼神落在晏青扶身上,只觉她离开这么多年,当真是比以前聪明了不止一点。 “若是说完了就早些走,大昭的行宫可不欢迎大皇子。” 容祁的话虞徵自不在意,他意有所指地笑了一声。 “大昭的行宫不欢迎,大昭的皇帝可是很欢迎本殿呢。” “若是觉得大昭的皇帝欢迎,不如弃了这西域皇子的身份去投奔容瑾,不过最后的结果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晏青扶轻笑一声,扬眉反驳回去。 一番话说的虞徵顿时语塞,他并不气恼,只道。 “的确不好说,这一局棋未定,谁也说不准,到底是谁能活到最后。” 反正他虞徵是个长命鬼,命硬得很,无论如何不会第一个死。 “小九,容我提醒你一句,我皇妹是个笨脑子,跟她在一起合作,可得不到半分好。” “那就拭目以待了,大皇子。” 晏青扶仿佛听不懂他话中意思一样,四两拨千斤地回了一句。 她和虞芷从不是合作,只是她借虞芷的手,搅一搅这西域的局罢了。 与她合作,虞芷还不够格。 但这些没必要说给虞徵,她也懒得说,只看着虞徵一甩衣袖,从行宫离去。 晏青扶的办法果然有用,巫师得了虞芷的信,一听说虞菏危在旦夕,急急驾了马车从城外赶了回来。 他内心急着,入了皇宫将缰绳一扔,大步跨进了寝宫。 寝宫之中四下无人,只有虞芷留在虞菏身边侍奉着。 巫师见了躺在床榻上的虞菏,顿时皱眉。 “公主。” “巫师大人。” 虞芷站起身,轻轻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女皇陛下的伤……” 虞芷叹了口气,走到桌案前亲自续了一盏茶递过去。 “这件事三言两语讲不清楚,大人路途奔波也辛苦了,先用盏茶,听本宫慢慢给您讲吧。” 好歹是皇储续的茶,巫师也算给面子,接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虞芷便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从虞为入京到给虞菏解毒通通说了个清楚。 话到最后,她不着痕迹地把剩下的责任推卸到虞徵身上。 “此事为大皇兄一手操办,我也不甚清楚,一时大意竟然让他差点得了手。” 巫师此时无心在意是谁的责任,只对虞为越发厌恶。 “那陛下身上的毒……后面可清理了?” “已清理了,但因为这毒霸道,只怕……” “只怕如何?” 巫师狠狠皱眉。 “只怕日后母皇就算醒了,也是一辈子要瘫倒在床上,更甚至有可能会……变得痴傻。” “什么?我去看看。” 巫师从椅子上站起身,大步走到屏风后面。 虞菏躺在那昏睡着,巫师悬了一根线去为她扶脉。 须臾,巫师收了手。 “这毒……似乎是西域的。” 虞芷仿若无知觉地问。 “是吗,西域的太医也未曾探出来,是不是大人诊错了?” “诊错是必然不会的,有人说错话,才是有可能的。” 巫师意味深长地说罢,目光落在她身上。 “公主,这毒是你下的吧?”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本宫不明白。” “明不明白公主心里清楚,无需和我装糊涂,只是我便好奇,公主这么明目张胆,不怕我将此事昭告天下吗?” 堂堂皇储下毒杀害自己的母皇。 “当然不怕。” 虞芷却偏偏肆无忌惮地说了一句。 “哦?” 巫师不明白她的意思。 “毕竟巫师大人,只有这今日一天知道的机会,你出不了这个大殿,旁人自然也不会再知道。” 虞芷轻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手,身后顿时现出大批的暗卫。 巫师眉心一跳。 “公主想灭口?” 他倒不知道西域的皇储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想灭口的不是本宫,巫师大人得罪了别人,是别人容不下你了。” 虞芷话音落,身后缓缓走出来两个人。 巫师瞳孔顿时一缩。 “晏青扶。” 竟然是她。 她什么时候和皇储勾结在了一起? “巫师大人,好久不见啊。” 晏青扶看向他,似乎还饶有兴致地打了个招呼。 上次巫师被困在王府地牢里,他们前脚从大昭刚走,后脚西域人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救了出来。 “巫师大人跑的太快了,我找不到人,只能有劳公主出此下策了。” “你卑鄙。” “卑鄙不卑鄙的,此时再说这些倒也无用,我只问巫师大人一句话,若能答出来,今日也能考虑放你离开。” 巫师嗤笑一声。 “你以为这些人拦得住我?” “拦不拦得住,试试就知道了。” 晏青扶不甚在意地看过去,指了指一旁桌案上的茶盏。 “毕竟方才巫师可是喝了那盏茶,如今武功内力只怕连一半都发挥不出来吧?” 那盏茶? 巫师瞳孔一缩,死死地瞪着虞芷。 “你竟然吃里扒外勾结外敌?” “这如何能算勾结外敌?本宫和巫师从始至终就不是一条路的人。” 虞芷面色如常。 “和尚在哪?” 晏青扶懒得废话,言简意赅地问。 和尚? 巫师面色变了又变,须臾嘲讽道。 “原来你也害怕和尚手里拿捏着你的弱点和把柄。” “说出他在哪,今日指不定能饶你一命。” “绝无可能。” 巫师斩钉截铁地道,看向对面道。 “一起上吧。” 他就算只有一半内力,也足够能压制这么一群废物。 见他如此油盐不进,晏青扶敛了眉眼,也不想再废话,手一挥,身后的暗卫上前,和巫师缠在一处。 这是大昭王府里培养过最顶尖的暗卫,随便拎一个出来内力都是一顶一的好,巫师未曾料到这些人如此厉害,还是好几个人一起,他打了有半刻钟,便有些力不从心。 而后一个踉跄,还没等他再出手,冰凉的刀刃就抵在了他脖颈间。 “你……” 巫师面色隐约一变。 “既然巫师不愿意说,那就可惜了。” 晏青扶走上前,从暗卫手中接过那把剑。 “我是西域的巫师,享万人信仰追捧,杀了我,你身上的罪孽这辈子都洗不清。” “我本就是死过的人,哪还害怕什么罪孽。” 晏青扶眉眼连一丝起伏都没有,毫不犹豫地挥剑割破了巫师的喉咙。 顿时鲜血四溅开,巫师僵硬地倒了下去。 “我说过,你当日予在我身上的毒,我总有一日会还回来。” 前世今生她手上沾染的血从来都不少,她不害怕虚假妄言的报应,她只怕埋在身边,随时可能捅她一刀的利刃。 第269章 他一定会要虞徵的命 巫师咽了气,虞芷嘴角的笑敛去,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开口。 “你怎么……在这就把他杀了?” 她话音中的急迫骗不过晏青扶,晏青扶将手中的剑随意扔在地上,嗤笑一声。 “不然呢?” 她瞥向虞芷,虞芷竟一时被她这眼神看的有些心虚,想起她方才割破巫师喉咙的时候那毫不犹豫的样子,勉强一笑。 “只是……” “不在这会杀了他,等着公主去问他要你身上的解药,再回来反手算计我吗?” 晏青扶一针见血地点开她心中所想,虞芷一惊,连忙道。 “怎么会,颜小姐定是误会本宫了,本宫不是那种……” “是与不是,有与没有,公主比我更清楚。” 晏青扶瞥她一眼。 虞芷一时语塞。 正在这时,里面屏风里似乎传出一点动静,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晏青扶有些诧异。 虞菏竟然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但回头一看虞芷,却见她没有半分奇怪。 难道之前也醒来过? 虞芷往前走了两步,将屏风推开,一时让眼前这一幕血腥也晃入虞菏眼帘。 “母皇,您醒了。” 虞芷笑着走过去,刻意坐在软榻上扶起她,让她瞧清楚巫师死不瞑目的样子。 虞菏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咬着牙看向虞芷。 她眼中似乎流露出几分痛苦,死死地看着虞芷。 “你……” 虞菏实在太虚弱了,一句话没说完,半口气就快掉没了。 “母皇瞧瞧,女儿孝顺吧,您马上要驾鹤西去了,您这死姘头凭什么还活的好好的? 女儿让他先行一步,到地下来伺候母皇。” 姘头? 晏青扶和容祁对视一眼,俱是瞳孔一缩。 容祁顿时想起,巫师曾被困在八王府地牢的时候,他不过随口拿虞菏威胁一句巫师,他就语气激动地否认虞菏主使了此事。 原来什么事,都不是没有端倪的。 虞菏喘着粗气,恨恨地看着虞芷得意地说。 “母皇还喜欢谁?您那个私生子,虞为? 母皇还不知道吧,他昨日被我下了地牢,改日就要问斩了。 还有我的大皇兄,您的好儿子,等过了这两天,我都让他们下去陪您,保准您在地底下,也不会觉得孤单。” 虞芷自顾自说着,眼中迸发出几分痛快的狠意。 “你……你这个逆女……为什么……” 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大殿里,虞芷懒得听她说,一把将她推回了床上。 “反正您怎么样也都不看好我,我乐得当这个逆女。” 虞菏冷不防被推搡回去,头撞在床沿,她瘫倒在床上,面色狰狞。 “是我。” 虞芷死死看着她说。 “我才是皇储,你唯一的女儿,在一个以女为尊的皇室里,你竟然想废掉皇储扶持你那没用的儿子。” 这让她如何不起杀心? “你不看好我,不想让我登位,一个皇储,没了尊贵的位置被别人踩在脚下,和让我死有什么区别?” 虞菏不给她活路,她也不会手软顾及这虚假的母女情。 反正在这西域皇室中,什么都肮脏什么都乱,她自没什么可怕的。 弑母又有什么? 虞芷厌恶地看了虞菏一眼。 “您呢,就暂时安心地呆在这吧,好歹还能活个两三天,若是您不安分,就别怪我今天就了断了您。” 虞芷说罢,转过头,又笑了一声。 “女儿这会,得先好好把您这个姘头处理了。” 地上的血蜿蜒着几乎要流到屏风后面,虞芷厌恶地瞥了一眼,朝外喊人。 “既然这边的事公主可以处理,我和王爷就不多留了。” 看虞芷这样子必有办法能把话圆回去,晏青扶也不愿在这听西域的家长里短。 果真这边出了门,就听见虞芷在身后道。 “请各位大人入宫,说今天巫师大人回来之时,碰上有贼人行刺本宫和母皇,巫师为救母皇以命相护,被贼人捅了一剑后不幸离世。”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大半个皇宫。 朝臣们三三两两地赶过来,面上俱是惊骇不已。 巫师已连着有近一个月没在西域出现过了,众人只以为他外出游历,未曾想他突然悄无声息地回来,还倒霉地赶上了这回事。 难不成是有人知道了巫师会回来,所以早有筹谋? 有人心头冒起这么个奇怪的念头,也自然有人在质疑虞芷。 虞芷倒也耐心地解释过,她表现的坦荡,加上最近皇宫中的确不太平静,议论之后便有人信了几分。 而后没多多久,虞芷也带来了第二个好消息。 女皇醒来了。 虽然如今大多数时候还昏沉地睡着,但已经有了意识。 虞芷大大方方地喊了几位朝臣隔着屏风看过虞菏,朝臣们见女皇的确睁了眼睛,见着他们顿时费力地张口想和他们说话。 一位大臣连连摆手。 “女皇陛下,您好生休息。” 为不打扰虞菏休养,说过这句话,他们便转头退了出去。 虞芷抓想要毒害虞菏的逆贼有功,这些天伺候在女皇身侧尽心尽力,众人有目共睹,对她的话也越发深信不疑。 但大皇子一派的人自然不会看着公主越来越得意。 虞徵在府中听了全部的经过,冷笑一声端起一旁的茶盏砸了下去。 滚烫的热水洒开,茶盏碎了一地,顿时底下鸦雀无声。 “殿下……” 有人大着胆子开口。 虞徵自然知道巫师之死和她脱不开关系,按这样下去,虞为进了地牢,虞菏在床上昏迷不醒,虞芷下一个目标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他稍稍阖了眼,道。 “找几个人来,去……” 当日下午,城中就起了流言。 巫师之死一切都是公主虞芷空口白话地说着,可事发当时皇宫一片安静,巫师回来也竟然没有一个人知晓,若说真有刺客,为何不见虞芷喊人,要生生看着巫师死在剑下? 巫师之死本就突然,他在都城百姓心里被敬若神明,虞芷的话虽然骗过了一部分朝臣,但这个流言一出,也有百姓借此质疑皇储。 加上虞徵的人在背后作乱操控,一时城中两个意见争执不下,民心不稳,朝堂上仅存的两派又斗的腥风血雨,都城内隐隐有风雨欲来的迹象。 虞菏此时已经和一个废人无异,虞芷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打压了她手中没剩多少的势力,剩下的人瞧着形式不对,当即四散地去投奔明主。 没过几天,朝堂上几乎已经只剩下虞芷和虞徵的人了。 虞芷仿佛杀红了眼一样,她作风越发张狂无度,大肆揽权逼得虞徵节节败退,夺了他手中两块虎符兵权之后,却仍不见他有所动作。 底下臣子急的厉害,却见虞徵不慌不忙地,在这日又去了行宫。 这次去的时候虞徵很是张扬,好不容易愿意摆个皇子的谱,随从婢女跟了长长的一串,到了行宫,晏青扶朝后一瞧,有些意外。 “大皇子走错地方了?” “正是找你呢。” 虞徵最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当即一挥手让婢女随从站在了门外,今日城外才传出了动静说抓着了容瑾在西域的暗线,容祁赶着去处理,屋内只有晏青扶一个人,虞徵四下扫了一眼,自己自顾自落座在晏青扶对面。 “小九猜猜我今天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晏青扶想,最近都城里闹得腥风血雨,虞芷在朝堂上不尽得意,连虞徵都要退避三步,连连借着理由贬了他手下好几个权力极大的官。 如今明面上一瞧,是虞徵也要势弱一些的。 虞徵今天来,自然不会是为了朝他们这躲清闲的。 果不其然,见晏青扶低着头不说话,虞徵也笑了一声。 “看来是已经猜到我的来意了。” “你和虞芷,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她有什么把柄拿捏在你手里?” 虞徵也不废话,当即开门见山。 “没有把柄,只是公主自愿找上门要和我合作,稳赚不赔的事,我没有不做的道理。” 她真真假假地说着。 虞徵听罢扬眉,虽说这话明面上的确找不到漏洞,他们袖手旁观任虞芷陷害虞为,虞芷许给他们巫师的性命,的确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他深知晏青扶的脾性如何,他不会轻易信了此话。 “小九不愿意说。”他笃定开口。 “不过无妨。” 虞徵说罢一抬手,随意往外一指。 “你还记得她吧?” 晏青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登时瞳孔一缩。 门外宫女还无知无觉地静静站在那,可晏青扶从她侧颈那一道狰狞的伤口,就已经认出了是谁。 她的反应让虞徵顿时觉得饶有兴趣。 为何瞧着像是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他心中留了意,继续说道。 “你知道她脖子上那痕迹怎么来的吗?” 晏青扶眼神一颤,抿唇不语。 她多少能猜得到些。 “你离开的那一天,我觉得这个婢女实在无用了些,连你都留不住,就随意拿了一把匕首,顺着她脖颈割下去,想给她这层皮一并割下来。” 西域皇室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这只不过是最寻常的一种,虞徵话说的理所当然又随意,却让晏青扶猛地攥紧了手。 “不过好在你当时留了一封信,我一时心软留了她一条贱命。 如今看来,幸好当时留下了她,不然如今哪能有这个筹码,和小九谈条件呢。” “拿虞芷的把柄,跟我换她的命。” 虞徵言简意赅地落下一句话,见晏青扶似乎有些犹豫,他又道。 “三天。” 他自有收拾虞芷的办法,可若拿捏不住她的弱点,这一朝投进去的心血,也的确难以收回来。 自然要做最万全的把握。 “你念旧,这宫女对你忠心得很,前些天说起来,她还刻意否认自己认识你,只怕是不想拖累你。 可惜啊……这么忠心的奴才,住在本殿的宫里,心却不是向着本殿。” 他感叹了一声,继而站起身。 “她这条命就在这,要不要全看你。” “你敢这么张扬地带人来,就不怕我直接把人留下?” 晏青扶眼神中闪过几分锋利,流云袖下的手轻轻攥着,一句暗卫就要喊出口。 “当然不怕。 她奴籍在这,她父母兄姐都在我手里,小九,她跟你可不一样。” 她手中可拿捏的把柄太多了。 一句话落,虞徵越过她离开。 小盈仍站在外面,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倒是一直谨慎地不敢和晏青扶对视,生怕被虞徵看出她和这位小姐早就见过。 看着虞徵离开,晏青扶蹙着眉,心头翻起几分怒意,她死死攥着手,仍是没忍住,抓了手中的杯盏就要朝地上砸。 “这是怎么了?” 容祁刚办完城郊的事回来,一见她这幅样子登时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自她手中接过杯盏,安抚地将她攥着的手抚平。 “谁来过了?” 晏青扶一双清冷的眼都气的有些红,她冷声吐出两个字。 “虞徵。” 容祁登时心中一凛。 前后他不过出去了个把时辰,怎么偏生就赶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眯了眯眼道。 “虞徵来做什么?” “那个宫女……曾经在西域伺候过我的宫女,虞徵以她要挟,要换虞芷的把柄。” 经她这么一说,容祁登时想起那个曾经在上京拦住他,告诉过他晏青扶往事的宫女。 他自知晏青扶对那宫女有感情,一边将她揽到怀里,轻声哄道。 “先莫生气。” “虞芷的把柄若给了便也给了,可……” 晏青扶冷声道。 可虞徵如此威胁与她,必然不会只要一直到把柄那么简单。 虞徵是最会得寸进尺的人。 何况他如此张狂,怎能让晏青扶咽下心中这口气? 她死死地攥着手。 容祁心中亦心疼她此时被虞徵气成这样,只见他冷了神色,心中翻滚出几分怒意,一只手轻轻抚过晏青扶的发丝,道。 “给与不给都不重要,虞徵既然敢拿她的命做威胁,那我们也不必再等他和虞芷分出胜负再下手。” 虞徵的命他是一定会要的,既然他存了心来要挟晏青扶,他也不介意,让虞徵活不过这个十月。 第270章 史书之上只由成功的人书写 虞徵是在第二日的午后,接到了行宫的来信。 他像是早就笃定晏青扶会答应一样,带着小盈径自去了行宫。 虞徵落座在晏青扶对面。 “你说。” “人呢?”晏青扶瞥他一眼。 “当然是带来了。” 虞徵朝外一指。 她仍站在门边,垂着头,晏青扶看不清她的表情,索性收回视线。 “虞芷身上中了毒。” 她言简意赅地开口。 毒? 虞徵眼中闪过几分意外,又觉得似乎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如若不然,虞芷怎么可能一次次受制于人。 “是……酒楼外的那一次吧?” 他只略微一想,就猜到了两人的交集在哪。 第一次街道之上,她和虞芷遇见,随后跟着虞芷去公主府的时候,虞徵就知道,自己这位妹妹进了别人的陷阱。 晏青扶并非会随意向别人展露好意的人,何况这人是西域的皇储。 酒楼外那一次,他被明卫明目张胆地追杀,至虞芷出来,他便觉得不对劲了些。 端倪也就从那时起,晏青扶和虞芷走的越来越近。 原来竟然是拿捏住了这么一个弱点。 “什么毒?” “这就不在我要说的范围内了。” 晏青扶缓缓住了口。 “小九不想要她的命?” “进了行宫,你以为这话还由得了你说?” 今日晏青扶似乎比着那天更有恃无恐,虞徵蹙眉片刻。 “她的家人……” “隔了两日,大皇子还以为这话能威胁到我呢?” 晏青扶抬起眼皮,淡声说道。 原来如此。 虞徵一怔愣,随即啪啪地拍了拍手,嘲讽地笑了笑。 “果然,小九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原来等这两日,她是为了去将那宫女的家人都带出来,如此一来他就没办法再拿这些去威胁她。 “不过毒,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查到。” “查不查得到都是大皇子的本事,正如最后能不能打败皇储坐在那个位置,也是大皇子的本事。” “若小九不掺和这事,自然是轻而易举。”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我立场不同,我做什么选择,自和大皇子无关。” 虞徵闻言笑了一声,跟着站起身。 “既然我问的东西问到了,我自然也会信守承诺把她留给你。” 话落,他似乎是不想多说,起身要往外走。 “慢着。” 晏青扶在身后叫住他。 “解药。” “什么解药?”虞徵似有不解。 晏青扶跟着走上去,随手一推,那婢女身子一僵,忽然软软地倒下去。 细看一眼,她神色呆滞,身子冰凉,是虞徵原本就没打算让她活。 他手下从不容忍有二心之人,哪怕这个人是晏青扶要的。 离了大皇子府,自然要保守他大皇子府的秘密。 也只有死人,嘴才最严实。 晏青扶接了人,将她丢给一旁的宫女。 “送她下去找个软榻安置。” “解药。” 而后她又看向虞徵问道。 “小九都不告诉我虞芷中的什么毒,那她身上的毒,我也解不了。” 虞徵毫不在意地落下一句话。 “是千刃。” 容祁不知何时从身后走了过来,接过虞徵的话说。 千刃? 之前容祁给巫师下过的毒。 晏青扶眼神微动,随即压下眼中那点诧异,看见容祁递了两个瓶子过去。 “毒就在这,解药也在这,信与不信,由你。” “八王爷今天如此大方?” 虞徵有些惊讶今日容祁的爽快,但毒和解药都在这,大不了他回去找人一试便知,虞徵接了东西,亦递出去一个药包。 “一日三次。” 话落,几人再没说话,虞徵转身离去。 直等看着他离了行宫百步外,晏青扶才问。 “明明不是千刃……” “但千刃之毒发作的时候,和虞芷身上的毒症状相似。” 容祁接过话道。 他给的解药是千刃的解药,另一瓶却不是千刃。 那是另一种更霸道的毒。 自打开瓶子的刹那,就会被人悄无声息地吸入体内。 一旦用过,可废半身内力。 “若他回去找人试毒,这法子岂不暴露?” “不会。” 容祁笃定开口。 “我只给了他一份的剂量,他看得出。” 就自然不会把这么“珍贵”的毒用到别人身上。 一环一扣都在容祁预料之中,他给的东西,从来不会白给。 虞徵想算计晏青扶,他就会让虞徵为当日自己做的选择付出代价。 * 自虞徵拿了东西回去,大皇子府便没再如前些天一样退避虞芷的算计,虞徵第二日就开始布局打压虞芷手下的大臣,朝中以文臣为首的一批人大多是虞徵的人,他们接了虞徵的示意,笔伐征讨,抓着别人的错处和端倪,也是拉下来好一些人。 无辜被牵扯进风波中的人亦不少,可如今两波人杀红了眼,腥风血雨,无人退让。 到第五日午后,忽然从公主府传来了信。 “公主请您今日晚间去公主府参宴。” 下人低声回禀过这句话之后,虞徵掀起眼皮。 虞菏躺在床上如同废人,她有名正言顺的皇储之位,民间亦有人说国不可一日无主,虞芷是坐不住,急着“顺应天意”登基了。 在这个时候请他过去,何尝不是一场鸿门宴。 “去。” 虞徵接了信,毫不犹豫地道。 “此行公主所请不止殿下。” “还有谁?” “大昭王爷。” 那就更有意思了。 看来虞芷是下定决心要在今夜就动手了。 “带些人……” 虞徵喊了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待及到了晚间,他换了身衣裳打算去公主府。 “殿下一个人……” “无妨。” 虞徵摇摇头,自桌案上拿了那两瓶容祁给他的毒和解药。 他回来之后就发现这瓶子里的东西只够给一个人用,索性就把这东西扔在了桌案上没再碰过。 今日他带去自然要用,既然不能拿别人以身试毒,那…… 虞徵打开其中一个瓷瓶,低头看了一眼。 他也是懂些毒和医的,多少能判断出这到底是不是毒和解药。 瓶子打开,里面是些白色的粉末,被这气劲卷起的风吹开了些,它飘散出来,很快挥散在空气里。 虞徵蹙眉合了盖子。 “本殿去了。” 公主府早就热闹地准备起来,等虞徵到的时候,虞芷早就等在楼台前面。 这是公主府最高的一处楼阁,足有十几丈,往下看过去甚至能俯瞰半个都城。 历代皇储均居于此处,连太傅都是亲自上门教导,学治国之道,学帝王制衡,亦可从这楼阁之上,暂且瞧一瞧这日后,她们会统治的都城。 端看把宴席设在这里,就足见虞芷内心已经掩饰不住的,对皇位的渴求和对虞徵的示威挑衅。 虞徵面无表情地落座,没等过一会,晏青扶和容祁一并相携着来了。 “今日既然只是想找皇兄和颜小姐八王爷小聚,本宫便没有请太多人,只我们四个,皇兄可随意些。” 虞芷浅笑吟吟地开口。 是不想请那么多人,还是因为那些人都在外面设好了陷阱等着抓他? 虞徵懒得拆穿虞芷的谎话,顺着点头。 “自然随意,皇妹的地盘就是本殿的地盘,本殿亦拿公主府当自己的家。” “既如此,本宫便喊上宴了。” 虞芷拍了拍手,身后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将水陆八珍摆满了桌子。 几人面上看着欢声笑语,实则推杯换盏间,说出的话都是试探,目光随意一瞧,便能窥见彼此眼中的算计。 虞徵和虞芷夹枪带棒地你来我往,晏青扶和容祁却好像真的只是来参个宴席而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边时不时低头吃一点这公主府“精心准备”的菜。 饭菜之中自然没毒,但虞徵也谨慎得很,自落座之后,连桌上的杯盏都不曾碰过一下。 虞芷看在眼里,也不多言,只自己一杯酒落肚后,她扬声道。 “近些时日京中百姓的呼声,皇兄可听到了?” “皇妹指的什么,本殿不甚清楚。” “国不可一日无主,本宫是名正言顺的皇储,该择日奏请母皇退位太上皇,由本宫继承大统。” “母皇如果整日昏迷不醒,如何退位太上皇?” “可如今情况如此,母皇醒不过来,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新任巫师已为本宫择好了日子,也卜算过了,该早些择新主。” 新主? 虞徵冷笑一声。 巫师就是虞芷自己扶上位的,巫师说什么话还不是她虞芷的意思? “本殿若说不同意呢?” 索性虞徵也知道今日这场鸿门宴就是冲着他来的,便也不再伪装。 “母皇为何昏迷着,为何不能起身,为何用血引了药还是没好,皇妹比我更清楚。” “那皇兄今日就难走出公主府了。” 虞芷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盏。 “本殿既然敢一个人来此,自然有全身而退的办法,反倒是你,全都城的人都知道本殿来了这,你若真让本殿出了事,只怕再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向世人交代。” “皇子而已。” 虞芷轻蔑地笑了一声。 “这是西域,皇兄。 不能因为你有了野心,就把自己也当得和公主一样。 皇子就是皇子,只要最后登基的是本宫,一个皇子的死,世人会在意吗?” 史书之上只由成功之人书写,与先祖对兄弟满门斩草除根相比,她已经够仁慈了。 先祖如此狠毒尚且留名百世,只要她有一番功绩,百年之后,谁也不会把这件事当成她的污点来探讨。 何况她自有办法把事情圆过去。 只要虞徵死了,自有墙头草知道如何选择站队,至于那些抵死不从的,杀了也一样。 虞芷站起身,端起手中的杯盏遥遥望向虞徵。 “皇兄……” “啪——” 她一句话没说出来,只见虞徵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掠过来,劲风卷起桌案上的酒盏掉落在了地上,碎片狠狠砸开,虞徵手中的匕首抵在她侧颈。 “皇妹想请本殿喝酒?” 虞徵另一只手晃着自己带过来的杯盏,捏了虞芷的下颌将杯中的酒灌下去。 “那不如先饮了本殿手中的这一盏酒。” 这是什么? 虞芷顿时一惊,下意识就要推搡虞徵。 “你身上的毒,本殿已经知道了,本殿手中有解药,能让你不受制于大昭。” 虞徵的声音极轻地响在她耳边,她推拒的动作忽然一怔。 “只有一个条件,在此,跟本殿联手,杀了容祁。” 此时? 虞芷心头一跳,在心中权衡着利弊。 她身上的毒是大患事,可若是把这个把柄拿捏到虞徵手里,她跟虞徵联手除了容祁,但虞徵却不给她解药,又该如何? “为表诚意,本殿先将解药给你。” 虞芷手中塞进来一个冰凉的瓷瓶,下一瞬,虞徵搁在她脖颈的刀拿下去,寒光一闪,径自朝容祁的方向飞射而去。 这变动太快,对面的两个人似乎仍低着个在说话,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虞芷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刚要喊人。 就见容祁衣袖轻轻一挥,看似没有带起多少内力,却卷起了一阵劲风狠狠砸了回去。 虞徵刚要抬手接下,却被这阵劲风卷的一踉跄,后退了两步扶稳了桌案。 怎么回事? 他狠狠蹙眉,心中忽然浮起个不好的念头。 “大皇子,算计别人的时候,你也没想到会被人算计吧。” 容祁抬起头,看着他道。 虞徵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似乎散了许多,连内力都有些提不起来。 “是毒?” “给你的瓷瓶之上就有毒,打开就会沾上。” 瓷瓶? 虞芷转了转眼珠,站定在一旁没说话。 “公主,还不明白吗,他给你的解药也是假的。” 虞芷攥紧了手中的瓷瓶没说话。 “本殿给你的就是千刃的解药,如何能有假?” 虞徵冷声道。 他此时已经明白这今晚的局也在容祁和晏青扶的算计之内,为今之计如此危急,他必须要和…… “谁告诉你她中的是千刃?” 容祁反问他道。 虞徵体内的毒已经开始翻滚,带起他身上牵扯一阵疼,他额头上冒出些冷汗,一听这句话,顿时怔愣在原地。 假的。 给的毒是假的,解药也是假的。 只有骗他要算计他是真的。 “公主,还愣着干什么,此时不找人抓了大皇子……” “嗖——” 容祁一句话未曾说罢,虞徵忽然强忍着身上的疼拿了一旁的弓箭射出去一只箭羽,想借此趁乱逃走。 可容祁岂会如他的意,他抬手打开那只箭羽,抽了一旁的剑闪到虞徵身边,刀尖直指虞徵心口。 第271章 都城惊变,虞徵逃离 寒光一闪,虞徵踉跄着避开。 他这下才算真发现,自己的内力几乎是一点也提不动。 虞芷瞧了一场变故,眼珠转了转,厉声朝外喊道。 “来人,把他拿下。” 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容祁给了她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反正她今日设宴,也就是为了杀了虞徵来的。 几个暗卫顿时涌了出来朝虞徵而去。 虞徵拎着手中的剑,同样朝外喊了暗卫出来。 他必然不可能一个人来参加这“鸿门宴。” 两人的暗卫缠斗到一起,容祁见状也懒得再等虞芷出手,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朝虞徵走去。 一把剑劈头刺过来,虞徵踉跄着避开,心口的疼意越发翻滚,他狼狈地抬起头。 “趁人之危,可不是君子之行。” “我从不说自己是君子。” 容祁眉眼连一丝起伏都没有,径自落下一句话。 虞徵便知道今夜,只怕是难有回转的余地。 他自然不肯轻易认输,强自忍了心口的疼,运起内力与容祁打在一起。 二人手中的剑缠在一起,招式快的让人瞧不清楚,内力波动起来周身的暗卫都退避了几步。 虞徵到底身上受着伤,招式难以顾及,没过半刻钟的时间就被容祁挑破了端倪,一把剑刺破他的衣衫,他狼狈地向后倒去。 容祁连犹豫都无,手中长剑直指他心口。 虞徵眼疾手快地偏了半寸,那把剑刺开皮肉,鲜血外涌,离心口只有分厘之差。 容祁抽出剑又要刺过去,一旁虞徵的暗卫拼死一搏,运起攻势朝容祁打去。 正是这一个躲避的动作,暗卫救下虞徵,搀扶着他朝外跑。 “追。” 虞芷反应过来,大手一挥喊道。 门外却忽然涌进来一批兵士,黑压压的一片朝虞芷的暗卫打去,两波人打在一起,牵绊住了去路,一时让虞徵悄无声息地要越过游廊朝外跑。 他猫着身子从小门边出去,一出门就瞧见不远处黑压压跑过来的人。 一眼估算也有上百。 “这是……这是城西的……” 暗卫哆嗦着喊了一句。 是城西的兵队。 虞芷今晚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殿下,不如咱们现在……喊了诸位大人来……” 他手下的势力并不比虞芷差多少,若说真差,也只差在了虞芷吞并了虞菏手下的臣子。 “不可。” 虞徵清醒地摇头。 如今玉玺,摄政大权都在虞芷手里,他此时反叛就是正中她下怀,给她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杀自己。 “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正是二人说话之际,忽然有个侍卫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方才府中闯进来了上百名公主府的明卫,他们……” “他们如何?” “他们拿走了管城东军的虎符!” “虎符?” 虞徵恍惚了片刻,胸口的怒意再也压不住,气血翻涌,他骤然又涌出一口鲜血。 “虞芷,你真是个疯子。” 今日他来参宴,只想着虞芷会在宴席算计他,便将皇子府的暗卫带了一半过来。 没想到虞芷为了那一块虎符,竟然会派她手下最厉害的明卫去拿。 如今虎符在别人手中,他受制于人,就算要反,一则名不正言不顺,让虞芷完全借此定下他的罪名追杀他不说,二则他身上有伤,就算有再多人庇护,也有太大的可能会出事。 因为这都城里不仅只有想要他命的虞芷,还有容祁。 何况…… 虞徵捂着心口咳嗽了几声,喉咙上涌起一股腥甜。 “先离开。” “殿下。”暗卫一惊。 此时离开就是把朝中剩下一半的大权拱手相让了。 “朝中还有傅大人,她是两朝元老,虞芷不会轻易动她。” “那剩下的大人……” “虞芷想登基,就不可能大肆肃清朝堂一半的人。” 此番他必然是要舍掉一部分人的,至于要舍掉多少,就要看他身上的伤什么时候能好,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殿下!” 暗卫仍想劝他。 筹谋这么多时日,竟然要在此时功亏一篑。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见虞徵瞳孔一缩,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面前轻飘飘落下一个人,白衣胜雪,手心凝了内力要打向虞徵。 暗卫一把将虞徵推开,硬生生在他身前挡下这一掌。 顿时他被那一掌打的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摔在几丈外的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头一歪咽了气。 虞徵又硬生生接了容祁一掌,他身后的暗卫追了上来,有一个护送着他离开,剩下的和容祁缠斗在一起。 解决这些暗卫并没有废多少功夫,只是耽误了这么一会,容祁往前一瞧,恰好看见虞徵在暗卫的护送下,竟是一路朝着皇宫的方向去? 他未曾犹豫,抬步追了上去。 却在皇宫外跟丢了人。 他四处扫了一眼,却仍是没发现虞徵去了哪边。 容祁站在原地看了片刻,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晏青扶走了过来。 “如何?” “不见了。” 竟然能让容祁也跟丢? 何况虞徵身上还受着伤,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再怎么也说不通的事。 “公主府如何?” 容祁收回视线,问道。 “还在清剿剩下的人。” 今日虞徵亦在外面藏了不少暗卫,何况如今城中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虞芷为了防止虞徵逃跑,从城西调了不少兵士,这动静已闹的街道上不少府邸都开了门在探消息。 想必再不过多久,就有虞徵的人要动手了。 今夜注定要闹一整夜。 “虞徵不能逃走。” 须臾,晏青扶淡声道。 “我去追。” 容祁当即点头。 他们自那日递出去那个瓶子开始,就是注定要和虞徵不死不休的。 今夜局势已然如此,若是下了毒还让虞徵逃走,只怕来日就更难抓到他。 他们留在西域的时间不多了,必然要趁着今夜把人处理。 正是他们二人要走的时候,忽然有一暗卫追了上来。 “小姐,这位姑娘吵着要见您。” 晏青扶回头一看,正是才饮了解药才醒来的小盈。 她面色仍虚弱,摇摇晃晃地站着身子,指着西边一侧道。 “奴婢知道……大皇子回了府。” 回府? 如今这情形,虞芷是彻底与他撕破脸了,他还不选择逃走? 晏青扶与容祁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有些不可信。 “皇子府里……有暗道,直通城外坠湖。” 小盈气喘吁吁地补上后半句。 暗道? 晏青扶顿时茅塞顿开。 虞芷今夜做了万全的准备,为了防止他反扑,甚至在城门口也早早备下了弓箭手,虞徵必然是料到了这一点,为了稳妥,决定从皇子府的暗道离开。 得了确切的消息,容祁道。 “我去追,你先回行宫。” 如今外面乱的厉害,难保不会有虞徵的人,刀剑无眼,他自然担心晏青扶。 晏青扶点点头,看着容祁离开,自己转身拉了小盈回去。 至后半夜容祁回来,晏青扶还没睡下。 “还是跟丢了。” 容祁的脸色并不好看。 “有人接应他。” “去了哪?” 晏青扶心头一紧。 “出了京,我已经着暗卫去跟了。” 只是如此一来,今夜是难抓到人了。 “虞芷知道吗?” “她的人也跟去了。” 晏青扶点头,目光掠过容祁,一时止了话,有些心疼,伸手去抚他眉心的褶皱。 “不是什么大事,莫太心急了。” 四方要杀虞徵的人太多,从来不止他们,离了京也有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只要他不是完全打算弃了西域的帝位和剩下的人,那就肯定还有抓着他的那天。 温热的指尖拂过眉心,容祁语气缓和了些,将她揽到怀里。 “只是觉得今日是个好时机。” 的确是个好时机,可就算没杀了虞徵,也总有人比他们还心急。 晏青扶并不执着于一时之事,她反握住容祁的手,安抚道。 “来日方长。” 公主府外的动静到底是闹了一夜。 至天亮时,一整条街道死伤无数,鲜血顺着青石板流了半条街,浓重的血腥味和满地的尸体让人无从踏足。 虞芷杀红了眼,将跟在公主府外虞徵的侍卫都杀了之后,她设了局引了一部分虞徵的部下过来,同样如法炮制地把人杀了。 “公主,如今天亮……” 是该对昨夜的事,给个合理的说法。 虞芷一头青丝散乱,身上的衣裳被鲜血染红,手上也划了一道血痕,她不甚在意地道。 “回宫更衣,传早朝。” 早朝之上,众臣人心惶惶,虞芷亦及时地下了旨。 言及昨夜大皇子带兵反叛,在公主府宴席上对她下毒,强抢西域玉玺,叛军在城中大肆杀人,她极力带兵反抗,才算镇压下这一场变故。 她并未刻意掩饰昨夜的狼狈,语气虚弱地说罢,自袖中拿出玉玺。 玉玺本身是该供在桌案之上的,只是如今玉玺上也染就了不少鲜血,被虞芷有些脏污的手拿着,一时更多了几分说服力。 “你撒谎,明明是你……你要杀殿下,殿下不得已反抗,被你逼走,是你想登基,你意图皇位……” 她花言巧语一时要把众人骗过去时,底下一个臣子出言激情愤慨。 虞芷往下一瞥,恰好是个虞徵手下忠心的走狗。 她扬眉反问。 “西域皇储就是本宫,如今母皇病重,朝中上下和民间百姓都口口声声让本宫顺应天意登基,这皇位本身就该是本宫的,本宫为何要为此对手足痛下杀手?” 她话里话外俱是对虞徵的轻视,臣子不忿又道。 “当然是因为您害怕大皇子的权势威胁到您登基。” “威胁?” 虞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本宫为何要害怕一个皇子权势? 他有再多权势也是一个皇子,自古西域以来,从来就没有皇子登基的先例。” 那臣子被虞芷冠冕堂皇的话气的一个哆嗦,却偏生无法反驳。 这些东西怎能摆到明面上讲? 若是说出来,就是承认皇子有不臣之心, 见此,虞芷冷笑一声。 “这位大人,如此信口胡诌,是不满本宫,还是不盼着西域好?” “臣不敢……” 她低着头认错,也明白自己今日太过草率。 只虞芷已懒得听她说这些,一扬手,身后自有侍卫上前,悄无声息地把她拖了下去。 至于拖下去之后的命是什么,台下的众臣心里自然明镜一样。 他们心中齐齐叹了口气,虞芷的部下自然高兴得很,虞徵的部下都忍气吞声地待在下面。 忍一时之不可忍,方能得来日青山。 虞芷往下扫了一眼,看到他们眼中的不平,偏生又不敢乱说话,不由得心中一阵畅快。 她是皇储,名正言顺的皇储,本来就该是唯一的皇帝。 凭什么这两个废物皇子要和她争? 她在朝堂上耍了一阵威风,心情极好地回了寝宫,连身上的伤似乎都觉得轻了不少。 一进宫,她正要吩咐人去把剩下的扫尾处理干净,一抬头,对上晏青扶的眼。 她心里一咯噔,面上的笑倒是越发灿烂。 “颜小姐,怎么今日还来,是有事吗?” “公主可别与我装傻。” 晏青扶抬眼拆穿她。 “这玉玺只是借你用用而已,如今耍完威风骗过了朝臣,也该还回来了吧?” 还? 虞芷眼皮突突地跳。 她马上要登基了,这玉玺却在别人手里,她连碰都碰不得,这是个什么道理? “颜小姐到底要什么,本宫拿这些与你换玉玺。” 彼时她送玉玺过去的时候,还是虞菏执政,她对这玉玺也没那么执着。 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马上要登基,玉玺就该是她囊中之物。 “我什么都不要。” 却见晏青扶轻巧一上前,在虞芷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从她手中拿走了玉玺。 虞芷张口欲要说话,就听见晏青扶又道。 “我连你的命都能轻而易举地拿捏在手里,你觉得我还能要什么别的?” 言下之意,虞芷压根没有和她谈条件的资本。 她手中握着虞芷的解药,只要虞芷想活命,就得乖乖给她办事。 若说用其他的条件换玉玺,虞芷还不够格。 第272章 来年开春议亲事 虞芷忍辱负重地看着晏青扶把玉玺放在手里把玩,半晌,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开口想办法再回转几句的时候,听见晏青扶说。 “西域事情既了,我们也该启程回大昭了。” 启程回去? 虞芷心中一惊,紧接着面上浮起几分喜色。 他们要走了,西域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天下了。 “那解药……这些天本宫也算配合着颜小姐做了许多事了,如今颜小姐既然要走,解药的事……” 解药? 晏青扶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道。 “公主想要彻底解了身上的毒?” “这是自然。” 虞芷一喜,以为她答应了。 “这件事……” 晏青扶蹙眉,似有为难。 虞芷心中一咯噔。 “恕我不能答应。” “为何?这毒七日一解,如今颜小姐都要离开了,日后不能给本宫提供解药,那要本宫怎么办?” “解药我自会一月一派人送过来,这些便不劳公主费心了。” 她要是真把解药给了虞芷,虞芷一朝没了束缚,他们才算真正埋了个隐患在身边。 如今西域内障已除,虞芷马上登基,她心有沟壑野心,必定会想办法挑起和大昭的争端。 可大昭内里,还有和容瑾的事没处理干净。 她决计不可能让容祁和自己腹背受敌,这解药,就是她最后束缚虞芷的一步棋。 “公主该不会以为,我助着你除了虞徵虞为,是全然为了给你铺路吧?” 晏青扶轻笑一声。 若非这三个人里只有虞芷最容易拿捏,她也不会第一步棋就相中了虞芷。 话说到此处,虞芷才明白了晏青扶的最后一个打算。 晏青扶要在她统治下的西域,永远因为身上的毒和玉玺,受制于人。 这何其荒谬? 虞芷腾地站起身,面色隐约难看。 “你以为这个毒能困住我一辈子?” “毒困不住你,但你想活下去的念头能。 你斗倒了虞徵,虞为,不就是想向世人证明,这西域皇室就算有那么多的皇子,也只会有你一个公主登基。” 就算虞菏偏心的是大皇子,是二皇子,就算这两个人谋略心计胜过她许多,这登基的人,还只会是她。 可她若死了呢? 这史书交由她最讨厌的人书写,占了她的位置,踩着她的风光,让世人都看明白她那个愚蠢的母皇的选择是对的…… “不……” 虞芷喃喃出声。 她决计不能容忍。 她一定要留着把虞徵和虞为都杀了,她要做西域的千古一帝,要流芳百世被世人提及夸赞。 她才不要因为这无用的毒而死。 假意应下晏青扶的话并不难,世上能人异士那么多,还能真找不到解药? 再不济……再不济,再不济还有那个和尚。 虞芷眼中忽然蹦出几分亮色。 她怎么把那个和尚忘了。 晏青扶对和尚讳莫如深,想必和尚手中一定有她的把柄,只要自己找到了和尚,还愁不能以此和晏青扶交换解药? 她虞芷,绝不会一辈子屈于人下。 袖中的手攥紧,她掩下眼中的喜色,片刻后轻轻颔首。 “颜小姐既然如此说了,可要守着时间。 毕竟……本宫若是死了,这西域换了别人,可就不好掌控了。” 晏青扶嘴角勾起个笃定的笑,懒散应声。 “这是自然。” “既然如此,颜小姐和八王爷,什么时候启程离开?” “明日。” 晏青扶道。 “这么急?” “西域事了,我们再留在此处也无用。” 何况玉玺和私印都在她手中,虞徵已经逃走,虞芷受她控制,这西域已经没什么能留住她的价值,再留下自然也无趣。 话落,容祁拉了晏青扶站起身,二人刚要离开。 “颜小姐……下一个七日之期将近,是不是要先把下次的解药……” 虞芷一句话没说完,晏青扶自袖中拿出一个瓶子,搁在了桌案上。 身后的话音戛然而止。 二人回了行宫,容祁朝使臣吩咐过,行宫中的人也开始整理东西。 正在此时,小盈自一边走过来,屈膝对她行礼。 她仍习惯叫晏青扶小九姑娘。 “承蒙姑娘救命之恩,还将奴婢从皇子府救出来,奴婢感激不尽。” “你受这一切的罪本就因我而起,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晏青扶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脖颈处那落下的疤痕,仍透出几分心疼。 “如今姑娘要走,奴婢便将当时的玉佩还给姑娘吧。” 晏青扶对她有救命之恩,这玉佩她自然不好意思再留着。 她刚递出去,又被晏青扶推回来。 “给了你的就是你是,我说的话一直有用,若是有事,就用这玉佩去联系我。” 小盈的家人都在西域,她不可能跟着自己离开,晏青扶便也只能在能做到的范围里,多给她一点保障。 说罢,她自一旁婢女手中接过一些银票。 “这是一千两银票,算不上多,但足够保你们一家平稳过日了。” 一千两对富贵人家的确算不得多可对于寻常人来说,是几辈子也用不完的花销,小盈受宠若惊地推拒,又被晏青扶塞了过来。 “你拿着这些,我心中也好少些愧疚。” 小盈登时鼻尖一酸。 “能认识姑娘,是奴婢这辈子的幸事。” 晏青扶温温一笑,继而摇头。 “你别怪怼当时受我牵连就好。” 两人话别了几句,晏青扶着人将小盈送了出去。 她看着小盈离开的背影心中仍有几分感怀,容祁自身后抱住她。 “若是担心,就派暗卫过来保护着她。” 晏青扶摇摇头。 “她已经决定带着家人远离西域都城,换了地方便是个普通人。” 她开始普通人的生活,有个暗卫随时随地跟着的确不好。 晏青扶想的周到,容祁也跟着颔首,继而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既然说了要放人走,怎么又如此伤怀。” “她到底跟别人侍女不一样。” 晏青扶窝在他怀里,半晌,轻轻说了一句。 * 至第二日,行宫中的东西收拾过,大昭的仪仗队也已经准备启程回去。 走之前,二人还念着来时明面上要办的事,假模假样地说着要去御书房找虞芷商量边境休战,而后进了御书房,连过问一句都不曾,当着虞芷的面写了圣旨盖了玉玺,再交给虞芷拿出去昭告天下。 虞芷本高高兴兴地要把他们送走,一见了玉玺登时又黑了一天的脸色。 顾及着明面上的面子,虞芷那日着了一身正式的储君服饰,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口。 看着大昭的仪仗队渐行渐远,虞芷一时也抛下玉玺和毒的事,转回去扬声道。 “着巫师看好星象和日子,赶制好登基的龙袍,本宫要择日,顺应民意和天意,登基为帝。” 张扬的声音传出去好远,甚至容祁在马车里,都觉得有些聒噪。 他微微蹙眉,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 “怎么了?” 晏青扶正窝在他怀里与他一同看那本书,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抬眼问他。 容祁未答话,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抽了手中的书,覆过去吻她。 马车仍有些颠簸,她头上的簪子散开了些,晏青扶勾着容祁的脖子回吻过去。 待及吻过,晏青扶气喘吁吁地问他。 “怎么瞧着你今日这么高兴?” 容祁眸光微微透出几分暖意,将她抱到胸前,轻轻蹭了蹭她的青丝。 “快回京了。” 他说。 “我知道。” 他又笑了一声。 “也该准备娶你了。” 这一日是十月底的最后一天,到他们回去,再准备准备,等来年开了春,正是成亲的好时候。 晏青扶闻言,心中亦有几分感怀。 自她回来用这个身份到现在,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快一年了。 她目光落定在外面,看过西域路边的花花草草,天色渐暗,她窝在容祁怀里悄然睡去。 马车行了两日多,渐渐出了西域。 至进了大昭境内,容祁朝外吩咐。 “先去遄城。” 如今韩少卿仍在遄城,他回京之前还要去吩咐些事情。 仪仗队便由中途转道,一路去了遄城。 遄城内城主府,韩少卿得了消息,早早地等在门外,见得容祁和晏青扶一并过来,他弯身喊了一句。 “王爷,小姐。” “进去说。” 容祁颔首,抬步先进了城主府。 “近些天情况如何?” 他进屋落座在了主位,接着去看韩少卿。 “如今西域边境已经于昨晚得到消息,撤兵了。” “原先驻扎有多少?” “八千。” 韩少卿言简意赅。 八千,可着实不是个小数目。 “如今兵队退到了两座城池之外,西域边境只有区区一千兵士驻守。” 这是明面上按着意思给了最大的诚意。 但容祁心知虞芷不会轻易心善,是以点点头问。 “如今遄城内有多少?” “加上当时臣下自己带来的,有一万五。” “分散一些去回城。” 容祁稍作思索,紧接着道。 兵力全集中在遄城也非好事。 “是。” 韩少卿俯身应下。 “还有,近些天将城中盯得紧些,尤其是西域女帝登基之前。” 韩少卿自明白他言下之意。 当时便是因为一时疏忽而让容瑾和虞菏钻了空子,如今虞芷马上登基,大昭内患未除,自不能容忍腹背受敌。 “王爷放心。” “如今西域都城内乱还没完全平定,虞徵的旧部蠢蠢欲动,虞芷登基之后,必定要先肃清内敌的。” 短时间内她不会对大昭出手,但大昭自也要做好警惕和防备。 “还有,前些天吩咐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顿了顿,容祁又说。 “臣已经查清楚了,遄城内皇上的暗线一共三百人,已将他们都处理干净了。” 韩少卿连忙拱手道。 三百。 容祁略有意外。 小小一个遄城,容瑾竟然能下血本留了三百暗线。 容祁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手中的杯盏,如玉的眉眼更显温凉。 “再查。” 他们能查出来的都有三百,那不能查出的,被容瑾精心隐藏在暗处的,必然还有人。 “是。” 韩少卿连忙应声。 “京中剩下的事情本王回去会处理,但回城往东的两座城池里,城主都是皇帝的人,你需上点心。” 这些事情韩少卿自然也有查证,当即点头。 如今局势之下暗流涌动,几乎是没有一刻是安静的,他把守着连通大昭往外的边境,里面又是皇帝的人虎视眈眈地在看着,自然会慎之又慎。 他是容祁手下一手培养出来的人,跟在他身边数年,自然更清楚事情该如何做。 话落,韩少卿见容祁站起身似要往外走,顿时又道。 “如今仪仗队就在外面,王爷今日就要启程吗?” 外面天色已经快暗了。 容祁话音顿了顿,刚要点头,目光往外一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 “停一日再走。” 停一日? 晏青扶抬眼看他。 来这之前她倒不曾听容祁说打算在这停一日。 但她并未问,见韩少卿应了声下去准备,与容祁一起走到廊下。 “怎么突然想停一日再走?” 仪仗队就在外面,京中的事情还没解决…… “再往前走就是回城。” 容祁抬手指了东边的方向。 晏青扶刚要点头,忽然明了他的意思,有些怔愣。 容祁看着她又笑。 “不想回去回城再看看吗?” 他们上一次来,已经是三个多月之前了。 那时候忙着百花镇的事情,最后也只是匆匆去墓碑前见了晏青扶的养父母。 今日恰好赶来了时候,他更想与晏青扶一同去看看,那处她生活过十多年的地方。 “可京城……” 晏青扶眼中明显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想起如今上京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 “不急在这一时。” 早一日晚一日回去区别并不大,何况京中还有沈修和陆行在。 容祁如此说着,晏青扶显然也想到了,顿时心中的担心放下,嘴角勾起点笑。 “好。” 他们进了遄城之后时候已经不早了,韩少卿吩咐了下人收拾出了屋子,二人早早地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容祁便丢下随行的使臣和仪仗队,悄然带晏青扶骑马出了遄城。 第273章 裙衫落地,半宿极尽缠绵 城门口自然畅通无阻地放行,没出一个多时辰,两个人就到了回城。 当时晏青扶和养父母住过的地方在回城一个很偏僻的镇子上,如今镇子里的人大多已经离开,留下的也多是一些老弱妇孺,白日里镇子上也安静得很。 二人走到镇子里,马被暗卫牵走,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容祁握着她的手,忽然开口。 “回城这边的人似乎大都安静。” “为何这样说?” “自来的这一路上都没瞧见多少人在走动,又想起你这么安静的性子,似乎是从回城幼时便培养出来的?” “不是回城的人安静。” 晏青扶听罢哑然失笑,反问他道。 “难道我在九华山的时候安静吗?” 答案自然是不。 她那一年最张扬顽劣,变着法地到处惹事。 是到了大昭之后,脾气才渐渐地沉稳下来。 她话没说完整,但容祁也了然了她的意思。 “我幼时比着在九华山,只更活泼些。” 养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家中没有别的人口,没有勾心斗角尽是幸福和乐,她也是有一个安稳快乐的少年时的。 一时再想起当时,她难免有些动容,握紧了容祁的手,一路走到小院。 真正算起来她已经有五六年不曾来过这里了,可没过多久的前些天,她仍在梦里梦到过这个地方。 她伸出手,朝着大门西边是方向指了指。 “当时,我就是在这。” “嗯?” 容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在东边,和太妃一起,驾着马车过来。” 容祁这才明白,她是想到了二十年前是那件事。 时间过得太久,他对当时的细节实在太模糊,便温和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西边她被遗弃的地方实在是偏僻,其实从马车那看过去,并不能轻易看到有个襁褓。 可他当时那么小的年纪,偏偏在那日掀开帘子往外看,偏偏隔得那么偏僻的角度,也看见了晏青扶。 “梦里……当时的我好吗?”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问晏青扶。 “好。” 晏青扶勾唇笑道。 “你抱了我到这院子的门口,遣了婢女来敲门,还对我说要好好活下去。” 这些话晏青扶不止对他说过一次,可再提起来,一个人说的不厌其烦,一个人听得津津有味。 其实她没说的还有,太妃那时对他也很好。 若非他喊着要下来,太妃不会应允,还亲自给他拿了披风担心他着凉。 那时二人在她梦境中像真正的母子,比对如今自然是天差地别,可晏青扶并未将此话说出口。 说到底她只窥见过一角也知道太妃那时候对容祁好,前面那么多年,若真说给过的好自然也数不胜数,不然怎么后来太妃那么厌恶又咒骂他,容祁还是好端端地保全她的尊荣,免殉葬之苦,还好生地留在宫中养老。 这话一旦提及必然要说起那些不愿提及的往事,如今的太妃不是当时是太妃,自然也没有再谈及的必要,晏青扶悄然岔开话题,抬手推开了门。 自养父母死后,这院子便一直空置下来。 院子里杂草丛生,四五年没人住自然也落了许多灰尘,二人信步走进去,晏青扶瞧见一个屋子,眼疾手快地指。 “猜猜那是什么地方?” “书房?” 容祁看过去一眼,猜道。 “不是书房,是我住的屋子。” 那是整个院子采光最好的一间房子,自她慢慢长大,当时养父母一合计,就由养父动手将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给她。 容祁一听得了趣,拉来晏青扶转头过去。 那屋子算不上大,如今已然废弃下来,只里面的陈设仍好端端地摆在那。 “那是一个小书桌,小时候父亲教我习字的时候,大多就在那里。” 上面还摞着几本书,此时落满了灰尘。 晏青扶记性很好,一一看过去与容祁细说道。 “这里之前摆着一个小鱼缸,我幼时喜欢鱼,父亲得了闲经常会去城东那条街道上买一些漂亮的鱼,回来给我养在鱼缸里。” 晏青扶指着临近窗边的地方说。 “后来呢?” 这地方的鱼缸此时已经不见了。 “后来有天晚上屋子里跑进来一个野猫。” 野猫将她鱼缸里的鱼都吃了,第二天她哭了好一阵才缓过神,自那之后似乎是有了阴影,不管养父如何说,她都不肯再养鱼。 想不到晏青扶也有这么幼稚童趣的时候,容祁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这屋内墙壁上还挂着几幅不知名的画,并着窗棂外已经枯萎的花草,亦看得出,虽然那些年养父母家贫苦,但对晏青扶算得上尽心尽力,也在自己能给的范围内给了她最好的。 虽然养父母时常都忙,在她幼时并未分出太多时间陪着她长大。 但已然比上颜家好了太多了。 容祁想,若她只是回城镇子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家里养出来的女儿,没有牵扯进颜家的纠纷,兴许她会比如今的样子也更好一些。 晏青扶一一带着他将屋子里看过,他饶有兴趣地听着晏青扶给他说年少的趣事,不大的院子里承载着她过往二十年,为数不多的乐趣。 等晏青扶絮絮叨叨地说过,已经过了午时了。 “这镇子上有一家酒楼远近闻名,不如今日我们去那用膳?” “依你。” 容祁颔首。 酒楼离这并不远,但这几年越做越大,已经翻新了一处新院子,足有三层之高,连坐镇的掌柜和老板娘都换了人,说是原先那一家的老板娘身染恶疾,夫君带着出去治病了。 晏青扶瞧着已经和当时记忆里完全不同的样子,心中一时生出几分怅然若失。 “已经有五六年了。” 容祁轻声安抚她说。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该走的人自然早就走了。 晏青扶深知这个理,是以也没难过多久,很快拉着容祁去了二楼的雅间。 临近午时酒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楼下热闹的厉害,晏青扶瞧着喧嚣的人群熙熙攘攘地走动着,托着下巴和容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如果日后八皇叔不做王爷了,想寻个安静的地方隐居,我瞧回城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心中的算盘容祁猜的清楚,当下也勾唇道。 “如果你喜欢,兴许明年就能过来。” “只是回城这地方清苦了些,八皇叔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不知晓能不能住的惯。” “九华山都住得下,回城自然也一样。” 他从不重物欲,若是能和晏青扶在一起,留在这小镇上亦无不可。 “瞧您这话说的,我倒觉得拐了人,心中生出些负罪感。” “你还会有负罪感?” 容祁扬眉看她。 “有啊。” 晏青扶悠悠地眨眼。 “大昭的百姓可都指着您呢,这一朝前面在九华山就因为我平白多待了半年,转头我要把人拐走去偏僻的镇子做寻常小老百姓,给京城的人知道了,只怕心中要怪怼我。” 她说着叹息一声,但语气里满是揶揄。 容祁心知她是开玩笑,故意道。 “既然心中害怕,不如随着我一同待在京城,锦衣玉食岂不比这镇子好?” 晏青扶顿时瞥他一眼,眉心蹙了起来。 “才不要。” 这半年在京城卷的腥风血雨太多,勾心斗角未曾有一日停止,她早早地就厌倦了在京城的日子。 话如此说着,她哼了一声。 “若是有人不愿意随我过来……” “你如何?” 容祁话音带笑地逗她。 “我就寻别人去嫁,反正总有人愿意跟着我过来的。” 晏青扶眼珠一转,扬眉看他。 容祁面上的散漫退去,长臂一伸把人抱进怀里,咬牙说道。 “你我有婚书在手,你还想嫁谁?” “我就在回城寻旁人嫁了,嫁个回城人自然能在回城待一辈子了。” 晏青扶没忍住笑了一声,容祁听出她话中的揶揄,登时明白她在开玩笑,脸色缓和了些,只语气仍别扭。 “又没说不过来。” 他早早地就着人往回城这边修了处宅子,只是如今还没完全建好,他想着给晏青扶留个惊喜,等着下次带她过来看。 “若真不想来这,其实京中……” 晏青扶思忖片刻,以为他当真不愿意来,也犹豫着开口。 她固然不喜欢,可京中对容祁来说是他从小到大的家。 如果有容祁在,她留在那也不是不能行。 “要来的。” 容祁打断她的话,将头搁在她脖颈处,轻轻说道。 自当时晏青扶答应废掉三月之约留在京城的时候,他心中就打定了主意。 京城对他来说并非是家,更像是他过往十年揽在身上的责任,日后他会为京城寻个更好的皇帝,而他更想跟着晏青扶一起,见她年少时见过的东西,看遍大昭的大好河山。 她愿意如此为他舍掉些东西,但是他不舍得。 他不舍得晏青扶委曲求全。 自酒楼里用过午膳,晏青扶心中念着养父母,便带着容祁一起又来了养父母的墓碑前。 她径自跪在了墓碑前,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时身边大大方方地牵着爱人,温声对养父母说。 “爹,娘,我找到了一个,以后会跟我一起走下去的人。” 我们议过亲事,日后会成了亲,一同住在回城,每年再来看您二老的人,就不止女儿一个了。 “您二老临终前总是对女儿放心不下,实则女儿后来很好,做了大昭的丞相,为百姓亦做过许多伸张正义的好事,如父亲当时想的一样,平平稳稳地走着。 那日离了山崖以后,女儿被大昭的王爷救了,后来亦得他庇护安安稳稳地过了一年。” 而如今他站在我身侧,会是我日后的夫君。 “您二老不必再多挂心女儿了。” 晏青扶说罢,低下身子去磕头。 容祁随在身侧,亦跟了跪下去。 这二老是当年养育过晏青扶,到最后死前也在护着女儿,被她真心承认的父母,他自然也尊重。 “青青是个很好的女子,容某此生都不会负她。” 他在晏青扶养父母的墓碑前,珍而重之地说道。 * 待及拜过养父母,二人离开这偏僻的小道,容祁问她。 “还回去再看看吗?” “日后总还是要来的。” 晏青扶摇摇头。 何况她并非恋旧的人。 此时天色已慢慢暗了下来,容祁带着她骑马回了遄城。 二人消失了整整一日,晚间回来韩少卿也识趣地没多过问,只着人备好了晚膳,几人又就遄城的事情谈了谈。 等遄城内部的事情处理过,二人才相携着回了屋子。 月色清然,路边的小桥湖水波光粼粼,只二人极轻的脚步声响在院落里。 走了一会,眼瞧着快到她住的院子,见了晏青扶半路的沉默不语,容祁心知她在担心什么,温声安抚。 “好歹如今遄城的事还有韩少卿在,亦算不上边境无人,无需太杞人忧天。” 京中的人调不出来,边境之内的事虽然忧心,但好歹也算有人坐镇。 “只是担心这短短几年内边境频起战事,又因为半年前干旱一事颇受影响,百姓未免太苦。” “事情并非全能为人力所改。” 虽然知道这个理,这一路上也瞧了路边的百姓,看着是比当时水患已好了许多,但晏青扶心中仍是担心。 “大不了等边境事了,派个妥帖的地方官回来,再多拨些银两。” 此事亦搁在容祁心头,他缓声说着自己想到的办法。 只是如今来说,想在此时先给地方百姓些补贴,自然是不太可能了。 “也好。” 晏青扶轻轻叹了口气。 “莫想太多了,瞧着这眉头皱的,活像个小老太太。” 容祁忍不住调侃她,伸手将她眉心的褶皱抚平。 晏青扶瞥他一眼,容祁顿时讨巧地认错。 只是容祁说的自然是对的,她纵然放心不下边境的百姓,但为今之计只有将外敌彻底清剿了,才能许一方百姓安宁。 这非一时一日就能办到的,晏青扶索性暂时放下思绪。 抬起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面前一阵阴影垂落,容祁低头凑在她额头亲了亲。 温热的触感落下,她眨了眨眼,在容祁要退开的时候,踮起脚尖揽了他的脖子吻过去。 冰凉的唇角碰在一起,容祁只犹豫了片刻,就扣住了她的脖颈,轻轻撬开唇齿与她吻着。 二人都已太久没这样亲近过,这原本只是随意的一个吻,但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的吻势越发有些激烈,身上也渐渐热了起来,原本扣在她腰间的手轻轻顺着脊背摩挲。 晏青扶瑟缩了一下,便察觉到容祁勾着她的小舌纠缠,那双大手顺着脊背和腰间的线条轻轻蹭着,在她身上四处点火。 待及二人分开,还没等她喘匀了气,便察觉到微凉的吻顺着落在下颌,落在脖颈,原本遮蔽的严严实实的领口被扯开了一点,锁骨之上亦察觉到几分微烫的触感。 她心中亦慢慢被勾起几分燥热,脑中的理智渐渐褪去,细白的手顺着脖颈滑到胸膛前,轻轻揽住他的腰。 其间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容祁目光沉了沉,将她打横抱起,转路踢开了小院里的房门。 这是韩少卿着人单独收拾出来给晏青扶住的,二人昨夜倒是老老实实地住在自己的屋里,转而没过一天,就滚到了一张床榻上。 软榻之上,固定着她如瀑青丝的簪子被容祁小心地取下来,她躺在床沿,轻轻喘息着,眼神微微有些迷离。 腰间的腰封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被容祁抽走了,衣襟有些散开,露出如玉的肌肤和肩头,容祁跪伏在她身前,轻轻凑过去吻她的侧颈。 太久没有亲近,她自然有些不适,酥酥麻麻的触感激的她身上战栗,白玉般的肌肤也透出几分粉色。 让人看了只更觉得有些受不住,容祁眼中的欲色越发明显,额角微微渗出些汗,衣服渐渐被他剥开,晏青扶清楚地感受到身下那些变化,重重地抵着她,似乎还跳了两下。 他顺着脖颈一路吻过去,晏青扶细白的手被他扣在侧边,只能微红着眼看他一一吻过身上,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全身,继而探了下去。 他探得了一点湿意,黑暗之中晏青扶瞧不见他的神色,只听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顿时脸上如火烧的一般羞怯,她恼羞成怒抬脚去踹他。 “不准说。” “没说。” 容祁轻轻喘息着,伸手扣住她的脚踝,细细摩挲了一下。 她瑟缩着去躲,又被容祁拉了回来,咬住她白玉般的耳垂,含糊不清地喊她。 “青青。” “嗯……你轻一点。” 晏青扶的声音也有些不平静,乍然握紧了身下雪白的床单,身子如同煮熟的虾米一样,轻轻弓着,面色更是一片红。 “好,我轻一点。” 黑暗中他的声音更添几分勾人的撩意。 如是说着,却仍是见他慢条斯理地脱了外袍,再覆过来时,身上滚烫,与她交叠在一起,床榻边的水晶帘子激烈地晃动着,他将人变着花样折腾了个遍,月色朦胧之下,裙衫落地,半宿缠绵,至三更才餍足地抱着她睡去。 第274章 回京,容瑾逃了 第二日自然是起晚了。 等晏青扶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辰时,秋日的太阳顺着窗棂洒进来,照在她身上,却又只觉得有些凉意。 门外的婢女听见她起身的动作,忙在外面敲了敲门。 “小姐,可要奴婢进去?” 晏青扶轻轻抬了抬手臂,锦被滑落,白玉般的肌肤上尽是点点红痕,她脸色也跟着红了红,清了清嗓子朝外道。 “不必了。” 昨夜落在地上的衣衫早早被容祁收拾了起来,搁在一旁的是一身新的裙衫,晏青扶懒洋洋地坐起身,将衣裳换过,走下床。 她嗓子还有些沙哑,走到桌边续了一盏茶喝过,才推开门喊了婢女进来。 “王爷呢?” “和韩大人在前面站着呢。” 晏青扶轻轻点头,刚要走出去,又见婢女道。 “王爷走时吩咐过了,若是小姐醒来,先让您用早膳。” 此时过了辰时,自然早过了用早膳的时间了。 晏青扶点头道。 “也好。” 由婢女伺候着洗漱过,她用了早膳,才从院子里一路出去。 彼时容祁正和韩少卿商议着边境布防一事,见得她过来,容祁抬手止了韩少卿的话。 “外面天凉,早起怎么不多穿点。” 他拉过晏青扶有些凉的手,温声问道。 韩少卿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再没过多久就要过午时了,怎么可能还天凉。 晏青扶自是跟着摇头,容祁又问。 “用过早膳了吗?” “用了。” 晏青扶岔开话题看他。 “这会在说什么呢?” “今日就要离开遄城,边境的事情他有些没布局好,我再看一看。” “说起来边境,倒还有一事,需得韩大人多注意。” “颜小姐请讲。” 韩少卿微一颔首。 许是她和之前那位女相长了一张一样的脸,又如此冷静淡然地站在容祁身侧,韩少卿总下意识地觉得她的话,许也是能指点一些的。 “多注意些回城的动静。” 晏青扶言简意赅道。 她一提醒,容祁登时也想起当时江岸城的事。 他们的疏忽和容瑾的精细,让惠安公主带了一万兵士进江岸城,若是西域如法炮制,觉得遄城管控太严从而另寻他法,一旦有人进来,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容祁凝了眼,低声吩咐了几句,韩少卿这才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颜小姐考虑当真周到。” 他扬声夸赞道。 “只是恰好记得此事罢了。” 她对于这些事情一向敏锐。 匆匆一语带过,容祁又交代了些事情,才朝韩少卿道。 “此番你最少要在遄城再待近两个月,一旦有什么事情拿不住主意,需早些让暗卫往京中传话。” “是。” “如月前在边境被西域钻空子算计的事,万不能再发生。” 容祁话音顿了顿,厉声吩咐。 “臣下失职。” 韩少卿弓着身子认错。 只让西域钻了那么一个空子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他日后自然不敢再大意。 容祁见他的确记在了心里,这才点头道。 “下去准备吧。” 离了京城一月多,他们也该回去了。 等韩少卿将剩下的事情都回禀罢,前面仪仗队准备好,二人便继续踏上了回程的路。 进了边境以后,明显仪仗队的速度更快了些,不出三日就到了江岸城外。 到江岸城的时候已近戌时,江岸城往外山路曲折,仪仗队便落榻在了江岸城。 江岸城的城主得到了消息,早早地派人迎去了城门口,自己更是整了衣冠在城主府外侯着,见得容祁赶忙迎了上去道。 “臣下给王爷请安。” 他语气谦卑又恭谨,端看如今的模样,很难想面前这人是容瑾安排在江岸城的心腹,敢替着惠安公主瞒天过海放了一万兵士入城。 而容祁此行而来,必然是要处理他的。 他神色如常地喊了起,随着城主进了城主府内。 江岸城城主甚至恭维地嘘寒问暖后,早早着人摆上了晚膳。 晚膳之上,他和夫人一起陪在侧,对容祁又是一番天花乱坠的恭维之后,面带笑地看向晏青扶。 “颜小姐是第一次来这江岸城吧?” 晏青扶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将话头转了过来,但仍是搁下筷子道。 “的确是第一次过来。” 她上一次跟着容祁来江岸城并未表明身份,这城主府认识她的人并不多。 “那倒是赶上好时候了。” 城主夫人热情地说。 “这几日在城西钟楼外正是热闹的时候,夜间的夜市摊琳琅满目,钟楼的红老先生也在,这些天可是有好多年轻的公子哥和小姐们去求姻缘呢。” “怎么听着和乞巧节的时候差不多。” 晏青扶倒也给面子地问了一句。 “江岸城这边有地方的习俗,逢上秋日十月的时候,比乞巧节还要热闹些呢。” 夫人抿唇笑了笑,一边解释。 还有这样的习俗? 晏青扶和容祁对视一眼,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城主夫人。 “是吗?” “颜小姐不曾来过这边,对江岸城的习俗想必也不太清楚,但这几日钟楼上的确比往常热闹些,今晚若是得了闲,也可以去钟楼看看呢。” “承蒙夫人好意,但是今日路途遥远奔波,只怕是不能往钟楼去了。” 原也只是随口一句话,可晏青扶说罢,低头的刹那,不经意瞥见城主和夫人交换了个眼神。 手中的动作一顿,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听见城主说。 “如此一说倒是可惜了,只是钟楼的红老先生三年才来这么一次,看姻缘求姻缘最是灵验,臣下想着王爷和颜小姐好事将近,若是得闲去瞧瞧,添添喜倒也无妨。” “是啊,这年轻的公子哥和小姐们都赶着去,我瞧颜小姐正当年轻的时候,也该去多走动走动才是。” 夫人也跟着劝道。 此话一出,容祁偏头看了她一眼。 “想去吗?” 江岸城的钟楼求姻缘是比上京更灵验些的。 晏青扶本想摇头,目光触及城主和夫人有些殷切的眼神,想起方才二人交换的神色,忽然改了主意。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城主和夫人,轻轻应了一声。 “如此说来,去凑凑热闹倒也是好的。” 城主眼中登时迸出几分隐隐的喜色,又和夫人对视了一眼,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又都尽数落在了晏青扶眼中。 于是用过晚膳,城主便谄媚地喊了下人去引他们二人去钟楼。 一出城主府,容祁抬手挥退了下人。 “本王知道路,不必跟着了。” 下人略有犹豫,但仍是低头行了礼,悄然退了下去。 二人一边面色如常地往钟楼走,一边低头说着话。 “发现了吗?” “嗯,这城主和夫人不对劲。” 晏青扶轻轻点头。 “他们似乎很盼着我们去钟楼。” 城主是容瑾的人,他们自进了城就在上心提防着,从他和夫人不断恭维着想让他们去钟楼开始,这分不对劲就越来越大。 但他们如此费心思,想把他们引去钟楼,不如索性就将计就计,去钟楼看看他们到底要耍什么阴谋。 是城主自作主张,还是……他背后的容瑾早有授意。 容祁亦抱着这样的心思,只见他点点头,跟着道。 “若是他别有心思,最后也方便寻个理由把他处理了。” 如此一来江岸城城主的位置空出来,也好拔了容瑾的钉子。 晏青扶轻轻点头,二人一路来了钟楼。 钟楼的确如城主和夫人说的一样热闹,比乞巧节晏青扶和容祁去京城钟楼的样子也毫不逊色,到处摆着的摊贩,来来往往云鬓花颜的年轻小姐和公子们,都如潮水一般往钟楼涌去。 只晏青扶在踏进这地方的刹那,就觉得有几分不舒服。 像是暗处有谁盯上了她一样,那阴冷带着杀意的感觉让她觉得不适。 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容祁轻轻揽住她,不动声色在她耳边道。 “有人。” “多吗?” 她心头一紧。 “很多。”容祁看过一旁的摊贩,道。 “这些人,都不对劲。” 摊贩上的人看似在吆喝着叫卖,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可摆摊的大多是一些年轻力壮的汉子,他们走路无声,眼神也隐隐透出几分锐利。 晏青扶方才的不适兴许就来于此处,四下都是摆着的摊贩,虽然他们看过去的时候毫无异样,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未必没有人在注意他们。 他已多少猜到此行城主想要他们过来的原因了。 “那我们……” “往前走。” 容祁温声说道。 他来时就已经猜到此行不会安全,早早命暗卫守在了暗处。 晏青扶轻轻应了一声,面色如常地跟着容祁走过去。 至走到钟楼之前,还没来得及进去,忽然在面前好好开着的大门被从里面关上,紧接着一阵劲风扫过来,路边两侧一阵箭雨从上面飞射下来,目标直指晏青扶和容祁。 一旁还在走动的公子小姐们顿时吓得一声尖叫,四散着跑开。 好在容祁早有提防,一甩衣袖逼退了那些箭雨,刚揽着晏青扶退到一旁,摊贩的人纷纷拔出自己手中的剑,朝他们冲了过来。 事发太突然,若非容祁早有准备,只怕此时也要被打个措不及防。 他厉声喊了一句,暗处的暗卫纷纷出来现身,与这些人缠斗在一起。 两方刀光剑影,内力卷着箭矢落了满地,没过多久,浓重的血腥味就飘散了出来。 容祁带的人不少,但对方显然也有援兵,源源不断地从暗处出来,直至两盏茶后,才算真正清理了这些人。 容祁手下的暗卫亦折损了几个。 “看看身上可有什么东西?” 能有这样的身手,可不一定是城主府的人了。 容祁忽然想起自己那待在京城的小侄儿。 “身上有刻着的图腾,是皇上的隐卫。” 暗卫看过,低头回禀道。 果然。 容祁抬手,刚要说话,就见不远处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是城主姗姗来迟。 他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面上担心地问。 “王爷可有大碍,臣下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话说着,他扑腾一声跪倒在地。 戏是做了全套,容祁瞥他一眼,道。 “你倒是赶的是时候。” 城主似心虚了一下,接着道。 “臣下接了消息就赶来了,未曾想王爷英勇,已经将贼人尽数斩杀。” “如此说,你是觉得先杀了人倒是本王的不对了?” “臣不敢。” 县令依旧伏地认错。 须臾,在他忐忑不安等着容祁再次发难的时候,容祁抬头道。 “回吧。” 这是轻而易举地掀过此事了? 城主心中疑惑着,面上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回去。 回到城主府,他自是又痛哭流涕地跪在下面,将今日钟楼外刺客的事情都归咎到自己未曾提前着人探查好,才害了王爷置身险境,将自己痛心地批判过后,他信誓旦旦地朝容祁道。 “贼人必然还有隐在江岸城中的,臣下为护王爷安康,今日必定封城以查清贼人下落,免得这些人别有用心,若是跟着王爷出了城,只怕就更不妙了。” 封城? 晏青扶心中好像突然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一圈,竟然是想封城。 “无需封城,本王已经确定当时所有的贼人都已经死了。” “可是……” 城主皱眉又要说话。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城西方才起了命案,有数十位贼人闯进了街道里,已杀了许多老百姓了。” 下人的惊呼声自后面响起,城主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神色匆匆地道。 “王爷,贼人如此嚣张岂能姑息,臣下先去封城抓贼人。” 又是封城。 难道是想用此计把他们困在江岸城? 城西的命案十有八九就和城主脱不了干系,多半又是他自导自演。 费了这么大劲…… “王爷。” 晏青扶想法还没说出来,突然自外面走过来一个暗卫,附耳过来说。 “方才京中来信,皇上昨日起驾去了西郊行宫,临行前带走了一些臣子,说是要随行在西郊办一场秋猎。” 如此危急时候容瑾竟然有心思去办秋猎? 不,不对。 去了西郊…… “他逃了。” 晏青扶还未想清楚,忽然听见容祁淡声落下一句话。 在容祁马上要回到京城的时候,坐在高台上那位帝王,竟然临阵逃脱了。 第275章 她不会把孩子当自己的福分 这才是城主自他们来了之后,又是钟楼又是刺杀又是封城这样折腾的原因。 要想办法把他们困住,给容瑾在京中争取些时间,好让他早些到了西郊行宫。 想明白了这,容祁也懒得再和城主周旋,朝一旁的暗卫吩咐。 “把人抓过来。” 暗卫领命而去,晏青扶蹙眉道。 “为何在此时要走……” “他和我一样,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容瑾费了那么大劲,绕了一个圈子把他骗去西域,结果一转头他没死不说,还把容瑾的“外援”给断了个干净。 现如今虞菏在床上奄奄一息,虞为下了大牢,虞徵逃窜离开,西域在虞芷手下,而虞芷受他们控制,容瑾在京城又被沈修和陆行逼着,现如今他也要回京,容瑾没有把握一下子对上这么多人,便只能暂避锋芒。 西郊行宫的确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最重要的是,往行宫的路坎坷崎岖,易守难攻,还能在那养精蓄锐。 他倒是挑了个好地方。 容祁微微阖了眼,门外暗卫已经押了城主过来。 他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样,惊慌地推拒着,被抓到了容祁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开始哭喊。 “王爷,您要怪罪臣下,臣下甘愿受罚无话可说,只是在此之前,还请容忍臣下先将贼人抓到手,以保证您和百姓们的安全啊。” 容祁掀起眼皮。 “这江岸城何来贼人?最大的贼人,不就是城主自己吗?” 城主闻言一时呆愣,竟也忘了继续低头去哭,一点泪痕半掉不掉地挂在脸上,看着甚是滑稽。 “王爷怎可如此侮辱臣下? 臣下做一方父母官,说不上鞠躬尽瘁但是也兢兢业业,知道王爷要来更是费心准备了膳食和落榻的地方,夫人知晓颜小姐第一次来,还特意向小姐指明了钟楼热闹,臣下自问问心无愧,王爷为何要污蔑臣下?” 他一字字铿锵有力地说着,句句泣血,竟可怜地让一旁的人都不忍直视。 只容祁已懒得看他做戏,目光平静地往前倾了倾身子,一双眼锐利地扫过他。 “你的确是尽心。 尽心给皇帝办事,尽心想刺杀本王,刺杀不成又以此为由封城困住本王的去路,本王若是不同意执意要走,便是置百姓安危于无物,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城主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您……” “月前帮着惠安放兵士入城的时候,你想着瞒天过海,最后被沈修查了,将剩下的人处理了,没牵扯到你,想必你很是侥幸吧。” “臣……臣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他强自镇定地说着,话音已有了几分颤意。 “听不懂也无妨,反正将死之人,也无需事事都明白。” 容祁说罢一扬手,朝外道。 “带下去。” “臣下无罪,您哪怕是王爷,也不能随意定罪臣。” “本王当然能。 你勾结惠安的证据早就被呈送到了案前,你以为本王手中拿不到你的把柄吗?” 城主登时瞳孔一缩。 “今日之事,你不说,本王也自有办法逼问出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说,就从身边的人下手,总有愿意说的。 “将城主府所有人都下诏狱,挨个审问。” 轻飘飘一句话落,城主腿一软瘫倒在地。 “您不能,臣下还有皇上……” “皇上都逃到西郊行宫了,你真以为他还会保你的命?” 从下了吩咐要他想办法困住容祁开始,城主已经是容瑾的弃子了。 最后的希冀被容祁毫不留情地拆穿,城主想着自下了吩咐之后就再杳无音信的主子,哆嗦着唇去扯容祁的衣袍。 “王爷,王爷,您饶了我吧,我一时鬼迷心窍,我……” 他痛哭流涕地往前爬着,才走了两步,被暗卫拽着拉了下去。 “王爷,那还要查剩下的刺客吗?” 按理说此事是城主自导自演,城主下了诏狱,阴谋被拆穿,自然不会再有刺客了。 “要查。” 容祁径自下了吩咐。 “将城西方才的刺客都抓到,一同下狱审讯。” “是。” 暗卫得了令出去,容祁又喊了一个暗卫出来。 “传副城主过来。” 副城主是在当时,江岸城事情处理过,陆行接了容祁的信,留在江岸城的人。 如今恰好派上了用场。 索性如今已经和容瑾明面上几乎撕破脸了,江岸城城主的罪也迟早定下,容祁便直接留了文书,命三日后副城主接管江岸城。 连着城主罪行查证一事,也一同堆给了副城主。 等这些都处理过,已经是第二日午后。 “王爷可要再留一日?” “不了。” 容祁摇头道。 “若再等一日,只怕要顺遂了本王那侄儿的意了。” 容瑾迫不及待地要走,必定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自然也要赶着过去,借此机会再削一削容瑾的势。 容祁如是想着,便也不再停下,仪仗队午后便再次从江岸城启程。 而京城之中昨夜 正是皇宫中人都忙碌着帝王起驾去行宫的事,下人自然都不知道容瑾这一去事为何,来来往往地忙碌着,面上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时不时掺杂着几分低语。 颜芷音难得有些焦躁地坐在那,不停地朝外张望,手中绞着帕子,等了一会又站起来来回走动。 “娘娘。” 一个宫女自门外一路小跑过来,颜芷音登时走过去,神色凝重地问。 “如何?” “奴婢还没探到大小姐要回来的消息。” 她是颜芷音从颜府带过来的婢女,她口中的大小姐自然是晏青扶。 听了这话,颜芷音心中顿时更加焦躁。 别人不知道,可帝王这一次去西郊行宫是为了什么,做了什么打算,她心中却清楚得很。 此一行离宫未必还有再回来的时候,她自然要给长姐留个信。 想到这,颜芷音咬咬牙道。 “本宫这会写封信,你想办法传出去。” “娘娘。” 宫女神色震惊地看着她,低声劝道。 近些天皇帝盯栖霞宫盯得紧,他们平日行事都谨慎的厉害,娘娘竟然要在此时传信出去。 “按本宫说的做。” 颜芷音不容拒绝地说罢,提笔匆匆写下两行字,折了信装在信封里,正要递给宫女之时,忽然自身后响起一句意味不明的问话。 “音音这是在做什么?” 颜芷音的身子一僵,下意识把手中的信藏到袖中,回过头一看。 帝王站在她身后,目光沉沉,已然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皇上万安。” 她低头弯腰行礼。 容瑾负手走过来,朝她伸手。 “身后放的什么。” “只是方才收拾出来的家书。”颜芷音死死攥着手中的信,一边轻声说道。 “家书? 颜家的人不是都流放了吗,音音给谁传的家书? 不会是……住在朕的好皇叔府邸的,那位颜大小姐吧。” 帝王猜疑冷然的声音落下,颜芷音面色如常地道。 “自然不是。 是之前颜家流放之前,传回去给母亲的。” “嫡母?” 他记得孙姨娘是在她入宫前,就因为另一个女儿的死忧思过度,早早跟着去了。 “是。”颜芷音紧跟着应声。 “音音倒是孝顺。” 容瑾似笑了一声,撩了衣摆坐到一旁的桌案前。 连他对之前的嫡母皇后都无甚感情,颜芷音竟然会对一个自小欺辱她的嫡母传家书。 颜芷音顺从地走上前,以为这桩事被揭过,轻轻一笑。 “说到底是母亲……” 她一句话没说完,下颌忽然被一阵大力扣住,帝王一双暗沉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另一只手自她身后,直接抽了她手中的信封。 下颌的疼痛感让颜芷音越发清醒,也越发不敢露出端倪。 帝王太敏锐了,敏锐到她用了最好的话圆回去,也仍然让他起了疑。 不,或者说,容瑾对她的怀疑,从当时姜筝在大殿里拆穿她与人“无媒苟合”开始,就从未消散。 他早就觉得自己的后宫,出了奸细。 额头上渗出了些冷汗,颜芷音只觉得帝王身上的杀意越发地重,容瑾一手拆了信,目光扫过去,而后眼中露出几分诧异。 竟然真是一封家书。 传给颜家嫡母的家书,落款时间是几个月前,在她入宫之后没多久。 又在颜家流放之后,被她从颜家拿了回来。 难道颜芷音真没骗他? 容瑾如是想着,缓和了神色,回头看颜芷音苍白漂亮的脸上溢出一点泪痕,似乎是受了惊吓,他目光落在已经有些显怀的小腹上,更是心中一软。 自己实在是这些天有些太紧绷了,怎么能连她说的话也不信了。 他合了信,站起身亲自扶了颜芷音起来。 “是朕的错。” “原也是臣妾没与皇上说明白。”颜芷音温声摇头,很是善解人意。 她给了台阶下,帝王更是愧疚,又与她说了几句话,顺着安抚了几句,颜芷音才道。 “既然明日要去西郊行宫,臣妾想在今晚,再见一见德妃姐姐。” 容瑾稍愣了愣,才想起那个已经被他禁足月余的德妃。 “去吧。” 他颔首道。 颜芷音搭着宫女的手出去,至离了栖霞宫好远,才浑身脱力地半倚在宫女身上。 “娘娘。”宫女压低声音担心地看她。 “送出去,要快。”她在夜色的遮蔽下,从袖中又拿出一封信。 这才是她要传出去的东西。 方才容瑾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她察觉到不对劲,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已经从桌上抽了另一封信藏在衣袖里。 容瑾拿走的,也恰好是那封信。 那的确是她在入宫后传回去的家书。 宫女接了信匆匆离开,颜芷音收拾罢情绪,一个人踏进了德妃宫里。 德妃已经被禁足多日,至宫中的大门打开,她竟觉得有些不适,茫然地抬起头,对上颜芷音看过来的眼神。 她手中还端着一杯酒。 德妃顿时一瑟缩,警惕起来。 “你来做什么?” “明日皇上就要带着我去西郊了,临行前来看看姐姐。” 颜芷音能有这好心来看她? 德妃嗤笑一声,自是不信。 “你少在这假惺惺。” “姐姐困在这皇宫里太久了,只怕日后也难有出头日了,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让妹妹送你一程。” “你大胆,皇上未曾废位,我依然与你同为宫妃,你怎么敢……”德妃明白她的意思,登时惊惧开口。 “我没什么不敢的。” 她能从小小的贵人位一路爬到四妃,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你不怕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积孽缘吗,你不怕它生下来也是个死胎吗?” 颜芷音端着酒盏走近,一把扣住她的手,德妃已有几日没怎么进食,自然挣脱不开,目光落在她小腹,只能以此来打消颜芷音的念头。 “姐姐还信这些虚无的东西吗?” 颜芷音扣开她的下颌,目光冷静地端着酒盏灌下去。 “他若能生下来,就是有福气,生不下来,也是他没福气做我的孩子。” 而她自己,从不会把一个孩子当自己的福分。 毒酒落肚,她厌恶地甩开了德妃,看着她躺在地上挣扎,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居高临下地说。 “姐姐,我从不容下任何想害我,或对我有威胁的人。” 一句话落,她再不回头,转身离开了大殿。 瑾帝二年秋,德妃蹊跷死于宫中,帝对外言是嫔妃自戕。 等皇宫中的事情出路罢,容瑾便带着颜芷音趁着夜色一同去了西郊行宫。 而第二日晚间,大昭的仪仗队也入了京。 沈修早带了人守在城门口,容祁和晏青扶一同从马车里下来,着了使臣将仪仗队带进宫中,而他们转头进了沈府。 沈修将这几日宫中的事情一一说过,几人还没来得及开始寻应对的措施,便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是陆行踏着月色来了。 他身上依旧着了那一身蓝色的衣袍,想来也是忙到深夜,眉目间的疲惫很是明显,但脚步依然沉稳,背也挺的笔直。 他走进来,自衣袖中拿出来一封信,径自递给晏青扶,言简意赅。 “宫中昨夜传来的信。” 第276章 要他东皇的城池再割让 宫中? 晏青扶稍一思索,接了信问。 “三妹?” 陆行轻轻点头。 “为何宫中的信……传到了相府?” “是送来王府的,只是当时宫中情况紧急,她的婢女遇上了我,就将信给我了。” 晏青扶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信。 “那她传消息出来……没有被容瑾发现吧?” 陆行眉头舒展开来。 “我问过了,她的宫女说无碍。” 晏青扶这才稍稍放了心,拆开了手中的信。 信上只寥寥地写了两行字,似乎是颜芷音怕他们不知道容瑾此行去西郊行宫是为何,便将容瑾的目的写了下来。 “她说容瑾随行早带了几千暗卫,提前去了行宫布置。” 容瑾有准备是必然的,容祁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其他的呢?” “容瑾喊了一部分大臣跟着,其中有长孙府和江府。” 这句话便值得推敲了。 有长孙府跟着,那言下之意就是,几乎最少有一半站在容瑾一侧的大臣,如今都已经跟着离开了。 连带着他们手中的权势,容瑾来了好一波釜底抽薪。 “不过这些人留下也是细作,钉子早晚要除掉,容瑾带走了,倒是少了些麻烦。” 这话晏青扶自然赞同,她合了信,与容祁一同落座。 “说说如今情况如何?” “这些天我和陆相清理了不少京中明面和暗地里的暗线,朝堂上处理了几个站在皇上那边的臣子,前些天中郎将和小将军起了冲突最后离心,陆相用了些计策,把将军府手里的兵权夺了过来。” 沈修言简意赅地说道。 “所以如今,禁卫军,城防军,三千营,都在你的手里?” 容祁问了一句。 “准确来说,是都在陆相手里。” 沈修摇头道。 他没那么大的本事统领管制这么多人,倒是陆行有条不紊地把事情处理过了。 “御林军呢?” “御林军有一半随着去西郊行宫了。” “为何不拦着?” 容祁微微蹙眉问。 这才是他回程路上一直想问的问题。 沈修和陆行几乎死死地盯着京中,容瑾此番去行宫对他们来说有弊无利,为何沈修和陆行竟然没一点措施应对? “太快了。” 沈修斟酌着说出这样一句话。 “皇上背地里搞的动作,我和陆相都没察觉。” 容瑾似乎早早开始筹备了这些,这半个月他们在朝堂上无往不利,顺风顺水的,只以为容瑾到了穷途末路,谁料这皇上是借此掩饰在背地里摆了他们一道,早早地准备好了要跑。 前些天还一直一切如常,到了昨日早朝后,他忽然下了圣旨,然后没到晚间,御林军和皇帝准备的队伍就候在了皇宫正大门那,这整装待发的样子,城中有些府邸也跟着一起离开,才让沈修意识到了不对劲。 于是连夜传了信给容祁。 “他在这件事上倒是难得的聪明。” 容祁不咸不淡地点评了一句。 “那如今要怎么办?” “西郊行宫外有山,易守难攻,如今不是个合适的时候。” 晏青扶微一思索,随之道。 何况容瑾离开也只说去行宫,他们不能公然带兵打过去。 “那就先削一削在京城的势。” 他虽然有所准备,但是如今局势如此,半日时间他也带不走太多人,所以潜藏在京中的肯定还有人。 “细查。” 容祁淡声道。 “他如今离开,管不住京城的局势,那就借此机会,把京城翻个底朝天,将他剩下埋着的东西,尽数清理干净。” 如此一来,就算容瑾日后回京,有些事情也是要从头来过的。 “好。” 沈修颔首道。 此一个月以来,容瑾的势被削弱的已经不少,剩下的自然会轻松许多。 “你们呢,在西域此行如何?” 话题顿过,陆行出声问道。 晏青扶便开口,将西域的事情一一说过。 “只是没想过,虞为竟然会是西域的皇子。” 陆行眉心微蹙。 他第一次见到虞为,他还是个吊儿郎当的城东算命,指着五百两银子不松手,演技出神入化,一时把他蒙骗过去,让虞为借此算计接近晏青扶。 那局设下的太早太深,至如今回想起来,也不由得叹虞为心思深沉。 原来从第一次出面,就已经是一场算计。 “这倒无妨。” 晏青扶浅浅应声。 “他如今被虞芷困在西域天牢,只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虞芷也是会一劳永逸的人,为了防止日后有变动,只怕等解决完内乱,就要去掐断这个隐患了。 “此人心机深沉,留着的确是祸患。” 陆行少用这样的词去形容一个人,晏青扶听了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陆相说的有理。” “只若是从最开始见面就窥见他的意图,当时能把人处理了,那就更好了。” “不可惜在这一时。” 晏青扶摇头。 “只是如今内乱这么多,东皇的人却依旧在大昭,只怕接下来……行事会多有不便。” 经陆行这么一提醒,容祁才想起那待在行宫已有近四个月的东皇兄妹。 “东皇此行来不过是为了拿他那一座城池,后来被容祁反手多要了一座城,自然心有不甘。” 因为心有不甘,所以一直拖着迟迟不走,甚至这些天屡屡巴结容瑾,想等内乱平定之后让容瑾把那座城池许回去。 听了陆行的话,容祁扬眉,思忖着说。 “只是可惜,这座城池他们注定是要不回去了。” “东皇也不是省心人,早些在来的时候就自导自演遇刺,后来又屡屡在背地里有小动作。” 沈修自然对东皇人也无甚好感。 只他这句话一说,却让两人想起当时凤瑜和虞徵合作,算计晏青扶的那一次,登时晏青扶和容祁是面色都不甚好看。 “自然不会如此轻易放他们离开。” 莫说凤瑜,凤子痕背地里也好一番巴结过容瑾。 都不是省油的灯,留在大昭就等着兴风作浪,但把人送走之前,必然要给他们点……足够记终身的教训。 容祁心里打定了主意。 第二日,八王爷商定与西域暂时休战,并且已经安全回京的消息就传了个遍。 皇帝此时在西郊行宫躲着“享乐”,但八王爷却为臣民百姓尽心尽力,再加上容祁在大昭本就比皇帝更受人拥护,一时朝中上上下下,连着京城的百姓,都对容祁更加赞许敬仰。 容瑾离京,这明面上的权势,自然就尽数落到了容祁手中。 留在京中的臣子已大多是追随容祁的下属,百姓自然对八王爷掌权更无异议,于是接下来一连几日,容祁上朝理事,顺理成章地入了御书房,在明面上接管大昭的事宜。 至第五日,东皇行宫之外,来了不速之客。 东皇世子凤子痕听见下人的通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名,低头又问了一句,眼中闪过几分错愕。 但由不得他失态,人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凤子痕微微一笑。 “八王爷,还有这位……颜小姐。” 容祁与晏青扶一同走进来,凤子痕连忙着人安排了茶水,待几人落座之后,容祁浅声道。 “前几日一直忙着,本王从西域回来之后还不曾来这过问世子,不知世子在行宫住着可好?” 容祁这人一向喜欢先礼后兵,凤子痕不敢放松警惕,斟酌着道。 “劳王爷关心,大昭礼节很是周到,我和舍妹住的极好。” 他们都来了大昭四个月了,除了上次他和容祁商议城池一事,几乎就没见过八王府的人,怎么这如今忽然来关心他住的如何了? 凤子痕心里嘀咕着,还没想明白,就听到容祁又说。 “本王想着也是好的,毕竟听闻世子这些天屡屡往皇宫跑,想来也是皇帝对世子照顾很是周到。” 皇帝? 凤子痕攥着杯盏的手一顿,总算明白了这来的一趟是为了什么。 他当即诚恳地说。 “我去皇宫只是因为……舍妹和大昭薛宁郡主一见如故,整日喜欢往宫中跑,我有时担心,才频频入宫。” 薛宁和凤瑜都是一肚子坏水,就算有也是臭味相投,何况两人都是高傲自大,需要别人捧着巴结的人,二人唯一一起敌对看不顺眼的就是晏青扶,可晏青扶不在京城,他们只怕连面都不会见,哪来的什么一见如故。 “世子担心什么,本王也没说别的。” 容祁这句话却并未让凤子痕放下警惕,他入宫巴结容瑾是觉得这皇帝比容祁更好算计些,早早趁着容祁离开,骗着这皇帝把协约签了好让他们拿了城池走人。 谁知道他一月去了二十趟,皇帝好端端地着人伺候着他,礼节周到话也圆满,就是始终不肯签字让他们拿走城池。 皇帝是个难啃的骨头,现今又跑到了西郊行宫,谁不知道如今大昭上下掌权的是面前的八王爷,大小事宜得经由这人点头过目,行宫的皇帝挂着名号,实则早说话不算数了。 他自然不会傻的在此时承认和容瑾有牵扯。 凤子痕急着撇清。 “王爷可着人明查,东皇本就是大昭的附属国,许两座城池也是我们东皇应当做的,我自然不会一边答应了八王爷,一边又在背地里使手段想把城池要走,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晏青扶掀起眼皮笑了一声。 “世子算是君子吗?” 一个自进了大昭就出尔反尔自导自演的人,端是说出来,就让人觉得侮辱了君子这两个字。 凤子痕登时脸色一变。 “颜小姐……” “你怎么跟我王兄说话的。” 两道声音撞到一处,几人回头看去,凤瑜从外面走过来,面色隐约有些难看,也顾不上假惺惺地问好,她当即看着晏青扶道。 “话说了便是说了,郡主还要本小姐重复?” 晏青扶瞥她一眼,淡声道。 “你……” 凤瑜不曾想前后月余没见,这人更比以前嚣张跋扈。 “郡主是忘了上次吃的亏了。” 凤瑜刚要伸手指她,忽然听见晏青扶这一句,想起自己上次在八王府门外挨的那一巴掌,登时手缩了一下,下意识退到凤子痕身后。 凤子痕面色也不好看,但是知道如今人在屋檐下,他比他妹妹更拎得清局势。 “可是……” 凤子痕刚要说话。 “还有郡主,当时和西域皇子勾结,算计本王和颜小姐,这桩事也还没算呢。” 容祁打断凤子痕的话,盯着他身后的凤瑜说。 凤瑜顿时脸色一白。 “我没有……” “有和没有,你自己清楚,难不成郡主想要本王去找当时的人证? 你勾结的那位西域皇子,可是和大昭的反叛逆贼黄奕关系匪浅,你在皇宫门口遇见,要引本王离开的那个人,是逆贼黄奕,那日才在宫中行刺过皇帝。” 一句话落,凤瑜霎时腿一软,扶着桌案差点跌倒。 “勾结西域便也罢了,只你和大昭逆贼的这点牵扯,若是本王追究下去,只怕就不止要降罪郡主一人了。” 凤子痕稍稍攥紧了袖中的手。 他早知道和西域合作的那一次,是迟早被翻出来算账的。 如今被人拿捏着威胁他们,理亏不说,只怕还要给出去更多利益,凤子痕一时不悦地看了凤瑜一眼。 “王爷想如何?” 他强自镇定地看向容祁。 “郡主犯下滔天祸患,和大昭逆贼有联系,只让我们大昭怀疑……东皇此行来的诚意了。” 容祁未曾说话,倒是一旁的晏青扶微微勾唇,看向凤子痕道。 凤子痕心中更为警惕。 他和妹妹不一样,他深知面前这个人,并不一定比八王爷好缠。 “东皇自然是有诚意的……” 他知道晏青扶话中深意。 东皇是作为附属国来的,附属国常年待在大昭脚下上贡,若是一朝附属国没了“诚意”,那能是想如何? 大昭言下之意是他东皇有反叛之心。 纵然东皇有,凤子痕也不能认。 “诚意不是由世子说说便有的,东皇既然想以证诚意……” 晏青扶转了转眼珠,又道。 “不如像先皇在时想寻求大昭庇护一样,给些实在的吧。” 凤子痕的脸色刷的一白。 先皇在时说许诚意,那正是东皇成为大昭附属的时候,东皇年上贡了百万,给了三座城池。 如今晏青扶话中意,便是要他东皇的金银,要他东皇的城池,再割让。 第277章 百姓舆论也是能杀死一个人的 屋内安静片刻,凤子痕袖中的手攥着,去看容祁。 “八王爷……” 他仍期待有些转圜的余地。 容祁低着头,只恍若没听见他的话。 “世子还不明白吗,我的意思,就是王爷的意思。” 也就是大昭要他给的诚意。 “颜小姐,舍妹虽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此,舍妹年幼无知,因为爱慕八王爷才做下错事,不如我让她给颜小姐赔个礼,这事便看在本世子的面子上……算了吧。” 凤子痕一句话没说完,晏青扶扣着桌案的手停下,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世子倒比您妹妹聪明许多。” 她话音里多是讽刺,凤子痕眉心一跳。 “还需我说的更明白些吗? 郡主可不是因为爱慕谁才做了什么小打小闹的错,她是勾结了大昭的逆贼,如何能用一句年幼无知揭过?” 凤子痕聪明地想把话题转移到女儿家的爱慕上,以此来减轻凤瑜的错,看似将姿态放得低,实则只要她一点头,“勾结逆贼”一事就算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虽说此事她的确故意夸大了严重程度,但此行本就是为了收拾东皇来的,晏青扶自也没什么负罪感,当即又道。 “世子如此说,是认为郡主勾结大昭逆贼的举动没有错了? 还是说,此事世子早就知晓,如今看起来才毫不惊讶,甚至想要袒护于郡主?” 凤子痕心头一跳,觉得面前这人未免太咄咄逼人。 “自然没有,颜小姐说笑了。” 他面上应声,额头上微微渗出些冷汗。 一个女子,为何竟如此聪明,反应极快地抓着他的漏洞不说,还三言两语把他绕了进去,如此一来他再给凤瑜说话,便不是“替妹妹认错”,而是“袒护勾结逆贼”了。 “只是当时瑜儿的确年少无知,被西域的皇子诱骗,才一时鬼迷心窍,我自然也很是痛心,所以才想让王爷和颜小姐看在这么多年,东皇对大昭也算诚心诚意的份上,能多少饶过瑜儿。” 晏青扶嘴角勾起些不动声色的笑,漫不经心地道。 “哦? 如此说来,世子是承认,郡主当时真的背着东皇勾结了大昭的逆贼了?” 凤子痕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本意是为了替凤瑜洗清这一个罪名,谁料想被晏青扶三句话给绕了回去,还间接地认了凤瑜就是勾结了大昭的逆贼。 “你……” 心知此时入了晏青扶的圈子,凤子痕脸色很是难看。 “世子想说什么?” 容祁终于抬起头,扫过他一眼,顿时让凤子痕心中的怒火消散下去。 “没有……只是觉得舍妹的确做的不对。” “郡主好歹是郡主,是一国的金枝玉叶,也不能随意交给大昭处置,本王亦多少顾惜着大昭和东皇的交情,不忍过多苛责。” “那……” 凤子痕心中浮起几分希冀。 “不如就舍三百万两黄金,并东皇以北的那座城池,本王很是喜欢。” 容祁轻飘飘落下一句话。 “什么?” 三百万两黄金? 莫说凤子痕,连凤瑜都明白这短短一句话要他们舍的东西有多少,顿时白了脸色。 “八王爷这是在和我说笑不成?” “世子觉得呢?” 容祁反问道。 “勾结逆贼是大罪,何况世子自东皇来时,自导自演遇刺,这些也以为本王不知道?” 此话一出,凤子痕顿时面色一凛。 容祁话音径自冷了下来。 “东皇世子,本王给你脸面,是希望你能识抬举,自己懂得该怎么办。 当时你在边境自导自演遇刺,证据尽数都在陆相那,若加上你妹妹勾结逆贼,如何能让本王相信,你东皇没有异心。” 凤子痕面上一时挂不住。 “本王只在此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在此时答应方才提出的条件,要么……你自导自演遇刺,郡主勾结逆贼,最后大昭和本王如何做,可就不顾惜这点情面了。” 如何做? 还能如何做。 无非是以怀疑东皇有异心为理由,指不定他日挥师东上,他凤子痕和凤瑜就是东皇的罪人。 东皇得大昭庇佑这么多年,此番来的时候父王也叮嘱过,使手段耍阴谋自然是行,但不能太过了线。 而此时他们做的,显然已经过头了。 技不如人,又在屋檐之下,凤子痕只能低头道。 “王爷所言有理,只这件事我不能全权做主,还需传信请示父皇。” “世子请便。” 凤子痕攥着手,见得他说完就要起身,倒也周全着跟着站了起来。 “颜小姐。” 晏青扶回头看他。 “当时的确是舍妹不懂事,给颜小姐带来诸多麻烦,不如在此让舍妹给颜小姐赔礼。” 凤子痕心中仍抱有几分奢望。 若是这一朝让面前的人高兴了,是不是就能给几分面子,多少也少让他们东皇舍一些。 不然这些消息传回国,只怕他在东皇也难立足。 晏青扶微微一笑看着凤瑜走在身后极不情愿的样子。 “我看就算了,我想城池和黄金许了之后,郡主自然会明白,日后什么样的事做得了,什么样的事做不得。” 打巴掌说教训是最没用的,凤瑜是骄傲的郡主,这些只会让她怀恨在心,打蛇打七寸,她当然会让凤瑜永远记住这一次给的牺牲。 “这样能行吗? 若是回去,东皇怀恨在心,真和容瑾勾结,让我们腹背受敌……” 王府的前厅里,沈修听了全场,扬声问道。 “区区东皇不成气候。” 晏青扶稍稍摇头。 “青青说的极是。” 容祁也跟着轻笑一声。 他们自去这一趟,便没打算和东皇好聚好散。 “而且消息传回去,此番凤子痕这世子只怕难做下去了。” 百姓舆论也是能杀死一个人的。 他们才不管背地里如何弯弯绕绕,凤子痕和凤瑜害的东皇丢了城池,只怕民间也要多少怨声载道。 而凤瑜一个郡主,原本整日受人追捧尊敬,一朝被百姓埋怨议论,只怕也有好一阵要丢人。 东皇丢了城池也有段日子要元气大伤,更不会有时间和容瑾勾结。 这是自去的时候,就已经被晏青扶考虑到的结果。 她精密筹算着,凤子痕和凤瑜的反应也尽数在她掌控之中,所以自然不怕被东皇反手算计。 “啧啧,果然什么再厉害的人,到了八王爷和青相面前,也得被算计一二。” 沈修此时听明白了话,不由得啧啧称奇。 容祁瞥他一眼。 “吩咐你的事都办完了?” “办的差不多了。” 沈修思忖片刻,开口。 “只是有个人……” “谁?” “云小将军云景。” 沈修蹙眉。 “这人有些难缠,也不好办。 云景之前和四公主有婚约,容瑾想将这人拢到自己那,许了他那心爱之人和公主平起平坐的平妻位,四公主不肯,这事一直僵持着,到了如今也没解决。” 所以如今云景的立场模糊,为不为他们所用倒不是重要事,怕就怕在,他是容瑾留在京中的“钉子”。 晏青扶之前是听容楹说过和云景的这些往事的,此时也斟酌着道。 “此事当时处理的不甚妥当。” “那青青的意思……”容祁偏头看她。 “婚事云家和四公主都不满意,云家起意要退了亲事,四公主不愿抬人做平妻,但当时皇帝把着不愿让退亲,非要四公主退让一步,以我之见……不如,问过四公主的意思,也如他云家的意将亲事退了。” 如此一来,容楹也不必受此折辱。 当时若非皇帝在其中梗着不准退亲,后来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皇帝怕笼络不住云家,才非要把公主嫁过去,但晏青扶和他看的不一样。 公主下嫁抬了平妻是公然打皇家的脸,公主和皇室离心是其一,云家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自也不痛快。 晏青扶的考量自然有道理,容祁思考过点头。 他站起身拉了晏青扶入宫,打算去找容楹商议此事。 只是还没等容祁派人去到容楹的宫里叫她,便见这位公主去了御书房外问。 “不知皇叔今日可入宫?” 彼时容祁恰好走到御书房外,听见这句话,略有意外地看过去一眼。 “楹儿。” 容楹疑惑地回过头,见了容祁顿时面上一喜。 “皇叔万安。” “你找本王?” “是有些事想寻皇叔商议。”容楹略一犹豫,随即道。 “进来说吧。” 几人一同到了前殿,刚进了大殿,便见容楹微一屈膝,跪倒在台下。 “侄女有一事相求。” “起来说。” 容祁看过去一眼,颔首叫起。 容楹却并未有所动作,只抬起头道。 “此事牵扯甚大,与侄女和云家的婚约有关。” “你说。” “侄女想退亲。” 容楹一句话说过,心中尚且有些惴惴不安。 当时容瑾就是想笼络云家,一直把着她的亲事不松口,不准她退亲,她如今看准时机想趁容祁在时再提起此事,若是容祁也不同意…… 她眼中闪过几分颓然。 她是公主,纵然是再没权势的公主,也是公主。 她绝不会接受自己下嫁之后,还要容忍一个早与自己夫君暗通曲款的人做平妻。 想到这,容楹刚要开口再说。 “你可考虑好了?” 容楹听了话猛地怔住。 “皇叔的意思是……” “今日本王本也想寻你说这件事的。” 容祁道。 “你若考虑好了,本王待会就叫云家的人入宫,将亲事退了。” 当时容祁便很不赞同容瑾的做法,公主下嫁还要受折辱,本就是公然下皇家的脸面,侄女再不好也是皇家人,何况容楹除却最开始的那一次,后面也算安安静静本分地待在自己宫里。 “侄女已考虑好了,有劳皇叔。” 容楹一喜,毫不犹豫地说。 容祁和晏青扶对视一眼,容祁开口。 “云家有负于你,但也的确并非良人,待此事过,你若寻到喜欢的郎君,可来找本王为你赐婚。 若日后不想嫁人,也依旧是皇室的公主,等过两日本王让人在外面为你辟一处府邸,你搬离宫去住着吧。” 容楹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砸懵了头,半晌才反应过来。 “多谢皇叔,侄女多谢皇叔。” “去吧。” 容祁稍稍颔首。 待容楹离去,晏青扶才开口。 “四公主……很聪明。” 不止骄傲,也是个很聪明的人。 “她年少在宫中吃过太多苦,本想的是出嫁离宫能过些好日子,可云家的确非良配。” 云景有心上人,哪怕抗旨也要抬为平妻,她无权无势的公主,去了一则没有靠山,二则没有夫君喜欢,云家上下对她自然不会好了。 日子不一定比宫中好过,她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但云家此番此举的确过了头,何况云家手中权势太大,能用,但也要削权。” 容祁阖了眼,半晌轻声道。 需得恩威并施。 退婚是皇家许下去的“恩”,但也要借此,收一收云家的权。 殿外,容楹一路面色高兴地回了自己宫里。 “此番本是抱着试试的念头让皇叔同意退婚,也不让本公主和云家进退两难,未曾想还能……得了皇叔的许可,出宫住着。” 她只是个不受宠又没本事的公主,本要一辈子居在宫中仰人鼻息地活着,如今有了容祁的许可,出了宫立了府,日后可比在宫中要好过的多。 “可如此一来,云家的亲事没了……” 宫女略有可惜。 她自是知道自家公主盼了多少年就指着云将军把她娶过去少受些苦呢。 “不是良缘,强求也没有好结果。” 容楹却看的开。 如果要她入府还不如在宫中好过,更要受折辱跟一个后来女子平起平坐,才是最大的折磨。 “可云家此番却得尽了好,他们就巴不得公主主动退亲呢。” 退亲了甩掉这个没用的公主,还能娶自己喜欢的人,云将军巴不得呢。 到头来受非议的也只有容楹一人。 “不会的。” 容楹笑着摇头。 “你太小看皇叔了。” 容瑾目光短浅,但容祁却不一样。 云家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办的不妥当,容祁不会允许云家下皇室的面子,看云家越发自视甚高,自然也会想办法压云家的权。 云家瞧不上她,她也不会上赶着去掉价,最后有人替她收拾云家,她还得了府邸能搬出宫,一举两得的好罢了。 第278章 一场相邀鸿门宴 自不知容祁用了什么办法敲打云家,第二日退婚的圣旨赐下去之后,云家一家老小好生跪着接了,老老实实放了些权。 又为免京中对云家的议论,接下来几乎一连半月,云家众人都深居简出,低调得很。 而同日容祁下了旨意,定下了四公主的封号,赐宫外府邸一处,许公主搬出皇宫居住。 这是明面上给四公主的补偿,也自是告诉旁人,公主是皇家的公主,不会因为什么劳什子的亲事而受到半点影响。 京中人对这事议论了两日,便又抛之脑后。 原因无他,这些天八王爷回来后,在朝堂上开始大肆处理一些臣子,又并着将京中的防卫更加多了些,而皇帝却留在西郊行宫一动不动,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传来,这奇怪的样子一时让众人也察觉到京中的紧张氛围,觉得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 他雷厉风行地处置着容瑾留在京中的暗线和剩下的臣子,没过半月就将其清理的七七八八,容瑾好不容易想着到了西郊行宫喘一口气,这一回来还没几天,容祁就拔掉了他筹谋几个月的成果。 容瑾自然气急,又因为此时手中权势不多不敢硬着回京。 “您是皇帝,有什么能怕着王爷的,就算回京他也不能把您怎么样。” 底下的臣子如是劝着容瑾,说完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你懂什么,如今民心和朝局尽在他掌握之中,又没有西域的外援,朕此时回去,无异于让他瓮中捉鳖。” 臣子自不懂容瑾的慌张,他斟酌着又劝。 “您明面是皇帝,没有什么大的错处,就算他一手遮天,也没办法公然……” 公然废了您换新帝。 后面的话臣子没说出来,容瑾听了却面色颇有些不自然。 错处…… 于朝政之内他的确没有错处,可之外……他和虞菏勾结算计自己的皇叔和百姓,将城池要拱手相让,这些消息一旦传出去,莫说容祁,只怕京城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他怕就怕在此处,端是这一个地方,只要容祁想,就能以此为由把他废了,更甚至斩杀于剑下。 皇帝? 皇帝算个什么东西,这江山内外,从来都是他容祁一手操控,自己哪曾得了半分说话的余地,更甚至还一步错步步错,搞得如今躲在山中苟延残喘,何其可悲。 容瑾眼中闪过几分愤然,拿起桌上的玉简砸了下去。 “给朕滚。” 他如何能想到在西域布下重重天罗地网,非但没有让容祁死,还把虞菏搭了进去。 搞得他如今进退两难。 可如此僵持着自也不是办法,还是要想其他的法子…… 要杀了容祁,一定要杀了容祁。 容瑾低声喃喃着,脑中浮起个想法。 于是第二日午后,王府收到了一封自西郊行宫送过来的信。 容祁看了信之后就笑了一声,晏青扶回过头问他。 “皇上说什么?” “皇上说请我去西郊行宫一趟。” 一句话说过,晏青扶也没忍住笑出来。 这一趟可比当时在西域虞芷叫虞徵去的那一次更像“鸿门宴。” 容瑾就差把要算计容祁的意思写到这封信里了。 “可有说了原因?” 容祁摇摇头。 他自然知道容瑾在顾忌着什么,才一直明面上不敢和他撕破脸。 一则是勾结虞菏算计百姓和城池一事,二则是容瑾登基这一年几乎没什么作为,若论民心自知比不过容祁,更知道自己这皇帝做的几分几两。 不管什么时候,容瑾主动和他撕破脸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容瑾要他悄无声息地死,还要演一场叔侄情深的戏码给世人看,将自己恭顺谦谨的样子演到极致。 “那你打算去吗?” “不去。” 容祁自是摇头。 早早清楚了容瑾叫他去的目的,那再跋山涉水跑这一趟岂不浪费时间。 “只是容瑾和虞菏勾结一事,若是明面上给百姓知道了,兴许会比如今好上许多。” 如此一来大昭百姓自然会对容瑾这个勾结外敌的皇帝无甚好感,他们也能尽快处理了这内乱,更分出心去对付西域。 还有那个蠢蠢欲动的东皇。 “还不到时候。” 容祁摇头道。 他心中自然早就考量着这件事,可如今并非最好的时机,乍然他一回京就告诉世人皇帝勾结外敌,一来民心愤然之下必定牵扯西域,太容易乱,二来短时间内他们攻不上西郊行宫,蚕食不掉皇帝在西郊的势力,只会容易逼他到极致,选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见容祁心中自有打算,晏青扶便点点头。 “既然不去,就回封信给西郊吧。” “不回。” 容祁又是摇头。 “越是不回,越容易让他焦躁不安,正是敌对交手之时,他越沉不住气,越容易露出破绽,越容易做些不冷静的举动。” 听了容祁的话,晏青扶顿时一扬眉。 “原来竟是打着这么个主意。” 容祁早年历经过太多朝堂上浮沉的争斗,自然知道该如何谋划算计别人的心思,只见他将手中的信搁在烛台上轻轻燃了,道。 “只怕接下来,还会有信。” 容瑾要试探他的想法,必然不会一次不行就全然放弃。 “只是如今这样拖着,我们不清楚西郊的事如何,西郊对京城的动静倒说得上了如指掌。” “至多三日。” 容祁开口说了个数。 “三日内,咱们安插的人一样进西郊行宫。” 进了行宫就自然有消息能往外传,毕竟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听得他这样说,晏青扶才算稍稍放下心,只目光落下那燃尽的信封上,一时想起那夜颜芷音从宫中冒险递出来的信。 “担心她?” 容祁走到她身侧,将额前的一缕碎发撩到脑后,一边问道。 “自然。” 容瑾是个善于隐藏并且心细心狠的人,颜芷音频频往宫外传信,如今又跟在容瑾身侧离京城那么远,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她都不一定知道。 “你可别小瞧你这个三妹。” 容祁轻笑了一声。 “她要没本事,不会在颜家那个毒窝里平平安安长这么大,还算计着把自己姐姐和母亲都杀了。” 宫中更是个吃人的地方,她一无权势二无子嗣,能让容瑾不设防地亲自下旨让她入宫,还一路爬到妃位,从来都不是个简单角色。 颜芷音这人,心狠,聪明,但又清醒。 她最知道如何权衡利弊,如果此时容瑾当真已经怀疑她,威胁到她的安全的时候,她也不会冒着必死的风险来送信。 “话是如此说,可到底帮过我们这么多次,我自然是担心的。” “咱们也帮过她不少。” 容祁提醒道。 那日殿内她被姜筝揭穿,如果他们最后不去,皇太后逼得紧,容瑾未必还会保她。 “她做这一切是为保自己一条活路,我们许她一条命,这是两厢情愿的交换。” “青青越发心软了。” 容祁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思忖着说。 “不过若真是担心,改日咱们的暗线进了西郊行宫,分过去一个暗卫跟在她身边就是。” 容祁如是说着,果不其然第二日,行宫又递来了信。 容瑾的语气看着就比上一次要浮躁的多,容祁置若罔闻地把信搁在烛台上燃了,又是一日没回信。 至第三天第三封信传罢,容瑾终于明白这信等不来结果,怒气冲冲地砸了屋内的瓷瓶,朝暗卫道。 “派京中的暗线再探探情况。” 容祁这反应压根不在他预料之内。 他自然怀疑容祁是在等着什么时机去做些什么。 想起自己和虞菏勾结的那些事,容瑾觉得颇有些坐立难安。 于是这日晚间,便有暗线悄无声息地想钻进皇宫和王府看看情况。 自然被早有准备的容祁在皇宫外将人尽数拿下,他将人都送进了大牢,一一审问后,顺着又拔掉容瑾的一条暗线。 本身自沈修大肆搜捕处理之后,容瑾在京中的暗线便已不多,这下被容祁找到了缺口,更将他剩下的暗线拔的寥寥无几。 容瑾在行宫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才算终于冷静下来,发现此番自己入了容祁的圈套。 于是接下来一连几日,京中和行宫都无比安静,容瑾终于静下心来不再折腾,决定先好好观察观察京中的风向。 而凤子痕传信回去之后,自然被东皇的王上好生骂了一通,消息传回国内,人人都知道自家世子和郡主又得罪了大昭的王爷,才使得落这么个下场,顿时民情激愤,官员朝臣更是上书言辞激烈地恳请皇上另择他人为储。 凤子痕狼狈地传信给自己手下的臣子想办法压一压,四处找人说尽了好话,凤瑜更是被这一次的阵仗吓着,好几天躲在行宫不敢说话。 在自己底下的臣子第三次推拒上书为他说情的时候,凤子痕终于坐不住了。 他本想躲在大昭等这一次风头过去了再回去,也好避一避如今的群情激奋,可现在他知道自己再不回国,只怕这储君位就当真不能好好坐着了。 这日过了辰时,凤子痕顶着一张沧桑的面容,到了皇宫。 一进御书房的门,瞧见容祁坐在那批奏折,旁边椅子上有人翻着一本书陪在身侧,这岁月静好的样子若是换了个人只怕会觉得自己没眼色,可凤子痕瞧见这两个人就知道是如何的黑心肝,如何害他和东皇到如今的样子,自然提不起好感。 可没有好感也不敢甩脸色,他深知自己是在别人屋檐下的苟活的,勉强笑了笑,他开口道。 “八王爷,颜小姐。” 晏青扶窝在椅子上看书,似乎压根没听见这句话一样,容祁搁下手中的朱笔,倒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凤子痕。 “世子这是……” 凤子痕听了他这幅疑惑的语气只觉要呕血,东皇的风言风语传的天下皆知,现在罪魁祸首却要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真是虚伪。 他心下骂着,面上和和气气地开口。 “我和舍妹在大昭叨扰已久,如今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今日特来向八王爷辞行。” 辞行? 听得这句话,晏青扶终于搁下手中的书,笑眯眯开口。 “我瞧着世子和郡主在大昭住的很好,怎么突然想着回去了?” 为什么突然想走你能不知道? 凤子痕心中冷哼了一声,又道。 “东皇已派人来催过了,何况我和舍妹的确在此叨扰已久,如今大昭时局如此,我亦不想留在这给八王爷添乱,所以就定下了今日回去。” “世子如此说,本王自然也不会不同意,只住在大昭这几个月,本王瞧着世子和郡主也算高兴,日后若有机会,可再来大昭,本王必定欢迎。” 高兴? 容祁哪只眼看见他高兴了? 只怕高兴的只有他八王爷罢了。 得了黄金又有了城池,敲打了东皇还把大昭的权势尽揽手中,这玩转心思的手腕,一般人还真是自愧不如。 哦,还有他身边那位颜小姐,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有生之年他凤子痕只想着再也别看见这两个人一次,容祁竟然还热情相邀他来大昭。 凤子痕憋着内伤低头道。 “八王爷相邀,子痕荣幸之至。” 听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晏青扶险些没忍住笑了出来,和容祁一并送了凤子痕出去,又带了臣子送到上京城门口。 看着东皇使臣并着郡主世子都苦着一张脸,不见半点高兴,晏青扶已经猜到了此番回东皇他们得面临多少风波周折了。 凤瑜躲在轿子里从始至终更是不露面。 只晏青扶心情极好地道,世子和郡主他日有空,可一定要再来大昭。 凤子痕听了话又险些从马上摔下来,他攥紧了缰绳,咬牙切齿应声。 “这是自然。” 再来大昭给你们白送城池? 凤子痕冷哼一声,扬起鞭子策马离开。 直至东皇的仪仗队出去,容祁才带着她顺着长街往回走。 走到皇宫门口,二人正低头说这话,冷不丁一抬头,撞上了一个人。 第279章 他的爱人和指明灯 对方显然是怕撞到了他们,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到宫女身上。 晏青扶一抬头,看见瑟缩了一下的薛宁。 她和薛宁已经许久没见了。 对方对上她的视线,忙慌慌张张又低下头。 “臣女给八王爷请安。” 薛宁今日倒不见往昔那张扬跋扈的样子,忐忑地行过礼,就打算越过容祁离开,从头到尾更不像以前一样,见了晏青扶总喜欢略为难一二。 “慢着。” 她想走,容祁却开口拦住了她。 薛宁背影一僵,回过身低头。 “不知……八王爷叫住臣女有何事?” 若是换了往昔,容祁叫住薛宁她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前后自己离京了几个月,怎么薛宁竟像是变了性子一样? 晏青扶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薛宁察觉到她的视线,更瑟缩了一下。 “本王想着靖王故去已久,郡主非皇家血脉,久住宫中有所不妥。” 下一瞬,容祁开了口。 薛宁仓皇地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畏惧于容祁的威严不敢开口。 “当时靖王在宫外另有一处宅子,不如从今日起,郡主便搬出宫住在外面吧。” 他话音并非询问的意思,薛宁听罢便一咬唇,险些跌倒在地上。 出宫…… 她自靖王死后便被先帝接到宫里呼奴唤婢,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平日待遇比容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还要好上十倍不止。 后来新帝登基,虽然待她不如先帝在时,但皇后尚算的上好,一应用度也几乎从无亏待,再后来姜家被抄斩之后,后宫无主,一切事宜堆给了德妃管着,她先前跋扈的时候得罪过德妃,这几个月里明里暗里被她折腾使绊子。 她起先去皇帝那闹过几次,后来有日逢上皇帝心情不好,抓了上面的奏折摔下来,一脸阴狠地对她说,你信不信再闹,朕今日就斩了你去陪靖王。 她吓得魂飞魄散走出去,遇见德妃嘲讽地对她说。 先帝去了多少年了,你父亲是先帝的结拜兄弟,又不是皇上的,真以为皇上会和先帝一样容你? 她张口正要反驳,德妃啪的一巴掌甩了过来。 再后来她便在宫中,过了好一段非人一样的日子。 宫里的奴婢都被德妃遣散,只留了一个侍奉她,夏日的冰块和膳食都被克扣,连每月送来的绸缎布匹,都是满宫上下挑了不要的才丢过来,帝王不肯为她主持公道,掌管后宫的是德妃,给她使绊子的也是德妃,她求助无门的时候,才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先帝是靖王的倚仗,也是她的倚仗,可如今的皇帝没得了靖王半分好,自然不会对她这个靖王的遗孤好。 她嚣张跋扈曾经在宫中惹过不少人,日后再不低调,只怕一点好果子也没有。 后来忍气吞声过了几个月,好不容易熬到德妃被关了禁闭,新接管后宫的更是个厉害的主,不动声色就把她折腾的在宫中步履维艰。 原因无他,自己在这位淑妃颜芷音初入宫的时候,因为瞧不上颜家人,出言讽刺过她,更甚至有次差点罚跪她在宫中。 等风水轮流转她掌了权,颜芷音动动嘴皮子,就有无数人上赶着替她动手“报仇。” 见她受淑妃欺压帝王冷落,更是连宫女都敢出言嘲讽她,她的脾性这几个月被磨的七七八八。 等皇帝跑了,回了宫的变成了八王爷,她却生不出一点喜悦。 若说她早年得罪最多的,还是八王爷身边这位颜小姐。 她不再如当年一样做梦想嫁给八王爷,也心知自己当时为难这位颜小姐的举动有多蠢,见了人只想快快逃开,却还是被抓着“发落”了。 搬出宫…… 她如今身边就一个宫女,身无分文连分例都被克扣,留在宫中虽然动辄被人讽刺但好歹有一口饭吃,若是出了宫……她一个人日后可怎么活? 难道真的要同那些贱民一样灰头土脸吃糠咽菜? 薛宁只想想便觉得恐怖,腿一软跪下去就开始求饶。 “王爷,之前是臣女妄想,得罪过您与颜小姐,如今臣女已经知错了,您就让臣女留在宫中吧王爷,臣女求您了。” 她尖利的哭叫声响在宫里,一张脸哭的梨花带雨,只隐约瞥见一旁安静站着的晏青扶,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股怨恨。 只怨恨她只敢留在心里,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屈辱地跪着求一个容身之地。 “宫外的宅子是靖王早就留给郡主的,郡主能离开皇宫回到王爷给你留的宅子该高兴才是,无需行此大礼。” 容祁往后退了两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声音看似平静,实则瞧见她瞥向晏青扶怨恨的目光,一时眼神更冷。 “不,不行,我不能出宫……颜小姐,我求求你,你向王爷替我求求情,我……” 薛宁听了只越发觉得恐怖惶然,为什么她只是想在宫中留个容身之处,这些贱人也不愿意施舍。 她哭喊着去抓晏青扶,容祁早已看的不耐烦,一招手喊来了一旁的侍卫。 “带郡主下去,将她送出宫安置。” 薛宁挣扎吵嚷的声音传出许久,晏青扶的耳边才得以安静。 “如此瞧着,这几个月她在宫中过得可不算好。” 哪怕过的不好也不愿意出宫,可想而知这十多年,皇宫把她养的何等眼高于顶。 容祁伸手拉了她往前走。 “心恶之人,贪欲不满,在哪都不会过的好。” 这话晏青扶倒是赞同,二人一路回了宫,入了御书房内,晏青扶一眼瞧见一旁摆着的玉玺。 “稀奇,皇帝竟不把玉玺带走。” “他怎么可能想着不带走。” 容祁轻笑一声。 “他那天的动作太快,沈修反应不过来,又不想让容瑾顺利地离京,就出此下策趁着容瑾在乾清宫的时候,潜入御书房把玉玺藏了起来。 本以为这样能拖着容瑾的步子让他晚一两天再走,如此我们也能到了上京拦住他,谁承想容瑾连玉玺都不要了,连夜也要去西郊行宫。” 后来他们回来,沈修自然把玉玺送回了御书房。 “原是如此。” 晏青扶这才恍然大悟。 容祁坐在桌案一旁,落笔在文书上写着什么,晏青扶百无聊赖地凑过去,瞧见是一封云家“请辞”的奏折。 “这是……” “前些天才收了云家的权,想必心生不满,以为此时京中动乱我手下无人可用,想以此胁迫我将权归还回去。” 毕竟此时若容祁当真要用人,云家自然也算个好选择,他们故意在此时请辞,打定主意让容祁进退两难,最后为了留下可用之人将权势还回去。 “上京人那么多,云家算出类但也绝非拔萃。” 晏青扶微一扬眉。 若云家打着这个主意威胁容祁,只怕是有些拎不清了。 容祁闻言抬头看她。 “如此说来,青青是已经有主意知道怎么做了?” 晏青扶刚要说话,忽然手腕一紧,容祁拉她过来,将手中的朱笔递给了她。 “你来。” “我来?” 晏青扶略有错愕。 “有何不可。” 容祁淡声笑了笑。 犹豫也只一瞬,晏青扶接了朱笔落座在容祁方才坐的位置上,低头写下一行字。 “这一幕若被旁人看去还了得,大昭的政事奏折就如此被八皇叔丢给一个寻常贵女来处置,是真不怕我有心来跟你争一争大昭的江山?” “青相是寻常贵女吗?” 容祁不以为意地调侃,低下头看她写的那一行字。 “云家既然敢以此胁迫,不如就真从了他们的意,准云老将军告老,云小将军云景降一职,留在府中静心思过一月。” “这么狠?” 容祁语气似有惊讶,实则见他低头看过去,眼中尽是赞同。 “恩已给了,云景挟恩想要更多,便该施压了。” 若是真让云家在此时拿捏住了他们,日后谁人都能有样学样,这上京还不反了天了。 就是得从第一次云家试探的时候,就给以重击,以儆效尤。 她低着头,眉眼处尽是认真和凝重,至这句话说罢,容祁瞧见她坐在御书房的桌案之后,身旁置着大昭的玉玺,明黄的玉轴在她手下摊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着在她身上,平添几分贵气和压迫。 “瞧青相如此坐在这,我一时还以为是哪家的女帝,这通身的气派可比我那好侄儿更像皇帝。” 晏青扶扬眉笑了笑,忽然将手中的朱笔转了个弯,用朱笔的尾勾起容祁的下颌,二人四目相对,容祁瞥见她眼底的漫不经心和笑意。 “那比八皇叔如何?” 容祁怔愣片刻,顺着她这个动作弯身低下头,二人只隔了瞬息,挨得极近,晏青扶瞧见他眼中神色。 这其中没有桌案前的玉玺,没有桌上的明黄玉轴,没有玉阶之上的龙椅和对权势沾惹的渴求,只在这时候,只有一道紫色的身影。 几乎占据她能从他眼中看到的所有。 容祁一字一句说。 “比之我,也更像位女帝。” “啪——” 手中的朱笔被晏青扶搁下,眼前闪过一道残影,容祁回过神,就见人已经从桌案前离开,退到了后面几步。 “这是怎么了,怕什么?” 容祁看着她哑然失笑。 “这权势和椅子,臣可沾不得。” 晏青扶轻笑一声,至重生到今日,第一次对他用了“臣”这个自称。 “为何?”虽然方才说的话,二人都知道是玩笑,但在此时,容祁竟好奇晏青扶的答案。 “方才在宫外王爷还说,贪欲不满的人,在哪都过不好。” 她最是认同这句话,因为在往昔几年内,她便是凭着这句话,时刻记得自己要的是什么,能沾什么,不能沾什么,才好端端地在离开黄家之后也活的很好,没落了和黄家一样的地步。 她不贪权,她深知龙椅之上,或权臣的位置是要踩着多少尸骨和人命走上去,贪欲难满之时最容易兵行险招走入泥潭险境,这些人的下场最后大多不好。 如黄信,如废太子,如现在的容瑾。 但权势亦最容易让人迷醉,这滋味沾过便难逃脱,是引诱亦是束缚和枷锁,容易蒙蔽双眼,让人看不清自己得到的,只一味追求,为之疯癫。 她自认到不了容祁的洒然和淡泊,掌了权势许多年仍能时刻保持冷静抽身而退,但她清醒,她知道自己什么能沾,什么不能沾。 若是最后不能承受得住权势压下来的代价,那就从一开始离得远远的。 一如西域的玉玺在她手中,但除了威胁虞芷所用之外,她一直将玉玺丢在屋内从不去看,她时刻知道自己拿西域的玉玺,不为吞并西域不为蚕食西域的权势,是为了牵制虞芷,求的大昭百姓和乐。 若能兵不见血刃地结束这一场争斗,她晏青扶必然是最盼望的。 但大昭有掌权人,她身侧的八皇叔比她更清醒,于是玉玺金印,龙椅权势,她都离得远远的。 至她一句话说完,容祁也明了她的意思。 她就站在那,除却方才低头替他写那一道令之后,手中便不曾拿过这御书房半点东西,巧笑倩兮的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清醒和干净,他从未从这双眼里见过丝毫对什么的渴求,滚滚尘世从她眼中过,好像除了活下去,她不曾真正对什么执拗地求过。 所以前世黄信死了,她好端端地坐在相位之上,朝堂上下几百朝臣,人人眼红记恨,也不曾把她从那个位置动摇过一分,不是因为她贪权想尽了办法稳固手中的权势,而正是因为她太清醒,守着自己有的,不曾步入万念贪欲,不允别人抢她的,也从不沾惹别人的。 所以才没有踏错过一步。 他心下想着,只觉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温和的力量冲遍四肢五骸,这力量和此时清楚灌入他耳边的话一样,驱使着他亦从未像此时一样,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心思手腕,谋略心计是立于万人之上的缜密,却偏偏又比无数站在她下面的人清醒。 这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指明灯。 第280章 八王爷色迷他人心窍 晏青扶被他这样静静看着,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她扬眉往前走了两步,问道。 “在想什么?” 容祁回过神,温声笑了笑,走向她将她揽到怀里。 “在想你。” “人就站在你面前,八皇叔,会不会也太粘人了些。” 晏青扶觉得好笑。 容祁轻轻将头搁在她脖颈蹭了蹭。 “不会。” 晏青扶笑了一声,抬手去推他。 “好歹是在御书房,这像什么样子。” 容祁不满地抱住她。 “就抱一会。” 屋外阳光顺着窗棂洒进来,晏青扶软了身子任他抱着。 须臾,容祁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走到桌案前将文书收拾罢,喊了门外的太监将文书送走。 门一打开,太监还没退出去,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沈世子大安,陆相大安。” 太监忙不慌低头行礼。 “下去吧。” 沈修点头,看着那太监离开后,回头关了门进来。 “在宫门口又发现了皇上的人。” 还真是贼心不死。 “这次想必是想潜入皇宫偷玉玺了。” 毕竟他堂堂皇帝却无玉玺在手,多少有些说不过去的。 西域和大昭的皇权都是认玉玺的,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无玉玺不算名正言顺的皇帝,容瑾当时走得急,如今自然想回来拿玉玺。 这也自然是为什么,西域的玉玺到了晏青扶手中,虞芷却从头到尾不敢声张半分。 传国玉玺只有这一个,她当时为了保命把玉玺拿出来,如今就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想办法自己找回玉玺。 “想来皇上这几天也是寝食难安。” “他自找的。” 陆行落座在一旁的位置上,懒声道。 的确是自找的。 “你想处置云家了?” 沈修一边认同地点头,一边随意问容祁。 “你怎么知道?” 这文书是今天递进来的,他前脚才批了送出去,沈修刚进来怎么知道他要做什么? “方才听见了。” 沈修一扬眉,大刺刺开口。 “不仅听见了青相对云家的处置,可连八王爷怎么粘着人的样子也听了清楚。” 沈修啧啧称奇,他平日少见二人相处,倒不知道私下里容祁是这么个性子。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张口想要调侃,容祁清了嗓子,警告地瞥他一眼,见沈修偃旗息鼓,才把话题转移到正经事上。 “也该处置。” 局势紧迫固然需要用人,但也需要用对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疑心云家,就自然不会重用。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咱们的人进西郊行宫了吗?” “进了,今日得的消息,我入宫正是为这件事来的。” 沈修点头,递出去一纸信。 “那西郊行宫不大点地,倒是被皇帝围的严严实实。” “这可是皇帝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容祁不以为意地回道。 “但也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地方崎岖,易守难攻,但也极难下来,容瑾此去匆忙,纵然提前半个月做了准备,也必定不会将什么都安排的妥当。 那行宫能容得下他多长时间的吃穿用度呢。 沈修想,至多两个月吧。 但凡他们存心要把容瑾困死在里面,容瑾此番就是作茧自缚。 “说说如今的情况。” 须臾,容祁正色坐直了身子。 “西郊行宫外的确崎岖难攻,容瑾早命人做好了防护了,来往山路都有人守着,要想攻上去是难上加难。” “攻不上去,就想办法引他下来,容瑾也不会一辈子都待在山上的。” 躲避只是他一时之计,容瑾只是想在西郊行宫养精蓄锐,可不是一辈子都不再出来了。 如此,想引他出山,不算什么难事。 容祁自然也不会真等着容瑾养精蓄锐做好了准备再与他一战。 容祁一手扣在桌案上,轻轻道。 “再加派人手去山中。” “你是想……” “两个月时间太久了。” 耗着时间和容瑾你来我往地过招可没意思,与其等着容瑾主动出山,不如想办法逼他出山。 “他走时带了多少人?” “三千,算上那半个月他偷偷摸摸弄过去的,估计有七千左右。” 沈修估算着说。 不算太多,但这么多人留在山中,一朝攻进去的确不是易事。 容祁心中思忖着,一边开口。 “先派人进去看看吧,观察着行宫兵士的布局,瞧瞧容瑾这些天有什么计划。” “好。”沈修轻轻应声。 “还有一事。” 听得两人说罢,陆行在一旁掀起眼皮开口。 顿时几人齐齐看过去,听得他说。 “压了云家的权,你打算让什么人填上来。” “宁将军手中尚且有一部分权势,可再放些权给宁家。 至于剩下的,朝中空缺的臣位……” “也不算难事。” 晏青扶思忖着开口。 容祁顿时止了话,示意她说。 “科举。” 晏青扶言简意赅。 “科举不是早就过了……” “我是说,科举选上来的人,如今还没有重用的。” 逢上科举结束的时候,正是容祁和容瑾最开始撕破脸皮,暗流涌动在朝堂上争斗的时候,科举选上来的那些人都被容瑾随意安了个职位放着。 毕竟科举之人还不知道背地里有没有其他主子,会不会被他人捷足先登收到手下。与其调查一番之后再行重用,不如用自己手中就有的。 容瑾大肆在朝中帮扶自己的臣子,那一批科举上来的人还在朝中闲散。 如今容瑾的人被沈修陆行和容祁除了七七八八,位置空出来,恰好是需要人填的时候。 也是时候提拔些新贵了。 “若我没记错,今年选上来的文状元和武状元,都是起于微末的清白之家。” 晏青扶回来之后曾得闲翻过今年的册子,对这事记得也清楚。 “清白之身便能好生利用,若是扶持得当,大昭未必不会再出第二个‘青相’。 晏青扶本意是说还能扶持个没有家世荫庇但极有用的能人,旁边的人听罢就反驳。 “这如何能一样。 青相自是大昭独一无二的厉害,旁人再厉害也不能比不上青相。” 晏青扶顿觉好笑,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说正事呢,你正经些。” “这也是正事。” 容祁一本正经地道。 “青相的意思是……扶持这几位有才之人上位?” 沈修懒得理会容祁的样子,索性偏头去看晏青扶。 “有才之人既然选上来了,如何能不用?” 惜才之人从不会忍心看人才埋没。 “只是……这些人要用,只怕要先查一查这几个月在京中可有和其他人来往。” 万一哪些是容瑾早就看中收到手下的,这一朝可是给他们自己安了个钉子。 “不会。” 晏青扶很是笃定地摇头。 一来朝中新贵,若真有容瑾已经利用看重的,他此番是舍不得不把人带走的。 二来那些天容瑾一直忙着应付沈修和陆行,只怕没什么心思去管这些人。 这倒是方便他们用了。 “那好,我待会就去瞧一瞧,看看可有能用的人,挑上来一些你再看看。” 沈修见晏青扶如此说,当即放下心来,他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朝容祁说罢,起身往外走。 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 “陆相与我同去吧。” 陆行虽不是参科举上来的,但早两年没少管这些事,真要论起来自然比他火眼金睛。 于是才来了没一会的两个人又匆匆离开,御书房内一时陷入安静。 容祁起身朝她伸手。 “今日闲着没事,一起出宫走走?” 回来的这么多天,朝中事忙着,他们二人几乎整日住在宫里,莫说外面,连王府都不怎么回。 晏青扶自然不会拒绝,二人出了皇宫,顺着长街往外走。 百姓们似乎很少受到如今时局的影响,长街依旧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很是热闹。 二人走在街道上,乍然待了几天处处安静的皇宫,投身到这么热闹的人流里,晏青扶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西域和大昭也是不一样的。” 不知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开口说道。 “为何这么说?” “西域的都城里虽然也有摊贩,但及不上大昭热闹,也不比大昭……” 更让她觉得放松踏实些。 兴许是每次去西域,都见多了算计,她对西域也提不起多少兴趣。 容祁哑然失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不喜欢西域,那日后就不再去西域了。” 二人顺着往前走,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 凤台前。 今日凤台倒没有什么抛绣球招婿的小姐,前面冷冷清清的,没多少人路过的人停留,晏青扶忽然想起当时那恰好扔进了自己怀里的绣球,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笑什么?” “觉得很巧。” 当时她一心想离开,传闻中接了绣球也沾沾新人喜气这话她是不信的,没想到一转几月过,她留了下来,也许是真要“沾沾新人喜气”了。 容祁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往前瞥了一眼。 “瞧着有几分灵验的意思,等咱们成亲之后,你也来抛一次。” “你是忘了凤台抛绣球的规矩了?” 晏青扶挑眉问他。 传统是说若夫婿是抛绣球选中的,成亲之前选夫婿的小姐才需要再在凤台抛一次绣球。 容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 “大不了到时候,青相也从这上面抛绣球,我来接着。” 也算走了个过场。 “若是抛给了别人怎么办?” 晏青扶顿觉好笑。 “这就多虑了,放眼大昭,还没人敢抢我要接的绣球。” 容祁甚是自信地道。 再往前走不久是钟楼,就是之前乞巧节晏青扶被容祁“骗着”来过的地方。 二人漫步走了过去,容祁若有所思地瞥着那钟楼,道。 “当时我说来钟楼求个灵验,哄骗着你写了愿望挂在树上,实则……” “实则你偷偷地用姻缘红线把两个符牌系在了一起。” 晏青扶的声音和他的响在一处,容祁话音陡然一停,难得有些错愕地看她。 “你怎么知道?” “动作再隐蔽也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何况她本就觉得容祁一直磨着要她写符牌是另有企图。 听了她这句话,容祁顿时一勾唇,眼中蓄满笑意。 “所以,青相是那个有心人吗?” 在不知道自己还喜不喜欢他的时候,分明猜到他在乞巧节相邀是别有用心,还是跟着他来了,分明看到他用红线系了两个人的符牌,却还是装作没看见任由他做了。 “不是。” 晏青扶懒懒开口,看了他一眼道。 “是色迷心窍。” “这是什么形容?” 容祁冷不丁被扣上个“色迷他人心窍”的帽子,顿觉一阵无辜。 晏青扶指了指头上的白玉簪子,容祁怔愣之后,随即明了。 是那日在钟楼上,他转了一大圈“谎话”也要硬别簪晏青扶头上的簪子。 原来那天竟然是……色迷心窍吗? 他一时忍不住笑了一声,清润的声音响在耳边,晏青扶被他拉到怀里,胸腔细微的震动也让她察觉的清楚,容祁看着她一张小脸上泛起的薄薄红意,一直顺着红到了耳根,不自然得很,他忍不住附在她耳边说。 “晏青扶,你怎么这么可爱。” 那日钟楼之上他一度以为是自己一个人的试探和小心思,却原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这人心中的弯弯绕绕一点不比他少。 这感觉实在太微妙了,容祁忍不住勾了勾唇。 晏青扶在他怀里动了动,又听见他说。 “所以姻缘线也是灵验的。” 当时他用心求的话,如今到底兜兜转转应了个灵验。 “你……” 晏青扶刚要说话,忽然察觉到周身气息一变,暗卫自一旁现身出来。 容祁极自然地松了手,晏青扶站直了身子,听得容祁蹙眉问。 “何事?” 好不容易得了闲出来走动,怎么还有这么没眼色的暗卫要凑过来回禀事。 八王爷顿时觉得王府的暗卫该再整顿整顿。 “西域有变。” 只他还没来得及想罢,听见暗卫沉着语气说。 “西域都城昨日传来消息,虞为越狱,西域女帝虞芷被逼宫,现如今被虞为囚在皇宫之中,半个西域,已经在虞为的掌控中了。” 第281章 八皇叔如此好为人师? 什么? 虞为越狱? 晏青扶和容祁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才从西域回来了这么半个月,西域还不算真正安顿下来,可一朝又出了这么大的变动。 “先回去。” 容祁沉着脸色,和晏青扶一同回了皇宫。 “虞芷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沈修死死地看着手中从西域传回来的文书,不无嘲讽地道。 他当然知道晏青扶和容祁费了好一番功夫,拿了西域的玉玺,用毒控制着虞芷,就为了牵制住如今西域的情况。 又有虞徵在外面蠢蠢欲动,他们本以为虞芷会好好安分地处置着自己的家中事,也能让边境安全些时日。 谁想他们回到京城还不到半个月,虞芷登基这位置还没坐热乎呢,忽然就被人算计着赶了下来。 “当时就应该想到的。” 晏青扶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当时就应该想到,虞为那么能隐忍又会筹谋的人,留在大牢里就是个祸害。 可想着虞芷也不算蠢的无可救药,他们才放心地离开了,没想到虞芷就当真这么蠢地被虞为算计,不仅让他越狱,还反手给了她一刀,把她从皇位赶了下去。 “西域百姓便能答应忽然冒出来一个二皇子做他们的皇?” 容祁蹙眉问。 “虞为可不说自己要称帝,他说自己有办法……能救西域女皇。” 虞菏? 他怎么把这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前女帝给忘了。 “那他驱赶虞芷的理由呢?” “虞芷杀了巫师。” 晏青扶和容祁对视一眼,只觉越发奇怪。 巫师是被晏青扶杀的,后来虞芷也聪明地圆了话,怎么这件旧事还能被翻出来? “虞为越狱,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真让虞菏好了大半,能坐起身能说话,虞为指认虞芷杀了巫师,人证是虞菏。” 虞菏当日的确是亲眼看了全场。 “她是故意的。” 晏青扶沉了眉眼。 虞菏知道杀了巫师的是她,却还要指认自己的女儿杀的,无非是因为这样能帮助她除了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女儿,许给她更大利益。 西域人对巫师极其敬重,而指认晏青扶杀了巫师,对此时的虞菏并无用处,但把责任推到虞芷身上,那就不一样了。 一则,皇储毒害巫师是大罪,引西域上下民愤不平,虞芷这个女帝做不下去,自要退位,而虞菏好了身子,还做着继续当女帝的梦。 二则,晏青扶想这是虞为和虞菏的合作。 虞为不会平白无故地救下虞菏,二人的共同目标就是把虞芷拉下台,虞为救虞菏的条件,想必就是和他一起诬陷虞芷,把她从皇位上赶下来。 虞菏喜不自禁想拉下这个女儿,却不想自己身边救了自己的这个儿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对虞为来说,虞菏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当然比虞芷更好控制,还能给自己在西域赢个好名声,他何乐而不为。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在此时被算清楚,晏青扶蹙眉。 “那此时……西域都城如何?” “虞芷被赶进了大牢,虞菏还在床上养病,说是虞为带了自己的势力入京,现在已经控制西域大半了。” 是了,虞为一个能隐忍筹谋活了这么久的人,怎么可能没点自己的势力。 所以当时入狱……是为了等虞徵虞芷斗的两败俱伤自己再出来兵不见血刃地得了最大的利益。 没想到最后虞徵逃了,虞芷登基,虽然事情并未如同他料想的方向发展,但也并非什么难事。 于是他和虞菏合作,将这个才登基没多少时日的女帝,给赶了下来。 “失误了。” 晏青扶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一边甚是自责地说。 此番虞为控制了虞芷,虞徵不在,虞为一家独大,对大昭来说……是最大的威胁。 当时不该这样掉以轻心的。 晏青扶刚这样想,手心一热,容祁握住了她的手。 “人非圣贤,青青,无需事事苛责自己做到最好。” 晏青扶的办法在当时已经是最好的了,如若不然,只怕他们还要在西域浪费许多时间。 虞为会如此翻盘,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事,也怨不得晏青扶。 “虞为这人本就阴损。” 陆行也跟着开口。 他在大昭的时候就把一群人算计的团团转,他一直都不是个简单的人。 “那如今怎么办?” 晏青扶心下稍稍安定,很快也冷静下来,知道事已至此再自责也无用,当即问道。 “虞芷在都城还有旧部,应当能让虞为好一阵头疼。” 所以暗卫消息传的及时,也能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 “还好当时青青留心,剩了一些暗卫时刻注意着京中的动静。” “可这样一来,西域终究是个患事。” “我们本就不可能凭着一个玉玺和毒桎梏住虞芷一辈子,这场战事或早或晚,一定会有。” 晏青扶眉心微动。 “我先着人去探清楚西域的局势,实在不行,就先给虞为找点事做做。” 西域自己尚且是个乱摊子,他随意找些麻烦,也够虞为忙上一阵。 想来虞为刚接手西域,也不会短时间内贸然攻打大昭。 “也好。” 他这提议算得上如今最好的办法,几人都没什么异议。 “何况虞芷被下了大牢,外面还有虞徵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虞为接管的,从来不是个好摊子。” 内忧外患。 “这倒也是。” 晏青扶轻轻点头。 “莫想那么多了。” 容祁瞧见她眉心的褶皱,一时疼惜地伸手去抚平。 晏青扶搁下心头沉重的思绪,冲他笑笑,反握住了他的手。 大昭的暗卫行动极快,没过几日就到了西域都城内,将西域的消息探了回来。 “虞为接手之后的确先管着京中的事,也不见过问边境,想来是忙的不行。” 他忙着处置虞芷的人,忙着散布流言给自己铺路,也忙着敷衍虞菏,还要忙着查找虞徵的下落。 的确是没什么心思去管边境。 得了消息,二人这才放心下来只为免出变动,容祁还是飞鸽传书给韩少卿递了信。 边境防备着,京中这才算松了口气。 此时步入十一月中,大昭的天也稍见了冷,白日里的风吹的窗棂呼呼作响,容祁忙着在御书房理前朝的事,晏青扶今日醒得晚,窝在软榻上拿了桌案旁的书翻着,这游记尚且是之前从八王府带过来的,是一位先人写下,记了大昭的河山美景,甚是有趣,晏青扶不知不觉就翻了一个多时辰。 等容祁进来的时候,撩开帘子就见她窝在软榻上抱着书看的津津有味,眉宇间的疲惫散去,他站在一旁,笑着问她。 “看什么呢,这么得趣。” 晏青扶抽了手中的书递给他。 容祁接过看了一眼,随即合了书。 “看的游记,不如来考考你?” “八皇叔如此好为人师?” 晏青扶扬眉,倒不知他今日为何突发奇想。 容祁不语,将手中的书放在桌案上,问她。 “大昭最好看的山在哪?” “在西边青州,青州山是大昭境内最高的山,传闻其上云雾缭绕,在上面能看见接天际最好看的云,往下能览遍半个江南,还有大昭的河山,素有大昭之巅的美称。” 晏青扶对这山记得很是清楚,当即信手拈来。 容祁几不可见地一颔首。 这一说,却像是打开了晏青扶的话匣子一样,她滔滔不绝地说着青州。 “听说青州山下面接一片最漂亮的湖,到了晚间青州百姓最喜欢去那玩乐,画舫游船不绝,逢上上元节还有许多青州地方的天灯,映着湖上一片流光溢彩,很是漂亮。 而且青州四季如春,倒不比如今上京,进了冬日就冷。” 她话音中不乏几分向往,容祁待身上的寒气散去了些,走到软榻上去抱她。 她一到了冬日就畏寒,这才十一月中,手就比往日凉许多,总觉得暖不热一样。 “青州地方也有许多美食玩乐,等京城事了,那便最先带你去青州。” 晏青扶神色一愣,这才算明白了方才为何容祁要问这样一个问题。 这是拐弯抹角地想问她去哪呢。 她眼中溢出几分笑意,任容祁拉了她的手渡过来几分暖意。 “等过些天,该让下人移些炭火过来。” “这才十一月。” 晏青扶瞥他一眼,开口提醒。 “也不早了,毕竟你这样畏寒。” 容祁笑了一声。 “八皇叔许了这么多承诺,若是最后不能做到,又该如何呢?” 晏青扶窝进他怀里,才算觉得这半日的寒凉散去了不少,一边把玩着他侧颈散下来的一缕墨发,一边玩笑说。 “不会的。” 容祁顺着她的话道。 “我答应青青的事,何时没有做到过。” 他低头又思忖了片刻,道。 “既然青州的上元节最热闹,那明年,一定赶在上元节之前带你去青州。” “三个月,你想处理掉京中和西域的事?” 听着晏青扶话音的惊讶,容祁漫不经心笑了笑。 “不信?” 晏青扶摇摇头。 “只是一时有些惊讶。” 但其实细想算下来,三个月时间也差不多了。 至多到最后,西域的事有些难收尾。 她正想着,却见容祁自衣袖中拿出一叠厚厚的信,搁在了桌案上。 “这是什么?” “当时惠安给容瑾传的信,方才在乾清宫发现的。” 晏青扶听罢有些好奇,往前倾了倾身子,将那叠信拿到手里。 里面厚厚的书信大多都是惠安给容瑾的,那时候容瑾是惠安眼中的“高人”,她被晏青扶算计,身中蛊毒,没有西域的帮扶,外面流言纷纷,自然心中害怕的厉害,多的时候,甚至往西郊一天递三封信。 信容瑾照例收了,但从不见往公主府回过一封。 “那时候惠安公主于容瑾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一个已经被容祁发现并且入了局的棋子,就会成为弃子。 “皇上做事倒是喜欢赶尽杀绝。” 他先利用了惠安公主的野心来让她带兵回来搅弄京中时局,最后将惠安公主利用个彻底,又怕她泄露自己的秘密露出端倪,在人入狱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派人去把她杀了。 “他若做的不绝,如何能韬光养晦这一年。” 为帝王者需要心狠,容瑾谨记了这个道理,却又疑心太重刚愎自用。 容祁说罢这一句话,从晏青扶手中抽出信,放到了桌案上。 “不提他了,没白坏了心情。” 晏青扶点点头,问他道。 “今日前朝很忙?” 往日容祁大多过了早朝便回来了。 “沈修和陆行找的那些可用之人带了过来,我留在前面安排些事情,所以晚了些。” “如何?” “自有可用的人。” 但容祁的语气听着不甚满意。 “哪有十全十美的,挑些可用的慢慢扶持就是。” 这倒也是个理,容祁点点头。 “这还是没做帝王就忙成了这样,若是以后真让你做了皇帝,岂不是还要日夜待在御书房?” 晏青扶瞧见他眉宇间的褶皱,一时有些心疼,但仍出声笑他。 “这担子担个一时便罢了,长久下来可吃不消。” 索性他是不想做皇帝,只想带着晏青扶走遍大昭的好河山,再留在回城蹉跎岁月。 “可若是……” 晏青扶听了话,却突发奇想,从他怀里偏过头看他。 “若是什么?” “若是没遇见我呢?” 如今不想做皇帝是为了跟她游遍大昭,若是没遇见她呢? 她想若是容瑾叛乱,这人会不会处置之后,顺了民意承帝位。 毕竟,这如今容家皇室里,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兴许也不会。” 容祁怔愣片刻,明白她的意思。 他低头,顺着看向晏青扶。 他从未想过若是没遇见晏青扶会怎么样,但兴许他也不会做皇帝,会和如今的选择一样,为大昭择个好帝王,再去一个人游山玩水。 帝王家的争斗太血腥冰冷,帝位高处不胜寒,不会是他喜欢的生活。 但不管怎么样……不会比如今更好了。 他选择做皇帝,或者不做,选择登高位临帝阙,选择退朝堂隐人世,都不会比如今,他遇见晏青扶好。 第282章 他对这个妃子是有情的 如此想着,容祁主动开口。 “等内乱事了,我从宗室择一个合适的人做皇帝。” “宗室的人你便放心,不怕再出第二个容瑾?” 晏青扶窝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 “那就选个小点的,至多让太傅多上些心。” 容祁随即道。 “再小些难堪大任,只有太傅怕是……” “这倒不怕。”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勾起唇角一笑。 “自有人替咱们管着。” 晏青扶再追问,他却已经闭口不再多言,下软榻续了一盏茶递给晏青扶。 “手凉了半日都不知道喊个宫女给你拿手炉。” “才十一月,用不着这东西。” 晏青扶由着他拿了个大氅过来给自己披好,任劳任怨地把她箍进怀里。 “若是因为吹了风染上风寒,我看你要怎么办。” 他话音里虽有几分责备,但手下动作倒是老老实实握着晏青扶的手给她渡暖。 “有八皇叔在,能让我染了风寒吗?” 晏青扶心中觉得好笑,虽然这些小寒小冷过往她并不当回事,纵是染了风寒也不过几日就好,但看着这人严肃的面容,也倒顺着他的话说。 容祁叹了口气。 “总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晏青扶贴着他胸口蹭了蹭,软了声音说。 “八皇叔又开玩笑。” 接下来的半日容祁倒清闲了下来,二人用过午膳,窝在了宫里歇了半日,晏青扶听他拿了桌边自己没看完的游记讲着大昭景致和趣事,不知不觉窝在他怀里睡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安静,只桌案边燃着一盏宫灯,自己身边的位置已凉了下来。 她起身下了软榻,门外的宫女听得动静,连忙走上前道。 “小姐醒了,王爷方才去了前殿和沈世子议事,吩咐奴婢若您醒了带您过去呢。” 晏青扶跟着宫女一路来了前殿,外面的太监许是得了吩咐,也未敢拦人,她径自推门进去了。 “西边商路上已经着人去看过了,按这趋势过两天鱼就上钩了……” 沈修的话说到一半,容祁忽然抬手止了他的话,见得人从外面走过来,落座在他身侧。 “在说西边商路的商贩?” 晏青扶听了沈修两句话,当即问道。 “青相猜的不错。” 沈修颔首,桌案前摊着一张地图,他伸手指在京城西门外的商路上。 “前些天还说着皇帝没了粮草,至多在行宫撑不过两个月,这几天暗卫进了行宫才发现,西郊往下有一条山路,通着向官道,皇帝隔段时日会派人下山运粮草上去。” 只那条山路隐蔽,加上平日京城做大生意的商贩很多,他们从未留意这些。 如今知道了皇帝从哪得的粮草,自然就要想办法掐断。 “倒不知沈世子的意见是……” 晏青扶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那山路崎岖之下的确隐蔽,走在里面不容易被人发觉。 “派人截断粮草,顺便找到给皇上供应粮草的地方,彻底掐断来源。” 沈修言简意赅道。 “你也是这样想的?” 晏青扶听了话微一颔首,随即看向容祁。 “青青有更好的办法?” 容祁只听她这样问,心中已经多少猜到了几分。 晏青扶微一勾唇,沈修也略有好奇地看过去。 “此法的确不错,但这往官道的山路上如此崎岖难行,两侧山上遮天蔽日,是个好隐藏的地方。” 也是个,很容易设埋伏的地方。 “皇帝要派人去买粮草,前后跟着他去行宫的有七千人,最少也要五百人下来运粮草。若能在山路上设下埋伏,能先把这五百人清剿了,对皇帝来说也是一记重击。” “可这山路离行宫不算远。” 沈修先是眼前一亮,随即想到这个问题,又有些犹豫。 若是他们埋伏下去,山路离行宫太近,行宫的人听见动静追过来,只怕他们的人也要折在那。 “皇上不是喜欢午夜子时去运粮草吗?” 晏青扶早考虑到这个问题,当即轻笑一声。 行宫之中也大多是巡夜,不可能七千人都在午夜还站岗。 等他们听见动静追来,一两百人不足为惧,若想再多带些人追下来,只会耽误时间,让他们及时撤走。 “原来如此。” 沈修听了她的话,当即茅塞顿开。 “剩下的想必不必我多说,沈世子自当明白。” “多谢青相指点。” 沈修微一扬眉,随即应下声。 “既然如此,事情已处理过,我现在就出宫安排去留意,也不多留了。” 他站起身,朝二人道。 容祁轻轻颔首,见得沈修离开,才低下头去看晏青扶。 “法子的确不错,可若是这几天,皇帝不打算派人下来准备粮草呢?” 暗卫传回消息说,容瑾上次可是前后派了五百多人下去,带了不少东西。 “机会不是留在这等着咱们去抓的。” 晏青扶不以为意地道。 “是主动去创造的。” 若容瑾不按时来弄粮草,她就想办法引容瑾下来。 但正如晏青扶意料之中,三日后,容瑾未察觉出什么异样,依旧在午夜派了人下去顺着官道去拿粮草。 这批人拿了粮草回去,顺着崎岖的山路往上走,被埋伏在山间的侍卫一阵箭雨落下,死伤了七七八八。 连着那些粮草也都没带回去。 等行宫的侍卫听得动静带人追下来的时候,这边山间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消息传回行宫,容瑾深夜起身还没来得及发怒,暗卫就又带回来一个消息。 “那朝咱们供粮草的几家商户,还有皇上您之前藏粮草的地方,今夜都被沈世子带人一举扒了彻底,通通查处了。” “什么?” 容瑾一脸震惊地看过去,见暗卫没有说笑的意思,当即一阵气血攻心,直挺挺倒着晕了过去。 