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种田记》 第1章 啃萝卜 青山绿水,田埂溪畔,罗湫突然出现在某座山林之间。 他面容姣好,脑后用一根绳结简单固定住了部分长发。身着墨色长衫,腰间有一枚金丝镶扣白玉的挂饰,在白玉下方,用环玉系着一片尾尖泛红的羽毛。 此一身打扮,与远处正在忙活的,粗布麻衣的农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环顾四周,在前方山上的一片萝卜田埂上,发现了自己想找的人。 这人半袖短襟,打扮朴素,一头青丝用了一根细绳全部系在扎在脑后。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看起来和其他的农夫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即使相隔这么远,依旧能看出他那与当年分别之时没有任何变化的相貌。 有人曾言道,天人之资,敢教几何。哪怕拿全天下的人来做对比,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他看着自己身旁的萝卜地,似乎在寻找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蹲下拔出一颗红彤彤的萝卜,晃动手,将萝卜上面残留的大块泥土给抖掉。然后两三下就把皮给削掉了,张嘴咬了一大口,继续往前走。 看着眼前的一幕,罗湫不禁回想起多年前。这人也是这般无忧无虑,不论功法修行,或者温书习课,轻轻松松就完成,真真是天定之子。 仿佛对于他来说,弹指挥间的问题,根本不足以放在心上。 思绪回过头来,再往那边看去,那边的人已经发现他了,睁眼功夫,人已经到了罗湫面前。 罗湫见状微微弯腰,抱手作揖。 “师兄。” 叶漓拿着半根萝卜弯着眼眸,笑眯眯的看着他,开口说:“罗师弟?稀客啊?” “师兄言重了,我自知其身,不敢打搅。” 对这种客套话,叶漓却已习惯,毕竟这人多年前就是这样。他笑意不减,又说道:“你三百年来就来了几次,可不是稀客嘛。本来还想让你尝尝枫安新创的菜,你却总是不来。不过想着,我当初坑你一事,你不愿见我也是情理之中。” “能力,资历,你都比我强。当年之事情我……那时太过混乱,我稀里糊涂的接过了这位置,结果这一坐就是三百年。” 罗湫抬起手,取下腰间那枚红尾羽,伸过去对叶漓说:“师父当年的意愿,便是将青御交于你。如果你想要,我随时都可以将这掌门之位还给你。” 叶漓并没有接过,慢悠悠的削着萝卜上没有弄干净的皮。 “这话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说过了,我记得那时候我就给过你答案。我说那位置你比我适合,你就比我适合。若照你所述,谈及能力强弱,那岂非枫安会比我更适合?” “……” 一阵沉默过后,罗湫率先开口。 “我此次前来,是一月后,三大仙门将齐聚一堂,让各门天赋极佳的弟子前往北域。此一行,想请师兄和严……”他停顿一下,继续道:“和天神大人,代青御长老与弟子们前往。” 叶漓面无表情,抬起手,啃着萝卜,一边嚼一边说:“北域?你们这不是闲的吗。” “……” “那你跟我来。” 两人往山顶走去,期间还碰到不少和叶漓打招呼的村民,热情的往他们手里塞吃的。而这种情况,罗湫已经经历三四次了。前两次还会慌乱,后面对于不着痕迹拒绝的这件事已经游刃有余了。 叶漓二人来这里待了了三百余年,平常又会帮村民们解决一些小鬼小怪的骚扰问题,村民便觉得他们是仙人。每每想报答,都被拒绝了。几番下来,村民们便会自我形成一种默契,会时不时地上山给他们送些自家做的小菜,腌的腊肉。 这些,都是叶漓告诉他的。 再往上走,云雾缭绕,竟也有几分仙山之感。在山腰处有几亩田地,里面似乎还有一个人在忙活什么。 罗湫抬眼一看,那位当初在战场上肆意弑杀,眼露凶光的男人,正拿着一把锄头,锄地。 “……” 似乎是察觉到了罗湫,严枫安放下手里的锄头,抬头往这边看过来,看着又一次来到这里的罗湫,表情十分不悦。 罗湫被这一眼弄得后背直冒冷汗,他自己心里有鬼,心脏一直跳个不停。呆滞好一会儿,才极为虔诚的行了礼。 他张口正想说什么,严枫安已经略过他往叶漓走去。 他伸手幻化出一块丝布,把叶漓手里吃得差不多的萝卜柄扔到地上,轻柔的擦拭叶漓手上残留的泥土。 “怎么不洗洗再吃?手里弄得都是泥。” “我想反正都得削皮,干脆不洗了。” “会辣吗?” “没有,今年种得萝卜都可甜了。我看那地里长得差不多了,我们有时间去挖了,然后来做酸萝卜吧?” “好,那我去洗几个罐子。” 说罢,严枫安一只手拿过叶漓手里的竹篮,另一只手拿着锄头,往一旁的木屋走去。 叶漓回头,看向一直被忽略的罗湫,说:“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罗湫刚想拒绝,又想起什么,轻声开口:“好。” 这间木屋很大,外面围上了一圈栅栏,院子中间被开出来了一小块地,用来种些葱姜蒜这些小菜。 木屋在旁边,还有一棵比房子还要高大的桃树。不过现在正值谷雨,树上的花瓣缓缓飘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圈很好看的桃花堆。 叶漓说那是黄桃树,种的晚,所以最近才开始掉花。他还说,这树每年结的果都少得可怜,但胜在大而甜,就没有砍。 叶漓招呼罗湫坐在院子里,便进屋帮严枫安去了。 此时,远处山涧内缓缓吹来一阵怡人的清爽微风,它牵起了地上飘落的花瓣,勾起它们的裙边,在半空中优雅的舞动着,又放手远行。 花瓣落在了风离开的地方,静静的躺在地上,似乎在眺望它们离去的方向。 罗湫看着眼前的景象,静静的感受着山林里的微风拂面,鸟叫虫鸣。这些年来一直压在心底的沉闷,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疏解。 他好像能明白,为什么叶漓他们可以呆在这里三百年,却从不曾厌烦过。 “吃这个,枫安去年腌的萝卜,可好吃了。” 罗湫碗里被夹了一块全身粉红的酸萝卜,抬头,叶漓已经另夹了一块放进了自己嘴里。 另一边,严枫安正在给叶漓盛汤,小心的放在他尽可能手臂不会碰到的地方,开口轻声细语的说让他小心烫。 上一次他们几个师兄弟一起吃饭,还是三百年前了。只不过那一次的相聚一堂,最后却只剩下了几个人。而尚在的几位师兄弟,却因为各种原因,很难再次聚在一起了。 罗湫感叹着,他夹起碗里的萝卜咬了一口,瞬间就被一股酸甜兼具,脆爽多汁的香味占满了口腔。他眼里闪过惊艳,又不由自主的低头吃下剩下的半块。 “枫安,师弟找我们去北域。” 叶漓嘴里叼着半块肉,说道。 严枫安看都没看一眼罗湫,抬手将叶漓空了的碗里又添了几筷子菜,开口说:“师兄想去吗?” 叶漓看着眼前的人,清透明亮的棕红眼眸微微弯成一对月牙,红唇轻启,绕着后音:“我想吃蓬莱岛的芫灵果了。” 严枫安也笑了,在叶漓额前落下一吻。 “好。” 第2章 拔萝卜 吃完饭的功夫,严枫安上午洗的陶瓷罐子已经晾干了内部残留的水渍。刚过晌午,严枫安提着两个竹篮,叶漓提着一个竹篮,喊上了罗湫一起去早上的那块萝卜地。 罗湫第一次干农活,拔萝卜的时候手没抓好,叶茎拔掉了,萝卜还是好好的待在地里。他愣愣的待在原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萝卜叶,还有脚下只有露出半颗头的萝卜,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幕可把叶漓乐坏了,笑着说堂堂一派掌门,拔萝卜都不会。乐归乐,他拿起田埂旁放着的小锄头,往罗湫那边走过去。 “手得用巧劲,干拔是出不来的。” 在叶漓的一次示范下,一颗带着新鲜泥土,红彤彤的大萝卜被拔了出来。随即让罗湫试了几次,渐渐的他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半炷香时间,这一小块田地内的萝卜都被拔完了。期间,叶漓还继续打算拿起一颗带着泥的萝卜削了就吃,却被一旁的严枫安打断了。硬是好好的洗干净,好好的削了皮,摘去萝卜上面带刺的叶子,才递给叶漓。 回去之后,严枫安拿出立在墙角的大木盆,将萝卜悉数倒进去,一个个的清洗干净。 叶漓则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拿着刀和菜板,把他洗干净的萝卜对半切开,整齐的放入陶瓷罐内,再放入所需的材料,倒水,边缘用水封罐。 一个个的陶瓷罐子被堆放在屋子的角落,说是只需等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吃到酸甜可口的萝卜了。 罗湫也想帮忙,却被叶漓拒绝了。说这腌萝卜可麻烦了,若多放了东西,或者少放了什么,味道都会天差地别。于是几次下来,他也没再坚持。 不过看着他们乱中有序的身影,也曾想开口问问为什么不用法力,但这番话临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或许他们一直想要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可能对一直这样生活的人来说,是平淡,枯燥,看起来索然无味。但叶漓他们却乐在其中,享受着自己辛勤劳动换来的美味佳肴,远比简单施法变换出来的东西更有成就感。 等所有的萝卜都入罐封存,两人就开始收拾东西。说是收拾东西,其实就是拿了些简单的用品。 比如叶漓就拿了一把竹笛,如果算上他腰间的那柄短剑,那他也就拿了两样东西。而严枫安,他用小瓶子分装了些叶漓爱吃的菜和野生干果放入百匣袋里,其他什么都没拿。 这俩人说是出远门,但这随意劲儿,更像是出门半天就回来了。 临别之际,叶漓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木屋。 这半天时间,院子里那棵桃树上的花已经被风吹得不成样子。新生的嫩叶已经冒出了头,干枝上残留的花瓣一吹,落得满院都是,好不凄凉。 他看见这一幕,忽然想起自己每年都会在春分到来之时,在门口那桃花树上折下开得最为艳丽的那一支,放在屋前。 “我们可以随时回来。” 看着叶漓的模样,严枫安环抱住他,开口说:“这里我们永远都能回来。” 叶漓闻声抬头,就看见了严枫安那如同星河般耀眼夺目的双眼,而被牢牢锁在视线之内的人,正是他。 “是啊,一定会回来的。”叶漓收回视线,沉声道。 三人很快就飞到了青御,看着昔日熟悉不已的层层山峦,叶漓不禁感叹日月更迭。想着第一次来这里拜师学艺的时候,自己还是个说话不着调,整天跳皮的混小子。 而在旁边听着叶漓这一番看似发自肺腑的怀旧感叹,罗湫嘴角却不自然的抽了抽。 他怎么记得……这位大师兄从小就是在门派里长大的? 叶漓看向明显脸部表情不自然的罗湫,忍着笑意开口说:“师弟你知道吗?我很惊讶,像你连去自家后山采草药这种事,都得依靠自家弟子们的人。竟然专门出门,远行千里,喊我们连同三大仙门,去一个荒凉之地凑热闹。为此,还帮我们去地里拔萝卜,这……着实让我有些诧异。” 罗湫轻咳两声以表尴尬:“师兄哪里话。” “哎,我可没说错。” 叶漓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捎带上一旁看戏的严枫安:“枫安你还记得吗?有一回师父安排了课业,这人却因为懒得回去拿课本,直接千里传音让同路的一个师弟带过来。明明自己的居所离课堂并没有多远,他却连动都懒得动。我那次还笑话他双脚像被蛀了虫,动也动不得万分。” “那么久远的事,师兄竟还记得。不过,如今不比年少。” 罗湫似是笑了,又似伤情,无奈的摇摇头:“那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管。就算真的闯了祸,出了事,背后也会有师长们帮说话。现如今天下的动荡,纷争,事端仿佛永远不会消失,这种感觉,像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把刀,你永远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落下来。” 叶漓看着正在滔滔不绝诉说的罗湫,然后往自己旁边的严枫安看去,这时,严枫安也刚好往他这边看过来。 两人对视片刻,仿佛传达了什么信息,叶漓笑了,不着痕迹的对上罗湫的话尾。 “是啊,就算三百年前清理了一批畜生,又怎么能保证三百年后不会出现新的呢。” 像是没人注意到,罗湫眼眸沉了沉,开口说:“……不聊这些,青御到了,我们下去吧,长老们都在等着呢。” 话音一落,叶漓就往青御的大门口处看去。 以前这山门就很气派,现在却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些彰显门派之威的稀兽玉刻。门匾上是用一种不知名的石料,凿的青御二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在门匾下面,站了一群人,正往叶漓他们这边望。 叶漓看着他们,心里并没有重逢的那种喜悦感。 他沉默好一阵,在往下飞去的时候突然开口:“罗湫,除了你,没人知道枫安的身份吧?” “没有。” 毫不思考的回答。 罗湫转头看向叶漓,似乎对于他突然提出的这个问题很是疑惑:“怎么了吗?” “没怎么。” 待到三人成功落地,早早便在这里等着的一群人随即围了上来。 “师兄!” 最先围上来的,是一个淡蓝衣裙的女子,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略小的脸蛋还有点婴儿肥,容貌俏丽,五官端正,是很可爱的那种好看。 不过此时,她一双灵动的杏眼却满是泪光,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极其不顾形象的往他们跑过来。 “小师妹都已经是大长老了,怎么还哭鼻子?”叶漓见她这副模样,笑着调侃。 闻言,落竹抽泣了两下,却还是没憋住,然后干脆不管了,冲叶漓骂道:“大师兄你把小师弟拐跑之后已经三百年了!期间都未曾见过你们一面,你们归隐之地掌门师兄又不告诉我!如今好不容易相聚,我喜极而泣,哭一哭又怎得了!?” 罗湫微皱眉,冲落竹道:“师妹,不可对师兄如此。” 落竹哼的一声不理他。 听到这样的话,叶漓倒是不介意。只是他旁边站着的人,却在这时发出一声轻笑。 声音里,似乎还有点高兴? 叶漓转过头,冲他挑眉,那眼神似乎在问:我把你拐跑的? 严枫安笑意愈浓,微微张口,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我拐的师兄]。 这人……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 叶漓耳尖微红,很不自然的转过头去,晃动着自己手中竹笛的红穗,强迫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落竹后面的一群人身上。 这些弟子多数都是剑修,只不过连剑柄上的缠布都是新的,看不出更换的样子,应该才入门没多久。不过这些年来,修仙界可谓是人才辈出啊,就这十几人里面,就有几个天赋极佳的好苗子。若能好好修炼,日后也必定是这修真界的一方大能。 这些孩子见叶漓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纷纷抱拳拱手,齐声道: “师伯!师叔!” 严枫安见状轻应一声,而叶漓被这阵仗稍微惊了下,又毫不犹疑的笑着点头。 突然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的往罗湫的方向看去。 新人…… 北域…… 你们想要做什么? 第3章 宴席 稳定了情绪的落竹准备明天就置办叶漓俩人的欢迎宴,说是自己人聚一聚。让这三百年来招收的子弟,认识认识当年随手一剑划,破山河的两位传奇人物。 听到自己曾经的轻狂行为,叶漓想起来了一些往事,一阵不自在。 他伸手刚想出声阻止,叫她们不必如此费心,而那边的落竹却已经在这么短时间里,把各个位置的安排人员都派发清楚了。 罗湫在一旁笑着说:“既然师妹有如此心意,那便只等明日的宴会就好。你们原先住着的沐阳峰,陈设屋院还是原来那样,你们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好的。” 简单做了告别,叶漓就同严枫安往一个熟悉的方向飞去。 回到昔日熟悉不已的庭院,叶漓在扫视一圈,除了房门前零星散落的几片叶子,其他都很干净。这些年来,罗湫应该一直安排人在此打扫。 不着急进屋,叶漓在门前的石椅上坐下。抬起手手轻轻点了一下石桌,上面便幻化出一壶热腾腾的酒,还有两个杯子。 他将一只杯子放在严枫安面前,倒上热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杯。 叶漓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随后放下,抬头看向眼前的人,问道:“枫安,如何?” 严枫安点头。 “嗯,是陈酿。” 叶漓摩挲着杯壁,感受热酒传给瓷杯温暖的热度,摇摇头:“陈酿也不行啊,醇香过后,味里却带着苦,还是出问题了。” 严枫安闻言从百匣袋里拿出一罐干果,推在叶漓面前,开口说:“不是很大的事。” “你知道吗?” “嗯,只是过程会有些复杂。不过……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破坏。” “那便好。” 叶漓拿起第一颗干果,微微起身将其递到严枫安嘴边,后者见此张口咬下了干果。他坐回位置,又拿起一颗放入口中,咀嚼着嘴里那颗泛着浓郁甜香的果干,说:“我相信你。” 此时一阵凉风袭来,冷意包裹着身体外围。严枫安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温酒入喉,暖人心扉。 “不会很长时间的。”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两人刚起床,就发现了门口罗湫差人送来的长老服。 青御的长老服呈交领式,布料以白锦松叶暗纹为主。在衣襟,袖边以及下摆处,分别用极细的金丝绣上主打鹤鸟兽灵,呈现的一条窄而长,环绕一圈的线型条纹。 其腰带处锦布的上下外围,以巧妙的工艺用同色的纱线织入的山河万里图。若在阳光下照射,还能看见那云雾之间的层层山峦若隐若现,恍如现世。 屋里,叶漓极其别扭的整理着自己层层领口,冲正在给他系腰后装饰的严枫安抱怨:“这长老服以前看着总觉得有些单一,至少同比其他两门派的服饰简单太多。可现在自己穿上,原来这么难受。挺长时间不穿长袖大襟,看着这零零星星的腰间配饰我都觉得麻烦得很。” 严枫安嘴角挂笑,手里不慌不忙的整理叶漓衣服后腰中线的位置,说:“我可记得,师兄说过这长老服好看呢。” “枫安,这都多久的随口一说了?怎么还记得?你莫不是偷偷背着我将此事记入了小本子,就等我今日翻案呢。” 叶漓转身,靠近他,佯装怒意瞪着他开口说:“我那时年少心性,难免会喜欢些看起来庄严隆重的大袍礼服。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偏爱简单,若能一根腰绳系了更好。若谈及此处,我那时可还羡慕过天玄的礼服呢,你怎么不提这个。” 严枫安伸手环过叶漓一手就可以搂住的细腰,将他抱入怀中,吻上送上门来的红唇,浅尝辄止。 “衣服不好看,师兄好看。” 叶漓感受着湿漉漉的唇瓣,蹙起眉头,抬起双手准备往严枫安那白净的脸颊捏上几处红印。却在这时,从屋外传进来一道少年的声音。 “师伯,师叔,宴席准备开始了,掌门让弟子前来询问,请您二位过去。” 严枫安冲屋外开口:“麻烦了,和掌门说一声,我们随后就到。” “是。” 听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叶漓才抬起手在严枫安脸上捏了一把,果然如他所料,手感一点都不好。 撤回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严枫安身上的衣服,随即整理了几处歪了的地方,拍了拍。 “走吧。” 这次的宴会由落竹一手操办,所取位置,是落竹的异林山顶处的一块空地。 此处位于青御灵气最盛之地,终年山顶都是云雾缭绕,后山的奇鸟异兽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修炼得格外强大。但同时,异林也是青御地势最为险峻的位置之一,它的位置,处于万米高空的悬崖边。若一般人站在崖边向下眺望,怕是三魂七魄都要返还给地府。 叶漓和严枫安到的时候,宴席正准备开始。罗湫还有几位长老,以及其下各个弟子都已落座,就等着他们二人。 严枫安牵起叶漓的手,脚尖轻轻一抬,身体立马变得轻盈,向上席飞去。叶漓衣袂内部的暗纹在阳光下闪耀着锦布独有的光芒,白金相间的的长老服穿在他们身上,仿佛是从天宫亲临下凡的神明。 落竹此时也已经换上了华衣,前来对两人行了礼,笑着对两人道:“青御长老服如此单一,穿在两位师兄身上倒颇有一番仙气之态,果然是相貌的问题啊。” 想到方才在沐阳屋内的诉苦,叶漓面露难色,轻摇头,说:“你莫要取笑我,这衣服就仅此一次,再也不想碰它了。” “哈哈哈哈……师兄说得哪里话。” 与落竹寒暄几句,叶漓就拉着严枫安的手坐在了主席旁边两个空着的位置上。 刚一落座,下方的弟子便走上阶梯,扯起嗓子高声喊道: “宴席开始——”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青御的宴席一直都枯燥无味,至少叶漓是这样觉得的。因为那弟子扯完那一嗓子,就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上菜,敬酒,聊天。 叶漓以前很不喜欢这种场合,因为他是上代掌门的大弟子。而青御有规定,宴会结束之前,不仅不能中途离开,还得给前来参加的客人端茶倒水,别提多不自在了。 而现在却变成坐在长老席,与其他长老对青御日后规划侃侃而谈的人。 只不过…… 叶漓往下席的弟子席看了一眼,只见下方弟子席中有不少人都在偷偷的看叶漓和严枫安,表情似乎不是很好。 几人窃窃私语一阵过后,也不知道交流了什么,神情更是惶恐不安。 直到这一幕被坐在叶漓对面的容姚发现,她转头冲弟子席怒视了一眼。他们见状纷纷低下头,动作略显僵硬的拿着桌子上的点心吃。 叶漓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看向身旁的严枫安。他立马就明白了叶漓的意思,微皱眉,传音道: 小心些。 叶漓眨了眨眼,弯着眉梢,就当回复了。 第4章 水泽少年 “你们刚才看见了吗?三百年前那位一剑划破山河,将大魔息兽封入归墟的人啊!据说是姓叶……” “我也看见了,不过,那真的是他吗?他与另一位师叔已经隐居了三百年了,这期间似乎从未出现在人前。难道,掌门真的把这位请回青御了?” “嗨呀,谁知道呢,我们都新来没多久的。三百年前的事情……我祖爷爷那时候估计都没有出世呢……” 宋锦独自在人群前面走,听着后面的师弟谈论的话题,一句话也不打算插进去。 不过后面的几个人说着说着,似乎谈论到了什么,其中一个人突然上前来对宋锦说:“宋锦,你来得比我们都早,你在掌门座下的时候,听说过这位吗?” 宋锦看了他一眼,不语,回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不理我?切——”他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冲宋锦的背影大声说:“不就是比我先入门嘛?嘚瑟个屁!要不是我之前去了天玄,人家人员满了,谁乐意来青御。” “李大少爷,嫌此处,可另寻他路。这地界皇帝少,能独起一方的修仙门派还少吗?”宋锦头也不回,没好气的回答道。 “你当我乐意来?还不是……” 李柏张口刚想回怼,又想起来了什么,瞬间满脸都是后悔,自顾自的嘟囔着: “我来,我倒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一个月后,我们不都是得去北域?你以为你比我们早来,现在不说话,就能躲得开?呸,这青御招什么狗屁弟子,分明就是招人命来的。我甚至怀疑以前那些个弟子都是这么没的……” “唰——” 他的话音未落,宋锦拔出腰间长剑,一个转身,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李柏,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万事万物都讲一个实事求是。你可知这么胡乱传播一个来路不明的谣言,将其加身于修仙大派,会付出什么代价?” “你做什么?” 李柏震惊的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剑,满脸不可置信。他原先就有的怒气如今更甚,也不管什么剑不剑了,直接冲宋锦大骂道: “我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谣言?什么谣言?!现在大伙都传遍了,去北域不就是送命吗?!你不想活我还想活!你现在……现在居然还敢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你……” “几位师兄!” 李柏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几人齐刷刷的往后看去。只见一位清秀少年正往他们这边跑过来,他跑的踉踉跄跄的,快到跟前了,还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却也不恼,只是对他们挠头嘿嘿的笑了笑。那模样,看起来憨厚极了。 宋锦将剑回鞘中,皱眉,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我叫木缡,和你们一样,也是新入门的弟子。“” “木缡?”李柏不耐烦的看着眼前的人,指着宋锦,对那位名叫木缡的少年一脸疑惑的说:“除了他,我们都是最近一批入门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哪座峰?哪位长老座下的?习的是什么?” 少年犹豫了一下,嘿嘿一笑,回答道:“我是水泽的弟子。” “水泽是什么地方?” “名字有点耳熟啊,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我和你一起进来的,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水泽?那是什么地方?” 李柏旁边的几个,小声讨论了一小会儿,明显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也问了一句,也没人回答。 他就转头看向旁边的宋锦,似乎刚才那一句话在问宋锦。 而面对李柏的提问,宋锦面不改色,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自称来自水泽的少年,眼睛闪烁了几下,心中好像有了什么定数。不过少年他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面对众人,只是在像个傻子似的笑。宋锦便清了清嗓子,在众人面前缓缓开口。 “水泽是晋州最西边境的灵湖。它严格来说,并不属于晋州的地段。多年前,传闻那里只是一处风景略显优美,灵气十足的普通湖泊而已。三百年前,各门派的一场纷争结束之后,青御的一位师叔不知为何,告别师祖,远离门派,独自一人前往此地,这一待,就是三百年。” “原来不属于晋州?”李柏靠近了宋锦一步,又问:“那以前归谁?” 宋锦对李柏没有什么好态度,看着李柏贴过来,他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两步,开口:“水泽是南疆,晋州还有上荛交接的一片密林中心地带的灵湖。” 李柏想了想,又问:“你刚才说,那位师叔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三百年?为什么要去?他难道一次都没出来过?还有各门派纷争,什么纷争?争什么?” 一串问题问得宋锦握紧手中长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冲李柏说:“你能不能闭嘴?” 李柏撇了撇嘴,不满的嘟囔了什么,就一个人跑到一边去了。见一直在身旁烦的李柏走远,宋锦重新将视线放在眼前这个叫木缡的少年身上。 “据我所知,水泽的那位师叔从不曾出过该地。包括凡路过者,都会告诫禁止踏入。如若有人贸然进入,他也会把进入者强制打出去。直到前段时间,掌门才重新将那位师叔哄说回来了一次,但那一次过后他也就回去了。你呢?是什么时候拜他为师的?” 面对宋锦的问题,木缡没有半点异样。自顾自的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伤心事,眼里含泪花,很是委屈的回答: “我是前段时间,也没有多久的。我从小体弱多病,经常得上城里抓药,可村子里都是贫苦人家,哪经得起这么消费?再加上母亲又生下了一个健全的弟弟,他们便一商量,将我扔到林子里,自生自灭。若非遇到师父,若非愿意收留我于水泽,我恐怕……恐怕那时候就得入了山林里那些豺狼虎豹的口了。” 怜悯之心,人皆有之。几人听到木缡这样的诉苦,纷纷表示不满: “太过分了吧!好歹也是条人命啊!” “唉……世道人心啊。” “亲生孩子都这样对待,真的是没有心啊。” 一群人中,宋锦听到这些话明显脸色有些不好,但他没有插嘴。然后看着木缡抬起手擦拭眼角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滴眼泪,为了戏足,鼻子还抽了两下,然后又继续开口: “水泽离青御近,我知道师父原先是青御门派的人,又听说这里正在为刚回来的叶漓师伯二人办宴会。我一直待在水泽,一直一个人,很孤独,所以就想来看看,想认识一下各位师哥们。我刚才躲在离宴席不远的一个草丛里,我看各位师兄脸色似乎都不是很好,就想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都挺好的,直到听到最后的那一句话,众人脸色瞬间沉下来。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木缡见状,连忙摆手说:“如果是不该问的事情,可以当我没说的。” 李柏走上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对木缡更加疑惑不解:“你不知道?你难道不用去?” “师父倒是确定让我一个月会随你们去一个地方,不过去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 木缡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让他们都不假思索的信了他的话。 李柏有心告诉他,却心有余悸。侧头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眼身后一直沉默的宋锦,转回头说:“还是找一个隐蔽点的地方吧。” 第5章 余阳 叶漓趁着没人注意,将神识化出一缕,悄无声息的飞向一群正要离开的弟子后面。 不过,当真是年轻气盛,他们才走了几步,就有两人吵起来了,有一人甚至都拔出了剑架在另一个孩子脖子上。见状,叶漓化成了一副少年郎的模样,跑了上去。为了方便,直接谎称自己是水泽的弟子,反正那地方连个活物都不敢去,谁知道有没有收徒弟。 万幸,叶漓对睁眼说瞎话这种事情来说太得心应手了,不然换个人就得露出破绽了。 几番交谈,叶漓将话题引入他来此的目的。 面前的几个孩子听到后脸色却不是很好,其中一个鬼鬼祟祟的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外人,才对叶漓说找一个隐秘的地方谈这件事。 叶漓跟着他们到了异林的后山,期间,有几个孩子以各种理由,都辞别了,于是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只有叶漓和两个之前刚刚吵架的少年。持剑的那孩子一路以来一直一言不发,倒是另一个吵吵嚷嚷的,问了一大堆叶漓的话。 李柏拉着叶漓问:“你说你之前躲在宴席旁边的林子里,那你看见了坐在掌门旁边的那两位了吗?” 见提及自己,叶漓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 于是装作对此没有太大印象,把这个话题往更深入的引进,懵懵懂懂的点点头:“看是看见了,那两位长老吗……他们怎么了吗?” “离掌门近的那个模样俊俏,稍稍矮一些的,是掌门的师兄。前掌门的座下大弟子,为人正直,品行什么都是一等一的!” 嗯。 “他的能力更是了不得,当年一剑破山河,封息兽!听说,原本这掌门位置是他的,前掌门的遗愿也是将青御传给这个大弟子。” 嗯嗯。 “唔……但好像是某些原因,现在的掌门抢了他的位置。还设计将辛苦教导自己当年的师父,与一众长老都给杀了!” ? “三百年前,那位师伯为此和掌门打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他便带着另一位师叔远行隐居,不问世事,至此再也没出来过……” ? ? ? 叶漓本来认真的听着他马上要说出来的话,本来以为是关于此次北域的事情。前面还好好的,到后面这娃娃就开始胡言乱语,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谣传,越说越离谱,听得叶漓想直接给他脑袋上来一棒子。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听着怎么这么像谋权篡位的奸邪小人? 叶漓这时候的神情已经不太自然,但也只是尴尬的笑了两声。见李柏还打算说出他自己猜测的一场孽恋情深的仙门大戏,叶漓就连忙打断了他。 “这位师兄!等等等等……” 话没说完,只待到嘴边正儿八经的劝解又给憋了回去。 这时候叶漓脑子里也莫名其妙冒出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好一会儿,犹豫的开口说:“师兄……你们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在宴席上愁眉不展的吗?” 如果是,我就送你俩去见青御老祖。 叶漓脸上笑嘻嘻,心里暗暗骂。 “害,这这是问题其一。” 李柏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顺便也拉着叶漓坐,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旁边的宋锦没有半点搭话的意思,也不准备打断李柏的胡言乱语,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了离俩人稍远些的位置。 “其实一切事情的起因,还是得从三百年前的那场战役说起。北域呢,是最后的战场,只因那时北域出现了一把神兵,据传说,是一把银白色的短剑,削铁如泥,斩妖灭魔,厉害得很。有人听到后,一传十十传百,都认为这东西举世无敌。反正就是……有了它就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叶漓听着,点点头。 这倒是和现实事件差不了太多。 “当初,叶师伯与掌门打的那一架,就是在战役快结束的时候,叶师伯终于发现了掌门的真面目,于是直接在北域开始打起来。途中,叶师伯节节败退,情急之下,就随便召唤了把武器,结果就召出了此剑。这把剑虽然厉害,赢了战争,但总归剑身戾气太重,叶师伯过后将其封入北域,取‘余阳’。” 这故事一半真一半假,叶漓也不打算反驳什么错的地方了。因为那剑的确是他打架的时候无意间到他手上,但他召唤的原因并不是他败退无路。后面,也是想把这剑还给它来的地方,但出于某些原因,只能一直放在身上。不过昨天还拿那玩意儿削萝卜呢,后来削完了好像还忘了洗。现在如果拿出来,估计他们两个得吓一跳,因为那剑全身上下都是萝卜味。 见叶漓一脸沉思,面色凝重,李柏以为叶漓也认同了他的观点,冲旁边的宋锦一挑眉,示意了一下叶漓,好像在得意什么。但宋锦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在那边挤眉弄眼,然后低头擦剑。 李柏不理他,转回头又兴奋的开口:“木缡,这次三大门派召集,你猜为什么不让厉害的师兄去,让我们这些刚进来没多久的弟子去?” “额……这次远行掌门似乎并未……” 交代谁去,谁不去吧? 叶漓都要怀疑自己了,罗湫说过只让新晋弟子去北域吗?说过吗?什么时候?没有吧?之前的问话,他也只是顺着这俩的话说下去的啊。 “你看你,一定是一直待在那个什么水泽,不出门,都不知道世道险恶!人心可畏!” 李柏斩钉截铁的截断了叶漓的回答,手在半空中挥舞着,越说越激动,直接两手抓住叶漓的肩膀,晃动着说: “这位师弟!北域!余阳!封印!你还听不明白吗!?” “……啊?” “他们这是要把我们这些人献祭啊!!!” “……” 听到这话,在旁边坐着擦剑,原本一言不发的宋锦看着李柏无奈的摇摇头,轻声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应该……不至于吧?” 叶漓想走了。 不仅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反而还被灌了一脑子根本就不存在的谣言。 早知道等下了宴席,直截了当的问枫安都比这轻松,谁叫他没事找事,要自己体验体验。 “哎!怎么不至于?你想想,从古到今多少邪魔恶妖,不都是靠献祭童男童女才堪堪保得一方平安吗?既如此,那怎么就叫不至于?!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李柏好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要不是叶漓知道一点事件的起因,恐怕这玩意就要把他说服了。 这时候,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宋锦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顺带解释了李柏这样的原因:“前段时间,李柏收到了一封远在天玄的发小,悄悄寄来青御的信。上面写了他如何偷听师长们谈论此次北域之行,以及当初战争之后所封印的余阳。” 宋锦顿了一会儿,又开口说:“信我也看过,上面将如何偷听,如何隐蔽,甚至连顺着思路理下去的阴谋都写得极其的详细。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我担心这信件背后另有其人。只因李柏的这个发小自从入天玄,就没有和他联系过,便让他问了些小时候的事情作为回信。” “那回了吗?” 李柏插嘴道:“回了!一件件交代得很详细,我敢保证这信绝对是他写的!因为就连五岁的时候,我们两个一起爬隔壁偷地瓜的事情都有!” 这么详细…… “哈哈……” 叶漓了然于心,像是有了什么定数,尬笑了两声。在俩人的目光下缓缓起身,表露出一副突然想起什么来的样子,抱拳拱手,对他们一脸严肃的说:“我突想起,师父让我去湖底修炼,我却跑到这里来。待会他老人家发现,我怕是得受点苦头。两位师兄,我这便走了,有缘再会!” 话落间,叶漓就消失不见了。 李柏还没来得及告别,这师弟就走了,托腮看向旁边一直不出声的人,炫耀一般开口说:“你不是说我这些话是加压在门派之上,莫须有的事吗?你看,这位小师弟都同意我的说法!” 宋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摇摇头,也起身走了。 第6章 小日常 叶漓回到身体里的时候,发现严枫安已经把他带回了沐阳峰,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较为方便的衣衫。 他推开门,一阵清风自来,带着一股新鲜草木混杂着泥土的芬芳,让人不由自主的想慢下心。门前的石桌上,放着茶壶和两个白底镂空的玉样瓷杯。在壶底添置了一个燃着煤的小炉子,正冒着火星,在一点点的温着上面的茶。炉子旁边,摆放了满满一篮子色泽透亮,淡黄色的圆形果子。 叶漓走上前,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先入口感觉是脆的,细细品尝,却发现这果实透露沙质绵软的口感。果肉呈透明状,甜度适中,汁水很多,但不至于流出口。 前方的空地上,严枫安正弯腰忙活什么,脚边有一个麻布口袋,里面放着什么东西。 叶漓放下手中的果子,向他走去。走近才发现,那麻布袋子里装的是一袋已经发芽的土豆。他这时候才想起,回来之前他无意中提过一嘴,说这沐阳峰若是可以栽种菜果,那也不用想吃什么都跑回林中木屋一趟。 想到这里,叶漓回屋里拿了一条襻膊,用来固定住过大的袖子,随后又去专放杂物的房间里面拿了一把小锄头,也上前帮严枫安挖出种土豆的小坑。 “回来之前,听落竹说她的小厨房里面,有一袋土豆一直没吃都生了芽。我想想就讨了过来,种在这里,随栽随取,倒也方便些。” 严枫安用干净的那只手,把叶漓因为弯腰而散下来的碎发绕到耳后去。 叶漓想了想,说:“嗯……也好。刚长出来的那种小小的土豆,用炖肉最好吃。” “那到时候就炖肉。” 严枫安弯着腰,叶漓蹲着,一个个的把发芽的土豆倒在地上。然后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银白短剑,正是之前李柏谈及色变的余阳。他避开土豆上面几处长芽的地方,用余阳切成小块的块茎,一小块一朵嫩芽,然后再把它们放在土里,芽朝上,用土盖住。如果有嫩芽长一点的,就把嫩芽彻底裸露在太阳下,任它自由长大。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宴会结束了吗?” “还没有,太无聊,就带师兄回来了 。” “这样啊。”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本来就没开荒多少地方,两人很快就把一袋土豆都种了下去。叶漓看袋子里面还有两个没有发芽的土豆,就放在了厨房,说今天做土豆吃。 其实修炼到他们这个程度,不论严枫安或是叶漓,早就修了辟谷,仙人不食不咽已是常态。但对叶漓来说,吃饭是一种意境。比如夏日,就得食凉茶,尝瓜果,冬日,就得炖热菜,熬温酒。 非是人间,为一日三餐所奔忙。而己空闲,及是仙,又谁能评价一二呢。 你若说仙人就得怎么怎么样,就得辟谷,吃东西就得饮露,食花。可修行这些年,已站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不为飞升,不为荣誉,无人欺压,无人与敌,想怎么就怎么,谁人奈我何? 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到石桌上,严枫安看着那颗咬了一口的果子,抬头问:“不好吃吗?” “你亲自去蓬莱岛摘的芜灵果,能不好吃吗?”叶漓拿起那咬了一口的果子,一口吃下。 叶漓喜欢这灵果的唯一一点,就是它是天灵地气滋养出来的,无核无根,只在海域沙地,灵气充沛之间才会由虚无形态化成果实。 “这次去摘的有些多,剩下些不太好看的,都拿去酿酒了。我去的时候陈老冲我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我把整个岛上的芜灵果都薅走了,差点没把我赶出去。” 想起蓬莱岛里那可爱的老爷子,叶漓笑着说:“这果子成形难,百十年也结不出这么多。几百年产的这一点多,你尽数都给拿走,人家能不气吗?等酒酿好了之后,给他老人家送点去,免得再去人家不给拿了。” “好,师兄训的是。” 严枫安也笑了,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温茶,放在叶漓的正前方。他拿起茶杯饮一口,放下才想起什么,道:“你带我走的时候,罗湫有交代什么事吗?” “十日后,行西北,先去天玄。” 叶漓听言,挑眉,说:“天玄掌门倒想得细,这是怕各自独行出意外啊。” “谁知道呢。” 之后几天,叶漓一直都在充当个闲人。整天喝茶打磕,何其悠闲自在,像是完全忘了还有北域这一桩子事。其实,不论在林中木屋还是沐阳峰,叶漓都是懒得管事的主。 开始的时候,严枫安这里扫扫那里整理,叶漓还会跟在身后,说是帮忙,怀念。其实就是没事找事,给自己找个理由不在那里喝茶发呆。或者实在无趣,叶漓就跑到曾经的师弟师妹那里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然后跑到落竹那里顺点小菜回来。 后来严枫安准备在屋子旁边建一个亭子,说是晚间的时候总坐在石椅子上没有靠背的,准备这样一个亭子,到时候闲来无事也可以小憩一会儿。叶漓听到之后兴奋劲又上来了,便随着他一起伐木建工。 亭子完工之后,严枫安和叶漓时常待在这里。叶漓带着几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民间传奇话本,半倚在护栏边,旁边再放干果茶水,时不时地还有些后山摘的新鲜果子。而严枫安呢,就把茶壶和炉子搬到这边来,每天都创新些别样的茶水,比如加干果,加糖。 直到临行前一日这天,叶漓正靠在严枫安身旁吃着他新炸的酥脆小食,逗着变出来的小猫玩。 突然,他抬头看向天空。 饶有微风抚过脸颊,绕至发梢,叶漓定睛一看,半空飘下来了一片叶子。 那是一片翠绿的竹叶。 竹叶长而扁,不大不小,没有叶柄,叶尾处还带着点金色,像是谁人细细勾画上去的。那叶尾的一点金色,若非仔细观察,恐怕还发现不了。 叶漓伸手,竹叶就落在了他的手上。落在手上的一瞬间,叶尾处的金色勾边就慢慢的消散,缓缓融入掌心。直到它变成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竹叶,叶漓便将叶片扔入正冒着火的炉子里面。 “来了?”严枫安出声。 “嗯,反正这两天闲的没事干,既然老朋友来了,我去会会这位曾经的故交。” 叶漓伸手拿过桌子上叠得四四方方的一块绢布,将手上残留的小食碎屑擦拭干净,然后把剩余的温茶一饮而尽。起身,走了半步又回过头,微微弯腰,半提声冲严枫安说:“我晚些回来,我要吃土豆。” 严枫安嘴角上扬,手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眉间落下一吻,轻声说:“好。” 第7章 又遇见 离开沐阳峰之后,叶漓看着远处最高的山峰,直接向此处飞去。 这山峰所处位置正对青御,名金玉峰。除了高点,这里倒是与普通的山峰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于其他山峰的地方,可能就是漫山遍野的金尾竹。 群山环绕,延绵不绝,一眼望去,满山遍野都被这种叶尾带金线勾边的竹子占满了。那景色,何其美艳,何其壮观,多得甚至都超过了那些自由生长的树丛。唯一显眼的,可能只有山顶处的唯一几棵较高的树木挺立起来,孤零零的立在群竹之间。 飞了一段距离,叶漓从半空中看见了此峰山顶处的一栋气派至极的大殿。那是掌门的议事殿,后面再过一道长廊,是居所。 但他并未在此驻足停留,而是往山后去。没过一会儿,在群山之间的一处山涧纵向的边上,一座像是随意搭建的草屋显露在眼前。 这房子有多随意呢? 搭成的草屋的几根裸露在外的木头已经渐渐风化,像是马上要断裂。屋顶上的干草掉下来了很多,落在房子两边,落雨浸湿,却也不管,一层叠一层,形成了两道纵向的小草堆。 看见这个,叶漓他知道,自己到地方了。 飞下来轻缓落地,叶漓看着门口的竹制桌椅,上面有几片金尾竹叶,竹叶的断口处,有明显人为揉捻过的折痕。 “师兄来了?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他还没开口,就听罗湫从里面传出来略显沙哑的声音。语气不紧不慢,声音语调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感。 叶漓并未回答,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眼睛冷冷的看着门口。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推开那扇已经有些破旧的木门,抬脚走了进去。 “吱呀——” 木门发出被经年累月使用过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出来之后,叶漓看天色还早,就没有着急回去,而是选择步行散散心。结果没走两步,就在前方石梯那里发现了两个眼熟的人。 “宋锦,你去说。” “我不去,你自己不去,你自己说。” “咱们好歹从我没入门之前就见过,到现在,也认识了这么久,你又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你说比我有用!” “既然已经决定了,谁说你不都得去?” “那至少反抗一下啊!” “我对这次没意见,我不反抗。” “……你!” 只见前方,李柏垂头丧气的坐在上坡的一个石头路中间,而宋锦则悠闲的抱着剑,倚靠在一旁的树上。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似乎正为了什么吵的不可开交。 叶漓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枯树枝,想也不想,直接踩了上去。 “咔嚓。” “谁?” 宋锦倒警惕,听见声响的下一秒就往这边看过来,然后就看到了一身素衣长衫的叶漓。 “叶师伯!?” 李柏腾的就站起来了,连忙行礼。而宋锦却不慌不忙,双手抱拳举于身前,开口。 “叶师伯。” “不必如此。” 叶漓摆手,走上前,看了看俩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柏冲宋锦使了个眼神,好像是让他来说,可宋锦压根没往他那边看,也不理会李柏。 面前的师伯一脸茫然,还在等着俩人的回复,见状,李柏只有自己出马,尴尬的笑着说:“师伯……没什么事,哈哈哈……我们闹着玩,没想到惊扰到您了,我们马上走!哈哈哈……哎呦!” 一边说,一边往宋锦那边凑,可宋锦半点都不让他碰到,往旁边跨了一大步,让准备靠向他的李柏差点摔到树上。 叶漓看李柏这样子就想笑,又憋住了,清了清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些,开口说:“没有打扰,我也刚从掌门那里出来,看你们似乎在争吵什么,便上前问问。” “叶师伯您刚从掌门那里回来?”李柏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八卦气息,连忙凑上去,刚才那股颓废不振的样子完全没了,十分好奇的开口:“您和掌门谈了什么啊?” “一些日常的事。”叶漓回答的很坦然。 应该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柏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了一圈,估计在思索什么,又说:“您难道没有和掌门打起来吗?” 这一句话,若是叶漓现在是木缡,他与李柏朋友之间玩笑打闹,随说随忘,这可以。可放在这里,冲叶漓这位师伯问出这么一句,实属不妥当。于是李柏刚一说完,旁边的宋锦抬起剑柄,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砸。 “啊!” 李柏捂头转回去,不满的开口:“宋锦你干嘛呢?!” 宋锦收回手,继续维持自己抱着剑的姿势,冲一脸不明所以的李柏淡淡嘲讽道:“亏你还是以第一名入的容长老门下,脑子里却像是灌了水。” 不过叶漓表现得倒是和蔼,像是没把这句话记心里,笑了笑,反问李柏:“为什么你觉得,我和掌门会起冲突呢?” “因为……” 李柏抱着脑袋,话里冒字谈吐不清,斜眼瞥着旁边的宋锦,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生怕他再砸他。他这时候脑瓜子倒是聪明起来了,嘿嘿嘿一笑,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张口就来:“我有一师弟,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您和掌门因为嫌隙,水火不容什么什么。还说传位之类的,说你们几百年前为此打了一架,闹得不愉快。我呢,也就是这么听了一句,所以今天刚好碰见,也就是问问,您别见怪……” 前几天刚听完这李柏天花乱坠的说完了这一通谣言,今天一样的话,面对正主,他却精,换了个背锅的。而李柏还没有编完,叶漓就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像只是较重的碰了一下。 叶漓缓缓开口,语气里没有情绪:“青御门规,凡道听耳食者,怎样?” “……自己去领罚三十丈,闭门思过一个月。” “是了。”叶漓点点头,继续自己的话:“即是传闻,何必相信?无根无据,不知来处,胡乱猜测。你若说你只是求证,可这句话一出,就已代表,你将这段不知从何处传出的谣言当真了。这,不该。” “那……那弟子这就去领罚!然后为了将此律深入脑海,自罚闭门三个月!” 李柏听着听着,脑子里记的就不是那一回事了,又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连忙开口,生怕自己领不了罚,禁不了足。 可叶漓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待他说完,他冲李柏微微一笑,何其的善目,何其的慈祥。这一笑,笑得李柏心里微微发颤,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待叶漓笑罢,轻声叹气,表情略显可惜,说:“不过出门在即,掌门又念着此次历练……” “别介别介……” 李柏哭丧着脸,连忙阻拦,就差抓上叶漓了。但他半空中伸出的手看了看眼前的叶漓,碍于礼数,又颤颤的放下,谄媚十足的开口说:“师伯,我自知罪孽深重,我甘愿受罚。” 叶漓依旧笑得满面春风,扬长声音:“你无罪无孽,何来深重?此次历练便由你打头阵,我待会儿就返回掌门那里替你争此一名。” 见说不过,李柏又不能骂人,干脆破罐子破摔,抱紧背后的树,脸都快埋进去了,喊道:“我不去!我灵力低微,剑法尚浅,我去了我就得噶!不去!” 这战术对叶漓可不管用,转头对一旁的宋锦道:“你们之前认识?他这是怎么回事?” 宋锦见叶漓把目光对准了他,低头行礼:“回师伯,李柏今日是准备来找掌门说情,准备不去北域。” “因为……谣言,所以害怕?” 李柏在一边使劲摇头,也不说话了,宋锦只得又开口:“我认识他的时候,属于巧合。那是我第一次出门历练,行至上荛边境,遇到被妖兽追杀,身受重伤的他。帮他治了伤,杀了妖,把他送回去了。没有多逗留,送完了,回来了,其他的不知道。” 这一段话,就交代了事件,其他什么都没说,叶漓感觉自己听了段白话。 第8章 挑明 俩人陷入僵局,而这时,李柏才堪堪把头偏出来了一点。可还没等开口说话,宋锦就趁他手松的功夫,用剑鞘一把把他挑下来了,让其站在叶漓的对面。 而宋锦说完之后,李柏明显就发生变化了,完全没了之前同木缡那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气质。就算被用剑鞘挑了下来,他又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靠着树。 李柏手一点点的扣着手边的树皮,扭扭捏捏的,那样子活脱脱的像个小姑娘。 “宴席的第二天,掌门就公布了前往北域的人选。新晋弟子里挑了些,师兄们挑了几个,然后就是您和严师叔。里面有我,可我……”李柏支支吾吾说了一半又不说了,沉默片刻后,转了个话,开口:“刚才那些话,其实有些是真的,不是谣言。” “那你说来听听。” “叶师伯,您先前与掌门如何,因何积怨打起来的,这我们的确不清楚。但余阳的确是北域突然出现的一柄神剑,而后到了您的手中,这没错吧?”李柏的声音都要低得听不见了,整个人也是都快要想贴近树里去了。 “继续。”叶漓淡淡开口,神情不变。 李柏抬起头看了一眼他,又低了下去:“后来纷争结束,封余阳在北域地底,还有后来,余阳戾气过重,迫害周遭无辜的人。这些,总归是真的。不然这次,掌门也不会专程把您二位接回青御……” “等等。”叶漓打断了他,开口说:“若依你所言,余阳被封,那它剑身的戾气是如何穿透地下地表双重封印,从而迫害周遭的无辜人?难道这些话,也是听某个师兄弟说的?” 李柏连忙摇头,说:“不是。是……是我经历过的。” 叶漓指着一旁沉默的宋锦,开口:“跟你一起的这孩子,说之前救你是因为被妖兽追杀。我的记忆里,上荛一带的妖魔,不会轻易取人性命。难道你发觉要你命的这只妖,是受到了余阳剑气的影响?” “……我是前段时间听到传言,再结合之前遇见的那只妖怪的样子,猜到的。” “还有详细一点的吗?比如遇到妖兽的地点,妖兽样子,以及它的状态。” 谈及此处,李柏面露尴尬,过了一会儿说:“这个……有点长。” “那以后再谈。”叶漓察觉出李柏的异常,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直接开口:“你的依据说完了,那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李柏面朝他,愣愣的嗯一声。 叶漓点头,也不着急解释什么,伸出食指对着自己,冲李柏开口问:“我是谁?” “额……叶师伯?” “对。”叶漓点头,说:“那我是不是你话里这些事件的主要人物?” “是。” “那我现在说,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假的。” 叶漓单手背在身后,淡淡的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些问题,有些答案,另有原因。不能因为什么传闻,就轻易的将异象认为是恶行。这是大大的不允,是修仙问道最最忌讳的。” 李柏脑子一下子转过了弯,急急忙忙的开口说话,却磕磕绊绊的:“所……所……所以……所以,北域……” “什么都没有。” 叶漓这话一出,李柏就呆傻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之前那所谓信件的真实性。他想对叶漓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给憋回去了,抓耳挠腮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修炼,本就困难,你若静不了心,那就算几百年,几千年待在青御,你也只会聊天打嗑,骗哄凡夫俗子而已。” “……是,多谢师伯教诲。” 李柏垂着脑袋,看起来受到了打击。毕竟也是,如若一味的将一件事认为是真相,那么真正的原因出来之后,他只会抵抗这种真相。反而一直找原因,让自己才是对的那一方。更有甚者,会不去思考的拒绝真相,不理会他人劝说,坚持自己的观点。 解释清楚了,李柏也没有打算继续去见掌门,而是和宋锦一起走了。 临走前,叶漓从袖子里面拿出之前在罗湫门口桌子上顺的两片竹叶,递给两人。李柏惊呼了几句,而宋锦原本不要,叶漓执意将东西给他,说会有用的。 远处山腰云雾骤起,环绕住整个山间,午时正天,周遭天色昏暗,像是要下雨。叶漓看着自己出来的方向,那里是青御掌门所处的山峰。不过一会儿,微雨飘落,云雾缭绕,那山峰漫山遍野的的金色竹林竟有些看不见了,似梦似幻。 叶漓看着这一幕,轻笑叹息。 “百派仙门……满座虫窟。” 回到沐阳峰的时候,严枫安正在厨房忙活,好像差不多了。 这雨不是很大,但门口那好不容易才长出星星点点细芽的土豆苗,正在被雨滴打得疯狂颤动。叶漓见状施个个法,在它们上面弄了一个罩子。不过地上的沟渠实在有点小,这天气怕是要下大雨,到时候怕是这刚冒出点头的土豆要遭殃。 想着,叶漓去屋里拿了小锄头。路过厨房的时候,叶漓顺手捏了一块红烧茄子。严枫安听到他的想法,手将就洗了一下,拿过叶漓手里的锄头,前去土豆地里,把排水的沟渠再挖大一点,叶漓就在他身旁给他打着伞。 果然如叶漓猜想的那样,从一开始的微微细雨慢慢变大,到最后下着的暴雨,恨不得将整片土地的翻新重修。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的出行,叶漓站在山脚,看着身后被雨雾已经笼罩着的几座山峰,不知在想些什么。空气中弥漫一股土地的草木泥香,而灰蒙蒙的天,似乎在暗喻什么。 此番叶漓和严枫安,是作为青御长老与一众弟子同行的。之前说的那些,为了演戏演足,叶漓让某人前来青御说了一大堆,然后他做了一个布偶,沁入一丝神识,让自己与他意识关联,作为木缡与李柏他们一起。若当真像李柏天花乱坠说的什么献祭,那时候出了什么事,他也好护着点这些莽撞的孩子们。 他们二人刚到青御没几天,现在又要走,这一去,又是一个半月,还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所以离开前,落竹在山门前将罗湫数落了一顿好的。而在旁边的叶漓也不劝解,笑的可开心了。 他们一行人也不多,御剑飞行不足半天就已经到达了天玄的城门口。 天玄不同于青御或者其他修仙门派,会选一个地界好的宝地,灵气充沛的深山密林。因为地广人稀,灵气充沛,用之不竭,所以多数不论人妖相处得都很和睦。也正因如此,天玄以门派而建崇天国都,繁华城郊,单制法规律令。 门口正并排站着两行人,最前面的,是一位衣着黑紫底色,发束锦布带,手持长刀的男人。他自称尹烈,是掌门专门派来接应叶漓一行人的。 第9章 卜卦石 “这里是掌门给各位专门安置的一处,内有房屋百间,各位可自行安排。”尹烈将众人带到了城西的一处庭院,开口说道。 “多谢。”叶漓双手作揖。 “前两日掌门与一众长老前去北域边境探查,不料受了伤,可能得养一阵子。但于于前往北域的事,到了时间,自会通知各位。” 叶漓听言,略显担忧的说:“北域一事不急,养好身体重要。劳烦您代青御问好。” “自然。” 说完,尹烈便走了。 刚到地方,有几个已经挑好住处的弟子闲不住了,由李柏带头,领着木缡几个孩子说想出去转转。叶漓可算是明白带孩子的艰辛,仿佛一个老父亲一般嘱咐了一下注意安全,别惹祸之类的话,就放几个半大小子出门了。 严枫安安排几个没有去玩的弟子将东西都整理整理,事情有人做了,叶漓就没事做了,自己也到处转了转。 这房子主要以松木为主,在飞檐是雕刻着飞鹤,半开展翅的装饰。在屋檐正下方,环绕屋子一圈有一条水渠,应该是用来接从屋顶流下的雨水。院子花园都有,过道的走廊里还吊挂着一盆盆的各类花卉。房子坐北朝南,通风,迎阳,每个屋子门口就是一个小院子,种着各式各样的植被树丛,花的香味引来不少的蝴蝶在上方环绕。清静自在,离闹市远,倒也是块好地方。 叶漓这转来转去,就转回了前厅。到达前厅之后,发现门口到前厅的过道上,正站着一男一女,四周探望着什么,好像在找什么人。 俩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二十刚到,衣服气派不像普通子弟。相貌堂堂,五官端正,穿着浅色的交领大袍 。手中拿剑,腰间分别挂着一红一白的两块镂空雕成的玉。在玉牌旁边,有一条银杏饰样刻的水晶令牌,令牌上用金粉画上玉诀二字。 南疆的? 想起这两位也才刚到,叶漓走上前,先行礼,随后才问:“两位是?” 两人见叶漓从屋内走出来,双双回礼,起身说:“敢问阁下可是叶前辈?” “正是在下。不过前辈可不敢当,现在只是位闲散人罢了。来,上座。”叶漓将两人带至前厅,待到坐下之后,那男人先笑了。 “前辈谦虚。想当年,我也曾亲眼目睹过那挥破山河的一剑。这一声前辈于您,并不为过。”男人笑着说,而后手掌摊开朝向旁边的女人,又把方位调个头指向自己,开口:“林雀,张逸,玉诀门下弟子。来时路上听闻,林前辈与严前辈为此次青御的北域之行,来了崇光,特来拜见。” 而这时,严枫安也刚好出现在前厅,手里还拿着一堆东西。林雀两人见到严枫安,连忙拜礼,随后望向叶漓,问道:“这位,想必就是严前辈了吧。” 叶漓知道这俩人不是来找自己的,就示意了一下严枫安,他点头,回头说:“是我。两位,可是有事?” “高闻大名,只是未曾想过,两位竟是如此俊美佳人,其能力在修真界,可谓大能啊。两位若有朝一日飞升,想必也是定数之事。”张逸先夸了一顿好的,然后进入正题,从怀中掏出了一样用白丝包着的东西,双手递过。 “我们这次来,是家师有东西要给您。” 严枫安接过,打开丝布,里面是一块沁红的圆形玉样。这东西像是玉石,可晶莹剔透,一点杂质都没有,看不出材质。至于中间沁入的红色,像是鲜血。 东西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着,严枫安眉头紧蹙,像是透过此物看见了什么。 叶漓见状,拿过他手里的玉石,反复看了几遍,才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猜想:“这是……徐掌门用来占卜的器具?” “叶前辈果然见多识广。” 叶漓将东西给严枫安,欣然微笑,对两人道:“只是曾经的一次,偶然见过徐掌门用此物占卜过。” “那东西已经送到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张逸供手拜礼,两人便出门走了。 李柏几人一直玩到了太阳落山才回来,叶漓说他们会掐点,奔着饭香回来的。他们嘿嘿嘿的傻笑过后,就推搡着跑向饭桌。 人多吃饭虽然热闹,但叶漓专门挑着严枫安和宋锦中间坐,避开那一群划拳喝酒的孩子。两桌子,就这边叶漓三个人,安静的吃着饭,其他的都闹得开心极了。 看着眼前闹哄哄的一幕,叶漓冲严枫安感慨道,自己以前也干过这种疯事。但自打从山底捡回严枫安,他就安分不少。 毕竟那时候,师父每天就揪着叶漓一个人骂。说他这个大师兄要给师弟们做个榜样,不要每天出去浪得比谁都疯,不要练剑的时候耍小聪明别让师弟们学坏了。可他又觉得委屈,因为从小都在山上的关系,再加上少年就爱闹腾,看见新奇事物肯定会兴奋。 严枫安一边听着,一边给叶漓碗里夹菜,直到堆不下了,才笑着回话,和叶漓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天。叶漓也时不时的拉着旁边沉默的宋锦聊天,讲着自己或者严枫安以前干过的傻事。但基本上都是叶漓在说话,严枫安给他夹菜,然后宋锦就点头,然后嗯,最后埋头吃饭。 晚间,原本热闹的院里逐渐归于平静,又聊了一会天,纷纷回屋熄灯睡下,直至一更。 一片漆黑里,严枫安突然睁开双眼,看着抱在怀里熟睡的叶漓,低下头轻轻吻一下。然后小心起身,拿起桌子上,白天张逸给的那块石头,转瞬消失不见。 而就在严枫安消失的刹那间,原本睡得正熟的叶漓也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他漠然的看着严枫安消失的方向,眼里闪过万千情绪,最后轻叹一声,眼中情绪烟消云散,转个身,闭上眼。 这边,严枫安出现在了一处气派的大殿前,虽是晚间,这里却灯火通明。而周围除了大殿正前方的座位上,盘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其他什么人都没有。 这老人手撑在座椅上,满面愁容,忧虑的看着眼前。直到严枫安出现,才猛然起身,手撑着拐杖,一步一步,颤颤巍巍的来到了严枫安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小辈拜见您。” 徐徽不说出那个称呼,一是不敢,二是不能。 她第一次见到严枫安,就觉得这人身份不凡。所以对于后来他的大师兄说他只是捡来的孤儿时,是不信的。直到他们离开南疆,徐徽独自进行占卜,哪知此一举动惹得天道大怒,虽已得知,但卧病不起百余年,还险些因此丧命。 临行前,徐徽听闻了北域一行严枫安会去,便将自己最得意的两位弟子叫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二人一定要将卜物亲手递给青御的严枫安,如若变故,玉诀怕是会就此败落。 严枫安看着地上跪拜的老人,不以为意,淡淡道:“何事。” “小人罪该万死,以推卜之术窥测天机。多年前的一次,险些命丧于此,便再未拿起过卜卦之物。但此番北域一行,邀携三大派与多名能力出众的弟子前往北域。晚辈总觉心有不安,这才堪堪算了一卦。哪知此一行,竟是我玉诀的一劫!” 严枫安没有说话,徐徽将头重重的抵在地上,低呜着,嘶哑的声音环绕在这片寂静的空间内,久久不去: “我那两个孩子,若是以弟子身份前去北域,恐怕在劫难逃。所以,我便让他们以长老身份,与一众弟子前往上荛。但那人怕是会看出来,所以,想请您在他们身上微设其法,让他们安稳的度过此劫。” 严枫安道:“劫难一事,自有天定,我又能如何。” “若过此劫,我等愿退出三大派,此生都不再入世!望您成全!” 徐徽在地上重重的磕头,一声接一声,在这座大殿内格外清晰。等到她头都磕出了鲜血,视线都变得模糊,才微微往前一看。而严枫安早已不见了,但她知道,他同意了。 第10章 出门逛街 回到房间,严枫安刚爬上床,正准备躺下,叶漓缩到了他的怀里。严枫安心里一惊,脸上却坦然自若,微微低头轻声问:“师兄还没睡吗?” “唔……” 叶漓在严枫安怀里蹭了蹭头,双手抱得更紧了些,声音迷迷糊糊的:“……你去哪了?” 严枫安环住他的腰,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放缓声音:“师兄白天喝的酒太多,明日起来怕是有些不好受。我去厨房做了一罐养胃的汤,在火上煨着呢,明天早上起来就可以喝了。” “……李柏这没心没肺的,早知道不跟他解释那些了,他怎么说什么信什么……” 叶漓一开始嘟囔着,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在严枫安怀里慢慢睡了过去。 于是第二天早上,严枫安将一众弟子带至大厅外,一脸严肃。 然后除了宋锦,其他弟子都一脸茫然的,包括木缡在内的都被罚顶水缸一柱香。李柏一边顶着一边还叫唤,但周围就这些人,旁边的都顾着自己的水缸,叶漓两人看戏,所以没人理他。 叶漓呢,喝完昨天晚上严枫安连夜做的汤,就在大厅里,在众弟子的注视下搬来桌子椅子。 桌子上放上两三盘干果糕点,旁边沏着茶,叶漓坐在他们正对面,一口点心一口茶,好不惬意。严枫安则坐在旁边,看着古书,时不时地给叶漓刨干果。 “呜呜呜……叶师伯~~”李柏站在最旁边的位置,面朝叶漓,脸上眼泪将落未落,在眼眶里直溜溜的来回打转,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叶漓哪理会他,喝下一口清茶,笑着对众人说:“这次出门,是专门挑了你们这些天赋异禀的人。我既然奉掌门之命带你们,就决不能让你们到时丢了青御的脸。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能力尚浅,得勤加苦练。昨天玩也玩过,浪也浪过,酒也喝了,话也聊了,那这几天就得进入正题了。” 李柏听到这些话又起来了歪心思,眼泪一下子就回去了,笑容重新堆在脸上,嘿嘿嘿的傻笑: “叶师伯……叶师伯!你看看,我是虽是剑修,但我总归拜在容长老门下。主要学业,还是讲规理则,是书卷之徒。我就……不用练这些力气活吧?要不……我去抄经文?” 叶漓转向他,面色凝重,一脸严肃的说:“李柏啊李柏,你可知,你为何来此?” “啊?” 李柏心想,不是您同我解释那些都是谣言,让我来吗?既然都是假的,我怕啥呢? “你,有一大劫!若此次不练,日后恐怕……性命难保也!” “不是师伯,你就……” 这两句给李柏真唬住了吗? 没有。 李柏知道叶漓在吓唬自己,于是正准备继续说什么,然后他顺着叶漓的视线,就看到了叶漓身后的严枫安。虽然面无表情,但李柏一和这位师叔对视,就立马连忙收回视线,端正了自己的姿势。 叶漓和善可不代表这位师叔和善,李柏是不敢惹的,连开玩笑的调侃都不敢对着严枫安说出来。 不过,看他们练功实属没趣,叶漓眨巴眨巴眼睛,都快要睡着了。伸了个懒腰,让宋锦来监督,他领着严枫安出门去了。 崇光国不愧是以门派建立的国度,街上转来转去的有一半是天玄的弟子,甚至有些卖稀奇玩意儿的小贩都身着天玄的弟子服。再加上上荛兽类温和亲近,所以还有一半是驯兽师,领着各样的灵兽在街上转悠,也不显突兀。 “两位仙君!那边的两位仙君!” 走到一半,旁边有人喊,叶漓往左边看去,只见那边小摊贩内有一位青年对着他们正挥手。 “可是小友喊我们?” 叶漓走过去,才发现这是一个卖稀奇小玩意的摊子,各个品阶的灵宝,杂七杂八的小宝匣,在这个不大的摊子上都摆满了。品类很多,东西也都是真的,看起来还不凡。 再抬头,唤他们前来的这位青年却长相一般,着麻布衣,一副农夫装扮,放进人堆都找不出来的那种。身高约八尺,两手袖子都撸到了手肘处,露出了麦色的皮肤。 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卖真品的修仙者,而像是个招摇撞骗的。 青年对两人笑着说:“是啊,看两位品貌不凡,想必是修仙的仙君。见您二位在街上闲逛,那不如可以看看这里的。我这儿东西多的很,而且都是好东西,你赶着这儿地界可找不出第二间来。不是我夸,你们过了这村可就……” “哎——”叶漓伸手打断他的一番推说,开口:“小友,关于这些物件,我能问一句旁的吗?” 这摊子上的的确是好东西。 但…… 青年见他这样,也不往心里去,像个愣头青一样,点头笑呵呵的说:“可以啊,您要问什么啊?是……价格?质量?或是品阶?这您可以放心,我以我人格担保,这些个宝物都好着呢!” 叶漓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弯唇轻笑,一字一句开口:“小友,我是想问这些东西的来历。” “来历?哈哈这个……” 青年哽住了,干笑两声正准备说什么,就听那边传来了十分急促的骑马声,而与马蹄声音伴随一起的,还有一声怒气冲冲的嘶吼。 “大师兄!!!!” 听见这声音,青年明显慌了,连忙一挥手,摊子上的东西化成几缕白烟,一股脑的入了袖子里,丢下叶漓两人头也不回的跑了。 可跑还没跑两步,身后一道身影从叶漓旁边呼啸而过,一个翻身就擒住了青年。 “大师兄你又来卖灵宝!” 随着又一声喊叫,就见正前方,一位妙龄少女正骑在刚才那青年的背上,手握玄色长鞭,单身将青年的双手紧扣在身后,上半身使劲的往下压着,生怕这厮又跑了。 “啊啊——师妹饶命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青年脸死死的抵在地上,半张脸都变形了,冲身上的少女吐齿不清的求饶着。 少女一听,怒上心头,将手又压低了几分,厉声道:“还有下次?几个下次?!” “没有下次!肯定没有!” 周围的人看起来都认识这两位,却不敢上前围观,而是分散看着这边。少女察觉到众人视线,怒目圆瞪扫视一周,众人见状纷纷走远了。 “噗。” 一旁看戏的叶漓,看见这一幕笑出了声。 少女回头,看见两人愣了一下,又连忙回头变出一根捆仙绳。将青年五花大绑之后,还留了一头自己牵着,然后向叶漓他们走过来。 “你们是何人?可买了这人的东西?若买了赶紧退还,我们不售卖!” 叶漓看这丫头有趣,双手作揖,却不弯腰,笑着说:“青御,叶漓,严枫安。” 这两个名字可不一般。准确来说,修真界但凡知道青御的,就没有不知道他们的。 听叶漓说完,少女明显呆滞几分,又想起什么,脸色突变,还没说话就拉着青年准备离开。 “唉,姑娘为何如此匆忙?”叶漓伸手拦住,弯着眼眸的指着她身后的青年说:“我们看上了这位小友所卖之物,正准备掏钱买下呢,姑娘这是为何?” “都说了不卖!” 少女急了,准备从另一边过去,却看见严枫安挡住了她的去路。叶漓走上前,说:“崇光律法尚在,他卖,我买,如今,为何不卖?” 少女沉着脸,不说话。后面的青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头使劲的低着,拿手捂着脸,恨不得现在自己就此隐藏。 第11章 聊天聊天 “两位前辈,这是发生了什么?” 三人在街上正僵持不下,由打另一边走来了一位腰环紫带,身穿黑袍窄袖,腰挂长剑的男人。听见熟悉的声音,叶漓偏头一看,正是昨天领他们入城的尹烈。 尹烈对两人行礼完后,才走到少女面前,低声问:“小师妹,这是发生什么了?” 少女哼的转头,不理他。 尹烈面露难色,看了看三人这场景,自己隐约猜到了什么,指向少女身后的青年,对着叶漓两人说:“前辈,实属抱歉。这位乃是我天玄掌门座下的大弟子,他所卖之物,是天宝阁内部的宝物,我们并不售卖。” “哦?原来竟是贵派的大弟子啊?那为何会在此当起小贩?”叶漓不打算就此打住,一副要将这种尴尬气氛继续下去的样子。 尹烈猜不出这位的意图,只能将身子低了又低,话语里先顺着这位:“当然,倘若他摆之物当真入了您的法眼,那是我们的荣幸。您不用出银两,我们自愿将此物相赠于您。” “不必,既是宝物,自然没有平白无故送人的道理。”叶漓似笑非笑,侧头看向少女身后正蒙着脑袋,一声不吭的青年。 “不过你们这位大师兄可有点意思,易容示人,还将自家的宝物拿出来售卖,倒是稀奇。” “前辈见笑。” 然后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叶漓想了想,说:“我与尹兄有要事相商,我们去那边的客栈吧?” 叶漓话落,尹烈起身点头,又转身示意了一下少女。少女微微皱眉,一句话不说,手掐诀口念咒,随即她与青年原地消失不见。 “请,这边清净。” 来到最近的一处客栈,尹烈将两人带到了一间二楼角落的房间,亲手为他们沏茶倒水,完事之后,随即坐在两人对面。 “刚才那两位,倒真是有趣的很。”叶漓道。 尹烈摇头无奈:“让您两位笑话了。” “那少女是何人?” “少女名沈浅,是掌门多年前捡回的一个孤儿,认其义女,后由门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将她收为弟子。” 叶漓轻嗯一声,并未回话,又开口:“你方才说,沈浅背后的青年是贵派的大师兄。可看她手握长鞭,气急败坏的模样,东西想必是瞒着你们出来卖的。既是大师兄,为何会盗取门内宝物,拿出售卖?” “这……一时间难说清楚。”尹烈顿了顿,总结了一下重要地方,才开口:“师兄说……是为了开展门内业务。但天玄已是三大门派之一,又何须操心这种问题?” “以前也这样?” “以前的师兄行事磊落,说一不二,掌门常年闭关,所以都是他与长老们管理着派内事物。” 尹烈轻声叹息,似在回忆往昔,眉目间略显惆怅:“两月前,师兄从潭渊回来,不知他在那里发生了什么,性情大变。一些事情虽比以前看开不少,练功习法也比平时更加努力,可他的行事作风,根本没有个正行,说的话也难以理解。” “哦?” 叶漓轻抿了一口茶水,浓郁的茶香在唇齿间环绕,久久不去。一番回味过后,他将茶杯放下,看向尹烈:“可是夺舍?” “掌门也曾拿法器试过。” “如何?” “非夺舍,掌门说……”尹烈想了想,“是师兄命里的劫难。如今过了,自然看开了。” “原是这样。” 叶漓笑了一下,没说其他的。 “昨日听闻天玄掌门受伤,我深感不安。如今玉诀,青御,长老都已携一众弟子来到了崇光国,若见不着掌门,怕是心里惶恐。不知,尹兄可知掌门所居何处,能拜访一下吗?” 闲口聊完了,叶漓直接将话题引入了他的好奇点。 尹烈处事不惊,很沉稳的回答:“是小伤。但此番,掌门仅仅在边界便受了伤,可见如今探查北域一事的严重。掌门闭关养伤之前吩咐过我们,若各位前来,还请稍后,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叶漓手扶着茶杯,另一只手用茶盖轻刮茶水,将浮沫刮向一边,接过他正准备说下去的一段话 :“是啊,毕竟余阳剑气非同小可。” “小辈也听闻您当年一切结束之后与严前辈退隐江湖,三百年内未曾插手过青御或是修仙界的任何事。此番代青御长老前来,想必也是为此事而来。” 叶漓笑了两声,说:“一半一半。” “余阳当年是您亲手封下的,如今您由来彻底解决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 尹烈叹息,脸上说不出的愁容:“其实之前一次,已经查明余阳残余力量不足为惧,便想让三大门派的优秀子弟去北域历练。但前两天掌门亲自前往,准备在边境设下些简单的法阵锻炼弟子,却发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里是有什么吗?” 叶漓看着严枫安在一边拿了个小碟子刨干果,待到有了满满一碟,他将盘子推了过来,又重新拿了一个空的碟子。 “不是有什么,是没什么,什么都没有。一片荒凉之地,连一丁点的活物气息都感觉不到 ,仿佛这片地区从未出现过生灵。” “余阳这些年来,想必也吞噬了不少生命体。” 这人要演,叶漓就陪着他。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吃着严枫安刨的果子,继续顺着他瞎编。反正叶漓自己知道自己话里话外说的是谁,这人听不听得懂,无所谓。 余阳出世多久,他就拿了它多久。 虽然平时拿它最多的原因就是削萝卜,切土豆,但也不至于会专门跑出去害人索命。而如今,竟还有人拿此为题,用这套说辞恐吓无辜人,真是够了。 他倒要看看,这人意欲何为。 尹烈看向悠闲自在的叶漓,问:“看您如此冷静,难道对于余阳,您是有计划吗?” 叶漓面不改色,欣然道:“不是所有的事情着急有用,静下心来思考问题,远比发了疯似的着急乱窜来的好。” 尹烈看了看叶漓,又偏向旁边一直沉默的严枫安,愣神片刻,眼中情绪变化了一瞬,心中了然。站起身来,鞠躬行礼,一句话没说,随后转身离去。 “虫子。” 关上门后,叶漓嫌弃的看着手里的果干。严枫安接过一看,这干果长得奇形怪状,长条形,还扭曲,的确像是一条正在蠕动的大虫子。 “师兄怕虫子?” “不怕啊。”叶漓笑着把他手里的干果喂到他嘴里,侧头问:“甜吗?” “甜。” 叶漓拿出一个小兜兜,把严枫安辛辛苦苦刨的干果全都装进去,然后在桌上放了两枚银钱。 “走吧,回去看看那群孩子哭没哭。” 第12章 想磕瓜子 叶漓两人刚走,上面又只有宋锦一个人看着,没了长辈,其中一些弟子就有了点主意冒出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脑子特别机灵的时候,怎么可能安安分分的罚站?几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少年你看我我看你,几对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互相使着眼神。 而在这其中,歪点子最多的,那就非李柏莫属。 “唉!宋锦宋锦!” 几个人对视完,李柏就歪着脑袋冲宋锦那边喊,叫的可卖力气了。而前厅正中央,坐在叶漓之前位置的宋锦专心低头擦剑,理都不理他。 “李柏,人家不理你就别叫唤了。你看现在已经半炷香了,再坚持坚持啊,我们就结束了。” 站在木缡旁边的一个微胖的少年见状连忙开口,装模作样的唱红脸。话里是埋怨李柏的,可听语气,又好像格外可怜,还压着泪音。 木缡一听这少年的话,转头看向他,眼中清醒几分,似乎在一时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这一小小的变化周遭并未发现,几个师兄在埋头受罚,十几个新人在鬼头鬼脑的谋划着歪主意,没人往这边看。 木缡是个木偶,平时的时候,和一般大的孩子一样,活泼,爱闹腾。但这里面有一丝意识是叶漓的,所以木缡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叶漓是知道的。 而正在街上的叶漓,侧耳听着旁边青年兴致勃勃的介绍他卖的东西,察觉到这边这群孩子的变化,立马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并不打算打断,也进去搅和,惺惺作态的跟风开口: “是啊,李柏师兄,叶师伯既然让宋锦师兄看着我们,我们就好好的吧。反正还有半炷香,忍忍就过去了……若是现在放下,等师伯回来,宋锦师兄和他们一说,我们又得挨罚了……” 这种话其实是明着面上挑事,一句句好像在劝说别人,多忧国忧民似的,但话里话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这群半大小子听到木缡委屈巴巴的冒出这一句话,就知道已经事半功倍了,于是都不吭声。这里面还有几个不打算掺和的师兄,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木缡这一开口,话里话外好像对,又好像不对。想不出来,只能乖乖闭嘴。 最边上的李柏见木缡说话,心想木缡这多乖的一个师弟啊,居然也和他的想法相通,简直神了!这么一想,心里有了斗志,他自己反正想着他背后有了水泽那位师叔的支持,底气也足了。 “刘启你懂个屁!我这是在为大家的生命博取一线希望!天知道我身为揽月峰的弟子,心里有多为师兄弟着想。” “屁!你特娘的就是想出去浪!” 那边的刘启也搭茬,俩人好像在对骂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可热闹了。 “你不服吗?!有种待会儿打一架啊!现在顶着缸你瞎喊着算什么本事!?” 说完这一句,李柏忧愁得仰天长叹,又低下头来,忍声吞泪,低低窃语: “不过……可怜一起来到了这异国他乡,却不能展现自己才能,而是被罚在此。我们大好前程,落了此般,可哀,可遗啊……” “咻——” “呯!” “啊呦!” 一把黑色长剑冲着李柏就飞了过来,直接把李柏头上的缸打得七零八碎。长剑在空中来回飞了一下,就回到了宋锦的手中。 缸里没水,可头顶的东西突然破了,倒是给正在情绪中诗语哀嚎的李柏吓了一激灵。 “宋锦你干嘛呢!” 其他人见这位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师兄真拿剑打人,纷纷低头闭上了嘴,假装没自己什么事。而刚才和李柏“吵”得最厉害的刘启见此,小心端着缸,默默往后挪了挪。 这群低着头的人里面,就木缡一个还偏脑袋在专心致志的看,就差把手里的缸撂下,换上一把瓜子跟这儿磕了。 宋锦眼睛瞥过来,扫视一圈,就木缡还兴致勃勃的看着两人。他选择性的忽视这个人,往旁边被吓到的李柏看去。 被这一眼神吓着的李柏耸肩,磕磕绊绊的开口:“宋锦……你……你……” 李柏说话你你你个半天也没憋出什么,宋锦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下走向他,缓缓开口: “不是要打架吗?来,你和我打。” 和他打? 李柏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不想受罚,想打架,我陪你打。” 宋锦拿着剑,看向李柏,面无表情。在李柏眼里的这一幕,面前的宋锦更像是来找他索命的。 和他打? 李柏表示自己还没疯。 他乱蹦乱跳,见人就急,反正自己无父无母,没人教也正常。可他急归急,吼归吼,他可不敢和宋锦打。 这人当初好像才入门没多久,却在第一次历练途中,凭几个来回就捅了追着李柏的畜生命门。那时候就那样了,现在得多强? 当初的画面!李柏可现在都记得! 宋锦不管李柏现在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抬手放在剑柄处,先拔出了佩剑。黑铁似的剑面,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阴冷而肃立。 宋锦的剑很简单。 为什么用简单这个词? 那又简单到什么程度? 这么说吧,你去街上找一个小孩子,给他笔纸画把剑,那孩子随手画的长剑可能都比宋锦这把精细。 剑身无花无纹,无刻无雕。没有宝石珠光,没有灵器加成,除了剑柄处有凹下去用来抓紧剑柄的凹槽,这剑更像是一把农村砍柴用的长刀。 宋锦一拔剑,李柏急了,几个转身连忙躲在了木缡身后,冲宋锦喊:“我疯了吧我跟你打!不打!打了我傻!” 木缡正悠闲的看戏顶缸呢,李柏这一冲过来,举着的双手一动弹,头顶的缸差点掉下来,万幸他稳住了。他还没搞清楚自己怎么从一个看戏的变成局中人,李柏就躲在他身后低声的说:“师弟!师兄的身家性命就在你身上了!” 啊? 木缡仗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无辜的看着眼前的宋锦。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李柏却像是有了靠山,恢复斗志继续喊: “宋锦你敢打我就告师伯你欺负师弟!要知道木缡可是水泽的弟子!整个水泽内独苗一个!伤了他你惹得起吗?!” 额…… 要不是手上有东西,木缡真想让他闭嘴。 但这句话貌似有效,宋锦听完李柏嚎的这一嗓子,站着不动,还把剑收回鞘中。面朝木缡,眼神里的信息,好像是在观察他,又好像在疑问这个人。 “嚯!水泽那位这么厉害呢!那以后闯祸了是不是可以报你的名字啊?嘿嘿……” 李柏在木缡后面,猫着腰看到宋锦的模样,一脸惊喜。 “哈哈……可能……行。” 木缡干笑两声,冲李柏说的这几个字都心虚,声音越来越小。心叹好家伙,得亏李柏不认识师弟,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宋锦也不知道自顾自的想了什么东西。他将地上破掉的瓷缸重新修补,让李柏顶着,自己则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低头继续擦剑。 半炷香后,众人放下瓷缸,宋锦让他们自行练剑,然后把木缡叫到了屋里去。李柏假模假样的练剑,眼睛却偷瞄着木缡两人。等到两人出来,李柏看宋锦离开才贴上木缡,好奇的问他们说了什么。 “这么短时间,我们能聊什么?”木缡笑着忽悠李柏,“人文地理,知识博学,妖魔鬼怪,修行术法。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无聊?” “……你蒙傻子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途休息的时候,李柏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跑到木缡旁边坐下,好奇的问:“哎哎哎,木缡,话说,水泽那师叔叫什么名字啊?” 木缡头也不抬,开口:“祁深。” “祁深?” 李柏皱眉,这个名字他好像听过,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脸上有些纠结。察觉异样的木缡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难不成师兄认识师父吗?” 李柏看向木缡,摇摇头。 “那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问师父的名字?” “也没什么原因,我好像没见过这位师叔,连他的传言,所作所为都是别人口里听得到。想着你是他的弟子,问你是没错的,你也不至于因为这个骗我。” 第13章 嚯,这猫真丑 回来的路上,一间路边的馄饨摊引起了叶漓的注意。 “两位公子来碗馄饨吗?” 馄饨摊不大,四四方方的一个小车子。车子上左边是口炉子锅,右边摆着一盆已经剁好和好的的馅。馅不多,但看样子够一天卖的量,在上面还铺着一层屉布,防灰什么的。馅盆旁边有几个瓷碗,碗里放葱花香菜,小虾米配料什么的。 老板看起来和蔼可亲,言谈举止,像位邻街的大爷。他一笑,眼角就起了好几层褶皱,手上沾满了面粉,一边包着馄饨一边抬头招呼。 叶漓走上前:“两碗馄饨,一碗要辣。” “好咧,您两位这边坐,稍等一会儿。” 两人绕到馄饨摊左边的椅子上坐下,叶漓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往这张桌子角下的一团毛茸茸的物体看去。 它蜷缩在地上,四只脚都缩进身体里,头也埋进去,似乎睡得正香。 小肚子一上一下鼓动,两只裸露在外的半黑不黑,半蓝不蓝的耳朵,灵活的驱赶想来它耳朵尖驻足停留的小飞虫。 “师兄认出来了?” 严枫安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这动物的模样让叶漓忍不住的想笑,点点头:“是啊,能混成这样,也难。” 地上的一团听到叶漓的声音,身体明显的僵硬了一瞬,随即自顾自的动弹了两下,将脑袋又往里缩了缩。 叶漓姿势不变,微微抬高声音,往那团球喊:“我是个夜叉?不出个脑袋看看?” “馄饨好了!来,您二位小心烫。” 它不吭声,这边馄饨倒是好了。 老板稳稳当当的端着两大碗馄饨,一左一右,一红一清,放在桌子上。 叶漓道谢,老板拿布擦手的功夫,看到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的东西,想了想 开口:“公子这是看上我这只猫了?” “猫?”叶漓抬头。 老板笑着说:“是啊,虽然怪模怪样的,模样也不讨人喜欢,但看整体样子的确是猫。” “既说是猫,那便是猫。” 叶漓也笑了,一边说一边拿过碗上搁的勺子,伸进碗里轻轻搅动这一碗红油的馄饨。 汤面上浮着一些葱花香菜碎,这一搅和,这些绿叶碎上下浮动,都染上了红色的辣油。舀起一颗晶莹剔透的大馄饨,放进口中。 先感觉到的是馄饨皮的滑嫩,然后一口咬开馄饨馅,浓郁的肉香环绕整个口腔。这时候再来一口红汤,暖汤入喉,锦上添花。 对面的严枫安对正准备回摊子后面收拾的老板说:“我们瞧这猫实在喜欢,愿以高价买下,不知此意,会唐突吗?” “这……” 老板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一团,犹豫片刻才开口:“钱不钱的无所谓,反正这猫是捡的,当初看它挺可怜就养了。你们若是真的喜欢,可以直接拿走。不过我可劝一句,它凶得很,谁都不让碰,碰就挠人,脾气大着呢。若不是我喂它一口吃的,帮它养伤,估计早就跑没影了。” “您是何时何地捡回它的?” 老板挠头苦恼,张口闭口好几下,说出的话磕磕绊绊:“呃……好像是……啊呦,我年纪大,也不记得太清楚……好像就是不久……十几天前吧?就躺在城门口那儿,奄奄一息,身上都是伤,伤口还往外冒着黑血,看着可惨了。” 这一句,叶漓抬起头了,随即又低了下去,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馄饨。沉默了一会儿,不咸不淡的说:“这样看来,凶一些也情有可原,这小家伙的确可怜。嗯……血黑,估计是被哪个畜生用毒刀子伤过了。” “害,这年头什么人没有?自己过得不顺畅,拿这些撒气。这些小动物能有什么力气,落到手里,还不是任人宰割的命?唉……那人也的确不是个东西。” 骂了几句,老板回去把台子上零星掉出来的面粉小面剂子,都一股脑扫到下面一个专门装垃圾的小桶子里面。 叶漓吃完一碗馄饨,就起身在它旁边蹲下,伸手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身子。 “不理我?” 它动了两下,往旁边挪了挪,叶漓见状也蹲着往那边蹭了几下。 它躺着的位置本来就靠严枫安脚边,这一挪,离严枫安脚步更是没有多少距离,叶漓这一往前蹭,头也抵到了严枫安的大腿。 额头碰到腿了,叶漓抬头,眼里似有幽怨,冲他往下瞟了一眼,示意了一下他脚边的东西。 严枫安没吭声,一把抓住它的后领,不管它在手里的拼命挣扎,让它站直了身子,放在叶漓面前,和他面对面。 它的脸,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奇丑无比。 它通体黑蓝色交间,在脑袋上面三指的距离还带着点橙黄的小揪毛,整体来说并不好看,比起猫,更像是只变异的鸡。 两只本来圆溜溜的黑眼珠子一边耷拉着,一副仇视所有人,唯我独尊的眼神。在右眼边上,围着一圈蓝黑色的毛发,下面嘴角处,还有一道像是刀疤的伤痕,四只爪子各自长了各自的颜色。总而言之,哪儿都对不上哪儿。 但说它真的丑,若是忽略掉脸上的疤痕,还是长得挺独特的,至少弄不丢,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 叶漓不说话,它也不开口,一人一猫就在桌边僵持不下。 “老板,猫我们带走了,这是猫钱。” 严枫安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站起身从怀中拿出一张银两票,上面还压着两块碎银。 “啊呦,公子,这……太多了。”老板看着桌子上的钱,连忙说。 叶漓抱起猫,笑着说:“收着吧。馄饨很好吃,下次若有时间,我带一群人来给你捧场。” “好咧,多谢公子,您二位慢走。” 一路上叶漓任凭怎么蹂躏怀里的猫,它硬是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小手虚搭着手臂,也不抬头。 回到家,叶漓刚跨过大门,就招呼大家来看他怀里的小猫。 李柏本来坐在石板平台上和木缡聊天,听到叶漓带了个新鲜东西,连忙挤开人群凑了上来。然而当他看到猫的一瞬间,面露嫌弃,脱口而出: “嚯,这猫真丑!” 猫猛的抬头,这时候才有了情绪,弓背炸毛,胡须上扬。它这下急了,一个前扑,露出尖爪就往李柏的脸上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柏看着爪子就要落在眼前,明显感觉背后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服,迅速往后一拉! 待到心情平静下来,李柏才往后一看,而他身后,才发现是宋锦拿着剑柄处勾住了他的衣服,才让他躲过一劫。 “你说说你,又不理我,还不让我……”李柏本来想说碰,可这个字一说出来感觉又有点尴尬,于是不声不响的避开,继续准备说的话:“咋?你救我做什么?” 宋锦偏头不理他。 猫一扑空,它稳稳的落在地上。头歪着,撇着两只眼睛,张了张嘴,露着亮颗尖牙,不乐意了。 围着李柏左三圈,右三圈,又抬头看了看李柏身后一直观察它的宋锦。最后没辙,一个轻跳起身,跳到了屋檐上,蜷身缩爪,偏头不看众人。 叶漓开口说:“得了得了,这是你们不懂欣赏。你看看,这玩意儿虽然长得丑,有疤,身上毛还杂,但你看这,多好玩,是吧?” 众人点头,心里却暗暗道,这是夸这是骂呢? 第14章 祁深 下午的时候,宋锦几位师兄休息,李柏连同木缡其余弟子,都聚在前厅的大院子里一起练剑。叶漓呢,则跑到了屋脊上,坐在上面和它谈话。它一直待在屋檐边,头埋在身体里面,任凭叶漓说什么都不理。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众人洗洗涮涮的回屋睡觉。 晚间,叶漓被无视了一下午,无聊,就拉着严枫安又上屋顶看月亮去了。还在身边摆了一小盘点心,好不悠哉。 两人正赏月呢,就听后面有人翻身上了屋顶。一步接一步,剑鞘和腰间挂着的玉佩互相碰撞,叮当作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听声音,是向两人走过来。 叶漓掰下一小块绿豆糕,放进嘴里,两人谁也不回头。片刻功夫,后面的人已经停止了前进,而是停在了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 “以为你不来了。”叶漓淡淡道。 一旁的严枫安指尖一抬,手里出现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杯。他试了试温度,才将茶杯递给叶漓:“糕点干,喝点茶。” 来人正是宋锦。 他双手作揖,微微弯腰,轻声开口: “师兄。” 叶漓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迎着月光,长叹:“你啊……一些事情可以适当放开一点。你看毕骜,如今这副模样,怕是得劝解一阵子了。” “师兄,你知道我的,不管云鹤,还是师兄弟……放不下。若是真的说两句话,就能把前尘往事放下,恩怨仇恨一笔勾销,我也不会同意那人的条约,成为他的傀儡。” 宋锦低头垂目,看不清神色,一动不动站在他们身后。此时夜风袭来,吹起了他的衣角,烫金色的底衣被翻卷出来,在空中肆意飘动。 “白日与师兄商议一事,意下如何?” “嗯,商议过了。”叶漓把没喝完的茶杯放在糕点盘子旁边,又开口:“我不同意。” 宋锦愣住,像是没有想到叶漓会说出这样一句,又准备说些什么,叶漓却先开口:“师弟,你现在是宋锦,你知道你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吗?” “我……” “那些事情你其实可以不用管,毕竟你现在只是青御掌门座下的一个普通弟子。而我与枫安,北域之事完结,我们也要回到山林内继续隐居,不问世事。” “师兄……当我同意当个提线木偶开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已经与我息息相关了。况且……” 宋子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几句未完,顿了顿,语气里略显哽咽:“云鹤一事,我若未亡,此生至死——不休。” 四周静默着,唯有夜风吹起衣角的摩擦声,以及不知何人面对这皎洁月光的放声叹息。 眺望远处,落月屋梁,内部人员正在廊下巡视。他们手中点燃的灯蜡在黑夜里闪耀着暖黄的光,一人接一人,一灯接一灯,远远看去,明灯像是早早镶刻在房梁上的璀璨星河。 叶漓隔了良久,才回复他:“我给的那枚金尾叶,出了上荛往北域,一定记得带在身上。” 宋锦拿出怀中的一枚翠绿依旧的竹叶,端详许久,开口说:“我也是看到这叶子的时候,才发觉不对劲。这是……师父的宝物?” “嗯。” “他将此物运用之法传给你,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证明你就是青御的掌门。所以你当年才会毫无顾忌的与师弟隐居,其实一直用此物观察青御。对吗?” “是啊。整座山的金尾林,当年可是花费了师父的好一番悉心照料。我当初还以为师父的爱好是种竹子呢……” 叶漓微微仰头,开口说:“可能师父早就知道了如今的局面,才将这种宝物隐藏。就连我,也是师父即将离世,他用传音把金尾叶的事告诉我,我才知道。更不用说以前的罗湫,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住的地方,一举一动,都活在我的监控之下。” 提到罗湫,宋锦皱眉,想起来一件事,疑惑的问:“来的时候,领头的男人说,他们掌门在北域受伤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他可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坐位飞升的人,怎么可能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受伤?” 宋子的这一段话听下来,叶漓乐了,笑着说:“你在金玉峰遇见我的时候,我刚从某位来青御串门的人那儿回来。” “是……” 宋锦一句话刚说了一个字,就不敢往下说了。从古至今,唯一一位飞升成仙,尚留人间的人,叶漓伤了他? “好不容易来串个门,怎么能白来一趟?本着先礼后兵的意思……”说着说着,叶漓转头冲宋锦弯眉一笑,轻声说:“所以我给他留了个好东西。” 出发前一天—— 青御,金玉峰后山。 昏暗的房间内,木门被缓缓推开,亮光顺着木门的缝隙一点点的照进了房间里,明暗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叶漓走进来,看了看周围,发现周遭并没有燃灯,就连这茅草屋唯一的一扇窗户都封得死死的。除了叶漓门口这里照近的光,房间里一丝光亮都没有。整个空间,凸显着极其诡异的氛围,而罗湫坐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 那里很暗,但叶漓感觉到,罗湫是睁着眼睛的,一句话没说,静静的看着走进来的叶漓。 叶漓微眯着眼,只依稀看得见不远处的地方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那里,身上穿着的掌门服饰,在黑暗里透着它独有的一种暗纹。 “宴席那日,我实在不喜热闹氛围,便让枫安带着我一同回了沐阳。回去之后才想起,这样做实属不妥当,想来说一声,又忘却了。再加上沐阳三百年没回来,有些地方多多少少得整理一番。这不,堪堪想起,便前来了。” 叶漓说完,罗湫待在原地没有动,缓缓道:“无妨,你我师兄弟,不必拘泥于此,随意些好。” 罗湫的方向,叶漓一直在注视着他,没有情绪,没有表情。站在迎光处沉默许久,忽得笑了,开口说:“去北域历练一事,倒还是沈掌门想得周全。那些个新弟子的听到消息,嘴角怕是得扬至耳后跟儿去。我这些年也没出过半趟远门,这次前往,倒可以好好的瞧瞧天玄的风水宝地。” 听到最后一段话,角落里的罗湫抬头看着叶漓,这时眉眼快弯到额上了,但声音依旧很平淡:“师兄一同前去,甚好。若是发生了什么异状,凭师兄的能力,亦能护住他们。” “对了,这次来,我还给师弟带了个好东西。” 说着话,叶漓掏出了一样正红的长而薄,似乎是木质的方形物件。在朝上的一面,用极为细尖的刻刀刻上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期间似乎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罗湫一眼瞧出这件东西的不一般,但看到符文间隙内闪烁的星星点点金光,就猜到这件东西可能不是出自叶漓之手。 他抬手,示意叶漓将东西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这才堪堪抬手行了礼:“师兄费心了。” 叶漓将东西放置在地上的光暗分界线,一半暗,一半亮,完罢,起身退了两步:“三百年不见,给个礼物,自然不算什么。既然话和礼物都已经送到,那我便走了。师弟,要多多保重身体。” “好。” 叶漓走后好一阵子,屋内罗湫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顾自的对着空气说:“此番,有叶漓和神明大人一起前往,胜率,有十成。这次一定可以成功,届时,我向你保证,你必会回来与我相见。” 罗湫说完没过一会儿,只见他后背的阴暗处慢慢的爬出来了一个畸形的“人”。 这“人”身材瘦,手脚长,皮包着骨,稀疏的头发挂在脑袋上,脸上都是些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洞。那洞里面一直有黑红的血流出来,一点点的往外面散发着黑气,黑气在空气中一点点的散开消散不见。它的身上也都是些坑坑洼洼的洞,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蠕动。 它小心翼翼的往阳光处爬,目光紧紧的锁定在地上的那块木板上,眼神如炬,如痴如醉。手缓慢的往外试探着伸过去,却不敢触碰阳光所在的地方。 “刺啦——” “啊!!!!!” 刚碰到木板,全身上下仿佛都遭受到了巨大的折磨。它张着嘴嘶喊着,在拼了命似的地上翻滚,咬牙切齿的忍着痛。皮肤内的东西蠕动的更快了,仿佛在欢庆着寄生体的痛苦。 “你怎么了?!” 罗湫见状连忙上去,将它扶起来在腿上,轻揉它的脑部。 喘了好久的气,它的目光又放在地上的木板上,眼里闪过惊慌,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等到情绪彻底稳定下来,它抬头看了看门的方向,回头对着罗湫开口: “他是天道?” 它的声音特别的沙哑低沉,因为刚才的原因,现在语气里都带着胆寒的颤音,阴森的不似人声,更像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鬼怪。 罗湫扶着它坐在木凳子上,手搭在桌子上,摇摇头,“他怎可能是天道?” “他是天道。” 它沉声肯定,见旁边的罗湫不说话,又连忙开口,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抬起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指着地上的东西,激动的连话都快说不清楚: “我……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他给的东西……里面有那与生俱来的,让我看一眼就胆寒的威压。那是天道才有的威压!是不存在这里,不存在这六界的气息,属于真正的神明的气息!” “……这东西不是他做的。”罗湫缓缓说出这样一句,长声叹气:“你难道忘了他身边的那位天神了吗?” “是他……他要杀了我?” 它突然双脚蜷缩起来,手抱着头,使劲的喘息,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抹杀。 罗湫并不说话,不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安静,然后还没吐完一口气,就感觉到它突然起身揪住他的领子,对着他撕心裂肺的吼叫: “你杀了他!!” 它突然激动起来,将罗湫死死的压在桌子上,趴在那里对着罗湫吼道:“你必须杀了他!我敢保证,他一旦发现我的存在,一定会让我魂飞魄散的!你要杀了他!杀了他!!!” 罗湫看着面前如此狰狞的一张脸,心里很痛苦,像是有万千蚂蚁啃食过一样。而他眼里却暗淡无光,过了好半响,才对着它无奈的摇摇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你如果不杀了他!我会死!!!!我会死!!!!他绝对不可能让我存在于世的!!!他是天道啊!!!天道!!!沈雾年!!!!!你杀了他!!!!!” “啪!!!” 听着它发出的一声声极为凄惨的吼叫,罗湫猛的推开他,手掌一用力,桌子碎得四分五裂! 它看着刚刚还抱着安慰它的人,突然不动了。 它那浑浊的眼里,特别清晰的倒影着罗湫的脸,像是伤心,又似透过它在看什么人。而它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都变得空洞,坐在地上,安静又诡异,嘴里只重复一句话。 “杀了他……” 第15章 传销 “刻在沉木板上的符文?” “是啊,枫安新创出来的玩意儿。还没起名字,刚好拿那位试试看,反正死不了。”叶漓说。 沉思良久,宋锦看向旁边的严枫安。 这位小师弟自入派以来,除了叶漓谁都不怎么接触。就算日常询问课业,也是问一句答一句,没有任何要和谁聊天的意思。当年一起学习时,他是突飞猛进的往上升,现在这么多年,他已经修炼到何种阶段,宋锦不知道。 开创新器,使得那人受伤到不能见客,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这位师弟虽没有刻意隐藏实力,但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能力。 现在,宋锦的直觉告诉他,严枫安的秘密,他不能知道。 “祁深?”叶漓转头,歪着脑袋,“你发什么愣呢?” 宋锦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想了想以前的事,有些出神。” 叶漓转过头,轻声说:“是云鹤师妹吧?” 宋锦沉默不语。 “宋锦,祁深在帮你守着她呢。”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宋锦什么。他微微抬眸,立于屋脊中央,望向眼前的一轮明月。又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平静,那是三百年来缥缈无望的孤寂。 待到叶漓都吃完了两块绿豆糕,身后的人这才发出声音:“抱歉,师兄,可能是晚了,我有点倦。” “那你回去吧,明天看看能不能让毕骜说说它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 宋锦走后,叶漓继续喝茶吃糕看风景,过了好一会儿,夜风逐渐得有些凉意。严枫安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叶漓身上。迎着月光,严枫安单手揽过叶漓的肩,抱住,轻声开口:“师兄。” “嗯?” “师兄会离开吗?” 叶漓偏头弯着眉,笑着说:“为什么这么问?” “看到祁深师兄如今都没有释怀当年的事,不由得有些感慨。”严枫安眼睛一直看着叶漓,眼神似悲似念,让人看不懂。 “是啊,祁深释怀不了。连他舍弃肉身变成了宋锦,还是想云鹤的事。三百年……现在说说一下就过去了,可他三百年都守着一具躯体,这又谈何容易。” 这些话叶漓说出来是一回事,严枫安听在心里又是另一回事。他将叶漓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十指相扣,紧紧的攥住。 “师兄不会离开的。” 叶漓不说话,抬头看着高高挂起的月亮,明净透彻,轻洒着素洁如水的银辉,明月高悬,可望而不可即。他伸出了手,月光透过指间照印在他的脸上,如梦如幻,好似会马上消失的魂魄。 严枫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手紧抓他的手,指尖都泛起了白。 “我会一直在。” 后面几天,弟子们该练剑的练剑,看书的看书。 严枫安一直待在叶漓身边,比如叶漓白天去屋脊上逗猫,他就坐在正好能看见叶漓的屋檐下,泡着茶,看着书。 有路过的李柏等人,当看见坐在下面看书的严枫安,又抬头看坐在上面逗猫的叶漓。私下跟叶漓调侃,严枫安这是生怕叶漓跑了,要时时放在跟前看着,才会安心。 而叶漓听到后只是笑而不语,反之让他们修炼得道之后也去找个值得与伴的道侣,让叶漓吃吃喜糖。 这种事情说别人那是信手拈来,放在自己身上就不是一回事了。况且都是半大小子,听到这种话,有的红脸,有的红耳朵,更有的走路都歪歪斜斜的。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熙熙攘攘的从叶漓这里跑开了。 几天下来,叶漓用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让毕骜哼一声,更不用说和他说话。 不过没听到哼哼唧唧,他们倒是听到了天玄掌门的消息,还专门派人来请他们一群人,与玉诀弟子前去崇光殿议北域之行。 崇光国是以天玄门为基础创建的国度,没有朝政,没有国主,有的只是每年会定时教法的律规。 人民以自我为主,国家以门派为统。 而崇光大殿,是位于整个国都中心地带最高的一处建筑。 大殿外体富丽堂皇,丹楹刻桷,精雕细琢的吉鸟石像立于屋檐四端,展开双翅欲飞向天空。里面宽阔之大以百为计,玉铺的地砖,上好的檀木为梁,楠木做柱。 大殿正中央,站着一位大衣锦袍的男人,背对众人,微微仰头看着正前方。侍女仆从分两行站在左右两侧,中间隔开一丈来宽,低头肃立。 门口这里,青御玉诀的倒是提前到了。站在门口过了没一会儿,几位天玄的长老领着自家弟子也来到了崇光殿。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侍女见人来齐了,抬步走近,面朝众人,眼皮低垂,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各位长老请上座。” 严枫安叶漓,和另一边玉诀的林雀张逸互相对了一眼,随后提衣撩袍跨上一阶,坐在早早就放好的四张红橡的木椅上。天玄的长老则往上走,坐在男人两边的位置。 其余的弟子,有一批的仆从分别搬来了一张张的武凳放在每个人的身后。天玄弟子很平淡的坐下,而青御和玉诀则面面相觑,不敢坐,抬头望向自家长老,在等到应允后,才纷纷撩衣坐下。 都弄好之后,仆从一个接一个的缓步退离大殿。 一片寂静,男人转身,露出一张俊秀脸庞,腰间挂着的一枚漆黑的木板,中间镂空的挂着一枚金色铃铛,随着身体的动作叮铃作响。 他的衣袍还未回归正位,下面弟子看清这位掌门的面容后,只听众人一阵唏嘘。 天玄自创派以来,掌门就从未换过。所以眼前的这位,即是天玄掌门,也是天玄的开派者。千百年前他的飞升,更是有了不少的传奇故事。 不管怎么说,这天玄掌门,至少得有千余岁。 而他如今,竟是少年貌。 叶漓对面的林雀两人一看见沈雾年的脸,也小声惊呼了一句,而后才恢复常态。 这边叶漓看到沈雾年之后也惊奇,惊奇于这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模样,心道居然没死。不过想想他的蟑螂体质,要是真死了,那才稀奇。 可怜严枫安辛辛苦苦做的小玩意儿,估计还孤零零的躺在金玉峰后山的茅草屋地上。 沈雾年单手背在身后,莞尔一笑,对两侧来的叶漓等人点头示好,随后对席下众弟子开口说:“大家都是各派天赋异禀的弟子,想必现在,一定有很多疑惑。但北域之行大家不必惊慌,也勿听信谗言。此番,只是我与各位掌门商议的一次,对大家修行有益的小小历练。” 几句话落,下面的弟子什么表情都有,交头接耳的小声讨论几句,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恢复正常。 沈雾年站在那里,不拦着他们在眼前窃窃私语,而是等到了重新安静之后,抬起手伸向叶漓。 “谣传所言,北域凶剑迫害无辜百姓,先不论这话真假,这位,乃是那凶剑的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主人。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打破此等无妄之言。” 叶漓心里暗骂。 沈雾年继续:“历练十五天为期,地点在北域的雨雾林。期间,我也会前往,与一众长老跟随在后,时时刻刻注意各派弟子的安危。如若真有性命之忧,定护大家平安。” 他就这样顶着一张少年脸庞,一副亲切缓慢的语调,开启了他的胡言乱语。 从一开始介绍雨雾林的可历练范围,里面野兽妖物精怪的等级,到后来的哀吐苦水,心系弟子,身不由己。 最后,又开始说那凶剑的范围禁忌,凶残程度,一字一句,地点岔路,说的可详细了。就差给张地图上面再画个圈,路口插上指向标,让全部人全聚集去那里观摩观摩传说中的凶剑了。 叶漓听着听着就听不下去了,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就听见下面有人开口。 “好家伙,这不就是传销吗?” 声音不大,像是和朋友的悄悄话。 叶漓闻言偏头,一眼就看到了天玄弟子正前方坐着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孩正是当初大街上的那名少女,而她旁边的,是一位剑眉星目的青年。 想必他,就是那位大师兄摊贩了。 许子晟微微偏头,憋着笑对旁边的沈浅继续开口说着类似于刚才的那些话。 “哎,师妹你说,你爹这是不是当我们没脑子?这种g都敢跟我们立,真不怕崩啊?” 沈浅听到这些话,转头怒瞪,低声呵斥道:“掌门说话,大师兄你又发什么疯?这次北域历练对修行很重要,不要胡言乱语!” “可是我们两个都已经很厉害了,你看,你我不管功课实践,并列第一,为什么要历练?” “你!” 沈浅小腿收紧刚想站起来开口训斥他这种自大的想法,再把她的这个大师兄好好的揍一顿。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身处的场合,看了看周围和上面正在说话的沈雾年,憋回去了。将声音放低了一点,语气不是很好。 “你可知何为止境?何为历练?山外更有高山,人外更有高人,我们的见识是狭隘的,修炼是局限的!而历练是增长见闻的重要一环!修炼也可能因此大有突破!” 这些话倒是让许子晟沉思良久,随后开口说:“增长知识,修仙历练的确重要,但更加重要的,难道不是先让自己有命有能力去增长吗?” 他的想法倒不是一般人敢说出来的话。 叶漓转回头,却侧耳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看几天后要做的这个历练任务,看看掌门都感叹的凶剑,难度指数十颗星啊!我们又没有主角光环,拿着新手武器,等级估计还是一,都是npc,练个屁?狗着保命,远离主角,然后慢慢发育,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许子晟!” 沈浅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众人纷纷看向她,沈雾年也把目光往下。此时身为当事人的许子晟,却是一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模样,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和周围的人一起一脸好奇的看着沈浅。 沈浅还是个姑娘,看到这么多人看着自己,瞬间就觉得尴尬。而此时,上面的沈雾年开口说话了。 “小浅。” 沈浅面朝他,鞠躬拜礼:“掌门。” “为何当众呵声?” “我……”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支支吾吾的好半天,也没说出来半个字,只能将头使劲的往下低。然后这一低头,就刚好瞟见旁边的许子晟也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正色开口: “掌门,我在谈论北域的风貌,越来越起劲,没想到师妹这么激动,看来是迫不及待的想去北域历练,增长修为。” 沈雾年其实也听到了他们两个的谈论,但看到许子晟把话里的好坏都搁自己身上,皱眉说:“重要议事,岂能谈论这些的?去领罚。” “是!” 许子晟声音洪亮清晰,听不出半点因为受罚的苦恼。 第16章 翻螃蟹 沈浅和许子晟离开后,沈雾年转身坐上主座,双手撑在膝盖上,扫视一周,缓缓开口。 “既然大部分的东西都已经交代清楚,你们便退下吧。历练时间是两日后,到时会一同前往雨雾林,你们这两天也可以好好的准备准备。北域虽有长老们坐阵,但不可掉以轻心,非必要之时长老们并不会出手相助。” “是。” 等到弟子们全部离开,仆从们入门,把凳子都一个个的搬出去,大殿内又恢复了平静。 “这么多年不见了,叶小友变得沉稳很多,我倒有些不认识了。” 沈雾年面朝叶漓,开口。他言语间,亲切平和的语调,仿佛一位亲人对晚辈的称赞。 “上次见面之时,你还是青涩年华的孩子。跟随宁掌门,同各位道友一起,洛海之岸,除息兽。少年意气风发间,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我就一眼瞧出了你的不凡。果然,后来挥破山河的一剑,令我颇为惊叹,心道这少年日后,一定名动天下。” 叶漓微微倾身,开口说:“不敢不敢,小小伎俩。能得到您的赏识,是小辈的荣幸。” 沈雾年摆摆手,轻声叹息道:“不过实在可惜,我曾专派几位弟子前去青御邀请,想与你好好谈论这一剑之威。却在回来的弟子口中,得到了你与你师弟退隐的消息。” 此时严枫安偏头看了过来,沈雾年一愣。 叶漓弯唇笑,开口:“归隐一事,是早就想的。毕竟人之在世几载岁月,求的念的,都已得到。我这人呢天生懒惰,不好功业,无心嗔痴。一切安定后,想的,自然是做回普通人,平淡过活。” 沈雾年听罢,仰头大笑着:“哈哈哈……说的对。我到这般年纪,竟还不如你活的通透。” 他笑罢,也不由得感慨:“是啊,人人修仙练剑,本来的想法,不就是为了自己的一点执念吗。但修仙之途,千百年余年,其中光景何其开阔,心境不断开阔,执念不断更换,没多少会记得本心。” “无愧天地,无愧人心,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唉,是啊。” 叶漓不再说话,沈雾年便将视线转移到了一旁的两位身上。拱手行礼,将刚才对叶漓的一脸和善也放在了这两人身上。 “这二位,想必是玉诀的长老。果真后生可畏,小小年纪,却已经坐上大派长老之位,了不起。不知,何名呢?” 话音刚落,两人站起身,抬手作揖,微微鞠躬,道:“您谬赞,小辈张逸,这是林雀。是无名小卒,不足挂贵齿。” “哦……”沈雾年点点头,又说:“前段时间听闻徐掌门病情的消息,想着我与她也多年未见了。现如今,徐掌门身体可还好?” “掌门身体已经慢慢恢复,并无大碍了。” “嗯……” 说话之余,沈雾年眼神往上看,盯着某处,似乎在回忆当年的事,转头开口:“说来,也怪。徐掌门当年因何病故,大千世界,竟无一人可医。” 这段话聊下去,势必要谈到某些事情。 叶漓抬眼,看向对面正在犹豫说不说的两人,冲沈雾年率先开口: “刚来到宝地时,本想来拜礼,却迎来了您身体抱恙的消息。随后,又从尹烈兄的口中得知,您前往北域边境雨雾林,受了伤?” 沈雾年被叶漓的话转移话题,点头,说:“我先给你们看看这个。” 说罢伸出手,一位侍从端来了个木头盘子。 盘子里面放着几样东西,形状是各式各样的。但仔细看看,这些似乎是同一个物件,只是被什么东西暴力撕碎了。 侍从在沈雾年的示意下,端着盘子缓步一个一个的走过各位长老面前。 端到到叶漓面前的时候,他微微抬眼一看。看清东西的一瞬间,他的眼里冒出一丝冷意,随后又恢复平淡。 至于旁边的严枫安,他从始至终看都没有看一眼。 “我前不久去北域边境,刚踏进雨雾林,就感觉到了这丛林里的异样。周围寂静无声,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微妙,却又没有杀气露出。” 侍从回到了沈雾年旁边,端着盘子低着头。沈雾年起身,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了一小块,摊在手心。 “这东西,是我在入口处发现的。是什么,相信大家都知晓。但奇怪的是,在没有半点生灵气息的雨雾林,它的样子又明显是被妖兽撕碎的。现如今,这些残片都含有妖气,可想当时情况。” 沈雾年回想当时场景,又继续道:“待我将四周散落的东西都捡到了一起,还没等起身,眨眼功夫,人却已经在去时住的客栈了。” 这时张逸说:“未曾听闻,哪种妖兽有这力量,更何况是您。难道……是谁设下的结界吗?” 沈雾年摇摇头。 “当我再去捡起这些碎片,周遭却没有任何变化。将灵力扩散至全雨雾林,也没有发现妖兽或者结界的痕迹。探查了几圈没有任何的异样,我便在雨雾林设下结界与限令,以便弟子的历练。” “您如此牵挂着弟子,倒是让旁人羡慕不已。” 面对张逸阿谀奉承的话,沈雾年摆了摆手,轻叹道:“可在离开之时,却被一股力量冲及心肺,故此,之前各位到来之际,才耽误了这些天。” 叶漓听着他的一段段话,表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心里却想的不是一回事。 雨雾林在北域西南处,临界地点刚好在北域与上荛的交界处,由于这林里特殊的情况,边境的妖兽不会往那边去。 现在沈雾年端出来的这个东西,又明显是大型的猛兽用爪子撕碎的。 难道…… “叶漓小友。” “怎么?” 叶漓脑子里面刚出现了思路,想到了什么,沈雾年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转头,脸上表现得很镇定,说:“沈掌门唤我作何?” 沈雾年说:“这种异象,还有我出来之时所伤,肯定与镇于地底的余阳有关。只望届时,到达雨雾林后,还请你去封印处加固封印,以免余阳突变,伤及弟子。” 叶漓心里冷笑。 “自然。” 都说的差不多了,沈雾年离天玄的几位长老近了几步,在一男一女两人中间站住,对各位介绍。 “这是我天玄能力数一数二的两位长老,此番由他们带着弟子与你们前往雨雾林。若真有异常,他会通知我与罗掌门或徐掌门。” 两人站起来,供手行礼。 “莫楠。” “白川。” 刚踏出崇光殿,叶漓突然想去城门外看看。当机立断,让一个侍女带信给李柏一群人,自己则带着严枫安往城门走。 两人也不急,一边走一边逛,看着两边热闹的街摊小贩,走走停停,一炷香时间才到城门处。 “师兄为何突然想来这里?” 看着眼前有些荒凉的地段,严枫安怀里抱着一大堆刚才买的糕点小食什么的,开口说。 叶漓手里拿着一根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咬下一颗,摇摇头,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直到两人走到了一条小溪,叶漓似乎看见了什么。走到溪边蹲下,单手捣鼓了一会儿,一脸兴奋的抬头,挥手招呼严枫安。 “来来来,枫安,你看这个。” 严枫安走上前,发现叶漓手里正拿着一只一指来宽的河蟹。 这只小河蟹在叶漓手里使劲的扑腾,六个小脚来回折腾,两只手钳想夹叶漓的手,可太短,够不着,实在可怜。 严枫安看见这一幕笑了,将怀里的一堆东西放在一旁空地上。也在他身边蹲下来,拿过叶漓手里的小螃蟹,开口说:“师兄怎么知道这里有?” 叶漓嘿嘿一笑,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两个网布兜,抖落抖落,摊开。可能这东西打出门他就带在身上,就等着这一会儿。 “刚来的时候就瞟见这里有溪,心想现在立夏了,水里的螃蟹应该有点个头,就带布兜来抓。来来来,枫安你手快,你抓,我扯袋子。” 两人都卷起裤脚,系紧袖子,在溪边弯腰,起身,一阵忙活。没过一会儿,两人说说笑笑的就抓了有一小袋。 里面还有一些用叶漓塞的另一个袋子捞的虾米小鱼,虽然抓的时间有点早,但好在这些个头都不错。 “咚。” “成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下午,感觉到自打从崇光殿出来,就放在两人身上的视线这会儿终于消失,叶漓才起身。 他站在水里,抓着螃蟹的一只手弯举,微微用力。最后一个螃蟹被远远的投入了岸边的袋子里面,和其他的螃蟹发出了一声碰撞。 严枫安后走上岸,几声暗语,叶漓身上的水渍就消失不见了。他走上前帮叶漓整理好弄乱的衣服和扎着的裤脚,提着袋子。 “师兄打算怎么做?” 叶漓闻了闻手心,搓搓,见没有腥味了,才抬头说:“先回去,等一下我去趟雨雾林。” “嗯。” 回去的时候,在城墙处叶漓站定,来到了墙边的一处草丛。 严枫安见状也走了过来,侧身低头一看。在这片无人在意的墙角连着地的一块,有一滩已经不太明显的红黑色血迹。 这么长时间过来,雨水冲刷,这血都没有彻底的洗掉。 叶漓蹲下,手轻轻的在墙上的血上轻蹭一下,血印没有掉。翻过手一看,手上也干干净净。 “云鹤身死后,它不应该陪着祁深在水泽吗?为什么在这里,还险些死亡?” 叶漓喃喃自语,其实早有一个想法,但一直以来并没有去验证。 严枫安抬手,几缕微光在手心出现,手停在半空中,方向对着血迹。眨眼间,就看地上的血迹逐渐变淡,然后在叶漓的眼前消失不见。 “师兄,毕骜的事,你不必忧心。遭遇变故之后遇到曾经熟悉的人,总归有些话是说不出来的。还是让它好好的待一段时间,兴许哪天它又恢复以前没心没肺的样子了。”严枫安安慰道。 叶漓起身,看向严枫安,轻声应下:“嗯。这次就算作,它命里该有这一劫。” “……三百年,三百年片刻不离的守着云鹤。休息休息也好,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第17章 送药的老者 两人快到居所的时候,在半路上遇到了不知从何处刚回来的李柏。 “叶师伯?严师叔?” 李柏一只脚正准备踏进门内,转头一看,就和巷口进来的叶漓两人打了个照面。 这孩子之前随着一众人离开崇光殿,木缡和宋锦想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没影了。叶漓上前,手抵在下巴端详他许久,好奇探究的眼神都快把李柏看毛了。 一时半会倒也还好,时间长了李柏就受不了了。再加上,叶漓看着他,旁边的严枫安也看着他,弄得李柏感觉自己处境有点奇怪。连忙后退一步,双手举过头顶,自暴自弃的开口说:“叶师伯饶命!我啥都说!” 叶漓站直身子,整理整理衣服,点头说:“嗯。” 李柏也忒弱了,就看了他几眼,就不打自招了? 严枫安在旁边道:“起来吧,进去再说。” “好好好……” 进去之后叶漓就把一大袋子的小螃蟹扔给了一众正在练剑的弟子们,让他们去洗洗,说今天晚上炸螃蟹吃。他们两个则带着李柏到了后院偏房。 角落的宋锦见李柏垂着脑袋在叶漓两人身后,也跟了上来。 “这是怎么了?” 刚关上了门,宋锦便开口说。 带头的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上席,宋锦和李柏则站在正中央。 面对宋锦的疑惑,叶漓耸肩表示不知道,用眼神示意李柏,让宋锦自己去问问这孩子咋回事。 宋锦转头,微微皱眉,开口说:“李柏,你之前出崇光殿的时候就跑没影了,我还找你呢,你去哪里了?” “我……我去我家。” 可能是面对宋锦的原因,李柏这话说出来都没有底气。又磕磕绊绊好一会儿,才指着宋锦对叶漓说:“呃……叶师伯,要不……要不让他先出去吧?” “……” 宋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一时之间,空气中变得有些尴尬。 叶漓解围道:“为何要宋锦师侄走?” 李柏脱口而出:“我聊我的事,跟他没有关系。我不要他听。” 这话一出,宋锦偏头定定的看着李柏,似乎想说什么,沉默良久,转身走了。 “……” 李柏转头看了一眼宋子的背影,感觉他有点奇怪,又说不出来,只得回身对叶漓说:“我……话太重了吗?” 叶漓轻咳一声,“不是你的错。你坐下说吧,你准备说的那些话。” “哎好。” 李柏坐下之后先长呼了两口气,放松心情,才对两人说:“其实我是去芷江了。” “芷江?” 芷江是水泽的一条支流,属于它的上流,在上荛的西南方向,离崇光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看这孩子之前对北域那么抵触,这次突然离开,叶漓还以为他跑去北域哪里了,没想到去了南面。 想着,叶漓便好奇的问道:“为何突然去芷江?” 李柏挠头,犹豫着说:“其实我以前对灵力是一窍不通的,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一位芷江老者的药汤。当年我在边境被宋锦救下之后,其实原本打算再也不去边境的,可不知为何妖物找上了门,并杀害了我的父母……” 李柏说他是个孤儿,据收养他的爹娘说,他们就是在边境找到他的。 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被裹了一件质地上好的女子长衫,手脚各系着一根红绳。一个人孤零零的被放在岸边的一棵树旁,不哭不闹,看见人过来还咧嘴笑。弄得老两口那时候还认为这孩子是个傻的。 李柏虽然从小就没生过什么病,相比较其他孩子,也更闹更活泼,小时候没少给老两口添麻烦。但生儿育女最大的欣慰莫过于让孩子学业上有名望,或者能入大仙门派,在修仙道路上有一方功绩。 李柏学业上很好,兴趣偏向于修仙问道。也曾经想入天玄,却被告知他的体质并不适合。不甘心的李柏又去拜访较小的修仙门派,然而是同样的结局。 几次下来的挫败,让李柏一直窝在家里。这天好不容易在爹娘的劝说下出了门,也不知跑到了哪个山洞里面,却看见山洞里有一只正在沉睡的麒麟。 麒麟在他靠近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眼露红黑色的光,身体上的鳞片间隙里冒着黑气,山洞的墙体周围不断的显现出金色的符文。 它本来是趴坐在地上的,却在看见李柏的一瞬间就冲了过来,张开獠牙,一口精准咬住了李柏的胳膊。 他们住在上荛边境,十几年了也听过不少关于北域雨雾林里余阳的事情。所以当李柏第一眼看到这只不太正常的麒麟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它已经被余阳侵蚀。 之前信誓旦旦的对叶漓说的那些话,抱着树打死也不愿意去北域的根据也是来自于此。 后来被宋锦救了并送回村子,本以为事情就此平息,哪知本该被宋锦杀死的麒麟,却奇迹般的死而复生,还找到了村子,并杀了全村的男女老少。 李柏当时出门逃过一劫,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全村人的尸体以及站在村子中心地带全身是血的麒麟。 全村的尸体,父母躺在血泊,还有尚在裹中却被开膛破肚的婴儿,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李柏崩溃的瘫软在地上,哑着嗓子的哭嚎着。 