这一次沈修直在西郊忙了两三日,才把所有的事情处理罢。 断了容瑾粮草的来源,接下来就算他在行宫留了再多的东西,也是决计撑不过两个月的。 这边京中的暗线又被陆行抓着清理了彻底,等容瑾醒过来听说自己埋着的暗线现在只剩了一条的时候,顿时一阵气血上涌,觉得自己又要倒下去。 “皇上。” 太监及时扶住了他。 “滚下去。” 容瑾一脸阴鸷地将暗卫赶下去后,端过桌边的汤药一饮而尽,才稍稍平静下来。 “不对劲。” 他眼中闪过几分暗色。 “为何皇叔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发现朕运粮草的地方。” 还有他在京中的暗线,怎么可能才不到半个月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这行宫……有细作。” 他恶狠狠地朝外面来来往往行动自若的人们看着,又道。 “去查。” “奴才……奴才这就去。” 太监刚要离开,容瑾又忽然喊住他。 “这几日贵妃都在做什么?” “回皇上,娘娘待在宫中养胎,平日并不外出。” “是吗?” 容瑾起身的动作扯到了桌案,卷起一阵风将桌案上的信吹起。 他顿时低下头去捡。 那是那日离宫前夜,他从颜芷音手中拿走,她曾传给颜家的“家书”。 容瑾忽然若有所思地问。 “贵妃曾经在闺中的时候,和颜夫人关系如何?” “奴才听说……从无往来。” 太监斟酌着说。 容瑾忽然鬼使神差地再次打开这封信。 信的内容是他曾经看过的家书,可在这时,容瑾却又忽然不能确定了。 这封家书再寻常不过,如何能让颜芷音在离宫前夜把它拿出来? 而他拿了信怀疑过后,颜芷音就提出要出去看德妃。 他知晓颜芷音要去做什么,也不是不能容忍她对曾经想害自己的人下杀手。 可是时间太巧合了。 她带了自己的宫女出去,当真只是……去见德妃吗? 容瑾目光顺着窗台落在外面不远处的宫殿。 这是颜家的人。 她和晏青扶关系一直不错,甚至能劳动了容祁在她被指证和人有染的时候出言帮她说话。 自己这个夫君怀疑她,甚至差点一碗红花灌下去的时候,相信她的姐姐站在她身前帮她,救下她一命。 那当姐姐和夫君站在两个对立面的时候,她会帮谁? 她真的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吗? 容瑾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来了行宫他只带了颜芷音一个人,也只想带她一个人。 他对这个妃子是有情的,这感情承在帝王身上复杂又不知道如何处理,但他至少知道,他对颜芷音是有情的。 所以留在自己身侧的枕边人,必须得全然和自己一条心才是。 容瑾阖了眼,忽然觉得自己兴许该试探一二。 “京中的暗线,最后一条……该到了用的时候了。” * 处理过西郊粮草的时候后,京中又短暂安静了些时日。 这日尚是早朝的时间,晏青扶难得起这样早,用过早膳之后,仍不见容祁从前殿回来,她索性闲着没事,便打算从这去前殿看看。 前殿离得九宫不近,她并未带宫女,一路从宫中走过去,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忽然听得一阵泠泠的琴声。 这琴声清亮悦耳,拨弦之人不急不慌很是有雅兴,所弹曲子也让人听着很是舒畅,晏青扶脚步一停,听着曲子忽然眼中闪过几分暗色。 弹琴之人指法造诣都极高,一时让她想起才故去没多久的长孙昔。 鬼使神差般,她往前走了几步,原本走去前殿的步子一转,进了御花园。 走进御花园,那声音便离得越来越近,她往前越过一片花丛,终于见到凉亭里的弹琴之人。 这人着了一身青柏色官服,桌案前放了一张上好的琴,墨发垂下,他一张清雅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温润的笑,一双白净的手在琴上跳动,流畅的曲子便由手下而出。 瞧这样子像是如今朝中才选拔上来的新贵,可新贵怎么会在宫中弹琴? 晏青扶正疑惑着,琴声戛然而止,面前的人抬起头,见得她眼中亦闪过几分讶然。 “颜小姐。” 对方微一颔首与她打招呼。 “你认得我?” 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对方,但对方一开口却喊出来她的身份。 “如今宫中并无妃嫔,有这般姿容无双又贵气的人,想来也只有颜小姐。” 对方并不慌张,缓声慢语地说道。 虽然话是恭维的话,但从他的语气和神色都看不出多少谄媚的样子,也不会让人觉得逾距与不舒服。 “大人是……” “在下是新上任的刑部员外郎章炜,今日入宫办事,忙罢后见御花园景致甚好,一时起兴在此抚琴一曲,不知道颜小姐在此处,惊扰小姐赏花。” 章炜话说的周全,晏青扶看他一眼。 “章大人的琴弹的很好,像我的一位小友。” “颜小姐口中小友,可是长孙小姐?” 章炜略有停顿一二,随即问道。 “你知道她?” 晏青扶有几分意外。 这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也是朝中提拔上来的新贵,竟然连长孙昔都知道。 “长孙小姐是上京第一才女,惊才绝艳,在下略有耳闻。” “不过在下只是自幼喜欢便一直练着,如何能与长孙小姐相提并论。” 章炜不见什么骄矜,当即开口。 “章大人谦虚了。”晏青扶微微一笑,心中却在思忖着。 这章炜她这几天也有听容祁说过一二,是这一批提拔上来的新贵里很是厉害的一个人,入了刑部之后初露锋芒颇显才能,处理过几个案子让刑部一众人都啧啧称奇。 还是科举上来的探花郎。 众人都说他寒门出身,却有如此才能,相貌出众脾性温和,像得京中如今的陆行。 更有吹捧者说他的本事才能,迟早要超过这位靠家族荫庇的陆相。 众人戏谑玩笑之时,有人称得这位新上来的刑部员外郎叫做“小陆相。” 弄得这几日陆行每每入宫都沉着一张脸,想来是对这京中的议论和流言很是不满。 也是,陆行入仕虽有陆阁老帮扶,但名声功绩俱是自己一手造就,被戏称为家族“荫庇”,换做谁也不会高兴。 “只是小姐在此赏花,在下也不便继续弹琴,不想惊扰小姐,这便先离……” 晏青扶正想着,却听得章炜站起身开口。 “既然这般懂规矩,不知道御花园里外臣本就不可随意抚琴停留吗?” 只他一句话没说罢,御花园门外忽然传过来一道淡冷的声音。 第283章 小陆相的流言 章炜和晏青扶齐齐回头,见得容祁从御花园拐角进来,身后跟着的是面色并不好看的陆行。 陆行瞧见章炜,顿时又想起这些天京中的一些流言,一时脸色沉了沉,但也未说什么。 听得容祁的话,章炜才有些慌张惊讶地低头认错。 “臣见过王爷,见过陆相。 臣方入朝中,的确有很多规矩不甚清楚,今日的确是见御花园中景致甚好所以才一时有感抚琴一曲,并不知道御花园不可久留,还请王爷恕罪。” 他一番话说的周全,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容祁自是不能因为这一句话而为难他。 他瞥了章炜一眼。 “既然刚入职没多久,正是该在刑部跟着尚书侍郎学东西的时候,为何今日入宫?” “臣奉侍郎大人命来寻陆相。” 章炜当即看向陆行道。 陆行掀起眼皮。 “寻本相做什么?” “侍郎大人说有些事需您来定夺。” 拔掉容瑾的钉子后,陆行也跟着多忙碌了些,刑部这些天接管到他手里,自有许多事需要他拿主意。 陆行面色稍缓。 但他自不想跟这个近些天被京城喊的沸沸扬扬的“小陆相”一同回去,便道。 “你先回吧,本相待会就去刑部。” 章炜忙应声。 “是。” 章炜离开,晏青扶面上松散的笑也褪去。 “一个朝中新选拔上来的新贵,平日无事该在刑部好生待着,若说入宫寻你,也该守在前殿,怎么还得闲来御花园弹琴?” 晏青扶问的话自是二人都有的怀疑,容祁心中有了几分较量,思忖道。 “这人自入了刑部就不大安分。” 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小陆相”传言他自有耳闻,且不说陆行到底是不是凭借家族荫庇入仕得了这么一份尊荣的,一个才入朝的新贵,能把京中的流言搅翻了天,本就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陆行是如今朝中年轻一辈里最炙手可热的权相,在上京也是臣子里独一份的存在,流言竟一下子敢把一个探花郎新贵扯到了陆行身上,只怕后面的水多多少少有些深了。 一说起这,陆行脸色更黑了些。 平白无故被人说靠家族荫庇而得了这个位置,这对一向骄傲的陆相来说,自是个不能轻易咽下去的气。 但章炜本人面上又循规蹈矩挑不出一点错,流言如何他也不能把气撒在章炜身上,心中自是郁结。 “回去着人再多留意些。” 容祁亦是蹙眉。 探花郎年轻有为是好事,可若心中沟壑不满贪欲太重,也不是个能重用的料子。 “知道。” 陆行冷声落下一句,一拂衣袖离开。 “他在御花园弹琴便罢了,你怎么早起有心思来这听这些?” 人都走了,晏青扶还没来得及继续想,身旁冷不丁传出一道声音。 “本是要去前殿找你的,路上听见这琴声才耽误了一会。” “这探花郎竟有本事把琴弹得这么好,让青相流连忘返。” 容祁冷哼一声,话音里不乏几分酸意。 “那自是不能和八皇叔比的。” 晏青扶当即表明自己的立场。 “比不得还能让你留在这听了半刻钟,要是能比得上我,明日这八王爷的位置就该让人坐了。” 晏青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只是听了他的琴觉得和昔儿有些像,瞧你这飞醋吃的倒是不应当了。” 容祁面色微微缓和了些,又听得她说。 “只这流言传的不应当,该查查背后是不是有人推动的。 虽有陆阁老在,但这些年陆行在朝中的本事也算有目共睹,是不是靠家族荫庇众人心中都清楚,还能传出这么个流言,多少是有些荒唐了。” “这事陆行比我们俩上心。” 容祁轻轻应了一声。 以陆行骄傲的性子,是最不能容忍自己被说凭家族荫庇才得了这个相位的,这番流言他自是要彻查到底。 晏青扶也跟着点了点头。 “回吧。” 容祁转身拉了她要往外走。 “回去也是窝在宫中闲着没事,不如在宫中转转。” 晏青扶扯了扯他的衣袖。 “依你。” 二人在皇宫中漫步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尚衣局外。 “瞧这些天他们都忙的厉害,宫中不是都没了嫔妃了?” 容祁看过去一眼,神色微微一顿,随即不经意地引了她往外走。 “许是到了冬日,该裁制冬衣,是忙碌些。” 晏青扶也没在意,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应当也是。” “尚衣局有什么好看的,西边不是有处翠湖,我们去那走走。” 晏青扶刚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被容祁拉着从尚衣局前离开。 等二人再从翠湖苑出来,时间已经临近午时,容祁却忽然被人匆匆叫走。 “说是宫外出了些事,需劳动您和颜小姐去一趟。” “出了何事?” “奴才不知道,是沈世子的下人来的。” “外面天凉,你莫跟着跑这一趟了,我去就是。” 容祁微微蹙眉,虽不知道沈修为何要喊了晏青扶同去,但不想晏青扶跟着奔波,于是说道。 “先去吧。” 晏青扶轻轻颔首,容祁又交代了两句,跟着下人离开。 晏青扶这才转路刚要回九宫,乍然想起之前那本游记被容祁带去了御书房,转了路打算去御书房拿书。 只走到御书房外面的时候,她忽然发觉今日守在门外的太监侍卫少了许多,只零零落落地站着几个,倒都警惕地四下望着,有人瞧见了她,顿时眼中闪过几分惊讶和慌张。 “今日怎么守卫这么少?” 起先她并未起疑,走上前刚问了一句,看见上前行礼的侍卫,顿时眼神一变。 不对。 御书房外的守卫一向是那么几个固定的人,她向来说不上过目不忘但记性也不算差,为何觉得今日这几个人都没见过呢? “回小姐,正是换班的时候,方才那几个去了……” “御书房外白日不换班,你不知道吗?” 晏青扶扬声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地扫过去。 “属下……” 侍卫顿时汗涔涔地开口。 “来人……” 晏青扶刚要朝外喊,忽然一道身影自旁边偏殿走出来,笑吟吟地喊她。 “颜小姐。” 薛宁? 她不是被容祁吩咐着住在宫外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宫? “你进宫做什么?” 晏青扶下意识地觉得有怪异。 “前些天有些东西忘记拿了,今日得闲入宫收拾收拾。 颜小姐这是……来这做什么?” 薛宁面上和善带笑地和她开口。 “什么东西还能忘了在御书房?” “并非是忘了在御书房,只是拿了东西在走前再瞧一瞧这皇宫。” 薛宁面色自然地回话,说罢,她又走上前两步,刚想和晏青扶搭话,却见晏青扶蓦然冷笑一声。 “是想来皇宫瞧瞧,还是别有企图?” 薛宁在故意拖延时间。 得出这个认知之后,晏青扶扫了一眼御书房内,抬手推开薛宁。 薛宁被她推的一踉跄,抬起头看见她已经走到了御书房边,当即瞳孔一缩。 “不……” 她一句话没说完,晏青扶已经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安静,四下看过去没发现一点端倪。 薛宁提到嗓子里的心渐渐落了回去,晏青扶心中觉得奇怪。 看着薛宁的反应,可不该是如今她看到的样子。 薛宁见她看过来,勉强笑了笑。 “我都说了,里面什么也没有,颜小姐还不相信……啊。” 薛宁一句话没说完,乍然被晏青扶拽着手腕拉了进去,还没反应过来,一根金簪已经抵在了她喉咙处。 “你干什么?” 薛宁说不出话,前面的几个侍卫倒急切得很,纷纷拔了剑要冲过来。 “果然,这些都是你带来的人。” 晏青扶看到他们的反应,当即了然自己心中的怪异从何而来。 “你今日入宫做什么,说。” 晏青扶低下头看了一眼薛宁,随即道。 “当真没干什么……” 薛宁自然不会承认,嘴硬得很。 “你不说实话,今日就等着你几个侍卫给你收尸,倒不知道这么漂亮的脸要是划开了一道口子,是个什么丑陋样子呢。” 晏青扶的金簪在她侧脸上轻轻划动了一下,冰凉的触感吓得薛宁一哆嗦。 “我没有……啊。” 她一句话没说完,忽然重力前倾被晏青扶一把推了出去,薛宁踉跄着摔倒在地上,晏青扶已来不及顾上她,侧身躲开差点划到她身上的匕首。 她扶着桌案站稳,目光冷然地看向来人。 两个黑衣暗卫站定在她面前。 “玉玺在哪?说。” 玉玺? 容瑾的人。 电光火石间,晏青扶看见薛宁漂移不定的神色,已经明白了她要躲藏遮掩的到底是什么。 薛宁什么时候和容瑾有交集? 她心下一凛,强自镇定下来。 此时门外都是薛宁的人,屋内又有两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她不能轻举妄动。 “什么玉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少装糊涂,这大昭皇宫要是你都不知道玉玺在哪,就没别人知道了。” 暗卫还没来得及开口,薛宁已经站稳身子,迫不及待地趾高气昂反驳晏青扶。 “你带这些人入宫是反叛,薛宁,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什么反叛,这大昭是皇上的天下,玉玺本就该归皇上所有。” 暗卫冷声反驳。 薛宁被她说的话一惊,随即镇定下来。 只看向晏青扶的神色仍有怪怼。 是她想听命皇上的吗?可八王爷对她步步紧逼不给她好日子过,皇上却答应事成之后许她仍住在宫中封公主尊位,蜗居在那破败不堪的宅子和光鲜亮丽地住在皇宫,任是傻子也知道该如何选。 想要得到些好东西,自然要舍出代价,她兵行险招把这些人带入宫,日后就能得到公主的尊位,她可不傻。 “没有玉玺,我也不知道玉玺在哪。” “玉玺被你们藏在宫中,现在你告诉我你不知道玉玺在哪?” 暗卫眯着眼冷声威胁她。 “我看你是真不想要你这条命了。” 他们翻遍了屋子都找不到玉玺,如何能回去交差? 交差不了,皇上必然要处罚他们。 暗卫死死地看着她,手中的匕首转着。 “与她废什么话,直接绑了她去找八王爷要玉玺。” 容祁拿这女人当眼珠子一样护着,想必区区一个玉玺,也不会不同意。 薛宁故意煽风点火。 “闭嘴。” 暗卫恶狠狠瞪她一眼。 他们就来了两个人,绑着晏青扶去找容祁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现在说出来,我饶你一条命不死。” 晏青扶本又要开口否认,忽然心头一变,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 “玉玺不在御书房。” 御书房外这点奇怪的动静想必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如果她没记错,半刻钟后就到了巡视的侍卫走到御书房前的时候,她只要再拖上半刻钟时间…… “不在御书房还能在哪?” “你们也翻遍御书房了,既然找不到,那肯定就是不在这了,玉玺在乾清宫,不如让我带你们去……” “她在撒谎。” 薛宁骤然打断她的话。 “半刻钟后是侍卫巡视,她故意拖着时间想等人来救她。” 晏青扶眉眼一凉,死死地瞪着薛宁。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没脑子的郡主有这么聪明的时候? 暗卫很快反应过来,其中一个走上前狠狠地拿了匕首抵在晏青扶脖颈。 “你若不说……” “侍卫来了。” 门外台阶下的脚步声清晰地传过来,薛宁急匆匆提醒。 “不可硬莽。”其中一个暗卫冷静地说道。 硬莽他们只怕就要全折在这御书房。 晏青扶刚要喊人,忽然暗卫手一扬,白色的粉末飘出来,晏青扶吸入了些,眼前一黑,失了力晕过去。 “找不到玉玺,就把她带走吧。” “这样能行吗?” “这个女人可比玉玺有用的多。” 薛宁看了一眼,冷笑着落下一句话。 “你们先走吧,这边交给我来处理。” 她死死地瞪着晏青扶昏睡过去的侧脸,又道。 不是都看不得她好过吗? 她倒要看看晏青扶被抓走,容祁寻不到人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心急如焚。 第284章 他担不起晏青扶受伤的风险 宫外,容祁进了沈府,却见沈修正懒散地倚在自家廊下的椅子上闭目假寐,听见声音,沈修抬起头,讶然地道。 “哟,今天哪阵风把八王爷给吹来了?” “不是你着人去皇宫中叫我的吗?” 容祁懒得理会他调侃的话,落座在他对面问。 “是宫外出了何事……” “我叫你出宫?” 沈修顿时直起身子。 “我闲着没事叫你出宫做什么?” 瞧着沈修比他还意外的表情,容祁顿时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你府中的下人拿了你的令牌入宫,说你寻我和青青有事。” “开什么玩笑,我有事自己入宫便也罢了,若说找你还有几分可信,怎么可能要把青相也……” 沈修话说到一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变。 “我的令牌呢?” 他朝外面喊了一声,下人赶忙入了他屋子去找,没过一会走出来,战战兢兢地道。 “世子……令牌,不见了。” 不见了? 沈修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起来,面色难看地走进屋内去翻找,可找了好一会也没把自己的令牌找到。 “是不是有人……” “王爷,不好了。” 沈修的声音和暗卫的落在一处,暗卫急匆匆走过来,低声回禀。 “御书房内入了窃贼。” 窃贼? 容祁顿时蹙眉。 “御书房外守卫一向……” “还有,颜小姐不见了。” 腾的一声,容祁也自椅子上站起来,语气失了平日的沉稳。 “你说什么?” 沈修走过来和他对视一眼,二人急急入了皇宫。 而此时,晏青扶昏昏沉沉地惊醒的时候,触目所见就是一片金碧辉煌的宫殿。 而台上坐了一个人,听见她醒来挣扎的动作,冷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 “青相。” 容瑾是第一次在明面上光明正大地叫她青相,晏青扶眉心一跳,刚要从地上站起来,才发觉自己的手腕被绳子绑缚到身后,身上也一阵无力。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 “朕做什么,青相不知道吗?” 容瑾不欲再与她虚伪地做戏,站起身子走下台阶。 “青相这身份瞒的严严实实的,可让外人好一阵迷糊,若朕不是早从皇叔的反应里猜出端倪,只怕也要被青相从头瞒到尾了。” 晏青扶敛了眼中的神色,亦怕他这是试探,并不多言露出端倪。 “青相一副孤魂野鬼的命,附身到别人的身上,竟也能得了个苟活的机会,还能和皇叔琴瑟和鸣,反观朕却要躲在行宫苟且偷生,有家不能回有龙椅不能坐,真是心里不平衡呢。” 容瑾垂下头,淡淡落下一句话。 “你……” 这一句话说出来,晏青扶终于露出几分惊讶。 他竟连自己重生而来也是猜得到? “不是猜,朕早就着人查过了。” 容瑾将她的反应收之眼底,慢条斯理地说。 早到什么时候呢? 从容祁第一次入宫问他要圣旨,一个冷然挑剔除了晏青扶就再不见对谁有几分情绪波动的人,乍然问他要圣旨给一个寻常贵女赐婚,容瑾第一反应就觉得不对劲。 而后他见到颜家女,见她和青相生了一副一般无二的面容,起初也有怀疑容祁是找了个青相的“替身”想留在身边,可这荒谬的念头只一瞬,又被他冷静地划掉。 容祁就算是疯了也不会随意找个容貌相似的人做晏青扶的替身,毕竟他连对晏青扶的心思都从不现于人前,或者说……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晏青扶是什么心思。 更何况这世上会有容貌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本就是一件值得深究的事。 容瑾顺着去抽茧剥丝地查,才查到了一些东西。 “朕在青相转世回来之后,查到了一些趣事。” 晏青扶不搭他的话。 容瑾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青相和颜家女同岁,生了一副一样的面容,恰好在青相死后,颜家女就从山中回来了,回来的第一日还在郊外墓碑遇见了陆相和朕的皇叔。” 容瑾连这个也查到了? 晏青扶手微微一拢。 “朕顺着这么一查,竟然发现青相和颜家女,原来是双生姐妹。 这就更有趣了,毕竟颜家女回来之后,性情越发像青相,朕想着这哪是什么双生姐妹啊,只怕是死去的孤魂野鬼回来强占别人身子了。” 容瑾意有所指。 “皇上可别空口无凭地乱污蔑人,我就是颜家的小姐……” “别急着否认。” 容瑾又笑。 “朕就是怕自己查错了,所以在后面设了一个局,试探试探颜小姐。” 设局? “颜小姐还记得当时云台寺上的大典吗?” 经他提醒,晏青扶也想起当时的那一件事。 那是黄奕第一次在明面上露面,掳走她和宁婳,被她反手算计…… 等等,算计? “朕在去云台寺之前,从皇叔的文书里知道了黄奕在云台山下,故意告诉皇叔要亲自去,又让皇叔准了京中官员和夫人小姐随行,为的就是试探青相。” 她和黄家的关系千丝万缕,只要她和黄奕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不管是她还是黄奕,总有一个会露出端倪。 “朕早就知道黄奕会借这次机会进云台寺,也知道青相一定会联系他。 于是在朕受伤,皇叔下山为朕寻药的时候,朕特意喊走了御林军,让院子里无人,黄奕得以顺利地掳走青相和宁小姐。” 他本意是想借此试探晏青扶和黄奕的联系,顺便在最后去救人的时候,让宁家上下对皇室感激涕零,虽然最后是容祁带人去救的人,但最少他的试探达到了想要的结果。 “果然青相和皇叔从不让朕失望,回去后没几天,皇叔就开始对之前黄信的部下大加打压。” 这才让他彻底肯定了,晏青扶就是青相。 她是转世的孤魂野鬼,但也是最好的一个棋子。 他的皇叔实在太完美了,不近七情六欲也没有什么渴求与想要的,一个能拿捏住他情绪的女人,就是最好的软肋。 他想着青相和皇叔互相猜忌争斗了那么久,重生回来想必也有段时日要猜忌,以为这些日子能在这些东西的掩护下让自己发展些自己的势力和本事。 可没想到从云台寺回来之后,两个人像是没拆穿身份一样的时候,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从不见争端和算计,更甚至在去了一趟江岸城之后,越走越近。 “但也无妨,你是他如今的软肋,这比一个能算计他的女人,更有用些。” 容瑾话中虽有几分可惜,但更多的是算计和得意。 “当时你遇刺受伤,容祁担心你的身子和朝中动乱,不辞辛劳跑下云台寺回京寻药,你就是这样……这样回报给他的?” 晏青扶骤然抬起头,因为得知了容瑾这一场算计,她惊心于帝王的隐忍和筹谋,也更心疼于容祁当时的付出。 “那是他活该。” 容瑾恶狠狠地瞪着晏青扶。 “他凭什么把持着朝政,让朕做个被世人耻笑的傀儡皇帝,既然不想放权,当时就不要救下朕啊,何必假惺惺地扶持朕当皇帝,又要永远听顺一个王爷的意思,战战兢兢从不敢有自己的想法?” 几个皇帝能屈辱到他这般境地? 连一个小小的圣旨都要给这位皇叔送去八王府过目。 “没有人耻笑你,是你自己过于自卑自负……” “闭嘴。” 容瑾极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朕最讨厌的就是青相这幅高高在上怜悯众生的语气,站在高台上对别人所为指指点点,朕的苦楚你不曾经历过,少拿这些空头大话来说给朕听。” “自私狭隘眼光短浅,又无容人之量,合该皇上如今躲在了西郊行宫回不去,若是大昭交给皇上这样的人来管,才真是选了个废物皇帝。” “你闭嘴。” 容瑾阴鸷地攥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你再多一句话,朕会忍不住现在就杀了你。” “玉玺在哪?” 晏青扶别开头不说话。 “青相果真是块硬骨头,若你不是皇叔的王妃,归依到朕这做个臣子,朕也不是不能考虑饶你不死。” “做皇上的臣子时时刻刻要担心腹背受敌,我可消受不起。” 晏青扶嗤笑一声。 “朕很想现在杀了你,可惜还不是时候。” 晏青扶是个有用的棋子,这棋子不仅能用来威胁拿捏容祁,还能……试探试探他的好贵妃。 “来的,把她带下去,关在幽宫里。” 下人将晏青扶带了下去,容瑾又吩咐道。 “若是贵妃过去,不必拦她,及时来回禀朕即可。” * “说清楚,她到底被带去了哪?” 夜色笼罩在皇宫中,几盏宫灯点在大殿里,薛宁战战兢兢地瘫倒在地上,容祁的神色在暖黄宫灯下也不见有几分柔和,只从他脸上看得到一阵冰寒。 薛宁怎么也想不到,前后那暗卫带着晏青扶离开没多久,侍卫就发现了御书房的端倪闯了进来。 而她这个唯一在现场的人,自然就被带到了这问话。 “我不知道……” 薛宁仍侥幸地想着自己没露出端倪,也无人见到她和晏青扶在一起,只要自己咬死了不说…… “带下去,用刑。” 容祁掀起眼皮,不再多说一句,朝下吩咐。 “用最狠的刑,最晚半个时辰,本王要从她口中听到真话。” 下人上前去拖薛宁,薛宁一张小脸吓的惨白,哆哆嗦嗦地朝上求饶。 “我没有……王爷饶命啊。” “本王给过你机会了。” 容祁毫不犹豫地道。 “你不说,就只能让本王送你下去,见你的好父王。” “我不要,我不要……” “或者就先让下人划伤郡主这张好看的小脸,扔去京城做乞丐也一样。” 沈修凑上前来,语气玩味地威胁薛宁。 薛宁顿时打了个哆嗦。 “我说,我说。 她被皇上……带去行宫了。” 容瑾? 容祁顿时神色一凛,扬手一挥,薛宁被带了下去。 求饶声渐渐微弱下来,容祁蹙眉。 “今日事容瑾的人偷拿了你的令牌,本想将我和青青都调出宫,他们好去皇宫找玉玺。” 可是容祁不想晏青扶奔波一趟,就独自出了宫,晏青扶在回去的路上发现了御书房的端倪,被容瑾的暗卫带走。 “那为今之计……” “自然要去。” “可西郊行宫此时肯定被容瑾布下天罗地网,若是贸然前去,只怕要折不少暗卫在那……” “我不可能看着她一个人涉身危险。” 容祁语气已有几分急切。 “我并非说是不救,而是应当找好了机会……” “等不得机会。” 容瑾这人才被算计了粮草,如今找不到玉玺正是着急时候,他害怕容瑾狗急跳墙,但凡有一点可能晏青扶会受到伤害,容祁都不会容许。 “不用暗卫,我亲自去。” “你亲自去?” 沈修顿时一惊。 “他就等着我亲自去。” 何况此番晏青扶涉险,暗卫去只会耽搁时间,他担不起一点风险,只有他自己去,才是最放心的。 皇宫之中的暗流涌动旁人自然不得而知,晏青扶被容瑾送进了幽宫,这宫中宫外守着的人不计其数,她待在宫里待了半夜,至第二日醒来,她手仍被捆缚在身后,手腕上被粗粝的绳子磨的泛出红痕。 她不适地动了动手,幽宫外的门忽然被打开。 紧接着颜芷音带着宫女走了进来。 颜芷音是今日早间才得了风声知道晏青扶被抓来了这,虽然知道这会不该急切地过来,可到底这些天皇帝情绪越发急躁不稳定,她多少有些担心。 此时早时皇帝带了人去山下不知忙些什么,颜芷音才偷偷从自己宫中过来了一趟。 “大姐。” 颜芷音蹙眉走过来,见她被捆在屋内,犹豫片刻,起身要去给她解绳子。 “不可。” 晏青扶的声音有些哑,一夜未眠又奔波已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可她仍往后避开了颜芷音的动作。 “为何?” “你先走,容瑾暂时不会杀我,但是他怀疑你。” 晏青扶三两句解释过。 “他这会下了山……” 颜芷音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听见了殿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第285章 有人在身前替他挡了一剑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颜芷音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在帝王推门而入的前一瞬,她忽然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在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而后飞快把簪子塞给晏青扶,用手帕捂着伤口蹙眉。 “找找那药放在哪了?” 容瑾从幽宫外进来,站定在门边,眼中闪过几分暗色。 “音音,你在干什么?” 晏青扶赶在容瑾进来的一刹那将染了血的簪子藏在衣袖里,而后抬起头看向容瑾。 “皇上?” 颜芷音这才回过头,像是才发现他一样,面上一惊,下意识把手往后面藏。 这故意夸大幅度的动作自然被容瑾收之眼底,他心中一寒,大步走上前去拽颜芷音的衣袖。 “你藏了什么?” 他如是问着,心中多有几分失望。 到底自己前后才刚起了试探的想法,她就真的“不负所望”来放晏青扶走。 所以夫君到底是比不上这个嫡姐的吗? 容瑾心中微微一黯,将颜芷音的手拽过来之后,他却发现并非如自己所想一样,是在背后藏了什么东西要让晏青扶带走。 刺目的鲜血仍往下淌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他都觉得有些刺鼻,他这才注意到颜芷音的面色都白的不正常,被他攥住的手软绵无力,见他看过来,颜芷音虚弱冲他一笑。 “皇上怎么来了。” “怎么回事?你手怎么伤的,为何不找太医却要来幽宫?” 容瑾狠狠蹙眉。 “前些天臣妾来的时候,曾在幽宫落下了一只上好的金创药,今日早间出来的时候不慎被金簪划伤了手,不想传了太医兴师动众,所以带了宫女过来想找找那药,没成想皇上将……她关在了这。” 颜芷音面上满是不安,一边说着一边去看容瑾的神色。 “臣妾自知莽撞,不该不经皇上同意便随意踏足幽宫,可是……” 颜芷音话没说完,忽然头一歪,软了身子倒下去。 容瑾一把把人捞进怀里,小心避开她已经显怀的小腹,大步往外走。 “快点传太医过来。” 颜芷音的宫女刻意慢了步子跟上去,与晏青扶对视过,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头,临走到宫门口,她衣袖微微一动,顺出来一个瓷瓶落在桌案上。 宫女离开,幽宫又被人关上了门,晏青扶一边在心中想着颜芷音的反应够敏锐,一边看了一眼手中的簪子。 那簪子划开皮肉的时候划的很深,可是颜芷音仍是毫不犹豫地划了进去。 地上仍浸染了些暗红的血迹,晏青扶看着不由得蹙眉。 到底颜芷音是为了救她才涉身了危险,此番受伤和这份情意,她自然要记着。 被绑缚在身后的手实在磨的太疼,她触及到冰冷的簪子,忽然明白颜芷音为何把簪子递给她而不是自己的婢女了。 她稍稍用了劲,将簪子磨在绳子上,锐利的簪尾轻而易举地划开那绳子,让她双手得以被解开。 细白的手腕处被磨了好一片红,只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晏青扶不适地蹙了蹙眉,活动了一下手腕,在屋内走动着观察。 幽宫很大,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她一个人,外面的守卫倒是多的不得了,三步之内就有四五个。 看来方才是容瑾存心想让人放颜芷音进来的。 他早就怀疑颜芷音了。 那颜芷音的谎话能骗过他吗? 晏青扶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她如是想着,目光顺着窗棂往外看,这行宫依山傍水显然地势极好,里面也留足了操练兵士的地方,若是容瑾在这待着,自己做个“土皇帝”,倒也不是不可行。 随后,晏青扶的目光又落在桌案上。 那是颜芷音的宫女离开前,给她留下的。 她走过去将瓷瓶打开,发现是一瓶上好的治伤的药,她倒了一些抹在手腕上,清凉的触感缓解了方才被绑缚的疼意,她不由得心中一暖,更担心起颜芷音。 她知道西郊行宫是有容祁安插进来的暗卫,可如今她被困在行宫中又要如何才能联系呢? 她心中如是想着,拨了拨那染血的簪子,刚要拿出帕子将上面的血迹擦掉,忽然盯着簪子顿了顿,发觉出一些端倪。 晏青扶拽着簪尾一拔,才发现这是个中空的簪子,里面藏了一张细细的纸条。 只简短地写了寥寥一句话。 颜芷音告诉她如今行宫之中容祁的暗卫就在幽宫外不远,若是可行,兴许今晚就会把她救出去。 有了这句话,晏青扶心中也算松了口气,她将纸条悄然捻掉,把簪子藏在衣袖里,又坐在了桌子前。 幽宫外最后情形如何到底没传出来消息,但没听什么禁足处置的惩罚,想必也是帝王信了颜芷音的话。 晏青扶将心中的担忧搁下,这日晚间过了戌时,屋外一片寂静之中,乍然传出一道细微的响声。 她刚提起警惕,有人从窗户处翻了进来。 是个侍卫打扮的人,见了她却先跪倒在地。 “小姐。” “你是……” “属下就是王爷安排在行宫的人。”来人言简意赅地说罢,有些担心地看向她。 “您没事吧?” “我没事,目前倒还安全。” 暗卫松了口气,又压低声音道。 “如今行宫外看守的严,皇上这些天很是急切,想来是当时粮草的事到底也有几分影响,所以今夜,只怕属下暂时还不能带您出去。” “这倒无妨。” 晏青扶心知在容瑾警惕最严的时候将她送走无疑是要把所有安插在行宫的人都暴露,索性她留在宫中暂时也无什么性命危险,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再等两日倒也无妨。 晏青扶如是想着,又问了几句暗卫如今行宫的情况,二人才各自分别,暗卫依旧从窗户处离开。 只这夜才过子时,晏青扶刚要倚着桌案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行宫外起了异动。 皇上的宫殿半夜亮起了灯,几百侍卫举着火把匆匆走过去。 “发生什么了?” “皇上遇刺了。” 急促的交谈声过,晏青扶骤然睁开眼,睡意消散。 她站起身走到窗棂旁,顺着看外面的情。 外面灯火通明,侍卫严阵以待,处处弥漫着几分紧张的气氛。 幽宫外的人也跟着一同去了,前面只有寥寥几个侍卫把守着。 容瑾为何会遇刺? 在这偏僻的行宫中,什么人能潜伏进来行刺他? 还是说……是京城来了人。 这个念头刚出,窗边忽然响起一点轻轻的声音,晏青扶下意识抬起头,下一瞬,一道身影闪现出来。 “小姐。” 是今日的那个暗卫。 “如今前面宫里乱着,幽宫内把守松散,属下这会在外面安排了接应的人,现在将您送出去。” “容瑾为何突然遇刺?” 晏青扶却总觉得心中有几分不安,并未轻举妄动,而是开口问道。 “许是……王爷的人来了。” 暗卫也不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众人都喊着皇帝遇刺,大半的人都赶去了宫里,后面正是散乱松懈的时候,他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晏青扶。 晏青扶抿唇又朝外看了一眼,在暗卫又出声催促的时候,她轻声点头。 “好。” 二人顺着窗户攀了出去,门外一片漆黑,前宫的凌乱和吵嚷声犹响在耳边,晏青扶和暗卫猫着身子从一旁树后绕走。 又走了半刻钟,到了暗卫接头的地方,晏青扶刚要跟着下一个暗卫离开,骤然一阵凌乱的箭雨从天而降,飞速朝着几人刺来。 “小心。” 暗卫敏锐地带着晏青扶躲过,下一瞬,黑暗的夜色里亮起几个火把,几十个暗卫从后面出来,将去路堵了个严实。 那原本在营帐里“遇刺”的帝王好端端地站在他们面前。 “果然,朕就知道,这行宫里有皇叔安排的人在。” 容瑾嘴角露出些笃定的笑,眯眼看向晏青扶。 “遇刺是你自导自演。” 晏青扶几乎瞬间想通了今夜这有些奇怪的事。 皇帝好端端待在宫里,谁会来行刺他? 若是容祁来只怕最先来幽宫找她而不是去对容瑾动手,那就只有容瑾自导自演了。 暗卫谨慎着幽宫外的把守,不肯露面被容瑾抓住,他就自导自演营造出疏漏的假象,让暗卫放松警惕,在救出她之后,好让容瑾将他们一网打尽。 “青相果真聪明。” 容瑾笑了一声,目光一一掠过面前的十几个暗卫。 “瞧着像是都在这了。” 暗卫警惕地看着容瑾。 “速战速决,快些将他们处理了。” 容瑾一挥手,身旁的侍卫刚要动手,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 “可别伤着青相了。 今夜朕的好皇叔可是也在行宫呢,若是给他看到青相受了伤,只怕他要不高兴了。” 容祁也在? 晏青扶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前面的侍卫就带着剑冲上前,几个暗卫和他们缠斗在一起。 刀剑打斗的声音响在一起,在漆黑寂静的夜里让人听了更觉得胆寒,晏青扶往后退开几步,刚要趁着几人不注意离开,刚退到树后面,乍然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到了她脖颈。 “青相。” 是容瑾的声音。 晏青扶骤然止住步子。 “你再乱跑,朕这把刀,可就不听使唤了。” 容瑾威胁罢,用匕首逼着她后退了几步,刚要把她交给一旁的暗卫,忽然却有一只箭羽从一旁飞射过来,带着强劲的风力,擦着他手臂而过,容瑾朝一旁躲过去,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 暗卫也被这一阵掌风掀开。 晏青扶腰间一紧,被人揽着退到了几步外。 身上传来一阵淡淡的清香让晏青扶确定了来人的身份,而面前本来缠斗在一起的暗卫也随之分开。 “皇叔。” 容瑾强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冷笑着站定。 几人中间隔着几丈的距离,沈修带着暗卫跟在身后,很快容瑾的暗卫也追随而至,空旷的地方站着近百人,一时寂静无声。 “安全了,青青。” 容祁轻轻揽住她安抚。 晏青扶心中的担忧这才放下,反握住他的手道。 “我没事。” 话落,她从容祁怀中退出来,与他并肩站着。 “本王看侄儿在这行宫住的倒好。” 容祁紧接着站直了身子,目光一凛看向容瑾。 “托皇叔的福,自然过得好。” 容祁话一说,容瑾倒想到粮草被劫和玉玺拿不回来,自己堂堂皇帝却要蜗居在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憋屈的事。 他咬牙看着容祁,冷声说道。 “皇叔今夜造访,单枪匹马就带了沈世子,不怕被朕留在这吗?” “皇上若有本事留下本王,如今也不会待在这么个地方苟延残喘。” 容祁不以为意。 “口出狂言。” 容瑾冷笑。 他行宫有七千人,容祁就带了这么多人敢和他叫板,真是大言不惭。 “皇叔既然如此笃定自己能走,不如就和朕的侍卫对上试试看。” 话不投机半句多,容瑾一挥手,身后的侍卫冲了上去。 虽然容祁和沈修带的暗卫不多,但都是王府精挑细选的人,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侍卫与他们打在一起也并未得了多少好,眼看着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自己这边的侍卫却在不断减少,浓重的血腥味顺着飘过来,容瑾的面容越发难看起来。 “剩下的人呢?去给朕叫人过来。” 今日可是容祁自投罗网,若是自己再不把握住这个机会,只怕日后想杀他更是难上加难。 而只要容祁死了,京中就无人能阻拦他回去了。 侍卫听了他的话赶忙往后面去喊人,这不大的地方一片混乱,明火肆意刀剑相撞,晏青扶被容祁安置在一旁偏僻的地方,而容瑾看着眼前自己的侍卫越来越少,脸色愈发黑了下来。 他死死地瞪着场中的情形,骤然瞧见晏青扶一个人站在一旁,他夺过一旁侍卫手中的箭,拉满了弓要朝晏青扶射去。 场中太乱,晏青扶自然没注意到容瑾的动作,而就在容瑾一把间要飞出去的时候,一旁陡然出现一个暗卫,手中的箭寒光闪闪,飞速朝着容瑾刺去。 距离太近,容瑾脸色一白,觉得自己躲不过去,正要生挨了这一剑的时候,忽然一旁闪过来一个浅色的身影,扑在他身前,替他挡了一剑。 第286章 立后 有一瞬间,容瑾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止住。 他年少做皇子苟延残喘地在别人手下苟活,成了皇帝日日谋算看容祁的脸色行事,早就养了一副冷硬心肠,不知晓心软为何物。 可当颜芷音扑在他身前为他挡下这一剑的时候,他半生平静无波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无关此时这差点刺中他的一剑,也无关身前有人为他挡剑,而在于这为他挡剑的人。 是颜芷音,是他的贵妃,是他今日才设局怀疑过,身上怀着他的骨血,又在一片箭雨中孤勇抢在他身前给他挡剑的人。 “音音。” 容瑾手颤抖着,哆嗦着唇去抱她。 血色弥漫了他眼底,容瑾手上染了刺目的红,颜芷音苍白的脸晃入他眼底,容瑾只觉心中狠狠一疼。 “皇上这下……该相信,臣妾……臣妾和别人,没有……联系了吧。” 颜芷音虚弱的声音响在耳边,容瑾顿时身子一僵。 她知道,她竟然知道自己设局怀疑她。 却还是在此时为他挡这一剑。 “朕相信,朕对不住你,朕不该怀疑你。” 容瑾眼眶微红,低下头轻声与她说。 “朕找人为你看伤,音音,你先别说话……” “臣妾和长姐……私下并无往来,之前在闺中,也没有和别人苟且,臣妾……和臣妾的孩子,都是陛下……” “朕知道了,音音,是朕不对……” 容瑾一边应着话,一边在心中痛恨自己为何如此多疑,将疑心算计都用在了自己枕边人的身上。 颜芷音是他的贵妃,腹中怀着他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向着自己。 “臣妾此番为皇上挡剑,能让皇上相信臣妾的真心,就算是死了,也……心满意足……” “你不会死,不会的,来人,传太医,快来人。” 容瑾双目赤红,打断颜芷音的话,握紧她的手,一边大声朝后喊着,一边抱起颜芷音往回走。 “皇上,这边……” 下人才带了援兵往这边赶,就看到帝王不顾一切地往回跑,顿时傻了眼,瞧着身后的人,急急地追问。 而容瑾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侍卫的呼喊,他一路抱着颜芷音入了宫,侍卫追了过来。 “山下有八王爷的援兵,正往这边来,皇上您看……” 容瑾稍一顿,朝后吩咐了一句。 “不必追了,让他们走吧。” 今日就算要留下他皇叔的命,只怕也是要折损近一半的人在这的,而此时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气息渐渐微弱,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只一心想着喊太医来诊治。 沈修带着暗卫将前面的人处理罢,见没人追上来,眼中闪过几分意外。 而晏青扶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道。 “应当不会追上来了,咱们走吧。” 果真如她所言,下山的一路都畅通无阻。 一直等天将将亮起,几人才回了皇宫。 打发了沈修,门一关上,她腰间横过来一双手臂,将她紧紧揽到怀里。 “青青。” 他话音里仍带了几分后怕。 “我没事,他没有让人对我做什么。” 晏青扶心一软,回身抱住他安抚。 “那日只是意外,我没想到薛宁会那么大胆和皇上的人勾结,暗卫受了薛宁的撺掇,找不到玉玺才将我带走……” “日后不会了。” 容祁与她额头相抵,语气沙哑地说了一句。 晏青扶本就不懂武功,而容瑾想要算计也会最先盯紧她,这次是安全了没事了,那下次呢? 容祁承担不了这些风险的。 他只要想到晏青扶落在容瑾手里有一分会受伤出事的可能,就觉得自己承受不住这后果。 “日后我会加派在皇宫的人手,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晏青扶不想他为此过多自责,揽住他轻轻应声。 “我自己也会小心的。” 容祁半拢了手,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手腕上怎么落了伤?” 他低下头,恰好瞧见晏青扶手腕处的红痕,当即心中一紧。 晏青扶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手,又被容祁拉过来仔细看过。 “只是当时绑缚手腕的绳子磨着,后面三妹留了药也抹过了,已经没事了。” 晏青扶出声解释。 但还是被不放心的容祁亲自又拿药涂了涂,看着白皙手腕上落的红痕,他心中止不住有些心疼。 “早就不疼了。” 晏青扶微微一笑,温声安抚他。 “还有……你那个三妹,今天……” 她提起颜芷音,容祁显然想起今日颜芷音挡在皇帝身前毫不犹豫的样子。 “她故意的。” 话说到这,晏青扶也不由得叹颜芷音这人太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幽宫之内为了不被皇帝发现她和自己的关系,那么长的簪子刺入皮肉也不见犹豫,转头为了打消容瑾的怀疑,又能以身挡在前面。 这半条命下去,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莫说容瑾本就对她有情,便是换了个素不相识又疑心深重的人,也是一定会有动容的。 “的确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容祁很快听明白了晏青扶的意思,心中也多少有几分惊讶。 而果真如晏青扶所猜想的一样,颜芷音挡了剑后,在第三日才慢慢转醒。 帝王在床榻前衣不解带地候了三日,看见她醒来的时候,一时还有些没缓过神。 “音音,你醒了。” 颜芷音虚弱地张了张口,容瑾倒了一杯茶喂她喝下去,难掩心中的激动和心疼,他亲自往外去喊太医来看诊。 等太医诊过脉,交代要好好休息之后,容瑾与颜芷音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带了满宫的人下去,一边亲自去拿了太医的药方去看着给颜芷音煎药。 “娘娘可觉得好些了?” 宫女心疼地扶起她,见她点头,才叹了口气。 “您何必冒这个险……” 她是跟在颜芷音身边的大宫女,自然看得出自家主子对皇上是无情的。 无情却为何还要挡在前面去挡这么一剑…… “何况您腹中还有孩子……这一番下来,万一有个什么事……” “我若不去,日后只怕才更麻烦。” 颜芷音的嗓音仍有些沙哑,起身的动作牵扯到肩头的伤口,她抽痛地蹙眉。 皇上已经很明显在怀疑她了,从家书到幽宫,一次次露出端倪,以容瑾的疑心程度,若她不能想办法自证清白,只怕总有一日她不死于这把剑下,也会死在容瑾的怀疑中。 而此时她只是没了半条命,但一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挡在他前面给他挡剑,便是再多的疑心也会散去。 “可是孩子……” 宫女欲言又止。 “这不是好好的吗?” 颜芷音低头看了一眼。 她当时特意看准了位置撞上去的,有万全的把握,就算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颜芷音低头看了一眼小腹,声音喃喃。 “孩子却不能为本宫挡这一次灾难,那本宫要这孩子也无用。” 要做她的孩子,本也是要经历些波折的。 不然她出了事,孩子也活不了。 宫女闻言顿时止了话,只心疼的为她为她掖好被角。 “娘娘再休息会。” “长姐她……” “大小姐已经离开了。” “那就好。” 颜芷音眼中闪过几分幽光,又道。 “让你藏着的东西,此番可千万放好了。” 她才打消了容瑾的怀疑,若是再被发现什么端倪,挡剑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是。” 宫女低头应声。 正当二人又打算说话的时候,宫外走过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恍惚之间,颜芷音听见帝王朝后吩咐的字眼。 “立后。” * 自那夜之后,行宫好像忽然又安分了下来,听说容瑾整日留在宫中,除了安排一些琐事之外,便是陪着颜芷音养伤,仿佛真上了心,连行宫的事都不大搭理。 行宫之中自然有人对此怨言颇深,好歹容瑾躲来这是为了韬光养晦操练兵士,为着日后更好重登大宝,此番忽然不理政事陪着妃妾养伤,自然有人上书陈词。 但容瑾发怒杖责了几位大臣之后,剩下的人也不得不偃旗息鼓,观察着帝王眼色行事。 “他闲着,咱们必定得乘胜追击。” 陆行看了一眼最近西郊行宫传过来的文书,思忖着说了一句。 “当然要速战速决。” 晏青扶亦是颔首同意。 那夜他们多少也清剿了几百容瑾的人,如今他手中至多不过六七千兵士的样子,摸清楚了西郊行宫的布局,剩下的便也不难。 “咱们攻不上去,就引蛇出洞。” 晏青扶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地图上,开口道。 说是引蛇出洞,但实则最近行宫之中本也缺少粮草,容瑾也早早派人四处留意着,想寻个合适的地方,隐蔽地送粮草入行宫。 这自然是个大好的机会,被沈修抓着时候在京郊设了一个局,容瑾的人不防备,被引出去在京郊文湖外打了埋伏,最后八百侍卫连着统领尽数折在了京郊。 此一来闹得动静大,连京中的百姓也多少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他们开始意识到皇帝去行宫似乎并不简简单单地为着玩乐,满京压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处处都紧绷着。 然京城如此,京城之外亦是不逞多让。 这日过了晚间,忽然沈修脸色极难看地入了宫。 “四公主和宁婳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 晏青扶错愕地抬起头。 “昨日四公主和宁婳小姐在京城外偶遇,二人相约去了湖中游画舫,到了晚上却都没回来,非但如此,城防军说并未见到那日四公主和宁小姐的车驾回京。” 那就是说,二人在京城外丢了。 在京城外丢了…… “容楹是公主,宁婳是将军府小姐,什么人敢挟持他们?” 容祁心中隐约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寻常人挟持他们也无用不说,容楹公主的身份摆在这,挟持公主可是死罪。 “不是寻常人。” 沈修将手中的文书递出去。 “西域的信,今晨在城门口截下的。” 晏青扶心中一咯噔,随之接过来了那封信。 “是虞为的。” 如今西域京城权势几乎尽数掌控在虞为手里,这封修书也正是来自他。 “是他挟持了人。” 晏青扶手中攥着信,开始担心起宁婳。 她和虞为本就有一段扯不清的纠缠,上次的事必然在她心中留下有阴影,这次又被虞为抓走…… 虞为的脾气本也阴晴不定,宁婳落到他手里若是出了什么事,实在让人担心。 “他以四公主和宁小姐为人质要挟,要大昭把遄城许出去。” “他倒是会挑人。” 容祁面色陡然一沉。 虽然早猜得到虞为不会歇了这份心思,但没料想西域局势没定,虞为便大胆妄为地劫持了大昭公主和将军府小姐,朝大昭索要城池。 而容楹是公主,宁婳是将军府的小姐,且不说公主是皇家的脸面,落入他们手中被折辱最先损皇室面子,若是他们不答应,此番不救将军府的小姐,只怕宁家就算再通情达理,也多少会有些怨言。 这是要他们进退两难。 要么丢城池,要么损君臣心。 “虞为的心性本事,比着虞芷是要多些。” 晏青扶轻轻蹙眉。 只怕比虞徵也不落下风。 容祁微微阖了眼,开始在心中思索对策。 “昨夜人才被抓走,这么短的时间内出不了大昭,先传信给韩大人,让封锁边境一一排查吧。” “也好,我现在就去。” 沈修起身要离开。 “还有此事……暂且封了消息,切莫引京中百姓太慌乱。” 晏青扶心中亦担心的厉害,可慌张解决不了问题,在这种关头,自然是不想出太多变动。 “好。”晏青扶考虑的周到,沈修当即点头。 但纵然他们反应及时,还是被虞为抓着机会从边境离开,三日之后,从西域边境无回城传出了虞为的消息。 他大肆张扬地叫嚣如今大昭公主和将军府小姐都在西域,若不想公主死,就让大昭舍一座城池予西域。 这消息一出,顿时让满京的臣子和大昭的百姓都陷入恐慌和激愤当中。 第287章 她用最堂堂正正的身份站到人前 京中臣子在早朝之上慷慨陈词,言明西域张狂,大昭必然不能被西域拿捏住了把柄,绝不助长这种风气。 朝臣们大多老谋深算,考虑的长远,自然不愿意拿一座城池换一个公主,但京中百姓不愿舍出城池,也不想让公主受折辱,讨论之余自然想大昭想个双全之法来救人。 一时京中争执不下,吵的沸沸扬扬。 而此时西域无回城内 虞为听了下人回禀的消息,饶有兴趣地说。 “看来这一步棋走的妙,进能要大昭一座城池,退能使得容祁和臣民离心,不管怎样都是个错的选择。” “还是您英明。” 下人连忙出声恭维。 “也是巧合。” 虞为笑了笑。 当日他恰好去大昭皇城,在路上遇见了宁婳,也看到了她身侧的容楹,一时计上心头,才想起来将这两个人绑来威胁容祁。 一个重臣之女,一个是自己的侄女,不管他怎么选,都注定要吃亏。 “只是可惜了啊……” 虞为话没说完,下人忽然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开口道。 “皇子,不好了,方才看守的人来报,说那两位不见了。” “不见了?” 虞为顿时面色一变。 “还不快追。” 荒路之上,容楹和宁婳拉着手一同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听到不远处急匆匆传来的脚步声,容楹一时更慌张,一个没注意踩中了一块砾石,狠狠跌倒在地上。 “公主。” 宁婳忙慌张地去扶她。 脚踝很快肿了起来,容楹疼的满头大汗,宁婳低头要去搀扶她,却被容楹咬咬牙推开。 “宁小姐,本宫走不了了,你快跑吧。” “公主!” “守卫很快就要追上来,你带着本宫走不远的,不如自己走,本宫在身后吸引他们的注意,给你争取些时间。” 容楹苦笑一声,语气沉着。 “臣女怎么能丢下公主一个人。” 宁婳急得都要哭了。 逃出来的法子都是容楹想的,也是容楹避开了守卫带着她跑出来,就算容楹不是公主,她也不能丢下容楹一个人逃走。 “不一样的,宁小姐。” 容楹咳嗽了一声,摇头。 “你家中还有宁将军和夫人盼着你回去,本宫已经了无牵挂了。” 她没有夫婿,也没有等着她回去的父母,好不容易得了容祁的恩许出宫住着,以为迎来了好日子,但转眼就被抓来了西域。 逃出来的时候摔伤了脚,她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既然如此,何必再拖累宁婳呢。 这个千金贵女有美满的家庭,父母宠爱挂心,原是自己这个没用的公主拖累了她,非要带着她出城去玩,才被人钻了空子带走。 容楹抬起头,温和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歉疚。 “宁小姐,快些走吧,本宫已经走不掉了,你带着本宫也无用,别将你再拖累留下。” “公主……” 宁婳哽咽出声。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容楹当机立断地把她推到一旁的灌木丛里,而自己咬牙站起身,往西边的方向跑。 身后的侍卫追上来,左右瞧了一眼,追着容楹离开了。 “怎么只剩一个了?” “那个还追吗?” “没看到那个在哪啊。” “一个就一个吧,这个还是公主呢,比那个更有用。” 一群人押着容楹回去了,灌木丛里瘦弱的身躯颤抖着,死死咬牙看着他们离开许久,才踉跄着站起身,不敢有丝毫停顿地朝另一边跑去。 虞为回去见只剩了一个公主,顿时大发雷霆地打杀了几个下人,至第二日,容楹逃到遄城内见了韩少卿,才哭着将无回城内的情况和他说明。 第三日,大昭收到了虞为的第二次修书。 这次他直接给出了最后的限度时间,容祁未再犹豫,传书给了韩少卿,着令第四日在无回城外,带兵和虞为谈判,最大限度与可能地保下四公主。 韩少卿接了信,当即吩咐下去做了准备。 到了那日无回城外,虞为押了容楹到城楼之上,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韩少卿。 “我就给这么一个选择,拿一座城换四公主。” 一座城必然是不可能的,何况如今虞为手里只有一个人质,韩少卿周旋着话说。 “二皇子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不如我们对此事再行商议?” 听了这话,虞为嗤笑一声,看向一旁衣衫凌乱神色狼狈站在那的容楹。 “看来你这个公主,在你皇叔心目中,当真没什么地位。” 容楹掀起眼皮看他。 “二皇子拿捏本宫以威胁皇叔本就是小人行径,本宫不耻从你口中听到皇叔的名字。” “是吗?还真是个有骨气的公主。” 虞为不见生气,反倒看着容楹的神色,笑眯眯说。 “押着咱们公主做什么呢,好歹对面站着大昭几千兵士,可不能让咱们公主这么狼狈。” 侍卫松开了容楹,她站直了身子,面色苍白,但语气又坚定。 “虞二皇子,你流着西域人的血,却在大昭城东苟延残喘,如今还装作无事一样回西域做皇子,杀兄害妹,本宫和你不一样。” “哦?如何不一样?” “你想拿本宫威胁大昭,本宫不会让你如意的。” 城楼上的风很大,将这位公主的衣袍吹起,隐约露出下面单薄瘦削的身形。 “大昭和八王爷都对公主如此心狠,公主竟也丝毫不在意,真是让我惊讶。” 容楹目光平静坚定。 “本宫是公主,承着大昭的锦衣玉食,平安顺遂地长大,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多年,总要做出点什么的。 公主不仅是个头衔,是个尊荣的地位,更是责任。” “云家退亲,让你被全京城耻笑,你不怨怼吗?” “云家高攀不上本宫罢了,有什么可怨怼的,京中也从无人嘲笑本宫。” 她是公主,国难当前,纵是女儿身也绝不做缩头乌龟,更不会让自己作为把柄,让自己的国家陷入两难。 “父皇对我并不好,但皇叔没什么对不住本宫的,大昭百姓更是。” 她生于这片土地之下,得百姓尊崇和故土养育,是以不怨怼,也会承担好公主该有的责任。 “虞二皇子,你的算盘很好,可惜拿捏不住本宫,西域吞并不了大昭,也威胁不了大昭。” 容楹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她站在城楼最边上,身形被风吹的几乎站不住,然而她的神色越发平静,坚定。 “有生之年,本宫看不到,但是本宫相信,大昭铁骑必定踏平西域,为本宫雪今日之耻和仇。” 虞为忽然眉心一跳。 “拦住她……” 一句话没落下,容楹已经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白色的身影如同蝴蝶一样,飞坠下来,又落在地上,溅出血色弥漫了一片黄土。 “公主!” 韩少卿瞳孔一缩,当先下马跑了过去。 容楹被他揽到怀里,血色沾染了他的衣袍,韩少卿眼底尽是震惊。 他亦想不到,皇室竟还有公主有如此傲骨。 “韩大人……” 容楹的气息微弱的几乎已经探不到,她大口吐着鲜血,轻声开口。 “臣在,臣在。”韩少卿连连应声。 “本宫要……回京城。” “臣会带您回京城。” “告诉皇叔,踏平西域的那一日,要杀了……杀了虞为,为本宫报仇。” “臣一定会转告王爷。” 韩少卿一时竟有些不敢对上容楹的眼神。 这公主一副娇弱的身子,却决绝地从城楼上跃下,就为了不让母国陷入两难。 如此之人…… “那就好了,本宫就放心了,本宫好累啊……” 她嘴角扬起个凄美的笑,声音渐渐微弱下来,神色涣散。 西域无回城的天空都是土黄色的,容楹并不喜欢。 但她依稀记得她第一次见云景,就是在这么个漫天黄沙的土地上,母妃说,以后这个人会带她出皇宫,让她过上不用仰人鼻息的好日子。 她信了,一日一日盼着,最后他从边境回来,却带回来了别人。 将她守了那么多年的念想掐断。 她是公主,纵然在宫中再不受宠,也是公主。 公主绝不与人平妻,绝不容许自己被夫家轻视,绝不受辱,绝不会……使母国因为自己陷入两难。 做了这么多年公主,锦衣玉食也不算被亏待,闭上眼的那一刻,容楹想,自己无牵无挂,兴许这是自己该做的。 也是最好的归宿。 于是那个生性怕疼,拼命想活下去,想保全骄傲的公主,为免母国为难,为全公主尊荣责任,当着两国几万人的面,从城楼一跃而下,以身殉国。 公主殉国不是小事,当日消息传回京中,便引起了上下的民愤不平。 大昭并非小国,却屡次被西域威胁,如今连公主都在城楼上跳下来,这几乎是明面上对大昭挑衅,这下不止百姓,连京中的臣子都纷纷上书,言明此次绝不可姑息西域。 宫外闹翻了天,宫中容祁和晏青扶得了消息,亦是心中难掩震惊。 容楹平日里性子懦弱和缓,没人知道她还有如此刚强的一面。 好歹是侄女,韩少卿将容楹在城楼前的话传过来之后,容祁面色就一直沉着,晏青扶知晓他心中不好受,陪在他身侧待了许久。 “这次……战事是避无可避了。” “也不该避了。” 容祁冷声说道。 容楹以自己的死,彻底引了这积攒在两国之下,数多年的矛盾,如今百姓群情激奋,西域边境也有虞为坐镇,早备了几万兵士守着。 “我今日就传书给韩少卿,也将江南几城的兵力都往遄城调一些。” “只韩少卿不行。” 晏青扶摇摇头。 容祁跟着沉默下来。 “京中还未处置妥当,我放心不下。” 情形危急至此,京中离不开人,边境只有韩少卿亦是不行。 “有陆行,有沈修,还有……我。” “再等等,青青。” 容祁摇头止了她的话,抬笔落墨写了文书送往遄城。 第二日朝中,容祁下旨吩咐四公主容楹,以一品昭阳公主的规格之仪下葬。 而西域屡屡威逼大昭,逼迫公主跳城楼,大昭也绝不会再为此退让,已着令韩少卿封兵马将军,领兵朝西域下战帖。 此一令下发,当即在朝中上下都掀起波澜。 百姓和臣子俱是叫好一片,群情激奋怒骂西域,粮草和兵士都有条不紊地朝着边境运去,士气高涨。 而下了朝后,容祁还没来得及从御书房出来,暗卫就又带回来了一条消息。 “今日早时,京中忽然起了流言,说如今的颜小姐是当年死去的青相转世,孤魂野鬼不安投胎,夺了别人的命数缠身而来,是厉鬼所化要害大昭运势。” “什么?” 容祁骤然抬起头。 “如今流言不过一个时辰就席卷了整个上京,百姓惊疑不定堵在皇宫门口,要……给出说法。” 向来百姓对鬼神之说敬重又畏惧,信奉神明坚定因果轮回,自然不能接受孤魂野鬼转世,乍然听了流言人心惶惶,闹得一片不宁。 容祁蹙眉走出御书房,赶忙回了九宫。 晏青扶在宫中一脸凝重地坐着,也早早得了消息,容祁走过去大步将她揽进怀里,才发觉她身子冰凉。 “青青。” 容祁攥着她的手为她渡过去几分暖。 “你也听说了。” 晏青扶回过头,沙哑开口。 “是容瑾。”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能想到,在这样的关头,忽然传出这样的流言,是谁不想大昭好。 大昭也只有容瑾全然清楚晏青扶的身世了。 他想借此让大昭百姓怨怼容祁和晏青扶,民心慌慌的时候再由自己出面,趁着外乱,顺理成章地“夺回”自己的东西。 流言传的这么快,又有模有样,若说背后没人操纵,自然是不可能的。 沈修和陆行从宫外得了消息赶进来,也俱是沉着脸色。 “皇上在西郊那么个小地方窝着也不见安生,还真是不死心。” 陆行冷声斥道。 “当下之急应该是想个办法把流言压下去。” 沈修蹙眉。 他们来时已经听了太多百姓说到这件事了,若任由肆意传着,只会对晏青扶越来越不利。 毕竟向来处理“孤魂野鬼”的办法,都不怎么好。 容祁攥着晏青扶的手,心中思绪过了万千,刚要说话,却见晏青扶抬起头,终于斟酌着说。 “不如不压,不破不立。 压着也总有一日会爆发,与其压着,不如……就告诉世人,青相就在这,我不曾夺别人的命数,也不孤魂野鬼托别人的命而生,我一直都在这。” 她不是“颜容沁”,也不曾借别人的命活,那些本就该是她的,而她如今就用最堂堂正正的身份,站到人前。 第288章 臣等参见青相 容祁攥着她手的动作骤然一顿。 “你是说……” “就如你当时说的一样,告诉世人当年我并没有死,所谓去世实则只是诈死,被先帝派出去处理事情,后来回来的时候不得已隐瞒身份在颜府当小姐。” “那原来的颜容沁……” “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晏青扶微微一笑,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 “颜府原先的小姐在山中住着,没人知道颜家有两个嫡女,也没人真正见过那位在山中的小姐长什么样子,就告诉他们去年的时候颜府的小姐已经死了,从下山开始,一直都是‘青相’在。” 颜家一直把两个嫡女的事情遮遮掩掩,没人见过“颜容沁”真正的样貌,这就更方便他们解释了为何颜家从山中下来的女儿,会和青相有一样的容貌。 她偏要告诉世人,从头到尾都是她。 “可这样说……若是有人不相信,又该怎么办?” 沈修问道。 “再有不相信的人,也好过如今的流言。” 孤魂野鬼转世和一个在外派办事换身份隐藏自己的女相哪个更严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何况晏青扶前世,在上京百姓之中也算被人交口称赞。 他们害怕神鬼一说,相较之下晏青扶还活着的消息,似乎更容易让人接受。 “就算再不行,如今还有容祁在。” 容祁是上京百姓奉若神明的存在,他出言作证当时晏青扶被先帝派出去处理事情,就更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不管怎么样,不会比如今更差了。” 陆行也跟着点头。 “事不宜迟,今日就宣布吧。” 越拖着越容易出变动。 “好。” 容祁与晏青扶对视一眼,他拿来了文书落笔写着。 至一封文书写罢,容祁刚要着人送出去,忽然手一顿,他察觉到晏青扶有些发颤的指尖。 “青青? 若是不愿,就不发了……” 容祁说着就要把文书毁去。 “不可。” 晏青扶拦住他的动作。 “我只是……有些不适应。” 一个普通贵女的身份实在替她挡去太多风雨了,如今乍然要宣告回去那一层“女相”的身份,她心中竟觉得有几分不适应,和对未来的惶然。 “那就不说了,我派人摆平此事。” 容祁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她。 “百姓流言和慌张从不是想摆平就能轻易处理的。” 晏青扶摇摇头。 如今正是大昭要和西域起战事的时候,若是在这种时候引大昭民心不稳,才是最不值当的事。 “何况……如今战事将至,你必定是要去遄城坐镇的,一个女相的身份,会比‘颜小姐’和‘八王妃’的身份都更好用。” 容祁品出她话中意思,骤然身子一震。 “你是想……” “战事将起,大昭之中内乱未除,总有人要管着的。” 如果这个人不是容祁,那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不行。” 容祁依旧记得自己问过她无数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愿再回去做女相,所以哪怕如今情形至此,他也不想晏青扶委曲求全。 “是不想,但不代表不能。” 晏青扶认真纠正他。 “你说过会在两个月内处理罢西域的事情,带我去青州的。” “是。” 容祁蓦然喉咙一哽。 “我也只做两个月女相。” 晏青扶对上他的眉眼。 “容祁,我不止是大昭的一个贵女,也不止是一个‘死了’的女相。” 她是大昭的子民,是大昭的一份子,如今局势内乱如此,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选择回去做“青相”,在此时为容祁断了所有的后顾之忧,是她仅能为大昭和他做的。 “我不想你委屈求全……” “我不是委曲求全。 若此时我选择听了你的话,派人去镇压这些流言,一辈子活在‘夺别人命数苟活的孤魂野鬼’这种风言风语下,败坏前世自己的名声,让你也跟着受牵连,才是委曲求全。” “你早就想好了,是吗?” 容祁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与她额头相抵。 “是。” 晏青扶毫不避讳地承认。 不管有没有今天的流言,从容楹跳城楼殉国的消息传回来,从大昭和西域战事将起而内乱未平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好了。 如今的流言,只不过给她一个顺水推舟提出来的理由罢了。 “派人去吧,容祁。” 她从容祁手中接过文书。 “遄城只有韩少卿在撑不了多久的,陆行和沈修,都及不上你更适合去边境。” 一则安抚民心,二则只他有过带兵的经历。 “大昭境内会有我在。” 一句话,让容祁半日躁动的心瞬间抚平。 他抬起头,对上晏青扶沉静的面容。 她将文书递给暗卫,拉着他走到桌案前,嘴角勾起个笑。 “这玉玺,我就代管两个月,也算尝尝做‘女帝’的滋味。” 容祁跟着她这句玩笑话勾起唇角。 “好。” 她站在窗帘桌案前,浅暖日光为她身上渡过几分亮色,扬眉浅笑。 “八皇叔,你的大昭,就由本相接管了。 一定替你管的好好的,将内乱的毒瘤除了。” 容祁看着她的样子,一时从她身上再度看出那一年意气风发,锋利自信的女相模样。 他一时心跳如擂,只觉半生的心动都集在此刻,见她站定在他面前,告诉他,“大昭,就由本相接管。” 他蓦然跟着笑了一声,敛了眉眼,珍而重之与她说。 “不是我的大昭。” “嗯?” 晏青扶歪头看他。 “是我们的,我们的大昭。” * 文书上的东西在不到半日的时间就昭告了天下,如晏青扶预料到的一样,百姓先是对这件事的真实性质疑这讨论了许久,又有人提及颜家女和青相长了一张一样的脸,颜家和青相毫无关系,为何颜家的女儿会和青相长得一样? 必然是因为从一开始出现的就是青相。 一样的容貌是说服大多数人的理由,毕竟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本来就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除非一开始出现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个理由一出,顿时百姓们已经有人信了几分了。 容祁任由百姓沸沸扬扬地讨论过,亲自在早朝上拿出了昨夜临时赶制出来的“先帝派青相去处理事端”的圣旨,上面盖着先帝的私印,又有先帝的笔迹,再加上拿出圣旨作证的是容祁,人们已经信了七七八八。 晏青扶前世在上京百姓心中本就颇有赞名,如今若说她不是“孤魂野鬼”,人们顿时又念起她之前的那点好,心中又动摇了几分。 再之后,陆府,沈府,宁府等朝堂之上的肱股之臣都纷纷出言作证,言及当时先帝下旨之时,他们都曾跟在身侧有所耳闻。 这话说的有模有样,剩下的臣子们虽然心中也有怀疑,但朝堂大半的人都站出来作证,他们自然也不会出风头说自己质疑此事。 于是舆论一连发酵了几日,到晏青扶亲自站出来又说过此事,众人再一次看着这张和“青相”一模一样的脸和神韵,终于说服自己相信了这话。 如此一来,所谓“孤魂野鬼”一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西郊行宫内,容瑾听着从外面传出来的消息,发觉这舆论风向和自己预料的全然不同,顿时心中一阵气急。 他怎么也没想到如此一个死局,竟然也能被他们轻而易举找到方法破解。 “如今该怎么办,皇上?” “还能怎么办,静观其变。” 容瑾冷笑一声。 他特意赶着大昭西域边境摩擦的时候派人散步流言,就是想趁乱将水搅浑,好让自己趁虚而入,夺回自己的东西。 谁想到他们发应如此及时,非但及时安抚了民心,还让自己的算盘全然落空,选了个最好的办法。 “不过没关系,大昭边境那么个样子,皇叔迟早会走。” 容瑾如是安慰着自己。 只要容祁走了,陆行沈修等人不足为惧,等他抓了晏青扶,就能好生威胁他的好皇叔了。 日后自己的东西,还不是全要被他再次收归囊中? 容瑾心中打着如意算盘,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侍卫就连滚带爬带回来了另一个消息。 早朝之上,容祁宣布了两件事。 一件,是如今待在西郊行宫的皇帝,曾在月前他去西域谈判之前,和西域女帝勾结,许大昭城池欲要除掉自己皇叔,罔顾百姓安危,亲自将城池拱手相让。 一个勾结外敌的皇帝自没有什么做下去的必要,是以容祁请来了宗族的人,亲自在列祖列宗面前请过意,承天意“废”容瑾皇位,以叛国之罪追杀容瑾,势要将此人捉拿回来,给大昭百姓一个交代。 一件,是如今大昭外敌生乱,他不日将亲往边境坐镇,在此期间大昭内政都交由青相晏青扶和陆相陆行全权处置。 两道消息没过多久就传遍了上京。 上京百姓听过第一件事,当即炸开了锅。 谁也不知道平日里温言恭谨的皇帝背地里是这么一副样子,更不知道他此番躲去西郊行宫,正是因为害怕自己做过的事被拆穿。 通敌叛国,勾结别国女帝,罔顾百姓,杀害自己皇叔,城池拱手相让,桩桩件件,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足够被钉在耻辱钉上被怒骂一辈子的事,再加上如今才出了公主殉国一事,百姓更加愤愤不平。 一个弱女子公主尚且有此风骨不屈强敌,堂堂皇帝却背地里做这样的腌臜事,顿时上京人人怒骂皇帝,扬言如此“狗贼”不配做大昭的皇帝。 此事沸沸扬扬地闹着,相较之下,第二件事关注的人竟少了些。 这日过了午后,容祁吩咐人整兵过后,在九宫内和晏青扶说着话。 他似乎不放心的太多了,不放心容瑾在背地里暗算,不放心朝中还有未清理干净的钉子,又担心晏青扶一个人在朝中被人谋算,怕她处在危险之中,于是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许多。 听到最后晏青扶都忍不住笑出声。 “八皇叔,怎么之前不知道你这样多话。” 心知她是不想让自己紧张,容祁话音顿了顿,郑重地和她说。 “我担心你。” “我知道。” 晏青扶微微点头。 “但我不是寻常的人,我在朝中也待过几年,明枪暗箭算计谋划,我只会比他们更清楚。” 她曾从一片刀光剑影里踩着满地的尸骨上位,就决计不会再怕如今的这些东西。 “反倒是你。” 她微微仰起头,在容祁唇角落下个吻。 “边境事多,才真是暗箭难防,我想你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好。” 容祁心中骤然涌出几分不舍。 “我……” “两个月,你答应我的。” 晏青扶打断他的话。 “两个月,我答应的。” 容祁再次重复。 “大昭……” “有我在。” 晏青扶轻轻握住他的手,又说了一句。 只这一句,就足够让人放心。 “等来年开春,正该是成亲的好时候,容祁,我已经盼这一天盼了太久了。” “我知道。” 容祁轻轻揽过她,低下头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个吻,与她耳鬓厮磨,极尽缠绵地吻过。 直到半刻钟后,门外的侍卫又来催了一遍。 “该走了。” 晏青扶主动起身拉了他,见容祁面有不舍,她又道。 “日后总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但不是现在。 我送你。” 她亲自将容祁送到了城门口,在城墙之上看着这人翻身上马,一身白袍在风中轻轻飘起,背影清然挺立,是她日后的“夫君。” 晏青扶骤然仰起头,压下眼底的酸涩。 城门外的侍卫来催了又催,她才从城楼上下去。 回到宫中,她时隔一年再次换上那身青柏色的官服,身旁下人端着玉玺,与她一步步走到前殿。 往昔她是臣子,于前殿之中玉阶之下拜别人,而今她接过容祁手中的玉玺,值此关头,替他站在玉阶之上定朝堂。 她走上前,在数百臣子的注视下落座到龙椅之侧早就摆好的位置。 而台下,以陆相陆行为首,带着台下百名臣子,当先躬身朗声喊道。 “臣等参见青相。” 第289章 青相府重开 哪怕时隔近一年的时间再站到这个朝堂上,晏青扶亦不显几分生疏,她喊了起,目光一一掠过,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 里面自然有去年见过的老熟人,这些人如今见她坐在上面仍忍不住露出些诧异。 实在太突然了,从流言说她是“孤魂野鬼转世”到言明当年青相没死,立在郊外的是假棺木,前后也只隔了没几天,这位女相就再一次站到了这上面。 到底是天生为官的料子,曾以女子之身力压所有人的质疑,生生抗住那些或恶意的揣度,或计谋想将她拉下马的动作,稳稳坐在那个位置两年,朝中和她打过交道的人自无人敢轻视她。 但多少也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新贵,见她喊罢起要开始早朝,当即眼疾手快地开口。 “青相。” 晏青扶看过去一眼,精确无误地喊出他的名字。 “靳大人。” 那靳大人被她一双寒凉冷淡的眸子一看,顿时心虚了几分,可想起自己要说的话,登时又挺直了背。 “八王爷曾下令说,准青相陆相一同摄政理事,不知臣记得可对?” 他是才被底下提拔上来的新贵,不知道上层人的弯弯绕绕,一门心思想巴结自己的顶头上司陆行,他想着总无人不爱权势,没人不想站在上面那个位置风光,陆行不敢和这位有八王爷撑腰的“八王妃”叫板,那他就来先做这个出头鸟。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陆相此番必然记得自己,日后多少再提拔提拔他,自是美事一桩。 陆行听见这人提起自己的名字,登时蹙眉回头看去。 他对这个新贵自然是有印象的,但也只是模模糊糊晃过一个身影,仍在疑惑这人要干什么的时候,又听见他说。 “自然没错。” 晏青扶与陆行对视一眼,她看下靳大人开口。 “既是如此,为何如今坐在上头的是您,不是陆相? 恕臣冒昧,您纵然是奉先帝命令离京一年去处事,但到底离开朝堂已久,若论及办事的能力和本事,自及不上陆相更稳妥些。 到底如今已经到了和西郊那位叛贼要决战处理的关键时候,您若因为生疏朝政理事而做错了什么决断,岂不是拿咱们上京这些臣子和百姓的命做儿戏?” 他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说完见陆行看过来,还洋洋得意地想着陆相此番必然要提携自己办事了。 岂知陆行是看着他蠢不自知的样子心头一梗。 “蠢货。” 他暗骂了一句,刚要出声说话,晏青扶看过来一眼,对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虽然看似只是靳大人一个人出声质疑她,但晏青扶心知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一个。 是以她掀起眼皮。 “本相若不记错,靳大人是今年科举上来的榜眼。” “自然。” 靳大人仰起头,挺直了身子,颇有几分自得之意。 “靳大人十日前才被选拔上来跟在陆相身边开始参\/政,本相若说觉得你才不配位,此时要将你革职,你又当如何?” “青相不知道臣的本事如何,凭什么口出妄言臣才不配位,要将臣革职,您这是徇私枉法。”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怒声道。 “那同样,靳大人一个科举上来的新贵,不曾知道本相的本事,又怎么敢口出狂言本相配不上坐在这上面?” “臣只是说陆相更为合适,可没说青相才不配位。” 靳大人欲要狡辩。 “靳大人觉得本相是借势来向你施压,心有不服?” 靳大人低下头。 “臣不敢。” 饶是如此说着,他语气也多有愤愤不平。 他觉得晏青扶一口一个本相,无非是想借着容祁和她这个相位的势来让自己住嘴,可自己纵然寒门出身,也决不会畏惧这人。 不就是比自己早两年踏入官场,还是个借别人东风…… “本相是先帝十一年科举上来的文状元,与靳大人一样,亦是寒门出身。” 晏青扶看过去,淡声开口。 “居于相位的两年,本相曾亲往江岸城理水患,管制南境饥荒,刑部案子交到本相手里的,没有过十日而不能结案的,本相自以为若论本事,会比靳大人好上许多,最起码无需靳大人在此时,站在这质疑本相。” 靳大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新贵之中,靳大人的确是能力不错,但眼高于顶,心思浮躁,不肯一步步往上走,如此般的人本相见过太多。 但无一不是到了最后,也永远止步于自己现在这个位置。” 晏青扶一眼看透他心中想法,靳大人只觉大殿中一半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顿时脸一红,被拆穿了心思有些恼羞成怒。 “青相是全然凭借自己本事上来的吗?臣为何听说,青相早年在大昭的乱臣贼子手下做幕僚,是那位黄信大人,一手扶持上来的女相呢?” 陆行顿时眉眼一沉。 “你……” “既知道黄信是乱臣贼子,靳大人又为何要在此时提及他? 靳大人将本相的事情打探的这么清楚,难道就不知道再问一问,黄信是被谁查处送进刑部斩首的吗?” 晏青扶轻笑一声。 靳大人隐约品出几分不对劲。 “黄信能有几分本事扶持一个丞相?靳大人对乱臣贼子的事情如此清楚,不得不让本相怀疑,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和蛊惑,来此扰乱臣心,搅乱我京城。” 他顿时面色一白。 “你信口雌黄……” “靳明。” 晏青扶冷然看下来一眼,目光中的压迫让他顿时住口。 “本相肯与你在这说过这些,是因为你是大昭的臣子,而并非容许你一再污蔑本相,以下犯上。 大昭玉玺在本相手中,本相自然就是摄政理朝的第一人,若靳大人仍有不满,岂不是抗旨不遵?” “臣……” 靳明哆嗦着唇,哑口无言。 “靳大人此举,是借质疑来掩饰你对本相的不满,还是说……” 晏青扶冷笑一声,往下一一看过去。 被她看到的臣子俱被这一双冷然的眼看的心里发毛,饶是浸淫权术多年的人老臣,也不由得感叹这位女相的眼神实在太过锋利。 “还是说底下诸位同僚,都对本相不满?” “臣等不敢。” 众人齐刷刷低下头一礼。 不说晏青扶的能力也算有目共睹,如今玉玺在她手中,正值此危急关头,也无人会用这些东西来质疑她。 就算她再不行,京中还有陆相和沈世子。 何况…… 众人想起一年前她做丞相时候的手腕和本事,也不由得都埋下心中的心思,不敢生出半点不满。 “既如此,靳大人在今日朝堂上此举,又该如何说?” “臣……” 直到看见了底下这么多臣子都未敢生出一点不满和质疑,对台上的人毕恭毕敬的时候,靳明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蠢事,他哆嗦着唇想去看陆行,却见对方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 靳明顿时心中一寒,当即跪下请罪。 “臣一时糊涂。” “既是糊涂做错了事,就要领罚,不然日后朝堂之中,若是人人都和靳大人一样信口雌黄,又该如何理事?” 他自以为自己认了错,晏青扶就会顺势放过他,毕竟一个才回相位的女人,若是第一天就大肆处置臣子,未免有失妥当。 可晏青扶偏生就是要借他这个出头鸟,来以儆效尤。 “来人,带下去,按规矩杖二十。” 他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晏青扶一摆手,底下的人拖着就将他拖了下去。 她一番雷厉风行,臣子们更是大气不敢喘,晏青扶处理过了他,才道。 “接下来,是该商议与西郊的事了。” 谈及了正事,底下臣子才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文书一一呈上去,本以为晏青扶第一日接手朝政必然有所处理不及,可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她侃侃而谈将文书上的事情处理过,又说过了自己的想法。 说到最后,晏青扶瞧过一旁的时辰,朝下看了一眼。 “诸位可还有其他的事?” 底下臣子齐齐摇头。 太监扯着声音喊道。 “散朝——” 臣子们鱼贯而出,陆行留在了最后与晏青扶一并出去。 “靳明这人,之前瞧着是个老实稳妥的,没想到他竟如此浮躁,不安于位。” 陆行想起殿中的那人,顿时也是蹙眉。 “到底不堪大用。” 陆行如是想着,与晏青扶走到御书房内,将今日剩下的奏折处理过。 “如今既然已经表明身份,你是想住在皇宫,还是……回相府?” 晏青扶搁下手中最后一本奏折,陆行抬头问她。 “皇宫之中自是离不开人的……” 但她已有近一年没去过青相府了。 往昔因为身份限制,相府封着,她也不得不离得远些,如今有了最光明正大的身份,她自然是想回去看看的。 “不过相府封了一年,若是此时再开还要劳心劳力使人收拾,不如就等……” “奴才给青相,陆相请安。” 门外有人走过来,行礼的声音打断二人的对话。 “徐公公。” 晏青扶认出是近些天跟在御前伺候的总管。 “奴才并非有意打扰二位大人,而是听见青相提及相府的事,才想起八王爷的吩咐。” “容祁说了什么?” 晏青扶心念一动,问道。 “早从王爷下发文书告诉京城百姓您的身份的时候,就已经下命着奴才带人去相府之内清理过了,也摆好了陈设,王爷说若是您想,随时可回去,重开青相府。” 徐公公一番话落,晏青扶顿时怔愣在原地。 重开……青相府。 这五个字端是放在这,就足够让人心动。 他吩咐过……他竟然在走前,吩咐过下人去相府收拾。 晏青扶心中一涩然,涌起一阵暖意。 他这人一向将事情做到最周全,但未曾想到,自己曾经在相府只稍稍表露过一点不舍的意思,他就周到地在她表明身份以后,第一时间派人去收拾了相府。 “青相,您看这……” 徐公公垂着头问她。 “那就……择日重开吧。” 她抬起头,朝下吩咐一句。 徐公公得了命,连连应声退了出去。 陆行瞧见她眼底的温和和那一点几不可察的思念,只觉心中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多出几分酸涩。 但很快,他抬起头,将眼底的情绪掩过,合了手中的文书道。 “剩下的奏折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宫外尚且有些事,我先去安排安排。” 晏青扶略一颔首。 第三日,是个由钦天监看过的好日子。 于是就在这一天,晏青扶早朝罢出了宫,顺着长街一步步走到青相府。 宫外早有人听说了今日要重开相府,将半个长街都堵的水泄不通。 晏青扶走过去,才发现陆阁老和夫人也跟着陆行在此处。 “阁老大人,夫人。” “青扶又与我生疏了。” 陆夫人听说“颜容沁”就是那个死去的青相之后,直惊讶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但知道晏青扶没死,她自然是更高兴的,当时就要兴冲冲入宫,被陆行以朝政繁忙为理由拦了下来。 但今日是青相府重开的日子,她自然不愿意错过,一早就来了这。 “陆叔,兰姨。” 晏青扶无奈一笑,又重新叫了句。 “哎。” 陆夫人拉过她的手,刚要说话,陆行眼疾手快地喊了一句。 “阿娘,快到时辰了。” 陆夫人这才想起开府的时候也是早定好的,她登时松开了手,催促道。 “那你快去。” 晏青扶颔首应下,相府前面空出一条宽敞的路,两侧挤满了人,她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定在台阶之上。 目光一寸寸看过相府。 而后抬起头,拉过一旁的红绸扯下,上面烫金飘逸的青相府三个大字顿时晃入眼帘。 身旁的下人接过红绸,她走过去,抬手推开了相府的大门。 此时正是十一月底,距离上一次她再走进这个门,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 时隔一年兜兜转转,她终于又用自己的身份,站在门前,再一次推开了相府的大门。 至此,青相府重开。 第290章 问候八皇叔安 相府的大门开过,她当先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身后陆行跟了进来,与她一并站在廊下。 “说来有一年没回来了。” 她目光一寸寸掠过青相府的一草一木,其中大多已经是容祁吩咐过再次修整挪过来的花草,但晏青扶眼中亦是掺杂了几分怀念。 陆行低头一想。 从去年十二月隆冬,到今日十一月底,的确已经近一年了。 一年时间,她换了身份将劫数历遍,到底最后又回来。 纵然换了躯壳,但人还是那个人,低头说话与落笔办事,语气神态和从前别无二致。 想到这,陆行轻轻笑了一声。 晏青扶顺着看过来,刚要问他,却见陆行抬步往前走。 “不再往里面看看?” 晏青扶果真成功被转移了视线,跟着往前走进去。 后院和她之前与容祁来过的那次并没有什么差别,只院中的照水梅树似乎又多了些,之前在的那些被容祁着人好生修剪了,如今都好好地留在院中。 当时她偷偷埋在梅树下后面又挖走的那坛子酒,酒坛仍放在石桌上,一旁松动的土倒是被下人给填平了,但也依稀能看出几分痕迹来。 想起上次她与容祁一同来,正是酒后试探做下赌约的时候,晏青扶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但很快,她又想起前几天容祁离京时候的样子,心中升起几分挂怀。 这前后走了还不到五天,她竟已经开始挂念人了。 晏青扶一边腹诽着自己,一边想着回去该传个信过去,问问遄城边境如何。 “那你日后就住在青相府?” 陆行没留意她的走神,须臾出声问她。 “还是要住在宫中。” 晏青扶摇头。 宫中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她和陆行总有一个要住在宫中的,相比之下她住在九宫更方便些。 至于相府,日后总有回来的时候。 “玉玺如今在你手中,也算能多少压一压那些老顽固的微词。” “我手中有无玉玺,那些老顽固都看不惯我。” 晏青扶轻轻笑了一声。 但她并不在意这些,老顽固看不惯她是其次,至少也不会明面上给她使绊子就是了。 “不过如今朝中这几个老顽固都是世家出身,这几年行事越发张扬,等闲下来还是要打压。” 世家有权不是坏事,能平衡时局朝政,但不能握大权,如今朝中这些都是两朝元老,心里门清局势如何,知道如何站队保自己的荣华富贵。 但也该是时候清换清换了。 陆行有些讶然于她眼光的长远,想明白之后点头。 “当下还是先理西郊。” 容瑾是上京的第一患事。 “这是自然。” 晏青扶微一点头。 容瑾躲在西郊不出来,他们也不能干耗着。 “西郊地形……再派人探一探。” 晏青扶若有所思地想着。 “好。” 陆行紧接着点头。 “粮草是大患事,容瑾当时被掐断了粮草来源,若是靠剩余留在行宫的粮草,只怕至多也就撑一个月。”他犹想着当时沈修处理容瑾粮草来源的事情,斟酌着说。 “一个月也不行。” 晏青扶摇头。 “时间越长越出变动,若此时有更好的主意,自然不能由着他韬光养晦。” 她办事一向喜欢雷厉风行。 陆行微一怔愣,随即再次颔首。 派出去的暗卫很快探得了来,这日早朝过后,晏青扶与沈修陆行在御书房内,指着城西的地图说。 “要引蛇出洞。” “青相有好主意?” “粮草是容瑾的心头患事,他想着来下山寻粮草,又畏惧着京中的动静,不如我们就,推他一把。” 晏青扶将自己的思虑缓缓说出。 “你的意思是主动放出粮草的消息给他?” “不止。” “我昨夜已经看过西边的地图,西边之中地形虽险,但粮草却离在行宫很远的一处后山上,放在那一排屋子里。 近些天入了冬,大昭的天越发干燥起来,若用火油以辅,我想……” “烧掉西郊的粮草?” 晏青扶略一点头。 “可放粮草的地方必然守卫极严,只凭借那么几个人在,兴许是不能将粮草顺利烧着。” 当时送晏青扶出来,虽然已经暴露了一部分暗卫,但好在还有几个一直藏得深,如今还没被容瑾发现。 “人在就想办法调虎离山。 我想可暂时先放出消息在山下有粮草,引他们下山,而后沈世子带人在此处埋伏。” 晏青扶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 “埋伏之后若起争斗必然引行宫的人听见动静下来,趁乱之中,在后山浇上火油。”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沈修思忖着点头。 “不过在行事之前,还是要打探清楚行宫的情况。” 沈修说着站起身,拿了桌上的文书匆匆离去。 晏青扶留在一旁将文书整理过,想了想,落笔在文书上写了什么。 写罢,她刚要喊人送走,忽然门外有宫人道。 “宁小姐入宫了。” 晏青扶眼神一喜,顺势搁下手中的东西,往前一路出了御书房。 宁婳也有段日子不曾和她见过面,被宫人带去了大殿里,正左顾右盼地张望着,乍然见了晏青扶过来,她眼前一亮,赶忙迎了上去。 “沁儿……” 只一句沁儿刚喊出口,她想起这些天的事情,顿时眼眶一红,瑟缩了一下。 晏青扶走过去,好笑地看着她。 “这就不认识了?” 宁婳顿时连连摇头。 “不是。” “那是什么?” “我只是……想着,你若是青相,那你当时,何止救过我一次。” 她对这位女相是最崇拜最感谢的,究其原因就是晏青扶曾经在她被薛宁为难的时候将她救下,让她免了一场折辱,也因此让晏青扶和薛宁结下梁子。 她本就愧疚的厉害,只是那段时日性子还怯懦,窝在家中害怕了一阵,后来还没来得及找上那位女相感谢,京中就传来了她离世的消息。 后来遇上“颜容沁”,云台山下她们两个人一同被掳走,“颜容沁”处处护着她,更是赶在黄奕要拿人的时候主动站了出来。 她当时只想着这位年轻贵女竟和那青相有一副一样的容貌和胆魄,当时对她就甚有好感,未曾料到,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想到这,宁婳眼眶微红,拉过她的手道。 “我都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这些小事……” 晏青扶哑然失笑。 “不是小事。” 宁婳急急开口,一双温暖的手攥着晏青扶的,认真地说。 “对你来说是小事,可对我来说,那两次要不是你,只怕我就……” 她说着又要哭起来。 吓得晏青扶连连哄人。 “好了好了,都过去的事了,你莫一直念着。” 她捏着宁婳的帕子给她擦过眼泪,和她一起落座在桌案前。 “果然,还是这身官服好看。” 宁婳一双眼红的跟兔子似的,看着她打量过,又夸道。 “你的意思是我之前穿了衣裙就不好看了?” 晏青扶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道。 宁婳顿时又急着解释。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话说到一半看到晏青扶眼底的揶揄,顿时又破涕为笑。 “前些天从边境回来,我瞧着你又瘦了一圈,这些天可好好待在家里补一补。” 晏青扶看着她有些瘦削的下巴,顿时心疼开口。 提起边境,宁婳顿时想起那段过往,叹了口气。 “四公主……” 她和容楹交集本并不多,本来是容楹和云将军定亲宴上,她偶然出来瞧见四公主在一旁哭着,当时递了帕子过去给容楹擦泪,和她说过几句话,后来四公主搬出宫,就到了将军府邀她出去玩。 她那日索性闲着无事,便应了四公主。 在京外瞧见虞为的那一刻,她心里已经被埋了近半年的恐慌顿时又浮现脑海里,她第一反应就是将容楹推走。 她知道虞为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最先想带走的也是她,她不愿牵连这位公主和她一起去面对危险,然而事与愿违,虞为的动作比她更快,将她和容楹一并掳走了。 而后在无回城的屋子里,是容楹想到了逃走的办法,将守着的侍卫引走,又带着她离开,未曾想走到一半崴脚的时候,这位公主会将她推走,又决绝地自己引走了人,从无回城十几丈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 宁婳逃出去还在等着韩少卿把人救出来,得到消息的时候人都懵了。 “是我牵连了四公主,若不是……” “婳儿。” 晏青扶顿时蹙眉打断她的话。 虽然容楹的死众人都觉得惋惜难受,可是她不想宁婳为此钻牛角尖。 虞为必然是不会放过容楹的,他掳走宁婳兴许是因为一些道不清的想法,但容楹是一国公主,容楹的存在远比宁婳更有价值。 他掳走容楹才是重中之重,宁婳也许只是他顺手带走的。 而后逃走的时候崴脚,追兵追的那样急,容楹是早早想好了最后的做法,也知道自己逃不走,才将宁婳推了出去,这些终究都事发突然,非人为所能预料。 “你若想她,待京中安全了,去皇陵看看她吧。” 晏青扶叹息了一下,轻轻揽了揽宁婳。 “好。” 宁婳红着眼眶应下来。 宁婳这一遭,先是被虞为骗着掳走,差点波及到姜家的事情里,受过一番惊吓,才缓过来没几个月,又被虞为带走在无回城内,得容楹舍命相救,心里的复杂和愧疚牵扯着她,回了京也从无一日安宁。 她整日待在家中闷闷不乐,宁家父母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宁将军早朝之后,亲自到了御书房里,请她在宁婳入宫后,好生开导开导她。 晏青扶瞧见她这幅样子亦是心疼,想着法子要转移话题,却见宁婳呆愣片刻后,拉过她压低声音说。 “我和四公主,在无回城的城主府没,偷走了一副地图。” 地图? 晏青扶手心微微一紧。 “我当时本想给韩大人的,可是那些天受了惊吓一直恍恍惚惚的,也把这件事忘了,我……” “无妨,今日带了吗?” “带了。” 宁婳左右看了一眼,将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是四公主说是……什么兵防图,一定要我带出来。” 兵防图? 晏青扶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接了她手中的东西快速扫过,眼里露出几分笑意。 是兵防图,是无回城内的兵防图。 竟然被容楹和宁婳找到了这个东西。 虽然心中高兴,但晏青扶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毕竟兵防图这样重要的东西,若是轻而易举被人发现也的确说不通,她打算将兵防图送到遄城,再传信与容祁说明情况。 “这个东西……有用吗?” 宁婳看着她的反应,有些忐忑地问。 “当然有用。” 晏青扶将东西收了起来,嘴角带上笑意。 “那就好,我也算将这东西好生带了出来,不辜负四公主的嘱托。” 宁婳松了口气。 晏青扶心中也宽松了些。 “这些天既然回了京,那就莫想太多别的事情,四公主既然当时决意让你离开,你也不要辜负她的这份情意,得好好活下去才是。” “好。” 宁婳擦掉眼尾的泪,点头。 “而且这些天不甚太平,你在将军府,若无其他事,不要随便外出。” “这些我自然知道,反倒是你,在皇宫中……也要多加小心。” 她自然听说了晏青扶前些天被容瑾带去行宫的事,对她也很是担心。 “我知道。” 二人话别了几句,宁婳被一旁的太监送出了宫。 而晏青扶回过头,拿了手中的兵防图,走到御书房里。她前几日在青相府还想着要往遄城传个信,如今有了兵防图,倒有了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她研墨过,低头在信上将宁婳和她说明的情况都一一说了,又将兵防图放好。 信的最后,晏青扶眉心微动,在结尾落在一句。 “今时至隆冬,京城欲覆雪,念遄城冬日寒冷,北风萧萧,臣于京城皇宫,甚是思念,特问候,八皇叔安。” 第291章 这宫中出了奸细 尾钩落笔,她将信折了放进信封,与兵防图一并送了出去,而后转路出了御书房。 只走到一半的时候,她想起今日尚有些文书未曾批复,便转路又朝御书房里走去。 只刚走到御书房门外,就听见御书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来人见着她显然有些惊喜,未等晏青扶蹙眉发问,他就道。 “臣见过青相。” “你是……” 晏青扶只瞧见这人有些熟悉,但实在有些记不起来是谁。 “臣是刑部员外郎章炜,不日前与青相在御花园见过。” 章炜开口提醒,晏青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里,弹琴很像长孙昔的人。 她脸色缓和了些,但语气仍是严肃。 “章大人无故来御书房做什么?” “臣是来寻陆相。 今日刑部本应陆相当值,但是相爷至今未去刑部,臣不知晓缘由,只能来此御书房内寻陆相。” 章炜很快低头道。 “今日京郊有事,陆相亲自去处理了。” 晏青扶开口解释。 “但章大人不知道,若非有本相和陆相在,御书房内不得随意进出吗?” 她厉声瞥过去一眼,章炜面前茫然了片刻,连忙拱手。 “青相恕罪,臣一时情急。” 御书房内放着那么多文书和信封,朝中大多数人她都信不过。 如今鱼龙混杂,更是要慎之又慎。 “今日御书房当值何在?” 她喊了一句,台下有人小步跑过来。 “回青相,奴才方才一时偷懒,在下面打了个盹,未曾想这位大人……会趁着那个时候进去了。” 他一番话解释过,声音到后面越来越低,显然也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偷个懒,就偏偏赶着被抓了。 “下面的守卫呢?” 晏青扶蹙眉又问。 “方才正是换班的时候。” 那太监将头低的更狠。 竟然这么巧? 晏青扶怀疑的目光扫过去,章炜顿觉自己无辜。 “臣也不知道方才是换班的时候,臣过来没见有人拦着,还以为陆相和青相都在里面呢。” “章大人回去,好好向刑部尚书问一问规矩,若本相没记错,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触犯宫规了。” 晏青扶本不想用宫规二字束缚人,可章炜两次的举止都太奇怪,由不得她多上心。 “是,臣知错,多谢青相宽宏。” 章炜低头认错道。 “至于这次,就先罚章大人一月俸禄暂长记性。” “是,青相。” “至于你……按宫规下去领罚吧。” 晏青扶瞥过去一眼,太监赶忙应声。 “多谢青相。” 章炜也赶忙行礼离开,晏青扶盯着他下台阶的身影看了片刻,陆行从一旁走过来。 “这是……” 他定睛看了一眼,待瞧见章炜的时候,显然面色有些不好看。 “你看他做什么?” “这个探花郎,你可曾细查过他的身份?” 晏青扶回头,若有所思。 “查过,当时选用的时候,沈世子曾查过这些人的身世。” 陆行有些奇怪她为何会突然问这样的话。 “再查一查,查他入了京之后,都与谁走得近。” 沈修办事自然是妥当的,可无奈这几日遇见,章炜行事都有些不对劲,晏青扶便多留了个心眼。 “好。” 陆行目光沉了沉。 “京郊如何?” “进去说吧。” 陆行说过这句话,当先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二人进了御书房,陆行落座在桌案前,将今日探得的情况与她说。 “若要设埋伏自然是可行的,但有些风险,近些天京城也多雨,若是遇着那日下雨,只怕就……” “雨到今日该止了。” 晏青扶轻轻摇头,往外看了一眼。 “既然怕有风险,就寻个容易起风的时候。” 若借风势,让火燃的更旺,这一次就算万无一失了。 “也好。” 陆行显然也想到此处,闻言点头。 “剩下的这些文书我来吧,冬日天凉,你早些回去。” 他多少也知道晏青扶冬日里扛不住冷,文书只剩下十几本,至多半个时辰就能处理过,陆行便开口道。 晏青扶看过去一眼,见文书所剩不多,便点头。 “有劳陆相。” 她从御书房里出去,陆行回到桌案前,将剩下的文书一一处理过。 只等到最后的时候,他起身要离开,刚一站起来却觉得踢到了什么东西。 陆行低头一看,竟是一本掉在地上的文书。 是晏青扶不小心碰掉了? 他心中疑惑着,倒也没当回事,将文书捡起来,发现上面写的正是前几天晏青扶说的那个攻西郊引容瑾下来,再在后山浇火油的办法。 怎么刚好掉在了地上? 他将文书复位好,抬步出了御书房。 * 遄城内 自容祁领兵至遄城,将遄城内的一切布局好,已经是四日后了。 他得了闲,吩咐过遄城的事情后,回到屋子里正打算研磨写封信传往京城,门外就有暗卫来报。 “王爷,京城来信。” 赶这么巧。 容祁一愣,随即开了门将信接过来。 信自然是晏青扶送的那一封,只是除了一封信之外,仍放了一个用纸包着的东西,容祁先抽开了信,目光落在上面,将里面的东西看过。 待看到兵防图三个子的时候,他心中一动,猜到随信一并送来的东西必然就是兵防图。 当时宁婳和容楹竟然找到了这样藏的严实的东西? 容祁将底下的兵防图拆开,细细看过。 布局与无回城的布局的确像,但他的想法和晏青扶一样,都怕是虞为早就设好的陷阱埋伏,容祁略一思索,吩咐了暗卫赶去无回城内探消息。 而他回了桌边,继续看后半截没看完的信。 待及看到最后晏青扶落笔写的那段话时,容祁只觉心中一软,眼中浮起几分笑意。 从信中的只言片语,他似乎能窥见这人一脸正经又别扭地在桌案前研磨写下这番话时候的样子。 虽只来了这么不到十日,他平日里忙着,但一到得闲下来也会想起晏青扶。 容祁抬手拿了一旁的朱笔,落笔往上写着回信。 沈修将郊外盯得紧,没过几日就找到了个好时机。 “那就由我与陆相同去,带一千……” 沈修刚要按着那日的计划说一千兵士。 “三千足矣。” 晏青扶拦下他的话,轻声说道。 三千? 怎么带这么多? “西郊毕竟惊险,要做到万无一失。” 烧粮草只是计划之一,她不想为着这个有十成把握的计划而出任何差错。 “也好。” “那我……” “京中离不开人,青相就不必跑这一趟了。” 何况西郊危险,沈修自不敢冒险让晏青扶去。 “好。” 晏青扶只得点头,同意了这个办法。 于是第二日,沈修与陆行就悄无声息地带了人去西郊。 他们提前和西郊的暗线得了联系,安排好时间后,就按着计划弄出动静引容瑾下山。 容瑾听守在山边的侍卫说他们下去买粮草却受了京城的埋伏后,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西郊行宫的山上易守难攻,沈修带了几千人就敢来? “朕今日就让他有来无回。” 容瑾冷笑一声,决定亲自带兵下去。 毕竟区区一千人而已,他就算打不过还能及时回山中,但如今西郊侍卫军心不稳,若是能赢,正是个鼓舞士气的好时候。 容瑾亲自带了人下去,自是在山下一片血战。 消息传回京中的时候,晏青扶听了后,眼中闪过一分错愕。 “你说什么?” “沈世子带兵将……容瑾从山中引下来,折对方两千兵士,但后山的计划……未能成功。” “怎么会?” 若是容瑾都亲自带人下去了,后山的守卫必然松散,派去的暗线都是训练有素的暗卫,竟然没得手? “的确如此……” 来传话的暗卫话说到一半,陆行自门外走过来,脸色略有不好。 “怎么回事?”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落座在一旁桌案前。 “容瑾似乎早得知我们的计划。” 晏青扶手下动作一顿,神色冷了下来。 “西郊伤情如何?” “损人不多,幸亏当时……” 陆行抬头看她一眼。 “幸亏当时你说带三千去。” 容瑾下山足带了两千人,若是按最初的计划带一千,只怕这次他们要有去无回。 可纵然山下得了利,山中的计划非但没成功…… “容瑾早早留了人,将剩下的几个暗线也都抓着了。” 下山带足了人,后山留了暗卫守在那守株待兔,如此若还不是提前得知了他们的计划,那……还能是如何? “沈世子呢?” “他没事,暂且回府了。” 陆行摇头。 “那你……” “我也无碍。” 陆行将一只手悄无声息往后掩了掩,神色自若地说道。 “当真?” 晏青扶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自陆行进殿的时候,她就隐约闻见些血腥味,此时冷静下来,只觉那阵血腥味越发浓重。 “是别人身上的。” 陆行微微蹙眉。 “来之前我还特意去换了件衣裳,没想到还是没能把这阵血腥味掩下去。” 他话说的自然,见晏青扶仍有不信,他勾唇道。 “若是真受了伤,我只怕巴不得跟你说。 毕竟堂堂青相的关心,换了旁人谁不想要?” 晏青扶见他还有心思玩笑,才暂且放下心来,瞥他一眼。 陆行清了清嗓子,正了神色。 “可一向探讨计划的时候,都只有你我和沈世子在。” 晏青扶两根手指并着屈在桌案前敲了敲,心中有些不解。 容瑾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计划? 宫中一向守卫森严,他们在前殿或者御书房议事的时候更是从来没让下人近身过,若说有人是容瑾的暗线,偷偷听了他们的话传出去,这未免也不太可信。 “再想想。” 陆行也半阖了眼,在脑中过着这几日发生的事。 “不过好在此番虽然没得了手烧掉容瑾的粮草,我们也不算吃亏。” “只是这样一来,再想用这个办法烧粮草逼容瑾出山,就不那么容易了。” 兵力自然是紧着遄城用,何况容瑾只带了几千人在西郊,若是强行处置他还要用几万人,未免是个太不划算的事。 所以晏青扶才想着取巧。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 “若是下次……还要更周密些好。” 她想不到是哪出了差错,就是最大的差错。 这宫中出了奸细。 这是必然的事。 可她竟然没有一点头绪。 “人非圣人。” 陆行轻声安慰她。 “咱们不算吃亏,何况……宫中出了奸细,想办法拔掉就是。” 晏青扶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到万无一失,还是贼人太过奸诈。 晏青扶本也是随口一叹,见陆行这样说,也跟着点头。 “也是,我等会就着人仔细去排查这几天离近御书房的人。” 若真有什么地方泄露了机密,那首当其冲就是御书房。 “时候也不早了,你累了一日,还是早些回府歇着,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陆行也未勉强,当下点头道。 “也好。” 他抬步从前殿离开,晏青扶在身后将文书整理罢,刚要走出去,忽然目光一扫,顿在陆行刚刚坐过的椅子上。 一抹暗红的血迹留在椅柄上。 想起方才她闻到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晏青扶顿时蹙眉。 陆行出宫回了府,直等自己进了屋子,才将外袍除去,手臂上被刀刃划开的伤口展露出来,浓重的血腥味覆了满屋。 当时情况紧急,他留在后面断后的时候受了暗算,那把刀刺过来的时候他用手臂挡了挡,回来之后沈修去处理兵士的事,他为免晏青扶担心,便换了身衣裳入宫。 他自不想晏青扶知晓多担心与愧疚,未曾想还是被她发现了端倪,差点露馅。 陆行刚想着自己的话说的圆满,打消了晏青扶的怀疑,门外就有侍卫敲门。 “大人。” “送盆清水过来。” 两人的声音撞到一处,陆行止了话问。 “怎么了?” “宫中送来了东西。” 这才刚从皇宫出来,晏青扶还能送什么东西进相府? 陆行心中想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侍卫将东西递过来。 陆行接了一看,眸光顿住。 白色的瓷瓶在月光照耀下闪出几分光泽,触手温凉,但无需打开,陆行也看得出,那分明是一瓶上好的金创药。 第292章 亦念吾妻青青安 “青相。” 深夜的寝宫外,宫人压着声音喊了一句。 “如何?” “东西已经送过去了,听下人说……陆相府传了府医。” 果然。 晏青扶微微蹙眉,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着人去沈府问问,沈世子当真没受伤吗?” “回青相,沈世子当真无恙,方才才忙罢从城郊回去。” “陆相伤势如何?” “这……奴才却是不知道,是陆府的下人接了东西送进去的。” “去太医院请位太医,随本相出宫。” 晏青扶稍一斟酌,朝外道。 “如今已经快过戌时了,您要这会出宫?” 宫人顿时一惊。 “你且去就是。” 陆相府的府医医术如何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但陆行瞒着,晏青扶就觉得多少有些严重。 不管如何,她总要着太医去看看。 “是。” 门外宫人应了,很快带了一个太医来。 二人一路出了宫。 彼时陆行刚处理过手臂上的伤口,用白色的纱布包着,一张俊颜上也透出几分苍白之色,额头上冒了些冷汗,一旁的下人忍不住道。 “若是实在不行,奴才问府医要些止疼药来。” 这刀上抹了毒,陆行自受伤之后便疼的厉害,好不容易忍回来用了药,却还是疼痛难忍。 “不必。” 陆行嗓音微哑,道。 “下去吧。” 京郊外的布局仍有些问题,他不想再拖到明日,打算今夜先布置着。 下人应了声,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刚走下去,没一会又匆匆调头回来。 “相爷,青相来了。” 陆行刚拿起一旁的朱笔,闻言难得有些怔愣。 不是都送了金创药来了吗? 他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可信,那一点希冀又让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出去。 只才走到廊下,他便顿住了目光。 入冬以来上京便多雨,今夜又不知何时下了雨,淅淅沥沥地往下落着,滴在青石板,滴在屋檐下,滴滴答答地响着声。 而万物寂静无声之中,有人撑了一把油纸伞从容缓步从陆府的大门里走过来。 他见晏青扶穿过最多次的就是青衣,兴许也一如当下,合身的官服拢在身上,眉眼一如既往地凉冷锋利,如秋日的一场落雨,清润无声。 她一直都不像是个京中的活泼贵女,那份锋利和冷清融在她身上,和半个尘世格格不入,却与眼下一场雨融合的恰到好处,让人看过去便错不开眼。 很多时候,陆行总觉得她和前世的“青相”像又不像,她伪装成一副温和温顺的样子,骗过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与容祁在一起之后更是将那份清冷化了开。 但在眼下,他分明又觉得,那份锋利和冷然从不曾从她身上褪去,只是在有些时候,被她恰到好处地藏起。 或者说,更多的时候,她不再需要了。 她不需要再用这幅冷厉的样子去谋划什么,因为她如现在这样也可以活的很好。 他觉得现在的晏青扶更鲜活真实,但又更心疼那个前世冷漠锋利的“青相。” 晏青扶顺着廊下走到他身边,将伞拢了交给下人,陆行温和看她一眼。 “怎么这会过来了?” “身上的伤,我不放心,让太医为你看看吧。” 见她如此说,陆行也只能一叹。 “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你本也不该瞒。” 晏青扶说着,朝一旁的太医示意,几人一同进了屋,陆行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太医也未曾再随意拆开,只号了脉说。 “毒素未完全清理掉,臣为相爷开个方子,这些天先熬着吧。” “好。” 陆行轻轻点头,喊了一旁的下人跟着太医拿方子,晏青扶坐在他对面,犹闻得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 “明日早朝先不必去了,留在府中好生养伤吧。” “青相这是提前准了本相的假?身上随便受点伤就能得了一日不早朝,这样一来要是给朝中那些臣子听了,岂不是要羡慕坏了。” 陆行微一扬眉。 晏青扶看他一眼。 “瞧着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是大伤。” “小伤也是要好好休养的,陆叔与兰姨只你一个儿子,他们若知道你受伤,还不知道要如何担心呢。” 陆行顿时一笑。 “只要你不说,我这些天不去陆府,他们总不会知道的。” “不知道便罢了,这伤养养好了,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 陆行与她几乎同时开口。 晏青扶止了说到一半的话看过去。 “嗯?” “没什么。” 陆行看过她一眼,微微摇头,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他其实只是想问,若是知道的人是你,你也会和他们一样担心吗? 但又觉得人已经坐到这,他的问题似乎已经得到答案。 他心知晏青扶过来是念着二人这点“同僚情”,若此时问出这么容易让人多想的话,未免有些破坏现在的氛围了。 离当时她“去世”,前后兜兜转转一年,这才是他第一次和晏青扶单独待在相府,这个他曾经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措不及防地发生在眼下。 陆行敛下眼,遮住眸子里的光亮,晏青扶见他不在说话,也止了声没多问。 “现在雨仍大着,你待雨停了再走不迟。” “也好。” 陆府的下人上了新茶,晏青扶抿过一口称赞道。 “这茶喝着似乎是用松雪泡过的?果真清爽。” “你若喜欢,相府还有一些,我让下人收拾了送去皇宫。” “尝过便算了,我可不好意思夺陆相心头所爱。” 晏青扶捧着茶盏,勾唇笑了一声。 “松雪罢了,今年还能采,算不上什么心头爱。” 陆行附和着说。 这松雪是去年冬日,晏青扶走后,他于府中采过留下的。 他为数不多知道的晏青扶的喜好里,她是最爱松雪茶的。 只彼时自己有空采下时,心中仍在遗憾日后这东西送不到真正喜欢松雪的人手里了。 未曾想一年过,这松雪茶还能送到她面前让她尝过。 那既然如此,不管怎么样都不算浪费。 “还是不了,这等好茶是陆相辛苦采下的,留在府中自己品着,或者日后等我再过来喝,也是一样。” 晏青扶微微摇头。 “也好。” 陆行听过她后半句,绕在嘴边的话转了个弯,颔首应下。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比着来时已经小了些,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晏青扶止住声,站起来道。 “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这么急?”陆行一怔。 “已过了半个多时辰了。” 晏青扶看向一旁的沙漏,经她这一句提醒,陆行才发觉此时已经到了亥时了。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陆行如是想着,见她身上着的衣裳单薄,吩咐下人拿来了大氅。 他接过去,伸手递给了晏青扶,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恰到好处。 “外面天凉。” 晏青扶摇摇头。 “我来时带了,多谢陆相。” 话落,她转头朝外走,一边道。 “不必送了,外面的确天凉。” 话如此说着,陆行仍是走上前站在廊下,看着她依旧是那身单薄的青衫,一点点顺着走出陆府。 哪带了什么大氅。 陆行心知是她不想收,一如那松雪茶一样,只是一句再轻而易举不过的客套。 但他仍是在这个雨夜,再正常不过的交谈与闲话里,无数次动心。 她这人太懂分寸又太敏锐,他知道自己藏的再好都一定多多少少会露出端倪,所以今夜她因着担心自己身上的伤深夜带了太医来陆府,又在屋内和他闲谈共话,但始终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和规矩。 太过温馨的场景总让陆行如处在梦中一样觉得不真实,可冬日残冷的风混杂着雨水吹过,他眼中又落了几分清明。 回头一看,分明她来这一趟,除了桌案上已经微冷的茶仍搁在那之外,方才的一切都寻不到丝毫痕迹。 她来时认真地关切过他,又在离开时不留下一点痕迹,连着那搁在一旁的大氅都原物不动地放在那,一如离开的这个人一样,干净利落。 熏香的灰冷掉,陆行微微阖了眼,一时不知心头是高兴还是难过。 晏青扶这人啊。 一句话在嘴边弯弯绕绕,又最终咽下去。 * 离开陆相府后,因着时间太晚,晏青扶也没再着人去沈府问消息,第二日陆行告了假,沈修上过早朝之后,直奔御书房里。 “昨日才回来,事情不急,沈世子不如在府中休息一二,然后我们再行商议。” 晏青扶抬笔批了下面的折子,见沈修推门进来,开口道。 “西郊的事的确不急,可皇宫中有奸细这件事,可不能不急。” 沈修落座下,晏青扶也同时搁下手中的文书。 “昨日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沈修又将昨天的事与晏青扶一一说过,待及说到那句容瑾自下山的时候就带了两千精兵,却在见到他们带了足有三千人的时候略有惊讶的样子,晏青扶眉心一动。 “本来单单只有这件事也没什么,但若是加上后山那防卫,就不对劲了。” 晏青扶掀起眼皮等着沈修继续说。 “暗线说,昨日之前,后山从来没有安排过那么多暗卫。” 事出反常必有妖,容瑾谨慎些没错,可这谨慎若是昨日突如其来的,那就不正常了。 “沈世子可有什么头绪?” “暂时没有,不过可以先从宫中的下人排查起。” 沈修摇头。 下人? 下人当真能接触到他们的谈话或者文书吗? 晏青扶下意识觉得不可信,可转念一想,宫中鱼龙混杂,宫人实在太多,谁也不好说到底有没有人是容瑾留下来的眼线。 她微微思忖了片刻,点头。 “好。” “既然青相有打算着,剩下的事我便不掺和了,城郊的兵士都已经处理妥当,我这会出宫去相府看看陆相的……” 沈修话说到一半猛然顿住,想起昨日陆行千叮咛万嘱咐莫要把他受伤的事说出来,自己倒是给忘了。 他刚想插科打诨将话题引开,晏青扶已经开口 “我知道。” 沈修摸着鼻子尴尬地笑了两声。 “沈世子昨日可有受伤?” “没有,我离开的早,是陆相留在后面断后的。” 沈修顿时受宠若惊地道。 “那便好,沈世子去吧。” 沈修从御书房里离开,晏青扶将手中的文书整理过,目光瞥向被单独扔再一旁的一本文书。 是当时忘记批复了? 她疑惑着将文书捡起,却发现落款时间是七日前。 晏青扶扫了一眼,手中动作一顿。 这是当时她在文书中写下对城西布局以及计划的文书。 这份文书不是早被她收了起来吗? 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 想起昨日西郊那重重奇怪和变动,晏青扶脸色微微变了。 她攥着手中的文书,开始想着这几天来过御书房的人。 若背后奸细不是偷听了他们说话,那看到这文书从而将话告诉容瑾的可能,是最大的。 想到这,晏青扶顿时不再犹豫下去。 “去查查这几日,除了陆相与沈世子,可有旁人随意出入过御书房?” 外面的下人领命而去。 这日晚间,大昭京城又下了雨。 晏青扶将御书房的事情处理过,执伞回到寝宫的时候,瞧见屋内的安静与冷清,心中骤然升起几分怅然若失。 这几日上京都忙的厉害,她自上次将信传出去便忘了事,此时闲下来,心中就难免到处去想着什么。 想当时容祁第一次带她来这时的样子,想后来在这个宫里,容祁蛊惑着她留在八王府,也想两三个月前容祁带她在九宫的屋顶看过月亮,这些小事分明从未刻意记过,又在偶然想起时候发现,每一桩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如今遄城的情况如何,他是不是比着在上京的时候更忙…… 晏青扶心中百无聊赖地想着,不由得又哑然失笑。 她平日总念叨着容祁粘人,未曾想人一朝离开,她竟比容祁还适应不了一个人的日子。 她微微勾唇笑了笑,刚要抿掉心头的思绪,门外有宫人轻轻敲了门。 “青相,遄城来信。” 她目光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些喜悦。 晏青扶大步走向门边,将信接了过来。 信仍沾了些初冬落雨的潮湿,晏青扶轻巧地将信拆开,一一扫过去。 前半部分仍是正常过问着上京的情况,在信的后半段里,容祁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跟她抱怨如今遄城的事情太忙,又告诉她遄城已经开始落雪,说上京一向冬日也冷,要早早吩咐宫里伺候的下人摆上炭火,奏折处理不完就扔给沈修,若遇上落雨的时候,就窝在寝宫里少出去,莫要再着凉染了病。 大多是一些再琐碎不过的事,他又事无巨细地一一说过。 晏青扶看着心中觉得好笑,自己也算是个稳重的人,怎么容祁瞧着却像是哪哪都不放心的样子。 在心中腹诽着,她仍是将信从头到尾读过,待最后一句话落,她以为信已经没了的时候,却忽然又从信封里掉出来一封极小的信笺。 她心念一动,接过来将信打开。 与前面随意散漫龙飞凤舞写信的样子不同,这里面他笔锋显然收着,一笔一划地写了一句。 “亦念吾妻青青安。” 第293章 他怀里钻进来一个雪团子 吾妻。 滚烫炽热的两个字落入眼底,晏青扶心像是陡然被什么撞了一下,她微微攥紧了手中的信,嘴角扬起些笑。 方才回来寝宫时心中的烦闷与焦躁一扫而空,再回看这屋子里的时候分明觉得又多了几分人气。 “至多两个月……” 她如是安慰着自己,将手中的信好生折起来,搁在信封里。 屋内明黄的烛光忽明忽暗,晏青扶躺在软榻上,在容祁离京后的数十日里,第一次睡了个踏实觉。 京中安分的这几日里,遄城里已经开始有了变动。 待边境整兵与部署过后,容祁接到了暗卫从无回城传过来的消息。 知道兵防图十之八九是真的后,容祁便少了许多顾虑。 于是在十二月初,他正式下命与西域开战。 虞为一直待在无回城内,自然也是要亲自领兵的,二人于无回城郊外狭路相逢,领兵开了大昭西域的第一战。 文书递到晏青扶桌案上的时候,已经是七日后。 “此番第一战就有了如此好的势头,折了西域足有三千人,实在是个好消息。” 沈修接了文书过后,看着上面写过的话,朗声一笑。 “如此连着两日折了西域的人,该乘胜追击效果最好,也不知道容祁……” “错了,他不会追下去的。” 晏青扶瞥了一眼文书上的字,笃定摇头。 “一鼓作气再而衰这句话是真的,但如今无回城内显然易守难攻,虞为备了足有两万人在无回城,三千纵然是个好势头,但并非形成最致命的一击。” 不过第一战里能打了西域如此好的开始,自然也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青相此言何解?” 沈修看过去一眼。 “无回城是西域最重要的天堑,一旦攻下无回城,整个西域几乎都如探囊取物一样,虞为自然比咱们更重视无回城。” 天堑第一道若是没了,那虞为也不必久久待在无回城里守着。 所以想一鼓作气攻下无回城自然是难上加难,两日的打斗里兵士就算有再多的劲和精神也会疲倦,想完全攻下无回城最少需要三万人,这三万人不是不能用,而是不能因此做了无用功。 她一番通透的话说过,沈修也有几分讶然。 原表面看这位女相从不曾离开过朝堂,实际对兵略谋策倒也知晓的如此清楚,甚至容祁还没有下一步的指令,她就知道容祁会做些什么了。 “且再等等遄城的消息吧。” 晏青扶微微敛了眉眼,轻声落下一句。 “带兵打了两日,战场上刀剑无眼,青相竟不担心他?” 沈修笑了一声,故意问道。 晏青扶掀起眼皮,知道他在玩笑。 “若是如此第一战里他就受伤,当时我何必放心他去遄城。” 她对容祁一向自信,不舍是不舍,放心自也是真放心。 一如容祁放心将大昭朝堂都交付到她手里一样。 她是知道这人真正有多少本事的,西域之内无人能伤他,如今正是战事关头,也无需折腾人来来回回就为问一句他今日有无受伤。 那岂不是成了易碎的瓷娃娃了。 她一番话说过,沈修啧啧称奇。 果然人能坐到这个位置,自是需要几分真本事的。 若换了别人可没这份冷静自持的样子。 “青相以女子之身参科举成状元,又一步步走到权相的位置,莫说旁人,只这朝堂之上只怕就有不少人自愧不如。” “难道沈世子就比旁人差许多吗?” 晏青扶轻笑一声,反问他。 昔年沈修擅长伪装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到后来这半年多里,二人交集才算多了起来。 生于锦绣之地却未曾成纨绔公子哥,办事利落人也聪明,不曾靠家世荫庇在朝中谋了一官半职,还能入了容祁的眼,这份本事自也超过许多人。 “啧,能得青相一句夸赞,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沈修一扬眉,半真半假地调侃着。 二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御书房外又走进来一人。 “聊什么呢这样高兴?” “陆相来了。” 沈修抬起头喊了一声。 “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已好多了,劳二位挂念。” 陆行勾唇笑了一声,落座在对面。 “这才几日没上朝,瞧着边境已经有这样的好消息了。” 他目光瞥了一眼桌案上的东西,语气显然也很是轻松。 第一战大捷的消息自边境传过来,上京此时几乎人人皆知,陆行在府中休养了几日,也觉得该到了时候来了,今日过了早朝后便来了御书房。 “只是择在冬日开战不是个好时候,边境苦寒,办事布局都不方便。” “总有这一天的。” 晏青扶却摇摇头。 “今时今日战事是为以后的安宁做的,赶上了时候也没办法。” 大昭不想起战却不避战。 “西域巫蛊之术阴损,该传信给遄城多注意些。” 陆行顿时又想起她当时被惠安公主联合着西域巫师下巫蛊的事情,蹙眉交代。 “他知道的。” 晏青扶轻轻点头。 “宫外尚且有事,我便先走了。” 几人说了一会话,沈修想起京郊外的兵士,顿时站起身道。 “沈世子辛苦。” 晏青扶亦颔首。 沈修离开,御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今日京城外落了雪,屋内悄然燃着炭火,温暖如春。 “伤才刚好,朝堂上的事不急着处理。” 她见陆行抬手拿了一边的文书,眼疾手快地开口。 “这本文书……” 却是陆行摇摇头,思忖着说。 “我前些天不是放在桌案下了吗?” 晏青扶微微蹙眉,往前探过头看了一眼。 恰是当时写过西郊计划的那本文书。 “你放在桌案下?我记得这本应该早早被我收拾起来了,前几日看到在桌案上还有些奇怪。”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有些错愕。 “是那日晚间我处理过奏折要走的时候,见这文书落在了地上,才拿起来放在桌案上,还以为是你忘记拿走了。” “哪日?” 晏青扶脑中飞快地闪过些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就是宁婳入宫,你传信去边境那一日。” 陆行稍稍思索片刻,说道。 那一日…… 晏青扶手下动作一顿。 她知道那日谁来过御书房了。 是章炜。 刑部员外郎章炜。 他擅自入了御书房,又在她恰好过来的时候被她看见,说自己是来寻陆行去刑部的。 “什么?” 陆行亦是蹙眉。 “那日根本不是我当值。” 他当值的日子自己记得清楚,当天他是出了京郊去处理事情,若是他自己当值,也必然会处理过刑部的事情,或者给刑部尚书吩咐后再离开。 他接管刑部这么久,还没出现过这种不告而别的事。 更何况就算他当值却不在,又如何能让一个区区刑部员外郎来寻他? “不是你的当值,刑部员外郎为何撒谎说来寻你回去,还擅自进了御书房?” 文书也正是在那一日,被翻到了地上。 偏偏赶在太监在下面打瞌睡的时候,偏偏赶在侍卫换班的时候,没人阻拦他,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大昭最重要的御书房。 那日章炜说话神情再自然不过,所以纵然他后来离开了,晏青扶也没过问陆行这样的小事,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疏忽,竟然真让章炜钻了空子。 御书房的氛围陡然凝滞起来。 二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个从一开始就把京城流言传的风风雨雨的人,一个奇怪突然出现在御花园里弹琴被晏青扶看到的人,一个擅入御书房又撒谎的人。 “是他吗?” “极有可能。” 陆行脸色阴沉,说过这句话,要起身往外走。 “我这就去刑部。” “不可。” 晏青扶摇头。 “离得那日御书房的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你这会抓不着证据,直接拿人不妥当。” “但这人十有八九就是容瑾的内线。” “且想个办法试探一二。” 晏青扶思忖着,须臾落下一句话。 “你先莫急。” 西郊的事情已经过去,近些天他们谨慎些,不让内线再抓到其他的东西,若是试探出了章炜真是容瑾的人,那再拿人也不迟。 陆行只能蹙眉又落座。 “之前倒看不出他竟然有本事藏的这么深。” 前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这么多动作,而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 “不是他藏的深,而是这个身份给他太多便利了。” 晏青扶出言提醒。 能被选上来重用的新贵都是沈修查过身世的,他们对章炜先入为主地觉得放心。 所以没有那么多防备,出事的时候自然也很难想到这个从五品的刑部员外郎。 “也是。” 陆行手微微晃了晃。 “那我这些天先着人多盯着他。” “好。” 晏青扶心中想着试探章炜的办法,冷不丁又听得陆行问。 “如今容瑾是废帝,若等西域战事解决,你们……打算如何?” 打算如何? 晏青扶顿时想起当时容祁与她商量过的计划。 “宗室自有合适的人,选一个培养就是。” 她敛了眉漫不经心。 “你们不打算……” 自立帝后吗? “不想。” 晏青扶浅浅一笑,摇头。 “为帝后担子太重,许等战事结束,就选个小皇帝管着大昭,命太傅多上些心,我与容祁……兴许会去回城了。” 这些东西陆行从未听她提起,如今一看,是分明早就有了计划。 “回城。” 他轻轻喃喃了一句。 他尚且记得,回城是她在来大昭之前,待过的地方。 “是,我和养父母,之前住在回城。” 直等晏青扶说过话,陆行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想的问题问出来了。 他回过神,轻轻点头。 “回城景致好,是个适合多待的地方。” “只是上京选的若是小皇帝,日后的太傅……也得千挑万选才是。” 陆行回想着京中的人选里,大多似乎都不合适。 “这事不急。” 晏青扶轻轻摇头。 她那日瞧着容祁的意思,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既然容祁有打算,就等他回来再议也是一样的。 “我先出宫去问问沈修,当时查过章炜身世的事。” 既然章炜有问题,那代表当时查过的东西自然也有错漏。 若是能抓到谁从中阻拦,或者将章炜的事都藏的不露端倪,借此也能顺藤摸瓜。 “去吧。” 陆行站起身往外走。 御书房内的文书大多已经摆放在那,晏青扶瞧了一眼摞的很高的文书,又是一阵头疼。 离了朝堂这一年她越发懒惰,如今瞧着这东西只觉得枯燥头疼。 但外面下着雪,飘飞的雪花都落在窗棂上,屋内燃着炭火,她一时更贪念这点温暖,又不想起身出去外面受冻,又老老实实地拿起桌案上的朱笔批复着。 “西街县令贪污受贿,草芥人命,证据已呈上与青相过目,请示青相如何处理?” “按律法,贬职抄家,县令流放,牵连三代子女内不可入仕,五日内处理完毕。” “礼部呈书,再过一月余正是祭天大典,请示青相是如往年一般按规矩,还是推后延办?” 大昭如今没有帝王,晏青扶只瞧了一眼,又继续往下落笔。 “延办。” “国公府何国公于昨日暴毙府中,已查明是旧疾所致,府中嫡子已弱冠,请示青相,国公一爵位世袭还是收归?” 世家。 晏青扶眼神一凝。 她之前还与陆行说着是时候该打压些世家,如今何国公府这个墙头草就自己送上门了。 她毫不犹豫落笔。 “收回。” “……” 剩下的大多是一些称颂赞美的没用的奏折,晏青扶越发看的无味,直到最后,手支着脑袋,头一点一点地睡了过去。 屋内燃的炭火越发暖和,映出她一张睡得恬淡的面容。 而陆行这边出了御书房,瞧见外面风雪肆虐,找宫人拿了一把伞,一步步拾级而下。 因为下雪,宫中走动的人都不多,来来往往的人都步子极快地匆匆走过,他顺着路往回走,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笑声,还有下人担心的喊声。 “哎哟,小世子,您可慢着点吧。” “哈哈哈,哈哈,姑姑追不上我。” 小小的身形在雪地里跑着,下一瞬,陆行还没反应过来,传来一声惊呼,怀里钻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雪团子。 第294章 不昭世子,边境捷报 晏青扶在御书房里睡了一通,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她瞧了一眼一旁的沙漏,才发现时间已近午时,桌上的文书已经批复的七七八八,她收拾过东西,喊了宫人将文书送出去。 这一摞文书极高,来抱文书的小太监一个踉跄,最上面的几本文书顺着散下来掉在地上,他登时要跪下请罪。 “无妨。” 晏青扶摇摇头,蹲下去亲自将文书捡起。 “多谢青相。” 太监抱了文书离开,御书房的桌案上终于瞧着干净了些,晏青扶扫了一眼刚要出去,目光又落定在桌案的最里面。 似乎还留着一份文书。 这是方才她忘记批复了? 晏青扶嘀咕着走过去,打开一瞧,神色顿时凝住。 “礼部上书,日前八王爷吩咐准备新喜一事已经备妥当,六礼流程与吉日已着钦天监看好,不知王爷何时得闲,还请来礼部与臣下再商议此事。” 落款时间是小半个月前,容祁走的前一日。 但到他走前两天,御书房的文书几乎都已经堆在那没处置了。 所以这份文书……本是偷偷要给他看的。 容祁没看到,又一直堆在这,才在今天被她瞧见了。 “六礼……” 晏青扶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又看,轻笑一声。 容祁将什么事都瞒的严严实实,从西域回来的那日他就嚷嚷着要走六礼,后来回来没了音,她还以为是要等着大昭内乱与外敌都肃清之后再议此事,谁曾想……他已经在偷偷准备着了。 晏青扶心中动了动,她未曾批复下去,只将文书复了原位。 又在走到门边的时候折返了回来,将文书带在身上离开。 外面风雪未停,她刚走出去就有伺候的宫女递上来一个手炉,手中还拿着一把伞。 见她不解,宫女连忙行礼解释。 “王爷临行前已经吩咐过,若是再等下雪或者天冷的时候,要提前给您备着手炉。” “知道了。” 晏青扶微微颔首,接了手炉,顿时那点温度顺着指尖传递过去,将外面风雪天的寒冷驱散了些。 她撑开伞,一步步拾级而下。 地上的雪已经堆了许多,踩上去响起吱吱的声音,她朝着寝宫走去,却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路过一个有些陈旧的宫殿,陡然站住步子。 这是往昔废太子住过的东宫。 她曾与废太子合作的时候来过东宫许多次,后来她死了,废太子被流放,这个东宫自然也废弃下来。 往昔的东宫自然是没人住的,晏青扶心念一动要顺着进去瞧一瞧,走到门边却看到外面有守着的侍卫。 侍卫见了她显然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行礼。 “属下参见青相。” “这东宫怎有人住?” 再说东宫也不尽然,毕竟太子死了,东宫无人住,又如何还能称之为东宫。 侍卫也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 “是宗族里面的不昭世子在这住着。” 不昭世子? 见她神色有疑惑,侍卫顿时又解释。 “不昭世子是宗族有位王爷的遗孤,前些天到了入学读书的时候,特意请了位老先生来教着,只不昭世子这些天病着,要整日去太医院,为着方便,前些天特意求过王爷,准不昭世子住在这宫殿的。” “这孩子……今年多大?” 晏青扶刚要点头离开,忽然听见殿内传来一阵童稚的笑声,想起侍卫方才说是容祁准了住在这的,顿时问。 “今年六岁。” 侍卫低头道。 六岁,宗族的孩子。 这几个词一出现,晏青扶心中已经多少猜到了容祁的意思。 难道这就是他从宗族“挑选”出来的人? 这猜测晃过一瞬,晏青扶止住了想进去看的想法。 容祁既然未曾声张,那必然有他的意思。 如今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众人注视之下,若是刻意去看这位“不昭世子”,人们知道了他住在这,只怕就多少引了些猜测和注意。 “生了什么病?” “是染了风寒,又加上小世子有些天生的心疾,所以得细心些。” “原来如此。” 晏青扶轻轻点头,又吩咐了一句。 “好生照看。” “是。” 话落,她转头离开了东宫。 而东宫内的人自然不知道晏青扶来过,陆行看着已经第十三次试图爬到他膝盖上的人,颇有些无奈地拧了拧眉心。 “下去。” “我不。” 容不昭正是闹腾的年纪,方才在宫外淋了雪,将他半边身子都冻的有些僵,脸色更是红扑扑的,但他不依着宫女的话,反倒非拉着陆行送他回来。 纵然陆行冷着脸也没能阻拦容不昭的闹腾,他喝过药又开始扯着陆行问东问西。 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不住在宫里,能不能以后每日来陪他玩雪,说他在这宫里整日念书都觉得枯燥,又不敢坏了规矩去做些什么。 他叽叽喳喳吵的陆行心烦不已。 “你自己病好了再出宫就是了,这些东西还要扯着我问?” “好不容易有个人陪着我说话,我如果不问这些,你觉得无聊走了怎么办?” 容不昭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理直气壮地问。 陆行一时语塞,站起身要往外走。 “你现在也很无聊。” “哎,别走啊。” 容不昭顿时迈着小短腿朝前跑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再留一会嘛,就一刻钟,我说话算数。” 一个小孩还装一副一言九鼎的样子,陆行伸手去推他。 “我出宫有事。” 语气不容置喙。 容不昭闷闷不乐地松开手,想留他又不敢留。 “好吧,那你明天……得闲还入宫吗?” 他一个人留在宫中整日除了喝药看病就是听老先生讲授东西念书,属实是太无聊了些。 “不来。” 陆行一句话说完,看见他忽然黯淡下来的神色,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一时鬼使神差地心软下来。 他想起来这个小世子的身世,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父母便齐齐去世了,一个小孩独自留在宫中还病着,似乎的确有些……孤苦伶仃。 反正在宫外闲着也没事。 “只一刻钟。” 他叹了口气,终是妥协。 * 晏青扶知道这些天陆行频频入宫又去东宫陪着那不昭世子的事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后。 “真是稀奇,瞧着陆相不像是喜欢哄孩子的。” 沈修听了最近宫中的流言也是啧啧称奇。 “实在太缠人了。” 陆行捏了捏眉心,语气无奈。 “不昭世子这是得了什么病才待在宫里的?” 沈修看过去一眼,问道。 “说是心疾。” 心疾? 陆行略微一怔愣。 他来这几日听得这孩子说自己染病,还以为是什么风寒高热,治好了就能回去了,谁曾想……竟然是心疾。 “这倒属实有点棘手了。” 沈修喃喃了一句。 “太医院太医如何说?” 陆行将手中发文书放过去,一边难得出声问道。 “说是吃药调理着,能不能治好也要看天命的。” 他手下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点点头。 “说来人住宫里就罢了,容祁怎么让人住在那之前的东宫里?” 沈修奇怪地问。 “这就不知道了,许是……” 晏青扶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 “许是因为离得远清净吧。” 沈修本也是随口问一句,听罢点点头。 “章炜的事……我这两天又派人查过了,的确发现些疏漏,似乎是……当时查的时候有被人刻意抹掉。” “那十有八九就是容瑾了。” 晏青扶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个暖炉,因为屋内的暖和又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瞧青相这两日这样嗜睡,是这些天忙过了头了?” 沈修调侃的声音打断她的睡意,她坐直了身子。 “应当是太累了。” 这两天上上下下的事都堆在她一人手里,晚上有时忙到子时才罢,的确是太倦了些。 “若是累着你就回去歇着,这些东西我与沈修处理就是。” 陆行蹙眉担心看着她。 “无妨。” 晏青扶打起精神问道。 “那刑部之内,章炜最近可有什么动作?” “没有,那倒安分得很。” 好歹才做了那么一番事,想来他为了不惹火上身,也是会安生一段时间的。 “我觉得……宫外朝堂上既然有一个章炜,宫内必然也有接头的人。” 只凭章炜一个人,想在宫中行事,又那么清楚宫中的轮值和守卫,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倒是也有可能。” “改日将御书房外的人都换一批,再瞧瞧……” “青相。” 晏青扶的话没说完,御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接着是太监带着几分喜色的声音响起。 “边境捷报。” “快送进来。” 晏青扶连忙开口。 门被推开,太监一路小跑进来递上一个信封。 “是边境韩少卿大人来信。” 晏青扶接过信,轻巧地拆开,一目十行地扫罢—— “如何?” 陆行少见她面上有如此高兴欣喜的时候,一时也有些好奇是怎样的捷报。 “无回城破了。” 她将手中的信递过去,语气轻松地说道。 四日前一场开战中,无回城被容祁与韩少卿一并领兵攻破,如今西域之中,虞为损两万人,已经退到了下一座城池里面。 只如今消息实在传的慢,是以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有四日了。 “大昭伤亡如何?” 沈修探过头问。 “比预计的要少一些。” 总之自然是好消息。 无回城是西域第一道天堑,如今才去边境不到半月便已经攻破,实在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好,果然是好。” 沈修没忍住笑了一声,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目光落在桌案前的地图上。 “再往后就会容易很多了。” 万事开头难。 “如此估摸算着,也许再不到两个月,就能攻下西域都城了。” 晏青扶目光落在地图上,也跟着点头。 西域本就不大,前后只有八座城池。 何况如今西域内政外战都是虞为一个人负责,他必然兼顾不暇。 “两个月也未必需要。” 她心中估算着时间,轻声道。 但不管如何,已经比他们最初预估的样子要好许多了。 “快些将消息传下去吧,也让朝中众臣和百姓都高兴高兴。” 太监当即领命而去。 大昭攻破西域边境无回城的事情,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上京,继而传了大昭各地。 人人兴奋鼓舞,士气高涨,连着接下来几日上朝的时候,朝臣们面上都带着喜色。 于是这几天上呈内政的奏折便少了些,大多是一些称赞边境八王爷壮举的文书,晏青扶一一扫过,极简单地批了个已阅,这日晚上倒是难得早早地回去了寝宫。 寝宫之中正安静着,她一回去,宫女赶忙道。 “青相,可要传膳?” 晏青扶轻轻点头,宫女将膳食送上来,又退到了一旁去。 用过膳食,宫女过来给她续了一盏茶,晏青扶刚要端过饮下,目光一扫,瞥见她搅在一起似乎很是不安的手。 她心念一动,将手中的茶盏搁下,目光锐利地看过去。 “青相……怎么了?” 宫女被她的神色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她。 “若本相没记错,今日晚上是你当值在寝宫里。” “正是奴婢。” “寝宫外没有积雪,当值更是只需留在内殿即可,那你鞋子上染了这么多的雪,是从哪来的?” 宫女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低头一看,那双绣鞋上,甚至裙摆,都沾了一些深色的污渍。 她没想到晏青扶观察的如此细致,当即面色一白。 “奴婢……” “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她拨了拨茶盖,又问。 “奴婢不敢。” “你既然说不敢,那就是没有,那本相将这盏茶赏给你,你现在喝下去,本相就信了你的话。” 说罢,晏青扶朝外面喊来了人。 几个宫人走进来押住她,晏青扶一示意,其中一个人端了茶要灌到她嘴里 她惊恐地摇头,一边狠命往后瑟缩。 “不要,不要。” “你从入了内殿伺候本相用膳时就神色漂移不定,摆膳的位置都错了好几次,伺候在寝宫里的人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错。 还有你这双手上,还沾了点白色的粉末,你不知道吗?” 宫女惊恐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是在茶里下的东西吗?” 晏青扶冷然一笑,道。 “灌下去。” 一盏茶被灌进了她嘴里,她扑腾着想呕出来,晏青扶对她一副可怜的样子无动于衷。 “带下去严刑拷打,问清楚她是受谁指使。” 宫人忙拖着她要往下走。 “奴婢不敢了,大人,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会死的,大人……” 她尖利的声音响在内殿,传到耳边更觉得吵嚷,晏青扶忙了这几日本就心力交瘁累的厉害,听着她的声音在耳边响着,忽然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上也提不起几分力气。 “来人……” 她登时在心中警觉着,只一句话没说完,她头一沉,身子倒了下去。 第295章 将计就计,青相病重 陆行与沈修得了消息,深夜从外面入了皇宫。 太医院的太医吓的魂飞魄散来这给晏青扶号脉。 “如何?” “像毒。” 陆行心里陡然一沉。 “什么毒?” “此毒有些霸道,前期易让人嗜睡,昏沉,继而精神不振,但不易察觉,若非这些天青相实在辛劳,又被那宫女吵的头疼,一时晕了过去,只怕还不好发现。” 太医斟酌着回话。 “若是发现不了,后面会如何?” “毒素慢慢渗入肺腑,再继而整日昏迷,一月左右,会死。” 他骤然神色一厉。 “去看看那杯茶。” 沈修抬手示意太医。 那杯茶水晏青扶使着宫女灌进去了大半,还有些茶渍在最下面。 太医慌忙走过去验了。 “的确是这毒。 若每日服用,只会加速毒素渗入。” 果然。 “可能开方子治好?” “能是能,但是有一味药引,有些难得。”太医略有为难。 “是什么?” “合柏丸。” 这药如今皇宫之中并没有,离得最近也要从外地制好送过来。 因为合柏丸极其珍贵,寻常人家用不起,哪怕是上京也见的稀奇。 陆行毫不犹豫。 “陆府有,去取。” 他朝着跟在自己身侧的下人吩咐。 下人一怔,有些惊讶地开口。 “相爷,那可是您身上的伤……” “去取就是。” 陆行不容置喙地打断他的话。 “相爷府上竟有这东西?” 太医顿时一惊。 那合柏丸本是陆行前些天受伤的时候,陆阁老托人从外地带过来的,他身上的毒素亦有些复杂,就算最后伤好了也是需要吃着这药吃过两月的。 陆行微微敛了眼。 “偶然得的。” 他身上的伤已经无大碍,但不想晏青扶因为这些而多担受半分风险。 下人很快取来了药,太医吩咐人下去开了方子熬药,陆行看着一旁唇色苍白,正昏迷着的晏青扶,眼中闪过几分心疼。 “沈世子先回吧,我在这守着即可。” 陆行瞧着时间已经快到子时,当即朝沈修说道。 有了方子,太医也在这守着,沈修多少放下心来。 “我去地牢看看那小宫女,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但他亦没有回去,只说道。 “有劳沈世子。” 陆行微微点头。 沈修离开,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陆行守在床榻边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等着熬好了药,又着宫女给她灌下去。 “奴婢在这守着就是,相爷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宫女压低了声音。 “不必,你去吧,本相若有事再叫你。” 陆行微微摇头。 宫女只能领命而去。 晏青扶喝了药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寅时二刻。 屋内不远处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光,她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来人。” 她哑着声音喊了一句,没等到下人,却是陆行从一旁走了过来。 见着陆行,她显然有些恍惚,一时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你怎么……在这?” “你中了毒,昏迷着,我不放心走。” 陆行言简意赅地说过,问她。 “可还有觉得哪不适?” 晏青扶摇摇头,陆行仍不放心地喊来了太医。 太医号过脉才道。 “按着方子多休养几日就无大碍了。” “下去吧。” 陆行挥退了太医,晏青扶脑中恍惚地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 “毒?” 那宫女的茶自己都没沾,怎么会中毒? “不是茶,你已经中毒有一段时日了。” 陆行摇头。 “你嗜睡的迹象,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嗜睡? 晏青扶回想了一下。 “约摸是你伤好的那两日。” 算起来也有五六天了。 竟然这么早。 陆行有些难看的脸色落在晏青扶眼底,她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 “这毒正是会使你嗜睡,渐渐无神,直至……最后死去。” 陆行抿唇答道。 晏青扶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她这几天的确有些嗜睡了些,但只想着是朝政繁忙她有些吃不消,也从未想过是中了毒。 “那杯茶……” “茶水里面也有。” 她之前竟然没有发现过。 “那宫女呢?” “沈修在审问。 你先躺着吧,方才下人已经喂你喝过一次药了,如今先别想这些琐事,等身体好些了再说。” 陆行担心着她的身子。 她这幅身子的确是弱,“颜容沁”在山中养了那么多年似乎也没养出什么样子,后来进了颜家,先是颜夫人给她下的药,再是长街的刺杀,还有无数次的奔波,处理黄奕,与虞徵的纠缠,甚至于加上后来惠安公主给她下的蛊毒。 容祁离开后,陆行又受伤,沈修忙着城郊兵防的事,大半的朝政堆在她身上,的确也是累了有一段时间了。 如今又再次中了毒,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晏青扶揉了揉眉心,顺着他的话点头。 “也好。 你……如今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要早朝了,你也去休息一会吧,外面尚且有宫人守着。” 这旁边自然有偏殿,陆行微微点头。 宫人引着他去偏殿歇着,晏青扶没睡下,喊了一旁的宫女道。 “传太医过来。” 太医以为她又有哪觉得不适,一路小跑从外面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青相……” “这是什么毒?解药……从何来的?” 太医没想到她叫自己进来就是问这么一件事,微微怔愣片刻,将方才屋内发生的事都与她说了。 待听到陆行毫不犹豫从自己府中拿出来了合柏丸,晏青扶有些不确定地问。 “这药很常见吗?” “回小姐,并不常见。” 既然不常见,为何陆行府中随时备着? “陆相最近病了?” “这……臣倒没听说。” 晏青扶心中斟酌着,很快猜到……许是当时那在手臂上的伤需要用这药。 加上陆行整宿待在这宫里守着她,这份人情太贵重了。 晏青扶有些无措地攥了攥手,须臾轻轻叹了口气。 “你下去吧。” “是。” 太医听她叹这口气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惊疑不定地走了出去。 接下来晏青扶便再没睡下去。 直等到了时间,陆行从偏殿出来上早朝,刚要吩咐宫女仔细照顾着青相,却瞧见寝宫里仍然灯火通明。 “青扶?” 他喊了一声,晏青扶很快自里面推开了门。 “怎么不好生休息着。” 陆行瞧着她有些单薄的衣裳,微微皱眉。 “无妨,我睡不着。” “那也不必去早朝了,今日的文书和奏折暂且交给我与沈修吧。” 陆行不容置喙地说。 晏青扶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适合太过操劳,轻轻点头,看着他离开,才又回了屋子。 早朝青相告病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众人纷纷有些担心。 边境才得了好消息,上京这西边的局势还没动静不说,转眼青相病倒了,的确让人忧心。 众人纷纷担心过问着,陆行不想让这些人扰了晏青扶清净,通通着人打发了,又说青相无甚大碍,好好休息几日就是。 而转眼陆行回到宫中,沈修将事情一一说过。 “这宫女最开始的确嘴硬,不过严刑拷打了一番,也吐出些实话来。” “如何?” 二人齐齐看过去。 “是章炜。” 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章炜背后的主子是容瑾,而容瑾让他办这件事,他不能经常入宫,自然要找下人去办。 “可容瑾如此,是为了……” “我若出事,起初嗜睡后来昏迷,你们必然担心不已。” 京中的主心骨乱了套,自然方便容瑾动手。 而容祁在边境知道晏青扶出了事,必然也会自乱阵脚,但又因为边境脱不开身,京中仍是无人主持大局。 他倒是打了个好算盘。 “还以为他终于打算安生几天了呢。” 陆行沉着眉眼,语气不善。 安分自然是不可能安分的。 他只怕就等着这个时间动手。 “那我们……” “不如索性将计就计。” 沈修接过话说。 “此话何意?” 陆行与晏青扶齐齐看过去。 “反正章炜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青相服毒昏迷,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反手将他一次。 就说青相的确身子较弱整日昏迷,让他们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也无不可。” 如此将计就计,也能看出章炜和容瑾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要是真想趁着这个时候扰乱局势趁乱夺权,那刚好引容瑾下山,将他们一网打尽。 “的确是个好主意。” 如此一来,容瑾章炜的一举一动也都在他们的眼底下,自不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可是那个宫女若不能和章炜接头,他未免也会有所疑心。” “不是难事。” 晏青扶摇头。 “去她屋内找一找她和章炜接头的信。” 传封模仿过那个宫女字迹的信出去便是。 这自然是个好办法,待事情办妥后,陆行与沈修就下去安排下一步了。 第二日早朝上青相仍告病假,众人本没当回事,只以为她病仍未好,可接连第三日,第四日都不曾上朝,终于有人坐不住开始议论纷纷。 青相不在就只能去问陆相,可陆相下了朝就开始闭门谢客,在陆相府连人都找不到,上朝时有人问起,他只犹豫了一下,又说。 “的确无碍。” 无碍无碍,真无碍能连着四天不上朝吗? 这些人可是见过之前晏青扶的样子的。 小小风寒高热都不当回事,她一直风雨无阻地上朝,再回刑部理事。 为何这次告了这么久的假? 众人心中疑惑不已。 外面的猜测和流言传着,章炜得了消息,又收了宫女的回信,知道了晏青扶是因为毒而缠绵病榻,当即放了心,回头兴冲冲地给容瑾回信。 但容瑾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此番给晏青扶下毒就是打着一劳永逸的法子,毕竟行宫剩的人越来越少,没有粮草撑不住脚,加上当时京中传的“叛国”与废帝一事,让行宫中的兵士亦对他有所非议与流言。 他必须得趁着机会快些动手了。 想到这,容瑾回信道。 “你亲自入宫去探探消息。” 章炜得了信,当日午后就寻了个机会,随着想巴结陆行的刑部尚书一并入了宫。 往日陆行见了他大多没有好脸色,章炜在见到晏青扶宫外站的陆行的时候,低着头心虚了一下。 然而兴许是刑部尚书也在的缘故,陆行今日并未说什么,点点头由着他们进去了。 晏青扶在屏风后的桌案前坐着,刑部尚书低着头走进去,章炜大着胆子在他后面往前看了一眼。 “臣参见青相。” “起吧。” 屏风后颇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章炜心中顿时便有了数。 “青相每日操劳,如今病着还是要好生休息,朝政之事不急在一时。” 他越过刑部尚书当先开口说话,刑部尚书往后瞪了他一眼。 “多谢章大人,本相只是偶感风寒,过两日便好了。” 要是风寒能告假这么几日不上朝? 必然只是嘴硬罢了。 章炜如是想着,几人又客套地说了几句话,忽然听见屏风后面,笔架子被打落在地的声音,继而一旁的宫女走过去,似惊呼了一声。 “青相,青相?” 里面静静地没有回音。 陆行大步从外面走进来,往屏风后一看,神色略有不好。 “去请太医过来。” 宫女急匆匆离开,刑部尚书忐忑不安地问。 “大人……” “无妨,你们先回吧,青相有些累了。” 陆行摇头不容置喙地道。 刑部尚书连连点头,章炜退出去的刹那,听见屏风后清浅的呼吸声。 这是……又昏迷过去了? 他怎么记得当时下的药没有这么快发作啊。 章炜心中嘀咕着,回去仍给容瑾传了信。 容瑾得了信,当即放心下来,开始布局着下一步的计划。 “若等京中再乱,你前往沈世子府,与暗卫接头,将兵符拿出来。” 传给章炜的回信被早就盯着的沈修截获,他念过信,顿时嘴角抽了抽。 没想到容瑾的下一步计划竟然是从他下手。 “不过如今上京大半的兵权都在你一人手里,想来容瑾也盯着你盯了许久了。” 晏青扶合了信道。 演的那一场戏很成功地骗过章炜和容瑾,甚至大半朝臣都开始怀疑她一病不起。 “若夺了兵权,他必然会下山了。” 引了这么久,终于容瑾也打算探探头了。 “只要探出这个头,就别想着再回去了。” 晏青扶稍稍阖了眼。 若容瑾当真按着计划,顺利的话,一月之内,就能将这内乱全然平定了。 第296章 容不昭是他选的幼帝吧? 几人这边商量着,忽然听见殿外有宫女的声音响起。 “陆相,外面有人寻您。” 因为晏青扶“昏迷”的缘故,屋内一向是不允许宫人进来伺候的,此时宫女隔着大殿的门说过,陆行显然有些怔愣。 “是谁?” 他只以为是朝中的哪个臣子,刚要站起身出去,门外已经隐约传来了动静。 一阵凌乱笨重的步子声从门外响起,紧随而来的是宫女有些无措的声音。 “世子,您慢着些。” 陆行在听到这句“世子”的时候,已经猜到门外的人是谁了。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朝外看去。 果不其然,下一瞬,容不昭迈着小短腿从屋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宫女。 “不必进来了你下去吧。” 宫女顿时止住步子,行礼退了下去。 而容不昭听见这个声音,顿时眼前一亮,朝这边看了过来。 他本来跟着宫女进殿的时候还算守着规矩,知道殿内有人病着,走路更是轻声,但一看见陆行,顿时又忘了礼节,一路小跑着走过去。 “陆叔叔,你这几天怎么都不去我宫里找我玩了?” 容不昭长了一张已经初见风华的脸,说话的声音稚声稚气的,还带了几分小情绪。 话说完,他气鼓鼓地看着陆行,似乎在等他解释。 最近晏青扶病着,他除了待在这看着晏青扶就是去御书房批文书,宫外更是堆着一大堆事情要忙,倒把那个住在东宫的世子给忘了。 “最近太忙了些。” 陆行到底叹了口气解释。 “我知道你忙,所以我今天问了路来找你,你得陪我玩,再不济也要让我待在这看着你批奏折。” 容不昭一本正经地解释。 晏青扶看过去一眼,第一次发现这小世子如此可爱。 “你今日不用念书吗,你的教书先生呢?” 