这也是当初在金玉峰底,叶漓虽然口口声声的向李柏承诺北域不会有事,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李柏毕竟经历了这些事,总归心里是有阴影的。 眼看麒麟向自己走过来,李柏本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路过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却救了他,并将他带离村子。 离开之时,老者给了他一包草药,说喝了之后他身体就可以重新拿起刀剑,灵力也能运用自如。 这几个月以来的否定,以及刚刚经历那一遭的李柏,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给喝了。结果出人意料的好,身体内的灵力更是源源不断的涌出,仿佛用之不竭。 想去感谢老者,抬头却不见人,地上只放了一张纸,纸上写了几段话。说是让他去晋洲的青御,再来上荛见到他的时候,记得单独一个人去一次芷江,他会给李柏讲述他因何遭遇这一番。 这时候严枫安打断李柏的话,罕见的开口说:“什么样的药?” 这样说出来,李柏像是被嗑药上青御似的,连忙说:“我不是有意的!就那一次,后面就没用过了!” “你灵根是不是药的原因,青御怎么可能查不出来。我是说药的成分。” 沉默片刻,李柏挠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也没怎么看过,好像是很普通的草药。我认识的只有几种,其他都是些说不出来的干草以及木果。” 叶漓心中仿佛有定数,结合沈雾年早上在崇光殿装腔作势的那一番话,想必麒麟就是他复活的。那位神秘的老者,想必也是他手底下的。 他轻声开口:“能让众人纷纷摇头的你变成如今这般,那位老者看来是什么世外高人。” 李柏狂点头,下一秒,果然说出来了叶漓的猜想:“我在崇光殿上看见天玄掌门旁边的一个长老,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眼熟,然后就想起来那位长老就是当年在村子里救我的那个人。” 李柏顿了顿,侧身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喝完之后继续道:“我其实刚到这里来,与师兄弟们出去玩的时候,就在偷偷打听芷江的消息。” 叶漓说:“那你去芷江的时候看见他了吗?” 李柏他们离开的时候,席上并没有任何长老离开或是突然缺席。叶漓离开的时候,一众长老才从席上离开,这时候距离李柏他们离开已经有一炷香了,崇光离芷江少说也得两柱香。 果然,李柏摇了摇头,说:“没有看见,我在芷江周围转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人,心想是不是与你们谈论事情忘记了,就打算明天悄悄地再去问问。” “那位长老是坐在沈掌门哪个位置?” “左侧第二个。” 第二个不是要和他们一起去北域的白川吗? 他明明是一副青年模样…… 叶漓起身,说:“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要事得离开一小会儿。你和其他弟子一起洗螃蟹去,记得洗干净点。” “好嘞!” 上荛,雨雾林。 叶漓环顾四周,又抬头向上看了看。 树林上方的枝丫交错,因为阳光很难射到地上,所以周围看起来有些昏暗。稍稍有一点阳光透过层层密叶落在地上,却像极了黑白配色的不等昆虫,随着丛林间微风的摇晃,在地上缓慢爬行。 高而粗的黑褐色树干,粗壮到两人环抱都抱不住,错落有致的分散矗立于地表。不过好在树干与树叶的距离还有三四人高,整个环境下不至于太压抑。 叶漓悬浮于半空中,看着自己脚底上覆盖的,足足有半人高的杂草野花。心想若是有人藏匿在其中,怕是发现不了。 这片区域,看不出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看来没有到沈雾年的那个地方。 叶漓手心出现一抹亮光,微微转动,又一睁眼之间,他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倒是没有那么多草,树也比刚才那里细小不少,地上虽也有些杂草,但多是枯枝败叶,还有踏过的痕迹。 在地上站定之后,叶漓用灵力探查周围。 “咔嚓——” 此时,身后发出来了一声树枝断裂的轻响。感觉到异样的叶漓转身,他的身后正站着一个身穿灰黑麻衣的男人。 叶漓在看见这人的第一眼就笑了,缓声开口:“当年不见,你都不喊我一声?” 这人穿着一身黑灰的麻布衣,层层叠叠的套在身上,一点皮肉都没有露出来。他后背背着一柄,用同样布料紧紧包裹住的长剑。就连脸上都用长布套住了轮廓,堪堪露出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这人黝黑的双眼看向叶漓良久,才抱拳拱手,垂眸,压低腰。 “师兄。” 他的声音似虚似幻,沉重嘶哑的音线,带着遥远之地,环绕耳畔的空鸣。 叶漓摆了摆手,说:“师父老人家也可怜,本来就没几个徒弟。现如今,就我一个活着的。” 他起身,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师兄为何在此?” “你不也待在这里吗?” “我刚到。” “……” 叶漓见这样聊,也的确和他聊不出什么。便转身向前走,身后窸窣作响,那人在后面跟着。 没走两步,叶漓就停下来了。他低头,在他脚下有一道红色的,像是拿红粉画上的一道长线。 他身后的人上前,蹲下身,随后起身说:“沈雾年进去过。” 叶漓伸出手,一柄短剑出现在手心。只是突兀的是,剑身上还沾一片土豆。 “……” 他感觉到面前的人看到土豆的时候,愣住了。 要坏,上次削土豆忘了洗了。 只盼到时候众人去剑旁边的时候,别闻出一股萝卜夹杂着土豆的味道…… 叶漓淡定从容的把剑身上,已经有点干枯的土豆扣下来,然后放在手里把玩。 “你知道我拿到这剑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什么吗?” 假装没有刚才的一茬,他轻咳一声,继续话题:“是什么?” 叶漓抬眸,笑意沾上眼角,唇齿轻启,一字一句的说:“它已经认主了。” 第18章 封余阳回地底 “我来此之前,听闻一件好玩的事,师弟愿不愿听听?” “是何事?” “多年前,北域边境误入了一个孩子,孩子遇到了一只据说是受到余阳侵蚀的麒麟。那只麒麟眼冒血光,身绕黑雾,张口就咬人。被杀后的某天却死而复生,屠尽了那孩子的全村上下。” 叶漓语气轻缓,语调微微上扬,像是真的在说一件趣事。而他身旁的男子在听着听着,脸上就有点不对劲了,瞳孔微缩,开口说:“这特征……” “北域先前发生过什么谁都不得而知,余楠的名字是我起的,三百年前就任我所用,它的确认过主。但这得有前提,这个前提就是,我不交,让它主人来抢啊。” 叶漓满口满语流氓气概,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食指轻抚剑身。余阳剑体呈现银白色,在中间的的地方刻有细小的符文,随着他手指的滑动,剑身上的凹槽像是被注入了灵力,发出淡色的光亮。 待到滑动至剑未,他往后退了半步,轻扣剑柄,在空中耍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冲地,对着红线挥臂轻轻一划—— “唰——” 刹那间,千万道飓风冲着两人袭来,宛如一头凶恶的猛兽在他们的正前方嘶喊咆哮,尖锐的风刀撕扯衣摆,却在下一秒从身旁呼啸而过。 强风吹过,再次睁眼,景象已经彻底变换。 两人似乎已经到达了地底深处,背后靠墙,正前方是一条黝黑的长道,远处似有微光。 叶漓旁边的的男人向前迈了一步,看向楚前方模糊不清的光点,黑色的瞳孔闪过一缕白光,刹那间,他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这片地下区域,除他俩以外两道灵气。 “我也是前段时间听闻北域异常,前来看看,没想到这地方也这么热闹。” “凑热闹,不就是人的天性嘛。” 叶漓伸手变出一个用百只萤虫做成的灯笼,让它悬浮在半空中为两人照明。 萤灯熟悉的微黄灯光照得这片地区稍微有了点安心气息,男子抬手想触碰一下灯外,却在临近的地方又缩回去了。 “师兄早已料到如今的局面吗?” “我没那么神。” 叶漓单手背在身后,缓步向前走,微黄的萤灯在两人中间漂浮着,“谁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闲的无聊,心向隐居不谙世事的外者。” 言不尽己,然则圣人之意。 似乎是为了缓解气氛,叶漓假装感觉不到他浑身上下露出的那股子忧愁劲,轻快的开口说:“师弟看起来,好像对我的这段话不太开心?” “………既已踏局,又怎会是外者。” 男子的声音配合着这山洞里的回音,空洞幽远,听起来有些渗人。 “当年我远离是非,将青御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交给你。我真的很不是滋味,也曾想上门致歉,但我果然……” 叶漓停下,转向他半怒半威的说:“师弟再这样,师兄可要生气了?” “……唉。” 男子叹息过后不再说话,两人并肩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光点越来越大,直到走出,面前猛然出现一只鹿身虎头的灵兽。 它突然从从高处跳到这终点的平台上,倒是没人两人吓一跳。只不过就算这么昏暗的环境,也能清楚的看见它身上糟糕不堪的毛色,实属愁人的样貌。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来参观参观。” 叶漓回答得随意,却没让眼前的灵兽开心多少。只见它微扬起头,长气一声吹起嘴边的长须,怒吼的声音震得这片地方不停的颤动,像是随时要倒塌一般。 “回去!” 怒吼过后就是一段兽类专属的一种声线,仅仅发出两个音节,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叶漓是个例外。 他稳稳当当的站在原地,脸上有些憋不住,说:“毕骜你还是别嚎了,更丑。” “……” “叶漓我去你大爷的!!!” “轰——” 一阵沉默过后,这一声字正腔圆的吼叫,成功的让山石发生震动掉下来了好几块大石头。石头轰隆隆的滚下来,掉入底部,过了很长时间才像是落在实地。 聊天的这三个明显没有把刚才的几块石头放在心上,沉默片刻,眼看着几个大眼瞪小眼,叶漓掏出余阳。 “既然来这里,肯定有事嘛。不然谁闲的没事做来凑这个热闹?” 话音刚落,毕骜仅看了一眼他手里银白的短剑,就起身跳离了他们的这个平台,很是轻巧的落在了远处中央地段的石台上。 毕骜一离开两人视线,这山洞中心的全貌才显现在眼中。 山体内是一个百丈洞内空间,周围的石墙崎岖不平,但仔细看,又有平整工具凿过的痕迹,像是人工一锹一铲挖出来的大型洞穴。在这巨大的洞穴中央,一条粗大的石柱从黝黑的地下蜿蜒盘旋而上,像一朵石臼的伞盖,平视的方向张口出一处十几丈来宽的平台。 平台上的中心地方,还放着几样东西,看构造,是一高两低的悬台。两边低的悬台上各放着两把武器,分别是一把黑色金丝勾刻的长弓,以及一柄红宝石镶嵌的长剑。 只有最高的悬台上空荡荡的,位于两把武器中间。 “嚯,嫌弃太次不拿?” 叶漓和男子也飞上了这个平台,看着在萤虫灯下闪闪发光的两把武器,忍不住的讽刺某人。 毕骜转过身,看着叶漓手里的短剑,眼神示意了一下中间那个空着的悬台,抬了抬下巴。 叶漓见状,忙点头,像是知道了毕骜眼神的意识,下一秒就在他们的注视下将短剑收了回去。 “你不是来还余阳的?” 毕骜的眼睛微眯,长擤一口气,神情有些绷不住。 “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叶漓好一派正人君子之气,仰面无愧:“我似乎说过我只是来参观参观的。再者,当年我既然悬崖勒马没把它封在这里,现在又因为什么要把它放入悬台?” “余阳非同小可,现在尚且不知沈雾年的目的,贸然封入,的确不妥。”男子开口说。 “你看你看,我俩一个意见。”叶漓拍了拍旁边的男子,笑道:“沈雾年这三百年来就没安分过,这次又作妖让一众弟子来雨雾林,加上崇光殿上满满别有用心的想法,所以这次我就拿着余阳过来看看,放不放,那不是我的意思吗?” 话落,他走上前围着三个悬台转了一圈,缓缓开口:“余阳在我手里没什么用,那它到了沈雾年手里,就更不会有用。” 男子对叶漓道:“天神大人对此有何打算吗?” 叶漓摇头。 得到这样消息的男子一惊,忙道:“沈雾年做的这件事可是会关乎生灵安危,大人不管吗?” 叶漓耸肩,说:“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如果世界真的有此一劫,减低伤害最小化,不比直接抹除造成的影响更好吗?所以这种事他不告诉我,我也不会问他,我相信他。” 男子沉默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说:“师兄,我有时候觉得你似乎像一位不知能力深浅的仙人。” 叶漓淡淡回复:“你可能想多了。” 一旁撂着的毕骜听他们说完,才说:“沈雾年作为一位已然飞升的仙人,究竟因何原因留在这世间,以生灵做赌注,建立这样一个法阵?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 “是何原因?” 叶漓站回原地,溜圆的一双眼睛在一人一兽两方来回的转悠,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天机……不可泄露。” “叶漓我想打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毕骜向叶漓走了两步,撇嘴,明显不太开心。 叶漓直接开口道:“可惜现在云鹤阻止不了了。” “……” 一时之间三方都沉默了。 这两个字,仿佛已经成为了他们心里的一个敏感点,每次提及,都是换来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发出的一声响动。叶漓伸手重新召出余阳,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正前方三个悬台中间空荡荡的位置,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短剑。缓缓伸出手来,短剑随着手臂的扬起漂浮在半空中,慢慢的,飘到了最高的那个悬台上方。 当剑身卡上悬台的凹槽,周围墙体突然发生了剧烈的震动,一阵阵的金光透过墙体的缝隙照射在这片平台上。 悬台下方也出现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远古符咒,一丝一扣的光丝缠绕上三处悬台,美轮美奂的一幕甚至超过了一旁昏黄的萤灯。但谁也没有心情看美景,都脸上凝重的看着剑,他们脑子里已经有了预示,余阳封回,代表的是他们接下来即将经历的事。 “东西放回去了,各回各家吧。” 叶漓语气不平不淡的说完这一句,就原地消失不见了。 男子向毕骜的方向看了眼,沉默半响没有开口,只是抬手行礼完后也消失了。 两人离开后半响,毕骜才有了动作,脑袋的两只耳朵扑闪了一下,眼眸紧闭,感受着来自这片地底的虚无。 洞穴里很安静,寂静到耳边发出长鸣。 恍惚间,它仿佛自己依旧置身于多年前,也是在这里,一位少女揪着它的耳朵训斥它不能在洞穴内乱吼乱叫。而那时这一幕,很多人都在场,引得众人捧腹大笑,调侃多时。 “主人……您早已知晓了,对吗?” 第19章 突然来访的沈浅 叶漓返回之后环顾周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人都没有。于是沉下心来一听,在西院那边似乎有洗涮声伴随着斗嘴的动静。于是走到西院,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定眼一看,空地上围成一圈蹲在盆边有十几个。 他们在几个木盆里各分了点螃蟹,每人手里拿把小刷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但这里面突兀的两个人一个是宋锦,一个则是严枫安,都一人坐在一个木盆边,沉默不语的刷螃蟹。严枫安的话,一些孩子胆怯长辈情有可原,宋锦也是因为这个? 李柏率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叶漓,站起身来跟他打招呼:“叶师伯回来了。” “嗯。”叶漓冲他点头,就往严枫安那边走过去了。 李柏这一起来,手里的刷子也带在手上,打招呼的同时还顺道扬起手里刷子,带着上面残留的水就到处晃,结果遭殃了他旁边蹲着的几个人。 小木刷子上面残留的水能有多少?最多旁边几个可能多点,再远一些就是连水珠都算不上的水点,落在人身上一会就没了,于是也就没人动弹一下。 但他旁边水滴得最多的刘启不乐意了,少年人嘛,想闹起来的原因无非是那点不安分的小心思。于是他趁李柏站起来的功夫,偷偷拿起一只小螃蟹,让螃蟹的两只爪子高高举起,对准李柏大腿一放—— “嗷!” 李柏这一嗓子让周围的师兄弟都看了过来,他猛的低头,就看见自己大腿上一只螃蟹,正用它的钳子使劲夹紧李柏大腿上的嫩肉。 “靠!这玩意儿怎么跑这里来的?!” 李柏愤愤的把螃蟹揪下来,扔进木盆里去,然后弯腰手不停的揉着自己的大腿,一边揉,一边嘴里还嘟囔。 “噗。” 刘启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柏见状立马就明白了螃蟹是他放的,大声嚷嚷道:“刘启是不是你把螃蟹放我腿上的?!” “我……” 刘启憋笑,正准备胡说八道些什么,眼神就不自觉的往那边的叶漓两人看去。此时叶漓已经在他们斗嘴的过程中走过去了,正坐在严枫安让给他的矮板凳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边。 这两位长辈好像与所有长辈都不一样,见小辈斗嘴暗使小伎俩,也不出面呵斥。只是像个看戏的似的,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有时候赶上趟,叶师伯甚至还会跟他们一起闹…… “刘启看我水泼!” 李柏趁李柏愣神的功夫,用手舀了一手的水,对着刘启的脸快准狠的泼了上去!水里夹带着螃蟹的腥臭味,刘启不注意的鼻子猛吸一下,那股浓烈的腥味冲入鼻腔,差点没让刘启就这样撅过去。 “啊哟!” 刘启立马站起身,一手抹脸一手拿着刷子指向他,道:“这水多干净吗!?李柏你做什么洒我一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活该!谁让你让螃蟹夹我腿!” “你小子!你有种别跑!” “不跑我是恁爹!” “你他娘!” 两个人围着偏院的这个不大的地方来回的跑,旁边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举高螃蟹加油助威的。他们两个呢,嘴上看起来谁也没饶过谁,可眼看要追上后也只是揪着领子威胁几句,对方一求饶,也就了了。 那边安静下来,戏没得看了。叶漓也低下头,乖乖坐在严枫安旁边,手搭在膝盖上,弯腰看着严枫安细长白净的手指灵活掰开螃蟹壳内部的凹槽,细心的处理它角落的泥沙。 “看起来好麻烦啊,是不是抓得有点多。”叶漓撑着脑袋,底声无奈说。 严枫安笑而不语,从盆里拿出一个已经洗干净的螃蟹,抖掉多余水,递给叶漓玩。叶漓恰着它的肚子接过,手指一下一下,或近或远的逗小螃蟹的两个大钳子,时不时地虚扣它的肚子往里看。 “师兄将余阳封入地底了?” 叶漓点头:“嗯,反正我留着也无用,暂且看看沈雾年究竟要列个什么样子的阵法出来。” “师兄为何不问我?” 叶漓微微一笑,将已经被玩的不搭理叶漓的小螃蟹放回盆里,看着它回到小伙伴身边又恢复生机的模样,抬头对上严枫安如火如荼的双眼,开口说:“我相信你。” 严枫安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看着叶漓的双眼,眼里一缕金光掠过。一瞬间,他的脑内立马浮现出一幕幕的景象,而这些景象,正是叶漓今天所经历的。 过了几秒,见画面里没有异象,他微微抬高的心才放下。可还没等他还没开口,面前的人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冷不丁的说:“枫安,你又对我使用这个了。” 严枫安的眼睛恢复正常,轻声开口说:“抱歉,我只是想了解师兄的去向。” 叶漓说:“你可以问我。” 严枫安说:“一时之间忘记了。” 叶漓沉静片刻,将笑容重新堆在脸上,说:“没事。” 两人聊了几句,像是又将气氛推回了浓情蜜意的阶段,看起来十分恩爱。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业余的关系,十几个人洗两布袋螃蟹都洗了好一会儿。叶漓也想加入,但洗完之后对比了一下自己和枫安洗的,还是默默地将东西递回给严枫安。 不过几天锻炼下来,这几个孩子剑法没有长进多少,却无师自通的把螃蟹炸得那叫一个妙。叶漓路过厨房随手拿起试吃,一口咬下焦香酥脆,惊喜于螃蟹的味道。光明正大的又偷吃了几个,不得不感叹果然除了正经学习,这群孩子什么都能干得特别好。 晚间弟子们坐在院子里望月自叹,叶漓和严枫安则坐在房顶,他手里还捧着严枫安煮的甜水。而在离两人不远处的屋脊末端,隐约能看见一个小小的物体趴在那里,头上的两只耳朵还时不时地扑闪着。 看起来,岁月静好。 叶漓正准备低头舀果子,却发现月亮倒影在他的碗里,不大不小,刚刚好填满,像是皎洁的明月被他捧于手心。碗里还有形状不一,稍微高出水平线的的果子冰块,跟随手的轻微颤动,月亮残影大小浮动,变化无穷。 “枫安,你看这个。” 叶漓小心翼翼的捧着碗招呼严枫安过来看,严枫安侧头看过之后,轻笑着舀起一颗圆溜溜的果子放到他嘴边。 叶漓张口咬下,嘴里咀嚼果子,冲他莞尔一笑。 天色渐晚,明明快到夏至,夜间却也有了凉意,微风托起衣摆,在半空中肆意飘动。邻近的几处街边小店都已经闭灯关门,偌大的城区只有更夫提着油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穿行。 院里几个熬不了夜的孩子都纷纷告辞,回到自己房间里面熄灯睡觉去了,就剩下李柏几个。眼看就快到三更,叶漓把已经空了的瓷碗放在一边,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回去吧。”严枫安轻声开口。 “嗯。”叶漓点点头。 站起来的功夫,他正准备招呼下面还在兴致勃勃聊天的几个人睡觉去,却余光瞟见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位少女。 严枫安拿起空碗,正准备下去,却发现身旁的叶漓看着大门出一动不动,顺着叶漓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那人,说:“是沈姑娘?” “应该是?” 叶漓也不确定,眯了眯眼,夜里暗色稍微有点看不清,不过脸部轮廓,似乎真的是沈浅。想着,开口:“她一直站在那里做什么?” 严枫安说:“不如去问问?” 叶漓说:“好。” 他让院子里的几人赶紧去自己房间睡觉,然后与严枫安下了屋脊,往大门走去,招待这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们一直在偏院看风景赏月,都差不多睡下了才发现姑娘站在门口,想必等久了吧。”将人接到前厅,坐下后,叶漓说。 沈浅可能已经知晓了眼前两人的不凡,行为举止都与那日在街上的状态大不一样,甚至多了些谨慎。颇有仪态的微微倾身,直起身子才缓缓开口:“其实刚到没多久,正想着要不要敲门,因为怕您两位已然睡下,不敢打搅。” “原是这样,我想着你一直在门口,是不是看没人所以不敢进来。沈姑娘此番前来,是沈掌门有何要事与之相谈的吗?”叶漓轻动手指,在她的桌边幻化出一杯热茶,伸手示意了一下她身边的茶壶,随即开口说。 沈浅见状做了一个谢礼,便道:“不必,我前来……是为了师兄的事。” 叶漓道:“之前宝物一事,我知晓并非凡品,与姑娘交涉的那一番,也不过是闹着玩的。” 旁边的严枫安接过叶漓的话,开口说:“曾听闻天玄大师兄乃人中龙凤,算沈掌门最为得意的一位弟子。他的功法修炼,想必已然高于当今的很多人,听闻,你亦与他并肩,有何要事让姑娘夜半三更来此?” 严枫安的话仿佛之间提醒了沈浅什么,她正准备说话,喉咙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哽咽住,眼神发苶,不自然的揉着脖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喝下半杯茶水,才说话。 “大师兄自从上次潭渊的任务归来,就像变了个人,说出的话,也是与之前的状态大相径庭。之前掌门虽在众人面前解释过大师兄的异样,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加上今天我与大师兄在殿上产生争执,所以今日刑罚过后,我便等着掌门,想与他讨论一下大师兄近日来的异状。可最后得到的答案,与掌门对大家所解释的情况一分不差。” 叶漓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道:“那为何找我们?” “晚间二更时分,我正阅完一本古籍,揉着眼睛正准备睡下。突然之间房门忙叩,我打开门,发现是大师兄来找我。还没说什么,他突然闯进我的房间,我本被吓了一跳,却看大师兄的模样十分恐慌,衣服凌乱不堪,头发披散在肩上。我感觉到了什么,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大师兄却说……” 沈浅停顿片刻,抬头看向两人,眼神不太好,最后在严枫安身上落下,随即低垂眼眸,说:“说您两位要借北域一事害人。” 哦豁。 叶漓微挑眉,转头看向旁边的严枫安,严枫安看出叶漓眼神里的含义,冷意上入眼底,对沈浅说:“许公子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他有何依据?” 面对严枫安的问话,沈浅像没了底气,头往下低了又低,说出的声音忽大忽小,呼吸急促,表现的样子像是被这件事情绪失控到了:“大师兄得到消息,称此次北域一行,是……是青御的叶长老控制余阳古剑,一手策划。您所作所为亦是要用三百年前,青御于归墟海边惨遭灭门一事对天下进行报复……” 沈浅说话期间,叶漓也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听着她在那里恍若无人一般的说着。微微弯腰,撑着下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起身对严枫安说: “这人偶有残余意识在反抗副体,我想听她到底要说的是什么。” 第20章 真正原因 叶漓话音刚落,严枫安就抬眼看向沈浅,随即站了起来。 而他的这一动作,沈浅看到最后明显吓了一跳。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手臂虚抱着板凳腿。眼睛仅往上抬了一下,刚对上严枫安的眼睛,便立马垂了下去,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叶漓淡淡道:“她似乎很怕你,枫安,你知道他背后之人?” 严枫安点头,绕开问题:“师兄想怎么听?” 叶漓道:“先让副体滚。” 严枫安道:“好。” 话落,他抬手,虚抓半空,掌心缓缓出现几缕金色丝线。金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的往瘫坐在地上的沈浅那边延伸过去。 沈浅听见两人的谈话,一抬头看见严枫安手里的东西瞳孔紧缩,忙转身,连滚带爬的想要远离这泛着微光,看似平平无奇的金色丝线。周围的座椅都被她弄得东倒西歪,桌上的热茶也因为她剧烈的动作给带到了地上,啪的一声,茶水溅出,杯子摔得四分五裂。 可即使这样,她依旧被丝线迅速勾住全身。 金线束住身体四肢,却未在皮肤上留下任何勒痕,相反,她身上缓缓出现了一道人型的重影,金线都目的是要将她体内的一组魂魄硬生生的拉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嘶喊过后,沈浅双眼一闭,倒在地上。在她正上方的半空中,漂浮着一个被紧紧捆锁住四肢,看不清面容的透明虚影。它不停的扭动,挣扎,喉腔里时不时发出的动静,似乎是咬牙切齿,愤怒非常。 然而面对严枫安,它一个字没崩,明显不敢说出任何冲撞的话语。 叶漓没管它,径直走向沈浅,蹲下用手探了探她鼻下气息,回过身对严枫安说:“这女娃娃昏过去了,估计得睡一觉。内院还有很多空房,就先留着吧,且看明天她要说什么?” “好。” 严枫安应声道,随即头都没抬,一个挥袖,半空中的虚影消失不见。 夜晚终于恢复寂静。 第二天叶漓还在被窝里呢,就听见外面好像有人的哄闹声。他睁开眼,习惯性的抬头,就发现严枫安早就醒了,正侧身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眼底一片清明。 “师兄醒了?” 严枫安亲昵的将他因为翻身,而挡在额前的头发绕到耳后去,随后抱住他的腰,一下一下的抚摸着。略带沙哑的声音环绕叶漓的耳边,轻轻开口:“我也听见了,是他们动静太大吵到师兄了吗?” 叶漓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枫安是什么时候醒的?” 严枫安道:“很早。” “睡不着吗?”叶漓并没有询问昨天晚上从沈浅身体里剥离出来的虚影,直觉告诉他,关于这个问题,严枫安不会回答。 “只是想多看看师兄。” 严枫安将叶漓的身体往自己怀里拖过来了点,两只手又抱得紧了些,头抵着叶漓的额头,静静的注视着他的双眼。 “嘁,你看你,我不是一直在吗。枫安小师弟,这都三百年了,你不腻吗?”叶漓手戳了戳他的额头,笑骂道。 严枫安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摇摇头,一眨不眨的注视叶漓,说:“起来吗?早点好了,起来洗漱完刚好不烫。” “嗯,那就起来。” 洗漱完后,叶漓和严枫安并排转弯拐角,追着声音来到前厅,刚拐弯,就看见一群人围着沈浅,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叶漓上前道:“怎么了?做什么呢?” 众人转身见两人,连忙行礼:“叶师伯,严师叔。” 话落,其中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小脸微红的指着沈浅说:“师伯,我,我一起来,怎么发现隔壁院子多了个天玄的弟子啊,还是个女孩子!” 叶漓还以为什么事呢,于是淡定的解释:“哦,昨天沈姑娘来找我们谈论北域一事,太晚了,便让她在这里住一晚,怎么了吗?” “没,没怎么。”那少年挠着脑袋,脸颊发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旁的李柏见状,高挑眉梢,调侃着说:“害,师伯,他呀,就是看光棍村突然有一个女孩子,有点……春心荡漾~” 李柏故意将最后的这四个字拖长音线,一副欲言又止,后文可大的意思。少年的脸更红了,骂道:“李柏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那那,说了还急,越急心里越有鬼!” “根本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没有你脸红什么?” 这下好了,少年的脸越发的红润。几个师兄弟看见他这副模样,也纷纷参加进来调笑了几句有的没的。他们中间的沈浅听着,都有些忸怩作态。毕竟还是没怎么经历情爱的孩子,她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一下,挤开人群,默默远离他们。 然后就在李柏张开又准备胡说八道几句的时候,少年突然开口说:“李柏你还好意思说我!以前有一次夜里,大家练功回来都睡着了,你一个人起来写什么呢?!” 听这一句,一片哄闹声。 “哦~” 众人纷纷往李柏这边看过来,连倚靠在墙边的宋锦也抬眼看了过来,刘启还抱着肩膀在李柏旁边还贱兮兮的问:“李柏,你写什么呢?铁石开花?” 作为当事人的李柏立马就炸了,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满,他跳起来对少年说:“大半夜你不睡觉注意我做什么啊!” 少年继续加大嗓门,高声道:“我看你一边写还一边捂脸,一副羞愧不已的模样,怎么?写给心上人的?” 李柏矢口否认:“不是!” “那你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呢?” “管你什么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得不可开交。 不过少年多情,倒也正常。 叶漓上前阻止,朝众人挥挥手,说:“去去去,一群混小子。她年纪比你们还小,在这里闹什么哄子?吃早饭去,吃完各自回房准备明日历练。” “是!” 又说了些话,这些弟子才推搡着去吃早饭了。 宋锦是最后一个,在他正要跟随众人去的时候,叶漓却开口叫住了他。 “宋锦。” 叶漓冲他招手,对他和沈浅示意了一下东侧院。 四人来到东侧院,刚关上了门,沈浅率先开口:“沈长老,我昨日来到这里之时,突然就没了意识,再醒过来,已经是今天早上了。深感抱歉,本来是我来找你们讨论事情的。” 说完,极为庄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而听了沈浅这一段话的宋锦,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主座的两人看过去。 其实他昨天晚上也留意到那些声响,尤其是安静之前,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可当他出来的时候,却只看见了座椅被明显移动,摔在地上破碎的茶杯。空气里除了淡淡茶香,什么都没有。 叶漓道:“无碍,既然昨日未言,今日便将其述说来吧。” 沈浅看了眼旁边一声不吭的宋锦,又转向叶漓两人,眼睛里似乎在询问。 叶漓见状道:“姑娘有什么尽管说出来,我之所以叫住他,是因为你说出来的话,可能对他有用。” “啊?好。”沈浅有些呆,转回头说:“我,我昨日说要谈论我师兄的事情,应该是这里吧?然后我突然没意识了。” 叶漓点点头。 “是这样的,两位应该在前不久遇到我们到时候,从我二师兄那里听闻了大师兄去潭渊受伤,心智有损,像是变了一个人。”沈浅深吸一口气,脸色变的沉重,一字一句的将自己知道的复述出来。 “我要说的这件事不敢保证绝对准确,但一定是我真实看得到。半年以前,大师兄奉掌门之命前往潭渊,其实,是为了潭渊的某个东西。而潭渊不用我说,叶师伯应该最明白,那里曾经是您一剑封息之地。而就在剑痕首地,有一样东西,是当初各派的长辈们曾落下的。” “封印息兽的阵。”严枫安开口。 因为要封印古兽,所以就以当时的人力来说,只有借助天地之力。而身为唯一一位飞升,且有能力的大人物沈雾年,却不知为何与众人背道而驰,毅然决然的拒了此次封息之行。 沈浅点头,说:“那阵的作用是借助天地之力,运行阵内法咒。但因为谁也没有想到的一剑,那阵就此遗弃。当初大师兄前往该地之后,可能是无意中启动了阵眼最后一步,结果,他的魂魄,被天地吞噬了。” 说着说着,叶漓望向严枫安,似乎在问他沈浅所说的这件事。严枫安冲他轻点头,见状,叶漓眉微皱,似乎对许子晟的遭遇很惋惜,转头继续听沈浅说。 “吞噬结束,阵眼消失,师兄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具空躯。而就在这时,却被刚好四处飘荡,不知其名的孤魂入了他的身。由此,才有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莫名其妙说话,违背规矩贩卖宝物的‘大师兄’。” “我是几岁的时候就被掌门捡回来的,所以算是他的女儿。他不喜欢别人进书房,于是就由我每天帮他整理一下房间,将一些书籍归类。昨天受罚过后,我简单擦拭了一下药物,就又去了书房。结果在书房内发现了一张夹在书架角落下面的半张纸条,纸条上面,就是我刚才所说的这些事情。” “我之所以来找两位,是因为纸条临近撕掉的下面,除了阵法的图,还有一段话……偶魂朐神肉,封天什么。后面被撕,我就不知道。”沈浅闭目叹息,两只手一直紧紧的抓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面对严枫安,眼眸却是低垂着的,微微倾身,开口: “严长老,上面的神,写了您。” 一旁原本听着的宋锦眼神肃然,看向严枫安。他打刚才就注意着这俩人的小动作,在沈浅说完吞噬之后,他看两人的小动作心里就产生了怀疑。而沈浅的这一句像是刚好给他刚种下的种子施了速生的肥料。 “后面的一句,是,封天入吾荆。” 严枫安面色平淡的补充完沈浅最后没说完的,而这一段话,对于旁边一直看着的宋锦来说,他的话是给宋锦的大树,彻底结出了果实。 “腾——” 宋锦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椅子都被他的动作往后带了好一截。叶漓见状,抬手道:“坐下坐下。” 叶漓和严枫安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他的身份的确可能知道。所以宋锦没听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严枫安。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知道眼前是神明的之后,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恭敬,与之相反,是愤怒,是仇恨,是不解。 叶漓看他的模样,见劝解无望只好放弃,心想待会又得热闹起来了。 四个人一片沉静过后,沈浅叹息,说:“神明大人,原因我们不配过问,我此番有意也并非有意挑明这事。大师兄的事跟掌门的计划有关,大师兄已经移魂,而且这个‘大师兄’比原来的好多地方会忤逆,至少在以后的历练中,可能会更加苦难。我希望有朝一日,如果这个‘大师兄’也遭遇不测,你们能将这个‘大师兄’的魂魄归还给原来的地方。至少,让他有机会投胎,不要魂飞魄散。” 叶漓道:“自然。” 沈浅起身跪在地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沉声道:“很多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挽回,就尽力让它不要更加悲惨。” 严枫安无视一直狠狠盯着自己的宋锦,对地上的沈浅开口说:“沈姑娘,你知道自己身上的事吗?” 沈浅抬头,垂目,“知道。” 叶漓眼里闪过一丝预感,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对严枫安说:“沈浅身上的?是什么?” 严枫安拿过叶漓的手,耐心的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叶漓明白那几个字的意思之后,不再说话。 沈浅在行礼之后,便转身走了。 第21章 偶魂朐神肉 叶漓都已然准备了看戏的心,注视两人,想看宋锦会怎么问严枫安当年之事。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意料,宋锦除了瞪严枫安,其余什么都没说,在沈浅离开后,宋锦也转身出去了。 其实叶漓对他所经历的事,知晓甚浅,除了暗自揣测出来的,也就明面上露出来的那些了。毕竟当初他看到自己的师兄弟死了之后,一心只想宰了那人,又怎知后面的事,自然也不曾调查过。 不过如今念及往事,果然还是放不下。 叶漓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眸色沉了沉,随即换做一副平常模样转头,问旁边的严枫安:“枫安,祁师弟他为何知晓你的身份之后,会是这种反应?” 严枫安微微抬高下巴,似乎真的在思考叶漓提出来的这个用意太过明显的问题。然而话到了嘴边,他抿唇一笑,变成了胡说八道:“发现他们的天神原是一位,什么都不管的存在?” “听你话的意思,还有几分傲然?”叶漓被他逗笑,“如果神明是个任其灾难降世的存在,的确闲得发恨。” 刚才的一阵怀思,叶漓心底那几缕伤感的情绪没有退去。静静的凝视眼前眉眼温柔的男人,心里暗暗道,得亏祁深知晓了这件事还没对你拔剑,不然到时候情绪涌上心头,我也得先砍你几下。 严枫安的眼角依旧弯着,黝黑的双眼看似无意的盯着叶漓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这副身体看清叶漓这人的感觉,他缓缓开口道:“我若真的是这样的人,师兄会恨我吗?” 叶漓道:“你若只是寻常人家,所作所为,皆是你自己。可你不一样,你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得为所有人着想。” 此一谈过后,双方都不再出声。相顾无言坐了一会儿,被正吃完早点的李柏过来探头询问一番,俩人这才出去。当天下午,严枫安出门,叶漓就拿着画本,在院子里摆上果脯点心,倚靠在椅子上,一边吃,一边看他利用木缡买来的书。 毕骜不知道从哪里钻了过来,半坐在叶漓面前。看他潇洒恣意的模样,毕骜舔舐着自己的爪子,开口说:“明天就要开始了,那些弟子们无忧无虑的,不知道他们经历完这一遭,会怎么样。” 叶漓专注的看自己的话本,淡淡道:“路途坎坷,纵然有前人打底,也难免会经历些苦难,这是必须的。” “这苦难可不得了,生死局呢。”毕骜笑意森然,“我前不久在街上闲逛,听人感慨如今修仙界当真不如当年,优秀的人越来越少咯。我虽有心反驳,但看如今局势,日后别说灵根上佳了,真正的人都找不到一个。” 叶漓听它念叨,不动声色的翻过一页书,拾了块瓷盘里的蜜果。 “人总会以怀恋当初为由,来贬低讽刺当下不如意的生活,这并不罕见。” “可好巧不巧,这些就是事实。” 叶漓假意没有听见这一句,自顾自的开口说:“之前还没来得及问你,那种伤,你莫非把琼阁里的东西扬了?” 毕骜面色不善,两只前脚露出白色的尖爪抵在地上,冷声说:“你先回答我。” 叶漓道:“这些问题你得去问沈雾年,跟我有何关系?历练不是我提的,献祭也不是我为了做什么。” 毕骜道:“那你敢说自己不知献祭?” “以前的我知道这些阴谋,可能会直接冲到沈雾年面前,不管怎么样都要宰了他,但我现在没那个心情。”闻言,叶漓有些不好,看向毕骜,道:“现在的我得先想,不能再死人了。” 他坐直身子,将话本反扣在桌子上,倾身靠近毕骜,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但就是叶漓的突然靠近,毕骜起身,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神色不明的注视他。 叶漓压抑着心底的暴虐,又躺了回去,脑海里浮现的是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闭上双眼,试图用情感解决掉眼前这个不依不饶的二货:“毕骜,当初,只要我闭上眼睛,都是躺在血泊内的师兄弟,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聊天的,就两个了。” 如果他是作为青御大师兄的话,那的确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 可偏偏,他不是。 毕骜没料到叶漓的这个回答,情绪压上心头,它想起了自己的主人云鹤,沉思良久,它跳上桌子,趴着开口:“那你把余阳封进去,不就无声代表之前谣传剑气害人之事是真的了?” “放不放回去,只是我觉得这样好玩。”叶漓挠了挠他的下巴,说:“不封,到时候也会被真正的主人召回去,留着做什么?” 毕骜估疑着开口:“所以你是为了推波助澜,隔岸观火?” “这种事情隔岸观火,脑子有问题?” “……” 毕骜沉默一阵,说:“我早上听到你们的对话了,我当初第一眼看到严枫安这个人,就觉得他不对劲。现在迷题解开了,却……怎么说呢,觉得心里压抑,不是滋味。” 为什么会压抑呢。 就是你最亲,最爱,最最在乎的人死亡的时候,某人明明在场,而没有出手相救的缘故。因为对于任何人来说,有能力,不违规的情况下,有实力却不救人,足以让明白一切的那个人恨上一辈子。 就算事情跟严枫安也没什么关系,但受害者会将这些年来所有的想法,苦难,哀嚎,都归咎于一人身上,从而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 从不知为何的茫然失措,到选定一个罪人恨上,结果往往不得善终。 叶漓见真的把毕骜拉进回忆自责去了,也叹气着抚摸它的身体,好似在无声的安慰他。 毕骜蹭蹭他的手,说:“阵,沈雾年可能已经布好了。10天以前的人可能不会出什么事,但最后五天他可能要启动了。” 它在这一直想讨论雨雾林的问题,叶漓却一直想跑偏,这会儿毕骜刚说完,叶漓就摸着它肚子上的那个地方一直不停的按压,语出惊人:“毕骜,你身上怎么还有鱼鳞?你嚯嚯谁家的好鱼去了?” 对于叶漓一口一句对不上问题的回答,毕骜忍无可忍,直接翻了个白眼,之后就跳上屋檐不见了。 叶漓目送一抹蓝黑色在屋顶上消失不见,于是重新躺了回去,双手压在后脑勺,目不转睛的看着天空上缓慢移动的云层。 想如今这样安稳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马上,世界就要重塑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门派的长老就一齐带着弟子前往上饶边境。 天玄包括许在晟沈浅在内的,有十几个,各人都有各自的风傲,看起来实在让人不由得感慨少年风气,英姿飒爽。不谈青御,玉诀那边也不输多少,俏皮灵动,眼眸透露着一股未被世间打磨过的痕迹。再加上玉诀修得本来就与大多数的修仙者不一样,所以身上难免多些囊布口袋,玉石灵器什么的。 叶漓看看左右,再看看自家的这些仿佛没脑子,一心看风景,兴奋吵闹的孩子,不由得感慨果然还得是别人家的孩子看起来香。 可惜天公不作美,刚到边境,丝毫不留情面砸下的雨点就让人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众人施法在队伍上方形成了一个透明的罩子,走了好一段距离。但看这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直这样消耗体力施法避雨,不是个办法。 大雨瓢泼,雨雾飘散空气中,天色发暗,看不清周围。仿佛众人已经踏进了一只怪物的腹中,虽然能看清旁边,却看不清远处。而这时,也不知是谁提高嗓音喊出的一声,说东南方向似乎有人家,让大家心里都安心了不少。 不过谨慎为上,各派都派出一人前去打探,没过一会儿,三人都回来了,说还真的有个小店,离他们并不远。 这间小店的确小,不过修建得倒是费心,虽然是在高坡地区,还是特意垫高了房子与地面的空隙。房下木柱上有被水腐蚀过的痕迹,周围石头上还有青苔,看起来这个地方经常涨水。 一行人或坐或站,在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店子里都挤满了。李柏生无可恋的用手挤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摆,随后施法弄干了身上,看着窗外依旧如倾盆般的雨水,小声嘀咕:“这还没到雨雾林,怎么下这么大的雨?” “这里经常这样,若要停雨的话,得要明日了。” 这时候,店主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开口说。 店主是一位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老婆婆。她脸上满是皱纹,背驼着,挤开人群走到正在往里疯狂飘雨的门口,拉过门锁用力关上了门。在旁边的少年有想帮她的,却被挥手拒绝。 此时天玄那边的白川不知和自家的人讨论了什么,走到叶漓与玉诀的人面前,开口说:“四位,我们这边商讨了一下,发现此处离雨雾林的入口仅仅十几里路。故此,想与各位商量一下,便将此地设为居所,历练结束再回这里休整。如何?” 叶漓道:“尚可。” 另一边的张逸也点头道好。 白川见此便又去那个老婆婆旁边说明,叶漓看他走过去,对严枫安说:“枫安觉得这里可以吗?” 严枫安点头道:“师兄觉得尚可,便可。” 这小店没多少房间,不过挤一挤,还是能住下人。老婆婆见他们人多,还特意打扫出来了一间放杂物的,这一分,吃上热饭热菜,倒也不错了。 毕竟马上,所有人都得住宿荒野了。 第22章 进林子 简单分了一下房间,人基本就都下楼了。 也有不少人觉得嫌下面挤得慌,就跑到二楼的几张桌子上聊天喝茶。叶漓也在其中。 不过这些人里面少了一个人。 宋锦自从昨天早上之后,就再也没理过叶漓和严枫安。他日常就是不说话的,所以一路上其他人也当他是正常发挥。而到达这里之后,分好房间他就一直窝着不出来。 李柏时不时的会上来聊聊天,踹门骂上几句,却依旧没有把这位大哥喊出门。离开的时候,李柏重重的关上门,没好脸色的故意大声骂上几句,然后离开。没过一会儿,李柏端着从店主那儿要来的酒水小菜进去,然后又骂骂咧咧的出来,如此反复。 看宋锦的反应,叶漓设想了几个结果,想着想着又自己将其推翻。 三家分别传信回门派,报备事宜。收到回信之后,天玄那边又传来了一份信件。说雨雾林气候不同于正常时节,既有大雨,便隔日前往。 众人吃完饭后,雨依旧在下个不停,隔窗户向外看。倾泻的雨水如丝线般落地,雨滴仿佛都连在了一起。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雨雾,邻近的几棵大树被雨水打得枝丫乱颤,不少树叶都被打入了泥里。昏暗无光的周边看不着远处,分不清方向,给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屋子里,有弟子趴在窗边小声讨论有关雨雾林的一些注意事项,有的则拿起随身携带的书籍看书。而在这些人当中,唯有李柏和同门的几个是另类。 李柏在宋锦那里窝了气,便拉上几个人低着脑袋蹲在角落,在用雨水化成细长的冰柱,然后在地上玩丢棍子的游戏。 叶漓坐在二楼,楼下白川和莫楠正在和天玄的弟子谈论着什么,玉诀那边也一样。相比较两边的紧张或兴奋,青御这边倒是比谁都悠闲。 他饮下一口酒,撑着脑袋看似随意的将视线放在了白川身上,脑子却在回想李柏那天说的那些话。 前日里与李柏商谈完之后,李柏说要明日再去一次。可昨天叶漓一直注意着,却从未看见他离开过,也没听他和木缡他们商量离开去找什么人叙旧。 李柏的故事里,宋锦杀了那麒麟一次,白川又杀了一次。最后的一次,李柏可能因为当时的环境下,亲人的离别下,将那次麒麟的死亡规定为真正的死亡。 可叶漓若没猜错,那只不知在哪个山洞发现的麒麟,也许还活着。 况且,“死”过不低于三次。 想到这里,叶漓眼眸暗了一瞬,又立马恢复正常,将杯底残留的酒水一饮而尽,略重的放在桌子上。 李柏第一次在布满金色符文的洞窟发现它之时,麒麟的状态就已经与寻常不一样了。后来追着李柏冲出去,那一次,才是死亡之后的偶具开始。 笑话,这玩意要是余阳造成的,那这种行尸走肉,不早就满大街都是了吗? “师兄。” 一声呼喊让叶漓回过神,转头看见递在自己身前的长笛,才想起他方才喊严枫安去房间拿东西了。 “枫安对雨雾林有何想法吗?”叶漓接过长笛,问道。 严枫安在他对面坐下,淡淡道:“十五日为期的历练,虽短,但考虑到雨雾林的特殊,十五日也足够增进修为。” “沈雾年可能在里面设好了机关,只待他想要的那几个幸存者走到中央地段,就可以开始献祭了。”叶漓把玩笛子尾端挂上的红穗,一下一下的晃悠。 严枫安摆头,从怀里掏出一小袋果干递给叶漓,说:“未必,如此大费周章,看似严谨,实则对他不易。” “也是。”叶漓又将目光往下看去,这回落在了白川身旁的许子晟身上。这少年如今潇洒恣意的模样,倒一点也不和沈浅他们描述原来的那个清淡冷颜的大师兄一样,甚至完全联系不上一起。 “飞什么升,人都打不过。” 楼下的许子晟正在沈浅旁边讲一些听不懂的话语,一瞬间像是感觉到了叶漓的目光。一抬头便对上了叶漓略显冷淡的眼眸,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嘴挥手打招呼。那副模样,看上去有点傻。 怎么就进了这个身体? 叶漓拿起长笛放在唇下,抬指落下,清越悠扬的笛声缓缓在这不大的店子里荡漾漂浮着。笛音伴随屋外的雨音,飘过耳畔,落在心间。 因为房间不多,所以解决方法就是把家具移到角落,然后空出地方来打地铺。但床并不好移,移了也没地方放,所以叶漓他们这个房间里面的几个人一致同意让给叶漓与严枫安。 傍晚,夜已过三更,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细雨飘了一会儿,就只听见屋檐下一颗颗的水滴落在地面小水泊的声音。 “滴嗒。” “滴嗒。” “嘀嗒。” 雨声变小,睡意也渐渐翻上来。叶漓环抱着严枫安的腰,侧靠在他的颈边,喘息慢慢变缓,身体缓缓变得沉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漓突然感觉身旁的严枫安起身了。 “叮铃——” 房间地上还躺着好几个,轻微的酣声伴随入耳,在这其中,是铃铛的声音。轻微的风声撕扯着纸糊的窗户,外面还有从不远处传来的水蛙叫声,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严枫安轻手轻脚的将叶漓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掩进被子里去,随即下了床。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在屋檐下灯笼的照射里,颤动着,闪烁着,仿佛一副绝妙的水墨画。严枫安小心的把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外面的声音都变得清晰不少。 他眼睛看向窗外,没过一会儿,随后又关上了,将声音隔绝在屋外。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叶漓正单手托着下巴,趴在他原本躺着的地方,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看不出神色。 “师兄睡不着吗?” “你在干什么呢?”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然后空气中沉静了一会儿,严枫安走过来,在叶漓眉间轻吻了一下,抱着他上了床,说:“屋外杂音太多,怕吵到师兄。” 叶漓靠在他怀中,耳朵抵在他的胸口,听着里面铿锵有力的心跳声。那一点点的倦意本来就因为严枫安的离开消失不见,但他还是闭上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道:“早点睡。” “好。” 一觉天明,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六位长老带领着一群人走到了雨雾林的入口处。 虽然是早上,但这外面天色还是有点暗沉,而仅仅隔了一层屏障,雨雾林里面却是明媚的阳光洗礼着树叶与大地。在屏障的隔绝处,里面茂密生长的草木,足足到了小腿处,而外面却是地矮的草坪,还夹杂着几朵野花。 青御这边不知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轻松,有别人问起,李柏首当其冲,说了一大堆没用的,最后才归到正题。他话语里的正题无非是谣言假的之类,说得眉飞色舞,眼眉高挑,那叫一个好。 众人听着,叶漓也听着。可当话入耳,一字一句,听着听着,他眉微皱,心里产生了异样。 李柏怎么回事? 是了,从当初叶漓在金玉峰下,对李柏和宋锦解释雨雾林什么都没有之后。李柏好像就此便对于北域一行一直都处于一种兴奋,开心的状态。 那是一种,不太正常的,兴奋,开心。 到达了崇光国之后,这种情绪就愈加热烈。逢人疑惑不解之时,便会立马诉说自己听来的谣言,解释听来的谣言。 就在此时,叶漓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之前想起来,却莫名其妙忘了的事情。 他好像感觉不到李柏身上的金尾叶。 思绪回过头,叶漓往身后看去,原本几十人的后面此时却一个人都没有,再转头,人群已经全部进入雨雾林了。 他看着人群中间,正在和宋锦聊天的李柏,微微眯眼。 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忘掉? 难道…… “师兄怎么了?” 旁边的严枫安察觉到叶漓的异样,开口询问。 此时旁边还有其他的四个人,本来安静的四周严枫安突然开口说话,他们也齐刷刷的看向叶漓。 张逸率先道:“是叶前辈察觉到雨雾林里的不一样了吗?” 站在稍远一些地方的莫楠以审视的眼神看了叶漓好一会儿,随即道:“掌门已经勘察过,怎可能出问题?” 白川上前,很是亲切的问候道:“前辈是有不适吗?” 严枫安轻轻的搂着叶漓,见白川贴过来,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拉住叶漓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而叶漓还未开口,莫楠抱着双臂,又道::“掌门可是从古至今唯一一位飞升成功的仙者,难道你们怀疑是天玄故意引各位来此?” 白川接上他的话,语调温婉平色,看上去人畜无害:“四位尽可放心,若是谣言所述,我们又为何要派自己弟子入林呢?况且那些谣言,叶前辈是最清楚真假的不是吗?” 莫楠道:“知不知道,现在不也谈到这个话题了吗?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一个吗?” 白川道:“天玄无意于任何不利的行为与两派,此次皆是一心只想扩展历练而已。” 两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你一句我一句,配合得可默契了,听得叶漓想翻个白眼给这俩玩意儿。 “真真假假,我们之前从未来过北域。”张逸上前,道:“在里面的弟子更甚,晚辈刚才所言一句,只是偶然发问。却引得两位如此着急替自家辩护,又谈什么不相信呢?” 话虽如此,张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平淡,相反的是严肃。而叶漓注意到,站在他旁边的林雀却略显木衲的看着自己师兄和白川两人,一言不发。 叶漓突然想起,好像他的这位同门,似乎一直是一言不发的。之前送东西的时候,是张逸一直开口,林雀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这一路以来,林雀也是安安静静的练剑,看书。 想到这里,叶漓靠近严枫安,凑在他耳边道:“站在张逸旁边的那个孩子,可是心智不全?” 严枫安点头,道:“她幼时受过苦难,虽被救下,修炼仙法,但心智却一直保持在幼时。” “原是这样。” 那边三人揪着问题不放,叶漓这边却貌似还挺轻松? 然而聊着聊着,三人像是聊到了头,不再说话,莫楠化作一缕青烟便消失不见,看样子是回客栈去了 。白川离开前还装模作样的行礼,也就叶漓和林雀礼貌性的倾了倾身,其他两个理都没理。 “如今已经进去了,谣言真假一说,意义又在何呢?”张逸握紧手中长剑,低头叹气间余光撇见严枫安,便领着林雀走了过来,低身行礼。 “想必掌门临行前让我交于您的那样东西,是她老人家拜托您保全我二人性命的吧?昨日前辈突然前来,将东西重新归还于我,见此物已有使用过的痕迹,我便猜到掌门所意了。” 严枫安道:“不必提前道谢,生死有命,你们该怎么做,在你们手里。” “前辈谦虚。”张逸顿了顿,道:“生死一事,于玉诀而言,的确是由天定,我们明白这个道理。可生在尘世间,心底自然是人性,明知一线生机,谁不想活下去呢?” 严枫安不再说话,张逸行礼后往雨雾林看了一眼,随即带着林雀回去了。 人都走了,叶漓环抱住他的脖子,突然笑着说:“枫安。” 严枫安低头:“嗯?师兄为何突然唤我?” 叶漓道:“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第23章 无灵草木 在临行之际,每人都分发了一个用来连讯长老的灵石。它可藏入器海,只需默念暗语,便可与千里之外的人联系。 这十五日内,如有想中途放弃的,便可直接利用此物进行传送,却只能出,不能进。亦或是历练过程中林内出现异常,也可以直接联系远在客店里的六位长老中的任意一位。 遇到致命袭击,它还可以保全一次性命。并且它一旦与个人相互联系过,就算石头与肉身分离,也能第一时间感知危险,自动将其传达给六位长老知晓。石头若被恶意摧毁,也是同理,在长老们那边也会收到通知。 毕竟是特殊地段,林中十五日的过程中,长老们会密切查看,以免出现意外。这次历练规则只有两点,禁止伤及同道,十五天内活下来。 刚进入雨雾林没一会儿,众人由三个大队分散成几支小队。李柏,宋锦,木缡和刘启为一队,宋锦本来不想跟他们一队,却被李柏要挟说要是不跟他一队,他晚上就跑到宋锦那边扒了他的裤子。 这话一落地,旁边站在看戏的木缡和刘启先是呆愣了几秒,随即相视一眼,又看向别扭的俩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宋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深深看了眼李柏,什么话也没说,便走向他们。几人说说话,就已经离开入口处很远了,甚至环顾周围几乎一样耸立的深褐色树干,都有点分不清方向。 途中,李柏想拉住前面的宋锦,想问问他最近怎么回事,却被宋锦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嘿?” 李柏站在原地白眼,宋锦依旧头也不回的走着。随后,就传来了李柏宛如邻街大婶般的语气:“你倒跟个大姑娘似的,碰都不给碰?摸你一下你能掉块肉啊?呸,忒矫情。” 刘启同木缡一齐上前,刘启抱剑歪身靠近李柏,提着一股贱兮兮的语气调笑道:“李柏,你放过宋师兄吧,人家玉洁冰清,你别给玷污了。” 李柏一个瞪眼过来,厉声道:“说什么呢?谁稀罕玷污他?他那脾气,狗过他身边都得挨个冷眼!” 嚯,这么夸自己吗。 木缡忍笑。 李柏像是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在俩人憋笑的样子前尴尬的咳了一声,却也懒得改口,直接又说:“我们这里面就他入门最长,我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这破林子不行吗?鸟都不鸟我……” 宋锦默默的在前面走着,听着李柏在后面跟另外两人吐槽他,神情一如当初,面无表情。 他昨天梦到云鹤了。 似乎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在这个身体里面之后,第一次梦到云鹤。 梦到她的时候,云鹤身着她最为喜爱的那件月白衫裙,站立与青御的大门下。暖阳照映在她神色温和的脸颊上,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眼底,落在唇间。 配合着微风,迎接着落花,远远看去,她美得宛如一幅画卷。 云鹤素来不喜戴人间的那些珠钗头凤,连耳垂下都未曾打过银饰。闲暇时光唯一费心些的,可能也就是偶然在脸上施加的粉黛,涂在唇间的淡红胭脂。 从前时候,落竹总想拉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姐去人间。不为其他,只是想在本就生得貌美的云鹤头上,插上些女子都会喜欢的金银饰物。却总被云鹤以练剑不便为由,给搪塞过去了。 宋锦看到她的一瞬间人就傻了,呆住了几秒,随后拼了命的想跑过去,想抱住她。然而不管他怎么跑,怎么前进,她好像一直都是那么远,一直都触碰不到。 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哀嚎。昔日她的模样,嬉笑打闹也好,一同历练也好,都在宋锦的脑海里一遍遍,一次次的涌出,沉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锦终于突破屏障来到她的身边,将她狠狠拥入怀中。 可下一秒,他呆住了。 吸入鼻中的铁锈味。 手上感知到的粘稠液体。 怀中女子微弱到难以呼吸的轻颤。 他如当年一样,颤抖着将手从她的背后拿到眼前。 却看到了满手的鲜血。 怀中的人已经被人捅穿了躯体,本该灵动的双眸早已变得暗沉。鲜红的血液染满了身上的长衫,灵气一点点的从她的体内消散,泯灭于天地间。 她仰着头,方向似乎在看着天上,又似乎在看着宋锦。 梦到这时便醒了,醒来之时,早已天光大亮,而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在现实里,他记得,他在水泽湖中心抱着云鹤哭了很久,嗓子都哭哑了,眼眶都哭干了。 他看见沈雾年和严枫安踏水而来。 沈雾年一副欲救天下苍生之态,温和语气,举手投足间令人作呕,嘴里说出的话,是在于他谈论一番交易。 而严枫安,一直站在不远处。神色淡然的看着他,看着云鹤,宛如一尊永远与世间喧哗无关的冰冷石像。他眼底露出的漠然,视线放在云鹤身上的无动于衷,仿佛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师兄弟之间的关系。 宋锦拔出腰间长剑,指着正欲上前的沈雾年,嘶哑着声音,让他滚,让他们滚。 “宋锦!” 李柏突然的呼喊让宋锦回过神,他转回头正欲说些什么,而他身后早已没有一个人。 周围寂静无声,仿佛连风声都是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身边的草木仿佛有灵一般,若有若无的拿着叶尖端刮着他的小腿裤。 叶尖滑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宋锦察觉不对,立马召出剑诀,拔剑挥向四周。飓风卷起草木,连根拔起,眨眼功夫,他的周边一圈没有半点野草的痕迹,露出了深色土地。 怎么回事? 周围一圈都草木好像还要靠近宋锦,却因为自身原因只能将躯体往前倾斜着。 宋锦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拿剑挑起其中一株杂草,用灵力感知它身上灵气残留。 然而结果大失所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它在很拼命的靠近宋锦。可宋锦却没有在它身上查出半点有灵迹象,他不死心般的又探查了好几株,却也是一样的结果。 这是什么? 他以前来过这里好几次,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思索刹那间,宋锦忽得想起怀里的金尾竹叶。 当年师父炼这样一件费时费心的法宝,他们没有一个发现师父的目的,自认为是他老人家颇为喜爱那片竹林罢了。况且这种法宝用途很小,养护起来又很是麻烦。同作用之下的各类法宝,多得甚至可以单独拿出间房子来置办。 据他所知,拿竹叶做此作用,师父是同一个。不说现在坐着的那个掌门,就算是当初的他们,也根本对此并不知情。 况且这法宝,只为一人驱使。而它唯一一个特点,不受灵,不受除自身以外的任何灵气。 这东西没人知道,自然也不会有人将其透露给任何人。 但…… 意识到什么之后,宋锦提剑起身,缓步退回原位。双眸抬眼扫视一周,看着身处边缘地段拼命想挤过来的草堆,心里暗道。 这里待不得。 雨雾林的植被很茂密,粗壮的树干直冲天际。往上看去,天上被层层叠起的树叶挡住了天空的视线,连光芒都是挤过树叶间隙才到达地面。 雨雾林雨雾林,雨肯定是多的,有雨,自然有湖泊。至于雾字何意,其实只是下雨起的雨雾而已。 他御剑飞行,找寻附近的水源。 路途中,宋锦不经意往下看了一眼,地面那些长势极好的杂草,跟随着宋锦的行动而来回移动。他似乎变成了一块人形慈石,吸引着地下。 没过一会儿,他就找到了一处挺大的湖泊。 不知因为什么,湖边周围一圈,足足有十几余丈宽的地段都没有任何植被痕迹。边缘的植被也是稀少得可怜,都一个劲的往林内钻,像是这里有什么让它们极为惧怕的存在。 宋锦落在湖畔边的石子路上,收剑入鞘。他抬起头,这一片湖面地区,同样也没有任何树木。 简单归置了一下,又去周围砍了棵树。大树落地的声音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可是,林中没有飞鸟冲向天空,声音沉过去,周围又恢复了寂静无比的模样。 仿佛这片林中,只有他一人存在。 宋锦没有在意这些事情,他把较干的树枝放入火堆,顺势将火升起,再将内部湿润的树干据开,劈分成小段,整齐的排列在火堆旁,以便烘干它们。 树很高,树干很粗,几乎每棵树都是一样大小的,看内部年轮少说也有百年。火堆就那么大,一时之间并不能一次性烘干,所以他打算一部分一部分的来。 太阳升上高空,烈日灼烧大地。刺眼的太阳光透过湖面反射入眼睛里,移开看落在地上,恍如白石铺就的地面一看就很炙热。外面已经快到夏至,而雨雾林不同于正常天气,所以即使现在看起来很热,但实际上宋锦感觉有点冷。 火堆旁的柴火尾端都被烘出了细小的水泡,正一滴滴的往石子下面渗透。 湖里没有生物,不过就算有,宋锦也不会吃这片地区内的任何东西。他们修仙之人,早已练过辟谷,所以十五天内不吃东西是正常的。 宋锦看了柴火一圈,将他们一个个的收起,码在一边,又拿起旁边的一批继续进行烘干。 到第三批的时候,宋锦刚码好,正准备坐下继续烤火,林子里着急忙慌的跑出来了一个人。他浑身上下被什么东西抓伤,露出血肉,眼神慌乱,双手颤抖拿着手里的剑,一步三回头。看到坐在湖边悠闲自在的宋锦仿佛看见了救世主,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却被柴火堆绊住脚,差点掉进火堆里。 “仙友……仙友!救命!救命啊!!!” 他身上的衣服依稀可见是天玄的服饰,而此时,他却在呼喊完这一声过后,很是恐惧的躲在宋锦身后,全身颤抖眼睛死死的瞪着他跑来的方向。 此时太阳依旧高悬于天空之上,那片林子里,还是只能看见极为稀薄的光亮,却不至于幽暗。 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宋锦先安抚了他一会儿,随即道:“发生了何事?你用来连讯的灵石呢?为何不用?” 他这会儿已经不敢看林子里了,低着头,呼吸急促,颤抖的双手根本停不下来,嘶哑着声音一直摇头:“用不了……根本用不了……” 宋锦心感不对劲,连忙道:“什么用不了?” “石头!” 他尖叫起来,凌乱的头发挡住了一半的眼睛,浑浊不已的眼眶里满是血丝。猛然抓住宋锦双臂,摇晃着他,歇斯底里的嘶喊道: “那灵石根本没用!别说联系长老了……它连传送都做不到啊!!!” 第24章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踏入雨雾林没多久,叶漓便发现与木缡那边一直联系的灵体,被不知何种力量进行阻隔。 之前他独自来此地,哪怕是在封印的洞内,也能知道院子里的木缡与人聊天打嗑的场景。现在看来,余阳封入之后,之前所设想事情要开始了。而这种力量,以及雨雾林的多种异象,应该是来自于同一个人。 难怪送别之际,沈雾年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可若彻底隔绝,必定重演当年。 不过如今他有严枫安。 叶漓冷脸半怒半威般说了几句,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严枫安轻抱住了他。如清水般的灵力涌入体内,叶漓立马感觉到那个屏障消失不见,它似乎在惧怕严枫安。 叶漓也没管那么多,心里窃喜,这样一来,多简单快捷。 重新与木缡连起丝线,抬眼瞧见前方李柏似乎又与宋锦吵起来了。随着李柏不过脑的一句话,木缡简单的与旁边的刘启发癫了几句,也没再说什么。 回到这边,叶漓感觉一缕熟悉无比的东西缓缓涌入神识。他神情呆了几秒,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严枫安,轻声道:“枫安?” 严枫安头侧搭在叶漓的肩上,静静注视他的眼眸,随即低头亲吻上他的脸颊。语调平缓的声音落入耳朵,带动着沉闷的颤音: “跟师兄讨点彩头。” “噗。” 叶漓踮起脚尖,额头磕上他的下巴,笑着跟严枫安打趣。 但此时此刻,他灵魂深处仿佛有一柄长刀,在肆意绞杀着那些残留暂且完整的思想。有好几次,叶漓视线都看不清眼前,险些露出破绽。 这是第几次了? 不记得了。 “这次之后,师兄不要管这些事情了吧。” “好啊。” 叶漓视线回正,水流退去,只剩干涸。他微不可闻的轻缓了一下气息,淡淡开口:“那枫安想回哪里?林中小屋吗?” 严枫安沉默了一段时间,低声道:“师兄不愿回去。” 叶漓表情不变:“枫安为何这样回答?” “因为师兄会生气。” 任谁能想到呢,主管世界的神明,如今在他背后依依不舍的抱着他。语气委委屈屈,还夹带着沉闷的哑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但这一幕,叶漓笑不出来。 曾几何时,他的哀嚎,求饶,不解,没有换来如他所意。活不下去,死不了,宛如木偶一般窝居在那间木屋内,每每,度日如年。 可惜,叶漓忘了。 叶漓转过身,抱住严枫安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刚退开一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后者便立刻附上唇瓣,他把双手的力道加重了不少,勒得叶漓腰疼。 “师兄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山河万里,湖泊海域,或是田域密林,不管是什么,师兄想要的,我都会给……” “枫安今日为何这样热情?” “师兄,我曾用山河为聘,拟好婚书,将其交到你的手里。不敢奢望其他了,只要师兄永远陪着我。” “我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 雨雾林内, 仅仅两秒愣神的时间,其余三人全都消失不见。 木缡谨慎的后退半步,闭眼听着周围的寂静。随即召出上尘,猛睁双眼轻点脚尖,飞速往一个方向飞去。 尘封多年的法阵终于启动了。 这次,会是结束吗? 另一边,刚说完没两句的天玄弟子突然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宋锦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势,发现他身上看着挺惨,但尽是些外伤,灵脉也没有受损情况。于是,宋锦只用灵力把他身上的皮外伤简单治了一下,就让他靠在柴火堆上了。 重新坐下,宋锦自顾自的摆弄着火堆,将手边细长的树枝扔进火里。 “咕噜……”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咕噜……” 这时,他身后湖泊忽的发出一阵又一阵奇怪的声音,期间,水底有不断的气泡翻涌而上。 他转回头,此时身后的湖泊已经像是沸腾了一般。湖边一圈的边线不停的上下跳动,仿佛湖里马上要出来一个大家伙。 “咕噜咕噜……” 湖水依旧在翻滚,这些涌动带起了湖底沉积多年的泥沙,浑浊泥沙混杂进水里,一时之间,昏黄的湖面看不清水下的情况。 宋锦站起身拿剑走到湖线边,离边缘范围十几米的地方站定,静静的凝视水面,握紧手中剑。 “呯!” 随着湖泊的异动,地面开始颤动,眼前湖水猛降。翻涌的湖水集中于中心地段,迅速向上,形成水柱直冲天际! “轰——” 天空之上云层逐渐散开,以水柱为中心外,缓缓浮现泛起白光的奇怪阵眼。而且在对面湖畔树木遮挡的情况之下,仍然能看清远方与这一般无二的阵眼,一共有好几个。 那是…… 可还未等宋锦将天空显出的阵法看清,水柱骤降,落入湖内,天空浮现的白色光阵也随即消失不见。 天空云层缓步归位,又恢复了之前的常态。眨眼功夫,似乎没发生过。 湖水仿佛大雨般从天而降,瞬间浇灭了宋锦岸上正烧着的火堆,而且连同那天玄弟子所在地段的木头都湿了。 湖水打落在岸上,然后顺着岸边石子的缝隙流入湖内,过了一会儿,湖面恢复平静。 这种异象,是谁动了雨雾林里的什么东西了吗? 宋锦随便施了法术,让自己身上湿了的衣裳变干燥,然后坐在石头边。 刚才燃起的火堆现在已然变为一摊灰烬,草木灰里还有燃烧一半的木头也被淋湿,正往外冒着白烟。本来宋锦烘柴火也是无聊之举,现在既然浇湿了,太阳位居于高空,他也不打算管火堆了。 刚才天空的光阵,在这一大片丛林内,类似于宋锦身旁的大型湖泊,应该有好几个。刚刚湖泊所表现的异样,看来已有人发现并开启了雨雾林内的阵法。 植被有问题,找无植被覆盖的地段进行度过这十五天,是一个修行之人很正常的反应。 现今雨雾林各个湖泊应该都有人,只是如今第一天都没有渡过去,进展竟然如此迅速。 难道此次雨雾林一行,真的如李柏听来的传言那样,是无归的吗? 雨雾林某地段, 木缡稳稳落地于一片枯木枯叶之处,他收起佩剑,看着脚下处快要到小腿部分的满地枯叶,不悦的皱眉。 分明是同一处地区,可就飞了这么一小会儿,就从刚才郁郁葱葱的模样转换成了这样的景象。 地面草地的草木像是死很长时间了,周围高大的树木也似乎枯败了很长时间。树木中间的位置已经发腐,只待等一股力量将其推倒。还有与刚才地方不一样的,就是天上已经能清晰的看清云层,以及高悬天空的太阳。 “前面那位仙友!等等!” 听见有人呼喊,木缡一转头,却看见了许子晟。 他孤身一人冲木缡飞来,身背后没有任何动静,应当也与同门分散了。 许子晟顺着木缡的方向落下,落地整理了下飞过来弄乱的衣摆,便抬手作揖:“我之前在不远处,瞧见这位小仙友行路匆忙,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才这样着急忙慌?” 木缡回礼,看着他两眼放光的模样,笑着说:“您,想必是天玄门下大弟子了吧?” “正是!” 木缡道:““并无大事,是遇到了怪异的草木,会袭人。安全起见,我便远离了那里,飞过来这段时间,堪堪发现这样一片无草地区,这才落下来。” “哦?” 此时的许子晟面色红润,丰神异彩,看来魂体变换之后,这人还未发现雨雾林内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许子晟回想了一会,像是从木缡话里得到了什么信息,然后道:“这里的草会攻击人吗?” 木缡弯下腰把自己裤脚翘了一下,白净的脚踝部分露出几道深浅不一,很是醒目的血痕。 “这些,是我在进入草丛里之后被袭击的。” 许子晟看了眼远处的绿林,回过头:“会不会是……仙友走路时触碰到一些草木?因为这种植物丛林里存在太正常了,所以他们总是会因为人走路的动作无意之中产生划伤的痕迹。” 木缡摆手,示意他重新往下看一眼,随即将裤料张开给他看。许子晟微微低身,定眼一看,只见伤口外面的裤料竟然完好无损。 许子晟猛的起身,脱口而出:“卧槽,怎么回事?难道闹鬼了?” 木缡被他逗笑,蹲下身把裤脚弄好,说:“修仙之人,历练周天,为的不就是这些稀奇古怪之事吗?这位仙友莫不是怕了?” “怎么可能?!” 许子晟意识到自己的尴尬,连忙否认。为了掩饰,轻咳两声,又很自然的攀过木缡的肩。手掌在上面拍了拍,像是无形之中在安慰木缡,随后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雨雾林迷点重重,我们掌门问了也不回答,说是让我们自己探索。你看就如今的情况,这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但身处异地,还是谨慎为上,最好不要受伤。若是狗不到最后一天,那就真成挡命都npc了。” 木缡点头:“最后这句话好像很熟悉,你在崇光殿说过。” “是吧!你听了,那就是你也同意我的观点!” 木缡淡淡的说:“之后你就被罚了。” “咳咳,那是……”许子晟想争辩几句,想来想去,好像不太妥当,又闭上嘴。 “嗯?”木缡侧头。 宋子晟变脸倒是快,嘿嘿一笑:“你们不懂,你们npc不用知道一切。你们需要关心的,是只待主角杀完boss,游戏才得以结束。” 木缡所表现的样子,看起来是对许子晟说出来的话愈发的不解其意,说:“主角是什么意思?” “呃……这个问题,就是,就是……” 面对木缡一脸单纯的提问,却让许子晟犯了难,挠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就是……就是让世界继续走下去,唯一的那个变数。但这个变数,能带动世界运转,也能毁灭世界。” “仙友想必有通天的本领?能将事情想到如此,也是惊煞世人。那……” 许子晟郑重其事的讲完,木缡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木缡开口说了几句,拖长尾音:“那仙友觉得在这次雨雾林历练之中,谁是那位推动一切的主角呢?” 许子晟退开几步,手臂挥起,衣袖带动树层透出的光闪,晃得人眼花。他站在离木缡几米远的地方,说:“其实主角这个词,也只是为了分清故事的运行而已。准确来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这人哪来的? 他的语气铿锵有力,只是内容让木缡沉默了好一会儿,暗暗想。出于礼貌,木缡笑了笑,把话题划入正轨:“仙友,十五天尚在继续,一切还没有到达终点,今天只是第一天。” 木缡好心提醒眼前这个看似没什么脑子的许子晟,想提醒他雨雾林里远非他所设想的那么简单。但许子晟他只是一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木缡清楚,他哔哔的这两句话,许子晟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许子晟道:“依现在形势来看,我肯定不是那个主角。当然,你这身份,肯定是npc,但npc有时候也会推动剧情发展……” 话音刚落,许子晟想到了什么,重新看向木缡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这一眼看到了什么,脸上竟出现一丝诧异。 迈开脚步,来回围着木缡转了几圈,上下打量,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个遍。 被这样看着很难受,木缡咬着牙,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许子晟凑近,在离他脸一指宽的距离用两根手指放在下巴处,思索着说: “不过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是那个主角。” 第25章 吃人的草 空气中仿佛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木缡脸上没有太过明显的变化。直到远处风穿过密林的呼啸声,许子晟正打算说些什么,木缡才开口: “许仙友真会开玩笑。” “哈哈……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 许子晟摆摆手,走了几步,然后好像才想起什么,连忙道:“对了,仙友可曾看见我师妹了?” 木缡摇头:“一路以来从未看见过。” “那奇怪了,我只是低个头的功夫,师妹以及一群人都不见了。” “这雨雾林不知被沈掌门设下了怎样的结界,不算这里面本来就有的,数量也足够惊人。不过沈浅仙友既然是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若是她遇到危险,沈掌门想必会出手帮忙的吧?” 许子晟道:“这俩性质不一样,师妹好强,从来不喜别人帮忙,掌门更是深知这一点。况且若长老或是掌门介入,历练便不做数了。所以未到真正危机,他们不会出手。” 木缡看了眼自己来的方向,想了想,对许子晟说:“我们两个能相遇,就代表规则不会让独自一个自生自灭。能找到一个,肯定能找到其他。我们去你们分散地方,看看你师妹会往哪个方向走。” 许子晟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木缡道:“怎么了?” 沉默半响,许子晟幽幽开口道:“那个……我跟着你的原因之一,就是我……其实路痴。” “……” 要抓紧时间把他送回去。 木缡无奈扶额。 最后许子晟还是没有想到路,木缡就更不可能知道天玄分开后的方向。但好在木缡来过,不路痴,知道往哪里走比较安全。 他并没有特意表现得一副绰绰有余的态度,而是很平静的样子带着许子晟走。不过这样一来,许子晟再傻,也能隐约猜出些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不久便走出了枯林,当走到一片面前吊挂着满满长春藤的时候,木缡用剑撩开挡住视线的长藤。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宛如人间仙境的湖泊。 第一眼便是湖边的野花草坪,错落生长在湖水边高高立起的芦苇,芦竹,沿水而生的菖蒲。以及远处靠于中心地带,几乎飘浮于半片湖水面上,生长着五瓣白花的一叶莲。 世界上所有的美景,皆由各式各样的美物堆砌而来的景观。所以美观的植物不会嫌多,世界自会进行巧妙的加工,让每一个地方都显得缺一不可,也就不会显得突兀。 在湖的最右边,有一棵与身后树林里高度,粗壮不相上下的柳树。它半边身子都陷入了湖内,垂下细长的枝条在微风的抚摸下,飘落在水面引起层层波纹。像是风捏起柳枝,在湖面上轻轻描绘出天空的轮廓。 湖面呈湛蓝色,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的倒映着天空上正在缓慢移动的白色云层。而边缘地段,像是被镶上了色彩各异的花边,内里还有藏匿其中的草木,美不胜收。 可木缡明显没心情欣赏这美景,而是招了招手,示意正准备说什么的许子晟上前,与他一同往湖边走去。 “怎么来这里了?这里好像没有一个啊,你难不成想在这里杀人分……啊!!!” 许子晟一路念叨着过来,随后走到湖边,眼眸不经意的往下一看。当看见湖底的东西之后,瞬间瞪大了双眼,全身都激灵了一下。 “这!这!” 许子晟猛的往后退,直到看不见湖里的东西。他才颤颤巍巍的抬起手臂指着那边,对一脸平静的木缡激动的说:“……那是什么?” 木缡并未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视线往下看。 这看似平静,深不见底的湖水底部,正漂浮着数以万计的灵兽。视线再往下,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同状黑影,其密集程度已经无法以肉眼算出。 借助太阳光的照射,能依稀看清它们身体正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动作或仰,或伏,或侧,或缩,它们仿佛在湖下面静静的沉睡着,谁都无法打扰。 木缡道:“这是雨雾林,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所以,雨雾林没有任何生灵迹象的原因,其实都是在这里吗?” 许子晟勉强站直身,鼓起勇气向前走了几步,重新将视线放在满湖底的黑影里,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整片雨雾林的生灵啊,况且它们修为均不一致。难道真的是传言所述,是封印于此地的余阳导致的?” “这个不清楚。”说罢,木缡往外走,许子晟跟在他身后。 “你知道这里有这个,所以把我带过来的?” “对。” “你想让我看了明白什么?” “……” “是余阳?是封印?还是封存于三百年前的秘密?” 木缡不语。 许子晟脚下的步伐顿住,道:“或者说……沈雾年?” 木缡停住,转头看向许子晟,眼眸半弯:“许仙友这样称呼自家掌门,实属不妥呢。” 许子晟凝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是……叶漓,叶前辈吧?” 木缡耸肩道:“为什么认为是他呢?” 许子晟似乎想说出来,但他脸憋得涨红,嘴巴依旧紧闭,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开不了口。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深呼吸几次,才自暴自弃般的摇摇头。 木缡了然于心,淡淡道:“出来。” “啊?” 许子晟还没来得及缓过来木缡突然来的这么一句,然后他身体内就飘出了一个透明的人形灵体。 它全身透明,漂浮于半空中,身体不大,和一只正常的猫差不多。虽是人形态,脸上却带着一个滑稽的面具,让人不忍失笑。 彻底出来之后,它看都没抬头看一眼木缡,巡视躲在了许子晟身后。过了好一会儿见前面没什么动静,才稍稍抬头看了一眼木缡,对视上眼神,又连忙躲了回去。 “系统,你出来了?”许子晟看着自己背后的东西,抬手想碰一下,手指却穿过了它的身体。 “闭嘴闭嘴……”青苑恨铁不成钢的抬手在许子晟脖子拍了一下,它那不大的手掌落在许子晟脖子上,声音清脆得很。 “!” 受到攻击的许子晟连忙退开,捂着自己被打的地方,不满道:“为什么我碰你碰不到!你打我打得着!” 青苑看他还来劲了,自己也挺起腰杆,双手插在腰间,理直气壮的说:“打你一下怎么了?我帮你那么多次!我就……” “看起来相处得很融洽呢。” 一直在一边看着的木缡缓缓出声,而听到声音的青苑身体猛的激灵了一下,又躲回了许子晟后面。 木缡视角转向许子晟,道:“你的见闻,应该不都来自于它吧?你好像猜到了什么,方便跟我说说吗?” 许子晟看了眼身后明显不太对劲的青苑,脸部略显狰狞的扭动,想让它出个主意。青苑一直低着头,两只小手挡住眼睛,做出掩耳盗铃之势。一人一灵在木缡面前小动作做得可开心了。 见状木缡极显温和的开口又道:“那没事了,我们继续找沈浅姑娘吧。” 木缡话刚落,青苑微微起身,对木缡毕恭毕敬的行了礼。便噌的一下消失不见,许子晟的侧肩上,只留几缕青烟。 木缡冲许子晟说:“许仙友?” 一路上,木缡走在前面,许子晟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除了时不时的跟上步伐,整个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木缡走的都是没有任何草木地段的枯林,不过枯林并不多,有时候还能遇到沼泽或是低水域。一般这种时候,木缡都是喊许子晟御剑。 快到地方,木缡停了下来,转头说:“还望许仙友不要多言,我出现在这里,无意于任何违规行为。只是雨雾林危机四伏,我总得为我当初种下的果做点事情。这样说,许小仙友能明白吗?” “明白明白。” 许子晟狂点头。 两人刚走了两步,前方的人群就发现了他们。为首的沈浅机灵,立马就反应过来身后有人,眨眼功夫就提着剑飞了过来。 “噌——” “师妹饶命!” 沈浅的剑离许子晟仅一指距离停了下来,许子晟有些心惊的看了一眼剑刃,拿手轻夹剑面,慢慢将其推开。 沈浅收剑入鞘,看了眼许子晟以及他身后的木缡,皱眉:“大师兄你去哪儿了?” 许子晟叹气,无奈的说:“师妹你知道的,我不认路。” “……” “师妹你没事吧?” 沈浅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雨雾林奇怪得很,危险尚在,我们几个也才刚刚碰面。” 她身后的几个同门师兄弟上前,围在许子晟身边,异口同声的说:“大师兄,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在那边有没有遇到会吃人的草?” “会吃人的草?” “是,我们几个聚集之后,没有看见很多人,还以为是分散在各处了。可当我们路过一处密林之时,听见求救,赶过去,发现好几株长叶草正在利用那人的腿部伤口钻进身体。有人见状直接把一半的叶子斩断,哪知剩余的叶子依旧有意识,没过一会儿就把人掏空了。” “我们过来的时候,很巧,是枯林,没有任何植被。但当到达那里,正惊讶于自己所看见的一幕,腿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低头一看,是一片沾有血迹的叶片正在摩挲着小腿。” “我们本想毁了这些奇怪的草,可不论怎么挥剑,断开的叶片都会自己长成新的叶子。地上的半截更是会如同蚯蚓一般迅速钻进土壤,然后长出新的长叶草。更试过挖根部,可挖出的会迅速枯萎,但原地会立马长出一模一样的植物。” 许子晟默默听完,看了一眼沈浅,后者感觉到目光,冲他点点头,意思他们并没有撒谎。转回头,许子晟道:“连讯石呢?” “那个根本没用!” 谈到这个,有人急了,连忙拿出自己的连讯石。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灵力不管怎么弄,石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旁边的一个少年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沉重的哀怨:“那些奇怪的叶子开始攻击人的时候,有人反抗,也有人想利用石头进行传送,根本没用。有人倒下的时候,意识到危机的几人想御剑飞行,可若往高处飞,只能看见树林顶端满天的迷雾,而且马上会被弹下来。雨雾林仿佛变成了一座迷宫,没有尽头。” 许子晟说:“联系长老呢?” “联系不了。我们也尝试过联系长老,却在无形之中,发现有人在进行阻隔,而且对方比我们修为高。” 说完,少年摇摇头,退回后面。听完这些,许子晟难得有了点身为天玄大师兄的气派,思索半响,极为冷静的开口:“先清点一下尚在的这些人,还没见到尸体,我们不能轻易下定论。那石头的事,一时半会弄不清楚,先保护好自己。” 众人面面相觑。 许子晟低声呵道:“没听到吗?!” “是!” 第26章 想骂人的木缡 许子晟和几个师兄弟站在一旁,谈论这一路以来的细节问题。这边的两人,沈浅缓步走到了一直沉默的木缡身旁,以一种探究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是青御的?你怎会与大师兄走到一起?” 木缡淡定的表示:“路上偶遇许仙友,简单聊了几句,就认识了。” 沈浅不太信这种话,皱了皱眉,继续道:“天玄这边遇到的情况,你们没有遇到吗?你是什么时候和同门分开的?周围有什么异象?我以前去青御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你?” 木缡转头看向她,脸上露出难色。貌似对于沈浅一次性问出的这些问题很难进行回答:“沈姑娘一时间问这么多,我可能会回答不上来啊。” “那掐头去尾。”沈浅不吃软柿子,直接冷声开口。 木缡沉默片刻,看沈浅这小女娃娃一副审犯人般的模样对待他,不忍失笑,说:“沈姑娘果然不凡,修真界如今倒真需要如姑娘一般的直爽气概。” 这不长的一段话故意岔开话题,让沈浅皱紧双眉,感觉有点聊不下去了。 木缡笑道:“我与你们情况差不多,那种长叶草我之前也遇到了,不过我警觉了些,提前发现枯树林的安全地段。” “雨雾林的东西,外面从未见过,你怎么发现的?” “我警觉啊。” “……” 这话题看起来是真的有点聊不下去,有点词穷的沈浅沉默的走了两步,想了想,又道:“那你如此警觉,想必已在青御多年。可往年青御举办盛席,天玄赴宴之时,我怎的未曾见过你?” “我乃水泽门下弟子,往年从未出现在青御过。” “水泽?”沈浅站定,道:“水泽不就是个荒地吗?哪来的弟子长老?” 木缡笑而不语。 “装神弄鬼。” 而这些回答并没有沈浅脸上的表情减掉多少,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样子明显不相信。但木缡才不管她相不相信,反正还有14天,相不相信不也得容下来? “对了……” 许子晟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转身过来,正准备对木缡说什么。 他下舌悬空,嘴里的两个字看样子呼之欲出,随即在木缡的视线下立马转了话:“师妹,师弟们刚刚经历那一遭,心神不定,你通常与他们谈得来,你来劝解一二吧。” “还是一样……” 沈浅嘴里嘟囔着,敷衍般点点头,就与许子晟交叉相行。 两人相互并排之时,沈浅突然站定拉住许子晟,微微歪了身子,低声说:“师兄,多留意这人,他看样子不是那么简单。” 许子晟点头,说:“师妹放心,我往常虽胡闹,但重要关头不至于失了心。” 许子晟的身材很高挑,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星目。若是不开口,略显深邃的浅色眼眸,微微闭紧的薄唇,让他呈现出一副清欲之态。倘若有人凡间偶遇,定会认为这是一位仙气出尘的仙尊。 相比较他,本是与同龄女子当中显得高挑的沈浅,这会儿站在他的旁边都有些小巧可人。 沈浅抬头看了他一眼,此时明媚的阳光透过他的侧脸,照映在沈浅的心尖。 沈浅心间猛的一颤。 日后不管多少年,她可能都无法忘记这样一个青年。眉眼清冷,如湖水潋滟,担得起世间最最美好词汇。 沉默了许久,见沈浅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有些疑惑的许子晟才微微侧头。而此时沈浅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这一转头,两人鼻尖相抵—— “!” 沈浅比许子晟反应快,连忙后退,有些尴尬的擦了擦鼻尖。 许子晟像是缺了半根弦,脑子反应不过来。等到他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沈浅已经回过头,一句话都没有说,连忙往师弟们的方向走去。 “少年多情,理解理解。” 当许子晟走过来的时候,木缡不忍笑着调侃了这么一句。 后知后觉的许子晟耳尖微红,尴尬的挠头,随后道:“害,先……先不说这个。” “你专门支开你师妹,是为了问我,他们方才所说的吃人草吧。” “对。前辈是余阳剑曾经的主人,肯定来过雨雾林,这里的一切,问您也比较妥当。” 许子晟轻咳一声,看了眼身后的几人,转过头来,神态凛然。 “看前辈与系统之前的情况,那过多的解释也没有什么意义说,我们直接进入正题。系统它给我提供的信息,是这片雨雾林内,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哪怕是现在认为安全的枯树林。这一点,林前辈肯定知晓吧?” “对。” “我之前的确没有遇到过那种吃人的长叶草,但刚才我问系统,它说需要拥有范围攻击的修仙者,站在特定的主根位置,一次击破,才会消失一片区域。” 木缡道:“既然方法有了,我觉得你身为天玄大弟子,应该去和自家师弟们说。” 许子晟无奈的摇头,又道:“话虽说得好听,什么各派最具天赋的弟子。但都是些新晋的弟子,即使有,但他们全套功法都没有练完。而少数几个师兄,包括这具身体的原主,都不是练范围攻击的。” “……” “沈雾年将所有人引到这里来,美名其曰历练,其实只是为了献祭,包裹住整个雨雾林的阵法。” 谈及此处,木缡倒想起了一个人。但前两天刚因为枫安的事情生闷气,现在估计在老地方,打算先平静的呆过这十天。再加上吃人草的问题,其实不用刻意的去除掉,反正那玩意弄不干净,待在尚且安全的地方是上策。 于是,木缡只能说:“不必太过忧心,至少这段时间,枯林是安全的。” “可……”许子晟顿了顿,眼神飘忽不定,又道:“系统之前还说,说……” 说到关键地方,他仿佛卡壳了,就是那几个字死死憋在喉咙里出不来。仿佛无形之中,有人在故意堵住了他的喉咙,不让他继续往下说下去。 而就是这一句,木缡就感觉自己的那点底已经被某人出卖光了。气不打一处来,但表面功夫总得做,只能显得平和的开口:“它还跟你说什么了?” 许子晟微微低头,眼睛呆滞了一瞬。像是在这一瞬间,灵魂被抽离了一般,不过片刻又立马回复,他道:“呃……系统不让我说。” 木缡握紧剑柄上的剑穗,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如千军万马一般:“这些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了。你继续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啊?” 正准备反问几句的许子晟,想想,木缡说的这些人,可能刚好是事情的知情者。于是只点点头,等一直阻挠的青苑安静下来,他长叹气,说:“进入枯林的你们,会作为最后真正的献祭者。” 并没有听到某段话,木缡才稍稍松了口气,“还有吗?” “……它说这个世界是有主角的,但这个主角,是主神。我们如今的整个世界都是他所创造的,如果我真的想在这次历练中活下来,必须远离他。” 木缡刚缓和的心情,却险些因为这段话一口老血吐出来。他嘴角扯着,笑得格外勉强:“哈哈……正常来说,不应该接近吗?” “你想必也是和我一样来到这里的,但系统说了,不让我靠近。” 许子晟手放在下巴思索了好久,说:“我的确看过类似的小说,世界的统治者性情不定,让人捉摸不透。或许现如今的状况,正是他默许,或是他也参与进来的结果。” “哈哈哈……看起来的确如此……” 心里虽有万马奔腾,但想想青苑被曝光之后可能遇到的结局,木缡心里瞬间就释怀了。 “你们聊完没有?” 少年人多性情,这还没过一会儿,刚才还脸颊发红的沈浅就已经没事了。站在几个师兄弟之间,扯着嗓子喊这边,声音洪亮,几个字穿过来真不像个女娃娃。 许子晟冲那边挥挥手,示意好了。 除了认识的两个人,其余天玄弟子尚且在这里的,就八个了。 历练期间除了在十五天内活下来,就没有任何规则。所以这这期间,他们想找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定下来。 于是,八人看向沈浅,沈浅看向许子晟,而许子晟却把目光不自觉的放在木缡的身上。 迎着众人目光,木缡俩手一摊,平淡表示他不知道。 许子晟看着这个一脸无辜摆手的前辈,敢怒不敢言。却也只得收回目光,把一番将要说出的话咽回肚子里。 不过好在青苑没有真正的装死,还是适当的给了路,让他们先往之前木缡和许子晟到达的那个湖边去。而许子晟听到后就想到了那满湖的尸体,不禁反问咋去。 “大师兄,有大概的方向吗?”脑海内青苑刚准备说什么,一旁的沈浅突然开口问。 “……有。我先看看路,以免走错。” 一些男子对待这种情况,心里总会出现一直情绪,通常是会自己赋予自己一种责任感,在一群人当中能担起作用的情绪。 许子晟也不例外,面对沈浅的疑问,摆出一副能轻松应付的模样。聊谈几句,假装看路一样,走了几步远离人群。看着眼前几乎没有路段的丛林,才开始真正的疯狂喊叫青苑。 “系统!!!你噶了!?那地方那么多尸体你没看见?!咋去啊!” 系统淡淡道:“去就得了呗。” “不是!那他们看见那些尸体我怎么解释?”系统这声音让许子晟有一种听错的感觉,又忙道:“哎!我带他们去的!到时候他们不怀疑我就怪了!” 系统的声音依旧淡定:“喊你去你就去。” “去个屁!系统你坑爹呢!” “我坑你大爷!” 憋完这一句,青苑就不见了,许子晟看了一眼身后目不转睛望着他的十个人,心里默默给自己捏了把汗。 路上许子晟故意慢慢的走,时不时地还走错,或者停下来四处张望,好像在看路。但这种情况的前提是,的确没有往危险的地方带。 刚刚发生的事一般印象都会深刻,许子晟记忆力不可能那么差。木缡跟在队伍的尾端,歪走第一次的时候还疑惑,第二次的时候就明白了许子晟的意思。 撩开藤蔓,只听身旁众人一阵阵的惊叹。沈浅仅仅抬头,就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美景,脸上也露出了平常少有的活气。 许子晟前进的脚步变缓,趁众人被景色吸引注意力,向迟迟走进来的木缡靠近。 “前辈,湖底……” “什么湖底?”木缡反问,眼底带笑。 看木缡现在还在装傻充愣,许子晟连忙低声道:“前辈你别装傻了!湖底的那些东西……要是他们看见了,我怎么解释啊?” “许仙友说什么呢?这湖底……” 此时已经有一群人走到了湖边,一步接一步,看得许子晟提着心。而此时木缡也缓步走到湖边,与众人一样视线往下,转回头对许子晟开口: “明明什么的没有。” 第27章 活下来 “什么?” 许子晟他站着的位置,离人群,离湖边还有一段距离。 由于光线的原因,再加上之前所见的一幕,心有余悸。他没几眼落在湖面的方向,而木缡很是平淡的几个字,让他先是愣了一下,缓过神才抬起脚,往湖边迈了几步。 许子晟缓步朝那边走去,视线内,湖底的景象由模糊到清晰,水底颜色由深到浅。里面没有活物,没有漂浮的灵兽,有的,是因暗流在底部漂荡的水草。 眼前所看见的一幕,许子晟明显不太相信,身体又往前探了探。 他内心想询问青苑怎么回事,可问了好几次,青苑一直没有说话。四周安静下来,回答他的,只有周围风吹动草木的声音。 “师兄!” 眼看许子晟的半边身子,都快要倾斜向湖面,旁边的沈浅见状,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许子晟手臂,把他猛的往后一拉。 沈浅有些忧愁,询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许子晟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所表现的模样有点不正常,沈浅皱眉,眼睛往木缡站的地方瞥了眼。 木缡迎着沈浅的目光,礼貌性的行礼,随后表现得很平常的样子。沈浅转过来,看着眼前的许子晟,手臂的力道加重了些。 “我听你们在谈论湖底,这湖底是怎么了吗?” 木缡同几个天玄弟子站在一边,听见这句话,柔声道:“这湖底能有什么?” 沈浅明显表现出不太友好的态度,冷声道:“木缡小仙友,天玄门内谈话,请不要插入其中。” 脑海内的青苑依旧在装傻不说话,又是好几次的询问,猜测到其中可能又有什么原因,许子晟干脆放弃了。他直起身子,深呼吸过后缓了会儿神,反握住沈浅的手,连忙道:“师妹。” 沈浅把手抽回来,另一只手握住刚才许子晟抓过的地方,不满道:“什么师妹?大师兄有自己见解,大师兄见识广,与我说什么……一个敢将宝阁内东西摆摊卖出的大师兄,我才不认。” 许子晟微微愣了一瞬,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突然就这样僵持不下。木缡略显歉意的笑了笑,道:“的确属我唐突,抱歉。” “你不必……” “大师兄!这边发现了个阵!” 话还没说完,另一边那八个弟子不知怎么聚集到了一起,正弯腰围着湖边看着什么。他们形成一圆圈,其中一人直起身子,抬高挥手臂,扯着嗓子喊许子晟他们。 “怎么回事?” 三人走近才发现,这几位围着的地上,一块深褐色的地皮裸露在视线内。 因为土地深色的原因,只能模糊的分辨出土层之间,存在一个很小的阵法。阵线地段内,还在微微泛光,仿佛在这土地之下,正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供给着它。 在裸露的土地范围,这个小法阵的一些线条其实是不太完整的。估计它最外面的一圈,还在周围的草坪下面。 许子晟蹲下身,用灵力探寻了一番阵法,想试图找到它的根源,或者附近的同脉法阵。然而一段时间过去,一无所获。 “这是什么阵?” “不知道啊,没见过。” “我也曾阅过不少古籍,可……对了,师兄,你见过吗?” “没有,似乎没有哪个古籍描述过这种阵法,莫非是哪位高人所创的吗?” “它看样子还在使用中,是有人在一直供给灵力。” 几个弟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许子晟见探查不行,想自己上手将外部的草层弄开,看看完整版的阵法是什么样的。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刚刚触及阵法边缘的一瞬间,土地突然发生震动! “轰——” 剧烈的震动让一些人因站不稳,都摔到地上去,沈浅勉强抓住身旁的许子晟,才稳住身体。许子晟抓住沈浅手臂,道:“师妹,没事吧?” 沈浅摇摇头,视角不经意间往旁边一转,只见身旁原本平静的湖水突然翻涌,几乎是睁眼功夫,湖水齐聚中心,形成了一条水柱,冲向天空! 云层围绕着水柱形成一圈又一圈卷状形态,在云层中心,隐约显现出一个巨大的白色阵法。法阵上面的线条构成,正是他们在地上看见的阵法。 而往更远处看,排除高大的树林遮挡住的区域,目光所及之处,类似于这种的水柱,有好几个。 木缡看着前面正因这样突变,而转移视线的几人。他微微偏头看了眼许子晟,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尾叶。金尾叶漂浮在半空中,悄无声息的飞向许子晟他的后腰处,变成透明状,融入衣服内。 木缡随即往后退了一步,等许子晟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不见。 另一边, 宋锦正思索什么,木缡突然出现在眼前,手里还紧握住一件物品。 宋锦一眼认出了他手里的玩意儿,说:“你怎么遇到罗湫了?他现在在哪里?” “我……!” 木缡落地的一瞬间,没看见旁边还躺着有人,差点一脚踩上去。发现人之后,连忙换了位置,并将手里的东西扔给宋锦。 “刚才过来,路上遇到的。罗湫说,这玩意儿可以保你一条命。” 宋锦稳稳的接住,拿在手里。 “保不保命,其实可重可轻。” 这是一件由红木雕刻而成的镂空木雕,呈雀鸟形状。雀鸟的身体部分用以极致的技术,刻上了密密麻麻的复杂符文。头颅区域,在脖颈用红绳紧紧的系着一个小铃铛,铃铛上还画上了图案。 “叮铃——” 他抬手晃动了一下,铃铛的声音在这片区域内清脆动听。 木缡撇了眼躺着的人,对宋锦说:“这刚过半天,就解决一个了?” 宋锦头都没抬,道:“突然跑过来的,然后又突然晕过去了。” “他遇到什么了?晕得这么死?” “我查了一下,身体内没有明显的伤口。不过有外伤,伤得不轻,估计是一些留着这里的老朋友造成的。” “嚯,那还能活下来,果然这批孩子都不一般。”木缡脸上露出惊讶,坐在宋锦对面,过了一会儿,开口说:“你这次,凶多吉少,你要活下来。” 看了两眼,宋锦将东西收进怀中,道:“罗湫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快死了。” “还能坚持到这次结束吗?” “那得看沈雾年知不知道,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木缡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拿起地上随意丢弃,只烧了一半的柴火。百般聊赖,一下一下的刨着火堆,淡淡道:“沈雾年憋了三百年,不到最后一刻,他永远不会发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的愚蠢。” “无论这次或者以后,世界发展到多么离谱的阶段,只要严枫安还在,师兄,你就不会有事。” 话题落在这里,宋锦垂眸:“严枫安他会顾及你的情绪,你不会有事,所以青御也不会有事。而事态到了这种程度,于我而言,于师父遗愿,已经够了。” 木缡静静的刨着灰,没有说话。 宋锦长声叹了气,脸上的神情有些许落寞。当年的事,这么多年以来,一遍遍的在眼前回顾,重现。果然不论过了多少年,总归是释怀不了。 “我再死一次,又能怎么样。云鹤当年为我所做的,我总归还不清。严枫安与沈雾年当年做的,我也不会释怀。” 周围很安静,湖水轻刮石岸,阳光落在湖面,波光潋滟。 两人就一直这样沉默了很久,木缡突然开口:“李柏呢,你打算怎么办?” 宋锦愣了一下,摇摇头,说:“我管不了,现在来说,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到时候他就随他自己心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咔——” 捣鼓着捣鼓着,木缡手里的木棍突然短成两节。木缡拿起两节棍子,看了一眼断裂处,发现棍子里面已经被虫蛀了,周围也都腐败了,露出粉末状的水波纹。 “他对你好像有点不一般。” 看似随意的冒出这样一句话,木缡发现被掰断的棍子里,白色的虫子还在蠕动。他嫌弃得扔入面前的灰烬内,随后手指轻抬,两节木棍中间蹭的一下燃起红色的火焰。 火焰中,白色肉虫被烧得肢体扭曲,吱呀乱叫着。然而它的挣扎没有什么用,没过一会儿,就化成一摊黑渍。 宋锦静静的看着火焰燃尽,灰色烟尘缓缓的往上飘浮,才淡淡的开口:“师兄真会开玩笑。李柏他真正的身份,难道师兄不知情吗?” “可这样多好玩。” 话虽这样说,木缡却一脸平淡。 “对了。” 说起李柏,木缡突然想起,自己早就感受不到李柏身上的金尾叶了。想起这个,木缡转头对宋锦说:“你能感觉到李柏吗?” “能。” 宋锦点头,伸出手正准备探索,手心的灵力却突然受阻,想探索另一方的地点一直很模糊。 木缡见状了然:“是受阻?我也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地点有,就是摸不清楚方位,只能确定人尚且在雨雾林内。” 宋锦收回手,道:“之前突然分开,是被分到不同的地方了?” “准确来说,沈雾年费了一番心思,在每个区域转折节点,都秘密镶入了一个类似于现实世界的小型灵域。可能这种结界,正好能遮挡住我们与他们的连接。” 木缡从怀中掏出一把玉笛,放在唇下。轻缓悠扬的笛音从玉笛内发出,在林间展开双翼,挥动音节。悦耳的笛音穿过耳畔,闭眼聆听,仿佛自己正处于一处遥远的,只归属于世间生灵的世界。 一曲音落,木缡将玉笛收回,旁边的宋锦开口:“出来了。” 两人往林中看去,刚才还寂静无声的林子里,灌木丛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两人疯狂的跑过来。它的身体很大,压弯了身体周围的杂草,杂草丛间还能看见头顶的那搓极为显眼的毛。 穿过灌木丛,它的身形才显现出来,正是应该远在崇光城内的毕骜。此时它的体型又比之前大了一点,但木缡清楚,在这次历练结束前,它的身体支持不到全部恢复。 “毕骜,能找到李柏吗?” 毕骜低鸣一声,万千丝丝缕缕的灵力从它的身体内冒出。它四脚微弯,底部瞬间形成一个小型的漩涡,卷起灰烬。 “呼——” 在两人注视下,脚下烟尘落地,毕骜缓缓睁开眼。 宋锦道:“如何?” 毕骜长擤一口气,张开獠牙:“找到了。” “在哪里?” “他和白川在洞窟。” “余阳那里?” “对。” 第28章 相遇之地,镜湖 洞窟内,处于中心位置平台的正前方站立两人,面朝三柄古器。 之前李柏历练途中,然而眨眼功夫却突然与众人分离。他虽不是他表面上所看见的那样傻,但突发状况还是会有点未知心。 地方还是一样的地方,只是周围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人,连风声似乎都是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李柏正在这边探头好奇周围状况,白川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原本被吓一跳,正想说什么,之后被白川带到这里。可来到这里之后,白川除了说明一些已知内容,却没有多说什么,一直这样站着。 眼看差不多一炷香都过去了,白川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由于实在无聊,李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白前辈,你将我带来此处究竟何意?我的事情,跟这三柄凶器有关?” 话落间,顺便还向前迈出一步,抬手指向中间位置,正在不停发散灵力的一柄银白色,寒气逼人的短剑。 白川转头看向他,道:“你不认识?” 李柏道:“能摆在雨雾林地底最深处,最隐秘地方,谁会猜不出来?” 白川指向最中间的余阳,开口:“那你觉得,现在在干嘛?” 李柏翻了个白眼:“为献祭正准备。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找你帮忙不是为了在这里,讨论世界生灵存亡灭绝的伟大事迹。” 他心道,人死不死的,有些人本来就是该死。哪里有要不要,能不能这种说法?说出来都觉得好笑。 眼前余阳以及旁边两柄武器,都在不知疲倦的释放自身的力量,分散给上方的泥层。它们散发着微光的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入土地内。像是在供给,又像是这整座巨大的洞窟,在不停的吸取它们身上的力量。 周围的墙壁上,一条条粗壮的金色线状物,从地底顺着墙壁向上延伸,一齐集中入平台顶上的一个巨大的水晶容器内。 放眼望去,仿佛金蛇的身体攀沿在周围,一直不停的蠕动。 白川目不斜视,淡淡道:“李柏,你太心急。” “哈?” 李柏听到这句话,气的发笑。 他一直听白川等了这么多年,眼看有点希望,如今却等来这么一句废话。于是不满,阴阳怪气道:“是,我心急,可白前辈心宽呐。贵派的所作所为,如若天下人知晓,怕是连龙苍寺的僧人都要扬起犍锤,欲杀之而后快。” 白川见这样一个黄毛小儿还敢威胁于他,回瞪他一眼,冷呵道:“那李柏小仙友可以当做不行。” “……什么意思?” “你连我都不信,你还不如直接回去,陪叶漓宋锦他们玩游戏。”白川重重的冲他拂袖,单手背在身后。 可提到宋锦,李柏眉头立马紧锁住,语气冷淡下来,说:“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也不在意这场假意的历练。反正到最后,你们别动宋锦。” 李柏这句话说出来是很奇怪的,毕竟明面上来看,他们就只是师兄弟关系而已。明知这次事件可能造成的结尾,无心于师弟,师父,只关心一个甚至不是同峰的师兄。 不过白川想起他的那些事,结合这一句话,心道大千世界真真无奇不有,忍不住笑出了声。 “呵。” “你笑什么?” 李柏烦躁的瞥了眼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于是又开口:“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李柏虽然有求于他,但却没有多于这位天玄的长老合得来。相反,他觉得这人性子太凉,言行举止看起来正常,可密切接触就会发现他甚至不像位活人。 “我瞒着你的事多了。” 面对这个问题,白川随口来了一句,行为举止表现得极其坦然。他微微仰头,嘴角带笑: “可我为何要告诉你?李小仙友,你似乎没有弄清楚问题所在。当初——是你——找我——的。你哪来的底气,哪来的身份,在这里跟我这个天玄的长老指手画脚?” —— 宋锦听到毕骜说出这样一句,明显不相信,往毕骜的方向跨了一步,疑惑道:“白川不是天玄的长老吗?李柏怎么认识他的?” 毕骜道:“我能看见,他们很早之前就有联系了。” 宋锦:“多久?” 毕骜:“至少未进青御之前。” 木缡突然想起之前李柏的那番话,沉默片刻,开口说:“之前我在门口遇到过他一次,看他不对劲,跟枫安将他带到侧房套了他几句话。他所说的,里面的内容真真假假我听没听多少。毕竟我也没多大的指望,让他现在就将实情吐露给我这个并不熟悉的师伯。” 宋锦也想起李柏那天,像是脱口而出的一句废话。他回去之后,也暗暗琢磨过,李柏是出现了什么状况,道:“你们带螃蟹回来的那天,把李柏单独叫到一个地方去的时候?” 木缡点头,顺便把李柏那天说的一些东西,都简单转述给了宋锦。内容不多不少,宋锦听完之后,低头思索了片刻,说:“有一个地方不太对。” “哪里?” “我救他那里。” 木缡道:“你们说的都很模糊。不过其中唯一一个区别是,你的那几句是为了简洁,而李柏可能是故意跳开。” “我说的不对的地方在于,是我们遇到的地方,是镜湖。” 宋锦说出这样一句,站立于两人之前的毕骜瞳孔微缩,没人发现,又立马恢复正常。木缡转头看向他,心中产生疑惑。 镜湖那种地方,两人都突然跑到那里去,有点奇怪。 木缡上下审视了宋锦一番,开口道:“先不说李柏如何去到那里的,我记得青御历年的历练都有规则,不得擅自前往其他领域。而且,历练大多数时候都是群体性的,你是怎的一人去了镜湖?” 镜湖不是湖,是在北域边缘,雨雾林东南方向的一片由好几种不规则蓝白晶体形成,类似于湖面的区域。 因其特殊地质形成,该地聚集了大量雾态的有毒气体,其密集程度,甚至蔓延至晋州边缘地段。该地虽有隐患,但只要一个简单的屏障,就根本不会伤及修仙者。 但这种地方不会有任何生灵或是灵气村庄,再加上雨雾林内余阳的一些传闻,所以往年的历练,任何一门派都会跳过此处进行历练。 至于李柏,他长大的地方在崇光国,崇光国又位于上荛的中心地段,怎么看,都不是能跑到镜湖去的。况且据他所说,也就一天来回,而对于当时没有任何仙法的李柏来说,根本不可能。 宋锦并没有回答木缡的问题,而是选择了绕开:“先讨论李柏。” 一阵沉默过后,毕骜感觉到空气中的不对劲,于是动了动自己的手脚,骨头相碰的咯吱声清晰的响着。 周围一直都是寂静的,而此时湖水撞击岸边石块的声音凸显的格外清晰。天空上,刚刚还位居中位的烈阳已经悄然落下,只在天边留下了一抹火红般明亮的晚霞。 “哼——” 又是一声擤气,毕骜冲互不做声的两人开口说:“走了。” 话落间后腰压低,猛的跳起,身体悬在空中,又猛的落下。在前爪触碰到平台的一瞬间,由前爪延伸至身体全部化为烟尘,消散不见。 岸边又恢复了平静,木缡盯着宋锦,忽的笑了,说:“你的目的地,也是北域雨雾林。” 宋锦一口否认:“不是。” 木缡一副问不到不罢休的心态,又开口:“那你去镜湖做什么?” 宋锦反问:“严枫安去水泽做什么。” 木缡耸肩,双手摊开,一脸无辜:“这是他的事。” 宋锦道:“这也是我的事。” 木缡好心气:“那你问枫安做什么?天神大人的事情,我一个平民老百姓怎么可能知道?” “你与严枫安不是早已结为道侣了吗?还是三百年前封印息兽之后。甚至都来不及与幸存的师兄弟说一声,就与他一直隐居到前段时间。” 宋锦面无表情的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哀乐:“依我看严枫安对你的认真,这种事情你一问,他就会说。” 木缡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头笑了笑。 叶漓他倒是想从他那里挖点东西,可奈何三百年来枕边怎么哄说,都没有用。再加上一些不必要因素,导致现在都没有如愿。 还有另一种原因,严枫安小心提防得紧。不过也是,活了这么久了,能不提防着点儿吗?可能他也担心叶漓想起什么东西,所以哪怕一丁点儿线索,都不敢放在明面上供叶漓观看。 过了好一会儿,木缡突然抬头,喊了面前这个人的名字:“祁深。” 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这个名字,宋锦上一次用这个名字,还是在三百年前。而面对木缡突然来这么一句,宋锦明显有些不习惯,微微皱眉道:“怎么?” 木缡探头端详他许久,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回过头,坐回原来的位置。神情淡淡的看着眼前未烧完的木头,以及黑色碳灰。叹息后开口,语气里带着些许疲惫感。 “我好像……忘了些事情。” “什么事?” “当年,师父是怎么死的。” 随着这句话落地,宋锦神色不明的看着他,显然他此时的脑海内,也猛然浮现出当年的一幕幕。 木缡斜视看着他,见方法奏效,继续自己的小伎俩。 宋锦沉默了很久,很久。 随后轻抬手,一抹灵力从指尖渗出,一根木头漂浮于半空之中,转移到碳堆上落下,转眼间上面的水渍便消失不见。 橘红的火焰从下往上冒起,跟随宋锦指尖的转动,湿润的木材瞬间干燥。火焰越来越大,忽闪忽闪,照印得两人脸颊呈现橘黄色的亮光。 宋锦开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木缡保持沉默。 一次性加入这么多柴火,火焰似乎有点大。木缡弯腰,伸手探到自己能勾到的那根柴火,抓住之后顺势抽离了火堆。但干柴难自燃,所以抽出来没过一会儿,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变得越来越小,甚至最后灭掉转换成白色烟雾。 天边的晚霞渐渐散去,变成了蓝黑色的夜空。 夜深了,邻近湖水,却没有蛙叫虫鸣。这片丛林内已经很久没有生灵迹象了,就连自由翱翔的飞鸟都不敢途径该地。 宋锦把木缡抽出来的柴火扔回火堆,它在重新接触到火焰的瞬间便燃烧起来,甚至比先前更加热烈,更明亮。 “师兄,你是真的忘了,我当时不在那里。” “对。我是忘了。当时你不在。” 第29章 死了的何晓平 夜幕渐深,夜空仿佛被蒙上了黑色的纱雾,云层都显得不易见。月亮高悬于天空之上,朦胧的月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又映下周围高挑密集的丛林。 所有的景象,都衬托着寂静的夜幕。 夜晚的空气中总是会飘浮着湿雾,林中的湖边更甚。又湿又冷的雾气落在人身上,再加上从林中穿过的微风,让人身体有些发凉。 “唔……” 火堆旁,躺着的人动了一下。 旁边的两人见状不再开口。 微风呼啸过丛林,也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儿,何晓平才捂着脑袋坐起来。 他张开双眼,探着头,疑惑的看着自己身处的环境。 此时周围已经彻底暗下来,而在他的身后,似乎有亮光传来。 何晓平挠头正疑惑呢,只听后面好像有人叫他。闻言一转头,就看见自己背后正对着一堆火,火堆后还坐着两个人。 看起来较为和善的那个少年冲他挥挥手,亲切的询问:“仙友睡得可好?” 雨雾林危机重重,谁都不能相信。 这是进雨雾林之前,两位长老特意叮嘱的事情。 “我认识你们,你们是青御的!把我弄来这里做什么?!” 何晓平猛的站起身,习惯性的往自己侧腰拔剑,可却摸了一手空。 低头一看,腰间除了一柄吊着的剑鞘,哪有剑。再一抬头,自己的剑正斜靠在另一位面容冷漠的青年身边。 没有仙剑,何晓平说再多凶狠的话也无济于事。况且一直不说话的那位青年,还是青御掌门座下的弟子,与他论能力,何晓平肯定比不过。 少年看何晓平这么着急,却又没想出办法让当下该如何是好。于是又开口,冲他无奈表示:“仙友这是哪里话?我们明明是同道之人,何来拐弄?” 何晓平急了:“那我为何会在此处!我师兄弟们呢?” 少年指着自己旁边的青年道:“他在此处烘火,仙友突然跑来,没说几句话便晕过去了。我们真心冤枉,还将兄台放在石头平整的地方,已经很贴心了。若是旁人,恐怕仙友此时已然遭遇不测了。” 何晓平刚才一时间处在陌生的地方,脑子没有转过弯来,然后心又有点急。眼前少年的这番话一入耳,他又是在周围看了看。 少年说的都差不多对上了,而如此一行为,倒突显出这两人的确非恶意所为。若是真想让他死,早在他昏迷的时候便下狠手了,又何必等到他醒过来。 随着何晓平发呆的空隙,晕倒之前的事情慢慢都在脑海内回转过来。内心压抑的崩溃被逐渐放大,才堪堪想起,自己是怎么到的这个地方。 “呯——” 全部想起来的时候,他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气力。 何晓平瘫坐在地上,双手随意耷拉在两边,似乎劫后余生,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颓废。 木缡与宋锦相视一眼,随后木缡上前,蹲在他面前。 “仙友晕倒之前,情绪很不好。莫非……这位仙友在这雨雾林内所遇到的事情,很复杂吗?” 何晓平摇摇头,又点头,随后长叹一口气,说:“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为何这样说?” 木缡道:“雨雾林光怪陆离的传说虽然多了点,但已然排除隐患。贵派掌门还是当今修真界唯一一位飞升成功之人,有他护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何晓平转向他,目光森然,幽幽开口道:“你……可知余阳?” “?” 怎么又是这玩意儿? 木缡本想说什么,但看何晓平极为恐慌的模样,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好吧。 雨雾林的一切都等于余阳。 现在也无力反驳什么了。 木缡道:“我倒听说过一些,却不全面,仙友可详细说说。” 何晓平又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来:“来到这里之前,我也听过不少关于北域的事情。所以与师兄弟分开之后,便小心提防着周围。可哪知,本该荒凉无灵之地,却突然出现了一头如象一般巨大的灵兽!” “它双目通红,獠牙露出,四足爆筋,后背还生出了翼骨。翼骨只有骨,血肉皆无,双翼张不全开,却也瞬间斩灭一片树木。它全身上下是如传闻所具的,若黑若红的邪气……” 宋锦抬头,插嘴道:“你是在何处遇到的?又是如何跑到这里来的?” “……我不知。” 何晓平摇头,道:“这林子哪里都生得差不多,根本分不了方向,逃离之后也不知跑了多久。途中,一个劲儿的拿连讯石,或联系长老,或申请结束历练。而那块石头,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我一气之下,就将其给扔了。” 木缡听着他说完,疑惑的提出他所说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地方:“你是如何逃离的?” “我入门有一段时间了,进雨雾林之前,白长老受掌门之托另外交给我们每人一个保命之物。在那妖兽向我攻击,无法反抗的时候,是那件什物救下了我。它给了让我保下一口气,路跑至此处,才遇二位。” 话落,何晓平突然抬头看了眼木缡。 他的眼神空洞无光,没有任何情绪。仿佛这只是一具木偶一般的空壳,正要利用这个举动,通过木缡的面容看到某人。 而仅对上眼神的第一秒,木缡心里暗叫不好。 这个人没用了。 问不出东西的。 他立马用暗语对宋锦道:“他已经死了。” 宋锦没有任何动作,回道:“身体记忆被拿了?” “对。” 宋锦眼皮微抬,对何晓平道:“仙友能跑出来,大难不死,看来必有后福。” “不是……都会死……” 也不知宋锦的这一句话触及到了他的哪一点,何晓平又突然变回原样。眼睛重新低垂下去,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一直缓慢的摇头。 木缡上前,道:“又为何都会死?” 何晓平似乎受到打击,一直低声自语,摇着头说:“……你不知……那是余阳……我虽逃过一劫……后面肯定会死的……” 见他这种状况,木缡也不再纠缠。起身坐回原位,小声对宋锦道:“看样子,遇到老朋友了。” “他遇的事情能对他们有用?” 宋锦扔了一块木头进火堆,火星碰撞,四溅火花。有一小撮火花高高飞起,险些弄到木缡的腿。 木缡见状,连忙缩腿,道:“你差点燎到我。” “你一个……”宋锦看了眼地上正在喃喃自语何晓平,转过头对木缡道:“……修仙之人,怕这寻常的火花做什么?” 木缡一脸正色,道:“我以前被火烧过,有阴影。” 宋锦听着他胡说八道,回过头,抬起的手臂犹豫再三,还是落下了。跟随他的动作,旁边的一根湿柴也落下了。 不知为何说出的这样一句话,话一落,其实木缡也是愣了一秒。 他从有意识开始,一直都是平安顺遂的。 民间话本里那些人生的苦难挫折,他都没有遇到过,哪怕是一星半点。但若深究,木缡也会奇怪。同龄的人,或者其他人,大大小小的艰难太多了,就算聊天提起,别人描述得多么绘声绘色,他也只是很茫然的听着。 仿佛他天生就缺少这样的情感。 又或者,一直被人刻意的保护,远离这些苦难。 木缡目光放在何晓平身上,说:“你觉得,他曾经遇到过什么?他们才杀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拿到身体,拿到记忆?” 宋锦抬眸,思绪万千,道:“对于当年,你知道的,我不知情。” 宋锦这样说,木缡没有任何意外,他也就是随口一问。 相反,他隐约觉得,何晓平的样子不太对劲。这个看起来很是平常的一个人,可能真的知道什么,不然怎么会被盯上。 他会知道什么? 能知道什么? 或者…… 看到过什么? 记忆内的一幕在木缡的脑海内一闪而过,他沉眸,内心忍不住嘲讽。 看来…… 还是跟他最爱的枫安有关啊。 —— 客栈内, 大雨早在午时便停止了,严枫安不知哪来的种子,还问老板娘讨了两个褐色的花盆。 修仙之人养花很简单,若非刻意去等候几月之长,只需略施仙法,片刻便可让其开花结果。 严枫安将两盆开得娇艳欲滴的花,摆放在大厅旁边的窗台上。还拿了个水壶,避开花心,饶有兴致的给根部浇水。 这间客栈毕竟离雨雾林近,而离城郊又太过偏远,所以物品什么的都很紧缺。菜品之类的原料,香料,多数都是老板娘自己种,或是上山采集的。 店里只有两盏油灯,老板娘说这里很少来人,自己又是天黑就睡觉,基本用不了什么油。以前有好几个油灯,但因为破的破,坏得坏,自己懒得修,就只剩下这两个了。 叶漓坐在离严枫安不远处的一个桌子旁,极其潇洒的吃酒嚼果。 他半边身子无力般的依靠在桌边,一只手撑着,面朝严枫安。桌子上放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旁边放着一碟野干,一碟鲜果,一小碟粉红脆嫩的酸萝卜,还有一壶温酒。 分明已然立夏,本来不让严枫安温这酒,他却执意说雨后喝凉酒容易患凉,对身子不好。叶漓与他争辩了几句,拗不过他,硬是被他夺去热成合适的温度才递给自己。 “严前辈对叶前辈当真用心。” 莫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坐在叶漓旁边,望向正在浇水的严枫安,感叹道。 叶漓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看似随意般,开口询问:“白长老在房间休息吗?” 莫楠接得极其顺当,点头:“这两日为弟子费心费力,如今得空自然得好好休整一番。北域雨雾林,我们都不曾了解过,自然得便于半月以内的种种变故。” 莫楠这人生得一副猴子脸,五官较为凸显。乍一看虽不算太丑,但却让人得这人狡黠得很,不能接触。 叶漓偏过脸,担心自己食欲不振。 “这第一日若出现变故,那该如何?” “有不少弟子虽是刚入门没多久,但胜在天赋异禀,有基础的剑法傍身,并非会在第一天便折腰之人。” 莫楠未说完,顿了顿,又开口:“还是叶前辈所言,是对自家弟子不放心吗?” 是担心你们死绝。 叶漓拾了块酸萝卜进嘴,不语。 而莫楠可能误解叶漓的意思,一副抱有歉意的笑了笑:“青御乃何门派?其下所出弟子个个不凡,算您之内,皆是可入飞升之态的。门下其他弟子日后,定当与前人一般,您又何故担心这个?” 这句话所意为何已经很明确了。 当年一批人内,只需度过一劫,便可飞升,包括叶漓在内。 但他们那些人就在当年一劫之内,全没了。 最后一句话实属多余,甚至指名道姓。 叶漓有点烦这人。 飞升? 狗都不飞。 “麻烦,可以去别处吗?” 严枫安走过来,将水壶放在桌上。并不算好脸色的看着莫楠,眼神示意他的位置。 莫楠见状起身,规规矩矩的擦好椅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而对于他这个动作,严枫安没理。将他坐过的椅子用脚勾住椅子脚,弄到一旁,随后弯腰,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凳子,坐下。 叶漓感叹果然有身份就是好,地位都不一样。 他不光这样想,他还说出来了。 严枫安听到后微愣一下,随后笑着说:“那师兄想要什么身份?给师兄立个天帝如何?” 叶漓忙摆头,说:“有没有不干活,纯拿待遇的身份。” 严枫安拿个一个干果,细心的剥开坚硬的外壳,把完整的果肉放到叶漓嘴边。 “有,师兄要什么都有。” 叶漓微微低头咬住果肉,余光却撇见原本一直在房内的白川此时下楼了,与正准备上楼的莫楠打了个照面。 他们似乎聊了几句,背对着叶漓的莫楠看不清神色,不过听到白川的话之后便快步上楼了。白川向两人走来,抬臂双手作揖,毕恭毕敬行了礼。 “雨雾林似乎有异象,两位前辈可有所感应?” 严枫安剥干果又快又完整,这一小会儿功夫,已经有三四个了。 “每位弟子身上虽拿有一枚连讯石,我却联系不到任何弟子。” 叶漓抬头,开口:“白长老是如何联系到弟子,从而得知雨雾林异象的?” 第30章 争论 白川闻言,从容不迫的开口:“叶前辈所言稍有微词,是觉得,晚辈从中操控?” 叶漓一笑,道:“天玄可是天下第一门派,又有沈掌门为镇。这种无耻之徒所做之事,怎么会呢?” 白川道:“那是自然,叶前辈也知晓雨雾林里面有什么。不说我们,掌门纵然有再大的能力,敢逆天吗?” 嗯,怎么不敢呢? 严枫安坐在一旁一直沉默,或者很多时候,类似于这情况他都是沉默的。与其说不便于介入叶漓他们其中这种话,倒不如说严枫安只是懒得理。 叶漓道:“天玄敢不敢逆天,让我来评价,也评价不了什么。毕竟,我又没有飞升过。” 这话说出来针对性太高,白川听到之后脸色阴沉,抿紧嘴唇。 这没注意的一小会儿,小盘子里完整的果肉已经有一小堆了,桌子上摆放的干果都空了一半。 叶漓看了眼严枫安的手指,一声不吭的将盘子移到自己方便够到的地方。做完这个,拿过了严枫安手里的扔回盘子里,顺势将没有剥的那些移到更远的地方,让严枫安够不到。 严枫安手拿一空,注意到那盘自己够不到的干果,看向叶漓,无奈的开口:“师兄怎么移得这么远?” 叶漓一只手握过他的手,轻揉指尖,说:“山核桃最难剥,不知情的外人还当我虐待你。” 严枫安回握住手:“怎会。” 刚才还在讨论正事,现在又出现这一幕。 聊几句话,情绪都冲上头了,现在又不得不压下去。被忽略在一旁的白川敢怒不敢言,默默闭嘴。 “咚咚——” 几声敲打木墙的声音落入三人耳中。 叶漓率先抬头,发现老板娘正站在厨房门口。她手里紧抓着一根拐杖,另一只手掌微弯,手指关节正敲打在木墙上。 “二更了。” 她冷漠沙哑的声线仿佛是从腹腔传出来的,回荡在整个空荡的客栈内。直到声音缓慢的落入耳内,终于打开这沉静的一幕。 老板娘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准备转身进屋。 “我们的声音吵,打扰到您休息,实属抱歉。”叶漓先行开口。 老板娘顿住,转过头,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们几眼,视线落在叶漓身上多了好一会儿。 屋外夜风猛烈的撕刮着门窗的声音愈发清晰,客栈内,几人沉默。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严枫安目光一沉,视线落在老板娘身上。藏在袖底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金色的符文,眼睛几乎不可见得微动了一下,随后便垂下。 金色的符文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间,立马变成透明颜色。随后缓缓融入老板娘的后背,与其彻底融合。 感受到异物,老奶奶身体一顿。 然而这一顿住,身体却不由自主转了过来。看向众人,再与人说话,话语完全调转了意思。 “这里离那片林子近,晚上不安全,早点休息吧。” “好。” 能有什么,那些谣言叶漓真的不想听了,于是点头。 其实下午借用厨房之时,叶漓偶然发现老板娘的房间在厨房的后面。 堆积如山的东西,密不透风的环境。就在这当中,摆放了一张可能算不上床的木板。木板上铺满了薄薄的一层稻草,上面是一张已经打了很多次补丁的床单,还没有被子。 本想询问一番,却被老板娘推搡着出了厨房,说什么男子不可入厨地。 现在突然想起来,好像并不是其他的原因。是因为无意中进去的时候,发现在她床位的旁边,好像就有一件奇怪的物件。 因为老板娘出现得太过突然,想多看几眼便被推搡出去了。 叶漓收回视线,严枫安在这时递过来了一块酸萝卜。张开口咬下,脆嫩的萝卜咬开,酸甜可口的味道在口腔内翻滚回味。 砸吧了两下,叶漓看向白川,起身作揖。 “天色已晚,白长老自便,我们先行上楼了。” 楼上没几个房间,原先人太多只是稍微将就挤了一晚。现在没人,为数不多的几间房内除了有些包裹,就只剩下安静了。 路过张逸房间之时,叶漓刻意留意了几眼。 他房间照出的灯光亮得有些暗淡,显然是灯芯到底,灯油快燃尽,长时间无人更换。随即又转头向林雀的房间,也是一样的情况。 “他们去雨雾林了。” 站在旁边的严枫安见叶漓驻足不前,看着两个房间,于是开口。 叶漓微微侧头,对视上严枫安的眼睛。 严枫安的眼睛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清冷,寡淡,情绪看不出来。恍如一潭平静无风的水面,任何事情都引起不了它的波澜。 视线摆正,叶漓点头轻嗯了一声。 若是命运使然,也的确违背不了。 “刚来的这里的时候,玉诀的掌门让张逸他们给我卜卦石,用来联讯,也可以用做传送。” 回到房间后,严枫安替叶漓脱下外衣,用热毛巾轻柔的擦拭着他的皮肤。 叶漓静静的看着眼前容颜如旧的青年,此时他低眉顺目,举止细心仔细,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仆从。 在很多时候,叶漓都调侃,严枫安却只是笑着,看着,随后将叶漓紧紧抱在怀中。对待之细致,宛如一件珍爱至极的宝物。 三百年,好似不会厌倦。 “枫安去了?” 叶漓低头解开自己衣摆的系带,递给严枫安,后者顺手放在自己手边的衣架上。 “嗯,沈雾年要人来献祭,她占卜到了。那次传送,也是为了让我在她的两位徒弟身上下个法,好避开沈雾年的阴谋。” 一句话落,脑内一瞬间闪过一个东西,叶漓这次快速抓住。眼内微不可见的闪动了一下,随后看似随意般回严枫安:“天命这种东西,枫安难道可以使其避开吗?” 简单擦完之后,严枫安将水盆放到门口,好在明天下去之时顺便端出去倒掉。这里的老板娘年事已高,爬楼梯又会让膝盖酸痛不已,所以能自己做的就不麻烦一个老人家了。 做完这些之后,严枫安把脱下的两件外套细心叠好,放在床边的置衣架上。 “天命就如同一道,在高山之间修好的桥梁。往回没有路,前方是另一座山,下面则是万丈深渊,怎可能避得开?” 忒精。 叶漓忍不住在心里开口。 “北域一事结束,枫安想回林中小屋吗?”叶漓双手环上严枫安的脖子,在唇上轻吻。 严枫安抱紧叶漓的腰肢,加深这个吻。 “师兄会感觉无聊。” 叶漓好不容易挣开,双手放在他的前胸喘气,半怒般的瞪了一眼眼前笑意欲深的青年,张开嘴咬住了他的半边脸。 严枫安轻轻拍打叶漓的后脑勺,脸部都被扯得有些变形,却也无可奈何的开口说:“师兄这是担心我跑,烙的印记吗?” 叶漓松开口,看着他脸上一圈,混杂着口水的粉红色牙印。 这样看着,实属不太好看。 于是看着看着,叶漓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正想抬起手拿袖子擦擦,严枫安握住他的双手,眼神凝重,郑重其事的开口道:“师兄也不会离开我的吧?” 叶漓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并没有回他。 听不到答复,严枫安不开心的捏了捏他的鼻尖,又低头拿自己鼻尖蹭了蹭。 “师兄,枫安该拿你怎么办呢……” 夜已深,两人之间细微的那些声音,渐渐在夜晚的宁静中被放大,耳鬓厮磨,相缠绵柔。 第二天一大清早,叶漓刚起来,就听见楼下好像在争吵什么。等到他们收拾好下楼的时候,争吵声音已经降下了少些,基本上都是停一会儿,吵一会儿。 “谁知晓你们天玄所意为何,雨雾林通讯断绝,我就说我怎么联系不到弟子!你敢说你们掌门当初没有发现这个弊端!?” 走下楼,楼下张逸正在和白川两人争吵。 “张长老,这是发生何事了?” 叶漓上前询问,发现一直跟随着他的林雀此时不见了。叶漓隐约猜到了什么,便又开口道:“林长老是去了雨雾林吗?” 张逸见叶漓两人下楼,一开口就是询问这件事。并足锤胸,脸上神情懊悔不已,手指颤抖的指向白川二人。 “叶前辈,你可知北域雨雾林,是有去无回,通讯断绝?我师妹原想查看雨雾林情况,然而显现出来的却只有黑雾。她立马察觉不对劲,便只身前往雨雾林,并与我还手系一条牵绳为引。” 张逸转向叶漓和严枫安,仿佛找到了控诉对象,语气很是难过。 “可哪知,在她刚进的一瞬间,绳索便断裂!我本想进去,但又联想到客栈的二位还不知其阴谋,再加上叶前辈对雨雾林肯定比我了解,便想回来求助……” 话说到一半,白川在一旁插嘴:“身为男子,却让女子独身一人前往危险境地。还找什么借口回来找帮手,揭阴谋。看不出,张长老也是贪生怕死之徒啊。” 张逸反驳:“贪生怕死你敢加我身上,我便敢昭告天下,你这一桩桩,天玄身为第一大门派,派这么多弟子前来北域,是有别的打算!” 莫楠向前迈出一步,语气很是不善:“通讯一事我们也曾发现,还在昨夜与叶前辈商讨该事。却不想张长老性子如此急躁,不等我们一起商讨结果,擅自与师妹前往,还将一人折了进去。现在人联系不了,回来反咬一口与我二人,我们当真冤枉。” 原本看戏的叶漓也不知为何被牵扯进去,他不忍暗叫,作夜不是聊异象吗?况且只聊了一句就扯到其他的了。 张逸说:“你们是冤枉,毕竟你们听命于人,其黑手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 “张长老,言于口,必于心。” 白川脸立马冷下来,开口:“说出的话可得负责。掌门当初巡视一番过后,见无大碍,才敢让两大门派弟子入内。现在又咬上掌门,在下可否怀疑玉诀此番所意?” 张逸道:“从消息传出来到现在,那些传言你们两位没听过?还扯上玉诀。天玄掌门让所有人去这劳什子地,其中想法是不是献祭,反正现在人都在里面也出不来。不论怎么说怎么做,你们不都是无辜的?” 莫楠紧凑上张逸的下一句话:“既是传言,毕竟都是假的,又没有实际证据。张长老信口胡说,莫怪我二人不留往昔门派情面!” “玉诀一门从来与世无争,哪来的什么往昔情面?我入门的这些年来,可从未看见过玉诀亏欠过你们天玄什么!” 情绪上头,张逸性子又有些急躁。忍不住握紧腰间宝剑,怒目圆睁,道:“你们既然无辜,那就现在,在这里用你们发的那个鬼石头,联系任何一位弟子。” 白川两人表现的从容不迫,仅停滞了一两秒,又开口:“都说了雨雾林这个情况,不说我们,掌门可能都没有料到。张长老何必如此难为于我们?” “噌——” 自带剑气的长剑被从剑鞘中猛的拔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曲的弧形。伴随着微不可闻的剑鸣声,剑尖已指向白川。两人的距离本来就隔得不远,再加上这一个动作,锋利的剑尖离白川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尺。 张逸冲两人示意了一下,在不远处桌子上摆放的三枚连讯石,道:“来,试。” 莫楠正欲再说些什么,白川却早一步拦住了他。他倒是很平淡,上前坐下,然后还看了眼旁边看戏的叶漓和严枫安,开口说:“叶前辈与严前辈要一起来吗?” 叶漓婉拒:“不了。” 张逸坐在他对面,将桌子上的一枚连讯石推向他。 白川手掌轻抬,伴随着掌心散发出来的灵气,缓缓包裹住石头。微垂目,嘴里默念口诀,再让本身石头中间产生的丝线相连。 站在一旁叶漓一眼看出,白川这一套动作里面的小心思。于是趁着袖子的宽大,暗暗牵过严枫安的手,在他掌心写道: 他要联系李柏。 “李柏在洞窟。” 这一句话仿佛在耳边低语,语气清晰到让叶漓差点以为,是严枫安贴着耳朵开口说的。偏头看了一眼很是正常的严枫安,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是暗语。 “咳。” “每次这样,师兄都会脸红。” 这回真的是开口说的,严枫安眼含笑意的微微低头看向叶漓。 叶漓感觉耳尖都发热,忍不住抬手把他脸偏向一边,轻咳几声,没再说话了。 第31章 李柏宋锦 灵气在深入连讯石的一瞬间,就呈现出了淡淡的青色。 张逸站定,看着眼前的一幕,竖目圆睁,他道:“怎会?分明……分明之前师妹还试……”说话间,他不由自主往前迈出一步,小腿部分却撞到了桌子腿。 “呯!” 因为撞击的原因,桌椅因此稍微移动了一下。而张逸小腿传来的疼痛感,并没有让他低头。正目不斜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脸上神情明显不相信。 他明白,在场的几个人都明白,这是连讯成功的意思。 白川见此,挑眉,抬头先开口对张逸说:“张长老,你瞧这连讯石,我可是骗了你?” 张逸不相信,站在一旁看戏的叶漓,也不相信。但他已然猜到,早在之前两人相见的时候,白川同李柏大概吩咐了什么。 当张逸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听一道男子的声音从连讯石内传出来。 “小辈敢问,连讯来人是何门派,哪位长老?” 叶漓一听,果然,李柏。 张逸说不出话,白川便不再理会于他,直接道:“天玄,白长老。” “……失敬,原是白长老。” 听到回复,那边的语气颇为吃惊。其精细设计的小暗调,让叶漓不禁感叹这娃娃戏是真的好。不过也是,他戏要是不好,也不至于从青御开始,叶漓就没有怀疑过他。 由于叶漓实在不喜欢背后摸人过往的习惯,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凭借表面功夫来。哪怕这些表面功夫,其实只是人与人之间的那些小情绪,叶漓也并不会在意。 其实很多事情,都可以不注意,只是叶漓为了好玩。 随后李柏又道:“晚辈乃是青御门下,一位不知名的小弟子,名唤李柏。不知白长老突然召起这连讯石,是有何事吩咐的吗?“ 白川道:“无大事,雨雾林现如今近况如何?” “咚——” 李柏那边一阵吸气,好像正要回复。却不知为何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了一声似是物体入水的声音。 随后,便是层层水花敲打石岸的声音。声音愈发增大,李柏他似乎正在一处水岸旁边。 “呵……” 一声轻笑入耳,稍显轻佻的语气,不像是李柏能发出来的。 而当听到这个声音,李柏像是看见了什么人。随后过了一段时间,他像是在走路,鞋子踩着枯叶的声音从石头里传了出来。 突发状况,白川估计也没料到。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他倒是没慌了阵脚,还很平淡的询问状况。 “李小仙友,是怎么了吗?” “哦,白长老抱歉,有点小机关让我碰见了,可容小辈先躲开一下。” 李柏的声音很是冷静。 白川道:“无妨,安全要紧,你先处理。” “多谢。” 话音刚落,声音变大,变急,急促的飓风撕刮,千片落叶迅速扫过。伴随着一声跳起,落下,他似乎又回到了岸边,脚下踩着活动的石头,咯吱作响。 但叶漓听到这些个声音,不忍掩面。 严枫安一直注意着叶漓,见他这样一个动作。于是低头,长长的睫毛垂下,眼眶的反射光芒内只有叶漓一个人。 两人本来就站在窗户侧面,金黄色光芒照向的方向。 阳光从斜面侧打下来,太阳光芒披散在严枫安半边身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神圣而温和。 “师兄为何在笑?” 叶漓微微仰头,努力憋着嘴角,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枫安可还记得我那木偶?” 那边石头里的声音依旧在继续,但严枫安似乎懒得理会这些事,刚才一直没注意。听到叶漓这样说,他这才抬头看向那边,侧头听了一阵。 混乱无章的声音里,夹杂着三道极为轻缓的喘息。由于其中还有剑风略过风刃的声响,声音很大,所以若是不仔细,根本听不出来。 而这三道呼吸声音内,属于李柏的那道,相比较那两位,明显急促不少。 “是,木缡,还有宋锦。” “对。”叶漓轻声应道:“李柏也是不凑巧,出洞窟的一瞬间就赶上我和宋锦。昨日还和宋锦利用毕骜的力量找他,想不到今天一大清早就从现在面前。” 而三位同门见面,又是熟络的,自然得打闹一番,以示“友好”。 李柏再怎么惊世奇才,相比较宋锦或木缡,自然是比不过的。 天赋及勤奋兼具,修炼才会愈发扩大。而宋锦不缺这两者的任意一点,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至于木缡,更不用说,叶漓亲手雕刻出的木偶,怎可能会差。 李柏说的不好听,的确是磕药才通的天赋灵脉。而且深知其内情的那几人,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这个天赋仙力,根本不是李柏自身的。 叶漓不禁冷笑。 偷东西,还要弑原主。 可惜,原主不屑打架。 没一会儿,那边就没了动静。几步踏回枯叶地,伴随着树叶落下的沙沙声,李柏声音很平淡,语气连喘息的未曾露出。 “雨雾林一切尚好,各位长老不必担心。只是这林子里面小的麻烦多,问题却也不大,寻常弟子都可应付。若是不想恋战,躲开就行了。” 回答的很随意,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机关。 张逸平复了一点心情,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李小仙友,雨雾林变幻莫测,林雀长老很是担心,便只身进入其中了。我……拦不住。小仙友若是见到,还请通报一二。” 李柏似乎在活动肩膀,关节之间相挤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闻张逸所言,李柏似乎愣住一瞬间。 “若有林长老的消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各位。”似乎是急于断开连讯,李柏留下这么一段话。而这话一落,石头便恢复了平常的灰白色,不再亮起。 客栈仿佛又恢复了宁静,白川抬头,先打破了寂静,开口道:“张长老,对此有何想说的吗?这位可是青御门下弟子,我纵然有心对雨雾林的一桩桩有意,但总不至于为了这样一件事而去牵扯其他门派。暴露之类的不说,未免有些太傻,张长老觉得我说的对吗?” “……抱歉,望白长老海涵,是小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话虽这样说,但叶漓注意到,张逸弯身行礼之时,眼神内没有任何过错之意。那意思,是仍坚毅的信念着自己主见。 为何这样坚定? 莫非还有未尽言的事,所以才对此并不觉得相信。 叶漓将一系列的事情反复揉捏了一遍,又思索片刻,随即侧头在严枫安耳边说了什么。后者闻言,高挑半边眉梢,颇为惊叹的开口说:“师兄当真是……知晓甚多。” “那,枫安所意如何?” “师兄想做的,自然得应下。” 严枫安微微低头,眼眸中反射的景象,正将叶漓的轮廓印入。他弯上眼角,笑着开口:“不过师兄知道这么多,枫安很是疑惑。” 叶漓抬手放在他的肩膀处,一边开口,一边缓慢的推动:“枫安想知道?” 这抹笑意让严枫安心里一激,脸上僵了一瞬,又恢复正常,巨大的落差感翻涌上心头。 他是害怕的,害怕自己听到最不想听到的话。如果可以的话,一些事情不知道也许不是坏处。现在叶漓可能猜到了什么,但并不了解全面,眼前的人如若恢复了记忆,恐怕不会这样心平气和的待在这里。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结束了。 严枫安站直腰身,轻叹一声,望着眼前人,无奈的说:“师兄当真是摸足了我的这颗心。” 叶漓踮起脚尖,双手捧上他的两颊,在眉间亲吻。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如果可以。 雨雾林内—— 湖泊旁,丛林边缘一圈,十几颗大树被拦腰斩断,浅黄色的树干内部暴露于空气中。它们的枝端,齐刷刷的躺倒在地上,有的甚至一大半都进了湖水内。 风起浪涌,湖水被突如其来加带着大量密集树叶的引起层层波浪。沿湖水固定边缘,甚至能发现甚至水面上涨了不少。 “噌——!” 木缡与宋锦如两道光影一般从林中迅速飞出,穿身而过的狂风没有阻挡住他们的行动。看见目的地,双双微屈身膝,分别稳稳落在两颗树干顶端。 落于树干顶端之后,两人并没有松懈。而是神情肃穆,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没有多少光线进入的丛林内部。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丛林间卷起碧绿叶片的风,似乎要将整片丛林的密叶都反卷开来,看看内里。 时间有点长,木缡无聊的嘁了一声,然后活动活动筋骨,丛林内就传来了声响。 突然,一柄银剑穿叶而过,速度之快,其无影,只留光尾在后。 这把剑正是李柏的贴身佩剑,尘风,是由他在未入青御之前获得的。而现在,李柏的贴身佩剑正向着木缡而来。 木缡眼疾手快,将手中长剑轻抛空中,立马反手紧握剑柄,用剑刃挡在身前。 “哐——!” 剑身被手中不停涌入的灵气震得嗡嗡作响,两剑相交,其间灵气肆意得化成刀刃,挥向四处。在重重的抵压之间,剑与剑刺耳的摩挲声听得人很不舒服。 这柄剑的后端,能明显看到在后面有人不停的输入仙力给尘风,以至于两人僵持不下好一会儿。 木缡皱眉。 刚才还追着人打,怎么这会儿这人像涨了不止一倍的能力。那群人肯定不会给他注入灵气,如果是用识身体里面的,那恐怕…… 木缡有些分神,然后他的剑刃有些抵挡不住了。 不过好在,李柏那柄的佩剑,越来越加力,随即,越来越弯。然后,只听剑身发出呯的一声,佩剑碎为三段,了无生气的掉落在地上。 “当——” 没了相抵的东西,木缡将剑正握,把眼前的灵气团一挥而散。耍了个漂亮的剑花,反握于身后。 落在地上的三节断剑晃动了几下,随后往后飞去。 “嘎吱——” 树下,一人从阴影内走出,手里还拿着那三节短剑,低头思索着什么。 宋锦看清来人,微微皱眉,开口说:“李柏,你是何时与天玄串通一气的?” 宋锦话音刚落,李柏视线才从手里的断剑挪开,抬头看了一眼他。不过仅仅只是看而已,神情恍惚,眉宇间似乎想表达什么,但却一个字也没说。 随后他转头看向木缡,眼神立马变得冰冷。 “祁深的弟子。” 木缡道:“李师兄,哦不,李小公子。与其他门派私下交好,关系匪浅,在青御门规看来虽不算太罪过,但也有理由怀疑你的本意为何。” “哈哈哈……” 李柏笑了几声,可惜木缡他们隔得太远,听不出暗藏于这其中的酸楚。笑音紧接着的,他的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听动静,来的这个东西,身形还不小。 “命运坎坷,偶遇先者,授其功法,斩妖除魔。的确……很难得,很幸运。” 李柏自顾自的说着,话语内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站在高处的木缡保持姿势不动,俯视李柏,以及他身后随时可能出来的东西。 “我该怎么说呢……” 李柏似乎遇到了什么,或者说他说不出来什么,一直纠结的徘徊在树下。 声音越来越近了。 “沙沙……” 在两人的目光下,本该没有生灵存在的雨雾林内,一只体态庞大,同体黑褐色的犀牛,就这样从密林中缓步走了出来。 异常笨重的躯体,全身上下如同盔甲一般的厚皮,以及生于头颅正前方地段,一条极为醒目的弯角。由于木林中间的空隙尚小,所以它粗大的四足,都是前后交叠着走出来的。 直到走到空地,从彻底看清楚了它的模样。 金色的符文刻画在皮肤表面,特殊咒术的红色粗绳穿透犀角中间部分,在底部挂上了一枚呈现半圆形的铃铛。 可是,两人并没有将注意力多放在这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奇异犀牛。 因为在犀牛完全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时候,本该在木缡他们树下,因问题徘徊不已的李柏突然站定,几乎与只犀牛同步停下。 “木缡……” 他抬头,看着木缡,说了一句话。 李柏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露出了少有的,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嫉妒孩子气。 “祁深,你的师父,我的父亲,现在还好吗?” 第32章 梦境中的水域 前一天,洞窟内, 离开之前,白川突然站定,转头面对李柏。他手掌摊开,掌心上空缓慢由虚无牵起丝丝缕缕的灵气,凝结成张长而薄的黄纸符文。 符篆四角边缘有一层几乎看不出来,因纸张长期存放而产生的细绒毛。在纸张正中央两道折痕,还能看见因折痕而破旧凸显,的一条细细裂痕。 在其内侧,不知用什么颜料或是何种植物汁液,涂画上去的绿黑色的符字。即使纸张破旧程度已经很严重了,落下笔画的符字却依旧清晰,没有半点褪色情况。 “你不是要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吗?” 白川向前一步,将符篆递给他。 “这里面,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一部分记忆。”白川顿了顿,抬眼看向他,说:“还有,你的父母,真正的父母。” 李柏瞳孔微缩,看着他手中的东西,迟疑了很久,手抬起又放下。 从小到大,那么多年的一个念想,现在真的有了一个结果。他反复回味着白川说的这句话内是否藏着嘲讽,探究之意。 可惜都没有。 李柏再一次抬起手臂,接过他手里的符篆。 符篆在接触到李柏手指的一瞬间,他猛然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在被强制吸入这小小的符纸内。 强大的压力让李柏闭紧双眼,先是魂体感觉到了实感,后来随着意识越来越轻,耳边的嘈杂声音越来越大。 空气中,除了夹杂着的各类声音,似乎还有花香。 “……云鹤………我…………” “……只求…………日后……好好……” 几句模糊不清的对话进入耳朵,李柏想努力辨别他们说的话,可听了好几遍,却怎么也补偿不出原句。 几十秒的飓风吹过之后,李柏才勉强睁开眼睛。 缓慢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刺眼的白光。短暂性的黑暗加上亮光,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眼睛不由自主的又重新闭上。 “云鹤……云鹤……” 两声轻唤,声音似乎是位成年男性。 李柏再次睁开眼睛,已经能习惯眼前景象。 树。 很大的树。 目光所见之处,是一棵大树的内里,而自己躺在它的的树底。睁眼见的是茂密的叶层,深褐色交叉相生的树枝,以及顺着叶片缝隙照射下的光斑。 刺眼的阳光透过层层密叶照下来,李柏仰躺在地上,这才看清楚让眼睛不适应的光芒从哪里过来的。 偏了偏头,闭上眼睛避开头顶的强光。而转头抬眼的一瞬间,不由得愣住。 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准确来说,这里是一片几乎看不到边境的水域。水域存在着凸出,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陆地,自己所处的位置,也是其中之一。 可能因为人迹罕至,再加上这片地区水草肥美,灵兽互相牵制的原因。每一片小陆地上都生长着各类的花卉,灵草,甚至还有一些极为稀有的草药。 湖面清澈碧绿,沿边开的得热烈的花叶都长到湖底去了。半空上方,飞过一群无忧无虑的翠鸟在水面戏水。 它们身上看似单调的青绿色,平整规律的细绒羽尾部,掠过水面,牵起波澜。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的反射光下,显得它们身上的羽毛色彩斑斓,美得不似人间什物。 随后他再次向头顶看去,这次已经避开了树叶缝隙中间的光线。他眯了眯眼,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颗高大的杜鹃花树。 其树龄,至少三百年。 根部高约一丈,如若加上几乎看不到外侧的树顶部分,估计得有五六丈高。树枝一直向左右生长,绵延地段已经挡住了周围一圈的水域,至少不下五尺。 此时这里,似乎正处于春季。万物复苏,即使在树低的李柏,隔着层层厚密的深褐色枝丫,也能清晰的看见树顶和周围一圈满树红花的盛大景象。 原本只靠细细的牵丝勾住的根部,被微风轻挑裙摆,便一个没注意掉了下来。花朵连着花托摔落在地上,花瓣被分叉进厚密的草坪中。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张绿色的画布上,添加了一朵并不违和的花朵。 这样的树在修仙界并不罕见,在某些地方还有高约十几丈的树林。 但美丽的事物,一直都有治愈心情的效果。 而安静的湖边林旁,看鸟儿嬉戏,水面冲刷草岸。夹杂着青草香味的微风抚摸脸颊,带起衣摆。 这样安逸的环境,光是让人呆在这里,就觉得心情舒畅。 再次响起在耳边的轻声轻语,引起了李柏的注意。他转头看向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到自己的原因,立马正色。 李柏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身上的草叶。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于是又寻着继续响起的声音,找到了树后的两人。 是一男一女。 他不认识。 女子依偎在男子身侧,李柏只能看见半张脸,于是试探性的往前迈出几步。而这几步在这个安静的环境下,凸显出的声音其实很大。 确定他们发现不了自己的存在之后,李柏从大着胆子走到他们面前。 女子生的模样不张扬,不明艳,很干净的感觉。未施粉黛的眉眼之间和李柏很像,眼底却始终带着股温和的气质。 在他旁边的男人用以俊俏形容太过肤浅,脸上依然尚存的少年气概,眼神里藏不住的冷冽。这种面相,倘若放在帝王国都,定是位善恶分明,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不知为何,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李柏躁动不安的内心瞬间平静。呼吸变平缓,身体愈发的乏力,仿佛马上要躺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场。 虽然这样想,李柏脑子不至于浑迷到那个程度。 “……这里是你最想来的地方,怪我之前一直以修炼为由,一直推脱。”男子一脸淡然的说出这句话,可李柏听见了,他语气里的颤抖,和不甘。 “不用害怕……以后,什么都不会有了。我们可以一直在这里定居,远离尘嚣,做孤云野鹤的生活。若是过腻了,我们就去人间,做一段时间的凡人,男耕女织,只为自己而活。” “谁都不会打扰我们,谁都不能打扰我们。我们以后什么都不用管了,那些修仙,门派,争议,什么都不用管了。” 女子在他的怀中,一直沉默。 风会悄然而至,卷起女子的鬓边细发,飘散各处。她似乎未曾感知挡住目光的几缕碎发,亦或是已然无力于这些事了。 与她靠坐在一起的男人说完一段话,就回头看看她。 “怎么今天的风这么大,云鹤不喜欢碎发挡在额前。” 他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随后抬手轻柔细心的将碎发一齐别到耳后去。弯着身子又将女子前前后后的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了,才重新环抱住女子。 李柏发现不对劲。 她已经死了。 之前一直侧身,李柏没有看见女子里面胸口处,已然被鲜血染红的怀中衣物。 她唇瓣脸颊看起来红润有光泽,一副栩栩如生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女子双臂就要环上男人的手臂,侧头撒娇般的,冲眼前的男人半抱怨嘟囔几句。 可再一看,女子眼眶内的光芒早已褪去不知多久了,连同手脚都是一种极为奇怪的姿势躺在男人的怀中。 男人仍在继续自言自语。 可说着说着,他突然哭了。 一滴眼泪瞬间冲出早就满含泪水的眼眶,划过脸颊,滴落在女子放在他膝盖的手掌心。 他宛如一只丢失了情感的木偶,僵硬的维持受人摆动的最后一个动作。眼神木衲呆滞的看着远方,孜孜不倦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师父死了,罗湫死了……云鹤你也走了……” “你山上总喜欢去的那个水池,你夏日喜欢在那儿练剑,说夏日池边,清凉。我有一日被你带去,也体验了。可事实上,练剑完之后,燥热的身体已经很难感受到那漂浮与空气之中,仅剩点丝缕之气的清凉微风了。” “大师兄总是下山,于是你总是缠着他让他给你带甜吃食。然后跑到我这里,说和我一起。可你知道我从不喜这些,便在回答之后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随后开心的跑到不会被师父注意的庭院。” “可青御没了……师兄弟都没了……” “我找不到师兄弟的尸骨,但师父的找到了,在潭渊最深处。我不知是不是青御弟子埋葬的,如果真的是,选择埋葬在那里的原因,可能他自身在当时也已然无力回天。” “很多时候,求生的本能,与人为的道德并不能共存。所以对他而言,那时最为稳妥的方法,可能只得如此。” “我想在这里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一些原因……我的生命会很长。不过……修仙者的生命一直都很长。” 说到一处,男人停顿住,他的双肩颤抖着,胸口起伏,低下头深呼吸了好几次。 “可,我要比他们长,我很久很久之后,才会死去。但……我独自一人留在这世间,有意义吗?” 李柏静静地听着,看着。 望着眼前的男人,感受到他此时胸口处如刀刮般的疼痛,如旧日一般的疼痛。 长生。 凡人多么渴望修仙,成仙,然后长命百岁,千岁,万岁。 但修仙,从来都是自我改变命数。 要与天争命。 多年以来,多少人妄图突破那个界限,成为真正的神。但直到如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做到过。 天玄的掌门,沈雾年。 修仙界都知道他是飞升第一人,创世奇才,年纪轻轻,便轻松飞升。飞升的多年之后,在一次天玄之变当中,他重新以当初形态出现在所有人眼前,救济世间。 但时间会磨损。 包括荣耀。 沈雾年重新回到天玄之后,虽会从现在大家面前,但出手的次数却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甚至众门派历练期间,曾遇多次危险时刻,他都是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 于是渐渐的,有人产生了异议。 而这中间到三百年前的间隔,是100年。 修仙这个概念,李柏当初其实没有多大的理想。那段时间的挫败感,也只是一段时间。只是父母的身死,无能的自己,让他觉得自己还不如被吃了算了。 那时候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当初的画面就一遍遍的出现在眼前。从一切的开始到现在,在脑海内一遍遍的回忆,一遍遍的难以平复心情。 自己的世界,似乎黯淡无光。 或者从来,就没有。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天道便不会如意,他会想尽办法,让你不得自终。 然后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了自己身体之所以这样的一些原因。他知道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李柏找不到那个人,但他找到了那个与之交接的,白川。 多次的询问,白川也没有答案。 而且李柏这些年与他们接触,隐约之中,他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李柏眼眸低垂,向前迈出几步。 眼前的男人再次抬头,已然泪流满面,眼皮颤动,几滴眼泪顺势而下。 “……我……” 他说不出来,很多话,都说不出来。 李柏站定在离两人五步左右的距离,手撑住全身然后坐下,一直都没有说话。 时间是会停的。 当你处于一处世外桃源,林中鸟儿嬉戏,水波亲吻石岸,微风轻抚脸颊,落叶在唇边掠过。 一切都一切都寂静无声,安静祥和。 没有争论,没有战争。 李柏以前觉得这样的生活了无生趣,人生的意义自然是考得好功名,修炼成大仙,然后开宗立派,或者成为一方清官。 但终究是年轻气盛。 不知过了多久,鸟儿都离开这里飞向远处,亦或是发现了他们两个突然打扰休息的外来人。男人低着眉,眼睛突然变得浑浊,双目无光的看着前方,喃喃自语—— “孩子……” 声音软懦无气,仿佛在这一瞬间,他的魂魄已经散尽。身上仅存的那点意识,已经没有半分气力再支撑他做出任何的情绪了。 他头相抵在女子的额头,环抱着女子的手臂愈发的加重。 “孩子……” “……孩子?” 李柏不知为何,顺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这两个字。 孩子……? 李柏呼吸滞停了几秒,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白川的那句话。心中绞痛了一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地方…… 眼前的人…… 青御…… 隐约之间,李柏心里冒出了一个名字。也不知为何,就在这个名字出现的一瞬间,心中闪出了另一个想法。 而这个想法太过离谱,他突然不敢去证实。 第33章 争议 “我的父亲,还好吗?” 这段字是很温馨的,但从李柏的嘴里说出来,声音平淡如水,没有起伏,冷漠无感。 木缡站在树顶逆光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阳光照向他手中的长剑,剑突然转动了一下。冷冽的剑光反射进李柏的眼睛,莫名的让他感觉到了持剑者心中,一丝隐藏极深的杀意。 李柏不由得往后退开一步。 而木缡只是站在树顶,一动不动的注视树下的李柏,没有回答他。 周围静下来了,树底的犀牛大概觉得无趣,围着两人的树下来回转了好几圈,随后趴坐在旁边。它卧在树下,时不时地长擤几声长气。气息吹得它鼻子前方的杂草不规则的晃动着。 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的升上高空,无死角的照耀着这片大地,像是试图除去它本身就存在于树林之间,那股强烈的阴霾。 “呵……”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空气中被一声轻笑打破。 木缡将手中长剑抛起又稳稳接住,手指灵活的把剑转动半圈,行云流水一般将剑插回腰间的剑鞘内。 “啪。” 剑身入鞘,剑柄与剑鞘发生的一声碰撞。木缡手抵住剑柄头端,轻轻一按将剑往身后一移,随后在树顶坐下来。 树下身影单薄的李柏,看得木缡直咋舌,心里不由得有些同情这个孩子。但若往长远想想,以后那些事情虽未知,一些固定的东西,却不会因任何的原因改变。 不论是那些秘密,或是真相,最后都会公之于众。 想到了什么,木缡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罢,又止不住的摆头,神情有些无奈。 这样突如其来的笑太奇怪,非是讥讽,没有恶意。李柏皱眉,木缡这样随意一般坐在树顶,甚至还小幅度的晃动腿部,看起来悠闲自在极了。 他心里有点烦躁。 因为就在昨天这个时候,他刚在另一位身上,也看到过这个笑。 在他起身的时候,原本在树下躺坐着的犀牛因声音而起身。它先是抬头看了眼声音的来源,然后才低头看向李柏。李柏冲它摆摆手,后者会儿其意,往后退了两步,重新躺回地上。 木缡将一切尽收眼底,笑着开口说:“师兄有这么厉害的灵兽,今年三大门历练的榜首非你莫属。” 这句话的意思太过明显,那犀牛身上,脸上的异样,哪怕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以此为胜,不会有人服气。若是性情急躁的,要么当面骂个痛快,要么就会暗中使些小手段,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李柏明白其意,心里暗道,眼前这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师弟,还有点手段。不知他那可怜的父亲知不知道,自己辛苦养的徒弟竟然是个这样的人。 “你很厉害。”李柏也笑,抬头,微眯着眼睛。视线死死的注视树顶那个人影,眼里有寒光闪过。“如果没有强制性利用身体内的力量,我打不过你。或者应该换另一种说法,我从来都不可能打得过你。” “师兄哪里话?这样说话,师弟我要折寿了。”木缡一脸嬉皮的说出了这段话,看起来没有半点惧怕的样子。 虽然某种程度上,李柏身体内的东西的确是他的,可以任意分配。但若追其根源,那这力量只是源于某人的存储,法阵还是第三者操作的。若是李柏力量用完了,全没了,到时他和某人都要死。 不等李柏开口说些什么,木缡便开口询问:“对了,师兄方便说说,你和谁做了交易?” 他怀疑的人当然只有一个。 沈雾年自三百年前事态平静之后,已经算个废人了。不然凭他的性子与能力,怎么可能百年到头天天憋在天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未曾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呆久了,沈雾年也慢慢重新开始当年没有做完的一些事情。多年不曾作妖,暗地默默筹划三百年的计划,现在拿这些人慢慢实现。 严枫安知道他心中所愿,木缡自然也知道。 木缡也不知这人是否神经质,那种事情对于他自己来说,世界来说,已经不是逆不逆天的问题了。不知几个百年的无数次尝试,无数次燃气希望,都一一宣告失败。他既然都知道渺小无妄,还一意孤行,痴念颇深。 木缡觉得沈雾年脑子真的不太好,或者多年的执念,多年的失败,他痴迷得已然有些疯魔了。 或者,创世天神都喜欢在自己世界建立一个或多个,类似于自己的主角吗? 木缡想不明白。 可想着想着,木缡心思不知为何跳到了别处,于是不由自主的往旁边看了一眼。 而此时,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宋锦,就算隔了这么一段距离,也能看出他脸色不是很好。一半青一半白,像马上要爆发什么似的。再向下一看,他手指紧紧扣住剑柄处,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过重的原因皮肤泛白。 怎么每年都有傻子? 木缡倒不担心宋锦,他是所有知情者里面最不可能将一切坦白的人。毕竟他与李柏身上紧紧相扣住的孽缘,不是一时半会,轻易可以解开的。 一潭碧水,也只是看起来平静而已。 执念这种东西,越想撇开,越加深刻,随后陷入越深,不可自拔。 “可师弟都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李柏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指尖一点点的摩挲掌心因长期拿刀剑而结起来的茧皮,说:“询问别人的前提,不应该先回答别人的问题吗?” 木缡装出一脸疑惑,歪头开口:“什么问题?” 木缡表现得太刻意,李柏胸口的烦躁愈发加重。四个字的回答让李柏反复回顾,随后笑了,笑得有点苦涩。 “木师弟,我有多羡慕你啊。” “我连我父亲的脸,都是昨天才看到,才认识的。” “而就在我认识我父亲的第一天,昨天,他们告诉我,他早就死了。” 养育自己多年的父母告诉自己其实自己只是捡来的,好不容易找到亲生父母,找到自己身体一直这样的秘密。而关联者告诉他,他的父母早就死了。 李柏很多时候都以为自己疯了。 不管是帮他们做事,还是自己苦苦寻找一切缘由。 李柏的这样一段话让木缡愣住,沉默半响,方才开口。 “前段时间,我们不还在谈论师父吗?怎的师兄如今,却说他已然身死?” 游戏中途怎么能将答案公诸于世呢? 这种事情虽不至于想沈雾年没脑子,但沈雾年对此都是能避就避。要么是他手下的傀儡心智复苏了,要么,就是沈雾年打算破罐子破摔,近年就准备执行自己多年的计划。 如果是后者,木缡倒是来了兴趣想把这人揍一顿。 不过,他是一个普通的修仙能者,现在的身份也只是一个初入门派的小师弟。猛揍一顿修仙界第一位飞升大仙,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枫安比较好。至少以后因此暴露,他的秘密不至于被爆出来。 李柏很聪明,他看出木缡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自顾自的说了什么,笑了两声,道:“所以,的确死了,对吗。” “李柏,祁师叔在我们出青御之前刚来过,你不是也见到了吗。” 木缡张口正准备说什么,一旁的宋锦突然开口。话语间的一字一句,显出些许冷淡:“胡乱揣测长老身亡,罪过可不轻。还有这妖犀,雨雾林多年不曾有过灵兽,它身上奇怪的暗红纹路一看便知是哪里来的。作为掌门门下弟子,你还是容长老门下弟子,暗中勾结天玄?” 不知是不是木缡的错觉,一直与他和和气气交谈的李柏当听到宋锦的声音之后,情绪立马就不太稳定了。 “我认识祁深吗?我连见都没见过他!”李柏冲他吼道:“我连他是我父亲的消息都是昨天的事情,我打生下来就没见过他!我怎的知晓是不是掌门故意找了个人来充当?” 说到情绪高涨之时,李柏怒目圆瞪,原本树下躺着的犀牛也随之站了起来。它高吼一句,连带着地面都颤动了几下。四肢的长爪纷纷露出尖利的指甲,身背后的暗红纹路似乎因此在发光流动。 李柏眼角有点微红,眼眶内似有水纹的流光。 “如果我见过他,我也想问问他。为何要生下我,生下我之后又不要我。难道只是因我身体的病症,发现我是个废物,所以不要我?” 四周再一次的安静下来。 宋锦低垂着眼眸,静静地看向李柏,没有说话。 木缡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他知道,宋锦,准确来说祁深,心里的抉择是很矛盾的。 “师兄知道什么?或者说,师兄之前看到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木缡的话让李柏冷下脸,他现在明显不想再和木缡周旋有的没的。而他明显的情绪转变,木缡想了想,绕开这个事,开口:“师兄之前突然出现,手里还拿着一个小东西,我看,是连讯石吧?” 与其聊那些感情方面的事情,不如谈点实际的。 但当木缡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李柏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以为木缡还要搞什么新花样。而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带入了另一个话题。 木缡一眼便知道,李柏他是对联讯石的无效不知情的。 这东西是双向的,但凡有一方出现了失误,石头破损或是损坏,另一方都无法与之联系。 李柏独来独往的关系,连讯石就算是没问题的,他也不可能联系任何人。毕竟它用来联讯的长老并不能指定,若是与人交谈过程中不甚引起对方怀疑,可能更麻烦。 现在可能只有李柏的是能正常使用,刚有白川联系他,所以直到现在为止,他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连讯石的异样。之前的联讯,估计以为是正常的联系。 “木师弟何出此言?不是连讯石,是什么?” 木缡道:“李师兄自打与我们分开之后,一直都是一个人?” 李柏道:“不然呢?” “我与宋师兄昨天相聚,路途偶遇了天玄的弟子。”木缡停顿了一下,开口:“与他们相谈之中得知了一些事情,同时,也得知了天玄弟子折损过半的事。” “他们遇到了什么事?分发的那些石头不是会保命一次吗?” 李柏眼睛微不可见般转动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又开口:“是不甚丢弃,还是在此基础上依旧身亡?折损过半,那为何无人通知六位长老?” “通知不了。” “通知不了?” 李柏皱眉反问,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解更深。 木缡将左腿弯曲,踩坐在树顶,手肘撑在膝盖上面。 “是啊,通知不了。也不知是我们的使用方法都有失误,还是石头本身就有问题。” 这短短的一句话,李柏脑子立马就转过了弯。想到刚才白川突然联讯,聊了一些有的没的。 他一开始还以为白川和几个长老无聊,所以找他聊天打磕。他不小心从现在宋锦他们面前,打了一架,一边打一边暗地里骂白川找事不看时间。可现在听到木缡的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联讯石都是天玄提供的,李柏又是一个,只要自己能打得过,不死,就觉得不请帮手的存在,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使用这个石头。自然而然,发现不了这其中的问题。 之前张逸的那几句话,白川奇奇怪怪的语气,还有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的,刚刚在隐居之地专门请过来的那两位。 李柏在和叶漓聊天的过程中,对这个人有一种强大但脑子不好的第一印象。可仔细想想,能从三百年活下来,并选择退隐的他来说,怎么可能是个真的不谙世事的主。 还有他身边的那位师伯,沉默寡言,生人勿近的气息,让李柏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带着神性,披着人具。 想到这里,李柏看向木缡。 木缡这个人,在李柏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也是这种情绪。只不过这此基础上,加上了,漠然。脸上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眼底抑制不住的冷漠,李柏当初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 想到这里,李柏回顾了一下木缡对祁深这个人的描述。语气略显加重的尊敬,隐藏着的随意畅谈。这样看起来,他们倒不像弟子。 像朋友。 木缡…… 叶漓…… 李柏看向木缡时,眼里探寻的神情已然占满。木缡置若罔闻,继续开口。 “刚才李师兄突然从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好像听到你正在和哪位长老正在联讯。难道除了师兄的连讯石是好的,我们都是坏的?” 木缡表现得很是疑惑,说着说着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在场的两个人,见他们并不打算说些什么,才又重新开口。 “不过这样想有点奇怪,明明分发该物的是天玄长老,李柏师兄是青御的师兄,这其中怎么想怎么不可能嘛。” 第34章 异常 青御,异林。 满山落生的长青竹在任何时候,仿佛都不会有太大变化。永远都是一副郁郁苍苍,垂直挺拔的模样。只待些许微风吹动竹叶,满山的竹林仿佛变成了少女的裙摆,青纱摆动,层层交叠。 在林中,耸立着一座檀木修建的六角圆形凉亭。凉亭的石桌上摆着一壶已经沏好,上佳的雀舌。 几张黄褐色的麻纸错落叠放在桌子上,只不过纸上全都是空白的。在旁边坐着一位少女,少女一身浅色裙纱,外袍随意的搭在旁边的石凳上。 她侧肩几枝落叶,连同着大小不一的花瓣,彼此巧妙衬托。不同于绣花或是染色,是不同的丝线交叠,产生的绝妙衣襟。在裙角尾端,绣上飞雀叼食水中落下的竹叶,雀鸟的羽毛以及周围一圈还用金线勾勒边缘。这一点缀,使其雀鸟连同水纹竹叶都显得栩栩如生。 这人就是落竹。 她手中拿着一张泛黄,边缘都起了毛边的黄麻纸,一脸凝重的看着上面的内容。 “仙长,容仙长说有要事与您相商,现位于前殿。” 亭外缓慢的出现一道白色的人影,它似乎是由半空中抽出的丝线,一点点的聚集在那里。通体白丝交错凝结,非灵非物,它视线向下,低弯了身子。 落竹放下手中的东西,皱眉揉了揉额头。视线又放在纸上好一会儿,奈何心中满是压抑的情绪,耐不下心,于是只好作罢。 “让师姐来这里吧,刚好我也有事与她商议。” “是。” 人影毕恭毕敬的行礼过后便重新化成万缕丝气,消失在亭外。 不过一会儿,一位青年女子便出现在亭中,站立于落竹正前方。 “师姐,你看这个。” 落竹将刚才的麻制纸推向容姚那边。 容姚刚准备说些什么,低头看了眼推向自己这边的纸,顺势坐下。拿起仅粗略的看了几眼,瞳孔微颤,看向落竹。 “这是何人作为?” 落竹一边给她倒茶,一边开口说:“我在很早之前便派灵尸去查,方才才给我。上面描述一段段,虽未尽言,但依我推测,师兄那边可能有危险。” “像是,人为。”容姚将纸放回桌子上,都还未缓回气,低垂眼眸发现自己拿住纸张的手指都在颤动。 落竹薄唇轻抿,蹙眉,重新拿起纸,开口道:“这所作所为,他要翻了这天不成?” 容姚道:“这件事,罗湫知道吗?” 落竹摇了摇头,抿嘴,抬眸看向眼前人。良久,轻声叹息,说:“我总感觉,罗师兄自位居掌门之位后,言谈举止虽与先前一般无二,但……有些地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容姚没开口,她来这里找落竹的原因,也是发现了罗湫一些令人怀疑的行为。本想找落竹商议一事,但当听到落竹灵尸送来的这份消息,那股好奇心又硬生生的压下去了。 不管他变了没变,罗湫现在依旧是青御掌门。 容姚的两句怀疑,都会被谣传成嫉妒之类。这种谣传师兄弟听了可能会觉得笑话,但外人会相信,而且,他们只需要他们相信就行了。 “这件事我不敢与他相商,刚才就准备去找你,结果师姐先来了。”容姚没回话,落竹又开口:“对了,师姐找我何事?” 容姚看向自己对面的小师妹,唇瓣轻启,几句话呼之欲出,可到底没有说出来。 大家虽称呼落竹为小师妹,但她的年纪可能上千岁了。 她非是人,原身是根竹笛。大师兄说应该是千年前某个大战,不知被何人带到了战场上。笛身淋尽了仙魔鲜血,血液沁入内里,自此有了神识,开始漫漫修炼路。 四百年前的某一天,被当时出门历练的大师兄发现并带回青御。落竹这个名字自然也是大师兄给取的。 捡回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根尚有灵性的竹笛,可探寻发现,它已有几百的年岁。只不过几百年间都未曾苏醒过,叶漓捡到的时候也是笛子形态。 助她变成人形之后,容貌显小,看着也就十七八岁模样。性子也不知是不是随了容貌,还是随了一直带她的叶漓,乖张俏皮得很。 想了想,容姚扯弯嘴角,将那番话转了个话头,道:“方才在峰内处理一些陈年旧物时,发现了一壶当年入门时与众位同门所一齐存储入土的陈酒。不过如今物是人非,大多师兄弟都不在了。因这点小事叨扰掌门师兄有点不好,大师兄又在北域,便想叫你一起与我前去峰内吃酒。” 落竹端详她许久,叹息道:“师姐别逗我了,你向来不会为这种事而特意来我这里的。” 或许是千年灵物的特殊能力,又或是几百年来的相知相识,落竹一眼看出她的谎话。 容姚倒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只是认真了眼眸,一副坦白从宽的模样,道:“好吧,其实是我今早发现,大师兄那边出现状况了。” “什么?!” 谈及叶漓,落竹立马正色。 容姚轻咳两声,道:“我发现,北域与晋州交界之地似乎被人不知用了何种办法,避开了任何灵气的介入。在几月以前,原本定下陪行历练的长老是我与你。当我得知师兄要去请大师兄他们出山之时,我很疑惑,雨雾林的那些谣言终究不过是谣言,真实情况我们都知晓。为确保万一,我还专程从晋州去过北域,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可当我今日想联系大师兄,询问他们现在的情况,却怎么也联系不了他们。我找不到他们位置,不论是大师兄,亦或是我峰下那位小徒弟。那里没有任何灵气渗出,仿佛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似的。” 这件事的确是真的,是容姚自己发现的。不过日期是三天以前,罗湫的异常,也是这件事的后面。 当时她正准备前往北域,却在临出门之际发现罗湫正快步往沐阳峰而去。 罗湫很少在青御这样疾步行走,本意叫住,她心里一股奇怪的情绪一直堵在心口,喊不出来。见人快要远去,容姚悄然无声的跟了上去。 到达沐阳峰之后,罗湫推开院门,没有一丝犹豫,径直走向内屋。 往日这里空着的时候,罗湫虽也来过,但都是站在外面望景哀叹罢了。 就算再着急,基本的礼节罗湫不可能忘记。而现在却未经允许,堂而皇之的进入内屋。 内心的那股怪异愈发增加,容姚怕打草惊蛇,只好藏匿于不远处的树后。 没过一会儿,罗湫走了出来。从容姚的视角,他的脸色并不好,还自顾自的嘀咕了两句。脚步急切的在屋外徘徊了几次,突然身体一顿,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脸上刚刚那些极为明显的情绪都消失不见,皱眉疑惑的看了眼自己所处的位置。转头看向眼前的地方,罗湫又低喃了一句。 随后走进屋内看了一眼,好像是为了确定什么,又快步走了出来。插上门栓,周身化为几缕烟尘消失不见。 容姚怀疑他被什么邪物入身了,第二天就趁他休息的时候拿了妖镜试验,结果镜面没有任何反应。 落竹听了容姚的话,马上就紧张起来了,连忙开口说:“雨雾林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大师兄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们不知有没有跟随弟子们前往林中,要是打最坏的打算,就是他们没有进去,我们依旧没有他们的消息。如若是这种情况,那么就说明操作一切的人,就在前行队伍当中。” 容姚将自己那日之后的所有推测,一字一句说了出来。抬眸,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却看见落竹的眼睛里有金色流光一闪而过。 她一愣。 落竹发现容姚一直注视她,或者说她的眼睛。 她不解其意,以为自己眼睛旁边有什么,于是化出一张水镜,却未曾发现脸上有任何东西。重新抬起头,发现容姚还在看,于是抬起手臂在她眼前晃了晃。 “师姐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容姚心间猛颤,脸上却没有任何神情。回过神来,淡淡的开口:“没事,眼花了。” 落竹奇怪于今天的容姚,但没说什么。把刚才这些信息在脑内回顾了一番,开口:“师姐觉得这些事,可能是一人所为吗?” 容姚摇头,道:“我们不知,但现在能知道的,是这些事情预示着的,是天下将乱。而最坏的结果,就是……” 落竹与她相视,接下一句话:“已经开始了。” 北域,雨雾林—— 木缡有意再套出点什么东西,然而李柏已经失去了耐性。 “撞见的确属于偶然,既然我们都从对方身上问不出自己想要的,不如就此别过。历练还有12日,以两位的能力,我相信必定能度过。” “飒——” 李柏话紧接着的是穿林而过的风,它似乎加大了。 明明快入夏,而这风刮在人脸上竟有些凉意。身上的衫衣套了几层,可考虑到了夏日,几乎是纱薄般质地。 修仙者当然是不惧寒暑,但木缡身体就是个木头。连叶漓的身体,也并未专门去避开这些感知。只因叶漓挺喜欢身体有冷暖知觉,喜欢吃饭,种菜,过平淡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如若说随性,叶漓自然当属第一。 连现在也是一样,看了看李柏,又转头看向宋锦。他眨巴两下眼睛,像是没有感觉到这两人的异样,还有这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对劲气息。 树下的犀牛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围着木缡与宋锦的树边不停的转动,身上的暗色红纹似乎越来越亮,已然快要接近鲜红色。 木缡瞥了眼树下明显已经开始躁动的庞大巨物,对李柏说:“要走了吗?” 话虽如此,但就树底下这东西徘徊的模样,明显是准备做什么。 走? 怎可能。 李柏没有抬头,从木缡的视角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神情。他的视线一直放在眼前的犀牛身上,没有回答木缡的问题。 风撩起剑穗上挂着的一个水滴状的晶体,晶石因风而在木缡的腰间来回晃动,最后与剑柄相撞。一声接着一声,连续不断,像是敲击在乐器身上产生的音阶,清脆悦耳。 过了一会儿,晶石不知敲到了哪个音节上,木缡才又开口:“李师兄要杀了我们?” 这话一出,李柏有了反应。 “木师弟,为何这样感觉?”李柏迈出一步,视线依旧放在犀牛身上,一步接着一步,缓慢,平稳。“你好歹也是我父亲收下的弟子,为何要杀了你?而另一位师兄,当初在危险关头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为何要杀了他?” 在离犀牛半米的位置,李柏站定。同时,犀牛也回头看向他,黑漆漆的眼珠子转向李柏,瞳孔倒映李柏那张接近疯狂的脸庞。 “我又打不过你们。” “嗯,怎么打不过呢?”木缡笑得眯起了双眼,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但原本撑在一侧的手在身体的遮挡下,已经悄然摸上身后的剑柄。 “说了,打不过。” 李柏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手缓缓抬起,轻柔的抚摸着犀牛身上并不算柔软的绒毛。 刹那间,以李柏手掌与犀牛接触的地方,涌出灵气,随后突然卷起飓风。 “飒——” 风眼中心一个暗红色的法阵,从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红点迅速张开,变成一张巨大的阵网。阵法延伸之地已然笼罩住大半边的湖面,阵法内之地,草木皆枯。 树叶随之凋零成灰,树干干枯,一道道的裂痕从下往上延伸。连同湖水都在以很诡异的方式翻涌,层层叠浪,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搅动着它。 木缡与宋锦所站立的树干位于中心位置,几乎是阵法张开的瞬间,树木便迅速腐化分解。即使再怎么巨大粗壮的树干,腐化分解之后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 感觉到脚下的落空感,亲眼目睹刚才还好好的树干瞬间变成一堆木渣,倾泻而下。而这样的变化似乎对木缡没起到任何作用,依旧稳稳的坐在半空中。 木渣落地空隙,木缡看了眼旁边,发现宋锦正站在剑身。他两只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底下飓风中心的李柏,脸色不是很好。 强风依旧在继续,阵法慢慢变淡,似乎在往地下渗入。 风中有股草屑烧成灰烬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丝的腥味,总而言之,不好闻。 手离开犀牛,李柏手臂垂在两边。他眼神一暗,示意了一下眼前的犀牛。后者乖顺的将身体前倾,微微弯下身来,将额头的牛角抵在地上,李柏顺势飞到他头顶。 犀牛头高高抬起,李柏也同时上升,站在上面与木缡两人平视。 “你们可知刚才那是什么?”他这样问到。 “你从白川那里学到的?” “你给我闭嘴。” 几乎是李柏说完的下一秒,宋锦紧接着就开口。语气中透露着难以置信,似乎不太相信这样的结果。 不过李柏似乎格外抵触他的回话,在宋锦开口询问的瞬间便堵住了他的下一句话。他这样表现的情绪,或者应该换另一种说法。 是不想接受来自宋锦询问问题中,所表现的任何关心。 “铮——” 木缡在半空中站起身,衣摆在风中肆意飘动,腰间的一枚金边竹叶依旧翠绿。 他从后腰处抽出长剑, 剑尖冲下,一脸和善的开口说:“不过,师兄还是青御的师兄。” 话落,剑身转动半圈,剑刃冲前。 瞬间,寒光骤起。 第35章 打架打架 “师弟,我吸引他注意力,你找机会把下面那个妖兽宰了。” 木缡用暗语对一旁的宋锦开口。 宋锦视线一直放在李柏身上,木缡的突然开口让他转过头来,却看见木缡用手冲他比了个奇怪的手势。对于这个手势宋锦不明解其意,但现在也没工夫管这个。 他转头重新看向李柏,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木缡道:“如若他情急之下动用体内的力量……师兄切记小心为上。” “成。” 木缡微屈膝,随后猛的跳起,握剑冲向李柏。眨眼功夫,已经来到了李柏的面前。他握紧剑柄,大量的灵力集结于剑外,看样子这一击势必要将李柏败下阵来。 李柏对此早已做好了准备,他灵力比不过木缡,自然就有妙计。抬手隔空在前半空中画出一道黑色的符,掌心合灵附上。符在半空中瞬间张开,挡在李柏身前,快速向前推动。 当木缡的剑尖抵达符文一指距离之时,仿佛被不知何物抵挡住了。猛烈的灵气从这交界之中流出,冲向各处。本就脆弱的树木,被灵气一冲,瞬间截为两半,而后化为灰烬。 一剑一符中间的灵气流出越来越大,木缡也看出黑色的符文所有的能力,为不使灵气如水流般挥霍,直接松开长剑,让其立于身前。剑法转攻为防,自己双手背后,一副悠闲的模样看着眼前。 反观李柏,此刻他的额间正往下流着豆大般的汗珠。已经从一开始的单手变成了双手齐上,手臂颤抖,却依旧咬紧牙关的坚持着。 修炼,天赋与刻苦是很不一样的。 没有那个根基,再怎么后天努力,都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多少人妄想修炼成仙,可自身根本就没有那个命格。 李柏很早之前,早在进青御门派考核的时候,便深知这一点。 同样的功法,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连使用的武器都是一样的。可有的人就是能一点就通,一学就会。身体灵气探出,自学利用剑谱,他们也根本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 在李柏看来,包括木缡在内的很多同门,他们都是天生就该修仙的一批人。 而他,没有根基,靠高人赠药才方能拿起手中刀剑。拜师的太多了,他只能在笔下苦练,后以笔法第一入容姚门下。 很多东西都是可以演出来的,比如正义,比如喜好。在利益达成之后被发现真面目,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第一次认识你,下意识认为的性格。被发现了也只会得到两句话,原来如此,或,怎么可能。 只要能骗过自己就行了。 反正李柏是这样想的。 木缡余光注意着悄然飞下去,正站立在犀牛前爪位置的一片视线死角的宋锦。他抬头冲木缡点点头,随后开始找这只犀牛的弱点。 对面的李柏愈发的吃力了,手臂青筋暴起,唇角开始渗血,眼球内血丝染了一半,情况看着很不好。 说到底他也还是入门没多久的弟子,就算用了邪术,又用多少灵气?他身体里面的力量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永远都是封印的模样。况且如果只到这里的时候,就用了力量,命丧黄泉,宋锦得第一个跟他拼命。 想到这里,木缡便暗地里适当减少了身前剑气的供给,同时,对面黑符的灵气需求也在减少。而深沉其中的李柏完全没有留意到这样一个变化,手中依旧在继续。 木缡微微皱眉,心道怎么娘俩一个脾气,都这么倔。分明他完全可以跑路,反正事态迟早败露,不如先保命要紧。 [师兄,那孩子快不行了。] 一声男声入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深入云层,穿过丛林,到达他的耳边。 然而这熟悉的声音令木缡有些烦躁,叹息回他,“性子太倔,雨雾林这一劫,怕是躲不过了。” [生死,皆为他所选。] “可他一死,祁深不也就玩完了吗?” [师兄还有严师弟。] 木缡感叹道这人孤身一人在外游历了这么多年,开口聊天还是不会说话。对于这种话语,木缡已经懒得再回复什么了。 于是他没有回复,那男人也不再开口。 宋锦似乎找到了犀牛薄弱之地,他侧着身子来到他的下巴下面。头顶的犀牛闭紧双眼,四足稳稳站立。它身上的力量正源源不断的通过四足向下,为土地深处的阵法进行供给力量。 阵法其实没有完全进入地下,仔细观瞧还能发现泥土之下有几条,构成阵法主要连脉的法线。 动物修炼,或是在运用灵气之时,最为主要一个地方就是躯干。因为灵根,仙根大多数都在身体躯干的位置,灵府,或是丹田。而这些地方,是最脆弱,却也是最难一击即中的位置。一旦偏差,不论人与动物,大脑的想法会先使他解决麻烦,将你反杀,再自动进入休眠状态。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在他们正身处于一个已经不得不露出弱点的区域或是行为,以及处于放松身躯,不会防备的地方。这种时候,一击必杀,便会显得轻而易举。 比如现在。 这只犀牛如今形态并不是余阳所致,宋锦虽未曾在当年北域一站参与过,但魔妖鬼怪所流露的力量都是不一样的。外界一致认为余阳剑气等于邪气,邪气可以是很多种不一样的力量,它的表达方式太笼统。很多人在遇到妖怪之类的奇异兽类的时候,会不自觉的代入这个想法。而后跟人说自己今天遇到了余阳剑气渗透的妖兽,至此,所以才会导致流言愈发增多。 宋锦在剑身施下一个小小的法诀,让其深入体之后渗人,哪怕刺弯,其灵气也能在分秒之内蔓延全身。 这阵法也不是一般的阵,他这年岁虽越发增大,但好在记忆力不错,这种奇特的阵法还是某位大人物所创。 木缡自然也早在阵法露出的时候就认出来了,有一说一,它不是一般的厉害。而李柏这一祭出,别说这次历练完毕雨雾林恢复正常。谣言加阵法,怕是百年之后,都别想有生灵气息了。 天玄这一动作,为了保护棋点不被恶意破坏,也是煞费苦心。 “噗——” 对面李柏猛的吐出一口鲜血,五窍也开始往外渗血。回过神来的木缡连忙撤掉了剑,随后面对灵气余波的惯性,巧妙的避开。 “哈哈哈哈……” 看着木缡撤掉,而自己面前的黑文符依旧在吞噬自己身体的灵气。两处位置,一暗一亮,仿佛是天生的正邪两派。这一幕,李柏忍不住的失笑出声,是笑自己的愚蠢。 的确挺蠢的。 明明自己也说了,说了好几次,打不过。 木缡飞速前进,一剑极为轻易的就划破了他面前,刚刚看似坚不可摧的巨大符文。到了切近,从腰间的锦囊袋中掏出一枚丹药,一手掐两颊,扔了进去。 空闲功夫,李柏不由自主的往旁边看去。 刚才一直与木缡在这里对峙,李柏觉得宋锦是站在旁边看戏。内心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还侥幸了一下。侥幸于宋锦还好没有上前对着李柏挥剑而立,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专心于自己这边,就没有看宋锦,其实也是心里的情绪使他愧疚而不敢看。但这会儿头不自觉的转过去,那半空中原本站立在剑身上的少年,现在哪还有什么人影? 转头的一瞬间,脚下突然发生震动。木缡漂浮与半空中,见状及时往后撤开。 李柏猛的向下一看,发现宋锦正拿着剑刺入犀牛的丹田位置。他手中有一半还未深入的剑身正散发着光芒,这光芒使得犀牛周遭的皮肤尽数溃烂发黑。 犀牛坚持不住了,因疼痛头向后翻仰,自喉咙底部发出的高吼,声音刺激着耳膜。 李柏刚消耗完体力,突然而来的情况让他站不住脚下。眼看自己就要从高空跌落,他闭紧双眼,放松了身体。 “你准备死?” 没有掉到地面,反而是被什么人救下。没有身体接触,李柏太熟悉这个声音了,所以这是正常的。 宋锦从来都厌恶与他的身体接触。 从来都是。 他睁眼,将离自己不远处站立,面容清冷的宋锦狠狠记入心底。 好像他对宋锦内心产生的一些情绪越来越奇怪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一旁看戏的木缡看着李柏那小眼神,以及宋锦没有任何想法的表情,不禁感叹世道弄人。亲的,这都有情缘。 妖犀被剑刺中的区域,腐蚀区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最后全身溃烂。周身化为一团巨大的腐肉夹杂森森白骨,本该存于躯体的强大能力也在死亡之后从身体流出。不同于之前的灵刃,这回是温和缓慢的散落融入各处,变成新的组体。 不过这么大一坨腐肉堆放在湖边太煞风景,木缡在它的尸体周围洒上一圈化灵粉,转眼功夫就散成烟尘,消失于空气之中。 周围丛林像是被火烧过似的的景象已经不能挽回,木缡他们便重新坐回原位。刚才一顿操作,都让他们忘了湖边还躺着一个。不过好在李柏的本意不会伤害无辜的人,木缡他们回到原位的时候,何晓平依旧躺在那里。 这人已经死了,但身体依旧有原身灵魂所残留在身体内的意识。有意识,就还能为人所用,木缡就不能随意让他自生自灭,必须像个稳妥的方法处理了。 带着一个昏睡的人走来走去,实在太奇怪。 身体强制消耗的能量已经慢慢在恢复了气息稳定下来,李柏准备跑了。因为在木缡带着他在这边坐下来之后,他们在沉默很久之后,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或是好奇的问李柏一句话。 宋锦则往一边坐着,拿出兜里放着的布,擦剑。 李柏对宋锦现在有点矛盾,再与昨天亲生父亲已经死亡的消息,两者夹杂在一起,李柏现在不知该怎么办。白川那边从刚才的联讯来看,他那边也正在被人怀疑着,不然怎么找到他来验证联讯石没有异常的事情呢。 “木……师弟。” 沉默良久,李柏沙哑着声音开口。 木缡正在想何晓平怎么让他在外人看起来,是一个完整的受伤死亡,这会儿李柏开口,于是道:“怎么了?” 木缡的模样好像没有经历刚才对战的一幕,依旧和和气气的,还像他之前肆意聊天打磕的小木师弟。或者应该说,木缡一直都是这样的,而一直以虚假皮相示人的,都是李柏而已。 “你们想听我为何暗通天玄的种种原因吗?” 李柏做出决定,才开口这样说。而木缡听后只是一笑,有点默然无谓的说:“你之前已经说过了。” 这样的回答在意料之外。 李柏不解:“何时?” 木缡有意逗他玩,于是心思一转,神神秘秘的开口道:“很早之前。” “我怎么不记得……” “李柏。” 这时候,本在一旁擦剑的宋锦转过头,看向李柏静静开口:“任何制度的出现都不是完美的,必定都有没有考虑到的瑕疵存在。但为了大局所想,大部分都规则都是以多数为重,所以就会导致了其他人的心里不公。” “但这并不是作为你所有举动的借口,我相信你自己可以找到自己心里的那个正义。同时,我也信你如今所有举动背后的意义,是你自己真的有的,只能有的最好的解决方法。” 李柏听完之后什么都没说,他从怀中掏出了之前叶漓给他的金尾叶。过来这么多天,翠绿的叶片,依旧新鲜的叶根,他伸出手,想交给宋锦。 “这是师叔想要保护你的法宝,不要给我。” 宋锦没接,并开口拒绝。 李柏伸至半空的手又收了回去,一番话落入耳畔,种进心底。重新将金尾叶放回怀中,抬头说:“宋锦,12天,你要好好活下去。” 很奇怪的一番话。 宋锦并没有多在意,只是点头罢了,随后坐回原位继续擦剑。 木缡沉默。 李柏还有没告诉的事情唉。 第36章 决定进林 李柏走之后,木缡本想将何晓平转移位置,却不曾料想路上的时候,拖到一半他竟然又醒过来了。 木缡站着他仰躺着,就算醒过来木缡也发现不了。可当他感觉到手中脚踝的挣扎,疑惑的低头一看,就与何晓平正睁得滴溜圆的眼睛双目而视。 空气一瞬间安静。 “你……!” 何晓平想站起来,可两只脚都在木缡手中,双手又绑在身后。没有手臂的支撑点,身体根本做不到腾空而起,况且用来绑住他身体的还是捆仙绳。 至于木缡为何突然想起要绑住手臂,这其实是宋锦的主意。 木缡一开始准备与宋锦一起,但宋锦不知是不是被李柏刺激到了什么事情,说自己有点事要先离开几天,让木缡直接把何晓平放地上拖着走就行。走之前说如果怕拖到半路醒过来,就把手脚都用捆仙绳绑了。 木缡听到之后嘴上假模假样的说不太好吧,手上动手能力倒是挺快。宋锦站在原地无声观望好一会儿,咳了一声才走。 提前警戒就是有好处,现在何晓平醒过来了,再怎么气急败坏也不能拿木缡怎么样。口吃到连续说了好几个你,手脚扭动想挣开,但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脸都憋得涨红。 木缡转头看了看周围,几个转头,低头一看,眼睛一亮,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宝物。弯下腰再起身,手上就拿了两个拳头大,上面还长着鲜绿有青苔的石头。 拿到石头的一瞬间没有迟钝,没有犹豫,就往何晓平脑袋来了一下。 “呯!” 何晓平瞪着双眼,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了什么,两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木缡扔了石头继续,当拖到草丛茂盛的地方,他停顿了一下。先是把何晓平放在枯叶地上,随后独自向前行去。望着眼前密集茂盛的草丛,身体微微前倾,双指叠加抵在下巴处,低头思索什么。 腰间的长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得嗡嗡作响,像是在提醒他警戒什么。木缡没当多大事,伸手像是安抚动作,灵气注入其中,它才缓缓平静下来。 “飒——” 又是风声。 自从进林以来,风声似乎愈发增大了。 木缡抬头,头顶枝丫交错,树叶密集,阳光几乎挤不进来。而除了这里有风,头顶的树叶连动都不带动弹一下的。 风。 木缡想到了什么,没有再迟疑,转过头去将何晓平拖过来,径直往密丛而去。 明明先前吃人的长叶草,这次却安分得有点奇怪。即使在地上被拖动的何晓平,身上被其他植物划伤了身体,那些长叶片的草类也依旧无动于衷。 没了危险,自然也没了忌惮。 这种茂密的草丛占着雨雾林一大半地方,所以木缡并不打算到枯叶地去。 他将何晓平安置在一个以前一些地爬动物的地下洞里,并在周围设下结界。虽然何晓平已经死了,但身体仍残留有一部分意识。而这一丝一缕的意识,修补一下,垫吧垫吧,也能活下来。何晓平现在还不能死,日后他的出现可事关重大,所以要保他在这次结束之前的安危。 安置好何晓平之后,木缡本想回到原来的那个湖边。可想了想那里像是刚被大火烧过的模样实在不太好看,休息时间多块看几眼都有碍心情。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昨天进雨雾林的林雀。 这女娃娃虽喉腔有疾,但好在能力是真不错,想必暂时不会有大问题。三门派的弟子都见过其他两方的长老,若是碰见了,也不至于大打出手。 她现在的位置木缡找不到,不过就雨雾林尚存和新的生命体来看,都还行。三百年前的阵法在缓慢的启动过程中,木缡并不打算阻止,反正迟早都有这一天。 木缡没再与别人回合,在接下来的几天内找了个清闲的地方,摸鱼躺尸。 他这边清闲,叶漓那边闲的没事干的几人又憋出一个大决定。 自从张逸那次之后,他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做什么。叶漓有时候路过就询问一一声,聊几句之后也没什么的。而白川他们则时不时地出去,话头上是说探寻雨雾林周围,实际想干什么,叶漓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不过几人不争不吵,倒也度过了几天的闲暇日子。 这天叶漓正同着严枫安,帮老板娘修复客栈外因常年雨水腐蚀的楼梯。 叶漓在下面递木板,严枫安撸起袖子,搭了个高梯子站在上面对准已经有些腐烂的楼梯,进行敲敲打打的拆除。老板娘年岁已大,动手不便,于是在一旁沏茶观瞧,时不时地指挥一下。 这幅情景,倒让叶漓生出一丝晚年生活的意思,不由得憧憬了一下下。在三百年的隐居时间内,由于大部分时间情况特殊,所以都是严枫安自己动手修补这些,连那几亩稻田都是自己打理的。 白川他们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手里还提溜着两袋不知什么。路过冲他们礼貌性的打了招呼,就双双飞上楼去了。 他们来的第一天,老板娘就看出他们的不一般。虽然没有明面上说出来,但这间屋子隔音很不好,他们聊天什么的老板娘还是能听到一星半点。所以这回儿人在天上用飞来飞去,老板娘也见怪不怪了。 毕竟谁普通人没事找事来北域这种地方,害不害怕另说,因为谣言所具,能不能全胳膊全腿的回去都难说。 楼梯修缮还是有点麻烦,毕竟要在拿出坏掉的木头前提是不能让整个楼梯都塌了。每次当叶漓觉得楼梯要坍塌,严枫安总是能巧妙的托起至关重要的那根木头,然后进行修补。 然后就在最后一个木头固定好之后,屋里传来了熟悉的争吵声音。声音有点大,连老板娘都忍不住抬头,脸上的表情似乎想询问缘由。 叶漓扶额,有些无奈。 严枫安从长梯上下来,先是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才用新的手帕细心擦去叶漓额头的汗珠。 “不管他们,我们去休息。” 严枫安始终都是那个不掺和任何争论的存在,而叶漓是那种觉得好玩的时候再适当的添油加醋,却谁也不站。 重新走上去,果然是那三个人在争吵。 老板娘转身进了厨房。 严枫安连同叶漓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叶漓端起茶杯,惬意的品着茶水,不急不躁。 几分钟的争吵,叶漓也听出他们争吵的原因。白川去了雨雾林在林子外面发现了一只被斩成两段的兔子,在其伤口断处,有明显的灵气残留。 其实这听起来也没什么,但最主要的就是,那只兔子耳朵上绑有林雀的发带。 那是玉诀特制的一种弟子之间用来连讯的锦带,能清楚的感知旁边同僚的位置或是安全。 争吵依旧在继续,张逸觉得白川两人一定知道林雀的下落。可莫楠却说发带是路上捡的,甚至觉得张逸在无理取闹。吵着吵着,都要打起来了。 老板娘炒菜很麻利,没过一会儿出来端了几盘酒菜放到桌子上。这地方偏远,离雨雾林又近,再加上动物异变,普通人根本不敢吃。老板娘只有后院的一小块田地,所以吃的青菜,还有就是以前腌的萝卜酸菜之类的。 “三位,吃点东西吧。” 一共就三道菜,最后一盘菜端上桌,老板娘才冲那边喊道。 张逸刚想开口拒绝,但转头就看见放菜的桌子边,叶漓和严枫安已然落座。老板娘从厨房端了来了米饭,正在给两人盛饭。 现今局势下,还能这样悠然自得,张逸隐约相信了出门之前掌门所吩咐的事情。 “若是遇到变故,自己无法做出抉择,可向那两位前辈请教。他们虽看起来与你们同般岁数,但定比你甚至于我都经历深。” 掌门后面还说,必要的生死关头,就直接去找严长老,他会护住两人的命。 但后面这句话太不可置信,甚至有些离谱。但掌门说完这些话之后便盘腿而坐,手上拿着那串卦珠。 她的神情太过专注,话语又是那样的认真,让张逸不得不认真对待。 叶漓注意到张逸的视线,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困惑。于是直接招了招手,冲他那边开口道:“张长老也过来试试看,老板娘手艺很好。” 白川眼含笑意,在一旁附和道:“修仙修仙,归根结底还未成仙。吃饭睡觉,人之常情,生死存亡,亦然如此。张长老何必纠结呢?” 莫楠举起手上提着的两袋东西,对老板娘说:“这是早上猎的肉,婆婆帮我们处理了吧。放心,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张逸几句话想骂出来,但临到嘴边想了想还是憋回去了。林雀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因为掌门吩咐过要调查雨雾林,所以张逸在这几天时间里一都在试图找到雨雾林的异象,可几番下来没有进展。他的情绪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就在今天早上,他头上的锦带有了变化,他感知到林雀有危险。正准备独自前往雨雾林,放弃找寻什么狗屁异象,出门就撞见白川。本来不想理会,却在无意中看见他手中兔子耳朵上的墨绿发带,人一下子就炸了。 老板娘走过来接过袋子,往里一看。看见里面东西的惨状,眼睛瞪得溜圆,脸都白了几个度,结结巴巴的说:“这兔子,怎么是从头往后斩成两半的?” 她没说出来的,是好在是在袋子里面,不然露出来,还能看见流了一袋子的脑浆以及内脏。 然而面对老板娘明显磕磕碰碰的话,莫楠倒是没多大反差,表现得格外平静,面不改色心不跳:“没狩过猎,看见了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点。不过应该不影响,洗干净就行了。” 叶漓闻言抬眸,注视着那边。 这人可能是意识不到,他的这话说出来,听得人都觉得有些好笑。 “哦。” 老板娘可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忙点点头,布满皱纹的手便将袋子口紧紧攥住。她不敢多问,拄着拐杖拿着袋子进厨房了。 莫楠冲白川示意了个眼神,白川点头,他便随即往楼上走去了。白川与张逸擦肩而过走到叶漓桌子边,很自然的坐下,聊天。 “叶前辈这两日可曾发现了雨雾林的不一样?” 前两天与今天,这一来二去的问同一个问题,情绪都写脸上了。叶漓都忍不住失笑,道:“白长老问话好奇怪,是觉得我应该发现什么吗?” 白川反问:“叶长老不知什么吗?” 问的很好。 “我与枫安多年在林中隐居,修仙界的事情未曾入耳。山野农夫忙于春播秋收,夏暑冬藏,可没那个时间将仙人趣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叶漓轻抿一口茶水,看向白川,淡淡开口:“可我也觉得白长老似乎知道不少内情呢,方便说说吗?” 白川道:“白某归根结底只是一个长老,能知晓何种内情呢。” 叶漓只是一笑,再未理会他,偏头向张逸看去,开口:“张长老过来坐着吧,我们稍后收拾收拾,去林子里。” 这话一出不光张逸愣了一下,连白川都明显不太理解。然而当白川回过神来,张逸已经在他旁边落坐。 长期辟谷,一时间进食多少有些不适应,所以张逸端着碗筷很缓慢的张开吃着。叶漓这样说,让他心里多少有了点底,不至于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没有目地,不知如何做。 白川整理好自己面部表情,又开口:“叶长老为何要去雨雾林内?” 叶漓没理会他,自顾自的夹菜,时不时地往严枫安那边夹几筷子。 这时老板娘端着两盘烧兔子肉过来了,放在桌子上。刚出锅的红烧兔子肉,浓油赤酱炒制的肉块,中间点缀的有稀疏的翠绿蒜段,那股香腻的味道直冲鼻腔,让人止不住的口水直流。 端上来之后老板娘便杵着拐杖走了。 张逸手腕微抬正准备夹,却感觉到了手臂的一阵酸痛。他抬眼向面前正喝茶的叶漓看过去,对方只给了他一个眼神。 几乎是瞬间的功夫,张逸想起兔子耳朵上的发带。是了,如果真的是无意中捡到的,白川他们又怎么可能还将其好好系在耳朵上。而且发带断裂的痕迹与兔子被斩开的方向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再低头看眼下这盘香味扑鼻的兔子肉,喉咙一阵反胃。 怎么会…… 张逸慢慢想到了一个最坏的结果。 第37章 又遇何晓平 去雨雾林这件事说是临时决定,但也不算临时决定。 当天下午张逸意识到不对劲之后,手都已经攀上桌子边,正准备掀桌而起。却在下一秒,感觉有人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脚。 这一个动作,张逸脱口而出的话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转口说了其他无关紧要的聊天。 整场天聊下来,张逸心里一直想的那件事没有再提过半嘴。 桌子上一直摆放的红烧兔子肉,从热气腾腾,到红油结块。在其旁边的两盘小菜经常有人夹起,甚至露出盘子底。而最中间的兔子肉,上面点缀上的几粒新鲜的葱花都被热气熏得干扁。从始至终,没有人的筷子往那边伸过。 等吃完饭,已是下午酉时三刻。老板娘见几人吃的差不多了,便又从厨房出来收拾碗筷,打扫卫生。 几人喝茶聊天,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眼看窗外暮色渐深,原先压低的红色残阳已经慢慢转为黑幕,星星点点的星光逐渐显现在夜空中。 今晚的严枫安依旧会在睡觉之前,站立于窗前,极目远眺。 叶漓之前好奇也贴在他身边,可当他也往外看去,窗外除了树与夜景,什么都没有。 他询问严枫安,严枫安的回答是夜幕甚佳,每每走过之际便想停下来驻足观看,仅此而已。叶漓对于这番话来说是不相信的,但其内因,他担心一些其他的事情,也并不好再度询问。 第二日很快就到了,出乎意料的是,只有白川随着几人前往雨雾林。 叶漓路上随口询问了一句莫楠的去处,白川看起来似乎敬重叶漓,然后胡编乱造了一大堆来搪塞他。听进耳朵里的都是废话,一堆话下来也没有明确表示莫楠的去处。 叶漓见白川这状况,内心暗叫,傻子都没他会演。表面功夫对他微笑点头,转过头就冷下了脸,嘴角也随之降了下来。 与他并排走着的严枫安虽然目视前方,但余光一直留意旁边人。可以说从林中小屋出来到如今,他的视线十次有九次都在叶漓身上。 不是其他任何原因,只是想看着这个人在自己眼前。 还存在。 严枫安眼眶内的光芒流转了一下,细长的半垂睫毛之下,深色的瞳孔被光芒照耀,交叠的光芒之中似有万千不清的金色细线缠绕其中。眼眶内那细细丝线几乎肉眼不可见,却组成了这样平缓下来温润如水,肃穆时分又令人咂舌的眼睛。 他似乎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不得已闭目抚额。仅仅一秒功夫,睁眼的时候,却发现叶漓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严枫安三百年间内看着这双眼睛,多数时候,这人都是这样。眼眸之间流露不出任何情绪,给人的感觉似在发呆。 以前的叶漓从来不会这样,而这种情绪的出现曾经令严枫安惶恐过好一阵子,但渐渐的…… “枫安?” 仅仅一秒的功夫,叶漓眼睛里的情绪就变成了担忧。他生得好看,两叶柳眉修长,渐细渐淡地隐进鬓角。此刻前端的眉头微微蹙着,下面眼眶内的瞳孔正明显担忧的看着他。 这样的情绪对当多年前的严枫安来说,是不敢奢望的。 他总希望这位大师兄的目光能放在他身上,久一点,再久一点。那些能够依赖于他情绪,多一点,再多一点。 还好,当初的一切都没有白做。 严枫安转头冲他一笑,眉眼间流露的情愫,似乎一如往日,从未变过。他上前轻轻环抱住叶漓,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轻声耳边开口道:“师兄想知道莫楠的去处,为何不问我。” 瞬间的功夫,眉眼间的忧愁消散,叶漓笑着。随即抬手,食指弯成一个半圆,用大拇指抵住,对准严枫安的额头就是一弹。 “这不是怕给枫安带来困扰吗。” “怎会是困扰。”严枫安道。 雨雾林离他们所住的客栈并没有多远,几乎站在客栈往那边看,也能看见远处边缘的一行丛林。 它不同于往年历练之地,在边界设下层层加固的封印。在它的边缘地段,其实与普通的树林一般。唯一的不同点,可能就是整片树林宛如死寂,没有任何生灵存在的迹象。 而北域最闻名,最重要的余阳,在当初战争结束之后被叶漓给带离了雨雾林。 这一因素消失,丛林没有危害。再加上某人在地下亲自封印的好几道关卡,就算北域在传言内多么危险,周边也没有封印的必要。 路上张逸将叶漓拉到一边想问问昨天晚上的情况,但叶漓对上他的眼神之后只是微微一笑,立马摆摆手,不知何意。 “弟子之间的历练,长老介入莫过于太荒谬。” 到达了入口,白川似笑非笑的说。 “谁说要去帮弟子历练的?”叶漓开口:“我们只是去找寻林雀长老,随后便回来。一众弟子历练那是他们的事,怎么能随意帮忙呢?” “哈哈……叶前辈所言甚是。” 此刻雨雾林从内往外刮出了风,是微风。或者应该说,是到达他们这里,狂风已经变成了微风。 木缡前两天发现的风向异常,这两天也一直在留意,却并没有找到任何进展。叶漓能猜到的就是阵法正在某处被破解,灵气的运用带动了狂风,向四处撕刮。 前两日李柏走之后,宋锦没说几句话也离开了。木缡这几天都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踪迹,日日环绕在身旁徘徊的,就只有那时强时弱的风。 叶漓抬头,看着茂密的树顶部分已经长出来了很多,甚至空出了很大一片区域的阴影地段。 太阳照不进这片高大的密林,唯有微风吹动顶部叶片,其中交错显露的空隙,星星点点的光芒显得弥足珍贵。 很压抑。 “白长老随我们一起吗?” “前辈诚邀,自然得去。” 四人一脸淡然的踏过入口地段的草木丛,可能除了张逸的确对草丛的事情不知情,其于三人一边走一边留意脚下,各怀鬼胎。 走了好一会儿,又用灵力探知,周边并没有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师妹会不会没有走这边?”张逸担忧的看着自己掌心的罗盘。 此时已经走到了低洼的草坪区域,高低不平的区段,似乎是上坡的位置。周围还有被杂草遮住的区域,叶片空隙的位置能看出后面是看不清东西的,分不清是洞穴还是岩壁。 叶漓看着周边有点熟悉的环境,心叫不好,怎么偏偏找到了这里。 严枫安感觉到旁边人的微妙变化,眼眸低垂,看向叶漓,用暗语开口询问:“师兄,怎么了?” “我埋尸在这里,恐怕这会儿尸体要醒过来。” 叶漓说的这个尸体是何晓平。 之前的想法来看,说他是尸体倒也不为过。大部分神识被强制抽离身体,只留躯干好供人随意驱使。残留的那些意识被轻易吞并,用来控制这人的基本行动。 严枫安听言,沉默半响,开口道:“师兄的木偶很厉害。” 不,不厉害,怕你不存档。 叶漓没说话,正准备在其他两人不注意的情况下,想看看何晓平醒了没有,却在下一秒听到一个不太好的声音。 “长老?” 层层杂草后面,跌跌撞撞的走出来一个浑身衣服破败不堪的男子。抬眼看见叶漓身后的白川,眼睛都在放光。 他衣衫褴褛,衣摆都被刮得出了丝线,被泥水包裹的衣服只能模糊的看清原来布料上的花纹。他裸露的手臂脚踝位置还有被捆仙绳捆绑过的痕迹,头发凌乱,发冠的歪到了一边,脸上满是泥泞。 腰侧边还挂着一柄长剑,随着他的走路动作与其发出声响。也不知这人之前发生了什么,浑身上下这幅模样,就连剑柄处的剑穗都断掉了一半,只留凄凄惨惨的一根圆红绳。 白川看他喊自己长老,正疑惑呢,低头就看见这人腰间挂着的弟子剑。 “你是……何晓平?” 白川对这人有一点印象,他好像是某个长老座下的大弟子。 两人重聚,叶漓拉着严枫安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一是让道,二……何晓平有点太脏了。 瞧他这幅样子,心道之前拖拽的时候没有这么用力吧?离开之前还留意看了他好几眼,完完整整的衣服,干净利落的装扮,除了衣服有点凌乱,其他也没什么。 何晓平走到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止不住的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声泪俱下:“虽是历练期间,但青御弟子触犯规定,还请长老为我做主!” 哦吼吼,告状了。 之前就不应该让他醒过来还看到了木缡的脸。 这番话出来,白川连忙道:“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何晓平虽想告状,但终究不敢抬头看旁边两人,只能继续低着头一遍遍的控诉木缡与宋锦。 一开始是说宋锦将他敲晕带到了一处湖边,不知所意为何。渐渐的,开始说木缡连同宋锦秘密商量,要将他欲杀之为后快。还说他在睡觉的时候听到木缡与宋锦谈论北域,怀疑是天玄有意将众人引至该地。 说着说着,哭得更加撕心裂肺,说那木缡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他没有睡着,便将他重新打晕并用捆仙绳在地上拖拽两个时辰之长。期间受尽了屈辱,到了这里还被言语羞辱,又是一顿好打,扔到那边土洞内。 一番话下来,白川信了。连站在一旁的张逸,在听完之后都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叶漓。 白川微微弯下身子来,对着趴跪在地上的何晓平伸出手来,神情严肃的开口说:“别说了,快快起来。你情况不太好,现如今休整为上。” “长老!”何晓平看见伸到自己面前的一双手,感动了,又是几个头磕下来。 叶漓见状开口:“白长老来之前意思不是不参与历练之事吗?” 应该是演技上来了,还有刚刚发生的这一遭,白川对叶漓也有了底气。 “前辈隐居多年,不曾了解过如今的青御,现如今这种局面的确不该询问于您。” 叶漓不说话。 那边白川一边将何晓平扶起来,给了他一瓶丹药,一边语气冷漠的开口对叶漓说:“弟子之间随意谈论,肆意猜忌同道中人,到不知是不是长辈教唆。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您二位又是作为青御长老跟随入北域。小辈被违规欺辱,晚辈作为天玄长老,自然得为门下弟子讨个说法。” 现在来看,出于两派交集,能做的就是先道歉,然后把两罪人拖到面前道歉。然后说明原因,深思熟虑前因后果,谁对谁错,再对这件事情做一个完美的句号。日后两派相处也能依旧,往来什么也不至于尴尬。 这好像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叶漓就不想这样干。 自己先动起来手,现在回击两下被整得这样,何晓平还添油加醋。叶漓倒没有多气恼,只是想和他们现在掰开。反正接下来的事情,不方便有任何人在旁边捣乱。 纵然那边何晓平哭得多么凄惨,叶漓都是一脸默然。严枫安就更不用说了,连个眼神都没给那边。 张逸本来在想叶漓会怎么处理,没想到选择的是不处理。几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过叶漓两人连句话都没有说。他们没有反应,白川脸色不是很好。 “叶前辈是打算不管吗?” “对。” “为何?” “没有为何。”叶漓双臂抱于胸前,“我就算现在将人拖拽过来,他说不是他干的,你信吗。” 何晓平就是他杀的,本想借题发挥一些其他的事情,但没料到叶漓这样的态度,白川沉默半响,咬牙道:“不信。” 叶漓道:“那不就得了?左右现在都没有证据,这位弟子除了脏了点,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浑身上下连个伤口都没有。不如先压着,等我与那位名叫木缡的弟子碰面的时候,抽出两人记忆查看,不是更为稳妥?” 叶漓没有抽出人的记忆这个能力,有且只有的那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白川:“……” 叶漓又开口:“或者白长老的意思,是现在将这位弟子记忆全部调出,看看他遭遇了什么?” 这番话说出来,主打的就是两个字。 无赖。 现在不想管,之后双方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再说就是我那弟子的记忆有误。况且何晓平已经身亡,记忆会自动加深死亡之前的记忆,调出来恐怕会对白川不利。 白川冷笑两声,暗道这叶漓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若不是天神大人每每在其身侧,迟早弄了他。 不过要是白川将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恐怕又得遭到叶漓的几句冷讽。 似乎一具空壳哪怕有了丁点意识,都会自大的认为自己是个完整的人。殊不知,这是多么好笑的事情。 叶漓说的抽取记忆的确不会做。贸然抽取一个人的记忆是有危险性的,它对灵力的控制有要求。从古至今试验过,同时尝试过的那几位最后的结果,半痴半傻,消隐于凡尘之中。 不过他这一段话说的很轻松,倒让对面白川脸色不是很好。 仅仅几秒,脸上所露出微妙的表情让叶漓捕捉到了。然而他只是淡淡的冲那边笑了笑,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现在不论是外人看来还是他自己看来,是个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狐假虎威的模样,背后靠仰仗严枫安解决办法的存在。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不想解决的问题,懒得搭理的问题,都会推给严枫安。 但对叶漓来说,如果别人将那些想法纯粹化,认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那么叶漓的脑子里,就是将这种事情简单化。 直截了当的解决当下问题,不比任何绕弯子避开的好吗。 很多事情没必要绕弯子解决,为何要徒增烦恼呢?热情参与其中,结果吃力不讨好,一大堆的东西解决不了那么小的一件事。 何晓平见白川也对叶漓的话无计于施,如若依照叶漓的想法贸然抽取记忆的话,他自己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己声情并茂说的那一堆话是不是真的。 这时,原本空无一物的上空突然飘下几片竹叶,引起了几人的目光。 第38章 木偶?人偶? 几天前一事过后,许子晟一行人巡视过后见该地没有危险,便决定在这里休整。 这天几人正在讨论功法,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几人面前的。 粗糙工艺制就的麻布衣,全身上下的衣服没有布料结合缝补的痕迹。分明已经入夏,一张布被他一圈又一圈的裹在全身,套得严严实实的,甚至于脸部,脚踝,手指。 黑灰的麻衣,几乎年深日久,布料的被穿得有些发白。而搭配上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与黑色的麻衣,如若不仔细观瞧,可能根本发现不了眼睛的存在。 男人身后还背着一把铁剑,也是有同样的布料包裹住。相比较他自己,至少露出了剑柄的一半样子。 日日习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柄绝世好剑。眼下被这样随意的用麻布套住,实属有些暴殄天物。 这人虽其貌不扬,说不定是位得道高人,此番就是来此历练的。 修真界常有这种修炼者,有一身好武功,不拘束于任何教派,一辈子云游修炼,快活似神仙。他们时常出没于各地,没有位置,没有规矩。所以也导致了各类人物都有,性情不定,打着这类旗号招摇撞骗的也有。 许子晟只能凭借他周身的气场,来评断这人是否对他们有杀意。 但高门教徒,总不得无礼。 许子晟与旁边的沈浅对视一眼,随后上前,礼貌性的弯下身子,举双手合并于额前,开口道:“天玄门下弟子于此处历练,不料遇到前辈。能否斗胆询问一句,前辈是云游到此吗?” “天玄的?” 听到了几个关键性的词,男人压低了声音,语气听起来很嘶哑。说这两个字的功夫,同时手也已经攀上了后背的长剑,正欲拔出来。 那把剑很厉害,即使用法宝挡住,也能在空气中感受到来自它的威压。更何况现在挡住它的,只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灰麻。 许子晟连同一众同门见状,纷纷握住腰侧的剑柄。面面相觑,明明从未见过,不知这位前辈为何要冲他们拔剑相向。 “嚯。” 青苑正在许子晟脑子里摸鱼,瞥见这一幕,笑着对许子晟说:“恭喜你,中奖了。” 许子晟受他身背后的大剑散发的气势所压,对于青苑这个语气,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咬牙切齿的开口:“怎么个事?” “小宿主真是好福气,被那东西劈到……”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罕见的用了一种很是温柔的音线,幸灾乐祸开口。话说到一半又停顿住,淡淡表示:“我都救不了你。” ? ! 许子晟来不及询问青苑剩下的问题,连忙起身,对着眼前的男人伸出了手,示意道:“且慢!前辈,这是何为?” 男人停顿了一下,迟疑的看着许子晟,黑漆漆的眼睛死死看着许子晟,似乎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什么东西。 许子晟不明白这种眼神,男人却在几秒之后又开口:“你不是偶?” “……?” 许子晟听得满头问号,悄咪咪的敲脑壳问青苑,结果青苑呵呵一笑,说:“这个世界有大秘密,得你自己发现,你才能中奖。” “发现不了呢?” 青苑摊手:“好的,回去,坏的,死掉。” 许子晟这个气啊,别的系统都帮宿主找金手指,再不济,也给点任务提示。青苑倒好,一问三不知,时不时地还在他受难的时候添油加醋的讽刺一把。 许子晟这边发呆的功夫,男人已经走到了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定眼观瞧。 “奇怪,为何……” 他先是将这群人都扫视了一圈,视线最后还是停在许子晟身上。 许子晟能感觉到,他话语顿住的那一刻,身背后同门的几个师弟以及沈浅,都在把视线往他这边放。 他其实不慌。 当初来到这里,并非一来就进了这具身体。当时原主已经是濒死状态,见人来,牙缝里挤出来几个模糊的声音。似乎正准备对他说什么,但口中的半个字都未落,不知是何力量,硬生生的将他的魂魄剥离了躯体。 青苑说,进这身体其实算作为他续命。但他自从踏回天玄能明显感觉到,周围人话里话外都在时不时地提醒着他,他不是原主的事实。 他好像也快忘了自己为何来此,青苑是自称他的系统,可从始至终,青苑没有给他颁发过一个任务。 “叮铃——” 一声清铃响起,许子晟感觉自己滞空了一瞬间,连同着身体都不听使唤。 正疑惑,一抬眼,刚好看到眼前男人收起一个透明发亮的铃铛。许子晟认不出那铃铛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非玉非晶,连里面的领锁都是用以相同的材质所制。 “你是何人?” 男人开口道。 许子晟反应过来察觉不对劲,往周围一看,哪还有其他什么人。 自己眼下似乎置身于男人创建的一个空间内部,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无风无尘,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我师弟师妹呢?” “你是何人?” 男人神情不悦,又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明明只剩具躯干了,为何还有孤魂上身?” 秉持着多年狗血剧情的加持,能戳破自己身份的绝对不是小人物。但看男人的反应,似乎猜不出来他的来源,不过这样一来倒对他有好处。 许子晟装作一副被看穿的模样,随后故作玄虚,清了清嗓音开口道:“前辈高见,的确是孤魂上身。但,非私自入身。” 一句话未完,他正准备杜撰一段因爱生恨,含冤而亡的大戏。 可男人似乎对他上身的原由并不感兴趣,在许子晟话落之后,紧接着便开口道:“劝你乘早离开这具身体,它马上就要死了。” “谁?” “你。” 男人淡淡表示:“它马上要被祭天,你若是继续待在这具身体内,会连同一起被祭给天地。” 几乎是瞬间的功夫,许子晟联想到了那些谣言。 门派内的大长老白川曾不止一次的对众人严厉呵斥过这种谣言,整篇大话下来,无非就是在否定这种说法。许子晟当初也只以为是场谣言并未将注意力放去这个点,毕竟树大招风,谣言什么的很正常。 可现在男人都一番话,倒是无形之中点醒了许子晟。 其实天玄这次来历练的二十余人,有一多半都是新人,或是从未与同门出山的师弟。原主以前性情冷淡,不喜与人交际,所以历练这种事情自然也是独来独往。包括他在内,沈浅之前都从未与任何师兄弟一同出门过。 原身的记忆并不深刻,但也不算完全记不清。 如果这样想来,仔细观察其他两派,似乎也都是新人。青御的两位本该由落竹长老与另一位,却在一月以前突然通知,更换沉寂隐居三百年之久的叶漓两人替代。而玉诀的两位长老,也是同样的时间声明更换。那两位长老,似乎还是门下得意弟子充当的。 这一系列动作,都已经表明了他们早早便对此次历练做足了准备。为了伤亡利益最小化,甚至不惜请来了叶漓这位光听名字,修真界便无人不晓的前辈。 可还没等许子晟想明白这件事情,以及于他口中的这个它是谁,男人已经在他面前化为烟尘,瞬间消散于空气之中。 而自己,也回到了湖边的草地上。 “师兄!” 沈浅快步上前,抓住许子晟衣袖,上下打量他,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开口询问:“你怎么样了?刚才你突然消失,是被他拉去什么地方,和他打起来了吗?” 许子晟摇摇头,看向旁边这位一直与自己关系颇深的师妹。 不知是原主留下的情绪,还是他自己心有异心。这一段话的询问,让许子晟心间微酸。以前似乎发生过什么事情,但眼下却想不起来。而沈浅的这句话,让胸口出压得喘不过气。 悔恨。 怨意。 似乎在……心疼沈浅,厌恶自己。 他联想起男人唯独对他开口的那句,你不是偶。 什么偶? 木偶? 人偶? 不管哪个,意思都不是很好。可这些师兄弟明明各有情绪,性格鲜明,明显不像被人控制的模样。 “他只是问了一些事情,就突然消失了。”许子晟灿灿一笑,轻轻拍了拍沈浅的手。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很模糊的大概意思,许子晟不敢轻易相信他,但也不敢轻易否定。 话落,许子晟转头冲几位师弟报了几句平安,随后让大家做自己的事去了。殊不知,他面对众人的时候,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紧紧注视着他背影。 因为之前木缡带他看的一幕依旧清晰,所以这会儿在忙完事情之后,许子晟选择坐在离湖较远的石头上,望天自叹。 没有任务,没有目标,甚至连所谓的系统给个提示都没有。 虽然有一种预感接下来可能要发生什么事,但现如今又不能做什么。即将发生什么,不清楚,事情的原由,不了解。 他这个穿越怎么和别人截然不同? 要是本以前看过的书,哪怕系统不给提示,也能记得只言片语,过过剧情,完事回家。 “唉……” 想着想着,许子晟情不自禁又叹了口气。 青苑看他这副模样,又从脑海中钻出来,飞到他面前,开口:“咋了,我亲爱的宿主?” 这亲密的语气让许子晟不自觉的浑身打了个激灵,看都没看它一眼。 “你们这穿越设置太鸡肋了吧,要剧情剧情没有,要任务任务没有。你哪怕给我个打怪的副本都行,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发愣,能做啥?” 青苑微微闭眼,感受这安详的空气中传来的阵阵草木混杂着清晨露水的香味,微风轻柔拂面,尾间带动裙摆,穿过指尖的愉悦。 “这样不好吗,你可以当做一次旅游,放松,或者,剧本杀?赢家不重要,沿途的风景才是最主要的。” “结局还是挺重要的。” 许子晟躺下,双手搭在脑海,看着天空,只觉得那么真,又那么假,马上就要消散似的。 不远处的师弟与沈浅正在练着一遍又一遍的招式,法术。期间有师弟似乎遇到功法上的困难,不解,便挠着脑袋,有点尴尬的走向沈浅,询问。 “一个故事,一段情愫,一个朋友,都是有结局的。最后的结果虽然大多数时候不知情,但he或是be挺重要的。” 青苑顺着他边上躺下,小胳膊扬起,小脚翘起,踩在那些比自己脚掌还要宽大的草叶片上面,一动一弹,好不悠哉。 两人一大一小晒太阳,过了一会儿,青苑像是无意中聊起,随意说:“对了,你还记得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不记得了。” 许子晟摇着头,想了想:“按理来说,我那段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疾病,失误。饮食正常,早起早睡,身体倍棒,突然气绝也不可能。至于大街上钻出个老头,说要让我来异世界体验风土人情,按我的脾气,也不可能答应。” “或许发生了什么,让你突然来了兴致呢?” “那得发生啥呀,让我突然来兴趣去别的地方,还是另一个世界。”许子晟一口否定,“他敢那样说,我就敢怀疑这人是不是有病。严重点的,我可能还会报警。” “哦。” 青苑轻应一声,便没再说话。 许子晟自顾自说想早上发生的那件事情,套着这一路以来发生异常,谣言,试图套连在一起。而就在他想事情的时候,没注意,本该在他旁边躺着的青苑已然消失不见。 这边众人尚且安定,在现下无人,封印余阳与其他两柄兵器的洞窟内部—— 黑漆漆的空间没有一丝光亮,周围一圈的石壁上,原本用来封印的符文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直到金光彻底消失不见。 “轰——” 一声闷音,石壁之间,一道扭曲折转的深色裂痕从已经变淡的符文中间穿过,自地底蜿蜒而上。 第39章 怪物 叶漓他们当下所处的位置,除了眼前这些高大粗壮的树干,就是周围这些低洼的灌木丛。 头顶被茂密的枝条树叶挡住阳光,也很难看清天空的情况。 然而这时,天上竟然莫名飘下竹叶。 数量并不是很多,叶漓接过一片在掌心。收回手臂仔细端详许久,发现这些竹叶与平常的竹叶没有任何区别。 “这一带不曾有竹林。” 就算有竹林,但因其丛林内部特殊的结构情况,有风也吹不了这里。 叶漓环顾四周的功夫,一转头,无意中瞥见旁边的严枫安也在注视着手中的竹叶,其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刚才一眼看见这些零零碎碎的竹叶,叶漓其实就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但这会儿毕竟还在角色扮演,只能凑过去一脸茫然的询问:“枫安,这些竹叶是怎么回事?” 眼神内带着探究,语气中带着低顺。严枫安抬眸,随意扬去了手中的竹叶,温和的声音如旧:“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只是我一个老朋友即将到来的预兆。” 这么明目张胆,严枫安也没撒谎。 叶漓见状,心中似乎有预感:“是枫安要走了吗?” “嗯。” 严枫安轻握住叶漓的手,一下下的揉捏着,好像在安抚叶漓,又像在平稳他自己的心神。 “片刻功夫,马上便回。” “好。” 应了一声,叶漓心中暗喜,这老朋友来的真是时候。 然而严枫安离开的下一秒,白川便对叶漓说何晓平的伤看着不太好,便想带着他回到出口处。白川还说,他已经给莫楠传去了信,现如今正在出口处等候。 叶漓无心管他,只得应付两句。 白川走后,一直处于队尾的张逸才上前,问:“叶前辈,昨天那件事……” “张长老,那不是你师妹的肉。”叶漓貌似正准备做什么,已经低头将腕带给系紧了。 张逸闻言,心中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悬了下来,长呼一口气。 却在瞬间功夫,想起昨天诡异的情形,又觉不对劲。现如今没外人,张逸有什么说什么,顺势又开口:“那为何,你们未曾伸过筷子。” “只因那盘所谓的兔子肉……” 叶漓转头,眼光森然:“……是你同门的肉。” “什……” 张逸这孩子估计修炼时间,多数都在门内。听完叶漓的这两句话,一个字刚冒出个音,就已经傻站在原地。 他仿佛结巴了,接下来好几个字从嘴里吐出来,却没有一句完整的话。 但终究还是大师兄,更何况这次是以长老身份前来都。平息好一会儿,张逸安定了心神,才堪堪开口:“那为何,我师妹的锦带会在他……” 话说到一半,张逸想到了什么,自顾自的停住了。 “林长老在进去之后没多久,便遇到了同门师兄弟。可能是遭遇了什么,导致重伤,林长老心善,不惧规则帮他进行治疗。锦带,我不是很了解贵派的东西用途。不过可能也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情况,导致必须带着长老的物件才能出去的原因。” 叶漓一边开口对张逸解释,一边系紧手脚上的环带。 他平常喜欢穿宽松的衣物,一是松弛,二则是方便。长老的服饰多是宽松的,所以叶漓还是很喜欢长老服,当初抱怨的主要原因,归根结底配件东西太麻烦。 但有一种情况,叶漓是例外的,比如正准备打架。 这会儿连平常喜欢挂在侧腰处,剑柄上的配饰都一并拆下来收进了锦囊。 至于刚才这两句话的背后原因,他并没有对张逸说明。毕竟一些事情,并不需要知道得太过于详细。 张逸反复琢磨叶漓的话,这时候才发现叶漓不知何时把腕带系上,动手将宽衣大袖改成了窄袖,下摆捞起,一股脑系在腰上。 “前辈这是……”张逸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疑惑不解。 叶漓腰细,加上布料薄,所以两层衣摆一起套弄在腰间都看不出任何臃肿。他没有带剑,唯一带在腰间,算是法宝的只有一把笛子。 不过现下打架用不上什么法宝,纯粹是叶漓三百年的隐居生活太过安逸。再不动动浑身上下这老胳膊老腿,怕是得撬开皮肉上点油了。 他完事之后,转头看向张逸,眉尾高挑,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似乎很开心。 “走,去打架。” “啊?” 张逸一开始还不太了解他话里的意思,见叶漓突然飞起往某个方向,于是只能一路跟在叶漓背后御剑飞行。 一路上,叶漓明显可以将张逸远远甩在身后,却有好几次,张逸感觉叶漓都在故意降低速度等他。 他们穿过层层密林,穿过低洼灌木,两三个巨大的碧绿湖泊,似是烧尽的枯林。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两人仿佛穿越了好几处盛景。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景象不停的转换,久到张逸都快以为已经飞出雨雾林。两人彻底穿过丛林,一阵光亮过去到达了平地。 刚落地,叶漓眼疾手快拉住因惯性冲上前的张逸,急切停下。 张逸被拉得一脸懵,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一转头,面前的景象却迫使他不得不注视。 红色。 毛发。 第一眼就是这两样东西。 一身深蓝接近于黑色的毛发,两只眼睛如灯笼一样大。一对瞳孔青里透亮,浑身的毛发像凡间上好的绸缎。两边耳朵忽闪,两人的身形反射入它偌大的眼眸内。 一只不知是什么的怪物正趴坐在两人面前,硕大的脑袋转向张逸,又转向叶漓。 扑面而来的威压,张逸感觉两只脚都在一瞬间不会动弹了。 叶漓表现得倒是很轻松,还上前走了几步。可张逸发现,叶漓在上前的这几步路,每一个动作,周遭的景象都有细微的变化。 他很疑惑,犹豫之下,于是自己也向前迈出一步。 几乎是小腿迈出的一瞬间,巨大的阻力硬生生的都将他抵了回去。这使他不由得退后了几步,怔怔的看着明明空无一物的眼前。 刚才的感觉,似乎是有飓风形成的结界正处于他的面前,阻挡他的前进。 再次抬眼,叶漓已经轻而易举的站在怪物的面前。 他站在风眼中心,强风撕刮他的衣摆,鬓边青丝被轻易吹起,缠绕回旋。发带连同发丝被一起飘荡于半空中,肆意摇摆。仿佛下一秒,那暗青色的绳带就要挣脱远离枷锁,飘向远方。 叶漓的轮廓分明,不算妖娆,不算清冷。宛如天上谪仙降世临凡,和善中带着永远存在的疏离感,怎么都接近不了。 “前辈……” 两个字刚出口,怪物在下一秒猛的将头一转,视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眼光中似有杀意。 张逸见状同样一惊,连忙握紧手上佩剑,另一只手蓄势待发,准备拔出剑。 可还没等他将剑拔出鞘,正站立在怪物面前的叶漓趁怪物分神的功夫,腰身微屈,一个闪身,瞬间来到了怪物的身背后。 他伸出右手在半空虚抓,一柄浑身冒着白光的长剑赫然出现在右手上。 张逸的角度,他看不清叶漓的表情。不过在抓住剑柄的瞬间,叶漓猛然间将剑扬起,面朝那只巨物,一跃而上! “呯!!!!” 怪物反应很迅速,在叶漓冲上去离它只有几米距离,一道屏障突然挡在两方面前。两物相抵,剑光四射。叶漓见状,一个翻转跳开距离,转移到了离它十几米的距离以外。 它似乎被惹怒了,猛的跳起,四肢带动了脚下的泥土,瞬间周遭尘沙扬起。张逸心急,却因为隔着层层厚尘,根本看不清前方的状况。 尘沙布满了半边的天空,叶漓的身影时进时出,带动着周遭的气流。 张逸发现不知何时,叶漓一开始拿在手中的白光剑已经弃之不用,而是选择赤手空拳与这只怪物对打。 第一反应是打不过,但有好几次叶漓穿行于尘雾之中,偶然飞向他的方向,他脸上的表情又是格外兴奋。 叶漓几招下来,利用身体瘦小的优势胜出那怪物好几招。却不想,对方的动作也很敏捷,叶漓转移到了何处,立马就能发现并展开回击。根本不像会受自己巨大的体型不便,而落下风。 那边打架打得热火朝天,张逸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几次三番想冲破风阵,去上前帮忙。虽然势单力薄,但好歹两个人至少比一个人要好。 可几次三番下来,不管对面怎么受击,风墙都没有任何波动的情况,依旧牢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尘雾渐渐变得清晰,怪物的巨大身形随着尘沙散去。 张逸见此心中一喜,以为叶漓胜了,可等到尘沙完全消失,在前方,漂浮在空中的竟有三人。 其中一人衣着有些奇怪,但称不上完全异类,还是有一些他们着装的形制。 而另外两位,一个是叶漓,另一个,被叶漓搭在侧身,低垂着头。就算隔了这么一段距离,那人也只露出了半边脸颊,张逸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正是林雀。 “师妹!” 林雀似乎处于昏迷状态,张逸这一声并没有叫醒她。 叶漓在半空中与另外一位相谈几句,不知谈到了什么,那人转头看了眼在下面的张逸,便消失不见。叶漓搭着林雀下来,他落地的一瞬间,原先挡住张逸面前的风墙瞬间无迹,张逸一个踉跄,紧接着就冲了上来。 “师妹!师妹!” 张逸从叶漓的手上接过林雀,环抱住,手搭在她的脖颈处,又在人中查看,随后拖起右手,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其他的内伤。一番动作下来,见林雀只是晕过去了,这才堪堪吐出一口气,一路以来紧张的心才得以平复。 “叶前辈,刚才那个……”良久,张逸才开口询问。 叶漓一笑,说:“放心,非是它伤了你师妹。我与它打架,只是我想与它打架。” 张逸闻言,嘴巴张了张,正准备询问下一个问题。可将准备说出来的事情反复琢磨一番,又觉得不太妥当。 刚刚发的一幕,而到现在,张逸脑子依旧一片空白没有头绪。 除了一个。 谣言所具。 刚才有一只巨物挡在正对着阳光的一面,这下挡视线的走了,周遭才变得辽阔。 这里是一片田园,远处似乎还有被遗弃一亩又一亩的田地。 田埂是分界线,仔细规划着每一处的田园。却因常年不用,蔬菜长高又死亡,种子落入地底,继续来年生根发芽。 所以这会儿,杂草与蔬菜长在一起,绿油油的一片,甚至分不清楚两方的区别。在每一片田园周边,都有一圈水渠,应该是用来浇灌使用的。 这里不知过了多少年,当初雨雾林谣言传起之时,走了多少人,留下等死的又是多少人。 叶漓看出他的心思,轻声叹息,在他对面坐下。 张逸看着叶漓的动作,愣了愣,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缓解两人的尴尬。叶漓便轻平声开口:“要去挖红薯吗?” “……什么?” 没有料到的话题,没有想到的开头。 张逸其实想询问雨雾林,想询问异常。想询问眼前这位看似无所不能的前辈,到底知道多少他不知,或者说所有人所不知的事。 可是这会儿叶漓突然开口这么一句,他不自觉的顺着叶漓手指的方向,往远处的田园看去。愣了好久,半响才回过头:“这里不是……” “北域。” 是的。 北域。 谈起这个地方,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余阳。 张逸以前对谣言不屑一顾,见到叶漓之后,这种情绪愈加深刻。 叶漓平常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不管不顾的随意感。但张逸身为玉泽大弟子,也见人无数,他明白叶漓只是言语间诙谐而已。 可谈到北域,谈到雨雾林。 第一时间想到的,又只有那些谣言。 然后就是当年一剑劈破息兽,瞬间封压,入北拿剑的叶漓。 毕竟人们只有对不理解,不了解的东西,才会选择相信第一时间能想到的。然后这种情绪就会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清晰,直到自己告诉自己事情的真相只有这样。 叶漓刚打完架,这会儿脸上神色淡淡的,没什么情绪,随之对张逸开口:“走吧,去看看红薯这种植物有没有变成妖精。” 一句话,张逸内心的犹豫不决,瞬间被这句话给点亮。 张逸把林雀背在背后,跟随着叶漓一并前往远方的田野。 那边只是看着远,其实没走两步,他们就已经到达了田埂的边缘。看着脚下郁郁葱葱的草地,隙间还有开得热烈的野花,穿梭于田埂之间的地爬花。 不过面前的田地里种的似乎并不是红薯,张逸又往旁边几处田地看了看,好像并没有叶漓要挖的东西。 叶漓视线却没往田里放,而是看着了旁边的一个房子。 他们旁边的田埂交界处,有一座不知遗弃了多少年的木房子,应该是以前农夫用来看田的暂时歇脚处。不过就算隔了这么一段距离,张逸也是能看出来那房子年久失修,怕是风再大一点就要散架。 叶漓仿佛没看见四处漏风的木房,指着它对张逸说:“林姑娘快醒了,去那里歇歇脚吧。” 张逸是信叶漓的,他的这句话出口,张逸紧接着就点了点头。 但一进去张逸发现,外面虽然看起来破败不堪,但里面归置得很整齐。桌椅板凳上的灰尘属于正常现象,两人都是修仙者,一个法咒就没了,所以对此并不影响。 将林雀小心放在一旁的草床上,张逸回头对叶漓开口:“前辈,我师妹她何时会醒。” “不急,马上。” 叶漓似乎很有闲情逸致,这没一会功夫,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冷茶果点,甚至还有几碟小菜。 若不是周遭的环境,张逸都要怀疑自己身处人间哪间大酒楼了。 第40章 师妹师妹 “张长老是明白人,那相信当年一事是我所为吗?” 分明是夏季时节,木屋内却有些冷意。 此时热茶缓缓倒入茶杯,白色烟雾自下而上,翻卷着慢慢升空。烟雾消散于半空中,仿佛在无形之中,给这间屋子内添置了些许的暖感。 木房中间摆放一张桌子,几条惹眼的裂痕横跨整张桌面。而上面摆放几盘算不上精致的酥点,也就是此时被拿起。随着声音落下,手指一僵,酥点也掉回原来的位置,星星点点的碎屑落在周围。 对面而坐的两人面前各摆放了一杯热茶,一杯已经见底,另一杯却依旧。 “小辈非前人,不敢论其因果对错。” 张逸僵在半空中的手恢复自然,重新拿起那块酥点,放入唇舌之中。上下鄂微动,细细咀嚼,感受甜意来回萦绕。等到甜意渐淡,轻动舌尖,吞入腹中。 “前辈应该也已然看出来了,我与师妹长老身份只是掌门吩咐的而已。我不奢求什么其他的,世间的这些争论,我不想介入,更不想评价。” 张逸轻声叹息,低眉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热茶,目送杯中热气升入半空,又消失不见。 “但……”他停顿了一瞬,重新抬头与叶漓面对相视:“若非谣言,雨雾林也不会这样引人注目。往不好点说,现如今一谈到北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雨雾林,就是余阳。还有您。” 的确,在多年以前,北域只是一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域。算出名一点点的,也就只有流传于几人口中的壮林盛景,仙湖灵地。 但修真界真的太多太多这种地域,这样几人口中的盛景,根本起不了任何波澜。 叶漓听张逸说着,抿了一口清茶,沉寂半晌也没开口。 于是张逸顿了顿,又说:“雨雾林是何人故意使其名声大噪?” 这一句话倒是说在点子上,可叶漓神色不变,放下茶杯,说:“张长老觉得是何人?” 张逸有方向,但他不敢轻易下定夺,毕竟叶漓说到底,也只是位与他聊得来的前辈。 现如今聊的话题,问的问题,是这种危关自身,甚至全部同僚的话语。张逸不是没脑子,他很明白,不能轻易开口。 张逸长时间没有回答,叶漓也明白了,语气轻松,笑道:“张长老不必为此烦心,也请相信我,雨雾林这一遭,会有一个结果的。” 叶漓的语气很平淡,并没有回答张逸之前提出的问题,而是给了一个很笼统的答案。 “我总觉得,叶前辈知晓很多东西。” 张逸知道问不出来,也没打算问出来。于是在叶漓说完之后,扯开嘴角,半开玩笑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张长老想听些什么吗?或者,真是打算这样一直下去?”叶漓拿起一颗蜜饯,混合着茶水送入,“要知道,张长老越想远离纷争,纷争越会离你更近。” 张逸看向旁边沉睡的林雀,开口:“半月前……前辈是否去了玉诀?在我们第一次给您那块卜卦石之时。” 嚯,问这个。 这问题叶漓倒不知道怎么回他了。 “前辈不必隐瞒我,我虽只是弟子身份,但那块卜卦石是我门派数一数二的宝物,天下唯此一件。它有没有传送的功能,小辈怎可能不知情。” 见叶漓闭唇不语,张逸紧接着说:“临出行前,掌门的异样,身为大弟子,对于门派日后的危机的不能为掌门排忧解难,实属不当责。” 他这孩子实属犟,就只有犟。 叶漓说:“你们掌门说了什么?” “掌门说,这次北域之行是玉诀的一劫,更是关乎日后玉诀的存亡。此一遭,玉诀可能就此灭迹。” 说出这句话,当日细细叮嘱的话语仿佛在昨日,而张逸语气中依旧透着难以置信。 可玉诀掌门是何人?一生专研卜卦之术,从几百年前到了如今仍然是天下数一。这样的威慑力,张逸又不得不选择去相信这位口中的担忧。 “玉诀的这些年稳坐三大门派,虽不是好名争利之派,但也不是凭借与任何人的关系好坐上来的。使其三大门派之一销声匿迹,这……怎可能?” 叶漓静静的听着,动手给自己的茶杯又倒了些热茶。顺着茶水声音开口对张逸道:“你们掌门当初给那块卜卦石之时,你们也知道,找的不是我。所以最后,自然也不是我去的。” “那严前辈……” “他是瞒着我去的。”叶漓淡淡表示:“事后枫安未曾给我透露过,关于玉诀这方面的任何事情。每人都有不愿与旁人诉说的心事,所以到如今我没有问过他。” 他的这番话,张逸心觉这两位前辈有些奇怪,便开口说:“严前辈与您的情愫,哪怕连我这样小辈都看在眼里。您……算旁人吗?” 然后叶漓紧接着就说了一句令张逸更为不解的话。 “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但对我来说,是。” 看叶漓一脸淡然的说出来,好像他们所谈之人,只是一位再平常不过的同僚。张逸有些憨气的挠了挠头,半天,憋出来一句: “前辈,您是不是和严前辈吵架了?” “噗。” 这句话惹得叶漓忍不住笑出了声,微微有点严肃的气氛瞬间消散。 张逸没有这方面的经历,疑惑不解的别开眼,也不明白叶漓为什么要笑。 这时,躺在旁边草席上的林雀身体动了动,眼皮要睁还没睁,看样子要醒。 原本坐在这边的张逸立马就注意到了林雀,也没工夫和叶漓聊感情方面的事情。起身几步上前,伸出手来在林雀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师妹……” 叫得很小心,像是怕吵醒睡着的人,又像是担心她长眠。思索之下,于是又叫了一声,比先前声音还大了一些。 “师妹,师妹,醒醒……” 林雀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在两人沉默的注视下坐起身子。 她第一眼看到张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而是环顾四周,疑惑的看着周遭。见周围并无所获,才转头看向离她最近的张逸。歪了歪脑袋,脸上露出的神情似乎很好奇,眼前这男人为何要这样看着她。 林雀的眼神太多不解,像一位初到世界的孩童,眼里充满了无知。 而这样的林雀让张逸愣住了。 张逸与她对视很久很久,仿佛有东西哽住了咽喉,发不出声音。良久,才磕磕绊绊的重新开口,很是艰难的使声带再次发出那两个音。 “……师妹?” 空气凝滞。 张逸心中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呼之欲出。这种结果太糟糕,他不愿意接受,依旧不死心的叫着林雀:“师妹……师妹!师兄啊……我是师兄啊……师妹……你看看我!” 张逸因为激动的原因,声音不由自主的变大,变厉。而本就对他感到陌生的林雀被他叫得烦了,啊啊的伸出手想推开张逸,还时不时地望向叶漓,想让叶漓上前阻止这人。 “师妹……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大师兄啊,我是张逸!师妹!”张逸嘶喊,嗓音沙哑。 他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 他不明白,他不知道。 在他身处客栈的这两天时间内,雨雾林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同门被杀,师妹消失两天,昏迷醒过来之后就完全忘记了他。 “师妹,你看看我……” 张逸哀求,想让林雀与自己对视。然而后者并不如愿,甚至奋力挣扎。若不是这会儿坐在床上,佩剑没在身边,恐怕得拔剑相向。 在旁边的叶漓有些看不下去,起身上前,轻轻的拍了拍张逸的肩膀,开口:“张长老,你先冷静。” “我冷静不了……” 叶漓的几句话,张逸像是在暗暗让张逸认清眼前的现实。他呯的一声,在林雀的床边跪坐下来。整个人趴伏在地上,双手插进发丝,身体在剧烈的颤抖。 “怎么可能冷静……” “前辈,我很想怀疑,怀疑任何人……可我不知发生了何事,不知师妹在这三天内经历了什么,才使得她变成如今的模样……” “修真界最不缺的便是功法登峰造极的仙人,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大能力,但我也不奢求任何东西。真的,什么都不求……我宁愿与众位师兄弟隐居修行,远离尘嚣,不问世事。” “掌门,玉诀,包括整个门派,没有任何要插手你们游戏的任何意图!” “这世间怎样发展,玉诀是不是这个三大门派之一,无关紧要!” 张逸趴在地上止不住的抽泣,他头抵在地板上,嘶哑着声音。手紧紧的抓着林雀垂落在地上的袖边,放在心口处。 “玉诀从创派之初到如今,一直都是看淡名利,无心争斗。这次北域掌门一推再推,沈雾年却一直强烈要求玉诀参会!” “掌门当年不知发生了何事,闭门不出几百余年。前段时间为北域一行出关,她卜算出此番劫难恐怕躲不过去,让我二人途中小心行事。可是……可是……” 眼前人依旧是眼前人。 却不认识了。 林雀坐在床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人。刚刚还死死抓住她肩膀,无论她怎样挣扎的不肯松开。这会儿却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泣,声音是那样的悲痛。 她是不解的。 可看这人哭得这样凄惨,又忍不住的伸出手。手掌停在他的头顶处,想安慰张逸,可准备放下去的时候一愣,又收回去了。 林雀捂着心口的酸涩,不明白为何有这样的情绪。 微风徐徐,通过木板的间隙进入屋内,又顺着另一边的门窗穿过。风带来了花草的清香,吸进鼻腔,明明是很淡淡的香味,这会儿在心口却显得生生堵得慌。 叶漓没有答话,迈出步弯腰探了探林雀的脑后。 她的状况的确是意料之外,可是叶漓探看这一步,他发现林雀全部记忆都被抽空至孩童时期。 叶漓还是大意。 之前只简单的探寻过一番,见尚存的生命体都还算正常便没有深入。可现在林雀明显在当时遇到白川,并与其发生了什么事,使白川不得不将其大部分有意识的记忆全部抽离身体,以绝后患。 会发生什么呢? 他有能力动用力量来调取当天所发生的事,但他一直不敢这样做。毕竟青御的叶漓并没有这个能力,而严枫安又时常伴其左右。 叶漓在林雀的床边坐下,林雀有些警惕的看着他,手虽搭在床沿,却一直紧紧攥着自己身上的被角。 “你是谁?” 在林雀疑惑警惕的眼神中,叶漓轻声说。这会儿,张逸也抬头,红着眼,不知叶漓要做什么,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 叶漓他为了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恶意,又放缓语调,再次开口:“你是谁?有相关的记忆吗?或者现如今只有一点模糊的,却很难忘的事情?” 可能是身体性格长久,林雀不由自主的看向张逸的方向。事后又不懂怎么自己就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又立马转了回来。 