陆行扯了一边的软凳让容不昭坐上去,这样一来容不昭也不用再费劲仰着头看他说话。 “先生今日病了,我不念书。” 容不昭说道。 “不念书怎么行,明日先生考你功课你又不会。” “那我要你教。” “我教不了。” 陆行懒懒拎过一旁的文书批复,一边道。 “为什么?你觉得我太笨了吗?” 笨自然是不笨的,容不昭这小孩心性通透又聪明,陆行少在宗室子里见过同龄孩子有这么厉害的。 “太忙了。” 他随意说着,容不昭看向一旁的晏青扶,眼睛滴溜溜转着。 “我知道你,大昭鼎鼎有名的青相大人。” 晏青扶笑了一声,温和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最近病了吗?” 容不昭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一张脸皱在一起,担心地问。 病了的感觉可不好了。 “是病了。” 晏青扶轻轻点头。 容不昭顿时又拉着她,叮嘱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活脱脱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顿时让沈修与晏青扶也忍俊不禁。 “不过我这两天也病了,那些药苦苦的,可难喝了。” 容不昭抱怨着说。 “就你那破风寒,拖了有半个月还没治好,太医院的废物早就该以死谢罪了。” 陆行将文书堆过去,随口搭话。 “不是风寒。” 容不昭顿时摇头。 “昨日我心疾发作了,就是太医院的太医将我救回来的,他们可厉害了,陆叔叔不要这样说他们。” 他正色纠正。 心疾? 陆行顿时心中一紧。 晏青扶神色也有些担忧。 “太医如何说?” 陆行刚问出口,又想起来一个几岁的孩子只怕也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算了……” “太医说心疾比前几天好了些,但是……” 容不昭却将太医的话都记牢了,顿时将自己的病症说的头头是道。 甚至连太医开的药方他都记得。 “倒是个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知道八王爷从哪个旮旯里找出来的聪明小孩。” 沈修压低了声音问晏青扶。 晏青扶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病着,外面天这么冷,怎么还跑过来?” 他顿时不满。 “你已经有七天没去找我了。” 小大人在宫里难得碰见个这么对脾气的叔叔,平日对陆行粘得很。 晏青扶顿时哑然失笑。 想来陆行也想不到自己在雪地里随手一捞的小孩,临到头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果不其然,陆行嘴角抽了抽。 “所以你今天要教我念书,不然明日先生考起来,我不会又要挨骂了。” 索性剩下的奏折不多,陆行一股脑堆给了沈修,站起身道。 “走,去侧殿,今日教你念书。” “好耶。” 容不昭顿时喜笑颜开。 陆行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补充道。 “只有今天这一次。” 两个人离开屋子,沈修笑了一声,翻开面前的文书说。 “陆相也有头疼的一天呢。” 晏青扶意味不明地说。 “也许日后头疼的日子更多。” 陆行被容不昭拉过去陪他念书,前后折腾了一下午,等着屋内亮起了灯,他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才发觉已经近戌时了。 “该回去了,不然你宫里的人担心。” 说是一下午都在教容不昭念书,但陆行并不费心,容不昭极聪明,一点就通,几个时辰的功夫已经学了很多。 容不昭抬起头看了一眼他,扯开个笑。 “好。” 他从凳子上下去,迈着步子往外走,又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回过头。 “明日我还能来找你吗?” “不能。” 陆行想也没想地拒绝。 “哦。” 容不昭顿时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你还要念书,青相在这养病,会吵着她。” “那等我下了学能过来吗?” 容不昭眼神一亮,顿时又追问。 “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好。” 他重重地点头,从这出了去。 陆行跟着走出去,找了个宫人送他,站在身后看着容不昭小小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走过去,而后他才转过头,朝着另一边的宫殿走去。 沈修自然早早处理过奏折就已经溜之大吉,剩下晏青扶一个人倚着软榻在闭目假寐,听得一阵脚步声,她睁开惺忪的双眼。 “不昭世子走了?” “嗯。” 陆行轻轻点头,犹豫一下终是又问。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小孩……就是容祁从宗室里选出来的人吧?” 他话说的隐晦,但晏青扶仍是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兴许是,他没与我说过。” 这就是十之八九了。 他前些天亦好奇,什么人能住在东宫,太医悉心照顾着,还有专门的先生教书,直到今天他亲自教了这小孩,才发现他慧根极高,过目不忘,又有个正直的根,的确是个幼帝的好人选。 “只这孩子身上的心疾是个隐患。” 陆行落座在一侧,沉思后说。 “我前两天过问过太医,说正在找能治的办法。” “这样难的心疾之症也能治好?” 陆行有些讶然。 “太医说,他的心疾不是最麻烦的那一种。” 晏青扶摇摇头。 “那便好。” 陆行想起容不昭那有些病态苍白的面容,一时听了话也放下心来。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说罢,他站起身要走。 晏青扶瞧见一旁的沙漏,也发觉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在陆行走出去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陆行。” 她朝外喊了一声,陆行转过头。 “合柏丸,我方才忘记给你了。” 晏青扶亲自站起来,拿着一旁桌案上的盒子走过去。 合柏丸? 陆行有些错愕。 “当时的事太医都告诉我了,既然是你身上的伤需要用的药,自然也不能马虎。” 所以她醒过来的第二日,就派暗卫离了京城去其他地方寻。 “只是几颗药丸罢了。” 陆行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哑然失笑。 “性命攸关的大事,如何能这样说。” 晏青扶摇摇头,手中的动作没变。 陆行低头看了一眼,须臾接过。 他知道晏青扶是个固执的人。 既然当时选择了让暗卫去京城外找,那必然是要他收下的。 “好。” 他微微颔首,又深深看了一眼晏青扶,转头从主殿离开。 章炜的动作有人盯着,每日往皇宫中传着消息,但他太谨慎了些,纵然有了容瑾的吩咐,这么多天也没见他有一点动静。 看来他是当真要等到晏青扶“昏迷”的时候再动手了。 “添把火。” 这日晚间,晏青扶又得了消息的时候,着暗卫给沈修传了话。 “皇上,不好了,这两日山下巡视的侍卫说,时不时有发现附近有人鬼鬼祟祟地,似乎在窥探咱们这的情况。” 行宫之中,容瑾听了回话,心里猛然一沉。 看来晏青扶是当真快撑不住了,才能让他们京城如此频频动作,只怕就是想趁着这乱起来之前先把行宫的样子探清楚,然后早些速战速决。 “最近章炜在干什么?” 容瑾蹙眉问。 “他说想再等等,等到青相真正昏迷的时候,到时候咱们把京中的流言搅一搅,他再趁乱出手。” “再等到那时候,沈修的兵都攻上西郊行宫了。” 容瑾冷笑一声。 “传信,让他这两日就去,你再派几个暗卫将沈修引走。” “是。” * 章炜接到信的时候仍有些犹豫不决。 毕竟沈府戒备森严,他可不比当时御书房里是去看个文书,被抓着了也能想个理由脱身,如今可是去偷兵符。 他心中犹豫着,暗卫又说。 “只等事情办成,皇上归京,荣华富贵加官进爵都是小事。” 泼天的富贵自能买通人,章炜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再等一天。” 然他心中的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宫中就又传出了消息。 有臣子偶然闯入殿中,撞见了青相寝宫中满宫的太医。 宫女随侍在侧,分明人已经昏迷了许多日了。浓重的药味传遍了整个宫殿,那臣子吓了一跳。 他跌跌撞撞从寝宫里出来,很快青相一病不起昏迷多日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告了这近半个月的病假没出,本来就足让人怀疑她是是不是真出了事,然而陆相与沈世子都不承认,臣子们也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装作无事地去上朝理事。 然而这臣子偶然闯进去时撞见的这一幕流传出去,很快让众人都知道了,为何告假这么多天都不出来了。 分明是早就一病不起,陆相与沈世子还压着消息,是不想朝中恐慌。 她接手朝政的这近一个月来,朝中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八王爷尚且在边境,朝中上下就指着她与陆相,这一转眼,内乱没平定,青相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众人沸沸扬扬地探讨着,又不知哪起的流言说青相实则是因为中了毒才昏迷不醒的,顿时又是引起一阵恐慌。 好端端的人在寝宫,怎么就能中了毒? 贼人未免也太嚣张了。 今日是青相,明日是不是就是陆相? 这若是将他们大昭的摄政丞相都一并害了,那大昭又该怎么办? 臣子们恐慌之下都跪去了御书房外来探消息。 问青相还能不能醒来,问贼人抓住没有,又问陆相下一步打算如何? 陆行一并将他们喊进去,难得与他们苦口婆心地说了好一番话,说如今大昭局势困难,诸位臣子不该如此恐慌,以致百姓也跟着恐慌。 又说布局且再放一放暂且不急,贼人倒是还没抓着,但陆相对青相的事绝口不提,只说诸位大人的关心他会带到,顿时让臣子们更为惊疑不定。 难道当真已经病入膏肓,所以才不能说了? 这些人对视一眼欲要再问,陆行一摆手,宫人将他们通通都请了出去。 这些臣子忧心忡忡回去之后,结合着京中愈演愈烈的流言,开始对青相一病不起的事坚信不疑。 而章炜在刑部听着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在一旁探讨着事,心里若有所思起来。 这天晚上,暗卫忽然将章炜从睡梦里叫起来。 “沈世子入宫了,如今沈府无人,你速速随我去。” 入宫了? 深夜子时入宫,该不会是晏青扶真的撑不住了吧? 章炜如是想着,睡意一扫而空,跟着暗卫于子时,悄然翻墙潜入沈府。 第297章 鱼上钩了,平定内乱 而此时章炜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入了沈修安排好的暗卫眼中。 九宫之中灯火通明地亮着,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坐在一侧翻着医书,另一边坐着闲话的沈修陆行晏青扶三人。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他们早早传了太医院信得过的几个太医过来一并陪着演戏,而太医在一旁翻的医书自然是—— “这么点心疾之症,既然不是全然不能治,为何治了这么久也不见好?” 陆行瞧见一边正打盹偷懒的太医,瞥过去一记眼刀,问道。 太医赶忙抖擞精神,打开手中的医术说。 “心疾到底是心疾,况且小世子从小身子就不好,臣等也不敢乱用药。” 若是真因为用药而用出个什么好歹,那他们的脑袋瓜子可就别想保着了。 “不敢乱用药也不能一直拖着不用药,经年累月地堆下去自然不是好事。” 晏青扶闻言蹙眉说道。 “青相所言有理,所以臣等……臣等如今正在翻心疾的书,一定……一定能找到万全的办法治小世子的心疾之症。” 太医院一众太医闻言赶忙出声保证。 “既然都如此说了,还不快找。” 陆行轻飘飘看过去一眼,太医赶忙低下头。 一时屋内只听见书卷翻动的声音,晏青扶瞧了一眼时间道。 “差不多也该抓着人了。” 沈府屋内早被沈修留了假的兵符在那,暗卫都在府外布局,退一万步讲,就算章炜带着兵符跑了,那也是个假的兵符。 但沈府的暗卫几乎从无失手,沈修笑笑说。 “至多一刻钟。” 果不其然,又等了一会,沈修的暗卫押着章炜从宫外走过来。 章炜一脸惊慌地跪倒在殿内,连台上的人都没看清楚,就开始埋头喊冤。 “臣见过陆相,沈世子。 臣……臣今晚有事外出路过沈府外,不知为何就被沈府的暗卫抓着,污蔑臣要偷盗沈府东西,天地良心啊,臣只是路过沈府绝无此心,还请陆相明查。” 屋内静悄悄的,陆行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各位太医赶忙退了出去。 章炜喊罢话就忐忑不安地伏在地上,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章大人这话说的,倒好像真是沈府外面的暗卫冤枉了你一样。” 却是上面有人轻笑一声,低头看他。 章炜听见这个声音,登时眼中闪过几分震惊。 晏青扶? 她不是病入膏肓都不能下床了吗? 章炜心突突地跳着,下意识抬头去看她。 他一眼对上晏青扶冷然的眼神,那眼神有如实质的刀刃一样,似乎将他完全剖析开来,连心里的秘密和那点心虚都瞧得清楚。 “臣……臣臣臣……青相。”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话。 “几日没见而已,章大人不认得本相了? 还是说……” 晏青扶倾了身子,那冷然锋利的气势逼的章炜心头一跳。 “还是章大人心虚,所以不敢面对本相?” 心虚? “臣不敢。” 章炜紧紧攥着手,低头狡辩。 “是不敢?还是不会。” 晏青扶笑了一声。 “臣自是担心青相身子,方才才有所惊讶。” “惊讶什么?惊讶于本相还没被你害死吗?” 章炜瞳孔一缩。 “青相怎么能污蔑臣,臣不知道您身上的毒从何而来,您……” “本相方才又没说自己是中了毒,你怎么知道的?” 晏青扶反问道。 “这……外面流言都是如此传的。” 章炜没想到晏青扶在这给他挖了坑,当即擦了擦冷汗,脑中飞快转着找补。 “流言?章大人还信这些流言呢? 这些流言,不都是章大人一手传播出去的吗?” 陆行打算出手散播流言让章炜放松警惕的时候,就发现这流言已经传出去了。 若不是他们,那就只有章炜或者容瑾。 “章大人对你背后的主子还真是忠心耿耿。 就是不知道一个废帝,能许你多少荣华富贵,才能让你冒着风险,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偏生做一些叛敌的事。” 晏青扶的声音陡然冷下来。 至她这句话说罢,章炜一紧张,袖中咣当滚出来一个东西。 众人齐齐低头一看,恰好是沈府的“兵符”。 “人赃并获,章大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章炜顿时面色一白。 容瑾催得紧,他也想着今夜沈修入宫,宫中忙碌一时半会回不来才去了沈府,可没想法晏青扶压根没病,她早就识破了自己的阴谋。 那这些天所谓“病入膏肓”的假象自然也是她做出来骗自己的。 章炜忽然想到自己上次随着刑部尚书入宫的时候,没说几句话晏青扶就昏迷过去的场景。 “当时……” 章炜哆嗦着唇开口。 难道当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是容瑾的人了? “还有御书房里,你偷看了本相的文书,告诉容瑾大昭在西郊行宫的计划,这桩桩件件,似乎都是需要清算的事。” 这件事她也知道了? 章炜一直以为自己聪明地将那些痕迹隐藏的很好,没想到这一次从一开始,就是晏青扶给他设下的局。 “章大人,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频频出入皇宫,就算找了再天衣无缝的理由,也是会露出马脚的。” 章炜面色一白,瘫倒在地上。 “臣……” “二十岁当了科举的探花郎,年轻有为又前途无量的新贵,本相好奇是容瑾许了你多大的好,才能让你这么不顾一切地去给他传消息?” “我……” “还有所谓小陆相流言一事,也是你从一开始就自己放出去,想让众人注意到你,从而对你印象深刻,便于跟着刑部尚书来往宫中吧。” 章炜这下彻底没了话可言。 “臣一时糊涂……” 他无力地开口说话,又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话没几分说服力,说了一半又止住话。 “你既然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本相亦不多说,章大人,来日若有其他机会,办事的时候,需谨慎些。” 她笑了一声,似真似假地提醒。 “带下去,关入大牢。” 后面的暗卫跟上来,将章炜往外面拖。 “可如此处置章炜,若是容瑾得了消息……” 他们本意是要借此引出容瑾的,可今夜章炜入沈府偷兵符,他们把章炜处理了,岂不是让容瑾得了消息好再谨慎一段时间,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沈修思忖着说。 “无妨,这‘兵符’不是在这吗?” 传封信过去的事。 “去地牢,让章炜自己写一封信,说是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晏青扶笑了一声。 “章炜犯下此弥天大错,竟然还要给他个机会?” 此话一出,连陆行都扬眉看过去一眼。 “沈世子怎么转不过来这个弯? 话是咱们说的,最后他有没有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也是咱们决定的。 他能不能撑到内乱平定将功赎罪被放出来的那一天,更是咱们一句话的事。” 说到底要章炜死,不过是最轻易的一件事。 “得嘞。” 沈修顿时明了陆行的意思,低头捡了地上的兵符,一路往外而去。 皇宫之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而沈世子和陆相因为青相“重病”一事整宿待在皇宫的消息也随之传遍了半个上京。 京中的议论越发得不到答案,百姓就更对她重病的事深信不疑。 甚至于这日起了之后,皇宫中张了皇榜。 皇榜广求天下名医都入皇宫,但并未说明是何用途。 但纵然不说,百姓与朝臣心中也多少有了几分猜测。 容瑾得了消息之后,更是看着手中的兵符扬声大笑。 “朕就知道,她晏青扶哪有次次都这样好运的时候。” 总有她中毒出事的那一天。 毒发到现在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也正是时候该陷入昏迷了。 只要她整日昏迷呕血,以陆行对她的在乎,还不得慌张地求名医救她。 皇宫乱成一锅粥,百姓舆论得不到回应,就是一个最好的,最能起乱的时候。 “朕等不及了。” 容瑾眯着眼吩咐。 “派人下山探探情况。” 兵符在他手中,只要他到时候从西郊下去,就能遣派西郊兵符管控的三万兵士。 京城的兵士大多已经被派去了边境,仅剩的三万到了他手里,这三个人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从这上京跑出去。 暗卫顿时领命而去。 皇宫之中,前朝的臣子又等在御书房外焦急地求见陆相。 皇宫中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今日早朝更是连着陆相也一起告假,只有沈世子一人待在那,加上皇榜的事,顿时让众人猜疑纷纷。 到底是青相当真病的没治了,才能让陆相出此下策? 甚至于他自己都不上朝了,整日守在九宫之中。 为首的大人们一边喊着沈世子过问情况,一边想从他这喊出陆行。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问,沈修三缄其口,陆行更是一点不露面。 他们在这等了一日无功而返,在心中难免有些焦急又生怨。 正是危急的时候,前后这几个能管事的,病的病,不露面的不露面,好不容易有个露面的,却又一句话不说。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西郊他们京城有变动,是个能钻空子的时候吗? 几个世家顿时便开始后悔当时选的站错了队。 西郊这几天平静得很,但无人认为是容瑾老实了,都在猜测这他憋着大动作,兴许就等着这个时候攻上皇宫呢。 也许他们当时选了皇上跟着去西郊,也不会有如此火急火燎坐立难安的时候了。 他们心中抱怨着一边回了府。 如此陆相不上朝,青相病重,沈世子又不多说一句话的日子短暂地持续了两三日,终于又从边境传来了消息。 “连破两座城池,逼的虞为已经回了西域都城了,着实是个大好消息。” 任凭外面闹得腥风血雨,这宫中的几人倒像是没事人一样,流言自有他们自己的人在背后推动,越是在这个时候营造出乱象,越是能让容瑾被蒙骗早日动手。 而臣子和西郊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之下,自然没有什么可慌张的。 晏青扶接了文书看过,嘴角也勾起几分笑。 “虞为倒是跑得快。” 如若不然,他留在这,等攻破哪座城的时候抓着了他,就不必再等攻破西域都城,西域就会不战而降了。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众人都懂。 “无妨,总有抓住他的时候。” 陆行轻声说了一句。 “只是如今京中这个样子,可敢还让再闹两天?” 这几日的闹腾与流言已经让百姓心生慌张,更有臣子略有微词,更甚坐立不安焦急得很,若容瑾再不有所动作,这流言闹着闹着,只怕有过犹不及的那一天。 “不会了。” 晏青扶放下手中的文书,笃定地说。 若没有今日的捷报,兴许容瑾还会再等几天。 可有了捷报,他生怕容祁先处理完边境的事情回来,让自己扑了个空,自然会想着先下手为强。 而捷报亦能短暂让百姓心中的恐慌和臣子的微词消散。 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 “沈世子已经可以提前准备着了。” 按她估摸着,最多一日,容瑾一定会带着“兵符”下山。 “青相放心就是,这些东西,早就准备好了。” 沈修笑了一声。 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等京中事情这一次处理了,也能好好休息几日。” 几人这边讨论着,而果然不出晏青扶所料,在这日晚间,容瑾听到了西域边境传来的捷报之后,动了下山的心。 “带好兵符,准备随朕下山。” 容瑾特意选了子时的时候下山,打算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刚要抬步离开,宫门口传出一点动静,颜芷音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过来。 “臣妾想随皇上同去。” “下山惊险,朕怕伤着你,你就留在此处,等着朕大功告成前来带你回皇宫。” 容瑾当即担心地说道。 “可臣妾想跟着皇上,臣妾亦担心皇上。” 颜芷音摇摇头,看向容瑾的目光中闪过几分幽暗,继而柔声道。 “臣妾也想跟着皇上,第一时间分享您的喜悦。” 这话稍稍打动了容瑾,何况颜芷音想去…… “那也好,朕会派人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多谢皇上。” 颜芷音的笑意不达眼底,轻轻应了声。 而与此同时,他们的动作与消息传进皇宫。 九宫之内灯火通明,晏青扶搁下手中的书,道。 “鱼上钩了,是时候该收网了。” 早就是时候,结束大昭上京这场内乱了。 第298章 皇上,我谁也不爱 容瑾带着自己手下的三千精兵下山的时候,正赶上夜里子时,上京百姓大多已经入眠,万籁无声。 西郊山下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暗卫潜伏在丛林里,听见声音醒了醒神。 “世子。” “跟上去。” 沈修一挥手,暗卫跟着过去了。 而容瑾带着人下了山,就直奔西郊外而去。 “兵符呢?” 他自然是知道西郊的兵在哪的,留了手下的将军守着精兵,自己带了十几个暗卫直奔西郊军营而去。 容瑾手中死死攥着那块兵符,即将攻回京城的喜悦冲散了他心中的警惕,他一路来了军营外,此时各个营帐都关着门,除了站在外面的守卫外,几乎没什么走动的人。 他走到近前,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将兵符递给了一侧的副将,让他带着上前。 副将一靠近过去,顿时惊动了守卫。 “什么人?” 守卫清喝一声,还没来得及看过去,面前已经站定了一个人。 “兵符在此,速速调遣两万精兵随我入城。” 兵符? 月色下那块兵符晃在眼里,守卫一怔愣,随即想要接过兵符细看。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看兵符?让你们军营的将军来跟我说话。” 副将冷笑一声。 他开口说话中气十足,一时将侍卫的瞌睡也给吓醒了,刚要转头去喊人,这边的动静却已经惊动了今夜当值的小将军。 “出了何事?” “大人,这人说带了兵符要这会带走一万兵士入城。” 侍卫连忙回头看去。 副将瞧见西郊军营的将军来了,将自己手中的东西递出去。 “将军,这是西郊军营的兵符,我今夜需调走两万兵士入京,事情紧急不可耽误,你尽快。” 将军半信半疑接了兵符,午夜之时正是困倦,他本没仔细看,接了兵符大致瞧了一眼,只以为京中出了什么事,刚要挥手去调人,目光瞥向副将,忽然面色一顿。 “等等,你是京中哪个大人手下的?为何我从来没见过你?” 副将掀起眼皮。 “京中将领如云,你没见过我也是常事,认得虎符就是了。” 也是,京中一向认兵符不认人。 将军点点头,手中握着兵符要转头走,忽然感觉到自己手中这块兵符和自己军营里放的那块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他心里犯着嘀咕,又将兵符拿出来重新看了一眼。 只这越看似乎越不对劲。 而且……谁大半夜来此调兵? 将军心中的警惕顿时达到了顶峰,他忽然回头将自己手中的兵符摔到了地上,顿时那兵符四分五裂。 “你……” “大胆,竟然敢拿假的兵符糊弄我?” 将军一震,当即明白了什么,朝里面厉声喝道。 “来人,将他拿下。” 假的? 副将与容瑾几乎同时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怎么会是假的? “章炜这个废物。” 容瑾面色一白,登时怒骂了一句。 但就是这极轻一句惊动了将军,他看过来一眼,道。 “那边也有人,一起拿下。” “是。” 容瑾当即往后退,猜测自己是中了京城的计,一边退一边喝道。 “速去通知他们,即刻撤离回去,快。” “废帝?” 将军瞳孔一缩,未曾想到能在这见到容瑾。 容瑾在暗卫的掩护下往后要逃,却陡然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容瑾回头定睛一看,是自己留着看守精兵的将军。 他身后跟了几百个人过来,一边跑一边朝他喊道。 “皇上,中计了,臣这会速速带您回去。” 容瑾顿时慌了神,还没来得及跑,面前已经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皇上,您这是想往哪逃呢?” 沈修! 容瑾往后退了两步,将军已经带着精兵到了他身后。 “皇上,臣断后……” “断后?皇上以为你还跑得掉吗?” 沈修一挥手,顿时从后面的军营里列队出来了几千兵士,黑压压的一片,将原本万籁无声的军营撕开了个喧嚣的口子。 容瑾心中越发不安。 “皇上,臣本来奉命守在京郊,但是那边忽然来了许多兵士,估计有三四千,来了就与咱们的人打在一起,前面领兵的是陆相,臣便猜测着是咱们中计了……” 计…… 容瑾死死地瞪着沈修。 “兵符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章炜早就露馅了。” 沈修笑了一声。 “咱们早就估摸着皇上今夜该下山了。” 前后容瑾已经去了行宫一个多月了,想来没有粮草也快撑不住了。 “快逃,皇上!” 将军火急火燎地说着,沈修已经挥手道。 “今夜,皇上和你的三千兵士,本世子都要你们有来无回。” 他喊罢,身后的将领已经带着侍卫冲了过来。 将军顿时拔出剑冲了上去。 他带来的几百兵士跟对面的几千人厮杀自然是得不了好,容瑾一边在暗卫的护送下往外面退着,一边提防自己身侧随时都可能挥过来的剑。 只还没等他退出外围,沈修忽然飘身落在他身侧,轻飘飘地一把剑结果了护在他身侧的暗卫。 “你……你大逆不道,你这是弑君。” 容瑾抽过一旁侍卫的剑,朝沈修刺去。 “您都是废帝了,大昭哪来的君?” 沈修不为所动,将手中那把剑横在他脖子上。 没等过半个时辰,将军连着他带来的几百精兵都已经被清理了个干净。 西郊军营外一片尸体与浓重的血腥味,大片鲜红的血顺着黄土地流下来,沈修抓着容瑾说。 “现在,该是时候带着您去西郊山下,看看您剩下的两千精兵了,也是时候,让您好好清醒清醒了,废帝。” 沈修带着他一路到了西郊山,之前容瑾下来的地方。 剩下的两千兵士也几乎已经没什么存活的,容瑾被沈修一松手扔到了地上,他踉跄了一下,刚抬起头,就见对面火光冲天一片杀气,而自己的人越来越少,断断续续的喊叫之下,他瞧着竟像是只剩下四五百…… 四五百…… 自己下山的时候足足带了三千人。 竟然被一个假的兵符毁了所有? 容瑾顿时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他头突突地疼,狠狠地瞪着沈修。 “你果然奸诈。” “兵不厌诈,您都能派人潜入朝堂了,我做这些,自然也不算过分。” 沈修嗤笑一声。 “往后瞧瞧吧,皇上,您大势已去,还是早些伏诛。” “不,朕是皇上。” 容瑾死死地瞪着沈修。 但他这句话映着身后那被杀的越来越多的精兵,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几个皇上能落魄的只带几千精兵下山? 陆行将手中的剑丢下,朝着这边走过来。 “皇上,好久不见啊。” 容瑾哆嗦着唇,眼眶通红,他瞧着面前的动静也知道必然是不可能再东山再起了,他本来就没带多少人离京,没想到…… 没想到一朝失足,竟然还全军覆没。 “你们又有什么可得意的,朕死了……你们也是容祁的走狗罢了,白白替他守了江山,能得了什么好? 朕好歹还做了这么久皇帝……” 容瑾喘着气,死死地瞪着对面的两个人。 “我可不觊觎自己不该有的东西。” 沈修笑了一声,似乎意有所指。 容瑾登时像是被刺激了一样,他梗着脖子喊道。 “什么不该有的,那本来就是朕的,朕的皇位,朕的江山。” “废帝说的这句话,足够让全京城的人笑掉大牙。” 旁边传来一道冷然的声音,容瑾回头看去,瞳孔一缩。 “晏青扶,你没事?” 她不是病入膏肓整日昏迷了吗? “章炜早就被抓了,废帝觉得这点小诡计能算计得了我吗?” 连晏青扶也没事! 这一场局从一开始都是他一个人在被算计? 容瑾眼前一阵发昏。 “你……” “废帝,你勾结外敌残害自己的亲皇叔,背叛百姓,让大昭如何容你?” “容我……” 容瑾狠狠攥着手,喃喃了一声。 “你们何曾容得下我?” 作为皇帝手中却无实权,和虞菏联手转头被算计,自己做的事都被容祁一朝抖开放到百姓面前,干脆利落地要废帝,自己躲在西郊行宫苟延残喘,何曾得了半点容身之处? “我怎么能不反?” 容瑾厉声喝着,怨恨地看着对面的几人。 “成王败寇,你们是厉害了,我这个废帝到底如何,不还是你们说了算?”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自己做的因,这是你该得的果。” 晏青扶这一句话像是陡然激怒了容瑾一样。 “果……我得的果……我都好不了了,你凭什么好过?” 他状若疯癫地抓了一旁的剑,忽然狠狠朝前刺去。 他对面正站着晏青扶,但她看着闪着寒光的剑刺过来,却并不躲避,反倒瞧着他身后,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身后? 容瑾一怔,下一瞬手陡然一松,啪嗒一声剑掉了下去。 而他身后,一人握着剑,狠狠刺穿了他的身体。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容瑾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满身的疼痛却都比不上如今看到来人时的疼。 “音音……” 颜芷音握着剑的手连颤都不曾颤一下,对上他的视线甚至毫无躲避。 她并不心虚,甚至愧疚,哪怕她拿剑杀的,是昨日才在西郊行宫与她说。 “若等来日工回京城,朕许你做皇后。”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 容瑾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上的伤比不上此时被背叛的苦和痛,他紧紧盯着颜芷音,似乎想执着地要一个答案。 “皇上这最后一程,臣妾亲自送您。” 颜芷音笑了一声,分明是最温和的话,她眼中笑意不达眼底,神色漫不经心。 容瑾怎么也不曾想到,最后杀他的人,会是同床共枕,怀着自己孩子,为他挡过剑的爱人。 “音音,你不是……” 一个连剑都愿意为他挡的人,怎么会想杀他呢? 容瑾想不明白。 “他们……威胁你是不是。” “没有人威胁我。” 她将手中的剑拔出来,鲜血顿时大片涌出来,容瑾踉跄一下跌倒在地上。 颜芷音跟着蹲下身子。 “若当时我不为你挡剑,你会容下我吗?” 容瑾顿时瞳孔一缩。 “在幽宫试探我的时候,我但凡露出端倪,皇上连怎么去母留子都想好了吧?” “我……” 容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皇上是为了保命,我也是为了保命。 您为了保命能苟延残喘在西郊,能对自己皇叔动手,能叛国,我不过是陪您演一场戏,又有何不可呢?” “朕对你不好吗?你杀德妃,你想放走晏青扶,你往外传信,朕何时不是装聋作哑?” 他颤着声问。 “皇上觉得算好吗? 宫人差点端到我面前的红花汤,我宫外随时监视的暗卫,我哪有过半分得来的安全?每一日,每一日都在如履薄冰地过着。 我若不早早为自己打算,我能站在这吗?” 宫里的红花汤,西郊的暗卫,那日刺过来的长剑,随时随地都可能让她殒命。 颜芷音嗤笑一声,不为所动。 “朕都打算封你为后了,这也不能让你觉得……几分真心吗?” “皇上有真心吗?” 她掀起眼皮反问。 “妃,贵妃,皇后,孩子,什么都不能让我安心。 因为给我这些的都是皇上,所以我日日夜夜,都没有半分安心。” 她不相信的是面前给她这些的这个人,而不是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有给我的一天,就有你能收回的一天。 今天能给我,来日也能给别人。” 什么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真心更是。 这些别人施舍的她不稀罕,她只要自己握在手中的。 “所以这么多……时间里,朕连你一点真心都没得吗?” 容瑾大口吐着鲜血,仍不忘死死看着她等个答案。 “当然没有,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求个好日子。” 而当容瑾不能给她好日子的时候,她就只能另求高枝。 “那你爱谁呢,音音。” 他动了动唇,饶是自己差点死在她面前,也不曾见这人有半分神色动容。 可他想知道,他想知道能留在这样一个冷静狠心的人心里的,会是什么样的她。 “是姜溯吗……我杀了他,你恨我……” 他想起当时宫中那一件事,以为自己窥到了答案,看着颜芷音问。 “不。” 颜芷音走上前,倾了身子最后一次认真地看他。 “皇上,我谁也不爱。” 第299章 大昭内乱平定 “那……孩子呢?” 这个答案瞧着有些不可置信,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容瑾想,一个能在此时对他下杀手的人,能在殿内冷静给德妃下绊子的人,对所有的人这样毫不留情,她似乎本也不该有情。 那如果不喜欢姜溯,孩子呢? 这个孩子自怀上的时候,她整宿睡不好,吃了很多苦,倚在他怀里为孩子求过恩典,说不管公主皇子她都喜欢。 这是孩子,他们两个的孩子,身上亦流着他的血。 容瑾想,哪怕这么一点的羁绊,能让她对自己多一点在意,似乎他都想去奢求。 颜芷音微微敛了眼,一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 “这是我的孩子,与其他所有人都无关。” 她的……孩子。 “当时能带着这个孩子为我挡剑,如今你连这个孩子都不愿承认与我有关,音音……你当真是心狠。” “比不得您心狠,自己的孩子会动了赐下红花汤的念头,我若不带着他一起为您挡剑,只怕如今站不到这里,您也不会承认这是您的孩子。” 颜芷音反唇相讥。 “所以……你家中姨娘和亲姐……” “是我。” 颜芷音毫不犹豫地承认。 “御花园里第一次见面……” “也是我,是我故意谋划的。” 颜家即将覆灭,她自然要为自己寻个好地方,可没想到入了宫,她一步步走向最高位的时候,却忽然得知了皇帝竟然……存了那样的心思。 她知道自己身侧这个皇帝,刚愎自用,薄情寡义,有能力但不足,他那点浅薄的心思想藏是藏不住的,两相比较之下,她自然想到了自己的长姐。 她和晏青扶以往并无什么大的争吵,自己巧妙地帮过她几次,联手合作之下,晏青扶这样聪明的人,自然看得出她的意图。 她要一个足够能庇佑她安稳的地方和人。 “家书……” “是我往八王府传的消息。 还有惠安公主被您在御书房外放走,也是我传的消息,如若不然,八王府怎么能那么快知道了您那点心思呢?” 颜芷音承认的毫不犹豫,容瑾看着她没有丝毫动容的面容,一时气血翻腾。 “你……你果然狠毒。” “人生来谁不为自己打算,臣妾与皇上,从一开始就没站在一条线上。” 颜芷音微微阖了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挣扎之后缓缓咽了气,伸手将他瞪大的眼睛覆上。 有一瞬间,她神色闪过几分几不可见的扭曲与颤抖,但又很快,又全部释然与轻松下来。 结束了。 从她跟在帝王身侧,被猜忌生疑,如履薄冰地试探,挣扎,担惊受怕,到了今天,终于结束了。 到底她从这个人手里,挣扎出一条命。 大悲大喜之下,颜芷音刚站起身,身子就踉跄了一下。 “长姐……” “三妹。” 她才喊了一句,忽然眼前一黑,往后倚着倒下去。 晏青扶眉心一跳,赶忙走上前扶住她。 “陆相,那边叛贼已经全部清剿完毕,您看……” 一旁的兵士急匆匆走过来,拱手朝着陆行道。 陆行回头看了一眼,城郊山下,火光冲天,血腥味浓重的飘遍了半个山头,方才的嘶喊与喧嚣声似乎一瞬间消散下来,整个西郊都充斥着几分悲凉。 几千人的尸骨都堆在这下面,纵然陆行见惯生死,也不免一时有些沉重。 “着人将下面的尸体处理了,再把咱们的伤员都安顿好,遣派千人,现在随本相入西郊行宫。” “这样赶?” “早些处理完早些安心。” 陆行回头见她搀扶着颜芷音,转头喊了个侍卫过去。 “驾马车过来,送青相回宫。” 沈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在这边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久,几乎已经快到了天亮的时候了。 “剩下的交由我与陆相处理即可,你快些回吧。” 晏青扶也未犹豫,告别二人,带着颜芷音回了京城。 回去之后,晏青扶赶快着人从太医院叫来了太医,得了颜芷音并无大碍的消息后,她才转头换了衣裳,往前殿去了。 前面那么沸沸扬扬地闹了几天,众人都以为今日又是只有沈世子一个人出来上朝,谁料人都站定了之后,却瞧见青相从殿外走了过来。 “青相?” 不知道是谁出声喊了一句,众人都或惊讶,或惊喜地看着她。 “您……大好了?” 晏青扶落座在上头,继而开口道。 “本相前些天为废帝所安排在宫中的暗线算计,中了毒,如今已经大好了,劳诸位同僚关心。” 短短一句话,顿时让朝堂之中的人炸开了锅。 原来当真不是流言,她竟然真的是被贼人下毒才病了这么多日子。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阵后怕,看晏青扶面色仍有些苍白,有人不免担心开口。 “青相仍需多注意身体才是。” “皇宫之中竟然有贼人如此大胆,青相可曾查到是谁了吗?” “贼人已经伏诛。” 晏青扶轻飘飘落下一句话,顿时让他们心安了片刻。 这京中的流言已经闹了这么久了,若再无人出来解释与安抚,还不知道西郊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那陆相呢?” “臣府邸离西郊近,昨日晚间听见西郊似乎有异动,不知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同时开口,晏青扶微微坐直了身子。 “这正是本相今日要与诸位说的第二件事。” “昨夜西郊异动,废帝于西郊行宫上攻下来,企图用假兵符带走兵力攻回京城,被沈世子与陆相提前察觉,所以昨夜,在京郊外起战。” 什么? 底下的臣子纷纷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废帝竟然如此大胆。” “那如今呢?” 有人急急地问。 “废帝已经于京郊外伏诛,带下来的三千人已经全部处理了,如今陆相正带着人去西郊行宫善后,沈世子在整兵。” 她一番温吞的话落,顿时让众人放下心来。 “如此说来,西郊的隐患已除了?” 臣子大喜问她。 “的确如此,大昭内乱已平,废帝容瑾也已经死了,诸位,日后可暂时安心一段时间了。” 晏青扶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这喜讯冲的众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昨日他们还在担心着流言纷纷,陆相与青相都不出来,只有沈世子一个人又避而不谈,还让他们以为朝局动荡大厦将倾,没想到一觉醒来,西郊的隐患没了,废帝伏诛,青相身子大好,实在让人有些不可置信这竟然是真的。 众人在台下反应了好一会,才有人开口。 “恭喜青相,恭喜大昭内乱平定。” 臣子们顿时齐齐跪下去,山呼恭贺。 还未等早朝完,陆行已经带着人从西郊山上下来,将西郊剩下的事情清理过后,晏青扶随之下了圣旨。 她隐去了几人对于“流言”的谋划,将西郊事情理罢,废帝伏诛的消息昭告天下。 一时京中沸沸扬扬闹了几日的流言不攻而散,众人对废帝的小人行径竞相唾骂,又大赞陆相青相沈世子大才之能,将上京内乱平东,护得上京平安。 朝臣们的心安抚了,百姓们又不再恐慌,这一局棋收尾,几人都忙过了这么几天,自疲惫厉害,处理过事情后,便各自先回府了。 再聚到一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朝过。 沈修在府中休息了一日,算是将这几天的精神气都养回来,一边看着陆行坐在一侧批着奏折,一边幸灾乐祸。 “果然能者多劳,陆相这昨日才收拾了西郊行宫,转头进了皇宫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批奏折,还真是没能有一刻时间闲着。 哪像本世子,想帮陆相分担事情都有心无力,实在没这样的本事啊。” “本相瞧着沈世子这样清闲,不如就把这小孩交给你教,费不得多大心力,也好堵着你这张嘴少说些话。” 陆行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凉嗖嗖地开口。 这话一出,还没等沈修说话,一旁的容不昭忽然抬起眼。 “我不要,我就要陆叔叔教。” 沈修闻言不见半分难堪,反而跟着捧腹大笑。 “瞧瞧,还是咱们不昭世子有眼光,像本世子这种无德无才的人,自比不上陆相博学多识,更能将咱们未来的皇……将咱们不昭世子教好。” 沈修的话里满满都是幸灾乐祸,陆行懒得理会他,将手中最后一本奏折批过,偏头看容不昭。 “这些都看完了?” “早就看完了。” 容不昭坐在一边稚声稚气地说。 陆行揉了揉眉心。 “那去……” 他刚要说去一旁给容不昭将这些东西讲一讲,就见容不昭开口。 “不过剩下的这些我也能自己看,陆叔叔先歇着吧。” 小孩显然听说了这两日的事情,又从沈修方才的话中猜到陆行这两天必然也很是辛苦,是以自己拎了书往一旁坐。 这么一番善解人意的话让两人都齐齐一怔,随即陆行嘴角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沈修更是啧啧称奇。 瞧这小皇帝显然是个善于察言观色又懂分寸礼貌的人,当未来的皇帝,的确是个好料子。 他眼珠转了转,刚要开口,就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青相来了。” “沈世子今天这样得闲?” 晏青扶走过来落座,一边开口随意问道。 “青相此言何解?” “我可是听说沈家上下最近都为沈世子的亲事忙碌着,怎么你这当事人却闲的整日躲在皇宫里?” 提起自己这马上就要来的亲事,沈修嘴角的笑顿时敛去,开始头疼。 “青相还说呢,我这哪见半分高兴了。” 沈修半是抱怨半诉苦地说。 “我长这么大,在上京城就没见过这么强势泼妇的人,偏生我爹娘还喜欢的不得了,非要逼着娶她。 本世子这半世英明,要是娶了她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陆行顿时抬起眼幸灾乐祸。 “这能怎么办,谁让当年是沈世子自己选的人。” “啧,我现在倒巴不得当时没从那西郊湖里把她救出来,也免得这一救就惹得人追了本世子四年。” 话虽说着头疼,但沈修语气里没几分抵触,反倒提及亲事的时候带了些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喜色。 晏青扶心下了然,跟着笑了两声。 “好歹人家小姐也是上京有名的贵女,配沈世子也是门当户对。” 更重要的是,只怕也心意相通。 “门当户对?” 沈修顿时嘴角一抽。 “本世子要是跟这样泼辣的女人门当户对那还得了?是她高攀本世子呢。” 说是高攀,但谁不知道沈家对亲事重视得很,前后六礼都是沈府老爷亲自去交谈商议的,聘礼更是以世家里最高的规格下的。 晏青扶但笑不语。 “不过瞧着时辰也是该回去了,不然我家那老头子又该追进宫里骂我了。” 沈修站起来往外走。 “一瞧这时间一晃而过,连着沈世子的亲事都要定下来了。” 沈修比着陆行与容祁都要小一些的。 听得这玩笑话,陆行也跟着笑了一声。 “沈世子这亲事定下有一两年了。” 定了年后初春成亲,也是估摸着那时候外乱平定,也到了时候了。 晏青扶微微颔首,往旁边看了一眼容不昭。 这小孩正襟危坐在那摇头晃脑地看着书,一副认真的样子。 这些天观察下来,晏青扶也不由得感叹容祁眼光毒辣,的确这小孩要比一般的宗室子聪明许多。 若他日安排妥当,自然是个幼帝的好人选。 “还有……” “青相,陆相,边境来信。” 陆行的话说了一半,听见外面的人开口。 “送进来。” 宫外的下人赶忙带着手中的信走了过来,晏青扶拆了信,瞧见上面的话有些惊讶。 “如何?” “上次攻破西域城池之后,容祁带人一鼓作气,又拿下了一座城池,连着后面那座城的城主,似乎也有不战而降之意。” 晏青扶缓声说过,语气里带了几分轻松。 “当真?” 陆行顿时正色问道。 这京中才平定了内乱,边境又喜讯连连,果真是个好日子。 “如此说来,若是顺利,便只剩下西域都城,与前面临近的那座城池了。” 晏青扶笑了一声,思忖着开口。 至多半个月,边境的内乱也会随之平定。 第300章 青扶,我想你自由 晏青扶搁下手中的文书,连日的忙碌也在此时难得松了口气。 “废帝伏诛,当时随着废帝在西郊行宫的那些大臣……你打算如何?” “杀了。” 晏青扶没有犹豫,径自落下一句话。 这些都是跟在废帝身边的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不会给自己留些祸患。 “长孙家呢?” 陆行又问。 他去的时候,那些大臣们知道废帝伏诛,纷纷跪在地上哭着求饶,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陆行自不会被这些鬼话蒙骗,本想将那些人都就地处理了,可又在这群人里看到了长孙大人和家眷。 听得提起长孙家,晏青扶拧了拧眉。 “革职流放吧。” 片刻后,她思忖着说道。 她所能做的也仅有这些了。 “好。” 陆行点点头,在文书上落下字。 “不过如今西郊事情理罢,正是需得往朝堂之上填新人的时候。” 科举尚且没到准备的时间,如今皇朝之中,短缺可用之人。 这的确是个需得考虑的问题,晏青扶低头想了想,又说。 “短时间内暂且不急。” 朝堂上短缺人,但也不能贸然选用人。 毕竟这一批若是选上来,正是需要接手安置大量官职的时候,接下来继位的是这位小皇帝,什么都需打点妥当。 陆行听明白她话外之意,微微怔愣片刻。 “那废帝那位贵妃……你打算换个什么合适的身份留在宫中?” 百姓对废帝民愤甚烈,若是公然留这位废帝的宠妃在,腹中还有废帝的遗腹子,说出去大多总不太好看。 “且等我问问她。” 若颜芷音愿意留在皇宫,换一重身份自不是难事,若不愿意,她择一处好的地方给她住着,也是好事。 想到这,晏青扶站起身道。 “我去看看她。” 这一连忙碌下来,颜芷音也昏迷着,她想着让颜芷音好好休息,也还没去她宫中过。 她自回来之后,便一直留在栖霞宫里住着,见晏青扶进了殿,颜芷音缓过神。 她面色仍有些苍白,轻声笑了笑。 “长姐。” “觉得如何?” 晏青扶落座在软榻一侧,问她。 “好的多了。” 她本就是因为一时大喜大悲惊惧过度而晕过去的,此时休息了一日,已经好得多了。 “那就好,这两日我留个太医在这,你便跟着太医的方子好好把身体调养好。” 晏青扶一边说着,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算着已经有……” “有五个月了。” 颜芷音说罢,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眼中闪过几分复杂,试探问晏青扶。 “这个孩子……” 晏青扶极通透,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是你的孩子,自然是你决定去留。” 孩子以后自出生跟在身边教导的也是颜芷音,颜芷音自己自然知道什么能教什么不能教。 得了她的话,颜芷音轻轻松了口气。 “我想留下。” 她往后的日子,留在宫中也好,出宫也罢,身边没个人总是觉得孤零零的,要是有个孩子,也算多些生气。 “也好。” “那你日后,是要换层身份留在宫中呢,还是打算出宫?” “这个问题……我倒是不曾想过。” 颜芷音微一愣神,随即摇头。 “且等我再想想吧。” “好,此时不急。” 晏青扶微微颔首。 “只……我日后暂且不想住在栖霞宫了,不知长姐可否能吩咐下人为我换个宫殿。” 颜芷音目光一寸寸掠过自己曾经住过近半年的屋子,离开短短月余竟觉得恍如隔世。 “好。” 晏青扶并未问原因,点头应下。 与颜芷音又说了一会闲话,晏青扶才从宫中离开。 废帝伏诛,西郊事情理罢,正是各种事情都忙碌着处理的时候,刑部整日忙的团团转,沈修理着郊外的兵士,上京朝政上大多的事都又堆在了晏青扶身上。 但内乱除去,晏青扶心头的刺也算拔了,虽然每日忙着,但到底也算乐在其中。 废帝伏诛,宗祠将他的名字除去,上京百姓连着骂了几日,又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和乐。 这一来二去,转眼就已经过了十二月中。 这日大昭上京又飘起了雪,晏青扶批过奏折,握了手中的暖炉往后殿走去。 刚一走出去,却听见前面隐约传来几分隐隐的低语。 是陆行和沈修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正低声说着什么。 好端端的,这么冷的天不进御书房,为何偏偏要躲在这说? 晏青扶心中疑惑着,放轻了步子往前。 离的近了,她听见几句零碎的话。 “遄城……这信中……” “遄城来信了?” 一句话响在耳边,顿时将面前的两人吓了一跳,陆行回过头侧身挡在沈修前面,沈修下意识把手中的信往后面藏。 这动作和二人心虚的表情自瞒不过晏青扶,她一猜就觉得出了什么事。 “不是遄城的信,是京郊的兵士布局,沈世子想着近些天西郊事罢,该重新改一改京中巡逻的人……” 陆行脑子转的很快,当即拂了拂衣袖,淡然自若地开口。 “不是。” 晏青扶打断他的话,往前走了一步,朝沈修伸出手。 “什么信?” “当真没有。” 沈修手中运了些内力想要将信毁去,晏青扶已经推开他,劈手夺了信。 信接过来,短短的两行字映入眼帘,潦草的厉害。 “昨日两军交战,王爷于阵前受伤,中箭有毒,现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遄城大夫不足,烦请沈世子着于大夫往遄城一趟为王爷医治。另遄城兵力不足,可再抽调两万兵力,尽快往遄城来。” 落款是三日前,韩少卿。 这一行字给她的冲击太甚,晏青扶只觉眼前一黑,生死未卜四个字死死钉在她脑海里,她脸色顿时一白,娇小的身形卷在风雪里一肆虐,险些跌倒在地上。 “青扶。” 陆行夺了信伸手扶稳她。 “你冷静些。” 她的手都颤着,陆行单单触碰了一下,就感受到那几乎刺骨的冰冷,手中的暖炉在她接了信的时候就已经掉在了地上,她仓皇地抬起头,眼中已经泛出了点红意。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信?” 话一出声带了些哽咽,沈修面色亦算不上好,叹了口气道。 “才送来的。” 来送信的人已经明说了只让送到陆相府或者沈世子府,沈修与陆行恰好同时进宫,接信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没想到看了信,却并非是什么喜讯。 能让遄城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毒,甚至让韩少卿不远千里送来了信要于大夫过去,连传信的字迹都如此潦草,可想而知事情只怕比韩少卿信中所说还要严重。 可是……可是不是前几天才传来了捷报吗? 为什么这么突然…… 晏青扶死死攥着手,眼神惊疑不定。 “本想将这件事瞒着你的。” 陆行叹了口气,一手扶着她,一边沉着声道。 “于大夫是京中最厉害的大夫,他若是亲自去,必定不会有事的,遄城灵丹妙药也多,必然……” 会保他万全。 陆行一句话没说完,晏青扶骤然打断他。 “我去。” “什么?” “我去,我与于大夫同去。” 她抬头确定地说。 “遄城那样危险,你一个人去怎么行?” 陆行一惊,接着拒绝道。 “正是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去。” 她声音仍有些颤,却勉强自己站直了身子。 “我知道你担心他,但如今有于大夫去,你若是再跟着去,路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容祁受伤的消息瞒不住,西域多少也会得了信,若是虞为有心知道晏青扶要去,设下埋伏,一旦她出了事…… 陆行压根不敢想这样的后果。 “会有暗卫跟着,我必须去。” 她红着眼眶,语气有些激动。 “陆行,他生死未卜,我不能看着他一个人留在边境。 何况他昏迷着,韩少卿的身份压不住,遄城总要有人主持大局。” “就算我与沈修去,也不会让你去的。” 如今京城仍然下着雪,路上危险重重,只消想到有一点危险,陆行也是放心不下的。 眼见陆行执着,晏青扶也不与他多话,转头就朝外吩咐。 “备马。” “不准备。” 陆行拦断她的话,挡在她面前。 “你就听我这一次,青扶。” “不行。” 晏青扶亦看着他,脸上挂了些泪痕。 “他生死未卜却要我留在京城安乐,我心中难安。” “你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 陆行有些挫败地看着她,但一想到京城的雪与一路上的危险,便仍然坚持说。 “最少我知道了情况,也能留在遄城稳住大局。” “这些我与沈修都能办到……” “不一样的,我和你们不一样。” 在遄城生死未卜的那个人,是她的爱人,不管什么时候,她知道容祁受伤的消息,都难以心安下来。 沈修与陆行也担心他,这些她都明白,可容祁亦曾在她无数次受伤昏迷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她总也要趁着这一次,为容祁做些什么。 要她留在京中坐立难安,倒不如去边境看着他要更好一些。 想到这,晏青扶再一次坚定地抬起头,对陆行说。 “我必须去。” 二人对峙半晌,陆行似乎看懂她眼中执着,退让半步说。 “于大夫已经去了,最少先让他看看情况,若是当真棘手……你再过去。” “京城和西域相隔千里,一来一回传信都要几日,加上遄城无人主事……” “至少也等雪停了吧,青扶。” 他微微阖了眼道。 他知晓晏青扶担心容祁的心思,与他此时担心晏青扶一路上的危险是一般无二的,但纵然如此,陆行也不放心在此时去。 “就留两日,错不了什么事的,成吗?” 晏青扶沉默下来,对上他的视线。 陆行伸手,似乎想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但手顿了顿,终又止住。 沈修亦跟上来劝道。 “上京的雪最多两日就停,此时天冷路滑,离京是最不妥当的做法。 何况青相也忙了几天,好生休息两日再去,会更好些。 你也不想若奔波了几日过去,等他醒来看到你辛劳的样子再心疼你吧。” 廊下沉默了片刻,晏青扶哑着声音开口。 “好……” 一句话没说完,她骤然身子一软,阖了眼晕向一旁。 陆行伸手捞了人将她抱进内殿,赶忙传了太医过来。 “青相一时急火攻心,加上这两日过于疲累,才晕了过去,陆相不必担心。” “那若以青相的身子,两日后赶往边境,可有不妥?” 陆行问道。 太医顿时面有难色。 “这……虽说并无大碍,但最好还是不要。” 他们太医院的人说话大多保守,自然是不愿晏青扶在中途因为奔波劳累再出了什么事的。 “下去吧。” 陆行微微敛了眉眼,抬手挥退了太医。 晏青扶是在两个时辰后醒过来的,她听了太医说的话,倒也未曾再挣着说些非要去边境的话,她气血实在虚,太医整日熬了汤药送过来,她养着身子的时候大多留在屋中,虽多与陆行颜芷音说些话,但偶有的时候望向窗外,心中亦止不住的焦躁难安。 算着时间于大夫还不曾到遄城,外面一点消息没有传出来,那可想而知是情况紧急,韩少卿封锁了全部的消息。 至第三日,京城的雪果然停了。 冬日的太阳也带着几分残冷,顺着窗棂洒在她有些苍白的面容和指尖上,虽然这两天精神气逐渐转好,太医也说没什么大碍,但她眉宇间萦绕的一点愁思,亦被陆行看的清楚。 他心知她是心病。 她心中担心着容祁,若不让她去,只怕这心病缠的她身体也会每况愈下。 他眉心微微动了动,转过身离去。 至这日晚间,晏青扶正在屋内等下写着字,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心中浮起几分躁意,抓了桌上的宣纸揉成一团往地上砸去。 屋边传来一点风动,是陆行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了陆行,晏青扶勉强提起点笑。 “外面的事情忙过了?” “嗯。” 陆行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外面京城的雪停了。” 晏青扶神色动了动,往外看一眼,轻轻点头。 她未在提及要往边境的事,兴许也是想着自己的身体,亦怕容祁担忧,可陆行看的清楚。 她的身体早就好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这点心病,担心着容祁在边境生死未卜,才连着几日没有精神气。 他站定在晏青扶面前。 “屋外备好了马车,我安排了百名暗卫随行,你今夜好好歇一晚,明早……” 他话没说完,晏青扶猛然抬起头看他。 “你……” 陆行嘴角似乎扯出点苦涩的笑。 他看着晏青扶骤然亮起来的神色,连着身上那点疲倦似乎都瞬间消散,他就知道,自己这个选择,对她来说兴许是最好的。 晏青扶担心着边境的容祁,他亦担心着面前的人。 怕她有心病缠着,怕她路上不安全,但更怕……更怕她忧思难落。 青扶,这世上从来……何止容祁一人爱你? 陆行顿了顿,克制地将这半句话咽下去。 他静静地看着晏青扶说。 “过往几年,从小小的幕僚走到权相的位置,置之死地而后生,换了身份又重来,这几年的悲与苦,青扶,你亲身经历,只比我更清楚。” 可如今事情平定内乱已除,他不想晏青扶再一直被束缚了。 “京中事情有我,你万放心去。” 他微微敛了眉眼低头看晏青扶。 “青扶,我想你自由。” 第301章 请君入瓮 我想你自由。 这句话随着风落在耳边的时候,晏青扶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实在少有人会对她说。 我想你自由。 她坐于高台之上,可高台何曾不是束缚,身份是束缚责任是束缚,如今大昭内乱平定,但朝堂上要理的事同样是束缚。 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束缚,但却有人想她自由。 晏青扶低着头,半晌,就在陆行以为她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极轻的声音传来。 “多谢你……” 一句话说的干巴巴,可晏青扶又着实不知道在当下,她还能说些什么,来掩盖这句话下面的意思。 她不是听不懂,而是不能回应。 但这亦是晏青扶,此时心中最想说的话。 陆行替她将京中剩下的事情都揽过去,妥帖地为她备好马车与暗卫,她心中自然感激的厉害。 陆行微微笑了一声。 “无需说这些,记得路上……” “我知道。” 她自然在意着自己的生死。 “早些歇着吧,等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出城。” 说过这句话陆行已经抬步往外走。 晏青扶留在屋内,看着陆行出了宫殿,才压下心头的复杂,将东西搁在桌案上,转头去了软榻。 心中的心事放松下来,她难得睡了个好觉。 至第二日一早醒来,恰好赶上陆行与沈修下早朝。 “我已经在朝中说了,如今外面有件事情需要你亲自去办。” 陆行连后续的事情与理由都已经替她找好,晏青扶站起身,身后跟了个暗卫带着她的包裹,她与陆行沈修一一别过。 “青扶。” 在她走到门边的时候,陆行终是没忍住喊了一句。 晏青扶止住步子。 “万要小心。” 这是陆行再一次的叮嘱。 “我会。” 她回过头,极认真地对陆行颔首过。 “去吧。” 陆行微敛了眉眼,看着她从宫中离开。 暗处随着的有陆相府与八王府的暗卫,车夫赶着马车未敢停留,一路出了上京。 “人都已经走了,陆相也放宽心,有那么多暗卫盯着,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说,沈修自己也放心不下。 好歹当时信传过来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不要往皇宫让晏青扶瞧见,这一转眼没几天,遄城还没传出消息呢,晏青扶就已经离京过去了。 要是给容祁醒来知道她此番以身涉险,只怕他也得被拎着好一番念叨。 陆行回过神,微微点头。 “回吧。” 他本来仍在犹豫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但随着晏青扶毫不犹豫转头从皇宫离开,身上瞧不出这几日的懒倦,反倒尽是放松的时候,他也不再去想这些了。 是了,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想晏青扶自由些的。 陆行转头回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的东西,早上已经被晏青扶整理过,连着大昭的玉玺都放在桌案前,尽数交给了陆行。 屋内瞧着与往日无异,但陆行坐在那批奏折文书的时候,却又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虽然人并不是他的,但这月余以来,几乎每日二人都在御书房里处理奏折,陆行总以为还是她前世做青相的时候,二人于同僚之间更亲近些。 一转眼人离开,这半梦半醒的假象,也随之被打破。 到底是不一样的。 陆行心里念叨了一句。 而此时西域内 虞为自得了容祁重伤的消息后,便从都城又来了幽城外。 他心中自然打的好一番如意算盘,暗卫窥得了韩少卿往外传的信,当即回去禀告了消息。 “你说韩少卿偷偷往京城传信要京城的大夫来?” 虞为饶有兴趣地问。 “正是,听说信还交代了要交到沈世子手里。” 遄城内的暗线将这些都打探的一清二楚,当即开口。 “那容祁呢?” 虞为顿了顿,又问。 “暗线说那位王爷整日在城主府中的院子里,外面有大批的侍卫守着,遄城内的大夫都过去了,城主府里都传言王爷整日昏迷着,想必是伤的不轻。” “伤的不轻……” 虞为笑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上一战里到底是谁有这样的本事能伤得了容祁,但如今他昏迷不醒,甚至韩少卿特意封锁了消息不让外传,偷偷将京城的大夫叫来,想必情况是不容乐观的。 “调兵。” 想到这,虞为再不犹豫开口。 “此时调兵?” “我要亲自带人攻去遄城。” 容祁重伤,军心不稳,只有韩少卿一人在难成大器,他当然要趁着机会攻过去。 擒贼先擒王,只要攻破遄城,拿捏住了容祁,不怕他大昭不认。 “要快,一日内整兵两万,随我攻去遄城。” 两万,打到如今,已经几乎是西域剩下的一半兵力了。 晏青扶一路出了京城,开始朝着西边的方向去。因为刚停了雪,路上还冷的厉害,马车颠簸地跑着,风顺着卷开帘子,吹起了衣裳。 有车夫赶着马车,暗处有暗卫跟着,晏青扶倒也没有特别警惕,窝在马车内闭目假寐。 于大夫离京已经三日,算着时间已经快到了遄城了,遄城内依旧没有再传信过来,这日晚间,马车停在了江岸城外的一处客栈落榻,等第二日早上又继续往西启程。 因为晏青扶心中担心着,路上也没多停留,没过两日的功夫,已经到了临近遄城的地方。 “还有多远?” 这日晚间落榻之前,晏青扶蹙眉问了一句。 “回青相,还有三座城池的距离。” 如此算着,他们后日该到了。 越临近遄城,晏青扶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她眉宇间更萦绕出几分忧心,但又极力压下。 刚走进客栈,便听见里面轻轻地传来几声交谈。 “遄城情况那么严重?” “听说的确如此,昨日西域发起战事了。” 战事? 晏青扶蓦然止住步子,死死地攥着衣袖。 西域果然已经得到了消息了。 “是西域先动手的,他们那个什么劳什子二皇子,亲自带了两万兵压境。” “两万?西域的城池不是都被攻破的只剩下那么两三座了吗,他们竟然敢来?” “约摸是听见了王爷重伤的消息。” “王爷是当真重伤了吗?” “猜着是的,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消息传出来。” 自上次连着攻破西域两座城池之后,遄城内便没再传出消息了。 本来众人都以为是要休整过后再出战,没想到前天西域起战,八王爷重伤的消息才传了出来。 本来众人也不信,但此次带兵的主帅变成了韩少卿之后,便有人半信半疑了。 “西域都敢攻到了遄城外,想来是真想趁着这一战……” “别瞎说了。” 底下有人拍了他一下,顿时这边的探讨声便没了。 但晏青扶却陡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慌来自何处。 容祁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西域必定会趁此出兵,想一鼓作气攻破遄城,再拿容祁来威胁大昭。 而只有韩少卿一个人在遄城,主持不住大局,或者兼顾不暇,总会能让西域抓着机会…… 晏青扶眼珠转了转,当机立断开口。 “走。” “青相,今夜……” “连夜赶路。” 她亦害怕西域趁着开战的时候,派人潜入遄城内,先对容祁下手。 晏青扶转路出了客栈,身后暗卫跟了上去,众人连夜继续赶了路。 他们快马加鞭,终于在第二日午后的时候,赶到了遄城内。 遄城内因为战乱的缘故,平日里戒备森严,韩少卿出去之前,更是吩咐了守城的侍卫要进出排查,晏青扶的马车到了遄城外,侍卫刚要上前排查,她已经亮出了手中的令牌。 “本相奉命来遄城处理事情,不必再查。” 侍卫瞧见那令牌,登时跪了下去。 “青相,您怎么这会来了?” 守城的统领自然是认得她的,当即上前跟了过来。 “先带本相去城主府。” 晏青扶心中担心着城主府的事情,当即开口。 统领见她面色凝重,当即也没再多说,将这边的事情交给副统领之后,便带着晏青扶往城主府去。 城主府外更是重重戒备,晏青扶刚靠近过去,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就逼近过来。 血腥味? 晏青扶心中一紧,当即朝里面而去。 “青相,您慢着点。” 越过门槛的时候,她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连忙扶稳了一旁的柱子。 一旁的统领连忙引着她往里面走。 刚进院子,里面的一幕就映入眼帘。 大片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旁正有暗卫收尾,血腥味更浓重地扑鼻而来,晏青扶心中陡然一沉。 “青相。” 暗卫见着她显然有些意外,目光下意识地往屋内看了一眼,随即朝她行礼。 “王爷呢?” 她面色一白,知道自己的猜测多半成了真,虞为果然趁着交战的时候派人来城主府想先抓住容祁。 “王爷……” 译岸犹豫着没开口。 “说。” 他这样犹豫的样子更让晏青扶心中觉得不安,她厉色看了一眼译岸,抬步要往里面走。 “青相且慢。” 译岸眼疾手快地拦在她面前。 “你胆子大了?” 晏青扶扫过去一眼,译岸有几分退缩,但很快又咬牙道。 “王爷如今……并不方便见您。” 不方便? 是伤重了? 晏青扶骤然眼眶一红,冷笑道。 “我都来了这了,还能不知道他伤着了?” 译岸额头上冒出些冷汗。 “青相,属下求您……且等一日可好?” “为何要等一日?我若偏要今天去呢?” 他人就在里面,自己来了却要等在外面,不知道他伤势便罢了,如今连人也见不到? 见着译岸又要拦,她径自抽了一旁的剑指过去。 “开门。” “属下……” 译岸咬牙仍拦在前面。 看来今日是铁了心了。 晏青扶冷笑,越过译岸直接推开了房门。 “青相。” 译岸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拦住她,便看到里面的房门开了。 译岸来不及多想,丢下一句守好院子,便跟在晏青扶身后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门。 晏青扶进了屋子,四下扫了一眼,却不见里面有半个人影。 “他人呢?” 晏青扶眉心一蹙,转头看着译岸。 译岸叹了口气,道。 “青相,此事……” * 与此同时遄城外 韩少卿带着遄城本就有的两万人与虞为在一片空旷的地方开战,两方带的人几乎相当,虞为是第一次亲自带人来大昭的地盘,但他想着容祁重伤昏迷,自然不把一个区区韩少卿放在眼里。 “二皇子真是大胆,带区区两万人就敢来大昭。” 韩少卿与虞为在阵前,隔着百米的距离淡然出声。 “容祁都快死了,你还在这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对本皇子可无用。” 虞为嗤笑一声。 “两万人怎么了?对付你一个区区的韩少卿,已经足够了。” “二皇子太自信了些,就不怕有来无回吗?” “葬身此处的也许会是你,会是容祁,但绝对不会是本皇子。 本皇子既然敢来,就一定会带人攻破大昭遄城,将你们大昭的主心骨擒获。” “二皇子身后踩的这片地,再临近几里就是之前的无回城。” 韩少卿往后看了一眼。 而此时已经被大昭收归。 虞为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样,脸上挂起几分阴冷。 这是公然要折辱他? 韩少卿说。 “是之前四公主跳下城楼的地方,而今天……我定会让二皇子也葬身在这,给四公主赎罪。” “二皇子如此自信,便让我来告诉二皇子,什么叫……请君入瓮。” 韩少卿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落,虞为忽然察觉到不远处一阵阵的脚步声,都整齐划一地往这边的方向来。 虞为回头看去,竟发现从那边的山下,黑压压地一群人,正往他们的地来。 人? “兵,是大昭的兵……” 身后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阵前略微有些乱了。 这一看就有足足几千人不止,后面的队伍连绵不绝,根本瞧不清到底有多少。 这么多的人,大昭哪来这么多人? 遄城的两万兵士不是已经全部都在这了吗? 虞为定睛一看,那领兵的人…… “容祁?” 虞为大惊失色地惊呼出声。 “他没事?他不是快死了吗?” 第302章 最后一战 在虞为大惊失色的时候,最前面的人已经骑马到了阵前。 他勒紧缰绳,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容祁?” 竟然真的是他。 “虞二皇子,别来无恙啊。” 容祁淡声落下一句话。 “你……” 虞为强自镇定下来。 “你故意演出来骗我的?” 他脑中一片混沌,但仍然下意识问。 “兵不厌诈,本王若不如此,如何骗得遄城的暗线露出马脚。” 暗线。 虞为更攥紧了手,凉风吹的衣袍烈烈,他忽然明白了容祁的意思。 他安排在遄城的暗线一直不露面,但容祁是知道遄城有暗线的,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容祁便出此下策。 他先传出自己重伤的消息,又让韩少卿传信回大昭,暗线得了这么虚张声势的消息,他又在城主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自然让暗线深信不疑。 暗线传了信回来,虞为便对那时候容祁重伤的事也很是相信,他想趁着大昭内乱动手,必定会亲自领兵来大昭,想着能一步到位直接将容祁带走。 只要抓了容祁,大昭如何,上京如何,终究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只要他信了,他带了人来了,容祁就早设好了陷阱在这等着他。 虞为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你……” 他目光掠过跟在容祁身后,几乎能将他这两万兵士完全包围起来的援兵,难得开始慌了神。 容祁亦足足带了两万人来。 加上韩少卿带的人,已经是他的两倍要多。 何况……这还是在大昭的地盘。 “你哪来的这么多人? 遄城内不是只有两万人吗? “虞二皇子的暗线看了第一封信,就不知道本王同时传了第二封出去吗?” 第一封要带于大夫来的信是故意给他们看的,第二封里,才是要大昭京城调兵过来,就是为的今日。 信想与不想让他们看,原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虞为顿时白了脸色。 “二皇子,今日既然来了,就别想着再离开了,也好留在无回城外,为当初你造下的罪孽赎罪。” 容祁话落,一挥手,身后擂鼓响起,震天的呼喊声和刀剑声顿时响在一起。 * 遄城内城主府 “所以如今,他人在遄城外?” 晏青扶面无表情听罢了译岸的话,方抬起头问。 “是,王爷与韩大人都在那,与虞二皇子……” 译岸垂着头,将话说了罢,又开始沉默。 “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没受伤?” 晏青扶掀起眼皮,又问了一句。 译岸头垂的更低。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晏青扶已经不必再往下问,已经知道了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没受伤,她一路上的担心忧虑放下,自好好松了口气,可又想着自己担心害怕的事,原来都是这个人早就算计好的局,一时是又气又笑。 “下去吧,我知道了。” “青相,您……您别怪王爷,当时那封信……” 原本就是害怕她知道了担心,特意吩咐不送去皇宫的。 若是陆行与沈修担心倒是还好,最少他们是多少会权衡利弊之后,先派于大夫来遄城看过情况。 但容祁深知晏青扶的脾性,她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从上京过来,若是上京事情脱不开身,她也是要担心忧虑的有几日休息不好的。 容祁自是不忍,但又为了演好这一场戏,只能吩咐说不送去皇宫。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晏青扶知道了。 但此时在遄城外的容祁自然还不晓得晏青扶来了,他仍在想着自己算计的这一盘棋安排的极好,不费吹灰之力引君入瓮。 这场大战足足战了有有两日,正是大昭士气鼓舞,一鼓作气将西域的两万人逼得节节败退的时候,他举起弓箭,一支箭羽如流星一般飞射而出,射中了最前方,已经杀红了眼的虞为。 虞为瞳孔一缩,甚至来不及反应,已经被箭羽射中,皮肉被划开,鲜血淋漓。 他从马上摔了下来。 扑通一声,在众人没回过神的时候,容祁已经到了西域阵前,一把剑架在了虞为脖子上。 无需鸣鼓,此时只剩下几千人的西域兵士几乎下意识停了手中的动作。 一时战场之上一片安静。 “你朝最后的一位皇子已经伏诛,降者,可不杀。” 灌注了内力的声音响在战场之上,人人惊疑不定地互相对视着,无人敢开口。 说实话战了这一个多月,西域的几座城池都已经被攻陷的七七八八,如今这一战若真败落,就只剩下一座都城了。 可若首领都死了,都城又能撑着多久? 皇太女日前病逝,女皇苟延残喘,大皇子虞徵不知所踪。 如今连虞为也…… 众人齐刷刷低头看过去。 虞为吐出一口鲜血,强撑着直起身子。 “容祁……” 他脸色涨红,一句话没说完,又险些踉跄着跌倒。 “虞为,回头看看。” 容祁的一句话让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 那是什么? 那是无回城的城楼,容楹跳下来的地方。 黄土地早盖过了那淋漓的鲜血,今日又被虞为的血将黄土地染了色。 “你逼得楹儿当日跳下城楼,今日是该还回来的。” 还回来? 虞为下意识要争辩。 “是她无用,我没想要她命的。” “那今日也是你无用,丢了城池又殒命。” 容祁并不反驳他,淡声接了一句。 “我才和那个废物公主不一样……噗嗤。” 一句话没说完,长剑陡然刺穿他的衣裳,轻而易举地穿过心口。 “没什么一样不一样的,在本王心中,你比不上她。” 虞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容祁。 “等下了地狱,好好赎清你的罪孽。” 容祁手中动作不变,往里面又递了一寸。 登时,虞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最后一个皇子死了,虞姓皇室几乎已经没了人,剩下的兵士稀少的可怜,自也无人敢说要继续给西域“卖命。” 不知道是谁先放下手中的兵器喊了一句投降,顿时战场之上喊叫声一片,盖过了虞为死时那片寂静。 他躺在黄土地上,身上的血流了好远,但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少卿。” 容祁丢了长剑喊了一声。 “剩下的事,你善后。 两日后攻西域都城,这场战……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他已经在边境待了太久了。 听说京城内乱已定,想来晏青扶一个人在京城,亦会很念着他。 容祁如是想着,转头回了遄城内正打算给京城回封信,结果一进城主府,译岸就迎面走来。 “王爷。” 译岸面色僵硬地喊了一声。 容祁并未察觉到不对,问了一句。 “今日来的人都清理……” “青相来了。” “谁?” 容祁身子一僵,回头又问了一句。 “青相来了,在院子里呢。” 译岸低着头又说了一遍。 容祁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晏青扶正躺在软榻上假寐。 连日的奔波和内心的担忧在得了前面遄城外的捷报之后才算真正放心下来,她才睡了没一会,便察觉到身旁的脚步声走近,那熟悉的气息逼近,晏青扶已经醒了过来。 她知道来人是谁,但又懒得睁眼。 容祁看到她有些颤的眼睫,已经猜到她醒了过来,看着面前人玉容之上的疲倦和困顿,他又是心疼又是思念,弯腰坐在了软榻边要去抱她。 刚一伸手,晏青扶精确无误地打了过来。 “啪——”的一声,容祁白皙的手背上浮起些红痕。 然而眼下他自己心虚,登时又伸手抱了人,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脖颈。 “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那封信最后还是传去了皇宫,必定想办法告诉陆行和沈修真相。” 为了演好这一场戏他是千算万算,连沈修陆行都瞒了个严实,没想到信传去的时候恰好赶上京城内乱平定,又被晏青扶看了清楚。 他想起晏青扶这一路奔波,刚平定了内乱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几日就担心着来了遄城,一时心中更愧疚,将自己的手递出去。 “不生气了,青青。 你要是心中堵着,我给你再打两下。” 他软了声音哄人。 晏青扶本也没多生气,加上事出有因容祁的做法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此时说了几句话哄过,晏青扶掀起眼皮看他。 “这会倒知道认错了。” 