林雀抬起手,熟练的比起手语。 “我叫安安,这是哪里?” “安安?” 这回轮到叶漓不解了,然而下一秒张逸便带着沙哑的音色解释道:“师妹未入门派之前,是山脚一户农夫的女儿。那时她爹娘所取之名,便是安安。意义,平安。” 叶漓说:“那是什么时候?” 张逸有些没听懂,“什么?” “林姑娘如今的模样,怕是这两天时间内遇到了什么。其内容怕是不得了,这也导致她的记忆被拿走。而她现如今脑中尚存在的意识,都定格在幼时。” 说到一半,叶漓停顿了一下。起身离开林雀的床边,坐回原来的板凳上。 “人在失去意识之前,有一段记忆是极为深刻的。这段记忆不同于以往,是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心中立马反应过来的一种情绪。但我不知林姑娘,当时所在何处,又是在何处被强行剥离了记忆。” 张逸想说难道不是刚才那处地方吗,可叶漓看了他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道:“林姑娘是被那它救到了此处。我方才问过它,它的回答也不确定具体位置。” “那师妹想起来了,就能找到原凶?”张逸起身,此时他脸上的泪痕已然干涸,攥紧腰间宝剑:“那小辈斗胆猜测天玄那位大长老,叶前辈觉得如何?” 叶漓看向他:“可你没有证据。” 可以猜,谁都可以猜。 毕竟只是心中一个预估的大致方位,但若是拿出来辩论,没有至关重要的东西,也只是猜猜而已罢了。 不过对于白川,叶漓不怀疑他,而是确定他。 但此时却不能和张逸开口说这件事,他现如今正激动,再说这个,和白川打起来,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张逸不弱,至少不像他说的那样弱。但白川作为天玄的长老,更是沈雾年的消息头子,也绝对不是一个大弟子就打得过的。 第41章 田园 世界不知何处—— 严枫安现身于由一大片透明硬状物结成的湖泊,他站定在湖泊正中心。 脚下踩住的东西似是晶体,又似湖水迅速冷冻后的大型冰层。其内里还有类似于水纹的波澜纹路,半透明的白色线条。再往底部深处看去,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仿佛一只巨型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等待将在上方的人吞噬入腹。 严枫安身上穿着的浅底暗纹锦服,腰间就系了一条细织带,垂落在腰侧。织带上的珠饰,锦服上织的银色暗纹与地底的物体相互反射光芒,像是在身上披上了一件鱼鳞织就的衣袍。 他站在空无人烟的区域左右观望,深眸紧紧凝望四周的动静,似乎在等什么人的出现。 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严枫安便抬脚走了几步。 随着抬腿向前微微走动几步,衣摆与湖面所散发着银白光纹跟随走动时衣尾的摆动而摇曳。 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周围寂静无声,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几乎是微不可闻的一种感觉,没过一会儿,周围围绕着的空气仿佛停滞了。严枫安闭目一瞬,睁眼转头,身后出现一个男人。 男人的容貌堪称一绝,脱离凡尘的嫣然,五官大气端正,却又极致的妖艳,极致的俊美。一双浅色琥珀状的瞳孔镶嵌入一对高眉下,所展现的神情却又显得那样冷漠。 他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严枫安,手中还拿着一柄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山水纸扇。可这样的神情即使眼角弯着,从他的瞳孔内里也看不出任何情感。 手臂放在腹部,轻动手腕,一下一下的扇动微风。即使他的鬓边青丝依旧,没有任何被扇动的痕迹。 严枫安看向自己对面站立的男人眉间微蹙,唇瓣紧抿,并不欢迎这人的突然到访。 “呵呵……天神大人?” “不如让我猜猜,天神大人做了什么?” 男人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 严枫安不语。 —— 叶漓的这句话让张逸心一沉,瞬间功夫,脑内就想出来了另一个办法。 “是小辈贸然,固执己见。” 张逸撩袍半跪地,双手作揖高举额前。 他虽不太懂人与人之间的所谓人情世故,但也明白及时止损,点到为止的道理。 叶漓有威名,有能力的确不假,但如若对方是一位已然飞升入神境的存在,便不得不为保其自身而选择退隐暂避锋芒。刚才这一番话看似点醒,实则虚之,不将自己的意见参与其中,是为保全。 “事态既已如此,能这件事不论小与大都是玉诀与天玄的恩怨。小辈斗辈勿插手,让玉诀自行解决。” 他的这句话听入叶漓的耳朵里,心中其实了然。并不打算开口,而是伸出手来,在手心位置变出了一片金尾竹叶,递到张逸的面前。 “危机时刻,它护你。” 张逸明白是叶漓知道了他的计划,出于好心给他一件宝物防身。可待到他垂眸一望,整个人愣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对。 眼前的东西除开尾尖像是拿细狼毫勾勒如发丝般细的金边,整个就是一片稍稍显得翠绿了些,再寻常不过的竹叶。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特征。 修真界多数法宝的能力强弱,与宝物本身大小没有什么关系。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有运用再寻常不过的树叶来练习功法的高人。但多数修仙者都是用完便弃,毕竟一片小小的叶子根本承受不住那样强大的法术注入。就更不用说,利用比树叶还要小的竹叶进行修炼,还将其炼成法宝这种奇谈。 张逸在玉诀的近百年时光内,跟随在掌门身后也算将世上多数的奇珍异宝都看了个多数。眼下叶漓拿出的这竹叶,说不好奇,不怀疑是假的,哪怕心底的一点点情绪都是自己想出来的,因为它不论怎样看实在不像件宝物。 可转念一想,前辈好意在前。况且人家是何等身份何等地位,历练多年见多识广,再怎么稀奇的宝物在身自然不奇怪。 于是在张逸的一番思索下,伸手接过竹叶,鞠躬道谢:“前辈多谢。” 语气中稍稍有些不安心。 叶漓点头,道:“张长老不必忧心,你莫要小瞧于它,这竹叶可是不轻易见人的物件。这东西给你,是护你周全的,而且绝对有用。” “小辈自然相信前辈。” 张逸正准备将竹叶好好收入锦袋,它却在眨眼的瞬间化为几缕烟尘,消散于掌心。 对上张逸疑惑的抬眸,叶漓道:“眼下雨雾林长久的安宁将要翻转,哪里都不会平静。但你所做无关任何,去做就好,而它会在危机时刻出现护你和你师妹一命。” 叶漓说完看向林雀,她的眼神算不上清明,但多是不理解。叶漓暗暗有想法,或许林雀这个关头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正是他们已经开始做的事情,也是这场游戏背后真正的答案。 窗外风景依旧,烈阳微微转移了位置,不在正顶处了。屋檐下的阴影追随着阳光,变化方向,窗口轮廓缓缓移动进屋内。 “刚才说是来挖红薯的,去看看吗?” 双方都在沉默着,还有一个不能说话的,叶漓实在受不了,便开口打破安静。 刚才情绪的激动这会儿并没有影响什么,张逸也仿佛忘了转头看向林雀,兴冲冲的比划着什么。 两人的状态宛如刚刚相识,可举手投足间却又像是相处了多年的朋友。林雀从一开始的紧张慢慢表情变得惊喜,后来手舞足蹈的和张逸交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表达不完的心情。 或许无论多少年,是否拥有彼此记忆,兴趣相投的两人,到最后也会以重新的仪态创建重新的记忆。 总是会相遇的。 两人在床边无声的交流着,叶漓则围着这并不算大的木房子到处看了看。随后似乎是厨房位置的边边角角处,找到了几件看起来还不错的工具。 年深日久,距最近一次有人在这里,可能都是百年以前。 长长短短几件物件堆放在角落,中间所产生的空隙甚至出了几张蛛网。拇指指盖大小的蜘蛛挂在网的正中,小小的脑袋左右观望,在瞧着自己编制的网上有没有落入陷阱的食物。 叶漓微动指尖,蜘蛛连同蛛网都相继掉落。 弯腰准备去拿角落其中一个工具,然而用来抓着的木棍经过长时间的洗礼已经风化,轻轻一握就松散成了木头屑。掉落在地上的几个竹编筐也是一样,一拿起来肢体自动分解成竹条。 零碎声音引来了张逸与林雀的观摩,这倒让站在角落的叶漓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原本想用用工具,不过现在好像有点不行。”叶漓无奈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屑,看向张逸两人,“谈拢了?” 张逸两人面面相觑,好像这仅仅两分钟的时间,无声交谈之中,已经足够了解信任于对方了。 羁绊是个很微妙的东西。 叶漓见状笑道:“既如此,便如此吧。” 他的话并未说到张逸的话头,张逸抬手鞠躬,“恐怕这一遭并非结局,日后师妹出现危机,小辈恳求前辈救她一命。如若谈及何种因果,拿我的命去补就行。” 这种话说的郑重其事,叶漓点点头,稀奇的没有调笑几句。 既然没有工具,自然也就不需要准备什么。刨土对于修仙之人来说过于大材小用,恐怕多数会嗤之以鼻。张逸却是个随和脾性,林雀更不用说了,几岁脑子的孩子,对这些自然有使不完的好奇心。 周遭田园多是杂草,原来有的青菜瓜果,生于地底,死于地底。根茎肉身腐败之后,老化的种子深入地下,来年发芽生根,继续着只有半年的命运。 叶漓围着田埂转几圈,找到了一块自己看中的田园。 这块田和其他的都不太一样,旁边的田梗处都杂草多得站不了人,甚至都看不出原来种的是什么。而唯有它光秃秃的,也不能说秃,因为里面只有一颗颗生得格外壮硕的萝卜。翠绿的叶子高翘挺拔,叶梗有人手指粗细,像是有人在这块区域精心照料过。 这块田处于东南角最边上的一块区域,叶漓顺着这个视角往它的正前方看去,是雨雾林。 张逸见叶漓一直盯着某处看,便也带着林雀过来了。然后一看,微微一愣,“为何此处……” 叶漓变出一把锄头,笔直的垂放在地上,手搭在木头上。歪着脑袋看向两人,阳光洒在他的侧脸,极大程度的展示了他脸部的优美线条。 他这幅样子不想个农夫,倒像是哪家侯爵的俊美公子来乡间体验生活。 “得赶回去了,他们的重头戏即将开始,我们又怎么能缺席呢。” 话落,叶漓扬起锄头,重重的向地上一挖。在张逸与林雀震惊的眼神中,鲜红的液体缓慢的从土地的缝隙里渗透出来—— 雨雾林说清净倒也不算多清净,但若是说吵闹,那好像也是因为他们的到来。 木缡在一棵枯断木边休整了两天,这天时间内他还自己动手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小房子。说小房子只是为了好听,其实就是用四根木头加几片大叶片搭建的棚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十分不牢固。 不过木缡也并不打算在这里待上整整十几天,他也只会在它倒塌之前离开而已。 这天木缡从不远处的一个灌木丛里找到了一大袋鸡蛋大小的,红得鲜艳的果子,于是又在棚子前面搭起火堆,烤果子。 看着果皮被烈火灼烧而爆开溢出汁水,果肉被火焰烧得焦红。等到果子泛起干皮,边缘被烧焦发黑,木缡便将果子从木棍上拿下来,然后从旁边拿一颗新鲜的果子重新串上去烤。 这东西有毒,所以他并不打算吃。 无聊时间总得有东西打发时间,他只是享受这个过程。 这两天时间,除开那些真的不知情的孩子们,每个都在雨雾林的各个区域,为接下来即将到来的事情而准备。 这一圈,就数他最闲。 仔细想想,木缡也可以变得很忙,但凭他的性子,的确懒得和那些人打交道。 其他先不说,沈雾年和严枫安就是个大问题。 如果说沈雾年是这次的主谋,严枫安就是那个暗地推波助澜,现实又事不关己的副谋。 抛在明面上的问题,沈雾年不是他考虑攻击方面的问题。与之相反,沈雾年他太好打,好打到木缡都懒得打。主要是这个人以往的一些事,以及当下正在做的事情,想要彻底解决太麻烦。 虽然木缡有办法,但这个办法用出来,自己也得暴露,到时候小小一个沈雾年,都不够打架之前练手的。 再者就是严枫安…… 想到他,想到这三百年来事情,已经刚刚捡回他之后一系列的事情。往昔记忆恍如昨日,仿佛自己还置身于青御门都高台之上,目光冷冽的望着下面一众新弟子。最后莫名与年仅15,刚被他硬塞进去的严枫安而对视。望着他身上囫囵套上去的衣服,歪歪扭扭的发冠,几秒时间过后,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这一幕,成了青御那几年的笑话之一。 再次想起过往,木缡扶额,还揉了揉脑袋。 这个好像更麻烦。 忍不住叹了口气,木缡才重新发呆看烤果子打发时间。这样的情况下,木缡纵然有天大的想法,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这时,旁边的草丛里突然钻出来一人,一瘸一拐,蓬头垢面。不知在哪儿沾上的泥土遮住了大半张脸,衣服都看不清原来的样式。 整个人的样子,像是刚逃难回来。 木缡认出了这人,只是好奇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木师弟?” 来人正是刘启。 木缡不动声色的转换了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慢慢恍然大悟。最后像是才发现这人是谁,一脸担忧的上前。 “你是……刘师兄?” 先发出疑问,见对方着急忙慌的手抬起来在空中挥舞。张开嘴却无声,看他马上要憋出来,将说未说,这个时候,木缡张开补上自己前面没有提出来的疑问。这时候的语速也比平时快一点,凸显自己也紧张对方当下的状态。 “师兄发生了何事?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刘启顺势攀上木缡搭着他手臂的胳膊,一声声的喘气。手挥舞着,像是要说,但可能他刚刚发生的那件事太过复杂,导致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所以想不到最佳的表达方式。 木缡便道:“不急不急,师兄你慢慢说。” “这……这里……这里有……有……有……我刚……刚才……” 又是几个大喘气,嘴依旧不利索。刘启大声呼吸了几口气,尝试稳了稳心神。紧紧抓住木缡手臂处的布料,放弃了解释,直接奔结尾开口: “死人!” 第42章 刘启的遭遇 刘启与宋锦他们突然分开之后,一路以来所遭遇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命大。 先是跑到灌木丛里,遇到不知名的怪草要吃人。好不容易九死一生逃离那里,到了湖边见了水。 脚跟都还没有来得及站稳,突如其来的地震山摇,湖水倒灌。让本在湖边整理自己衣服的刘启,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入湖底的泥潭里。等从泥潭里站直身子,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倒灌的湖水倾泻而下,不会水的他又拼死游到岸边。 等上了岸,刘启没有半分在岸边停歇,搞不清状况的他生怕再来一次,连忙快跑进了旁边的树后。 接连着的两件事让刘启耗费了多半的精力,好一会儿,见树前岸边的湖没有了动静,才堪堪吐了一口气,放松一点。 他突然不想玩了。 刘启是准备动用兜里好好存放着的连讯石,纠结了许久,终于决定用了。然后发现他无论用灵力如何灌入内里,它都安安静静的躺在手心,没有半分动静。 刘启心凉了一半。 他着急忙慌的想找到木缡和宋锦他们,想询问他们的石头是不是和自己的一样没有作用。可他一路的遭遇加上这会儿歇下来的功夫,天已经黑下来了。 白天奇奇怪怪的事情都那么多,更不用说晚上了。 望着远处漆黑没有半分亮光的密林,它们似乎没有规律的生长,又仿佛有灵力,根部有机关。在时时刻刻转换着自身的位置,让深入其中的人找不到离开的方向。 在身旁摸了几支干木枝,动用灵力使其点燃。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周围,总算让心里有点安慰,慢慢的,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刘启睡着了。 第二天早早的睁开眼,紧张的环视看似平静的周围。拿上自己的佩剑,准备找走散的师兄弟们。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听到了声音,似乎还在争吵。 三个声音都很熟悉,刘启能确定是自己认识的人。于是兴奋的往前跑过去,哪知一道迎面的风刃将他整个人硬生生的刮到了半空中。他在空中停留了最少有十几秒,周遭景象飞速而过。剧烈的撞击后,眼前景象重新清晰,而他已经在又不知道哪个树杈上,衣服都被枝条刮得破烂不堪。 他大脑蒙了半个时辰,在树上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待了半个时辰。然后好不容易落地,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转个头的功夫又和一只妖兽面照面。 雨雾林没有生灵的事都成了常识,所以当刘启睁眼看见眼前的东西,脑子空白了好久都没转过弯。等到已经变得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它已经靠近了他,还侧在他的颈边嗅了嗅。 刘启没有这样一种清晰的感觉,恍惚自己肉体已经僵硬,灵魂以能感知到的速度往上漂浮。 他眼睛一眨不眨,呼吸在这一刻都变浅,双眼呆滞的望着这妖兽的动作。多年操练剑法的双手双脚仿佛在这一刻动弹不得,连做一个极为细小的动作都极为困难。 到了这会儿,往昔的那些功法剑术全都抛之脑后,唯一尚存在脑内的想法,唯一还可以思考的事情,就是—— 自己会怎么死。 世上千万种人,千万种活法。富贵,贫疾,卑贱,高傲,哀怨,痛苦。但不论他们嘴上说死亡有多么微不足道,自己多么无所畏惧。在他们内心深处,依然会惧怕死亡。 人的确可以挑战理性,但惧怕死亡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是人的本质。 可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刘启都来不及闭上眼睛,妖兽就移开了它那宛如几头成年狮兽加在一起,一般大的脑袋。 在刘启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之时,眼前这只不知何种兽体修炼成的怪物瞬间消失不见,只留几片因其动作漂浮在半空中的树叶。 树叶落回地面,周遭寂静依旧。 刘启瘫软在地上,双手无力的垂放在两边,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冷汗染满了后背。 这次历练要求的是人才,出类拔萃的人才。在门派内数一数二,灵根上乘,悟性极佳,在日后修真界一定有所作为的人才。 刘启一个都不符合,可当初选举之时,他却私下买通同门,让其曾大力推举自己入选。 他当时见自己入选,根本没有仔细看周围人看向自己时,所透露出的那种悲悯的眼神。现在再仔细想想,却是后悔都来不及。 毕竟他从小到大就是个好奇的主,雨雾林的谣言传了多少年,多少辈。眼下就是个机会,错过实在太可惜。再加上出发之前在天玄掌门所说的连讯石,更加让刘启有了想亲眼看一看这座传说中密林的举动。 大不了遇到困难就申请退出。 他是这样想的。 刘启进仙门以前是凡尘一位侯爵次子,虽不及嫡子,但吃穿用度样样不差。而他天生对争名夺利毫无兴趣,甚至厌恶,不然也不会选择离开凡间到了青御。所以这会儿,对于历练的排名前后,他一如既往的不感兴趣。 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他越来越崩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如果再不离开这个地方,恐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到来。 而且自己……绝对会死。 刘启现在不敢在任何地方落脚,决心找到人再说。 偌大的雨雾林,谁都行,重要是找到人。 同门也好,其他门派也好,与人对质总比当下这些根本不清楚的状况来得好。 来不及收拾收拾自己,就选定了一个方向便向那出走去。 至于他为何选择行走而不御剑。刘启想的很多,必须在下一个未知的情况到来之前保持好绝对的体力,以备好反击的能力。 但对于找人这件事来说他也思考得很周密,如果找不到人,能走出雨雾林这个鬼地方也是好的。被发现了就被发现了,他恨不能直接从东南方向一直回到青御。 想法是好的,可天不遂人愿。 在刘启走到又一个湖边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是先前那处湖泊,心里又高兴又消极。 高兴的原因是找到来时的路,一直走下去应该可以走回从客栈那边过来的出发点。但心情又立马消极,是因为湖边的草丛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有人来回跑动过的痕迹。 历练什么的他本来就不奢求,来修仙本就是图个清净日子,逃离皇权过懒散生活。 “唉……” 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刘启自我暗暗在心底道,谁让自己好奇非要入林?这下好了,雨雾林真实情况是看到了,可再这样一直下去,自己也快没命玩了。 心里说完之后,便准备继续赶自己的路。然而就在刘启准备继续选择一个方向走之时,身背后的湖面那边似乎有动静。 “咕噜……” “咕噜……” “咕噜……” 一声接着一声,湖底深处传来了很奇怪的气泡声音。 这种声音根本不算正常,不似平常滚水的那种轻快水泡破裂又重新鼓起的声音。而是……像是一种很粘稠的液体被煮开了之后,在从下往上翻涌着气泡。 刘启所站的位置看不清湖泊那边的情况,面前一棵高大挺拔的古树挡住了他一大半的视线。 刘启动了动身子,离开眼前粗壮的木柱被挡住的视线,伸长脖子往外看。 要不老人会说好奇心害死猫呢?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碧波荡漾的湖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气泡一个接一个的翻上湖面,引起阵阵波澜。湖边十几米以内都没有树木,所以它在很大程度的被阳光沐浴着。天蓝色的湖面,还有若隐若现的云层,然后就是,人。 一具具尸体漂浮在水面,时而因底部暗流晃动,时而因翻涌上来的气泡往旁边漂动。 他们形态一致,全都是趴在水面,背朝天。 而刚才所产生错觉看到的天蓝色水面也只是反射的亮光太大,导致了视觉上的错误。再仔细一看尸体周遭的水面,已经被染成了淡红色。 这样的景象仅仅看了一眼,刘启的心猛的一震,连忙移开了目光。要不是他及时扶住了前面的树,险些再次跌落地上。 是谁? 是同门吗? 或者其他两个门派的弟子? 为何两天时间,全都被杀害而抛尸至此处? 刘启头皮发麻,指尖都在颤抖。 他不敢细想。 他这两天不是没有试过自己从树顶飞过这片密林,从而逃离。但每次眼看快要到达边界处,一阵眩晕过去,他又回到了选择御剑的地方。刘启现在找不到任何人,他不知其他人是否发现了这个情况,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有人要他们死。 明明已经不看,大脑却控制不住的一遍遍浮现出画面。刘启现在已经有点崩溃了,险些拿不住手中的剑柄。 赶紧走…… 要赶紧走…… 他心里默默想着,一遍遍的念着,嘴巴一张一合,无声的读着。重复的动作,生怕自己忘了这件事。 转身功夫,却与一人打了个照面。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男人,身着天玄的长老便服,双手背在身后,露出腰间一枚黑紫色,形似蛇眼的挂坠。微微抬着下巴,不算善意的眼神冷冷撩过刘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睛微微一眯,甚至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刘启认识这人,他正是天玄两位长老之一的莫楠。 可当下的情况,他根本来不及思考长老为何从外面的客栈进了雨雾林,也根本来不及去仔细看看他的神情,立马上前道:“莫长老救命!那里……那后面……” 还没说完,莫楠脸上表情就变成了一个温柔和善的长老,微笑着手抬起,示意刘启自己已经全部知晓。 “刘小仙友不必这样惊慌,可先与我描述一遍,你一路以来遭遇了何事?为何现状如此凄惨。” 刘启现在的模样,像是被谁打劫,又被连续暴击殴打。衣服破烂不堪,脸上头发都是泥渍,还有零零碎碎因快步行走来不及顾上脚下的一些锋利的草叶,被浑身划了好几道小口。就连剑柄处挂着的玉石剑穗,都只半边石头,穗条剩下几根,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见到人,刘启现在太激动,以至于越想说出自己一路来的遭遇,嘴就越不争气,越说不出口。 莫楠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目光往刘启身背后一转,眼神瞬间肃然。 抬手猛的抓住刘启的衣领,往一个方向扔去! “呯!” 刘启被砸落在地面,两眼发晕,做起来摇晃了一下脑袋。再向莫楠那边看过去,只见他正手持法器正死命抵挡着一群脸部手部流血发腐,溃烂不已的尸体。 而这些尸体,正是从那边的湖里爬过来的。湖边那些滚动的水泡越来越多,与一共翻涌上来的,还有那些源源不断,数不清的尸体。 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有的手里还拿着把断剑,半只清铃,孤零零的一个已然腐朽的刀柄。它们有的甚至一边的身子的塌下去,露出侧肩的森森白骨,与其内部,密密麻麻,正在疯狂蠕动啃食它们身上腐肉的白色蛆虫。 从他们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服饰来看,是好几个不同的门派弟子。有的手中所拿断剑不凡,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而刘启先前看到这些尸体都第一反应是他们是刚被抛尸在这里的。但现在看来,这次历练就三个门派,平时还都互相摆访过。现在这些尸体不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而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以往的仙门,或者,三百年前来此灭群妖的几家门派。 刘启浑身都力气像被卸干净了,坐在地上动都动不了。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后背发凉,忍不住的想往后缩。 他们是什么? 雨雾林不是没有生灵迹象了吗? 刘启反问着自己,反问着那些谣传。但脑海中过的一字一句,像否定,但更像是间接性的肯定了这些所谓谣传。 雨雾林不是只有余阳吗? 这些是什么? 被杀害污染的怪物? 刘启陷入自我矛盾,就在这时,莫楠厉声开口阻止了他的迟钝。 “方才过来之时,我撇见青御的一位小友在不远处,你去将他叫来!” “哦……哦!好!” 连滚带爬,刘启往莫楠示意的方向一路狂奔,这才遇见了木缡。 第43章 傻子聚一堆 听完刘启激动到结巴的一段话,木缡并未言,只是点头,随后手伸向腰间,一下拔出上尘。 拔出剑的一瞬间,白光在剑身上凝聚成一条银线,从剑身划过。这一加持,上尘仿佛变成了一把力量颇深的千古仙剑。 木缡轻动腕劲,帅气耍了一个花剑,将剑尖冲下。 刘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木缡,突然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少年,可能并不是表面上所看见的那副嬉笑打闹之辈。 他愣神的功夫,木缡空出的手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对着吓坏了不少的刘启开口。 “往此路前去,你将遇到一队玉诀弟子,不必惊慌。他们不是什么冲动狠辣的人物,你客气些,说与同门走散了,让他们捎你一程。如此,你也好休整休整。” “那……”刘启顿了顿。 木缡又开口:“放心,路上再没有那种吃人的草了。” 他一改这半月以来的嬉皮笑脸,语气平稳而安心。 少年清幼的眉眼还未张开,算不上多俊俏。但他此时微微扬起的下颚,阳光大大方方的照在脸部,极大程度展现了这张脸的优越。 加上此时浑身上下流露的那股肃然气质,让人第一眼见他这模样都忍不住怀疑。因为少年现在的仪态,更像是一位有着德高望重位置的老者,徐徐温言关心门下后辈的安危。 在刘启听到这句话之后,原先一直紧绷的身子瞬间松弛下来。一直憋于心口的一句话,硬生生的被他嚼吧嚼吧咽回肚子里。 刘启走了之后,木缡倒是不慌不忙的往他来的方向而去。 走动的微风小幅度的带动衣摆,青御特有的纺织技术在衣摆尾端绣上云纹,加上木缡的这套衣服选用的是水线底布,看起来就像是晨晖牵动着丝丝拖长的云尾,栩栩如生。 若非他手中上尘紧握,只看他淡淡无神的脸部,几步轻摇悠闲自在的模样,生生像是哪家贵气公子来此游山玩水的。 莫楠这番看似心怜后辈,实则暗地小心机的样子是想演场戏,让木缡参与进来。 他的这番动作,也间接猜出木缡的身份,想以此试探。可木缡要是看不透他这个,也枉活这些年。 两句话直接支走刘启这个最大的看客,到时候真发生矛盾也好大展身脚。 两处位置并不算太远,木缡用散步在不到半炷香时间便到了目的地。但当他到达的时候,发生了令两人都没有预想到的情况。 目光所见的前方,除了预料之中的莫楠,还有另外一队人正分散开来攻击着成堆的尸群。 正是许子晟一行人。 他们看起来似乎也刚到,脸上的惊诧还未退去。 木缡见眼前的一幕,已然迈出的左脚悄悄退了回去。往边上挪动几步,站于一棵足以挡住他全身的树后,将剑收回鞘中,不动声色的观看眼前一幕。 群架并不好看,但木缡在看莫楠的小动作。 不慌不忙的打架空隙,还暗动指尖,想利用禁术控制这些尸体赶紧回湖底。但试了几次,不但没有成功,还险些被成群结队的尸体攻击。 木缡勾唇。 不知是不是沈雾年高看了莫楠这人的智商,还是低看了自己。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弄怎么一出,他倒也是心大。 不过他本来意图就是让除他控制以外的所有人,都以任何情况,任何方式死在这里。这么一看,现在的情况应该也在他的想法之内。 这些尸体的突然出现,是由于这片湖泊的水域地底特殊的灵脉现象,会产生空间回溯。 三百年之前,这里由于人气夹杂各式各样的灵气,混战开始灵气急剧上升,导致将那时的情况一直留在这里。本来它们在这些年的时光里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一直这样平静下去,也无事发生。但若是带着其他灵气的修仙者误入此地,扰乱了那份平稳,当年情景就会再现。 它们在本质意义上来说不是幻境,但若是攻击,它们不会死亡,消失,而是重新出现。 人群里,已经打了半炷香的许子晟额头已然冒出薄汗,在挥剑斩灭近身的几只之后,他环视四周,似乎发现了不对劲。 要不说能穿越的人都多多少少带点脑子呢。 许子晟原体视力好,记忆也好。 所以当他看见旁边沈浅挥剑斩灭的一只,以及周边同伴相继斩杀的那些东西都脸熟之后。脑子立马反应过来,它们明明都在刚刚被自己斩杀,现在却出现在同伴身边,明白了它们不会被再次杀之的信息。 身边仅剩的那十几个师兄弟在此一遭,又倒下了几个。许子晟立马开口,对着尸群里的师弟们说了什么,连莫楠听到他的话之后都停了下来。 在许子晟说完之后,刚停下声音,周围没有人说什么,没有人停顿,没有人迟疑,全部御剑而起,往一处飞去。 木缡见状,明白他们的意图,也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 湖边的尸体依旧在不停的从湖底而上,但湖边已经没人了,它们便踩着战损的那几位天玄弟子,或爬或走往四周而行。 地上还有入水洼般的血,凄风阵阵,这样一幕远远看去,仅仅一眼,便能让人胆寒。 但就在木缡已经离那里有一段距离,前方正在爬行的东西身体纷纷变淡,连同地上真正的尸体,都接近透明,随后消失于湖边。 木缡站定。 眼前的湖面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在层层叠叠的树后观看,静默得像一个世外桃源。但事实是,只要北域这块地下的特质灵脉不消失,它们就永远都会被关在那片空间以内。 就在他思索的功夫,不远处传来人声。 “那些东西长得真恶心,虽说是幻觉,但保留于手上尸血的感觉还是在。不行,这次历练结束回去,一定要好好的洗澡。” “对啊,我就说怎么感觉杀不完,要不是师兄说出它们问题所在,可能要一直打下去。” “雨雾林凶险,不能再掉以轻心。” “这些情况都是突变的,谁都来不及反应,唉……” 真是躲不开,听声音,正是突然御剑离开的许子晟一行人。不过他们此行现在加上了莫楠。 他们又吐槽几句,惋惜同伴的死亡。说着说着,其中一人突然对莫楠开口:“对了长老,您为何突然从现在这里?” 那边莫楠看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紧接着也有人问出问题。 “长老,为何连讯石没有反应?” 这句话是许子晟问的,他在这一路上和沈浅他们应该又遇到了什么。在有系统的帮助下同时知道了不少信息,现在的语气之中还带着对长辈不算尊敬的询问。 然后是莫楠早有预知,不快不慢的回答声音。 “我与叶长老,张长老几人发现雨雾林异变,怕出意外,便来到林中。本想暗地观察你们的历练,哪知我行于刚才的湖边,突然遭遇那样一幕。” 停顿几秒,又开口回答许子晟的问题。 “连讯石的变化我们其实在到达了林中之后,才发现它不能使用。可能也是与雨雾林这次的异常有关,因为先前掌门师兄来到此处,并未发现该异常。对于这个情况,我已联系掌门与其他两派,这两天时间,应该就会有人前来。” 又是一阵静默,周遭唯有树叶沙沙作响。 有人仿佛刚意识到自己对门派长老的失态,连忙说了几句听不清楚的歉意。在莫楠回话过后,突然一道提高音量的声音传入木缡的耳朵里。 “那边不知仙友还是前辈,这样躲着偷听,似乎不太好吧。” 这句话说得有些明确,木缡面不改色的从灌木丛从内走了出来,马上改了脸上的淡然。 他撩开面前的长叶芭茅,面对众人,先对莫楠行礼。待到起身,一脸歉意的开口道:“是小辈,只是恰巧路过,无意偷听。望莫长老看在青御与天玄多年交好的面子上,莫要将此事记挂于心。” “原来是木仙友。” 许子晟不知道莫楠要搞什么幺蛾子,但木缡之前毕竟帮了他。不论站在哪方,或者根本他作为外者不站哪方,总归要将人情还回去。 “长老,木仙友先前就与我们一道走过,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走散了,可能刚才是听见声音便走了过来。”许子晟对莫楠道:“这里太多未知因素,与人为伴总归比一人独行要好的多。” 莫楠有心扒出木缡的这个身份,但身旁这位大弟子却在这时候站了出来,没有一个字是不向着木缡的。 好几次,他有心将后面许子晟体内这位,不知何处而来的魂灵驱赶出体。但没有沈雾年的指示,也不敢贸然行动。 现在没有任何条件的情况下,也只能笑的一脸假。不理会身后的许子晟,顺着木缡先前的那番话,温和的开口说:“那是,雨雾林变幻莫测,小友多多提防也是应该的。” 木缡讨好般的笑着应是,随后假装没听见他们聊的前半部分,一改脸上表情,疑惑的面对莫楠。 “小辈斗胆询问一句,历练十五天期限未到,甚至都未过半,长老为何会从出现在此?” 一方演戏,肯定要接着往下来。 莫楠又将先前的一番话语说给木缡听,木缡听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开口道:“那叶长老与其他几位都来了吗?” 莫楠说:“我既在此,他们必然来了,只是几人分开方向,如今没有遇见……” 一句话都没有说完,一道身影在这时从天而降,稳稳的站定在两边中间的位置。 木缡瞄了眼,心道完蛋。 莫楠见来人,马上闭嘴。双手合并举于身前,上身往下鞠躬,对他恭恭敬敬的行礼。 他身后的弟子也认识来人,虽不明白莫长老为何要向这人行礼,但也只好随着莫楠一道,纷纷作揖。 木缡也跟在身后,行礼喊道: “严前辈。” 来人正是严枫安。 他似乎刚和谁打完架,往日平整顺滑的发丝现在看起来有些凌乱,眼尾处还残留着尚未褪去的燥意。 这种变化是微妙的,如果与他不常往来,或是因其威慑不敢靠近的人,恐怕发现不了这种变化。 但叶漓是谁,都和眼前这人过了三百多年了,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严枫喜不理会旁边的一群弯腰行礼的人,转头看向木缡。冷冷的眸中倒影着木缡假装淡定的面容,微微蹙眉沉眸一瞬,明白了什么。 但严枫安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或许他内心从来都相信自己,相信世界,相信叶漓不会有那段记忆。可他接下来用特殊暗语对木缡所说的,又否定了木缡刚刚确定的猜想。 “师兄,你去了哪里?” 这句话让木缡心一惊。 他其实是担心这人一动不动就回档,这样一来,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不但没有趣味,还特别无聊。就像本来就是消磨时间打游戏,结果好不容易打到boss,却在眨眼功夫到了新手村,你还不能暴露自己真正的实力。 但这些想法,终究只是心底的慌张。 木缡表面不慌不忙的回:“发现了一处有趣的地方,暂时去那里看看。” “好。” 得到回答,纵然有其他疑惑的事情,严枫安也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回头。 “我信师兄。” 声音平淡,没有情绪。 在严枫安说完这四个字之后,原地化为烟尘,消失在众人面前。 而这一幕在其他人眼里,是严枫安沉默的看了一眼周围,就走人了。像是传送到错了地方,又回去了。 另一边的叶漓意识到这边的情况,扔了手里的锄头,立马拉着身旁的两人往林中赶。 之前离开雨雾林区域的时候,叶漓将魂体方向转到木缡这边了。而严枫安回来的地点,肯定会选在叶漓的所在地。叶漓大意了严枫安现在的力量,还以为那人会将他拖住很长时间,结果却超出自己预料。 叶漓一边赶路,一边想那人这次的突然到访又返回去,究竟是什么意图。 如果说他发现了自己的位置,应该会把自己带回去,可现在又一声不吭的走了。 叶漓不信严枫安打得过他,但又不明白他现在这样的举动,是想做什么。 第44章 木缡沈浅斗嘴 “刚刚那是……青御的严长老?” “为何感觉,他是来找谁的?怒气冲冲的模样……是木缡?” “不能吧,这位听说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叶长老,其他面对谁都是一副冷脸。” “难道走错了?” “可能是的,他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天玄的弟子在那里讨论着,莫楠也不闲着,仍有心揭穿木缡的老底。 “青御果然开明,上下齐聚一心,连鲜少见面的师叔侄关系都这般要好。” 一句话着重在师叔侄一词上面,内里所含深意令人发指。 修仙断情轻欲,男女之情尚且忌讳,短袖便更加为人所不耻。叶漓与严枫安算是已经修仙界唯一一对,坦然无惧摆在大家眼前的。他们也有在后诟病之人,但毕竟实力摆在那里,没多少人敢闹到正主面前。 而现如今莫楠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却有更深层的意思,暗表木缡所作不人道。 “晚辈几十年前拜入现今师父座下,只是前阵子刚出林,与门下师兄弟见面。但与严长老他们交集并不算多,只是这两天的间距罢了。” 木缡将自己早就编好的套说辞再次重复给莫楠听,他却不买账,轻笑:“哦?那我怎的听说,远在水泽的那位,从未收过徒弟呢?” 此言一出,知道内情的人正窃窃私语,而不懂的一干人等,就听着同伴聊话题。 “莫长老的这番话好生奇怪,莫非是在怀疑我非是师父弟子?” 木缡接过他的问题,抛回给他。 他歪着头,满脸困惑。似乎对于莫楠的这句话觉得矛盾,蹙眉不解:“水泽虽非禁地,却也不是寻常人物能随意进的。进不去,无心之人自然得动动口舌之快,于是便有或真或假的传言。我与师父并非没有听过,但觉得这算不上什么问题,甚至懒得搭理。莫长老现如今是带着何意,又为何将这样的旧事提及?” 木缡有问必答,眼神坚韧,看不出任何停顿思考,像他真实的经历一般。 而他这副态度,莫楠也知晓从他口子问不出有关信息,只得继续抛出问题:“那为何要选择此次出关?这次的历练与往年的那些历练相比,并不算凶险。” 木缡表面笑嘻嘻,心里骂有病。 想把他嘴割下扔腌菜坛子里去。 纵然心里想把莫楠打一顿,木缡依旧好言好语的做好一个无知小辈的戏份。语气相比刚才更显无辜,甚至眉眼都向下耷拉着,活脱脱的像个委屈的小狗。 “这个问题……晚辈无法回答您。但您又为何要如此在意,我这样一个在青御甚至排不上名号的弟子,在不在这次历练途中呢?” “天玄此次主张该历练,我身为长老其一,自然得严查。” “长老,这里不宜久待,我们还是寻出尚为稳定的场所吧。” 莫楠对木缡不依不饶,恨不得直接动手上前剥了他的木偶皮。然而他俩演戏,不知情的自然有看不下去的好心人。 就在这时站在最后,许久未曾言语的沈浅忍不住站了出来:“长老,木缡说到底,是青御的人。他未曾破坏规则,或是残害我等。他来北域所意为何,我们也是不便询问的。更何况木缡的这并不算什么大事,解决好当下弟子的安危,貌似才更为重要。” 这一番话,木缡忍不住为她竖大拇指。 莫楠转头,看向沈浅,似乎意识到这位少女的异常,于是转动眼珠盯着她,在等她抬起头。但沈浅只是低头作揖,完罢直接垂眸向旁边转去。 他开口:“小浅。” “在。” 沈浅转回头,眼眸依旧低垂。 莫楠疑惑:“你怎么了?” 沈浅终于将眼皮抬起,只是她的眼神里泛着不解,似乎对刚才的那一幕并不是她所做出。 “莫师叔,怎么了吗?” 这样的情形对于莫楠来说太过熟悉,而普天之下能这样做的,又只有那人。 一瞬间,莫楠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人面带微笑,眼底发冷的面容 。他不由得后颈发凉,面对众人侧了侧身,以此来遮挡住剧烈颤抖的手臂。 “……无事。” 许子晟在两人身上来回的观望。 他一开始认为这是哪本他不知名的小说世界,但渐渐的心里的一种感觉,让他否定了这样的猜想。 说不上来,挥之不去。 一直埋于心底的,只是一种感觉。 其实否定这种决断很容易,却又谈不上容易。 不知该如何描述的人。 不知该如何描述的世界。 以及…… 许子晟幽幽目光转向木缡。 不知如何描述的…… 神。 他并不能确定木缡,也就是叶漓的身份。但就凭木缡前段时间与系统的对话,可以看得出来叶漓的身份不一般,是足够令系统害怕甚至胆寒的身份。 也许不是他这所谓系统的上级,而是更高一层身份的。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穿进这个世界,也在穿进来的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身份。名为青苑的系统在他进入这个世界之后,没有派发他任务,也没有说明其他任何的信息。但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耳边持续的回荡,那就是活着回去。 想着想着,许子晟走上前,站定与莫楠和沈浅中间,缓解尴尬的笑道:“师妹先前还在与我探讨掌门,后脚莫长老便出现在了此处,倒也算机缘凑巧。” 莫楠收回目光,正色道:“我们到此只是为了探查雨雾林突变,然我此番已有所获。正打算折返回去,告诉其他五位长老该事。路上偶遇你们,也算不上凑巧。” 许子晟点头:“那恕子晟不送,长老慢行。” “也好。” 莫楠走之后,沈浅皱眉上前,站在许子晟身旁道:“师兄为何要帮他说话?说不定这人真的来路不明呢?” 烦人精走了,木缡心情无比好,对着沈浅嘿嘿一笑,像个人情不通的傻小子:“沈姑娘倒不必这样怀疑于我,我虽能力有限,但取乐也是极好的。” 木缡倒不怕这人翻账,毕竟她也只能翻来翻去,却翻不了其他任何有用东西。 沈浅不满:“你当你是谁?谁要你取乐?历练是为了在路上取乐的吗?” 许子晟拍了拍沈浅的肩:“师妹,至少我们先前与木缡小友一起,没有遭遇过危险,这不也说明问题所在了吗?” 语气轻佻,尾间带笑。 沈浅见许子晟又恢复了往常的不正经模样,冷哼一声,拍开肩头的手。 “那师叔刚刚为何有意那般为难于他?莫师叔你我都知晓他,并非是会故意为难后辈之人。分明是手中有了怀疑这人的筹码,故此想试探一二,逼他说出缘由。” 说罢,沈浅没好气的瞪了眼身旁嬉皮笑脸的许子晟,“长老有意如此,同门一场,师兄你还帮这个外人说话!” 木缡插嘴道:“哎哎哎,沈姑娘,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虽不同道,但同路,既如此,何必呢?” 沈浅:“那你且说说,你为何多次与我们相遇?” 木缡一脸坦然:“偶遇啊。” “北域多大?光雨雾林就占了它的一大半。这样一片区域,反复偶遇,倒是巧得很。” 沈浅嘁了一声,转过脸不想理他。 “木缡小友还望少言些罢,师妹担心门内安危,才这样疑心。”许子晟好人劝架上线,横在两人中间对着木缡说完,转头又想沈浅望去:“偶遇便偶遇吧,记挂这个做什么。师妹,总比没人独行好。” “何以独行?” 沈浅指着身后一众,面对他们斗嘴选择沉默不说话的天玄弟子。“这么多师兄弟,何来独行?” “……” 见三人吵架突然拉入自己,那十几名弟子纷纷左右环顾,尴尬的上看下看,摸鼻子扣手指。 “还有,先前在那片奇怪的湖边,师兄的神情我可留意到了,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沈浅秉持着不到底不罢休的心态,继续向下追问:“这两日以来师兄突然又变得与先前一般无二是什么鬼?是现在的是装出来的,还是往常那模样是装出来的。师兄对我,对仅存的这些师弟们可有答复?” 木缡挑眉,看向许子晟。 哦豁,看来这两日,许子晟这原魂回身了? 许子晟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前两日原主突然占据身体的控制意识,他慌乱无比,还以为自己要消失了。 转头问青苑,人家只是瞟了眼,就淡淡的说让他不用担心。能选择他进入许子晟的身体,必然是有原因的。 一体二魂只是暂时的,但当一方意识进入身体,记忆与其他任何感知都会共享。 而原主回归身体的这段时间,他也发现了,原主在进入身体的时候,共享了他这段时间所作所为的记忆。 本来是有些心慌,毕竟睁眼的功夫就从上一秒的伤痕累累到完好无缺的站在师弟们面前,怎么可能不心慌。 不过他还是佩服许子晟,自己都这样让他人设ooc了,他竟然获得控制选的时候没有任何怨言,连脑海里都没有想叫他一声骂他一句。 该说不说,许子晟果然不愧为大师兄这样的身份。 他看着原主在这期间,面对危机,对着他们有条不紊,详细,冷静的分配。 所有人都庆幸大师兄突然变得正常,言道总算安心。而他当时没有发现在无人在意的地方,沈浅却死死的看着站在人群中,如往昔一般无二清冷出尘的许子晟。 这样的状态一直到了昨天傍晚,所有人都休息了。许子晟巡查好周围,就在一处较为隐秘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将剑横放在盘膝的双腿上,腰身挺直,略显冷淡的眸中静静的观望着火堆旁的某处。 微风翻卷着仅存的那点火光,许子晟的眼睛低垂。眼底流光溢彩,倒影着火焰光芒。原本就隐于心底的情绪,这样一来,反而更加难以令人察觉。 “我知道你看着,也知道在这期间说不出话,但你听着就好。” 许子晟突然出声的这样一句话,让他下意识的认为这句话不是跟他说的,但当反应过来,头皮发麻。 许子晟的视线依旧,眼底却有了水光。 愤恨,不屈,在这一刻占满平淡冷漠的瞳孔。 许子晟好像知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真相,但出于其他原因,又不能言语。或者应该说,哪怕说出来了,也没有人能改变这样的现状。 是无力,是无助。 察觉出异常的他正打算开口,许子晟却抢先他一步。 “留心掌门,护好沈浅。” 仅仅八个字。 “你……!” 说完之后,他就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一个字刚喊出来,看向不远处正在休息的师弟们,连忙噤声。 沉默半响,才开口:“……系统,他呢?” 脑海里敲青苑,青苑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以为青苑又消失不见的时候,她才说话:“魂体消散,成养分了。” 许子晟愣了半响,荒诞的思想占满脑海,又不得不想尽办法让其抛去一旁。他想弄明白青苑这句话的意思,却发现怎么都无法理解。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青苑解释:“人在死亡之后,灵魂会出窍,过七日消散于天地之间,变成世界休整所需要攒的养分。” 许子晟觉得莫名其妙:“可我已经进入这身体多日了。” 青苑继续解释:“人在死后会为尚未了结的事而徘徊于世间,而这种怨念存在,世界是无法将其吞噬。前两日突然占据身体一说,可能就是你控制身体的意识在自己没有察觉的过程中放松了,这才使得他重新回到了体内。” “那为何,他又突然消失了?” 许子晟更加不理解,说罢,意识到什么,顿了一下,迟疑的开口:“难道……他的怨念没了吗?” “客观一点来说,怨念没有消失,只是他想明白了。” 是无能为力。 许子晟好像明白他临离去之前所露出的那副表情。 “那……” 他好像这时候才想起来,青苑方才所说的,灵魂在进入身体之后,记忆会共享。但他当初进入身体之后,却没有关于他进入潭渊的相关任何信息。 “你说记忆会共享,可我为什么没有潭渊那时候的记忆?”许子晟提出疑问。 青苑摸了摸鼻子,说:“一来,可能因为那段时间内所遭遇的事情太过震撼,导致脑子让其短暂性的失忆。所以你进来身体,除了潭渊都有记忆。” 许子晟想了想,觉得可能,又觉得不可能。 “你说一,那就有二喽,二是什么?” 又是沉默过后,青苑在许子晟静静的等待中开口:“他可能意识到有人会在他临近死亡之际,扒取自身的过往记忆,于是自己强行删去了。” 许子晟听完是震撼的。 “这……这是游戏世界?那也不可能啊,从没听说过npc还能自己删存档?” “游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现实世界的镜子,存在着合理,与人类仅存的那点想法。”青苑幽幽开口:“不能利用主机删去存档,但可以自残让自己灵气冲破大脑储存记忆的那块区域。” 第45章 产生矛盾 “师兄,你发什么呆呢?!” 许子晟长时间不理会沈浅,她小性子上来,加大了声音。 还没缓过来的许子晟将系统刚刚说的话语徘徊于脑海,久久不散。不过好在许子晟的皮囊能救他一命,明明呆滞的表情都在许子晟的脸上都显得清冷。 “怎么了师妹?” 稍稍平淡的语气,让沈浅下意识的以为往昔的那个大师兄又回来了。不满的皱眉,开口询问:“大师兄,你怎的又发呆?” “啊?” 好在下一秒许子晟就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歪头看向她。单单一个字就能做到的语调上下起伏,同时也让沈浅瞬间打破了刚刚的想法。 “没事没事。” 在那样环境下生长的他,那样生长环境下的三观,理性。在当听到青苑的答案之时,内心除了震撼,就只有不理解。 先是拿此为游戏的他来说,感觉是不理解,不理解为何要这样做。甚至自私的想许子晟这人为何不多多思考一下,选择一个另外的方法,这样他也不必在世界这样费劲。 可当这样的想法冲入脑海,他却愣住了,恶心愤怒这样的自己。 那他又为何不多多思考一下,站在许子晟的角度去思考一下。当时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他再晚入体一步,许子晟就要死去。 而这种情况下,身为天玄大师兄的许子晟能迅速思考出一个最为稳妥的方法已经很不错了,自己却还在这里怨恨。 见许子晟又发呆,木缡上前:“许仙友,你怎么了?” 许子晟对木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摆了摆手。 沈浅站在许子晟身旁,瞪着木缡:“每次你来他都这样,不是发呆就是一脸愁容,你敢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木缡心道自己可真是冤枉的。 两人又有吵起来的架势,许子晟连忙回神打起精神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寻处稳妥地方。师妹你说是吧?” 沈浅哼一声就朝某处走去,其他人面面相觑,也紧随其后。 望着众人背影,许子晟叹气:“前辈啊前辈,你有啥招你给点给我呗。再这样下去哪怕最后通知我成功过关,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啊。” 木缡一脸神秘的笑,说出了那经典的六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许子晟心里这个气啊,多想抓住木缡的两端领子,提到半空中使劲的晃悠晃悠,让他掉点有用的道具或者金手指。但转头看了看木缡的脸,瞬间脑海里便浮现出严枫安那冷漠的表情。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马上扼制这样的想法。 木缡清闲,释然般拍了拍他的肩头,给他提个小建议:“你可以去求严枫安,说不定有用。” 许子晟送他一个呵呵。 木缡倒是笑脸。 “还有十天,我相信你。” “我不相信我自己。” “少年要有志气,这般颓废做什么。” “我都入门两百年了,还少年?那这样的话,天玄门山脚下村口的八十老大爷都比我有稚气。” “嗨呀,男人至死是少年。” “我谢谢您。” “你们在聊什么呢?” 前面已经走了有一段距离的沈浅回头一看,见许子晟还在原地跟木缡聊天,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喊道:“师兄,还走不走了!” 许子晟接:“走!马上!” 跟木缡又说了两句告别的话,许子晟便小跑追上人群了。 目视一行人渐渐消失在视线内,木缡收回目光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去何地的打算。 夏日的风里都带着些许的暖意,让人觉得心浮气躁。尤其在大树底下,湿热交加,更为难受。 过了一小会儿,似是有预感,木缡定定的往某处看去,腰侧紧抓上尘的剑柄。 下一秒,一道剑光猛的冲木缡而来! “铮——” 眼看就要他身后,木缡头也不回拔出上尘,反手一劈! 他这一招太像花花架子,可仔细观瞧,会发现落力点都是恰到好处接下剑招。 这样的力道硬生生的将剑光劈成两半,剑光成两份向周围劈去,两边的树干遭殃,露出近一米长,不可估量深度的裂口。 转过身看清来人,脸上的冷冽变柔和,木缡扯起嘴角一脸假笑:“莫长老怎的还回来了?不是回去送消息?” 就在离木缡不远处站着一位男人,正是莫楠。表情没有想象中的错愕,手中还拿着一柄月牙形的刀,刚才的攻击正是此物挥出的。 莫楠其实并没有离开,而是在远处观望他们的动静,见许子晟一行人离开,这才出来。 “哪比得上前辈有闲心,变化这般模样进入雨雾林。” 如若说刚才在众人面前的是猜忌,那现在就是肯定。 他手上的是刀是沈雾年所赐下的宝物,锻刀原料乃是潭渊深处的结晶造物。其威力便是白川也不敢说能脚下站稳,面露轻松的接下这一招还将其劈为两半。 木缡懒得管他,语气不咸不淡的开口:“我倒心疼莫长老用了少则八成的功力劈我,然而,却没有成功。” 莫楠清楚,这人如若真是叶漓,那一剑自己哪怕用全力都不一定能伤得了他。毕竟有严枫安在前,他自己能力也不凡,几乎可以与沈雾年平坐。 所以现在并不将此放在心上,而是将话引向另一个话口:“话说,严长老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还有刚刚那一幕,莫非……前辈与严长老已有间隙?” 木缡扼制他的八卦心:“莫长老日理万机,还要关心我与枫安的事,倒显得我皮闹了些。” 莫楠机敏得很,立马就嗅出不对劲:“看来还没吵架,只是临近吵架了。” 木缡依旧平静,面无表情:“我倒不知,莫长老这样关心我的事。” “呵呵……很多事情你还不知呢……”莫楠一笑,说:“前辈难道不想知道,您身旁那位大人瞒了您什么?” 木缡对莫楠说的话像是来了兴致,眉尾挑高,双手交叉放于胸口:“哦?那你说说,枫安瞒了我何事?” “那位大人……” 话未尽,刚刚冒出四个字,莫楠像是被扼住喉咙,脸上变化一瞬,眼神都变得空洞。木缡感觉眼前人像是在瞬间换了芯,原本稍显傲慢的莫楠瞬间变得卑躬屈膝,还对着木缡行了大礼。 “叶公子勿怪,这些偶多了自我意识,喜欢乱说些胡话,莫要怪罪。” “别介啊,说与我听听。”木缡一眼看穿后来上身的这人意图,向他走了两步,身体微微前倾,一脸和善的笑道:“既然有关枫安,我自然得多知晓一二。” “莫楠”将身子低了又低,话里话外像是有意暴露,却被什么东西压制而说不出口。一副被严枫安压迫,自己有苦难言,有心无力的心酸。 “天神大人非是有隐瞒,叶公子如今这样清闲,已然代表一切。我等身份卑微,又被严格要求不得透露半分,自然不敢胡乱说出神明心思。” 这两句话说的木缡都忍不住想笑。 怎么就那么能给自己立牌坊? 他道:“这么一说,果然是我不懂事了。” “不敢,叶公子胸怀天下,我等岂敢评判。” 太浮。 太夸。 木缡嘴角抽了抽。 见木缡长时间没有说话,“莫楠”保持原位不动,低声说:“既如此,我便带该偶具回了。” “嗯。” 确认真的走了之后,木缡站在原地叹声气,望向远处。 莫楠前半段话的确没错。 叶漓这边—— 飞速回到之前离开的地方,领着张逸与林雀刚落地,来不及缓和过来,严枫安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面前。脸色没有变化,周身气场平淡如水,深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叶漓。 张逸不知发生了何事,看了看两人。 他在玉诀时候,闲暇时间会看人间的画本子,那些狗血剧情让他常常表示不理解。但这回儿,狗血剧情上脑,潜意识的以为是严枫安不喜叶漓与旁人接触,还礼貌性的往旁边站了站。 这时候,林雀抬头看向领着她的张逸,眼里是孩童般的懵懂无知:“我们要去哪里?” 张逸摸了摸她的头,温和的开口:“这里不太安全,师兄先将你送回客栈那边。” 说罢,对叶漓道:“多谢叶长老,我得先将师妹送回安全地段,不然在这里我不安心。” “嗯,去吧。”叶漓点头。 脸上平平淡淡,目送张逸离开。天知道叶漓脑海里有多抓马,恨不得抓上他御剑飞行扇动的袖尾,让他带他一起走。 “师兄。” 一声轻音,让叶漓转回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枫安回来了?” “嗯。” “枫安去了何处?” 以前叶漓很少问严枫的去哪里,做了什么。毕竟每个人都得有自己不便告知旁人的秘密,所以他也从未好奇过。 “故人来访,多聊了几句。” 老老实实的回答叶漓的问题,严枫安的目光依旧死死的落在叶漓的脸上。 沉默半响,向前走两步。 察觉出不对劲的叶漓忍住退后的脚步,泰然自若的面对眼前明显奇怪的严枫安。 严枫安在叶漓面前站定,抬手轻柔的一下下的抚摸着他鬓边碎发。然后整个手掌附在左边脑袋,抬眸,与叶漓的眼睛对视。 严枫安的眼睛内仿佛不可测的深渊,又带有勾引意味将叶漓的意识往混沌状态带领。叶漓心一惊,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见了周遭植物被静止,原本从枝丫脱离的翠绿叶片都停顿在了空气中。 晕过去的期间,他感觉到身体灵脉仿佛被一双手轻柔抚摸,一直往深处潜行,然后越来越深—— 如果说叶漓只是因为无聊,有意玩耍这一路以来的事情,那严枫安就是有意要将一切都变得糟糕,并且是无视后果的。 叶漓早知道他们所有的计划,密谋,但他只是将此当做被关押期间无聊的游戏。但若是什么都没做完就让自己回到原点,叶漓就没有耐心继续玩下去。 毕竟重复一个游戏也会厌烦,幸好严枫安也知道这个道理。 在这次醒过来之前,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在再一次回到以前经历过的某一个地方。但当他在严枫安的怀中睁开眼睛,疑惑的眼神扫过周遭。看到熟悉的植被,惊奇于自己应该没有被删除脑中记忆存档。 “枫安?” 如旧的两个字。 严枫安像是比昏迷之前柔和了很多,弯了眼睛,嘴角带笑。 严枫安生得很好看,此时借助阳光照耀,半边脸散发光芒,更像是一位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明。 他在叶漓的额头轻吻一下,像是神明亲自踏破常规,下凡为心爱之人落为信徒,其动作虔诚至极。 “师兄醒了?” 叶漓从他怀中站直身体,不太舒服的扶了扶额头,问:“我是晕过去了吗?” “嗯。”严枫安食指卷起一缕青丝,反复揉搓,“我为师兄检查过了,并无大碍。想来雨雾林的温度变幻莫测,刚刚落地急促了些,便忍不住昏过去。” “原来如此。” 说罢,叶漓又假装困惑的喃喃自语道:“为何这些年昏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严枫安提出建议:“不若先去别处散散心吧,我听闻就在雨雾林周边,北域境内,有一处世外桃源……” 叶漓心一咯噔,然后严枫安下一秒便说:“那里田园依旧,还有成片的桃花林,再远一些,还有尚且存在的村庄。” 说着说着,严枫安看向叶漓,眉眼温柔。 “师兄既然身体不便,不如去该地散散心。一来不违背规则擅自离开历练地区,二来还有美景欣赏,放松心情也是好的。另外如若这边弟子们真出了什么事,赶回来也是很快的。” 叶漓强忍心中那份预感,端起笑脸,说:“这样吗?我还从未去过,枫安知道路吗?” 然后严枫安却并不打算装下去了。 “师兄想起什么了吗?” 叶漓继续疑惑,似乎对严枫安突然转变说的这些都不是很明白:“什么想起什么?枫安你怎么了?” 严枫安审视的看着叶漓的眼睛,轻声说:“你告诉我,你想起来了。” 第46章 阿巴阿巴阿巴 爱,这个词很模糊。 至少落在叶漓身上,很模糊。 他在路边偶遇严枫安之时,见到这个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气息,一脸冷漠的少年。内心虽感叹其美貌,却也惋惜其美貌。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不会笑呢。 他是这样想的。 后面半百年的光景,掌门未身陨之前,他其实跟这个少年算不上多亲近。 他是青御大师兄,掌门亲传弟子,都是单独有一间竹屋小院,用来静心养性。练剑更是有专门的地方,与寻常弟子隔开,却有一条小道是必经之路。所以与严枫安那时的关系,只是偶尔练剑结束路上,打个招呼的来回。 碰上一次心情好,叶漓也只是开玩笑似的让他多笑笑,不然该娶不到媳妇了。 严枫安生得格外出众,身材高挑,众人之间一眼就能发现,说注意不到是假的。 但叶漓的这话确是句玩笑话,却更偏向于民间。 毕竟娶妻生子这种事,是民间必不可少的一件要事。而落到他们这些修仙者身上,其实可有可无,有时还会徒增烦恼。 可当叶漓说完之后,严枫安深深看一眼叶漓,就扬长而去。那时候叶漓以为这半大的娃娃生气了,后面也就知趣般没提过这件事。 事情的变故在息兽即将出世,在天玄沈雾年的带领下,十几家仙门齐聚一堂前往玉诀无岸。 而严枫安的变故,发生在众人于无岸等待阵法落成,在四方立阵的时候。 那天,师父死了。 很多人都死了。 叶漓巡查返回,看到满地的师兄弟,以及,浑身是血的严枫安。 他杀红了眼,发丝尾间都沁满了血珠,正一滴滴的往下砸着。见来人,闪身来到面前,手持长剑便要往叶漓身上砍下。 叶漓没有躲闪,当严枫安浑浊不已的眼眶看清来人,眼前人已然被他挥砍下一臂。手臂紧握长剑,从半空中掉落地上,长剑隐于厚厚的草丛之中。 肩头传来的强烈痛感,让叶漓出了泪。 他问严枫安:“这些人,与你有仇?” 叶漓其实还想问下一句,我也与你有仇,怎么不连同我一起杀了。 那是叶漓第一次动灵魂深处的力量,金色的光芒,本来是劈严枫安的。却不想息兽刚好出了头,就被这一剑重新封回地底。 同时,那一次也是叶漓第一次看见,严枫安永久不变的脸上出现了慌乱的神情,是看到金光之后。 严枫安将叶漓强行带到一处山林内,动用神力清除了他的记忆,还使他被砍断的手臂重新长出。 从那时开始,修真界便流传出青御一少年爱慕门下大师兄已久,息兽一行中表达爱慕之情。而当时青御门下同胞皆亡于息兽手下,大师兄叶漓悔其不能护他人安危,伤心欲绝,便与少年一同隐居。 同时,这边严枫安给叶漓重新编的结局,也与传言异曲同工。 然后那十年在那间严枫安亲手搭建的木屋内,叶漓都一言不发,呆滞的目光望着青御门的方向,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严枫安以为是悲痛难言,从未过问,只是默默在其身侧。 严枫安动手能力很强,他照顾叶漓的起居,任劳任怨的上山下山,每天只为寻些新鲜事物逗叶漓开心。 前期时间,叶漓连眼神都懒得给他。后面渐渐的,可能是时间磋磨,有可能叶漓不那么记恨于他,便开始留意他的忙进忙出,两人关系才稍稍缓和一些。 严枫安可能以为是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果,殊不知,叶漓从未失忆过。 他只是在思考自己为何没死,往日的相处,也信了传言那般,严枫安的确对他有情。 叶漓没过多久便接受了对方,渐渐的,才从相敬如宾,到逐渐爱恋。 细细盘划过往,回过神来,叶漓抬眸望着眼前的人,淡淡说:“枫安觉得我记起来了什么?你杀了师父?” 听到这句话,叶漓感觉眼前人一直紧绷的气息瞬间缓和下来,像是为一件更大的事情成功隐秘而欣喜。 严枫安上前走了两步,将叶漓抱入怀中,额头深深埋入他的脖颈处,贪婪的吸食着他身上的余温。 “师兄,师父的事我很抱歉,只因当时我恰巧练功走火入魔,这才失手杀了众人。对于这件事,我很愧疚,我悔不当初。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你能解气,杀了我都可以。” 事实上,男人撒谎的确可以不打草稿。 叶漓却也陪他一起演下去。 叶漓先是将眼睛憋得通红,还顺势在眼里挤出几滴生理盐水。用以刚刚好的力道使劲捶打严枫安的后背,趁他在侧颈旁抬起头的功夫,把眉尾瞬间耷拉下了。眼眶里的泪水将落未落,一副倔强,委屈极了的模样,还哽咽着嗓音: “杀了你,师父能回来?” “对不起,师兄。” 严枫安的眼中也被愧疚的表情所替代,也冒出了水光。 要不说男人的眼泪最不值钱呢。 这下好了,俩都哭了,演戏还一个比一个像。 “枫安,我很想报仇,但当下还有要事,我不想为儿女情长耽误大局。”这句话叶漓说出来都臊得慌,生怕自己在严枫安面前笑出声,连忙扑进严枫安的胸口,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后背传来轻微的拍打,是严枫安安抚的动作。叶漓看不得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一副我明白我知道,我绝对支持你的声音。 “师兄做什么枫安都愿陪其左右。” 叶漓不得不感叹,他和严枫安果然俩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两人抱着腻歪了一会儿,严枫安才恍惚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宋锦和李柏两个现在似乎生死关头,要去帮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叶漓才记起来这里面还有这俩至关重要的人物一直没出现了。 这两天一直在观察结界破解的进展,都快忘了他们。当初宋锦对叶漓说去哪里,后面李柏也消失不见了,原来这俩还是走到一起去了。 “什么?生死关头?宋锦他们现在在何处?” 叶漓从严枫安的胸口猛的抬头,恍然大悟般的开口,语气别提多着急了。 “师兄莫急,我这便带你去。” 说罢,严枫安一手环上叶漓的腰身,轻点脚尖便往密林深处迅速飞去。 距离并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 还没落地,就看见下方空地上,就见宋锦与李柏正身受重伤,被一群畸形丑陋的怪物围得根本没有一丝缝隙逃生。 而在他们两个站着的地上,一个暗红色的法阵极为显眼。法阵链接的红色线路像是地底裂开的一道道缝隙,而缝隙中间的颜色,更像是被填满了接近黑色的血液。 宋锦原本身上的青御衣袍这时已经变得破烂不堪,看不清原本的版型模样。连同腰侧拥有防御性的玉牌,貌似都为了护他一命,在表面断裂了好几道口子,变得暗淡无光。他脸部被划伤好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身背后一道由肩到尾脊骨的巨长抓痕,一边小腿处更是被硬生生被咬掉了一块肉。而另一边从大腿处断裂,露出森森白骨,还往下淌着血。 看宋锦的模样,看来持续这样的情况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连握剑的手都变得颤抖,只能冒出不弱不强的灵气。现在依旧清醒,可能都是长久精神高度集中。 他的背面是李柏,他的情况貌似更糟,左半边的脸皮连同眼珠,都被硬生生的撕下,露出内里深红渗人不已的血肉。手臂被咬断了一半,截止到手臂处,往下垂挂着链接着血管的碎肉。剑断了一半,而靠仅剩一只握剑的手,都因为被咬掉而只存大拇指与食指中指,正颤颤巍巍的握住剑柄不肯松手。 哪怕认识的,见到这样的惨状,可能都认不出原主是何人。 叶漓也不敢认,但身体大于思考,瞬间变出一柄剑就往下飞去。 “师兄?” “师伯!” 宋锦和李柏看到来人惊喜不已,手上挥剑的动作仿佛都变得有力。而事实上,他们已经经历长时间的折磨,这会儿根本使不出什么灵力了,挥剑都比平时慢上几分。 严枫安在这时出现在两人身后,开口说出让人安心的话语:“先撤,你们不宜继续下去。” 话落,变凭空变出一道光门,也在同时手中幻化出两颗丹药,趁两人开口准备说话之际见准机会投喂了进去,然后用一道气流将他们推进去。 宋锦他们并没有被严枫送出多远,摔落在地上时,还能听见远处微弱的刀剑声音,以及怪物嘶嚎传入耳朵里。 但两人身体似乎还未完全缓过来,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手臂此时在止不住的疯狂颤抖。瘫坐在原地好一会儿,两人像是明白过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何事,相视一眼,又别过眼。 严枫安给的药见效很快,两人身上都伤都不再流血,也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叶漓他们结束是近一柱香之后,带着稍显凌乱的衣摆落地。想上前询问,但看着两人的伤势,迈出的脚步硬是缩回去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怎的变成这模样?”叶漓心疼的皱眉,几句话在嘴里来回折腾,不知开不开口,又断断续续的憋出:“这期间,你们经历了何事?” 李柏低头不语,断剑扔去一旁,另外半边尚且还算完整的脸没有表情,眼睛禁闭。而此时他一边垂挂着的破损袖边以及那空荡荡的内里,加上微风极合时宜的怎么一吹,显得格外可怜凄惨。 宋锦小腿被咬得露出白骨,他似乎挣扎着想起身,但一个踉跄又跌坐回原位。然后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动作,却导致身背后以及腿部的伤口又一次爆开,徐徐的从里流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矮草。 叶漓见状一惊,连忙让严枫安重新又拿出一颗丹药,递到他嘴边道:“罢了罢了,你们先回客栈养伤吧。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不再追问了。” 有严枫安,结界什么的其实无关紧要,睁眼功夫就将两人送回外围的客栈里。 严枫安拖着行动不便的宋锦,李柏大抵性子倔强,先前又与宋锦木缡两个发生了那样的矛盾。导致现在不让人扶,自己一瘸一拐的拖着身子往前走。 客栈老奶奶见门口有动静,出门一看险些被这两人吓了一跳,颤颤巍巍的问:“这两位,还活着吗?” 原本站在前面低着脑袋的李柏瞬间抬头剜了她一眼,眼神似要杀人。 不过其实不怪她这样说话,俩身上剩余的零件都凑不齐一个整人。李柏的脸还被连皮带眼珠的被生生扒下来,此时虽然止血,但血淋淋仅剩血肉的脸颊实在赫人。 叶漓及时开口道:“我的这两师侄受伤过重,麻烦老人家多烧两壶热水。” “……哎,好。” 老婆婆语气颤抖的接下,头也不回的往厨房而去。 两人先前是一处房间,所以这会儿倒没有什么分开的说法。严枫安说要为他们疗伤,叶漓没说什么,自己便关门出去了。 他原本是想发呆,但看着楼下空荡荡的座椅,楼上安安静静的客房,发现了不对劲。 心中猜忌所想,叶漓抬步每一个房间都推开门看了一眼。 没人。 原先有他们六个长老在这里,后面都一同前往了雨雾林内。当时没见到同行的莫楠都在先前,与木缡打了个照面。 而这里面奇怪的是,当时他作为叶漓与一众人遇到了何晓平,但一番事情,导致白川说要将身受重伤的何晓平送回客栈。刚不久的张逸与林雀两人不说,他们动作可能的确没那么快,可原本应该出现在客栈内的白川呢?再不济,白川送回来的何晓平呢?就算他眼下是个死人,表面功夫不也得做? 楼下的老奶奶在烧大锅水,热气弥漫了这个不大的厨房。加上烧柴火,整个厨房内烟雾缭绕。叶漓呛着鼻子挤身进了厨房,好一会儿才找到灶台后缩着身体蹲坐在后面的身影。 “公子你怎么到后面来了?水马上烧好,这里烟大,快些离开吧,莫呛着你。” “没事没事……咳咳……” 叶漓摆摆手,表示没问题,随即在老奶奶身旁蹲下,好似无意般开口询问:“奶奶,问你个事,这两天有见过其他人回来这里吗?” 自己说的太模糊,又怕她年纪大听不懂,又连忙补充:“就是当初与我们一同来的这里的。” 老奶奶思索了好久,努力回忆,断断续续的回:“有是有人来这里,不过不是当初与你们一道的。” 叶漓听到这话,连忙说:“那是何人?” “不知,是俩女娃娃,长得怪俏的。年纪稍大点的问我有没有见过一群人来到这边,我说有,她便问了我你们的行踪。我不知她们什么来头,不敢随意说话,就说你们离开这里,不知去了哪里。” 第47章 一些旧事真相 “那她们有何较为明显的特征吗?” “倒没有什么明显特征……” 可能年纪渐长,记忆力并不如意,她坐在一张矮小的凳子上思索了很久才憋出一句:“只是,她们两个腰间皆挂着与你腰间一样的淡青纹玉牌。” 顺着老奶奶手指的方向,叶漓向腰带侧边正悬挂着的一枚玉佩望去。 这玉佩巴掌大小,圆体形状,水润且有光泽。玉的内里没有一丝裂纹,致密纯净无杂质,无瓷性。而在表面,雕刻单独一个青字。因其凹槽没有另外添置颜色,若是视力不好的人,可能还真的发现不了。 这块玉是代表青御长老的标识,他原先是没有的,只是当初临前被告知要在腰间系挂上此物。当时叶漓想没什么便老老实实的挂在身上,现在被老人家一提及,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这东西没什么灵力浇灌,也不曾是件深不可测的法器或存储物。之前听落竹嘟囔,才得知是几十年前,罗湫不知怎么突然吩咐要长老佩戴该玉。 它无利,也无弊,只是带在身上起个装饰品的作用,打架的时候还添乱得很。 想到这里,叶漓将其托在手心端详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附上掌心的玉石内部似有流光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叶漓瞳孔微颤,不知想些什么。 “公子……公子?” “……怎么?” 回过神来,叶漓抱有歉意的开口:“刚刚想别的事去了,老人家,除了她们,还有其他什么人来过这里吗?” 他知晓了突然到访北域的这两人是谁,只是他很疑惑,她们怎么突然来了这边,莫非是青御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摇头。 两人聊着聊着,水也在这时烧好了。 老人家行动不便,叶漓便自己将热水端了出来。回到门口,由于两手都拿着铁盆,不便敲门,便开口:“枫安?我端了热水。” 没过一会儿,门被打开,严枫安神色自若,接过他手中的热水放置在桌子上:“师兄进来看看吧。” “怎么了?” 叶漓往门内看了眼,随后迈步进了房间。 房间内,宋锦与李柏双双躺在床上闭紧双眼,可能因其伤口疼痛难忍,此时已经昏迷过去。 严枫安之前喂给他们的是止血的丹药,其效果顾名思义,除此以外并不能使其伤口痊愈。而过了刚才严枫安那一段时间的治疗,叶漓进来一看,他们身上的伤口除了不再渗血,依旧没有任何要恢复的迹象。 “怎么回事?” “他们的灵脉人牵制在一起。”严枫安缓缓开口:“互相制约,这些年来,已经接近于同一灵脉了。” 叶漓面露不可置信,说:“怎会如此?宋锦虽与李柏关系亲近了些,可他们先前应当是不相识的,更不用说有人在灵脉上动手脚。” “我看过了,李柏原本的灵脉强盛,但因其牵引一起的原因,现如今身体内已经变成另一种,虽然相似,但截然不同的灵脉。” “宋锦呢?” “他有些奇怪,他的身体……”严枫安顿了顿,像是发现了自己措辞不当,及时改正过来:“准确来说,是他的浑身上下,我看不见任何有关人体的构成线路。身体维持的血脉,都变成了流动的灵体。” 叶漓一脸在尽量理解严枫安这番话的意思,心底却暗暗盘算,自己表现出来的情绪会不会有点用力过猛。 严枫安神色淡淡的,拉着明显激动的叶漓坐下,温声细语的开口:“师兄,你知晓云鹤师姐三百年前身亡一事,对吗。” 叶漓轻嗯一声,却不知严枫安为何突然提及那么早以前的事。 当年息兽即将出世的消息传遍修真界,后有能力的几十家仙门共同前往玉诀南部。然而当时,青御只有两位身处北域,就是云鹤与祁深。 他们是在息兽尚未有消息之际,便已经在去往北域路上。当时云鹤与祁深早已结道侣,云鹤怀中的孩子即将诞生。原本计划是在后山找块清净地方生育,师父却突然提及北域。 当年北域因独特地理位置,仙气丰足,又传闻有得道仙人护佑,半只妖魔都不敢入内,这才有桃源一说。 如今看来,或许当时师父早有打算,亦或是预料到了什么,想为青御不断其根脉做此决定。 可云鹤从来不是小女子脾性,当天便在金玉峰与师父大吵了一架。 叶漓当时不在门内,这些话都是后来听途中师弟转述的。 再后面的事情,叶漓是不知多少年以后,一次突然兴起下山采买。听临街刚好来附近历练,其他仙门弟子闲聊才得知,云鹤死了,祁深独自一人守着水泽三百余年。 当时整个人愣愣的站在街上好一会儿,脑中一片空白,还是被找上来的严枫安喊回来神。 想到这里,叶漓脸上依旧不解:“云师妹的死,我的确有太多不知情,但和眼下的这件事有何关系?” “能提起,自然是有关系的,而且关系不浅。” 严枫安目光看了眼躺在外面的宋锦,转过头来对叶漓说:“三百年前,云鹤他们并未如我们所预想的那般,成功到达北域。而是在知晓消息的下一秒,便不顾师父要求立马调转方向南下无岸。” 叶漓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从始至终,没有听过她们来的消息。” “对,因为他们刚出北域便被截杀。” 严枫安垂眸,语气淡淡的陈述,“在北域与晋洲交界点,一个村庄,云鹤胎儿将出,不得不停下。然后在孩子刚落地声声啼哭之际,一柄长剑穿过木板缝隙,不偏不倚刺进云鹤心口。” 没有预料的真相,但比起这样的真相,叶漓死死看着严枫安,一字一句,抑扬顿挫道:“我,师弟们,乃至于师父在内,都没有得到消息。不论是云鹤祁深南下无岸,或是身处异地遭遇贼人所害。” 那样的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村庄,杀一个人,根本不用周密的做一些保密。只要在事后将涉及该事的人都一一斩杀,毕竟死人才不会多嘴,而这件事也真正做到了天衣无缝。 那枫安你呢? 你在试图隐瞒什么事情? 应该是你提议,将这把灭口的刀间接性的递给眼睁睁看着道侣离去,悲痛欲绝的祁深。 叶漓当初根据祁深如今的变化,猜过类似的根源,所以现在说惊讶倒也没有多惊讶。 但叶漓敢说,多年身居青御的云鹤,对于沈雾年他的计划一无所知。 而对方冒着风险去杀一个,这这场游戏之中看似毫无利害关系的旁人。要么,是云鹤无意中得到过他所想要的重要东西,要么,云鹤她本身,就是这个东西。 叶漓提出疑惑说:“祁深能力不弱,眼睁睁看着长剑刺进云鹤胸口?” 严枫安说:“我赶到之际,门外贼人皆已倒下。我推开房门,里面除了嘤嘤啼哭的孩童,就是坐在茅草床上身中毒箭的云鹤。祁深当时气急攻心,灵气爆于体内,倒地昏迷不醒。” 事后惋惜,倒有你的。 停顿了一会儿,严枫安继续:“这些是事情的根源,接下来是对现在情况的重点。” 他提起茶壶,给叶漓倒了杯茶。 滚烫的茶水缓缓倒入茶杯,热气寥寥升起,香气饱满馥郁,茶汤鲜而厚重。 严枫安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他手边,一字一句,语气平淡:“沈雾年派来的人都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祁深一人难以抵众,但索性他们本就是完成任务之要被杀的,也没有多做挣扎。祁深好不容易拼死杀了那些人,但他生命也走到尽头。云鹤不忍心爱人这样死去,她想到了一个法子,一个隐于禁忌之地得来的法子。” “便是将她刚刚诞生的这个孩子,与祁深的灵脉相结合为一体。祁深当时灵脉透支,短时间很难修复。而新生儿的根基因他二人的原因,很是不错,加上骨骼未生完整,脉络薄,比成年人更适合这种禁术的融合。” “云鹤做不到这样的事。”叶漓哽咽声音打断他。 严枫安表情依旧,陈述事实:“嗯,她求的我。” 只是他这样诚实,倒让叶漓嗓子一紧,表情差点失控。 趁严枫安未抬眼,叶漓不着痕迹的把表情变回来。连忙转换成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不可思议的瞪着严枫安,语气沙哑的开口:“所以……你当时在场。” “对。” “祁深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 “那祁深灵体出窍,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自己的意愿。” 严枫安端起茶杯不紧不慢,极为悠闲的喝了杯茶,承认着当年的一桩桩一件件。 “也是我做的。沈雾年要他的躯体镇守法眼,祁深同意了。可我怕师兄后面知晓怨我,便没有让他出窍的灵魂散于世界。” “这么一说,我倒还要替祁深谢谢枫安了。” “师兄不必如此。” 感觉到叶漓语气中的愤愤怒意,严枫安继续道:“在沈雾年动手之前,他让我将他的孩子,以幼童形态封印上百年。可能他也意识到自己身体突然间灵力暴涨的异样,然而全世界能这样做的只有我,他没有问我,只是让我安顿好孩子。” “所以,李柏就是那孩子?” “嗯。” “祁深一开始的魂体虽没有融于天地之间,但他自己并不好受,居无定所飘荡了近两百年,才找到将自己实体化的办法。” “两百年……”叶漓喃喃道。 “一百三十二年前,他以刚刚实体的自己找到我,我将依旧封于孩童模样的李柏交于他。之后的事,我便没有询问过,但恐怕便如李柏先前所描述的一般了吧。” 而这时,叶漓想起之前李柏说的那些话,说:“李柏先前说他去仙门受阻,说他灵脉不合适,这又是枫安做的?” “可能是融合之后的另外情况,也可能是被封印了肢体生长两百年的结果。让其间接性的导致了他灵力运转不了,仙门一众误查出灵根差的原因。” 面对叶漓又一次的询问,严枫安对于自己所作所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转换话术道:“不过这种事情令我意外的是被白川,或者说沈雾年解决了,虽然方法有些极端罢了。” “你知晓那些药水里是什么,对吗?” “嗯。”严枫安点头,“让他日后一定会忠于沈雾年的东西。” 茶香弥漫在这间小小的屋内,久久不散,安静的气氛使得桌上热气仿佛都有了声音。 听完这些,叶漓沉默了很久很久,颤抖着闭紧双眼。 “……果然是我的好枫安。” 严枫安终于抬起眼眸,眼底流光微动,照映着叶漓的面容。 “师兄,你莫要恨我。” “很难不恨。” “那只求师兄莫要离开我。” “……” 叶漓像是受到了很强烈的打击,噌的一声站起来,连眼神都懒得给旁边端坐的人。 “那既如此,他们两个当下的情况,想必枫安自然有办法使其痊愈,我便不打扰了。” 走到门口,手刚碰到门,叶漓停下脚步,淡淡道:“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吧,落竹她们已经去雨雾林了,恐怕这会儿已经进去了。” “嗯,发现了。” “好。” “呯!” 随着一声关上门,严枫安从门口收回目光,眼底没有一丝眷恋。他轻轻启唇,自言自语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与师兄的清闲生活又被打断了,师兄又生气了。” “恐怕这次,不能清闲。” 李柏他们重新醒过来已经是傍晚,叶漓坐在楼下俏咪咪的听着上面动静。 这间客栈唯一的主人睡得早,所以晚上极为安静。叶漓也能清晰的听见楼上严枫安用以平淡没有波澜的语气,对那俩刚醒的娃娃说,只能将他们伤势治成这样,他能力有限。 哈哈。 能力有限。 多冒昧。 然后只有宋锦下来了,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严枫安。 就像严枫安说的能力有限,宋锦的另一边腿是悬空的,没有被骨肉重塑。由于他另一边小腿肉被咬,尽管包着纱布依旧能看出那里凹下去一块。 既然这样,那看来李柏的模样更加惨不忍睹了。不仅容貌有异,恐怕这辈子都只能用单手修炼了。 叶漓倒没有多圣母到,要求严枫安必须将他们完完整整的治好,他只是单纯的为了完美性…… 这样缺胳膊少腿的,以后重要剧情进展,多失美观呐。 而宋锦俩腋下正撑着严枫安不知什么时候出去,弄得崭新还刷了漆,一看就是买来的拐杖。 宋锦一步一停顿,艰难的坐到了叶漓的对面。从始至终,身后跟着的人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架势。 严枫安泰然自若的坐到叶漓旁边,还贴心的帮他倒上茶水。他从容的模样似乎没有白天那一茬,两人依旧平和。 “师兄……” 看着宋锦幽幽冒出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对话,叶漓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 声音萎靡不振,有气无力。 宋锦以为叶漓是对他们的现状无可奈何,操心过重,不由得发出这样一声长叹。 “师兄,麻烦您和严师弟为我们劳心了。” “无事。” 叶漓的模样实在奇怪,而旁边的严枫安表情依旧。不清楚今天发生了啥的宋锦,又一次将叶漓现如今颓废的状态归咎于自己身上,头还往下低了低。 天知道,叶漓单纯的无聊。 太无聊。 和严枫安冷战,虽然现在看来是他自己单方面的冷战严枫安。但依着叶漓的脾气,是绝对不会这种情况下和解的,所以一直到了现在。 客栈内明明五个人,俩昏迷,一个冷战,叶漓还没有变态到去拉着一把岁数的老人家畅谈人生哲学。 他也很想问问自己,他这样爱聊,当初怎么在那个地方,做到以年为单位的说话次数呢? 他想不明白,严枫安可能也想不明白。 第48章 嘿嘿嘿嘿嘿嘿心疼 在客栈楼下坐了近一炷香,叶漓才听明白宋锦这段时间以来经历了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两个反方向的人却撞到了一起。 一开始宋锦话里话外还谨慎,直到叶漓的一句师弟。当即,他看了眼面色如旧的严枫安,良久,叹了声气。 宋锦当初见严枫安时用的是原貌,而如今已经转换了容貌,不然怎么能再入青御的门。当下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摊在了明面上,才开始没有避讳的开口。 宋锦说他离开是因之前,与木缡共同击败一只妖兽时发现,他身体的绝大多数力量都是从地底抽离,然后直接入体运用的。 占据了北域一多半的这片密林,这些年虽毫无生机,但原先便存储在地底的灵气还是存在的。只是现如今看来被有心之人利用,并设下层层机关。历年来肆意抽离着它的能力设下阵法,用来行不轨之事。 宋锦之前问过叶漓这方面的事情,确定了之后,在准备进入地底查看之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打不开通道。 不知何原因,甚至感觉无形之中有东西在阻挡。在他连续试了不下十次之时,他身后出现了白川。 白川似笑非笑的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本来宋锦没有多在意,只当一只蚊子在旁边叫。但在白川最后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让宋锦不解其意的话。 “所有人都将消失,你还敢来。” 叶漓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严枫安在旁看到叶漓纠结的表情,表达好意的出声提醒:“师兄,水泽。” 叶漓不理,对宋锦道:“你现下特殊,你不适宜再到处行动,不然早晚得出事。” 灵魂实体,古往今来宋锦可能是第一个。以后会不会有第二个叶漓不清楚,但叶漓凭借着自己这个身体都能看出来宋锦目前的情况很糟糕。再加上,他既然是灵魂体,那些妖物却能对他做到伤处且无法复原,可见危险性。 好在宋锦不是事事争辩之人,听叶漓说完,便点头应下。 被忽视的严枫安看到预料之中的状况,也没有多说什么,闭上了嘴。 而同时,坐在对面的宋锦也终于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情绪,木衲的脑子想不出办法,只是轻咳一声。 之前那句话严枫安的提醒,叶漓明白了,宋锦没明白。不过不碍事,宋锦貌似也不将白川的那句话放在心上,继续说着接下来的事情。 他道白川走了之后,他没有继续在那里多做挣扎,而是准备调头寻找木缡,或者其他的同门。 但在折返途中,却遇到了李柏。那时他正高举长剑,对准瘫软在地上的一个人进行着杀戮,而那人的衣着,乃是青御服饰。 这句话一出,四周寂静。 叶漓沉默不做声,将手撑在下巴处,小口小口的喝着茶水。而转头看另一边的严枫安,他似乎更并不将此放在心上,余光一直留意在旁边叶漓的侧脸上。 宋锦扫视两人,低头轻声叹息。 “当时……” “当时那人即将妖化,要杀我,难道我杀不得?” 楼上,李柏不知何时已经从屋里出来,更不知站在那里听了多久,脸色阴沉着,看起来很不好。 彼时他半边脸和断掉的右臂,已经用纱布包扎好了。不过右腿似乎也瘸着,整个人为了平衡依靠在楼道边的木制扶手上,右手搭在上面。 宋锦抬头,皱眉道:“你为何不回去继续躺着?你伤的那么重,出来撑什么?” 李柏也知道自己如今不利于行走,右腿虽然没受什么重伤,但之前多数时候用力不得当,导致现在腿部重度拉伤。 宋锦这样说的确是关心他,但宋锦看样子并不领情,还极为嫌弃的撇了撇嘴。张嘴正欲说些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又把那些话都一个字一个字的咽回了肚子里。 想说的话没出口,李柏气着便准备调头就走,叶漓却及时叫住了他。 “师侄。”叶漓提高音量,对楼上的人开口:“劳烦师侄多说些,比如那人是怎样妖化,当时模样是怎样的,周围有没有比较凸显的异常。” 他叫住李柏没那么多原因,只是刚刚他一出声,叶漓心一惊,意识到他可能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可叶漓却没有任何感知。 他奇怪于现状。 自从上次之后,严枫安也有些奇怪。 白日在房间内说的那些话,不像是为了忏悔或是突然想开的坦白。而更像是进一步的试探,不过他这个试探很有意思,只提近些年,全然不提再往前追究的那些事。 他在试探叶漓到底记起来多少。 永远在躲避,永远找不到真相。 “我不说能怎样?杀了我?” 李柏被叶漓叫住,转过头挑眉。面对楼下素衣长衫的拿俊貌青年,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好像面对的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而他突如其来的厌恶让叶漓不明所以,他都记忆中,好像没怎么惹过这位少爷。 宋锦倒是好脾气,叹息无奈于李柏多年来的一贯生气,便无理取闹的性子,将他所知道的一一细述给叶漓听。 叶漓一边点头一边哦,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像个脑容量不足的在额外消化刚刚宋锦的那些话。 听宋锦话里的描述,李柏不像有意的也不像无意的,只是通过宋锦的话时不时地进行纠正。然后三人沉声等他开口,这位大少爷又闷声不理人,怎么喊都不理。 据两人共同所述,李柏当时离开一个湖泊前往下一个。离开的节点被一名同僚发现,李柏本意不愿理这人,他却自己扑了上来。 而当看清眼前人的脸,李柏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即将妖化。他存在于身体原来的意识灵魂皆被吞没,成了一句为人所用的躯体。 李柏并不想至他于死地,但这人仿佛对准了他一般,几次绕口都随着他的动作而转移。李柏性子算不上和善,哪怕前些年的那些装模作样都不是好欺负的。 眼下意识到有人派了这么一个废物准备杀他的时候,李柏都忍不住气笑了。 妖化过程中的人比成功之后的更好杀,只要一剑的事情。但当时却被宋锦瞧见而误会,两人吵了几句,宋锦走近才发现地上尸体身上尚未完全散去的黑气。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期间李柏无聊,准备去哪里坐坐。无意中不知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周遭与地面却突然传来异动。然后他们看见了突然出现在周围成群结队,形如梼杌一般模样的妖物。 这种东西非是梼杌,而是它衍生下来,仅仅模样相似的妖物,名唤囚首。它生性食人,嗜血如命,牙口更是有记的妖兽内最好的,唾液中还分泌着能使肉物加速消融的成分。 这些东西难杀得很,其一是身手敏捷,其二便是它身上从小便生长于浑身上下坚硬如铁的甲片,给它浑身提供了一个接近盾牌的防身。 而在这期间,李柏几个转身,原本被他斩杀的那个青御弟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处位置的地上只留下了一潭黑红的血迹。 当时囚首或者不断增多数量,李柏没功夫去想那些劳什子的事情。现在细细回忆,倒是宋锦出声说他看见了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缓慢起身,飞速的跑开了。 在叶漓他们还没有来到之前,他们两人打得极为吃力。明明它们如虎大小的躯干,四肢却灵活得很,一跳三米高。在好几次防御或攻击过程中,都因为它们的这个特征而更加难以应对。 听到这里,叶漓不禁沉思想了起来。 要李柏还好说,人由于自身免疫力的情况,恢复能力的确有限。说到底他们也是吃了修仙的福,恢复能力比寻常百姓早。不然光李柏拉伤的腿,就得养上半个月。 可这些为什么放在宋锦身上还是一样? 宋锦的灵体按理来说,应当不会遭受什么实体的伤害才对…… 还有那个即将妖化的奇怪尸体…… 这样纠结着,叶漓心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想到了什么,堵塞的内心也顺着这道光芒豁然开朗。 对了。 他怎么能忘了呢? 囚首这只怪物它还有另一个名字。 食灵冢。 “情况是如此,后面的一些事情,便与叶师伯你们来的时候一般无二了。” 宋锦说完,楼上的李柏也不再吭声,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在严枫安突然开口说:“李柏无意中碰到的那个阵,还有印象吗?” 宋锦努力回忆,然结果有限,摇了摇头。严枫安顺势往上看去,那副样子似乎想询问他,李柏不想鸟他,给了他一个后脑勺,转身进去了。 白川他们对这位恭敬,不代表李柏会对他好好的。 李柏这样的表现可以说毫不意外,叶漓眯着眼睛,半撑在桌边。意识到空气中的凝滞,宋锦开口道:“该说的都说完了,天色已晚,我便上楼去了,两位好休息。” “嗯。” 话落几分钟的功夫,宋锦冲两人简单示了礼,拿着两手边的拐杖,慢慢吞吞的踏上了楼梯,然后一步一步的往上挪动。 宋锦宛如病危老人蹒跚学步的背影,另一边叶漓严枫安没有一点要起身的意思,坐的一脸心安理得。 兴许是楼上那人看不下去了,唰的一声打开房门,瞪了眼楼下依旧坐的安分两人。面对怒视,叶漓一脸平淡,不过作为回礼,瞬间咧开嘴冲他明媚的笑了一下。 对于叶漓,想着那些事,李柏气的牙痒痒。 “你……” 脏话临嘴巴边,但人还在第二个楼梯上是缓慢行动,他也不顾自己脚上的疼痛,想扶着宋锦上去。 却在将要碰到宋锦之时,被他强行避开。 李柏彻底生气了,吼道:“这种时候了,要不要扶!你当我稀罕吗?!” “……” 两人站在楼梯口良久,宋锦才递了另一边的拐杖。拐杖冲过来的时候,叶漓的视角都能感觉到李柏快气炸了。 但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于是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一前一后的爬楼梯。终于上去之后,李柏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宋锦没有说什么,冲叶漓两人回头微微低了低身,进去了。 楼下开阔的空间又恢复了安静,两人谁都不说话。叶漓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水,他实在太了解旁边这位的尿性。 刚才的一幕看起来他得不到消息,但实际情况是,他从别人那里得不到,不代表严枫安真的不知。毕竟雨雾林也算是他当初刻画之时,最为细致的地点之一。 神不算个好神,人不算个好人。 谁都不坑,就坑自己创的这些无辜人。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好像只能算个名义上的神明。 “刚刚怎么了?” 连带着摔门的声音,原本昏睡的婆婆披上单薄的外衣走到了大厅外。夜晚凉风习习,哪怕是正夏的夜晚,成年人觉得舒适,老人也抵不住的会怕冷。 风吹得老婆婆身体抖了抖,却还是忍不住往外又连续迈了几步,不解的看着他们,开口:“怎么那样大的声响?” 叶漓撑着的脑袋当即偏了过来,微笑着说道:“小辈闹脾气,刚刚将门摔得很了些,这才有这样的动静。代晚辈向您致歉,打搅到您的好梦了吧?” 婆婆嘴闭了又开,像是思索良久,拿着自己墙边的拐杖,后迈步来到了两人的座位边,顺势坐下。 她看起来依旧很怕冷,连露出的双手的伸进了怀里,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叶漓变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手炉放到婆婆的面前,老婆婆愣了一下,看着突然出现的炉子,似乎还没适应法术这件事。犹豫片刻,还是将其抱入怀中。 “害,我年纪大了,觉轻,被夜里一丁点声音吵了便睡不着了。” “刚刚是我们的错,我明天一定将这些小辈狠狠训斥一顿,让涨涨教训,以后晚上关门轻手轻脚些。”为了表示歉意,叶漓抬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伸递到她面前。 茶本来是冷的,毕竟大夏天的。但看到老婆婆的模样,叶漓在端起茶杯与茶壶的时候,自动将其给升温了一些。 “谢谢。” 老婆婆伸出黑褐色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拿起杯子,送到嘴边喝了半杯。 “唉……” 将杯子放回原位,她长叹一口气。身脊椎也感觉愈发的往下沉了沉,仿佛上面存在一个无形的千斤顶。 “婆婆在这里多久了?怎么一个人还经营偌大的客栈?” “还行,往日都没人,倒也清闲。” 老婆婆抿嘴,道:“这里也没旁的人家,串门什么的不能。这身子还有膀子力气,后面有小菜地,平常也去松松土什么。毕竟这里也算是自己家,谈不上累不累。” 话落,老婆婆看着桌子上花花绿绿的干果,又抬眼看了一眼两人。叶漓友善的点头示意随意,她才缓缓的又抬起手臂,在盘子里拣起一颗干果入嘴。 她吃得很小心,先是轻轻舔了一下外皮,当舌尖感受到了甜意,才堪堪咬下一小块咀嚼。 多年不曾有过的甜觉,让她重重叹气,后将仅仅咬下一点点的干果仔细的放入侧边的口袋里。完了,还拿外衣压了压,以防它不慎掉出来。 “这客栈落地很不好,早前几辈周围的人都搬走了,就剩我们一家。但我们外面没有什么认识的,尽管流言四起,我们也一直在这里经营,也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它原先是父亲家那边的,但几十年前就剩我自己,便顺理成章的接下了。” 叶漓说:“后辈也没有吗?” 老婆婆摇了摇头,模样几尽悲凉,“死了,都死了。当年有一伙说是修仙的,说在边境那边除妖时,发现有一家子连老带少全吃了。他们还拿了其中一人身上仅掉落的一件砍柴刀,问我认不认识。” 一家老小,全出门被吃了? 还是去了边境? 叶漓沉默皱眉,过了一会儿说:“很抱歉提及您的伤心事了,容我再多嘴问几句,如果不便回应我也无妨。” “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你尽管问吧。” “当初失事,那是多久以前?那时,是一家人都刚好出去了吗?是在哪里?有具体一点位置吗?” 老婆婆想了想,磕磕绊绊说:“四……四五十年前吧,在与崇光交界的一个山林里。他们说是妖魔入了门将人拖拽出去的。当时我出门去别的地方摘野果,回来便看不到人了,忧心到了晚上才被一伙上门的修仙者说了有人被杀的消息。” 听完这些,叶漓鬼使神差的看向严枫安,后者见叶漓突然理他了,偏头连忙开口说:“师兄,是否想起什么了吗?” 叶漓用暗语回他。 “五十年,沈雾年来找你,同样时期,沈浅那个丫头,似乎是那时被沈雾年捡回来的。” “枫安,你可不要告诉我,那个女孩子什么都没有,不然能被沈雾年收为义女?” “枫安,那是你是第一次离开。” 第49章 没有任何人该死 对于叶漓的疑问,严枫安面朝他,目光柔,没有半分怒意。 纤细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声音不快不慢。沉闷的木板音回荡在这间不大的客栈内,似是亡灵归途的锁魂铃,不带一丝情感。 “师兄是觉得,这老人的一口人于多年以前死于非命,背后原因,是与我有关?”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叶漓,而是调转了话题,扔回给了叶漓。面对不着痕迹扔回来的这段话,叶漓也没有任何要给予他答案的意思,理都不理的偏过头去。 回什么? 不愿意答就不答呗。 而严枫安似乎就不愿如他所意,在叶漓正准备继续与老人家畅谈之时,旁边的人又在利用暗语轻声开口。 “沈浅原名单一个奴字,是玉诀北边一户地主家买来的婢女。沈雾年多年以前去往玉诀返程途中偶遇,见这娃娃有灵气,便收了。” 叶漓不理。 修真界内稍微年长一些的人都知晓,沈雾年从来不收弟子。哪怕每次面对天下招生,每次拔得头筹之人想拜其为师,临旁长老催促,他依旧不为所动。 与他膝下伴随左右的人更是不用说,对沈雾年的性子肯定是摸透了。他飞升之前为人的情感尚且还有点,但那时候都不曾提过收徒收子的半句话,飞升之后人比以往更加沉默,便更不可能。 而如今仅仅一句“有灵性”,就收下了历年来唯一一名女子,还是义女,实在不像沈雾年的做法。 所以你看我信吗。 编瞎话都不会编,哪怕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啊。 叶漓给了他一个莫名的眼神,而严枫安则回了他一抹淡笑。这一动作,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疼,还酸溜溜的。 两人在这里用暗语聊得开嗨了,对面坐着的老婆婆却是一脸茫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欲言又止,心中暗想如今修仙界当真是无谓啊。 “我记忆之中,你那是自隐居之后,第三次抹掉我的记忆。” “……哎。” 叶漓的话,严枫安过了半晌,才发出一声气音,当做是回答。手上手指不敲了,也许主人累了,也许心烦意乱,生气的前期预兆。 “师兄啊师兄……”分明是暗语,却依旧能听出出声人的烦心,他低喃着,“或许早先时候,应该将那些东西再销毁得彻底一点。” 叶漓说:“记忆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让人有喜有悲吗。光喜无悲,就不是个什么都不上心,有脑放在摆设的傻子吗?” 他临近发疯前兆,不代表叶漓就会收敛毒舌的决心。 要知道,当初这人可没在自己嘴下讨过一丝一毫的便宜。纵然多有不满,却也只能灰溜溜的离去,只待改日再战。 “……可师兄,普天之下,我永远不会将刀刃对准你。” 回应叶漓的只有这一句,然后严枫安便不再开口。 闹呢? 就算他真的失忆都不会信这种鬼话。 是是是,不会将刀刃对准我,但您老人家失忆囚禁小连套,搁谁身上谁受得了?既然都有目的要不摊明了说吧,一天天的跟算什么似的,多累人。 暗地疯狂吐槽,叶漓脸色不变的转回头。 几人沉默之际,窗外夜幕又深了。 有烛火晃动,窗外的夜色似乎更难看清。可能得眯起眼睛,看清窗边银白月光与橘红的烛光相互交叠,有了一条不算清晰的分层线。 “平日没人来这边,就是这月多来了些,之前天天见新面孔。” 夜风习习,但好在怀中有暖壶。它的热度也逐渐从手心蔓延至胸口,后背。老人家往前坐了坐,她怀中似乎没有那么冷了,便把手掌伸了出来,平放在桌子上,晾在边角处。 而对于老人家刚说完的这番话,叶漓却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信息,忙道:“天天有不一样的人来这边?是两个月以前吗?” 没有意料的话,不过看叶漓的模样,却也来不及询问一下。老人家迟疑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对,人挺多的。不过是分开的,不知是否属于同一批。如若将他们分到一起,大概有一百往上。” 一百…… 他们这次来的人,就是一百多。 叶漓能凭借雨雾林的那些看似七零八落,实则位置丝毫不差的阵眼,判断出沈雾年究竟是以此想做什么。 或许是早些年的认知,导致他对这个世界,或者人,都有一个基本的轮廓。可自打恢复记忆以后,他再将自己的视线放在这些人身上,却又出现了另一种的层面。 觉得他们不屑一顾。 认为他们无畏无知。 一副好似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天下便理所应当的是自己的错觉。 肆无忌惮的买卖,豪言壮语般评判。 整天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他的模样,恨所有人,怨所有人。就好像自己路边磕巴一下,都是远隔千里之外的任何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嘴里诅咒导致。 没来到这里之前,叶漓曾经一度对这些情绪纠结,多愁善感的人类而嗤之以鼻。 可为人是犹豫不决的。 就连叶漓成为人之后,常常神情淡然的望着云山落霞,观着百川渠水汇聚一堂,万千飞鸟长途南下,只为找到栖身之所。 他有时想想这一桩桩事件的前后因果,在沈雾年手上落下的,究竟算不算罪。 叶漓不形于色,但老年人到底心细些,嘴也大胆了些,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刚刚说的那些,是怎么?这位仙人是想到什么关联的消息了?” 末了,老婆婆突然回想起了这些人一队一队的来到这里,但多数都是不能完好无损的回去,更有甚者连个消息都没有。 就比如白天见到的那两位少年,如若是平常人,恐怕当天便已经流血过多死亡了。再比如当初那零零碎碎一共一百多的人,也没有一个从她这门口返程回去过。 叶漓与严枫安并未开口,老人家沉了沉声,继续问:“雨雾林的那些事情我这老太婆也听过一些,但想着多年在这里都没事,也没当回事。可稀稀拉拉来的那些自称修仙的,不是折损过半,就是无一身还。” “我不清楚你们一群接一群的来这边有何意义,但既已知这边危险无法跨越,却依旧让数不尽的半大孩子来这边涉险,实在不属为人师长行为。前不久与你们一同来的那些孩子,现在应该已经在里面死了很多了吧?” 老人家倒三角的眼睛颤颤的,脸上稀疏的皮层跟着下颚组织活动而抖动着。眼中斑驳水光,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看,却没有从他们身上看到任何东西。 “唉……” 她收回目光,长长的叹一声气。 “儿子死的时候,才二十,儿媳十六,孙子尚在襁褓。家里还有年近七十的老人,老伴早年上山砍柴的时候腿摔断了,根本走不了路。” 叶漓又给她的杯中添了些热茶,老人家却摆了摆手:“我是不信他们会将年过半百的老人,腿脚不便的男人与尚且襁褓,嗷嗷待哺的婴儿带出去。但那些修仙的那样说了,又怎么能不信呢?不信又什么办法呢?我没有任何能力反驳他们的说法。” “这些年进去的那些孩子,甚至还没有我当初无故离去的儿子大。看他们稚嫩的模样,不过幼学束发之际。” “我一个外人说这些的确不太合适,但看到这些孩子一个个的去送死,难免会觉得惆怅。” 老人家磕磕绊绊说出的话,叶漓静静听着也不打扰。 其实蛮想告诉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少年以及她的家人,可能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只是被有心之人驱使,现如今,在世界的末一处吧。 但身边有严枫安,加上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并不能开口说与那些事有关的预知能力与已知能力。 叶漓伸出手,俯在她皱纹遍布的手掌上轻轻拍了拍,无声的安慰。 这一次,最后了。 叶漓是这样说的,但他没有开口。 —— 四处结界已然松动,一来的原因是有弟子误打误撞解开了封印,二来,便是原先源源不断供给给阵眼的灵脉已经出现断裂,或者产生了枯竭渐消。 当初李柏召唤来的那只,它便是被沈雾年滋养在根脉地段的妖邪。所以后来发动阵法之时,才会直接从底部抽出灵气供给自己。 宋锦心细,他当时发现了这一点,在一切平安下来之后便准备前往查看。然临近关键时段,沈雾年肯定会死死盯着各处,所以在叶漓放回余阳之时,便立刻将北域底部结界通道都封死了。 作为这件事核心人物之一的木缡,对它又怎可能置之不理。 于是他离开那片湖泊之后便前往各处,对这片地域底部的灵脉根落进行修补。并非是对沈雾年的结界重新封印,而是补上这片区域原本就存在的灵脉。 是的,原本就存在的。 不是那传言之语,仙人之境。 是这片区域独特,千百年以来自己默默不做声,一点一点积累。只是单纯的为了这里面存在的生物包括人,使它们能够更好的生长修炼,自身所不断积累的灵气脉络。 不过这些话对一些人来说并不管用。 人有人的想法,觉得自己傲于思想大于任何生物,能力顶于天地之间。所以世界管理权自然也在自己的手里,想怎么挥霍无度都是没有后果的,反正用完了它自己又会出来。 人总是这样想的。 可能会对这样思想的人类厌恶,但修补灵脉,他也有私心。 这样的修补其实不论是对世界还是对严枫安,都是有益的。不然他迟早有一天,思想被自己的世界积攒的戾气麻痹,只会越来越疯。 只是令木缡没想到的是,会在最后一处修复山河底部脉络之时,好巧不巧被一人撞见。 木缡所处的位置偏东一些,再往外走走,便是海岸。站在那里眺望,刚刚好能看到那个喜欢啰嗦老头子的小仙岛。 可能这边多年以前是打群架的地方,虽然叶漓他也搞不懂这里什么时候打过群架。不过在通往海岸的路上,有一大片早早腐败露出白骨的尸山。 这里地处偏远,又有后来的那些谣言,无奈于落叶归根这种事,最后的处理方法也只是找个衣冠冢祭拜,聊表慰藉而已。 而此时一堆尸骨中唯有一人皮肉完好,只是露出的皮肉多有擦伤。他在满地尸骨之中直直坐起,布满泥污的脸与被雨水冲刷的白骨,对比之下,显得格外瞩目。 木缡微微眯了眯眼,认出了不远处凸起的一个略显模糊的人形。 正是本该早早被白川送回客栈的何晓平。 何晓平此时双目瞪得溜圆,无暇于身侧貌似更应该值得关注的一堆又一堆尸骨,震惊的看着面前—— 木缡蹲在地上,一手放在地面,身背后已经露出了金光,以手臂最为明显。 虽然稀薄,却的的确确有。 而这些光芒,他当初只在众人谈论沈雾年飞升之时,才听他们描述过。 似实,似虚,光芒柔和似水,仿佛轻轻用手一碰便如碰到上好的丝绢,天顶的云层。这个世界只出现过一次的恍金忽银的独特光色,自带一种不可亵渎的威严,是权证,是象征。 而此时,这样的光芒,正源源不断的从木缡的身上散发。 这种一听就假的描述,吐槽不过还要嗤之以鼻的程度。但当真真正正亲眼目睹的那一刻,才理解了当初讲述人的激动。 管中窥豹。 以蠡测海。 无法具体描述,只能永远不会忘却,死死印于脑海内。 那些光芒像有意识,乖巧的在空中打转圈。如美人缠绵丝布,随风摇曳,柔软无骨,在侧轻点指尖舞动身姿。随后头也不回,带着周遭丝丝缕缕的金线由上往下,经过手臂,手掌,进入土地。 何晓平的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方向也是相当的好,能看清木缡全身上下,甚至于周遭的一些变化。 第50章 万物刍狗 可能因为一路以来,原本丰足的地底如今宛如被掏空一般,一团死寂。 也可能木缡半天一夜,游走于这些脉眼,接近麻木的修补,输入。 渐渐的,木缡有些愤怒。 可愤怒到极点,木缡又不理解自己情绪的来源,叹息无奈。 然后到这种情绪的节点,何晓平出现了。 他因为死亡身上的气息尤为淡,木缡对于他的确察觉不到。但当他与何晓平两人对视,木缡眼底惊讶之余,同时脑子里只有两个问题。 沈雾年是否已然将他制为人偶? 他刚刚亲眼目睹的记忆是否已经同时进了沈雾年的脑海内? 如果是前者,那后者自然不会出现。 其实按照他以往的做法,完全不必殚精竭虑,这样麻烦。但想从严枫安那里拷来的东西还没到手,木缡目前倒有些拘束。 不过手上的东西还没结束,目前无暇他顾。木缡仅仅看了一眼他,便转回了头。 他低垂着眉眼,容貌本就是少年,更加翘俊。由于阳光被遮住,只有星星散散的光落下,树下算不上多亮堂。在其能看清的阴影之下,轮廓分明的美人之相。 这样侧脸的角度,还有他处于较高的位置,却是显出了他饱满脸颊的弧度,与他那仿佛活过几千年模样老派的表情格外违和。 与之更加违和的,是木缡平静的面容容之下,他正在骂另一个傻x。 靠! 补了这么久还剩这么多! 怎么跟无底洞似的? 严枫安脑子里面一天到晚想着怎么表白去了吗?世界不管摆烂给谁看呢!这世界跟他是遭了什么罪? 他发誓,等回去了先与那人联合,把严枫安这不想事的直脑袋狠狠打一顿。 让你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看看,做的什么破世界? 随之时间的流逝,身体能量被吸走大部分。它以身体的各处疼痛一遍遍的对木缡发出预警,感受到痛觉的木缡就一遍遍的暗暗咒骂。 这会儿若是人在面前,都不想管ooc什么的,想直接上去给他两个嘴巴子。 而木缡看一眼就移开的无视,落在何晓平眼中,变成了对何晓平这个人不屑一顾的漠然。 何晓平张了张嘴,很想喊出声。但周遭太安静了,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原因,眼前一幕格外和谐,他的出言无异于打搅。 他想让自己冷静冷静,然后何晓平终于有空往自己身边看了眼,再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更激动了。 连滚带爬的逃出尸骨区域,却不想这些骨头经历了百年风化,早就变成轻轻一碰就会粉碎的程度。所以何晓平爬出来的那条路,从尸骨变成了一地灰色的不规则块状物。 “啊——啊——啊——” 何晓平大口大口的喘气,缓过神,想起来什么,又怕那些飘飘洒洒的骨灰被自己吸进口鼻,连忙双手捂住。 再次转头,木缡已经解决完了,正坐在树底。他弯着半边腿,手肘搭在上面,歪着头,像个无所事事的公子爷,饶有兴致的看何晓平刚刚的举动。 那些深不见底的灵气灌输,仿佛没有影响到他什么,模样依旧轻松自在。 而他看着何晓平的眼神,更像是看一个孩子打闹的无奈欣慰。 此时一抹阳光不偏不倚的照在木缡身上,反射出白金色的光芒。照得他更加虚幻,像是马上要变换身姿消失于光芒之中。 何晓平愣住了,不由自主的往前迈出了两步,又陡然顿住。 是了。 这应该是神明。 温柔。 强大。 不惧。 不恼。 这娃自顾自的脑补,自己pua自己。貌似完全忘了他口中的这位神明,之前刚被他对自家长老诋毁。何晓平如今这呆滞敬重的模样,完全没了前两天那士气,也貌似忘了前两天对着叶漓告状的模样。 殊不知木缡只是因为长时间的输出体内灵气,如今有些虚弱,靠在树下坐一会儿。 至于嘴角意味不明的笑意,实则是他看到何晓平的反常。以及透过眼睛看不见的空洞,破案了这孩子还没有来得及被制作。 想来,沈雾年的想法,就是打算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然后一起做法罢。 不过他当初念念有词的那些想法,木缡并不能苟同,只是觉得这人脑子大概率被折磨疯了。 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死了便是死了。 哪有他解释的那么好听。 更何况他这种解释的前提,是为了给他视天下皆为蝼蚁般的所作所为,找一个将近完美的借口罢了。 “你……” 半响,何晓平终于嘶哑着嗓音说出了第一个字。又连忙想到这人如果真的是高高在上的神,自己这样肆意称呼,说不定会惹来暴怒。 “您……您……您究竟……” 奈何结结巴巴吐了半天字,没有一句完整的话。这会儿功夫,木缡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衣摆沾上的干枯叶片。 再次站直,他抬手,冲对面战战兢兢的何晓平招手,开口说:“你过来,我删了你的记忆。” 闻言,正准备迈步的何晓平忙摆头,像个拨浪鼓似的。 “您既是神明,为何不阻止这场无谓的屠杀?” 他脑子里仍可能保留着死之前的画面,就算活着的时候多么混账,这会儿也依着那一点点记忆猜疑到了某人身上。 面对木缡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述人,胸中积攒的怨念,不满,甚至于怒意,便对着木缡开始了抱屈衔怨般的喋喋不休。 “您刚刚是在修补这里的什么对吧?既是看不下去,为何不阻让北域变成如今模样的根源?” “天下黎明,苦难无数,您贵为神明,为何视而不见?任其恶人当道,善人冤躯烂尸于荒郊外野?” “妖魔邪祟残害人间,多少无辜之人死于非命。邪祟总有更好的环境修炼成大魔,而修仙者却经历万难,万余人去争抢那缥缈无妄的一丝仙缘。最终仅仅因错失良机,便因此丢了性命。” “天理昭昭,万物真的皆为神明脚下刍狗?还是仅仅只为人?” 好家伙,就不该让他看见。 木缡被这一句句整得脑仁疼,缓和一下之后,耐着性子的一字一句的开口。 “你说万物为刍狗,请问,是习惯性的只看到不满一面吗?天下苍生,山林河脉,是没有因你们而产生变化吗?” “妖魔修炼更好?难道这天地间八成以上的灵脉盛地,仙境之域,是只因魔或人而出现的吗?” “缥缈仙缘?科举中榜都是十年寒窗,三年一次机缘,你当真有那能力,怕上不去做什么?” “天下黎明苦难是特意为之吗?任何的政策,战争,变动,都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要知道,人类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之前,人人皆一样,却还是自己建立了秩序,创建了法规,立起了群户,隔绝了外民。” 木缡缓了口气,抬眼看着面前正准备反驳他观点的何晓平开口:“问一句,你的选择,你的见识,是天下掉下个人,逼着你选择苦难的那个吗?” 何晓平愣了愣,依旧不死心般说:“神明就应该怜爱世人!不然要神明做什么?不如去祭拜一条狗!” “你们自己单凭臆想创造,凭着画本里面形象创造的泥塑神明,想以此来包万千荣华,平安喜乐吗?” 木缡越说越气,觉得莫名其妙。 “臆想的神明从未出现,倒出现了其他的神,便一股脑的把所有问题,所有难题都扔给他吗?” 而何晓平则以为他不想再管,直接破罐子破摔。 “话本尚知有求必应,而你们呢,弃万民安危不顾,任妖邪恶人横行世间!沈雾年你不杀,白川莫楠你不杀,天玄所作所为你不除,来这里修什么?徒劳无功!只会害得更多人死于非命!” “沈雾年让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天下都成为他的人偶!以此自己成神,好做他那荒唐可笑的春秋大梦!” “严枫安也好,你也好,却一概不理,任由他们肆意虐杀!如今到了这里,却假慈悲般,修补这些土地,此乃无用功!此行为,何以称神?!” 木缡皱眉。 沈雾年不是还没有和他共享记忆吗? 他搞不懂,何晓平一个平常弟子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可能是白川动手的时候嘴瓢了,说多了两句。也可能是他没看见的这段时间,何晓平遇到了人偶产生意外,偶然发生了记忆错觉,才导致他看到了沈雾年的记忆。 不过无论是哪个,何晓平已经不能留了。 想到这里,木缡也没心思再和这人争辩这些无谓的东西。 见面前何晓平已经半疯癫似的,冲着他喋喋不休。木缡手中凭空捏起一个法诀,一个闪身来到他面前,眼疾手快的将法诀点在他的额中位。 “呯——” 法诀落在额间闪烁出一个小小的古符字体,仅仅一秒,吵吵嚷嚷的何晓平终于昏倒在地。 木缡收回手,望着地上的人,想了想,何晓平也太倒霉,他好像一直以来,不是在躺就是在躺着的路上。包括白川带他走,说要送他回客栈之时,估计也是随便找了个地方说了什么,就让他又回归了大地的怀抱。 难怪会疯。 想到这里,木缡无奈的叹了口气,蹲下身准备动手让他变成一具真正的死人。 然而手刚碰到何晓平,就感觉一只脚狠狠的踢在他的侧腰处。强烈的冲击与力道,让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一边翻滚了好几米。 “呯!” “呃……” 好久没体验过挨打的滋味,木缡嘴角扯了扯,出乎意料的,他还有些兴奋。 这个本体是木头做的,吐血什么的不存在,只是如今挨了这一脚,怕是腰处的木头腰出现裂痕了。 “你挺难杀。” 眼前景象模糊,好一会儿才恢复清明,木缡也才看清正站在何晓平旁边的男人是谁。 待看清来人,木缡躺在地上嗤笑一声。随后扶着树干起身,没什么大问题模样,轻松自在的拍了拍因滚动沾上的枯叶。 “什么时候这么落魄,灵魂拿木头装?” 男人站在已经晕厥的何晓平旁边,嫌弃十足的踢了踢,又转头看向已然站起身的木缡,说:“那小子这么扣,身体都不给你一个?拿个木头疙瘩,养蛆呢?怎么不知道他有这癖好?” 木缡不想理他这个问题,聪明如他,可能看不出来他这就是个刷副本的小号? 于是抱着手臂上前走了两步,在他一米远的地方站定,说:“你不是走了吗?” “打完架觉得没意思,正准备走,突然想起你在这里,过来嘘寒问暖一下。” 男人容貌惊艳,浅粉的唇角妖艳的笑着,嘴巴一张一合间,语气中还带着缠绵似的尾音:“就是想小缡缡~怕你在这里出意外嘛。” 木缡挑眉:“你要带我走?” 男人摇头,别扭似的撇了撇嘴,像个孩子似的狠狠皱眉不满,开口说:“带你走?我可没那么大胆子。要真把你带走了,那臭小子就是死,估计爬也得爬到师父面前告状,我可惹不起疯子。” 木缡内心狠狠恶寒,撇着眼前人暗暗道,你不就是个疯子?谁能比你疯? 想归想,木缡摸着刚刚被他踢的地方,有凹凸不平的一条裂缝,吐槽说:“不敢招惹他,招惹我?这身子踢成这样,打架转过身都得闪了腰,在人前表演自己分尸。” 男人手指在空中轻滑,木缡侧腰处就像被刀隔开了一道口子。里面原本肉色的皮肤,因为断裂,裂口处已经有了原木颜色。 “哦豁。” 看到真的有裂开,男人挑眉,十分懊悔的面对木缡,抱有歉意的开口:“看来实力渐消啊,木头都只能踢成这样。看来下次应该用力一点,争取帮你换个新的身体。” 抱歉的语气,欠打的话。 木缡翻白眼,准备越过他往何晓平那边走,男人却一把拉住了他,依旧笑容满面。 “你不能删了他的记忆。” 木缡满脑袋问号:“怎么?他身上背了你的债,你要亲自剐了他?这人过两天还要走剧情呢,严枫安都在,你现在打算把他分尸?” 实在不怪木缡这样阴阳怪气,只是眼前人骚操作太多,木缡表示他根本猜不过来。 男人眨巴着无辜且水汪汪的大眼睛,木缡看他又作出这副模样,脏话临到嘴边。想了想这人就是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骂,骂不过,打,打不过。 越想越憋屈,眼看眼前的男人表情愈加委屈至极,嘤嘤嘤之类的话就要出口。木缡两眼一抹黑,咬牙切齿的开口说:“发春别冲我,老子有男人,找你媳妇去。” “你倒承认那疯子?” 男人诧异的松开,脸上表情也随之变化,倒比翻书还快:“我原以为这人追老婆,至少得等到海枯石烂,生物灭绝,这个世界程度消失呢。” 木缡嘴上不留情:“你和他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他追不到老婆,你也别想追到……呃!” 话音未落,一只手死死的掐住了木缡的脖子。 男人依旧摆着一张笑脸,笑容却显得格外阴森,眼中甚有寒光肆意。 他手肘出青筋暴起,指甲都掐进了木缡的脖子里。这如果是人,这会儿估计满脖子的鲜血,人也因呼吸困难晕厥。 眼看男人的手掌掐进去,都快和木缡的脖子一体了。木缡没有疼痛感,脸上神情依旧淡然,看着眼前人又一次的发疯。 “谢谢小缡的祝福,我很开心。” “不过被吊着,我—乐—意。” 第51章 你是神? 小白鞋擦铮亮,单身狗没对象。 面对男人的暴怒,木缡习以为常,心里该吐槽还是吐槽。 他这次贸然返回,应该是背着严枫安回来的。不过木缡不敢赌,这人会不会下一秒就心情大好,高兴之余就随手灭了这个世界。 几分钟之后,大概男人也累了,清楚自己这样的威慑,对眼前人来说根本不起作用,也没再继续。 他把木缡放下,木缡无事的整理整理了自己因他暴力拉拽凌乱的衣襟,完事之后木缡与他继续谈何晓平的事。 “说说,这位大哥,为何不能消磨他的记忆?” 木缡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一根细木棍,戳了戳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男人来气快,消气也快,懒散无聊的依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双手环胸,说:“消了记忆做什么?就因为,他发现了你修补这地底,然后猜你神的身份?” 说罢,男人挑眉,不可置信的看向木缡上下打量。刚刚就说了几个字,然后这会儿看完之后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吵得木缡脑仁疼,翻了白眼。握紧手里的木棍,往上扬了扬,恨不能直接捅到眼前人的喉咙里去。 “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笑快活了之后,弯着眉眼拿手擦去眼角泪水,一眨不眨看向木缡:“你是神吗?小缡缡?” 木缡愣了一下,神色不明的看向男人。很明显,他问出这个问题木缡是始料未及的。 其实他应该是的。 对。 应该。 在有了莫名消失的那段过往经历之前。 应该是。 不过他这个小心思不敢对面前人说,毕竟自己的遭遇太过奇怪。当初还没调查清楚,就被严枫安那个疯子莫名其妙逮到了这个世界囚禁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木缡甚至都没搞清楚这人平常默默不做声,跟个闷葫芦似的。平常下班打个招呼都不搭理他,怎么一夜之间就激发了拐人性子? 如今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娘家人”来了,看模样,没有半点要带他走的意思。 不过木缡倒没多气愤,只因他偶然发现严枫安貌似有他那段记忆的一件至关重要的物品。确定归确定,木缡只归于猜想,只是现在还没找到。 因为男人的这一句话,木缡沉默,空气一瞬间的凝固。 良久,为了不露出马脚,木缡转头看向他,间接性的同意了他话里的那暗语:“不是怎么了?你是?” “我?” 男人嗤笑,诚实且无谓的说:“我不是。” 木缡移回了视线,男人却在继续。 “但我,比你,比他,比你们,比上界任何一个,都要强。” 声音落在周围,铿锵有力。 木缡习惯了这人的自大,他也的确承认眼前人有自大的资本,却还是忍不住扶额,开口带着些许不耐烦:“那这位大哥,请回归正题解释解释,为什么不能删除记忆?再不说我就自己动手了。” “因为许子晟。” 实属没料到这个回答,木缡看向他,不解,“这俩虽同一门,但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关系,怎么就扯到他了?” 男人目光冲着木缡,嘴角依旧的笑容在此刻却有些发浅,让人看不清意味。 “因为他是个不定数。” 木缡一愣,明白了男人话里的意思,沉默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冷声开口:“你是自己来的,还是……” “我此行,受师父所嘱。” 八个字,让木缡心尖狠狠一颤。 难道被发现了? 他脸上强装淡定,轻轻哦了一声。 “你也发现了吧,扶苓那个老不正经的玩意儿把人骗到这边来。美其名曰梦中一日游,实则他们那些人在这边一世,已经改变了世界的运转。” 男人慢条斯理的在空中画出一个个小人,又拿指尖模拟刀剑,将那些小人一个个斩杀殆尽。 “他倒轻松自在,游玩有度。而这些人在这边已经闹出不小动静了,其中最严重的,甚至于界者亲自来捉拿的一位。这位可了不得,背后因果如今依旧环绕世间。对吗?” 木缡像是没听懂,装糊涂,说:“我多年在这边,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倒是严枫安时常奇怪,我却归于本身的性格没有过问。你既然来了,不如你说说看。” “姜莹。” 男人说了一个名字,笑容渐去。手中捏起法诀,从半空中变化出一女孩的面容。 木缡仅看了一眼,心中一惊。 果然是你。 这人可面熟得很,说不认识那是有鬼。 男人继续说:“她的那一次,刚好是我们发现扶苓小动作的时候。结果没想到人带回去了,扶苓也教训了一顿,她胆大妄为造成的因果关系依旧在这世间。而更令我感动的是,扶苓不记往日痛楚,现在还敢放人进来。” “而许子晟造成的因果关系,就是何晓平,以及他那小师妹,沈雾年的义女,沈浅。” 男人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柄翠绿色的剑,递给木缡,“何晓平到时候有用,许子晟留不得。这剑是姜莹当初在这里的一件贴身物品,既然背后因果跟她有关,这剑,你就用的上。” 木缡看向他,歪头说:“怎么?觉得我打不过沈雾年?” “你还真把我说的话当真了?就算不是神,你自己不想想你什么身份?我是怕那个没脑子的捣乱。” 男子翻了白眼,见木缡迟迟没有接的打算,不耐烦直接扔给了他。“阻不阻止什么的,不重要,到时候你看着来,让许子晟体内的那个魂体回去原来的世界就好。” “那是,此一遭,怕扶苓又得被骂。” 木缡伸手接住,往上抛着玩,掂量了一下重量,便放进百宝袋里了。 “小丫头可胆大妄为得很。” 男人没好气的开口道:“我不能再待下去,那疯子该发现了,我先走了。” “嗯。”木缡点头。 男人走后,良久,木缡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着一个姿势。 “飒——” 天空原本的光亮似乎弱了些,带着凉意的风从他背后呼得吹过。 被风一吹,木缡像是才缓过神,抬头眯起眼睛往树叶之中的缝隙看去。能看清的位置,原本湛蓝的天空瞬间变得乌云密布,看起来要下雨。 低下头后,木缡心有余悸般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袋子。 刚刚触及那剑之时,便感触到了—— 接近疯狂的怨恨。 何晓平醒来已经是一炷香以后,同时,天空也正在下着暴雨。木缡好心的给他头顶弄了个透明的灵气罩子,让汹涌的雨水砸不到他的脸上。 不过下雨最重要的,还是地面的问题,而且何晓平晕过去的时候,脸还是冲地的。 所以他醒过来的另外一个原因,其实是水灌进鼻腔的窒息。 何晓平迷茫的起身,环视一周,又甩了甩身上的雨水。然后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树干边屈腿坐着的木缡,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模样痞气又潇洒。 “你……” 一样的开场,一样的表情。 木缡别开了眼。 本就是接近下午,这一下雨,没有了光亮,原本就显得阴暗的丛林内部,此刻更是黑得宛如昼夜一般。 这种天气湿润又闷热,生火实属不妥当。于是木缡掏出了一枚两个拳头大的夜明珠,运用灵气让其漂浮于半空中。 夜明珠的颜色多数都带点绿,所以此刻的光芒照在木缡阴沉的脸上,显得有些恐怖。 “你是神……” 何晓平又一次开口,木缡叼着狗尾巴草上下晃荡,就是不开口。 就像那个男人说的一样,他现在的位置太难解释,跟何晓平更是不可能解释清楚,所以他干脆不解释。 “我们现在在哪里?” 许是看木缡的冷脸,何晓平也清楚自己不便再追问什么。况且他先前的那些问题木缡也的回答了,真真假假不重要,就是语气不太好而已。 可能他当时情绪一股脑的涌上来,结果导致脑子不太清楚,怨气什么的全发泄到了木缡的身上。所以这回安静下来之后,面对木缡,加上他猜测的身份,倒显得难为情。 木缡转过头,一脸你是不是被雨水泡坏了脑袋似的看他,道:“下雨了,雨有点大,天有点黑而已。” 何晓平又一次环顾四周,看见旁边熟悉的白骨,才确定真的没有换地方。但在同时,在青绿色夜明灯的照耀下,那堆白骨阴森森的,所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了几步,看向木缡:“走吗?” “回去?”木缡以为他要放弃返回客栈,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何晓平连忙开口:“是离开这里的意思。” 木缡摇摇头,说:“等一下,有人要来。” 何晓平没有问是谁,他原先躺着的位置属实不太好。这会儿功夫,地面已经成了一个小水坑,坐下休息说不可能的了。 木缡见状,拍了拍自己身旁突出来的树根部分。何晓平会意,走上前坐下。 然后两人陷入沉默。 “你是神吗?” 大概太安静,周围除了雨声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何晓平忍不住的开口。 木缡拿下嘴边的草,说:“不是。” 何晓平激动了:“那你……” “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今天所见到的,不能和任何人说。我虽不是神,也不是弱的。就像你一开始看到我时我说的那样,我可以随意更改你的记忆。” 木缡叹气,好像这段时间以来,他叹气很多次了。 “至少,这段时间吧。以后有缘再见的话,我再跟你解释我的事。” 何晓平点点头,然后好不容易消停,又说:“那你其实真的不是水泽祁深的弟子?” 木缡知道,自打他进北域开始,有人就在传这个事情。不知是不是白川他们也意为之,天玄那边似乎传得最狠。背后意愿不清楚,不过目的他猜测,像是要将他的这个马甲扒下来似的。 还有六天,快结束了。 于是木缡就在何晓平的注视下点点头,道:“嗯,不过我冒充弟子前往雨雾林内部,在你们之间游走,没有任何恶意。” 雨依旧在继续,仿佛天上的雨水无穷无尽越下越大,恨不能将这整片区域都淹了要好。却又像是为了洗涤这片满是污秽的区域,奈何高高的树叶遮住了大部分汹涌的雨滴。 树下两人并排坐着,默契无声。 木缡等来的,是刘启与玉诀的一干子弟。 “师弟啊——” 刘启看见木缡,像是看见了亲人,满脸的雨水混杂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冲上来一把抱住了木缡。 他在肩膀处扭动着身躯,半张脸都脏东西全一股脑擦到木缡衣服上了。木缡笑得勉强,想现在就把身上的这个人一把扔出去,再连带着把身上的这一套衣服都不要了。 也不能笑的太张扬,因为玉诀的弟子如今实属不乐观。 伤的伤,残的残,剑都断了,只剩下眼前寥寥几人。 看模样,和宋锦李柏那时有的一比。 “诸位,先休息一下吧。” 刘启哭嚎得没完没了,木缡干脆的把他从身上拽了下来,对站在不远处雨中的几人说。 何晓平连忙帮着一两个腿不方便的人,小心翼翼的扶到了他刚刚坐的树根上。他清楚,他们这样的根源,免不了沈雾年的原因。待几人坐下之后,识趣的站在一边。 “多谢小友。” 看着像是几人之间最大的那少年开口对木缡道谢,也转身对在边缘处的何晓平深深的行了礼。 被行礼的何晓平吓了一跳,便也回礼。 木缡翻了翻百宝袋,说“我这还有不少药,我进林以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也没什么用上的。如今都给你们吧。” 那少年连忙摆摆手,“不可,如今历练尚未结束,往后不知还有怎样劫难,小友怎可将药物都给我们?” 一旁的刘启估计在这会时间已经与他们熟络,连忙道:“你们都伤成这样了,还是拿着吧,什么比命重要呢?” 木缡没说话,挨着几人都分了一些,然后又找出止血的药分发给众人。他看了眼还帮旁人说话的刘启,知道他也在硬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不着痕迹的递给他一小瓶丹药。 都发完之后,剩下零星几个,便全给了少年。 “拿着吧。”木缡轻声开口。 握着手中半手的灵丹宝药,手都在颤抖。 先前多人惨死,他们都药早就没了。 此时望着手里的药,少年感激涕零,想以极大的礼数跪拜表谢,却被木缡即使拉住。 “对了,冒昧问一句,刚刚看你安排他们的模样,你是玉诀的大师兄吗?” 玉诀掌门的叮嘱在前,他们不可能露馅。被木缡拉着手臂的少年浑身僵了一下,脸由白转青,最后恢复原样。 待到站直身子,在木缡的视线下,少年没有半点异常的点了点头。 “嗯,我是大师兄,叫丁田。” 第52章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师兄 预料之中,木缡也不太想继续追问下去,毕竟旁边还有个何晓平。点头之后便只是感慨般说了一句:“看丁兄这样年轻,玉诀果然人才济济。” 还行,还知道自家掌门嘱咐的事情就行。 木缡这样想着,便松开了他的手臂。 然而刚刚那一遭,丁田与几位玉诀弟子面面相觑,心里却又其他的想法。 木缡给的药与寻常的丹药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自家能炼出来的,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不会用不知其功效之类的。 血止住了之后,又撕了衣摆布条,简单的包了一下。安静片刻,丁田看了在场人一圈,不知想了什么。 此时木缡见他们已经止血了,便背过他往对面的树根走去。 “对了,这位小友,我等近年来都未曾出过门,见小友面生。听同行的其他门派口中所言,是青御门下,一位身在水泽仙境修炼的前辈所下弟子?” 木缡刚坐下,对面的丁田冷不仃来这么一遭,他刚刚弯上的嘴角瞬间僵住。 事实证明,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一阵沉默,刘启好奇的看向木缡,见他不说话,便自告奋勇般走到了木缡旁边,一屁股坐下,说:“师弟怎么不回话?” 木缡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说实话,刘启没懂木缡的意思,挠了挠头。见对面还在看着这边,本着不能让话掉下去,然后他对那边的几人嘿嘿一笑,说:“对,是临出行前,祁师叔命木缡师弟同我们一道的。这么想来,我们也是第一次知道祁师叔还在水泽收了弟子。” 寥寥几句,算是把木缡说干净了。 丁田闻言笑道:“那如此想来,木小友当真了不起。” 刘启歪头疑惑:“丁兄何出此言?” “从进林到现在,伤损无数,木小友不仅从未受伤,连随身带着的宝袋都依旧满满当当。药品更甚,瓶口的木塞都格外的新。” 丁田宛若无知般笑笑,还生怕别人看不见,摊开了手中的几瓶丹药。“想来,木小友这样厉害,也是那位前辈教导得好。” 他这几句话的意味明显,饶是刘启再傻也听明白了。原本旁边站着的何晓平一下子来了精神,看向这边,目光放在木缡与丁田两人身上。 木缡觉得这人脑子有包,好人恶人都看不出来,玉诀掌门不让他当这个大师兄果然有道理。 但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一道女声在雨滴混杂中响起—— “玉诀弟子倒是伶牙俐齿,只是怀疑到了青御弟子身上是否不太妥当?” 黑暗中,两位女子手握宝剑,从远处飞来。她们腰间系铃作响,侧腰处还有一枚彰显着身份的一枚玉牌。 两名女子容貌俏丽,温婉贤淑,并不张扬的相貌。素色的,归属于青御校服的长袍,连同鬓边发髻间佩戴的饰品都是不带任何吊坠,只是简单的一两个簪子以做点缀。 可能是匆忙出行,用来系住袖口的发带与整套下来并不搭配,倒显得有些突兀。 待到两人站定,年长一些的那女子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丁田的身上,并不客气的厉声呵斥:“悉数丹药尽给了你众人,转头却倒打一耙!玉诀的弟子便是这样怀疑青御?当他是什么人?毒害你们的祸首?好生没礼貌!” 熟悉的声音,看清来人,发现正是容姚与落竹。 容姚掌管青御戒律,为人自然是疾言厉色了些,加上多年在长老位上的施压,只是这一段话倒让丁田闭上了嘴。 刘启看清来人,拉着木缡上前两步行礼:“容师长,落长老。” “师个屁,也就你们这木鱼脑袋!”容姚恨铁不成钢般的,拿剑柄在两人头上一人来了一下。 “怎么不辩解?同意了他话里的一声声质疑吗?!” 没人说话。 而在容姚旁边的落竹像是有了什么感觉,往木缡旁边走了两步,一圈一圈的上下打量。那恨不得将木缡看出个洞的眼神,让木缡生怕这娃娃下一句来个惊悚的话语。 幸好,她只是来回的看,并没有说什么。而容姚见落竹的异样,皱眉:“师妹,这弟子怎么了?” “啊,哦,没什么。” 落竹被她喊去,走到她跟前,趴在她肩头小声说了什么。在众人的注视下,容姚脸色几经变化,像是便秘了一般,最后一言难尽的看木缡。 木缡眨巴着俩眼睛,一脸问号。 咋了? “罢了罢了,先起吧。” 尴尬局面以容姚无奈似的摆手结束。 丁田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最后选择不做声的坐在对面。而侧边的何晓平也在草丛堆里,勉强找到了一个没有雨水能坐下的位置。 几人像是约定好一般,互相看看,就是不说话。 刘启把木缡拉到一边,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师弟,你莫不是跟落长老有……” 预知到他即将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出来,木缡连忙推开他,眼神示意他是不是脑子被水泡坏了? 刘启明白自己误会,连忙愧疚般的挠了挠头。 这天气雨大不便动身,几人便窝在木缡弄的透明罩子下面躲雨。期间雨似乎越来越大,在边缘的几人都淋到了强风飘进的雨滴。 木缡见状起身,将挡雨的范围弄大了一些。完事转回头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尤其是落竹。 “长老,是晚辈身上有什么吗?” 实在忍不住,木缡上前询问一句。 又是一次众人视线下,落竹拉他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师兄,我知道是你。” ? “我刚刚一眼看见你就发现了,然后我就和容师姐说了。” ?? “你不用藏,其他人看不出来,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 少女,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木缡满脑袋疑惑。 不是,沈雾年都只是猜忌,眼前这半大娃娃怎么看出来的? 对上木缡疑惑的眼神,落竹嘿嘿一笑,说出来木缡曾经对别人所有的招数。 “天机不可泄露。” 木缡无奈,便开口说:“那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落竹将先前在青御山上发生的事情一件件讲给木缡听,木缡听完之后眉间微蹙。 其他倒没什么,就是罗湫…… 沈雾年果然不耐烦了吗? 还有他去沐阳峰的原因,木缡所知,那里重要的东西就两件。一件余阳,一件就是叶漓已经带在身上的那支玉笛。他清楚叶漓此番一定会归还余阳,毕竟拿剑已然认主,叶漓也不是个喜欢把别人东西拿在手里不松手都道理。但如此一想,他想要的估计就是那笛子。 他要那玉笛做什么? 没等木缡开口,落竹又道:“掌门还不知我与师姐出来的消息,只不过他最近反常太过,加上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们,便与师姐只身前往这边了。” 木缡在落竹一遍遍开口的时候看向了她。 是了。 旁人皆不知,落竹的原身,以为被她自己贴身保管起来了。但好巧不巧,叶漓将落竹的原身收起来了,因为她的原身很是不得了。为保证危险,叶漓不得不在有些东西到来之前,将其收好。 一边想,木缡一边对打断落竹的话,开口说:“这边你们要赶紧离开。” “为何?”落竹说罢,联想到了什么,脸上惊慌,连忙说:“那些传言果然是真的吗?如若如此,我与师姐又怎可能弃这些弟子性命于不顾?” 木缡没回话,因为他很愁容。不是为了落竹当下说的这件事,而是实在不凑巧,这里马上—— 要塌了。 “你们聊什么呢?聊这半天?” 背后的容姚似是有些不耐烦,落竹似是为了演给玉诀那几人以及何晓平看,重重的往木缡的肩头拍了一巴掌,语重心长的大声开口:“你这小徒弟实在冥顽不灵!与你说了那些一概不理,早知晓便不让你来了!” 巧了,这些话也是他想对这两人说的。 木缡嘴角扯了扯,一副被教育了很长时间,谦卑的点头应是。 但落竹的容貌不像个长老模样,不仅半点威慑力没有,同木缡站在一起,更像是同门的小师妹教训着师弟。 两人看起来实在违和。 两人坐回原位之后,看起来容姚便与对面的几人谈论了起来。虽然过程有些争斗意味,但还在容姚还是在过程中知晓这些天在这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这么说,丁公子一行人与我们这边的刘启在同时间段,都遇到了一群妖物,且模样怪异,属性不知?” “对。”两方人点头。 容姚看向木缡与何晓平,“你们呢?” 何晓平行礼,将自己一路以来的遭遇一并讲于容姚。不过他脑子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之间还算没忘记木缡的叮嘱,特意避开了中午发生的那一幕。同样的,也避开了白川在带他走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只是自己一嘴带过,说白川临时有事,称其历练机会可贵自己不愿浪费,这才折返回来。 木缡则说自己是找到了一处安静洞穴,在里面待了几天时间。而对于丁田先前的疑问,也做出了相关的回答。 丁田之前的那番举动木缡并不生气,只当他误以为了木缡要翻他们换人的秘密。他们当下局势微妙,又有自家掌门的预测,为了不做推着走的一方,才固然胆子大了些,先对木缡提起了绊子。 这会儿估计人也想起来了,纵然木缡这几句话里有那么多的漏洞,丁田也没再起身反意过什么。 雨依旧下得很大,雨滴砸向树叶沙沙的声音,几乎要占据了几人聊天的音调。 木缡抬头,看不见天空,只有那颗依旧青绿色的夜明灯。 “师弟,你在看什么?” 刘启真的愧于他这个名字,木缡叹了口气,却只是摇摇头。 动静比木缡想象中来得要晚,在一片黑色场景之下,一声尖锐刺耳的长鸣引得众人抬头,却勉强看到了头顶依旧茂密的树叶。 那声音长久,带鼻音咕哝声及似雁,语调之中混杂着颤抖,像是千百年以来终于脱出鞘,又似死亡前最后做的挣扎抵抗,带着悲鸣。 然而这一声过后,周围依旧寂静,仿佛刚刚的那一声只是幻听罢了。但望着黑漆漆的四周,木缡知道东西已经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为什么会盯着他们呢,因为木缡身上一件不得了的玩意儿。他都注意力随着这声动静结束,瞬间正襟危坐,警惕的看着四周。 与他同样的,还有容姚与何晓平。 三人对视一眼,像是无意中和对方传达了什么讯息,齐刷刷的站起身。 刘启被他们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说:“刚刚的声音是什么?怎么你们都站起来了?” 容姚转回头说:“你们先在这里带着。” 声音不容反抗。 落竹也跟着起了身,期间她似乎与容姚在用暗语说了什么,落竹脸色瞬间严肃。 “落竹,你保护好他们。”容姚说完,又对何晓平说:“你回去,用不了你。” 何晓平看了眼木缡,欲言又止。 木缡露出一个笑容,安抚似的对几人开口:“我和容师长去看看发生了什么,问题不大,马上回来。” 丁田也站了起来,拧眉说:“既然问题不大,那我也去。” 木缡看向何晓平,事实证明,有了崇拜似的狗腿子之后,什么事情都好办。纵然木缡一口否定了神明身份,但就凭木缡用的那在修真界几乎神话传说的灵光,何晓平就能义无反顾。 “丁兄,还是带在这里吧。这雨像是没完没了,出去也不方便行事,更何况你看你的师弟他们受伤这样严重,如果真的有大问题,到时候你又怎么返回保护他们呢,是吧。”何晓平走到丁田他们旁边,开口。 丁田看着这个突然上前来当说客的何晓平,想反驳,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说的的确没错。于是转头看着自己身旁的师弟们,叹了口气,点头没再说话。 而就在木缡松了一口气,准备走的时候,刘启不知从哪里蹦出来,说要和他们一起去。而他旁边的落竹一脸嫌弃,对两人表示她拦不了。 木缡刚想开口说什么,刘启便指着他对容姚说:“那师弟怎么能去?” 他问出了其他的不敢问的,然而容姚的解决方法简单粗暴。装作不屑了看了一眼木缡,对刘启说:“我让他去送死,你去吗?” 不等刘启再说些什么,容姚便提溜着木缡的脖子后领口御剑飞走了。 第53章 长鸣 “叶漓,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吗?” 风声撕扯着雨滴,在耳边狂啸。两人飞行速度跟以往相比慢上不少,只因这风雨,以及黑色一片看不清的前方而不得不选择慢行。 比人还粗壮的树干一棵棵的向后退,前方的景象一如既往的漆黑。这时若是一头巨兽出其不意的出现在正前方,怕是两人都得撞上了才能发现。 刚刚那一声,木缡只是短暂的确定了一下方位,如今分不太清方向,他有些不耐烦。手中直接招出一道光刃,往前方猛的挥去。 “刷——” 光刃挥过之处宛如白昼,也照明了前方以及周遭的一些情况。 这座丛林没有动物,但有沈雾年后来放的东西,以及类似于莫楠上次的那些景象物,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没有生物,鬼之类的灵魂体还是存在的。一些鬼魅也是利用这样手段,出其不意的吓人一跳,趁人心神大乱之际直接一招击破。 先前一直看着眼前的漆黑,一直心有余悸,如今两人看清周遭,也终于心中不再那么不安。 木缡说:“听声音,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出来了。” 容姚思索片刻后,沉沉的说:“我从未听过北域封过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木缡:“不是过往的东西,就是近年来的呗,这有什么难猜的。” “近年来?”容姚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戾气,同时也想到了一个人。“以天下为赌注,完成个人私冤,不愧是他。” “这东西我可能知晓是什么,但你恐怕有点难对付,还望师姐小心些。” “怕什么?”面对木缡的谨慎,容姚倒显得无谓,开口说:“你往年就不喜争斗,三百年前,那些想与你切磋的师兄弟,都被你以各种理由忽悠到了别人那边。说到底,我当年也同其他人一样怀疑过你,质疑过前掌门选你为掌门之意图。但后来还是无岸一遭,我等才明白你的实力,明白掌门果然还是掌门。” 前面的那些话木缡恍若未闻,只是后面谈及师父,木缡叹息摇头,终是没说话。 容姚拍了拍他的肩,说:“不必慌神,你这一剑灭息兽的实力,与天玄那掌门对战都大有胜头。只是我倒也不明白这飞升究竟意欲何为,你都这样厉害了,却从未飞升过。” 飞升什么,虚伪的一种消毁方式而已。 至于打架…… 木缡在心中干笑,别说他了,以沈雾年目前的状况,就算刘启和沈雾年打,刘启都是占大头的那个。 —— 而与此同时,客栈那边的人也在同一时间段听到了那一声鸣叫。叶漓走出门,身后的严枫安也一同走了出来,两人一齐看向雨雾林,各有心思。 雷声轰隆滚过,雨势下得越发的大。远处的丛林被一片雨雾笼罩,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缥缈虚无透明的纱裙。风卷着落叶,带起地底那道能清晰闻见的独特清新香气,缠绵在空气中。 雨雾林被雨水的包裹下,显得雨幕中的它俱是一片模糊,似现似隐,似有似无。狂风席卷,连线的雨滴飘动,它好像也在跟随着飘忽不定。 厨房准备吃食的老婆婆似乎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将简单的几个小菜端上桌之后,便招呼着楼上的两人下来。 听到老人家声音的叶漓转头,刚好与严枫安对视。 “师兄在想什么?” 严枫安笑的一脸平淡,视线却死死的落在叶漓的眼睛里,似乎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 面对他的目光,叶漓毫不避讳,从容淡定的说:“看来我们离开,这会儿里面似乎很热闹。” 也不知道这一句话那个字戳到他的点了,严枫安抚性的柔声道:“不急不急,热闹的还没来。” 叶漓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也只是回了个笑脸,没说话。 李柏宋锦拉着拐杖一前一后下楼的时候,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老婆婆,欲言又止。 叶漓则温和开口:“师侄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叶漓点头,”听见了。” 李柏皱眉:“你们不打算做些什么?” 毕竟那声音听着极为凄惨悲凉,嘶哑又极为尖锐,可不太对劲。 叶漓依旧面容平淡的点头:“嗯,听声音挺紧急的,准备等一下去。” 李柏模样有些不耐烦,问得也着急了些,“不是,然后呢?” 叶漓露出疑惑神情,“什么然后?” 李柏有些抓狂:“解释解释啊,这个不是你们应该会解释过小辈听的吗?” 旁边的宋锦看了看李柏,刚想开口拦什么,叶漓便直截了当的说:“说了你也不认识,说出来做什么。” 李柏:…… 然后什么都没说。 李柏不解的看向两人,让宋锦到桌子边坐下,然后习惯性的坐到他旁边。然后在老婆婆上菜的时候,不自觉的瞟了眼她。 被看的老婆婆觉得莫名其妙,独自走开了。李柏却自顾自的想些有的没的,以为这两人是避讳还有个老人家在这里,不便开口,便也只得作罢。 然后叶漓就在下一秒开口:“你们待会留在这里,养伤。这段时间,都不要进那林中。” “为什么?” 李柏和宋锦几乎同时开口。 叶漓端起茶杯,“一个断手一个断脚,不照顾你们?不要给我拖后腿。” 这一句话说的两人皆不服,纷纷开始争辩。 “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况且驱使灵气关我胳膊腿什么事?你要是不带我去,我自己偷偷溜着你们去。” “李柏说的对,历练哪有长老冲上去的道理。既是安排给我们的,我们无论如何自然得应下。更何况我们尚未决定,自己选择退出历练。” 叶漓看向两人,奇怪这两个怎么一夜之间就这么要好了。 “既然要去,便去罢。”旁边的严枫安缓缓开口。 是啊,这俩肯定得去,不然怎么发展后面呢? —— 有了方向,找起来便容易很多。 声音的源头是雨雾林中心地段,一片极大的湖泊中心。若是在半空中往下看,还会发现周边的几个小湖泊与这个湖泊,若是链接起来,像极了什么图案。 在看到前方的些许光亮之时,木缡手不由自主的伸到腰侧,摸了摸前不久刚刚被那人踹出的一条裂口。 不知待会儿打架,会不会用力过猛导致拦腰裂开。 木缡微不可闻般叹了口气,暗暗的想,至少别是这里,还有一些事还没做,毕竟小号有时候比大号方便很多。 待到彻底看清前方景象之时,木缡看到了预料之中的人早早到了湖泊岸边。 这片湖泊若是不仔细观瞧,还以为它是周边的那些湖泊。但这样的湖泊中心地段,有一座宽度只有几米的小岛屹立其中。而岛屿上最先看见的,便是一颗灰白形状不规则的石块,足足有三人并排之大。 这这块巨大的石头上,此时正站着一只模样酷似凤凰的鸟类。 它似是很焦急,在不规则的石头上来回盘旋,两只爪子顿足。此刻的石头像是一个展台,它时不时的张开双翅,仿佛随时随地便要飞离该地,又收回翅膀,歪头看向岸边的一群人。 歪头,眨眼,灵动清明的眼珠子在几人身上打转。 岸边,白川与莫楠站在一队,张逸独自一人站在一边,双手环抱胸口,闭目养神。而另一边,是许子晟一行人。 也不知是谁好心可了个屏障,挡住了汹涌如天空倒灌的雨水。 看许子晟他们那边的模样,想来这段时间他们又经历了什么,人数比上一次见面少了一两个,许子晟的脸上也没有那么轻松,满脸疲惫。 木缡有些意外这样的站队,怎么,吵架了? 吵架不应该是白川和张逸吗? 木缡与容姚刚刚踏出的时候,众人纷纷向他们看过来,连一直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张逸都睁开了眼睛。 “木……小友?” 出声的是许子晟,他估计想直接来句原名,但碍于其他人在这里,只能将敬语用上。毕竟他现在的身份说到底,还是天玄的大弟子,明目张胆的与青御的人太过亲密实属不好。 白川则意外于他旁边的容姚,开口说:“容长老竟然都被木小友从青御山上请下来了,看来此次历练倒都是我们这些老朋友占头筹。” 面对白川,或者该说面对天玄,容姚这会儿早已没有了什么好脾气,冷呵一声不理他。 木缡站定,先对许子晟以及张逸他们点头示意,随后对白川行礼,笑的泛假:“各位长老聚在此处做何?” 莫楠:“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木缡看向湖中心的那只鸟,脸色如常,转头对众人:“那想来各位打算如何应对呢?” “如今木小友来了,我们便继续商议?”白川笑盈盈的,面朝张逸。 看来是木缡还没有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讨论的问题。此时木缡也看向了张逸,然后下一秒他就愣了一下。 刚刚木缡还没发现什么,这会儿才发现原本应该在张逸身旁的林雀却没有半分影子。 回去了? 不可能,叶漓他们不都在客栈?怎么可能回去? 那去那里了? 木缡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好几个结果,却自己否定了自己乱七八糟的猜想。 这时候,这一群人里面还不知晓木缡身份之一的沈浅皱眉:“怎么就来齐了?不还有青御那两位吗?不等了?” 白川一笑,说:“容长老,您应该可以替两位前辈做主吧。更何况,据我所知,你们有一件法器,不论远隔千里,或是灵气稀薄之地,依旧可以保持门内师兄弟的通讯。甚至性命攸关之际,还能保全一次性命。” 他笑的如沐春风,语气平缓清淡,仿佛只是无意中聊及的。但就这一句话落,张逸许子晟包装沈浅都看向了他们二人。 白川似乎不罢休,继续道:“可惜白某与宝物无缘,迄今为止,都从未得以相见。想来是我等没有这样机缘,连宝物都没有身份相见。” 木缡哪能不知道他这点小心思。 他说的这个东西,木缡不仅继承而且没告诉别人,还随时随地都带在了身上。 然而还未等他说些什么,旁边的容姚倒是厉声道:“胡口乱诌什么!我在青御四百余年,从未听过你口中这宝物!若是真有,干你天玄何事?又干如今这情况何事?” 被容姚劈头盖脸来这么一段,白川倒是不恼,眼神却似意无意的看向木缡,幽幽开口:“那想来是当年某人传得此物,却选择了身藏宝物,即使门下弟子接连身亡,也不将其示人。看来门内师兄弟都堤防的这样紧,真不知他意欲何为呢。” 容姚被他这番话哽咽住,她想偏头看木缡,却僵住了脖子。 是了,当初在青御听闻掌门陨落,师弟们几乎身亡在无岸,她是想冲到无岸去的。 那年秋季,落叶布满青御山脚门下,她一个天生懒惰的人,却时常去打扫,时常眺望远方,可远方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 一个都没有。 她那时候守着空荡荡的青御,而落竹时常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庭院偷偷的哭泣。她以为容姚不知情,面上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打趣的说青御现在就他们俩主大权,那她岂不是像什么时辰起,便能什么时辰起。 落竹在她的后山那里立衣冠冢,立起一座又一座。 看到原先那样活泼的女孩子,变成了如今这模样。好一阵子,她都有一个想法,要不将青御散了吧。 可这样的想法到底没做。 因为她不忍。 不忍掌门魂魄回来,师弟们飘荡世间,找不到家。 后来过了很多年,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看见一抹青衣从远处缓缓驶来。 她认出了,是叶漓。 那天他回来,在金玉峰待了足足一个月。 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呆滞的坐在山顶,看着满山的金尾竹林不说话。 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了掌门印,对她说,掌门之位传给罗湫了。 后来,他跟着前来寻人的严枫安去隐居了,这一隐居,隐了三百年。 容姚深吸一口气,她选择相信,选择相信叶漓,相信他的做法。 不管以前如何,掌门信他,临死之前将掌门印给他,让他带回门派,带给容姚,容姚就信他。 于是她几乎没有断续般,又冲眼前人道:“你话里话外,想引什么风?煽什么火?” 张逸也站了出来,如今的他对白川早没了什么表面上的客气,直接称呼道:“白川,你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别人宝物拿不拿出来,干你什么事?怎么,你爹娘幼时没将你这逆子骂够,转头来随便找人就挨骂?” 白川被他这番话弄得脸上马上沉下来,黑的宛如锅底。 木缡宛如状况之外人一般,学着刘启那模样装起傻:“白长老怎么和张长老吵起来了。” 他旁边的莫楠见状,走上前几步,说:“张长老,您别忘了,你来这里的意图。” 张逸撇了眼莫楠,越看越气,狰狞着脸,恨不得拔出自己的剑杀了眼前人,咬牙切齿的开口:“意图?你们就是畜生!我出林途中师妹乏累,我去打水的功夫,师妹就被你们喂了什么劳什子药,不然她能变成那副模样?” 说罢,指着湖中心的那只鸟。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许子晟几个天玄弟子不可置信的又往湖中心看,转回头,许子晟脑海里突然接收到了青苑发来的一些东西,他脸色苍白。 沈浅看到了许子晟的变化,连忙询问:“师兄,你怎么了?” 许子晟摇摇头。 疯子。 都是疯子。 他布满血丝的瞳孔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而脑海内,青苑依旧在放着那些令人反胃的景象。 张逸的愤怒,白川他们好似打算破罐子破摔,慢条斯理的走了几步,缓缓开口:“张长老……哦不,张逸,你身为玉诀大弟子,肯定深知雨雾林深处的危害,却执意带着自己师妹前来。天玄以全部精力进行挽救,却仍然止不住你恶胆横生,让自己师妹献祭于该地的想法……” “刷——” 张逸怒瞪双眼,双目猩红,不等白川说完,提剑便冲了上去—— “我今天便让你死!” 第54章 徐徽——鹤鸟之斗 几个回合下来,木缡眉头一皱。 张逸打不过白川。 偏偏这时,另一边的青苑还在脑内折磨着许子晟,看他那难受的模样,木缡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臂。 “木缡,你做什么?!” 木缡的力道有些重,手背处都握得泛白。沈浅想将他的手掌掰开,奈何自己力气根本做不到,许子晟的模样又太过异常。 木缡不顾旁边人的拉扯,手愈发用力,眼里闪过杀气。 「青苑,你想死吗?」 感觉到脑内的那股撕扯的感觉瞬间消失,许子晟大口的喘气,待到眼前景象重新看清,才后知后觉般感觉到了手臂的疼痛。 而此时,木缡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松手的同时,沈浅也将他推至一旁。整个人以一个保护的姿势挡在许子晟面前,愤愤的看着木缡。 湖边鹅卵石多,眼下有雨水,被推开脚下打滑站不稳,所以踉跄了几步。等到站定,对于沈浅的怒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面对重新缓过神来的许子晟,木缡缓缓开口,话语中却意有所指:“许仙友要以防恶人吞噬意识啊。” 想到刚刚一句话都不说,就开始放出画面及预知的青苑。脑仁被拉扯的感觉仿佛还在,那样恶心的一幕幕让许子晟险些吐出来。 许子晟惊魂未定般点点头,又安抚性的拍了拍挡在他面前的沈浅,轻笑故作轻松道:“师妹,我没事。” “许子晟你……”看出来,沈浅是想骂的,但那几个字纠结于口,终究没喊出来。 这边处理完了,那边也快打完了。 木缡转头看向被打得节节败退的张逸,正准备上前,却被人一把拉住。 转头,正是容姚。 她目光如炬,说:“师弟,我不知你们要做什么,但我相信你的为人,更相信掌门的选择。所以我只求你不要以自身为赌注,让我们又经历一位亲人离别。” 木缡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点点头。 但就是这样不巧,木缡没有出手的机会。 因为玉诀掌门来了。 若说当初见严枫安之时,还尚能做大幅度动作,这会在身子却更加佝偻。全身的力道,如今全靠撑着一根木拐。 徐徽几步闪身插入两人之间,抬起手,带着风劲,一掌拍在白川胸口! 纵然玉诀在三大门派内属于弱势那一方,但她也是在前两家的挤压下当上了名副其实的算上了第三名,不然天下为何不是两家独大呢。 徐徽的一掌用了五成功力,一点不歪的落在白川膻中穴、期门穴、乳根这三处。虽不能叫他气绝身亡,但也能让他头晕眼花好一阵,没气力在一时半会重新站起。 白川狼狈的被击倒在地,强烈的冲击更是让他喉腔生出铁锈味,然后下一秒,鲜血从口喷出。 “噗——!” “白师兄!” 莫楠连忙上前扶起白川,对站在张逸面前的徐徽道:“随意对旁人门下长老动手,徐掌门这是要与天玄彻底决裂吗?” 张逸将剑插进地底,以此做以支撑。徐徽心疼的看着他,正从兜里掏出丹药递给张逸,闻言后面的两人说出这样的话,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就骂。 “决裂?笑话!若没有沈雾年那个老不死的!你当你们天玄真是个东西?” 虽老态龙钟,但年轻时期的气魄还是在的,大境界修者的气压让莫楠险些没同白川一起吐出鲜血。 徐徽拧着眉,眼中凶光肆意,稳稳的站在明显支撑不住的张逸身前,一步不肯退让,她道:“天玄何时将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过!几百年来何时停止过对玉诀的打压!还决裂,什么屎镶的都拿自己当个玩意了?!” 说罢,看了一眼湖中心的林雀,看了许久,心一横,冲两人道:“你们投的什么药?速速将解药交于我来!若是我门下弟子有好歹,便是豁出我这条老命,也要去天玄门找沈雾年那个老不死的拼命!” “徐掌门何必这样动怒。” 原本胸腔起伏不定的白川,拧眉瞪眼的表情瞬间变得平缓,连眼神里都带上了和气的神色。旁边的莫楠见状,整个人态度立马变得恭敬,身子都往下弯了弯。 木缡在他们斗嘴的时候,便拉着许子晟及容姚退到了一旁。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一幕。 容姚许是察觉到了异样,说:“这白川,怎么感觉……” “阴晴不定。”木缡缓缓补充,然后看向了旁边扶着许子晟的沈浅,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对着她说些什么。 沈浅看懂了木缡的唇语,脸色一变,攥着许子晟的衣袖,不自觉的将头往旁侧了侧。 许子晟看了看两人的互动,将沈浅整个人往后拉了拉,自己挡住半边视线。对着木缡先是露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笑容,不解的开口:“木小友,这是……” 许子晟知道木缡的身份,可以这么说,除了在场的沈浅以及天玄尚存的后面几个弟子,其他人可都知道木缡的身份。 木缡好奇眼前人那几天被原主突然上身的遭遇,便开口说:“许仙友当初突然变得正常了之后,有发觉身体的异样吗?” “什么异样?” 看他模样,应该还没发现。 木缡露出八颗笑牙,说没事。 雨势在这会儿,已经变小,但空气中的气氛还未消散。 前方白川已经站直了身子,似是做求和模样,从怀中掏出了一瓶白玉瓶。 “这是解药。” 说罢,递给身旁莫楠。在任何人看不到的角落,他眼睛微不可闻般晃动了一下,收到讯息的莫楠垂下眼,接过玉瓶,走了两步,递到徐徽手中。 然后退后,继续在白川身边扶着。 看到这里,木缡发现了一处不太对劲的地方。在两方身上左右来回的看,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可不等他想明白,回过神来,徐徽已经冲开屏障往湖中心去了。 见徐徽离开,白川才捂住了胸口,似是徐徽的一掌使其现在都疼痛难忍。 而他这一动作,木缡一手握拳,拍在另一只手的手掌心,恍然大悟。 刚刚徐徽那一掌不偏不倚击中胸口,如果胸口处真的有什么药,哪怕玉瓶装着,可能也已经被一掌拍成了粉碎。 那后来掏出的这瓶……又是个什么东西? 雨势虽小,空气中的雨雾依旧存在,不算清楚,也不是很模糊,勉强能看清她们一人一鸟在做什么。 幸好,林雀虽被变成如今模样,意识还是在的。在木缡他们的方向看,林雀并没有抵制徐徽的到来。 它似乎对于徐徽的到来很开心,跳动了几下,然后额头与徐徽相抵,氛围很不错。徐徽与它说了些什么,只是他们相隔太远,根本听不清。 它依旧做着鸟类独属的那股灵动,歪头歪脑的看着许徽颤颤巍巍的将拐杖撑在腋下,然后在手中捣鼓着什么。 应该是白川给的药。 但徐徽的位置是背对着众人的,所以他们的方向根本看不清徐徽的动作。 然后突然,在众人目光之下,徐徽倒下了。 徐徽说到底还是个老人身材,很是瘦小,她旁边的林雀都比她高出几个身子。连身宽都有她两个大。 然后就在这样情况下,徐徽那小小的身躯在众人目光下缓缓倒地。她带在身旁的木拐从她手脱离,滚动两下,扑通落入湖水中。 她身旁的林雀在雨中疯狂的扇动着双翅,张开细长的嘴巴仰天长啸着,声音刺耳,嘶哑悲凉。 发生了什么? 林雀发出的声音实在太过刺耳,而眼睁睁见到师傅倒下的张逸却顾不得这么多,直接冲入雨中。 “徐掌门怎么突然倒下了?” 不嫌事大的白川两人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自言自语的询问。 在木缡和容姚还没来到这里的时间,天玄的那帮弟子们可能看见,或者发现了白川他们的骚操作。这会儿虽然面面相觑,包括沈浅在内,却无一人上前想与他站在一边。 但这样的景象白川他们似乎并不着急,或者应该说,他们此番的目的之一,便是杀了这些尚有善心的人。 许子晟有脑子,再加上刚刚青苑似发疯一般投送到脑海内的东西,这会儿紧紧的抓住了沈浅的手,一眨不眨的看着白川他们。生怕下一秒,身后的师妹就要被他们拿去做什么。 木缡虽不清楚那瓶子里面是什么,但很清楚这一切跟白川肯定脱不了干系。 张逸骂的的确没错,这俩的确畜生都不如。 这个湖中心的岛屿很小很小,从岸边看,还以为是几米宽。没想到靠近了,发现仅仅只能容纳三四个人。 岛上的那石头不算很大,到正常人膝盖都高度,但宽度几乎占据了整个岛屿的面积。远远看过,实在不想个岛屿的模样。 而徐徽此时又是躺在地上的,生死未卜,在她旁边更是只能留下一个人。 张逸先到的,木缡与容姚紧随其后。 但已经没地方了,木缡便与后来的许子晟白川他们御剑在半空中。 “师父!” 张逸半蹲下,小心翼翼的扶起徐徽。 雨滴狠狠砸在张逸孤独的背脊上,他的顶头黑云翻滚,周边风云变色,草木被狂风席卷,折腰翻动,像是为他们的哀歌。 他们站在高处,仍能看见张逸怀中,徐徽已然苍白,发丝尽数白化的一幕。 徐徽死了。 都没有来得及和她最为看重的张逸,说出最后一句话,哪怕一个字。 生命,很顽强,又很脆弱。 久到在人心中怎么都抹去不了。 弱到上一秒尚且与人怒怼的人,下一秒就倒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众人沉默。 木缡站的方向是与张逸背对着,与徐徽正对。他看到许徽的手中,还握着白川给的那药。 盖子不见了,瓶口倒扣着,里面没有任何东西掉出来。 这只能说明两个事情,一,里面剩余的丹药在徐徽倒地之时,随着拐杖全都滚落到了湖底。毕竟它倒扣着,很容易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 二,里面有东西,且只有一个,刚好被吃。 木缡用余光瞟了眼右侧前方的白川与莫楠。 他们低垂着脑袋,似乎对于徐徽的离世很伤感。但若是仔细观瞧,会发现他们藏在鬓边发丝下的眼睛异常明亮,嘴角诡异的向上弯曲。似乎对于事情的进一步发展,很是兴奋。 然后,白川的眼珠子陡然转了过来,恶狠狠的看着木缡。 哦豁,被发现了。 木缡没有多惊慌,而是转头用正眼回报了一个假笑。 他们最多算个有意识的木偶,木缡还不至于将火撒到他们身上。 更何况—— 木缡将视线重新放在张逸身上。 还有人要死。 叶漓与严枫安赶来的时候,张逸已经被白川他们斩下双臂,双目被一剑划开,血液顺着脸颊而下。 而就在他面朝的对面,林雀被他们用以捆仙锁放到了一边。林雀几乎是不顾自身安危拼命的挣扎,捆仙绳周边的羽毛都因为挣扎掉了不少,带着些许的血肉,不过一会儿,捆仙绳都被血染深了。 至于许子晟,被突然魔化的沈浅及几位弟子连同林雀一样,被捆到了一旁,连同嘴上都被封了口。 木缡这边,容姚已经被他弄晕,随后放到了树下。然后在场留下,仍然清醒站立着的,只有三人。 而这一幕,被许子晟清清楚楚的看在眼中。 白川看到了木缡的动作,对上恰巧赶来的叶漓两人,森然一笑:“前辈好手段。” 叶漓看了眼木缡,木缡便往张逸他们那边走去。 “前辈这是要做什么?” 木缡走过去将怀中一颗通红的丹药塞进张逸嘴里,注视着这一幕的白川笑脸一僵,面朝叶漓,不悦的开口:“这可是个好料子,前辈不要折了掌门的敬重嘛。” “敬重?”叶漓轻笑,“我要你敬重?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这样说话?” 白川不自觉的往严枫安那边看去,却对上冰霜似的双眼。 这一对视,白川喉咙仿佛被哽咽住,纵然有不服,却也不再说话,除了那张阴沉的脸色。 这边,木缡将药喂给张逸之后,他苍白的脸色才有了回转的迹象。 “……前辈?” 第55章 叶漓叛变? “徐掌门身陨,张长老虽受伤过重身体不便,但这掌门之位应是由你来继承。” 叶漓开口,早已没有当初两人临别前的和气,而是如公事公办般的平淡语调。说完,将视线放在了地上被捆仙绳死死束缚住的林雀,眼眸一沉。 “林姑娘身体有异常人之态,玉诀门内有此隐患却并未告知于天下,而是选择将此妖邪藏匿多年……” 叶漓的这句话落下,地上的张逸瞬间坐不住了,挣扎着想站起身。但他上方有木缡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肩膀,不仅没有起身,反而使得身上的伤口又一次爆裂开来。 “叶漓!你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同着天玄勾结一起祸害于我!” 脸颊上方一道剑痕几乎占据了整张前脸,泛红血的肉块眼睛球体被一切两半,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气中。原先已经结痂的血痕还未干透,鲜红的血液如瀑布,又一次止不住般往下流淌。 木缡像个尽职尽责的傀儡,听着张逸骂出的话,皱眉似是很不爽。于是压制的手又往下用了用力,像个完全忠心于主人的仆从。听到张逸开口骂,还生气,便也开口冲他凶巴巴的呵斥:“闭嘴!” 张逸此时的模样,太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加上两臂皆无,两腿膝盖后窝处又被白川硬生生的那剑挑去了筋。他跪倒的地方,连石头上都染上了鲜红的血液。 不得不说,很惨。 叶漓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严枫安。 严枫安低头,与叶漓对视。深色的瞳孔倒映着叶漓那张平淡的面容,沉默了许久,说:“师兄为何如此?” 你猜。 叶漓低下头,重新看向不远处依旧挣扎的张逸,淡淡开口:“枫安觉得我是恶人吗?” 眼前景象似乎开始转动,严枫安仿佛看见了眼前人的衣着变成了另一种模样。眼神如这时一般,淡漠无情,仿佛将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放不进心口。 鼻间似有微风缭绕,带着落花的香气,缠绵在怀不肯离去。 眨眼瞬间,叶漓又恢复了那身青衣淡雅之态,往日里略显疲倦的眉眼此刻却格外清晰。 然后如那时一样,严枫安开口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对于这种话叶漓已经听腻,说实话,这些空口白话,更像是在暗示叶漓的任何瞒着严枫安的事情,都是愧对他的。 白川一开始以为叶漓要救张逸,可这样一幕,又让他态度一百八十大转变。那万年如一日的笑容重新堆在脸上,眉角都弯了一个度。 而开口说出的话中,白川又自顾自的当起了好人。露出替张逸怜惜的神色,半哀半怨的唱红脸:“叶前辈这样,倒是让天玄或是青御不太好做啊。” 叶漓不理这人,径直往林雀那边走去。 可能是听到了脚踩石子的声音愈发向旁边接近,张逸有些慌乱,连忙喊道:“叶漓!你别动我师妹!你杀了我!你将我杀了都可以!你别动林雀!!” 叶漓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个恶人。于是鬼使神差般,他往后看了眼,与一直注视着他的严枫安再一次对视。 严枫安发现叶漓转回头,微微弯了眼角,显得那样亲近温和。他开口:“师兄,怎么了?” 没怎么,觉得你该死。 没回他,叶漓在林雀旁边蹲下,仔细查看着她的状况。 林雀虽然没有往昔记忆,可到这会儿看见前不久才细心哄说自己的青年被如此对待。加上张逸挣扎太过,身体血液流失过多,此时苍白的脸颊与深红色的血迹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看着离自己不过几米远的青年,身上的翅膀作势要飞起。但身体被捆仙绳束缚住,再怎么用力的挣扎,终究无济于事。 但一阵接一阵的挣扎,她身上的捆仙绳因她挣扎,导致它又越来越紧,伤口也越来越深。 叶漓见状,抬手便想封住了她的穴。 可当他的手刚接近林雀被绳索束缚住的皮肤,她便扬起头颅,充满抗拒的冲叶漓嘶哑的喊了一声。 声音又尖又细,几乎要将耳膜穿破。 叶漓皱眉,微微往旁侧了侧身,又用灵力在周身掀起一道透明屏障,彻底阻绝了声音的波动。 奇怪。 叶漓看着那些原本光滑细软的毛发此刻被弄得凌乱不堪,甚至被捆住的边缘一圈皮肉的渗了血。 林雀身上…… 怎么没有妖丹? “前辈在思索什么?同我也讲讲吧。” 一旁的白川些许是发现了叶漓的愣神,猜到了什么,于是上前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 在叶漓的视角,白川极力往前伸着上半身,像是在仔细看着林雀的状况,实际上他利用余光一直关注的叶漓的表情变化。 白川站的位置很完美,表面上一副关心林雀,甚至林雀长长的脖子并不能攻击到他的地方。 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加上叶漓一直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白川也不再看下去,而是一副懊恼的表情,叹息说:“可惜,这样好的妖物,要是为我们所用,想必是一只不错的灵兽。” 不得不说,在场的人演技都不错。 叶漓喃喃自语,手成食中指伸直,其余握拳的姿势,几秒回去,指尖泛起微光。在还没看清是何咒法之时,叶漓便将手指点在了林雀尚且完好皮肉的穴位上。 她身下瞬间有了一个发亮的阵法,只是林雀如今的身躯太过于庞大,导致阵法被完完全全的遮挡住了。 做完,他便拍拍手起身,对白川说:“现在也不迟,你可以带回天玄。” “前辈所言非虚?”白川挑眉,眼角压不下的笑意。 “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听着一切发生的张逸骂道。 张逸的嗓子已经喊得沙哑,挣扎越来越用力,木缡只得将手上的力气加重一些。但越加重,他按着的肩膀处的伤口流血也越来越多。 木缡眉头紧蹙,直接将他衣角扯下一节,围着他的嘴巴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张逸只能发出呜咽的气音。 叶漓听到动静,便往那边看去,冲木缡挥了挥手,说:“手劲别那么大,伤着张掌门如何是好。” 实际上,木缡的一言一行都是他在操控。 而叶漓的这一句话,像是最后一束稻草,压破了张逸最后仅存的那点心灵。 “噗——” 血液从口中喷涌而出,将原本就被染红的布条颜色更加的深。张逸疲惫不堪,此时像泄气的人,无力的倒地。 空气中一瞬间的静默。 这样不堪的一幕,任谁看了都不忍叹息。可有两位亲眼目睹这样一幕,内心倒是开心得不得了。 叶漓向一左一右的两人看去,开口说:“沈掌门如此繁忙,却还要关心北域弟子历练一事,倒是让他多多费心了。” 莫楠白川供手行礼,说:“怎么会,有前辈在此,掌门才得以安心才是。” 哈哈…… 安心你大爷。 恶人你来做,我来唱红脸,换我我也开心。 张逸嘴被封住之后,感觉空气中都安静了不少。可能心如死灰,连挣扎都没有了,一动不动的仰躺在地上。 他万念俱灰的模样,和死尸的区别,可能就是他胸口处还在微微的起伏。 先忍忍…… 这边完事,叶漓收回目光。抬脚便朝许子晟那边去,走到一半,却被严枫安拦住。 “枫安,是怎么了吗?”叶漓看了眼他拉着自己的手臂,笑的如沐春风。 严枫安看着叶漓的眼睛,似乎想从其中看出什么来,却终究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过了许久,久到叶漓脸上的笑脸都快耷拉下来,手臂都要僵掉了,严枫安才重重的叹气。 “师兄是在怪我吗?” 叶漓说:“什么?” 严枫安说:“怪我以往做的那些事,怪我参与这些其中。所以师兄想自己插足其中,看看这些东西亲身经历,看到这些处境,究竟会不会心软?” 他的眼神太过动容,委屈极了的模样,叶漓嘴巴一张险些说出来。但他终究没有将其全盘托出,而是以半张的嘴型,换了另一种话语。 “师兄是怪我心太硬?” 对啊。 但这两个字叶漓也只是敢在心里吐槽吐槽。 叶漓洋装惊奇的摸了摸严枫安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得了病,才故作惊讶道:“你……倒是挺会想象的,可以去写画本子。” “那师兄今日为何这样……” 异常。 的确。 若是早年的叶漓,这一幕发生在他眼前,不说仗义执言,光白川莫楠,就够他削上好几顿。就更不可能自己参与这样的事情,还亲自动手将张逸的师妹送给了天玄。 若是叶漓师父若看见,只怕是起尸都要在叶漓脸上来几巴掌解解恨。 师父…… 叶漓轻轻笑了一下,对严枫安说:“枫安不是说了吗,北域一遭结束,我们就回林中小屋。” 严枫安没答话。 “师兄……你不用这样的。” 许是今天的叶漓太奇怪,严枫安预感到了什么,手欲再度抚上鬓边。 叶漓留意着他的动作,见此,躲开了他的手掌。不等严枫安也什么情绪,叶漓再度扬起笑脸,说:“枫安不用着急,很快的。” 很快。 我就要打你一顿。 可后面发生的事情到底没打成。 因为宋锦他们到了。 准确来说。 在叶漓的算计之中,李柏宋锦以一个恰恰好的时间点到了戏台。 临出发的时候,叶漓承认,的确带上了这两人。 但宋锦腿脚终究是不便长时间行走,手臂受伤,灵气之前几乎用了个干净。那客栈周围的灵气稀薄得可怜,两个人两天时间,根本没恢复多少,更不用谈什么御剑之类的。 御剑不能用,那没办法,几人只好步行前往。 可就算胆子在大,有雨雾林那样的谣言在那里。修房子也不敢修在离雨雾林多近的地方,所以就导致了飞起来看着近在咫尺,并不远。可当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起来,仿佛就在眼前的丛林似是怎么都走不到终点。 刚刚进雨雾林,还是当初木缡与宋锦他们意外分开的地方。宋锦的腿部疼痛难忍,甚至纱布都渗出了血迹,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叶漓通过木缡那边的情况,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当即提出李柏宋锦两人在原地休息,他和严枫安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结实点的木棍,用来给他坐个简易版的手推车。 聪明如李柏,一听就知道了叶漓这馊主意背后的意图,于是一口拒绝。 然后几人又商议出御剑带人,提溜着两人飞之类,貌似更为离谱的点子。 而这样的点子能做到的自然不言而喻,叶漓如愿在严枫安满脸抗拒的表情中,对着一躺一坐的两位少年做出了翻译。 李柏在叶漓的一字一句中,脸越来越黑。 没办法,几人又是商议了好一会儿。最后敲定,是严枫安去找。李柏在叶漓质疑的话语中解释说,因为严枫安有力气,而且他一定会做。若是叶漓去,跑不跑了不说,就算去了也是抱着手臂旁边看戏,根本不会帮忙。 被这样揭破,叶漓心道,李柏你也不用这样将我研究透彻,运气会不好的。 于是叶漓留在那里守着他们,看着严枫安离去怨念颇深。而且期间李柏死死的盯着叶漓,生怕一个眨眼,这个人就没了。 可事实上,他真的一眨眼就没了。 笑话,叶漓想走谁能拦得住? 嗯…… 可能就…… 严枫安吧。 然后在叶漓消失的一瞬间,李柏还没反应过来。等几秒钟之后反应过来人真的没了,李柏这个骂娘啊。几乎是将叶漓俩人祖祖辈辈都提出来,面露狰狞,语气亲切的问候了一遍。 期间,即使宋锦都忍不住抬手想捂住他的嘴。 不过幸好进来了,前不久木缡又重新将雨雾林内部的灵脉修补了一番。所以两人待在地上没一会儿,身体连接着地上,灵气源源不断的从地底渗透进入,就感觉体内的灵力已经恢复了至少三层。 第56章 你可以杀了我 宋锦他们赶到叶漓预料之中,正准备打个招呼,李柏却怨气十足的看着他,仿佛两人有着天大的仇恨。 “年轻人,这般气盛怎么行?” 叶漓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因为眼下的荒唐马上变个发展结果了。叶漓作为一个帮助过在场每一个的“好人”,自然得更加开心的看戏,毕竟坏心情影响观影效果。 两人刚跌跌撞撞的走进来,两人依旧是那样的姿势,双双齐抬头看见这样的一幕。 地上躺具不知是死是活的无臂男人,眼睛被横着来了一剑,嘴巴还被貌似是他身上的布条紧紧的绑着嘴巴。 无臂男人的对面一只形似凤鸟的妖物,被捆仙绳紧紧束缚,其绳索几乎陷进了肉里。身上鲜血淋漓,貌似被捆绑出来的。 它应该已经被捆了有一段时间了,但巨大的翅膀依旧在若有似无的挣扎。即使这样挣扎的代价,是换来了捆仙绳的更加用力。长长的脖子无力的倒地,目光一直注视着旁边那男人。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呼唤他的名字,但男人已经无力起身。 再远一些的湖边位置,一具被摆放好的老人正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李柏离得很远,看不清脸上表情,但也能感觉出这样环境下,她是如何身亡的。 而李柏一路以来想将其骂个狗血淋头的罪魁祸首,此时正与白川莫楠站在一边。 在他的身后,是沉默不语的严枫安,万年不变的平淡表情,除了视线一直落在叶漓身上。李柏他们出来,严枫安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转了过去。 他们站立原本的朝向,背朝着光芒,宛如一场战争结束的胜利姿态,似乎正得意这场看似狩猎的游戏。 “李柏小友,真是好巧。” 又来了一个同一战线的人,白川倒显得心情不错。 李柏眉头紧锁,抓着拐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自从上次他将那张符文给了李柏之后,李柏看完景象出来,符却当即化为灰烬。李柏心神未定的看着空荡荡的手掌心,久久没有回过神。 李柏其实早在初见他时,便认出了白川当初在村庄外装扮的老者模样。但他只是默默的看着,然后若无其事般继续自己的事情。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白川似是认出了他,直接的冲他走来,然后喋喋不休,开启了他与白川勾结各种事情的始末。 宋锦看向他,开口:“李柏。” 这一声似是回神,李柏不理这个徒有其表的人,让宋锦坐到一个大石头旁。 叶漓慈颜善目的,像真的是位心系晚辈的长老,说:“刚刚休息之时,突然发现了这边的变故。情况紧急,不容耽搁,所以就先行离开了一小会儿。不过……看起来应该不打紧,你看,你们这不是已经到了地方了吗?” 李柏咬牙切齿的说:“是啊,长老倒心向我们。” 叶漓一笑而过,白川却在此时说:“李柏小友对我实在冷漠,明明我们也相识了许多年。刚刚同你打招呼,你却不理睬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对李柏的暗示,每句话尾都带上了令李柏恶心之至的笑意。 刘启下巴微抬,眼睛里落进白川的模样,瞬间表情嫌弃,想看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 白川被这样看着,继续开口:“你倒是无情,背着青御将一连串的信息给我的时候,可是热情得很。” 这一句话落地,场上一片寂静。 某种意义上是青御掌门的某人,听到白川说出这句话不仅没什么异常,还滋滋有味般想听他接着说下去。 而刚刚坐下的宋锦貌似是场上唯一一个情绪激烈的,几乎是在白川说出这番话的下一秒,就猛的向李柏看去。 李柏心有余悸,偏头,回避他的目光。 “想着,我倒实在替任老前辈心有不甘。”白川咧开嘴角,像个张牙舞爪的恶魔:“许多年以前,青御遭遇变故,任老前辈靠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才救下青御的根脉。如今,被你这样肆意将其内里,透露过一个旁人,还是天玄的人。” “呵。” 事实上,白川很会戳人痛处。一来是他知晓其中内情,二来,是沈雾年在背地里若有若无的加持。所以他开口说的话,几乎能踩在每个人的痛处上。 然后这一句话,看似对李柏说的,明里暗里,却在勾着叶漓的心。 叶漓想,这人不会在猜他的记忆问题吧?然后不仅想让叶漓与严枫安反目,还想让叶漓这个能力强盛的人参与他们的计划。 毕竟,面对叶漓,严枫安归根到底,还是有一份情愫在的。哪怕叶漓反目,哪怕他与众人一齐破坏这个世界。然后以最差的一种结果,他们都能如愿以偿。 可是这样的情愫,加上杀师兄弟,杀师父,却根本变了质。 不过,叶漓也想感慨一句。 他们可真的是好玩。 若他真的是以叶漓整个人,从小到大整个人生观来讨论严枫安的事情。肯定以为这是一位爱慕深沉,值得疼惜的师弟。毕竟在所有人的视角看,天晓得严枫安这份爱慕从何时开始,又持续了多久。 而叶漓直到那样危机关头,才意识到这位自己敬爱的师弟,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加上当时师兄弟们皆离去,于情于理,叶漓伤心欲绝,都应该跟他一起走。 然后这份感情在漫长的时间岁月中,知情,知礼,心疼他,怜惜他,爱上他。 一切看上去多么的合情合理。 所以叶漓笑了一声。 天玄那位掌门可真是,实力没有半点,说话以及猜事情的真相,这些能力倒是不弱。 世界上如果说最了解严枫安的为人,叶漓便是为首第一。 一群被造出来的东西,也敢揣测创世神的意图,真是太好玩了。 让人听着听着,想砍了眼前人的头。 “白长老,且不说李柏的事情,你参与其中,又来往数年,想必东西也知道了不少。那你呢,你又有何意图?” 叶漓表面笑得依旧和蔼:“莫不是说,我青御这边的弟子这般胆大,白长老一而再再而三强行拒绝之物,他仍然塞入你的怀中吗?那这样可真的是……” 叶漓停顿了一下,看向李柏。 “胆大包天。” 许是罪证已然被揭晓,又些许是宋锦的眼神注视,李柏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白川有两个人,叶漓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于是看准时机,见白川脸色一变,张口之时,又开口说:“不过,我刚回到青御,很多事不熟悉。临行前,还与师兄彻夜探讨过青御这些年以来的各种事宜。” 叶漓信口胡诌的,就是为了看沈雾年的反应。 然后就见白川笑了笑,许是想起之前叶漓专程前往金玉峰“致歉”一事。想到了说的那些话,虽临危不乱,但也足够猜忌一二。 可能这会不说话的功夫,两人在心里世界骂娘吧。 叶漓仿佛个自言自语的机器,又一次开口:“不过看来我刚回这边,就有弟子……及人,叛变他派。想师父在天之灵,我怕是无言面对他老人家。” 这个及人,含义太深,白川莫楠倒出乎意料的同时变了脸色。 白川这俩挑事的不开口,这里自然没人说话。毕竟拢共才多少人,四个躺地上,一瞎一死,一聋一傻。其余除开他们还站着的,就是几个只剩层皮的马大哈。 正合叶漓的意。 这边安静下来,叶漓收回目光,轻抬脚步,继续着自己的下一步。 没事。 正如昨夜对客栈的老人家说的一样。 这次,一定会结束的。 想着,叶漓原本混杂着迷茫的眼神里瞬间清明,脚步也迈得大了些。 刚刚发生的一幕,许子晟一直看在眼里。他嘴巴被封住,身上五花大绑,眼含泪花,一颗颗的砸在鹅卵石上,浑身颤抖得不能自已。 他的侧后方,是瞳孔被黑红占据的沈浅一行人,围着许子晟站成了一圈。可能沈浅突然爆发之前,他也想不到,许子晟原身在彻底消亡之前,恋恋不舍嘱托给他要好好保护的师妹,有一天会对自己挥剑相向。 叶漓在他身前蹲下。 许子晟转动眼珠,看向他。 一滴泪水在他转动眼珠之时,随着其动作砸落在地,形成一个冠冕形状,却转瞬即逝,消融于石缝之间。 许子晟眼睛神情令人动容,瞳孔微缩,眼眶颤抖带着水花。 要不说哭戏往往能加分呢? 许子晟本人很清冷,丰神俊朗,是上佳的容貌。于是在他产生一些情绪波动,尤其是生气,委屈,更甚哭一场。落在别人眼中,是锦上添花,是欢喜不已。 于是这一幕叫叶漓看了不忍感叹道,好一位俊俏美人。 不过叶漓感叹其美貌,人家本人倒是继续着自己的苦情。若是让他听到了叶漓的心声,怕是得立马变了脸色,然后嫌弃的啐口唾沫。 他眼神里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情想问。问叶漓,问严枫安,问白川,更甚问那世间唯一一位飞升的仙者。可他应该也清楚,没有人会回答他一个外来之人的好奇心。 不过他就算不被封了口,他也问不出。 叶漓内心狂叫,脸上面无表情。叹息之余,稳定心神。抬起手指,嘴边轻念咒法,指尖亮光之余,叶漓解开了许子晟嘴上的封术。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叶漓道。 许子晟目光呆滞,双眼通红,面朝张逸他们的方向,微张着嘴巴。 此时的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如若不是空气中消散不去的一股浓烈铁腥味,如若不是地上两具尸体,若不是刚刚亲眼目睹的那样一幕。 可能这样的景色,这样的温度,正适合躺在湖边安心下来欣赏。在感叹之余,还可以与所心属之人念念心话,谈谈爱意。 又是一滴泪落下,不是为了张逸他们,不是为了白川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什么都没有参与,什么都没有做,他不会因他们的做法,而自己内心有所愧疚。 只是到了如今,他到了这边,没有目的,没有原因,甚至原主在看到他之时,知道他要进入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什么强迫他必须做什么。 他不知道,他不明白。 所以他哭了。 他说:“叶漓,我问一句。” 没有往常繁琐的敬语,声音极其沙哑,叶漓倒也觉得不奇怪,轻点头。 许子晟终于在这时将眼睛转了过来,盯着他,张开,一张一合。 叶漓眼神微动,他看出来了许子晟唇语的意思 你是不是穿越的。 叶漓一眨不眨看着他,然后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迎着许子晟的眼神,咧嘴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种变相的回答。 瞬间,许子晟瞳孔骤缩,呼吸也变得急促,开始了奋力挣扎。 但捆仙绳这个东西,你越是用力的挣扎,它越是将你捆得更加紧。然后不到一小会儿,许子晟满脸憋得涨红,呼吸断断续续的。 “怎么会……怎么会!” 他不敢信。 他嘶喊着。 其实,叶漓和青苑关系算不上多熟。青苑不是认识他,而是怕他。毕竟在青苑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那里的所有类似于青苑的,都怕叶漓。 怕叶漓杀了他们。 不过叶漓可能猜到了一点许子晟所猜想出来的,他与青苑的关系,青苑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态度,等等。 叶漓开口:“许子晟,天玄的大师兄?” 许子晟愣住了,然后低下了头。 他在哭。 “你可以杀了我。” 他说。 叶漓解开了他身上的捆仙绳,许子晟依旧侧躺在地上啜泣。 但解开的瞬间,他身后的沈浅众人待不住了。沈浅数第一个冲上来,对着叶漓拔出剑。 叶漓对于他们的拔剑相向,没有任何反应,视线一直放在许子晟身上。 他很好奇,那样状态下生长起来的他,可能连灵魂的三观都已经根深蒂固。那对于这样的改变,对于青苑放在脑海的那些东西,他是否选择接受,还是抵抗。 要叶漓说,多年以来,果然还是抵抗的多。 毕竟很少有人会觉得自己能力真的有限,不拼一把,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能对现状做出改变呢。 人是自由的。 更是多情的。 自作多情。 旁边的一圈已经围满了人,模样相差不了多少,都是被控制的偶人。 其中一人抬起手臂,作势要将手中剑刃挥向叶漓。 叶漓没有挪动半分,脸上神情依旧如故。 “不可。” 这是白川说的。 沈浅他们听白川的话,果然满脸不情愿的收起了剑,眼睛却还是死死的看着叶漓,静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叶漓头也不回:“多谢白长老。” 多管闲事。 其实那人砍不砍的,叶漓无所谓。 因为他知道,严枫安为自己创造的这个世界,不会让他有事。 第57章 我们回家好不好 瞬息之间,周围的景象逐渐明亮。屏障外的雨水变得稀疏,直到骤雨彻底停歇,空气中的草泥清香也变得愈发的淡。 天空上层层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散开来。一抹温和的阳光挤开云层,从外探出了头,照耀在他们周遭。那股温和的光芒照在身上,瞬间弥补了身体湿润闷热的感觉。 叶漓眯着眼睛向天空看去,抿住唇瓣。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木缡原地消失不见了,眨眼间,已经来到了落竹他们那边。 虽雨过天晴,但林中光线稀少,现如今也只是恢复了往常暗沉沉的模样,其亮度也只是刚好能看清周遭而已。头顶皆是树叶,若外有微风,便会像是重新下起雨一般,有数不尽的水滴从上方的叶片上尽数滑落。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们头顶的夜明珠缓缓落下,然后到了刚好出现在面前的木缡手上。 不过眼尖的木缡发现他们似乎在争吵,刚刚出现看见的第一幕,便是落竹与刘启一边,丁田与自家师兄弟一边,而何晓平则抱着双臂靠在树边,不知在思索什么。 本来这里就没多少人,还稀奇的站成了三波。 本是姣好年华的少年少女,稚气未脱,应该是活泼的。如今却个个面露煞气,像是被谁招惹了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见到这一幕木缡实属欣慰,看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有了一场不错的交谈。 只是这场交谈,貌似因为他的到来,而强行制止了。 不错不错。 但木缡目前可没心思管他们撕起来的原因是什么,毕竟他们将将认识多久?能因为什么吵起来?无非就是那一点点事情而已。 木缡自顾自的点点头,也不知入了谁的眼。他将夜明珠收回,再次抬头,就看见了不知何种形容表情,径直冲上来的刘启。 刘启刚想开口说话,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皱眉,歪头看了看他身后,又不知为何还抬头看了看天上,说:“唉?容师长呢?没有同你一道回来吗?” 木缡露出万年不变的微笑,一副天下数一,温和平易近人的小师弟形象。“沿路遇到了三派的两位长老,还有玉诀徐掌门也来了,正聊的火热呢。” 的确聊得火热,拢共几个人,死了一,躺了仨。 木缡笑容堆满面,像刚刚出去一趟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顿了顿,在众人惊喜的面孔中清了清嗓子又开口说:“容师长见叶师伯到了,便招呼我来找各位前去。徐掌门似乎和张长老聊的不错,应是师徒见面所以情绪激动了些。” 他话说的极为轻快,仿佛这段时间离开,关于那边发生的乃是一件妙事。 然而当丁田等人听到长老,甚至自家掌门的时候,几人脸上从惊喜的表情,变成了对木缡这人的审视。 不过这当中没有何晓平,更没有落竹。 落竹两人情绪平平无常,但何晓平听到天玄长老的时候,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了一个度。 丁田站出来,说:“木缡,你究竟何种目的?” 木缡歪头不解:“什么?抱歉丁仙友,我听不太懂你的话。” 丁田咬牙,却又不能将掌门嘱托给他们的事泄露。他不太信木缡对玉诀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毕竟这个人话里话外,仿佛都在拐弯抹角说着另一些东西。 “你这人实在可恶!有什么便说出来,都是同等年纪,旁敲侧击的究竟想说什么!” 纠结不过,丁田只能面露怒气的这样骂道。 木缡没想解释什么,而眼见门内弟子被骂的落竹,以及看着刚返回青御的长老亲传弟子被这样说的刘启,都站了出来。 “丁小公子何必这样说我门下弟子?他受长老所嘱托来到这边,让我们一行人前往。怎么,莫非他说的这些话语内,是有什么招惹到你?”这是落竹说的。 说实话,他这是第一次看落竹生气。 他虽听旁的师弟们说过小师妹性子倔,动不动就生气,也时常哭闹。但他却从来没有看到过,或者换种更准确的说法,是落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动过怒意。 然后他的情绪还没有多深入,刘启那破音的话语便跟着落竹断开的话接了上去。激动的模样,挥舞的双手,简直就像他们一次下山遇见菜市口的一个泼皮无赖。 “丁田你几个意思!木缡说了这两句话是怎么你了吗?前不久刚被容师长骂完没德行,现如今木缡回来没带着容师长,你便又将话口对准木缡,你是不是存心针对他!” 实在丢脸。 实在尴尬。 为何尴尬? 只因木缡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但为了不凸显尴尬,也不让丁田脸越来越黑,毕竟他们也是无辜的。 于是木缡走上前拦住了两人。 落竹还行,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什么,没再吭声。刘启真真是个硬茬,他说话的功夫,木缡上去拦了几次,却险些被他挥舞的双手带到地上去。 木缡甩了甩发酸的手臂,不解,这娃娃哪来的这棒子力气?他知道刘启是心疼自家师弟,他谢谢他,但真的不必这样激动。 刘启有架势继续,木缡见状立马拦住,并转头对丁田说:“抱歉,长老师兄激动了些。不过我此番来真的无恶意,长老们都在那边等着你们,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最后一行人连带着一直没有说话的何晓平,都跟着木缡来到了目的地。 一场好戏近在咫尺,然后落竹的脸瞬间挂不住了。容姚注意到了落竹一行人,愁容满面,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 旁边的丁田一行人更是,称得上一个瞬间吓傻,手中剑柄都不自觉的松开。那些称得上上品的仙剑却在此时,被纷纷随意丢弃在地。而它们的主人有的已经眼泪满面,有的则不敢置信的想再往前走。 最最精彩的莫过于何晓平与白川,白川注意到了他,转头对视的一瞬间,白川刚刚和叶漓谈笑的脸瞬间僵住。 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呢。 因为白川准备将何晓平制成偶人,很幸运的,他失败了,不仅失败了,何晓平还险些将他给反噬。 本来可以毁尸灭迹直接销毁他的魂体,但因为他已经死亡,现在的他无异于是具行尸走肉。身体本不该有灵魂存在,却被强行封在体内。而普天之下,能将魂体直接拿取出来的,只有严枫安和沈雾年。 万般无奈之下,白川只能将人丢在以前战场的骨骸堆放之地。 这种地方多有巨兽出没,食人骨肉。且兽物不是雨雾林的东西,而是来自海中妖物。 白川觉得在何晓平要么再也醒不过来,要么醒过来了也是看见自己正被什么怪物啃食着哪块身体,然后在绝望中死去。 但是现在何晓平如今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白川不自觉的将视线转向木缡。后者无视其眼神,站回自己原来的岗位,盘腿坐在躺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张逸旁边。 白川不知叶漓要搞什么鬼,两个人却干着相反的事,一个帮他除掉恶患,一个看似无声帮助,却进行着自己的小动作。 正想开口质问,对视却与一直不吭声的严枫安对视上了眼。 严枫安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开口,沉默的看着,跟着叶漓。 可能不敢看,不敢注视,严枫安脸色在白川他们没注视的时候,眼神越来越冷。如今白川一看,他此时的模样,眼中甚至有杀气。这样冷的眼神,在严枫安身上,几乎没出现过。 叶漓虽表面上将视线放在各种人身上,余光却一直观察严枫安的反应。 啧。 真的能忍。 怎么不忍死你呢? 玉诀那边已经鬼哭狼嚎一大片了,说实话,他们只看到了徐徽,林雀如今的模样叶漓他们一声不吭,他们就完全不认识,估计以为是捉到的妖物。 而张逸那边,丁田其实注意到了,若不是张逸腰间的腰牌,与已经被血液染就,险些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玉诀长老服,他可能根本不敢认眼前的人。 “师兄……师兄……” 丁田迈出的一只脚像被瞬间功夫泄了力气,浑身无力的在鹅卵石岸边,冲张逸爬了过来。 木缡为何在这里呢,现在就有作用了。 这里站立的方向太明显,又有徐徽的身死,更能将不久之前发生在此的事情,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但眼前的景象对一个从小到大便在师门生活,徐徽几次接连夸奖的丁田来说,无异于精神崩溃。 他趴跪在地上,想向张逸而去,木缡却拦住了他。 顺着一席素色衣袍向上看去,是木缡平淡的脸。丁田愣了一会儿,看了看白川他们,也看了一眼叶漓两人,明白了什么,恨愿不相逢。 “玉诀是招惹了两派了吗?!” 他不解。 “三百年前我们便隐归各派其后,多年以来不曾有过任何动静,不曾招惹给你们任何人!” 他愤怒。 “掌门所愿,亦不过是想让玉诀好好的,如今为何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丁田趴在地上,双手一下接一下的捶打着地面,手被鹅卵石弄得青红一片,但他恍若未觉。尽管撕心裂肺的哭喊,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木缡注视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他们果然是师兄弟,丁田的这番话,几天以前,他在张逸那里听到过。 不满天玄一头独大的做派,不满青御置之不理的冷漠。明明他们已经活得足够卑微,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可终究事与愿违。 也在证明着,你已经在那个位置,即使自己不作为,也有人找上你,让你不得安生。 这样想着想着,木缡却感觉身后有什么动静。他低下头,看见了微微转动头颅的张逸。 张逸此时脸上的血迹已然干透,成黑红模样,形成结痂贴在脸上,与他分裂的眼球一相互照应,更加恐怖了。他张了张口,对木缡示意了一下。木缡见状明白了他的意思,低下身去将封住他嘴巴的布条缓缓解下来。 “丁田。” 张逸终于开口,语气中哽咽带着沙哑。可能因为先前挣扎之时,浓郁的血液进入了口腔喉道的原因。这会儿这两个字听起来,与他原来的声线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丁田一开始也没意识到是张逸开口的声音,愣了好久,一直看着他。终于,当看到了他晃动的手臂,连滚带爬的向他而去。 “师兄!师兄!!师兄你撑住!你撑住……我们……我们……我们马上……马上回尧都,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了,再也不来了……” 丁田想抱张逸,但眼前人浑身血污的模样,实在不像那块地方尚且完好。他与张逸在门内关系最好,玩笑打闹时常的事,却没有一回像如今这般,丁田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张逸。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让张逸浑身颤抖。而这样的变故险些吓坏了丁田,想张开说什么,但他说不出来。 “师兄……” “丁田。”张逸吐出一口血,似是终于将喉咙的瘀血咳出,嗓音也变得清亮了些。 “丁田,带着剩余的师弟们回去吧。” “那你呢,大师兄,你怎么办?” 丁田知道张逸的想法,明白他的忍辱,清楚他们所有人都不够那边几人练手。他也想反抗,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可张逸如果真的回不去了,玉诀就只有他一人尚能担得大任。张逸是在尽量保下玉诀能存在的希望,不让仅此一遭,玉诀便从修仙界消失无踪。 但丁田此时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很不好看。 张逸又开口,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以这样严肃的语气对待丁田:“掌门没了,不代表我死了,丁田,你还不滚回去。” “我不回去,我都没有看到师姐!”丁田拼命用袖子擦试眼睛,试图争辩。 他这句话落下,几米之外的林雀似是有感应,原本倒落在地上的脑袋抬了抬,用以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叫了一声。然后紧接着,张逸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你师姐死了。” 说完这句话,也不顾丁田是什么反应,寻找记忆中叶漓的方向,开口:“叶前辈!丁田他们与这些事情无关,请将他们送回尧都!” 叶漓站在离他几十米开外,正抱着双臂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在张逸开口的一瞬间,叶漓闪身来到他身边,蹲下与丁田对视。 丁田怒视着眼前与天玄狼狈为奸的人。 叶漓迟迟不说话,像跟丁田犟上了一样,平静的看着丁田瞪眼。张逸以为叶要拒绝,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叶漓却在下一秒轻声道: “可以。” 然后叶漓的动作很快,几乎不等丁田,还有徐徽那边哭嚎的弟子反应过来什么。他们便如噤了声一般,一同在原地消失不见。 感觉到身旁熟悉的灵气波动消失不见,张逸明显松了一口气。 第58章 等待死亡 “多谢叶前辈。” 张逸叹息着说出这番话。 “我想明白了,我活不活不重要,只望各位莫要在日后再找玉诀的麻烦了。现如今,那里只剩一群半大孩子,及连大境界都未突破的少年。” 张逸情况的确不太好,眼睛的一些液体因为他的动静又流进了喉咙里,听起来又显得沙哑。 “掌门临出门前告诫于我和众位师兄弟,此次过后,玉诀便会隐姓埋名,彻底与然后仙门打交道。” “林雀……”说到林雀,张逸没法强迫自己不去想,哽咽,嗓子更加难听:“白长老将她带回天玄之后,请留她一条活路。她失忆了,对于你们的事情一概不知。” 说完这些话,张逸仿佛泄去了全身都气力,脑袋无力的躺在一边。 良久,众人都没有说话。可能因为各自都有难以开口的原因,也可能张逸的这番话,能概括很多东西。 然后这样的静默,被叶漓恍如无情商一般的打破。 “历练还有五天时间。”叶漓眯笑着,和蔼可亲的模样,一字一句陈述着众人的死亡倒计时。“大家可以分散各处,继续你们的历练。” 虽说是对众人说的,但玉诀剩余的活人已经被送走,青御的几人全在这里了,天玄那边更不用说,全是一群被腐蚀内里的空窟。 落竹眼角微红,想上前问问眼前这个明明熟悉,却感觉无比陌生的师兄,究竟为何要这样。 但她刚刚踏出一步,就被容姚拉住了。容姚对她摆头,落竹一愣,两人眼神对视,似在利用谜语说些什么。 这边白川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上前两步,“叶前辈说的甚是有理,各位,散开来吧。” 他一句话落,天玄的弟子浑身一激灵,眼睛又恢复了清明。沈浅迷茫了看了看四周,然后就注意到了地上被捆仙绳紧紧锁住的许子晟。 “师兄!你怎么了?” 沈浅想解开捆仙绳,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正抬头想求助白川或者莫楠,两人像是有预感,朝她走了过来。 “小浅,你大师兄以下犯上,现已被我们捆住。我们要将他带回天玄,等待掌门师兄的处理。” 许子晟若不被他所入身,这人拥有这样潜力的强大能力,算得上同龄人顶天之子。若是为他们所用,如今也不用这样与叶漓这些人在这里虚与委蛇。直接将他弄成空壳,也不用残留些魂体稳固住体内灵气运转。 于是白川乱杜撰了些莫须有的罪名,直接安在许子晟身上。而地上的许子晟听到这些话,抬起满眼红肿的双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都杀了…… 人类害怕的极限,是愤怒。 被叶漓两次威慑,待在许子晟脑子里的青苑依旧不打算安分,借着许子晟的目光,她在自己的小空间内翻找着什么,似乎准备干什么大事…… “白长老,父亲他有自己的想法,不代表所有人都得为当年之事所丧命。”沈浅更加坚决的护着许子晟,眼神中闪烁着明亮无比的光芒。 “我不知你们是如何同意父亲他的想法,但若你们真的那样做,便得做好死后遭人唾弃,万人辱骂之态!” 沈浅虽脑袋里面没有刚才那段时间的记忆,但她清楚许子晟这人的品行。哪怕性情大变,亦不是随意胡来,以下犯上欺辱长老之人。 再加上白川似乎是忘了,她与许子貌似知晓了一些沈雾年干的那些事,虽然模糊,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叶漓靠着金尾叶都查不到许子晟他们这两天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再次感觉到许子晟的存在,是林雀刚刚破音,穿透整片丛林之时。 叶漓沉思,盘算着这一路以来自己没有查到,找不到,看不清的事态,开始纠结严枫安是否真的没有参与这些事情。 如果参与了,他是想做什么? 打算一手摧毁这个世界? 为什么? 叶漓可是现在都记得他当初找到自己,兴致勃勃的跟自己介绍并分享,邀请,进入世界的请求。 严枫安这期间经历了什么? 打算自残? 叶漓想不明白。 他这边自顾自的想着这些事,而沈浅那边都快打起来了。白川话里话外有意借以沈雾年之名,压制沈浅现如今一心选择许子晟的决心,语气里带着愤怒与威慑。 但这些对生活在沈雾年身边的沈浅来说,话里话外威胁两字太过明显,所以并没有什么用。 但叶漓远远的看他们两个的架势,白川貌似没有成功。旁边那些同意一脑袋懵逼的师弟们也选择相信了许子晟,相信沈浅,也都有一嘴没一嘴的劝说。 白川气急了,怒道:“都反了是吗?危害门派之徒也敢留!我看你们都不忘了自己修炼的初衷了吗?” 他不愧是白川,把pua说得这样理直气壮,把道德绑架说的跟人生讲师一般。更何况,前面那些话本来就是他信口胡诌的,说着说着,他自己貌似还在心底存下来了这些话,现在还自己当真了。 两人貌似都没有搞清现在的局势,莫楠唱起红脸,上前说:“你们也都发现了吧,自半年以前潭渊回来之时,许子晟不仅行为怪异,且所作所为大家都有目共睹。将宝阁之物肆意贩卖不说,平时一言一行,更是可以用不可理喻来形容。” 莫楠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大家明显犹豫的眼神,心中一喜,然后直接冲着各位丢出一张大牌:“掌门当初称许子晟没事,亦只是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罢了。而你们眼前的这人,早已不是你们的大师兄,而是被一个孤魂野鬼上身的小人。” “什么?!” “他不是……” “对啊,之前那些事情,都不是大师兄会做的,我还以为潭渊有吞噬人心智的事情……” “那他怎么还陪我们演?难道他有什么目的吗?” “怎么会这样,那原来的大师兄真的已经身亡于谭渊了吗……” “不管怎么样,好像都不该留着他了吧,他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还是回去让掌门将他驱逐出体罢,再给大师兄好好的安葬,让他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众人窃窃私语,声音不算大,却也足够让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许子晟依旧保持那样的姿势,恶狠狠的望着眼前宛如恶鬼的两人。而原本抱着许子晟的沈浅明显浑身一僵,泪水都停留在了眼眶,将落未落,一脸茫然。 她其实猜到过,但当真相明明白白摆在你的面前,让你不得不去承认这样的事实。 然后不等她犹豫自己的决定,许子晟就开口了:“放开我吧……沈姑娘。” 他没有任何解释,这一句话也变相承认了他的确并非原来的许子晟。 众人哗然。 叶漓看着这样的戏份,不禁咋舌。 这样震惊的消息说出来,看来他送回去的事不能耽搁了。 不过…… 叶漓看着这些人,觉得可能还需要一个契机。 许子晟不会马上被带回去,因为他对白川他们来说,还有很大的用处。而事情的发展可能还得要个两天时间,地底结界的酝踉还在进行中,至少得到历练结束的倒数第二天。 如果叶漓没猜错的话,届时,为确保万无一失,沈雾年可能得亲自过来看看,他一手策划了几百年的成果。 叶漓思索,自己当然欢迎这个老朋友,所以也得为他的到来备一份大礼。 他们的纠纷终究停下来了,但此时已经是晚间,众人便各自为一队,在湖边支起火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张逸被天玄唯一一个还活着的药师治疗去了,虽不能让其长出手脚,但也能让他的伤口快些长出皮肉,不再动不动伤口就因为小小的一个动作而导致崩裂。 而他的眼部,由于白川下手太重,眼球已经被将近砍成了两半,怎样也恢复不了了。那药师说,他的能力有限,只能将张逸的眼睛挖去,然后再用药在眼睛内部形成一层薄皮避免污染,看起来也不会太渗人。 至于徐徽的尸体,被叶漓让严枫安将其送回来玉诀,让他们自己人处理安葬一事。毕竟徐掌门终究还是徐掌门,被抛弃在这荒郊野外,实在不好。 宋锦很出乎叶漓的意料之外,他什么都没有问李柏,李柏本就亏心,这下更是不打算自己先开口。两人跟俩二愣子似的对坐,都默契的注视着火堆。 叶漓想说,其实李柏不用这样愧疚,反正青御掌门都是天玄那边的。 另外那边,青苑那豌豆大的脑袋又不知道跟许子晟说了什么,他打击似乎很大,坐在湖边远离众人。他身上依旧绑着绳子,但他再也没有挣扎过,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湖面上月光的倒影。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背影上,显得那样孤寂。 另一边的沈浅看到这一幕其实想过去,但刚起身,就被师弟几个连忙拉着,一脸避讳的说了些什么。沈浅听到之后脸色苍白,却也不再起身,而是安安静静的坐下来了。 容姚落竹两个跟着叶漓他们搭了个火堆,围坐在一起。 不过最令叶漓佩服,是从头到尾一副无关他事的严枫安。 下午的时候这边闹得那样热闹,严枫安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还带了几个红薯。叶漓看着那些红薯,喉咙一哑,觉得自己格外的心虚。 “师兄,给。” 严枫安递过来了一支木棍,木棍上烤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红薯。 之前叶漓心虚不敢拿,这会儿烤好了之后,某人就直接递了过来。叶漓低头看了看红薯,然后抬头看向严枫安,一言难尽的表情。 ? “师兄,怎么了吗?” 严枫安笑的依旧。 好家伙。 好家伙。 “枫安看到了什么?”叶漓脸色平常都接过红薯,漫不经心的剥着什么烤黑的外皮,这样问道。 “嗯,师兄想锄地。” “……” 牛。 叶漓不信他当时没看到地上的那个,带着汹涌不断宛如鲜血的水洼。 落竹容姚对视,看着两人关系相处依然像往常一样,不解其意。这样笑的如沐春风的青年,仿佛跟下午那个笑里含刀,下手不留情的叶漓不是同一个人。 夜里声音都变得清晰,木料燃烧的霹雳吧啦的声音,周边那些人谈论的声音,以及旁边人的叹息声。 落竹试探性的开口:“师兄,你……你下午那是……” 做什么。 落竹终究不敢质问。 叶漓脸不红,心不跳说:“与同道中人谈笑风生。” 好一个“谈笑风生”。 容姚表情有些严肃:“叶漓,你真的与天玄勾结一气了?” 说实话,容姚是不信的,她不信叶漓像画本里说的一样,被长此以往的时间改变了心性。 可当所有的质疑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甚至容姚看到了下午那一幕,即使再怎么不信,也很想问问叶漓真实的想法。哪怕叶漓说他有苦衷,哪怕说是为了青御,为了其他无辜的人,为了这样的大义,容姚以后都不会再提起关于如今的任何一句。 她与落竹都快忘了,自己是担忧叶漓他们的安危才离开青御到达了这里。而如今,所有的状况都在向她们两个展示,那上面所述的安危,恐怕其中缘由,也有叶漓的一份。 然后就在他们的注视下,叶漓摇摇头,说:“师姐,你不应该带落竹出来的。” 他避开了容姚所有的猜想。 容姚情绪逐渐激动,就差站起来指着叶漓了,“……叶漓你!” “师兄,要不我们回去吧。”落竹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和叶漓妥协。可落竹却没有看到叶漓做出任何动作,她只能偏头看向严枫安。 严枫安这个人从被叶漓捡回来开始,对谁都是一副样子,不露出喜怒,仿佛没有情感。 当初师父看到严枫安时端详了他许久,叹息过后,只落下了一句“无灵无魂”。 如今的严枫安,哪怕经过了三百年,对待出叶漓以外的人,一如往昔。面对落竹的目光,眼眸下垂,不紧不慢的接着自己的动作。 “严师兄你要不和大师兄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落竹接近哀求的语气说道。 或许是来自于仙器对于危险的一种感知,落竹觉得再不离开这里,可能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而现在所能看见的景象,亦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期预兆而已。 叶漓摸了摸落竹的头,多年不曾这样做,落竹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眼眶就开始积攒泪水。 “师兄……” “落竹,和容师姐回去吧。”叶漓收回手,轻声开口说。 眼泪将落未落,情绪都还没上头。落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硬生生又将眼泪憋回去了。然后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跟先前的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师妹仿佛是两个人。 “要回去一起回去!我们两个回去算什么啊!”落竹愤怒的喊道:“我要是不同意,你是不是就像对待玉诀门弟子那般,直接一句话不说便将我与容师姐一同送回青御!叶漓你还是不是个玩意!” 叶漓见情感牌打不了,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然后拧眉瞪眼的,像个凶狠的大师兄模样说:“落竹,你直呼师兄名字,可还知礼数?” 落竹气得更上头,直接站了起来,指着他骂道:“姓叶的!你不回去!我就烧了你的沐阳峰!我把你后山的那些菜田瓜果都给你拔了!满山的灵宝药草都给你挥霍卖山脚去!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你!然后给你一巴掌!” 落竹不愧是叶漓待在身边的,这撒泼脾气,可是叶漓想做都不敢做的。 而她的这些话,也引得旁边几圈的人都不自觉的向这边看了过来,面带疑惑。甚至这些人当中,还有许子晟。 叶漓觉得愧疚,打扰了他emo的氛围。 第59章 突然出现的洞口 “小姑娘倒是性子烈。” 白川假装自己是个和事佬似的,走过来还调侃一句。他嘴角快咧到后槽牙,也不知刚才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他这样开心。走过来的时候还专门绕开了容姚两位,仿佛跟叶漓是至交好友一般,极其自来熟的坐在了叶漓旁边。 但在他坐下的一瞬间,严枫安抬头,深色的眼眸死死的看着他。 屁股还没坐稳,看到这样,白川脸上笑容明显一僵。然后在严枫安的注视下,屁股非常自觉的往旁边挪了好几下。 他挪动的动作太过于自然,叶漓不敢说话,怕自己没忍住笑出来。 容姚不想理这个上前来套近乎的人,甚至觉得他别有目的。毕竟他先前就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拐了叶漓,加入了天玄的那些狗屁计划。 而她旁边的落竹也同着她一般,对第一眼就看不上的人一向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偏过头去,冷哼着说:“是啊,性子烈。管你何事,你倒当自己好心呢。” 最后那一句话她是自己嘟囔的,没让白川他们听见。 她如今在这个位置,一些东西还是知晓的。天玄现如今的位置占比大头,能很轻易的决定好多事情,再加上沈雾年这个古往今来第一个飞升,还选择回到尘世,影响力可想而知。如今彻底决裂不至于,毕竟天玄也也有是青御才能决定的东西。 外人在这里,她也不好再与他们说青御的事情,落竹便捡起一颗石子在掌心玩。 她看着对面严枫安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烤红薯,以及旁边叶漓显得有些乖巧的坐在石头上,捧着手里热腾腾的红薯,那是严枫安刚刚递给他的。 就很奇怪,两人越看越像是两个老夫老妻的模样。不过隐居三百年,倒也的确是算得上“老夫老妻”。但落竹左右看着,总觉得那些地方不太对劲。 想着想着,想不明白,落竹一拍大腿,引得周围人瞩目,她突然对着严枫安就来了一句:“我想吃红薯。” 严枫安眼皮都没抬一下,意思可想而知。 严枫安当初被叶漓捡回来,对谁都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鲜少露出自己的情绪,多数都是糊弄过去,或者点头应付。师父尚在之时,端详了第一次来到门派的严枫安良久,叹息之余,然后落下了一句“无灵无心”。这句话的落地,像是间接性的造就了他这些年来的人生,没有情感,没有良心。 并非辱骂,也不是落竹恨这个小师兄。而是多年以来的相处,严枫安摊上这些词,的确不冤枉,他本人对这些更是不加以理睬。 如今即使三百年过去,严枫安对待除叶漓以外人的情绪依旧冷淡。可能最大的区别,就是同门这么多年的份上,才会理睬。 “严小师兄,我要吃红薯。你还有那么多,叶师兄吃不完的。” 落竹又重复了一句,然后指着他旁边那一堆说。然后说完这句话,严枫安依旧不紧不慢的继续着自己的动作,仿佛没听见落竹的话一般。 严枫安迟迟没有动作,就在落竹准备爆发的时候,他直接在身侧一抓,抓到了一根红薯和一根削得笔直漂亮的木棍。目不斜视,扔给了对面的落竹。 其实这木棍一开始并不是给落竹的,而是严枫安想叶漓可能会对这个感兴趣,便细细削了一根,以免枝条上面太过粗糙的纹路握着不舒服。 落竹对此并不感冒,还气愤不已。 感情道侣的就是烤好的,他们这些师弟师妹的就是生的! 落竹气的直接掰了棍子成两节,扔到火堆里。然后催动体力灵力至掌心,变着法的让手掌心的那块红薯熟了。 愤愤的掰开,咬下,扔掉。 动作连贯没有一丝停顿。 “呯!” 红薯被扔入火堆,炸出一堆火花。火焰剧烈的晃动了两下,几秒之后又继续燃烧。 “什么东西!严师兄你哪儿弄来的红薯,这样难吃!”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落竹便要扰得他不得安生,指着火堆里不满的嚷嚷着。 叶漓看不下去她这样闹腾,便说:“行了行了,来,我的给你。” 他的手伸过去,落竹脸上一喜,刚要伸手接,却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落竹抬头,脸瞬间就耷拉下来了,斜眼瞪他。 叶漓无奈,有点哭笑不得:“枫安啊,别欺负小师妹了。” 严枫安神情不变,扬起手中棍棒,示意着开口说:“这个快好了。” 落竹表情逐渐变得一言难尽,说:“那你说一声啊,做什么给我生的!” 一直沉默的容姚在此时开口说:“落竹可以了,不要闹脾气。” 白川轻车熟路的当跟屁虫,跟在容姚话语后面,笑盈盈的说:“是啊,看落长老模样不过十六年华,这样气盛。” 他的开口让当下局面更加一言难尽,落竹干脆不说话了,直接抱着双臂,歪着身子,明显不想看见他。 叶漓轻咳一声。 白川话里话外的小姑娘,年纪比两个他加起来还大。 容姚看了看眼前三人,轻声叹息,对叶漓说:“不愿意回去,我们便陪你一直到这里历练结束。” 落竹点头。 叶漓说:“容师姐,你知道的,我的选择。” 可能因为往年根深蒂固的情绪作祟,直到如今,容姚都习惯性的选择相信这个前掌门曾经极为看重的叶漓。 叶漓说的这番话极其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还是什么的。容姚一愣,仿佛没有刚刚不久之前质问的局面,没有纠结,点了点头。 “嗯。” 大不了以她命赌一把,又能有什么呢。 夜幕像是天空裹了一层黑色的纱布,带着点点模糊而遥远的星光。在目光所及之处,没有月亮,被厚厚的层层树叶挡住,唯有冷银色的光芒落在人的身上。 火焰渐渐熄灭,最后化为一堆火星,时不时的有微风吹来,它便被其燃尽残存的能量,直到彻底被灰烬淹没。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张逸不知被天玄的那个药师带去了何地,问白川也没有得到什么回答。只是说去了雨雾林内一处适合疗伤之地,说有仙域灵草,对张逸的伤口有很好的帮助。 这雨雾林有没有疗伤的地方,叶漓还不知道吗?左右问不出来,他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反正目前来看,张逸还活着。 林雀被白川关进了一个琉璃宝匣之中,然后将其带在身上。他当时的位置背对着叶漓他们,拿出宝匣之时,也没有露出半点模样,所以叶漓暂时不太确定他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但不愿见人,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 许子晟被莫楠解开了身上的捆仙绳,却为防止他跑,在身上下了封印,不得远离下施法者百米远,否则当场气绝。 这在叶漓看来,倒像是束缚住自己的封印。毕竟离开百米远,两方都不会好过,真不知是不是傻。 众人分散各个方向,叶漓同着落竹他们一道。她们的意思,既然是弟子们的历练,岂有长老参与其中的道理,便想着回去客栈那边看消息。 叶漓却否定了她们的说法,因为现在弟子就剩天玄及青御的了,剩下来的人,连二十个都没有。而这二十人,多伤得伤,残的残。他们这边,李柏断了一臂一眼,刘启断剑,身上灵气泄了大半,宋锦更是走路都难。 这样的情况的确可以继续,但那些恶心人的规则其实可有可无了。 听到叶漓这样说,落竹便提议解除算了,都死了这么多人,就说明这里不太平,为何还要回去客栈。 三个人围着这个问题争吵不休,严枫安依旧沉默。 最后还是没回去成,因为他们都路被阻断了。 一个深不见底,宽度足有十人围圈那么大,边缘不太规则的断裂口大大方方的摆在他们面前,阻挡了他们的去处。叶漓探头看了眼,洞口内里一片漆黑,看不清情况。却时不时的有黑气翻涌上来,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腐味。 落竹壮着胆子多观察了一会儿就连忙推开,说:“我们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洞。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先前也没听见什么地崩的声音啊。” 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看它边缘被强烈的雨水敲打过的痕迹,绝对就是下雨之前了。 叶漓忽然想起,许子晟他们说看到了什么东西,连同随行的弟子都看到了,并对现在天玄的立场产生了怀疑。而再往前,就是林雀,她是发现了白川的什么,被强行抹去了经年以来的所有记忆。而后被喂药,变成了如今那副鸟雀模样。到湖中心之时,白川是想接张逸之手给林雀喂下最后一枚药丸。 叶漓现在不确定那药是不是让林雀变成更加难以想象的东西,但徐徽可能占卜到了,便自行吞下了药丸,导致了当场死亡。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以及,沈雾年在隐瞒什么? 还有什么事,是他现在不知晓的吗? 不过眼下没有什么线索,叶漓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也只是空头想想而已。 容姚和落竹已经围着它研究了起来,还不是看着玩,而是真看出点什么。她站在另一边对着叶漓两人挥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怎么了?” “师兄你看这里。” 落竹伸手指向,容姚正处于的一个弯角断口处。 容姚所蹲着的脚下,一个几乎与土地呈现同一颜色的线条赫然在目。若不是它用料的颜色在边缘地区偏于深褐色,可能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叶漓蹲下身,将手探在那线条的上面。 “有灵气浮动,看来这洞口是有人专门弄出的。”叶漓将手收回,站直了身子。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怒意或慌张语气:“多缺德啊,现在我们都不能走了。” “这是什么阵法?怎么看不出来?”容姚皱眉。 落竹说:“可能是只有一条线的缘故,选择太模糊了。” 容姚继续不解:“那也能凭借它所残留的这些灵气判断出来的,多偏门的阵法我都学过,其他的再不济也见过,怎么就一头雾水了。” “或许师兄知道?”回答不出来,落竹直接将问题抛给了叶漓。 毕竟叶漓当初在门内相当于一个百事通,没有他不清楚不不知晓的。有人曾传叶漓这样是过目不忘的能领,所以才能知晓很多东西。而通常这个时候,叶漓总是笑笑不说话,或者给一个能混过去的答话。 “嗯,知道。” 如今也一样,叶漓不出她所料的点点头,但叶漓却没有选择回答,而是看向严枫安,眼睛眯着。 “枫安,你觉得这是什么。” 严枫安视线从叶漓的脸上移开,瞳孔内倒影在洞口的模样,张口一字一句的说:“我不知。” “……啊?” 属实没有料到这个答案,三人都愣了一下。 叶漓噗嗤一下就乐了,转向落竹说:“抱歉哈,师妹,我们不知。” 信你的鬼。 落竹拧着眉,瞪着眼,看着这俩人又在私底下聊着什么心里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容姚起身,说:“这阵法有点熟悉,行转轨迹,灵力抽入与我多年以前看到禁书里面的一个阵法相似,而我如今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它的模样。莫非是我年岁渐长,记忆也不如往年了?” 叶漓说:“没事,既然它在我们面前,还有阵法,看这波动轨距,整片丛林内应该不止我们这一处。那既然针对的不是我们单独的一行人,我们便下去看看如何?” 落竹显得犹豫不决,她看了看叶漓开口说:“可传说这地底封印着余阳,力量骇人,当年你就是怕它在外影响无辜的人,才选择封印到了地底?” 容姚像是也想到了这一层,面上多有顾忌,思索了一会儿,说:“要不我独自一人下去罢,我们互相留一个信物。届时若真有危险,我传话给你们,你们跑。” 落竹连忙说:“不行不行,若真有危险,怎么能让你下去,你下去了,你那一山的弟子怎么办?” 叶漓听到这熟悉的话,熟悉的托付后事,习惯性的尴尬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多日以来的解释都抛了水空,看来传言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觑。 他俯着额头,转而看向了身旁的严枫安,“枫安,你什么想法?” 严枫安视线依旧在叶漓身上,见他转过来,瞬间弯了眼眸,笑的如沐春风:“师兄知道我的,我的选择。” 你也不用这样。。。 听着这熟悉无比的话,叶漓浑身打了寒颤。 第60章 洞啊洞啊洞 木缡跟随李柏两个还有刘启一起往西边走了,四人又进了林中,走着走着宋锦突然停下来。 李柏不知所以,便准备伸手帮他。宋锦见状不着痕迹的避开李柏想帮忙的手,独自支撑着剑柄坐下来。长叹一口气后看着自己的腿,表情似乎有点不甘。 感觉到被嫌弃的刘启一愣,心里多是酸楚。 刘启脑瓜子转得灵光,见状在宋锦旁边坐下来,说:“宋锦你不用担心,叶师伯说了,你的腿没有什么大问题,过两天就好了。” 宋锦眼睛往上看,除了一往如既的层层密而厚的树叶,照住了这片地区几乎所有的光芒。偶然的风吹开叶片,洒下来的阳光,显得那样弥足珍贵。 “这里危机四伏,两天,很久很久。”宋锦说。 李柏这时开口说:“我背你。” 宋锦不理他。 空气一阵尴尬。 木缡也走上前,拍了下宋锦的肩膀,用暗语传话道:“行了,多大点事,这么计较做什么。年少嘛,被一时蛊惑很正常。” 宋锦低下头,他回他。 “抱歉。” “我觉得对不起你。” “师父将青御交给你,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如今,可却连李柏都在给你添麻烦。” “脱离躯体尚有意识,我以为我是幸运的。我本来想用这个身体做些什么,为青御做些什么。可我发现我在门内这些年,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我什么都做不了。” 木缡却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眼神示意紧张的李柏在宋锦旁边坐下。李柏看了看宋锦的后脑勺,无声的摇了摇头。 见劝不过,木缡也不再勉强,独自坐了下来。 “成了,什么脾气?你有照顾过李柏一天吗?他当时什么情况你不清楚?有压迫,有怨恨,做出这样的决定,你懊悔个什么劲。大不了打一顿,这不是你往年与我置气之时惯用的做法吗?” 宋锦还是祁深的时候,性子直得要死。每次和叶漓在课业或是修炼上闹矛盾,他不太会那些拐弯子的话,很多次都是在口头上输给叶漓。所以之后每次遇到这种,祁深的做法往往都是直接捡起剑,跟叶漓来一个回合,谁赢了谁有理。然后叶漓每次到了这时候,都是找个垫背的,自己跑路,拒绝打架。 看到的景象从少年间无忧无虑的嬉笑打闹,缓缓变成眼前阴暗的丛林内,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找方法解开死结。一眨眼,三百年已过。 真的是,沧海桑田。 想起过往,木缡没忍住苦涩的笑了一声,引得后面觉得莫名其妙的李柏侧头观望。 木缡:“你还有多长时间?” “可能,不到半年。” 木缡转头,看着低垂在眼眸的宋锦,阴影对比照耀之下,眼前人的恍惚要消失。 良久,他缓缓叹了一口气。 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 十月怀胎,长为成人十几载,为了某个理想辛苦半生,怨恨半生。 然后嘎嘣一下就没了。 宋锦听不到木缡的心里话,继续说:“灵魂实体化太荒谬,有悖常理。我感觉到它在排斥我,所以只能撑到这么久。” 宋锦说得何其轻松,仿佛这只是一场固定时间的行程,途中没有任何苦楚。 “嗯,这段时间,做你想做的事吧。” 木缡的手抚上宋锦的膝盖位置,宋锦低着头,眼睁睁的看着他附上的位置,掌心微若的金光一闪。下一秒,宋锦的脚甚至后背的痛感瞬间消失不见,他震惊的看着眼前笑得亲和的少年。 “你……!” 他瞪大双眼,猛的看向木缡。 刘启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宋锦,木缡怎么了吗?” 木缡面朝刘启,笑容依旧,指着前方说:“没怎么,我们继续往前走吧,看前面我们有没有去过。” 刘启露出惊恐的表情,连忙摆头,尤为夸张:“不去不去!这段时间经历这么多还不够吗?还去!?鬼知道前面究竟是美景还是炼狱呢!” 木缡将正准备抱树的刘启一把拉起来,转身对上身后李柏的眼神,一愣,转而恢复自然,问:“怎么了吗?” 李柏看了看宋锦的脚,又抬头看看木缡,眼底说不出来的情绪。饱含热泪的表情,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似是想说些什么。 木缡看他这副表情,连忙拉着刘启后颈衣服说:“走走走,看看前面去。” “唉……唉!!!木缡!木缡!你别扯我衣领啊!喘不过气来!你松不松!不松我跟你急了啊!木缡!!!” 两人愈走愈远。 李柏转向宋锦,走了两步。 宋锦躲开他的目光,似是为了逃避,连忙快步跟着木缡的方向去了。 再次追上木缡两人的时候,眼前一个赫然巨大的深坑映入眼帘。 木缡正拉着刘启准备再往前看看,刘启拼死挣扎出了木缡两米开外。见李柏两人来了,连忙指着木缡说:“宋锦!这小师弟疯了!想拉着我进去那里面!” 木缡直起身,转身对宋锦招了招手。 “怎么?” 木缡用暗语传道:“我和严枫安落竹容姚,刚好也发现了这个洞,正在讨论下不下去。” 宋锦思索了一会儿,说:“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嗯,那边洞没这里大,但有黑烟时不时地从地底渗透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腥臭味。应该是尸体腐败变质的味道,恶心反问的感觉太过于强烈。” 两人共同蹲下,木缡摸索着边缘的地面。不过宋锦跟着他看了一圈,也没发现这边的有阵线露出来,看来这里应该比那边严谨不少。 “那样明显的异常,倒显得这边平平无奇,更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深坑。” 宋锦盯着深不见底的黑色坑内良久,缓缓说:“这是地低洞窟的进入点吗?” 木缡:“不是,至少我遇上的两个都不是。再说了,沈雾年巴不得别人不要破坏他的阵,更不用说还专门破开地表,专门露出一个坑让人进去了。” “是罗师兄?” 木缡看向他,“你觉得是他吗?” “很像他的手笔。” “灵力运转方式像而已。” “那结果就只有毕骜了。” 其实木缡也觉得是它,能催动这个法阵,单个人身上的灵气催动完,人体内也就空了,短时间很难恢复。 可他说的终究还是普通人,最近的一个,就比如李柏这种双体灵的可以。不过李柏他自从上次找不到他的位置之后,便将意识往他那边多注意了一点。后面的一干事宜他都知晓得差不多,况且李柏连那个禁术都没摸过,哪来的记忆建的这个阵。 然后其他的,估计就只有几百年以上的大妖了。灵气足,体型大,建阵对于它们来说轻轻松松。 不过话虽如此,木缡稍稍有些想不明白,之前它将林雀给他之后,便说要去干个大事,结果现在一看,它还真干了个了不得的事情。 如宋锦说的一样,这几个洞口虽不是进入余阳封印洞窟的路径。木缡也相信毕骜对这些东西肯定不知情,而这些洞口估计是他为了做什么而弄开的。但这样的问题就免不了路线交叉叠加,然后一些人走的没劲,便直接催动灵气炸开路。 就比如他。 只不过这样发展的结果,某人怕是要在崇光国哭得眼睛都得花。 刘启见两人都不理他,自顾自的研究起了洞口,他无奈,便往李柏那边去。 刚走过去,发现李柏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洞口,他挠头不解。 “李柏,怎么,你也对它感兴趣?” 刘启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不满。 听到说话,李柏便转头看向他,然后在看到刘启样子的一瞬间,脸上表情差点崩坏。 刘启原本的容貌大众长相,却也不算丑。脸一半一半,有鼻子有眼,三庭五眼,倒是一个都没长歪,也不至于看不下去。 可现在的问题是,面前刘启的模样堪比流浪汉。 一路以来的遭遇,刚才又拖拽了一番,他自己只是简单的做了整理。本着自己看到的地方就收拾一下,看不到的就不管不顾。一番经历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去山脚下乞讨怕是都会被怀疑这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柏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从锦囊里掏出存放的水袋,递给他。 “刘启,你要不先洗洗脸吧。” 再不洗容姚连山门都不给你进。 而当事人不仅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一脸不解上下打量着李柏,觉得他说出这番话来莫名其妙。 “李柏,现在生死关头!前面还有未知的危险等着我们。而现在……现在你居然关心这些外表之物?这倒真的不像你。你说,你是不是被夺舍了,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的?” “不洗算了。” 李柏嘴角扯了扯,不想提醒他,也不想给他张镜子照照自己如今什么模样。李柏觉得刘启这样的情绪,大概率这些天被丛林里面的东西逼疯了。 两人两句话,聊出来两种天。而刘启他不领情,李柏也不是强制烂好心的人。一句话没说,便把水袋重新收了回去。 “木缡,宋锦,你们看完了吗?都这么久了。” 刘启跟着李柏往木缡两人的方向去。 木缡冲他们挥了挥手,张口喊:“我们准备下去!” “下去!?” 刘启听到这句话声音都变了调,连忙停下了脚步,随后死死抓住李柏的手臂,冲他们喊:“不去不去!这地底传说不是当年战争被尸山堆积起来的吗?我们下去做什么!去下面看人骨头吗?不去!” 说完,小声的在李柏旁边嘀咕:“李柏,你也不许去!你敢去我就跟宋锦告状,说你喜欢他!” 听到这句话,李柏耳尖微红,但更多的是怕对面那人听见而产生的害怕。由此不得不猛烈的活动手臂,想以此挣开刘启的束缚。 但奈何刘启抱得太紧,跟个连体虫似的没有骨头。李柏连试了几次,都没有把这个烦人精抱着手臂的双手给弄开。 而对面的木缡看着两人奇奇怪怪的动静,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转头看向宋锦,宋锦看见这一幕倒没什么特别明显的表情,只是皱眉看着对面。 “李柏孤独,一个人来,若是一个人走,不是太孤寂?所以等一切局势安稳下来之后,有个人陪着也行。” 木缡笑着跟宋锦调侃道。 宋锦眉头依旧紧蹙,终是因为木缡的这句话收回了目光。站在原地沉思良久,后叹息着开口:“并非厌恶断袖之癖,但……若是他喜欢的,便由他去吧,这毕竟是他的人生。” 木缡笑意变淡,不再说些什么。 他们两个的孽缘终究是外人不能评头论足的,如今既有缘,表面安安稳稳,没什么大仇大恨的,倒也作罢,随他们想如何吧。 刘启最后还是被木缡半拖半拽的弄下去了,除了他中间鬼哭狼嚎似的喊。其他途中的那些必要小插曲,倒都可以忽略不计,记录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他们下落的速度很快,但也下降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踩到了地面。 周围漆黑无光,看不清前后左右,就更不用说什么路了。但惊讶的是,他们身上的青御玉佩却在这时候起了效果,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青色幽光。 奈何光芒太弱,于是木缡又拿出了先前大雨之时用来照明的夜明珠。 “木缡,这么大的夜明珠,你打哪里来的?” 好不容易稳定心神的刘启,这会儿为了转移注意力,又将视线放到了木缡身上。歪着脑袋看着他手中三个拳头左右大的石头,疑惑不解。 夜明珠的光芒照在他的半边侧脸,半阴半白,半灰半青。那白还是不太正常的白,加上浅色的眼珠,透着银冷色的凄凉感,宛如瞳孔无神无色,死去多年的人。 木缡转头险些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弄弄自己?”木缡说。 “啊?” 刘启低头左右看了看自己,觉得自己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抬头问:“什么弄弄自己?我怎么了?我挺好的啊?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木缡避开他那张脸,摆了摆手,让夜明珠漂浮于四人上空。然后他回个头,发现几人都在看着自己这流畅的动作。 他一口气噎在嗓子眼,然后脸不红,心不跳,指着上方漂浮的夜明珠开口说:“这是师父临走前给我的宝物之一,说路上有用。” 宋锦:“……” 李柏别过头,灯光背着他的脸,木缡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应该是不甘吧,不甘于自己的父亲。 刘启信了,眼冒星星眼,贴着木缡开口说:“嚯,祁师叔对你这么好呢?” 木缡怕刺激坏了李柏这娃娃,只是笑笑点点头,没再说话。 第61章 李柏憋于心底的秘密 不知是不是毕骜当初立阵法的时候,脑子抽抽了,还是怎么着。木缡他们围着一条路走了好久,没有刘启之前话语里说的满地尸骨。反而周围墙体的边缘,更像是用一个巨型的工具钻出来的一个洞。整体平滑无凹凸,连偶然的大石块都被切的平滑有弧度。一圈又一圈,刘启嚷嚷着累,偶然一次抬头,才发现这里是先前下来的地方。 而因为底部光源太稀缺,这里离出口应该有千丈之远,所以上面看着大得离谱的洞口,实际上渗入地底的光源都被稀释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他们有光源,就更难发现顶部的洞口。 刘启仰着脑袋,沮丧的说:“反正都又回到这里了,看来这下面就是一个环形的洞,也没有什么东西。既然如此,我们就上去吧,一直待在下面人会变得颓废的。” 木缡沉默了一小会儿,看着已经漆黑的前方,迈腿开口说:“我先再往前看看。” “还走?再走不也就是那一条路,刚才都不知走了多久,多少遍了。木缡师弟,你往年在水泽是没有被师叔罚跑山吗?” 木缡作势要独自往前走,刘启连忙拉住他,说到一半,刘启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不过也是,水泽水泽,怎么可能有山?那里的模样必然四面环水,走两步路都能捕条鱼回来。你说说你师父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地方隐居,一年两次风湿,一次风湿半年。” 他半调侃似的话引得木缡忍不住笑了一下,转回头看着宋锦。他倒是对刘启的这番话没什么表达,只是垂下了眼眸。 是啊,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地方隐居。 因为云鹤啊。 云鹤可喜欢湖泊美景了,青御山四季常青,池塘有一个,但也就那一个。云鹤每年不论开心生气,练剑或是散心都喜欢去那里。 她时常说,看到平静的水面,闻着山涧内的清风,风撩过耳畔,感觉再怎么心烦意乱的情绪,没过一会儿都会安静下来。 她又说,她听闻了天玄青御交界的一个巨大的水域,风景绝美,灵气富足。她对那时的祁深说,如果她隐居,一定要选择在那里。哪怕有一天离去,葬在那被微风吹拂的水域。闻着花香,花瓣落在自己的上方,怎么想怎么好。 回过神来的时候,抬眸的瞬间发现木缡他们又聊了什么,而身侧后方的李柏却在一直看着自己。 那边聊得激烈,木缡觉得李柏虽然话里不太正经,但也有道理。都走了这么多遍了,即使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怕是早就找出来了。 然后木缡转头冲正准备和宋锦说什么的李柏,嘿嘿一笑,把主意打到了李柏的身上。 李柏良久的愣神,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充斥着聊天杂音的洞内,已经不知何时安静下来。而前面的其他两个连同宋锦都转过头,正在目不转睛的看自己。 他微慌了一下,忙道:“怎么了?” 木缡:“我都喊你几遍了,你怎么不理我。” 李柏:“……抱歉,刚刚想事情去了。” 哦豁,李柏道歉了,他刚刚想什么去了,都不像他了。 虽惊奇于这个,但木缡眼下也懒得管这个事情,于是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说,既然你先前跟着白川他们一起,那这到底的事情你知晓多少?” 迎着三人目光,木缡又来了这么一句,李柏一时语塞,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半步,脸上满是心虚。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不继续往前走了吗?” 木缡摊开双手,无奈的说:“就是因为要往前走啊,但不知现在是我们被鬼打墙了,还是当初造这个洞的时候,创作者弄的就是一个环形地穴。所以现在我们得要有经验的,而我们当中,只有你可能在之前就参与过北域的事情,问你自然合情合理。” 刘启跟上木缡的话尾,猛点头:“是啊是啊,你之前如果参与了,现在帮助我们出去也是将功补过。我届时一定在叶师伯和掌门面前为你求情。” 宋锦一脸正气的模样:“李柏,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李柏敢说吗? 不敢说。 他倒是不怕别人想他如何机关算尽的,将同门送到北域这边来送死。他怕他们一问不可收拾,就算现在不提,总有一天也会将他所有的问题全部问出口,然后发现他身上的那个秘密。 他不希望任何人,包括宋锦,都用那种怜悯或悲凉的眼神看着他,他会受不了的。 李柏就算死也想把那件事烂肚子里。 李柏很纠结,木缡看出来了。 白川能找到,能带李柏找到的,能在北域这边找到的,木缡都清楚是哪些东西。他心大,觉得那些没有什么所谓的。但这些落在李柏身上,就完全不一样了。面对三个人同时这样追问,又夹带着若有若无的背叛两字,他说不出口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也不顾自己爆不爆马甲,直接走到墙边,大呵一声,引得其他两人转移注意力。 木缡运用灵力并不是靠体内,而是由灵魂体,从叶漓那边转灵气过来为己用。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具身体只是在脸上不一样,其他地方跟叶漓本人来没什么区别。 于是他将力量聚集于掌心,随后一掌拍在墙面上。 “轰!!!” 土石挤压的墙面瞬间变为细石块,旁边的宋锦看见木缡过去就猜到了他做什么。于是在他掌心附上墙壁的一瞬间,宋锦便在三人周边立起一个屏障抵挡砸落的碎石。 灰烬过后,木缡稳稳的站立在石堆中心地段。灰尘扬起他的衣摆,肆意飞扬,何其潇洒的模样。 李柏站在最后,愣着双眼。他刚刚的确在想着如何周旋他们的问题,但下一秒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而这一幕落在李柏眼中,却不知为何泛起了疑心。这应当不是木缡思索许久,刚刚撞上这一幕而选择做出的决定。 他总觉得…… 木缡好像不太对劲。 木缡转头看向三人,一只脚踩在微微有些高的石块上。冲着他们稍抬下巴,挑眉笑着,如少年正好的俊俏恣意。 天才是永远不缺少瞩目点的。 光芒流走在他的脸上,流畅的线条,标准的五官,微翘的睫毛。明明是一张普通的脸,却好似有传不完的话本可以落在他的身上,叙述他如今的桩桩件件,应当是格外吸引人。 李柏用余光注视着旁边两人,但周围的人似乎都忘了,这样的一幕落在木缡身上,是很不合理的。 “宋师兄反应真快。” “你下次不要这样莽撞。” 宋锦收回屏障,他的这句话既是对木缡说的,也是对叶漓说的。 木缡笑意不变,瞳孔里倒影着夜明珠的光芒,以及三人的身影。 “木缡,你好厉害啊,祁师叔怎么什么都交给你啊?”刘启惊魂未定的看着周遭的碎石块,犹犹豫豫的迈出两步,走到了木缡身边,开口说:“这是个什么招式,下次教教我呗。” “就你跟多好学似的。” 木缡随手捡起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石头,呯的一声,精准的扔到了刘启额头上。 “卧槽!这石头块这么大,在脸上留疤了怎么办?”刘启捂着额头,那副模样,好像真的挺关心自己的颜值变化,不满的嚷嚷着说。 木缡控制着他的力道,顶多在他额头上冒个红印,血都出不了。居高临下的摆摆手,冲其他两人说:“过来吧,那边好像有新的路,这次应该能看看是不是我们遇到了鬼打墙。” 刘启补道:“如果是怎么办?” “那干啊。” 木缡模样有点哭笑不得,看向刘启,说:“刘大哥,你几十年的修仙白练了吗?不说多强大的妖魔,简单一点点都能徒手撕,你还怕个人魂变就的魂灵形态?” 刘启像是才警觉,恍然大悟般拿手比划着,像个马大哈:“唉?唉!?好像是的啊!我怕什么?我可是青御的弟子,三大门派之一哎!我这,随便捏个剑诀它都能瞬间嗝屁唉!” 懒得理会这个半根脑袋筋的娃,木缡拉着三人上来。三人姿态各异,站在石块顶部,俯视眼前这个新的洞穴。 木缡有些感慨,前脚在上面刚刚说若是有人不想走了,直接一条路炸开。硬生生炸出一条路,然后误打误撞进了封印着余阳的洞穴之类的,怕是某人得哭死。 然后现在他就真的这么干了。 不过他倒不怕那个胆小鬼哭,哭吧哭吧,哭多了有益身体健康。木缡倘若心好,还能往他心尖上再来一刀,让他哭得更加悦耳动听。 至于误打误撞进余阳那边什么的,木缡算好了方向,就算真的到了那里,相信也会有人比他早到。 “现在往这里走吗?” 宋锦看了眼头顶的夜明珠,似在确定它依旧明亮。木缡见状,开口说:“师兄不必担心,我这珠子一时半会熄灭不了,我们可以往前继续。” 宋锦貌似到如今都没有习惯木缡叫他师兄,犹豫半响说什么,然后终究没有回应。 这条路比先前那个更加宽敞,边缘都要专程往旁走上好几步才能看见墙壁。但这样的结果就是也有弊端,比如他们现在真的遇到了刘启一开始口中喋喋不休的尸骨,且不止一具。 刘启的情绪就不管了,反正就是预料之中的双目圆瞪,然后瞬间跳起。 木缡让夜明珠往他这边来了点,确保自己的身躯不会挡住光芒,才蹲下身查看这些尸骨。 这也没办法,毕竟是天然存储了一些发光物质之物。珠子有限,光源要保持长久,自然区域就有限。所以两次以来,只能勉强能看清周遭而已。 “余阳所伤。” 他开口。 李柏脸上微露惊讶:“你这么确定?” 这时宋锦也蹲了下去,可能看不太清,又往下低了低。他的这个动作看得他们身后的刘启疯狂的叫着,但没人理他。 “的确,好像是余阳的剑气。” 李柏见两个没有一个理他的话,喉咙一涩,便顺着他们往下说:“当初余阳不是被叶师伯亲自封印了吗,他之前应该也不会用这把剑砍杀别人吧?难道是三百年前与掌门对战之时,误伤的?” “这里躺着的尸首,足有几十具,看剑伤,皆出自同一把剑。”宋锦顿了顿,看向木缡:“死了这么多,应该不是误伤。” 尸体的躯体皆已腐烂,油脂流在地上,这么多年已经变成黑色。他们原本应该是哪些有名门派的弟子,身上的衣袍都是特制的。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布料上那些当年被特殊技术纹上的金底护身符文,都依然存在。 木缡被他看得心虚,不自然挠了挠鼻尖,说:“既然如此,那这条路走到头,莫非是封印余阳之地?” 宋锦知道他在编瞎话,这里的地质就是普通的,连封印产生的裂山纹路都没有,怕是还远得很。 而李柏似乎有所指引,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不知在看什么,开口说:“那挖这洞的人,把我们送到余阳那边做什么?别人那边应该有下来了吧,这么多人聚集地下,他有什么意图吗?” 刘启从李柏身后窜出来,说:“对啊,余阳唉。我们能力有限,要不走了吧,回去,应该也不远。毕竟那可是余阳啊,被封印了不知多久的古剑,三百年前刚冒了个头,就又被强制封印。” 木缡抬头,看着这个刚刚左右犹豫,不敢说话的娃娃。这会儿时间他又想了什么鬼,怎么从刚才起就开始了连环扣? 宋锦站起身,握紧手中剑,说:“既然如此,便继续吧。” “成。” 两人有默契,毕竟有同着修炼了那些年,木缡应了一个字就拍拍手站了起来。 然后两人像是没注意到后面两人,并肩讨论着就走了。 刘启颤颤的拉了拉李柏:“真走啊?” 李柏注视着眼前愈走愈远的两人,目光落在宋锦那张神情平淡的脸上。良久,旁边的人都拉了好几下袖子,李柏才叹息收回目光。偏头看了他畏手畏脚的刘启,点点头。 “嗯,走吧,又不是第一次出来历练,一切该有准备心理。” “话虽如此,但……” 刘启话还没说完,李柏便快步跟上了前面人的脚步。见谁都不站在自己这边,刘启往前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原地嘟囔着。 “怕鬼怪跟打不打得过有什么关系……” 最前面的木缡听见了刘启的这句嘟囔,忍不住笑出来,笑容惹得宋锦注目,问怎么了。木缡摆手,转身看着后面那个孤孤单单的人影开口说:“刘师兄,快点啊,娘们唧唧的像什么样子,不找道侣了吗?”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你们聊了什么??怎么还扯到道侣了?这跟这……什么什么关系啊???”刘启听到回应,连忙也跑了上去,“还有,我那么小声,你耳朵就那么尖?” “你虎吗?洞就就我们几个,声音能有多大?” 第62章 未定之意 刘启想反抗,但他猜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他这边,只得叹息,然后快步跟了上去。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结果没走了两步,就感觉到脚底像是踩空,整个人紧接着就掉了下去。 “卧——!!!” “呯——!” 刘启一声惊叫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已经掉到了地上。等到周遭的灰尘消散,转头,和一群懵逼的沈浅一行人撞上了脸。 “你们……” 沈浅话顿了顿,然后抬头,就和上方木缡他们对视。木缡眼见发现了队中的莫楠与队尾的许子晟,也跳了下来。 “好巧好巧,竟与沈姑娘又一次撞见。” 木缡笑得和蔼,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为表达礼节,还双手合并做了个揖。 沈浅冷哼一声,对木缡的出现极度不满:“每次遇见你,就没什么好事。” “那倒说明我能带来劫后余生的喜讯不是吗。” 面对木缡变相的将话题转了一个风度,沈浅双手胸前一环,转过身不愿理他。他身后莫楠倒像是将将发现木缡一般,开口说:“木小友勿怪,小浅多年在掌门师兄跟前,性情自然直爽了些。” 木缡表面笑嘻嘻,内心忍不住白眼,这番话不就是直接肯定了沈浅之前的意思吗。 解释的很好,下次别解释了。 后面两人紧接着下来,动作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周围的人全都能听得见。宋锦李柏两人一前一后下来的时候,特别默契的扫了全场一眼,然后又特别相似的移开眼睛,仿佛这群人是什么污秽之物。做完这些之后,甚至空闲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一套动作下来,木缡不得不感慨果然是家子,下意识的动作都能做到这么连贯。 更有趣的,这俩人一个明着认识,一个暗着认识。 李柏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毕竟现在暴露,能榨干的已经榨干,没什么能索取。现在不撕破脸皮,估计在等日后一个关键的契机,再用李柏的软肋还能要挟他护他们一次安危。 至于宋锦,现在除了他和严枫安,没人发现他是祁深的事情。宋锦做事周密,不会将自己的任何有关祁深的消息,放在桌子上摊开供大家猜忌。 许子晟站在人群的最后,之前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左前方沈浅的背影上。然后他注意到了木缡他们的到来,转头看向了木缡。 这段时间不知天玄这群人跟许子晟说了什么,许子晟整个人貌似特别沮丧,眼底都泛着倦意。而且木缡注意到,他身上的青苑好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回去了吗? 不可能。 没有扶苓的指示,它离不开这个世界。 然后木缡就想到了那个疯子,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当初离开之后,他也见过好几次许子晟,那时候青苑都还在。 可不等他再思索什么,莫楠开口说:“方才众人陷入迷局之中,不得已才破开这土层。没想到木小友也在这里,看来青御与天玄果真有缘。” 木缡现在可不想看见这群,仿佛没有避讳,随时随地无处不在的探头灯。 莫楠见木缡的视线一直留在最后的许子晟身上,便欣然一笑。他那脑袋里也不知脑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将许子晟唤了过来,笑意值得人揣摩。 “我也听闻了小浅说的,小友经常与我这些师侄们偶遇的事情。途中木缡小友还替他们解决了不少问题,我待掌门师兄向你致谢。” 这段没有任何问题,然后莫楠就开始了他没有脑壳的骚操作。拍了拍许子晟的肩膀,迎着许子晟不知为何的表情,对木缡语重心长的说: “青御风貌不知为何变成如今这样,不过,这……我没有任何歧视意愿。只是小友,你若真心喜爱于他,我倒是愿意将他给你。只是他如今霸占着我门下大师兄许子晟的身体,我也只得等到回到崇光,请掌门师兄将他灵魂剥离出体,另外寻一具肉身才能给你。” 木缡:???你在放什么狗屁??? 众人被莫楠的这番话震惊,木缡甚至都能感觉到身后两人的注视,宋锦欲言又止,却又挨不住心里的道德防线,开口说:“木缡,虽然门内没有这方面……但你,你应该坚守自己的道心,不要……” 宋锦的意思太明显不过,可他碍于现在身份又不能说的太细致,不能辜负严枫安,自己当个脚踩两只船之类的。 宋锦就说到一半,木缡听都听不下去,脸都没地方搁。 沈浅忍不住上前了好几步,拦住莫楠说:“长老,师兄他……” “小浅。” 沈浅应该是想阻止的,但不莫楠一句话将话抵了回去:“前不久刚刚说过,这身体内的灵魂,已经不是你往日的那个大师兄了。这是一个孤魂,乘人之危的小偷。之前掌门师兄就是不愿让你们面临大师兄离去的痛苦之中,才编造了那样善意的谎言。但你身为天玄的二师姐,不该以此糊涂下去。他再怎么说,毕竟只是一个占用你大师兄身体的陌生人。” 一字一句,似乎都在往沈浅的内心扎。 沈浅咬着下唇,看着许子晟,一脸心疼。随后转头看向木缡,怒不可遏的表情仿佛这人屠了自己满门。 木缡被沈浅的眼神弄得一脸懵逼,尽显无辜的眨巴着俩眼睛。 等等,他好像也是个受害者吧??? 然后身为受害者之一的许子晟原本混沌不已的眼神,被莫楠的这番话弄得瞬间清醒。不可思议的看着木缡,嘴里结巴着,手颤抖的指着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木,木缡……你,你,你原来……原来对我……” 对你大爷。 他说了个没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木缡连忙对他们开口解释:“不是不是,就是与他投缘,毕竟之前认识,不由自主的多注视了几眼。” “哦~” 莫楠知晓他的身份,现在还摆出一脸了然的表情,像个长辈一般似笑非笑。