容祁低头看着她,人窝在他怀里,眼睑之下仍泛着淡淡的乌青,连日的奔波疲倦亦让她看着累极了,想来是在京中也没歇着,就没日没夜地赶来遄城找他。 他一时心中愧疚心疼更甚,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嗯,知道错了。” 晏青扶瞧着他回来之后仍没来得及换下的衣衫与面上的疲倦,到底是松了口,主动伸手揽了他的腰身。 “算了,我没生气。 只是日后再碰上这种情况……” “我必定想办法提前告知青青,不让青青为我忧心。” 晏青扶轻轻哼了一声,语气中最后两分抱怨也已经散去,说罢她伸手推他。 “忙了这么两日回来也不知道先换身衣裳,脏死了。” 她语气尽是嫌弃,容祁懒懒地抱着她说。 “就抱一会。” 他们已经有近两个月没见面了。 晏青扶神色微微一顿,终是软了身子在他怀里由他抱着。 又等了片刻,容祁主动放开她去沐浴更衣,待出来之后,二人才慢慢提起遄城的事。 “几乎已经收尾了,只剩下西域都城,但城中无首领,多半只需攻进去……” 西域剩下的人便会自动投降。 “虞为……” “死了。” 容祁淡淡落下两个字。 “那便好,也算对得住四公主临死前的嘱托。” 晏青扶松了口气。 只死去的人到底回不来,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弥补一二。 正是二人说着的时候,韩少卿自外面收尾罢回来。 “王爷……青相。” 韩少卿见了晏青扶自也有些惊讶,他低着头略生疏地喊人。 他已经在边境待了有半年多了,对“青相”这个身份到底是有些陌生又觉得拘束。 朝堂之上的官员没几位不害怕这位女相的,亦或者说……是敬畏。 “起吧。” 容祁喊了他落座。 “剩下的人都已经收归安置好,我方伤残也已经清点完毕,现仍剩两万五千人,可随王爷攻入都城。” “足够了。” 都城剩下的人原也不多 “打算什么时候去?” 晏青扶问。 “两日后。” “这么赶?” “一鼓作气是最好的,再等下去也没有必要。” 容祁摇摇头。 多休养几日也是给西域多几日的反应时间罢了。 他只想着快些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完。 “算着日子,再有十天就是小年了。” 若是处理得早,赶上小年的时候,他们还能回去京城。 晏青扶轻轻颔首。 “日子过得倒快。” 容祁离京的时候尚且是十一月。 因为这一战将虞为这个心头大患处理了,容祁显然也放松了些,他朝晏青扶伸手。 “走走?” “好。” 二人顺着出了城主府,在遄城的街道上走动。 因为战事,遄城的百姓大多已经被移去了回城以及其他的城池,路上倒显得几分清冷,来往只见巡视的侍卫。 但二人并肩走着,月色将影子照的影影绰绰,依偎成双,倒也不觉得孤寂。 第二日一早,捷报顺着遄城传出去,很快传遍了整个大昭。 与此同时,容祁往西域都城修书。 如今明面上的统治者仍旧是那个躺在床上半死不死的女帝,修书到了西域都城,拿主意的只能变成了朝堂上的臣子。 众人对主动降与不降两个意见吵的不可开交,最后拖着时间过了两日,仍没有从都城传出消息。 这便是不打算主动开城门了。 西域执意如此,容祁亦没犹豫多久就下了命令。 “攻。” 这日过了午后,韩少卿带人整兵两万,随着容祁去了西域都城。 因着是最后一战,西域难成气候,是以也不算紧张,容祁临行前问晏青扶。 “去看看?” 晏青扶略一扬眉,轻轻应下。 至此,西域都城与大昭的最后一战,在大昭三百五十七年的十二月底,拉开帷幕。 第303章 青青,我们回家 大昭的兵士一路势如破竹,直接攻到了都城外。 都城大门紧闭,城外早没了来往的百姓,一片萧瑟冷清。 守城的将士稀稀落落的,见了面前的阵仗心中害怕的厉害,但是也努力守着最后那点“尊严。” 守城门的只有一个将军,容祁自懒得与他废话,当即一挥手道。 “攻城。” 大昭是做足了准备来的,攻城自然不在话下,没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西域的城门便已经被攻破。 将军带着剩下的兵士顽强抵抗了没一会,也全被处理了个干净。 “勿要伤及百姓。” 进城的前一刻,容祁再度下了命令。 西域都城内的人也零零落落的,见了官兵便忙的四散逃开,官员们本就聚堆待在皇宫之中,一听闻城门已经被攻破,大昭兵士马上攻进皇宫的时候,顿时吓的一哄而散。四下逃命。 都城内剩的兵士实在不多,容祁带了一万人入城内,没一会就到了西域皇宫外。 皇宫大门打开,里面一眼看过去,连个宫女与太监都瞧不见。 再度踏入皇宫之中,时隔两个月,竟然已经全换了一种情况。 “留一千人随本王进去。” 说罢,容祁拉过晏青扶的手,当先踏入了门槛。 西域皇宫之中,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女皇——虞菏。 纵然虞为有办法将虞菏的毒全解了,但为了提防着自己这个“母皇”,虞为倒是好好地留了一手,卡着剂量每日给她用药,后来大昭西域起战,虞为亲自去了边境,这便只留下了一个女皇。 没了药,就又日渐虚弱。 西域女皇这半辈子只有两子一女,皇储一心想要她死,能给她用解药的儿子日夜提防着她,剩下一个儿子在她快死了的时候也没见踪影。 大殿门打开,刺眼的阳光顺着洒进来的时候,虞菏苦笑了一声。 到底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她风光了半辈子,没想到自己晚年凄景,没想到儿女皆散,没想到最后死的时候,竟是同日西域国破。 “也罢,本皇守不住这江山,就以死谢罪……去向地底下的老祖宗请罪……” 虞菏讽刺地笑了一声,看着并肩走进来的两个人。 “女皇陛下,别来无恙。” 晏青扶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目光落在虞菏身上。 “本皇恙与不恙,青相不清楚吗?” 虽然这些天待在这昏暗无光的屋子里,但外面的事虞菏自是一点也没少听说。 她未曾想到,自己儿子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原来就是大昭风云一时的女相。 他倒是有眼光喜欢了个有本事的人,然而这个有本事的人一心想算计他。 虞菏看着晏青扶,许是因为大限将至的缘故,她眼中也没了多少恨意。 “成王败寇,西域落在你们手里,本皇无话可说。” “西域本安安分分居于一隅的话,是不会有今日的。” 容祁淡声说道。 是因为虞菏和她的几个儿女野心难平,一心想吞并大昭。 “人活着就争这一口气,本皇有野心没什么错,今日不是西域,明日也是东皇,也是大昭的任何一个附属国。” 虞菏不以为意地说道。 “只不过西域先行,西域比他们更有实力,也给他们先做了个例子,往后……八王爷掌管下的大昭,该有段日子太平了。” 吞并蚕食了西域,底下的附属和小国得了消息,自然不敢再胡作非为。 她倒是平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自己种的因得自己的果,虞菏,你若没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也不会有今日。” 晏青扶打断她的话,扬声说道。 “今日种种的果,都是你自己该得的。” 虞菏被她呛了一句,一时沉默下来。 “你今日儿女皆散,也是你的报应。” 如若不是她一早动了易位皇储的心思,又把持着大权一点不放,由着底下的儿女厮杀,也不会有今天。 “晏青扶,你比本皇好在哪去。” 虞菏嗤笑一声。 “说着隐姓埋名做一个简单贵女,如今不还是好端端回了你的相位,权势的滋味谁人得了还想放手?咳咳咳……” 她一句话没说完,便又低头咳嗽着,呕出一口鲜血。 虞菏的脸色白的吓人,谁都看得出她只怕就在这一会了,晏青扶便没再与她废话。 “女皇既然认为自己没错,那今日就留在这大殿里,和你的龙床,你的玉玺死在一起吧。” 说罢,晏青扶手一挥,将西域的玉玺砸在她床前。 玉玺? 西域的玉玺不是在御书房吗? “那个是假的,你的好女儿伪装来骗你的。” 晏青扶看穿她的心思,轻笑一声。 假的? 虞菏瞳孔一缩,声嘶力竭地喊。 “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她喊出的话没得了回音,晏青扶早与容祁一同出了大殿。 西域皇宫之中四处凌乱,东西物件掉落在地上,鲜血顺着石阶往下滚落,满目萧索疮痍。 “一场战事至此,到底没人得了好。” 死一般的寂静中,晏青扶轻轻叹了口气。 “但日后总归是好的。” 容祁攥住她的手轻声安抚。 今日今日做的这些,无非都是为了日后的安稳。 “王爷,皇宫剩下的东西与人……” “你去处理吧。” 晏青扶松开他,说道。 皇宫之中还有太多东西与人要安置处理,容祁点头,从宫门前离开。 顿时这殿前只剩下晏青扶一个人,她看了一眼,刚要推开皇宫的御书房,忽然身后陡然卷来一阵凌厉的劲风,晏青扶还没反应过来,腰间横过来一只手,将她抓了过去。 晏青扶顿时一惊。 “谁?” 她反手拔了头上的簪子要往后刺,谁知已经被人提前预料到。 这人轻而易举丢了她手中的簪子,一只大手扣住她的手腕。 继而阴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久不见,小九。” 这声音让晏青扶心头狠狠一窒,身子都跟着僵住。 “容祁!” 她扬声朝后面喊了一句,虞徵抬手劈在她脖颈,晏青扶眼前一黑。 “晚了。” * 再醒过来的时候,晏青扶动了动有些酸软的脖颈,恍惚地睁眼看着周身的环境。 这是个极暗的屋子,一点太阳都不曾投进来,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与一张床,孤零零地摆在那。 昏暗的环境让晏青扶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但纵然不看,她也知道是谁。 “醒了?” 虞徵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还记得这是哪吗?” 晏青扶袖中的手陡然一紧,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来是记得的。” 虞徵忽然得意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忘不掉的。” 一个曾经在她中蛊毒受折磨的时候,囚禁过她几个月的屋子。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兜兜转转,到底是又带你回来了这。” 虞徵自言自语地说着,晏青扶脸色一白。 “你……” “想着那时候多好啊,没有容祁,没有大昭,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只有你和我在这,小九,你说要是现在我们待在这,容祁能找到吗?” 晏青扶低着头不搭他的话。 “我猜他是能的,但是短时间内他进不来。” “你做了什么?” 晏青扶抬起头。 “这暗室之外,我布下了阵法,还有一道坚不可摧的门。 我为了今天能将你带过来,已经等了太久了。” 虞徵伸出手想去碰她,又被她厌恶地躲开。 “还是这样,五年前五年后,你都是这幅样子,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吗?” 虞徵眼中闪过几分阴冷。 “你自己做的什么,你自己清楚。” 一个囚禁她,给她下毒,威逼她,时时刻刻得不到就想杀了她的人,她怎么可能不厌恶。 “所以你恨我,恨到在大昭答应我回来也要在江岸城设下埋伏让我狼狈逃命,恨到在西域也要算计我被虞芷追杀,哪怕我九死一生,你也不会有丝毫关心,对吗?” “是。” 晏青扶毫不犹豫地应声。 “为什么呢?就因为当时的毒?我后面也给了你解药。” 虞徵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毒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你给的解药我后来也救过你的命,一一相抵,但是虞徵,你利用我的信任,可不止骗过我一次。” “为你和容祁错过的五年惋惜?” 虞徵嗤笑。 “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始终是九华山那个没几分本事的小九,他一个天潢贵胄,怎么可能会与你相爱再娶你? 反倒离开这五年,你越发沉稳聪明,不费吹灰之力得了女相的位置,他才真正肯侧目看你一眼……” “如此说,你倒觉得我该感谢你?” 晏青扶厌恶地看着他反问。 “感谢自是不必了,只是今天,你既然来了这,来了西域……” 虞徵凑近在她身旁,有些痴迷地盯着她的面容,喃喃道。 “那就别走了。” 话凑近在她耳侧说的缱绻温和,晏青扶却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你……” “留下来吧,小九,反正我也一无所有了。 留下来,陪我死在一起。” 他伸出手,摩挲在晏青扶的侧脸。 冰凉的触感让她冻的一激灵,脸色更白。 “你放开……” 她伸手想挣脱虞徵的桎梏,却只被他拽的更紧。 “离开这几个月,我东躲西藏,险些丢了命,好不容易养精蓄锐几日,又被虞为找到了地方,将我剩下的部下一网打尽,我一个人藏在暗处,等啊又等,终于等到今天你来。” “我不会陪着你死的,虞徵,你有今天是自作自受……嘶。” 一句话没说完,扣在她下颌的力道陡然加重。 白皙的肌肤上泛出几分青紫。 虞徵狠厉地盯着她,仿佛在盯着已经落在自己手里,无处可逃的玩物一样。 “你走的出去吗? 这屋子,囚过你的地方,你忘得掉吗? 小九,你就算走了,也一辈子忘不掉这个地方,忘不掉我的。” 那痛苦与折磨都太深了,让她五年后都记得如此清楚,虞徵最知道她怕什么,知道她哪怕今时今日,晚间也最怕黑暗。 所以他笃定她忘不了。 “跟我死在一起,不好吗?” “疯子。” 晏青扶厌恶地道。 “我就是疯子,疯子又怎么样?我一无所有我什么都不怕。” 他今天来,就是要带着晏青扶死的。 屋外隐约传来几分动静,虞徵轻笑一声。 “来的这么快啊。” 吵嚷声与砸门破阵法的声音被他听的一清二楚,他忽然笑着,点燃了一个火把。 门仍然纹丝不动,但呛人的烟味与炙热的温度已经让人清楚地感受到。 “你说你要是死了,他会永远记得你吗?” 他看着晏青扶惊恐的眼神,笑着说道,眼中尽是疯狂。 虞徵走上前,强硬地将晏青扶揽到怀里。 “留在这吧,跟我一起留在最初……” 噗嗤一声,利刃刺入心口的声音响起。 鲜血喷洒出来,染在她衣裳上,晏青扶回头看着虞徵不可置信的面容,狠狠推了他一把。 “你竟然在身上藏刀?” 晏青扶握着手中的匕首,轻轻喘息了一下,站直了身子看他。 “你什么都没有了,可我有。” 虞徵吐出一口鲜血,不死心运了内力要来抓她。 晏青扶眼疾手快地抓了桌案上的茶盏砸过去,茶盏碎在地上四分五裂,也在虞徵额头上砸出一个血口。 他踉跄地倒在地上。 “我能忘掉的,前尘往事都过,我不是被你囚在暗室里,毫无还手之力的小九了。” 屋内烈火燃着,晏青扶抬起头,飞快地说。 “有人等我回家。” 有人陪着她,在门外拼尽全力要救她,她不再是在暗室里孤身一人的“小九”,所以她已经不怕了。 “我会忘掉的,连着这个暗室,还有你。” 虞徵骤然瞳孔一缩。 晏青扶趁着时候上前,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刺向他的心口。 虞徵身上的力气散了,看着她转过头,一路朝着石门跑去。 几乎恰好在同时,石门外一声重力狠狠响起,原本纹丝不动的石门晃了晃。 “王爷。” 惊呼声同时响在门外。 竟是他用内力,生生砸开了门。 一丝光亮透过来,虞徵知道她要走了,在身后骤然问了一句。 “若当时我不曾囚你,你会有一天,也对我心软,爱一爱我吗?” “不会。” 她连头都没回,坚定地落下一句。 火焰顺着跳到了他身上,将衣袍点燃,将他狭裹在里面,虞徵轻轻阖眼之前,看到石门外,一只染了血的手伸过来。 晏青扶毫不犹豫地搭了过去。 那一刹那,她由暗色踏入光明,自此身后种种,前尘俱散,心魔消解,再没有什么能束缚她了。 光影明灭间,她借力踏出去,被容祁拉入怀中。 “没事了。” 她听见容祁颤着声喊她。 “青青,我们回家。” 第304章 青青,你一直自由 他抱着晏青扶的手还在颤,却注意着将那只因为徒手去打破石门时候染了血的手背在后面,没让脏污与血沾在她身上半点。 她眼眶忽然一酸,将他的那只手拉过来,骤然一滴热泪滚落在他手背上,晏青扶拉着他的手轻轻擦了擦。 “很疼吧。” 血色染在晏青扶手背上,容祁躲开手。 “不疼。” 他衣袍上也跟着沾了些脏污,有来时奔波的泥土,有身后冲天火光散过来的灰烬,晏青扶看见他眼中的神色,不比往日的沉稳内敛,有后怕,有担心,亦有心疼。 她更将容祁抱紧了些。 “已经过去了,他不会再来了……” 从今以后,无人再会揭开她的伤疤提及过往,无人再见过她那灰败年少时的落魄与狼狈,无人再拿捏着她的心魔肆意威胁,黄信与黄奕死了,虞徵也死了。 “我自由了,容祁……” 她轻轻颤着声音说。 容祁将她抱紧,落了个极轻的吻在她额头,一字一字说。 “青青,你一直自由。” 身后的石室早被虞徵自己淋过火油,火势越烧越旺,渐渐把一整个石室都烧尽,里面再未传出声音。 但很快,西域又下起了雨。 大雨来的又快又急,没过一会就淋湿了整个青石板,火烧过后的灰烬被冲散,留下的都是残垣断壁,再瞧不出往日立在此处的到底是什么。 容祁撑着一把伞,与晏青扶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这场雨落尽。 “回吧。” 晏青扶心绪已经跟着平复下来,她刚要走,忽然手腕一紧,容祁将她拉了回来。 “去看看。” 容祁哑声朝着暗卫吩咐。 他再担不起一点虞徵还活着的风险了。 暗卫走上前将那间石室翻了个遍,回来回禀。 “有一副残骸。” 那便是虞徵了。 容祁这才放下心来,与她一同往皇宫走。 还没等二人走到皇宫外,忽然有一个暗卫走上前道。 “王爷,青相,在西域大皇子的府邸里发现了另一副尸体。” 另一副? 二人面面相觑。 “这人一身和尚装扮,在地牢里,被人用凌迟之刑折磨致死,地上流了好多血,似是今日才死的。” 和尚? 他竟然也来了这。 晏青扶瞬间想到了虞徵。 想来和尚和他都是得知今日大昭攻城,所以齐齐来了都城,和尚又被虞徵带走杀害了。 虞徵杀他为何? 利益纠纷,还是为了她? 晏青扶垂了眼。 但不管如何,她都不想知道了。 “去看看吗?” 容祁问她。 “不了,着人丢去乱葬岗吧。” 小鬼也已经死了,和尚罪有应得,她也不愿再多去看这些残破的过往。 “好。” 容祁着人去处理了和尚,握着晏青扶的手一路往前走。 虞菏已经安安静静地死在皇宫之中,西域的最后一场雨,亦算作为这个王朝的送行。 容祁寸步不离地带着她处理了大半的事情,又把剩下的丢给了副将。 西域总要有人留在这理事。 安排罢这些,他们才算真正离开西域都城回到遄城。 韩少卿在遄城内等着,早早收到了捷报,见到二人回来当即走上前道。 “臣下恭喜王爷大捷。” 西域是一桩挂在几人心中的大事,尤其韩少卿还在遄城待了近半年,如今西域完全事了,他也算好好松了口气。 “少卿待在边境这么久,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两日,随本王回京吧。” 容祁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 “多谢王爷。” 韩少卿面上顿时带了几分喜色。 “如果我没记错,韩大人是当时你找黄奕下落的时候,将他叫来遄城的。” 回了屋子,二人换了身衣裳,晏青扶回想起当时的事,当即问他。 “的确是那时候。” “韩大人好歹也在京中甚有才能,为何后来边境生乱的时候不把他调回去,换了别人来遄城呢?” 韩少卿毕竟是文官。 “青青忘了,韩少卿虽然是文官,但他武功亦不错,当时京城正是调不开人的时候,我就想着让他过来也好。 而且……” 容祁话音顿了顿。 “韩少卿是家族庇佑着一路走上来的,官路虽顺,本事也足够,但是缺少磨炼。” 遄城一行就是最合适的。 “等他此番历练罢,再回去的时候处事会更沉稳,也更知道进退。” 何况韩少卿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太久了,也该动一动了。 他思虑过的事,从来走一步看三步。 容祁三言两语解释过,晏青扶也明白了他的想法。 “的确是个好苗头,那回去之后,你打算给他个什么官职?” “丞相。” 容祁像是早就想好似的,继而开口。 “越这么高的官衔?” 晏青扶一惊。 韩少卿今年在翰林院当值,尚且是四品,要是官至丞相,那可就直接是一品了。 “他的能力也足够了。” 容祁笑道。 “那你打算将左相的位置……” “不,是右相。” 容祁缓缓开口。 “左相的位置,一直都是给你留着的。” 青相的身份并不会随着日后她成了八王妃而有任何变化,世人敬重她,朝堂臣子佩服她,这本就是她该有的。 就算容祁后面扶上来了新的丞相,越不过晏青扶去,亦站不住脚跟。 “可是如此来说,陆行的本事也没得挑,你打算要他去个什么位置?” 韩少卿做了右相,那陆行必然得要个更高的官职了。 “近些天听暗卫说,陆行与容不昭相处甚好?” 容祁不答反问。 “所以陆行,果然是你选给容不昭的太傅。” 虽然心中早就有猜测,但晏青扶此时得了容祁的话,仍有几分惊讶。 “怎的连这样的小事也瞒着我。” 她语气略有抱怨。 好歹走之前她还问过容祁新帝的人选,那时候容祁尚且对她说没想好,谁知一转头发现,人都在东宫住了许久了。 “不是瞒着你,是当时我亦不知道容不昭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而陆行又是不是愿意留在这做容不昭的太傅。” 但如今听了暗卫回过的信,容祁觉得自己应当不用再想了。 容祁轻轻自身后抱住她,将下颌搁在她肩头。 “你那个三妹……” “她想留下来。” 还没等容祁问完,晏青扶已经打断他的话说。 “我没说不准她留。” 容祁见她略有紧张的样子,哑然失笑。 “留着便留着吧,女儿与儿子,都留着。” 他看得出颜芷音是个清醒的人,日后如何教导孩子,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自然清楚。 好歹也是容家的孩子。 不管容瑾做错了什么,总归孩子没错。 “好。” 晏青扶轻轻点头,软了身子窝进他怀里。 “来回奔波了这么几日,等回到京城,可要好好让太医给你开副方子调理身子。” 容祁听说了章炜下毒与她后面急火攻心昏倒的事,愈发愧疚当时没做好万全的打算让她担心了,此时人窝在他怀里,他揽着的腰都感觉瘦了一圈,顿时心疼地道。 “太医院的药都太苦了。” 晏青扶顿时眉头拧在一起。 她自重生过来之后便几乎没断过汤药,自然知道那黑漆漆的汤药到底有多苦。 “良药苦口。” 容祁把玩着她的手指,温声道。 “不喝药身子也不会差。” 她的身子她自己心里有数。 虽然这一年多是折腾了些,但以后日子闲下来,总会慢慢养回来。 “话虽如此,但是……” 容祁到底担心当时她被章炜的毒损了元气,刚要再劝,晏青扶转了身子回抱住他。 继而在他脖颈处轻轻蹭了蹭。 “你要是担心,那就等京城事情安排罢,早些陪我来回城,住着清净的地方休养,自然就能养回来了。” 她软了声音道。 容祁目光温和下来,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也好。” “当时答应过你的,待明年上元节,一定带你去青州看看。” 如今西域的事情到底是在年前处理过了,他算不上食言。 晏青扶眼中露出点笑。 “好好歇一日吧,等过两日整兵过,我们就回去,指不定还能赶在小年前。” 容祁低头轻轻吻在她额头。 晏青扶颔首,奔波了一日到如今闲了下来,她窝在他怀里,没一会睡了过去。 等遄城的事情交接过,恰好是两日后。 一行人踏上了回去的路。 在临行前,容祁转头将留在遄城里安安分分的于大夫也一起揪走了。 另又派人往京中回传了一封信。 西域战事告捷,大昭上上下下都喜悦得很,遄城百姓更是一路相送到城门外,隔了好远也听得到那些欢呼声。 回京的途中只带了三千人回去,剩下的兵士驻守在边境,随着分散管控西域之外的地方。 等众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刚好赶在了小年的那一日。 晚间。 上京又下起了雪。 但这并未拦住京城的百姓们守在街道上欢迎,长街内外都聚满了人,吵嚷声热闹的厉害,将冬日的寒冷与孤寂驱散,百姓都喜气洋洋的,倒是让人提前历了新岁的喜。 马车一路入了京,容祁掀了帘子下去。 “我去骑马,你留在车中可别冻着了。” 好歹百姓夹道欢迎他总要露面,但临到出去前仍放心不下晏青扶,将她手里的暖炉换了换,把帘子遮了个严实。 他骑马走在前面与百姓打了个照面,陆行与沈修都早早等在了皇宫外。 冬日的飘雪悄无声息覆了满白,宫门外的宫灯亮着,瞧见了人,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顿时都齐刷刷看过去了。 容祁下来将缰绳扔给一旁的暗卫,沈修又跟着着人去将兵士带去城郊安置,随后才走上前。 “那封信传过来可是好好让咱们都担心了,没想到竟然是你自导自演。” 沈修上下打量过,见容祁的确没有受伤,这才算松了口气,开口与他玩笑。 “回来的倒是好时候,恰好赶上小年。” “急着将事情处理了,就算着今天回来呢。” 容祁笑了一声。 “青相呢?” 沈修与陆行朝他身后望去却没看见人,顿时奇怪开口。 一旁的马车缓缓驶过来,晏青扶撩了帘子走下。 她手中仍抱着暖炉,容祁伸手将她身上的大氅更裹紧了。 “外面天冷,进去说吧。” 他时时刻刻仔细着晏青扶的身体。 陆行目光落在晏青扶身上微微一转,继而点头。 几人一同入了宫,路上宫人提着宫灯走在一侧。 “多往青相那边照着,天黑路滑。” 雪色落在地上,夜里自然是瞧不清的,晏青扶往旁边看了一眼,对陆行微微颔首。 九宫之中早按着吩咐备上了炭火,几人入了屋,才算将一身寒气都褪去。 “边境的事情,这便算是完全处理过了?” “嗯,大多已经解决了。” 剩下的无非是一些琐碎事,遄城城主就能做好。 “青相此行去遄城,路上可还顺利?” “都顺利,有劳沈世子担心。” “那便好了,不然你旁边这位回来,对我可有的抱怨了。” 沈修开玩笑道。 “信都说了要你放好,谁知道你连这点意思都意会不了,还要带进宫看。” 容祁略一扬眉,反驳道。 “你要是早早将事情告诉我,我还能出这点差错?” 二人一时争论起来,晏青扶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的话。 “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也不嫌头疼。” “你们一路回来,还没用过晚膳吧?” 陆行一直在一旁安静地坐着,见他们停下话来,顿时问。 “还不曾。” “我着人去准备着。” 沈修与陆行也是一早就去了皇宫门口等着,等宫中下人备了晚膳,几人一同去了偏殿,坐在一起用了一顿晚膳。 还没用过膳,沈府的下人就来了。 “老爷催着说您若是宫中的事情忙过了,要您这会往陈府去一趟呢。” 沈修顿时眉头拧在一起。 “这不是昨日才去过,这老头真是一天也不让我闲着。” “老爷说昨日是寻常日子的拜访,今天是小年自然不一样,要您遵循礼数。” 礼数礼数,又是礼数。 沈修嘴角抽了抽,一边抱怨着一边倒是毫不犹豫站起身。 “那我就不多留了。” “我与沈世子一同出宫吧。” 陆行拦住他道。 “天黑路滑,路上慢些。” 两人从偏殿离开,这一桌子顿时便剩下他们两个人。 “着人收拾了吧。” “就吃怎么点?” 容祁蹙眉望她。 “今日实在累的厉害,吃不下了。” 晏青扶眉宇间凝着疲惫的神色,容祁顿时将话止住。 他喊了下人将桌上的膳食收拾过,与晏青扶一起出了偏殿。 外面的大雪仍然没停,满宫的红墙绿瓦都覆成了白色。 “太冷了。” 晏青扶瑟缩了一下。 容祁为她将大氅披好,将宫灯递给一旁的下人,微微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这样就不冷了。” 他抱着人,一路朝着寝宫走去。 路上的飘雪盖下来,暖黄的宫灯一路随着照过,地上踩出一双脚印,却有两个人的身影。 第305章 帝师大人 一直等到了屋子里,容祁将她一路抱到床边,这才挥退了宫女。 “好好歇一歇吧。” 他轻轻为晏青扶揉了揉脑仁,心疼地说。 晏青扶惺忪地睁着眼,伸手揽过他的腰身蹭了蹭。 “你上来陪我。” 容祁便脱了外袍上去,将她抱进怀里。 二人已经有近两个月未曾如此亲近了,晏青扶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沉沉睡去。 至第二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早朝的时候见你睡着,便没叫醒你。” 容祁走过来坐在软榻边,看着她仍有些迷糊的神色,轻轻一笑。 “还没睡够?” 晏青扶眨了眨眼摇头。 她起身收拾过,容祁叫了早膳。 “外面雪还没停,你这几日就少出去走动,留在殿里好好休息几日。” “八皇叔这一回来,我可算是能好好闲一闲了。” 晏青扶懒散地捏着汤匙在碗中搅了搅,一边与容祁玩笑。 “留在京城这两个月可算是好好将大昭内乱收拾了,也没算辜负八皇叔的期待?” “岂敢说辜负,青相大才,将大昭上下理的井井有条,我亦不得不为之叹服。” 今日早朝容祁本想将朝堂上的一些官职再重新安排调动,以彻底让上京的政事归到正轨上去,然而他往下扫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打算着安排过的官职,几乎都已经重新填好了人。 大多是已经调查过身份的新贵,世家子也有,但是不多。 沈修告诉他说,是晏青扶在临行前已经安排过的。 那时候大昭内乱刚平定,晏青扶在临走前,却还是将这朝堂上的事都与沈修陆行吩咐过。 晏青扶与他的想法自是不谋而合,容祁相信她的本事,这便省下好一番功夫再去处理。 “只是世家之中还有些根基太深,我还没来得及处理。” 世家的确早就该重新洗牌收拾了。 容祁轻轻颔首。 “此事不急。” 直等二人用过早膳,下人将今日的奏折堆了过来,容祁一回头,瞧见晏青扶拿着大昭的玉玺在把玩。 “这玉玺拿了这么两个月,才更深知这其中承的责任与担子有多重,你说若是日后都堆给这小皇帝,他能担得住吗?” “容不昭这孩子聪明。” 容祁笑了一声,并不为此担心。 说到底就算容不昭不行,朝堂之中能人甚多,还能扶持不好一个幼帝? “此事你打算何时昭告天下?” 此时内乱外乱都平,东皇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好好安分了一段时间,朝堂之上的人与官位也大都安排妥当,但国不可一日无主。 是该早早安排新帝才是。 “过两日吧。” 容祁略一思索。 这日将奏折处理过,容祁便着人喊来了容不昭。 容不昭来了并不拘束,虽然按着礼节行礼过,但容祁问话的时候亦不显谦卑与退缩,话说的头头是道,小小的人儿做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越发让人忍俊不禁。 “这段日子学的东西比以前精进了些。” 容祁看着他道。 他找的那个夫子,可未必能教容不昭到这个地步。 果不其然,容不昭很快开口。 “是陆叔叔教的。” 这段日子内乱平定下来,陆行闲的时候也多了,容不昭整日窝在御书房里,也算耳濡目染一些东西。 陆行的本事教容不昭自然是足够的。 他父亲陆阁老是翰林院学士出身,母亲出自书香门第,陆行自小四书五经策论文章就学的极好。 如今对容不昭自然算得上倾囊相授。 陆叔叔? 容祁几不可见地一扬眉。 看来陆行对这孩子,比他想象中要更好一些。 容不昭自是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他规矩地坐在椅子上,瞧见一旁摊开的奏折里,似乎提及过先前那位废帝。 “废帝为人昏庸,勾结外敌,残暴不仁,如今人死了该是痛快人心的大好事,怎么还有人说要废帝入容家陵墓呢?” 容不昭一本正经地蹙眉,语气略有不满。 容祁看过去一眼,发现是今日某个世家递上来的折子。 这世家和他们容家宗族的一位族老走的很近,在当时容瑾登基的时候,族老可是甚是看好他。 虽然最近容瑾离开的时候,族老长了心眼没跟着去,如今倒是得了个苟活的机会,但是他心中似乎为废帝的死耿耿于怀。 在奏折之中大肆张扬地说人死如灯灭,前尘错事都已经付出代价,容家的人,最后还要好好地归到容家的陵墓。 容祁眼中闪过几分寒意,面上倒不显,他抬眼问容不昭。 “你觉得不妥当?” “我若说了,皇叔可别怪罪。” 容不昭瞧着年纪小,实则心里将事情东西摸的门清。 “你说。” 容祁略一颔首。 “废帝恶名昭着,做了错事于大昭社稷江山有害,如何还能入大昭皇陵? 皇陵之中各位先祖皇帝都是对社稷有功,名扬千古的好皇帝,若是由这样的人入了皇陵,如何对得住列祖列宗?” 他一板一眼地说。 “那你觉得,要将这上奏折的人如何处理?” 晏青扶跟着看过来。 “既然心向废帝,如此张扬不堪,不如废去官职,赶去守皇陵跪堂前,好好学一学大昭先祖皇帝们的伟绩与功业,也该知晓为何废帝为万人唾骂。” 容不昭缓缓开口。 小小年纪处理事情却不拖泥带水,甚至多少懂些朝堂上的事该知道如何办。 “陆行将你教的很好。” 提起陆行,容不昭顿时又笑眯眯地开口。 “陆叔叔最厉害了。” “若让陆叔叔日后都教你学业与文章,你可愿意?” “愿意!” 容不昭眼前一亮,顿时连连点头。 陆行刚走进内殿,就听见容不昭大喊一声愿意,他走上前扬眉看他。 “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今日的文章读完了?” “早就读完了,就等着陆叔叔来呢。” 容不昭走上前去拉他衣袖。 “方才皇叔和我说,日后陆叔叔都会来教我读书写字,是真的吗?” 日后? 陆行眉眼处掠过一丝波澜,随即掀起唇角,慢吞吞吐出两个字。 “假的。” 容不昭亮着的眼睛顿时暗了下去。 “你有你的夫子。” “可是夫子教的不够厉害,我就想陆叔叔教。 好不好嘛,陆叔叔。” 容不昭拉长了声音喊他。 相处这一段时间,小孩越发知道怎么能拿捏他。 陆行揉了揉眉心。 “此事容后再议,你先去将剩下的文章也读完了。” 容不昭闷闷地应了一声,跟着宫人往外走。 “我倒不知道怎么过了这么几天,我就要成这小孩的太傅了?” 他落座,扬声问容祁。 “陆相能者多劳。” 容祁掀起眼皮落下一句。 这一句话自糊弄不过陆行,他懒懒朝后一仰,靠在椅子上。 “不做。” 整日在宫中教个小孩岂不无趣。 “陆阁老十多年来一直教导陆相要为国事尽心尽力,如今……” 容祁慢条斯理地搬出陆阁老。 陆行眉心一跳。 “停停停,你少拿我爹来压我。” “这算个什么劳什子国事,只怕是你想将事情都丢给本相,当甩手掌柜吧?” 陆行看透他的想法。 “本相才不给你们容家的江山卖命。” “你不想?容不昭可是一心只要你来做太傅,这要是换了夫子教不好这未来的皇帝,陆相可就要成千古罪人了。” “合着教了这小孩两天还想赖着教一辈子了?” 陆行嘴角一抽。 “那倒也不必,最多几年的功夫,幼帝也能亲政了。” 容不昭的本事,最短过两三年亲政也未尝不可。 反正有这么多的能臣辅佐。 “那也不教。” 此时陆行无比后悔当时在雪地里把这小孩捡回去,又被他赖着教文章,要是当时没那么心软一下,指不定如今在哪逍遥呢。 “陆相可想清楚了,你要是不留在这教幼帝,可就得去别的地方忙活了。” 容祁像是早有预料一样,不急不缓地开口。 陆行眉心一跳,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容祁道。 “西域才收归了大昭,七八座城池正是没人管的时候,我本想安排底下的臣子去西域管着的,可如今陆相既然闲着无事……” “容祁,你还是不是人?” 陆行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西域那苦寒潦草的环境,容祁竟然想让他在那待半辈子。 他陆行,今年才过二十,正是大好年纪该顺风顺水有作为的时候,容祁想把他流放去管那西域? 想起西域常年阴暗潮湿的环境,还有无数蛊虫,陆行顿时打了个哆嗦。 面对这指控,容祁并无半点压力道。 “陆相为国鞠躬尽瘁,待去了西域,本王会上奏皇上,给陆相最大的权力,掌管西域八城,可比在这做个太傅要好得多……” 好什么好? 留在繁华富庶的上京和流放去管西域,陆行能分不清到底哪个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陆行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容祁。 “只要你不怕我将这未来的新帝给教废了。” “随意,没了容不昭,容家宗族还有更多的小世子们,总有陆相教不残的。” 容祁似乎不以为意。 陆行心中一梗,心知是被这黑心的人算计了。 他额角突突地跳,正在此时隔壁偏殿又传来容不昭叫他的声音。 “陆叔叔,这文章我读不懂。” “未来的,帝师大人,请吧。” 容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添上一句。 陆行冷笑一声,甩了衣袖任劳任怨去了隔壁。 “你倒是会想这样的好办法,只是陆行若真不愿意……” “他不愿意?” 容祁像是洞察一切一样,轻笑了一声。 “青青,只怕他乐在其中呢。” 陆行总是要留在朝堂上的,做丞相这几年堆在他身上的事情太多,但陆行不过是为着国事和陆家的家训而辛劳地忙碌着政事,如今大昭正是繁荣的时候,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若是什么事都堆在一人身上,做丞相对陆行来说,的确有些太累了。 他和容不昭这小孩相处的好,帝师是个闲散活,他只怕要背地里偷着乐。 不过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何况陆家之前掌权太多,如今平定下来,多半是要放权的。 不然在朝堂上容易招致太多敌视与算计。 陆家不重权,陆阁老日渐年老,陆行不想生出太多波折。 适当放了手中的权势,只留够能保住陆家地位的,还能找个闲散的活,他何乐而不为? 果然,晏青扶很快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莫想陆行了,来想想我们的大婚吧。” 腰间横过来一条手臂,容祁将她抱进怀里,轻声问她。 “青青想在上京办,还是去回城?” “上京吧。” 晏青扶略一思索,随即点头。 他们的朋友亲眷,大多是在上京。 “也好,如今相府重开,世人都知道你是青相。” 也正是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身旁的这个人,该是最能和他并肩而行的妻。 日后再无人会说一介区区贵女配不上大昭的王爷,她会用最堂堂正正的身份嫁给他,告诉世人他们从来都是最势均力敌的爱,与最合适的门第婚配。 “改日我找钦天监,来选个好日子。” “最好定在初春吧。” 晏青扶也跟着说。 “初春太晚了,就年后。” 他轻轻道。 他已经等这一日,等了太久了。 “你别忘了,我们说好上元节的时候,要去青州的。” 容祁提醒她道。 “那也好。” 晏青扶回握住他的手,勾唇应了一句。 时日什么的都不重要,若能早些与他成亲,晏青扶自然也是期盼的。 而此时陆行好不容易给容不昭将文章讲解过,出门就遇见了沈修。 “陆相想好了?” 这一当,到新帝亲政前,可就都跑不掉了。 “我总是要留在这的。” 陆家人的家训就是为大昭尽心尽力地办事,何况…… “沈世子,这未必不是个好差事。” 闲散的帝师和在朝堂上殚精竭虑的丞相,陆行最知道如何选。 容祁已经给了他最好的机会,他自然会抓住。 二人站在廊下说着话,屋内轻轻传来容不昭摇头晃脑背书的声音。 “故夙夜孜孜,惟欲清净,使天下无事。遂得徭役不兴,年谷丰稔,百姓安乐。夫治国犹如栽树,本根不摇,则枝叶茂荣。君能清净,百姓何得不安乐乎?” 第306章 青青,我很爱你 事情定了下来,接下来的几日忙过琐事,容祁便着手要安排剩下的官职了。 颜芷音的孩子已经六个月,怀着这一胎的时候她来回奔波着没少吃苦,如今闲下来休养也多少受些罪,太医日日开着方子养却没见多少效果,反倒每天吃了就吐的昏天暗地,圆圆的脸瘦了一大圈,晚间睡觉心烦意乱,眼底也挂着乌青,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瞧着这样能折腾,兴许是个皇子也说不定呢。” 她的宫女刚开了个话头,颜芷音看过去一眼。 “我倒觉得是个女儿要好。” 她孕中能吃辣,也想要个安安静静的女儿。 最重要的是,如今储君已经入住东宫,日日有陆相教导着,以后登基做皇帝,她腹中这个孩子要是儿子,总免不得为新帝担心猜忌。 她不想日后还过着殚精竭虑的日子。 所以要个女儿,最好像她。 “您受了这么多苦,定能如意诞下个公主。” 宫女顿时改口,抿唇笑道。 “大姐这几日忙着什么呢?” 颜芷音浅笑着摇摇头,今日精神气好,她倒是想出去走动走动。 “前朝的事忙完了,奴婢听说这两日在张罗着青相和八王爷的亲事呢。” “去九宫走走。” 她扶着宫女的手走出去。 到了九宫的时候,晏青扶正与容祁商议着事情,瞧见她走过来,忙喊了一旁的宫女收拾软凳。 “怎么几日没见,都折腾成这样了。” 晏青扶瞧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容,心疼道。 “孩子折腾了些。” 颜芷音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 其实更多是那时候她怀着身子和容瑾四处奔波没清闲下来,身子日益垮着,现在才受罪。 她一句话说过,容祁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往昔光彩照人圆润漂亮的脸此时瘦削的厉害,说话也颇有些有气无力的。 “可着太医多去宫中看看,不然日后生孩子的时候,只怕会危险。” 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她身子还这样弱着,难免不让晏青扶担心。 这一句话落,容祁拿着奏折的手顿了顿,随即将奏折放回了原处。 “太医去过好几次了。” 颜芷音点头应下。 “你来的正好,我与容祁正商议着,你若生下孩子还想留在宫中,总需要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长姐的意思是……” 颜芷音凑过去往桌案的宣纸上一看,瞧见上面的字,顿时眼睛瞪大,颇有些惊讶。 “长姐,这……” 这身份太重了,只怕她承不住。 “无非换了个身份,不然你作为废帝的妃妾,想留在宫中是难的。” “可若论辈分……” 若论辈分她是新帝的皇嫂才是。 “如今也是皇嫂,不过换了个身份就是。” 晏青扶为她在宗室选了个前年死去的王爷的正妻身份,就说容不昭父母死后,便送去了这位“王妃”处养着,如今照顾自己的皇嫂要入宫住着,朝臣自不会说什么。 颜芷音知道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但背后晏青扶为她走动忙碌的必定不止这些,她勾唇笑了笑,极真心实意地说了句。 “多谢长姐了。” 若能全然摆脱她现在“废帝贵妃”的身份,离容瑾和这一切都远远的,她求之不得。 “再过几天便是新岁了,容祁想赶着在新岁前将这件事办好。” “那长姐和王爷的亲事……” “定在了年初六。” 算算也只有十多日的功夫,但容祁在临走前就吩咐了礼部提前准备着,此时倒不忙碌。 几人话了几句,容祁拟好了圣旨,着人送了出去。 第二日早朝之上,便由人宣读了圣旨。 “……着令不昭世子登基,右相陆行晋帝师位,摄政辅佐新帝,沈府世子接兵马将军一职,翰林院韩少卿晋丞相,刑部交由韩少卿大人司管,礼部尚书陈河……” 长长的一串读过,便将朝中几位肱股之臣的位置定了下来。 除此之外,容祁还巧妙地动了几位世家的位置,调走了实权安排到了闲散的官职上。 底下朝臣心思各异,面上都一片喜色地喊着吾皇万岁。 小小的容不昭换上了龙袍,立在容祁身侧,倒也未见怯懦,跟着喊了起。 继而新帝下了第二份圣旨。 “先前废帝留在宫中的妃嫔俱遣散离宫,不愿意离宫的送去云台寺礼佛,居在宫中那苟延残喘的太后,废位份赶去守皇陵。 另有先前宗室里教养朕的‘王妃’,今随之入宫,封太后位。” 圣旨既下,早朝散去,底下的臣子们都各自忙碌着事情,先前的太后被送去了皇陵,继而宫人们将慈宁宫又翻新了一遍,才请着这位新太后住进去。 而此时从礼部送来了一长串的单子,正交由容祁过目着。 “二百八十八台聘礼,瞧着几乎都能把半个八王府搬空了。” 听着晏青扶调侃的话,容祁不以为意笑了笑。 “若不是贵重东西,我倒还拿不出手去青相府。” 虽说八王府富可敌国,可这上面的聘礼单子除却金银珠宝之外,别院铺子更是无数,更甚有西边……一座城池。 “大昭的城池能被你随意拿来做聘礼?” 晏青扶难掩心中的惊讶,回头看他。 “这不是大昭的城池,是先前我母后嫁过来的时候的陪嫁。” 那座城处在西边最富庶的地方,一年只赋税上贡也有几百万。 竟然也要……如此大方地送出来做聘礼。 “旁的单子便罢了,这一座城……” 未免太贵重了些。 她一句话没说完,容祁伸出一根白净的手指抵在她唇边。 “青青值得最好的。” 他说。 一座城既是他手中能拿得出来的,那便倾尽全部也要予她。 “待过明日,我就去相府下聘。” 容祁将她轻轻抱进怀里。 过了小年之后,在今日早朝宣读罢圣旨,大昭就开始了休沐,何况前些天礼部闹出不小的动静,人人都知道八王爷与青相喜事将近。 所以这日下聘礼的时候,青相府外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 瞧着跟在八王爷身后那长的看不见的队伍抬着箱子,众人看的瞠目结舌。 前面下人唱叫着喊礼单,底下的人亦是跟着议论纷纷。 “听闻王府富可敌国,这几乎是拿出一半的钱财宝物送来了吧。” “瞧着不止呢……嘶,我还听说王爷许了一座西宫娘娘陪嫁的城池过来呢。” 城池? 一句话,让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更是探讨起来。 “一半的财物加上一座城池,还有那么多别院铺子,青相还真是好命啊。” “什么好命不好命的,青相自己便有这么多的本事,换了旁人能娶也是无上风光的。” 顿时就有人跟着反驳。 “青相与王爷分明也是门当户对的。” “是啊,如青相这样的女子,才与王爷最是般配。” 众人在底下小声议论着,前面的聘礼单子足足念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后来跟着几百台的箱子将相府的前院后院都堆了满。 “送的这样多,只怕相府的私库都放不下。” 虽然昨日就见过了聘礼单子,可在今日瞧见这么多的箱子堆满了院子,晏青扶勾唇笑了一声,继而开口。 “放不下就再买个院子,专门放着这聘礼。” “聘礼送出来了可就是我的了,这么多东西,八皇叔舍得?” 她站在容祁身侧,与他开着玩笑。 “身外之物,能求得青青,便是把整个八王府舍出来,也没什么办不到的。” 容祁一边着人将东西送进私库里,一边道。 容祁今日特意请了位在上京颇有姓名的媒婆来跟着,意想讨个喜,此时媒婆将礼单递给相府的下人,一边笑的合不拢嘴朝他们二人开口。 “民妇恭喜王爷青相,这六礼走过,接下来啊,就安安心心等着日子成亲,民妇先祝王爷与青相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吉祥话说过自然又得了赏,媒婆拿了钱笑着走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往后一看,便瞧见陆行与沈修一起走了出来。 “隔了老远就听见了你这一长串的聘礼,啧啧,不愧是八王爷啊,出手当真大方。” 沈修进了院子,瞧见院子里摆不下的聘礼箱子,又是一阵瞠目结舌。 “乖乖,这皇室娶后也不过就这么个排面了。” 甚至大昭开国以来,都少有皇后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八王爷还真是让我等长了个见识。” 沈修嘴边不停,一边凑到下人身边拿了礼单看着。 陆行跟着走进来,看到院子里的聘礼与长长的礼单,心中也松了口气。 放下之后,一时竟不知道此时是开心还是苦涩。 该开心她要嫁的人将她放在心尖上疼,礼数规矩应有尽有,又或许该苦涩……一转眼亦到了她该成亲的日子了。 但想来连城池黄金都许出去……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陆行低敛着眉眼轻笑了一声,须臾抬头看晏青扶。 “恭喜了,青扶。” 晏青扶略一怔愣,随即勾唇浅笑。 “多谢。” “日子定在了年初六,那你们是要在上京办婚礼了?” “回城离得太远,就在上京吧。” 容祁跟着点头。 下人将院子里的聘礼搬过,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晏青扶站定在廊下,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时间一晃已经过了一年多,一转眼她都要二十有二了。 寻常姑娘早到了成亲的时候,但好在她这一路兜兜转转,亦选了最对的人。 “只是可惜……” 她刚一开口,容祁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寻常人家若走六礼下聘大多是由父母操持的,只是她养父母早已经过世,于今日而言到底是个遗憾。 他轻轻走到晏青扶身后,抱住她说。 “等成了亲,我们就一起去回城拜过爹娘。” 如这样的遗憾他不能替晏青扶弥补,就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陪着她。 “爹娘泉下有知,也是会替你开心的。” “他们二老在世的时候,就总想着我要嫁个稳重体贴的夫君,家世不在高,好看与否也不重要,只要人可靠。” 家中二老并不似颜家父母一样,只想攀龙附凤,是真心为她考虑着想她幸福的。 “啧,这倒有些难办了。” 容祁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 “稳重体贴自是有的,可家世出身,还有好看的样貌承于父母,倒不是我能决定的,爹娘只能将就将就,也认下我这个女婿了。” 晏青扶心中刚升起几分淡淡的忧伤,顿时又被他这一句逗的忍俊不禁。 “八皇叔,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会自夸。” “外人如今可逗传闻我配不上青相了,要是自己再不自夸,岂不是要在夫人面前自惭形秽。” 容祁笑了一声,轻轻蹭了蹭她的脖颈。 “青青。” “嗯?” 晏青扶偏过头,被他抓着机会落了个吻在唇边,继而懒懒笑了一声,偏生又极认真地看着她道。 “我很爱你。”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至今日,虽然他们相爱的时间不久,但从认识,到命运纠缠的开始,已经过去二十二年了。 从她出生,到及笄后在九华山,再到上京城的遇见,转世重生。 容祁曾无数次感谢上苍,兜兜转转将他爱的人又送了回来。 他从不吝啬于言语行为上的爱。 晏青扶心念一动,转身窝进他怀里道。 “我知道。” 在无数个陷于沉疴的日子,九死一生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陪在她身边,才一路撑着她走下来。 至她官拜右相,至前路一片锦红耀眼。 她亦是爱容祁的。 早年会为了他受虞徵控制囚在别院三月,被身上的毒折磨的九死一生,后来为他千里奔赴遄城,心甘情愿留在上京,丢下她过往念了多年的安稳日子。 但好在,她予出的这一切种种,都于后来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这一路走过来,实属不易。” 她轻轻说了一句,抬起头与容祁的眸光对上。 这一路过来,阴差阳错的误会,四处陡生的危险,一步一破,才走到了今天,等来这一纸又轻又重的婚书。 她说。 “所以以后,我们更要好好走下去。” 要举案齐眉,要心意相通,要往后年年岁岁,都再也不分开。 第307章 容祁,新岁快乐 下聘礼这日的事情被人在京中沸沸扬扬地探讨了好多天,直等到除夕那两日,才算短暂被人忘掉。 因为新岁将至。 大昭休沐之后,容祁与晏青扶也闲了下来,聘礼下过,日子定了下来,新帝登基,容祁火速带着晏青扶从皇宫里搬回了王府。 “仔细算算也有三个月没回王府了。” 从离开京城到西域,再回来的时候容瑾逃去了西郊,他们就一直住在宫里。 “宫里吵嚷无趣,到底比不上王府自由。” 一回到王府,晏青扶自也轻松了许多。 皇宫再好总称不上一句“家”,她对那个冷冰冰的红墙绿瓦,总没多少好感。 王府中的人亦循着规矩叫她青相,但都知道聘礼已下,没过多久这位会是王府的主子,对她自比往日要更恭敬些。 “今日就是除夕了,按着礼节,还是要入宫去用团圆饭的。” 说是团圆饭,皇宫中也只有颜芷音与小皇帝。 除夕这日子,沈修与陆行都是要回自己家里的。 若再加上他们,宫中也只有四个人。 “咱们在府中用团圆饭便罢了。” 容祁自是不想入宫的。 这些天忙着各种事,他还不曾单独与晏青扶这样好好待着用膳过。 晏青扶无奈将他扒开。 “咱们不去,三妹在宫中要更拘束了。” 话说到这,容祁到底是拧着眉头答应了。 见他眉宇间似乎有不虞,晏青扶只能软了语气哄道。 “大不了明日新岁,我们就待在王府哪也不去。” 日后他们走了,颜芷音作为太后,总是要和容不昭有更多交集的,一直这样生疏自也不是个事。 “好。” 容祁这才勾起唇轻轻应了。 这日刚过了晚间戌时,二人就一起入了宫。 颜芷音早接了消息知道他们要过来,吩咐了宫人备好团圆饭。 只有他们四人便也没见拘束,容不昭瞧见容祁与晏青扶,登时笑着跑过去。 “皇叔,青相。” “这些天在宫中可还适应?” 容祁略一点头,走过去与他搭话。 “适应的,陆叔叔极认真地在教我,素日里皇嫂也很是关怀。” 容不昭冲颜芷音一笑。 “嗯,那便好。” 容祁走上前,与晏青扶一同落座在桌子一侧。 “今日午后,太医院来回禀了消息。” 几人闲话过,颜芷音忽然想起了正事。 “怎么了?” 晏青扶第一时间还以为是她腹中的孩子有恙,登时心中一紧。 “是皇上的病。” 却见颜芷音笑了一声,语气轻松下来。 “他们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法子给皇上治心疾,不日就将治好。”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晏青扶与容祁对视一眼,面上也带了几分喜色。 “当真?” “的确如此,他们说起初不敢下承诺是因为有味药极难得,但前几日于大夫去遄城的那次,却偶然在山林中发现了那味珍贵的药,带回来给太医院的太医一瞧,已经在着手准备方子了。” 如此一来,只要容不昭的心疾治好,便是又了却一桩心事了。 这是新岁将至之前难得的一场喜事,众人听了都显然轻松下来。 “先用膳吧,等过了新岁这两日,再传太医来问问情况。” 颜芷音一提醒,众人便一同落座在桌案前。 桌上摆着各种美食珍馐,水陆八珍,自然是御膳房也用心准备的,屋内几人一边闲谈说着话,一边用过了晚膳。 屋子里并没有留下人侍候,几人都相熟也不见拘束,偶尔的时候,容不昭问容祁与晏青扶一些朝政上的事,再由二人为他一一解惑过。 待用了晚膳,颜芷音道。 “宫中的下人也准备了礼炮盒子,说是今年的新样式,长姐与王爷要是想看我便让他们去放,不过我今日是累的厉害了,这孩子太闹腾,就不凑热闹了,先回去歇着了。” 听闻她要回去,晏青扶也跟着道。 “我与容祁也不久留。” 在宫中用过了晚膳,剩下的几个时辰,二人自然是想单独待一待的。 “我送皇嫂回去。” 容不昭登时极懂规矩地开口。 他心疾未治好,也不能在宫中大肆跑动,何况如今已经是帝王,自然更要注意一举一动的规矩。 于是这边几人散开,容祁拉着晏青扶从宫中走出去。 宫中四处都亮着灯笼与红绸,春联更是早已经张好,走动的宫女们穿着也比往日艳丽了些,都想讨个新岁的喜。 二人一步步顺着路往宫外走。 今日大昭下了雪,此时虽然停了,但在路上堆积着还没来得及清扫的雪,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的,也有些费力。 “来。” 才走了没几步,容祁朝她伸手。 “做什么?” “背你。” 这冬日是有些雪寒,他不想晏青扶受冻。 “若再多走一会,我怕你回去又该冻着了。” 晏青扶顿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爬上了他的背。 容祁的脊背温暖宽阔,背上一个娇小的人儿并不显吃力,一边沉稳地走着,一边与晏青扶闲话。 “想去哪玩玩?” 晏青扶眼珠转了转,轻声搭话。 “回青相府吧。” 虽然王府也种了不少梅花,但转眼一年过,她相府的照水梅也留在那无人问津,前些天回去的时候她瞧过一眼,开的甚好。 “好。” 容祁很快点头应声。 一路背着她过了长街,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放礼炮盒子,喧嚣热闹的声音和吵嚷冲进耳边,晏青扶也感受到了新岁的喜。 “容祁。” “嗯。” 她伸手把玩着一缕垂在一侧的墨发,懒懒搭声。 “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岁。” 亦或者说,是她在离开养父母,又离开九华山之后,真正过的第一个新年。 往昔的日子大多是她一个人待在青相府,赏了下人一些银两让他们自己去玩,再给有家人的那些下人两天假,自己倒是一个人待在院子里,过的与寻常日子没什么分别。 今年新岁,算是她这几年第一次与旁人用团圆饭,第一次身旁待着别人,一起过新年。 “以后会有更多。” 她话没说完,容祁却懂她的意思,温声笑了笑。 “相府也有礼炮盒子,你要是想看,待会就让下人去放。” “好。” 晏青扶轻轻点头。 二人一路到了青相府,相府的门外亦挂着红灯笼,有下人留在外面守岁,瞧见他们二人过来,登时上前行礼。 “见过青相,见过王爷。” 晏青扶从他身上下来,与容祁并肩走了进去。 下人也早早备下了礼炮盒子,在庭院中放着欢呼。 晏青扶走过去,他们刚要上前行礼,她已经轻轻摇头称不必拘束。 她来这亦是想看看自家府上的烟火气。 下人放的礼炮亦是今年最新的样式,在半空中炸开一朵朵漂亮的花,耳侧的惊呼与玩笑声不断响起,还有那礼炮盒子里传来的淡淡味道。 晏青扶与容祁站在一处,一起看完了这场烟火。 而后她一挥手,放了下人们自己去玩乐。 “走,去后院。” 她种的照水梅大多在后院。 容祁与她一起走过长廊,刚踏进后院,便瞧见一片雪色映衬之间,红梅点点,开的正艳。 与白色的雪晃在一起,更有一种清冷别致的美。 晏青扶走上前,瞧见这一幕有些惊艳。 “去年走的时候,我还想着这梅树日后无人料理,明年该开不了花了。” “梅树本就生的顽强,无人管着料理也会长的很好。” 晏青扶伸手碰了碰离得最近的一枝花,上面的冰凌化开,冻在指尖冷的人一哆嗦。 又被容祁眼疾手快地把她扒拉过来,连着那只手一起塞进衣袖里。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省心。” 他语气略有责怪,但晏青扶自不怕他,反倒嘀咕了一句。 “就偶然这么一次。” 她知晓容祁是为着她的身子,倒也没有争辩,往前凑近了些,便闻到梅花上的香气。 “你若念着,今年便把这些梅树都移去回城。” 晏青扶嘴角抽了抽。 “回城有多少照水梅不够你栽的,还要把相府的移走?” “这不是想着你喜欢。” 容祁一脸无辜。 “才不要。” 晏青扶眼珠转了转,与他开玩笑道。 “若是日后去了回城,跟你吵架了,我肯定还是要回青相府住着的,到时候看这半院子空空的,才不好呢。” 吵架? 容祁笑了一声。 “这种可能不会发生的。” “这么笃定呀,八皇叔。” 晏青扶玩笑着调侃他,语气轻散。 “嗯。” 容祁再次应声道。 “青青,我们不会吵架的。” 他与身边人一路走过来都太不容易,再把珍贵的时间用作吵架上才是无趣。 他怎么舍得晏青扶生气。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一边散漫地走在这片梅林里。 冬末春初的雪梅开的最好,但今年相府的梅花开的早,才一月初已经开足了,瞧着甚是漂亮。 晏青扶晃进那一片梅林里。 今日是除夕,她着了一身红色的衣裙,晃在林子几乎要与那开的极艳梅花融在一起。 从去年到今年,容祁在这几天里终于发现,这近来,她比着往日更轻松些了。 许是因为大昭内外患事都已经解决,许是因为在心中的魔障已经消解,再或者,是因为她有了心意相通的爱人,她都比着往年,更快乐些了。 那留在她心中的沉疴与眉宇间的愁绪几乎已经全然散去,容祁再未见过她午夜惊醒,也没瞧见她有望着什么地方出神的样子。 她完全挣脱了一些束缚,真正活成了“晏青扶”。 也越发像几年前,他养在九华山的小九。 耳侧传来她的笑声,容祁走上前操心地为她把大氅裹好。 晏青扶瞧见他的动作,冲他露出个狡黠的笑,忽然踮起脚尖,拽着他的衣襟吻了过去。 微凉的,掺杂着点梅花香的吻落在他唇边。 他与晏青扶的身上都是照水梅香,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身上的倾到了谁身上,便只有迷醉,一起晕晕乎乎地吻在梅林里,吻在,除夕夜的最后。 漫天礼炮盒子的声音响在耳侧,一时不知道震天的声音更响,还是他心口,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跳声更响。 容祁揽紧了她,加深了这个吻。 直等二人分开,她唇边显出几分水润,眸子里也尽是潋滟,抱着他轻轻喘气。 “八皇叔。” “嗯。” 容祁低下头,一只手轻轻摩挲过她唇边,带起一点战栗与酥麻的触感,轻轻应声。 晏青扶别开脸。 “你别……” 容祁轻笑一声。 “不是你先勾的我吗?” 这会偏生又让他别。 晏青扶顿时嗔怪地瞪着他,语气无辜。 “那只是奖励你为我系好大氅。” 她歪着头再重复了一遍。 “可没有别的意思。” 容祁顿时哑然失笑。 “好,没有便没有。” 反正今夜新岁将至,他也没想着在这个时候折腾晏青扶。 他伸手揉了揉晏青扶的头发,瞧见她眨了眨眼凑近在他耳边,轻声喃喃道。 “再等两日,嗯?” 二人有太多天没有亲近过,是以方才哪怕只是一个吻,晏青扶也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炙热与变化。 她这话的意思本是想算作安抚,谁料这绕在他耳边说的一句,勾勾缠缠,热气喷洒过来,挠的他心尖有些痒。 容祁顿时眼神暗了暗。 “青青,你故意的。” 晏青扶无辜地抬起眼。 “哪有。” 容祁不与她再争辩,扣住她的腰身再次吻了过去。 “好了,再这样下去……” 她轻轻喘着气别开脸,一边去推拒容祁。 “外面太冷了。” 终于是用一句话拉回理智。 容祁瞧了瞧外面又开始飘雪的样子,一边抱了她回屋。 屋子里放着炭火,容祁拿了个暖炉,为她把大氅拿下来,抱着她给她驱散那点寒意。 他身上很热,晏青扶凑过去,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取暖。 直等宫中的钟楼,轻轻敲响了钟。 屋外的烟火声和热闹未停,钟楼的钟声一声声敲着,代表着除夕已过,新岁将至,各处欢声笑语都在守岁。 晏青扶眉眼弯弯地喊他。 “容祁。” “嗯?” “新岁快乐。” 第308章 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屋外悄然又下起了雪,容祁将她更抱紧说。 “新岁快乐,青青。” 过了子时的钟楼敲过钟后,各处烟火声也渐渐消散了,长街渐渐恢复了安静,守岁的人都家家户户聚在一起,青相府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也不见几分冷清,两人抱在一起聊着话。 如此说了小半个时辰,晏青扶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起来。 “回王府还是住在这?” 容祁低下头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个吻,问道。 “回王府吧。” 晏青扶强打起精神回了一句。 青相府她一直没来住着,虽然有有下人日常打扫收拾,但到底比不上王府更方便。 “好。” 容祁起身,将她抱在怀里道。 “先睡一会,等到了王府我再叫你。” 他抱着人走路也极稳,一路上几乎不见有什么颠簸,晏青扶在他怀里,被他包的严严实实的不见半点风,一时更昏昏欲睡,窝在他臂弯处险些睡了过去。 直到听见一声—— “王爷,太妃过身了。” 下人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晏青扶还是在第一时间听到了。 朦胧的睡意顿时全然消散,她自容祁怀里探出头,见他亦有些怔愣地回不过神。 “什么时候的事?” 他哑着声音问了一句。 “快子时的时候走的,自己服了药。” 晏青扶忽然觉得喉咙有些涩。 她从容祁怀里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抚。 “我陪你去。”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是下人来报丧,他身为“儿子”,自然没有不过去的道理。 “太晚了,你回府歇着……” 容祁自不想她再跟着奔波。 “容祁。” 晏青扶肃了语气看他,声音坚定。 “我必须去。” 她自不是为了什么太妃,而是她知道,这么几年纵然母子情分再单薄,人乍然去了,一个养过他十多年,幼年也曾对他好过的人去了,容祁不可能没有一点触动。 她不忍心容祁在新岁这一日里,仍然形单影只地去送太妃。 容祁与她对视一眼,忽然明了她的执着。 “青青,我不想……” “我也不想你一个人去。” 晏青扶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前走。 此时二人刚过了王府的门,转头又走了出去。 外人下人早备好了马车,没过一会就到了别院外。 别院亮着灯,四下寂静,宫人门跪了一地。 实则在这伺候太妃的人已经不多了,零零落落地都在屋子里。 “什么时候去的?” 他一走进屋子,就瞧见安静躺在床上,换了一身宫装的太妃。 “回王爷,晚间的时候太妃用过晚膳,就说自己想安静待着,把奴婢们都赶了出来。 但娘娘一向喜欢清净,奴婢也没起疑,直到快子时的时候瞧见太妃的屋子还没灭灯,奴婢心中担心,才推开门进来看了看。” 一个宫女走上前回话。 “然后就看见,娘娘自己躺在床上,换了衣裳,已经没了呼吸。” “她服了什么?” 容祁的语气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晏青扶分明感觉到他手心一片冰凉。 “是鹤顶红。” 宫人又回了一句。 鹤顶红。 容祁眼前微微一涩,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床沿看她。 虽是服毒去的,但她走的很安宁,神色也不见丝毫痛苦,安静躺在那的时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是曾经宫中最温柔贤淑的娘娘,到唯一的亲子死了之后,后来容祁未曾再在她眼里看见温和,直到今天。 在她死了之后,敛去身上这几年的尖酸刻薄,终于又安静地躺在这。 在新岁将至的这一夜里,悄然服毒去了。 容祁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人已经去了,再说什么似乎也不恰当。 说完全没有感情自然是不可能,但若说很浓厚倒也没有,他予太妃安详晚年,免去守皇陵的苦寒,保过她一命,到底也算对得住年少的恩情。 “着令下去……” “王爷。” 宫女打断他的话,悄然递上一封信。 “奴婢在太妃身侧发现的。” “说了什么。” 容祁并未接过。 “娘娘说不愿葬入皇陵,想您允她悄然葬回母家。” 她母家远在百里外。 “别的呢?” “别的没了。” 宫女低着头道。 容祁略微阖了眼。 “知道了。” 她既然已经开了口,容祁自不会连这点东西都不准。 新岁已至,他未曾再张扬宣告什么,着人将太妃的尸体悄然送回了母家安葬。 这别院没了主子,一时便冷清下来,容祁挥退了下人,与晏青扶一同又站在别院外看过。 她立在容祁身侧,伸手反握住他的手。 “是她自己选的结果。” 容祁淡声说了一句。 死了倒也好,反正多年前自十弟没了以后,她就疯疯癫癫寻死过许多次。 晏青扶刚要说话,忽然腰间一紧,被他揽到怀里抱住。 他语气略微酸涩下来。 “青青,以后,我只有你了。” 太妃已经是他如今尚在人世的,唯一一个长辈。 兄弟姐妹大多死在皇权争斗,唯一尽心扶上位,也用心关怀过的小侄子,最终反手要送他去死。 至如今,这一年他尚才二十有四,于人世间仅剩的,竟只有一个晏青扶。 晏青扶被他一句话说的心中亦是一涩,她眼眶有些温热,伸手主动抱住他说。 “那就只有我好了。” 反正她会永远都陪着他。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在容祁下颌,一字一句地说。 “容祁,我也只有你。” 冬日寒凉人世孤寂,他们纵然只有彼此,也会好好活下去。 “以后不止会有我,还会有孩子……” “嘘。” 她一句话没说完,容祁忽然低下头,一根手指抵在她唇边。 “青青,我们不要孩子。” 他哑着声音说。 她的身子太差了,他曾在宫中见过无数身体强健的妃嫔,生了孩子都有难产血崩,或者身子日渐差了下去,最后年纪轻轻就去了。 他亦见过颜芷音吃苦的样子。 她的身子本就经受过太多波折,到了如今也要精心护养着,容祁不敢多担一点风险让她吃苦。 晏青扶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你想要孩子吗?” 容祁问她。 晏青扶轻轻抱住他说。 “如果有你,我可以不要孩子。” “那我不要孩子。” 容祁道。 “我只要你。” * 这一夜悄无声息地送走了太妃,第二天一早,新岁第一天,二人窝在小院里待了半日。 太妃的事被盖下去,容祁未曾刻意提起过此事,晏青扶瞧见过了一夜,容祁便又恢复如常,也没再多说。 安静的时间持续到午后,便又被人打破。 长街外的百姓们都走家串户,鞭炮声四处响起,但王府之内却是来了不速之客。 “怎么新岁当日你们也不在家中陪着爹娘,还非要往我们王府跑。” 容祁眉头拧在一起,满脸写着不欢迎三个字。 “哎我说,容祁,好歹是新岁的日子,我和陆相怕着你们两个人孤寂,我连未婚妻的家都不去跑,冒着被我爹打死的风险来这,你竟然还不欢迎?” 沈修啧了一声,落座在前厅。 “没人让你来,你可以现在去你未婚妻的家里。” 容祁掀起眼皮说了一句。 “好好好,算是本世子自己想来的,成了吧?” 这一转眼亲事将近,他爹不秉承着婚前避见的规矩便罢了,三番两次打发他去陈府。 他去一次就要被那女人拎着唠叨,有时候碰上一言不合拿了剑就要跟他打,打完被他爹骂的又只有他自己,沈修自然退避三舍。 这昨夜除夕才去过,今天一大早他爹又喊着他去陈府请安,他一大早找了理由就溜了。 想来想去只有这八王府他爹不敢硬闯了,沈修自然不会随意离开。 “一大早宫中接了消息,说太医院已经研制出方法了,等过了这几天节年,就给小皇帝用药。” “嗯,昨日太后已经与我说了。” 容祁轻轻点头。 王府的下人来上了茶又下去,陆行开口。 “近些天江岸城旁边的镇子似乎起了乱,我明日打算去瞧瞧。” “这样急?” 几人顿时一惊。 好歹如今刚新岁,朝中的大臣都在休沐,怎么平日也不见陆行为着这一点事急着,反倒如今一个小小的动乱,他却要亲自赶往一趟。 陆行皱着眉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今天能躲来王府,实则理由和沈修的差不多。 昨夜年夜饭的时候爹娘就拉着他苦口婆心地说是时候该找个姑娘了。 他被扰的烦不胜烦,更心知明日亲眷一走动,媒婆说亲的更是数不胜数,但王府又不能让他整日待着,陆行想着不如离了京城去寻个清净。 他这一犹豫,容祁想起近些天陆阁老在他面前提起过的事,一时也了然。 “江岸城的事情不急,不过如今……宫中尚且有个小皇帝要教导,帝师大人,这么好的身份,可是该好好利用。” 容祁笑着提点。 陆行顿时眼前一亮。 对了。 他如今可是天子帝师。 随便寻个理由,就说幼帝需要教导,他需在宫中留几日走不开,把这几天糊弄过去,也是个绝佳的办法。 打定了主意,陆行登时拂了拂衣袖站起身。 “既然如此,我不多留,先行入宫了。” 他抬步从王府离开,沈修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都走了,你还不走?” 容祁瞥他一眼。 “这我也没地方去啊。” 沈修眉头皱的死紧。 “皇帝昨日还说想学几招剑术。” 容祁状若无意地提起。 晏青扶看过去一眼,有些疑惑。 容不昭什么时候说想学剑术了? 他这心疾如今也学不得啊。 她刚要开口说话,又被容祁拉了拉衣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眼中满是算计。 沈修没注意他们两个人的小动作,嘀咕着说。 “皇上的心疾……” “反正不日就能治好,你就先教他几招剑谱上的东西。” “是个好办法,那我也入宫。” 沈修也打定了主意,登时站起身往外走。 “皇上明明没说……” “译岸。” “属下在。” “赶在沈世子前面入宫,告诉容不昭,本王觉得他身子骨有些差了,虽然心疾还没治好,也可先跟着沈世子学一些日常的功夫锻炼锻炼。” “是。” 译岸登时领命而去。 “你……” 他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倒让晏青扶看的瞠目结舌。 “总算把这两个烦人精送走了。” 容祁抱怨着说。 “你绕了这么一圈,就为了把他俩赶走?” 晏青扶哭笑不得。 “两个烦人精搁在这多碍眼,不如打发去皇宫找容不昭。” 容祁慢条斯理地说。 “新帝刚登基,正是需要好好学习的时候。” “可是今日才刚新岁……” 好歹是新年第一天,他倒打发着这几个人新年都歇不住,说出去多少有些不像话。 “他们自愿的。” 容祁掀起眼皮。 比着在家中被催着成亲,在皇宫逍遥自在,真正教不教小皇帝也没人知道,他们当然知道怎么选。 “好了,别想着他们了,回屋子,有个好东西给青青瞧一瞧。” 容祁揽了她往屋内走。 “什么东西?” 晏青扶被他拉着走进去,一眼瞧见搁在桌子上的盒子。 “礼部早上送过来的。” 容祁走上前将盒子打开,一抹鲜艳漂亮的红晃入眼帘。 是一身嫁衣。 “青青看看可喜欢?” 这喜服从一开始,就是容祁一直盯着绣娘做成的,他自然是看过的。 他一手拿了嫁衣打开,流光溢彩的衣裳让她眼中闪过几分惊艳。 这一身凤冠霞帔用最好的丝锦绣过,袖边用金线勾勒,绣着精致的鸳鸯图案,裙上映出百福花样,漂亮的珍珠点缀在侧,尾裙边缘滚着金丝坠,瞧着便很是华丽,一针一线是最精密的针脚,偏生又没有几分累赘感。 “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她脸色难掩喜色。 “两个月前。” 早在他们去西域之前就着人准备了,后来晏青扶说了些喜欢的样式,容祁又着人改了改。 “喜欢吗?” 他将嫁衣比在晏青扶身前,一袭红衣映衬的她更加漂亮惊艳,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 “喜欢。” 晏青扶抿唇笑道。 容祁凑在她耳边说。 “那五日后,穿给我看。” 第309章 大婚(一) 二人在一起闲谈着琐碎的话,这半日后来再无人来打扰,王府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时不时的低语声响着,平淡却温馨。 晚间用过晚膳,容祁将嫁衣收了起来,与她一同坐在窗棂边,瞧了飘雪。 “若是等五日后的大婚,还下着雪可怎么办?” 晏青扶在他怀里窝着,忽然突发奇想。 “那就踏着雪去娶你。” 容祁未作犹豫,径自落下一句。 晏青扶笑眯眯地说。 “延个两日也没区别。” “都是定好的日子。” 容祁摇头。 “八皇叔之前可没这样迷信的。” “婚娶大事,如何算得上迷信。” 容祁握着她的手轻轻把玩。 “过了新岁这一日,就只剩下四天了。” “成亲之后我们去哪,先去回城还是直接到青州?” 晏青扶对青州的景致的确向往,但也想先去回城看看容祁准备的院子。 “都好,听你的。” 容祁低头在她指尖落下一个吻。 “什么都听我的?” 晏青扶一时起了兴味,抬起头与他调笑。 “那日后我要你王府的财,图你的画舫和城池,还有你八皇叔的权势,也听我的?” “都听你的。” “八皇叔,你怎么这样好骗。” 晏青扶一时哑然失笑。 “我连人都是青青的,钱财城池身外之物,算作我的陪嫁也无不可。” 容祁玩笑道。 这样与他单独待在一起闲话静谧的日子,就算再来无数个岁月晏青扶也不会觉得厌烦,一边说着话一边在他怀中悄然睡去。 过了新岁之后,第二日又休沐一天,年初三的时候,便正式上朝了。 但容祁自年前立了新帝之后,就几乎成了甩手掌柜,将手中大权尽数分散出去,除了偶有的时候去皇宫过问容不昭的情况,几乎对朝政的事是一点不沾。 他身旁的晏青扶同理。 是以当沈修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又被容祁利用着当了免费苦力的时候,一边怨怼地看着容祁清闲的样子,一边苦不堪言地教新帝剑法。 太医院的太医磨磨蹭蹭了几日,终于把药给研制了出来。 容不昭的心疾不算复杂,再加上研对了药,太医院的院首亲自请了于大夫过来,给新帝服了药,又用了法子将心疾治好。 待在宫中这几日,容不昭虽然为朝政上的事情头疼,但身侧有帝师在,加上他聪明也算得心应手,如今心疾除了,更是人眼见地轻松下来。 “过几日就是大婚了,我听闻长姐大婚之后就要离开京城了?” 颜芷音与晏青扶坐在一起闲话着。 “的确是,不过等你生孩子的时候,我还是会回来的。” 晏青扶目光落在她小腹上。 这些天太医院的太医上心,颜芷音的气色瞧着比往常好些,听了她的话笑道。 “只是生个孩子,无需多折腾。” “好歹是你的孩子,上些心是应该的。” 晏青扶摇摇头,又与她嘱咐起来。 “你留在宫中,若有什么事情不想寻皇上,就出宫往沈府,陆府,再或者宁将军府递信。” “我一个人在宫中也没什么麻烦事。” 颜芷音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多劳烦别人的,当即摇头。 “婳儿前些天知道你留在了宫中,还兴冲冲地说要入宫呢,宁将军府这两年没打算把她嫁出去,她整日在家中闲着也无聊,向来又喜欢孩子,你无聊的时候叫她入宫就是。” 晏青扶看出她的心思,又说。 听了宁婳也喜欢孩子,颜芷音的犹豫散去,轻轻点头。 “好。” 她一个人留在宫中的确也无趣。 接着晏青扶又同颜芷音说了些趣事,姐妹二人坐在一起闲话,不知不觉将这一日过去。 年后刚上朝倒是不忙碌,寻常百姓家也大多松散,人们闲下来,便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大后天。 年初六,青相与八王爷大婚之喜。 初五的晚上,晏青扶已经早早回了相府,初六早上,就被随侍的婢女叫了起来。 大婚流程繁琐得很,她昨夜又因为紧张大半宿没睡着,好不容易才睡了半个多时辰,才过了时间就被人拉了起来,她眼底仍带着几分困倦之意,惹得来伺候的宫女和全福婆婆笑道。 “这旁人大婚都高高兴兴的,怎么您还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晏青扶打了个哈欠,勉强抬起眼皮。 “昨晚睡得少了。” 至于为什么睡得少,她不说几人也猜得到,新人大喜的日子,自然免不得要激动欢喜的睡不着觉。 “梳洗吧。” 她喊了宫女一声。 宫女便上前,伺候着她沐浴过,又换上了喜服。 喜服昨夜就随着一起送来了,抖落开的时候,屋内的宫女和全福婆婆都惊呼了一声,眼中闪过几分惊艳。 “臣妇做了这么多年全福婆婆,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喜服呢。” 虽说皇家出来的东西必定好看,可细节之处的精密,一瞧是用过心思的。 她是听说,八王爷盯着绣娘绣了大半月,婚事流程与礼节几乎是亲力亲为策划的。 待换好了喜服,便有宫女和全福婆婆来为她梳妆。 全福婆婆拿了梳子,将如瀑的青丝一点点梳理过,一边嘴里念叨着吉祥的话。 无非是一些念惯了的话。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 这边全福婆婆正念叨着,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宫人行礼的声音响起。 人未到声先至,宁婳轻灵的声音到了耳边。 “青扶。 大姐。” 是宁婳与颜芷音一同来了。 他们一进屋内就瞧见晏青扶的样子,登时宁婳眼前一亮,走上前亮晶晶地盯着晏青扶的样子。 “果然啊,都说大婚这日的新娘子最好看,我瞧着青扶也比往日漂亮了许多,这一副样子出去,还不让京中的贵女小姐们都自惭形秽了,啧啧。” “少贫嘴些。” 晏青扶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怪道。 “我来时就瞧见屋外那长长的嫁妆聘礼了,我娘说嫁来大昭这么多年,这样的阵仗还是少见,等过去王府的时候,这么多的箱子还不得绕着上京转上一圈,让大家都见识见识。” 宁婳眨了眨眼,又拉着她调侃。 闹的颜芷音也跟着上前开玩笑,一时屋内充满欢声笑语。 梳妆过后,陆夫人也早早来了青相府。 青相与八王爷大婚,算得上如今京中最大阵仗的事,万众瞩目,容祁在京城摆了三日流水宴,各府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俱是收到了相府王府的请帖。 这往日巴结着都见不到面的青相与王爷,收到请帖的人无不重视,一早跟着来了府邸。 而陆府,宁府等亲近之人,包括晏青扶前世在朝中走得近的同僚,辅国公府,都察院左右御史府,鹤侯府,甚至连着前世颇得她照拂与帮助的刑部尚书府,侍郎府,自然是都来了青相府。 青相府外面也有不少来早的人,众人都知道青相爹娘早逝,是以早有宫中安排的人来接待,也无人在意这些细节,遇着了就热络的聊上几句,一时也热闹的厉害。 大昭有盖盖头的风俗,但大婚之日流程繁琐,容祁生怕她闷在盖头里面烦闷,便着人做了垂下的流苏垂在前面,免去了盖头,梳妆完后将凤冠戴在了头上。 一通忙碌下来,前厅的迎客声来来往往,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王爷来了,顿时前面人一哄而上,都凑去了门前看着。 容祁顺着游廊走过后院,到了她的院子里,继而大步跨过门槛。 