那样子,看着十分欠打。 疯了,让他疯了算了吧。 一阵静默之后,也不知谁先出的声,说什么要不一起走,然后两队又这么稀里糊涂的往下接着走。 一路上的目光,窃窃私语,让木缡想弄个什么意外,然后自己趁机溜了算了,而且这种心思格外的清晰。 眼神太多,木缡也懒得解释了,反正自取问心无愧。 这地下的通道像是连着的,也不似连着的。如莫楠他们所述,他们走的那条道路与木缡他们先前是一模一样的,都在原地打圈圈。几圈下来,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然后才选择蛮力破开墙壁,没想到这一破开却遇到了木缡他们。 两队变一队,一伙人不知不觉围着莫楠他们都道路走了好一会儿,却发现根本没有走到先前标记的位置,甚至在众人面前还出现了向下的石梯。 木缡看见这石梯的一瞬间,眼皮一跳,他意识到了这里的情况。 如果说他们先前的位置,所出的道路,是连贯的,那么新出的这条路,这些路口,就必然不是毕骜所弄开的。虽然洞的边缘能看清差不多,但仔细观瞧现在出现的石梯,两边都墙壁上还是能看见有人为挖掘的痕迹。 沈雾年难道没灵力,也没钱了?让人来挖这些洞? 他摸索着墙面,没发现众人已经一点点的往下走了几个。 然后意外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两边都墙面忽的出现一排接一排,其间仅有半指宽距,长而细的钢针。它们以交叉动作,瞬间合并将刚下去的那几个戳成了肉泥。 “啪!!!” “小心!” 沈浅前一步脚已经踏下,眼睁睁的看着钢针从墙壁里探出头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猛的往后一拽! 沈浅顺着拉着自己的手往上看,正是许子晟一脸的担心。 “你为何……” 要救我? 之前师弟他们知道眼前人并非自己往日相处的那个大师兄,于是各种各样的说法,就都他们口中出现了。 “我早就发现了……” “原来啊,我说他那次怎么……” “真是不要脸,霸占……” “他怎么还心安理得的啊……” “我就说嘛……” “我跟你们说……” “你说个什么,上次我质疑你还反驳我……” “关我什么事,跟我没关系,我也没想到啊……” 诸如此类。 那时的许子晟一直沉默,随着师弟们的话语,头也越来越低。 沈浅不知他在想什么,如果是以前的大师兄她还敢猜一猜,然而现在,她也迷茫了。 她不知自己对于这个“冒牌货”是什么心理,先前的大师兄她很敬重,不敢用任何一点心思肖想。可当潭渊一遭回来,与他斗嘴置气的这些时日。可能是许子晟的面容,也可能是这个人的确有和善之举,沈浅心里的想法就不知何时,从敬重,变成了另外一种心悦。 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对这个人有什么想法,还是仅仅只是,因为这个人披着层大师兄的皮囊。 沈浅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许子晟呼吸一滞。眼看莫楠他们将要注意到这边,他也意识到眼前这种行为并不妥当,于是想将手松开。 而沈浅见许子晟想缩回手,她瞳孔微颤,立马伸手抓住了许子晟的胳膊,似是不愿让他离开。又或者她这样的动作,是不想许子晟身体内的这个灵魂离开。 “小浅。” 莫楠的声音冷得吓人,声线沉闷,不似莫楠往常那般。 被这声音沈浅吓得浑身一抖,眼中瞳孔在许子晟没有看见的地方黑了一瞬间。随后她便低着头放开了自己的手,拿起刚刚摔倒地上掉落的佩剑,走到了莫楠那边。 众人视线重新回到石梯那边,面前随着钢针缓慢的缩回,中间的血液混杂着肉块,还有当事人穿的服饰,连同剑都被弄成了碎贴,一齐掉落在了地上。 鲜红的血液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顺着石梯,一格一格的往漆黑之地流去。 北域就是个荒地,怎么还有人弄了这么一个玩意。 图什么呢? 木缡不理解。 后面那两位估计也不理解,木缡一偏头,就看见自己侧后方,宋锦想上前去,李柏一惊,想伸手拉他,却被宋锦不着痕迹的给避开了。 这一幕,还是一如既往。 木缡啧舌。 然后李柏就急了。 “你为何从来不让我碰?哪怕像之前生死关头,我想扶你一把,都被你避开。还有现在这种时候,你要去前面做什么?我为你着想,担心你的安慰,拉你一把,你又避开!你究竟什么意思?” 众人被他的一番话纷纷侧过头看戏,这里就这些人,不想听的没办法。况且看这内容太值得人揣摩,听一听来龙去脉也的确能激起人的好奇心。 宋锦说不出来,也懒得理他,可能只当李柏孩子心性,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莫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走。 然后他顶着众人的目光,抬脚往石梯那边去。 李柏见宋锦不理他,怒火中烧,快走几步,迅速抓住了宋锦的手腕。边拽边往回拉,边开口说:“让你别去,娘的刚刚……” 即使在李柏碰到宋锦的一瞬间,宋锦就猛烈的挣开了他的手。但李柏还是像被怎么了一样,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 血液鲜红无比,红得不太正常,甚至有点发光,像是从心口处溢出的鲜血。 宋锦看着倒地吐血的李柏,瞳孔骤缩,浑身颤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 “你……” 他想说什么,他说不出来。然后鬼使神差的,也不知是不是一瞬间脑子没转过弯,宋锦开口说了一句不着调的话。 “……说了不要碰我。” 木缡知晓发生了什么,连忙快跑几步上前,蹲在李柏身旁,手附上他的后背脊。 在其他人眼中,木缡一脸担心的似乎是在询问李柏的状况,还贴心的给他后背顺气。但其实,木缡是利用手掌与他接触,正在治疗李柏现在的情况。 怎么就这么犟呢,让你不要碰你就碰。 木缡心叹无奈。 纵使木缡尽力补救,李柏却还是晕了过去。捂着胸口,双眼紧闭,倒在一地的血泊之中。 而这一幕,在最右边的莫楠尽情收入眼中。看着他们的动作紧缩眉头,两手指叠起支在下巴处,垂目思索着什么。 第63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另外一边,天玄的药师周文跟着白川,将身受重伤的张逸带到了一处林中沼泽之地。 这里地处偏僻,路线直通沼泽区域。不过由于多年不曾有过人迹,原本应该有路的地方如今皆被杂草覆盖。甚至周围一圈都是近人高的植被,根本看不出来从前有道路的痕迹。 周文看着张逸,有些懊恼的看着眼前,对白川说:“长老,这怕是过不去。” 他说的这番话并非是身为修仙者,连一堆杂草都处理不了。而是这些杂草正与先前那些“吃”掉弟子的草,在根茎根源是异曲同工之处,且不可能用正常方法处理。 白川却不以为意,幻化出一把剑,说:“异变的种子罢了,北域灵脉强烈,导致这些生了灵性,你还真当这是个东西了?” 说罢,挥剑向前砍去。 仅此一剑,没有任何灵气痕迹,周身像是一把民间几文一把的破剑。但也就是这一剑破开大半的道路,其间原本密集的杂草仿佛避瘟神一般,迅速的退开近一米。 周文惊讶,忙道:“长老,这是何物,有这样威力?” 还没看清剑身,白川便将剑收回,不咸不淡的说:“无甚。” 见白川不愿多说,周文也瞬间明白那柄剑不是他该问的东西。于是选择闭上嘴,将肩膀上的张逸扶正,以防他掉下来。 白川的那剑似乎的确是不凡之物,周文缓慢走过密丛时,不由自主的往两边看去。这一看,发现那些被迫分开的植被正在抖动,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惧之物,极力远离两人。 此刻周边没有一丝风迹,所以周文可以理所应当的认为,它们做出的动作是害怕的颤抖。 凭着脑子里面刚刚的记忆,它是一柄长的,没有其他特别装饰的剑。它所散发出的气质,太像凡品。况且毫不夸张的说,就和民间地摊摆来骗无知少年的劣质剑,一模一样。 周文很想承认自己看错了,是挥动太快没有看清的缘故。可剑所散发的气质与人一样,有感觉的,他前半生,好剑坏剑,摸了近半生,这,总不会感觉错。 可当年的神兵,除了余阳,好像就没有什么名气与实力共存的武器了。 周文边走边思索着,不过半会儿功夫,他回归思绪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是足有他们试炼场那样巨大,宽阔的一片沼泽地区。棵棵水杉从中拔地而起,宽距大小足有三四人并肩那样,虽不及林中其他那些树木巨大,却也足以让人观时称奇。 沼泽上方被铺满了水杉的落叶,与枯萎的枝条。加上水杉那些细小的粉胞,层层厚厚的铺在上面。以及此时灰暗环境的加持下,哪怕再怎么仔细观望,恐怕都会认为眼前这片区域是一片空地。 可能唯一与这附近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这里的“地面”,没有生长着哪怕一根草。 周文将人放了下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 “长老,接下来做什么?” 白川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到张逸旁边,半蹲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脸。 “我知道你醒着,我来之前让周文喂你的药,能让你痛不欲生,想昏睡过去都做不到。” 张逸了无生气的躺在地上,不理他,也不回答他的话。 一段时间过去,就在周文以为张逸真的昏死过去,毕竟他现在浑身血污,眼睛狰狞恐怖,整个人模样实在不像是有活气的。于是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张逸却缓缓撕开了被献血浇淋结痂,险些闭合的双唇。 “你到底要做什么。” 声音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沙哑,可能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 “自然是给张长老准备一个大惊喜。”白川皮笑肉不笑,咧嘴,瞳孔里尽是寒意:“如今这里也没别人了,张长老不妨给我透露透露,你们徐掌门在你们出门前,都占卜了些什么吧。” “……” “怎么,不好说?别介啊,谁不知徐掌门的占卜举世无双,天下连第二第三都无人敢争。” 白川有架势跟他耗下去,稳稳的坐在半空中,还翘起二郎腿,不紧不慢的开口说:“徐掌门身亡你我皆未料到,不过先前她一定嘱咐了你什么,不然你们两个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长老身份来参与这次的历练?” “哈哈……好个伪君子。”张逸干笑两声,不过由于他声音嘶哑,仿佛有人扯着声带,两声轻笑都格外费劲,沙哑且刺耳。 不理会张逸的话,白川自顾自的说:“林雀那边肯定问不出什么了,她都开不了口了,我只能问你。所以你不想死就告诉我,徐徽除了这次的事情,还占卜到了什么?” 白川连句尊称都懒得说,直呼其名。 而张逸偏了偏头,冲着白川那边露出脖颈,所示之意不要太明显:“白长老可以杀了我。” 白川倒是不慌,摇头洋装无奈道:“实在可惜,实在犟,你不愧是徐掌门门下的大弟子。” “哈哈……”张逸干巴巴的笑着,声音几尽悲凉,语气又极为强韧:“大不了就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和你这种杂碎说的。” 白川一下一下的晃悠着小腿,腰间的锦袋也跟随着一起晃动,他眼睛提溜一转,开口说:“你就不想知道,你师妹在以为我想杀了她之时,她对我比划了什么吗?” 张逸:“师妹虽从小口不能言,但心地善良,乐善好施,她能说什么?” “张长老真是护短,不过你亲爱的师妹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白川站了起来,一把扯下腰间的袋子,在张逸正脸上方晃悠。张逸察觉到师妹的气息,脸不由自主跟随着袋子晃动了一下。想起林雀已经不能恢复人身,现在应该是白川将装林雀的那个锦袋在上方放着,这才恢复如常。 “她说,只要我放了她,她可以让玉诀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张逸听到这段话,浑身震了震,偏头往白川的方向。如若他双目仍在,怕是这会满脸不可置信。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的出声。 “这不过是你哄骗我的想法而已。” “就知道你肯定不信。” 白川说完这段话,张逸心中窃喜,以为这的确是白川的谎话。然后他就感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属于林雀那时候的那部分记忆便清晰的放映在他脑海里。 “他”双手并用,面对眼前的白川不停的做着手语的姿势。张逸看完之后,心刚刚窃喜的心瞬间凉了大半。 林雀的手语是他教的,而她比划的这些,连起来的意思,确就是白川刚刚说的那句话。 张逸很想让自己看不懂。 但这就是事实。 他已经哭不了了,正剧烈呼吸着。 喉咙里的血液在此时越发的苦涩腥臭,反胃使他不由得想要呕吐。可除了原先流进去的血,什么都吐不出来。 张逸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具尸体,双脚无力,全身酸痛,他挺想就这样永远的沉睡下去。但白川不会如他所意,没过一会儿白川的声音就传入了张逸的耳朵。 “你师妹的叛变了,掌门死了,就剩门内那些刚刚被叶漓送回去的残枝败柳。那几个,加上你们门内剩于的一些走不动的老家伙,和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这些人练个手我都嫌弃,还想创立什么门派?真当自己是民间画本里一骑绝尘的天才?当凭你一人之力,颠覆众生芸芸?呵。” 白川的脚踩在张逸受伤的眼睛上,他脚底带了些碎石块,此时正利用这个在他眼睛上来回的摩擦。 “啊啊啊啊啊!!!!!!!” 这一幕甚至不忍直视,旁边的周文看不下去,便转过了身,但那刺耳的叫声依旧环绕在这片寂静的林中。 看着自己前方来时候的路,幽暗寂静,没有生机。身后的叫声依旧在继续,然后周文听到了什么东西将一块肉块,硬生生连带着血肉挖出来的声音。 有两下,周文想,应该是眼睛。 “张长老应该高兴,我现在对徐掌门占卜什么的不感兴趣了。你们门内有什么歪门邪道,揣测天意,我也无甚心情理会。因为我现在对你感兴趣,特别特别感兴趣。” 白川歪笑着,瞳孔里勃发出奇异的光芒。他转动着手中剑柄,随后将剑尖处插着的两块肉块随意的丢进了旁边的沼泽中。然后看着那肉块缓慢的被沼泽吞没,直至连什么飘落的鲜红血迹的连同肉块一样,没有任何踪迹。 周边黑褐色的粉尘缓慢上前,覆盖住露出的那部分,直到整个沼泽模样恢复如初。 ”我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周文。” 听到喊他,周文转过身,“长老,何事。” 白川示意了一下他身旁那巨大的沼泽,指着中心地段一颗比其他都要粗壮两倍以上的水杉说:“把他脖子腰牵个绳子,面朝下,挂在离沼泽两米高的树上。” “是。” 周文明白了他的意思,雨雾林没有生物,但有一种形似生物,却面容丑陋,青面獠牙的怪物,名夜幽,又被仙者称为食魂冢。 它们不是生物,而是一种妖魔鬼,三形态之气聚集,自行变异的产物。夜幽也不是从雨雾林内衍生出的东西,而是三气聚集之地都会产生,多是古战场之类的地方。 听说本是不食人的,如它名字那般是吃各种生物魂气的存在。但不知何时,它们可能也被局势所迫,渐渐的变异,爱吃了人,容貌也更加不忍直视。 冢这个词的来意,是他们喜欢将吃完的碎块,不喜欢吃的部位,堆积在阴冷僻静之地。不高不矮,像个土坟包,一个接着一个,一排接着一排。 周文绑张逸的时候,他没有挣扎,仿佛一切都已经不足以让他再提起什么意义,万念俱灰的模样。 中间那个水杉并不好去,但好在白川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不好去。于是给他在虚空中搭建了一个平台让他好落脚,周文这才得以站稳。 “呼……” 周文看着透明的脚底,下面就是沼泽,目前他都不知道这有多深,掉下去会如何。 稳住跳动的心脏,周文抬头看了看就在头顶的一根粗壮的枝干。抓紧了手中的人和绳子,简单估摸了一下手中剩余绳子的长度,以及绕上几圈,会用掉多少绳索,便开始以横向将张逸绑在上面。 为了张逸受不必要的苦,周文在绑的时候特意避开了他的伤处。为了防止他乱动而导致绳子滑到凹槽的伤口地方,周文还利用多余的绳子在两边连接进行了加固。姿势不会难受,伤口也不会破裂。 腰处的绳子很快的绑完了,于是周文便转到了张逸的脖子这边。 张逸的模样实在不好看,先前还有眼珠,现在连眼珠子都没了,空洞的内里让周文仅仅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眼睛。 看不见,手中的动作就慢了。周文几分钟时间里,试了好几个能让自己绑住的方法,但结果都不尽人意。 然后就在他摸索着着急的时候,张逸开口说话了。 “云中……” “什么?”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很轻很轻,小到周文险些听不见。 周文以为张逸这时候是什么重要消息,不便白川听见,趁这个机会要嘱托给他。毕竟他们这次走了之后,可能就再也不会来了。这里地处太偏僻,没人会来这边,就算到时候有人来了,怕是今晚张逸就要被寻着血腥味找来的夜幽啃食干净。 于是他用余光撇了眼岸边的白川,然后假借查看绳子意图,将头往张逸脖子后面看去,趁机将耳朵抵在了他的嘴巴旁边。 “……谁……寄……锦书……” 张逸说的断断续续的,可能是受周文绳子绑住脖子的影响,也可能是张逸此时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正常。 过了好一会儿,周文根据他话里断断续续的字音,知道了他说的是什么。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一滴血液在此时从空洞的眼眶里滴在周文的肩头,像是一滴泪水。 “周文,磨磨唧唧做什么呢?” 白川离中心位置有点远,他见周文一直在摸索什么,心生疑虑,几步飞了上来。 “长老我也没办法,我见血久了容易晕,这您也知道。”周文冲他示意了一下张逸此时血液聚集的眼眶内,一脸无奈。然后在白川的目光下,咬咬牙,将脖子后面随便绑了绑就完事了。 “好了好了,长老我们走吧。” “等一下,我看看。” 白川知道周文的这个毛病,皱眉,自己上前查看了一番,见的确没什么异常,便示意周文回去。 周文见他要留在这里,点点头,便回到了之前待的地方等他。 回过头,他看着远方的白川,以及成一条直线被绑起来的张逸,心口猛的一酸。 他说出那句话,可能是思索这一路以来的各种事情,各种遭遇。师父的离世,师妹的失忆,同伴的折辱,他的不甘。 即使再怎么预防即将面临的危险,即使玉诀徐掌门再怎么小心告诫,小心提防,一切终究还是到来了。 就像怎么坚持,世界依旧糟糕。 人心依旧险恶。 第64章 师兄 白川隔了好久才返回,也不知跟张逸说了什么,反正张逸远远看着,没什么反应。 周文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午时了。 他心中替张逸惋惜着,同时也为他庆幸着。想这林中多有树叶遮挡,这段时间张逸以那种姿势可能会不舒服,但多少也能放松一点,至少比在白川身边轻松。 途中,周文不自觉的往白川腰间那个锦看去,因为里面装的是林雀。之前在折磨张逸的时候,它跳动得异常,如今仿佛归于死寂,连白川走路时不时地故意碰到什么硬物碰撞,它都没有再动过一回。 当今世道人心,实在令人窒息。 他们折返的时候,并没有走先前的那条路,而是换了个方向。 结果这一换方向,就遇到了正准备下洞穴的叶漓一行人。 周文有些不理解,雨雾林占了北域多半的地域,这林中就他们几十个,怎么就能做到每次都能撞见。 叶漓看见他们时候没什么表情,而是瞥了眼他们身后,空无一人。 白川看到这洞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才意识到眼前还有旁人,连忙换了脸上的表情,变成疑惑。 叶漓坐在边缘,一只脚搭在上沿,一只往下悠闲的晃悠着。若不是他那脸撑着,叶漓现在的模样加上他身后站着一脸冷漠的三人,倒挺像一个流氓头子。 应该就差在嘴巴上面叼根稻草。 不过叶漓有余光瞥了眼旁边的草,不知被多少代浇过血水,淋过尿液,想想还是算了。 “这,这是怎么了?”白川颤抖的指着眼前的大洞,惊讶到结巴。 叶漓佩服他的演技,啧舌说:“白长老说巧不巧,我们刚准备下去,你就来了。不过碰见即是缘,要不一起吧。” 然后白川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叶漓径直跳下去,严枫安尾随其后。落竹她们不喜这个人,什么都没说,也下去了。 周文上前,做出谨慎姿态:“长老,我们要不再……” 他还没说完,白川看都没看他,就几步跨到洞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周文似心有余悸,看着眼前黝黑的洞内站在那里没有动弹。随后转头望向周围,的确无人之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古铜色的钱币。用以两指夹住,猛的往最近的一棵树上扔去。 钱币薄而小,周文的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很轻松的就进入了树干内部。如果不仔细观瞧,上面几乎与粗糙的树皮融为一体的裂痕根本发现不了。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周文浑身从容自如,出手快而凌厉,完全没有在白川面前的那股拘谨之态。 最后环视了一圈四周,自己也跳了下去。 叶漓下来的时候注意到了,这里的洞与李柏那边那个很不一样,不仅是外观,还是深浅。李柏那边那个以正常下落速度得有个好几分钟,而这边的,似乎要更浅一些。 站立在地上的时候,脚下还有点不稳,被紧随其后的严枫安及时给扶住了。 “师兄。” “张逸死了吗?”叶漓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白川以救助之名,命自己手底下的药师将人带走。然后这会不仅没见着,叶漓还在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是真的杀了? 严枫安环抱着他的腰肢,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将手紧了些,低下头,两人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严枫安眼底带点委屈意味,对叶漓说:“师兄关心他?” 叶漓清楚话本里经常出现的吃醋一词,根本和眼前这个人毫不搭边,对上他的眼睛,说:“应该没死?” 他没说话,变成往日一般无二的沉默。然后后面的几人便下来了,叶漓见状,便也不将话题点落在他的身上。 “怎么这么黑?” 白川和周文是后下来的,一前一后的站在不远处。下来的一瞬间,白川便以手中心幻化出一团白光,照耀在周围,打算查看情况。 叶漓想,他之所以一下来就想查看周围,可能也担心这个突如其来的洞,会直通封印余阳的洞窟内吧。但他也不想想,还是说之前下去,压根不记位置,这里就算挖穿,也跟那边八竿子打不着。 白川不信,还查看了好几遍,的确事情之后,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叶漓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心生疑虑。就算真的到了那里,他只是个偶具,靠着仅存的那一丝丝的灵魂原体在体内,原本的那个白川早就不知在何时已经死了。这里顶多沈雾年会跳脚,他在急什么,又在叹息什么。 为了心中的疑惑,叶漓又多看了几眼,确定眼前人沈雾年暂时未曾上身,疑虑更甚。 在他未注意之时,严枫安微偏着头,转向他的耳畔,轻声低语:“师兄,我们玩个游戏吧。” 叶漓又一次看向严枫安,他眼底情绪微动,这里光线太暗,叶漓看不清他到底想干嘛,于是说:“枫安想怎么玩?” 严枫安牵起叶漓的手,摸索着在掌心缓慢游走,写下一个字。 桑。 叶漓感觉自己身体仿佛僵了一瞬,后又恢复正常。他似乎对严枫安所写出来的这个字很不明白,抬头看向他。他这个动作是让自己在脸上展现的情绪,都能让严枫安看个清清楚楚。 “枫安这是什么意思?” 严枫安低着头,仔细端详着叶漓的表情,似乎真的想看出点什么来。良久之后,应该是被自己的行为弄笑了,将紧箍住叶漓腰间的手缓缓放松,变为情欲的抚摸。 “没什么意思,师兄赢了,师兄想要什么奖励?” “枫安在做什么我都不懂,要奖励不是显得太虚伪?” “怎么会呢?这个世界内,师兄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严枫安语气郑重而真诚,听到叶漓耳朵里面又是另一种语气。 说真的,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承诺。 然而不等他再说什么,那边似乎又闹出了什么动静。 叶漓走过去才发现,原来是白川旁边跟着的那个药师。不知碰到了哪里,导致他们几人中心土块崩塌,赫然出现一条直直往下的阶梯。 白川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着他身旁的药师,药师低着头,对他一遍一遍的鞠躬,嘴里说着对不起之类的话。见叶漓过来,白川连忙说:“我门下人实在不知礼数,随意触摸这地下机关。现如今这……也不知通向何地,不过现如今又多出一条道路,我们继续往下吗?” 容姚开口说:“这种情况下还乱摸,真的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吗?” 白川看向容姚,在光芒下的脸忽明忽暗,分不清善与恶。眼底的光芒却异常的清晰,像是藏于黑暗中的冷血动物,准备随时出没给人致命一击。 “容长老,我们似乎并没有仇恨,为何要针对于我呢?” “没有仇恨?天玄当真是做得多,记得浅,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容姚迈出两步,冷笑看着他们,说:“现如今说出这番话来,敢问多年之后,便自动将原来的旧账自行一笔勾销了?天玄好大的脸呐!” 白川也收回了嘴角仿佛永远存在的那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说:“说到底,天玄与青御还有交友。容长老这是要让表面上存在的那层都不复存在吗?这样做,青御罗长老这些年刻苦坚守的,不就成了个笑话吗?” 落竹也在这时站了出来,以防护姿态将剑横握于手中,挡在两人身前。娇小秀丽的脸上没有表情,双目漠然的注视着对面的两个。 “白川,你要想死,我们便来打过一场。至于掌门,姓白的,你是真不清楚我们两人从现在北域的意图啊。” “打过?”白川仿佛听见了笑话,上下打量落竹那怕是还没到他肩头高的身体,又瞄两眼她细胳膊细腿,说:“小姑娘,你怕是在于我玩笑?我一招便能让你气绝。” 对于白川的调笑,落竹无甚在意,毕竟很多人在与她对打之前都说过类似的话。她不做争辩,而是变出件玉石点缀的一个金制带钩,扔到白川脚下,说:“你且看看,这是何物。” 白川将东西捡起来,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直到看见了带钩镶嵌的玉石内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你管我哪里来的,我只问,你识得吗?” 落竹逼问,白川铁青着脸,手中紧握住那枚带钩,说不出话。 “别以为仗着沈雾年,天玄就能为所欲为,天道能将他拉上去,就能把他踹下来!你们这些年干的这些事,当真以为天衣无缝?当真以为天道没有看见吗?!” 这个洞不大,落竹的声音尖锐而笃定,没有放轻任何一个字。所以也就导致了她仿佛周身都伴随着一股子气场,让人不敢反驳质疑。 他们刚刚身处的位置没有光源,看不清也正常。到了这边,白川原先在手心的那颗光球已经被他安置在半空中,随众人动作而及时游走于中心位置。 叶漓过来并没有立马加入他们的争论,而是借着光芒,看了眼在白川身后因歉意局促不安低着头的人。 但也只看了一眼,因为面生得很。 叶漓暂时排开他是这场游戏中的一员,转开目光,朝落竹他们走过去。拍了拍落竹的肩膀,示意她往后,然而落竹是个犟脾气,瞪了眼叶漓,就是不动。 叶漓笑的有些无奈,说:“怎么,觉得我这个大师兄保护不了你们?” 落竹哼了一声,说:“大师兄丢下我们这些年,我们早学会自力更生,自己保护自己,现在亦然。” 她的本意大致是想向叶漓表达青御这些年一直有她们,还没有到落于旁人下半分,依旧处于高位。现在以后依然,不会为任何人的要挟所屈服,有实力,有反驳别人的底气了。 但这番话落入叶漓耳中,却不自觉的心尖一酸。 是啊,太久了。 要是他的师兄三百年间屁话都没有一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叶漓保证会在他重新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狠狠地打他一顿,或者一辈子都不想理他。 而这三百年间,闲暇的各种日思夜想,回忆往昔,睹物思人。看到空了的一间又一间庭院,换了一批的新弟子,忙起来各种的繁琐事情。其中的烦躁,愤恨,叹息,都不是一句话就能概括得过去的。 叶漓没有回答,只是淡然一笑,眼角微微泛起水光,他摸了摸落竹的头。然后趁她还没反应过来,轻轻的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说:“屁,半大孩子,自什么立,更什么生?你师兄我又不是死了。” 在落竹即将暴起的时候,又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她往后。 白川似乎还没有从手中的东西缓过神,叶漓的视线挤着他手中露出的那部分,歪头仔细端详。 腰带上的带钩? 上面的玉石应该就价值不菲,加上它内里的雕刻,细金的钩勒,至少在民间是品级官员以上才能用的东西。 刚刚落竹与白川说的话,明显这东西跟他有关,跟沈雾年干的事情更有关。而且落竹不知从何处找来了这个东西,还貌似知晓了沈雾年指使白川这些年干的那档子事。 不过…… 当年好像没有皇室涉及其中吧? 叶漓记忆中是这样的。 修仙界的饰品多是带有灵气的宝玉,或是妖魔身上靓丽之物挖下来作装饰的。就算随身穿的衣物,都是在纺织工艺中,就加入了为确保安全的咒符,以保不被妖魔轻易近身。 叶漓现在也想问问落竹是怎么弄到这块东西的,但眼前的白川注意到叶漓一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于是开口说:“叶长老便也要伙同她们一齐辱骂于我吗?” 叶漓觉得他发言有点奇怪。 指着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两个,一脸莫名其妙。 “白长老真有意思,你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我是你这边的?” “难道不是?那之前你做那些,不怕张逸和玉诀的那些人恨上你?毕竟害死徐掌门,你也间接性的参与了。”白川咧着嘴,都快弯到后耳根去了。他现在的模样极其丑陋,像幽暗之地的恶魔,等待吞噬送上门的猎物。 可惜叶漓不是他的猎物,叶漓是那个猎手。 他笑笑,说:“抱歉,旁人如何看我,关我何事?我做我自己想做的,我自己知晓是非对错,理得天下大义,自然问心无愧。至于站在谁那边,可跟我兴趣劲上来做的事情无关。你可以将其理解为,我喜爱多管闲事?” 这番话倒噎得白川无话可说,他身后的药师无措的看着两人,来回张望,也不知该做什么,只能选择不开口说话。 严枫安从来对这种争论不感兴趣,不过他似乎好奇身旁这个突然出现的阶梯,便抬脚往那边走去。白川不敢惹这位,而阶梯的口子离他最近,见他走过来,白川便不由自主的往旁退了一步。 而他那细微的动作被容姚捕捉,皱眉开口说:“白川,为何感觉你在怕严师侄?” “他过来查看,我让位不行吗?”白川撑着脸,反问与容姚。 严枫安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自己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阶梯旁的墙壁,低垂着眼思索什么。 叶漓走上前,也半蹲下来,说:“枫安看出什么了吗?” “嗯,尸体的味道。” 第65章 洞中的聊天 “尸体?” 此时,另外一边也刚好发现了石阶。 叶漓与木缡那边记忆是共同的,相当于在两人脑海内,播放着两面正在进行的画面。 叶漓准备上手查看这边墙壁的情况,却被严枫安握住手腕。 “有毒。” “啊?” 有毒你握我的手不就是刚刚碰墙的手吗? 有毒你还握我的手? 叶漓哦了一声,便收回了手。 原本在后面的落竹两人听到严枫安的这句话连忙走了过来,也纷纷弯下身子查看。为确保身体不碰及,便将发髻上唯一的一个装饰品拔了下来,用以尖锐的部分剜下一小块泥土。 容姚将挖下的那一小块泥土凑近看了看,又立马远离,抬头看向几人,说:“的确有毒。” 白川在后面语气不慌不忙的开口,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既有毒,我们不如上去吧。毕竟青御的人金贵,莫折在这里,届时又将所以罪过归咎在天玄身上。” “哼,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落竹白了眼,不理身后那人的暗语嘲讽。 容姚将发簪递给叶漓,叶漓接过,发现这泥土里面还混杂着发亮的细微粉末。发亮的粉末分散不集中,这里光源又暗,若非仔细观瞧肯定发现不了。 “枫安,你看这些是什么?” 叶漓将东西递给严枫安,顺便指了指什么几乎看不见的细微亮光。 严枫安将头凑近了些,鼻尖险些碰到。停顿了一两秒,他余光瞥着叶漓,看他都快碰到了,叶漓都没什么反应,便将脸移开了些。 “应该是被融合进土壤的一种粉状毒物, 被有心之人特意放在该处的。” 说罢,严枫安指着里面以及旁边的土壤,继续开口说:“你看,除了这两面墙壁有这些东西,我们站立的土地是没有任何东西的。因为是混合进泥土,随后被涂抹了上去。” 叶漓说:“那他怎么就能保证下这阶梯的人一定会碰墙壁呢?” 严枫安往阶梯的深处看去,内里漆黑一片黯淡无光,望不到深处。似有一具吃人的怪物藏匿在黑暗中,只待人群的接近,便张开血盆大口吞没。 “那必定是下面有必须要扶着墙壁的东西。” “弄这么悬乎,你们不下去看看?” 白川依旧在后面叫着,但眼下已经没人愿意理他了。 叶漓将簪子上剜有泥土的那一片花瓣给掰了下来,还给容姚。容姚看着上面缺了一块的簪子,没接,表情还有些嫌弃。 “你其实可以把它扔了,我又不缺一个发簪。” 叶漓点点头,将簪子收回自己手中,说:“行,就留给我吧。” 容姚见他收回的动作,感觉有点怪怪的,啧巴着嘴说:“你要这个干嘛?一个残缺不全的东西。” 严枫安偏头,脸上似有不解。不过看了看叶漓认真的动作,沉思良久,开口说:“师兄喜欢这个?” “唉……唉!大师兄喜欢这个?” 落竹听到严枫安说出这句话,也凑过来。看了看簪子,看了看叶漓,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猥琐非常,看得叶漓心底发毛,浑身抖了抖。忍不住伸手将落竹的脸推开,表情极度狰狞,应该是想装出一个严厉大师兄的模样。 “小姑娘家家的什么脾性,尽想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而他的装作,奈何落竹是谁,早几百年就看清了叶漓这个人的品性。叶漓推她的脸她嘿嘿的笑着,笑声此时在这个昏暗的洞里显得莫名傻。 严枫安却在此时幽幽开口说:“师兄若喜欢,回头我去民间长街给你买一大堆回来。” 叶漓见状斩钉截铁道:“不要!” 随后叹息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是随口一说,觉得不应该丢在这里而已。” 落竹连带着容姚严枫安三人不解,“丢这里怎么了?” 青御的东西都属上品,这种配饰就更加精致。因其一些制作途中会加入稀有的灵石宝物,所以有些甚至被作为法器练就,或者在道友之间进行着贩卖。 容姚带的发饰虽少,但名贵程度值得人讨论一番。 可说到底,修真界不是适合专研这些精致物品之地。也就导致了一些大能者对装扮什么的无甚兴趣,甚至披头散发,只为练就奇功。 眼下亦不知是不是他的心底作祟,叶漓觉得这样好看的东西,只是被折断了一片花瓣便随意丢弃在这里,实在不应该。 但叶漓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他怕ooc。 面对着三人眼神,他觉得自己像个异类。 真的要疯了。 他们讨论着,白川不知何时离开了,还带着那带钩。等他们开始寻找白川和他那药师之时,他们两个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既离开了,便不理他的去留了。” 落竹随意的摆了摆手。 叶漓看着这个洞除开眼下阶梯唯一的路口,若有所思。 那个方向…… 其实他直到现在也搞不明白,毕骜挖这几个洞的意义是什么。自从几天前离开之后,毕骜现在也看不见人影,想把他叫来问问也做不到。 想着想着,叶漓想到在那个馄饨店旁边碰见毕骜的情况。当时他身上有伤,还很虚弱,模样大小甚至不足原来模样的十分之一,一看就是被人攻击还抽去了力量。 还有当时买馄饨的老板说他是在城门口捡到它的,一身的伤,伤口还在冒黑血。他们第二天就去了城门外查看,血液的确凝固得太久。崇光那边下雨阴晴不定,直到那时候都没有被洗干净,可见血液之多。 当初叶漓还调侃毕骜弄成那模样,是不是将沈雾年宝贝不已的琼阁给他掀了。 现在仔细思索,毕骜为何突然从水泽去了上饶崇光? 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吗? 叶漓想不明白。 要不是人的好奇心能战胜一切呢,阶梯他们最终下去了,只是严枫安打头阵。为避免先前木缡那边的情况,叶漓先捏了一块泥土扔下去,见无异常,便招呼着大家。 几人成一条直线,前后不差三米的距离向下走着。叶漓唤出了一个燃灯模样的宝器,悬空在四人头顶。 这个阶梯一开始下去的时候必须弯着腰,但越往下走,感觉头顶越高。甚至左边的墙面消失不见了,灯光都照不到左边的情况,感觉左边应该有一个更大的空间。 “对了,严枫安,刚刚那个白川为何要做出那样的动作,像是在回避你?” 这条阶梯很长,安静久了,自然就想聊聊天。站在中间的容姚想起刚刚自己看见的一幕,思索半晌也想不明白,便直接对着前面的严枫安发出疑问。 严枫安在前面继续走着,完全没有因为容姚的这句话而导致停顿或是什么。 他说:“不知。” 他的确不知,也的确是面子上的不知。无奈叶漓开口说:“可能就是想借此让你们怀疑,枫安是与沈雾年交好的之类的。但这样的想法未必太过荒谬,三百年前的几次见面,似乎最近的都只是无岸归墟那一战。当时亦只远远的打了招呼,话都没说上。” 叶漓的语气平淡,在简单叙述一件事情,没有平常像是开玩笑的那股劲,像是真的在解释容姚的话。 容姚:“这样吗?那看来的确蛮无耻的。” 落竹转头看向身后的叶漓,说:“我记得传言,当初正式开始之前,师兄不是与罗师兄突然前往了北域吗?” 三百年的事情呢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本着这俩一个都没去过现场的缝隙,叶漓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将谎话圆回来:“当时沈雾年还没到,我们回去了之后,他也才到,所以那时候我是在的。” 话落,叶漓拿手指戳了戳落竹的额头,有点愤愤不平,“流言蜚语,你这身份地位,怎可随意听信?若是有人借题发挥,凭你这脑袋瓜子,能辩得是非吗?” 落竹不满的转回去,揉着额头哼哼着说:“明明当年除了严小师弟,我就是最小的那个。这些本不是我的东西,偏偏如今我却当上了这个长老。那么多师兄弟离去换来的身份地位,我才不想要。” 她自顾自的嘟囔着,完全没注意周遭已经跟着她的这番话变得沉默。 沧海桑田,三百年是很漫长的,足以撑起凡人十代子子孙孙的更替。 当年的情形,她们都未曾亲眼目睹,而在现场的绝望与后来听闻的消息,感知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时的叶漓看到所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挥出那不顾一切,破开山河的一剑,是想杀了严枫安。可到了如今,听着别人嘴里一笔带过当初的苦难,又仿佛因此觉得没什么重要。 而当时的容姚她们,安于青御的弟子,在叶漓没有回来之前的那几年,只有年年望向远方云烟,泛起守于门内无尽的思念。 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何故人迟迟不归。 直到青御几乎战损于无岸的消息,传遍天下,传到青御,传到他们每一个人都耳中。 落竹继续着。 “当年大师兄回来,我还高兴,结果他不吃不喝,跟一个人都不说话,在金玉峰待了一个月。后来又悄无声息的走了,招呼都不跟我们打。” 处于队伍最前面的严枫安听到落竹的这一段话,眼眸深了深,微微垂下来头,似有所思。 “辩是非这种事情,多年来不都是容师姐的事情吗?她明辨是非就行了,我相信她。” 落竹说完之后,除了下阶梯踩着石子的声响,空气中有那么几分钟没有人说话。 然后容姚回头,不耐烦的抬手假意给落竹一巴掌。见她果然抱住了头,叹息过后,于是将原本并合的手掌把她抱头的手拿下来,开口:“成了成了,听不出来你大师兄是虎你玩的?还真当真了?” 落竹整个人都有些颓废,说:“这哄孩子的语气,我从来都烦。” 前面传来容姚不咸不淡的声音:“那打你一顿,你烦吗?” “不不不,容师姐你饶了我,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你?”原本有些颓废的落竹立马精神起来,连忙摆手。 “那就安分点,闭嘴。” “唉唉,好嘞。” 叶漓在所有人身后勾起唇角,看眼前三人的背影,露出了一抹稍显酸苦的笑容,是无奈。 抱歉啊师父,当年选择离开青御,实在身不由己。 不过如今看着,似乎比预料之中的好,至少没有您猜测的,最坏的那个结果。 马上,马上了。 还未叹出一口气,就感觉脚下猛的振动了一番。 “轰——” 一声沉闷,山石交磨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脚下不稳,叶漓习惯性的想扶住旁边的墙壁,想到了什么,连忙收手。然后他抬头看向前面的三个人,好在好在,都还记得墙边的毒。 但山体的震动,不知哪个凸起的石块砸到了四人上方漂浮的灯器,一阵闪烁,砸落在地上,变成散碎的零件了。 黑暗席卷众人身侧,没有一丝光源,连自己就近的人都看不清,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叶漓不慌,类似于这种的法器,他无穷无尽。毕竟之前跟严枫安嚷嚷过一句怕黑,他就自己在那个竹屋旁边的小屋里练了一个又一个能提供光源的法器。 不管能力强弱,只管光源大小。 那一阵在小屋里的严枫安让叶漓有点欲哭无泪,怎么劝,怎么说,怎么解释自己就是随口一说,他也只是在做完一大堆之后,才选择了停手。 “嘭——” 可还没等叶漓将自己兜里的法器拿出来,一团红色的火光在前方亮起,瞬间扑灭了周围的黑暗。 是严枫安,在手心捏了一个看似格外脆弱的光焰。然后不等别人开口,将手指微微收紧,火焰摸摸转化了四枚红艳非常的光珠,飘在每个人的手中。 落竹没见过这个东西,一脸兴奋的伸手去接,然而光珠刚刚落在手掌心,就消融于掌心。 “哎?” 她还以为这是个无用的东西,抬头准备跟严枫安说什么,就发现自己能看清这洞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自己现在身处于白日。 这个洞穴每一个角落,仿佛没有死角,在视线内还清晰不已,像自己就近看见的。 容姚惊讶于自己看到的,不等她问,严枫安便开口说:“自己练的小东西,用处不大,只能借于黑暗中看。” “这,这还用处不大?!你还要怎么大???” 落竹喊起来了,指了指自己眼睛,指了指周围,说:“白日的角落尚有阴影之地,你这……根本把所有地方都看了个一清二楚,连因太远可能产生的模糊或者雾气都没有。” 说完这番话,落竹咽了咽口水,谨慎的歪头向严枫安看去,说:“小师弟,你……你这些年真的不是去秘密修炼了吗?这东西,古籍都没有讲述的,你这,噗一下就变出来了。” 严枫安侧对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余光却在注视着一直看着自己手掌心的叶漓,轻声说:“嗯,师兄怕黑,就无意中练了这么一个东西。” “嗯?” 正在自己思绪里的叶漓懵懵的抬头,发出一声疑惑气音。 落竹手放在胸口,一副心力交瘁,马上濒死的模样,转头羡慕嫉妒的看着叶漓,开口说:“师兄啊师兄,你福气太大了。” 叶漓扯开嘴角干声笑了笑。 哈哈。 这福气你要你拿着吧。 第66章 北朝——临鸢 他们现在身处的位置,是一个垂直圆柱形的洞内。 他们原先还奇怪怎么一直走不到头,这回一看,发现阶梯呈螺旋状向下蔓延。他们现在位置,是位于中部位置的墙壁边。 之前谨慎起见没有做大胆的决定,想着如今已经看清,四人便飞了下去。 洞的最底部,是一个环形的水渠,中间凸起了一方几丈宽的平地。平地中心,一个莲花状的玉台立于那里。玉台上有不规则凸起的东西,应该是这里原先摆放了什么东西,后来被有心之人拿走,这里也随之空了。 “这里之前会不会摆放的是余阳?” 容姚上前走两步,谨慎起见,并没有触碰上面。 这洞内的灵气微薄得很,能探寻到的东西少之又少。但周遭的那股低沉的气压环绕在四人周围,再多有北域的余阳谣传之多,这会儿容姚将这里误解为是余阳曾经的置放之地也不奇怪。 叶漓没有开口,落竹与容姚并肩站立,她看着眼前的玉台,眼睛一睁一闭之间,眼前景象突然变得模糊。随之一起而来的,是心口不知为何猛烈的绞痛。 “呃……” 乱七八糟的景象模糊了视线,她不知现在到底身处何地,耳朵也开始出现幻觉,有了呼远呼近的嘶喊声。 落竹不自然的捂紧胸口,脚下踝骨处一软,险些跌倒。 察觉到身旁人的异常,容姚连忙上前扶住眼看就要跌倒的落竹,忙道:“落竹,你怎么了?” “师姐……我……噗——” 落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解释自己看到的异象,一口鲜血就从口中吐出,染红了素衣前胸的大片。 “落竹!” 容姚面容震惊,扶着她肩膀的手臂忽的抓紧,怀中的人仿佛没了骨头,将要瘫软过去。 落竹突然发生这样的情况,在每一个人的预料之外。叶漓见状也是一惊,于是几步上前,伸手探着落竹的脉络,面色凝重。 严枫安跟着走上前,看着落竹的情况,心中似是了然于心。 他两指并拢,其余收紧入掌心,在眼前半空中画出道繁琐的符文。符文呈现淡淡蓝光,随即将符文等比例缩小定于指尖,点在落竹的额头。 符文入了身体,在周身泛起一阵阵的光芒,落竹显得发白的脸颊也渐渐恢复了之前的一股子活力劲。 落竹睫毛颤了颤,哑声看着叶漓对着容姚郑重其事的对容姚说些什么。 周遭似乎变得安静,除了嗡嗡的杂音,她好像听不见什么了。眼中只有叶漓的手抵住她手臂,脸上是少有的正经。 好久没看见师兄这个模样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 师父师兄弟死的时候,他唯一一次回来的那一个月。 对啊。 落竹将准备从口中喷出的腥锈味,一次又一次的咽了回去。每每往下咽着,就感觉喉咙疼上加疼,仿佛有个刀片刮着那里。 他们怎么就怎么离开了呢。 当初她跟师兄弟,师父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赌气他们不让她去无岸归墟。那会儿还天真的想着,等他们回来了,他们怎么拿好玩意儿哄说,她都不要再理他们了。 结果真的没理。 结果他们真的回不来了。 落竹感觉,一开始感觉到的那股气压,在此刻更加频繁的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它仿佛看不惯自己,杀之为后快,要在下一秒把自己挤压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气绝身亡。 也导致记忆翻出以前,乱七八糟的回忆,与脑海里不停闪出的画面相抵抗着。 落竹感觉自己脑袋好像更模糊了,眼前叶漓的面容都变得模糊。 “容师姐,落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她得回家,回青御。” 见落竹忍不住昏过去,叶漓放开自己的手,拉着严枫安站离两人两步远。手扬起,喃喃一道法令,她们两个脚下便出现了一个泛起青光的阵眼。 “我现在将你们送回去。” 说罢,便准备开启阵,容姚见状来不及问叶漓现在导致的原因,只能忙道:“将落竹送回去,我要留下来。” 叶漓摇头,说:“落竹的情况在我的意料之中,之前便准备将你们送回去。但贸然行事,太鲁莽,我怕小师妹醒过来之后杀到雨雾林将我宰了。” 他半开玩笑的话语,在场没有人一个人笑出声,皆是面容冷峻。 容姚并不打算退缩,想来想去,说:“我将落竹如何之后,便立马返回这边。” 叶漓没有回答她,只是将自己贴身带出来的玉笛扔到她的手中,在她接过玉笛茫然的面孔下,叶漓说:“这是落竹的原身,落竹实在不行,让她回到原身去,不要浪费自己几千年的命脉。” 未等容姚惊讶的话语,两人刷的一声消失在眼前,周围回归寂静。 严枫安望着两人离开的地方,良久,对叶漓说:“师兄真的很厉害。” 很厉害,很厉害,马上要被哔了,厉害个屁。 叶漓不回他的话,而是转折了话题,环视四周,说:“枫安,你感受到这洞中的那威压了吗?” 事实上,叶漓没有感觉到,总觉得周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与当初拾得落竹之时,感觉到的奇怪感觉是一样的。 他是在丰都捡到落竹的。当时那里的景色如画,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明明是这样很和睦的景象,很美好的景色,却在叶漓看到都城的一瞬间,一种说不上来的厌烦感自心中油然而生。 事后问起落竹这件事,她一脸茫然的看着叶漓,挠头,不解,疑惑。最后思索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头绪,只是说,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到了那里,明明周围都很陌生。但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直指引她去到哪里。 然后这样的思索,在严枫安下一秒的解释中结尾。 “这里是一开始封印镇山的地方。” 镇山是摆在余阳那个洞那边,放在余阳旁边的那柄黑金勾勒的长弓。 本来的样子也不是一柄长弓,而是一棵几千年修炼,险些得道化形飞升的古树精。 它的能力如名,镇守山脉,运行山脉底部灵脉流转更替,职位类似于山神,却低于山神。然而在它即将得道的那一天,一名将军游走山脉之间寻找逃窜的恶人,偶遇到此。 一眼见到眼前浑身冒金光,明明秋季叶片却常青枝顶,花有异香扑鼻的树。 自此,便深深的记下了它。 捉回恶人返回之时,命手下将该地沿路做出标记。半月回京面圣告之,国师身侧听闻说是千年以上,即将成仙的古树。闻言,得龙心大悦,命将军不日将其砍下,做成神兵仗以国威。 神兵被做成了帝王最为擅长的武器,弓箭,并赐名为君。 君王之器。 有了这武器,可谓是国家战事年年得以胜战,国内土地年年雨水丰盈,是祥瑞兆。 奈何神树即将成型的灵智,也随之自身被改为弓箭的那一天,永远封在了这里面。它怨气滔天,怨恨着国家的每一个人。 国都也有灵脉,只是被密集的人流挤压变得很少,可这并不能难倒它想要报仇的心。 在又一次的胜战之后,那帝王的土地扩大又扩大,帝王却突然于宫中身亡。 据当时流传出来的话,是一名侍卫前去宫殿,却看见一名满脸疮痍的少年站在已经死亡的帝王身前。而少年的手中,正拿着帝王往年最为宝贝,如今却在渗血的神弓——君。 那传奇之中的帝王可能是死了都不甘愿,视线一直停留在少年离去的方向。直到彻底消失,眼底最后的光芒也随之变得暗淡,真正成为了一具死尸。 可能是怨恨之至,君没有让原国家的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王都。在尸山火海中,他踏着尸体一步一步,离开了那个曾经让他恨到极致的地方。 杀人之前它尚还可飞升,屠城之后,身上有戾气,便再与仙门无缘,自从以后便是魔身。 后来有修仙者下山将其降服,封于北域不知何地。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君后来被转移到了那边。这个曾经封印它的地方,还是有它经年以来,数不尽的怨恨,道不清的恩仇。 而他的情绪之所以能感染到落竹,可能是他们两个中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叶漓突然想到什么,说:“当初君待的那个国家,是叫什么名字?” 严枫安变出一朵蓝紫色的鸢尾花,递给叶漓。 手中的鸢尾花内花成圆形,外瓣宛如一朵盛开过度的牡丹,卷曲的瓣边向下翻转着。内花是蓝紫相间的颜色,外瓣是至花瓣根部渐变白色,这样的颜色搭配不仅不突兀,而显得格外和谐美丽。 整个花朵的模样,像极了一位提及裙摆无尽跳舞的曼妙女子,随着裙摆选择扩大的绝艳而张扬。 严枫安开口:“北朝临鸢,取义,正是国都城内开得热烈的鸢尾花。” 叶漓说:“他后来被灭,改都城为丰都?” 严枫安点点头。 那这么一说,落竹突然晕厥的原因也就有了。 丰都是上饶旁边的一个开阔的国土,国土面积足有近五个上饶那么大。但因为常年的荒无人烟,那里又被称为西北荒区。听闻近几年,才有稀少的几家农户搬去了那边。 叶漓第一眼的厌烦,原来是当年君留在国都内几十年的恨意,感染到了叶漓的身上。 “我前阵子去封回余阳,旁边的那柄黑金长弓看起来暗沉沉的,没什么反应。我走过去连个气压都没有给我使出,那时我还以为是稍强些的宝弓。这么一看,余阳和那柄红宝石长剑的来历,亦不凡。” 余阳出世的时候太不凑巧,叶漓正和罗湫打架呢。结果它一出来,叶漓以为是个趁手兵器,伸手就接了。结果它倒也配合,还自己凑到了叶漓手中,表现得多热情似的。 然而叶漓一碰到它就感觉到了瓶颈,没想到是个已经认过主的邪剑。 叶漓转动着手中的花,看着它在自己的手中旋转,大大的两层花瓣也随之转动,此时更像位妙龄女子在指尖舞蹈着。 然后他抬起脚尖,将花插入了严枫安的梳起的发冠空隙中。 “花陪美人,人比花娇。”叶漓嬉笑着说。 严枫安摸摸头上的花,捏着叶漓的半边脸颊,也笑的开怀,说:“师兄可知这花的意思?” 叶漓摆头。 严枫安将人抱入怀中,低声说:“放大至国家,它是神明的象征。放低至个人,它是女子倾心别人,赠之的礼物。” 叶漓笑着:“那便是前者。” 严枫安不满这个回答,蹭了蹭叶漓的肩头,像个大型犬类动物,嘟囔着说:“师兄好绝情,明明喜爱于我,为何不说出来呢?” 你说呢。 演帝。 叶漓转移话题,说:“落竹的情况要紧吗?要不我回去看看吧。” 严枫安说:“他们两个原先是至交好友,但镇山在千年时光岁月中,属于情感的那部分在当初工人刻磨之时,便削去了。而那部分的记忆早被磨损严重,也不记得落竹了。” 叶漓:“那落竹呢?” 严枫安:“当初君出事,她刚好闭关修炼,准备突破境界。出来的时候,好友不见踪影,只有林中已然枯竭死亡的树桩。她想去找,却遇到了比自己本领高的修仙者。那人以为她是妖孽,用了十成十的功力,一手将浑身灵脉打了个支离破碎,她记忆也碎到底部,难以凭自身捡拾回去。” “所以我当时捡到的落竹,仿佛幼儿智力一般,没有妖修炼到她那种境界该有的精明。原因是她的记忆连同力量一起被打碎了?” “嗯,所以刚刚只是她突然闯进这里,潜意识在修补记忆,所以晕了过去。” 听到没什么大碍,叶漓松了口气。 “这样看来,君……” “这里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一声惊呼入耳,叶漓转过头,发现刘启他们正从高处的一个石洞内走了出来,头顶一颗翠绿的夜明珠。 而他的身后,木缡搀扶着依旧昏迷的李柏,后面貌似还有天玄的那群人,正张望着什么。 叶漓严枫安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闭上嘴。 “我们是不是走到头了?前面是悬崖,地下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刘启说完这句话,后面的莫楠往下望着,貌似也什么都没有看到,转而对身后说:“这下面深不见底,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机关,我们谨慎一点。” 然后这时有人似乎看到了右边的阶梯,是往下的。他冲莫楠那边喊叫了几声,听到声音的莫楠走过去看了几眼,最后的视线落在微微发光的墙壁上。 “既然有下去的路,先下去看看吧。”莫楠这样说。 木缡站了出来,说:“李师兄情况不是很好,我和他留在这里吧。” 莫楠不知又盯着他在想些什么东西,说:“李小友应该问题不大,一起去吧。若下面有出去的路,留在这里,万一下面很高很远,我们的喊声你听不见,不就属于抛弃两人了吗?我们单独出去,若遇上叶前辈也不好交代不是吗?” 亏你还想得我。 叶漓坐在半空中,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 严枫安从百匣袋里拿出一小袋干果,递给叶漓。叶漓依旧照往常那般,先拿出一颗递到严枫安嘴边。 上面的一群人商量着,最后还是决定人一起下来。 自从石梯上发生了那样的一幕,宋锦一路都没有开口说话。他小步跟在木缡身后,视线一直停留在双目紧闭的李柏身上。 想到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不知道该怨谁,也不知该怎么救李柏。 他只能将事情寄托于木缡,但眼下这么多人,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才一路拖到了现在。刚刚对莫楠的话语,应该是想接这样的机会,救治李柏,但莫楠不知又想了些什么东西,跳意拒绝了。 第67章 潭渊记忆 宋锦的一口气悬在胸口将出未出,随后身前的木缡转回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放心,李柏不会有问题的。] 当初云鹤设下的,是强制越过封印吞噬,所以哪怕是严枫安设下的结界亦然无二。更何况当初的严枫安,可能已经预料到如今这一遭,并没有让李柏受到多大的反噬。 当时李柏碰到宋锦的一瞬间就被弹开了,所以李柏体内被封入的那股力量,实际上没有被吸走多少。 想着,木缡不自觉的往旁边的洞的深处看去,两个景象对应,两人在黑暗中仿佛对视上了。 叶漓对严枫安做了个口型,两人消失于原地。 阶梯很长,一群人你等我,我看你,中间还聊聊天,至少往下走了半个钟。眼看阶梯还有要往下延伸的迹象,有人就有点颓废了,时不时地叹息。 莫楠想回头凭自己的身份告诫一二,但他自己对于现在还没有走到头,心中也有一些躁意。 但事情往往就是出其不意。 一声沉闷,石块间摩擦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朵,同时,脚下的阶梯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怎么回事?” “是什么声音?” “怎么脚底下在震动?” “是不是这里要塌了?” 最后一句不知是谁喊出的,大部分人现在内心本就因为长期的黑暗环境,导致心一直悬着。现如今被这一句话所引导,有不少人不自觉的往墙边靠去,以此来在心理上给自己一个安慰。 木缡看准时机,假意头顶的夜明珠被打灭,黑暗中看准宋锦刘启的方向,向上迈出几步,静静地握住了他们也准备扶靠墙边的手臂。 待到他们整个人不再晃动,便悄无声息的松开了手臂。 莫楠变出的灯光出现笼罩周围的时候,已经有少数人都倒下了。 莫楠一开始还以为是地动山摇导致重心不稳,只是摇摇头,无奈这些弟子的地盘不稳。想着是不是外面的人出现了什么状况,或者启动了这地底曾经的某个阵法,才导致这种规模的地震。 甚至转开视线,探查周围的情况,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渐渐的,当他的重心从周遭能看清的山体,恢复到自己门下的弟子身上的时候,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每个倒地的弟子都向着墙的方向,有的手还搭在上面,而他们的脸色更是不太理想。 这会儿的光源比木缡刚刚提供的那夜明珠的光源要亮上许多,看东西也清楚了不少。 然后他看见每个手指依旧停留在墙体那边的弟子,墙体仿佛找到了什么媒介,成一条一条透明的条状物,侵入他们的身体。凸起的东西依旧在行动,形状却越来越浅,像是找到了经脉,以此钻了进去。 刚刚莫楠就发现了墙体的不对劲,但只以为是这里特制的一种矿物所发出的微弱光芒,为避免危害,他刚刚也没有碰及那边,最多撑了一下临近的阶梯。 现在看来,怕是有毒。 莫楠走到最近的,也是样子最难受的弟子旁边,探查他体内的状况。不查还好,这一查险些吓一跳。 这弟子体内的经脉尽数都开始了暗淡的迹象,连同丹田处,都发生了裂纹。 怎么回事? 刚才山体震动到现在恢复平静,连半刻钟都没有。 莫楠这些年来可从未听过有什么毒可以直接突破肉体屏障,以这样快的速度攻击人身体内的各处经脉,甚至破坏丹田内的灵根。 莫楠不信邪,试图修补,然效果微乎其微。 不知怎么,他抬头,寻找后方一个人的人影,最后,在沈浅旁边找到了。 刚刚黑暗,沈浅下意识的往许子晟那边靠去,许子晟明显一愣,却还是接住了沈浅。 应该属于不幸中的万幸,两人的身体互相低压着,没有倾倒,也没有靠向墙体。 莫楠走过去,沈浅一惊,从许子晟的怀中挣脱。然而莫楠没有在意这样的情况,几步迈腿将许子晟拉了下来。 “快点,救你这些师弟。” 他这会儿仿佛忘了许子晟不是原身的事,指着周围一众倒地的天玄弟子,开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现在,将这些人都救了。你依旧可以留在天玄,大师兄的位置依旧是你的。” 许子晟低头看着这些人的模样,试着探寻了一番他们当下的状况,瞪着双眼,往后退了一步,摇头对莫楠说:“现在他们经脉几乎全部断裂,丹田的灵根都出现了隔绝裂痕,我没有办法。” 莫楠不信:“怎么没有办法?你能进入这个身体,就代表他的全部记忆你都在进入第一时间共享了,怎么可能不记得?” 在最下面的木缡听到这番话之后,转头看向后面高处的一群人。 在下一秒,许子晟低声说了几个字,木缡有点听不清,只能听到模糊不已的字眼。还没来得及思索他话中的含义,他上方的莫楠就拉着许子晟的领子,大声道:“你说你不记得了?怎么可能?” 木缡看了眼旁边身形已经稳定下来的几人,小声嘱咐了几句这里的事项。便将怀中的李柏交到了刘启的手中,自己转身抬脚,往后去了。 许子晟有点始料未及,不停的摆头:“真的,我进入身体的那一天,我就没有任何关于那里的记忆。” 莫楠的样子很是恐慌,许子晟现在的状况似乎比当下的还要紧急。他再顾不得这些弟子生与死,恨不得现在就将许子晟的大脑挖出,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你当初回来明明记得所有人所有事,甚至与掌门师兄的质问有来有回。你现在跟我说,你不记得潭渊的事情了?!” 许子晟说:“因为那时毕竟刚刚进入身体,既然不一样,可能要先让你们不能怀疑我的身份,才那样做的。” 莫楠气急了,也不想管当下,拉着许子晟的领子就准备施展法术,道:“你现在跟我回去,回崇光,回掌门师兄那里,把许子晟那个不知死活的魂找回来。潭渊的事情都不记得,那要你去潭渊做什么?换副皮肉来与掌门,与我等,在这里周旋的吗?” 这一番话落地,沈浅包括其余弟子都仿佛猜到了什么,面色惨白。 木缡见状上前,几步迈到他们两个身前,一掌将莫楠狠狠拍开。 “呃!” 莫楠倒地,捂着胸口,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下阶梯的木缡。 “你!” 木缡将许子晟拉至身后,面无表情的脸色瞬间对着莫楠绽开一个笑脸,似是和蔼的说:“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莫长老不想管自家门下弟子了?既然有空,我施展法术,暂时遏制住他们体内毒素的侵蚀。莫长老也不如与我们说说,发生在许仙友身上的故事?” 他下方的刘启见他这样大放厥词,觉得木缡肯定是疯了,不停的抓住旁边的宋锦。 “完了完了,木师弟这是又进去,掺和他们天玄的哪门子事?还有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天玄的长老都没有头绪的毒,他这么夸下海口做什么?还以此要挟,这……木缡这是要做什么啊?” 宋锦挣开他的手,摆头,冲他示意不要惊慌。 然而刘启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也认定木缡这次去没有结果,只是为了保护许子晟狐假虎威的作为。 刘启想上去把木缡拉回来,但他看了看他们旁边的那一堆人,还有莫楠这个实力一看自己就打不过的天玄长老在,更加不敢妄自行动。 “行啊,既然您都下了口,你救,救完我就说。” 莫楠冷呵了一声,挣扎爬起来,又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木缡仰头:“说。” 莫楠指向木缡身后的许子晟,说:“许子晟的记忆,我不管这个人在不在他的身体里面,把潭渊的记忆一个片段都不许产生间隔的给我找回来。” 木缡看了眼身后,再次回头看向莫楠的时候,眼中透着狡黠的探究:“一段记忆而已,莫非对天玄而言,这么重要?” 莫楠也不甘示弱,“前辈既然要听,我自然也要点话头,不然怎么给你解释?” 木缡笑了,说:“我若有随意查看记忆,还将其从脑袋里拿出来的本事,还问你做什么?” “你没有,严枫安有。” “我若事事麻烦他,不就真成了废物了吗?况且当下的情况也很好解决,打你一顿,我不信你说不出口。再说不出,再打,莫长老看,怎么样呢?” “呵……您这是铁了心要与天玄决断这些年的和平相处吗?” “莫长老也清楚,我这个人从不喜什么和平相处,更不能和相识不过半月的人做什么交易。毕竟我这个人,解释不了就打,且我敢说,我大部分都打得过。所以哪来那些劳什子的问题?” 他们说的话在场每一个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也越来越迷糊。 直到莫楠说到严枫安,众人仿佛明白了一切。而知晓严枫安身份的沈浅,更是明白了眼前这个看样子平平无奇的少年,其背后身份到底是何人。 严枫安这位青御一向少言寡语的长老,前辈,多年以来只对一人例外。 刘启那半大的脑袋瓜子转着转着就转短路了,不停的摇晃着旁边的宋锦,结结巴巴的开口:“他……他是……难道……他是……” 宋锦依旧那副模样,没有做出回答,只是移开刘启在自己身上的手。这些年他都养成了不让别人碰的习惯了,哪怕这样看似正常的交流。 唉。 宋锦无声的叹息,看了眼刘启扶着的少年,眉间微蹙。 李柏安静的趴在刘启的背上,与他往日冷着脸待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时候的他,更像是一位温和的少爷,脸上带着少许少年人该有的那股子稚气。却唯有眉间微蹙,似是在梦中,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口中微微张开,又好似在梦中低喃什么,喊着谁。 但转眼看到他另一边用布料包裹的眼睛,宋锦心间刺痛,别过眼。 云鹤啊,你说你何苦呢。 两人最后的交易终究没有定下来,因为有天玄的弟子开始吐血了。 木缡几步上前,施出法术将人体内的那东西先封住,让它别再乱动。所有的受害者都处理好了之后,才站起来,重新回到莫楠面前。 “我这边弄好了,莫长老也不应该藏着掖着,说说呗,许子晟身上的事情。” 莫楠看出他只是做了简单的封印,没有彻底把东西拿出来。 “前辈莫要投机取巧,我这些弟子万一全部葬身该地,我们谁都出不去。”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出事我们都没出不去?” 这下知道了自己这边也有长老在,且是叶漓叶长老,刘启也不畏畏缩缩的了。见莫楠放出这样的狠话,他便直接大声的冲上面喊着。 木缡头也不回,脸上笑意却愈发冷淡,“莫长老,都一一说说呗,天玄聚集大家到这里都意图?据我所知,这林内那些死去的弟子尸体,可是被人秘密转移到了别处了啊。” 莫楠:“胡说八道,都已然身亡的弟子,我们要他们做什么?” 木缡摊手:“那谁知道呢?” 现在所有人都目光都聚集到了莫楠身上,木缡身后的许子晟像是一瞬间等到了什么消息,说:“莫长老,北域雨雾林,是否其根本,是一个巨大的献祭法阵?而献祭者,就是我们这些人 。” 全场哗然。 许子晟大胆说出来的这句话,是多少人在来的途中所听闻,却不敢跟自家长老所询问的。毕竟这样询问的结果只有一个,骂故弄玄虚之类都是好的,严重的情况,可能还要在回去之后被当众处罚,说肆意听信小人谗言。 莫楠反驳回去:“你就是个外人,你说的这种谣言也能信得?献祭?自古以来,献祭都需要活人,我天玄要群死人做什么?练尸水吗?” 现在还不到时候,木缡看了眼许子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重新出现在他魂体里的一团青色灵体。只是看着看着,木缡看出来一点点不对劲的地方。 这灵体,怎么忽明忽暗的? 刚刚的信息应该是青苑跟许子晟说的,但……这会怎么突然像是在疗伤过程中? 然而不等他细细琢磨,莫楠便用一句话就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前辈这与一个孤魂野鬼在这里肆意揣摩我天玄的用意,我是否能怀疑你们当真有什么勾当?” 见他又把话题扯到这个事情上面,这回貌似还是正儿八经的。木缡内心有些寡言,翻了白眼,心想反派的智商怎么都这么短缺?没话可说,就想到什么说什么吗? 事实上,木缡没有反驳的机会,因为他们自己人都站出来了。 “长老,您既然说这些都是谣言,那小浅想询问一个问题。” 沈浅向下迈了两步,正颜厉色的看着莫楠,手指划过这场的每一个天玄弟子,其中甚至包括了木缡身后的许子晟。 “我们前段时间进入了一个地穴,遇到了一位身着黑袍的青年。这是我们第二次遇见他,所以我们也很意外,然而青年却在看到我们之后,脸色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我们不明所以,想问问情况,结果您猜猜他说了什么。” “他能说什么?” 莫楠心中像是有预感,但他的记忆力没有关于沈浅话里的这个黑衣人该有的记忆。可以说,他在探寻北域的这段时间,他没有见过这个人。 要么,他行踪诡秘,出没不明,只是恰好没遇见而已。 要么,这个人在刻意躲着他。 然后沈浅下一秒开口的话,让莫楠瞳孔猛的颤抖。 “他目光看着我们所有人,说,尔等,皆是已祭之尸。” 第68章 原来的莫楠 “小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莫楠强装镇定,试图用自己的身份,更甚道德压制于她。 “你们众人就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你跟我说你们是已死之人?这种荒诞的话也说得出口?莫非这些年,你在天玄所接受长老们的教导,都忘之脑后了吗?” 沈浅不罢休,步步紧逼:“长老说了这么多,是在逃避小浅的问题吗?” “何来逃避?你们这根本就是无妄之言!那男子不知是何身份,就随意听信外人,甚至出言顶撞长辈!沈浅!你如今当真是长能耐了!”莫楠甩袖道。 “妄言吗?这林中危险,多不是寻常弟子能对付的,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入门不过几年的新弟子。据我所知,筛选弟子前往北域来,并不是靠什么能力强弱,而是靠谁还没有从父亲规划下历练过的。” “前两年几个大仙门一起历练,发起者永远都是天玄,永远都是父亲。然后每一次,人数都是完完整整一个不少的回来,身上只有少许的伤,甚至连破皮都不算。” “今年倒终于拉上了往年一直拒绝的玉诀一门,但昨天他们伤亡惨重,掌门甚至间接死于我派长老门下,被青御的那位前辈给送了回去。莫长老,我想问问,父亲这样做到底是何意?想让全天下的人陪他玩什么?” “在林中的这段时间,我不止看过一次那种奇怪的阵法。穿透云层,抵达天际的湖水倒流,湖边隐埋于地底的冤魂,化为实体攻击临近者。我想问问,曾传出父亲多次到达这里排查危机。排除到哪里去了?还是我们能力不行,导致了近一半的人数死亡?” 沈浅越多说一个字,莫楠的脸色就黑上几分,直到她终于表达完自己的意见,莫楠此时的模样已经不能看了。 木缡见状对许子晟做了一个眼神,而直到好一会儿之后,许子晟也没明白木缡的意思,冲他歪头,似乎很不解他一个眼神都意思。 好吧,也不是谁都是沈雾年那种看谁都要起八百个心思都多脑筋动物。 最后还是动了,因为木缡悄咪咪的探过手去,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他使得特别用力,然后也导致许子晟疼得龇牙咧嘴的,原本清冷的颜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扭曲。 这样紧张的气氛发生了这样的一幕,下面两个清清楚楚的看,木缡悄无声息探手过去的小动作,刘启都看呆了。 不过幸好两位主人公依旧不动声色,许子晟见状也走了上去。只是突兀的是,他一直不停的揉着刚刚被揪的手臂处,显得有些滑稽。 “不管真假,雨雾林的现状是事实,你们不打算让所有人好过也是事实。玉诀那边被送回去是叶前辈的功劳,但他若是把我们都送回去,恐怕沈雾年就另有打算了,对吗?” 许子晟的一句句,听得木缡直点头,但到最后那一段,他不禁咋舌。 叶漓是把人送回去了,不过沈雾年周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想不到叶漓这个意外?所以对此肯定是也有计策,且这个计策,叶漓一定不会干预。 脑海中的两个画面,一个已经离开了洞中,来到了一处开阔的水杉林地段。水杉林正前方的一个中心树杈上,横挂着一个人,离“地面”仅仅只有两米的距离。 而这个人的正下方的“地面”,正有一些奇怪的圆形东西正在靠近。 木缡找不到丁田那边的情况,仅仅只能探寻到他们还在林中。 昨日叶漓的确将人给送了回去,一来是想看看沈雾年看着自己的木偶,在自己手里跑掉是什么滋味,二来,他是想看看严枫安对于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动作。 结果是,严枫安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动作。反观沈雾年,可能猜到了叶漓的动作,提前一步去了玉诀。在丁田他们刚刚抵达玉诀之时,将人又一次给送了回来。 精挑细选的人偶果然一个都不能跑。 天玄的弟子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尽管只剩脑子里,那根本不足以重新拼起的魂体碎片,却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了自我的认知。 沈浅说:“莫长老,我希望我这一声,莫要辜负这一声长老。您与父亲做的到底是何交易,还是天玄上上下下,皆是偶具?所以才派大师兄去了潭渊那种地方?” 莫楠想再反驳,但他转眼就看见了沈浅身后十几个弟子或幽或怨,或恨或悯的眼神。 他瞳孔颤动了一下,沉沉闭上了双眼,额间冒起微汗。 木缡看出来了,他这是在抵制沈雾年进入身体掌控权,估计这会儿,他正在遭受什么折磨吧。 “小浅,你父亲这样做,是真的逼不得已。” 良久,莫楠再次睁眼,他眼中原先一直存在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他闭上再睁开的这个时间段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子晟目光一直停在莫楠的方向,以为他闭上眼睛是准备再做什么挣扎。看着沈浅的方向,准备等一下做好防护的动作。 可令他,令所有人没想法的是,等到莫楠再次睁开双眼,周身的气息似乎变了。原本一直存在他身体里那股强大的灵力,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 莫楠这会儿浑身似乎变得有气无力,头顶的虚汗顺着额头滑落至衣襟,消失不见。 他疲倦的撩起眼皮看向众人,眼中情绪复杂。环视一圈,看他们的眼神,似是自己在某处静静隔望了很久的孩子。 蓦地,沈浅看到这样的莫楠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脚下像生根似地站住不敢动弹。 她似乎,又看到了以前的莫长老。 其实她当初在许子晟产生变化,众人纷纷咋舌之时,她一直想说,这种感觉,她一直在感受。所以到假的许子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心中没有想象的那样激动。 因为太多了。 小时候到如今,这种事情发生了太多次了,她只是一直不敢与旁人说。 明明玩的很好的好友,却在一次出行历练回来,变得不似从前那般。 明明是刚入门的师弟,一次没注意的失误导致被父亲叫去不知干嘛。再次回来,人已经变得有些呆滞,想邀他玩,却被各种理由所推脱拒绝。 明明是敬重的长辈,一次远门半年之行,再次回来,变得不再和蔼可亲。而是变成了她那时最最讨厌的严厉形象,还时不时地将德礼之言挂于嘴边。 他们言行举止虽与从前一般无二,但有很多细节,都与往常不一样。 活泼的少年,各种新奇点子出没的年纪,变得冷静,客观,谈上道德。 和睦的长辈,变得冷言冷语,还带着他往年从来没有的那股子老劲腔调,听着人就犯困。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沈浅怎么可能不怀疑。之前在崇光冒夜寻找叶漓他们,是为了许子晟,也是为了她这些年来存在于身边的疑惑。 沈浅似是不敢置信,她不敢相信往日的莫长老,那个喜欢哄着她玩的莫长老又回来了,上前迈出一步。 “莫叔叔?” 这是莫楠变换情绪之后,沈浅一直没有喊过的称呼。 莫楠无奈的弯着眉眼,微微点了点头。 其他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尤其是沈浅后面的弟子。他们有半数都是新弟子,没见过莫楠之前的模样,对于沈浅的变化是不理解的。而就算有以前的弟子,怕是长辈的那股劲,不注意的人也发现不了端倪。 上面宛如认亲的画面让刘启两人摸不着脑袋,刘启说:“怎么回事,怎么又变了情节了?我刚刚……难道错过什么没听见吗?” “不是,是莫楠的问题。” 宋锦摇摇头,他眯着眼,看着人群中的莫楠,立马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感慨命运弄人,却也惊奇于沈雾年连身边的弟子,自己的师兄弟都不肯放过,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仇恨? 在场没反应过来的除了刘启,还有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许子晟。 他想敲一敲脑壳里突然离开,又突然折返的青苑,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然而无论他怎么喊叫,青苑依旧无动于衷,趴在脑海里一动不动。 许子晟暗地里扯了扯木缡的袖子,小声将事情告诉了他。 木缡闻言,望他眼里内望去,果然如许子晟所言。青苑还是他当初看到的那姿势,好像的确有点奇怪。 现在实在不好把青苑强制拽出来,木缡只好先给许子晟一个安心的回答。 “莫叔叔,您刚刚说,父亲是逼不得已,是何意?”沈浅瞳孔内水光涟涟,目光注视莫楠,“莫非他这样违反天道,也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有何苦衷比天下人的命还大的?” 莫楠叹息了一声,转向看许子晟,冲他招了招手。 “子晟,上前来,有些话,你可以听。” “我?” 许子晟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置信眼前的人的变化,但身份还在这里。如今莫楠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没有之前那股心嚣张跋扈的劲,他也不好再对原主的长辈疾言厉色。于是连忙摆手,说:“不了,莫长老,您知道的,我只是一具孤魂入身而已。” 莫楠点头:“对,就是跟你说的。” “啊?” 许子晟不明所以的走上前,却看莫楠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枚玫红色的麒麟玉佩。没等他将东西看清楚,莫楠便紧紧的塞进许子晟的怀中,随即推开他。 “这东西你拿着,以前是子晟的东西,现在给你了。” 许子晟愣愣的拿着手中还有温度的玉佩,想抬头再说些什么。此时地面又开始了震动,只是不同于之前的震动,这回是墙面都开始了裂痕,阶梯开始崩塌。 “怎么回事?!” “周围!周围的墙塌了!” “这么深的地底还有地震吗?” “救命!救命啊!!” 众人嘶喊着,木缡见状唤出咒法,在一个所有人都还未散开的空间创建了一个圆形的屏障。 然而似有心之人不然他们好过,一根宛如巨剑一般的石柱从天而降,狠狠砸向屏障。本身这周围的墙壁就带有古老封印的符文,这掉落的石柱亦然。所以当石柱砸到屏障的一瞬间,屏障碎裂,那些还在半空中的人瞬间被砸向地底。 木缡在屏障破损,眼看石柱离他们不过几米距离。在危险到来的一瞬间,尽他所能互住了身后的刘启他们,还有身边的许子晟。 “呯!!!” 一声巨响回荡在周围。 不知过了多久,地震渐消,周围也逐渐安静下来。 木缡重新建起的屏障好在没有再次被击破,不到两米的屏障内护着五个人,甚至憋得慌。 李柏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还是人群中第一个醒的。从碎石堆上起身的时候,明显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懵逼的看着宛如废墟的周遭。 “宋锦!” 好在他回神的速度快,一转眼就看见了旁边的宋锦,几步上前准备去扶。 “少年,慎重啊~” 木缡从他身后冒出头,双目黝黑,发着亮光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李柏的动作,幽幽开口说:“你忘了你之前碰他,自己差点嗝屁了?” “你怎么突然从后面出来?” 李柏被木缡吓了一跳,缓着胸口。心有余悸的再次把目光放在,宋锦那张被尘土有些弄脏的脸上,叹息转头,说:“那你喊他去,我喊刘启。” 然而他们的动作还没进行,就被远处一声哭声所转移了视线。 他们在落下来的时候,光源也被弄灭了,所以这会根本看不清远处发生了什么。只是能凭声音评判,似乎是女子的声音,而他们这些人当中,唯一一个女孩子自然不言而喻。 走过去的时候,发现的确是沈浅在哭,而她面前,正是被巨大的石块砸掉了下半身的莫楠。 看现场的痕迹,莫楠的下半身位置不太好,被一块坠落的大石块当场压成了肉泥,还有不少血迹顺着石块底部流到凹槽处。 看样子,活不了。 沈浅见木缡来,连忙说:“求前辈救救莫叔叔,他好不容易从回来,怎么能就这样死了。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木缡上前几步,拍了拍沈浅的肩膀,“沈姑娘,莫长老……救不活了。” “怎么可能?那严前辈呢?他一定有办法的!让他来救救他好不好?”沈浅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拉着木缡的衣摆,声泪俱下,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 “他下身被砸得几乎粉碎,已经救不了了。”木缡叹息着,一字一句的向沈浅陈述这个事实。 他其实还想说,莫楠虽抗过了沈雾年的入体,但凭他只有一缕魂片的身体,也活不了多久。 最多撑到明天早上死去。 第69章 沈雾年的故事 “小浅……” 莫楠虚弱的呼喊,重新将沈浅的视线拉回。 他对着偏过头来的沈浅,扯开嘴角,勉强的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往日的那些恩恩怨怨,别人的厌弃谩骂都不复存在了。 “……小浅,就算我没有发生意外,今天也会死。不如趁这个时间,我还能撑一会儿,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莫楠趴在地上,他感受着空无一物的下半身。刚刚砸下的一瞬间,剧烈的疼痛感席卷全身,那种感觉差点撕碎本能的理智,差点想要直接爆体而亡。 他深深的喘了口气,为了接下来的话,做好自己不会一气之下没说完,就当场气绝的画面出现。 沈浅见状,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低低的抽泣。 莫楠之前是招人恨的,沈浅也清楚。 她更清楚自己也是其中一员,自己也是沈雾年手掌心的那木偶之一。 就比如最近的一次失去意识,沈浅当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占据了全部的大脑。而她被挤在狭小的空间动弹不得,直到再次恢复正常,眼前景象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死去的记忆不记得了,朋友的,自己的,长辈的。 昔日过往,仿佛不知何时被蒙上了一层薄纱,虽能看清大致,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些有关情感的东西。 这样的感觉是可悲的,直到自己已经死亡的那一刻。 在一片沉静中,莫楠沙哑的嗓音缓缓落入每个人都耳朵里—— “你的父亲,你的义父,在多年以前,并不是天玄的大师兄,也并非是前掌门的关门弟子。而是灵根稍差些,天资不如旁人,因而常年在底层的一个师兄。” “当年因一些阴差阳错,他进了内门,却没有一个长老愿意收他为徒,只因他资质稍差,入窍慢,手中御剑都比旁的外门弟子晚两月拿起。尽管再怎么看他每日努力,然效果微乎其微。”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也就渐渐的,在周遭一群极为优异的天才中匿了声。时常将他关在自己的那间小院,自己练习功法,不再喜爱出门。所以当时的掌门,根本不用说传位于他,认都不认识他。” 沈浅问:“我当初听闻,父亲他是因飞升之事,返回天玄之时,才得到这个位置的吗?” 莫楠叹息说:“算是吧。” “可这样的理由未免不可信,毕竟谁会放着好好的天道不走,飞升之后又选择下凡,做一个仙门的门派之主呢?” 木缡此时蹲下身,试图与莫楠平视,然而他下半身不方便,这个动作甚至难以完成。于是又开口:“莫非是怨念已久的执念,即使飞升得道,心中的执念依旧存在?所以才会选择下界,继续自己的意愿?” “这些东西,我不清楚。” 莫楠摇摇头,继续说:“我是师父最后收的一个徒弟,也是他老人家亲手挑选为大师兄辅助门派的长老。我在当时,其实跟多数人一般,没怎么注意这个,常年将自己关在内院的弟子。只当他看着眼前天资卓越的弟子,内心会自卑或不满,便没有出来。”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一次历练中。他频频出手不凡,甚至不输于那些原本高出他好几阶的师弟们。” “我那时才刚刚将视线,放在这个往日不爱说话的小师兄身上,惊叹他的能力。后来每次历练,他都比上一次更加优秀,更加强大。直到能与大师兄切磋数招不落下风,师父才终于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师兄身上。却在询问旁人之时,脸上表情不太好。” “因为他没有师父,所以师父以为他偷学功法。但毕竟都是同门,哪来的偷学一说。可这样说话太难听,当时沈雾年听到师父的这句话脸刷的白了,使劲磕头述说自己没有偷学。” “后面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沈雾年被师父叫进了殿。第二天浑身是伤的出来,师父也同时当众宣告了,沈雾年的确非是学旁人的功法拼凑出的那些剑法。在所有弟子面前,当众对他的行为致以歉意,还命药峰的长老前去医治。” “所以沈雾年其实并不是飞升之后,下凡才等到这个掌门位置。而是在之前,就已经被选为了掌门。只是后来一次平常不过的夜中修炼,天玄后山传来一阵一阵的电闪雷鸣,巨大的金色光芒几乎照亮了整座山脉。那时,我等才意识到,这个往日不苟言笑的小师兄,已经到了这种境界。” 莫楠说完,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木缡想伸手顺顺他后背的气,但看着他后面的一幕。心想现在不论谁碰到他,可能都会感觉疼痛,于是便将手收了回去。 “突然之间变得强大?哪怕修炼得再好,灵根不好就是不好,资质差就是差。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除了利用后天的灵丹宝药一直滋养,才有几率改变原本的灵根脉络。然而他的情况,像是没有依靠任何外力就变得这样强大,前天玄掌门甚至亲自给他道歉,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木缡想到了一个人,但又想到,若是沈雾年隐藏得够好,那么应该谁都不知道有这人的存在,更何况当时与沈雾年算为陌生人的莫楠。 “我不知,我那时与沈雾年算不上熟悉,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他如何修炼的,其他人倒有好奇的,我却对这些无甚感知。我没什么理想,只是想能有一把保护旁人,保护自己的剑就行了。修炼,境界,没有刻意的去突破过。” 莫楠的记忆多数都被沈雾年拿去共享了,他这边魂体本来就虚弱,记忆在时间的漫长岁月中变得模糊。所以这会儿边描述,边回忆,但回忆得太吃力,甚至不由自主的抓住了身旁尖锐的石头紧紧握于掌心。 沈浅抽泣着说:“那他为何要以天下性命于不顾,选择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莫楠大抵看不得这个小丫头哭,抬手似是想抚去沈浅眼睛的泪水。 但太难了。 他撑坐不起来。 就如这些年一般,为他人做着恶,到最后自己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沈浅是他看着掌门带回来的,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沈浅在他心中,于亲生女儿无疑。 莫哭又一次的叹息,无力的垂下手臂,砸在地面。 地面有很多稀碎的尖石头,木缡明明看见有几个石头划破来了他的手臂,然而他没有吭声。可能比起身后的疼痛,这点痛觉,已经无甚所谓了。 他歪着头,眼睛不知在看着何方,瞳孔空洞而遥远,仿佛马上要消散了一般。 “他在杀死我之前,对我说,他有一个挚爱之人,死于一个身披白袍的男人手中。但不等他砍掉那个男人,他便带着他的爱人消失不见了。他找遍天下也找不到,所以他想以天下为要挟,逼他现身。” “荒诞无稽。” 这是木缡说的话。 沈雾年这脑子,好比是一个一维生物,想直接跳级跳到四维空间,以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他们亲自赐下的能力,杀掉这个空间里面的管理者。 可惜这些话跟他们解释不清楚,跟沈雾年更是解释不清楚。 莫楠没有反驳木缡的话,只是选择了继续,木缡却从语气中听出他已经渐渐开始了消亡。 “无稽之谈,的确荒诞。” “这些年来,我从不曾听过他还有什么挚爱。明明每日冷眼待人,还以为是飞升之神自有的一股傲慢观以天下的视线。果然一切修仙归咎上情爱,都会变得徘徊不定,甚至疯魔。” “半年以前派许子晟过去潭渊,也是因为他周谋了近半生的计划,终于可以开始实现,才让许子晟去那里寻找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木缡问:“是什么东西?” 莫楠答:“一个宝物,无限用处,毒物,刀伤,命丧黄泉,起死回生,修炼进展,全都可以实现。” 木缡摆头,说:“太假。” 莫楠却低低开口:“并不假,因为这东西,已经被沈雾年拿到手里了。” 木缡抬眸,心中了然这东西出自谁手。 莫楠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说:“他在四处设下了大阵,每一处,都是需要献祭大量的魂魄,才得以使阵法运行起来。而北域,是其中一个。” 木缡:“所以他设计了这么一环,是为了这样的原因。” 莫楠:“对,所以他不会在阵法开启之前,让任何人离开。我猜……前辈先前看似送走的玉诀一群人,应该又一次回到了这林中的某处吧。” 木缡:“对,一个没差都回来了。” 莫楠的脸色苍白,说话的时候,唇瓣都是颤抖的,胸口处的喘气起伏很是不稳定。可能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将要离去,撑起全身的力气,紧紧的攥住了身旁沈浅的手腕,咬牙,一字一句的嘱托: “你……小浅……小心,小心白川,小心沈雾年,你要保护好自己,你是不一样的,和我……我们不一样的……你要保护好自己……” 沈浅愣愣的听着这断断续续的嘱托,脸颊的眼泪滑落打湿手肘,她呆着脸。可不等她问清楚这句话的意思,莫楠突然笑了,一开始是低着头笑,然后慢慢变大,头颅扬起,笑声变得尖锐,急迫。 “都是疯子……” “……沈雾年是,白川是,我也是……” “都是一群畜生……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楠突然开始肆无忌惮的狂笑,笑声回荡在洞内,余音一遍遍的环绕,徘徊。 然后男人喉咙的一个哽咽,两眼一反白,没气了。 在无人看到的视角,一缕白烟从他身体里游离出来。在毫无风迹的地底转动了两圈,似乎在最后看看这群不放心的孩子们。最后翻涌着飘向远方,于黑暗中彻底消失不见。 真正莫楠的回来与离去,年纪尚小的沈浅痛哭起来。身侧的木缡识趣的站起身,回头的时候,看到了身后早已醒来的一群人。 许子晟明显也没有缓过来,迈出两步,却硬生生的僵住了全身。他的视线从莫楠那边转向木缡,木缡点点头,示意他一边说话。 天玄幸存的那些弟子全都跑到莫楠那边去了,只有李柏他们三个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 木缡和许子晟走到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之后,许子晟还没开口,就看见木缡伸手往他额头去。 微弱的光芒探寻着许子晟魂体里的情况,其中的青苑似乎被吵醒。动了动身体,刚刚抬起头,就看见了一脸冷漠的木缡,吓了一大跳。 “大……大……” “大你二姑姥爷。” 她结巴着,木缡在心中跟她骂。 青苑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奈何这个魂内空间就她一个,能缩到哪里去。 木缡说:“你之前那样,是打算做什么?” 青苑眼神飘忽不定,两只小手紧张的攥着衣服,衣服都被弄得皱巴巴。然而她一脸心虚,蹲在那里结结巴巴半天,也没给木缡蹦出半个字。 木缡说:“扶苓那个老不死的去哪里了?” 见木缡转开话题,青苑笑容瞬间堆满全脸,恨不得趴上前谄媚,急忙说:“她老人家这段时间不是忙嘛,就没怎么在我们面前,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忙?忙还到这里来?”木缡脸色并不好,准确来说,对于她们,木缡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之前那几次,都是扶苓的手笔吧?她那傻逼脑袋到底想干什么?嫌我们这里还不够乱?” 青苑笑的有些勉强:“哈哈,大人,您知道的,就是……就是好奇,过来看看。” “我看她大舅。” 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嘴硬。 这样唠嗑有啥意思,还以这样奇怪的姿势? 木缡见状也懒得问了,直接收回手。 因为是在许子晟的魂体内,所以他也是能听见两人的对话,心中对木缡的敬畏又上了一分。于是他也上前问道:“扶苓难道是他们系统世界的管理者?” 木缡见许子晟直到现在,还傻不愣登的认为自己是穿越到了这里,甚至那个“心好”的神明,还极为好心的给他配了一个可爱小系统。 “是,也不是。” 木缡敲了敲许子晟那梆梆作响的木头脑袋,一言难尽的说:“不该问的不要问,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第70章 当自己是我长辈吗? 莫楠的尸体只剩上半身了,但还是有那么大。天玄弟子就剩那么几个了,都还受了伤,身上还有毒素未清除,根本扛不了。 何况为了大家的情况,更不应该带上这么一具尸体。 他们带不走,只能留在这里。 一片争议之中,木缡站出来当这个恶人,提议将莫楠烧了,把骨灰带出去。 沈浅一听到这个提议是愤怒的,但眼下形势实在不好,也没有其他较为稳妥的办法,她也只能照办。 许子晟作为原身依旧是这个大师兄,好在还是有点威慑力的,安排了失去主心,乱作一团的天玄弟子众人。 醒来的宋锦目光放在李柏的背影,迈出一步,是想上前询问李柏的情况。也不知宋锦想到了什么,还是被对洞穴内回荡沈浅的哭声所感染,他将刚刚迈出的步伐又缩了回去。 前者感受到宋锦的目光转回头,宋锦此时又不动声色的移开,好似一直在看沈浅那边。 李柏明白宋锦这是故意躲着他,眸色一沉,终究无言,转回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安定下来之后,大家才将目光放在周遭,观察起周围有没有出去的路。 沈浅从一堆灰烬中起身,抱着一个瓷瓶放入了自己腰间的灵储袋里,神色低垂的站在许子晟身后一声不吭。 他们与莫楠中间的恩怨不提,恨不恨,怨不怨之类的话,其实也无所谓了。 什么都不说,有时候比什么都说出来好一些。 不过女子心思细腻,多情,虽也正常算不上什么缺点。但只望重要之事,莫要再这般多情,不然可能会引来祸端。 木缡看他们那边了结一件事,便也将目光转而放在周遭。 他发现这里并不是原来的那个地底,而是坍塌之后,又在地下产生了一个空间。心里默默算着这里与余阳那边的距离,心叫不好。 毕骜现在依旧没有给他传回任何消息,甚至木缡探寻不到它在这处林中的气息。 叶漓那边已经宰了那些畜生,并联合严枫安救下了张逸。不过他伤口已经因为长时间不治疗,又用绳索捆住嘴边皮肉,导致伤口大敞,迟迟结不了疤。伤口附近的皮肉已经开始了腐烂,发脓的迹象,眼眶周围更是不堪入目。 叶漓不会提出让严枫安说带他回客栈之类的话语,因为他知道,沈雾年已经在赶往这边,而张逸的现状,正是为了献祭做足了准备。 木缡这边刚刚经历的震动,正是法阵产生裂痕,维持几百年的山体即将崩塌的预兆。 余阳那边不是轻易能去的。 之前木缡一直有恃无恐,觉得余阳能闹起来的,也能解决,毕竟还有严枫安。但现在看来,能与余阳放在一起,想来那三柄武器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既然不是省油的灯,想必就是费心费力的苦差事了。 一般事情叶漓都习惯丢给严枫安,他怎么处理,毕竟是他的世界,他自己看着来。但眼下情形,他若是还等局面不可控之时,再随意扔给严枫安,他都觉得自己渣。 叶漓虽然不是余阳的主人,但好歹放在身边三百余年,它自封其下的真正威力,怎么可能不清楚。若是因为余阳感受到木缡的气息而产生波动,可能其他两把也会有状况。 三个古邪器一起发动,那样事态可能会变得不可控。 这个时候,他们不知谁找到了什么往上的洞口,纷纷叫大家过去。 木缡见声音便也迈步向那边走去,火光晃动之中,一个仅供一人独行的洞口展现在众人面前。 不过它与其说是什么洞口,倒更不如说是刚刚地震产生的缝隙,从下往上,从宽变窄,最后变成一条望不到顶点的裂缝。 “进去吗?” 刘启从宋锦身后探出了个头,好奇的在几人身上打转,寻找那个敲定主意的人。 李柏大抵看不顺眼,于是自己上前几步,从后将刘启提溜出来,让其稳稳的站在旁边。 他与刘启差不多高,这样一个动作,却有一种比他高上几分的错觉。 “李柏李柏……放手!你干嘛呢?”刘启整理自己被扯歪的衣领,不满的语气:“拽我干嘛,你有本事拽宋锦啊!” 李柏没好气的回怼:“一路以来,你自己回忆回忆,是不是就你最吵?” 刘启哑然。 宋锦皱了皱眉,眼神跟随李柏的动作而移动,看他将刘启放下之后,将手臂垂于身侧,说:“你如今不方便,小心将这边的手也给弄伤。” 李柏断掉一半的手臂断口处,现在已经重新长出皮肉。皮层包裹着原来露骨的裂口,看起来倒没那么骇人。可配合上空荡的下半手臂,却有些心酸。 修剑的人,断了手。 两人似乎没有先前那一遭,相处却依旧一两句都不愿多说。 李柏撩起眼皮,落在宋锦身上,与他对视。但就这一秒,李柏心中慌乱不止,胸口不知为何喘不上气。为掩饰脸上的表情,李柏仅一秒便忙不迭的转过身,语气无所谓道:“断就断了。” 宋锦语气不忍心,或许是自己的那点点小心思,又或是眼前人刚好又与云鹤又几分相似。瞳孔微颤之际,他似是看见了故人,迈出一步来。 “什么叫断了就断了?你日后不打算练剑了吗?” “我与你们修的又不一样,你们入掌门,落长老门下,我入的是律宗,容长老门下。” 李柏语气更加无谓,扬起自己那尚且完好的手臂,说:“再说了,怎么不能练剑了,这手又没断,灵根也没受损,怎么不能练?” “李柏,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什么叫好好说话?”心中气不过,李柏猛的转过身,冲宋锦语气不耐烦的开口说:“还有,宋锦你那什么语气,你多大?也就比我年长几岁吧?怎么?当自己是我长辈?” “……你!” “说不出来了?我最烦别人,尤其是你!用这种像教育自己不听话同胞一样语气对待我。宋锦,我俩又不像,你莫不是把我当成你弟还是什么亲人了?” “……” 宋锦显然被气着了,但又碍于那些东西不能现在摆出来,举起的手指着李柏好几下。看着李柏那波澜不惊的脸,最后也只能自己吞下那些想说的话,摆袖侧过身去了。 旁边围观全部的刘启站在宋锦旁边,全程目光呆滞。 他也不知道这俩人怎么有这么大的仇恨,他也不敢问,还配合的往旁挪了挪。生怕这俩大哥吵架吵架,就随意发疯,殃及无辜的人儿。 俩父子闹成这副模样,两个人,两个心思。一个犟,死活坚持自己观点,一个聋,不听别人劝。 不愧是一家。 木缡又想起以前的事。 祁深早年的时候,刚入门,因为独断的性子就被师父好一顿敲打,明里暗里都有。然这小子,时常嘴上答应,干出的事,依旧秉持我自己知道我对不对,其他人的意见随便听听就得了的意愿。 以前叶漓也把他拖到金玉峰后山好好的打了一顿,然后坐在他躺地的背上。感慨他幸好没在长大的过程中长歪,不然这种性格,搁民间就是一害,不是恶霸就是土匪。 那时候祁深听到叶漓这番话极为不乐意,作势要再打一架,却被叶漓一招定于竹子上三天两夜没下来。 打不过武功,玩不过心机,于是祁深气的一从竹子上解脱,就跑到师父面前控诉大师兄欺负师弟。 叶漓当时那个气啊,心道这人也忒小气,多大的人了还干三岁孩子才干的告状。好在当时师父只是笑笑,提了叶漓几句,便散了众人,没多说什么。 气急的叶漓,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白日,把这孙子又揍了一顿。 然后祁深一个月没理叶漓,训练回来偶尔撞见,俩人一对视,祁深就跟遇见了什么瘟神一般,头也不回的跑。 想到当初,木缡嘴角都不由自主泛上了一抹笑意。 不过以前的日子还是舒心的,至少没有那么大的心神费力。 那边俩人冷战,木缡便挥手示意往这边看,指着那山缝,将话题转移到正题上面说:“这应该是山体震动,产生的裂痕。里面宽度是否与我们看到的,外面这个宽度大小一不一致不确定,可能会越来越窄。这时候万一再次发生崩裂,里面的人可能就会出不来了,所以要谨慎一些。” 天玄那边现在的人,跟原来的相比只有几个了。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又看向沈浅与许子晟。 但刚刚莫楠的离开,沈浅现在整个人仿佛失了意志,木衲的站在一侧,看着手中的宝袋。模样实在不好,也给不了他们任何建议。而站在她旁边的许子晟,虽有意,但情况他们也都清楚。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木缡也不急,找了个突出的石头坐着抛石头子玩。 几个细小的石头子被放在手背,然后将手往上一抬,趁石头落下的瞬间,迅速翻过手心,让落下的石头尽数都落在手掌心。 他们聊着聊着,期间倒有人提议飞上去,按原路返回。但奇怪的是,那个弟子往上飞了近半炷香,下来之后,说他没有飞到顶层。 众人疑惑,木缡听了也疑惑不解。 按理来说,他们刚刚下阶梯,绕的圈数,应该没有这么高的距离。 那弟子下来之后,向大家说明了该事,也有不信邪的弟子一次又一次的向上飞,却始终没有飞到顶层。 几番折腾下来,不仅没有解决方法,那几位弟子都灵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们几人本就悬着的心越来越低。 木缡坐在一侧看着他们折腾,目光随即又放到了那个山缝之中。 “要不我去看看,大不了,破了这山。”他道。 刘启张开嘴,正准备反驳,意识到眼前人不是自己的小师弟,又转而卑躬屈膝的语气,还板板正正的行礼说:“师伯,您刚刚也说了,慎重。您要是走了,我们走了没有主心骨,山体万一再塌,我们实在没办法。” “不是说了吗,大不了,破了这山。” 木缡冲刘启摆出一个鬼脸。 刚才李柏两人的吵架,让刘启有点猝不及防,好不容易摆正的脸色,对上木缡的表情,差点破了攻。 木缡拍拍身子站起来,“没事,走不了,我就回来。” 事实上,木缡的大话说早了。 因为他很还没进去,脚底的石头又开始了波动—— 叶漓这边—— 好在沼泽够高,在水杉枝插分枝的两三米距离。两人将张逸从树枝上解救下来之后,闪身来到了岸边,把张逸好好的放在了地面。 张逸此时气息变得微弱,嘴巴被鲜血凝结糊住了口,胸口起伏都恍如没有,宛如一具死尸。 些许是风吹的时间有些长,又些许是他身上多数都血液此时已经凝结,紧贴在皮肤上。张逸身上的血腥味,除了只有凑近了,其他闻不到任何味道。 叶漓先是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当将目光放在脸上的时候,落在他凹槽的眼眶内。 “多大的仇啊,眼珠子都挖了。” 叶漓叹息,用灵力将他眼眶内,那些个密密麻麻细小的石头子弄出来。再一挥手,一条蚕丝白锦布出现在他俩颊上方,让其不再受到其他飞尘的伤害。 严枫安一动不动的蹲在叶漓身边,看着他做这些事情,一声不吭,目光沉沉。 良久,处理完张逸眼睛处的问题,叶漓才伸出手指,查看了一番他身体内的情况,松了一口气。 “师兄为何要救他?”严枫安轻声开口。 叶漓觉得自己头大。 他刚刚离开,其实并不是来这边。 虽有金尾叶的帮助,他能找到张逸的大概位置。但身旁毕竟还跟着严枫安,为避免他多心,只得先往丁田他们那边去。 叶漓其实是准备到了那边之后,找个什么借口支开严枫安,再来这边。 可到了半路,正思考怎么骗过严枫安的叶漓,却忽的被严枫安抓住了手腕。 不等他开口说什么,他就把叶漓带到了这里。 说实话,叶漓不明白严枫安又有什么新的心思。但张逸看起来离死不远,只能先救下张逸再谈其他的事情。 他的确想要过来这边救张逸,但现在自己不是严枫安带过来的吗? 他觉得自己有无限的理由可以瞎编,但想了想严枫安这个疯子常常不干人事,张开瞬间把要说的话换了段话:“那枫安先前为何不回答我张逸的情况?” “师兄喜欢他?” 严枫安面对叶漓,脸上的表情没有了别人在的时候,那种冷漠淡然,而是表现得略微有些沮丧。微微耷拉着眉眼,好似叶漓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比如给他戴了绿帽子。 叶漓语塞。 哥,你装可怜,天都得裂。 不过搁这种事情,被动的那一方就是否认,这段事也会成为两人日后攀谈的话题。 叶漓这边牙龈都快咬裂,而对面也不知他脑补了什么。严枫安表情一会变一个样儿,这会儿突然对着叶漓轻弯唇角,笑的荡漾。 严枫安歪头,撑着下巴端详叶漓此时稍显局促的脸,很是开心。自顾自的开口:“师兄不喜欢他。” “枫安莫要拿我开玩笑了。” 是是是,您老人家开心就好。 叶漓没再答话,开始治疗起张逸。 第71章 阴魂不散的白川 好在白川当初废除手臂,还没有断了张逸浑身灵脉。不然这修补起来,就是个无底洞,每天每夜都可能要补其灵气滋养才能续命。 叶漓暗暗想了想这样的结果,然后就想到了严枫安幽怨阴冷的双眸,浑身不自觉抖了抖。 远离男人。 远离病态男人。 珍爱生命。 “师兄怎么在发抖?” 严枫安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叶漓身上,即使是刚才那样的小动作也被一个不差的看在眼底。 他似是不耐烦了,刚刚露出的笑意也被眼底的冷霜取而代之。转头看向地上的张逸,随后拉起治疗到一半的叶漓,说:“师兄休息会吧,他身体不好,可能这时候需要的灵气会很多。” 说罢,自己端坐在张逸身旁,手起法诀,继续着叶漓的动作。 嚯? 有福有福。 叶漓感慨。 刚刚他还骂了这个狗男人,看来自己倒是那个不懂事的了。 张逸双臂至肩膀没有了,眼睛原来有,现在被强行剜去了。双脚的腿折弯曲地方,也被白川硬生生的将经脉全部挑断裂,软弱无力的随意摆放在地上。 白布在眼眶处扯出来一条又一条,平行且规律的褶皱,能明显的感觉到内里的凹槽。 张逸此刻已经哭不出来了,血俨然流近了身体的三分之一,另外的血液保存体能,勉强维持身体运行。 说实在的,将他整个人治疗,都足以再创建一个新的躯体。 其实叶漓有想过宋锦的灵魂实体化这个事情,但连宋锦也道不清自己实体化的原因。且他也说了,时间段是有限的,本身的能力甚至不足原来的一半。 纵然杀仇之心再怎么强烈,怕也是会折在半路。 况且沈雾年创建的这个阵,叶漓不信他是自己创建的,那背后之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这是他的世界,怎么糟蹋的确是他的事情。 但这样的原因呢? 总不能说是为了叶漓吧? 叶漓疯了还是严枫安疯了? 严枫安的治疗点到为止,只是救活了张逸,修补了一下膝盖后弯曲断裂的筋脉,便再也没在其他地方动手。 这附近没有水源,只有临近的这些沼泽泥潭。不过叶漓倒有一些用来饮用的水源,便拿出来,倒在手帕上,轻轻为张逸擦去他脸上的血污。 严枫安:“师兄准备将张逸安置到哪里去?” 叶漓:“他出不去,只能待在这里。” 严枫安便转头冲着张逸开口说:“你师妹,身上有件东西是天玄要的,且只能活刨,所以才留了她一命。” 地上躺着的人浑身僵硬的动了一下,一片寂静之中,他终于开口,声音无悲无喜,无哀无怨:“请求前辈,护好师妹。” 叶漓起身,将手中的手帕随手扔入了沼泽中,伸了伸懒腰,变化出一把凳子,自己坐下。面对张逸,开口说:“张逸,我们救你,是秉持着徐掌门先前的嘱托。” 张逸一愣,微微侧了侧头,向着叶漓声音的来向,犹豫不决,还是说:“师……掌门,跟两位前辈说了什么?” “她说,若保住你们俩个的命,她会带着余下弟子远离尘嚣,隐于山野,自此不再涉足尘世恩怨。” 闻言,张逸微微张开了口,但他现在表情太奢侈,沉默半响,点头应道:“的确是师父的做法……不过,我估计活不了了。这些话,还望前辈同着丁田他们说说,不要过于执拗。以后的玉诀,就交给他了。” 严枫安插话说:“张逸,但凡踏足过外面,涉足过尘世,尽管自己想要解脱,也不会有人会让你如愿。” 又是良久的沉默,张逸才开口:“……我知道。” 叶漓:“你先前与我说的计划,我没有回答,也没有询问。那时,只是递给你一枚金尾竹叶,你可还记得?” 张逸轻应一声,回:“前辈给的,自然记得,也自然时刻带在身上。” 叶漓又道:“白川先前在湖边,对我青御的容长老述说的那件,青御不面世的宝物,你可还记得? “记得……” 张逸应答着,想起了什么,连忙说:“莫非……可是,如何练就的?前辈放心,我对秘法绝对没有兴趣。只是当初触及,没有任何汹涌澎湃的灵力袭来,一度认为那只是一枚简单的护身作用的小法器。” 他说的这番话倒也没错,自古以来,有谁能将一片小小的竹叶练就成武器? 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叶漓却在下一秒开口解释:“那竹叶是我师父历经一生练就的,于我没有半点干系。” 张逸心底不由得对这位,从未见过的前青御掌门心生敬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叶漓浅浅一笑,说:“关于金尾竹叶一事只望张小友莫要在旁人面前多嘴,内情恕我并不能尽数透露,毕竟非是关乎我一人之事。” “自然。” “不过,你既然已经知晓了沈雾年的事,徐掌门当初在门派里也占卜到相关。应该也能知道雨雾林这场历练,是进行不到最后的。届时所有人都会死绝,然后身体内的灵魂被献祭归于他的阵内。” 叶漓没有说尽的事,是所有人在灵魂被强制献祭之后,他原身所存储的所有记忆,皆会归于布阵者所有。平生的所有记忆,所有事件,对于布阵者而言都能第一时间共享。 这是不能告诉张逸最重要的原因。 “我现在依旧能感受到你体内,它的存在,就代表你那致命的一劫尚未到来。”叶漓站直了身子,走到张逸旁边的空地,说:“不过之后的劫难是致命的,你也不能心存侥幸,毕竟它不是一直可以保你无忧的。” “你先前与我说,奉玉诀长老一意,查雨雾林周围的异样。想问一下,你找到了吗?” 张逸较为艰难的张开了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找到了,所以,晚辈一开始的打算,是哪怕没有前辈给我护身的东西,我的计划也能完成的。” 叶漓说:“你想如何我不干涉,不过他可能等不到你恢复,毕竟你现在连站起来都艰难。” “不用,我能保证我的计划会万无一失的,沈雾年,白川这些人,也一定会付出代价。” 张逸却笑的更加开怀,更加开心。即使白布遮挡住了半张脸,也依旧能感觉到他的真挚的,从心底的一股兴奋。 此时旁边的严枫安将这些话听进心底,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淡淡的开口说:“蜉蝣撼树,值得瞻仰。” “严前辈赞誉了。” 叶漓将视线移开,转头看向这广阔的“地面”。 经年累月,雨水侵蚀,枯黄落叶坠落腐败,枯叶灰烬堆积于表面。眼前这沼泽已经不知有多深,在其下地底深处,也不知埋葬着多少人的身躯。 逃离,能逃到哪里去呢? 眼下现实的话题聊完,他们又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调侃话,其实只是为了张逸不要昏睡过去。他现在的身体原因,一但昏睡过去,怕是很难再醒过来。而这沼泽附近也不是多安稳,他们一旦带走就间接性的代表了站队,丢下张逸一个人在这里又太危险。 结果聊着聊着,就遇到了前来的白川。 俗话说得好,杀人犯往往都会在杀完人之后,回到案发地点查看自己的杰作。 白川的模样完全没有虚心的表情,还心宽体胖的宣扬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咧着大嘴,像个没有脑子的反派。 他身后的周文不知去了哪里,眼下只有他一个人。 “北域之大,雨雾林占了多半,这样都能遇见两位前辈,看来我们当真是有缘。” 语气一如既往的欠打。 叶漓不紧不慢道:“白长老,先前在地穴内,怎么突然就走了?还想与白长老多聊聊那枚带钩的情况呢。” “前辈还能不知我?怕死呗。”白川倒又恢复了正常状态,没有先前那种气急败坏的感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叶漓道:“那枚带钩我带着呢,当时青御的落长老忘了拿回去,出来之后才发现一直在我这里,这不,给您送回来。” 说罢,伸手便从衣内掏出之前那枚带钩。 叶漓接过,看了一眼就将东西收入。 虽不知落竹她们从何处得来的这个玩意,也不知她们查到了什么东西,但大致真相应该相差不不差多少。看那时候落竹那副质问的派头,应当也是关于白川,且不能见人的什么秘密了。 叶漓假意歪头往他身后看去,惊讶道:“白长老先前后面的那个药师呢?莫非是路上走散了吗?” 白川回答得顺畅:“临路上来,发现了一些青御弟子损失严重,便留下他一人在那里帮助疗伤了。” “原是如此。” 他说的倒义正言辞,当叶漓不知道青御弟子来的人当中,眼下就留下来刘启李柏他们几个,其他人早不知躺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白川视线落在地上的张逸身上,眸中一暗,表情却故作惋惜说:“唉,张小友真真可怜,师妹变成了妖物,掌门意外身亡。自己的师弟们现如今虽以归返门派,却折损过半,幸存者也伤亡惨重。玉诀这一遭,怕是得休整好几年了。” 白川的本意应该是想激起张逸,但地上的人,除了被微风吹动的发丝,呼吸都变得微薄。 叶漓:“如今他都这样了,白长老又想要如何呢?” “有两位护着,我白某能想要干什么呢?小友伤得这样重,我又能干什么呢?最多不过杀了一了百了吧。” 白川轻笑,眼睛微弯成月牙形状。却没有一点明眸皓齿的青年俊秀感,而是显得有些猥琐:“两位能力比白某高,医术自然也比白某强,不是吗?” 空气仿佛因为他的这句话滞停了一瞬,叶漓注视着他的眼睛,似想从其中看出点什么来,说:“白长老,你给我的感觉,似乎与天玄的旁人不太一样。” 白川闻此言,一愣,似乎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知后觉往严枫安那边瞟了一眼,轻轻摇头,道:“叶前辈万万不能这样说话,您家的大人得不乐意了。” 被谈及的严枫安倒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连个眼神都没有给白川,一副不打算加入他们聊天的架势。 而白川想将叶漓给绕进去,叶漓却不如他的意,轻笑着出声提醒:“落竹带来的带钩,我虽不明你们聊的东西,但这种品相的带钩只有凡人用的多。而镶嵌着宝石的,更不是寻常人用得起。” 白川不答话,叶漓步步紧逼,直奔主题:“白长老,这凡尘君臣之物,跟沈雾年,或者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叶前辈但凡打听打听,都能知晓掌门入天玄之前的处境。流浪孤儿,果腹尚且勉强,更何况什么君主之物随身携带呢?”白川反应过来,正颜厉色的回答叶漓的问题,好似叶漓的话触碰到了白川的什么逆鳞一般。 “那白长老呢?” 叶漓有意不放过这个话题。 腰侧的东西透过布料传来略显冰冷的触感,叶漓轻晃动了一下身体。腰处的东西便随着他的晃动而左右摇晃,内里的东西似乎有有所感触一般,发出阵阵低鸣。 白川目光放在叶漓腰间的宝袋上,低垂着眼睛也不知有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发现叶漓一直看着自己,轻咳了声,说:“我幼时便是师父捡回天玄的,自然更不可能。” 他回答的简洁,却多有漏洞。 所以叶漓并不接受他这个回答,轻轻笑之,眼睛亮闪闪看着白川,像是在等他露出什么意料之外的表情:“哦?那我回头问问我那师妹去。她既带来了这件物品,其内原因,自然知晓。” “听来的消息怎么能当真呢?”白川维持着自己面上的那股子和善劲,殊不知他手心早已渗出了汗水,与叶好似随意的聊着:“这天下恶人之多,若有心之人故意传假消息,随意听之,前辈不也不知晓其中真伪吗?” 叶漓:“那我问你,你又不回答,我只得问唯一一个有可能知道内情的嘛。” 第72章 地塌 雨雾林中心湖, 偌大的湖边,没有雀鸟鸣叫,没有鱼蛙嬉戏水边叶片之上,更没有驻足停留的动物弯下脖颈舔舐沾了水的毛发。 周遭是安静的,是诡异的。 平静的场景唯有水面被微风吹起的涟漪,波光粼粼,闪烁着明亮光辉的湖面。它们宛如颗颗精美绝伦的宝石嵌入其中,不停的展示自己身体各处的魅力。同时湖边的轮廓又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束缚着这些看似自由,实则囚禁着不得脱身的它们。 湖边原先的人群悉数都散去,只留下了空气中挥之不去一股浓郁的腥臭味,以及地上依稀可见的血迹。 这时,黑袍男人突然现身于湖边,一袭麻布黑衣拖了地,身后布料层层包裹着一把大剑的轮廓。 藏于脸部布料之下的眼珠转动,静静的扫视着这岸边的一切。像是在环顾这里之前发生过的情况,最后的视线,落到了湖中心的一个格外显眼的小岛。 他轻起身,身体步伐轻盈的点了下地面,身体轻如鸿毛般往正前方的小岛上飞去。 这里其实算不上一个岛,近多数都地面都被眼前这个凸起湖平面的石头占了。其他露出水面的土层,其宽度一个小孩子站稳脚跟都难。 他简单的看了眼周围,发现最高处的石头上掉着几片赤红色的羽毛,还有一个极为小巧的珠子。 端详过后发现只是寻常不过的珠子与羽毛,便将其收回了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再将视线落在岛屿上,左右仔细环视了几圈,见没什么了,便准备离开。 然而当他准备沿路线返回的时候,眼睛不经意间往湖底一看,就看到边缘水下较深处,一颗药丹静静的躺在那里。 它所处的位置很有利,左右都是两个较突出的石块,稍不注意就是一个视觉盲区。 同时身处于湖水下,本身就有隔阂,周边又有与它自身颜色极为相像的小石头子。可能当时发生了什么,比找这颗药更为紧急的事情,才导致没有人留意湖底的情况。 男人半蹲下身子,翻开挡在它身上的两块石头,将药拿出来。 它看起来落入湖底时间不短,周围一圈的外皮已经有点溶解,但轻轻刮去外面的粘稠,里面依旧干燥。 他将药丸凑到鼻尖闻了闻,指尖一顿。 看来,这里有人死了。 他暗暗想着。 会是谁呢? 回到岸边,他开始查看周边分布不均匀,没有规律的血迹。 这些血迹零零散散,有的地方特别多,有点则只有一两滴,像是带过去的。还有就是在湖边,但湖水时不时地翻上岸,早将血迹冲干净了,只留岸边的几滴血痕。 应该至少有三波人,除开叶漓他们,两波都伤得不轻。 “窸窸窣窣……” 旁边的林中传来一阵细响,闻声,男人抬头。却看见一只模样不太好看的妖兽从丛林里缓缓迈出来,站在他对面。 眼前这妖双目猩红,四只爪子颤颤巍巍的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落入男人的眼中。 原本应该是姣好的皮毛,此刻变得杂乱不堪,有的地方甚至被活生生的扒下了一层毛发。左前爪被生生剃了半边的肉,尾巴被削掉了半边露出内里的骨骼,血管暴露在外,此刻还在往下不停的淌血。 往上看,左脸被削去了半边,侧边牙床暴露在空气中。头上还贴着一纸黄符,烈日灼心,现在还在散发着刺眼的光芒,约束着它的行动能力。 往下看,它的前胸位置被刺了不止一剑,血肉模糊间,隐约露出喉咙处的肉里轮廓。一条长长的剑痕,从喉咙处一直衍生拐弯到尾骨处。 挥剑的那人,几乎是要将这只妖生生劈开。 意识到有人,它一开始是警惕的,冲他龇牙,甚至做好了再度攻击的打算。 然而,却在鼻尖闻见熟悉的气息之时,它意识到眼前人的身份,眼里多了些动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四脚一虚,长时间以来的疲倦在此刻翻涌上来,占据了整个身体。 它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闭便倒地不起。 男人看到它的一瞬间浑身僵硬,在它倒地的顷刻间冲了上去—— —— 木缡觉得自己不应该算那样一卦,现在好了。看着周遭熟悉无比的场景,想想要不直接炸了这山得了,反正留着也是祸害。 又一次的坍塌,但这一次显然比前一次要快,没一会儿就感觉落在了地面。 刚落地的地方漆黑一片看不清状况,木缡以为停下了,便准备起身。可不知是堆落的石头成斜坡状,还是地震依旧在继续。他好不容易落地,结果还没站稳,脚下巨大的石头一滑,他们顺着弧度又一路滑倒了这里。 好巧不巧,所剩不多的几个都落在这个巨大的平台上。 三柄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的兵器,静静的放置在支架台上。 这里没有灯光,他们落下来的时候,一直跟随的灯亮也随之砸入山地。但周边却有密密麻麻的符文刻印在周围的山面,交错的裂缝之间,闪烁金色的光芒,给这个昏暗的地底添加了光亮。 它们仿佛能力没有耗尽之一般,不过有了它们倒不算多暗,至少能看见周围的人了。 “这……这里……” 所有人晃过神来之后,一个对眼就看见了这平台中心位置,所突出的那三把架在支架上的东西,纷纷噤若寒蝉。 宋锦一眼就瞧见了中间那把短剑,他虽没见过,但猜也能猜得出来它是余阳。加上三把器物仅仅放在那里,浑身上下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很难不发觉什么。 但眼下不是思索的时机,余阳那边也只瞧了一眼,便转向木缡道:“师伯,接连几次的山体震动,是因为什么?” 不知为何,宋锦顶着这样的皮喊他师伯,木缡总觉得瘆得慌。回忆起往昔,在青御门内两人对着砍的日子,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木缡脸上如旧,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随后抬手指向周围墙体上密密麻麻金色符文,以及它们中间那愈来愈大的裂口。 “如你们所见,是封印在瓦解,山石在崩塌。” 宋锦身旁的刘启闻言,大惊失色道:“不会吧,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可……可前段时间师伯您不是解释过这只是一场普通历练,谣言终究只是谣言吗?” 木缡:“事态变故,我自己轻易下定论,的确不该。” “那……那我们,真的都会死吗?”天玄弟子中有人出声。 沈浅转头看向他:“如果按照掌门的做法来,其实你早已死了,只是没有死亡那部分的记忆。” 沈浅一句话让他们沉默了,他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选择不再说话。 站在她身旁的许子晟忧心忡忡的走上前,对木缡道:“我们能做什么?还是只能呆在这里等死?” 木缡仰着头,在上方的墙壁里寻找着自己当初进来的那个通道。然而周围的墙体除了他们刚刚滑落的位置,没有一个洞。可刚刚滑下来的位置,现在已经被碎石封了道路。 其实可以把人都一股脑送出去,但眼下的情节肯定得做一个了断。 他之前一直说破了这山,其实只是过过口嗨,真要是破了,眼下这三个玩意真不知怎么办。 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个都棘手。 处理并不是难,可做事若是一根筋,迟早害死自己。 所以顾虑一多,就单纯变成了麻烦。 然而又又一次,不等他思索出个结果,周围又开始了崩裂。那些金色符文在彻底裂开的一瞬间变得暗淡,周围又恢复了漆黑一片。 黑暗中的地震山摇,几人连忙稳住脚下不被震到洞底去。 木缡正准备往人群那边过去,却感觉自己旁边突然来了一阵风声。眼神一凝,随后眼疾手快的抽出腰间长剑,一个退步加转身,与迅速冲上来的人双刃相交。 “铮——!” 巨大的冲击力让木缡整个人被冲得往后滑动了好几步,幸好及时转动脚腕的用力,换了支撑点,才堪堪承受下这一击。 当初为了不露馅,特意选了把不算出众,能承受住叶漓体内能量的剑。 可如今与这人双剑交锋,木缡觉得手中的剑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便要在这强烈的波动对峙下就地断成几片了。 “怎么回事?怎么有打架的声音?” “前辈,前辈你在吗?” “抓紧我!” “我!我要掉下去了!!” 地面依旧在震动,没有人来得及点上一盏明灯。木缡往后面的黑暗里看了一眼,刚准备做点什么,突然感觉对面的人凑近了,在阵阵轰鸣声中一字一句的对木缡说: “叶前辈,莫要分心才是。” 木缡浑身一震,脚下蓄力,一个翻身躲开两剑相交产生的灵气,半跪落于漆黑之中。 灵气砸向身后,黑暗中瞬间将山墙撞出一个大洞。木缡看不到,能感觉到大块的石块比先前的数量更多,山体间震动更加猛烈。 身旁散落的声音还在耳边,木缡也懒得先顾眼前的疯子。怕是再不处理眼下的状况,改天就得到废墟里面挖宝剑了。 木缡保持姿势不变,在手上捏出一个法诀,阵阵青缕光芒便这样出现在了手掌心。 他见状猛的往下一拍,光芒成圆形,迅速向周边一圈衍生,绵延至黑暗深处。脚下的巨大平台立马停止了震动,旁边的声音也渐渐消停了不少。 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缓缓飘在平台正上空,照亮了倒得四仰八叉的一群人。 木缡的正前方,一位身着天玄长老服的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单手持剑,一手背于身后,面容冷峻的看着木缡,微微抬着下巴,眼中却没有傲然的情绪。周身好像没了刚刚与木缡对战的那股气质,像是眨眼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尹长老?” 躺在一侧的沈浅站起身,愣愣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出声。 许子晟看见尹烈明显也吓了一跳,但没一会儿便恢复了平静。 他谈不上怕这个尹烈,却也极为忌惮。谈不上为什么,只是心中一个感觉,感觉不能接近眼前的人太近。因为所有人都记忆他都有,唯有这个尹烈,每每回忆都是一片空白。最多不过的记忆,只是知道他是长老,不喜欢何人接触仅此而已。 然后再有的记忆,便是他刚进入这身体没多长时间那时候。还以为自己要在潭渊度过余生的时候,尹烈出现并带走了他。也是那时候,当尹烈与许子晟对上眼,他就发现了许子晟内里已经换了芯子的事。 他身份太隐秘,能力又强,很难不让人记住。但许子晟在门内半年打听这个人,都没有打听出来一个所以然。要么说的是他知道的,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 尹烈先是对沈浅点了点头,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喊。随后转头看向周围的人,轻声开口:“历练还在继续,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声音一遍遍的回荡在周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有弟子上前,瞄了尹烈好几眼,最后似乎也迷茫自己的选择,颤颤巍巍的行礼开口说:“回长老,雨雾林内异常,已有多名弟子受害生死不明。我们也是因为山里震动无意间掉落在了这里。眼下地震听青御的叶前辈所说,正是那边邪器突破封印所造成的,怕是封印彻底突破,我们都会葬身于此。” 尹烈姿势不变,“所以?” “所以……所以可否……可否……”出声的这个弟子说勇敢也算不上多勇敢,可能太怕他,声音都哆哆嗦嗦的,吞吐着字音,身子愈发往下鞠着。 “可否向掌门申请,收回此次历练,让我们也好给死于各地的师兄弟们收个尸。” 尹烈没回,转头看向木缡。 木缡此时正站直身,心有余悸般的摸了摸腰间越来越大的裂口。他之前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尹烈的动作,心里默默算着,自己这个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随后将视线落在另一边的许子晟身上。 至少,先把人送回去。 结果,转头就和尹烈对上双眼。 “叶长老。”他开口说。 “尹长老,刚刚你门下弟子已将事情概括得差不多,是还有什么疑惑吗?”木缡面不改色的站直身子,友好开口。 尹烈眯眼,周身散发着并不打算接受木缡的友好对待的架势,一字一句道:“长老随意进入历练区域,帮助其下弟子,天玄是否可以怀疑青御的用意?” ? 不理解。 木缡开口:“那敢问三派弟子,一个两个的在某人夸下海口的区域接连身陨,尸骨都找不到。如此景象,我倒想问问天玄对于这样的情况,是什么意思?” 尹烈淡色的眼眸扫了一眼木缡的位置,淡淡的开口称述:“我当初奉掌门命,接待青御一门,你便以依着这身体在弟子之间。” 想把锅扔我头上? “我心系弟子,多多关心而已。” 木缡笑了笑,懒得跟他再掰扯些有的没的,指着旁边说:“与其聊这个,不如我们聊聊眼下这个,怎么阻止封印的崩塌?” 尹烈的目光终于放在了周边以及中心地段那三柄武器身上。 此时地震虽然停止,但旁边一圈的墙面的符文都裂成了两半,光辉不再。那一道道巨大的裂痕几乎贯穿整个地穴,仿佛近在咫尺。 在边缘的李柏几个,都纷纷往里面移动了几步。 李柏习惯性的想询问宋锦的情况,却在转头的时候,只看到他越过自己的背影。李柏回头看了眼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面,还是起身跟上了宋锦。 第73章 木缡卒 尹烈看了眼木缡身侧,正照于光芒下,散发着冷冽寒光的三柄旷古之物。脸上神情淡漠,良久,转过头来。 “能如何?现如今只是破了其中的一道封印,还有另外两道。它们没什么动静,便让掌门亲临封印不就得了。” “北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天下亦不是需要依靠他才能长久,万事万物皆有定数,自然得多多上心。”木缡道。 尹烈似是听出了木缡语气里的暗语,不悦的眯着双眼。 “尹长老。”沈浅站出来。 尹烈转头,皱眉开口:“小浅,你往日最是知理,如今情形,你莫非要胳膊肘往外拐,帮着青御劝说我吗?” 沈浅颤动着唇瓣,拿出装有莫楠骨灰的盒子。稍伸出来了些,面对着尹烈,脸上难有的委屈:“你能将莫叔的骨灰带回天玄吗?” 尹烈听完沈浅的话,明显浑身一震,低眉眼看沈浅怀中的东西。他低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周遭都变得寂静,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中透着不可置信:“莫楠死了?” 尽管常年平淡的语气,到了这会儿避免不了的茫然。 “尹长老能将莫叔的骨灰带回去吗?” 沈浅又重复了一遍,她大概率也清楚,此遭没有几个能活着回去。 尹烈半伸出的手臂又放了回去,侧过身甩袖道:“他的骨灰……自然由你带回去。我向来与他不对付,平时遇见都要大打出手,这一点,你又不是不清楚。” 随后,又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掌门会护我们回去的。” 尹烈好像不一样? 他不是偶? 可是他离沈雾年这么近,这么些年,沈雾年这个人生性多疑,谁都不信,丧心病狂到连义女都做成了皮肉木头,怎么可能放过他? 木缡思索着尹烈的事情,对面的尹烈像是有心堵他的嘴。在他想到了什么,准备开口刚发出一个音节的时候,说:“莫非叶前辈是还要与我多纠缠上几句的无用功?” 他这句话堵得急,倒像是有心不让木缡问出一星半点的东西。 北域这一遭同他应该没什么干系,沈雾年这样做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自己。那又是因着什么原因,留下了尹烈的魂魄? 木缡做了个歉意的手势,没有说话。 尹烈视线重新回到众人那边,呵斥道:“历练有长老帮忙算什么历练?这两天在林中休整休整,不日回城吧。” 众人不说话,李柏瞬间抬头看向尹烈,瞪大的双眼似乎想询问什么。但身边的人多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白川与他交易的远不止于此,他很奇怪,天玄长老一众哪怕不熟他,应该也都知道其背后用意。这样堂而皇之的就宣布走人,难道接下来的事情不打算做了? 李柏余光放在斜前方的宋锦身上,又抬眼看向正前方的尹烈,内心盘算着从这里离开,去找白川的几率有多大。 尹烈说完之后扫视一圈,见众人没有异议,便将手中的长剑收回鞘中,准备立阵法送人出去。 “轰隆——” 又一次不巧,巨大石块从顶部滑落的声音,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巨石砸在边缘处,承受不住重量的平台瞬间崩塌。 在坠落之前木缡还往尹烈那边瞟了眼,看见他也一脸没有反应过来的表情,心里笑的开花。 其实是木缡悄咪咪的把自己原先设的术法给收回了,原先的地面摇摇欲坠,这会儿没了支撑,又加了一块石头,更是承受不了其重量,直接坍塌。 木缡看了眼李柏他们几个,利用身旁一同落下来的石头一个闪身到了他们身边。手起两指并齐,轻念口诀,以免等一下砸下去再有个什么好歹。 许子晟沈浅能力不低,反应也很强,不是那种临阵慌乱的性子。不至于这样的情况会受伤,木缡也不怎么担心他们那边的情况。 就要到关键时刻了,关键人物怎么能出问题呢? 余阳它们在脱离支台上时,木缡清楚的看着周围墙体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在闪动了两下之后彻底熄灭。由下往上的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甚至快要将这个地穴劈开成几瓣。 “铮——” 这时,一阵刺耳的剑体震动的声音环绕在整个地域。它似远似近,或虚或实,引得不少人都本能的想捂住耳朵。 这种声音像是剑体震动到了一种极致,刺耳,尖锐的声音,十分难听。 木缡周围的碎石同着他一起落下,他看不清余阳或者其他两柄武器的方向,只能感觉到周围一股强烈的灵气波动,透露着阵阵杀意。 其中貌似还有…… 余阳? 它有主人,且在主人封印它之后便自行封剑了,多年以来都没有彻底解开过自身的封印。 毕竟这柄剑多年以来带在叶漓身边,除了一开始削瓜果蔬菜的时候,产生过几次灵气波动。后面叶漓用得越来越顺手,它好像就越来越无所谓了,一个动静都没有发出过。 难道这回他主人来了? 这次落地比前两次还要快,但睁开眼睛的瞬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地面。 木缡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正是他们先前下来的那个地方。 只是如今,地上那口大洞取代为了一片低洼的草丛,看不见一点洞口的影子。这里的光源依旧稀少,只有树顶时不时的被风吹动,漏下星星点点的光亮。 而附近,只有他一人。 木缡撑着手臂想站起来,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结界之类的。 或者再不济也应该有留下阵法的痕迹,以此来证明人群突然分散的原因。那么大的一个洞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怎么看都很奇怪。 还有毕骜,木缡能感觉到它还在林内且有生命体征。但现在状况未定,轻易下定论更容易出问题。 “唰——” 眼前的剑光他明显没有反应过来,越过他时,他只觉眼前的景象有些歪斜。 木缡愣愣的低头一看,自己的上下身体,已经从腰的位置被斩成了两半。因为他晃动的缘故,上半身体开始了轻微的滑动。 “呯!” 两半身体倒地,腰处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唯有其中切割整齐的木色材料。 在丝缕魂识回到原本身体的前一秒,木缡看见了自己正前方出现了人。但他倒地的位置不好,眼前的草丛虽然低洼,却也有半颗脑袋高。 所以人走到跟前,他也只来得及看到那人身上宝蓝缎边,云纹暗绣的衣摆。以及侧边靴上,作为挂坠的一颗玉石链,反射着阳光的光芒。 是谁? 是谁? 是谁? 叶漓浑身震了一下,眨巴着双眼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师兄,那边出什么事了?” 严枫安也感觉到叶漓的魂识回归身体的瞬间,靠近叶漓温声开口。 叶漓抓上严枫安攀上来的手臂,死死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师兄?” 严枫安深色的眼眸里现如今是满满的担忧,倒影着叶漓稍显狼狈的模样,自此,看不清其他的情绪。 叶漓心下一凉,猜到了要发生什么,紧抓住他的手臂,摇摇头没有回话。 两人对面的白川看到叶漓的异样,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却也只是低声笑了笑,嘴角快咧到耳后跟去了。 “叶前辈这是怎么了?” 叶漓转头:“白长老很高兴?” 白川双手插袖,无奈劲摆出来了个十成十,故作惋惜的摇摇头,语气中却带着侥幸的弯尾音。 “刚才的地面有微微的震动,我们离中心地段,离余阳它们那样的远,都能感受到其威慑力。啧啧,看来千年为计的封印,这是要解开了吗?” “说实话,我蛮好奇的,白长老这样与沈雾年为伍,图什么?”叶漓站直了身子,面朝白川说:“他这样做的结果,对你好像没什么好处。” 白川笑意不达眼底,一声不吭。 看来每个人都有不小的秘密啊。 叶漓不想管他,便蹲下身子,简单的看了下张逸的情况。手起两指并拢,在他身边十米以内的位置都设下了阵法,外人不得靠近。 做完这个,叶漓拉起身旁严枫安的手,在临飞起的前一秒回头冲白川说:“白川,你们真的是疯子。” 他没有故意等白川回答,却也在飞起之后听到了后面传来刺耳的笑声。 沈雾年来了,带着人来的。 叶漓看到他身旁的人时,浑身震了一下,却又立马反应过来眼前人并非往昔的故友。 他去的位置,是他们先前争吵的那个雨雾林中心地段的湖泊旁。 此时的湖泊已经与他们之前模样完全不一样,里面一点水都没有了,像是抽干了。几条极大的裂缝从中间往外扩展开来,站在天上往下观望,像是一口即将崩塌,百余丈的凹形地域。 中间那颗原先凸起的小岛此刻也坍塌在了湖底部,巨大的石块滚落到了一旁,半边陷入泥潭里。 沈雾年一习绸缎锦华服,双手背于身后,悠闲慈善的与身旁的人畅谈着什么,有说有笑的。 而他的身边,站着一身便衣出行的罗湫。 “师兄,师弟。” 罗湫见叶漓两人过来,依旧温和的行礼,敬称。 沈雾年闻言也转回来身,笑容依旧堆在那张永远虚假年轻的脸上,和叶漓一直反感的笑容一模一样。 与其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不如说这些人就是沈雾年装出来的影子,反感的也就他一个。 “叶漓小友,好久不见啊。” “沈掌门怎的来了北域?”叶漓照旧行礼,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开口询问。 沈雾年说:“前不久收到白长老的信件,说雨雾林情况有异,不少弟子折损其中。担忧几日,于是我便前来查看一番。路上偶遇同行的罗掌门,便一同来了。” 他语气平淡,完全没有因弟子折损的情况而担忧,甚至还有些清闲意味在其中。 叶漓说:“原是如此,想来两位掌门在此,雨雾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沈雾年:“自然,我那干女儿前段时间也给我传了信,其中多有夸赞叶前辈之词。说还多亏了叶前辈帮助这些时日,许多弟子才幸免于难。” 叶漓微眯着眼,说的或真或假,意义其实不大。 “沈掌门可知,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你要做的事情了?”叶漓笑意浅浅,“其中甚至不乏尚有暗处之人,不知其身份,向众人透露着沈掌门的消息。” “谣言罢了,于沈某而言,问心无愧便是,计较那么多做什么。”沈雾年没多大反应,只是义正言辞的说道。 那严肃无谓的语气,好似他真的是个什么好人一样。 叶漓:“此番沈掌门前来北域,既是为了弟子着想,我再多说几句,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那么,需要给您指明地点吗?” 沈雾年:“若叶小友愿意,我自然是感谢的。” 叶漓:“他们于不久前跌落于北边的一处坑洞,如今,怕已然到了最低处,情况不是很好。沈掌门既有心搭救,不如我们与你一同前往罢。” 说罢,叶漓转向一直沉默的罗湫,爽朗开口:“师弟的意向呢?” 罗湫:“师兄所言,定是周全之法,又哪有不去的道理?” 叶漓转头,严枫安接过他的目光,点头应道:“嗯。” 临离开湖岸时,叶漓眼尖发现了旁边草丛里,似乎有一抹毛发藏于暗处。但也只是扫过一眼,连什么颜色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便对上了上前来的沈雾年的双眼。 “在看什么?” 沈雾灵笑眯眯的眼睛充满好奇,顺着叶漓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 四人停下来,沈雾年几步上前将藏于草丛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缕粘了血液的黄褐色毛发。 绒毛质地,却有手掌那么长。毛发顶尖处有发白迹象,至毛囊往外渐稀,一滴红褐色的血液正巧滴落于正中央的位置,一眼就能看见。 “这……妖兽的毛发实在罕见,看叶小友刚刚看得那样仔细,莫非是认识该兽?” 沈雾年将东西递到叶漓面前,叶漓结果,端详看了一会儿,面色如旧。 “肯定是多注意了两眼,没想到沈掌门这都发现了。”叶漓看完之后便随意的将东西扔到了地上,笑着说:“怎么可能认识,沈掌门见识渊源,都未曾想起是何等妖物,我怎么可能知道?” 第74章 毕骜变回小了 天地玄黄,斗转星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 枝杈萌芽,落叶归根,时间在他们的眼中却又不过寥寥数年。好似这样的岁月,根本不是人间画本中所描述的那般,可以吞噬掉思念的东西。 思念于某些人而言,会如同种子落地生根一般,在荒无人烟的内心深处,肆意的伸展腰肢。在长时间的岁月流逝中,渐渐将根系布满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毕骜多年守于水泽地域,常常呆坐在古树下。 它看着头顶古树一年比一年繁茂,延伸无尽头的树枝,仿佛要遮盖住他们的所有天空。看着身侧的男人长长的胡须,从未动过的身体堆满了落叶,目光岁岁如一日的望向正前方的一个碑匾。看着远方飞鸟年年来回的飞行,躲避寒冬,去往南方,也时常在想,它们是否曾感觉到厌倦。 当发现自己身上也不知何时积满了落叶,腐败变质的叶面黏着着身体的毛发,透明短小的虫子在其中蠕动。 毕骜再也忍受不了,拼命抖去身上的污秽,看着眼前的男人,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得回去。” 昔日俊秀非常的男人,此时已不见当年风貌。 尚且完好的衣料是青御弟子服,当年紧握的宝剑早被丢弃一旁,黑褐变质的落叶一层层的覆盖住了它的身体。 “我回不去了。” 胡须颤抖,沙哑的声音传入毕骜的耳朵,它觉得眼前的人无可救药。 它不知他这样做的理由,它不理解,它不明白。 几番挣扎之下,毕骜最后还是离开了水泽。它化为各种形态,穿梭于世界各处,游走于人间百态,想找寻到那人这样坚持的原因。 它看到了远比水泽更加美丽的风景,见到了感动涕零的亲情,撞见了不怀好意的恶人劫持。 贫困非常的农户为一亩三分地的生活,为妻儿老小的温饱发愁;出面公道的医者因其病因本身无法根除,被人生生砍下半臂为漠然;富甲一方的女子动情自家门前扫地的瘸子,多次好心施舍吃食,然清清白白的大好姑娘,被其后者凌辱至死。 人间的喜怒哀乐,毕骜都亲身的去看了一遍又一遍,见了一遭又一遭。 人这一生,简之,然,难之,既,恶之。 他们好像很纯粹的坚持某件事,却又显得那样极端。 就像水泽里的那位一样。 时间久了,它也变得茫然。哪怕几年前被沈雾年找寻到踪迹,痛苦之际,也在思索他这样的理由。 突然有一天,他像是想通了什么,逃离了沈雾年的掌控。然而长时间以来的打压,灵力透支,它已经难以凭自身回到水泽了。 遇到叶漓更是没有想到的事情,但他的洒脱,随性,似乎也在暗中点醒着毕骜。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它知晓这些人来北域的目的,也明白这里的阵法大到可以吞噬掉包括它以内的魂魄。 毕骜一次又一次的找到被恶意破坏的阵眼,想动用自己的力量进行修补。然而却撞见了天玄的那个长老害人的一幕。它发现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晕倒在地,那身着天玄长袍的男人正拿着一团发亮的东西笑得肆意。 它想,人为什么一定要害人? 单单只是纯粹的恶意吗? 毕骜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救出了女孩,交给了叶漓,它对叶漓说:“我本该在三百年前,就同着我那不幸离世的主人死去。苟延残喘这些时间,也该为你们做些什么。” “等了这么多年,现如今,你也要走了。” 叶漓轻声叹息,接过女孩。 毕骜说不出什么感动的话语,发出了两声气音作为回应。 它回头找到了那个男人,然多日以来实力并未完全恢复,将将打了个平手。男人嗤笑一声过后便消失于眼前,留下毕骜在原地缓和了好一会儿。 它寻找着叶漓的踪迹,却找到了一位分别很久的故人。只是这位故人,身上貌似也发生了令人唏嘘的变故。 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入眼便是棉麻质地的布料。 毕骜发现自己身上的伤都被用布条包裹住了,而身体也比原先遇到叶漓之时还要小巧。而体内的力量也到了最最稀薄的地步,怕是再拼命一点,就要丧命在此。 它不舒服的抬头看了看,目所可及的周围像是有意被遮挡住了。 头顶同样的布料遮挡住了它的全身,只能用布料经纬线中间透出的模糊光线,来分辨看清外面如今是明亮的。 模糊不清的对话声像是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传来的,好像有两个人以上。 这样被环抱的姿势实在不好受,毕骜动了两下,像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却被人按住了。 它抬起小小的脑袋,却只看见了一片白皙得过了头的锁骨。似乎若有光,恐怕得看到这人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红血管。导致这样的原因应是长久以来皮肤被遮挡,没有照射过阳光的原因。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毕骜不再动弹,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能感觉到他明显一怔,随后似是很不熟练的摸了摸它的头。 这倒也不怪他,只是以前在青御内,毕骜觉得这人心思深沉,每天顶着晦暗不明的眼神站在人群的末尾。出任务也是独来独往,师兄弟们中间最最亲近的落竹都不喜与他多说上几句话。后来又接连不断与叶漓发生了口角,私下打架一桩桩一件件,慢慢的毕骜也跟随着人群,不喜接近他。 也许是这些年来遭遇的变故,也可能是流浪人间的那些年,毕骜有点理解了他那样做的缘故。 可如今的他,毕骜却难以说上一句道歉。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道声音渐渐消失离远,他才抱着毕骜出来。 直到他将蒙在毕骜身上的布料掀开,强烈的阳光透进来,毕骜不适的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这会儿出去会被发现,我先把你带在身边。” 他轻柔的抚摸着毕骜并不算好看的毛发,动作柔软温和,应该是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处。 “前阵子,我去了水泽。听祁深说,你早就离开了那里。” 见毕骜长久不应答,他叹息一声,将它放在地上,说:“我不知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但往后的路,你不必与青御扯上任何关系。你想开一点点,跟着自己的想法活下去吧。封闭了这么多年,以后就活得潇洒一点,怎么样都行。” 毕骜目不转睛的望向,他那被厚厚的布料遮挡住的脸庞,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他多年以前的模样。 好似那段时光,间隔了太久,又好似离别的时间就在昨日。 让它想开吗? 可从头到尾,它觉得一直没有想开,一直没有释怀的,是这些人族。 “我许了叶漓承诺,至少在走之前帮你们完成眼下的事情。沈雾年是不打算收手,可他不当人,你们也不能跟着他往下走。” 毕骜闪动着瞳孔,内里聚满泪水,短小的手臂似乎想触碰到眼前人,却扑了个空。它趴在地上,低低着声音像是在提醒他,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云鹤会生气的。” 眼前的男人一愣,在它的面前坐下来,抬手似想安慰,但只是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云鹤性子好。” “师父都夸她性子好。” “她不会生气的。” 是啊,但总归会因她的遭遇而心觉惋惜。 毕骜沉默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见男人身后的草丛传来了响声。 同时回头,与笑的一脸慈爱的沈雾年打了个照面。而他的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叶漓与严枫安,再后面,是罗湫。 “这位公子,夏季酷暑,你为何装扮如此,出现在了雨雾林内?”沈雾年不慌不慢的开口说:“沈某的印象里,似乎没有邀请过别的门派,自然,也没有哪家的弟子或长老身着此装扮。” 毕骜的身影太小,现在更像是一只幼年的猫崽子。它的身体被男人尽数都给挡住了,大大的一双眼睛扑闪着看眼前人。因其独特的长相,有种一言难尽的萌感。 男人不动声色的将毕骜抱在了怀中,转过身,与四人对望。先是微微弯腰低头,作以礼数之行,后站直身子道: “云游,偶然到此,不知三派竟在令其弟子在此处历练。叨扰多久不是有意,只是周旋数日,每每在临近出口之时,都会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拖拽回来。” “原来是这样,想是开启阵法的那段时间,被兄台误入了。” 沈雾年话是对男人说的,目光却一直放在他怀中的小猫身上。 不知为何,他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总觉得这只猫的毛色很熟悉。然而这只“猫”被盯了这么久,这也没有抬起头看看周围的反应。 沈雾年心觉不对劲,正往前迈出了一步,眼前的人抱着那只小猫就退后了一步,语气波澜不惊:“既是历练,四位衣着也不像门派弟子,想必是有方法出去的。那在下能否劳烦这位仙长,带我与我的猫儿离开此地?” 叶漓站在沈雾年的身后,他的旁边一个罗湫一个严枫安,不太适合做小动作。 早在叶漓发现毕骜的毛发之时,便预料到了结果。但当他抱着毕骜出来的时候,叶漓心下还是一惊。 罗湫侧过头来,突然开口说:“方才沈掌门让我们先躲于暗处,莫非是发现了这位公子?所以我们先前捡的那缕毛发,如今细细想来,倒与这猫儿是一般的颜色。”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前方的沈雾年不说话,叶漓见人冲着自己,便顺从的往下接话:“这些年来四方虽太平,却也没比三百年前好多少。公子既是云游野行的侠义,想来这猫也是只不凡的灵兽吧。” 对面的男人点头,身上轻柔的抚摸着它的后背,说:“是,之前与我一同进来的,结果进来之后却跑得没了踪影。刚才找到,却发现受了伤。见各位来,还以为是伤他之人,谨慎为上才躲起来。” 叶漓:“原来如此,那看来是我们多心了。那不如让我的师弟送你离开吧,雨雾林被我们安置了些妖物,怕是继续带下去会遭遇不测。” 他道:“多谢几位仙长。” 闻言,罗湫便上前带他走远了。 叶漓上前一步,站在沈雾年身侧,说:“沈掌门还看着呢?是还有什么疑虑?” 沈雾年笑容依旧,双手背于身后,身上老气的特征与他少年的脸格外突兀。他转头对着叶漓说:“叶漓小友看此人面熟吗?” “此话怎讲?” 沈雾年转回去,注视着罗湫与那男人离去的方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眼神变得空洞。像是在这一瞬间,他的意识远离了身体,去往了不知何处。但时间很快,他也回过神,没有间隔般的接上叶漓的话。 “听着声音,觉得是小友相识很久的故人。” 叶漓灿灿一笑,退后了一步,站在严枫安身侧,说:“沈掌门不清楚吗?很多故人在三百年前都没了。” 沈雾年像是才缓过神来一般,看向严枫安,脸上堆满了歉意。面对严枫安双手作揖,开口说:“天神大人莫要记怪,实在是我年纪大了,忘了这些规矩。” 严枫安眼神意义不明的深深看了叶漓一眼,没有理会眼前的沈雾年。低垂眉眼思索良久之后,缓缓开口:“师兄还在记挂着这件事吗?” 他问的好义正词严,好像叶漓记得这件事就是他的不对一般。 叶漓转头,抬眼,开口:“枫安,你的的确确对不起师父。” 沈雾年见眼下情形不对,自行起身,上前一步准备当个好人,劝说劝说闹脾气的小两口。 “两位……” 然而严枫安抓住了叶漓的手腕,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眼睛,微动了几秒,似乎在寻找什么,开口问:“你想起什么了?” “……枫安?你,你怎么了?” 叶漓好似不理解的看向严枫安,挣扎着想挣脱开他的手。然而严枫安的动作不算轻,他半天也没挣脱开。 “枫安,上次不是已然说开了吗?我是记起了当年的事情,但后来,也没有因这件事再互相争吵过。我的确不会原谅这件事,但我连记得这件事都不应该了吗?” 叶漓的语气很坦诚,倒显得严枫安是哪个喋喋不休,想要继续纠结下去的人。 “不是这个。”他摇摇头,像是要求证什么:“你想起其他了吗?” 叶漓没有任何变化,退后了一步,后者也往前夸出了一步,问题依旧。 严枫安将一路以来发生的事情,那人突然到访世界的不明原因,最后却又莫名远去。而后叶漓到今为止的奇怪举动,他一直暗中注视着他的动作。 一切仿佛有连贯性,那些断断续续,很模糊的事情,世界突然发生的异常。严枫安觉得,叶漓不是仅仅恢复了三百年前的记忆那么简单。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这个猜测代价太大,自己大概都不愿意相信。严枫安看着眼前的青年,颤抖着唇瓣开口: “阿缡?” 第75章 传言真相 叶漓离开沼泽之后,白川笑罢,看向地上的张逸,弯腰正准备做什么。这时候,身侧的一道光刃凭空飞来,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身体撞击到了几米开外的地上。 白川挣扎着起身,却看到了去而复返的丁田一行人。而刚刚的一击,凭白川对这几个黄毛小子的认知,难以想象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所能使出的招式。 以丁田为首,几人成三角形状围在张逸身旁,齐刷刷的举起手中长剑对着白川。 “怎么,叶漓没有把你们给送回去?” 白川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有嘲讽意味,因为他早有预料。他明白沈雾年不可能让案板上的肉掉了,所以那时才没有阻止叶漓的行为。 丁田他们身上的伤势应该是被救治过了,拿剑的精气神都比之前落魄模样好的多。 “白川!我当初敬你一声长老,没想到私底下却干着残害同胞!我家大师兄与你有何冤仇,你要如此害他!还有,你与沈狗在北域制造这个迷阵,究竟是想做何勾当!?” 丁田性子急,很多时候都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口说这一段话时,拿着剑的那只手就差指在白川脖子上去了。他身后的几个师兄弟也是一般无二的表情,怕是白川菜这时多动一下都能被乱剑砍死。 此时空气中都氛围有点奇怪,白川也在思索刚才那道白光是何人打出来的。那种程度的力道,控制得刚刚好,不会让他受一点伤,却能击飞他。 而眼前这群毛都还没长齐的半大小子,明显不可能使出那样的手段。 想着,白川讥讽一笑,怕是攀上了哪位高人。刚刚击飞他的那招,估计也是那人使出的。 白川没什么太大动静,丁田后面的几个忧心张逸的情况,便自己蹲下身为他治疗。可张逸的情况太严重了,身上那些伤多数在还未好全就反复因为剧烈扯动导致撕扯开伤口,现在伤口处一言难尽,实在不知从何开始医治。 白川偏头看了看,说:“半死不活的人了,救什么救?救回来也是残废。掌门都死了,大师兄也没了,我看你不错,你不如就从当这个玉诀掌门如何?” “闭嘴!” 丁田呵道,眼珠子里快喷出火了一般。 “呵呵。” 白川笑得无所畏惧,丁田咬着牙,握紧手中的长剑,想挥剑砍死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但他看了看身后的几位师弟以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师兄,眼下的局势,他的确不能再出什么变故。 “你到底想要如何?” “我收到的指令,是让你们所有人丧命,然后掌门再驱使阵法,封锁你们的魂魄用来献祭于天道。” 白川认定这些人会死在这里,因为有不可控因素存在。 他们必须死,也只能死。 “献祭天道?” 丁田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觉得他在开玩笑。 “传言都是真的?” “你们所谓的传言,源头本就是我们利用青御的一个小弟子传播出去的。不过如今真真假假,告诉你们又何妨。” 白川道:“我们天玄的掌门准备做一件,没有任何人做成功的事情。那就是利用你们的三魂七魄献祭于天地之间,启动这些年安于四方的阵法,从天道手中夺取权能,流转时光。” 白川顿了顿,无视丁田以及众人的目光,语气傲慢又充满讥讽的开口说:“你们应该感到庆幸,你们往日离去的亲人,朋友,都能得到挽救。如果你们听了这些还能继续与我们为敌,那你们就是全世界的恶人。” “掌门做的这件事所包含的意义是伟大的,是建立于你们所有人利益之上的,又不是单含他个人,你们不应该这种大度的行为感到开心吗?” “而且届时阵法启动,所有人都不会活在悲伤里了,大家都能和自己想念的人团聚,不开心吗?世界将不再有悲伤,掌门大度,心怀天下。他当上天道,世界将没有战争,没有穷苦,没有难民,所有人都可以过上心心念念的生活。这样的日子,难道你们不期望吗?” 白川的话震惊了丁田的认知,却又不得不承认眼下的情况是严肃的。 因为这种想法是前所未有的,就宛如街上来了一个人跟你说他要让太阳从西出,凭几人的力量颠倒世界,自己成为那个天道。 但他说的话内容又是诱人的,救回曾经离去的亲人,朋友,恋人。与记忆里渐渐模糊的朋人相见,聊天,是很多人不敢奢求的事情。 亲人朋友都离去,无能为力的无奈感。这些往往都是很多人为之牵挂一生的执念,即使死去都依然有着这样的遗憾。 果不其然,他话落的一瞬间,身后几人开始了交谈,内容就是关于这个的。 丁田听到的一瞬间其实内心也动摇了,但想到死去的掌门,身后变成那副模样的大师兄,消失无踪影的师姐,自己的站立点瞬间又稳固了。 “哪来的什么狗屁观点?牺牲这么多人的命,就为了以后没有定数的什么计划去救回他们,你不觉得你的观点充满了矛盾吗?” 丁田举起的长剑依旧横在半空中,坚定的眼神死死的看着剑尖指向白川的致命点,似是准备下一秒就刺上去。 “那些离去的人,他们要是知道他们的死亡换来了这么多人的丧命,他们会开心吗?而且他们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倒想要救回,倒一个一个上心了,装模作样给谁看,恶不恶心?” 不过丁田的威胁对白川来说,无异于一个半大孩子拿着把木剑说要跟你一个修为能力一等一的大修对打。 白川嗤笑一声,并不把他的剑当回事。而对于丁田的这番言论,不过认为他少年心性罢了。 “你是这样想的,那你的师兄弟呢?你那死去的掌门呢?还有地上连喘气都费劲的,你们的大师兄?” 听他的这番话,丁田怔愣了一瞬,不知怎的,他心中也在徘徊不定。方才那般坚决的态度,不过是气急之下的言论罢了。 而当眼下白川语气轻松的再次提出疑问,他犹豫了。 的确,他的确算不上什么态度坚决的人,哪怕以前在门内,有关重大事件的言论他一概不敢随便发言。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就要被人记挂上,或者间接性的导致哪个人的伤亡。 他真的会懊恼的记挂一辈子。 然而在当他沉默的这几秒之中,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坚持你自己坚持的,不要为他人的言论所左右。” “我与师父都相信你的抉择。” —— 这边,罗湫一路领着男人往外去,途中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阵阵轻风拂过脸颊,带动鬓边稀碎的发丝。腰间碎铃在这片安静的地域上发出响动,一声接着一声,却不显嘈杂。 男人怀中的小猫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周围,但它背朝罗湫,即使抬头好几次,罗湫也看不清它的容貌。只是它身上灰橘色的毛发,太像多年以前在青御门下被救起的一只幼妖。 没有了结界的束缚,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雨雾林的边缘。 看着不远处即将到达的宽阔地貌,罗湫注意到身边的男人脚步似乎加快了一些。 罗湫停下,他也跟着停下来。 “这位仙长,是怎么了吗?” “无甚,只是想询问阁下一件事。” 罗湫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脸部,虽被层层布料遮住了面容,与身体,但却能看出眼前这人的身形与自己是相似的。 甚至他布料缝隙里露出的,那双暗沉沉,泛着奇异光芒的双眼。 不知是不是罗湫的错觉,总觉得他的黑布之下,是与罗湫相似,或者根本一模一样的脸。 可这样的想法太过于荒诞,罗湫幼时爹娘就生了他一个,后来因妖怪上村庄骚扰,爹娘死于怪物手中,他才孤身一人北上青御,进了仙门。 爹娘逝去的那一年不太平,各地都在闹灾祸,更不可能有什么兄弟姊妹之类的。 男人转过身来面对罗湫,说:“仙长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罗湫目光向下移,他怀中的猫这会儿又不出来了,埋着头往下。不仅四肢埋进来手臂内,连边边角角的脸部都没有露出来。 那模样,像是在提防着什么人似的。 罗湫原本放在身后的双手垂于两边,说:“这猫,是阁下捡到的吗?”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男人轻笑一声,抬起手来,一下一下的抚摸怀中“小猫”的后背,开口:“我与它有缘,它愿跟着我一同行走于天地间,便如此在一起了。” 这人话里话外回答的太模糊,罗湫明白这是不愿意透露其内情的话语,便也不打算在此纠结。 “原来是这样。我瞧它像极了多年以前,我一个师妹捡回的一只小妖。还以为是同一只,便多问了两句。” “刚那位仙人也是这样想的吗?” 沈雾年的模样明显不是同派的,模样虽比后面几人要年轻,脸色透白,一副喘不上来气将要西去的短命模样。可他举手投足间的架势,谈笑风生的无谓感,更像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才有的态度。 罗湫道:“他可能觉得幼小可爱,才将注意力多放了些。” 这个解释太随意,太离谱,男人似是嗤笑一声,没质疑罗湫这句话的真假。随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仙长师妹当初捡回的小妖,也是这般模样吗?” 罗湫点头,说:“嗯,算不上好看,我那师妹自打捡回来,却喜欢得紧。小妖喜欢与人接触,却不喜与我接触,可能是因为我在门内常年冷着脸的缘故。” “哈哈哈哈哈……” 饶是想起了从前,男人声音爽朗的笑了两声。低头看了看怀中因为罗湫的这番话,导致身子明显僵硬的毕骜,脸上笑意逐渐淡去,转化成胸口的烦闷。 “想来,是同族的亲人之类的。” “……” “那它如今在何处呢?是还陪在仙长的师妹身旁吗?”男人微眯着眼,似乎在查看罗湫脸上的反应。 罗湫愣了一下垂下了眼眸,低低的开口:“师妹于三百年前身陨,之前它一直没有消息,我以为它在它主人的墓前守着。直到前些日子才发现了它,情况却不是很好,被人关押在地底,快死了吧……” 罗湫说着说着,停顿了下来,低着眼眸,男人看不清他的情况。良久过后,重新抬起眼才又缓缓开口,语气仿佛变了个人:“不过是陈年往事,让兄台看笑话了。” 男人动作一顿,明显没想到这样的情况。脸上由于有布料遮挡,也没露出多少表情,行礼过后礼貌询问:“那仙长问完了,我可以先离开了吗?” 罗湫似是不愿这样放过他,又开口:“我总觉得,阁下,我应该认识。” 男人没什么反应,灰黑色的麻布下一声轻笑出声:“些许是早些年,山野险崖,除妖降魔之时遇见过吧。但仙长这三大门派之一的掌门位置,我身份小,许是当初年轻无谓,胆大凑到您跟前说过几句话,这才落入了仙长的好记性里。”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那阁下可否赏脸,给我看看你的面容,我不就知道有没有见过你了吗?” 罗湫语气轻快,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话落间,微微弯了眼角,动作形态却像极了另一位。 见男人不应答,罗湫转头看向不远处出口那明亮的光芒,感慨道:“阳光这样好,莫非阁下有什么隐疾,不便照射光芒?可据我所知,这样的情况,好像多属于妖魔一族才有。阁下不像是有这样不得已原因的人啊。” “哪能啊。” 男人看情况,这“罗湫”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只是幼年多被虐待,待在没有光芒照着的地下。长此以往,哪怕长大也不甚喜爱光芒了。不过仙长既然想看在下的容貌,看了又何妨。” 说话间,故作妥协。无奈的轻轻叹息一声。抬手便附上了脸颊便的布料,似是准备掀开遮住自己多日的灰褐色麻布。 空气仿佛停滞在这一瞬间,罗湫死死的盯着男人的动作,专心要把他的脸看清楚的架势。 “唰——” 突然,一阵飓风袭来,罗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布下的脸,就生生将罗湫刮得眼睛睁不开。 他猛的将手臂挡在脸前,自己被这风刮得仿佛要吹走。于是暗中叫诀,掌心微动,几道光刃迅速划开了飓风,罗湫才得以将手臂放下。 可放下一看,除了被风刮得凌乱的四周树叶,眼前哪还有什么人影。 罗湫眼神晦暗不明,不知是何种情绪堆积在脸上,张开口似是自言自语。 “这人,我一定见过。” “些许是真的如他多言吧。” “难道你不觉得吗?他身上,有与你相同的气息。” “……你大概感觉错了,我进门四百年,人间早没有什么亲人了。” “可能,不是亲人。” 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第76章 阵法,启动 罗湫回来之时,那片湖泊旁已经没有叶漓他们的身影了。 彼时微风吹过耳畔,明明不是秋季,然而树顶依然翠绿的落叶落得满地都是。而先前存在于周遭那一点点的灵气,早已在微风中消失殆尽。 罗湫向前迈出几步,看着空荡荡的周遭,正当他疑惑之际,却见身旁的湖底忽的窜出一束巨大的光柱。 光柱穿透湖底的淤泥,在天空形成了一个金色纹理的阵眼。而巨大的阵法,内里繁密的古老符文,如存活生命一般,轻微晃动着,广阔程度几乎笼罩了整片天空。 饶是有了多少的心理准备,但看到眼前这一幕,心底还是很惊叹。 沈雾年是天才,将会被刻画在历史痕迹内,惊动整个修真界的天才。 罗湫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凭自己的能力,找到这种法术,创建,维修,并加以使用。可能是内心欲望使然,可能是自身才能真的厉害。 而建立在世界中心位之一的献祭法阵,已经开始。 没有死去的人们,会被强行剥离魂魄。 这里将会是尸体的停留场。 直到阵法完全启动,木偶们会找回家,继续他们以往的生活。 其实罗湫不太理解叶漓他们一群人的想法。自己虽然与天玄一气,但沈雾年这种做法的确令人感叹,也的确可取。而且前期死去的人们届时可以全部复活,他们为何要害怕,为何不将此当为一场有趣的游戏呢? 只是暂时死亡,一切平安之后会把他们全部救回来,不用他们忧心这期间的任何事情,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罗湫摆摆头,日常平淡的脸色此时却有了些许的无奈感。 天空此时的阵法已经能看出,周围几个湖泊也屹立起了巨大的光柱。它们的位置像是几座倒立的金色沙漏,正源源不断的向天空提供能量。 而此时,正当罗湫思索之际,却见远处的一方丛林处的树木正剧烈的晃动,像是有什么人在里面打架。 强烈刺激感知的灵气波动甚至波及到了罗湫这边,他还没看清楚那边是什么情况,只见自己正前方一道尚未消散的金色光刃迅速从层层密林中挥出。那中间的巨大攻击力,罗湫不敢说假话,能将他这个人劈为两半。 罗湫心间一跳,猛的躲过去。转头惊魂未定的看着逐渐消失在远处的光刃,心中一紧,想到了什么,忙得往光刃挥来的方向看去。 是何人,能与严枫安对打? 沈雾年吗? 不可能。 沈雾年就算是历年来唯一一位飞升的大修者,但其能力,不可能和创世神打个来回。 罗湫大着胆子想往那边去,却迎面撞上了逃离那里的沈雾年。 “沈兄,那边是……” 他想问个清楚,然而沈雾年脸上虽慌张,但貌似在他的接受范围以内。只是他觉得这件事可能不在罗湫接受范围以内,拉住他想要前进的手臂。 “之前地底坍塌了,下面还有一群小老鼠没有死掉,不知有没有人会拿着那三把古器,去看看。” 虽好奇,但罗湫毕竟还是沈雾年的人偶,他说完话便直接了断的应了下来,然后消失在沈雾年眼前。 罗湫消失之后,沈雾年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身后昏暗的密林。 似乎是透过眼前光线较暗的林中,看到了自己刚刚离开的那边情况。沈雾年微微眯眼,思索着什么,良久过后,眉头紧蹙。 两个神。 会不会搅乱他的计划呢? 透过沈雾年的视线一路向前,两人正以极快的数度移动着,时不时回头随手甩出的金光,便能让其身后直径一米半宽的树干应声倒地。 不一会儿,两人打架,硬生生的将周遭一公里以内,只宽不窄的粗壮树木全都给挥霍得拔地而起。茂密的树叶不停得被扬起,挥断,又飘飘落落的停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许是周围能伸展拳脚的范围实在没什么物体了。也许是周围的确有点惨不忍睹了,两人默契的像是暂时休战一般,一人站在一个倒地横放的树干上,互相看着对方。 “呵。” 叶漓轻笑一声,看着不远处站在顶飞处,衣摆被风吹得像是电视剧里装逼耍帅情节的严枫安,忍不住笑出了声。最最好笑的,严枫安还是一脸严肃,更加应景了。 严枫安听着叶漓的笑声,显然没理解,双眉微微皱了一下又松开。 “大人恢复记忆,怎么不离开呢?” “这里多好玩,还有免费的情节限定剧情。当然,你不也玩的挺开心的吗?亲爱的枫安相公?” 叶漓弯着好看的眉眼,翘着尾音说出来最后那一句话。虽然看对面听到这鸡皮疙瘩掉一地的称谓没什么反应,也不影响他的心情。一屁股坐在树干上,一只腿折叠压在另一边的大腿下,另一只腿在半空悠闲的晃荡着,好不自在。 “话说,南觞,你胆子真的挺大的,竟敢将我关在这个小世界里。”叶漓危险的眯了眯眼,注视不远处依旧不为所动的美人,勾唇缓缓道:“你不怕我把这里都灭了吗?” “你意识被封印在这具身体内,你出不去,神体强行进来它就会爆体而亡。”严枫安不紧不慢的开口称述:“你神体尚未在此,斩灵刃还在殿内。如今论打架,我可以与你打平手。” 叶漓笑容不减:“可以记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现在的确打不过你,不过等回去之后跟她反应你的情况,让你绑于阿韵那个世界去,让你生不如死,神魂皆散。” 显然,这段话说得再严重,也威胁不了严枫安什么。 叶漓心底其实也清楚,如果这件事是某人亲自操刀的,那他没有半句能说的。他不配反抗,不能反抗,也更不能疑惑,只能选择接受这一遭。 “大人既有闲心,不如猜猜背后主使为何人。” “这种问题还用猜?是你年纪大老糊涂了,还是欺负我没脑子,记不住东西?” 叶漓扒拉着手边的树皮,这年纪大的树皮就是难扒,扣了几次险些把指甲撅折了。 严枫安沉默了一会儿,又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叶漓感慨以前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怎么就被摧残成了这副模样,不过仔细想想,始作俑者貌似是他。 一会儿过后,严枫安缓缓开口:“打也打了,大人不如相告于我,是何时恢复记忆的。前两天,方公子闯进,你与他聊过了?” 刚刚两人自顾自的对聊,严枫安的一句阿缡虽没有令叶漓露出马脚,但严枫安立马唤起的攻击,却让叶漓下意识的躲避。 金色的光芒如莲花般在地面绽放开来,深入地底消失不见。 两人站在离对方几米远的距离,站于中间位置的沈雾年想上前劝阻。可能他也不明白,怎么刚刚还一副恩爱的两人瞬间反目,还对打了起来。但看了看其中的火药氛围,沈雾年仅犹豫了一秒,便选择转身离两人站得远一些。 叶漓也知道这疯子看似不吵不闹的跟在自己身后,实则一直在观察自己的模样,看自己下意识露出的那些马脚。 眼下周旋肯定没用,相关的记忆肯定又一次要被消除。叶漓又怎么可能告诉他,即使世界更迭,轮转数万年,他再也不会被消了记忆。 但装肯定还是要装,毕竟严枫安想要的弄到了,叶漓想要的还没拿到手呢。 利益肯定得互赢,才能长久。 叶漓藏于长袍下的腿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脑海里思索着雨雾林的结构,以及自己身后的方向,便准备跑路。 严枫安不悦的看清叶漓看似安静的小动作,说是迟那是快,在叶漓闪身离开的一瞬间,双眼一凝,迅速跟了上去。 沈雾年感觉到这两人的状态不对劲,也连忙跟了上去。只是这次他机灵了一点,在两人停下的位置,一个刚好能看清全部的树后躲了起来。 “天神大人何必这样穷追不舍呢?当年的确是我不对,但你乱将我封印在这小小世界,着实有点令我懊恼。” 叶漓嗔怪的语气令严枫安浑身都不舒服,不过没表现出来。叶漓常年与姓方的尤为要好,这副姿态,十有八九从那人身上学来的。 “你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不知,我忘了。” “……” 就聊了两句,两人双眼对视上的一瞬间,宛如两束极快的光,相叉交叠。两人打架制造的那些强大的灵气余波,却害得周遭的树木无一幸免。 在一抹光刀挥向沈雾年之时,他极快的又多开了一段距离。再次看着前方穿梭在树干间的两道人影,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走。 他这时候也明白了,为何身为创世神的严枫安,执着于一个自己手中创造的人。当年沈雾年屡次试图让他放弃情爱一事,专心投入事业之中,却屡次被拒,甚至险些被严枫安弄死。 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叶漓原来也是神界的。 这两个神看起来地位不小,那会不会认识…… 快步离开身后愈发猛烈的动静,沈雾年想到了什么,嘴角竟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其实可以不用催动什么阵…… 而沈雾年走了之后,这两人一直就打到了现在,才堪堪停下来。 树木倒地,原本被茂密树叶遮挡,蔚蓝的天空出现在视野中。大把的阳光从头顶倾斜而下,带着热气的光芒照耀在脸颊上,身体上,竟惹得有点烦躁。 而当眼下的情况加上本就令人心烦的话题,更加难以忍受。 “你既然周密好了这一切,又怕我恢复记忆做什么?” 叶漓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将心底那股烦闷的感觉压下去。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呢,一个失去记忆人的迷茫,对一切都是未知的。 所以深深经历过这一遭的叶漓,又怎么甘心轻易的让别人拿掉自己的过往记忆?于是早在严枫安假借观看世界为由,将自己骗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在自己魂识深处中设下了一个轻易不会查看到的封印。 在记忆破碎,探进的触手离开身体的一瞬间,将那些碎片重新拾捡,拼接。 以此循环,直到他真正消亡的那一刻。 叶漓手肘放在翘起的腿膝处,看着对面的严枫安,冷淡的开口:“还是说,南觞,你在隐瞒什么?” “……闹也闹过了,在这里不好吗?” 严枫安并没有正面回答叶漓的问题,平缓开口:“这里是我为你专门创建的世界。你想要干什么都可以,毁灭世界也可以。大不了等带下一个生命契机,直到世界翻新,花草重新萌芽,人类重新出现。你想如何,我都任你选。” “你想和沈雾年他们玩游戏,我就设计一系列的恩怨情仇供你消遣。你想安安静静的归于田野,我们就一起去与世隔绝的地方,平安生活。我会永远在你的身边,这些事情你都可以不用管,你想体验尝试的东西我都会交由你的手上。等你玩腻了,我将世界重启,我们再一次认识,再一次相交。消除记忆,以全新的我们相见。” “我可以永远待在你的身后,看着你在前方,哪怕忘记后面还有我,我都无所谓。” “但你不能离开这里。” 听了这一大堆,叶漓内心波澜不惊,甚至有点想笑。 “那你应该庆幸,你这长篇大论的情况里,是我没有记忆的前提下。” “你将一个本该生活在海中的鱼儿打捞上岸,给它一个大点的鱼缸,说这是它的。可哪怕是房子房子那么大,它依旧生活在鱼缸内。而不是撒点盐,就自我良好的以为鱼儿那么傻,以为自己还在海里。” “你这种自我感动的行为,要搁扶苓那个世界,你这就是拐卖加囚禁。” 严枫安沉默的听完,无动于衷,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叶漓看他的模样,看似沉默同意回应,倒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拒绝提议。估计现在脑子里,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叶漓站起身,看着远处一束束的光柱,知道雨雾林地底的封印已经完全解除,沈雾年的阵法吸食着余阳他们的力量,正启动着自己计划多年的事情。 想了想,李柏宋锦他们现在估计还在地底没出来。之前木缡被腰斩,木缡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是谁,意识就回到原身了。不过想来,地底坍塌,他肯定会下去找余阳。 余阳要被拿走,这还怎么玩? 新的不如旧的好,余阳没了,叶漓到时候都没有削土豆的好器具了。 想着,叶漓转头对严枫安开口说:“许子晟死了没?” 严枫安实在没想到现在的叶漓还想管一个创造出来的人,愣了几秒过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叶漓闻言,沉思了一会儿,“沈雾年想干的事你由他干管我什么事,我就是个喜欢多管闲事,有点能耐的npc罢了。你的世界当然能自己管,什么叫给我创建的,多大的脸呢。” 走之前,叶漓回头看了眼已经不打算追上来的严枫安,又一次开口:“我会把许子晟送回去,他的出现的确不适合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你既然作为反派之一,接下来戏份肯定精彩,不是吗?神明大人?” 严枫安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叶漓,说:“我说了,只要你不离开,在这个世界,随你想如何。” 叶漓心中默默比了根中指,懒得再多说两个字,怕自己被他绕进去,间接性的被pua。 第77章 余阳断开 李柏他们因为木缡走之前的原因,落地时身上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处,顶多擦破点皮。 而另一边的许子晟他们几个,尹烈不愧为长老,这点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有的。他在即将落地之时,以极快的速度双手掐诀,召唤出了一个能将所有人包揽其中的法术。 又是一片灰烬过后,一抹亮光不知从何处亮起,众人逐渐睁开双眼。 刘启醒过来的时候,正以倒立的姿势倒地,头靠着的地方硬得难以忍受。他极为不自在的晃动着身体,正想坐起来看看周围又发生了什么转变,身旁却传来了李柏与宋锦相互对话的声音。 “你受伤了?” “没有。” “怎么没有,你小臂那里都擦破皮了。” “说了没事就没事。” “宋锦这种时候你强撑个什么劲?你把我当仇人看待了吗?问一句要你命吗?” “李柏。”宋锦转过头来,微弱的光芒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惹得李柏愣在原地。 周围的那缕微弱的光芒不知是从何处照过来的,昏暗的空间下,稍微站得远一些都看不清前方有人。而李柏离宋锦三步以内的距离,他竟有些不明白宋锦这时脸上的表情。 宋锦正准备说些什么,眼睛一滑,看见地上的人醒了,直接转换话语说:“你忘了你先前触碰我的事情了吗?你还想上前,你不要命我还怕担上条人命。” 宋锦离他有段距离,所以这样的转变并没有引起李柏的注意,而是愈发不理解。 “你知道那是什么?” 宋锦摇头,说:“可能是先前你我相识,被不知何人暗地里下了什么咒术,所以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为了你,也为了我,我们不要再接近了。” “是啊,李柏,你也想想自己嘛。”刘启这时候已经起身,拍了拍李柏的肩膀,一副无所谓的开口说:“之前我还担心宋锦跟你是不是有什么纠葛,才导致了他不愿意接触你。现在他主动说出来了,你不如就照做吧,反正也是为了你们好。” 李柏烦躁的拍掉刘启攀上了的手臂,看着宋锦还想再争辩几句,身旁刘启像是才注意到自己这边少了个人。 “木缡,不对,叶师伯呢?” 实在不怪他们现在才想起来,木缡在这里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在天玄那边争论。这会突然想起来,可能也是因为周围少了那个最应该先醒的人。 宋锦看了看周围,又迈出了几步,站在稍高一些的位置,看了看周遭。转回头,对视上李柏的眼睛,不着痕迹的移开,对刘启说:“刚刚下落,我明明看着他往我们这边来了。” 刘启忙点头,说:“我也看见了啊,难道……不会吧……师伯他,他是不是刚好被什么石头砸了吧?” “不会……” 不等宋锦说完,侧前方就哄闹了起来。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往前方走去。 那许子晟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呢? 余阳裂了。 没有人知道他裂开的原因,更没有人敢说他裂开的原因是不是因为石块崩塌。甚至它落地的位置较为平坦,周围都没有什么大石块。 再说要是论起这个,那另外的黑色长弓应该比余阳更容易被砸裂才对。可是现在不仅没有看见碎片,同时裂开的话,地面多多少少会有影响的。 而它像是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原因。在这以前不知多少年的时光,出现过多少人的手中,结果现在没有任何危险的情况下,自己裂开了。 李柏三人走过去的时候,尹烈以及许子晟几人围站在断成两节的余阳旁边。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尹烈比较淡定,半蹲下身子,将两片剑拿起,放在掌心试图修复。 然而古剑不愧为古剑,尹烈大把的灵气输进去,它不仅没有恢复原样,甚至连个光芒都未曾露出。尹烈那点灵气输入进去,像是无足轻重的水滴落入了海洋,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长老,这……” 沈浅半迈出步伐,茫然的看着他手中的断剑。 尹烈不死心又试了一次,结果手中的剑还是一样。 于是他转头查看它的情况,剑内那足有千年之久的灵识,如今已经自行毁了体内的修为。原本汹涌澎湃的强大力量,消失殆尽,以他们看不到的视角,尽数消散在天地之间。 尹烈不解剑灵为何要这样做,从内里收回手。 想了很多,都一一否决。 罢了。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对众人说:“有灵识的剑,不会轻易断裂,而一旦断裂,你们还记得教的内容吗?” 一片静谧中,众人知道了内情,但看了看周围,默契的一个人都没有开口。 而在离众人不远处的三人里,刘启悄声对着李柏开口说:“应是感应到主人的离世,不愿独自存活。不过这冰冷的器物也有这样的感情,真真是令人唏嘘。也真的是可惜了这样好的一把古剑,眨眼就没了。” 话落,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对劲,连忙大声道:“唉!等等,等等!余阳的主人不是叶师伯吗?那它现在断开了,难道是叶师伯真的被砸死……” “刘启,不要乱说话!” 宋锦皱眉,厉声呵斥。 刘启头一回看他脸色有除了那长时间的淡然之外的神情,忙点头,两指掐起,在嘴巴边滑动,自行表达闭嘴。 一侧的李柏抱胸,翻白眼不屑道:“什么语气,当自己是我们长辈似的。” 宋锦:“……” 刘启刚刚的大声嚷嚷,成功引起众人的围观,但很快就没人看他了。 这里太深了,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原因,在这样密闭的空间待久了,人心就会格外的烦躁,想快点离开。 周围明明很安静,但莫名有一种谁在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错觉。 尹烈也感觉到了地底的奇怪,为了将大家零散的注意力集中,不被这地底的东西影响。忙不耐烦的用自己的仙剑,往一侧的大石块上敲了敲。 “咚咚咚……” 他的剑轻,石块大,敲起来的声音不太清晰,但看到众人转过头来了,也没再继续。 尹烈扯下外袍的一半衣料,将余阳剑用布料包裹住几层,随后拿在手上。做完这一系列,他抬头面朝众人道: “其他两把应该叶掉到什么地方了,都仔细找一找,不知它们有没有断开。如果它们也断开了,可能就是山内的石头存在着什么咒术,导致了断裂,并不是原主人的原因。” “它们三把古器的名声,你们想必也听了不下几十年。毁灭世界大抵不可能,它们虽厉害却也没厉害到那种程度。但断剑所散发的威力,足以让存在于地底的我们死掉。” “等等。” 许子晟突然出声,尹烈皱眉转头,问:“怎么了?” 尹烈现在不知清不清楚许子晟身体已经被占用的消息,不过他现在的表情实在不好。 许子晟不想管他表情都意思,直截了当的询问,就当他清楚了说:“尹长老,我们先前掉下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怎么突然问这个?” 许子晟梗塞了一下喉咙,他其实也不知该怎么说。 之前拐弯抹角的消息都是从系统那里撬来的,她一说,许子晟都是无脑相信。结果现在系统给他整了这么一出,眼下面对这个人,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倒显得格外奇怪。 “刚才落地之前,在半空中,有一种强烈的心胸烦闷,喘不上气的感觉。至少我感觉到了,尹长老呢?” 他话一落,周围的几个天玄弟子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什么,面面相觑,也开始了碎碎念。 “我也感觉到了。” “对啊,很难受,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强制压住了。” “原来你们都有啊,落下来的时候本就惊慌。刚刚那感觉,我还以为是我一个人担心过度的原因,所以一直没说。” “是啊,我也是一样的。” “会不会是吸入了什么毒啊?” “那不应该,毒难道各位还有不清楚的吗?就算有不清楚的,那也应该记得相关的描述。现下除了那一时的喘息微弱,现在大家不是好好的吗?我反正没听说过有什么毒是让人专门喘不上气的。” 大家叽叽喳喳的,倒是给这个安静的地底增加了一点活人气息,除了有点吵。 尹烈说:“行了。” 众人瞬间噤言。 尹烈看向许子晟,努力压下心中的烦闷。 他在半空中的确有这样的感觉,但结合现在看到的余阳短剑,真正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古剑自毁,其内部爆发出的能量,可能远不止于此。甚至古籍有记载,三个千年以前,有一小国的灭亡,就是因为国内有一柄上古宝剑突然产生了断裂。小国虽小,却也有十万余人,然而都在瞬间消亡,尸骨无存。 如今想来,应该是在余阳其爆发的瞬间,有人发现,并将其危害立马降低到了最小,保护了他们。 刚才听着弟子讨论,他们胸闷的感觉都是掉下来的时候,短暂性的。而现在恢复平静,他们也没了这种感觉。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 而现在,那个与他在平台上对打的叶漓所创建的木偶不见了…… 尹烈收回思绪,朝着许子晟开口:“许子晟,你提出这样的话,是有什么没有相告于我们的吗?” “在此之前,我还想确定一件事。”许子晟闻言,犹豫片刻,道:“尹长老知晓我并不是许子晟的事情吗?” 尹烈面色如旧的点了点头。 “知道,许子晟之前还算是我半个徒弟,他产生了变化,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看你虽胡闹了些,却也没有恶人之心,便没有说什么。” 许是说着说着想起往昔了,尹烈最后一句话语渐渐添上了些情绪。于是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口:“至于真正的许子晟,他命尽于此,他已经很厉害了。他应该也与你交代了什么,可能不方便告知我,但你切记不要胡乱行事便行。” “原来如此。” 难怪刚回天玄那阵子,这个长老一直默默看着自己。那时候他还以为这人一定会将自己的身份供出来。也不止一次的询问系统究竟会不会出问题之类的。 如今想来,是念及往日徒弟了。 许子晟提着的心放下了一点,缓气说:“我的确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们,但我说出之后,只望你们不要询问的从何听来的消息。” 尹烈:“可以。” 许子晟转头看向刘启他们,刘启拉了拉李柏的袖子,三人难得的同时点了头。 许子晟清了清嗓子,开口:“我打进来的时候就知道,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而现在,多加入了几个人,一个是玉诀的掌门,另一个,就是突然闯入的尹长老你。” “沈雾年谋划的事情,是打他飞升不久之后,回到人间开始盘算的。他要将世界上所有的修仙者,三魂七魄全部献祭给世界。然后自己逃出这个世界天道的掌控,离开这里。” “而叶漓,严枫安,他们是导致我们这次死亡的关键人物,也是沈雾年的帮凶。甚至,他们两个其中一位,是从一开始就参与了沈雾年的计划。” 这些都是刚刚尹烈说话的时候,自上次之后一直沉默的系统突然开口说的话。 许子晟承认,他一开始听到这些消息,是愤怒的,是不解的,甚至是怨恨的。怨恨叶漓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多人的命,为什么要帮沈雾年。 他一开始,一直都把最后的boss当做了沈雾年。所以一路以来,听到有关沈雾年的逆向事情,都是保持相信的态度。 毕竟他是终极boss。 可他若是仔细想想,怎么会不好奇呢? 沈雾年一个人,就算有天大的能耐,就算真的飞升为神了,还会允许叶漓这种时时刻刻挑衅他人存在吗? 三百年前,三百年后。 不论世界产生了多么大的妖物,危害,沈雾年似乎一直都是不亲自出面的。 他也曾不止一次的询问系统关于叶漓或者是严枫安的身份,但始终没有答复。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许子晟刚说完,身后的一群师弟师妹都是不相信的态度。然而不等他们出面质疑,李柏那边不干了。 尤其是宋锦与刘启,直接快步冲了上来,一人揪着许子晟的领子,一人喊道:“你自己看看你说的这些话通吗?叶漓要是帮凶,他为什么要救我们,为什么要救你?!” 宋锦情急关头,想努力证明自己往昔要好的那个大师兄,并不是眼下这一切罪孽都源头。一着急,连称呼都忘了换。 李柏明显还没反应过来,想要去拉宋锦,却顿住转头拉了刘启。 刘启疾言厉色的喊:“许子晟!叶师伯先前救你几次你都忘了吗?这种情况下,这样的话是能乱说的吗?” 许子晟往后退了两步,却撞上了沈浅。 沈浅仿佛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沉默很久,说:“你这些,是从哪里知道的?” 许子晟现在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说出来本就是为了想多讨论讨论,可如今的样子,他两边好像都不是人了。 “师……”临到嘴边的两个字又改口,许子晟有些难为情的说:“沈姑娘,刚刚说了,不问的。” 沈浅的脸白得不成样子,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直勾勾的看着许子晟。她手紧紧的抱着装有莫楠骨灰那个盒子,不敢放开分毫。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但现在你这个身体是大师兄的。既然是大师兄,呢就必须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真的都会死?” 在她的注视下,许子晟摇了摇头:“你们不会死,因为你们早就已经死亡了。之前莫长老的那番话,你不记得了吗?你们早就已经被剥去了魂魄,只是沈雾年取走了你们那时候相关的记忆。” 这一番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第78章 重新回到地面 “怎么都聚在这里?” 一片寂静中,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齐刷刷的抬头,只见高处一个人影正端坐在那里,而他的身旁漂浮着一盏极为明亮的人鱼灯。 灯光照映他的侧脸,带有青年的俊美。 “叶师伯!”刘启高呼。 叶漓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随后跳了下来,他侧边的那盏灯跟随着他动作一起下来了。 “叶师伯,你是来救我们的吗?”刘启放开了许子晟,几步走上前,兴奋的说。 叶漓点了点头,环视一圈,却见天玄那几个都以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他。而青御这三个娃娃,也是明显能看见脸上的怒气还未散去。 叶漓疑惑,刚和严枫安打架应该是没有弄乱自己,怎么这样的眼神? 他转头对刘启道:“看这架势,你们是在吵架?我莫非来的不巧吗?” “很巧,巧得有点令人琢磨。”站在天玄弟子领头的尹烈开口说。 叶漓与这人算不上对付,却也喜欢不起来。他话里有话般的说出来,明显就是这里刚刚谈论了什么充满争议的话题,且内容还与叶漓有关。 叶漓轻轻笑了一声,对尹烈说:“尹长老似乎有另外的话想要说?” 尹烈抬起手,指向李柏与宋锦中间站着的那位老熟人,开口:“我这门下大弟子,方才说,你与我天玄掌门勾结一气,伤天害理。对此,叶前辈可有要辩驳的吗?” 这要让自己与众人决裂? 叶漓闻言转头看向许子晟。 他的消息来源,估计是青苑。 往昔的他,不喜太多繁琐的步骤,出行任务期间都是尽快解决就好。尽早解决,尽早回去。至于那些另外隐情什么的,都不是他该去考虑的事情。 不过叶漓搞不明白,那个疯子不带自己走,严枫安也不愿让自己离开这里,那在其中肯定就有她的意见。青苑一族莫要说她的命令不敢违抗,叶漓以前进去它们的世界寻找逃亡人员,都能引得他们吓上好几天。 怎么这次胆子大起来,肆意传播他的消息,还是假的。 许子晟大抵也没想到,尹烈会这么平静的就指出来他。抬头迎上叶漓的眼神,脸上有点说不上来的尴尬。 尹烈说这一些,脸上没有什么实际的表情,在昏暗的地方,更加看不清神情了。 他见叶漓不说话,于是又开口:“如若前辈不辩驳,这事可就要让很多人知晓了。毕竟身后这些弟子,虽管理有度,却免不了多嘴几句。届时,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 叶漓转回头,道:“尹长老说这番话出来,好似沈掌门不是天玄掌门一样。” 尹烈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开口说:“你是在逃避问题吗?” “自然不是。” “那说说,反正这里暂时出不去,我们都有的是时间。” 尹烈说罢,直接往旁边的一个大石头上面坐上去,一副要和叶漓死磕到底的架势。 叶漓瞥了眼他,一副他想坐就坐呗,又没人拦着。自己则自顾自的往许子晟那边迈出了一步,开口:“许子晟,你……” 许子晟见叶漓要与他说什么,连忙制止道:“叶前辈,这其中内情,你肯定都知道。与其先问这个,不如先想想如何出去吧。” 许子晟话里的意思,是叶漓一定清楚他这些话的来源是何人。而系统先前曾经强烈提醒过他,不要,也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它的存在。不然它会马上消失,而他也不要妄想回去之类的事情。 所以当叶漓上前来,许子晟以为叶漓要提及系统,怕周围人再度询问,便连忙阻止。 但这两句话落在旁边几人的耳朵里面,却变成了另一种解释。 叶漓还没说话,旁边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低声说:“如果大师兄说的是对的,那为何还要指望他帮我们出去?怕是没出到半路,便要折在路上。” 叶漓将这些话收入耳朵里面,不恼,却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现在绝大多数npc都把他当坏人了,那他有一点自觉,自然得做一点坏人才会做的举动,才不会让观众们失望。 他先是将视线移至李柏三个,略显沮丧消愁的开口:“你们也觉得我是?” 刘启数第一个站了出来,坚定的开口说:“师伯,你先前还保护了我们呢,我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你的!” 说罢,转头看李柏与宋锦,拍了一下李柏的肩膀,说:“你们两个,也是一样的意见对吧?” 李柏没说话,而宋锦看着叶漓照着的侧边脸颊,目光沉沉的。他那脑子里面又不知道在想些乱七八糟,自我安慰的话语,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叶漓见此欣慰的笑了笑,虽然这三个意见明显不统一,但没有拒绝的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世界上本就没有完全统一的队伍,都是人,都有自己生来便带着的性情。要是都统一,那只能说,他们是一群没有感情的冰冷器物。 转头,精准的找到了先前那个出声的小弟子,冲他勾了勾手指。 “小兄弟,过来过来。” “你,你做什么?我又没有说什么,你为何突然喊我?” 他慌张的看了看四周的师兄弟,见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转头看他,没一个想要出来阻拦叶漓的。在原地顿步,不仅没有上前,还准备往后退。 叶漓哪能如他愿,只见他的指尖微微泛起阵阵光辉,那人便不自觉的往叶漓那边挪动着去了。 “你,你做了什么?!”他惊慌的开口喊。 叶漓说:“看来虽是修仙界第一大派的天玄,门内还是有功夫不到家,滥竽充数的人。这一招,你再往上学学,就能学到了。” 临到身边,他瞪着叶漓,叶漓倒是如沐春风的。所有人都注视着叶漓,准备看他接下来的动作。 叶漓两指叠起并拢,放在下巴处,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人,缓缓开口:“我说,尹长老,天玄门门规是什么?” 尹烈:“未及大量,不可妄为,观心自省。” 叶漓回以一个微笑,“多谢。” 尹烈没理他。 叶漓转回头,对眼前这个人继续说:“请问,许子晟先前说了什么,我要原句。” 他微微动了动眼眶,叶漓见他的动作,在他开口前一秒说:“既然我是沈雾年的帮凶,那你说,我应该是喜怒无常的,我会在这里杀了你也不一定。毕竟,先前在湖边,我也是与白川同伙,还害得玉诀一门那样下场。” “所以小兄弟,最好谨慎发言哦。” 许子晟明显没料到叶漓叫这人过去是问这个,想要上前,却被身旁的沈浅用以一把长剑抵住了喉咙。他正想回头解释,却见身旁的少女双目无神,整张脸僵硬的摆出一个自认为凶恶的表情,实在别扭。 怎么…… 脖子上的剑散发着阵阵冷意,从脖子处的皮肤遍布到全身上下。 许子晟又利用自己的视角,看了看周围的人,也是一样的情况。 又一次,周围的人又一次,不知何原因,只剩青御那三个,以及他。 周围的几个人,全都是和沈浅一模一样的情况,只是他们纷纷抽出了自己的剑,剑尖冲着尹烈叶漓几人。 尹烈也发现了其余弟子的异常,连忙站了起来,环视一圈,握紧手中的长剑。对叶漓说:“这是什么情况?” 叶漓看着眼前好似对他刚刚说的威胁话语没有任何惧怕的人,歪了歪头。就在以为他说不出来的时候,却突然开口,将许子晟之前说的那一大堆全都一个字不漏的复述给了叶漓。 青苑啊青苑。 听完之后,叶漓内心默默念着。 “叶漓,你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尹烈再一次的呼喊唤回了叶漓,他转过头,一眼瞧见了这好看的一幕。 “尹烈,既然你会死在这里,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跑出去,为何不跑?”而对于尹烈稍显慌张的发言,叶漓这会儿倒显得悠然自得了,对着他疑惑的问。 尹烈懒得与他纠结这些劳什子问题,准备直接带还清醒的人到上面去。其实他这么多年跟在沈雾年身边,也多多少少明白了一点他的所作所为,只是未曾找过答案,或是询问他本人。 他想带人上去,但自己的能力有限,撑死只能带两个。沈浅因为一些必要原因,就算这样呆滞不清醒,也一定要回到崇光城再说其他的。 但沈浅现在拿着剑抵在许子晟的脖子上,没有要放下来的架势。而且许子晟脖子往挪动一点,她的剑刃也跟着他动。 这边没办法,尹烈又将视线放在叶漓身上。 叶漓稳稳的站在那里,站在两边对立的中间。 他后面的李柏三个人,除了刘启急得在原地疯狂挪动,其余两个都没慌张。一副永远相信叶漓的表情,坚定不移的站在叶漓的身后。 而他面前的人已经瘫软在地,昏迷不醒。凭着叶漓旁边那等照出的光芒,尹烈看见他手臂间露出的一点点胳膊,内里有一条条的长条纹路。 “余阳断裂,封印解除,雨雾林之前的晃动,是他计划正在实施的征兆。” 叶漓从背后拿出一柄红色宝石镶嵌的长剑,还有一张黝黑发亮的金纹勾勒的长弓。他向尹烈伸出了手,目光放在他拿在手里用布料包裹住的短剑。 尹烈看了看许子晟那边,把断剑给了他。 叶漓掀开外层的布,手轻附在断剑处,低语着什么。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叶漓浑身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辉。光辉如丝线般缠绕在剑身,拖引它缓缓升空,在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众人再度将视线放在余阳的身上,它又恢复如初了。 这一幕实在令人称奇。 叶漓现在什么都暴露了,也不担心这些人看见什么。反正他敢打赌,不出几天,严枫安就又要让存档清零了。 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行了行了,再不出去,就不能出去了。” 将三把古器收入匣中,叶漓掐诀念咒,众人转眼间,便回到了陆地。 只是周围少了原先在地底明显异常的弟子,以及叶漓喊过去的那个人,还有叶漓。 一接触到阳光,在地下对着许子晟拔剑相向的沈浅晕倒在地,许子晟见状连忙低下腰准备去扶起来,却被尹烈抢先一步。 “我要将她送回崇光城,她不能离开那里。” 许子晟举着在半空中停顿的手臂,说:“可是……我们应该出不去。” 尹烈摇了摇头,静静的转头看向许子晟,肯定的说:“我们可能出不去,但沈雾年不会让沈浅出不去的。毕竟小浅,可是他找寻了十几年的镇兽。” “尹长老,您……这是什么意思?” 许子晟收回了手臂,有些不明白许子晟这话里的意思。他想敲脑袋里面的系统,可这个时候,系统又不出来了,怎么喊都没有动静。 许子晟心里愈发惶恐不安,觉得越来越奇怪。他总觉得一些事情,在他看不见的情况下,正朝着一个诡异的路线发展。 系统。 叶漓。 沈浅。 李柏。 还有,严枫安。 他一开始以为,这里就是一个类似于网络游戏的地方,打完几个副本,哭一哭,伤心一下,就大结局了,自己也能心满意足的回去。说不定回去之后,还能和朋友在茶余饭后调侃这些故事。 可这长时间以来,身心俱疲的感受,亲眼目睹一个人的死亡,血液从肉间喷涌出来。 他越来越觉得,他不愧是一个外人。 而上面这些人,在他不知的情况下,已经连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网。钻不进,了解不清楚。 只是往往身处外围的,只了解到皮毛就骄傲自满的,总是他。 尹烈抱着沈浅站了起来,将视线放在许子晟身上良久,缓缓说:“子晟,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许子晟明白前面那两个字,尹烈并不是对他说的,于是如实的回答:“他说,让我保护好师妹。” “……” 听了许子晟的话,尹烈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像是不在意一般,不咸不淡的回道:“都死了,都还要操心人世间的这些事情。安安静静的去投胎往生,下辈子当个普通人不好吗。” 许子晟与尹烈谁都不知道,真正的许子晟魂魄早就融进了世界,成为了其中的灵气养料。 之前的突然回到身体的那两天,亦不过是死前未了却的事情,以此束缚住了魂魄的离去。如今了却夙愿,再度消亡之后,这具身体已然完全归了许子晟所有。 而原身,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 许子晟向前迈出一步,“所以,沈姑娘究竟是……” “你连沈雾年与叶漓他们的事情都知晓,却不清楚这个,想来是不愿让你知道。那既然不知,就不要知道。手握太多秘密,死得更快。日后无所担忧的离去,也当了了子晟生前的遗愿。” “可你现在不说,我以后还是会担心这个问题的。” “那你就继续想着吧。” 第79章 海的那边,亡灵故乡 叶漓拿着三把古器,来到了最大的湖泊旁。 湖底的土地因突然冒出光柱的原因,土层呈突出状。但他这一顿往返,时间也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会儿再往那边看去,湖中心内里的开裂愈发严重,甚至绵延到了岸边。几道足有成年男子腰宽的裂缝,深不见底,只有黝黑的烟雾跟随着金光一齐翻涌上来。 与其不同的,金光直直冲天而去。这些黑色的烟雾,却沿周围蔓延,逐渐扩散到了整片林中区域。 叶漓静静的注视眼前这一幕,眼中情绪波动,表情从容。 随后他拿出了余阳,轻轻抚摸着它银白的剑身。 刚刚自我毁其一切行为,叶漓又将它的剑身进行修复,现在貌似还没有反应过来。安安静静的躺在叶漓的掌心,一如以往一般冰冷,没有任何动静。 “你主人死了,但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毁天灭地,你主人前几百年做的那些事情,都白费了。” 叶漓一字一句的说着,掌心冰冷的剑像是听懂了叶漓的话,微微震动了两下。它那颤抖的剑身,像是在为离去的主人哀悼。 余阳的主人,叶漓说认识,却也算不上认识。 只是许多年以前,江水河畔,一面之缘。 “哪家的俊俏公子?好好的宴席不去,跑来看我一个老太?” 纵然过了这么多年,那个站定于温热阳光下,温和清秀的女子。以及她身后散发着熠熠光辉的水面,随风飘扬的衣摆,两者相互照应,美轮美奂。 那一幕,到了如今还是能想起来。 这种感情非是男女之情,而是一种极端的同情,悲哀,替人惋惜的怜悯。 记得当时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固执偏激的女娃娃。虽强扭,不近人情,但叶漓看在心里她的一言一行,似乎是在那时起,奠定了她日后的悲苦命运。 “唉。” 莫名想到这里,叶漓不由得叹息一声。 又一次的念及故人,叶漓觉得很不好受。 人,优柔寡断,贪欲自私。 情欲太多。 他闭紧双眼,手掌放在剑上,轻轻抚摸似在无声的安慰,喃喃自语:“没事,没事,很快就结束了。” 其实说了这么多遍,叶漓都快分不清楚自己这些话究竟是给别人说的,还是给自己说的。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结束的一天。 以前是。 现在也是。 轮回。 清零。 又轮回。 一切的一切,枯燥且乏味。 其实对于他们这种活得太久的神来说,死不死的,消亡不消亡的,没多大意义。 多数人类之所以想着长生不老,无非是有执念,有舍不得的人或物。 而他们不同,没有来处,亦无归处。 他来到严枫安这个世界,只是想要找回失去的那部分记忆。然后为所有,他所疑惑不解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但好像一切正在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明白那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唉。 只愿快些。 再快些。 北域的地底灵气再怎么庞大,也支撑不起这样猛烈的消耗。 叶漓一直在岸边看着,发现没过一会儿,那光柱便有缩小的意思。而天空上若隐若现的阵法线条,也越来越清晰,笼罩的范围因有树林的遮挡,看不清边界。 沈雾年建立的这个阵,足足吸食了半响,才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头顶的阵已经完全成型,金光灿灿的照耀着这片陆地。其间,阵线间还有如倒流水般丝丝缕缕的金线,呈倒立的形状往下蔓延。 这都完成了,想来,其他地方,人都快没了。 叶漓先去了张逸那边,然而明明有金尾叶的指引,他却没有找到任何张逸或是白川的踪迹。 只是在迅速观看了一周以后,发现了有人打斗过的痕迹。 白川贵为天玄长老,能力不会弱。 张逸那副模样,身上的经脉前不久刚被严枫安修补,别说拿剑打架了,光站起来都费劲。 丁田他们一群人,虽被送了回来,但他们不论刷新到了哪个地方,第一个事情肯定就是找张逸。丁田能力有很高的提升空间,可现在对上白川的话,依旧是战五渣。 其余几个更不用说了,npc不都是跟在主角身后,用来刷对方攻击率的吗? 而更有意思的是,叶漓在这里发现了三个人的打斗痕迹。 以及,半枚破碎的金尾叶。 叶漓弯腰捡起那半枚已经破碎的金尾叶,试图查看它身上的灵气残留。然而很可惜,叶漓不仅什么都没找到,反而在背面看见了一个蹩脚的字体。 妄。 其痕迹左右细中间宽,弯折处都是几条直线连在一起,像是什么利刃划上的笔画。 叶漓将能想到,关于这个字体的词语都想了一遍,讪讪的发现,那些貌似都不是什么好词。 嗯,估计是骂他的。 严格一点来说,叶漓算不上金尾叶的主人,顶多是继承者。当初师父在濒死之际告诉他这件宝物,时间太紧迫,只教授了使用方法。除此之外,没有传授任何有关它的情报。叶漓所了解,讲解于旁人的,不过是他靠着自己神明的身份探索出来的而已。 所以这它的变化产生,以及所持人的情况,危险与否,叶漓不能感知到。而一些特殊情况,是他动用神力的原因。之前跟每个给叶子的人那样说,不过是自卖自夸的傲气罢了。 但眼下看似最坏的消息,可能才是最好的消息。 叶漓摩挲着叶片的纹路,抬头,金色阵法的光芒照进他的瞳孔,倒映出所有可见的范围。 指尖微微用力,夹在他两指之间,轻薄的叶片瞬间烟消云散。 随后叶漓飞到了半空中,没曾想一个转身,在前方看到了同样屹立于半空中一道青色身影。 他似乎站在那里很久了,视线一直注视着叶漓的方向。金色的光芒打在他的身上,因其微风偶尔飘荡的衣摆,光芒闪烁璀璨夺目,神明下界。 两人相隔太远了,叶漓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知喜悲。 仅看了一眼,叶漓没什么大动作,也不打算做什么动作。 他挺不明白严枫安这人的脾气,原本就不怎么熟识的两个人,非要邀请对方去他新造的世界看什么风景。结果就是叶漓莫名其妙的被弄晕,然后变成了一个修仙门派的弟子,开启了这莫名其妙,几次回档的一生。 这要让姓方的那疯子看到了,估计得在神殿笑个三天三夜。 叶漓可能不理解这俩极品的性情,但他们两个肯定明白对方的那点心思。 见他没动静,叶漓收回目光,径直往他相反的方向而去。 惹不起,出不去,躲得起。 叶漓转移方向,想去找沈雾年所在的区域。 北域太大,几乎占据了这片大陆四分之一的位置,而雨雾林存在北域其中,便是占据了北域的五分之四。 沈雾年这人不愧活了这千年,凡人的那些缜密心思,在此刻被发挥到了极致。 他与罗湫来北域应当无人知晓,就算在这里闹出大动静,里面知晓内情的人都死了,剩下的几个都是可以交谈的。以后若是出了意外,还可以避得干干净净,将罪责指向任何一个人。 叶漓藏在袖中的手掌心微微发热,他转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没再跟上来。 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的缘故,叶漓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以后的遭遇,以及期间可能遇上的险阻,不由得起了退缩的心思。 为什么人是感情动物呢? 叶漓飞着飞着,发现前方的景象已经变成了一片蔚蓝的水面。他微微一愣,往前的动作却未曾停止下来。 其实最初,还有靠东的一块陆地,原先也是北域的。 当年传闻那块陆地莫名消失,无影无踪,边缘像是被切开了一样。土层连同半截的树根,石头都是整整齐齐,连个凹凸短口都没有。 到了边缘地段,叶漓望向海岸那边。 在看不见尽头的海对面,其实除了一个百米来宽的小岛,什么都没有。 但坊间有传闻,称那边是世界的边界。称有人曾到过那片地区,还说,进入岛另一头的海域,除了一望无际的海岸线,将没有边界。 只因…… “你已踏进魂灵归处。” 叶漓胸口仿佛一阵烦闷,觉得无形之中什么事都惹上自己不开心了,想立刻找这世界上哪怕任何一个进行报复。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异动。 叶漓猛的回头,只见远方阵眼那边,似乎有一个不知是何物的东西,正在被人往天顶的那阵眼带过去。 这会儿,已经开始了? 叶漓猛的调转方向,往那边驶去。 待到近了叶漓才发现,原来自己在那边一直看不清这人抱着的是什么。没想到这会儿定睛一看,根本不是人,而且也不是用抱的。 只见这人用一根轻浮的黑色丝缕线,紧紧的捆住了一个半暗半明的魂魄。他也很用心,以秘法想办法遮住了,自己浑身上下,包括容貌,所有能凸显身份特征的部位。 而那魂魄意识混沌,浑浑噩噩的被这人牵着命门走。见有人过来,微微抬了下头,却也是慢吞吞的转了回去。 他似乎不认识叶漓了,可虽容貌不同,叶漓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人是谁。 叶漓见状,闪身冲上去,紧攥住这人的手腕,讥笑道:“怎么?谁给你的胆子,随意进出这里拿魂体走?” “罪人违反了世界管理秩序,肆意穿梭世界往返,理应带他去罪恶之界。” 他的声音宛如幽灵现世,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声。语句断得生硬,毫无起伏,机械死板。本应从喉腔发出声音的波动,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却也是那样的近,听得人心尖发颤,不由得心生惧意。 “而且,大人并不是管辖这片区域的。” 叶漓说:“此处是与我管地的交界处,早先神殿也颁布过相关律法,以防对方长期任职而懈怠,从而产生不必要的错误,周边神明应当多加警惕。” 叶漓的话并没有说服它,像没有情感构造的器物,冰冷的语音在叶漓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补了上去。 “大人比我年长,理应明白这人苟同一位创世神所犯下的罪孽,是万万不能姑息的。早于您所说的那条律法,是我们一旦发现罪人行踪,理应立刻扔入相应世界。” 叶漓手臂的力量愈渐收紧,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动作并不能对眼前这个“生物”产生任何意义上的威胁。 “你不离开,我觉得我有心情陪你在这里打一架。”叶漓缓缓吐出这一句,浑身散发着不悦的情绪,“我记得这附近的世界貌似是荒域,不归神殿处理。荒域的罪犯亦不是罪犯,你的收入消息没有这一点吗?” 对方停顿了,明显在用它那不太好的脑子思考叶漓的话语。 叶漓凭空唤出一柄剑,挥在它那形似手臂的肢体上,然后拉着这人的灵魂,闪身来到了别处。 这里离它的距离不算太远,叶漓静静的注视着天空处的“人”。只见它原地待了几秒之后,用以肢体召出一个虚空,径直钻了进去。 许子晟的身体被遗忘在了一个大树边,除了露出皮肉的脸部手脚,身体其他没有太大的伤处。 叶漓看了看周围的景象,虽然林中多数模样都一致,但这里并不是他刚刚送李柏他们一起上来的那个地点。而且此时昏倒的许子晟附近没有一个人,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远处灵气波动的声响。 而在许子晟背后,一个几人粗的树干中心,圆形黑色碳化凹进去的形状,看样子是被什么火烧过。黑色的颜色在强烈的对比之下极为明显,一看就明白并不是普通形成的。 叶漓没有细看树干的情况,只是将灵魂渡进许子晟的身体。 不知是不是本体排斥的原因,叶漓渡得很吃力。甚至感觉自己在把这人的灵魂,强塞入一个不适合它的身体。 然后叶漓发现,原本应该在许子晟体内的青苑, 又一次,不见了。 第80章 宋锦死了 头顶的阵法已然完成,而完成的那一刻,它就已经开始运行了。 饶是站在茂密的树叶下,飓风会吹开遮挡。叶漓抬头,看到了一个个原本死去的人们浑身无力的漂浮在半空中,任由阵内强大的力量将他们拉进深渊。 这个世界内最为强大的两人,对此无动于衷,甚至其中一个,还是始作俑者。 既可哀,又可悲。 好一会儿强塞硬推的,总算是把这人的魂魄放了进去。 叶漓长长的呼了口气,半蹲下身子,手探上他的丹田处查看他身上的情况,却发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许子晟表面看上去虽然没什么大伤,但他本体浑身上下的灵根筋脉尽断,丹田破裂。原本体内汹涌澎湃的灵气,此时泄得就剩缸底的那一点。 这点灵气,堪堪够给无知凡人变个戏法什么的,且无法修补。 简单来说,就是这人已经废了。 据叶漓对刚才那鬼鬼祟祟的东西来说,它不会进入世界之后,还专门将已经没有魂魄支撑的躯体弄成这副模样。 此时头顶的金光愈加明亮,眨眼之际,叶漓感觉到一束光瞬间照向许子晟的身体。随后不出半分钟,一个半透明的魂魄被再次拖拽出了半个身子。 叶漓见状猛的上前,手起剑落,一把将光束劈散,力道大之,不远处的地上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律者都拿不走的东西,你敢拿?” 然它似乎是不死心,伸出了试探性的‘手指’,想继续勾走许子晟体内的魂魄。 “果然无知没见识的生物最愚蠢,都不知掂量掂量自己的位置。” 叶漓冷笑,手快速召出一个圆形物体,随后半抱住昏迷不醒的许子晟,一个反跳,退出了几十米远。趁它还没反应过来,猛的朝一个方向游走。 在离开的瞬间,身后产生了巨大的爆炸。爆炸产生的余波令周围的树木纷纷被强烈的冲击变成灰烬,大地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说是走,但雨雾林如今都把阵法包围,估计也出去不了。所以头顶这玩意儿不是不追,只是打算换个人拿而已。 四处游玩果然有好处,这不,又捡到了一个宝。 不过叶漓看着远处地上躺着的人,脸抽了抽,有点说不出的情绪。 地上躺着的人正是刘启,不过他现在的可不像是被吸了魂魄。一下一下的,手还够到身后去挠痒痒,估摸着是地上的土地咯得慌,还翻个身找个舒服点的位置继续。 “……” 看这模样,估计也没受啥伤。 “醒醒……” 叶漓无奈,只好蹲下身子轻轻摇晃刘启的身体,说:“亏得是你,这都快世界末日了还睡……” “呜……” 不出一会儿功夫,刘启便被晃动清醒了。他撑着地上,揉着眼睛起身,随后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叶漓。 看他醒过来,叶漓还准备调侃两句,但看到刘启的眼睛,浑身立马怔住。 他的眼神太陌生了,令叶漓对视的一瞬间,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然后下一秒,刘启开口:“你,你是谁?” 叶漓手臂停在半空中,原本的那股无奈的心情在瞬间消失殆尽,变成了漠然。 “不是谁,刚好路过的。”叶漓语气淡淡的回复这一句,随后站起身,拍拍身上褶皱的衣服,准备往下一个地方去。 刘启迷茫的看看叶漓的动作,见他要走,连忙站起来说:“我与我师兄弟走散了,这位仙友……可好好心,带我去找他们吗?” 叶漓头也不回说:“我连你都是刚认识,又怎的可能知晓你师兄弟的去处呢?” “……好像,也是。”刘启挠了挠头,似乎在纠结这个问题。 叶漓临走前,偷偷的将他身上的金尾叶收回了,转身说:“快些离开吧,这里也……” “哦,对了!”刘启挠头的功夫好像猛的想起了什么,敲定了一下手心,几步跑上前道:“我师兄受伤了!我知道他的位置,仙友你跟我来!” “什……” 叶漓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刘启拉着走。他身上还扛着许子晟,所以刘启拉了半截就泄气了,停下来气呼呼的看着叶漓背上的男人,不解道:“怎么逃命还带个昏迷不醒的啊。” “谁跟你逃命?” 叶漓拿剑面重重的拍了一下刘启的背,像是在无形之中,给这个名义上的小弟子一个教训。后开口:“你这慌里慌张的,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刘启嗷的一声,连忙揉了揉被拍的地方,委屈巴巴的说:“我师兄被杀了,快死了。” 叶漓拉紧了些背上的许子晟,面无表情的对刘启说:“那带我去能做什么?我就是个路过的,看你晕在地上喊了你一声。还是你觉得,一个刚刚说上话,连名字都不知的生人,能救你的师兄?” 刘启笃定的点头,说:“长老说,一直往西去,遇到的第一个人,肯定能救师兄!” “长老?” 叶漓微微皱眉。 他记得这里早就关闭了人员进入,当初送容姚和落竹离去,也是确保她们哪怕回来也进不来这雨雾林。 沈雾年放进来的? 为什么? “哎呀,我们不要讨论这个了,我们赶紧走吧。” 然而不等叶漓自顾自想清楚,旁边的刘启焦急的看了看目的地的方向,一把拉起游神的叶漓继续冲刺。 结果等到了地方,叶漓看见那个蹲坐在一旁的人,才明白刘启所说的长老是何人。 锦袍之人见有人来了,转头缓缓起身,看见叶漓的时候,从容不迫的作揖行礼。 “师兄。” 这人正是祁深。 他站于背光处,身上着的白锦云纹袍在此刻凸显出一抹金色的实感。青丝悉数卷与后脑勺,用以玉冠,一枚长簪固定住,露出其温和俊美的面部。 平静。 强大。 不像是远离尘嚣三百年的孤僻之人。 可为什么祁深出现在这里? 叶漓拧着眉间,没回他的话。也不顾身旁刘启充满探究的目光,偏头向不远处的李柏宋锦看去。 刘启说的师兄,是宋锦。 受伤的,也是他。 准确来说…… 此时的宋锦躺在李柏的怀中,双目紧闭,脸上血色依旧,像是睡着了一般。但他浑身软绵绵的,连呼吸会产生的胸口浮动都没有了。手脚无力的搭在一边,支起来的原因,也只是因为李柏抱的动作。 李柏貌似也没了记忆,警惕的看着迈步向前的叶漓,抱紧了怀中的少年。 而他的这个动作,宋锦被他的动作带动,头歪入了他的胸口处。同时,也笃定了叶漓的猜想。 叶漓在离他们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下。 “他死了,别抱了。” 他缓声开口。 李柏双目怒瞪,道:“怎么可能!你来之前他还有气息,现在只是昏过去了,怎么可能死了!” 刘启也上前来,劝说:“他只是受了点伤,昏过去了而已,怎么可能死了。仙友有能力,帮帮忙,救救他吧。” 叶漓看着宋锦体内最后一丝力量都被抱着的李柏吸食殆尽,叹气。 看来记忆消除,咒法依然存在。只怕是宋锦为了不让李柏起疑心,即使万般痛苦,都自己咽进了肚,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孩子这么恨你这个父亲,这么做,除了知情的,其他人纵使想告诉,也说不了半分。况且当初云鹤设下这个封印,本就是为了顾全心爱之人的存亡而设下的。 现在离开算什么? 根本不值得。 叶漓转身看向祁深,道:“怎么回事,出来解释解释吧,沈掌门。” 祁深依旧稳稳的站在背光之地,散发的光芒,像是一条金线,一直连接着天空高悬的阵眼内。叶漓的话并没有令他脸上产生怎样的神情,只是依旧温和,笑得像个假人。 良久,他眼中泪光闪动,惋惜的看向宋锦,说:“青御弟子离去我很愧疚,身为长老,自己并没有能力去救治。” 表面是这样说的,暗地里,沈雾年已经将情况悉数告诉了叶漓,甚至他们为什么突然失去记忆的原因。末尾,沈雾年温和亲近的补上了一句话。 “你没办法阻止我,哪怕作为神明。” 呵…… 叶漓望向祁深的瞳孔,透过这副瞳孔之下,对另一端,操控一切的男人说:“我是神,那你一个无名之徒,只能寄生在这个世界的人,哪来的资格评判我?” 这句话不知哪里激怒到了沈雾年,连同外壳的祁深都受到了影响,表情崩坏的瞪着叶漓。 “怎么生气了?”叶漓冷笑,继续道:“你有什么资格生气?弃所有人的生命不顾,玩什么回归大法?” 祁深咬牙道:“所以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就该死!不然为什么老是喜欢抢夺别人的幸福!” 旁边看向的刘启见此,做出来他熟悉的一个动作,这次却是站在祁深的面前。 “你……你对长老做了什么?” “给他下毒了,马上他又要嗝屁了。” 早期的叶漓一直秉承着一个念想,是,如果一个人与他朝夕相处,有着两人共同的记忆,这个人就是好友。但倘若有一天失去了记忆,更改了性格,他就是陌生人。 他已经不知存活了多少年,所以永远不缺相遇,却总是在经历离别。 如今面对刘启,叶漓以往那些个调侃的玩笑话,对着这样一双陌生的瞳孔,再也说不出来。 叶漓抓紧了背后人的手臂,最后看了一眼李柏,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临到嘴边,却变成了—— “宋锦不是死于受伤,而是死于你。” 说完这句话,不顾身后人撕心裂肺的喊叫,直接闪身离开了。 没错。 按照人类的说法,这叫逃离。 心虚的逃离。 叶漓想找到天玄一批人,然而几乎跑遍了林中,也没有见到任何身影。 头顶的阵转动得越来越快了,吸食的魂魄也越来越多了。甚至周边叶漓都能看见一些食灵冢的身影,窸窸窣窣徘徊于周围。现在不敢上前来,估计也是忌惮叶漓魂体内的力量罢了。 突然,一阵声响引得叶漓忍不住抬头。却在抬头的瞬间,在天空阵眼中心的位置,看见一只浑身通红的凰鸟盘旋其中。 它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直围着一个地方飞,身后的尾翼都伸展不开。张着尖长喙极度痛苦的尖锐嘶喊,声音穿透力之大甚至传到了这边。 叶漓收回目光,咬了咬牙,直接前往最近的一个湖边。 叶漓准备将许子晟体内的魂魄送回去,眼下的局势他继续待在这里,只能死亡。他的灵魂若是成了沈雾年计划的献祭之一,别说计划成功什么的,世界毁灭都是常理之中。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定数还是什么,先送走再说。 但很多事情,往往能越想做,别人不让你做。 一束宛如手臂的光芒从天空盘旋而下,笔直往叶漓的方向去。准确来说,是往他身旁的许子晟去。 叶漓设下光罩,抵挡它的伸入,随后两指并齐点于额心处,一片凝结着神气的花瓣就这样被抽了出来。 他将花瓣置于脚下列好的阵眼中心位置,口中默念着什么。两手组成了一个奇怪的样子,古老的符文从阵中各处穿透,落于四周。阵阵金光从阵线中的缝隙渗透散发,甚至光芒之强大,超过了头顶的金阵。 再次睁眼,叶漓的眼前赫然出现一道一人来宽的黑色通道,以及,不远处的严枫安。 严枫安稳稳的站在通道的侧边,双手背于身后。通道产生的风场刮得他身上的衣袍乱飞,但他依旧站立在风最为强烈的边缘。 “你送他回去,与扶苓同罪。” 严枫安轻声提醒:“扶苓擅自开通道,送人进来,本是重罪。如今你若不借助律者的手送回去,个人私自开通两界通道,你与她,乃是同罪。” 叶漓扶起地上的许子晟,右手呈抓姿势,说:“我作为左使,律法都是我与严源拟定的, 你觉得我会不清楚这一点吗?” “那为何如此?”严枫安难得将目光放于许子晟身上良久,对叶漓的行为不理解:“他最多算个世界变动产生的人类之一,我过段时间将其抹除就好了。反正原本的世界他一离开,世界为了运行也会抹除他的痕迹。” 叶漓指尖微动,刚刚塞进去不久的白色魂魄又一次被抽离了出来。看着半边身子已经出了躯体的灵魂,叶漓回道:“不是所有事情,做了,都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意义,道理。” 抽离的一瞬间,一道光刃击向魂魄,叶漓见状连忙躲开,将灵魂护至身后。 “你做什么?” 严枫安都手臂还停留在半空中,面无表情的看着叶漓身后的半透明物体,闪身来到切近。 “堂堂神,为一个人类破规矩,像什么样子。” “你他妈……” 严枫安突然出现在面前,叶漓忍不住爆粗口。斜眼观看通道的位置,一个翻身单膝跪地,光速一把将手里的灵魂扔了进去。 通道关闭。 第81章 万里蜉蝣 “呯!!!” 在叶漓将灵魂扔进去,通道关闭的同时,他也被一股重击倒地。 沙砾摩擦手掌的不适感,脑袋撞击地面的疼痛感,无一不在宣示着某人的情绪。 叶漓坐起身,晃荡了两下脑袋,拍了拍手心陷进去的一些细碎石子。 “你不理解,我也不理解。” 叶漓对上严枫安目光,无谓的面对严枫安的沉默。 他站起身,将原先用来操作的那片花瓣,从地面重新召回额心。 其实原本不要这样冒险,毕竟这东西连接着神躯,若是丢了,叶漓就是个真正的普通人。 而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叶漓是外来的灵魂,它会自动产生排斥反应。届时,肉体死亡,世界拒绝吸收,就只能在暗无天日的混沌中飘荡,没有记忆,没有意识。 这些传言中的话的确有点夸大,奈何叶漓现在困于这副躯体,并不能随时随地的召出通道,只能出此计策。 而他猜测,严枫安这样愤怒,估计也是叶漓贸然行事,不顾其自身原因。 花瓣抽出之后,周围再没了先前阵法带来的风场,地上也只留下了一圈圈的痕迹,以及被风吹乱的阵线。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这里先前发生了什么。 叶漓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开口:“你倒挺适合演戏的,这三百年来,也真的是不厌倦。这样吧,你既闲暇时间多,不若去扶苓的世界申请一个演员的名额算了。” 严枫安没有说话,盯着叶漓的脸,良久,闭目又睁眼,微微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再次睁眼,眼底只剩一股叶漓看不懂的神色,似乎还添置了些落寞。 随后他不缓不慢道:“怎样说,随你开心。” “我开心啊。” 叶漓展开笑容,回:“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所有物件,都是为我而创造的。我在这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怎么可能不开心?” 他展开笑颜的模样,清清楚楚的照映在严枫安的瞳孔内。 从头顶叶缝间闪烁而下的阳光,不偏不倚的打在叶漓侧边的肩头。此时微风不燥,他站在正中心,光芒虚化了边缘,宛如旧日憧憬。 严枫安没有说话,看着叶漓在消失于原地,一遍遍的反复念起他最后的那句话。 “玩游戏肯定得好好玩,所以我先走一步,给你们推波助澜一把。” 他又一次离开了。 自从下山之后,他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变得格外的少。唯有山上的那三百年,是他逼着这人,与自己自顾自做的一场美梦。 此时风骤起,风中卷着一股消沉且悲伤的死亡气味。这种味道闻着令人感到颓废,像是没有限制的毒雾一般,逐渐蔓延至整片雨雾林。 严枫安依旧驻足于原地,抬眸的方向是叶漓离开的方向。 其实叶漓有一点说错了,这里并不完全是为他所建造的。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当初在创造完成之后,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往日的命运。 所以这里,也是他的坟墓。 叶漓这边已经到达了阵眼中心下面的位置,是当初徐长老以及张逸被削臂毁眼之地。 此时,原先位于天空高高盘旋的林雀已经下来了,站立在一开始的那块大石头上面,歪头看着叶漓,似乎在疑惑这人的来意。 林雀也没了记忆。 沈雾年先前说的,就是他在正式启动阵法之时,会抹去一些障碍的记忆。 而恰好,叶漓就是这个障碍。 至于宋锦的死亡,纯粹是为了保护将要被拿走灵魂的李柏。 但着急忙慌之下两人相接触,之前看到过李柏痛苦的宋锦又怎么可能会让人担心,只能强撑。 结果就是,李柏一直抱着不撒手。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生生的将宋锦体内的灵气吸食了个干干净净。而这其中最最悲哀的,就是宋锦是由灵魂实体化,只能存在短暂时间,更不用说快速的被吸收干净维护身体运转的灵气。 至于祁深的到来,是沈雾年拖来的。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叶漓也察觉到了沈雾年在祁深身上的挫败感。 祁深这个躯壳虽然一大半已经被做成听话的偶具,但归根结底,是他原生的执念太过强大。 没有什么是比心心相系的相伴之人死在自己面前,还要难以忘怀的事情了。所以即使被做成偶,他也不愿离开水泽,不愿离开云鹤。 沈雾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与祁深该是共情的。但现在已经陷入自我联想其中的沈雾年,似乎意识不到这一点。他这些年规划的这些阵法,密谋的这些事情,也完美呈现了他如今的情绪。 叶漓上前了两步,而这个动作似是激怒了林雀。 它张开嘴巴叫了两声,愤怒这个人怎么突然闯入自己的领土。 见此警告,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架势。愤怒至极,它瞬间张开双翅,仰天长鸣,尖锐无比的声音刺痛着耳膜。 叶漓终于停下来,原因并不是林雀的恐吓,而是它背后缓步走出来了一个人。 沈雾年饶有兴致的看着叶漓如今的状态,似乎没有刚刚在祁深躯体内,与他交谈时的愤怒,眼前这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微笑表情。 “如今木已成舟,不知您来此是有何意?若是前来阻拦的,那请问,大人请示过天神了吗?” 这人应该是没脑子,叶漓却又懒得同他计较这些劳什子事情。 叶漓脚下微微用力,直接一个闪身来到他的面前,见他还在反应,叶漓直接抬手给了这人一个大嘴巴子。 “啪!” 那声音,干脆利落,清脆悦耳。 叶漓甩了甩打得发酸的手腕,漂浮在距离他几米远,却比他高的半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此时的狼狈模样。 他身前的林雀在叶漓近身的瞬间便想攻击叶漓,但它兽类独有的一种感知危险的本性,明白眼前人自己打不过,不得不退去一旁谨慎查看。 “你应该知晓现在的情况,严枫安一定会重溯,那现在做这些不都是白费?”叶漓道。 “我的确明白,但我即使回到那个时间段,内心想要继续我的计划亦不会停歇。并不是我没有被消除记忆,而是我有一个习惯,就是将自己经历的事情,以刻入灵魂的方法,记录下来。毕竟,我也算是吃过亏的。怎么可能不提防你们自私自利,不管其他人心情,想要随时随地重新开始的游戏?” 沈雾年歪着脸,扯了扯嘴角,感受着脸部带来久违的疼痛,轻笑回应:“而且这种问题,您其实不应该询问我。天神对于我的计划没有半分议词,倒是您,为何不想想,又一次重溯的原因?究竟是我,还是你?” 沈雾年顿了顿,眼底一抹亮光一闪而过,试探性的开口道:“莫非,您这么大的身份也阻止不了?” 叶漓讽刺的呵了一声,不屑的看着眼前人的傲慢无礼,佩服他的底气不知来自何处。 跟他玩这一套? 难怪当年听闻,一个原世界生长的人类,胆大妄为到想要自己尝试突破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 他当初听着都觉得稀奇,毕竟历代以来,这可算是继那疯子以来,第二个突破自己世界的疯子了。本来还准备看看戏,结果后来不了了之,没有消息了。他本身又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手上事务也的确繁忙,便没有追问结果。 “你知道你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什么吗?就是一个树洞里的虫,对于我们来说,挖出来碾碎就行了。只是开头就杀了,世界未免太过无趣。你放心,只待你爬至高处,我一定第一个把你宰了。” 叶漓这样说。 其实他这样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还青御前任掌门一条命。 他死的太不值。 然而,沈雾年看了看头顶那已经吸食差不多的阵,笑得愈发开怀。叶漓刚才那一番话,看来一个字都没有进这人耳朵里面。 想必对于自己的谋划已经堆满脑子了,再多话对于他也是听不进去的。叶漓用余光注视林雀有点异样的状态,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对沈雾年说:“这个完成了,下一个会是哪里?” 沈雾年这才低下头,抬眸看着叶漓,说:“是青御的东面,是晋洲皇城。” 叶漓挑眉,道:“我记得,那不是贵派某位长老的故地吗?怎么,他没意见?或者说就是他提议的?是幼时经历,导致恨透了?” “他没说过他的来历,您是怎么知晓的?” “我是谁?你猜猜我是怎么知晓的?”叶漓嗤笑道:“自家师妹带来的东西,肯定都是有用的。当时询问之际,他又是那种回答,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沈雾年沉默一瞬,后又立马想通了,笑着准备再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头顶的阵法突然开始破裂,甚至原先吸入的魂魄有不少都漂浮了出来了,稀稀疏疏的漂在空中。 “怎么回事?” 沈雾年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出现了裂缝,怒瞪叶漓:“是你做的!?” 叶漓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了一眼他身旁林雀的模样,随后淡笑一声,用以眼神示意沈雾年往旁边看去。 而直到这时,沈雾年才发现,原先站在自己身旁的林雀,不知何时已经变为人形,全身赤裸的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沈雾年面色一滞,还没来得及质问,就看见从四面八方延伸来一条又一条淡色灵气,渐渐涌入她的身体。在这样的灵线涌入下,林雀的身体周围呈现出淡淡的光芒,像是初期为幼童所测试的灵脉根基。 然后沈雾年看着其中一条灵线从他的眉心抽离出来,进入了林雀的身体。 而在进入躯体的一瞬间,头顶的法阵瞬间破裂。几十个魂魄全都跑了出来,却因找不到肉体所在,只能在半空中不停的漂浮,嘶鸣。 “这是怎么回事?!” 沈雾年站在那里,崩溃的看着头顶破裂的阵法。 他不明白,明明一切的事情都已经开始运行了,明明谋划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发生变故了? 沈雾年对叶漓说:“是你做的!对不对!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就立马指认当前的人,你这习惯不太好,得改。” 叶漓眼神淡漠的看他发疯,单手背于身后。 “你以为单单吃了林雀一个人的记忆,就清楚徐掌门要在北域做的底?呵,即使她已死于白川手中,但你这想法未免太白痴了些。林雀收到的指示是谨慎为上,而张逸收到的,就是在林雀被抓住之后,开启早就埋伏在雨雾林外围包揽全部的生死之秘术。” “你肯定了解过,为何三百年前还是姣好年华的徐徽,却在一夜之间变为垂垂老者模样。但如今看起来,你并没有找到背后真正的原因。” 沈雾年浑身僵硬一瞬间,看着叶漓,神情凝重的说:“不是修炼秘术导致的?我当年所查,还以为她发现了我的计划,毕竟她那时候的威名,丝毫不输你这青御大师兄一剑斩古兽。可后来我知道那是她私自运用功法逆转,导致反噬的?” 叶漓看了一眼现在混乱不已的空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淡淡的开口:“你真的是没什么大能力,还非要挑一担子事。” 叶漓笑的开怀,朝沈雾年上前了两步,说:“当年,徐徽因占卜不出严枫安的身份,只得运用秘法。结果就是,她的确如愿知晓了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以及严枫安的事情。但窥探天机本就是一物换一物的术法,更何况窥看的是神明本尊,所以她知晓了这些事情,以此的代价是她的命。” “她为保全自己的性命,自己给自己下了封印,永世不会将知晓的事情以任何形式透露。但即使这样,她也是闭关休养了两百余年,将玉诀隐于人们视线三百多年,才留下了这一条命。” “你飞个升,就当做以为自己能比肩神明了?滥用禁术,杀取性命从别人记忆里偷看来的人东西,就一定是真的?这未免是天大的笑话。” 说完这一段话,沈雾年气的两眼布满血丝,而某人刚好赶到。 沈雾年看着赶来的严枫安,喜上眉梢,连忙几步上前行了大礼,恭敬而又卑微的说:“请天神相助于我!把这阵法复原!” 叶漓也转身看向严枫安,看着他在沈雾年话落之时,看都没看叶漓一眼,便随手一挥,头顶的阵法立马被复原。而在半空中肆意飘荡的魂魄也随着复原,悉数被重新吸入。 当所有人的魂魄都吸食殆尽,大阵缓慢下降,穿过树林,穿过他们的身体,渗入地底。 地上几条恍如延伸无尽头的凹线就这样出现了几人面前。 然后,沉寂了几百余年的树林,不远处传来了鸟儿的叫声,动物欢闹的声响。这片大地在此时恍如有了生机一般,回到了以往最开始的模样。 “成功一个了……” 听到这些声音,沈雾年大开双臂,哈哈大笑道:“雨雾林成了!还有三处,看吧!等到所有都结束的那一天,你们就会明白谁对谁错!” 说完这段话,他便带着昏迷的林雀消失在了原地。 叶漓收回视线,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感觉到一双大手放在了他的眼前,温暖的触感一点点刺激着叶漓浑身上下的感知。 “既然不喜欢,就重新再来。” 严枫安说完这句话之后,叶漓就感觉到似乎有一双手伸入了他的灵魂深处,将储存记忆的那个地方,温柔的融化,使其在原地消失殆尽。 往昔的所有记忆,也伴随变得模糊,直到彻底没有踪影。 同时,叶漓感觉到自己身体越来越乏力,连睁眼的力气都变得疲倦。 失神的一瞬间,他浑身无力的跌入了身旁人的怀中,在他温和轻声的低喃中沉沉睡去。 周围再没了吵闹声,世界恢复寂静。 第82章 青御门大弟子 “……” 叶漓从一片混沌中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睁眼看见的就是床顶的木制结构,以及浅色的纹料床帘。 他坐起身,还未看清这房间布局,此时一阵清风缓缓从窗外吹进来。 清新的风中夹杂着淡淡花草的清香,吹动了挂在窗前的一个银色的铃铛。 铃铛模样小巧,声音清脆悦耳。铃铛下系着两条长而细的青色锦织长带,原本安静的躺在窗口上,风一吹顺势飘进了屋子里,随风摇曳。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扁塌的身侧,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困惑自己的来历,去处,此地为何地。 冥冥之中,似是少了什么。 努力回忆往昔,然他的内心竟莫名有一种,似是经过太长时间流动,从而产生的疲惫感。 怎么回事? 叶漓不太自然的晃动一下脑袋,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昨天做了什么,今天准备做什么。 怎么就过一晚,自己就这样疲倦? 他从未有过梦游的习惯。 这样的迟钝,停止在有人敲响了外面的院门。透过厚重的门窗,叶漓听见从外传来的清脆女音。 “大师兄!起来了吗!” 叶漓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顿,后,身体比意识更要反应过来,下床披上外衣,打开了房门。 一边打开,一边嘴里回应着她的话。 “起了起了,女孩子家家的,整天定时定点敲大师兄的房门算怎么回事?” 走到外面,一位身着鹅黄色淡裙的女子映入眼帘。简单的发髻,姣好的容颜,无一不彰显着她正值大好年华。此时她的手上还提溜着一袋明显从凡间买上来的什物,甜腻的香气正从已经沾上油水的纸间散发出来。 叶漓看着她这一身明显不是青御服饰的行头,立马明白了她又跑到哪里去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拿手指戳了一下女子的额间,说:“师父云游,你们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山门都肆意出入。怎么,没有师父,便也不将我这个大师兄放在眼中吗?” “怎么会呢?” 落竹嘿嘿一笑,将手中的行贿之物推进叶漓的怀中,说:“这不是想到大师兄会担忧我们,便把我们觉得好吃的都给大师兄带上来。” “去去去。” 叶漓将东西推搡回去,说:“长老定要询问,你让我如何为你作证?说你这两日都在我这山里种菜除草?” “大师兄这个回答,也不是不可以。” 见东西都不想收了,落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回出去的时间,可能有些长,尴尬的挠了挠鼻尖。 “你是带多少人去的?” 叶漓一挑眉,双臂环抱依靠在院门的木门上。 落竹:“我……咳咳,就十几个师弟。” 叶漓预感到了什么,右眼皮跳了跳,说:“我们门下有十几个吗?” 落竹头更往下低了,两手交叠在前面,两个手指不停的绕着圈圈,闷闷道:“还有其他峰的……” 叶漓一句话不说,转头就走。 “师兄~师兄~” 叶漓在前面走,落竹在后面小步慢挪着,嘤喃着语调说:“大师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嘛~大师兄不要跟长老们告状。就可怜可怜我,身为这师父最小的一个徒弟……啊呦!” 落竹喃喃着,哪知前面的叶漓突然停了下来,她捂着额头道:“大师兄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她趁叶漓停下来的功夫站在他面前,抬头一看,叶漓的眼中有些呆滞,似乎沉浸于什么事情当中。 落竹见此心中一惊,他们都说大师兄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个山峰里,整天辛苦钻研其剑法奥义,人都快要走火入魔了,怕不是刚好被她赶上吧? 听师父说,处于走火入魔期间的人用平常方法是叫不醒的,除非用极具刺激性的动作或物体强行唤醒才有用。 想着,落竹先是看了眼自己手中仅有的东西,不忍心糟蹋这美食。然后她将目光移向不远处一棵独立的奇特树木,看见的一瞬间眼睛一亮。 叶漓缓过神来的时候,可能令他自己有没有想到,自己是被一股浓郁且今生难忘的臭味熏回神的。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一脸兴奋的落竹,过了好一会儿茫然道:“落竹,你要杀了我吗?” “啊?没呀,你刚才突然神游,就想用这种方法叫你醒过来。”落竹做完坏事还一脸的骄傲,指着叶漓脸上残留的证据说:“他们说你练功练得疯魔,一般方法唤不醒的。” “……” 叶漓颤抖的把脸上的残留碎叶抹干净,咬牙切齿的说:“我不告你状,我不姓叶!” “大师兄饶命!!!!” 落竹最后还是灰溜溜的走了,走之前还把之前准备献给叶漓的吃食带下山了。 叶漓看着她走远,先是低了低头嫌弃的闻了闻刚才抹脸的手,然后闻到的一瞬间避得老远。 洗澡洗澡,赶紧洗澡! 落竹采的是一种叶片带有刺激性气味的树木,嫩叶时期是一种独特的香料。但当叶片足够老化,气味会紧紧锁在叶片汁液内当叶片破裂的一瞬间,变成难以洗掉的一种臭味。 那叶漓为什么要养它呢? 虽然它味道冲鼻,但药效要高于同等的药草。且结出的果实硕大多汁且甘甜,生长环境苛刻,所以也是较为稀少的果味之一。 叶漓直接去了半山腰的一处泉水下游,其实准备去上游,但想到自己的房子在上游的下面,以后还要喝这个水,立马调转了方向。 当泡进冰凉的水里,闻着周围清新的草木香气,也缓解了脸上的味道。 叶漓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活过来了,总算活过来了。 他半裸着上身,两手爬在边缘的石头上,下巴抵在手肘处。抬眼静静的望向远处那几座围绕着仙气,明显与周围萧条景色不一样的的山峰,轻轻叹了口气。 沐阳峰的气候不同于青御其他峰惯常的冬暖夏凉,叶漓有特殊爱好,所以他的这所山峰的气候与人间是一致的。 春花秋叶,夏蝉冬雪。 一阵春风而过,即万物生,一阵秋风而去,即万物落。 对于叶漓来说,万物存在即合理。 一些生物本就是按四季规律生存,私自改变这些规律,无视除人类以外的生物,强行限定一种时节,有点不太厚道。 这所山峰多年以前,是一位远离尘嚣,喜爱清净的长者居住。一开始并不归属于青御,只是与青御门相隔较近。早先的叶漓也是个待不住的性子,转悠着就发现了找个地方,一来二去的与老者聊天解闷,也就熟悉起来了。 老者顺应生命流转西去之后,山峰便交由叶漓。 叶漓一开始是想让掌门定夺,然而掌门听闻此事之后,微微轻笑说他既与这山有缘,便由老者所意交由他。 师弟师妹们以往无聊,也会来这里玩玩。但他们那个时期课业多且繁琐,这里又离他们的弟子院有一段距离,渐渐的也就师父门下的几个师弟师妹们时不时地来。 周围鸟雀的叽喳,树叶被风吹动的悉数声音,让叶漓躁动不安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刚才落竹说着说着,他突然浑身僵硬,好像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即将崩出来,却怎么努力去回想,都没有任何印象。 他也觉得落竹说的话没有错,毕竟这和自己一直以来的经历是一样的。永远安静不下来,活泼性子的师妹,以及那一群跟着这个小师妹胡来其他几个峰的弟子。 可叶漓对于那时的情况说又说不出来,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好像自己在看不见的地方,丢失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这种想法的出现是震惊的,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否丢失记忆的事情。 带着这样矛盾的想法,叶漓渐渐的在石头上沉睡过去。 他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毫无逻辑,没有源头。像是各种人的记忆拼凑的一段离奇,怪诞的场景。 在梦结束的时候,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什么人抱起,埋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又一次醒过来,睁眼看见的是同样的床帘,同样的房间。 这一回,脑袋里面多了很多记忆,以往的经历,自己的身份。 叶漓依旧是坐在床边呆滞了一会儿,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时间已经停止流转。 “叮铃——” 窗边的铃铛又一次被微风吹动,叮铃的声音再次响起。青色的长带依旧飘进了房间,带着如昨日一般的晨间雨露气息。 良久之后,他才站起身穿好衣服,拿起自己随身的佩剑上尘,动身前往金玉峰。 一路过去有不少练功完的弟子从路上经过遇到叶漓,都会尊称一声叶师兄。 身体似乎比意识更早回应他们的行礼,点头回应之后,叶漓才后知后觉的感到陌生,对这种行为的陌生。 没来得及细想,不一会儿就已经到达了金玉峰。 修仙之人所在的地域,多是绿叶常青,仙气笼罩的模样,金玉峰作为青御的掌门所居地,亦是如此。 叶漓微微抬头,站在山间看着正前方这满山的金尾竹叶,壮丽美景,心中微有律动。 眼下的几大仙门,可能就属青御的长老是个待不住的性子,三天两头的往外跑。说好听点是云游四方,扩展能力学识,说不好听的,就是不务正业。 叶漓迈步上正殿的时候,几个弟子正嬉笑着在门口聊什么,手中的扫把比做剑的模样对峙。其中一个见叶漓过来,连忙对其他几个使眼神。 “叶师兄。” 叶漓摆手,说:“师父说过何时归来吗?” 几个尚且年幼的弟子你看我,我看你,随后一齐摇头。 其实叶漓也不对他们抱太大希望,毕竟师父远行从来都是说走就走。可能今天还在和谁畅谈,这人今天晚上去他房间打算续聊,桌上的茶水怕是早已凉透。 早预感到他们会不会知晓,叶漓叹气,又说:“他有与谁聊天途中提过去何处吗?” 几个回忆了一下,当中一个模样看起来最小的一个上前了一步,对着叶漓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倒是半年以前,掌门邀请过天玄的一位女长老,随后不过半炷香,人就已经离开门派了。其余的,我们便不多清楚。” 天玄? 叶漓默默记下了这个事情,眼前的几个一副准备听他差遣的模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叶漓。 叶漓叹息一声,摆摆手说:“各司其职。” “是。” 一声应答,刚刚还嬉笑玩闹的几个人纷纷散开,分布于各个地方开始打扫卫生。 叶漓没有进去大殿,而是转身绕过大殿,来到了金玉峰后山的竹林。 这里属于掌门的个人区域,一般人都不会让他们进来。叶漓能进来,也只是因为师父清楚明白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徒弟,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情,才这样无所顾忌。 拨开几片长茎阔叶的遮挡,真正的美景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两侧竹林叶片上,本身描边似的金色,堆积起来却有一种金色竹林的错觉。两边竹林正中心下方山涧内,一条溪沟,溪流旁一间破旧的茅草屋格外显眼。 轻点脚尖飞下去,叶漓来到了门口。 门口的木桌椅因为长时间无人维修,早已有些开裂迹象,连着土地的区域还攀附上了一些翠绿的青苔。 叶漓走近了几步,发现桌子上有一张边缘泛黄的宣纸,正被几枚形态不一的石块物体压着。可能是时间真的有些长的缘故,上面还飘着几枚似乎刚从枝头掉落下来的金尾竹叶。 叶漓在看到那几枚形态不一的石块时,微微一愣,随后拿起桌上的纸。 然后叶漓看见,泛黄的宣纸上用一种浅色的墨水写下了两行字。中间已经接近纸张原本的颜色,只有笔画的边缘能勉强看出这几个字所属的原字。 “偶魂朐神肉,封天入吾荆” 叶漓将这两行话仔细斟酌了好久,也没明白其中含义。不过当他转过纸张的时候,在背面的左下角,发现了两个几乎与纸的颜色混在一起的两个字。 水泽。 第83章 突然的远行 “小漓在看什么?” 一声轻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叶漓转头一看,一位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处。 叶漓见状双手作揖道:“师父。” 眼前的男人双手背于身后,虽身着最低劣的粗布麻衣,但周身的松弛感,有一股油然而生的仙气。他面容慈善,看叶漓时的神情都是温和的。 任未上前两步,弯腰拿过叶漓手中的宣纸,端详了一阵之后说:“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 叶漓抬头说:“师父,这是何意?” 任未微微一笑,并不做以回答。他另一只手托在叶漓手臂下方,将他托起来。随后将纸张重新递由他,但叶漓看着那纸,却难以接过。 “我今日回来,一,是没想到你现在才来这里。” 叶漓将头低了低,任未见状,也没有强制他接下这张纸。将纸叠好放入衣襟内,接着说:“二,便是收到了容姚的传书,说明了落竹的事情。” 叶漓见任未不轻不淡的说出这句话,连忙将双手举于额前,将身子往下低了低。 师父平时的模样虽然是和蔼可亲的,但他凭自己能力扶起当年气脉衰落的青御,怎么可能没有脾气与能力。况且落竹这个情况,说轻点就是好玩,说重点就是有意带头违反门中禁令。 修仙界多是不允许有贪念,欲望的规则。如果连自己想要玩趣的思想都控制不了的人,又怎么可能静下心来修仙。 于是在任未说完之后,叶漓忙道:“山上多是修炼,落竹她虽是古器之身,但没见过几回尘世种种,必然会好奇人间趣事。不同于人的复杂情绪,也考虑不了那么多。” “我知晓,但你应该明白,她终究不能离开青御太久,不然得出事。当初被你捡到,也是偶然的情况。若是哪天回到故土,恢复记忆,怕是会毫不留情的离我们远去。” 任未开口,声音平淡没有起伏。 “不过,既然你也觉得山上无趣,我此番回来,便带一些弟子下山去游玩几天吧。” 叶漓抬头:“下山?游玩?” 回以叶漓的,是一个眯着眼睛的笑脸。 掌门突然回山的消息,令已经经历过此番事迹的一众弟子已经见怪不怪。但当任未站在金玉殿门口,说要带若干弟子下山游玩之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那一张张兴奋不已的神色变化在大部分人的脸上。叶漓觉得眼前的场景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不由得心底惶恐。 的确,他的确是被师父允许进入后山。但这种事情只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受师父口诉寻找他忘记在屋内的一件衣衫。另一次就是今天。 但很显然,前者的理由太过不具备信任条件。师父一个平常云游恨不得装成乞丐的人,却会在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宴席上,让叶漓专程回后山帮他取衣衫。 以及他桌子上摆着的那张,明显放了较长一段时间的宣纸,还专门用那几个形状各异的石头压着。 那几块石头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叶漓移开时触碰到石头,都能感受到其内里蕴含的能量有多么的强大。 一切的一切,在等谁将那纸张拿起来,并前往上面的地方探寻真相。 以及…… 偶魂朐神肉,封天入吾荆。 这究竟是何种含义? 叶漓没有想明白,但任未一回来就要带弟子一起出门疯的消息,几位长老得知之后不乐意了。 于是在任未宣布完事情之后,便被突然出现,一脸阴沉的容姚拖进了金玉殿。前后有好几位年迈的长老都踏入了殿中,几人在里面聊到傍晚也没见出来。 直到第二天清晨,天色蒙蒙亮,叶漓才从落竹用来传信的灵尸手中得知。师父与一众长老已经出来了,而且个个脸色的阴沉着。 见此,叶漓便又一次来到了金玉峰外的大场外。 的确太早,小路上两边的草叶上满是露水,叶漓单人走过小路,都能被打湿衣摆。周围的景色还有些看不清楚,被大多数都黑暗所替代。漆黑的草丛里传来蟋蟀青蛙的叫声,还有山脚下小溪流淌的声音。 踏上最后一步阶梯,衣摆下已经湿漉漉的了。叶漓低头将衣摆扯了扯,看了眼,随手捏起一个法诀,原本还在滴水的衣料瞬间变得干燥。 叶漓来到外场的时候,一众人早就等待着了。 而正前方的高阶上,几位长老围着任未还在争论着什么。看师父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几个的问题不是什么能简单糊弄过去的事。 “大师兄,这里这里!” 一众弟子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就落竹在那里蹦跶着,双手挥舞,生怕叶漓看不见她似的。 “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师父还没见过吗?” 叶漓快步走近,抬手将落竹的双手按下来,缓缓叹息之后说。 “不是,师父有什么好看的,永远都是那副叫花子装扮。” 落竹小声嘟囔着,随后往殿上看了一眼,确保上面的人听不见,又离远了一些说:“我们是在等消息呢,所以早早就来了。见没有你的身影,以为你还在睡觉,便让我的灵尸去叫你起来。” 站在落竹旁边,双手环抱胸口的祁深挑眉道:“你来做什么,我们就来做什么。我们又不傻,从来一出门就出去两三年的师父,在这次出去半年之后突然回来让我们下山,会是什么好事吗?” 叶漓跟这个师弟永远都是毒舌对峙,他摆了摆手,极为嫌弃的开口:“你厉害,倒显得你有脑子似的。” 随后不等他说些什么,叶漓直接转头对几人身后的一个少年说:“罗师弟,我记得你往日最不喜这种热闹,平时更是懒得出门,怎么今日也出来了?” 罗湫站在最后,面无表情的拿着剑,听到叶漓叫他,上前来一步,指着祁深的背后说:“他说我不来,就把我山上的药草全拔了喂山脚下的猪。” 叶漓:“……”不愧是你。 祁深反抗:“罗师弟,不能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了?” 罗湫没有表情的转过头看向祁深,平常没有什么情绪的他,在此时眼底竟也有了些许幽怨之态。 “咳咳……” 被这样看着,心虚的祁深站在一旁轻咳两声,假装自己不是当事人一样。 “啪!” 此时他的身后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看起来纤细的手掌猛的拍了一下祁深的后脑勺,令祁深连忙捂着脑袋挪开。 “……疼。” 祁深抱着脑袋说,但他明显不敢太大声。就这一个字都是小声嘀咕的,生怕手掌的主人听见似的。 然后叶漓看见,从祁深的身后缓缓走出一位清冷的美人。 她头上无一珠钗装饰,一头青丝在尾端用以一根绕绳捆住,露出饱满的额头与尽显柔美的面部。腰间系着一枚兰花纹雕刻的玉铃铛,走起两步路都清脆好听。 云鹤斜眼瞪了祁深,随后恭恭敬敬的对叶漓作揖道:“是这小子太混账了,知道罗师弟老实还欺负。等回头,我将他饭菜里多放些茴香,在罗师弟面前逼着他吃下去。” 听到云鹤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祁深顶着张苦瓜脸连忙求饶:“师妹饶命啊。” 他们门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祁深最最讨厌的就是茴香。以前有一回祁深惹云鹤不开心了,云鹤直接在他日常的吃食,喝的水里,就连熏的香都换成了茴香。那段时间的祁深整个人的憔悴了好一阵子,直到他俩和好如初,祁深才恢复了以往的精神气。 眼下云鹤说要这样惩罚,怕不是祁深吃完之后人都得缓上好几天。 叶漓想想祁深到时候都模样,忍着声音没笑出来。罗湫不动声色的听着这一段话,大抵也觉得罚的狠,缓缓开口说:“无事,师父既有意为之,下山也是必然。来不来,提前知晓也是可以的。” 他说完这句话,前面高阶之上的几位长老似乎也讨论完了。 任未这个时候,掌门的威压还是在的。有模有样的站在一众长老前面,声音不高不低的又一次宣布了昨天回来的时候,宣布的那件事。 人群中似乎有人还在欢呼,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不对劲。当然,也有人与叶漓他们一样,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还上前询问了长老。 但听到问题的几位长老神情不变,说了一句,一切按掌门所意,便纷纷消失于原地。 任未下来的时候,周边的一些其他峰的弟子都断断续续的回了自己峰,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刚才在上面也瞧见了这几个师兄弟日常打闹,眼下极为好笑的看了眼祁深的囧态,转头对云鹤说:“你应打得再狠些,让这混小子长长记性。” “行行行,师父和你们都站一边。” 祁深眼神幽怨的站在云鹤身后,拿把扇子挡住了脸。 叶漓对任未先是行了礼,后开口:“师父准备何日出发?” “我会在今天日落前择选人员,顺利的话,明天就出发。” “那……师父,我能去吗?” 昨天刚刚回来的落竹此时显得有些局促,挠了挠鼻尖,尴尬的笑笑。她估计也明白容姚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了师父,所以师父才这么早就回来了。 任未对落竹摆了摆头,叹息说:“你啊,就是待不住。你大师兄当初怎么就捡了你回来,这么闹腾……” 他还在念念有词,落竹听得越发愧疚,头越来越低。 而一侧的叶漓却又一次神情恍惚了。 直到师父不知何时已经返回金玉殿中,他才被祁深摇过神来。 祁深狐疑的盯着叶漓的眼睛看,不解的说:“昨天落竹跟我唠叨说你在山上修炼都走火入魔了,我还觉得她在玩笑。怎么了?以前你都不会突然走神,是真遇到什么事了?” 叶漓把他的脸推开,习惯性的去看师父的位置,却发现师父早就没影了。周围的弟子都已经走得差不多,连刚才在后面的罗湫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远处两山交叠的位置,红日已经缓缓高升,明亮的光芒照去了夜间的阴霾。 