一眼就看见了晏青扶。 她平日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今日细心梳妆后,更是美的惊心动魄,纵然垂落的流苏坠子将那一张玉容遮的若隐若现,但亦掩不住通身的气质与漂亮。 “青青。” 容祁眼中闪过几分惊艳,勾唇喊她。 晏青扶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一身红袍衬在他身上更显出几分丰神俊朗,他往常大多不苟言笑,今天新喜的日子,喜服将这往常立在山岚之巅的高岭之花也扯入了红尘,看着她的目光温柔细致,让一旁的几人也没忍住调侃了几句。 “瞧王爷这样子,待回了王府还怕没得看呢?” 容祁亦不见窘迫,跟着笑了一声,走过去到她面前,伸出一只白净的手。 “青青。” 他喊。 至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到喊出这句话,其间种种,用了何止一年。 晏青扶心念一动,将手搭过去站起身与容祁并肩而立,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往外走。 门外见了人出来,更是一片叫喝与起哄,容祁拉着她顺着廊下走过后院,再走出青相府的大门。 轿子就停在门口,身后长长的队伍抬着嫁妆,跟了看不到头,而晏青扶目光所及,遍地锦红。 “你铺了多少?” 她有些奇怪地问容祁。 “整个上京。” 容祁道。 他将锦红从八王府铺到整个上京,百里锦红相迎,三日流水宴,让全上京都沾一沾喜气,亦看一看他们的大婚。 “青青下嫁与我,总不能受了委屈。” 她在流苏后面轻轻笑了一声。 许到了如今,她也有些明白容祁不想要盖头的第二层意思。 他与她的大婚,她亦该从头看过,看一看这一日的万人空巷与十里红妆。 坐上了轿子,随着一旁侍官一声叫唱,迎亲的队伍便启程了。 长街内外围满了人,来来往往的百姓们都赶在这凑热闹,看着车驾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的便是长长的嫁妆队伍,一路从青相府绕着往城中去。 锦红铺好了,自然是要绕着京城走过一圈。 容祁特意赶早了来迎亲,便是算着时间要走这一趟。 长长的队伍足有百米,从前往后望不到边,绕着京城走过一圈,四处都是上京的百姓在围观着,欢呼与祝福声响过耳边,晏青扶坐在轿子里也听的清楚。 她敛下眼,看着目光所及的遍地锦红与身上的喜服,沉寂许久的心也鲜活的起来,眼中跟着溢出几分笑意。 这上京是她来来往往走过无数次的,倒还是第一次坐了轿子在大婚的日子绕京城走,晏青扶心中也有几分好奇与新鲜,撩了帘子往外看。 他们自不拘泥于细致繁琐的礼节,一旁跟着的宫女被她突然探头的动作吓了一跳,继而笑了一声也没阻拦。 百姓们见她探头出来,瞧见一张昳丽的面容晃入眼帘,顿时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惊呼与雀跃。 “青相。” “青相出来了。” 晏青扶对他们浅浅一笑,继而往前看过去。 大红灯笼与锦红几乎充斥着她能看到的所有地方,百姓脸上的喜色更让她心中也充着喜悦。 往昔容祁与她说,待他们成亲之日,会有最盛大的大婚,亦会得到上京百姓臣民的祝福,而今日转眼过了几个月,他说过的,倒都一一在应验。 许是想到了容祁,她轻轻笑了一声,前面的人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回过头恰好与她的目光对上。 她对容祁眨了眨眼。 容祁被她挠的心尖一痒,握紧了缰绳回过头。 绕了京城一圈之后,队伍才调头回了王府。 王府之外早有人准备着接人,待轿子停下来,容祁从马上下来,走到轿子前面。 什么踢轿门踏瓦的习俗自是免了,容祁撩开帘子,朝她伸手。 晏青扶隔着流苏与他遥遥看了一眼,由着他拉自己下去。 踏过门槛走到王府之内,亲眷等人自都早早到了,连着小皇帝今天都跟着一同来了,两人在几百人的注视中走到正堂。 礼仪官站在堂前,瞧见新人站好之后,扬着声音喊了一句。 “吉时到——” 此时正到了夕阳落下的时候,屋内的红灯笼与灯盏都亮着,屋外夕阳最后一点光亮顺着窗棂洒进来,与暖黄宫灯的亮色晃在一起,映在新人的喜服上,泛出几分流光溢彩。 晏青扶顺着光亮与容祁的目光对上,二人眼中俱是笑意。 台下的欢呼声与吵嚷声几乎同时消散了,人人屏息凝神注视着什么。 继而是礼仪官的一声唱叫。 “一拜天地——” 第310章 大婚(二) 容祁与她朝着堂外躬身拜下去。 “二拜高堂——” 二人父母都已经亡故,太宗是皇帝,牌位不能请在宫外,是以高台上的位置空着,但也循着礼仪拜了。 “夫妻对拜——” 晏青扶与容祁转过身子,齐齐一礼。 拜下去的刹那,她瞧见容祁眼中的笑意,没忍住也勾了勾唇。 “礼成。” 随着礼仪官一声唱叫,新喜之仪便算是成了。 容祁刚要牵着晏青扶往外走,台下不知晓谁开口嚷嚷了一句。 “大喜的日子,青相不与咱们喝一杯?好歹也算同朝共事这么久,今日新婚您可不能不露面啊。” 晏青扶抬头看过去,发现是都察院右御史正在说话。 这人前世与她同朝共事,和晏青扶的关系亦算得上不错,为人爽朗,今日赶了一大早去青相府。 晏青扶与容祁对视一眼,她轻轻笑了一声。 底下大多都是亲眷,不拘于这些小节,容祁伸手将她面前的流苏撩到一旁,递过来一盏酒。 “许久不见,御史大人还是如此豪爽。” 晏青扶抬头看向御史。 御史见她果真举了酒盏与自己遥遥相对,当即激动地站起身。 “青相果然爽快。” 他哈哈笑了两声。 “今日是您的大喜,臣一早就赶去了相府,谁知道遵着规矩,您也没出来见一面,臣前些天奉命离京办事,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着您。” 晏青扶知晓他是在解释缘由,当即跟着道。 “大人为国为民实属辛苦,这杯酒,我敬大人。” “不敢不敢,臣该敬您。” 二十多岁的年轻大人顿时受宠若惊,举起杯盏正色道。 “您往昔没少帮扶指点过臣,今日您大喜的日子,臣打心眼里高兴,日后不管您在王府遇着什么事,或者受什么欺负,只要需要臣,臣随叫随到。” 他说罢,左御史,鹤侯爷,刑部尚书与侍郎也跟着站起身道。 “臣下同理。” 齐刷刷的声音响在屋子里,晏青扶忽然明了右御史为何在礼成之后叫她喝这杯酒。 喝酒是假,在此处与这几位同僚为她“撑腰”是真。 沈修在一旁一扬眉。 “啧啧,八王爷,看来您这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青相在朝中,得她帮扶指点过的同僚不少,许多人敬佩着她,挂念着她,饶是今日成了亲,最开始去青相府的,比着去王府的也只多不少。 容祁笑了一声,没理会他的调侃,端过一旁的酒盏与晏青扶一起举杯。 “诸位放心就是。 这杯酒,我与青相共敬各位。” 说罢,他与晏青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有王爷这句话在,臣等就干了这杯酒。” 几人仰头将酒喝罢。 “打扰王爷与青相入洞房了,您请。” 右御史这才道。 紧接着前堂的人跟着一哄而散,都赶去了新房。 新房之内自然装饰的更用心精致,触目俱是一片鲜艳的喜色,屋外的红灯笼照着,红烛高燃,容祁一路牵着她进了屋子。 而后二人坐在床沿。 新喜婆婆走上前,笑着说了几句恭维的话,继而捧起手中的五色同心花果,洒向二人的裙裾,取个好的寓意。 屋内安安静静的,只有新喜婆婆的声音响着。 这流程走过,接着便是喝合卺酒。 二人坐在桌案前,晏青扶端起桌上的酒盏,自己饮了半盏,又与容祁绕过手臂,将杯中的酒喝过。 新喜婆婆见喝过酒,顿时喜笑颜开。 “臣妇在此,祝王爷与青相和和美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没了挑盖头的流程,这便算是把规矩走完了。 容祁站起身,嘴角勾起几分笑意。 “下去吧。” “是。” 新喜婆婆刚带着屋子里的宫女下去,屋外就再来了“不速之客。” 宁婳拉着颜芷音一同从屋外走进来,还没瞧清楚面前的情形就喊了一句。 “青扶……” “宁小姐。” 颜芷音及时拉住了宁婳。 宁婳这才瞧见里面的容祁。 “八王爷,您不去……” 不去前面陪酒吗? 宁婳心里嘀咕着。 她还想趁着这时候与晏青扶说几句话呢。 “方才本王还瞧见宁夫人在寻宁小姐呢,若是无事,就先去找宁夫人吧。 今日青青也累着了,本王想让她早早歇着。” 容祁望向门外,语气客气地说着。 宁婳刚开口要说话,颜芷音又扯了她一下。 “别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宁婳瞧见容祁的脸色,登时极有眼色地道。 “是。” 她看了晏青扶一眼,晏青扶悄然在流苏后面对她眨了眨眼,宁婳一步三回头,还是被颜芷音拽着走了。 门边卷过一阵风,将门给关上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容祁蹲下身子,眸光带笑地看她。 “青青今日,很漂亮。” 他一只手轻轻摩挲过她的眼尾,目光露出几分惊艳。 晏青扶轻轻动了动手指,被他认真的眼神盯得有些不适应,悄然别开了头,耳侧微微泛起几分红。 容祁瞧见她的不自然,轻轻笑了一声。 “到了今日了,怎么还害羞?” “这凤冠重死了,先将它取下来。” 晏青扶嗔怪他一眼,没理会他的调侃,继而开口道。 “好。” 容祁笑着点头,站起身将她头上的凤冠摘去。 这凤冠极重,带着走了一日,将她的脖子都压的疼。 没了前面流苏的遮挡,晏青扶眼前终于明朗起来。 她晃了晃有些酸痛的脖颈和腰,目光扫过满屋的红,还有床榻上绣了龙凤呈祥的锦被,又想起方才的大礼,和今日的种种,有些缓不过神。 “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开口说道。 “有什么不真实?” 容祁偏头看她,问罢,又忽然知道了她这话的意思。 “是真的。” 他低头,定定地看着晏青扶。 “我们真的成亲了。” 在新岁来的第六天,他终于将自己念了一年多的人,娶回了家中。 他伸手握住晏青扶的手,将手心的暖意渡给她,也让她感受到一点真实。 她轻轻晃着身子时候蹙眉的动作自然没瞒过容祁的眼,他伸手到晏青扶腰间,为她揉着有些酸痛的腰。 揉了有一刻钟时间,才算觉得好了些。 “今日流程已经尽力精简,但还是让青青受苦了。” 容祁有些心疼地抱着她道。 “不碍事。” 人生总共就这么一次,欢喜的事,受累些也无妨。 晏青扶如此说着眨了眨眼,容祁顿了片刻,低头将她揽到怀里,看了一会,忽然轻轻落了个吻在她唇角。 晏青扶偏头躲开。 “你不去前厅了?” “不去。” 容祁摇摇头。 “外面多无趣啊,还是在屋内,与夫人待在一起有意思。” 他早就在外面安排了陪酒的人。 不然沈修来他这院子,还能白吃白喝了去? 他眼中带了几分深意,这句话说过,揽在她腰间的手轻轻动了动,便要抱着她往床榻边走。 “等等!” 晏青扶一惊,下意识喝住了他的动作。 “怎么?” 容祁停下步子,扬眉看她,低头附在她耳边道。 “青青可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新喜之日自然是要洞房的。 “还没沐浴梳洗过。” 晏青扶脸一红,随即伸手推了推他。 今日忙碌走动了一日,早间又被宫女拉着上了许多脂粉,晏青扶总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容祁看了她一眼,只能停了步子,回头着人送了一盆清水进来,任劳任怨地为她将脸上的脂粉洗去,又将头上的簪子凤钗都拿下来。 晏青扶刚净过脸,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忽然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又被他打横抱在了怀里。 “还没沐浴……” 她试图挣扎。 “等会再洗。” 容祁看穿她的想法,仍旧抱着她往床边走,一边低声道。 “等会……我们一起洗。” 说过这句话,他到了床榻边,伸手一扫将床榻上的桂圆红枣给扫了下去。 继而将人轻轻放在了床榻之上,俯下身去看她。 如瀑的青丝铺在床榻之上,她先是一惊,继而笑了一声,勾住他的脖子道。 “八皇叔,这样等不及呀?” 她拉长了尾音,眼珠转了转,勾出几分魅惑的神色。 容祁眼神微微暗了暗,一手摩挲过她的下颌,坦诚道。 “嗯,等不及。” 说过这句话,他便没再给晏青扶开口的机会,低头吻了上去。 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腰间轻轻勾着,将喜服的腰带勾了下来。 他一路撞开牙关,与她的唇齿勾缠,激烈地吻着。 继而顺着唇边,往下颌,锁骨,肩头吻去。 腰间的腰带被他拽了下来,外袍散开,露出白皙的肩头,暖黄的宫灯映着,她一片如玉的肌肤与大红的帘子映着,只让人看的更心中难耐,又勾人。 她轻轻喘息了一下,下意识揽住容祁的脖颈,但这动作让他更往前倾了倾身子,顺着吻在她侧颈。 酥酥麻麻的快感传来,她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眼神中闪过几分氤氲。 他在雪白的脖颈印下点点红梅,继而顺着往下,一手将里衣剥去,凉意传来,晏青扶瑟缩了一下。 “冷……” 细白的手扣在他手臂上,难耐地抓了一下。 “等会就不冷了。” 衣襟散落在地上,他看着身下如玉的人儿,眼中闪过几分暗色。 白皙干燥的手顺着,一点点流连的,抚过她身上。 外面早没了守夜的人,屋外安安静静,屋内红烛高燃,晏青扶的身子泛出一片粉,喘息着推他。 “灯灭了……” 这样明亮的灯光,总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应。 “好。” 容祁知道面前的人脸皮薄,也没在这个时候调笑她。 他连头都没抬,转手带起一阵风,将屋内的灯灭了。 暗色之下,她瞧不见什么,感官便更敏感。 容祁的大手流连在她身上,带起一阵战栗,他眼中的欲色更甚,理智仿佛被烧尽了一样,一个一个的吻落在身上。 白皙的手抚过她弓起来的背,他抱着晏青扶,感受着她身上的热意,又见她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去扯他的腰带。 容祁拉着她的手一勾,扣子散开,衣衫落地。 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拢住,床帘微微晃动,她身上的温软更让他沉醉,听着她的嘤咛声,一点点勾起她的欲念。 “容祁,容祁。” 晏青扶喘息着,感觉灼热的温度将她整个人烫化了一样,她像一尾栖在岸边的鱼,只有紧紧依附在这人身上,才像是终于抓住一点真实感。 “嗯……我在。” “你别磨着我……” 这不上不下的感觉吊的她太难受,轻轻伸手推他。 容祁在暗色里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拉过她的手臂,在唇边落下个吻。 “我哪有。” 晏青扶便抬起头,眼中带了几分嗔意与水润。 让容祁忍不住更亲了亲她。 “青青,怎么这样可爱。” 晏青扶耳侧一阵滚烫,刚要抬头说话,他却低头吻过来,含糊不清地喊她。 “青青。” “容祁……” “叫我什么?” 他一双手四处撩拨着,一边又道。 “容祁……” “不对,再想。” “小师父……” “不是。” 他再次否了晏青扶的话,磋磨着去逗弄她,手臂上的红痕红的奢靡,她轻轻战栗着,偏生脑中又一片空白,于是只能抓紧了他的肩头。 “你欺负我……” “没有。” 容祁自不承认。 “想一想,青青,到底该叫我什么?” 在容祁一双手顺着往下抚的时候,晏青扶的理智烧尽,也在同时明白了他要的答案。 “夫君……嗯。” 一句话没说完,她骤然睁大了眼睛,身子不适应地弓着,一点湿热的泪顺着眼眶落下,偏生又掺杂着几分快慰。 “再喊一遍。” 容祁的声音亦紧绷着,心疼地吻过她眼尾的泪,道。 “夫君。” 水乳交融之下,容祁握紧她的手垂在一侧,一边胡乱在她脸上吻着,安抚地抱着她,缓解着她的疼。 又等了一会,他腰间一沉,勾过来一只小巧细白的脚。 白皙的肌肤晃在锦被上,月色映出下面交缠在一起的身影,欲海弥漫,帘子随风晃动着,直至三更方歇。 第311章 青青只需要带上我就够了 第二日晏青扶睡了整整一日。 待她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屋外夕阳垂下来的光线,恍惚了一下。 刚动了动身子,她发觉身上酸痛的厉害,几乎是连骨头都松散,才刚从床上撑着身子坐起来,又倚躺了回去。 “嘶……” 一旁桌案前的人听见动静,起身往屏风后面走。 容祁走近过来坐在软榻边,一手揽过她的身子,让她倚在自己胸膛前,端了一盏茶给她。 她喝过茶,才感觉嗓子舒服了些。 “什么时辰了?” “已过酉时了。” 容祁瞧了一眼一旁的沙漏,与她说道。 “青青睡了有一日了,怎么这样能睡。” 说着,他没忍住轻笑一声,与她调侃。 “还不是你……” 晏青扶耳侧飞红,一边瞥了他一眼,伸手去锤他。 刚抬了个手又被身上的酸疼扯的蹙了蹙眉,容祁瞧见,眉头拧在一起,伸手揽过她的手臂,轻轻为她捏着。 “身子太弱了,青青。” 他嘀咕着,又被晏青扶打了一下。 “谁如你一样,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昨夜晚间拉着她闹到三更便罢了,她沉沉地睡过去,沐浴的时候又被他拉着折腾,到最后她模模糊糊朝外看的时候,莫说红烛燃尽,冬日的太阳都从东边升起了。 新喜的第二日她就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这传出去岂不是要把脸面都丢光了? 晏青扶说着越发觉得脸上发烫,容祁对她的抱怨照单全收,轻轻为她揉着腰与酸痛的身子。 “好,怪我。” 容祁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问她。 “饿不饿,我着人传个膳。” 晏青扶微微颔首。 下人送上了晚膳,二人一同用过,晏青扶才觉得缓过来几分精神气。 瞧着时间又过了晚间,该是休息的时候,她打了个哈欠,走到床边。 容祁跟着走过来,伸手去抱她。 晏青扶警惕地扫他一眼。 “今晚不准……” 她身上的酸痛指不定还要几日能好呢,再过两天他们该启程去青州回城了,她可不想还没歇好就去颠簸。 容祁哑然失笑。 “我没想着。” 他见了晏青扶这一副样子亦是心疼,本就想着今夜要好好让她歇着的。 容祁将头轻轻搁在晏青扶的脖颈处,懒懒一笑。 “你把我当什么了。” 晏青扶哼了一声,由他抱着去了床榻。 她今日睡得昏昏沉沉的,没想到晚上还是沾了床榻就睡,容祁心知她累极,老老实实地抱着她睡了一宿。 第三日,该是回门的日子。 晏青扶终于起了个大早,身上的酸软睡了一夜总算好了许多,她懒散地穿了衣裳,与容祁用过早膳,再一起回了青相府。 相府外的人早早就等在了门外,晏青扶拉着容祁一同踏进去,才发觉里面竟已经站满了人。 “三妹,你怎么出宫了? 还有兰姨,您也来了?” 颜芷音走上前道。 “好歹今日是大姐回门的日子,我也算作是娘家人。” 自然是要跟着回来的。 陆夫人走上前道。 “前日你大喜,忙忙碌碌的,兰姨也没跟你说上几句话,怕着过两日你再从上京离开了,我便想趁着今天到相府见见你。” 陆夫人温和地看着她笑道。 晏青扶心中一动,反握住陆夫人的手。 “兰姨放心,日后我就算离开上京了,也有会回来看您的时候。” 这两世里,陆夫人对她都算得上不错。 陆夫人见她面上带笑,眉宇间若有似无的那点春意,和一旁容祁随时随地都跟在她身上的目光,便知道显然便是过的极好。 陆夫人笑着与她附和了两句。 她自然是盼着晏青扶过得好的,就是可惜了,实在没这样的缘分成为一家人。 几人这边说着话,忽然门边有下人来道。 “外面来了客。” 客? 晏青扶眼中闪过几分惊讶。 她这青相府,竟然还有客。 “是谁?” 她留心问了下人一句。 “来人自称是颜将军府的老夫人。” “祖母?” 颜芷音有些惊讶地道。 没人想到,颜老夫人会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过来。 晏青扶眼神微微一顿,容祁握紧了她的手。 “不想去,我们便不见。” 他对颜府的人一向没什么好感。 “好。” 晏青扶也正有此意。 她与颜府的纠葛,早在颜家流放的那一日,已经算完全清算了。 “让她回去吧。” 晏青扶道。 下人得了命,走到青相府的门外去。 老夫人听了传话并不意外,有些浑浊的眼中透出几分愧疚与叹息。 “也罢。” 如今站在这青相府外,她近乡情怯,其实见了人也不知道说什么。 是心中的愧疚撑着她过来,也是心中的愧疚,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也罢,如今知道她过得好,有足够护着自己的资本,自己也就放心了。 老夫人最后看了一眼青相府,由着丫鬟搀扶着离开。 午膳众人都一起留在青相府用了。 青相府安静了这么一年,难得有凑了这么多人的时候,一桌子上欢声笑语,你来我往地说着话。 午后,陆行与沈修也从外面过来了。 “你们……如今大婚已过,可想好什么时候走了?” 沈修问道。 “过两日吧。” 沈修与陈府小姐的大婚定在了两日后,他们总要参加完大婚再走。 沈修听罢顿时乐了。 “那等我大婚过后,留在皇宫一起用顿膳,给你们践行。” 晏青扶听罢刚要点头,容祁几不可见地拉了她一下,与沈修岔开话题。 “这后日就要大婚了,新郎官也不留在沈府忙着,怎么还有空跑出来?” 沈修打了个哈欠。 “才忙了一日刚闲下来,昨天想着去王府找你们呢,刚到门口就被王府的管家拦住了。” 他语气抱怨地道。 往常他入王府还没被拦过,昨日管家偏生死死地挡在门前说王爷青相今天不见客,他还没转过来这个弯,王府的大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回去一想,这才大婚第二日就不见人,要不捞着青相回门的日子来见一见,只怕要等他大婚后这两个人跑了,一年半载都难再见。 想着自己整日待在军营忙回来,要教小皇帝剑术就罢了,回了家还要被自家那老头耳提面命成亲后不可吊儿郎当,反观这人温柔乡里迷醉,整日逍遥自在似神仙,沈修心中就越发不平。 他一提及昨日,晏青扶顿时脸一红,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下来。 她就知道昨天肯定有人要去王府。 去王府都被拦在了外面了,人家还能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何不见客? 想到这,晏青扶一只手伸过去,悄然拍了一下容祁的手臂。 又被他循着动作反握住手,偏头对她笑了笑,附耳过去说。 “无妨,没人敢笑话。” 这是笑话不笑话的问题吗? 晏青扶瞪了他一眼。 但这眼神没几分威慑力度,映在那双水润的眸子里却更显几分漂亮,容祁的心尖被轻轻一挠,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这一幕落进一旁人眼里,沈修啧啧地调侃着,陆行神色顿了顿,随即别开眼。 冬日天黑的早,路上又下起了雪,防着天黑路滑,颜芷音早早地回了宫。 随后宁婳与陆夫人也纷纷离去。 容祁被沈修喊着出去了,这院中一时剩下陆行与晏青扶两个人。 “青扶,新婚快乐。” 正在晏青扶转身要走的时候,陆行轻声开口。 她身子顿了顿,偏头对上陆行的神色。 那双眼已经褪去曾经她见过的,藏在最深处的情意,和伪装出来的表象,晏青扶听得出,是一句发自内心的话。 “多谢。” 她微微动了动唇,温声笑道。 等着容祁回来,二人也从青相府离开,沈修与陆行一同站在屋檐下,沈修与他说。 “陆相,世上总有更合适的人。” 虽然陆行已经成了帝师,但亲近的人大多还习惯叫他陆相。 陆行抬起眼,目光一一掠过面前的景致。 亭台楼阁,花草树木。 曾在去年冬雪春初之时,他在青相府看过。 那时物是人非,今日人在物在,却又仿佛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不会再一样了。 他低下头,眼中闪过几分细碎的光。 须臾又笑道。 “沈世子,不会有了。” 世上人所求,七情六欲,十全十美。 他年少成名,及冠官至右相,曾经骑马倚斜楼,最恣意闲散,全上京的美誉加注在他身上,爹娘以他为荣,帝王重用百姓称赞,却依旧不能十全十美。 他半生汲汲所求,终得不到。 他放得下,又放不下。 所以以后,都不会有更好的人了。 陆行微微仰起头,负手从廊下离开。 年十一,沈府陈府联姻之喜。 一大早,沈府外就聚满了人。 如今新帝登基,朝堂之上大洗牌,沈世子在平定内乱的时候出了大功,现在最得皇上重用,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他的新婚,自然有无数人巴结着要来沈府。 更何况人人都知道,青相与八王爷也会跟着过来,自然人人都要给这个面子过来。 沈府外马车停了长长的一串,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新郎官自然忙着去陈府迎人,但沈老爷知道了他们会过来,也早早安排了人来接。 晏青扶与容祁一并进去,院子里的声音顿时更热闹,纷纷朝着二人行礼。 “臣\/臣妇见过王爷,见过青相。” “免了,今日本王与青相也只是过来观礼,无需多过拘束。” 院中人们瞧着这一对站在一起越发般配的璧人,一时交口称赞探讨起来。 晏青扶与容祁径自去了沈府早就安排好的一桌。 这一桌坐的自然大多是熟人。 陆行,韩少卿,还有一同跟着来凑热闹的宁婳。 宁婳一瞧见她就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叽叽喳喳地将这几日的趣事都与她说。 上次回来之后在宁府待了这么多天,她总算也养回来一些精神气,加上这几天得了闲就去宫中与颜芷音说说话,等着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日子过得自然清闲。 宁将军与夫人担心她因着被绑架过两次的事情有什么心理阴影,也允诺了只要她不想出嫁,就在家中养着她。 如此一来宁婳整日得了闲就出去乱跑,渐渐将那些时日的郁郁寡欢抛之脑后。 “前几日,除夕的时候,我还去了四公主的陵墓。” 她想告诉容楹,自己当时不负她期望地将兵防图带了出来,大昭内乱与外战都已经平定了,当时逼着她跳下城楼的人也死了,大昭如她当时期待的样子一样,河清海晏,早已恢复如往常一样幸福安乐的日子。 只若是……她依旧在就好了。 晏青扶静静地听她说着,时不时附和着两句。 直等到外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迎亲回来了。” 顿时院子里的人都四散涌出去观礼。 晏青扶拉着宁婳,一并跟着去了前堂。 新娘子陈府小姐出身将门之家,与沈修算得上门当户对,更是青梅竹马。 虽然平日里总见沈修提起她一副嫌弃又苦不堪言的样子,但今日大喜,眉梢处的高兴与自得连遮都遮不住。 三礼成后,沈修将人送回新房,再出来径自到了他们这一桌。 “今日是沈世子的大喜日子,不喝上两杯?” 陆行在一旁端了酒盏道。 “喝,当然喝。” 沈修说话也是痛快,当即端起酒盏与他们举杯。 “诸位今日来参加喜宴,我合该敬诸位一杯。” 说罢,他仰头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继而低头要继续去倒酒。 “一杯便够了。” 容祁伸手拦了。 “大喜的日子,喝醉了也不好。” 沈修啧了一声。 “这么瞧不上本世子的酒量?” 容祁轻笑一声,却低头倒了两盏酒,一杯递给了晏青扶,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道。 “前两天我与青青大婚的时候忙着,也没仔细招待诸位,今天赶着时候,一并敬了几位。” 众人自然连忙端起酒又喝了一杯。 二人连着敬了两杯,旁边有人来拉着沈修去了别的桌子,容祁附耳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拉着她离开了院子。 此时时间已经快近戌时,院子里外都点着红灯笼与灯盏,处处欢声笑语,恭贺和吉祥话响了半个沈府。 而容祁拉着她一直走出去,站在沈府的门外,偏头看她,一双黑眸里带了几分笑意。 “走吗?” “去哪?” 晏青扶下意识问。 “方才那一盏酒,就算作践行了,也免得明日送行的时候又是一阵别离,瞧着总容易舍不得。” 不如趁着今夜走。 “东西呢?” “都准备好了。” 容祁笑了一声,递过去一只白净的手到她面前。 “青青只需要带上我就够了。” 今日如此,往后日日,年年,都如此。 第312章 辞过冬寒雪尽,共赴春台之约 于是在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的时候,连夜一辆马车从王府离开,驾着人飞速出了长街。 晏青扶与容祁,两位全大昭上下最万众瞩目的人,在这样一个平静安宁的夜里,悄然离开了上京。 等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发现的时候,马车已经出了江岸城,顺着往西边去了。 “瞧这两个人。” 陆行一时说不清该气他们不告而别,还是该笑他们这么多大活人看着,两个人还是能“逃之夭夭。” 沈修拿起早就搁在桌案前的信,上面寥寥写了几句话。 陆行一眼认出是晏青扶的字迹。 “来日自有相见时候,如今离开无需告别。 安好,勿念。” “啧,原来昨晚灌本世子喝的两杯酒就是践行酒。” 沈修也跟着反应过来。 难为容祁还把话说的冠冕堂皇,实则早做好了不告而别的准备。 宁婳在一旁拉着颜芷音,眼眶微红,有些不舍。 “八王爷再怎么,也不能就这样拉着青扶走了啊。” 她嘀咕着,颜芷音心中也跟着有些伤感,随即又笑了笑安抚宁婳。 “不过是去回城游玩了,过一阵子就回来了。” 只是这一阵子是多久,连这两个人也不知道。 此时他们正出了江岸城,晏青扶凑在帘子外面瞧着一路上飞闪而过的风景。 曾经从西域来大昭,后来跟着容祁来江岸城处理事情,被虞徵逼迫着离开,又去西域,她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被耽误着,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沿途的风景。 如今都闲下来,心中也轻松,她一路上瞧着路边的景致,与容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说先去回城,还是直接去青州?” 今日是年十二,离着上元节恰好有三天,若是赶着时间,能如当时承诺的那样,早在赶到青州看一看上元节的样子。 晏青扶略一沉思,开口道。 “回城吧?” 她想看看,当时容祁早就吩咐人建好的别院山庄。 “好。” 容祁勾唇点头,瞧着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下来,冬雪刚消散,春日仍未到,晚间到底是冷,于是一伸长臂,将她揽了回来,把帘子散下来。 “前面客栈落榻。” 他随之吩咐了暗卫。 两人的东西都由后面的侍卫们赶着马车送过来,昨夜出来的只有他们两个,并着十几个跟着的暗卫,歇了一宿之后,便又出发了。 他们赶着时间,终于在正月十四的早上,到了回城。 战事平定之后,遄城回城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和乐,新上任的城主都是容祁千挑万选送过来的,兢兢业业,将一方治理的井井有条,前后离战事过去只近一个月,回城已经瞧不出当时战事里的疮痍了。 街道上一大早就摆满了摊贩,叫卖声与烟火气让人觉得很是舒适。 距离上一次晏青扶在回城生活,已经过去六年了。 她兴高采烈地拉着容祁,顺着打开的帘子往后,一点点给他指过回城的地方,哪哪的膳食最好吃,哪哪的湖水最清澈,哪哪的风景一绝。 容祁极有耐心地与她一一看过,时不时附和两句,一路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没过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别院里面。 容祁选的地方依山傍水,冬日里不见寒冷,夏日也尽是清凉,这院子极大,比着八王府也不见小多少。 这地方留下的下人也不多,前后就十多个,只伺候他们的日常起居,偌大的别院里安安静静。 二人顺着走进去。 前院之中有假山怪石,亭台楼阁,与王府的很是相似,花草树木更是应有尽有,往后有一条小桥,连通着往后院。 后院是他们住的地方,容祁自然是下了心思吩咐人安排的。 汉白玉阶铺地,青砖绿瓦,里面种着的照水梅正怒放,还有兰花,海棠花等等许多晏青扶喜欢的花草。 屋檐由檀香木雕刻而成,金丝楠木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屋院的名字,有她之前与容祁提及过的乘凉楼阁,小桥流水,湖心亭一侧仍残留着一点冬日的雪,覆了三分白,瞧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进去看看。” 容祁勾唇与她笑道。 于是晏青扶跟着他走进去。 屋内是他们日后要住着的地方,大多按她的喜好摆置,桌子上放着铜镜,也有容祁特意为她搁置的梳妆台,贵妃榻前的夜明珠,墙壁上的画,临近窗台的地方,有一方桌案,离在屏风后面,暖阳洒进来,是个看书写字的好地方。 风微动,吹着卷起水晶帘子,连屋内点的熏香,都是她在王府中用惯的。 “瞧瞧可喜欢?” 容祁自身后抱住她,与她说道。 晏青扶浅浅勾起唇。 “当然喜欢。” 她话音顿了顿,回过身,轻巧地踮起脚尖在容祁唇角落下一吻,眨了眨眼灵动地说。 “夫君准备的,怎么样我都喜欢。” 晏青扶一向少这样叫他,成亲之后,除了洞房那晚他磋磨着她喊过夫君之外,更多时候她仍然喜欢叫他。 八皇叔,容祁。 是以偶有时候这样叫着,容祁眼中闪过几分惊喜和浅浅的笑意。 他揽了晏青扶的身子道。 “再喊一声。” “就不。” 晏青扶狡黠地笑了一声。 “青青。” 容祁拧着眉,软了声音哄她。 “就叫一声。” 这一招往常都有用,但今日晏青扶却不吃了,不管容祁怎么哄着,就是不肯再叫一句“夫君。” 容祁无奈,只能将她抱过来,微微倾了身子,将她抵在桌案前。 语带威胁。 “当真不喊?” “不喊。” 晏青扶眼珠转了转。 “那青青今晚,可要也一样硬气地说不喊。” 他意味深长地在她耳边落下一句。 晏青扶明白他的意思,登时脸色一红,嗔怪地瞥他一眼。 “你这人……” 怎么说话越发不顾忌着了。 “都成亲了。” 容祁握着她的手到唇边落下一吻。 成了夫妻,他自然没什么可顾忌的。 “那也不成,大白日的。” “又不是要在大白日与你做些什么,怎么青青还不允许我说话。” 容祁顿时好笑地看着她,意有所指道。 晏青扶瞥他一眼,转头往屋外走去。 容祁自身后跟上来,握着她的手说。 “带你去个地方。” 晏青扶的好奇心一时被勾起来,跟着他往后面走。 这后院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在他们屋子的后面,竟还有一处很大的湖,再往后过了院子,听容祁说是一处山林。 “之前和你说在江南那边也有一处宅院,后来想着你我在回城住的时候多,就往这也引了温泉。” 温泉在后面的一个殿里。 容祁说本是引在了殿外的院子里,但想着冬日冷,就又引去了殿内。 一处很大的汤池。 “你冬日里身子便冷,来了这泡泡温泉会好上许多。” 容祁如是想着,看着晏青扶显然很惊喜的样子,一时也跟着高兴起来。 二人转过这院子,已经过了午时,正是该用膳的时候。 “八皇叔在上京习惯了锦衣玉食,一朝来回城觉得如何?” 回城的饮食与天气,到底与上京有差别的。 “也习惯的。” 容祁开口。 他日后要与身边的人一辈子都住在这,入乡随俗,他本就不是挑剔的人,何况如今有晏青扶在。 晏青扶听罢他的话,顿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八皇叔,你这样好,总让我觉得有些离不开你。” 说要来回城也跟着来,要去青州更是早早地打点好,担心着她的身子引温泉过来,事事都这样顺着。 五年前如此,五年后如是。 “我合该对你好。” 容祁将她揽过来,在眉心落下个吻。 “离不开我,那就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们是有婚书,上过容家玉牒,拜过天地的夫妻,本就该一直在一起。 晏青扶心念一动,揽着他的腰身应道。 “好。” “青州那边,我前些天已经看过了,我们在回城短暂歇一日,明天赶过去,恰好能看见青州的上元节。” 这是当时在上京的殿内,容祁抱着她,问过想去的地方与想看的景致,又允诺过的上元节。 “好,那就明日启程。” 晏青扶勾唇笑道。 当时除夕的时候没在回城,今日回来,也恰好是他们成亲之后,容祁上着心,又与晏青扶一同来了养父母的陵墓前。 这一次,他终于光明正大地牵着晏青扶的手,一同跪在养父母的墓碑前。 “爹,娘。” 他开了口,缓缓说道。 “我今日与青青,一同过来看你们了。 往后的日子,您二位只管放心将她托付给我,我必定不让她受委屈,这一生都好好地对她。” 晏青扶握着他的手,眼中带了几分温和的情意。 “爹,阿娘,这一次来,女儿总算不是一个人了。” 往昔她曾无数次在养父母面前念叨过的人,如今终究成了她的夫君,与她一起跪在这里。 二人认真地遵着规矩磕了头,才从墓碑前离开。 在回城的镇子上转了转,二人在外面的酒楼里用过晚膳,回去别院的时候已经近戌时,晏青扶奔波了一日,回去屋子沾了床就想睡觉。 谁知她刚打了个哈欠,又被容祁一把捞着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容祁。 “今日奔波了一日,青青不沐浴就要去睡?” 经他这么一提醒,晏青扶才想起自己今日还没沐浴,登时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 容祁抱紧了她没松手,踏出屋子往外走。 “不是要沐浴?” 这人抱着她出来做什么? 晏青扶怔怔地看着他。 “嗯,是沐浴。” 容祁轻轻点头,须臾又补充道。 “别院才引了温泉,青青不想去试试?” 他这么一提起,晏青扶顿时想起今日见过的温泉,动了心思。 这奔波了一日,要是去泡了温泉再睡,自然会舒服不少。 如是想着,她任由容祁抱着去了侧殿,却忽略了这人眼中的狡黠。 直到进了屋子,容祁慢条斯理地把她身上的衣裳剥下来,却不见他出去,晏青扶才总算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你怎么不出去?” 容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 “我出去做什么?” 这一句话反问的晏青扶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身上最后一点遮蔽的衣物也褪了下来。 身前一凉,晏青扶脸上一红,伸手推他。 “我自己会泡。” “我知道,可是我怕青青冷,更怕你困着,不知不觉睡过去了可怎么办?” 容祁漫不经心地扯着谎。 晏青扶一阵语塞,翻了个白眼。 这么大的温泉池子能冻着她? 分明是一些歪理由。 她腹诽着,容祁却趁着她愣神的动作,将自己身上的衣物也除去,抱着她进了温泉。 温泉里的池水自然是暖的,但更滚烫的是这人身上的温度,她奔波了一日本想泡了温泉好好歇着,谁知道之后歇也没歇成,反被人拉着由内到外折腾了半宿,直让温泉里的水都溅出来了许多,弄的好一番狼狈。 到了最后,晏青扶连手都懒得伸一下,由着容祁替她洗过,再抱着他回去睡觉。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晏青扶仍嘀咕着。 “下次不准……再在温泉。” 一到了温泉这人比寻常时候还能折腾。 容祁只装作没听到她的话。 这样好的温泉池子,要是不好好利用着,岂不是浪费? 别院里的动静闹了半宿才停,晏青扶第二日又睡到午后,被容祁叫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 “今日该去青州了。” 她挣扎着起身,又被容祁伺候着换了衣裳,用过午膳。 而后容祁看着她实在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心疼地说。 “不如再歇一日,改天再去?” 晏青扶摇摇头。 “就今日。” 睡了大半日,她身上已经舒服了许多,午后容祁又任劳任怨地给她捏过了身子,看着下人收拾好东西,她顿时将手递给容祁,由着他拉自己起来。 春日将至之时,暖阳洒下,冬雪消融,一如这人眼中的神色,温和清然。 他握着晏青扶的手,目光一寸寸看过她,勾唇笑道。 “青青,当日允你的承诺,我做到了。” 在上元节的这一日,他带着她去青州。 晏青扶眉梢处掠过几分触动,与他的手十指交缠。 “夫君答应我的,何时不曾做到过。”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转过身并肩往外走去。 往昔先帝八年,五年前的初夏,他于大昭边境九华山捡回来一个小徒弟,数年磋磨,兜兜转转,遇见又错过。 好在上天顾惜,终究把这一点福泽,又亲自交到他手上。 光线洒落下来,微风绕过衣襟,映着一双人离去的背影。 二十余年缘分纠缠,至去年冬日到今天,离开重生又回来,辞过冬寒雪尽,春台之上,共赴一场姻缘与来日。 —— 《辞春阙》正文完。 感谢大家,我是四菁。 第313章 番外之晏青扶 摆烂徒弟和她兢兢业业的师父 跌落山崖撞在石块上的时候,晏青扶看到殷殷的鲜血从身上流出,脑门一阵刺痛,意识渐渐模糊下来。 要死了吗? 烈日正当空,灼热的光线照在她身上,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荒郊野岭,一个从来不会有人经过的地方,她要怎么才能撑着跑出去求救? 晏青扶躺在山崖之上模模糊糊想了半日,又觉得这样死了也好。 反正爹娘都没了,她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身上的力气渐渐流失,烈日的曝晒让她的唇干的发白,脸侧的鲜血似乎都干涸下来了,意识消散的最后,九华山之上忽然风雨大作,下起了雨。 炎炎烈日消去,灼热的温度变成了甘霖,洒在她的身上,冰凉的雨水将脸上的血迹冲散,让她迷蒙地睁开眼。 最贫瘠荒凉的九华山山头,白净的衣袍掠了过来,晃入她的眼帘。 那人并未注意到她,撑着伞往前走去,身后跟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求生的意识在这一刻压下了身上的疼痛,她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句。 “救救我……” 微弱的声音吹散在风里,连晏青扶自己都听得不大清楚,前面撑伞的人骤然停下步子。 “有人?” 清凉的声音晃进风里,清润悦耳。 “没呢,公子。” 容祁未理会他的话,撑着伞转过头,精确无误地在草丛与石块遮挡的后面,瞧见一个人。 “公子,您身份尊贵,路边这人……” 小厮阻拦的声音并未拦住他的动作,他走上前,满地的污泥并未在白袍上沾惹一点,他一张容颜隐在细雨里,晏青扶失去意识的刹那,一双大手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抱了起来。 再次醒来,在一个干净又陌生的屋子里,她恍惚地睁开眼,发觉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晏青扶从床榻上下来,离得床边最近的一个桌子上,放着一个铜镜,她走近过去,发现额头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手臂上的刀伤也已经被清理过包扎起来。 她依稀记得最后昏死过去的时候,被一个年轻的公子救了下来。 所以现在是在这人的家里? 才被仇人追杀过,晏青扶心中正是最警惕的时候,虽然被人救下,但要面对些未知的事情,她到底是留了心。 她待在屋里,用养父曾经教过她的办法,给自己换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之前的容色太盛,在回城的时候就没少给她惹麻烦,何况她还不知道追杀她的仇人会不会发现她其实没死,这张脸留在这实在危险。 于是她给自己换了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离开屋子走出去。 这院子空旷得很,走过一半连个人都没见到,她越过后院往前走,终于在书房见到那个救了自己的年轻公子。 他依旧着了一身白色锦袍,面容清然,气度矜贵,青白玉佩挂在身侧,白净的指节伸出,将手中的书翻了页。 那是晏青扶第一次见到容祁。 清冷的公子听见动静,连眉角都没抬,淡声开口。 “醒了?那就走吧。” 走? 晏青扶眼神恍惚了一下。 她如今能去哪? 她低着头不开口,容祁便又耐心地说了一句。 “我这不留人。” 可晏青扶身上伤着,出去九华山随时可能面对仇家的追杀,留在这还是出去,她连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 反正她换了一张脸,再造个假的名字,日后养好了伤再跑,这个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这位公子。” 她往前走了两步,怯生生地开口。 那一年的晏青扶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有点心眼但又不多,这点故意伪装出来的软弱和心思瞒不过容祁,他刚要开口拒绝,却又不知为何止了声音,静静地听着她说。 “我就留在这养好伤,保证不打扰您,反正您瞧这么大的院子,您一个人住着也显得空旷冷清,有个人在这陪着您,岂不是更好?” 小姑娘灵动俏皮的声音响在耳侧,见他低着头不动,又往前走了走,偏了身子歪着头看他。 “我不需要人陪。” 淡冷的声音落在屋内,容祁刚一抬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听见他这句话,小姑娘眼中的光亮顿时散了下去,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 容祁指尖动了动,继续低头翻着手中的书。 但她显然并不死心,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与容祁一句句软磨硬泡着,到最后甚至许诺养伤的这段日子每日晨起为他洒扫院子,容祁烦不胜烦,连手中的书都不能好好看,终于冷声点了头。 “可。” 洒扫院子自然是不可能洒扫的,这院子里有收拾的下人,晏青扶第二日一觉睡到午时,探出头瞧见容祁并未有什么微词,顿时心安理得地留在这用了午膳再回屋子养伤。 养伤的这段时日,每日下人熬着汤药,容祁对她四处乱跑与玩闹的动静视若无物,原本寂静的院子里多出来欢声笑语,她没什么架子,与院中的婢女下人也闹成一片,偶有的时候,容祁从书房中一抬头,看见一双漂亮灵动的眸子正盯着他看。 如此漂亮的一双眼,竟然生在了这么普通的一张脸上。 容祁正愣神想着,她已经端了一旁的果盘过来。 “静姐姐说你看书的时候他们都不敢进来打扰,便让我将这果盘送进来。” 院中的下人都怕他。 “你不怕我?” 容祁翻动着手中的书,问她。 她眨了眨眼睛。 “怕呀。” “可谁让我人在屋檐下,总要讨好您这个院子的主子。” 理由说的冠冕堂皇,容祁语塞了一下道。 “你也下去吧。” 来的这几日里,和院中的下人混熟之后,晏青扶发现这院子里虽然只住着他一个人,但下人的规矩显然都学的极好,伺候日常饮食起居的时候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人身上的矜贵气度更让晏青扶知道这不是个寻常人。 也许是哪家的贵公子哥呢,生了这么一副远人又不爱说话的脾性,难怪下人都害怕。 晏青扶在他面前也克制着安静,但又实在耐不住有这么天生跳脱活泼的性子,在他身边说了几句闲话,又被他这一句话喝止住,目光滴溜溜地转着,刚要点头离开,忽然看见他手上拿的那本书。 是之前养父为她找过许多年的孤本。 晏青扶活泼乱动的性子也只有在看书的时候能收敛一二,她盯着容祁手中的书看了片刻,试探着问。 “能借我看看吗?” “什么?” “这本书。” 实在她找过好几年都没找到过,如今却在这人身边见到了,自然是个极大的诱惑。 容祁被她叽叽喳喳的话扰的心烦,将手中的书递过去。 “你安静些,就在这看。” 晏青扶点头应了,搬了个椅子坐在他身边看着。 容祁随手拿了另一本书翻着,没翻多久,一旁白皙的手伸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个地方我不懂。” 小姑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容祁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接了书问她。 “哪?” 得了孤本,容祁不准她带出书房,晏青扶就每日早上准点来跟他一起进书房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 活泼爱动的人拿着书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安静的不得了,只有偶有遇着不懂的地方找他问的时候,才显得话多了些。 日日如此,渐渐地,容祁似乎也习惯了每天在书房里看见一个娇小的人儿,捧着书窝在他身侧的椅子上看书。 但伤总有养好的时候,手臂上的伤也完全养好,大夫说不用再喝药的时候,容祁垂头看她。 “你该走了。” 晏青扶刚要点头,又想起这两天听下人说山下来了匪贼,日日盯着这镇子上,听说在四处搜寻一个人。 她心中一紧,害怕起是当时追杀养父母的仇家在找她。 小姑娘眉头皱着,纠结了半天,终于试探地,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说。 “我能不能再待两天?” 容祁将衣袖从她手中扯出来。 “我这不养闲人。” “不就是没早上起来给你洒扫院子,至于这样小气吗?” 晏青扶嘀咕着,目光扫过桌子上的书,忽然灵光乍现,话没过脑子,已经说了出来。 “或许……你缺一个小徒弟?” 晏青扶觉得容祁一定是被鬼魂夺舍了,不然在她说出这句话后都无比后悔的时候,这人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点头道。 “也好。” 于是晏青扶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 成了这人小徒弟之后,容祁管她管的严,每日要读书写字,还要学琴棋书画,比着以往自由自在的日子实在多了许多束缚,晏青扶每日除了学这些,就是和几个婢女一起,今天去钓鱼,明天去种花,把半个院子都折腾了个来回。 偶有的时候躲着作业,又被他揪着起来,多罚着读了一篇文章。 后来那一年,她参科举入仕,在黄信手下崭露头角,又官至右相的时候,回想起被他逼着将不懂的文章都读透彻,琴棋书画谋略弓箭,除了武功都多有涉及的时候,心中生出几分后怕与庆幸。 若不是当时被逼着学过这些,后来在刀剑横生,算计阴谋的黄家,她未必能一路好好地走着过来。 可这时候的晏青扶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她对着越来越多的文章苦大仇深。 她本来只是对那个孤本感兴趣了些,可不代表愿意日日被这样束缚呀。 她捏了捏酸痛的手腕将笔搁下,拿着手中的东西还没走到跟前,容祁已经开口。 “这篇出自史德记事里的第三篇,你会错了文章意思,回去重读再写一遍。” 话说的冷厉又不留情,晏青扶一张脸顿时苦在一起。 “小师父。” 她走上前大着胆子扯他的衣裳。 “今天就到这呗。” “那就去再把一边的棋谱看完,明天你再走不过五个子,就把整个棋谱抄三遍。” “哪有这么不通情达理的师父?”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容祁冷笑一声。 “哪有这样不想着上进的徒弟?” 她一时语塞,低着头苦大仇深翻书的时候,无比后悔当时自己一时嘴快答应了要做他的徒弟。 这不是自己找麻烦吗? 心里嘀咕着,她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满,老老实实答应了下来,就着桌上的油灯看到戌时,才见这人大发慈悲地道。 “歇着吧。” “你家公子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这么苛求事事要做到最好?” 晏青扶转头接了婢女递过来的茶,跟她小声抱怨着。 婢女得了容祁的指示,不敢将他的身份透露出,只能岔开话题道。 “公子为着您好呢。” 晏青扶闷闷地应了声,回到屋子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就被容祁揪着起来去背书。 晏青扶抬头看了一眼还没亮的天色,一双眼要睁不睁。 “你是不是记挂着我当时食言不早上起来给你扫院子。” 她扯着嗓子嚎道。 “我现在去还不行吗,别扯着我这么早起来念书了。” 容祁视若无睹。 “晚了。” 这人说做他的徒弟必要事事做到最好,琴棋书画骑射算术样样精通,晏青扶虽然学的不尽心,但他教的很是尽心,讲过射箭的技巧后,他一回头,看见这人头一点一点地要睡过去。 “你再不醒,明天寅时就起来念书。” 淡冷的声音响在耳边,晏青扶一个激灵,赶忙站起来一路小跑过去。 “我知道错了,好师父。” 她扯了容祁的衣袖要撒娇,被这人不动声色地避开,将手中的弓箭递给她。 而后自身后指导着她。 “先学搭箭,再扣弦。” 他一点点细心地教着,与她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教导的时候连手都不曾碰到过。 晏青扶很聪明,什么东西一点就透,没出半日的功夫就学会了,到最后,容祁一句挽弓的话还没说出来,她张满了弓,对准不远处的山林,一松手,精准无误地射中最前面的靶子。 与容祁最开始教她射箭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我学会了,快看,小师父。” 她回过头,一双灵动的眸子晃入眼帘,风吹过卷起发丝,那正是一年的初夏,是年少“小九”,最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第314章 番外之晏青扶 有人为她千里赴京城 骑射之外,容祁便数琴棋教的最多。 棋术尚且还好,毕竟之前养父将她的棋术教的很是精湛,如今也不过是从容祁处学来了另一种棋风罢了。 可琴她是一点也不愿用心去学,无奈之下容祁自己编了个曲子,日日威逼利诱着她去弹。 于是到最后,晏青扶也只学会了一个曲子,偏生又把这一个曲子学的精湛。 那个曲子叫琼梅意。 她生性活泼散漫,容祁纵着,她渐渐亦把自己当成九华山的人,钓鱼种花学的比容祁逼着她读的文章还好,那段时日正逢夏天,她躲懒的时候就找了个新地方。 是九华山下的酒楼。 于是她总趁着容祁午睡之时偷偷溜下山去喝酒,晚间又被容祁下山揪着带回去。 亦是在那时候,她在九华山下遇见了虞徵。 往后许多年里,晏青扶都在想,要是那时候她不贪酒下去,要是那时候她不为容祁的严厉苦恼而去找虞徵诉苦,是不是虞徵不会喜欢上她,是不是她也不会再有西域那一点孽缘。 兴许她会一辈子留在容祁身边,日后跟着他去大昭,不会自己经历过后来种种腥风血雨与曲折。 可世间事没有兴许,因果像是早就在命运中注定一样,她遇见了虞徵,往后时常往下跑着,与他越走越近。 终于到那一日,虞菏知道了容祁也在九华山,她送来了瀛枝,虞徵骗着那时候全然相信他的自己,把那碗汤送去了容祁的书房,最后又被晏青扶自己阴差阳错地喝下。 他来了九华山,被容祁的暗卫抓着,容祁要取他性命之时,他的暗卫带着消息去威逼她。 她和容祁都中了毒却只有一个解药? 自己的命和容祁的命若只能救一个人,晏青扶毫不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她死了便死了吧。 反正没有容祁,她一年前就该死的。 于是晏青扶用了生平最好的演技,将自己的心思与表情尽数掩盖在那一场争吵之下,她举着剑,看见他眼中的不可置信与冷意,听见他说。 “长本事了,小九。” 是啊,她往常是个连剑都畏惧去拿的人,如今却将剑尖对准他。 她咽下喉咙的哽咽,平静地看着他说。 “你放他走。” 一场沉默与纠葛后,容祁别开手,如了她的意。 自他背过身的那时候,晏青扶就知道,回不去了。 离开九华山,她被虞徵带着回了西域,那时候身上的毒已经开始作用,她疼的蜷缩在角落里,见得往昔对她惯温柔亲近的虞徵,阴鸷地对她说出了真相。 从来只有她一个人中毒,容祁一直安好,当时是为了逼迫她离开,利用她救出虞徵,才拿解药威胁她。 知道真相的刹那,晏青扶不知道自己是该悲伤虞徵欺骗自己,还是该高兴容祁终归没事。 但不管怎么样,她知道,她回不去了。 留在九华山的那一年,到底是她最后的快乐时光。 虞徵将她困在了别院里面。 因为她不愿意为了解药与他在一起,彻底忘记九华山。 那别院之中的暗室,她一个人住着,日日被毒折磨的痛苦不堪,她用不下饭,又不愿意和西域所有人说话,于是白日总睡着,晚间醒来,任由疼痛将身上侵蚀,再坐在床沿,透过小小的窗子,看已经看过无数遍的一角天空。 她越来越沉默了。 往昔明艳活泼的小姑娘,没过多久就瘦削下来,神色暗淡,整个人身上拢着一层灰暗。 哪怕这之后没过半个月,虞徵送来了解药。 虞徵用了两个月,彻底将她这么几年的明艳性子摧毁,逼着她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变的学会隐忍,她不再怎么笑,偶有说话的几句,便句句带着锋利。 两个月后,她找到机会从暗室中逃出去,那一天,她将一柄尖刀送入虞徵的胸膛。 那是晏青扶,第一次真正举着刀,去想要杀一个人。 离开西域之后,兜兜转转,她进了大昭,参科举入仕。 那一年的大昭,由上到下,都有一位奸佞大臣在管着。 她用绝佳的本事得了科举的状元,御案之上,钦点她的却不是皇帝。 自皇帝身侧走下来一个人,他上下打量着晏青扶,似乎在比较算计着什么,片刻后,她听见这人说。 “晏青扶。” “正是草民。” “女子便女子吧,有这样的本事,女子更好掌控。” 一句话她听得不怎么清楚,却见这人对她一笑。 “我姓黄,日后若有什么事,可直接去黄府寻我。”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看向上面的帝王。 “就她吧,皇上。” 那日之后,她才知道,曾经站在她面前与她说话的这个人,是大昭朝堂上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黄大人。 她本不想与这样的人离得太近,黄信的眼神总让她觉得在算计着什么。可刚入朝堂,她就因为得了其他人的嫉妒眼红,于长街被追杀,在朝堂被污蔑。 是黄信轻描淡写地处置了这些人,又问她。 “入我黄家做个幕僚,你可愿意?” 被追杀被陷害险些死了之后,晏青扶终于清醒。 她是需要一个依仗的,不然在这朝堂之上,她难活过第二天。 于是在那一日,她接了黄信的橄榄枝。 往后日日,在黄家如履薄冰,处处谋算,她一步步往上爬,养就一副真正心思深沉的样子,走一步算三步。 她接触了更多黄家底下的黑暗,也渐渐知道,她在殿试的那一日,就已经被黄信看中了。 后来的刺客,朝堂的陷害,都是这个人逼迫着她,一步步往黄家走的计划。 于是往上爬的时候,她见黄家欺男霸女,见官商勾结,见他府中的种种黑暗沉疴,以及杀人如麻,心中有了别的想法。 她要黄家覆灭。 她实在成长的太快了,快到最后,黄信发现自己寻来做幕僚的“刀”,马上就要反刺向他了。 于是在那一天,她官拜左相,黄信设计了一场局,把她引到荆山湖。 八百人命悄然埋在湖底,那是黄信对她的警告和束缚,也成了晏青扶日日留在心中的魔障。 她表面对黄信更恭敬,私下却用了更多的办法,搜集所有的证据,又与废太子合作,有意无意地,把黄家的事向八王府透露。 那个往年在九华山,救下她,教过她,后来又被她反手一刀“背叛”的人。 晏青扶再次见到他,实则是成了黄信幕僚的第二年。 她尚且不是万人之上的青相,站在长街之中,看他被万人簇拥回来。 那时尚且知道他的身份。 何其好笑,在西域之时她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后来在大昭日日都能看见,偏生对面不相识。 容祁本就有意处置黄家,有她暗中有意无意送过去的线索,很快抽茧剥丝,整个黄家如一盘散沙一样,被他们二人悄然算计了。 而后她与废太子合作,将黄信杀死,又反手将所有嫌疑推到了废太子身上,自己干干净净地免了帝王猜疑,保下她。 废太子自然对她恨之入骨。 那时黄家的事情处理过,容祁就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 这个黄家曾在的时候,最倚重的女相。 她借着黄家的权势一路高升,偏又在黄信死后,查不到一点端倪。 容祁自然怀疑她。 怀疑她,也厌恶她。 二人便有了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在朝堂上的针锋相对。 晏青扶不欲与他多做接触,无非是害怕自己会露出马脚。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容祁,怎么与他解释。 于是她处处退避,除了在朝堂之上的早朝,私下里,青相府与八王府就在一条长街,偏生整整两年,不曾偶遇过一次。 直到那一日,南境水患。 那时候帝王对容祁的猜忌与怀疑,已经到了必然要除去他的地步。 晏青扶看的清楚,又偏生不忍他出事,更不想荆山湖事情重演,百姓受苦惨死,却只有帝王得了利。 她于乾清宫内拦下容祁的决定,毫无疑问,容祁当面冷了脸,拂袖而去。 又在深夜的长街将她堵住。 那是两年内,二人第一次在长街单独遇见,那时晏青扶未曾想过,原来也是最后一次,她用这一世的身份,与容祁光明正大地在长街说话。 偏生不是疏离的问好,也不是热络的闲聊,而是争吵。 第一次,她撕开表面的平和,透出内里的锋利,与他在深夜的长街,激烈地争吵着。 仿佛过往的谦让避退全都不曾有过一样,容祁说她以下犯上,说她奸佞自私,她欲要反驳,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她没办法告诉容祁,不让他去南境是为了救他,是怕他被帝王算计,是不想他重走自己当年走过的路。 可这话说出来没人信,反倒会把当年荆山湖的事情都翻出来。 她默了声,任由一句“你学尽了黄信的虚伪自私,为一己私欲弃置百姓不顾”落在身上,面无表情拂袖而去。 最终到底是他亲自去了。 那也是那一世里,晏青扶与他最后一次遇见。 他离开,皇帝病重,大昭内政上下落在了废太子身上,那时候她就知道情况要不好了。 废太子将与她走得近的陆行和陆阁老通通调走,又反手算计了她一场,将通敌谋反的罪名,死死安在她身上。 十二月的隆冬,大雪覆过,她跪于殿前,一次次叩首,未曾得到殿内传唤。 雪盖了三层,整个皇宫寂静无声,偏生她的冤惨也喊不出,亦无人听。 是废太子走出来对她羞辱过,又派人把她带回去。 那一日,从东宫送来了毒酒。 一杯毒酒穿肠过,灼热的,滚烫的疼痛,与当时瀛枝疼过四肢五骸也没什么区别,大昭朝最风极一时,朝堂之上唯一的女相,悄然死在了隆冬的雪里。 死前的最后一刻,她模模糊糊之时想起了容祁。 那时南境的水患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她想。 他这一场平安无事地归来,回来之后得知自己死了,会很高兴吧。 在朝堂之上,他最看不惯,欲要除掉的眼中钉,也有人替他处理了。 可若是……你知道我曾经是你的小徒弟,与你曾在九华山待过一年最快乐的时光呢? 容祁,若你知道这些,也会为我难过一二吗? 可惜这些,她没有得到答案,阖眼咽了气。 而在她死的第二日,南境之中治理水患的人得到消息,丢下一众臣子从南境骑马,为她千里赴京城。 她留了话,要葬在郊外,葬在荆山湖一旁,要以后都为当时荆山湖惨死的百姓赎罪,未曾想到上天垂怜,兜兜转转,又予她一世命数。 把她曾经被人夺走的,再一一还回来。 她重生到了自己真正的身体里面。 那夺了她身子的小鬼跌下山崖惨死,她魂转归来,隔着二十年光阴,又成为颜家的嫡长女。 颜容沁是她,晏青扶也是她。 这都是本就该她有的。 那时她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偷来的命数,于是侥幸地想。 这幅身子家中有爹娘,有祖母,是个平平安安长大的贵女,她转世过来,往后半生,终能求得一点安宁与保护。 她心中带着难得的轻松与高兴,坐上了颜家接她回去的马车。 而后在走过长街掀开帘子之时,又被那人看见。 马车载着她往河西走,路上遇见刺客追杀,她带着长夏跑下来,看到了郊外,唯一的马车。 几乎是想也没想,她冲过去掀开了帘子,晕倒过去之前,她抓住了这人的衣袍,说出了与当年在九华山,一样的话。 “救救我……” 当年在九华山救过她的人,转世轮回又救了她第二次。 两世三次,她遇见又费尽心思想要避开的人,像是冥冥之中有牵扯,最终都越走越近。 直到这一世,她刚重生被人追杀,慌不择路掀开路边马车的帘子,一伸手,将整个大昭朝的高岭之花摘了下来。 于是后来,赐婚,相认,三月之约,又渐渐相爱,似乎是那样水到渠成的事。 当年无数次救过她命的人,终究在这一世,将她彻底从黑暗的沉疴与泥泞里拉出来,朝她伸手的那一时,后面亦护了她一辈子。 第315章 番外之颜芷音 她最清醒,她只爱自己 这是第三次她被丢在大街上了。 孙姨娘已经带着二姐从长街回了家,年幼的小女孩睁着迷茫的眼神,四处看了看,身影单薄地往颜府走去。 从她小的时候,姨娘就不喜欢她。 双生之子,一模一样的容貌,爹娘总有偏心的,她从小到大像颜芷晴的影子一样,从来不会被爹娘在意。 二姐蛮横娇纵,从小没少欺负她,却只需要在爹娘看过来的时候装作哭闹两句,她就会迎来孙姨娘的白眼。 “你怎么这么不省心,白和你姐姐长的这么像,还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前后隔了那么一会,怎么就偏偏你这么不懂事。” 孙姨娘的声音尖利,从小到大,她除了在父亲来的时候和妹妹面前有温柔的时候,其余大多样子都这样一副尖利刻薄的样子。 在她面前,在下人面前。 颜芷音早就对这些她要说的话听了无数遍,和以前一样,她再次被孙姨娘丢下来说—— “你今天走着回去吧,好好长长记性,以后别再欺负你姐姐了。” 马车绝尘而去,那一年她九岁。 正当盛夏,一个人在大街上,热闹喧嚣从耳边过,她只感觉到了茫然,和无数次被人放弃的空荡荡的心情。 一个影子是不需要被人在意的。 一个姐姐的影子,她的感受也从来不需要被人在意。 年幼的小姑娘挺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回了家中。 再被窝在孙姨娘怀里的颜芷晴嘲笑道。 “委屈什么?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就让人把你的眼睛挖了。 明白吗?在这个家中,只有我才是真正的小姐,爹娘在意的只有我。” 她低着头,逆来顺受。 可饶是再乖巧,颜芷晴也依旧看不惯她。 因为府中有两个小姐,她和她有一样的容貌,颜芷晴不允许任何人分走她的光芒和注意。 于是今日将她丢在街上,明日二人一起游湖,颜芷晴又把她推下去,后天云台寺上香,落榻在寺庙,颜芷晴故意吩咐人不准给她送饭。 而这些,但凡被爹娘发现,颜芷晴只需要哭闹两声,孙姨娘就赶忙抱着她哄。 “没事了,晴儿又不是故意的。” 人都是有感情的,可她的感情日日被这样消磨着,在十二岁那一年,她因为一件事惹了颜芷晴生气,颜芷晴拿了一碗汤药要灌给她的时候,全然消失殆尽。 一个想要她命的姐姐,一个不在意她生死的爹娘,一个冰冷的家。 她日日苟活着,熬着日子,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如何做一个最不起眼不会被人注意的三小姐。 颜芷晴灌下她毒药的那一天,她推翻药碗逃了出去,倾盆大雨中只有她狼狈的身影,她跑着还要往后看着,生怕自己姐姐的下人追出来,一个没留神,绊着石头跌倒了下去。 鲜血顺着青石板往下流,又被雨水冲刷,她一个人瘫坐在地上,怔怔地,忽然嚎啕大哭。 雨声掩盖了她的哭声,路上没有行人,颜府也没有一个人发现府中丢了个三小姐。 那是颜芷音狼狈的前半生中很平平无奇的一天,但是在那一天,她遇见了姜溯。 雨水滴落在她身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她穿的单薄,身形都颤抖着,偏生在这个时候,面前倾过来了一把伞。 她抬起头,恍恍惚惚的,看见了一个人。 她认得,是姜家的大公子。 权贵之家大多高高在上,姜家是大昭很有名的世家,要甩颜家几条街,姜溯是姜家唯一的嫡子。 她退缩了一下,躲过伞想逃走,又被姜溯抓了回来。 “你不认得我?” 颜芷音低着头没说话。 “算起来我是你的表兄。” 孙姨娘的母亲,曾经是姜家捡来的庶女。 嫡子跟庶女哪来的血缘亲情? 何况她外祖母只是曾经被姜家捡来的,和姜家没有半分关系。 但姜溯没管她在想什么,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朝她伸出一只手。 说。 “音音,站起来。” 姜溯把她从倾盆大雨的长街带去姜家,姜家的二小姐亲自来给她换了衣裳,又喊人熬了姜汤。 那时候姜筝对她尚算得上友好,或者说她一直都对她好,姜筝把自己对姜溯的那点感情藏的很好,从来没露出半分破绽。 那日从姜家回去后,姜溯把自己身边的一个婢女拨过去伺候她。 “府中二姐要是再欺负你,派人来与我说。 这个婢女懂的东西不少,你要做什么事,可吩咐她去。” 后来一来二去,她才与姜溯渐渐走得近了。 颜芷晴要用毒药灌她喝下去的时候,颜芷音就已经全然清醒了。 一味退让又有什么用呢,她退让了别人不退让,只会把她的命搭进去。 那她要死吗? 不,她要好好地活着。 要站到最高,要握权,要只相信自己。 从那之后,她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她顺着颜芷晴的脾性,为她出谋划策,却在背地里,把颜芷晴身边所有信任的婢女都一一除去,换成她的人。 许是看她有用,后来颜芷晴对她的态度也有一二改善,她渐渐大了,孙姨娘似乎也想起这个从来没有被自己认真注意过的女儿,偶有的时候,看她也有几分愧疚。 而她只借着自己手中所有的东西,把自己在颜府的根扎稳,并且去外面谋求一二。 她学会了琴棋书画,策论文章也跟着读过不少,她能找到的就自己找,找不到的,就托着姜溯去找。 姜溯对她称得上有求必应,偶有的时候会叫着她一起出去散心,会为她过生辰,在她被颜芷晴欺负的时候敲打一二颜芷晴,会记得她每一次抱怨与小欢喜。 在旁人面前骄傲自大不可一世的姜公子,对她却从来最温柔。 亦会问她。 “别再想着入宫了,进姜家做我的正妻,不好吗?” 颜芷音心中也曾经有过刹那的动摇,可更多时候,她看清楚姜溯背后的家世,知晓他们中间隔着多少阻碍。 姜家不会容许一个庶女做嫡夫人,比着颜家,姜家更是一个油锅,她进去,就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反正总要嫁人,反正颜家总要把她当棋子,那她就要嫁,全天下最顶端的那个人。 总之都是给人做妾。 入了宫,她还能凭借自己的本事打拼一二,她才能站得高,站到最高,才能除掉别人好好活下去。 在晏青扶回来之后,她就知道,这位大姐,会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她要入宫,就要想办法谋求个嫡女身份,于是她除掉了颜芷晴,软禁了孙姨娘,把所有会阻止她入宫的人都清理了个干净。 又用一场合作,换来晏青扶允诺的嫡女身份。 彼时颜家已经卷入私卖兵器的案子,晏青扶与颜家的争斗不和也已经几乎摆到了明面上。 颜芷音知道颜家一定会完,她也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了。 于是在那场夜宴,她打探清楚了帝王的去处,在御花园与容瑾偶遇。 第一次遇见容瑾,他一身龙袍,眉目温和,是颜芷音想象中,一个听话又性子温吞的帝王。 她用自己与容瑾几乎相像的,年幼的凄惨事情博得他的同情。 那天她与帝王聊了许久,最后也如愿以偿地得来一个入宫的允诺。 入宫的那一日,是五月十九,那一年她十七。 初入宫就是贵人,她得帝王亲自赐下封号,偌大的栖霞宫,只有她一个嫔妃住着,遵循宫中的规矩内,容瑾给了她最好的待遇。 许是因为她那日御花园外表露出来的样子,容瑾对她尚且算记得清楚,初入宫一个月就来她宫中坐过四五次。 她极聪明,知道怎么表露出容瑾喜欢的一面,怎么做的最无害的样子,让自己在最开始避开众嫔妃的针对。 于是她低调地守着自己的宫殿,请安走动之外,表面从不与旁人红脸。 可越来越多的承宠,位份一次次高升,从贵人,到嫔位,到妃,帝王的恩宠到后来几乎倾在她一个人身上,宫中的嫔妃就开始坐不住了。 昨日她去请安的时候被陈贵人冷嘲热讽,今天她在宫中搜出来了惠嫔送来的东西上有毒药,明天沐妃养的猫险些划破了她的脸,她表面温顺和善地说了无碍,也一次没告到帝王面前。 可后来—— 陈贵人不小心失足溺毙在水中,惠嫔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里被鬼缠上身疯魔了,拿着刀要刺杀皇上,转手被送进了冷宫,沐妃的猫不小心吃了带毒的糕点死了,而沐妃走在路上一不小心跌倒在砾石上,那一张号称全后宫最漂亮的脸,划在石块上鲜血淋漓,彻底毁容。 沐妃在当晚就受不住吊死在了房梁上。 这些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颜芷音与旁的嫔妃表现的一般无二,甚至比他们还要伤怀些。 “姐姐怎么这般想不开呢,真是可惜,正当好的年龄。” 于是全后宫的人都知道她脾性温和,对曾经为难她的人也从不落井下石,甚至在自己屋子里设下佛堂为这些人祷告求一个好的来生。 可颜芷音只面上和善地笑笑,握着手中的佛珠一颗颗捏碎。 在姜家谋反的那一夜,她清醒地做了最后的选择。 她不会跟着姜溯冒险,她知道姜家一定不能成事,她提醒过,姜溯一意孤行,也算是尽了最后的情分。 平心而论,她喜欢姜溯吗? 颜芷音觉得是有几分的,可这几分,比之她爱自己而言,是远远不够的。 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去冒险,把自己的命拿出去赌。 于是在姜溯死的那一日,她在佛堂前一一祷告过,那亦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提起姜溯。 在这之后没过多久,她有了身孕。 帝王的恩宠与喜欢几乎尽数都倾进了栖霞宫,她位列四妃,掌一宫主位,与德妃平起平坐。 而后德妃也坐不住了。 她的确是找了个有用的人,那一日帝王猜忌着,太后威逼着,一碗红花汤送到面前,任凭她怎么狡辩,似乎都要灌下去。 她以为那一天是个死局。 可是晏青扶来救她了。 也算是不枉费她曾经提醒过惠安公主蛊毒的恩情。 她被救下来,也自那一日,又转变了想法。 她慢慢看得出帝王并不如她之前想的那般样子,他与自己一样,会伪装,又心狠,擅蛰伏,是一类人。 可颜芷音不喜欢这种人。 盖因容瑾的耐心实在太差了些,才蛰伏了一年就想妄图以卵击石。 看清楚他不成大器的那一天,颜芷音往王府递了信。 像是一个信号一样,好在,晏青扶接了她的“好意。” 而后心照不宣地,与晏青扶一次次地合作。 她得为自己谋划,她不可能跟着帝王冒一个根本不可能成功的险。 她一次次地王府递信,总算是让高台上的皇帝察觉到了端倪,他怀疑,偏生又查不到她的不对劲。 或者说,是他不想查到。 因为颜芷音知道,他对自己有了情。 发觉这个念头的时候,颜芷音就知道,她惨了这么多年,上天也总偏向她一次。 情爱对帝王来说是致命的弱点,而对她来说,是一个可以捅向帝王的利刃。 她最会利用别人做自己的刀了。 于是后来,她在离宫去西郊的前一夜骗了容瑾,杀了德妃。 再后来,晏青扶被容瑾带去西郊,她去放走晏青扶的时候,发觉容瑾似乎在斟酌着,犹豫什么,也对她试探什么。 虽然知道容瑾查到了什么最终也不会杀了她,可她这么聪明,怎么会让容瑾察觉到自己不“爱”他呢。 那一日,她抚着肚子说。 “这一次,你与娘赌一赌,赌赢了咱们日后就会平安无事,赌输了……那就下辈子再见吧。” 一柄剑从身后刺过,她怀着他的孩子,在帝王身前为他挡下一剑,彻底打消容瑾所有的疑虑。 在门后听见容瑾要封她做皇后的时候,颜芷音就知道,这一步走的是最对的。 可皇后? 一个连自己都保不住的皇上,许诺一个虚妄无用的后位,颜芷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她永远记得自己背后的剑,记得那碗红花汤,记得他一次次的犹豫,也知道……他快到穷途末路了。 于是在他带人下山落入圈套的时候,她一把刀,亲自送了容瑾归西。 她说。 “皇上,我谁也不爱。” 爱人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小时候也爱爹娘,也爱二姐,可爹娘冷漠以对,二姐要她的命,大了她也喜欢姜溯,姜溯爱她,却最终还是离开她,她背后从来没有其他人做靠山,要她如何再相信,再去爱别人? 事实证明,她做的选择永远是对的。 后来她位尊太后,诞下一女。 朝堂上的皇帝对她算恭恭敬敬从无苛待,女儿出生即封位长公主,得尽风光与恩宠,她住在慈宁宫内,从今以后,再不用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地谋划,不会淋雨不会吹风,不会再被人抛下。 她是全后宫最尊贵的女子。 那一年,她才二十岁。 第316章 番外之容楹 上天何曾眷顾她 那是容楹第一次见到边境的黄土地。 连着边境的地方,黄土飞沙,疾风劲劲,往西是那神秘的西域,砾石滚动,她踉跄地摔倒在地上。 而后睁开眼,迷迷茫茫地望向遄城。 这一年正是西域与大昭有战事的一年,战场之上,血腥弥漫,刀剑尘嚣,惨叫声与呵斥声滚在一起,她刚站起来,温热的,脏污的血喷洒在她腿上,旁边滚过来一个人头,她吓得脸色都白了,节节后退,又被西域的一个将领发现。 “大昭人?” 他看了一眼,拎着手中的长剑走过来。 容楹一步步往后退,却发觉身后没有可躲的地方。 她只是跟着母妃来边境探亲,一时贪玩跑出来,迷了路,从山坡上滚下来,才不小心卷入这个战场上。 她瞳孔紧缩,盯着那个走的越来越近的人。 那把剑抵过来,割破她娇嫩的皮肤,尖锐的疼痛袭来,容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眼泪从眼尾落下,正当她绝望地想要赴死的时候,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下一瞬,面前站着的将领胸膛处被一柄长剑刺穿,那人自身后轻而易举地挑破他心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马背上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一身黑袍,剑眉星目,与她差不多的年岁,却已经跟随父亲在守边境了。 容楹认得,那是云家的小公子。 他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一眼认出她。 “四公主?” 容楹恍恍惚惚地点头。 “能走吗?”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云景自然不敢让堂堂公主出了差错,当即打算将她送回去。 容楹点头,刚站起来,又腿软地一个踉跄,跌倒了下去。 她顿时急急地道。 “我能站起来,你别丢下我。” 她不愿意做别人的累赘,更知道在这么紧迫的关头,云景愿意救她,送她回去是多么大的恩情,不想给他添麻烦,容楹咬牙又站了起来。 下一瞬,却见少年拧眉,将手中的剑递给她。 容楹以为他要把剑给她让她自己走回去,登时鼻尖一酸,虽然很害怕,但是也知道对方没什么义务救她回去,她咬牙壮了壮胆子,刚要往前走,却见云景道。 “冒犯了,公主。” 他蹲下身子将容楹背了起来。 少年的脊背宽阔温热,眉目坚毅,一步步背着她走出黄土地,背着她走出这个,刚刚险些让她命丧剑下的地方。 容楹在他背上,轻轻握着手中的剑。 她是个公主不假,可母妃不受宠,父皇也不关心她,她在后宫仰人鼻息过日子,宫人对她也大多冷淡,甚至有时候多有苛待。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这样紧急的关头愿意救她的命,哪怕对云景来说,是再微不足道的事情。 回去遄城之后,母妃急得团团转,看见她安然无恙回来的时候,眼眶一热把她抱进怀里。 那时候她母妃的病已经很严重了,说句话都气若游丝。 “楹儿,母妃还以为……还以为你……你要是出事了,让母妃怎么活啊。” 她的身上尚且还沾了血污,笨拙地抱着母妃,对她说。 “有人救我回来。” 母妃这才擦了擦眼泪直起身子。 “云家小将军?” 母妃精准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淑妃娘娘。” 云景躬身行礼。 淑妃定睛看了他许久,那时候容楹还不明白她的眼神,是一个母亲,在临死前,为女儿最后做打算殚精竭虑的样子。 他们在遄城待了一段时间,回去的时候她与云景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如青梅竹马一样,也一起玩笑,一起吵闹,云景教她怎么防身,带她一起去钓鱼,后来被困在四四方方宫墙的时候,容楹想。 那兴许是她这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不用待在深宫之中仰人鼻息,她在意的人,都还在她身边。 故事的开始大多如这样美好,云景将她从敌军手下救回去,与她日渐关系亲近,回去之后没多久,淑妃亲自去了御书房内,定下了一纸婚约。 那时候云景还很是高兴,少年郎立在她墙头之上,玩笑与她开口。 “小公主,快些长大吧。” 那一年离她及笄,还有四年。 在京城的时候,云景也总来找她,纵然隔着规矩与宫墙,也时常托人进来问候她,替她打点着,让她的日子过得不那么难。 与云家定亲后,父皇终于对这个没什么印象的女儿多了几分关注,但很快,随着淑妃的病逝,这份关心又消失殆尽。 那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亲人。 她伏在淑妃的身侧哭了一日,任凭宫人怎么来拉都不肯松手,最后,是云景从宫外进来,陪着她送了淑妃。 “我以后……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了。”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少年低着头,一字一句认真。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句话听者有心,年幼的小姑娘信了。 这一信,就是整整四年。 淑妃死后的没多久,云家述职后,要继续往边境驻守。 离开的那一天,云景将自己珍惜养着的一盆花送到她的宫殿。 “小公主,等这盆花开了四次,我就回来娶你了。” 她目送着云景离开,开始在心中数着这盆花每一年开一次的样子。 宫中的日子的确难熬,她受尽宫人的冷眼,开始学会看人眼色,巴结别人过日子,但每一次,她都数着日子说。 “再等等就好了。” 她的少年郎终归会来娶她,把她从这重重深宫带出去。 以后她不会在别人手下讨日子过,她会从这个地狱里,逃出去。 这样一年熬过一年,第三年的时候,有日晚间下了暴雨,她住的宫殿坍塌,将那盆花彻底埋在了地下。 她急得团团转,抱着花哭了许久,宫女安慰她说。 “总之再过一年云将军就回来了。” 是啊,本也只需要再等一年花开了。 但她仍是记挂着,托人往边境送了信。 她这两年有空的时候时常给云景写信,再托往边境贸易的商人带过去。 云景与她的回信一向频繁,这一次也是好好地安慰了她。 “一盆花而已,真没了便没了吧。” 那时她尚且以为云景想说的是她没伤着就好,却不曾窥见其中深意,是这人早就忘了当年的约定,把那一盆送给她的花,当成了一盆再普通不过的花。 第四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的父皇重病而死,登基的成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六皇兄。 她和六皇兄一向不亲近,但他登基之后对自己尚算好,那时候她巴结着得宠的薛宁,和皇后关系也不错,才算在宫中好端端地过了半年。 但这些宫中的人都是隔着心,她知道这些人对她好是因为云家渐渐势大,而她是个能和云家联姻,给他们夺权拢人的工具。 这些人对她,怎及得上年少待在一起的云景呢? 所以她还是在等,她终于等过了第四个花开的时期。 那一日,从边境传回消息。 云将军回京。 回京之后的接风宴上,容楹兴高采烈地过去,与他站在一起,全京城的人都夸赞他们般配。 但容楹却觉得,他似乎有些疏离了。 他不像前几年那样爱笑,与她待一起更是沉默寡言。 她只以为是刚回来的缘故,仍然高兴地与他说着话,晚间宫中的风冷,映着少年晦暗不明的神色,她一时竟觉得有几分复杂与纠结。 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容楹不明白。 难道他们即将定亲这件事,他不高兴吗? 这个疑惑在不久后,订婚宴的前一日得到了答案。 云家老夫人与云景一同跪在了御书房内,同求退掉这门亲事。 直到那时候她才知道,在自己守着年少承诺一日日等他回来的时候,小将军早在边境易了心,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他对容楹说。 “公主,昔年臣年少不懂事,您金枝玉叶,日后有大把的人愿意做驸马,当年臣救您一命,并不值当您担上幸福来嫁入云家。” 可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喜欢? 难道年少的一盆花,一句句“快些长大”“等我娶你”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年少的确喜欢,又在长大遇见别人,所以变了心? 容楹不懂。 她抬起头,对上云景复杂但又执着的眼。 “一定是她吗?” “是。” 可他允诺过的话又算什么?自己年少的等待,日复一日的希望在今日被彻底磨灭,容楹觉得有无数的话想问出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她是个公主,公主怎么会对一个臣子死缠烂打呢? 一个变了心,亦或者心从来不在她身上的人,她纠缠也无用。 容楹自年幼便学会看别人眼色行事,揣度人心的本事最强。 她仰起头,红色的宫装着在身上,将她眼中的氤氲压下去,更衬出几分高贵。 容楹说。 “那就如将军所愿。” 在她定亲宴席的前一日,在她以为马上要被带出去,离开这座深宫的时候,她期盼了四年的人给了她当头一棒。 宫中已经布置好的红绸晃在眼底,越发刺眼,她回过身,一步步踏出去的时候,听见云景说。 “小公主,当真对不住。” 所以哪是忘了那盆花,哪是忘了年少许诺的话,是他如今喜欢上了别人,变了心,所以装傻忘掉。 他们同意了,高台上的帝王却不允,他执意要容楹嫁入云家,却又要允云景喜欢的人做平妻。 何其可笑,皇家与公主的面子,被帝王毫不在意地撇下,他为了拉拢云家,不惜让堂堂公主与一个毁了皇家承诺的人结亲,还要与人平起平坐。 可她是个公主。 公主却要容忍夫君纳妾,要容忍与旁人平妻,要做一个不被夫君喜欢,不被兄长在意的棋子。 温和懦弱的公主头一次抬起眼反驳,对容瑾说了不。 她绝不嫁入云家做平妻。 事情这样被搁置下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云将军在边境有了喜欢的人,当朝公主死缠烂打抓着人不肯退亲。 铺天盖地的嘲笑,讽刺袭来,她坐在宫中,面无表情地听了一句又一句。 而后等来容瑾逃走,容祁亲自全她一场骄傲,为她退亲,允她搬出皇宫。 事情至此,容楹以为自己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她在宫外自由自在地住了几日,与宁将军府的小姐凑在一起玩闹。 她仿佛回到了遄城的那段日子,无忧无虑,最快活开心。 却不知此时与当年同样,是镜花水月,一场风雨欲来之前,最后的平静。 和宁婳一起被抓走的那几天,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让自己成了大昭的罪人,逼迫大昭退让。于是她冷静地带着宁婳偷走了兵防图,又带着宁婳调走守卫逃跑。 但是很遗憾,上天的好运,在这一次也依旧不眷顾她。 跌倒在路上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如果两个人只能逃一个呢? 容楹毫不犹豫做出了选择。 她是公主,合该为臣民考虑。 何况宁婳有等她的父母,有真正的避风港,宁婳走出去,会比她幸福很多。 她这个人啊,自己没得过几天幸福的日子,偏又看不得别人不快乐。 于是她将宁婳推走,自己引开了官兵。 再之后,她又站在了西域的黄土地上。 城楼之上风很大,但向来怯懦,逆来顺受,自卑又自傲的小公主,做了平生最勇敢的一次决定。 公主殉国,全大昭为她哀悼,称颂赞美随之而来,她的灵魂漂浮在半空,将后来种种都观遍。 她看到云家自大之后被打压,日渐落魄,见云家与妻子成亲之后也并不幸福,过了两年,他爱上了别人,抬了平妻入门与妻子吵的翻天覆地。 那时候她才知道,变心是这个男人的本性,他原从来就不曾真正爱过谁。 她也看到除夕前夜,宁将军府的小姐踏雪去看她,坐在她墓碑前与她一句句说过。 她发现的兵防图在最后的战事里帮了大昭,也让她觉得自己这个无用的公主,也总做了什么有用的事。 容楹轻轻一笑,在这一刻,将前尘往事都释怀,与宁婳说道。 “宁小姐,有缘再见了。” 她转过头,一路往前走。 如果有缘,上天也肯偏爱她的话,这次转世,让她莫生皇家,做个寻常百姓,最好有疼爱的爹娘。 那一日风雨大作,京城东边一户员外家里,灯火亮了彻夜。 “求求祖宗了,这一胎一定是个闺女。” 年轻的员外郎一边祷告着,一边焦急地往里面看去。 他和夫人蒹葭情深,前面生了两个儿子,就为着要个闺女。 这都生了一整天了,却还没有消息,员外郎说罢,急急地踏出去要再去产房外。 忽然儿子从不远处咚咚地跑过来,笑着喊他。 “爹,爹,是个妹妹。” 他疾步走过去,从婢女手中接过女儿,顿时开怀大笑。 “生闺女喽。” 第317章 番外之沈修 本世子以后绝不怕老婆 湖水浸没过来的时候,沈修脑中一片空白。 他从小就是个旱鸭子,武功剑术学的一流,偏生这游泳弄水的事,从来都不精通。 今日来西郊巡查,刚下过雨的土地一片泥泞,他转个头的功夫,没想到脚下一滑,顺着就掉进了这初秋见了凉意的湖水中。 他来时没带暗卫,此时只能自己扑腾着往岸边去,沈修强睁着有些酸涩的眼,一边想从湖心往外游。 扑腾的动静太大,岸边忽然经过一个人,这人听见了声音停下脚步,迟疑地往下看了一眼。 “有人?” 沈修刚想喊一句,忽然发现这声音有些熟悉。 这不是陈将军府那老顽固的女儿吗? 这女人从小到大没少跟他明争暗斗,沈修这么骄傲的性子自然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被人发现自己狼狈的样子,他登时闭上了嘴,任自己沉在湖水中,屏息凝神。 等陈淑玉走了他再上去也死不了。 如是想着,沈修这个旱鸭子沉在水里,觉得呼吸都要憋的窒息的时候,岸边的陈淑玉终于动了。 她狐疑地往下看了一眼,大声嚷嚷着。 “没人? 没人那我可走了。 这么冷的天,还好没人掉下去,不然这湖水里这么多虫蛇,要是被咬着了可就不好了,只怕还没上来就先死在下面了。” 她啧啧叹了两声,抬步要往前走。 沈修在湖水中把她的话听了个彻底清楚,脑中的弦陡然一断,他蓦然瞪大了眼睛,眼中闪过几分慌张。 甚至来不及细想,当即扑腾着喊她。 “陈淑玉,你见死不救?” 陈淑玉的步子停下来,回过头,见了沈修当即惊讶地喊。 “沈世子? 我们骁勇善战,才智无双的沈世子怎么这么冷的天来西郊湖游泳? 啧啧,沈世子果然身体强壮,甚是用功。” 说过这句似赞叹似嘲讽的话,陈淑玉登时又要往前走。 沈修被她气的眼前一阵发黑,却还是害怕着她说湖中有虫蛇的事,他这人从小到大什么都不怕,唯二怕的就是湖水和虫蛇。 “你快点滚下来救本世子,再装腔作势小心本世子出事了你也别想好过。” “沈世子,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陈淑玉见他在湖水中扑腾着,却不急不缓地站直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他。 “如果沈世子乐意把自己怕湖水又畏虫蛇的事说出去,让全天下都知道堂堂沈府的世子被一片小湖困的差点溺死,本小姐也不在意。” 反正出事的又不是她。 陈淑玉一开口就死死拿捏住了他的死穴,沈修咬牙切齿地看了她一眼。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让这女人把自己救上去再说。 沈修如是想着,却见陈淑玉从旁边扯了个树枝,隔着一片不小的湖递给他。 “什么意思?” “自己攀着游过来呀,你不会真等着本小姐下去救你吧?” 陈淑玉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嗤笑一声。 “本小姐金尊玉贵的,怎么可能下去救你,何况我还赶着有事要去京城找罗副将,你快着点别耽误了本小姐的正事。” 罗副将? 那个跟在自己手下的小白脸? 沈修人抓住了树枝,嘴上还不积德。 “那小白脸也有人喜欢?陈淑玉,本世子看你是真没什么眼光。” 陈淑玉登时松了树枝,这头一沉,湖水没过他头顶,一时没防备呛了一口水,沈修扑腾着想再上去,却发现身子越来越沉。 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缠住了他。 “沈修,沈修?” 陈淑玉在岸边等了好一会,没见着人有动静,拧着眉头嘀咕。 “不应该啊。” 难道真出事了? 她顿时心中一紧,将树枝扔在了岸边,纵身一跃跳入了湖水中。 她下去拉人的时候沈修已经有些迷迷糊糊地晕着,见她下来害怕她再松开,当即拽紧了她的衣袖。 “你松开点,这样我怎么带你上去?” 陈淑玉甚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沈修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相信她的话,手还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 陈淑玉眼中闪过几分不耐烦,抬脚踹了他一下。 “说了松开。” 这一脚没留力气,把奄奄一息的人踹的一个激灵,下意识松开了手。 陈淑玉这才拽着他往湖边游。 沈修上了岸就趴在一边吐,他发丝凌乱浑身狼狈,一侧被踹过的腿还隐隐作痛,他看着陈淑玉扬长而去的样子,咬牙切齿地想。 “果然就不能指着陈淑玉能办好什么事情。” 罗副将这个小白脸这么重要? 他踉踉跄跄地回了家,在心里骂了陈淑玉两句尤不解气。 “罗副将呢?叫他过来。” 收拾不了陈淑玉,他还收拾不了这小白脸吗? 他把西郊理兵的杂事堆给了罗副将,一连几日都没休息下来,果然过了第五天,陈淑玉就怒气冲冲地过来了沈府。 “你故意的?” 沈修懒懒倚在椅子上,不甚理解地开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副将是本世子的手下,吩咐他做点事情不是应该的吗?本世子看罗副将都乐在其中,怎么陈小姐这么急?” 乐在其中? 陈淑玉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道。 “谁要是分给了沈世子做手下,还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话音顿了顿,她又开口。 “毕竟沈世子对救命恩人都这么不知感恩,做沈世子的手下又能有什么好?” 沈修的脸登时黑了下来。 “你陈淑玉算哪门子的救命恩人?” 不算? 陈淑玉左右扫了一眼,抽了一旁的剑飞身打过来,剑声铮铮,沈修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险险避开了这当头一剑。 “你干什么?” 陈淑玉冷笑。 “既然不是救命恩人,那沈世子就把西郊湖那半条命还给本小姐。” 说罢,她不再废话,又握紧了手中的剑冲上来。 “疯子。” 沈修闪身避了两下,接过暗卫递过来的剑和她打在一起。 陈淑玉系出将门,一手剑术使的出神入化,沈修和她武功相当,打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分出胜负,眼看着时间到了午时,到了该往城西巡逻的时候,沈修丢了剑。 “不打了。” 陈淑玉顺势停住动作,把玩着手中的剑说。 “你别再为难罗副将。” 沈修脚步一顿。 “若我非要为难呢?” 陈淑玉手中的剑登时又刺了过来。 沈修这脾性哪容得下别人如此放肆,运起内力二人又要打在一起。 “陈小姐?” 正在这时,沈夫人从院子外走进来,瞧见陈淑玉在这显然有些惊讶。 她飞快把手中的剑往沈修手里一塞,笑眯眯地对沈夫人行了个礼。 “夫人安好。” “陈小姐怎么来这了?” “沈世子喊我陪他练剑呢。” 陈淑玉扯谎扯的很自然,沈修无语翻了个白眼,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说出来真正的原因,勉为其难点了个头。 “的确如此,阿娘。” 眼看着到了时辰,他没再多说,放了剑往外走,身后沈夫人拉着陈淑玉的手,对面前这个出自将门却知书达理又懂礼数的贵女印象很好,与她边走边笑着说话。 在沈修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淑玉已经一口一个干娘对着沈夫人喊了。 “这是我娘,你乱喊什么?” 他额角一跳,登时皱着眉头道。 陈淑玉还没来得及反驳,沈夫人已经瞪了他一眼。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自家娘胳膊肘却向外拐,沈修一阵气急,看着陈淑玉眉飞色舞地把沈夫人哄的心花怒放,在人走后抱怨地说。 “娘,你离陈淑玉这泼妇远点。” 刚说出口,额头就被沈夫人戳了一下。 “淑玉这孩子懂事,阿娘也喜欢,想着你年岁也不小了,这些天我与陈夫人商量着,要是你们喜欢,不如咱们就此定下来?” 定下来? 定什么? 沈修惊恐地看着沈夫人。 “你说什么呢阿娘?” 他怎么可能跟陈淑玉这女人定亲? 他沈修,就算一辈子不娶亲,也不可能跟陈淑玉在一起! 这么性子泼辣的人,他要是娶了,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沈夫人叹了口气。 “阿娘生你的时候,高人算命说你命格太硬容易克妻,要找个命格比你硬的人压住才好,以后的路才能顺遂。” 都多少年了他阿娘还信这些? “娶了陈淑玉,我就不是克妻了,那是得被她克死了。” 沈修反唇相讥。 “我如今才刚及冠,上京差不多年纪的人成亲的也不多,阿娘这么急做什么?” “哪不多了,隔壁李府的公子比你小一岁,今年夫人刚生了女儿,你再这样下去小心着没人要。” 沈夫人看着他道。 “那可太多了,陆阁老家的公子,翰林院的韩大人,再不济八王爷还比我大几岁呢。” 不是一样地没人要? 沈修不以为然。 “就算上京的贵女都不要我,我也不会跟陈淑玉在一起。” 大话被他撂在这,转头第二天,他得了闲想去云台寺看看到底是哪个高人骗了他阿娘说他命硬克妻,带了下人往云台寺去。 一进门,沈修拧着眉头退避三舍。 陈淑玉这女人怎么阴魂不散? 他看着刚攀上墙头的陈淑玉,一阵语塞。 “佛门净地,谁人像你一样上蹿下跳的?” 陈淑玉似乎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她尖叫了一声,从墙头上摔下来。 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沈修身上,把他也一起扑倒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要站起来,却忘了身上还趴着一个人,一抬头,两人的唇擦在一起,这一看就像他主动吻过去的一个动作。 而后从一旁探出来一个脑袋。 沈夫人正在前面的屋子里礼佛,听了动静走出来,就看到光天化日之下,两人衣衫不整地滚在一起。 “修儿?你……” 他爹跟着在一边,目光错愕地看着他。 沈修心中暗道一句不好,拽着陈淑玉站了起来。 “爹娘,你们听我解释。” 解释自然是解释不了了,他爹这个老顽固觉得与人家堂堂清白的姑娘家抱了亲,就必须得对人负责,当天晚上就拉着他去陈家商量亲事。 他爹心中愧疚着,在陈府二老面前大骂着他这个“浪荡子”,但陈府二老尚且算好说话,也没多苛责什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直到拿了婚书回去,沈修想起这浑浑噩噩的一天,还觉得太不真实了。 他光风霁月,肆意洒脱的沈世子,往后半辈子要跟这个女人绑在一起? 想起陈淑玉,沈修登时打了个寒颤。 “世子,您怎么了? 该不会从这会就开始怕她了吧?” 下人从一旁探出头。 “怎么可能。” 沈修冷笑一声。 “本世子以后,绝不会怕她。” 就算成了亲,这沈府也必须他说了算。 定了婚约,二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又过了两年,亲事定在了这一年的年十一。 成亲的前一晚,沈修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陈府外,与大晚上睡不着的陈淑玉打了个照面。 二人面面相觑,沈修拧着眉道。 “娶便娶了,你以后成了亲,不准和罗副将再走得近。” 陈淑玉懒懒看了他一眼。 “那同样,以后成亲,你也不能纳妾。” 沈修嘴角抽了抽。 娶了这么个女人,日后上京哪还有美人敢看他? 他一挥衣袖从陈府外离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陈淑玉眼中的散漫渐渐散去,微微勾起个笑。 她转头进了屋子,屋内的墙上,有一副挂了五年的画。 画放在她屋内从未与人看过。 画中男子一身劲装,端坐在马头,手持弓箭,少年恣意洒脱。 不是沈修又是谁? 她走上前,一点点抚过画,看着屋内目光所及尽是红锦和灯笼。 终于笑了一声。 两年前的那一天,她去云台寺,跪于佛前一遍遍求过的东西。 终究在今日,得偿所愿。 她微微阖上眼,在心中道。 所以沈修,你怎么知道我不愿呢? 屋内红烛燃尽,有新喜婆婆进来给她梳妆。 而在长街东头的一侧,沈府门前锦红百里,新郎官起了个大早,虽然口中抱怨着,嘴角的笑却不曾下去过。 熙帝元年正月十一,沈府与陈将军府联姻大喜。 第318章 番外之陆行 他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中了中了,公子中状元了!” 下人拿了手中的文书,一路雀跃地跑向后院。 “大人,公子中状元了!” 一句话将陆府的平静打破,顿住阖府上下一阵欢呼。 这并非是陆家第一次有人中状元,却是第一次有如此年轻的状元。 年二十岁,刚弱冠的年纪,陆行一跃成了大昭这一朝开始,最年轻的状元。 于是称颂赞美纷沓而至,铺天盖地的欢呼,陆阁老与陆夫人喜极而泣,高台帝王亲自为他赋诗赞他年轻有为,状元郎一身红袍,春风得意,骑马倚斜楼,端坐上面只是一回头,便引过上京无数女子倾心。 他的前半生,无往不利,顺风顺水。 钦点状元之后,皇帝很快任命他为大昭的右相,年纪轻轻,他就力压朝堂上一群老顽固,坐在了许多人一辈子都讨不到的位置上。 帝王很是依仗信任他,朝堂上的重事委派于他,每一件他都做的甚让人满意。 西郊水患,不过是他那一年多里,接过最普通的一件事。 那一日大雨倾盆,他脱了外袍,淋在风雨里,任污泥与脏水漫过腿弯,矜贵清傲的公子哥未曾露出一点不适与不满,亲力亲为与一众兵士将事情处理过,正要疏通河道的时候,黄信来了。 那是陆行第一次私下见到晏青扶。 朝堂上扶上来了一个年轻的,比他还小的女相,陆行不是不知道。 但自傲自得的小陆相看不惯黄信手下的人,自也认为这位借着黄信势力爬上来的女相没几分真本事。 但二人同朝公事,台面上要过得去。 是以陆行面部表情地拎了衣袍,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甚至都没认真看她一眼,语气冷淡地落下两个字。 “青相。” 晏青扶隔着雨幕与他一颔首,他撑着伞离开,与晏青扶擦肩而过。 许多年后,得知那夜发生过什么的时候,陆行总无数次地想。 如果那夜他留下来,黄信的计谋没有得逞,西郊的百姓无事,晏青扶没有心魔,后来会不会活的轻松很多。 再或者,黄信算计她,用百姓困住她的时候,如果那夜他留在晏青扶身边,在她最无力,最仓皇的时候陪着,是不是最后他们的结局也不一样。 但彼时的小陆相懒得对面前的人说话,纵然觉得帝王在此时传话让他入宫有些蹊跷,他也没再追问,拎了衣袍从西郊离开。 最开始,他并不知道西郊的事情,或者知道了他也不在意,他循着规矩,于朝堂上对这人客客气气,私下从无往来。 真正对她改观,是某次的案子。 那案子牵扯到了陆阁老,陆行特意求了皇帝想亲自去查,帝王自是不准,但耐不住他苦苦哀求,又加上陆家的权势,终于在最后点头,允他可以去刑部过问进展。 踏进刑部的那一刻,他看见坐在桌案前的晏青扶。 她一身青柏官袍,面容冷淡,手下翻着书一页页仔细看过,又着墨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往前一看,发觉是她在梳理查到的线索。 见他走近,晏青扶放下笔,与无数次对他招呼时的疏离样子一样,语调冷淡地落下一句。 “陆相。” 他眉心微动,本想着一个空架子女相没什么本事,怕耽误了他父亲案件的进展,没想到这人宣纸上列了条条框框,逻辑缜密。 “我父亲的案子……” “陆相稍安勿躁。” 晏青扶与他说道,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看过他,陆行竟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陆阁老清清白白,刑部自会予他公道。” 向来刑部若要敷衍,只会与他说若是清清白白,查明真相自会还回公道,晏青扶一开口,却直接语气肯定地说。 陆阁老就是清白的。 “事情还没盖棺定论,青相如此笃定?” “案子经了我的手,不会查不出来,也不会容许任何一个清白的人被污蔑。” 旁人都说这案子难查明白了,连陆行都知道背后之人手段何其高超,但这位柔柔弱弱的女相,站在刑部之中,告诉他说。 “我不相信摆在面前的东西,我只相信我自己查到的证据。” 没人比晏青扶更会查案子了,她抽茧剥丝拨开云雾,在整个陆府上下都以为这次难再翻身的时候,她在七日内结了案,把文书呈在帝王桌案前。 那一天,陆行看着在朝堂上力战群儒淡定自若的女相,忽然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太狭隘了。 这一朝能选上来两位都如此年轻的丞相,这人与他官衔相当,也许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日下朝后,陆行第一次拜访了青相府。 越是好奇,越想深入去了解,了解之后的感觉太奇妙新鲜,他未曾见过这样清冷坚韧的女子,于是在自己不知不觉中,悄然陷进去。 他越发往青相府跑的频繁,对晏青扶的态度也开始和对其他人的不一样,连陆夫人都敏锐地发现,儿子似乎有哪不同了。 但面前的人似乎总与他隔着什么,她站在楼阁之上,往下一瞥,与他对视,那一双眼如他初见时一样冷静淡漠,仿佛从未有什么能让她慌张,也从来没有谁能住进去那双眼里一样。 但她身边未曾出现过其他男子,与所有人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借着公事的理由进青相府,这人也没排斥,偶有的时候,二人也一同用膳,同去朝堂,为了一件事各执己见,亦或者想法相通。 她甚至有时会接了陆阁老府的帖子,陪着他阿娘用膳。 彼时的陆行觉得,兴许这也算特别了吧。 纵然她不说,可陆行想,只要日日月月如此亲近特别,总有一天,晏青扶也会为他驻足停留,也许日后陆相府会多出来一个主子。 也许他也会娶亲,摒弃过往的想法,娶一个人,和她一起,朝朝暮暮。 于是那一日,在被先太子遣走离京办事之前,陆行站在陆府的廊下,与陆夫人说。 “儿子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喜欢如今还不能轻易说出口,但若是可能,兴许过两年,您会有个和儿子一样在朝中理事,聪明厉害的儿媳。 只是儿子比不得她厉害,还盼着您以后别为了这个人嫌弃儿子。” 彼时,陆夫人揶揄地看着他说。 “若真有本事你能讨个这么厉害的媳妇,爹娘才是真为你骄傲呢。” 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喜欢这东西要抓紧说,离了一趟京城的功夫,她悄然死在了隆冬的最后一场雪。 得到消息的时候,陆行难得失了冷静,策马百里赴京城,他回到京城的那一日,恰逢容祁逼着皇帝废了太子。 他站在长街,看着废太子人人喊打地被流放,与容祁遥遥对视一眼。 一向与晏青扶针锋相对,那么看不惯她的人,竟然在她死后,亲自为她报仇,替她翻案,还她满身清白。 陆行想,真是奇怪。 那一年,晏青扶死后,他去了相府,站在风雪之下,看青相府的红梅。 大多红梅都在一月开的盛,这一年却在十二月就怒放在枝头,映着白雪,却无端生出几分孤寂之感。 是也为她送行吗? 他静静地站在那看了许久,回去的第二日就染了风寒,陆夫人亲自来了相府,劝他说,人已故去,也许他该放下。 他拂开下人递过来的汤药,披着外袍站在廊下,看大雪下了几日都不停,将整个府邸都染了满白。 他想晏青扶与他曾经坐在楼台上议事,浅浅的几句交谈就会让他心中高兴许久,也想她临死前,他在百里之外,不知道她如何熬过这段日子,如何被人欺负,又如何悄然死在隆冬。 她明明是,那样怕冷的人。 屋内烛光燃了一夜,他静静地坐在廊下看了许久,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转头回了屋内。 高大的身形忽然倒了下去,身旁响着下人的惊呼声和陆夫人的哭泣,他忽然就这样,一病不起。 到真正把身子调理好,已经是第二年的三月。 上京许多年不曾在春三月还下雪了。 大病初愈的第二日,陆行去了云台寺。 和她走的那一日一样的大雪,把云台寺的台阶都盖了,寒风萧萧,顺着灌进屋子里。 陆行就这样,跪在堂内佛祖前,第一次,虔诚地拜过。 他年少成名,顺风顺水,半辈子没遇过什么挫折,向来最信事在人为,天命二字,是他过往最不相信的东西。 却依旧在她死后,怀着那点可怜的奢望,跪在佛前,求佛祖予她一点恩赐。 他知她少时父母早去,一个人在黄信手下摸爬滚打,走上相位,日日谨慎小心,身后万丈深渊,行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她已经够小心了,可偏生还是有人不容她。 俯下身将手中的香搁过去的刹那,他阖上眼道。 她此一世实在太苦,未曾有什么安稳日子,如履薄冰,束缚在这朝堂上,若她有来世,求佛祖垂怜,予她平平安安的人生,莫要被什么再禁锢了。 “我想她,永远自由幸福。” 那一日是春日最后一场雪,三月二十一,他下山之时雪停,继而风雨大作。 他于陆府的屋内写过一封觉得再也不会被人看到的信,亦是那一日,山中泥泞,和尚远行,颜府小姐失足跌落山崖,再醒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灵魂。 从与颜家小姐的针锋相对,到终于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其间种种才隔了两个月,但却是陆行最后悔的两个月。 她赴江岸城在山崖上把他救出来,他于昏昏沉沉之中听见容祁叫她青相,抓住晏青扶手的刹那,陆行骤然鼻尖一酸。 是上天终究看她可怜,所以再予一世了吗? 他的态度自那日开始转变,他看到晏青扶讶然的眼与不自然的样子,知道自己那两个月的种种,实在太惹人误会。 偏生又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 那份喜欢埋在心中,除了爹娘未曾有人知晓,他知道她不喜欢他,所以更不愿让她为难。 亦怕这人才一回来,若他骤然说出来,会把人吓走。 浓烈滚烫的爱恋藏在心中,陪着他走过春秋,到冬日来的那一天,她恢复身份,替容祁留在京城,守着他们的大昭。 那时候已经经了许多事情,他陪在身边,看她渐渐对另一个人动心,和他定下婚约,心甘情愿留在王府。 也是那时候他知道,容祁与她早就相识。 兴许从一开始,他就比容祁晚了一步。 但陆行亦没有什么不甘的,从晏青扶死后又回来,他对这人,就只有一个期盼了。 他只盼着她好。 至于身边是不是他,以后会不会喜欢他,都不重要了。 他留在京城,看着她成亲,于她回门之日,在青相府,克制了所有的情绪,站回他最该站的位置。 她的同僚,她的挚友。 他们曾一同立在朝堂上议事理政,办过同一个案子,是齐名并肩的左右相。 终于在如今,也只能站在对面的位置。 他祝她一句。 “新婚大喜。” 晏青扶回过头,他见她一如往昔漂亮,眼中锋利与淡漠褪去,不知何时起,她比以往爱笑,也不那么警惕,无需事事如履薄冰地走下去。 她看着他,陆行从那双眼里,看到复杂与一丝道不明的……心疼。 她知道了。 陆行心中骤然浮起这个念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知道了他喜欢她。 是他什么地方没有藏好吗? 有一瞬间,他竟然有一分紧张,却又不知道她若是说出来,自己该怎么解释与面对。 他怕她劝他,放下吧。 这样连最后一点,能让他放在心中,不再给别人说的爱恋,也会被就此抹杀。 那以后他还能念什么呢? 但好在晏青扶什么也没说,那神色与情绪也似乎只一刹那,很快,她勾唇笑道。 “多谢,陆行。” 她转过头,渐渐消失在他视线中。 陆行看着她的背影,如以往无数次一样。 他想。 不会再有别人了。 “陆行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第319章 番外之容祁 兢兢业业的师父和他的摆烂徒弟 那一年他十九。 宫中出了大乱子,他将一切事情都处理过,看着高高的宫墙和压抑的上京,终于决定出去走一走。 最先选的是城西的一个山头,但那时皇兄整日带着惠安来,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便从西郊转去了九华山。 一个离边境最近的地方。 救下晏青扶实在是个太偶然的事,那日大昭下着雨,他第一次去了九华山。 看见她躺在石块后面,微弱地喊着救救我的时候,虽然知道在这种地方捡人实在是个麻烦的事,他的身份并不适合自己去救人。 但那日他身边只带了一个下人,大雨倾盆,留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身上还受着伤,这样躺在这,不出一天她就会死。 犹豫只一瞬间,容祁鬼使神差走上前把人带了回去。 她用了易容术走到自己面前的第一眼,容祁就发现了不对劲。 一个怯懦的小姑娘,竟然也会留了这么个心眼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真是有趣。 但他无意揭穿什么,也不想与一个陌生人多说话,只点头对晏青扶道。 “既然醒了,那就走吧。” 虽然知道她身上的伤还没好,能躺在那个地方多半是被仇家追杀,但容祁想,他人已经救到了,若是这次出去再受伤,可就跟他没关系了。 这九华山是他好不容易找来自己静住的地方,自然不想被人随意打扰。 在晏青扶软磨硬泡要留下来的前一刻,容祁如是想着。 下一秒,他抬头对上一双灵动清澈的眸子,眼中忐忑不安又带了几分祈求的意味。 眸光一动,他低下头,白皙的指节翻过手中的书页,道。 “养好伤你就走。” 到底是退了一步。 面前的小姑娘登时眉开眼笑。 留下养伤的日子里,她和院中的下人打的一片火热,欢笑声时常响在寂静的院子里。 他在书房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又一页,面无表情地想,养好伤的当天,一定要把人送走,这次绝对不让步。 但还没到养好伤,他的书房就多了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怯生生地看着他桌案上的书问。 “我能看看吗?” 容祁实在不想这人在他耳边吵嚷,登时抽了书递给她。 但又怕这人实在太活泼乱动,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孤本给弄破,他勉为其难地容了人在书房里。 很稀奇,一向最喜欢玩笑打闹,什么时候都不闲下来的人,拿了书却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一双眼认真细致地看着上面的东西。 看着颇有几分认真。 他有些意外地又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 但没过一会,一旁伸过来一只白净的手拉着他。 “这个地方……” 他揉了揉眉心,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接过书与她解释着。 直到二人就着这孤本沟通说话的时候,容祁才发觉面前的人有多聪明,她极通透,什么东西一点就明白,甚至有时候还会突发奇想一些连他都不曾想到的角度,他也动了心思乐得多教两句。 后来她每日都来书房外,一大早,天色尚暗,一盏孤灯就映在外面,小姑娘早早到了书房外等他。 那孤本在她手上,她学的“废寝忘食”,闲下来的时候二人交流也渐渐多,偶有时候开两句玩笑,关系似乎比着最开始好了很多。 闲暇时候院中依旧听见她带着下人们玩乐的声音,钓鱼,种花,处处都是她的身影。 有时候容祁听见动静,也下意识地往外看去,不知道是渐渐习惯了这么“喧嚣热闹”的日子,还是说他心境变的太快,在她终于伤好要走的前一天,晏青扶没再来书房。 而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仿佛回到了最先的样子,他手中的书翻了半天,才发现拿倒了。 一定是今天外面下了雨有几分冷,所以不是个适合看书的日子。 容祁如是想着,见她从外面过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和他辞行。 再到她说出那句。 “兴许,你缺一个徒弟?” 他堂堂大昭八王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学富五车的太傅到后来亦要来请教他问题,想当他徒弟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他会缺徒弟? 真是笑话。 心中如是想着,容祁抬起头,几不可见地颔首。 “可。” 她就这样住了下来。 成了他这一年在九华山,最意外的意外。 也不知道是学完了孤本,还是因为有了身份,她越发肆无忌惮地“本性暴露”,今日晨起念书要多睡一个时辰,明天教她练琴又躲一边偷懒,容祁拧着眉把人拎出来,还要被她吵嚷着说。 “你是不是记挂着我当时食言不早上起来给你扫院子。” 什么扫不扫院子的事,容祁压根不记得,他只看着眼前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的人问。 “真有这么困?” “有。” 她有气无力地点头。 若要这么困着再去念书,必然是事倍功半,容祁眉头皱的死紧,看着人回了屋子里补觉,没一会就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只他在原地愁着。 这么多年就收了这么一个小徒弟,没想到还这么不上进。 如此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会,日后说出去要是给人知道这是他的徒弟,那还不要被人笑掉大牙。 不行,不能如此心软。 如是想着,容祁进了屋子把人拎起来。 “这篇文章你今天背不完,明日就再加一篇。” 小姑娘一双眼里还带了几分睡意,一听见这话顿时一个激灵。 “小师父。” 她惯会卖可怜,抓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 “别呀,我这人从小就笨,一篇文章一日就要背下来实在有些苛刻了,不如就……两日?” 见他神色不动摇,晏青扶不死心地又拉着他的衣袖晃着。 “好不好嘛~” 面容普通的小姑娘偏生长了一双漂亮的眼,声音更好听轻软,容祁与她的眼神对视上,脑子还没转过来,已经下意识地开口。 “两天之内必须……” “好嘞!” 晏青扶顿时松了他的手,兴高采烈地脚底抹油回了屋子里补觉。 往后的一年里,晏青扶摸着了他的脾气,没少用这招骗他心软。 每每这个时候,容祁就拧着眉头问她。 “哪有这么不想着上进的徒弟?” “也没这么不通情达理的师父呀。” 晏青扶瞧着比他更委屈。 “你当时学孤本的时候……” 容祁开口,试图用那个孤本唤回晏青扶仅剩的“爱学之心。” 一句话没说完,晏青扶无辜地看着他。 “孤本是我感兴趣想学的,但这文章枯燥无趣,谁看了都得瞌睡。 也不是谁都和师父一样老古板喜欢这些东西的。” 容祁气的眉心一跳,开始后悔那一天鬼迷心窍答应留下她。 但收了徒弟自然不能砸自己的招牌,不想念书,容祁就带着她练琴,带她围猎,在九华山上与下面的镇子上四处转过。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虞徵。 那段时间她恰好学到最无趣的一篇文章里,整日背的头疼,到了晚间就喜欢跑下山去镇子上喝酒。 喝酒的事容祁一向少拘束她,但这些天越发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还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仿佛连文章都不头疼了,容祁心里疑惑着,在这一天,晏青扶又喝醉,暗卫喊他下去接人的时候,他见到了虞徵。 回去的路上晏青扶醉醺醺地,由他拉着往山上走。 “你拽疼我了。” 她指着红了一圈的手腕,抱怨地对容祁委屈。 “你还好意思说。” 容祁瞥了她一眼。 “你少下山喝点酒,什么事都没了。” “山下的酒好喝,人也比师父有趣。” 晏青扶撇撇嘴。 相处这么几个月,晏青扶摸准他的脾气,越发不害怕他。 他乍然停下步子,身后的人一个没注意,撞上了他的后背,把鼻尖撞得通红。 她抬起头,一双水润的眸子越发委屈。 “你停下来干什么?” “遇见谁了?” 容祁回头看她。 “什么遇见谁了?” 晏青扶嘀咕了一句,才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住在山脚,特别好的哥哥。” 她提起虞徵的时候,连语气都轻快起来,和每天与他待在一起的仇大苦深完全不一样。 容祁抬起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往下一看。 隔着半个山与虞徵遥遥对视上。 第一眼,他就不喜欢虞徵。 这人身上明明戾气与沉意压的那么重,偏生要掩盖起来与晏青扶玩乐,一双眼阖上睁开都是算计的样子,容祁实在不放心晏青扶和他待在一起。 但身边这人并不听话,隔三差五就要下山一次。 有时候回来的晚了,也会乖乖讨巧和他认错。 终于在那一天,过了戌时还没见到人,容祁担心的不行,亲自下山去找人,却还是没见到她。 他正焦急地担心着她出了事,派了百名暗卫往遄城去找,人又在快子时的时候姗姗而归。 “你去哪了?” 他心中急着,也没注意她的神色,晏青扶眸光微微动了动,装作一副无事的样子与他说。 “和虞徵哥哥去了回城。” 又是虞徵。 容祁骤然抬起头。 “小九。” 他语气沉了下来。 “你下次再如此胡闹,过了时辰不回来,也不派人来与我说,你就直接下山走吧。” 他少有这么动怒的时候,晏青扶吓了一跳,伸手去拉他。 “我……” 她张口要解释,容祁已经转身拂袖离去。 底下的下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屏息凝视,没人敢说一句话。 书房的门被一阵气劲带起来狠狠关上,他一夜待在里面没出来。 任是谁都看得出,他动了怒了。 晏青扶也手足无措地来过几次,连连保证下次不会这么晚回来了。 可容祁不仅气愤他三番两次提点的话她不听,亦担心她一个姑娘家,这么晚出去还不回来,要是再碰上仇家怎么办,要是山中遇见了猛兽,她不懂武功,他又不在身边,那又该怎么办? 多少总要让她长点记性吧。 容祁如是想着,等第二天出去的时候,才从下人口中听说。 她这一日都没用膳,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哭了会。 来不及细想,他转头去了晏青扶的屋子。 这人见了他先是一喜,继而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似乎是怕他还在生气。 容祁进了屋子才想起来忘记吩咐人准备膳食了,刚要转头出去,忽然手心一热,晏青扶拉住了他。 “我错了。 我上次出去是因为……那一天是我爹娘的忌日,他陪着我去回城了一趟,才回来的晚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一句话解释过,容祁才明白那一天她为什么回来的那样晚。 他叹了口气,到底没再硬着声音说话。 “你先用膳。” “师父不怪我了吗?” “不怪了。” 她这才又笑起来,一双漂亮的眼弯起。 用过膳,容祁与她一同坐在屋子里,道。 “日后文章你要是真不想学……” “不是说不赶我走吗?” 晏青扶打断他的话。 “没说赶你。” 容祁斟酌着说。 他这一天亦想了许多,十多岁的姑娘正是爱玩的时候,他不能把人整日束缚在屋子里读书,反正以后总有那么多的时间,也不必事事都堆在这一年学会。 大不了他日后回到上京,也把人带回去就是。 他不想看着这小姑娘愁眉苦脸的,于是到底是一退再退。 不想学的文章便暂且不学了,琴棋书画也没再苛责她一定要学到多好,他退了一步,显然二人的关系也就此更融洽了些。 那一天他和晏青扶坐在一起谈了许多,听她说年少在回城的往事,也说那一天为何会被人追杀,她和他碎碎念地说了许多,快到晚间的时候说着说着没了声,容祁一低头,看着她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将人送到软榻上安置好,又低头看了她一眼。 琴棋书画日后总有机会学,文章读与不读也不在这一时一日,但虞徵……九华山下住着的那个,实在不是个让人放心的人。 “离他远一点。” 他的直觉从未出错过,这个人一定是个大祸患。 他说。 离虞徵远一点,小九。 师父总不会害你。 第320章 番外之容祁 他为一人千里赴京城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心中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他想过小九会很喜欢虞徵,超过喜欢他这个无趣的师父,但却没想到,她喜欢到会为了这个人,拿剑指着他。 一年的光阴,日日夜夜的相处,他救过她一条命,为她取名教她防身,原来到最后,也只能被她用利刃指着,形如陌路一般。 她说。 “你放他走。” 那你呢? 他静静地看着小九。 一句“你是不是以为他走了,你还能好端端留下”“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每一次的任性都会被人容忍”就要脱口而出,又在到了嘴边的时候被他咽下去。 他就是从这人口中逼问个结果,也不能改变她想杀他的事实。 他背过身,衣袍被风吹的烈烈作响,与她说。 “我放你们走。” 或许是不想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开的样子,或许是他心中仍有些期盼这人会回头说。 “我不救他了,我错了。” 他站在树下,静静地等着后面的声音。 可半晌,却只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 手中的剑骤然落在地上。 那一年他二十岁。 仿佛觉得这个人的离去对他牵扯到了什么,又窥见不到那到底是什么感受。 他只将这些归结为,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 真是可笑,人在他面前的时候执拗的不肯问,人走了,偏生又为此执着。 小九离开后的第二年,容祁也回了京城。 那几个月里,他一直以为会等到西域大皇子娶新妃之喜,前前后后过了一年多,到他回了上京,也没得到这样的消息。 后来他才知道,她不在西域。 可不在西域还能去了哪? 他叹息着,到底又挂念,派了暗卫四下去找,甚至在九华山留了人等她回去。 如此一转,时过境迁。 * 他回到京城的那一年,京城佞臣作乱,把朝堂扰的乌烟瘴气,帝王大权旁落,留了一堆烂摊子给他。 一回到京城,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兄长忌惮,佞臣针对,还有一心盼着他死的母妃。 和他离开的这几年没有丝毫改变。 所以逃避的事情到底要有一个结果,什么东西都并非要避就能全然避开的。 容祁便又一个人留在京城,除奸佞揽大权。 黄信是个奸诈的臣子。 他一路慢慢爬上来,心思深沉老辣,人又隐忍的厉害。 起初容祁对上他的时候,也以为要用不少时间来处理。 但真正经手,他抽茧剥丝查到他反叛的证据,查他底下的臣子,一点一点,蚕食他的势力,到他一无所有,死在黄府之中。 太顺利了。 起初他不是没有怀疑有人暗中在帮助他,但观察遍了朝堂上所有的人,似乎都没有这样的动机。 朝堂上的人,要么恨黄信却敢怒不敢言,在他回来之后都纷纷投奔了他,要么是黄信底下的人,追随他多年必然不可能叛变。 也许只是错觉呢。 兴许就这么顺利呢。 容祁如是想着,顺着将他底下的臣子都处理的七七八八,甚至直接把朝堂上下都肃清了一遍。 处理完这些后,他才发现,有个人被他遗忘了。 这个本来该在一开始,就被他一起处理的干干净净的人。 黄信最大的爪牙,女相晏青扶。 他怎么会把这个人忽略了呢? 黄信死了,她非但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他那个心狠手辣最喜欢斩草除根的皇兄留下了她,还越发信任依仗她。 实在是个不可小觑的人。 容祁一向最不轻视对手,这一次也一样。 一个能蛰伏,能隐忍,甚至在他眼皮子底下步步高升的人,怎么能让人小看? 他渐渐地试探晏青扶,查她背后的势力,查她的动作。 可是真奇怪,他的暗卫无所不能,却连她一点端倪和错处都抓不到。 甚至跟在了黄信手下这么多年,她连一点错事都不曾做过。 是不曾做过,还是早早被她抹去了干净? 容祁自然相信后者。 此后一年多,他和这个女相越发不对付。 但晏青扶从不在明面上和他针锋相对,不管他做什么,他怎么说,她都不与争论,更甚没有情绪波动。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女相都像是没一点生气一样,她学尽了黄信的谋算和隐忍,表现的像个完美的假人。 但容祁依然不死心。 跟在黄信手下那么久,和他东宫的侄儿走得近,又能得了皇兄信任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人呢? 试探从来得不到结果,但他依旧提防着。 直到那一年,南境水患。 他以为晏青扶蛰伏演戏装了那么久,这一次也会一样客气虚伪地应下,没想到她公然在殿前驳了他的想法,语气强势地要找别人去治理水患。 可大昭上下,哪会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她不想忤逆帝王的命令,难道就忍心看着百姓惨死? 果然,这为官之术她从未学过半分,任凭面上如何虚伪,骨子里还是和黄信一样自私。 明明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也明白她是皇兄底下的臣子,为保命为顺从都必定会顺着皇兄的话说,可容祁还是在这一刻,心中滋生出一点不明的情绪。 他拂袖离开了大殿,回了王府偏生又觉得气不过,于是在深夜的长街,与她对峙。 他一句话刚开口,晏青扶已经褪去那过往的,虚伪的样子,抬起眼和他争论。 直到那一刻,容祁才从这人眼中,看出几分人该有的情绪和波动。 原来也并非全然冷血像个假人。 他终究在这一夜,黑暗掩盖之下,窥见她一点隐藏在皮肉下的鲜活。 但很快,争吵不过两三句,她便又冷静地克制下来,随即行礼而去。 容祁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离开,那时他还不知道,会是她最后一次,再用这副躯壳这个身份来与他说话。 最后自然是他去了南境。 南境水患愈发严重,到后面百姓怒火与怨言压不住,他的皇兄迫切地喊了他去。 又在南境治理水患的途中对他下手。 阴谋诡计在他面前不堪一击,最后自然是被他一个个逐一攻破。 治理水患的日子并不长,前后一两个月,到终于将事情七七八八地处理完,他马上要回去的时候,从京城传来了一个消息。 她死了。 死在隆冬的第一场雪里。 罪名是通敌叛国,他东宫的侄儿,亲自判的。 可她怎么会死呢? 手中的棋盘被他七零八落地甩了下来,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站起身,他策马千里回京城。 终于在那一天,见到她安静躺在棺木里的样子。 晏青扶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她自私,虚伪,奸佞,助纣为虐,是权势滔天的一国女相,也是他厌的咬牙切齿的心头刺。 跟他在朝堂上腥风血雨地斗了几年,她终于死了。 可到了这一天,他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高兴。 为什么呢? 除掉了心头大患,以后再没有黄信的爪牙留在朝堂上,也不会再有为了一己之私置百姓于不顾的丞相坐在这个位置上,他该高兴才是。 走在长街,他忽然想起那一夜。 又鬼使神差地去了青相府。 那是他这两年,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或许是潜意识觉得她不会通敌叛国,或者人已经死了,其中种种都已经烟消云散,他第一次,认真地去看了已经长眠在棺木中的人。 而后废太子,除掉帝王,扶持新帝上位,一切水到渠成。 那一天,他再度去见了晏青扶。 “与本王针锋相对了这么几年,最终落个这样的下场,真不知你是值不值当。 尽然你虚伪,奸佞,是个小人,但人死如灯灭,便也罢了。 本王全你,一场如愿以偿。” 他允新帝为她翻案,还了一场清白,觉得自己又矛盾又奇怪,偏生又忍不住要去做这些。 到她死后的第三个月,春寒料峭,下了最后一场雪。 他亲自去了郊外,最后为她拂去墓碑上的雪。 心中的滋味道不明,他又不敢窥探,不敢剖开,不敢承认。 那就这样好了。 反正她已经死了……有些东西,再去剖开说个明白,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也得不到结果。 他已经说服自己将所有的事情都放下,偏生又在那一天,春日昭昭,正当长街一掀开帘子,他与对面疾驰而过的马车里的人,四目相对。 在她死的第三个月,他在上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里,见到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容貌的人。 也许不止容貌。 在颜容沁掀开帘子,拽着他的衣袍要他救一救她的时候,容祁想。 太像了。 不止容貌,连神色气质都如此像。 真的是两个人吗? 他救了人,带回王府,在书房内,与她一场不动声色的试探。 她演的极像,甚至言语神色都再正常不过。 可就是演的太像了,才露出了端倪。 一个养在山中的贵女小姐,哪有这么好的本事来骗他? 几乎刹那,容祁就已经确定。 是她了。 一定是她。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连沈修都觉得只是偶然,可他执意往云台寺递了消息,最终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于是在那一天,从郊外将她接回,容祁深夜去了皇宫。 到新帝面前要了一道圣旨。 再到后来,一切水到渠成。 他和她渐渐走的越来越近,他窥见当时她留在黄信身边的原因,也慢慢明白身边的这个人,走到这一步,何等困难艰辛,又吃了多少苦。 防备慢慢散去,被他刻意隐藏最底下的情感就浮于水面。 容祁终于敢直面自己的感情。 他知道,他对这个人,动了情。 亦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这个人藏着的第二个身份。 是不可置信,又仿佛觉得恰好就该如此。 她就该是小九。 后来带她去青相府,一场三月之约,他顺理成章把人留在身边。 日以继夜,朝夕相处,她总有一天会喜欢他的。 容祁如是想着,在百花镇回来,他以为马上能与她确定心意的时候,偏生她又要离开。 她瞒了所有,依然在这一次,选择自己承担一切。 知道真相的时候,容祁想。 为什么总是要慢一步,为什么他总不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劲,为什么每次遇到危险与困难,她总是一个人担着。 可是晏青扶,也有人心疼你。 你也多信我一点吧。 我们经了这么多困难与挫折,磕磕绊绊遇到一起,分开又重逢,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信我? 话在心头绕了许久,终于在那一夜问出口。 也终于得到她的回应与剖白。 她说她颠沛流离半生,承着黑暗和沉疴,算计,心狠,看似无坚不摧无往不利,也仍旧想在他面前说,我好疼。 你能不能救一救我? 他把人抱进怀里,觉得几乎要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 又对她说。 “好。” 那我救你,晏青扶。 我将你从这半生的黑暗和沉疴里拉出来,抚平你那些年皮肉和骨血里受过的伤害,从今以后,你的伤疤,苦痛,我和你一同承受,千沟万壑,寸寸险境,我都救你。 她于那一日将真心交付给他,后来半生,容祁亦遵着承诺,未曾再与她错过一步。 除夕夜的那一日,他人世间最后一个“亲人”自戕而死,晏青扶抱着他说。 “以后还有我。 也许还会有我们的孩子……” 她一句话没说完,容祁已经捂住她的嘴。 他说。 “我不要孩子。” 他们的缘分从二十年前就兜兜转转纠缠在一起,错过分开再遇见,走到这一步,彼此都已经付出太多了。 艰辛与不易,让最后的相爱和在一起都变得那么弥足珍贵。 所以青青,你就当我是自私。 我不愿让你再受一点苦楚与危险,也不愿再让任何人,融入我们二人之中。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后来他们去了回城,辗转去青州,去江南,去她所有曾经去过,或者后来想去的地方。 当日在皇宫里问过她的地方,他带她一一去过,兑现当时允诺过的每一句话。 此后半生,他们都只有彼此。 第321章 番外之青州 上元节记 到青州的那一天,正是上元节的酉时。 二人来的有些晚,路途颠簸,昨夜晏青扶又好一番受累,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窝在容祁怀里。 “困了?” 容祁伸手给她捏着有些酸疼的腰。 入了青州,这地方四季如春,哪怕旁的地方还带着点残冬的冷,青州已经很是温暖。 晏青扶勉强抬起眼皮,从他怀里直起身子。 “不困。” 她打了个哈欠,嘴上说着不困,实则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了。 “要是实在困,改天再看也是一样的。” 容祁看到她眼底的乌青,心中有些心疼。 “不如先回去休息会? 这会才刚酉时,花灯节还要等一会才开始。” 晏青扶本要下去,听了他的话又有些犹豫。 容祁实在不忍心她困成这样还去游湖,索性一捞就把人捞进了怀里,抱着晏青扶下了马车。 他们晚间落榻在一个不大的客栈里,一进了客栈,晏青扶倒头就睡了过去。 容祁仔细把人抱到床上安置好,坐在床沿轻轻描摹着她的面容与轮廓。 她睡着之时容色恬静,褪去对外的清冷,依赖地凑在他手边,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边,他神色微微一软。 伸出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耳垂。 挠人的痒意让她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她嘴里嘀咕了一句。 “别闹。” 容祁便止住手,轻轻拍了拍她算作安抚。 晏青扶又往他身边凑了凑,依偎在他手边,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冷梅香,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快戌时的时候,容祁才把她从睡梦里叫起来。 她睁开有些惺忪的双眼,刚睡醒嗓音还有些哑。 “几时了?” “快到放花灯的时候了。” 容祁把她从床上捞起来。 晏青扶刚一下地,腿又一软,他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都睡了一日了,怎么还……” 他哑然失笑地看着晏青扶。 “还不是你昨夜闹得太过。” 晏青扶瞥了他一眼,又自个站稳了身子,容祁为她将耳侧的碎发撩到耳后,抱住她认错道。 “我的错,今晚一定不折腾你。” 他一边说着,将晏青扶凌乱的衣襟拉好,把下颌搁在她肩头问她。 “还去吗?” “当然要去。” 她念叨了几个月,为的就是青州的上元节。 “那走吧。” 容祁早猜到她的答案,拉着她的手下了楼梯。 “在青州湖旁边有画舫,咱们走这边的大路过去。” “画舫?你什么时候找的?” 晏青扶扬眉问他。 “是上京的那一艘,我让人走水路送了过来。” 他一提醒,晏青扶顿时想起当时二人在上京也曾经去绿虞河游湖的事。 “你怎么连这也带了过来?” 晏青扶颇有些哭笑不得。 “以后我们去上京的日子少,那东西放在那也是放着,不如一起带过来。 毕竟你以后还想去江南,去看轵城的山水,咱们要走的地方更多,有个画舫不是坏事。” 当时在宫中她翻过书册随意的几句话,他一直记在心中记得清楚。 晏青扶心念一动,微微勾起唇角。 “好。” 二人顺着来到了青州湖旁边。 青州湖外早就是一片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和画舫游船数不胜数,在这其中这么一艘豪华的画舫摆在那,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尤其众人是看到一对那么年轻的男女走上去的时候,更是惊叹不已。 “不如先去游湖,等回来的时候再放花灯?” 这会人实在是多,一堆一堆的都聚在湖边,画舫倒是也有几艘在湖中已经开始游着,但比岸边自然是好很多。 “好。” 晏青扶自然没什么意见。 二人一同上了画舫,缓缓朝着水中间行去。 上元节的青州湖比往日热闹的不是一星半点,湖中也有不少画舫,欢声笑语飘在整个湖上。 今日上元节,青州湖湖边早已经点了许许多多的花灯,湖心也有不少漂亮的花灯在四处飘着,映的整个湖面波光粼粼,很是漂亮。 大昭一向没宵禁,青州湖旁边还摆着不少摊贩,来来往往地叫卖着。 画舫缓缓往湖心行去,晏青扶与容祁并肩站在旁边,任冬日的微风吹过来,不见几分凉意,拂过面容,很是舒服。 “青州实在是个适合住的地方,冬暖夏凉,这边的百姓也热情淳朴。” 青州离江南近,却又没有江南五城那么连在一起的热闹,这边的百姓生活的更惬意,地方官是前年提过来的,年轻有为,很是尽责。 “青青若喜欢,改日再在青州建个别院,等冬日了咱们过来。” 回城冬日也冷,到底临着边境,比上京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青州却不一样。 冬日暖和,他想着晏青扶会喜欢。 “江南已经有一处别院了,回城也有,夫君要是再在青州建,岂不是有些劳力了?” 晏青扶哭笑不得。 “你喜欢,再有多少也不算多。” 八王府那么多钱财,若是都堆在屋子里,才是真的浪费了。 眼瞧着这人眉梢眼尾都带着自得恣意,晏青扶笑了一声,伸手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你……” “厉害!” 她的话刚一出口,忽然被前面一阵惊呼和赞叹声打断,人群里爆发出噼里啪啦的掌声,几艘画舫都聚在一起,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见晏青扶好奇地往那边看,容祁吩咐人将画舫靠近了些,二人终于看到里面的场景。 听闻这是青州湖上元节的时候特意安排的比赛。 在湖对岸有一个很高的树,在上元节的时候会在树上面挂上各种各样的物件,大多是簪子,玉佩,同心结,讨个喜气,人在湖中央拿弓箭射中对面树上的物件,就能带走,这一年从上元开始就平平安安事事顺遂。 而在树的最高处,挂着一盏花灯,花灯的样子每年各不相同,谁要是能射中最高处的那盏花灯,就取做今年的魁首,得地方县府给黄金百两,那可是有无限风光。 是以每年这个时候,青州湖中都聚了许许多多的人来尝试,若能一举夺魁自然是好,若是得不到,讨个彩头热闹一二也是不错的。 “这离岸边那么远,能射中吗?” 晏青扶和他嘀咕着说。 容祁瞧了一眼,这前后也有不近的距离,晚间天色暗,树影斑驳晃晃悠悠的,若要射中的确不是易事。 但这是对别人来说。 “你想要的话……” “姑娘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容祁的话被一旁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打断,二人抬头看过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画舫已经行到了中间,一旁临近的画舫也不小,正有一年轻的,气度非凡的公子哥温声看着她道。 为着礼貌,晏青扶浅浅勾唇。 “不了,多谢公子。” 她本也就是随口一问,这么远的距离,她未必能射中。 她抬起头,轻轻笑了一声。 湖边的微风拂面,将她的发丝吹的有些凌乱,明黄的灯盏更映的她面容昳丽,甫一抬头,让对面的那公子哥看的有些愣神。 他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忽然察觉到一个冰冷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他心中一紧,看到站在她身边那位郎君正眯着眼看他。 “小生失礼。” 他低下头。 晏青扶扯了扯容祁的衣袖。 “人家不过好心问一句。” 初来乍到,他这样盯着人家地方人,只怕有些不好。 容祁冷哼了一声,没多说话。 这人方才在晏青扶低头的时候看了她好几眼,那神色愣的眼珠子都要掉了,真当他看不出来? 对面的公子哥清了清嗓子。 “二位不是青州人吧?” 容祁不答他的话,晏青扶只能开口。 “的确,今日从外地来的。” “那不妨试试这水上射箭,讨个彩头也是好的,若是射中那盏花灯,这一年平安顺遂的,也算个好的开始。” 这句话说过,容祁总算是掀起眼皮,拉着晏青扶问。 “不如试试?” 晏青扶显然也有些意动。 “可我……” 若是她自己来射箭,未必能射中那盏灯笼。 昔年她的骑射师承这人,也没见她好好学多少,那花灯挂的太高,她要是没射中,这么多人看着岂不是不好。 “有我在,你怕什么。” 容祁见她的神色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弓箭摆在最中央的一个画舫上面,容祁运起轻功,踩着画舫的上面,掠过水面,取了一把弓箭回来。 青州这边懂武功的不少,见了他这一手漂亮的轻功,顿时不少人都过来喝彩和围观。 “这位公子是来射花灯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齐齐看向他。 “不是我,是我夫人想要。” 容祁浅浅勾唇一笑,将弓箭递给晏青扶。 她接了弓箭,搭好弓,容祁伸手,自身后揽过她,与她一同握住弓箭,抬着她的手臂,对准了那遥遥相隔的树。 他附过来在晏青扶耳边说。 “看好了,师父再你教一次。” “教一次哪够?小师父。” 晏青扶笑了一声,下一瞬,手腕一松,那把箭矢如流星一般飞了出去,冲过湖面,径自朝着树最上面的花灯射去。 湖对面响起一阵欢呼。 “是花灯,今年的花灯这么早就被人拿下了。” 竟然真的中了! 人群里面面相觑,继而响起一阵掌声与喝彩。 “好!” “厉害啊这位小兄弟。” “花灯去哪领?” 容祁面上不见几分自得,偏头问道。 却是那位方才的公子哥回答了他。 “待会我自会着人送过来,这位公子果然年轻有为。” “你?” 容祁有些讶然地看着他。 他这才一拱手道。 “在下正是青州知州。” 原来这就是那个年轻又有本事的的地方官。 “魏大人,久仰大名。” 这个知州还是当时晏青扶呈送上去,给先帝过目后定下来的知州,她对这人尚且有几分印象。 “姑娘认得我?” 这位魏大人眼中顿时亮了几分。 他这句话说出来,晏青扶才想起这人不知道她的身份。 “只是曾经在外地也听闻大人治理有道,是一方好父母官。” 她很快把话圆了回去。 “姑娘过赞了。” 魏大人耳侧一红,似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远道而来,我青州该好好待客才是,不如由我带二位将青州景致介绍一二,也好方便二位赏玩?” 晏青扶刚要开口婉拒,容祁已经扯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身后。 魏公子一抬头,瞧见这位黑着脸看他,声音冷硬地说。 “魏大人好意,但我们二位此行来只求个随心,就不劳烦魏大人了。” 晏青扶也跟着点头,一边轻轻挠了挠容祁的手心,无声对他开口。 “你气什么?” “他对你有心思。” 容祁附过来跟她咬耳朵。 才见了一面哪来这样的心思? 晏青扶哭笑不得。 “你想得多了。” 容祁捏了捏她的手指。 “二位在说什么?” 对面的魏大人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 “没什么。” 晏青扶回过神,清了清嗓子道。 “魏大人来青州湖没点别的事要做吗?” 为什么他的画舫非要挨着他们?让他连想和晏青扶单独待一会都不行。 这逐客的意思很明显,奈何他好像是听不懂一样,看了晏青扶一眼,终于鼓足勇气开口。 “不知这位姑娘……” “我成亲了。” 这下晏青扶终于看出来几分不对劲,嘴角的笑意微微敛去,她目光清浅地看着魏大人,开口道。 魏大人顿时错愕地看着她。 “若是大人无事,我们就要先离开了。” 这么年轻的小姐竟然已经成亲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他微微握紧了衣袖,须臾笑着圆场。 “看夫人如此年轻,我倒是没想到……” “不过夫人的夫君今日没来吗,怎么只见您与您兄长在这?” 他抬起头,恍若不经意地问。 “兄长?” 晏青扶奇怪抬头。 “对啊,二位都这样好看,如此神仙姿容,不是兄妹吗?” 他眼中泛出几分困惑。 他以为只有一家里才能生出如此都这样漂亮好看的人的。 容祁顿时黑了脸色。 “我就是她夫君。” 第322章 番外之青州 晏青扶岁岁平安 直等那知州走出去好远,容祁脸色还是黑着。 晏青扶哭笑不得地去安抚他。 “不知者无罪。” “他故意的。” 容祁眯着眼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开始盘算着往皇宫传封信让小皇帝把这知州调走。 不然他日后每和晏青扶来一次,岂不是都要看着这人觊觎她? 想到这,容祁眯了眯眼。 “早知道就不来讨什么破灯笼了。” 八皇叔有些郁闷,怎么离开了京城死了虞徵,他还是逃不过处处提防着男男女女的情敌? “来都来了,花灯要个彩头而已。” 晏青扶笑着说。 他们也不缺这买一个花灯的钱,还不是取个好寓意。 容祁脸色这才好了些,跟她一起过去,将花灯拿了过来。 花灯是个兔子形状的,很是漂亮精致,晏青扶看了一眼,眼中闪过几分惊艳。 “还真是漂亮。” “这可是我们知州大人亲自画的。” 来送花灯的人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容祁登时拧着眉拿走了花灯。 “你给我。” 晏青扶发现身边这人越发幼稚了。 这再怎么不能当着人家面扔了。 到底理智拉回了容祁的礼数,他攥着花灯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多谢老板了。” 晏青扶勾唇对对面的人道。 “还有这黄金百两……” “黄金就不用了,烦请您告诉知州大人,这些钱留着给百姓和官府用即可。” 晏青扶婉拒之后,与容祁一同回了画舫。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画舫缓缓从湖中心往边上游。 岸边的人比着他们来时已经少了很多,但仍然很是热闹,二人下了画舫,拎着花灯到了岸边。 “等等。” 容祁拉住了她往一旁摆着的摊贩边上去,那里也有不少卖花灯的人。 “我们不是有了?” “不要这盏。” 这人很幼稚地自己拎了那盏花灯,却偏偏要为她买一盏新的。 晏青扶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顺着他的话答应了。 又换了一盏竹子花灯,容祁才勾唇笑起来,二人一同拎了花灯走到河岸边,那湖边已经有不少人在放花灯,晏青扶与他一同拿了朱笔,在一旁写了两张纸条,各自放进花灯之中。 花灯被他们拎着放在了水边,很快顺着往远处飘去,花灯的光闪烁着,一点点飘远,在湖中映出一点流光溢彩,很是漂亮。 晏青扶低下头,轻轻合了手,在心中许着愿。 “以后岁岁年年,要一直和小师父在一起。” 一句话在心中虔诚地念过三遍,她才缓缓睁开眼,又看着自己和容祁的花灯并在一起,顺着水流飘远。 “青青许了什么愿?” 容祁轻轻揽住她,偏头问道。 “这东西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晏青扶窝进他怀里,执意不肯说。 “也是。” 容祁这人少迷信,但想起自己许的愿望,还是觉得迷信些也好,跟着闭上了嘴。 二人在河边一起转了许久,听着岸边人的喧嚣吵闹,烟火气和玩笑声响在耳边,让晏青扶久违地感受到放松。 “上京的气氛到底跟这不一样。” “青州是个养人的地方。” 容祁跟着道。 他年少的时候也曾经来过这,的确住下了就不想走了。 “但青州最出名的还是青州的山,想去看看吗?” 容祁依旧记得她当时在宫中,跟他说过青州山的事。 “今日?太晚了吧。” 但话如此说着,晏青扶很显然有几分意动。 “明日早上。” 容祁看了一眼时间,与她说。 今日颠簸了一路,晚上又赶着出来,他自然注意到晏青扶眉宇间的疲惫。 何况晚上的山也没什么可看的,自然是要明日再过去最好。 晏青扶浅浅笑道。 “好。” “那回吧。” 青州湖旁边的人渐渐少起来,风吹过来,晏青扶跟着打了个哈欠。 “好。” 她说着,朝容祁伸出手。 “你背我。” 容祁先是一愣,随即勾唇笑道。 “好,背你。” 他蹲下身,小心地将晏青扶背起来。 人趴在他背上,一双细白的手臂伸到前面,轻轻勾住了他的脖子。 “往常青青在人前,连抱都不大愿意让我抱,怎么今日想开了?” 宽阔温热的脊背将她背的极稳,连呼吸都不带有几分急促,晏青扶没忍住,低头在他脖颈处轻轻蹭了蹭。 “因为……因为今时不同往日。” “如何不同往日?” 容祁有些好奇地问她。 晏青扶附耳过来,在他耳侧道。 “今时今日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自然是往日不能比的。” 容祁未曾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神色微微动了动,轻轻握紧了她的指节,偏过头在手腕落下个吻。 挠人的痒意袭来,晏青扶吓了一跳,喊他。 “你慢着点。” 好歹身上还背了这么大一个人呢。 容祁轻轻勾唇一笑。 “我怎么舍得青青掉下去。” 夜色下的灯盏越发昏黄,这一条路越往里面人越少,到后面就几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映着地上的影子依偎在一起。 晏青扶看了一会,突然发现路与他们来的时候不一样。 “你这是……” “走了另一条路。” 容祁解释道。 “那条路的路上没灯笼,光亮少。” 而他身上的人怕黑。 尽然话没说完,晏青扶也明白了他未尽之意。 她眨了眨眼睛,将下颌搁在他脖颈处,轻轻道。 “现在已经不怕黑了。” 有容祁跟在身边,她没什么好怕的。 容祁轻轻笑了一声,依旧走了这一条路。 路上的光亮映在他们身上,晏青扶突然问他。 “我还没问过,你许的什么愿?” “青青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那我就问一句,和我有关吗?” 容祁毫不犹豫地点头。 “有。” 晏青扶顿时眉开眼笑,想了想又跟他说。 “我的愿望也和你有关。” “我知道。” 容祁轻轻应着声,背着她上了二楼雅间,进了屋子将她放下来,亲自接了一盆清水,为她净了脸,在嘴角落下个吻。 晏青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那就睡吧。” 容祁道。 晏青扶脱了外衣上床,朝他伸手。 “你跟我一起睡。” “青青现在怎么这么粘人?” 容祁哑然失笑,但显然又乐在其中。 他跟着褪了外袍,晏青扶窝进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晏青扶醒了过来,瞧了一眼一旁的沙漏,已经没了困意。 这才不到卯时,她不想吵醒容祁,就在暗色里看着他熟睡的面容。 看了半晌没忍住,轻轻伸手去勾勒他的轮廓,谁料刚伸手,面前的人忽然睁开眼,抓住她的手腕。 “青青不睡觉,这是干嘛呢?”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睡不着了。” 顿了顿又说。 “我把你吵醒了?” 容祁摇头。 他并不怎么贪睡,一般到了这个时辰也会醒过来的。 看了一眼时间还没到卯时,晏青扶刚要说继续睡会,就见容祁轻轻抱住她去勾她的衣带。 “既然青青不困了,不如我们做点有趣的事?” 晏青扶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在被子下攥住他的手。 “不行。” 昨夜的她还没缓过来呢。 要是再来一次,她今日又要躺在床上一整日了。 腰间还有些酸软,容祁笑了一声,在她嘴角落下个吻。 “逗你玩呢。 你不是想去看青州山吗?不如我们这会去?” “这会?” 外面的天还黑着,这会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这会过去刚好能看到早上的日出。” 他这样一说,晏青扶最后一分犹豫退去。 “那就去吧。” 二人起床收拾过,容祁与她出了客栈。 青州山离青州内不远,容祁又会轻功,二人没过一会就到了青州山上。 此时山上已经微微有了点光亮,零星地映下来,青州山是江南以西最高的山。 山风还是有些冷的,但好在容祁提早给她带了个披风,此时拿出来裹在她身上,顿时又觉得很是温暖。 她眯着眼看着面前的山头,与容祁一同走过去。 “听闻再亮一点,能顺着青州山往下看到整个江南。” “我年少来过一次。” “什么时候?” “去九华山之前。” 差一点就选了青州住着。 “那为何最后又去了九华山?” 晏青扶好奇地问。 明明京城外,前后几座城都有许多能静住的地方,可他偏偏凑巧去了九华山。 “许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要我一定去一趟九华山。” 容祁与她半开玩笑地道。 “你惯会说这些假话。” “这哪是假话,分明是真心话。” 容祁攥住她的手,与她一同站在山边,看地平线渐渐露出来一点光亮,继而太阳缓缓升起。 山上的视野果真是山下不能比的,晏青扶从前少见太阳升起时候的样子,它接着地平线缓缓爬上来,霞光顺着洒在二人身上,又把身上的冷意驱散。 青州山太高,传闻在上面云雾缭绕,此时晏青扶从上往下看,虽然没有传闻中那么夸张,但往下的确深不见底,往上能看见接天际地方的云。 云清透,天色湛蓝。 她跟着心情也好起来。 “早知道这大昭的景致这样好,我当时就不去上京了,也许四处讨饭吃,也能看一看这漂亮的景。” 晏青扶与他开玩笑。 “不过这样一来,兴许我们遇不到了。” “会遇到的。” 容祁跟着勾唇。 “也许就在青州遇见了。” 上天的缘分将他们的红线牵在一起,怎么会遇不到呢? “也许也是花灯节,你要讨这花灯,刚一出手就被我认出来了。 这么笨的人和箭法,怎么瞧着这么像我的小徒弟。” “容祁!” 晏青扶瞪他一眼。 “你又取笑我。” “没有。” 容祁忍俊不禁,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没忍住要逗她。 晏青扶别过身子,又被他拉着扯进怀里哄。 “好了,我错了。 青青这么聪明,日后必然一学就学会了。” 二人说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亮了起来,晏青扶顺着青州山上往下看,随意一俯身,便瞧见下面五湖四海,山峦重叠,江南五城,半个大昭,几乎都揽入眼底。 “如今有了新帝,只要小皇帝勤恳些,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再过几年,大昭河清海晏不是什么问题。” 容祁跟着走过来,说道。 “你我在四处游玩的时候,也能见到大昭的盛世景象。” 外乱内乱已除,朝堂之上贤人忠臣无数,是一个盛世,初见雏形的时候。 他们二人如此说着,往后十多年的时间内,小皇帝果然也如他们期盼的那样,夙兴夜寐勤勤恳恳,将整个大昭治理的井井有条,风调雨顺,国力日渐强盛。 江南五城连着边境也越发富庶,来往商贸无数,水贸渐渐发达,是他曾经与晏青扶说过的,河清海晏,物阜人熙的样子。 百姓和乐境内平安,路不拾遗在大昭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自新帝登基的那一年,到往后二十年内,于大昭史册被记为“熙元盛世。” 这一段里亦记下那位逍遥自在四处游玩的八王爷容祁和女相晏青扶,留这两个名字,一对神仙眷侣在史册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此时二人还窥见不得多年后的样子,他们只站在青州山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后。 “以后离了青州,去哪?” “接下来去江南,将五城游遍,再去柘城,柘城有位很会酿酒的老人家,我们也去尝尝他的酒。 然后我们,每隔两三年回一次上京。” 容祁自是点头一一应下,反正要与晏青扶在一起,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到天色大亮,在青州山上看遍了风景,二人才往山下去。 回去的路上没走一会,晏青扶就头一点一点地要睡过去,容祁无奈将人抱进怀里,一步步抱着她往客栈走。 天色亮起,青州内人来人往,喧嚣热闹的声音和叫卖响过一条街,亦有人热情地招呼着他用些早点,问他来了青州用不用指路落宿,容祁一一笑着婉拒了,低头看向怀中正睡着安稳的人。 又想起晏青扶问他的话。 许的什么愿? “愿吾妻青青,岁岁平安。” —— 《辞春阙》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