他扶着额头,胡乱绉了一个理由说:“没事,前两日在一本古籍上发现个秘法,却因年底久远残页遗落,试了这几天都没有解决方法,所以有些苦恼。” 叶漓说是编的却也不是编的,这几个也都知道叶漓平时没事就喜欢研究一些晦涩难懂的古书,想凭一己之力将那些残旧的书籍恢复如初。时不时地遇到难上加难的,废一点脑子,一根筋的去没日没夜的钻研,也的确是叶漓的作风。 眼前的三人没有对叶漓这番话产生撒谎的状态,云鹤还专注的想了想,随后开口说:“要不我去与师父谈论一下,让大师兄这次休息,我们代你去。” 云鹤都这样说了,祁深连忙接下话茬,表面上仿佛很担忧叶漓的身体,紧张兮兮的开口道:“对啊,反正以往都是你下山最多,其次就是落竹了。这次就算有什么大事,你觉得就凭我们几个加上师父,还对付不了吗?你就好好的,在山上看你的书,我和师妹下山去和师父看看。” 叶漓早就看穿了祁深这小子内心的那点小九九,呵呵笑了两声。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再装两下试试。 祁深瞬间把眼睛移开一边,假装自己很忙。 此时落竹犹犹豫豫的开口说:“我昨天刚从东边回来,没见有什么异样啊?城里也都是一片和善的气氛,晃荡这两天也没听过什么传闻。师父这次回来,应该不是那边的事情吧?” 叶漓颤动睫毛,眼睛微动,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开口:“我昨天去了后山,发现师父桌子上有一张纸,纸上有一个地名,叫水泽。” “水泽?” 几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面面相觑。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听起来像片水域,是隐秘之地吗?” “我好歹也历练过好几次,晋洲反正没这个地方。” 几人将视线转回叶漓身上,说:“莫非师父这次要带我们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叶漓垂下了眉眼,轻轻的摇摇头。 “不知,但,应该不是。” 此时有微风吹过,带起衣摆,以及一声清脆的铃铛声音。 “叮铃——” 铃铛声音唤回了叶漓的意识,他看着几人说:“行了行了,师父带谁去,结果今天日落才出,先回自己住所该干什么干什么。” 几人哄闹了一声,三人一齐消失于原地。 此时整个外场上就剩下叶漓,和几位在两边驻守的侍从。 风似乎比刚才要大,将叶漓鬓边绕至耳后的碎发都吹到了眼前。发丝模糊了眼前的景象,眼前巍峨的大殿变得像个普通的建筑,都变得有些小。 叶漓抬手将发丝重新绕到耳后,也离开了这里。 第84章 落竹来沐阳峰 叶漓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它宛如挂坠一般,安静的停留在天空的东边,以自身的力量为整片大地带来光明,驱散黑暗。 离开金玉峰,飞回去的叶漓在半空中无意中往下看了一眼,却发现一位身着大氅的男人站在一条小道上。 他太明显了,自身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就算普通人看见都会被吸引去目光。 而叶漓在看到人的一瞬间浑身一怔,立马调转方向往下。 但当他穿过树叶间,到达小道上,周围又没了一个人。 会是谁呢? 找不到人,叶漓也不报以期望,转头往沐阳峰去。 他所居住的沐阳峰气候接近人间,此时估计正是秋季,落叶开始枯黄,果实渐渐变得圆润成熟。 叶漓刚踏上院门口,一片泛黄带枯败之姿的落叶,就这样飘飘洒洒的出现在他的脚边。 往周围看去,前段时间还是郁郁葱葱的林间,此时都是一派寂寥之相。枝头发黄的叶片,摇摇欲坠的叶片,与不远处几座仙气缭绕的山峰有明显的区别。怕是临近冬眠,都没几个动物出来活动了。 分外安静的山间,独自一人行走于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寂寞之意。 叶漓弯腰捡起刚刚飘落至脚边的枯叶,两指捏着它的尾间。专注的看了它好一会,又无所趣味的随意丢弃至一旁。 他抬头看了看这天色,估计才刚至辰时,离落日时分还远得很。便调转方向,从房子旁边的小隔间里拿出来了一个竹篮和一把小锄头,越过房子往山顶上去。 山顶上没有树木,只有裸露的一片地皮,以及分好方块形区域的田园。上面各色的菜到了秋季都有些老化,甚至田埂旁随意丢弃的土豆都腐烂发了芽。 这里一开始是那位老者细心照料的,但当他逝去之后,叶漓就归叶漓管着了。 一开始,叶漓还天真的认为这很简单。毕竟种菜这种事,在那个时候的他看来,不就是浇完水,然后等发芽吃了这么简单的吗。 可早两年照顾的时候,叶漓只知道浇水,然后不管不顾,让这里险些成为荒地。不管是菜,还是易活的草类,花类,种一棵死一棵。 那时候的他无奈之下,只好去请最有经验的罗湫来看看。在一遍遍的提醒下,又一次次的实践,三个季节轮回,叶漓终于种活了一些比较耐养活的菜。 虽然一开始成功的例子并不算完美,但他一直在努力着。 然而直到现在…… 叶漓蹲下身,望了一眼旁边田里的那几株瘦弱得厉害的青菜,无奈的叹气。 不承认也得承认,可能有些事,就得专门的人来做。天赋这种东西,是人与生俱来的,哪怕后天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别人生来天赋的千分之一。 不过还好,红薯这一类块状物还行。对于这种长在地底看不见的东西,叶漓也没怎么管过,凭这山上自然天气的温差,降雨而生产。 简单来说,就是随缘。 地上的青菜都已经这样了,地下能坏到哪里去呢。 叶漓找了个有石头的田埂边缘,坐在那里拿起小锄头一下下的挖土豆。 一锄头下去,褐红的土地暴露在空气中。沿着上方根系一路向下探寻,一颗黄褐色的块状物也逐渐在叶漓面前显了形。 挖土豆其实也是个技术活,如果挖得深了,土豆就成两半了。不过反正就叶漓一个人吃,卖相这种东西,对他没什么在意的。 他将挖成两三块的土豆上面的土块扒拉下去,无所谓的放进了竹篮里。然后看准下一个,再次挥起了自己的小锄头。 一小会儿功夫,已经挖了三四个了。 叶漓看了眼篮子里的量,点点头。起身将那些被挖出坑洞的区域都填补上,然后到另一边摘了一些佐料和辣椒,拍拍手下山去了。 回到屋子的时候,发现院里来了个人正在张望,像是刚刚才到。 离近了看,才发现是落竹。 “门内的这些师弟,就属你来我这里最勤快。”叶漓越过她,走到旁边的厨房,将竹篮放在土泥糊的灶台上,缓缓说。 落竹上前来,伸着脖子看叶漓篮子里的东西,随后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道:“果然过了这么多年,大师兄你还是只能种活土豆。” “怎么会,你看,还有辣椒和这些呢。”叶漓把篮子倒扣,把里面的东西摊开在灶台上,一个一个笔画着。 落竹拿起一个辣椒拿在手心上下抛着玩,也不说什么。 叶漓将土豆挑选出来,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盆水,用来洗土豆。又舀了盆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菜都一股脑倒了进去。他抬头看了眼落竹,后又低下。 “你不回去,来这里做什么?” 落竹两手接住高高抛起的辣椒,扔到叶漓左手边那个盆里面。对于叶漓的问题,她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良久憋出来了一句话。 “想大师兄做的饭了。” “……落竹你说话之前最好脑子想想。”叶漓斜了她一眼,揭穿她这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骗术。 “咳咳……”落竹轻咳两声,又道:“其实就是刚刚在外场,我说的那番话,想跟你解释一下。” 叶漓将洗干净的土豆从盆中捞起来,放在一旁控水,又拿去另一个盆开始洗里面的菜。想了想落竹之前说的话,不解道:“你在外场说的?哪句?” “就是我说东边没什么异样的那句啊。” “所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而且已经牵扯到了师父重点关心的程度?”叶漓抬头,看着落竹说:“那你为何不在祁深他们面前说这些话,莫非你有什么原因,是不能让他们知晓这件事的?” 落竹又开始扭捏起来,在灶台前走来走去,似乎在思索怎么说出口。叶漓也不着急,重新低下头洗自己的菜。 过了一会儿,落竹的声音才从一旁传过来。 “其实,我原本打算过两天再回来的,只是没想到遇到了师父。就是在晋洲皇城十里以外的一个小村庄,发现了师父和几个其他门派的人。” 闻声,叶漓抬头。 落竹说:“师父当时正和几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讨论着什么,而他们面前,是一个仅住了十几户的小村庄。我当时怕师父发现我又偷跑出来,就和几个师兄弟躲在了一边观看情况。” “他们表情很严肃,聊了很久,久到我们腿都麻了,他们才离开。离开之后我们出来,站在他们当时站的位置去看村子的情况。明明里面的村民在各行各事,然而当我们看到的一瞬间,一种很恐惧的心理瞬间攀附上全身。” “这个明明很普通的小村庄,却在我们看过去的时候,景象在不断放大。巨大的嘈杂声音,尖叫,嘶喊充斥着耳朵,恍如来到了人间炼狱一般。” “我们心觉有异常,加上师父和他们几个明显是其他门派什么大人物的商讨,就连忙离开了那里。” 说完,落竹心有余悸的看向叶漓,等着他说些什么。然而叶漓在听完这些之后,默默的将水都倒掉,然后开始切菜。但他切得很丑,大的大,小的小,有些甚至放回土里还能继续生长。 落竹几步上前,弯下腰,脑袋偏着看叶漓的表情,问:“大师兄,你就不说些什么吗?” 叶漓看着案板上看不出原材料的东西,心里不由得烦躁了起来。他看了看旁边一些菜,懒得弄了。对着落竹更是极为敷衍的点点头,道:“嗯。” “没了?” “没了。” “???” 落竹将叶漓身体摆正,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以前不是最好奇这种事情了吗?” “那是你,别什么事都安我头上。” 叶漓拿根手指戳着她的额头,戳远一点,说:“听你描述,那几位看起来就是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力自是不差。然而他们发现的时候,却没有第一时间解决眼下危机,而是转回门中让我们前去。落竹你长点心吧,不可能是因为他们对此没有任何计策,让我们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想问题。当年仙门危机起伏,多少门派折损大半,青御都险些消失,能在那其中存活下来的,会有无知之人吗?” 这些话说得落竹脑子一愣一愣的,揉了揉额头,撇嘴不开心,闷闷的说:“我就是好奇的时候下山玩,能有几次嘛,对这些事情肯定不理解的。” 叶漓将土豆和一系列的佐料一股脑放进锅里,乱七八糟的放了调料,然后就盖上锅盖开始煮。 “不理解没关系,马上就能理解了。出消息是今天下午日落前,明天出发,很快。” “……你不应该给无知的少女解释解释其中全貌吗?”落竹插着腰,对叶漓这淡然的态度愤愤不满,控诉道:“你可是除长老以外,唯一一个可以进入金玉峰后山的人唉!你也是昨天师父回来第一个见到的!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当我八岁孩童吗?如实招来!” 叶漓耸肩无奈,拿起一旁已经落灰的蒲扇,坐下开始给柴火扇风,说:“很可能就是我不去呢?小师妹,对于一个连去的资格都没有的人,你问他其中原由,怎么可能嘛。” 落竹这个气啊,看见灶台下面放柴火的地方还有较长的木材露在外面。落竹下撩眼皮一看,没有丝毫犹豫,抬脚就把木材往下狠狠一踩! “哐!!!” 里面还在燃烧的长木材瞬间翘起铁锅,盖子高空抛起飞到一边。里面的菜加汤全部倾斜,倒出来一半,浇灭了底部的火焰。那几块宛如没有被切的土豆,眼下就被热水泡了一下。然后落竹的这一番动作,它们齐刷刷的咕噜咕噜滚到了内炕边缘,滚进了土灰里。 被溅了汤的叶漓:…… 没有料到这样情况的落竹:…… 整个局面,就被落竹踩的那根木材高高翘起,因为突出边缘,被铁锅和灶台内扣着,露出一节在上面还在滋滋的燃烧。 “哈哈……大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落竹退后了两步,看叶漓坐在灶台边,抓住木棍的手越来越紧,脸越来越黑。猛的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跑路了。 她走之后良久,叶漓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挂着的菜叶,无奈叹了口气。 落竹这一折腾,自己又一溜烟跑了。叶漓浑身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把灶台那边收拾干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 远处高高山峰间的夕阳,以一直很缓慢的速度钻进云层。 刹那间,染红了周围的云层。 橘红艳丽的景象,没有多么刺眼,反而是一种柔和的美丽。它的光芒给山间的草木都镀上了一层金色,使黄昏的青御门都笼罩在夕阳中。 恍然间,叶漓觉得这里好像也是人间。 随后又感叹,这本就是人间。 灵尸又一次来到叶漓面前的时候,叶漓还在处理灶台上面零零散散的锅碗瓢盆。 它将东西递给叶漓之后,在原地化为几缕烟尘飞向高空,直到彻底无影无踪。 叶漓打开纸条,里面除了落竹充满对不起的字,还有一张另外的纸。叶漓看到那满满一页的对不起,沉默了一秒,马上换了另一张。 另一张上面写的是任未在大殿外宣布的事情,以及明日带谁下山的介绍。 好巧不巧,有叶漓。 “其实我也好奇是什么事。”叶漓看完之后就将纸扔进了火堆里,眼眶中倒映着火焰的光芒,他喃喃自语道。 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叶漓做的事,更像是身体自身在操控着叶漓的说话,行动,意向。就连心底传来的阵阵悲悯,都是这具身体自我产生的情绪变化。 叶漓看着两张纸在火堆里燃烧,变为灰烬,眼睛眨也不眨,木讷的望着。 水泽。 晋洲皇城。 长老。 还有…… 师父。 一切好像在情理之中,像是话本里所有的剧情那样,该走到什么地方,会走到什么地方,都是已经定好的。 叶漓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理。 他不明白。 第85章 出行遇黑雾 如落竹昨天和叶漓说的那样,第二天任未在大殿门口公布的消息,就是前往一个村庄,除鬼。 消息一出来,各人议论纷纷。 按修仙界通常出门降妖的规矩,都是妖魔的灾祸他们才会出手。像除鬼这种事,道上有道上的规矩,都是归道士或者一些自主修行的半仙管的。 其实修仙界原没有这个规矩,都是各凭本事,拿什么吃什么。但修仙的越来越多,修道的人没了地位,便多有异词。人多粮少,少不了争夺。于是早一派的各位前辈便各自商议,妖魔归仙者除,鬼怪归道士除。 所以当任未提出除鬼的时候,他们才觉得奇怪。 然而任未今日的神情比前日更加严肃,纵然有上前询问的心,也没有弟子敢问一句为什么。 挑选的人员被喊到指令上前来一步,只有十二个。叶漓是第一个被喊到的,他观察了其余的人,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是六男六女,都是长得好看,能力还不弱一类的。 出门除鬼,能力肯定是要的,但为何还有容貌要求? 莫非这个鬼是个艳鬼? 还男女通吃? 叶漓思绪万千,右手大拇指放在上尘的剑柄处,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 分完人之后,任未扫过全场一眼,剩下一句话都没有交代。或者说,没有在其他弟子面前交代什么。两边的长老在任未说完之后,便通知其余弟子回山,这里已经没有他们的事了。 落竹并没有入列,她被人群推搡着出了金玉峰的大门。转过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人群涌动,叶漓只能看见她在里面挥舞的双手。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任未才缓缓走下长阶。 “此行特殊,我们不以御剑行事,山下已经备好车马,以此行动。” “是。” 一辆马车只能坐四个人,叶漓和云鹤祁深他们一个马车。坐上之后不久,随着前面马夫的一声呵声,开始行驶。 随着感受到车的晃动,叶漓撩开幔帐,往山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恰好有几只仙鹤盘旋空中,带着白色烟缕肆意飞翔。清晨带着阵阵雾气的青御山门在此时显得若有若无,倒真与人间话本里的仙门之派一般无二。 金玉峰是青御几大峰最高的一座,即使是在山脚下,也依旧能看见那山峰间一片接一片的金尾竹林。 此一眼,叶漓便回到了车内。 见此一幕的祁深对云鹤感慨:“师妹,你看看,大师兄不愧是门内除历练以外最少出门的。这不,刚离开门派不到半刻钟,就又看山门了。” 云鹤将他从自己怀中推搡开,示意他闭嘴。 叶漓没有理会祁深的话,他回过头来的视线注意到云鹤怀中抱着的一只小猫。 这只猫的皮毛颜色算不上好看,灰的灰,褐的褐,头顶还有几撮蓝毛。整个头埋进了云鹤的怀里,头顶的俩耳朵却立得老高。肉色耳尖上的几缕毛发格外突出,随着轻微的动作一闪一闪的,像在偷听他们谈话。 “这猫……”叶漓顿了顿,在云鹤好奇的眼神下,说完了接下来的两个字。 “……好丑。” “……” “……噗。” 沉默的是云鹤,笑出声的是祁深。 小猫露出的半边后脑勺听到这一句话,发出了一声呜咽,然后将耳朵折下去,不想理他。 感觉到怀中动静的云鹤偏头瞪了一眼祁深,后者立马闭嘴不再出声。 “大师兄,这可是你第二次说它丑了。明明前段时间你还训练过它,夸过它呢。”云鹤耷拉着眉眼,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怀中明显因为叶漓这一句话生气的小猫。 哦,他怎么忘了,这是云鹤的灵兽。 此想法一出,叶漓挠了挠鼻尖,开口说:“抱歉。” 云鹤摇摇头:“它也的确不好看,也是我的问题,把一个凶兽按宠物养。” 听到云鹤这样说,祁深连忙道:“怎么会呢?我们想养什么养什么,以后捉一堆夜幽养着玩。” 云鹤听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咦了一声,说:“谁跟你我们?还有,夜幽那玩意儿你要养你自己养。怎么,那种东西还能做宠物?” “……就当个乐子呗……”祁深声音越来越小,卑微的样子引得叶漓不忍失笑。 刚刚尴尬的气氛此时缓和了好多,而有一个人依旧沉默的坐在角落。 罗湫坐在离祁深最远的一个角落,偏着头,生怕他再说些什么威胁似的话。这也不怪他,上马车坐什么都是自己坐,而叶漓临上车前还听见祁深对罗湫阴恻恻说了什么。当时看罗湫的眼神,恨不得宰了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猥琐的男人。 空气中安静了好一会儿,谁也不开口。云鹤在摸猫玩,罗湫靠在一旁闭目养神,叶漓则擦拭着自己的剑刃。祁深俩眼珠子在几人身上到处乱转,然后像是终于忍不了了,想开口解闷。 “唉,我说……” “等等。” 祁深刚冒出一个字,却被云鹤无情打断。 云鹤浑身警惕起来,眉毛微蹙,像叶漓刚才的动作撩开了自己旁边的帘布,又猛的放下。 “怎么了?” 叶漓出声,却也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剑放回了剑鞘。 周围没有风声,没有马叫声,连木制的车轱辘在地上摩擦,前方几匹马走动的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一般。 除了自己能听见的心跳,除了能感觉到这辆马车还在行驶,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叶漓刚刚一出声,感受到了一种安静到极致的静默,他的声音突然在这极其空旷的空气中响起。 “我们出来多久了?” 这冷不伶仃的声音出现在这样的极度安静的环境中,让云鹤心里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她抱紧了怀中的猫想了一会儿,说:“应该是……半个时辰。” “我们出来的时候,我记得是白日吧。” 两人聊天的声音让罗湫睁开了双眼,而祁深这像是才从两人的对话中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撩开云鹤旁边的布。 只见小小的窗外只有黑色。 没有任何光芒的黑色。 “这……” 罗湫抓紧手中的剑,正准备起身,却被叶漓压了下去。 “这东西应该是无毒的,至少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异常。如果有毒,只是暂时被隔绝……”叶漓眼神示意祁深先将布放下,随后转向车内正前方的出口说:“那你们觉得,是谁在操作这辆车?” 没有一个人说话。 良久,罗湫缓慢出声:“不若出去看看,这些应该是什么东西制造出来隔绝声音与景象,混淆耳目的。” 叶漓点头,也将上尘抓在手中,道:“现在马车走的太规律了,怕不是几匹马跑出来的。我出去吧,就在门口,如果发现有异常,我会直接在车门处砍一剑。” 在叶漓说完就准备起身的时候,祁深想起了什么,连忙拉住了他说:“这种东西我好像在哪本古籍上见过,叫什么忘了。它的确没有毒,因为它是多具魂体演化成的鬼类变种。它没有实体,却有多种意识,且能吃肉。” 闻言,叶漓点了点头,撩开前面的布帘,半边身子探了出去。 叶漓用袖布捂住鼻腔,右手持剑,以备不时之需。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几乎一瞬间,他感觉到周身气流的波动,然后身子微怔了一下,就完全到了马车外面。 叶漓看了眼身后,除了黑色什么都没有。 此时应该是日照当空,可现在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没有一点光照的视线,让他有一瞬间认为自己瞎了,心里突然有点慌。 “咯……咚……咯……咚……” 有声音? 不对,这是什么声音? 像是什么形状不规则的东西在地面滚动的声音。 刚才在马车里什么都听不见,现在一出来,除了这种声音又什么都听不清。 叶漓顺着声音的源头往地面低下了身子,一个隐隐约约的球体逐渐显现在眼前。离得越近,看的越清楚。现在的姿势不太方便,他便利用剑插在木板上,将半边身子探了过去。 直到完全贴近,他才看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一个凹凸不平的人头脑袋,正在在地面上不停的打转。在它的头上,还有些稀疏的银白毛发,那大大的眼框里面没有眼珠,整个眼睛已经完全凹陷进去了,露出了里面黝黑的脑子。 脑袋有四颗,代替原本在那里车轱辘。看起来格外脆弱不堪一击的脑袋,正用自己的轮廓推使上方的大车厢前进。 若是是个凡人,一定会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到。 他想了想,下了车。 脚刚落地,他就感觉到了有一堆人头在他脚边推搡着前进,时不时的咬住他的衣摆。它们像是在惧怕着什么,所以贴近的一瞬间很快就会放开。 叶漓站稳了身子,手臂一直放在马车边,与它一起缓慢的移动。 他记得自己这辆车是在车队的正中间,如果这些雾气全部笼罩的话,想必师父在前面肯定在想破解的方法了。 想着想着,叶漓突然将捂住口鼻的袖子拿了下来。他静静等待了一会儿,黑暗中没有一丝动静,也没有一个大怪物突然跑出来吃人肉。 祁深刚才说的那个可能不太对,至少叶漓现在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危险物体存在。这些看起来唬人的黑色雾气,吸入肺腔也与平常空气没什么不一样。 就在他准备继续往前多迈出几步,随着一声低嚎,一阵飓风从旁边的马车内刮起,瞬间吹散了眼前的黑雾。 阳光重新洒进来,叶漓才看清周遭的情况。 这里是一片樟树林,应该是属于人工开出的一片空地,周围还有几棵被砍了一半的树木。而他们原本整齐的队伍此时分成了三波,分散在这片空地的几个位置。旁边几个应该也是出来探风的师弟,正举着长剑茫然无措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奇怪的是,马匹与车夫全都不见了,只剩他们和三辆歪斜的马车在一旁。然后不知怎么,叶漓转头往下看了过去,却看到了本就该存在那里的车轱辘。 难道刚才他看见的那一幕,是他的幻觉吗? “掌门,刚才那阵吹起的飓风真的是帮了我们的忙。”说话的是白芨峰的弟子。 任未说:“你觉得寻常的风能吹走这东西吗?” “啊?” 此时云鹤他们也一起下来了,原本一直在云鹤怀中睡觉的小猫此时也醒了过来,一双炯炯有神的大圆眼睛滚动着看周围的人。 当它看见叶漓的时候,顿时想起他在马车上说的话。两耳朵往后一搭,傲娇的偏过头去,不看他。 云鹤见此动静,也明白了这是气还没消,无奈的笑了笑说:“我刚刚看大师兄原本只是探出一点的身子,突然一起消失于黑幕之中。还以为是出什么大状况了,甚至来不及给我们打讯号,就让毕骜试着催动力量驱散黑雾。” 云鹤的表情,像是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下。然后她将视线转移到了任未那边,一双眼睛充满探知的想要寻求的一个答案。 “它的事情,以后你就会知晓了。” 任未听后点了点头,对好奇的云鹤只是丢下了这么一句,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祁深走上前来作揖说:“师父,马匹想必都是被刚才那雾吃了。那,没了马匹,我们如今是怎么赶路,御剑过去,还是继续步行?” “我们可能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 众人疑惑不解,看任未说完之后就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便也跟了上去。 他们绕过稀松的树林,眼前的视野逐渐开阔。直到看到全部的阳光,他们已经站在悬崖边,而在前方,一座格外繁华的城都映入眼帘。 “唉,我们不是去一个小村庄出鬼吗?怎么跑到皇城来了?” “对啊,而且,我记得晋洲皇城离青御远得很。我们刚才就行驶了不到一个时辰吧。怎么如今,就到了皇城了?” 几人轻声谈论着,叶漓走上前,站在任未的斜后方,看着下面的城都开口:“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 任未笑了两声,拍了拍叶漓的肩头,对众人解释道:“应该是小鬼认出了我们的身份,不愿让我们经过村庄。用以计谋,将我们全部转移至了都城位置。” “那眼下……” “这鬼胆小得很,怕我们干扰它的事。”任未双手背于身后,眼神扫过眼前的十几人,随即道:“眼下既然到了皇城,不若就地休息。等中午阳气最盛之时,再往西北方向去,沿路查询。” “是。” 第86章 看上去普通的村庄 进入城中找了个临近城门的客店,计划暂做休整,准备过午时再由任未带领几个人往目的地去。 客栈大堂内,只有他们十几人正围着两张长桌,喝酒聊天。后厨时不时传出烧菜敲锅的声响,还有几声浑厚的成年男音,操着一口当地口音在骂着什么。 “师父,你看门口来回走动的人看都不看这店内一眼,我们是不是运气不好,找了个黑店啊?”祁深拿筷子夹起一颗油润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咔吱一响,又夹起,扔嘴,重复这个动作。 “啊呦,小道友不要瞎说啊。” 端菜的小二刚好端着一盘炒好的荤菜上来,听见祁深说这句话,连忙陪笑着解释说:“只是因为今天情况特殊,才少有客人会停下来进店喝口茶。以往这个时候,店里可都是坐满人的。” “情况特殊?”叶漓端起一杯热茶,转头看向店小二。 店小二低头,半弓身子,低垂了半圈眼皮,眼珠子却提溜的转了一圈。面对众人,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褪去的样子。 “害,能是什么。这里是皇城脚下,那点事情,肯定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不过我看几位是仙山来的道者,都面生得很,来此肯定不是为了游玩,是听了什么传闻来除鬼的吧。”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叶漓的疑问,而是调转了话头,将发言的事由递给了叶漓他们。 果然在民间看来,如今除鬼的都是道士一类的。 叶漓转头看了一眼任未,见师父身上估计一个星期没换过的乞讨装扮,很好奇这个人是怎么睁眼说瞎话的。然后这时,任未也刚好转过头,与叶漓对视。 任未从容的转头淡笑,拿了一个空杯子给店小二倒了杯酒,推至他面前。 见任未如此,店小二连忙摆了摆手,身子弓得越发的低,“不不不,我若喝这酒,怕是要被店掌柜揪耳朵根了。您饶了我,饶了我。” 任未收手,并未强求,开口:“小哥刚才话里的意思,是有前者已经在除鬼了?” 店小二观望了四周,像在提防什么,过了一会儿见周围没什么异常,才转过头对几人说:“是有前者,但那都是蔺安王请的不入流的半架子道士。鬼什么样子说不出来,形成原因讲不清楚,就搁王府门口的大街上每天定时定点的跳两脚,呵两声,实际上一点作用都没有。” 说罢,店小二见叶漓几人没什么动静,只是静静地喝茶,于是笑着继续说:“那些都是不入流的,我都能看出,那蔺安王实在不负责任。不像各位,这自身气质,这剑,这身段,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气派,一看就是大家族的道长。” 话刚说完,厨房的位置传来了两声敲铁锅的声响。店小二猫起耳朵一听,连忙假模假样的拍了自己脸上一巴掌,抱以歉意的对任未几人说:“啊呦,菜都好了,我还在聊天。几位道长稍等。” 直到人完全进去,叶漓才开口说:“师父是在探寻什么其他的信息吗?” 如果如落竹所述,任未早就到达过这里,肯定是找到了什么东西,才选择折回门中进行招呼。而刚刚问话的一遭,两方都在试探性的从对方嘴里听出点什么来。可惜任未作为一派掌门,怎么可能任由一个人间的店小二把话全都套了去。 任未道:“还不是时候,等到了十里外的村庄,再与你解释也不晚。” 叶漓点头:“是。” 店小二回来的时候,两张桌子的人依旧静默,无声的咀嚼饭菜。 “您两桌的菜都上齐了,吃好喝好哈。” 店小二把两盘菜放在桌子上,然后两眼一出泪花,可怜非常,卑躬屈膝的开口:“完了还劳烦各位道长行行好,将那不知来历的鬼除了去,我们也好继续过我们普通人的日子。” 任未轻点头,像是将店小二的话记进了心里一般,郑重其事的开口说:“放心,除妖斩邪,本就是我们的责任。” “唉唉,那各位慢吃,有什么事再喊我。” 叶漓没什么胃口,将将夹了两筷子就放下了,然后与任未说了一声,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抱着剑无声的注视着来往的人。 晋洲皇城算是几大国都靠前的一列,这近百年,这一位皇帝治理貌似不错。师兄弟往往下山回来传来的消息,对民众生计方面评价都是很好。 他虽然对鬼怪一类的少有涉及,但也看过几本鬼怪形成的书籍。一般都是怨气聚集之地,加上刚好有执念深重的鬼魂才会形成难以应付的恶鬼。 鬼与魔,妖都不同,它是没有例外的,是由人死亡之后,魂魄靠吸收周围生气形成的似幻似实的物体。 按理来说,晋洲皇城这几百年以来,上任的皇帝都有治国之德,人民也都安安稳稳。至少从他记事开始,晋洲就没什么大灾大祸,为何会出现这么一个鬼? 看师父支支吾吾的模样,想必不轻松。 “大师兄,你坐门口给我们望风呢?” 祁深也来了,双腿叉开,大大咧咧的坐到了叶漓旁边。然后变出一把折扇,一下一下扇风。 叶漓说:“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该是我问你怎么了。”祁深啪的一声收回扇子,对叶漓道:“自师父回来之后,你便一直这副要死不活,颓废的样子。若是其他门派的弟子这时路过,不知的还以为你被哪个小鬼夺舍了。” 叶漓没说话,祁深见状又开口:“你说你在师父的后山看到的那个水泽,难道是因为这个?怎么,这个地方你是有什么头绪吗?” 叶漓往旁边挪了挪,正准备怼回祁深的话。看祁深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临了,把那一系列的话语又收了回去,转而道:“祁深,若有一天你在乎的人离开了,你会怎么办?” “?” 祁深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还准备拿手背探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却被叶漓嫌弃的躲开。 “你做什么?” “还能躲,没生病啊。” “……” 祁深想了想叶漓这样做的原因,憋了好久出来一句:“你是不是被落竹强塞着看了什么人间的话本,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这不像你啊。” 叶漓抿唇沉默,一言难尽的看了眼他,然后又往旁边挪了一下。见祁深准备过来,叶漓把手放在了上尘的剑柄上,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要不爽,就来这个。” 他知道自己跟叶漓打架就没有个了结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到时候怕还没有去除鬼,俩人就要被任未送回青御了。 “……那你说,你继续。”祁深微弯下了腰,两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我……你……” 刚才有情绪被祁深一打破,眼下叶漓卡壳了,斜了眼祁深,说:“你这脑子,也就追云鹤还有点脑子了。” 哪知这句话并没有给祁深带来什么反感,人还挺乐意,嘿嘿了两声,说:“那是,云鹤值得。” “……” 叶漓转身进去了,留祁深一个人蹲坐门口。 众人动身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一刻,出了城门,秋风萧瑟,卷起地上飘落的枯黄树叶,又飘飘荡荡的返回土地。即使阳光大好,天空万里无云,还是能感受到风中夹杂的微弱寒意。 众人跟着任未穿过一片丛林,一条交错的小溪,再往前走了半刻钟之后,才依稀看见不远处一个村庄的样子。 那村庄沐浴在阳光下,周边没有什么特别的戾气凸显,反而像是一个正常的村庄。周围多有植被,只是被遮挡住了大部分的房子,站在他们的视角依稀能看见穿梭在其中农忙的村民。 “就是这里了。” 任未让众人不再往前,而是就地休整。 “这里有点特殊,你们待会一起过去。”任未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顿了顿,又道:“期间,莫要起杂心,就算感觉到了危险,也莫要起杀心。” “掌门的意思,我们可能在进入村庄的时候,就死亡吗?”一位弟子作揖道。 任未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是说:“你们会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这句话出来,加上周围轻微拂过脸颊的凉风,让人不由自主起了寒意。 众人不太明白其中含义,左顾右盼,想从旁边人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任未说:“不用担心,我会感觉到危险的一瞬间将你们脱离出它的结界。届时,没有成功进入村庄的人,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会交于你们去办。” 叶漓看了看周围的人,上前来一步,说:“师父,那进入的人,有什么任务吗?” “没有任务,仅仅查看那鬼想如何作恶。” 任未两手背于身后,站在原地顿步,说:“其实不瞒你们,我曾经无数次尝试进入。然而里面的鬼像是在抗拒着我的进入,每一次我都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却在下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皇城门口。” “它可能并不想迫害无辜的人,也不想任何人打扰它的事情。但自它不知何时出现在此之后,原本村子里的人,包括仅仅是进去经商的人,全部出不来了。像是一夜之间在村子附近立下了一个罩子,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周边的村民多有恐慌,甚至传出有人尝试进入过一次之后就疯魔了。当然,这种情况多是流言,但流言一多,就不仅仅是流言了。届时它即使没有害人性命,周边的人心理的厌恶愈发深重,不停的想要得到一个交代。” “我偶然到达这里,得城中蔺安王相求,让我想办法除了这鬼。然而不论我幻化成何种模样,将心智降为孩童,它依旧没有想让我进去的想法。” 任未说完这些话,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有人开口:“掌门都试了这么久,我们只有十几个人,若是都进不去该如何是好?” 任未听罢,思索了一会儿说:“无妨,届时,便从去做另一个需要人多的计划。”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齐作揖。 “是。” 众人成两队,一齐往村子方向走。 任未说的果然不差,仅仅靠近了几步,就感觉胸口有强烈的痛觉。再往前,头脑发胀,手脚无力,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甚至只能分辨眼前是草木的绿色。 胸口越来越疼,脑袋昏沉得仿佛要倒下去,却有一种自己将要漂浮上天空的错觉。 叶漓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耳边一阵嗡嗡响,听不见任何声音,脚下虚脱,恍如马上就要倒地昏迷。 在持续了不知多久之后,叶漓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被一拌,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轻飘飘的往前倒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木房子里。周围的家具很是简朴,旁边还有用来给房间提供温度的一个火盆。可惜窗户周边的木头都已经腐败了,还是有寒风能渗透进来。 叶漓看到这一幕,就明白自己应该已经成功进来了。 他躺在床上有余光看了好一会儿这个房间,随后准备起身。可是在起身的时候,感觉身体像是劳累了很久,手脚都使不上什么力气。只能依靠水肘的支撑,勉强起身坐起来。 “嗯……” 叶漓手掌撑着额头,紧紧蹙眉。 脑袋怎么还是这么痛? 难不成这鬼厉害得了,所弄的结界之强大,连他一个修仙之体都可以轻易产生影响,并且长久进行吗。 想着想着,脑袋实在疼的厉害,叶漓无奈,只能坐在床边缓和了一两个时辰。 他不知道是谁把自己带来这里,可能是那个鬼,有可能是这个村子里尚有意识的普通人。所以他坐在房间也是在等,看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人进来。然而他等了好久,窗外透进来的光都变得昏黄,都没有一个人进来。 感受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叶漓才下床打开门。 打开门的瞬间,叶漓眼前一亮。 映入眼帘的就是如普通农户一般的景象,没有被鬼迫害的怨气,没有遍地尸体。每个人像是在忙活着自己今天做完的事情,扛着一把锄头,手里拎着一篮菜从门口路过,往家走去。邻近几户的屋顶已经升起寥寥炊烟,站在门口的妇女等待家里男人干活回来。 不远处田野里,几个男人正拿扁担挑起成捆的两堆粮食往回赶。几个半大的孩子嬉戏在前方的农田,穿梭在几个疲惫的农民身旁。自由自在,任凭踩到的泥水沾染了裤脚,逍遥恣意的模样令人看了不由得心生羡慕。 这里不像是被恶鬼迫害的地方,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村庄。 勤勤恳恳耕种的农民,无忧无虑的孩童,温婉和善的妇人。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叶漓展示着,这里很正常。 第87章 深夜的声音 “唉,公子你醒了。” 旁边房子的一个中年妇人刚好端着一盆污水走了出来,看见叶漓的时候提了一嗓子。 叶漓愣了一下,礼貌的行礼,随后做一副无意中闯入的模样,懵懂的说:“敢问夫人,这里是何地?我迷路了,不巧闯入,不知是被何人所救?” 妇人看他模样,笑着说:“不是谁救的,就是大伙看你突然倒在村口,商量着把你安置在这个没人住的房子里。想着等你醒过来,再决定去留。” 叶漓立马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眼中出现了几分光亮,惊喜道:“那真的谢谢各位了,不瞒你,其实我家乃此往北一处人家,是科举路过此地。我……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不过看你们以农忙为生计,我这边的考试也还有一段时间,不若我留下来帮你们割今年到季的粮食吧。” “哟,是读书人啊。”妇人听叶漓这样说立马摆手道:“你读书人少碰这些粗活,毕竟写字的手是最重要的。你也不必帮我,我并没有帮你,是家里的男人和其他几个同村的几个主事的发现的。你要感谢啊,就等男人回来的时候,跟他们说一声吧。” 叶漓点头,说:“多谢夫人。” 妇人见他这副文绉绉的模样,捂嘴偷笑。她虽说是妇人,但看模样不过二三十。乡下又多是些糙汉子,看见秀气英俊的肯定会脸红心跳。 “嗨哟,公子别一口一个夫人了,就是个乡下人,公子叫我刘婶就行。” 叶漓乖乖顺从:“好的,刘婶。” “成,看你刚醒是没吃饭吧,到时候来家里吃饭。”倒完水,刘婶拿手挥动招呼着叶漓。 叶漓装作惊慌,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不方便。” 看他这慌张的模样,刘婶摆手笑愈发开怀,说:“什么方不方便的,我男人心大的很,他不会计较的。” 叶漓半推半就的就进了刘婶的院子,随后说什么都不肯进屋里,只是坐在门口帮她剥豆子。刘婶瞧这俊俏小伙心里开心,便也坐在门口。 两人几番交谈下来,刘婶的男人也回来了,挑着一扁担粮食,放在院中。看家里突然来了人,本来准备说些什么,定睛一看是白天救的人。 “啊呦,小伙子醒了吗?”大叔表现得格外热情,几步上前,上下看了一圈叶漓,说:“小伙子果然恢复能力好,白天看你还是有一副虚弱的模样,这会儿功夫已经没什么状况了。” 叶漓笑着回应:“多亏了您和其他人救了我,不然还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大叔哈哈一笑,拍了拍叶漓的肩,对刘婶说:“那就留他吃顿饭吧,记得多弄一点吃的。这小伙子人生地不熟的,可能赶路已经饿了一天了。” “哎,好嘞。”说罢,刘婶拍拍手就进屋准备饭菜了。 两人宛如兄弟一般坐在门口继续剥着没剥完的豆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小兄弟哪里来的,怎么突然晕倒在外面村口了啊。” “是北边一个山里的,是来这边参加科举考试的。一开始,原本就是看些父亲留下来的残书断文。前不久听闻这皇城举行科举选择良臣,故而南下,想碰碰运气。” 听到叶漓这样说,大叔皱眉想了一会儿,疑惑道:“这里离城里也不远,我怎么没听过突然举行科举了?” 叶漓心中一凝,不慌不忙道:“是这两日才出的,我能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托了城里亲戚的传信。” “哦,原来是这样。”大叔点点头,“城里有亲戚好,农活累人,读书好,是唯一的出头路。小伙子加油,你这模样秀气,一看就是能进城当大官的。” “哎,承您吉言。” 聊两句话的功夫,菜也做好了。 此时远处的夕阳已经落了一大半,天色渐晚。黑暗渐渐吞噬掉残留的光芒,头顶的星辰也显了模样。叶漓被招呼着进屋的前一秒,瞥见目光所及之处的几家,整齐划一的从家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灯笼,挂在了门口。 灯笼很大,同人一般高,有人的两倍宽,纯白色,能清晰的看见内里的竹条以及火光。 每一家都是左上方,都是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色灯笼。灯笼里面被风吹得忽闪忽闪的火光,无形之中,像在提醒叶漓什么。 叶漓收回视线,进屋坐下之后,刘婶进旁边房间也拿出来了一个与他们几家无异,大小都堪比人高的灯笼。 她不太高,就搬了一把椅子来垫脚,将灯笼稳稳的挂在了门口左上方,一个奇怪图像的凹槽处。 叶漓看着那凹槽好一会儿,总觉得自己在哪里看过,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在刘婶忙完坐下之后,叶漓问道:“为何要在每家每户门口挂上一个灯笼?” “夜里门口不挂灯笼挂什么,公子莫不是读书读书傻了吧。” 刘婶听后觉得叶漓这个问题十分稀奇,理所应当的挑眉说:“还是说,你们那边没有这个习俗吗?也可能是北方阳光多,少用灯笼吧。” 叶漓又说:“那为何要挂白灯笼?” 刘婶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说:“白色多吉利啊,公子,你……” “行了行了,吃饭吃饭。”旁边的大叔打断刘婶的话,拿起筷子一声不吭的开始夹菜。 叶漓忙道:“实在抱歉,可能是家里习俗不一样,故而问题多了一些。” “没事,吃饭吧。” “唉,好。” 叶漓正准备夹菜,却在看到菜的一瞬间手立马在空中停了一秒。他抬眼看了吃得格外香甜的两人,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口饭一口菜吃了起来,中途还夸了几句刘婶的菜好吃之类的。 吃完饭,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只能凭借灯笼所露出的光芒勉强看清前方的道路。 临走出门的时候,刘婶从里面出来,偷摸的塞给叶漓一块布。 叶漓还没有来得及看那是什么,就被刘婶两手紧抓住了手掌,强行让他收着。在白色灯笼下,刘婶的眉眼弯弯的,嘴角上扬。黑色的瞳孔倒映着叶漓的面容,整个张脸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诡异。 “晚上我男人不在家。” 为什么晚上不在家? 然而不等叶漓询问,刘婶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进了屋。 等到叶漓回到这边的空房子,关上门的一瞬间,就猛的抠嗓子眼。 “呕……” 吐了好一会,好不容易把刚才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叶漓两手撑在桌边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这间房子没有灯,但窗户实在不好。他凭着从窗户缝里透出来的这些光源,往自己刚刚吐出来的那滩东西看过去。 光芒成线条状,照亮了地上一个个宛如内脏,鲜血淋漓的块状物。 叶漓往床的方向后退了几步,心有余悸的看着地上的那滩东西。 他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上尘,他也感觉不到上尘的位置。也尝试过使用灵力呼唤其他人,然而周身的灵气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怎么都使不出来。他甚至可以说,除了脑子里那点知识,他现在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当然,他记得自己昏迷之前一直拿着剑。究竟是昏迷的时候,那些人发现拿走了剑 ,还是剑压根进不来,这是两种区别。 看起来这鬼,有点东西。 师父进来之前说的那些话,只是要求进来的人看看这鬼到底想要如何作恶。师父并没有说让他们进行铲除,看来师父是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可进来以来,他好像没发现鬼。 是故意躲着他吗? 缓了好一会儿,叶漓才想起来自己手里一直拿着刚才刘婶给的布。挪动了两下位置,往光源的地方去,借着外面的灯光一看,是块肚兜。 叶漓看清楚的一瞬间,脸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连忙扔到了一边。 这真的是…… 把那东西丢下床之后,叶漓准备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多从他们口中撬点什么。然而在躺下的瞬间,却听见外面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有女人的嗤笑,有男人的碎碎念,像是兴奋到极致的那种欢愉。 叶漓发觉不对劲,连忙起身,趴在门缝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声音从门口路过,越来越远,像是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在那里定格,声音的大小也停在了那里。 叶漓等了一会儿,怕出门的时候撞见隔壁的刘婶。 他轻手轻脚的打开门,街上除了远处传来的嬉笑声音,各家各户门窗紧闭,貌似都睡着了。包括他隔壁那家,也已然熄灯。 叶漓寻着声音往村子东面去,发现那是一间庙。庙里面没有灯,破旧不堪的门窗大开,一阵阵的传来男女欢愉的声音。 原本巍峨的神像在这样的环境下,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许怪异。 叶漓蹑手蹑脚的走到了一旁去,猫着身子看里面。然后才发现里面是一群男人围着一个女人进行男女之事,这些人里面,叶漓还发现了下午刚吃过饭都那个大叔。 每个人的表情如痴如醉,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不知疲倦的一个接着一个。而透过这些人都夹缝中,叶漓只能勉强分辨出里面传来阵阵清脆笑声的是个女子。 莫非这结界之内的恶鬼,正是这女子吗? 如果是,那刘婶说的那两句话也有的解释了。可她发现了自己的男人与鬼厮混,为何不提醒,或者进行阻拦? 正想着,肩头被人猛的一拍。 叶漓回过头,发现是一个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袖,手指抵在嘴巴前面,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指了指一个方向,让叶漓跟她走。 里面的动静还在继续,如今什么都不知情,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也是好的。 叶漓跟着女孩来到了一处溪边,女孩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气喘吁吁的冲着叶漓说:“你说说你,看模样是个正人君子,怎么还去看那档子事?刚才叫你走你还往回看,怎么,恋恋不舍吗?” 叶漓试图狡辩说:“不是,我……” “不是什么不是,我一路跟着你的。看你看得那么专注,怕你被那鬼发现才救你出来。没想到还是个衣冠禽兽,喊你走也要犹豫!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叶漓张了张嘴,说不过这女孩,也就放弃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你说,那是鬼吗?” “不是鬼是什么,每日缠着那些男人,只有晚上才出来,不是鬼是什么。”女孩捶了捶自己一路以来弯折行走酸痛的小腿,白痴一般的看着叶漓。 叶漓想了想,又说:“这鬼是何时出现的?又是如何出现的?你们没有找过道士来驱鬼吗?” 女孩冷呵一声,道:“道士?道士不也是两腿中间挂个二弟的玩意儿?那女鬼蛊惑能力不一般,只要是个男的进入她的领域都会被其迷惑了心神。” 说罢,还看了眼叶漓,说:“包括那些表面看起来清风道骨的人,不也就看了一眼,就五迷三道的?” “……姑娘慎言,我只是想查看这村中异象。”叶漓轻咳了两声。 女孩翻了个白眼,没理会叶漓这番在她眼中看起来冠冕堂皇的说辞。她抬眸看着天空的星辰,说:“我不知这鬼不知是何时出来的,我是前不久误入这里的,结果现在就出不去了。” 叶漓察觉到了什么,又问:“姑娘闯入的时间是何时?” 女孩想了想,说:“三个月以前吧,一进来就昏迷了,再醒过来已经到了一户人家家里了。” 听起来,倒和他的遭遇差不多。 “那这村中是还有其他误入的人吗?” “有是有……”女孩说着说着,突然转过头来,警惕的看着叶漓,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又出不去。莫非你有出去的法子?” 叶漓说:“其实我就是受城中蔺安王所托,来这郊外村中除鬼魅的。所以,我希望得到更多的一些信息。” 女孩挑眉,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叶漓,“嚯,你这小身子骨,还能除鬼呢?” “……” “开玩笑开玩笑。” 女孩子爽朗的拍了一下叶漓的肩膀,随后笑着说:“其实有不少人,但男的目前一股脑都是那女鬼,其他想不到什么。这里不知发生了多久,女人们早就看开了。” 说完,女孩把视线放在了叶漓身上,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凑过来,对叶漓说:“救你回来的那家,是不是隐晦的表达过想要与你产生什么关系?你同意了没?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 吞吞吐吐的,叶漓把下午发生的那件事告诉了女孩。听完之后,女孩坐在石头上笑得直不起腰,说:“行行行,少年意志力坚强。你如果过不了这一关,那你还除什么鬼,迟早也是鬼下裙臣。” 叶漓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身旁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生怕她这笑声招来什么东西。 “其实我不是自己来的,毕竟我一个女孩子,哪来的本事在这乱世到处闲逛。好不好玩另说,万一路上出什么好歹,家里人还要担心。” 笑够了之后,女孩长叹一口气,想起来什么,又抬头看着头顶的星星,缓缓开口:“我有一个心上人,他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本来是他出行带着我出来散散心,没想到我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在这里了,却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明明还有两月,我们就可以完婚了。” 叶漓静静的听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以表安慰。 “没事,会出去的,他一定也在等你。” 女孩转头看了一眼叶漓,并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在溪边,观赏眼前短暂的安宁。 第88章 田间送饭菜 叶漓得知女孩名叫芫月,今年刚好十六。 她原是东边与父母一起在海上讨生计的,因有一纸婚约的哥哥在城里干了点小买卖,有了点小钱。这个小时候有一纸婚约的小公子倒是想着这个小姑娘,便计划接芫月去城里住,再与亲人商讨成亲事宜。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他们在前往皇城的路上遇到了一阵浓烟,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有芫月和几个家丁出现在了这村子里。 这期间,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出去。甚至一度厌恶这里的所有,辱骂所有人。但越想方设法的出去,每次回来昏迷的时间就会成倍增加。 这里的人像是也明白自己被关在了这个小村庄里,对于芫月的愤怒也是无声回答。 而在后来得知那几个家丁全都被女鬼蛊惑的时候,本就沮丧的芫月感觉自己出去的机会更加渺茫。 她说她在这里待的这几个月,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村里的多数男人到了夜里,都会去往东边的破庙。而白日的时候,他们又与普通人无异,干活还多了劲。久而久之,一开始惶恐的妇人们明白自己弄不了鬼,而男人体力渐长,干活更加努力。即使被关在这里,却也不愁吃穿,不愁镇上的地主过来收租讨粮,也就渐渐习惯了。 但唯有一点,就是不能在男人面前提到女鬼的存在。不然到了晚上,提过鬼和听到过鬼的人都会被掏去内脏骨头,仅剩一具皮肉挂在房子正中央的房梁上。 芫月说的时候,叶漓见状插嘴道:“不能在男人面前提鬼,那你提给我了,我是不是得死了?” 芫月像是也被叶漓这个问题问到了,想了想说:“可能因为你是新来的,死不了?或者就是它觉得你迟早都会被她折服,所以,没必要?” 她说完之后,两人沉默一瞬,随后极为默契的哈哈大笑。后来两人又聊了一些题外话,聊到太阳重新在远方的山顶探出了头。 叶漓告别芫月之际,她突然叫住了他。 “对了,你刚才一直问我的情况,我是不是也能知道你的名字。” 叶漓回过头,轻笑回道:“叶漓。” 回来之后,刚好隔壁也传来了关门的声音。本来也没怎么在意,农活肯定得早早起来,不然得干到什么时候。 可是当他刚坐下,有人站在了他的门口邦邦的敲门。 打开门一看,是刘婶。 叶漓扯了扯嘴角,道:“刘婶怎么来了?” 刘婶愤愤的看着他,和昨日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冲他甩了下袖子,转身进了屋。看了看四周,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肚兜,一把捞起来揣进衣襟内。 “你昨个为什么不去我那里?你难道……” 刘婶张口准备再控诉些什么,脸色一变,像是整个人在提防着这周围所有的东西,转话语道:“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下半身动物。” 说罢,呵的一声就走了。 看她这进来出去的一套动作,然后又气呼呼的走了,叶漓有点难以形容的心情。 不过看她这动作以及担惊受怕的模样,说明前面芫月倒是没撒谎。 叶漓重新关上了门,再将视线放到地上,却发现少了些什么东西。 干干净净的地面。 看来它也盯上自己了。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全当免费的清洁房间。 可惜现在运用不了灵气,不然碰到的一瞬间先打一击,就能彻底将这鬼打得魂飞魄散。 想着想着,叶漓就在床沿边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缓过神来,才注意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听到外面有招呼的声音,叶漓站起来推开老旧的窗户。温和的阳光,清熙的空气同时洒进来。映入眼帘,远处的一亩亩农田,几个人宛如蚂蚁般小,却灵活的穿梭在田野间。此时正到农忙,看那些已经割完的半亩田,一点点堆起来的粮食。 这样的一幕,说它的地方正在遭遇着鬼魅;这些穿梭在其中的男人们,每天晚上都在被鬼吸食着阳气;旁边一座座房子里勤劳持家,照顾老小的女人们,已经习惯丈夫被吸食阳气的现状。 怎么信呢。 可对于依靠这些粮食活命的人来说,那可能是件灾祸吗? 或许并不是件灾祸。 叶漓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随后就跑去田里帮他们割粮食。 一开始的时候不熟悉,特别容易割到手。上半身一上一下,腰间有明显的酸痛,是不同于于妖魔对峙所产生的伤口。那种疼是从骨子里缓慢渗出的酸痛,静下来没什么,一旦继续重复同样的动作,它就会继续蔓延。 但渐渐的,叶漓也割得越来越快,连旁边原本嘲笑他一介文弱书生的男人也夸了好几句。 时间一下来到了午间,带着饭菜的女人来了田间,各自提着一篮子饭菜,给劳累一天的男人送。 在人群里,叶漓发现了芫月的身影。芫月也一眼就看见了他,跳着跟他打招呼,动作像极了落竹那般活泼的模样。 “唉,你怎么来这里了?你那拿笔的手,拿得起镰刀?”芫月将饭菜放在他面前,歪着脑袋戏谑的看他。 叶漓低头把拿了一早上粮食的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把手掌上面干枯的毛碎屑擦掉后,抬头把芫月凑近都脑袋推远了些。 “推推推,再推不用吃饭了。”芫月啪叽一下把篮子放在了地上,从一边抓了些干草垫在地上,一屁股坐下。 他们离人群有段距离,叶漓偏过头看了眼后面,对芫月道:“我打算今天晚上试试,将那鬼除了。” 他突然提这么一句,芫月明显一愣,随即低声说:“不是,你怎么除啊?你早上跟我聊天的时候不是说,你周身都力量都被封住了吗?” “是封住了,但干我这行的,若出行必须仰仗力量这种东西,那和废物也没什么区别。”叶漓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囫囵咀嚼了几下就吞下去,然后继续说:“所以晚上,还得去一次。” 芫月正了脑袋,神色不明的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看你就是想去那里而已。 叶漓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回答芫月。吃完手里拳头大的馒头,接过芫月手中的水壶,咕嘟咕嘟喝了一半,然后递给她,又站起来准备干活。 “不对,你过来。” 芫月半蹲着,思来想去,见叶漓拿起镰刀准备起身,将他强行拉了下来。 “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弄,你不要跟我说你打算以自己的命搏?” 叶漓没说话。 芫月急了,说:“你别像话本里面一样,一命换一命,多不值。而且现状不也挺好的吗,就是男的如同没了。可是男的没了女的就不能活了?自古以来又没有这个道理。” 看着芫月担心的神色,叶漓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然后开口:“没事,我干这种事多了,怎么可能出问题。还是说,你喜欢上我了,担心我的安危?” “呸!跟你聊正经的,没想到你这人忒不要脸。” 前面半段芫月还深情款款的模样,听到后半段立马嫌弃的挣开了叶漓的手,还往衣服上擦了擦。 “我可是有人的,你莫要占我便宜。” 芫月提起篮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叶漓的模样,说:“虽然左右不了这鬼,但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找我的。就算找不到,他也会为我守住一辈子的,他不会不要我的。” 叶漓低头笑了笑,没说话。见芫月往回走了,自己也打算继续干自己的活。却没想到转身之后,刚走了两步的芫月转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叶漓,你那什么破名字,得多不喜欢你,才取一个离字。” 芫月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直到所有的女人都走了,叶漓还站在原地恍惚着。 他知道芫月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怼回叶漓刚才玩笑似的调戏。但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芫月这句话的时候,僵住了。 是啊。 离。 得多不喜欢才取了这个。 一下午的割粮食,只剩一小边缘了,明天再来一早上,肯定就可以弄完。到时候这些人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不用早出晚归。 然后从田间回到家之后,天色已经渐晚。 刘婶估计还在生叶漓的气,本来在院里等丈夫,看见叶漓立马偏头过去。 叶漓收回视线,并不打算多说些什么。告别同行的人,回到家准备关上门的时候,眼睛往旁边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挂上了一个巨大的灯笼。 灯笼几乎占据了叶漓右边视线的所有,内里不停跳动的火焰仿佛燃不尽。像是传奇话本里面人鱼脂做成的长明灯,百年,千年,都燃不尽。 注意力没有多往这方面专注,关门之后继续昨天一样的动作。扣嗓子,掐喉咙,把那些他故意堵塞在喉咙中的食物尽数吐出来,吐完之后又洗了洗脸上嘴边残留的污渍。 看着地上和昨天没有什么区别的块状物,叶漓叹了口气。 晚上的时间格外的长,等了不知多久以后,才重新等到了昨天晚上那个熟悉的声音。 原本坐在床边的叶漓一下子站起来,侧站在门边,透过门缝观看外面的情况。 安静的道路缓慢行驶来一群男人,男人的动作无一例外都是一副痴呆模样。身子向前半弓着,两手垂直无力的挂在前面,宛如行尸走肉。 过了一会儿,人群中间的一个女人才显出来全貌,只不过,没有脸。 她高高扬着下巴,坐在由男人肩膀扛着的车轿上。半裸的身体,透明半纱的布料勉强遮住了身体的重要部位。纤细的两手随意的搭在椅子两边,身体歪斜着,松弛高贵的模样像是宫里的娘娘一般。 男人们一边抗着,一边在嘴里说着什么。女鬼在坐椅上面低低的笑着,即使没有脸部,凭借着她身体的模样,也能分想象得出来众这鬼生前的惊艳之姿。 昨天叶漓听得模糊,还以为这些声音是聊天,但现在仔细一听,才发现他们嘴里念着什么咒语。 应该是这女鬼借助这些活人的身体,一直补全某种法术。所以它才一直留在这里,没有一股脑的吸干这些人的阳气。 叶漓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呼吸都变得缓慢,尽量保持自己的身体是在它视线的死角。 他们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内,应该是往东边那个破庙去了。 叶漓长呼了一口气,偏着的身体正准备正过来,刚刚观看的破洞突然贴近了一个眼睛,死死的看着叶漓。 被这么一吓险些出声,他往后退了一步,与这眼睛对视。 空气就这样僵持。 “~还~我~命~来~” 这声音一出来,叶漓立马没那么紧张了。叹息了一声,几步跨上前直接打开门说:“芫姑娘,我胆子小。” 门口站着的人果然是芫月,见叶漓这样说,上下打量他,说:“咦,都敢这样观瞧,若你胆子还小,就没人胆子大了。” 叶漓两指呈圈圈形状,在芫月的额头伸么弹了一下,说:“行了行了,都走远了,我们跟上去吧。” 芫月捂着额头,小碎步跟上叶漓的脚步,在他身后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跟你来去?” “问什么?没事,走吧。” 叶漓手里拿着一个木棍似的东西,放在手中把玩。芫月眼睛尖,上前夺了过来。借着旁边家家户门口的灯笼光芒,发现那是一根被削成刀模样的木棍,刀刃处甚至都磨过了好几次。 “这是什么?大哥,你不会真的要自裁吧?” 芫月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晃悠着,伸到叶漓面前,说:“不至于吧,你才来两天,压根就不认识这里的人。他们死了就死了呗,人都有一死,我也会死,不过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他们早死,也不过就是命不好,阎王爷早几十年收魂而已。” 叶漓抢回自己的木棍,说:“我的小妹啊,大哥的事情不要过问太多,容易孤寡。” 芫月不屑的撇了撇嘴,却听见叶漓过了一会儿又开口:“祸福相依,生死由天。话虽如此,但若是被第三方导致的死亡,谁都不应该就这样死去。它或许经历过太多苦难,坚信世界上只有苦难。所以更不能让它继续使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承担它所承担的的苦难。” “有罪恶滔天的,也有一心向善的。人本就是复杂的,凭借自己的经历定义一切,惩罚一切,很自私不是吗?” 叶漓转过头看向芫月,芫月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在他旁边走路都是一副蹦蹦跳跳的,假装没有将叶漓的话听进去。 叶漓无奈的轻笑了两声,抬手摸摸芫月的头发,没有再说话。 况且生死这种事,本就不可能是天道决定的。 人命,由人决定。 第89章 女鬼死了? 到破庙的时候,叶漓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昨天庙的整体看起来破烂不堪,窗户大门都腐败了,随着夜风吹得吱呀作响。而今天再来,眼前的庙宇已经变得焕然一新,仿佛刚落地成的新庙。 叶漓迈上台阶,准备到昨天那个位置去,却被芫月一把拉住往一棵树去。 “你做什么?”叶漓小声道。 芫月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巴处,示意叶漓先不要说话。叶漓被拖到一棵足有三人环抱粗的大树后面,完全可以遮挡住两人的行踪。而且这里的位置也很巧妙,既能依靠茂密的树叶遮挡身形,不被发现,也能完全看到庙里此时的情况。 这种时候叶漓还不忘调侃,对芫月低声说:“你怎么发现这么个地方的?莫跟我说你也来了很多次?” 芫月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叶漓,而是将手伸到下面。俩手指在叶漓后腰掐起一块小肉,使劲的揪,疼得叶漓龇牙咧嘴的,险些叫出声来。 叶漓面朝庙门那边,能清晰的看见里面的情况。而刚刚芫月这一掐,他正准备回头瞪眼芫月,却看见庙旁边缓缓走过去一个人。 芫月顺着他的视线往庙那边看,那人一直偷偷摸摸的走到了庙旁边的一个隐蔽的角落。 “这是和我同行一个轿夫,因为知晓一点救人的法子,就留在这里一直当个大夫。”芫月贴在叶漓耳边低声解释,解释完见叶漓还在看,又道:“怎么,你别跟我说是你亲戚?” 叶漓摇摇头,说:“没事,那他一个大夫来这里做什么?” “救你呗。” “救我?” 叶漓一脸茫然指着自己,好像自己听错了一般。然而芫月好像懒得和他解释那么多,推了推叶漓。 “你管他做什么,又不认识他。你就当这次只有你一个人,然后你做你的就行了。” 这吩咐的语气,叶漓差点以为她是主全大局的人了。 “哎,成。” 说着,叶漓点点头就往下走。 “等一下。” 结果就是刚往旁边走了两步,半道又被芫月拽住了。 叶漓抬头,看见旁边的芫月。此时银白的月光透过层层树叶照映在她半边的脸颊,忽明忽暗,似虚似实。叶漓愣了一瞬,随后立马恢复正常,听见芫月担忧的开口:“你到底要如何做?” 叶漓说:“我在白日的时候,在庙的周围立了个驱邪的阵。这个阵法奇妙点在于不用特定的灵气输入,只需要创阵者的鲜血勾引,就可使用出强大的力量。” “你什么时候……”芫月喉头一哽,她记得这小子白天不是一直在农田里面干活吗? 叶漓把她的手从衣袖上推下去,展开了一个笑,从容淡定的开口:“没事,这个阵一旦启动,她如若真的是恶鬼,便会魂飞魄散。” 说完,不等芫月再说些什么,叶漓就半弯着腰往庙旁边的小门处走过去。 今晚真的亮啊,不知是头顶月亮的光芒太给力了,还是西边村庄的灯光已经照到了这边。叶漓这一段路走得很顺利,没一会儿就到达了刚才看见的,那个村庄大夫的旁边。 这里离女鬼近,不宜开口说话,连呼吸都要变得缓慢,不然很容易让她察觉到什么。 给那大夫使了一个眼神,对方立马明白了叶漓的用意,几步退开了庙宇附近。而叶漓缓步走到一个阵线的位置,拿起腰间的那柄木头刀,准备割手指。 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样的巧妙。 木棍不见了。 准确来说,刚才在他身后说话的那个人拿走了。 叶漓低笑一声,转头向那棵大树的位置看过去。好似透过茂密的树叶,看见了藏匿于其后的两人。 为什么不能启动呢? 她也真的是天真,都能看出叶漓的身份,难道不了解一下他们这种修仙之人必备的要素吗? 好像,叶漓也和她讲过。 嗯,她没听。 不过用来掩饰的工具没有了,叶漓也懒得再自己手上咬一个口子。毕竟咬的可比割的疼多了,他没那么喜欢自虐。 叶漓背对着那边,以身体挡住多半的视角。两指并拢,一手呈交叠式放在两指下,唇瓣轻启。 “九魂拘将,召我号令,破!” “呯!!!!” 随着一声巨响,一个光芒四射的阵法突然显现在整座庙宇之下。十几条巨大的透明触手迅速穿破地表岩层,刺破庙墙,以包裹形式,猛的往庙里中心的那个无脸女鬼伸了过去。 “啊————!!!!!” 触手精准的抓住男人中心的那个女鬼,让它来不及躲避,便将它一圈圈的缠绕起来。直到呈现出一个圆形,密密麻麻的符文旋转似顺着一条条触手的方向,死死的封住了内里的女鬼。 此时刚刚还沉浸在欢愉中的男人们,此时都全身赤裸的倒地昏迷不醒,有的貌似还在梦里低喃傻笑着。 而刚刚看着的那副崭新的庙,此时也在女鬼被圈住的瞬间变为了原本的破败模样。 叶漓从旁边被撞出的大洞缓步走了进来,掐诀念咒,给封印再加固一层。 见证了刚刚一幕的芫月与那个她所说的大夫也赶了过来,撞上叶漓加封印,惊叹的说:“想不到你这二把手还有两下子嘛,还以为你真的得一命换一命呢,担心死我了。” 叶漓站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封完了,也没有回芫月的这句话。圆球里面的女鬼还在嘶哑的喊叫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不过她这个声音,倒给这样黑暗的环境下,多增添了氛围感。 “叶漓,你先前不是说你力量都被封了吗?亏我还担心了好久。” 话落,没人回应,芫月心觉不对劲,上前迈了一步。拿出了叶漓先前准备的那个木棍,伸到面前,又说:“你是不是在气这个?我这不是怕你真的想不开,才拿走的嘛,你不会怪我的吧?” 良久,叶漓才缓缓开口:“芫月。” 芫月立马回应:“怎么了?” 叶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光芒渐渐清晰了他脸上的微笑温和模样,拿过她手中木棍,说:“没什么,既然忙完了,如今祸害别人的女鬼死了,这里的结界也应该要解开了。我该回去交差,你也应该出去,与你心爱之人成婚了。” 叶漓此时的声音宛如幼年时期,爹爹在芫月的耳边讲的海妖迷惑人类下水吃掉的声线。魅惑而充满未知性,一步步循序渐进引导人心甘情愿的走入他的圈套。 “你说什么?” “我说,芫月,我们一起出去吧。” 芫月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身旁的男人摇了摇她,她才像是缓过神来。 叶漓点到为止,转而看向芫月旁边的男人,说:“这位兄台,敢问贵姓啊。” 他大抵听到芫月说过叶漓,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开口:“免贵,姓周,单字一个文。” 叶漓回礼,爽朗的大笑了两声,“原来是周文大夫。” “叶道长这样唤我,我一介匹夫要折寿的。”周文连连摆手,拘谨的开口:“况且只是对医术略懂一二,配不上大夫之名。” “我听芫姑娘说,你呆在这里的两三个月,一直在帮助村里有需要的人。既然如此,周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可能不值得。” 叶漓转视线重新放在芫月身上,说:“姑娘说,是吧?” 芫月缓和能力也是真的强,这会儿已经能没有破绽的立马露出一个笑容来。抓住叶漓的袖子口,指着旁边那个在不停收缩,内里传来阵阵哀嚎的东西说:“那既然如此,它要怎么处理,叶漓你要带回你们道观吗?” “我又不是大力士,怎么可能办得到。”叶漓拍了拍芫月的手,往大球那边走了走,不着痕迹的避开芫月抓住衣袖的手。高扬起头,模样专注的在思考这东西的去留,自顾自的开口。 “先放在这里,只要不是有修为的人故意放出来,她呆在这里一年半载的不成问题。所以我明天可能得离开,先回去与师父通禀一声。他资历,能力都比我厉害,让他老人家来收这鬼,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你要走了吗?” “你不走吗?” 叶漓转回头,这一句话噎得芫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哽咽了两声,委屈巴巴的开口:“我没去过他家,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而且……而且这都三个月了,他也没有来找我,可能……就是不想要我了。” 叶漓指着周文,顶着一张照片天真无邪的表情说:“你不是说他是那人的轿夫吗?他不知道吗?” 好的,这一句话又把芫月噎住了。 好在周文反应比她快多了,不慌不忙的开口解释:“其实不瞒道长,我原也是那海村边的。只是那家公子不喜自家仆人干挑轿这种重活,才雇了我来干。” “哦~” 叶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不再继续刁难他们了。 两人见危机过去了,又准备和叶漓商量地上这些男人该怎么办。 叶漓则表示:“既然妇女在男人面前提完都是晚上杀的,那女鬼都除了,自然不必忌惮这个,放心大胆的解释原委便行了。只是结界解开其背后的影响,男人可能因长时间被吸食阳气,短时间干不了活。加上地主可能会成倍的收这段时间没有交上去的粮,那些妇女往日的生活会更加艰难。” 芫月摇摇头,好像并不支持叶漓话语后面的那段,说:“让她们代替男人干不就得了,女人又不是没力气,到时候我也会帮忙的。毕竟也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不会白住的。而且这里看起来最多封了一个季度,给两个季度的粮食不就得了吗?” “小丫头果然天真。”叶漓低声笑笑,有些无奈。 “此话怎讲?” “这是地主的地,就算他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这也是地主的地。况且平常收的粮食,就已经是一个季度产出的一大半,剩下的那些在平日,只够他们紧巴着熬到下一个收季。” “而且现在已经到了秋季,你看地里,已经收了大部分的粮食。剩下的那些就算割完,加上每家每户的存粮,的确可能凑齐两倍。但你想想,这些粮食都给出去了,他们怎么活过冬?” 叶漓缓步走近,一字一句的解释,看着芫月明显发现其中不对劲地方。然后她低着头,叶漓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她又在想些什么。 于是叶漓给她继续施压。 “地主是不会共情的,他们从小到大的富贵生活,他们也没必要共情。毕竟在他们眼中,这些穷苦人,挖山上的野菜也能活。但芫姑娘,你是海边长大的,你应该知晓到了冬季海边下水的人都少了,都是靠存粮过冬。那放在这里,谁能靠冬天最为稀少的野菜活过冬?” “所以,叶漓你明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还是选择除掉了女鬼,解除与外界的结界吗?”芫月道。 叶漓点头,没有丝毫避讳的说:“斩妖除魔,本职所在。” “可是那些男人又没有怎么样,第二天干活还比往日更加卖力了,这不好吗?”芫月尝试反驳。 叶漓说:“在你眼中,女鬼只是晚上吸他们的阳气,他们第二天干活会更加卖力。但在我的眼中,她是祸患,是恶鬼,不是男人女人。而且这鬼吸食的根本不是他们阳气,而是寿命,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卖力的干活?” “吸就吸了,死了是他们活该!” 芫月吼完这句话,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了很久。 旁边的周文见状试图缓和这样僵持的气氛,开口说:“既然鬼已除,天色也晚了,先回去吧。叶道长说这个轻易打不开,放在这里一晚上应该也没什么事。至于地上的这些人,明天醒了之后,应该会各回各家。届时,我们再一一解释,度过难关吧。” 叶漓:“既然周大夫都这样说了,我便先行回去了。两位也抓紧时间回去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谈。” 说罢,独自一人走了。 第90章 出来了 叶漓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事情,直到撞到了一妇人,他才缓过神来,忙道歉。然而道歉完之后,他这时才发觉原本应该在各自房间睡觉的妇女包括孩子,都站在了门口。 他们神态,表情无一例外,皆是目光涣散的朝向叶漓来的方向,也就是那间破庙。 这时已经近三更,道路上都是人,却没有一点声音。灯光照在他们木讷的脸上,叠加出阴影的轮廓,看不出温度。 叶漓像是被感染了一般,也朝着那边看了过去。只见那远远的小寺庙,正在爆发着巨大的光芒。 是紫红的。 是诡异的。 光芒反射到天空的云层上,显现出一个赤红色的法阵。而那些光芒的延伸像是无形之中的一双大手连接了天空的联系,更改着这片土地的命运。 在那光源之下,站立着三个人。 其中,芫月站在正中心,双目猩红的看着人群中的叶漓,唇瓣张开好像说了两个字。 叶漓见状呼吸一滞,猛的朝一个方向跑去。 他跑的越来越快,没有来得及看见他转身的瞬间,那些原本双目呆滞的人们纷纷朝他看了过来,嘴角咧着一个夸张的弧度。 叶漓跑了一会儿,就感觉周边的环境都变成了白雾模样,浓密得甚至看不清脚底。 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体,脑仁感觉要炸开了一般,也越来越喘不上气。眼前的景象以中心为一个点,像尖叶形状的花瓣一般猛的扩散至整个视角,直到彻底变为一片花白。 耳边有无数人的念念私语,有群众杂乱的哭喊,有婴儿的啼哭,有妇人痛心疾首的低喃。带着这样混乱的声音,叶漓手脚无力晕倒在地。 “叶漓……叶漓……” “大师兄……” “叶师兄怎么还没醒啊……” “会不会昏死过去了?” “大师兄身体这么好不可能吧……” “大师兄!” ! 叶漓瞬间睁开眼,抬眼就看见一群师弟师妹都围着床边,有的甚至快贴到床上了。 “你们……” “哎哎哎,叶师兄醒了!” “掌门!掌门快来!” “叶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 “叶师兄怎么不说话啊。” 刚说了两个字,一大堆人叽叽喳喳的,吵得叶漓心里烦。坐在一旁的任未见状推开人群挤了进来,手放在叶漓的额间用灵气探寻了一番,随后挥手招呼着一群人。 “走走走,一群人不要围在这里,都去干自己的事情。” 掌门说话,十几人又一顿窃窃私语着走了。 人都走干净了,看见终于安静下来的房间,叶漓叹了口气。 “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任未坐在了叶漓的床边,温声细语道。 叶漓摇摇头,说:“不怎么样,我现在出来是激怒了那鬼,才出来。而且,里面的鬼有两个,怨念都挺深的。” “两个?” 收到这个回答任未好像没有料到,他垂目沉思了一下,后缓缓开口道:“这两个很难缠吗?” “并不难缠,一开始她们一个扮演正常人,一个就当鬼。但貌似装成正常人的那个,才是操控着整个村庄结界的主使。而且我估摸着我进入的时候,那人就以及看穿了我的身份,可见非是短期成的鬼魅。所以用另一个迷惑我的视线,另一个能力并不高,且靠近了都发现不了。” “几天周旋下来我发现她的意向也很简单,只是和大多数怨鬼一般,执念太深。不知她进入村庄的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或者看见了什么。”叶漓顿了顿,想起了什么,掀起被子准备起来。 “对了,我在里面看见了她打算重新封结界,我看见了这个阵。” 说罢,叶漓下床拿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在桌子上画出来一个阵法图像。 任未跟叶漓这走了过去,站在他一侧。双手背于身后,看叶漓在桌子上用以茶水画出的法阵,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叶漓抬头:“师父知道这是什么阵吗?” 任未沉思良久,后缓缓开口:“叶漓,你这段时间跟着祁深他们,在城里的几个位置多查找一点消息。查什么,祁深罗湫他们会告诉你,查到之后你们在这间客栈等我回来。” 叶漓一愣,明白任未不会将这个原因告诉他,只是点了点头。 任未重重的叹了口气,手放在叶漓的肩膀上拍了拍,说:“不出意外的话,你届时还得去一次那村庄,毕竟我进不去。” “可是我出来之时已然将她激怒,她还会放我进去?” “没事,到了那时候你就知晓了。” 任未没有回答叶漓这个问题,叶漓见状,不知怎么又想起在金玉殿看到的这段话,问:“师父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纸上的东西,是等着我过去查看吗?您用来压着纸张的那几块规则不一的东西,是不是和这次事情有关?” 没有意外的,任未还是没有回答叶漓的问题,只是丢下一句你迟早会知晓,便开门走了。 叶漓一回来任未就走了,十几人开心于没有长辈看管之后,祁深又俏咪咪的过来询问叶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叶漓斜瞟了他一眼,抢过他手中的包子,一口咬下去转头对云鹤说:“师妹,祁深这性子,你怎么能忍的。” 云鹤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豆浆,极为优雅的掰下一块馒头扔进嘴里,细嚼慢咽道:“还能怎么样,一天打一顿,一顿打一天。” “噗。” 后面有其他峰的弟子没忍住笑出了声,祁深立马凶神恶煞的转头,朝后面嚷嚷了两句。见后面安静了下来,对云鹤夹着嗓子温柔的开口:“师妹这么说,我的心都要痛死了。” “没事。” 云鹤咽下嘴里的馒头,慢悠悠的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说:“我迄今为止还没有听过谁是痛死的,愿意自顾自的痛,那你且痛着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子就不是轻笑了,整个大堂的上空都回荡在笑声中。 笑声之余,叶漓发现坐在一边的罗湫一直没有说话,便开口:“师弟怎么不一起聊聊?一起说说笑笑,多热闹啊。你也加入进来啊。” 罗湫正在闷声吃饭,见叶漓突然叫他还有点惊讶,就连忙抬头和叶漓对视。 然后两人就这样干瞪眼,谁也不说话。 空气一瞬间的静默。 罗湫咽下喉咙里的包子,又转眼看了旁边两个也转头看向他的人,半天憋出来了一句:“……你们聊。” 然后快速吃了手里的吃的,把还在冒着热气的粥猛烈的扒拉了两大口,就火急火燎的起身拿上剑走了。 叶漓伸在半空中的手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不是,这是觉得自己打扰了他们的聊天,自己脑补了不知什么,然后“识趣”的走了? 叶漓觉得很惆怅。 “罗师弟一直都是这样,也就我平时哄骗着来,人家才多理我们两下。” 祁深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在叶漓面前的篮子里给云鹤夹过去一个大包子,然后又给叶漓夹了一大块子自己面前的咸菜。 云鹤把大包子掰开,把内陷放进祁深的碗里,然后自己吃只有汤汁的包子皮。而叶漓则是夹起那一块子咸菜,眼疾手快,一股脑塞进了祁深的嘴里。看他被咸得面部抽搐,叶漓把筷子撂桌子上,喊店小二再来一双筷子。 等到店小二重新拿了一双筷子过来,叶漓给自己夹了两根咸菜放嘴里配着粥喝,缓缓开口:“终究是性子太沉默了,很容易被人带着走的。” 祁深好不容易灌了一壶水,才把嘴里那一筷子的咸菜咽下去,急促的呼吸说::“他能力又不弱,都能和你五五开。除了我时不时的拿他山上的草药作威胁,他能被谁骗?” 他说完,叶漓就从粥碗缓缓抬头看向祁深。那眼神仿佛在抱怨祁深前几次,不违规,但缺德的手法。 祁深也明白自己前几次做的事情,尴尬的轻咳了两声,试图辩解:“我那不是为了他好嘛,让他多出来走动走动。不然像之前在课堂上书本忘记带,竟然千里传音让一个同课堂的师弟带过来,明明课堂离他住所不过两步路。生怕这两步路上,会遇到什么其他人,要打什么招呼。” “这事我也记得,就前两年发生的事吧。” “对对对。” 叶漓被引得笑出了声,而旁边吃完的云鹤拍拍手站起身,对几人开口说:“我去北边继续调查,你们继续吃吧。” “哎哎哎,师妹等等,我跟你一起。”看云鹤即将离开,祁深立马停止了话题,吃的也懒得顾了,也拿起剑起身准备跟在她身后。 云鹤转过身来,险些和上前的祁深撞个满怀,忙道:“你这一大清早的,失心疯了?” 旁边有看戏的补话说:“云鹤师姐,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毕竟祁师兄在面对关于你的时候才如此。” 云鹤给那个弟子一个眼神,后者立马笑着不说话了。随后她将面前的祁深推远了些,说:“你不是要带大师兄去蔺安王府那边打探吗?我去北边,是皇城那边。好歹我们师父还是一派掌门,你少人来疯,正经一点。” “是!云鹤师妹说的是!” 祁深立马正襟危坐,严肃了起来。 本来想正儿八经说教一番的云鹤,被祁深这变化着来的表情逗笑了。可毕竟还有任务在身,到底没再多说些什么,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云鹤走了之后,祁深连忙拉起还没吃完的叶漓。 “哎哎哎,你吃完了我还没吃完呢……” 叶漓一手夹起两个大包子试图挣扎。 “吃吃吃,之前怎么没见大师兄这么爱吃。” 祁深把他即将到嘴里的俩包子夺走,强行给他塞了剑,叶漓低头一看果然是上尘。然后在祁深准备拉着他走的时候,一把拌住了他,忙道:“等一下,我们去蔺安府做什么?” 这会儿云鹤人不在这里了,祁深又恢复正常了,手放在下巴一脸严肃的开口说:“怎么,师父没跟你说吗?” 叶漓耸肩无奈:“我问什么,他不答什么,我有什么办法。” “没事,到那里你看着我,你就知道了。”说罢,站在门口对其他人摆了摆手,说:“大家慢慢吃,吃完继续昨天的事。” “好的师兄。” “呦吼,这么有威慑力了?” “那是,等等,你怀里的是什么?” “包子啊。” “……” 两人没一会儿就到了蔺安府附近,祁深一言难尽的看着一路在啃包子的叶漓。加上他刚才忙着出来,也没吃几口,看叶漓吃的津津有味,这下他也饿了。 “大师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吃。” 叶漓咬下一口包子,说:“你是不知道我这两天在村里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光让牛干活,不给牛吃草。吃了就吐,饿了就睡……” “成成成。” 祁深连忙阻止叶漓这碎碎念,正准备划入正题,转头就看叶漓吃的正起劲。他也吧唧两下嘴巴,犹犹豫豫的开口说:“那你,还有吗?给我一个。” 叶漓噗的一声笑出来,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递给他,嘴里还他一路的念叨:“让你一直在说话,这下自己是不是也什么都没吃?” 两人蹲在路边一个石梯边吃包子,引得过路的来回看。两人却没有丝毫避讳一般,大声谈着接下来的事情。 “师父一开始就是要我们询问,这城中近两年以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随着我们掌握的事情越来越多,师父突然变了卦,让我们查查茶馆里面的话本,说书先生的故事。” “我主要负责蔺安府这附近的,而云鹤负责北边皇城内的消息,罗湫负责城外一些流民之地的消息掌握。至于其他的,就是分散在这城中了。” 说着,祁深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一页的纸,侧边不太规则,像是着急忙慌之下撕下来的。他摊平放在石梯上,然后用地上的几颗石子压住边缘,指着上面的一句话。 “你看,这是我昨天晚上冒着被鸡啄的风险偷偷撕了这一页,也算不枉这一遭。” 叶漓低下头,看起来那一行行的字。 这看起来像是话本里的东西,只是这笔画有些凌乱,更像是有人专门抄下来的。而这里面对话的形式,也更像是专门演这一段的两人会用到的。 对话的内容应该是两个人,前半段没什么奇特的,倒是后半段让叶漓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在后半段的对话上,有一句对话让叶漓来回看了好几遍。 [郎君此一遭,便要离妾身而去了吗?] [月娘莫怕,待我先回城中请大仙,定将你从妖邪中救出。] “怎么?” 祁深看叶漓一直盯着纸上面看,心觉是发现了什么地方的异常,惊喜得连忙问:“这里面的东西是不是有用?我就说嘛,我一眼看准的东西,怎么可能没有用。云鹤师妹昨天我回来之后还在嘲讽我……” “有。” 叶漓定定的看着上面的两句话。 月娘。 妖邪。 其实这并不关联着什么,但那句月娘让叶漓情不自禁的联想起了十里外村庄内的芫月。再加上芫月似真似实说的那一段属于她的故事,让叶漓更加确信,这原话本的确与她有关。 第91章 月娘的故事 “叶漓你别光发愣啊,你回答回答呗,这个东西是不是和十里外村里的事情有关?” 祁深看叶漓光杵在那里憋着不说,抓住他的衣袖说:“怎么,都是师兄弟还不能和我说说了?” 叶漓将地上的纸张捡起来,仔细叠好,看向祁深:“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就离这里不远的一个戏馆,我从他们后台的台本子里面扯下来的。不过与其继续撕台本子,我估摸着他们今天还会演这出戏,可以去看看。” 叶漓点了点头,跟随祁深两个拐巷就到了一个像是茶楼的戏馆外。他们来的时候还早,戏馆刚开门,里面的人还在摆门外要放的招牌。 两人见状也不急,就倚靠在拐角的墙边交谈。 “大师兄,你不仗义啊。”祁深双手抱胸,不满的说:“我把我知晓的都吐出来了,你是一个字没蹦啊。” 叶漓伸手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不都是要说出来的?你急这一两分钟做什么?等调查深入,你不就自然而然知道事件起因结果了?” “那能一样吗?虽然剧透很可恶,但还是想知道故事发展吧。” 叶漓摆摆手,说:“成成成,那待会儿进去之后不是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开戏吗,就先给你讲讲我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真的?” “真的。” “你骗我你就去给云鹤的猫洗澡。” “……” 那猫得多不喜欢你? 聊这两句话的功夫,店外也摆出来今日戏目时间段的招牌。两人见想要看的戏刚好在一炷香之后,便直接进去等。 他们两个来得早,大厅都没有什么人,小二在擦拭着桌面,摆放茶具什么的。环顾了四周,最后选择了二楼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 小二送完茶水和一些零嘴便下去了,叶漓才把这两天的事情徐徐道来。 “照你这么说,名叫芫月的姑娘所经历的事情,倒真与今天这出戏目有相似之处?巧上加巧,可能就不是巧了。” 祁深嗑着瓜子,好不悠哉,“那照这么推,这姑娘难道是因郎君没有及时将她从妖邪手中救出,所以自己郁郁而终,怨念太深重成了鬼?” 叶漓轻抿一口茶水,放下后开口道:“我倒觉得,她和另一个应该是同一时期成的鬼。那村外的结界,想必也是她创建的。” “可是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她几个月前莫名其妙到了那村子里的故事,就是假的喏。毕竟哪有几个月就成为了这么厉害的恶鬼,设下的结界一般修仙者都进不去。” 叶漓转头看向楼下已经来的差不多的人群,开口询问:“这出戏,是何时编撰的,你有查到什么吗?” 祁深说:“我问过经常来这边听戏的几个,他们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的。出处并不知晓,出现的时间有说半年前,也有说一年前,更有甚者说是两年前的,都不知该信哪个。” “不过这些回答,倒证明了这戏存在已经挺长时间了。” “嗯,的确是这样。” 两人聊着聊着,楼底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两人一齐往下看去,只见门口几人围着一位身着宝蓝缎子外裳的男人走上了三楼。 男人被他们层层围着,他也始终微低着头,根本看不清脸。不过行为举止间的动作,以及楼下一些人的窃窃私语,倒凸显这人非富即贵,且地位不一般。 按理来说,叶漓他们的位置相当隐蔽,但男人在准备上楼梯的时候,不知为何往他们抬起了头。 发现人在看自己,叶漓礼貌性的回以一个微笑。然后假装低头喝茶,微微启唇对祁深说:“这人是谁?” “这就是蔺安王,周庭桉。”叶漓逞人上去的前一秒往后瞄了眼,转回头说:“话说,我倒想起来我询问那些人的时候,他们说每次有这出戏,蔺安王都会来,然后坐在三楼专属的位置。” 叶漓:“他也对这戏感兴趣吗?” 祁深摇头:“并不见得。” 叶漓:“此话怎讲?” 祁深:“因为,与其说蔺安王是来看这出戏的,倒不如说是看人来的。毕竟饰演月娘的那个女子,自出台以来只会出演这一个剧目。听他们说,有别的戏班曾经想挖走这个女子,但却被一口回绝,甚至提议的这个戏班自此都消失在城中。” 叶漓听着,缓缓开口:“她背后是蔺安王?” 祁深点头,继续说:“那些听客都表示,蔺安严其实多数时候都会在戏目完了,去后台与扮演月娘的人幽会。这种事情,在稍微有点交际的人群里的算不上秘密了。” “这样是否可以解释为,是蔺安王只允许她出演这一个剧目?”叶漓反手用指关节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用余光观察男人一步步已经走到了二楼的位置,正在往三楼走。 “女子为了抱紧蔺安王这棵树,也只坚持这一个曲。因为在她和所有人看来,只要她还在演这个戏,蔺安王就会来,她也永远都比旁人高一阶。假以时日,说不定蔺安王夫人就是她的。” 祁深认同的点了点头,说:“之前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不过你提的这个可能发生。” 叶漓抓起盘子里一个果子,慢悠悠的剥去它的外壳,说:“那蔺安王为何会坚持这个曲目呢?又为何会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一个戏子身上?” 聊这两句话的功夫,人已经在三楼坐下了。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样,他所坐的位置是正对舞台。而叶漓他们所处的位置属于靠舞台边缘的一个角落,原本很隐蔽,但从那里却可以将他们看个清清楚楚。 见那蔺安王坐下还在往这边看,两人相视一眼便没有再说话。 戏不久就开始了,这场戏分四折,开端,发展,高潮,结束。中间貌似还穿插着戏班自顾自编排的小剧目,俗称“楔子”。 戏开始之后,蔺安王的目光便没有放在两人身上,叶漓也专注的看起这戏。 看前两折的时候,就感觉是平常两人腻歪的戏剧,叶漓还怀疑过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直到高潮部分出来,他看着舞台上演绎的一幕幕,瞬间觉得这趟的确不亏。 这段高潮长达一刻半钟,讲述的是带青梅竹马上京途中被妖怪劫持。男人与心爱之人被迫阴阳两隔,与她承诺一定要找到大仙将她从妖邪中救出。 后面就是男人一直在京中苦苦寻觅真正仙人,后慢慢陷入疯魔的故事。 故事没有结尾,也没有交代男人最后到底有没有找到仙人,救回爱人。只是给他留了一个在房中拿着心爱之人之前一直佩戴的钗环,消失在昏暗中的画面。 但这一段在叶漓的眼中却变模样。 这么相爱,怎么一次并没有去过城外? 这么迷恋寻找仙人,这世道仙人也不少,哪怕出门多去仙山,或者多打探打探,怎么还屡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果然戏终究是戏。 叶漓端起茶杯无奈摇摇头。 楼下戏目完毕,众人起身鼓掌。 两人相伴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说:“我之前也来看过一次,还只觉得是平凡的悲哀故事,但结合了你刚刚说的,这真的越看越不对劲。” 叶漓想着什么,没答话。 然而就在两人跨下一阶楼梯,正准备下楼离开的时候,一位身着锦服的老人正从三楼下来,缓缓朝两人走了过来。 他在离两人两步高的阶梯上停了下来,礼貌的鞠躬。 “两位,蔺安王有请。” 两人上去之后周围的人都清得差不多了,蔺安王正放下茶杯,往叶漓他们那边看了过来。 “两位道长,请。” 蔺安王正值好年华,标准的五庭三眼,不难看。但这王爷眉眼间,有一种不属于他的身份,服饰的一股流氓痞气,让人看了反感。 而这种气息刚好给他这全貌带来了很大的瑕疵,让人不由自主的注意到这方面。 “刚进门的时候,便注意到了两位道长与旁人完全不同的气质,不知是从师哪派哪观?” 蔺安王笑着,正准备起身亲自给两人倒茶,却被叶漓立马回绝。 “无门无派,闲人闲道。” “唉,哪能这样说,往往像这般谦虚的才是有大能力者。” 面对他的夸赞,叶漓两人沉默喝茶,并不打算说什么。 见叶漓两人没有想要讨好他的架势,蔺安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以往这个时候,往往都是别人取悦他,他再惜字如金般的蹦跶出两个字作为回应。 放下茶杯,叶漓缓缓开口道:“不知王爷将我二人唤上来,是有何要事吗?” 提到正题,蔺安王立马做出一副惋惜之态,叹息了两声之后说:“两位想必也听闻城外闹妖邪,本王作为被指派想办法除妖邪的,很是惆怅。这半年以来一直在寻找修道之人,可奈何骗子实在多,真正能除鬼的寥寥无几。” 叶漓说:“所以,王爷想拜托我们去除鬼吗?” “这不是你们应该做的吗?还是说你们想要什么奖赏才肯做?” “……” 蔺安王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一副明白了的表情,可怜非常的开口:“虽然本王这半年俸禄悉数都放在找道士身上了,但两位想要,本王一定倾尽全力的给两位。只要两位真的有能力,将城外的鬼除了,什么奖赏都可以。” 叶漓平静的开口:“王爷不必这样说话,也不用给我们什么。鬼自然要除的,但这鬼有些异常,所以我们才来城中想打探一点情况。” 蔺安王听了叶漓这句话,假惺惺的脸上瞬间有些不自然,讪讪的说:“那女鬼乃是天地自然形成的,都不知变了多少年了。两位来城中找,那几十年前的事情,万一知晓内情的人已然离世,不是徒劳无益吗?”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那股痞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凸显了极大程度,让人看了就心生厌烦。 叶漓感觉到旁边祁深无语凝噎,手都攀上剑柄了。 不等两人再说话,蔺安又开口:“两位看着就不是寻常的道长,想必能力超群。何必费那劳什子功夫寻找原因?那女鬼既然害了人命,直接杀了又不会有人议论些什么。” 祁深的力气越发的大,叶漓咬着牙给他强塞回去,依旧以一副官方似的笑容回以蔺安王。 “王爷所言极是,那不知王爷是如何知晓她害了人的?” 蔺安王觉得叶漓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回:“怨鬼将人锁于结界中那么长时间,肯定就是为了吃人。难不成依你所言,她还会帮助他们吗?她形成原因说不定就是这村子人害的,自然怨恨非常。” 叶漓总觉得这人和芫月脱不了干系,说:“王爷可知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刚才还念念有词的蔺安王此时又哽咽了一下,不过他倒是处理得当,立马恢复常态,笑笑说:“这戏京城闻名,两人想一睹风采也是人之常情,又谈何本王知不知呢?” “如此吗?” 看来这人知道不少东西,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不过他不说,叶漓有的是办法让他自己说出来。 叶漓抬手作揖,说:“那我与师弟便不打扰王爷赏戏了,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不等蔺安王再说些什么,与祁深一道下楼出去了。 “若不是看他身为王爷,不然那副嘴脸,我怎么着也得一剑劈过去。”刚拐角,祁深便气不打一处的甩袖道。 叶漓双手环胸,眼睛留意戏楼门口的情况,说:“没事,想劈,等真相大白之后有的是时间。” “他和芫月有关联?” “不是有关联。”叶漓摇摇头,笃定一般的开口:“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芫月的心上人。但现在戏的故事,和芫月说的故事有两个不一样的点。” “哪两个?” “芫月说,自己是来城中的路上突然陷入昏迷,醒来就到了村中。但这个明显是忽悠我的,只因她进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说。而这戏里面的故事,两人是途中偶遇妖邪,就是另一个鬼拐走了芫月,两人被迫两隔。” 叶漓顿了顿,又继续说:“但就像我先前跟你说的,另一个女鬼和芫月看起来是同时期成鬼的。只是芫月吸食的怨气比她足,故而比她强,所以结界也是她设下的。” 祁深答:“所以当时接人的人群中,应该有一个是与芫月生前便交好的朋友,在她遭遇变故之时,才挺身而出导致自己也死亡。” 叶漓转头,刚好看见蔺安王与一个女子相伴走上了马车。而那个女子骨相看起来,与刚才舞台上饰演月娘的人一般模样。 传言非虚啊。 他勾唇一笑,有一个计划涌上脑海,随后对祁深说:“先回去吧,等晚上,我们去蔺安王府,给王爷干件好事。” 第92章 深夜探鬼吐实情 “王爷,今天那两人,需要派人去看着吗?” 蔺安王府中,刚才老人对周庭桉说道。 周庭桉正在被人服侍换衣裳,听声音转回头看了一眼他,说:“看着什么?那两个看模样就不是寻常人,也绝对不可能是什么道士。他们若有真能耐,我们的人跟着有什么用?” 王管事额间泛起了汗珠,轻轻拂去后有些担忧的说:“那万一他们真查到什么,该如何是好?” “他们查什么?” 周庭桉将手中擦拭的帕子放回盆中,开口:“月娘的死本王也觉得惋惜,若有再来的一次,肯定不会叫她陷入那般境地。唉,本王是真的替月娘心疼,恨不得那夜直接赶路便是,做什么要留下来。” “是是是……”王管事附和他的话,不再围绕这方面多说什么。 周庭桉叹了一口气,惋惜看着王管事,说:“改日有时间,再去城外帮月娘烧一次香,让她不要怨念不要再深下去了。那村子里的人,到底是没做错什么,让月娘大度些。莫要这样一直徘徊于尘世间,本王越发替她觉得不值。” 王管事忙点头应和。 不知周庭桉像是想起什么,立马舒缓了眉眼,温和的说:“不过本王如今,找到了可以替代月娘照顾本王的人。她如今不用太担心本王,被超度之后也好安息。本王虽心心念念还是月娘,但人到底是要往前看的。身为王爷,总不能孤独一辈子,总得找个可以将背后交给她的人。” 王管事眼珠子滴溜一转,立马贴和周庭桉的话往下说:“老奴看,王爷这是第一次将徐姑娘带回府中,是要将其封为妾吗?” 王管事说这个并不为过,又不是正妻,那女子一个戏子,最高的也就一个妾室位份了。而且前不久宫里有传言,说要将一个大臣之女和蔺安王结成好事。 周庭桉没搭理王管事这番话,挺直腰杆,任奴仆帮自己穿上衣物,不缓不慢的说:“去让她洗个澡,准备晚上的事情。” “哎,这就去。” 王管事应着,退开两步后转身离开。 他知道王爷这是要留徐姑娘在府中了。 不急不躁的往偏房而去,迎面却撞上了两个正从那边出来,脚步急匆的奴仆。 “等等,慌里慌张的做什么?买你们入府之时,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王管事拦下两人继续往前走,说:“徐姑娘呢?不是让你们服侍她吗?” 两个奴仆看模样,仿佛刚刚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心有余悸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支支吾吾的开口说:“您,您去偏房看看吧。” 王管事心想能发生什么事,无视了两人的情况,打算等王爷完事了,再把这两人私底下教训一顿。 小跑到偏门,手举在半空中正准备敲门,喊徐姑娘出来的时候。在手碰到门的一瞬间,门自己开了。 王管事脑袋一低,看着内里的地板。心里咯噔一声,终于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徐姑娘?” “徐姑娘在吗?” 没人回应。 一般时候,王府都会有巡逻的侍卫。即使没有交谈,也应该有脚步声音。但此时此刻,周围安静得不像话,甚至连养在不远处的笼中鸟叫声都没有。 这样环境下,氛围就有些诡异了。 王管事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手脚都有些僵硬了,只能大着胆子推开了房门。随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里面的情况也映入眼帘…… 这边,周庭桉一直忙到了晚上,等他缓口气喝茶的功夫,才发现一直都在他身边的王管事此时此刻没有半点身影。而他下午要求的徐姑娘,也一直没有露面。 丫鬟见周庭桉停了下来,便知趣的上前把茶水端到跟前。 清温的茶水也没能缓解周庭桉此时烦躁的心,把茶杯往旁边一撂,就转头问书房里的其他人:“王管事呢?” 一个丫鬟低着头跪下,回道:“回王爷,王管事自从下午去偏房请徐姑娘之后,便再没回来过。” “徐姑娘没来吗?” “徐姑娘自从带回偏房之后,便没出来过。” 听了丫鬟这句话,周庭桉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他联想到了什么,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挥手猛的将桌前的东西一股脑扫到了地上。 “啪!” 卷文悉数滚落在地上,房中其他的奴仆早已习惯了蔺安王这喜乐无常的脾气,见状纷纷跪下。 “走,去看看!” 说罢,周庭桉甩袖就往偏房去。 偏房离书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一小会儿就到了。等到了地方,周庭桉阴沉着脸,双手背于身后,抬起脚猛的将门一踢! “哐!” 门承受不了这样的一脚,直接散架倒在地上。 待到烟尘散尽,里面显现出一个女子端坐在椅子上的身姿。周庭桉还没来得及看清,直接骂道:“下贱胚子!果然还是戏子皮子,没半点……” 他没有说完,因为他看清了里面端坐人的面容。 “你……你……你……” 周庭桉瞳孔骤缩,浑身一瞬间没了气力,瘫坐在地上。他指着里面的女人,嘴里你了个没完,也没见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只见橘黄色的烛光下,芫月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双手端正的放在怀前。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头上满是珠钗,还画了花钿,涂了胭脂,勾了唇红。像是寻常成亲,在婚房等待着夫君的新娘。 只是这新娘,此时正如死尸一般了无生气,僵硬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庭桉认出,这是当初应允给她的那一身喜服。可他记得,当初明明就让王管事将这喜服丢至荒野了,按理来说这么长时间不可能还找的回来。 而在芫月喜服之外裸露的部分,才是周庭桉慌乱的点。 紫黑的痕迹,刀痕,咬痕,随嘴角被撕掉半边脸部。下巴没有了,锁骨一半消失无踪,骨头露出头的尖端在火光下冒着寒光。放在腿上的两手,其五指腐烂了两指,其他都被挑了指甲盖,露出里面发黑骇人的肉骨。 这些种种,无一不显示着这人生前究竟遭遇了何种不测。 而她如今的姿态,看着周庭桉的眼神,宛如死了许久,已然腐烂变质的尸体自己爬回来。穿上了旧时心喜的衣物,坐在婚房安安静静的等着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夫君。 芫月没有半点生气的眼睛死死的看着周庭桉,随着瞳孔微动,她僵硬的扭动脖子,像是在极力适应这个早已遗弃的皮囊。 “……周,郎。” 她叫得生硬,听得周庭桉后脊背发凉。 周庭桉正准备让人拖起他,然而转头才发现自己身边哪里还有什么人,估计在看到芫月的时候早跑没影了。 “周郎去哪?” 芫月歪了歪头,里面的尸水顺着半边没有了脸皮的缝隙中流到了嫁衣上,像是血水一般。她身边的烛台配合她的动作,火光一闪一闪的,像是马上要熄灭一般。 周庭桉在袖中的手指使劲掐着掌心,拼命让自己稳定心神。然而正常人面对这样的尸体,再想冷静不过徒劳。 周庭桉抽搐了两下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并不算好看的笑脸。他缓缓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温和的,不至于惹怒这个不知喜乐的女鬼。 “月……月娘,你不是……不是应该……” “在村里吗?” 芫月补完了他的话,已经变为灰白的眼珠子不能转动。她就一下一下的摆动着头颅,在空旷的房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疑惑的问:“我不是周郎的妻吗?为何会在那十里外的村中?” 趁她说话的功夫,周庭桉攀着木墙爬起来。此时再怎么宽大的服饰,都遮挡不住他里面颤抖的手脚。 “月娘……忘了吗?”周庭桉忐忑不安的看向芫月。 “月娘忘了。” 得到这个回答,周庭桉的笑容里多了一些真实,也不知他是联想到了什么而开心。 周庭桉缓慢的向旁边移动,脸还是朝着芫月的,说:“月娘乖一些,在这里等一会儿,等周郎离开片刻回来。” 看芫月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周庭桉的胆子也大了。眼珠子往旁边瞄了眼,看准了时机,就撒腿猛的往大门的地方跑。 只要跑出去! 他早在蔺安王府外安置了不知多少个道士,他就不信治不了这恶鬼! 周庭桉使劲的跑,眼睛都来不及看,直到撞到一具身体。他看着眼前大片的红色布料,心里咯噔一声,猛的抬头。 芫月依旧坐在那里,依旧歪头,似乎不理解周庭桉在做什么。而周庭桉往旁边一看,自己已经从门口不知怎么跑到了里面,还是芫月的面前。 刚才离远,这脸就已经够骇人了,眼下这一贴近,仿佛都能看见黝黑肉里正在蠕动的白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庭桉连滚带爬的往门口撤,可当他转身的瞬间,门啪的一声就关上了。无论他怎么大声嘶喊,用脚去踹,拿凳子砸,想把门打开,门都像是从外面反锁了一般,怎么都打不开。 门口躺着一堆凳子的木头棍子,周庭桉浑身瘫软的坐在废墟里,双手无力下垂,像是死心了一般。 而芫月,依旧坐在椅子上。 灰色发白眼球的方向,依旧是地上的周庭桉。 “周郎,你不记得了吗?” 芫月的声音在良久后响起。 周庭桉转过身,双目猩红的看着芫月,质问道:“本王该记什么!是你!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与本王何干!你如今怨气不散,想寻那全村人的命,又干本王何事!” 芫月唇瓣一张一合,眼底无光,木讷的说:“周郎,你忘却了吗?” “你要我记得什么!啊!是那村里的人害的你,你找他们复仇啊,寻我作甚!”周庭桉身体死死抵在门处,表情有些崩溃,声音嘶哑的大声喊道:“是你自己要喝他们的东西,你被他们玷污,那是你的事!我又没做错什么!你那姐妹死了又干我何事!?” “滚!!!滚出我的王府!就小时候他们无聊定的亲事结果当真,你还真是个傻的!本来都想法就是骗你到京中来,然后路上再将你丢弃,那一句句看不出我诓骗你的吗?!至于那些农夫的死活,你要怎么弄死他们,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这些我通通都管不着!” “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滚!!!” 吼完这两大段话,周庭桉满身都是汗,大口大口的坐在地上喘气。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已经完全没了白日尊贵王爷之态。 芫月看着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了。 周庭桉以为她还念着那可笑的婚事,准备再说直白一些,却看见自芫月的身后走出来了两个人。 他认出,这正是白天那俩道士。 “原是你们!”周庭桉咬着牙。 诡异恐惧的氛围在此时戛然而止,叶漓轻笑一声,撩袍一坐,坐在芫月旁边的座位。端起茶杯悠闲自在的喝了一口茶水,待到放下之后,才缓缓开口:“王爷贵安。” 虽是这样说的,但这种打招呼方式,被尊称的人此时正以一副狼狈的模样瘫坐在地上,而叶漓坐在椅子上却是一副悠闲模样。 祁深往周庭桉的方向走了两步,拿脚踢开那些凌乱不堪的椅子腿,半蹲下,说:“蔺安王,这女鬼是何时死亡的?她与村中人发生了怎样的纠葛?以及,你为何要命人编撰那出月娘之戏目?” “你们做出今日之事,本王必定通禀圣上!让你们!连同你们的道观!都自此消失于江湖之间!”周庭桉拧眉瞪眼的威胁道。 “王爷怕是记性不好。”叶漓摆出一副标准的微笑,说:“我们,并无道观。只是偶然路过这晋洲皇城,发现恶鬼,想要探查真相而已。” 周庭桉呸的一声,指着此时一动不动的芫月恶狠狠的说:“哪有什么真相!你们若真想要真相,问她去啊!以这种不齿行为,折磨我们这些寻常人做什么?!非是君子,枉为正道!” 叶漓也跟着指向芫月,一脸惊讶的说:“你果然不喜她,连具木偶都看不出来。” “什么?” 没有预料中的答案,周庭桉愣住了。再次看向芫月,原本一直颤抖的身体忽然停下来了。缓了一会儿,随后看向祁深和叶漓,立马就站了起来。 “本王乃蔺安王!你们再敢咋般没有规矩,圣上不会放过你们的!” 祁深按住躁动不安的周庭桉,缓缓开口:“王爷别急嘛,既然都说出来不少东西了,就把我们想知晓的告诉我们不好吗?我们听完了,也就不打扰您了,不然之后不知会不会继续这种方法套出想要的话。” 周庭桉想挣开祁深放在肩膀的手,却发现自己与他力量完全不是能比的。挣扎了两次之后,周庭桉这个人也安分了不少,面对叶漓两人也没有一开始的爆脾气了。 “……行,告诉你们。” 第93章 故事的原委 周庭桉第一次见到芫月的时候,是一次返回故乡探亲。 她当时正坐在他家门口,坐在院里帮着补渔网,和爹娘有来有回的聊着。三人的笑容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是那样的亲和,与周围灰暗的景色显得那样明媚。 这样的景色,是周庭桉在城中为商的几年不曾见过的。 呆在村里的几天,芫月和他都是正常的聊天,完全没有两人有什么内情的模样。等到熟悉了一点,周庭桉就想与她交谈一下亲事意向的问题。毕竟那娃娃亲只是两方亲人的一厢情愿,完全没有过问过他们的意思,所以周庭桉就打算把她喊到一边谈论这个事情。但每次打算喊她,每次都被拒绝,甚至接连几天之后都是不想理他。 那时候周庭桉也不知她是想继续这个亲事,还是认为男女有别,不能多说话。 这样的局面,一直维持到了周庭桉准备返京的时候。周庭桉这两年在京中赚了不少钱,还开了个铺子,这次回来就是准备将爹娘都接到城中去过好日子。 但当他准备出发的时候,爹娘却拒绝了周庭桉要带他们去京城的邀请。说他们在村里过了一辈子了,也不想换地方去看别人脸色行事。然后就去隔壁说了些什么,拉着明显羞涩的芫月走了过来。对周庭桉说当初给他定了亲了,眼下不能负了这女娃娃,得一起带到京城中去。 芫月的模样比不得城中娇生惯养的小姐,时常干活的手满是茧子,风吹日晒的脸有些黝黑。就连日常的衣服,都是城中丫鬟都不会穿的粗重料子。 但她此时配上阳光照来的方向,又是极为好看的,极为赏心悦目的,是值得细细端详的美艳。 若是好好养着,也是个非同一般的美人。 周庭桉永远记得,在夕阳下,芫月因羞涩泛起红晕的两颊。那模样,京中那些扑粉抹粉的容貌完全不及。 这一瞬间就彻底心动了,觉得这个从小到大他厌烦的娃娃亲女孩,也没什么不好。 渔村离皇城不算远,但也要行驶三天三夜。两人也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感情愈发深厚,彼此之间更加恩爱。 变故是发生在第三天晚上的,驱马的车突然就停了下来,马夫说马赶了两天的路,得休息。这样的情况实属无奈,他们也只好就地休整一下。 在他们休息之时,周围发现动静的村民几个走了过来。问了几句,了解了他们的情况,便热情的招呼他们一起去村里坐坐。 当时同行的还有芫月一定要带上的一个发小,周庭桉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听到村民这样说,便也给两人建议去村中过一夜。毕竟城门口离这里也不远了,明天中午之前就能赶到。 几人见村民实在热情,便同意了去村中过夜的事。 周庭桉和芫月到底还没有成亲,睡在一起于理不合,况且小姑娘家家的更容易羞涩。两人商讨一番,便让芫月与她发小睡一屋,周庭桉和马夫几个男人睡在一起。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周庭桉怎么也没想到,打开隔壁房门的一幕,是芫月双目无神的坐在床上。她身上的痕迹,破烂不堪的衣服,都在向周庭桉展示着她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心上人与村民私混,做出这样苟且之事,周庭桉气的当即给了她一巴掌。随后什么都没说,直接带着马夫和其余的人走了。 一心愤怒冲破脑袋的周庭桉也没有看到,在床的角落,躺着她一同前来的发小。她双目无神的看着窗户的方向,身上的血已经干了,胸前的衣料也被撕得不成样子。 周庭桉回去之后,便一心放在商铺上面。 至于蔺安王这个职位纯属意外,起因是宫中内乱,有人设计将皇帝退台,却没想到濒死的老人被周庭桉所救。然后为报答救命之恩,皇帝认了周庭桉为义子,并封蔺安王。 当上这个王爷没两天,周庭桉就听闻了城外十里的一个村庄出现恶鬼的消息。圣上召他入宫,并命令他去道观,请道士想办法将这民生忧患的恶鬼除了。 可当他到了地方,才发现这竟然是当初那个歇停的村落。而莫名出现的恶鬼,正是不知何时自尽,已然看不出原模样的芫月。 距离上一次见到芫月,已是一年前的事情。而此时的芫月怨气冲天,他请来的那些道士又都是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没两下就被一齐打了出去。 芫月不愿再见周庭桉,便设下结界,称以后与他再无关系。 至于那可笑的戏,不知是当时哪个人与旁人说了,编撰出这样一个可笑的戏。 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周庭桉颓废了好一阵子。可能是不知该如何与爹娘说明芫月的情况,也可能是他当时的确应该多关心芫月,而不是转身就走,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所以从戏出名,火到了他的跟前,他是一直厌烦,甚至有意让人去告诫一番。 直至有一次他被人请去戏馆议事,他不知为何,一眼就看中了扮演月娘的女子。 是啊,怎么可能不心喜呢? 那女子又刚好与芫月生得有三分相似,却因脂粉的加持,更加美艳动人。 在村庄时,他一句话不问转身就走,就是怕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事情。而在忙完一切,知晓王管事去了那女子房中许久未归,他又担心会重演上次之事。 听完周庭桉这些事情,祁深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叶漓。而叶漓垂眸思索着什么,问他:“都是真的?” “本王骗你们做什么?” “……” 叶漓给了祁深一个眼神,后者抬手直截了当的在周庭桉脖子处来了一下。然后将晕倒在地的周庭桉,极其随意的扔到了房里的床上。 “眼下,怎么做?” 转回头,祁深看向正在将木偶烧尽,毁尸灭迹的叶漓,说:“尽管内情还是得询问当事人,不过我没想到这畜生还挺会说话的,把自己描写得跟个人似的。” 叶漓起身拍了拍手,看了床上呼呼大睡的人一眼,转头对祁深说:“我们已经了解到这其中之一当事人的事情了,零零碎碎的那些就找别的。总而言之先回去吧,看看云鹤和罗湫那边有什么消息,然后等师父回来。” “好。” 叶漓他们回到客栈,刚好天色渐亮。橘红的太阳正从远方的山间冒出来头,以自身的给这个世界带来光明。 “哟,两位回来了?” 店小二刚开门,正在门口的落叶扫一旁去,抬头就看见了返回的叶漓两人。 叶漓友好的展开微笑说:“小兄弟起这么早吗?” “害,做生意嘛,应该起早些的。” 店小二趁两人迈进阶梯的时间,将阶梯上碍事的落叶都扫到一边去了,转头热情的向里招呼:“老刘啊,有没有弄好的吃食,端上来些。” 厨房的方向立马传来声音,像是个中年男人:“粥和包子还得一会儿,豆浆刚磨,成不成?” 听到这个,店小二立马转头跟叶漓两人说:“这厨子昨晚喝了酒,起的晚了些,所以到如今吃的还没弄好。两位先来碗豆浆,然后给您二位送碟花生。那些吃的一好立马给二位端上来,看您成不成?” “无妨,我二人也不是很饿,来碗豆浆就成。”祁深说。 “哎!好嘞。”店小二小跑着进厨房了,大概跟厨子说什么去了。 两人回来的的确早,桌子上的茶杯都没来不及上。叶漓见状,就起身自己去靠近厨房放茶的地方自己泡。 直到走近,厨房的声音也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老刘,你怎么迷迷瞪瞪的?昨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害,甭提了。昨晚我家老母猪生崽子,给我家里那个急得啊,觉也不睡了,一夜守猪圈。结果她都不睡了,我能睡吗?也跟着起来,一夜给母猪产崽子。你看看我眼底下这模样,一夜没睡。” “嚯,那还可以,生了几个?” “仨,不多不少,俩养两天就去集上卖了,还有一个就留下来自己养着过年杀。” “那大的这个呢?” “它年岁大了,也被我们养了这么多年。我就打算明天跟东家告个假,回去把它宰了,卖给临街那个卖猪肉的王老二。” “嗯,挺好……唉,这包子是不是好了?” “等我看看……” 谈到这里,叶漓就端着茶杯茶壶回座位了,祁深看他心情不错,喝了一口茶说:“听人家墙根做什么?” “茶壶位置在那里,不听也不行。” “听到了什么?” “老母猪产仔的故事,你要等云鹤回来讲给她听吗?” “……” 两人等了一会儿,又聊了一些其他的,店小二就端着一盘包子,一碟花生和两碗豆浆上来了。端上来的时候看见桌子上的茶杯,立马道歉:“啊呦,您看我这脑袋,给两位去厨房端吃的,都忘了添壶茶水。” 叶漓摆摆手:“不碍事。” “哎,那您二位吃好哈。” 祁深拿筷子挑起碟子里的花生,一颗一颗的扔嘴里。些许是觉得不过好玩,抛的距离还加远了,就差没把手抻直了抛,那无聊的样子让叶漓忍不住开口: “你消停点,别一会儿戳鼻孔里了。” 祁深这时刚好抛起一个花生,听见叶漓说话,转头一动,花生精准的砸到了右边的鼻子。 “啊呦。” 花生亏得没砸进去,不然这件事存在成为祁深此生的一个笑料。 看着一语成谶,努力憋笑的叶漓,祁深拍了拍鼻子被花生沾上的盐粒,眼神幽深的说:“大师兄,你下次可以不说话。”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直到街上陆陆续续有人人,几个弟子才出现在门口。他们像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的。 叶漓立马警觉起来,问:“发生什么了?” 其中一个弟子上前了几步,胸膛喘息得剧烈,还是行了礼之后说:“云师姐……云师姐她……” “云鹤怎么了!?” 祁深猛的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他跟前,抓住他的两侧衣料焦急的说:“快说,云鹤怎么了?!” “云……云师姐被一个男人拖到十里外的村庄去了!我们在几次尝试进去,都没有成功,甚至到后面它直接将我们赶回了原地。” “什么!” 那弟子被祁深这么气沉丹田的一吼,再加上他本来一路跑过来喘不上来气,无力挣开,直接在祁深的手中脸白了一个度。叶漓见状连忙上前,拉开焦急的祁深,才救了那弟子一命。 “祁深你冷静点,云鹤有武功,就算里面不能使用灵力,她的身法也是极好的,平常人近不了他的身。” 叶漓抓住拿剑就准备出门的祁深,说:“我知道你很着急,因为你没有进去过,哪怕凭借我的说辞你也担心云鹤的情况。你等等,我给罗湫留一个纸条,稍后我们一起去。” 叶漓他们赶到村庄外的时候,前几天还透明的结界,在此时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程度了。巨大的白色雾化结界罩住了前方,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看来里面是发生什么了,而且,芫月此时的情绪一定不太好。 “我进去!我一定把云鹤救出来!” 祁深拔出剑就直接往阵的方向去,可是当他刚碰到阵的边缘,就被数以万计的白色丝线所缠绕。一旁的叶漓见状,立马掐诀念咒,使出光刃劈开了那些丝线。 叶漓去扶倒地昏迷的祁深,对身后的弟子说:“麻烦几位将祁师弟送回去,醒了让他不乱动,实在不行就直接给他打一顿。” “……那,那大师兄你怎么办?” “没事,我上次能进去,这次就肯定能进去。” 叶漓取下腰后的上尘,扔给了其中一个弟子,并把昏迷的祁深送到他们手中。做完这些,转身就往白色结界处而去。 “喔!” 却没想到,在即将碰到结界的时候,一个人猛的冲了出来,把叶漓撞到了地上。 “掌门!是掌门!” 几个弟子欢呼声音引得叶漓抬头,没想到自己面前的人真的是离开了一天的任未。而在任未背上,是一样昏迷不醒的云鹤。 不过任未此时的情况并不好,衣服比之前的乞丐装扮还要破,甚至脸上多有挂彩。 任未是什么人?是凭一己之力将百年前即将衰落的青御救回的人,能力不用质疑,然而他现在居然被打伤了。 见此,就连叶漓心中都不由得咯噔一下,看来此事大概率不是什么鬼的事件了。 任未叹了口长气,疲倦的将云鹤交给其他人,转头把叶漓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肩上沾落的叶片。 “走吧,回去再说。” 第94章 太子白川 他们一路无话,不过一会儿就回到客栈。 原本在门口摆招牌出来的店小二一转头,见刚才那几人急匆匆的离开,眼下没过半个钟又回来了,多了两个人,倒了两个人。 “这是,这是被那恶鬼所伤?” 店小二见状立马上前帮忙扶着,把两人扶到两个房间之后。就跟着叶漓走了出来,叶漓对店小二说:“麻烦小二端三盆水上来,还要三条毛巾。” “道长……若那恶鬼太厉害,你们离开,我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听到叶漓吩咐,店小二先是应下,随后又走了回来讪讪的表示:“那鬼一直待在城外,也没进来过,就是城外闹闹风。估计也是知晓这城中有真龙庇佑,不敢进来。所以……所以,你们现在走,我们也不会怪罪于你们的。” 叶漓看向走廊尽头任未的房间,转过来对他轻笑一声,对他说:“无事,当初既然应下了,就肯定会做到底的。” “唉,那我给你们下楼拿水和毛巾上来。” 店小二叹气着下去了,叶漓也走向了任未的房门。 “叩叩——” “师父。” “进来吧。” 得到应允,叶漓推开门进去了。 任未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桌子上,拿着一卷竹简看着什么,眉头紧锁。而他眼角还青着,额头的血渍都已经干透了,都没见他哪怕擦一下。 关上门之后,叶漓站在门口提醒道:“师父,你受伤了,得躺下休息。” “小伤,不打紧,不打紧。” 任未听到声音,抬头示意叶漓坐到他跟前的板凳,然后说:“云鹤和祁深只是暂时晕,身体没有什么大碍。让他们睡一会儿,自然就醒了。现在,说说昨天跟着祁深查到了什么吧。” 叶漓坐下之后,把昨天诓骗周庭桉得来的消息一一讲给了任未。任未听完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还是叹了口气。 “我不行。” “……什么意思?”叶漓愣了一下,明显没意识到任未这句话的后面要说些什么。 任未头往窗户那边转过去,秋季冷冽的风,寒凉刺骨,吹到人肺腔内都是割裂般的疼痛,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们寒冬的到来。 他所坐的位置靠窗,被秋风一吹,加上他身上那些破烂不堪的衣服,显得任未这个人更加消瘦。而此时又似不合时宜一般,楼下传来了叫卖的声音。叶漓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他说些什么而自己却没有听到。 任未这次又沉默了很久,才转过来缓缓开口:“叶漓。” “是。”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是天道所注视的存在。” 任未笑了笑,那笑容却极其苦涩无奈,声音都哑了一个调:“有些事,我们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它就在我们眼前变成现实。我们一直都是无能为力的那个,看着天道肆意满足自己的想法。” “师父,你……” 任未没有再说话,而是将手中的竹简推到了叶漓的面前。叶漓低头,竹简打开,上只有两行字,那字,他认识。 偶魂朐神肉,封天入吾荆。 “师父,这是……”叶漓抬头,他当初就注意到了,这句极为荒诞无稽的话。 囚禁神明的躯体,满足个人的私欲,让全天下跟着玩游戏。 “叶漓,乖孩子。” 任未抬手揉了揉叶漓的肩膀,眼含泪花,眉眼温和的开口:“待到这次结束,我便将我平生最成功的一件法器交于你。届时,你要好好的,护好青御。” “师父,您这是说什么!” 叶漓双目瞪大,瞬间意识到不对劲,猛的跪下。他跪在任未旁边,抓住任未的衣角,不可置信的说:“我不要!师父您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您究竟在村中看见了何事?遭遇了何事?为什么不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方法解决呢?!这次不就是那鬼所造成的吗?从根源突破不行,我们直接强行破了她的阵不就好了吗!” 任未扶着叶漓起来,摇摇头,说:“对方,不是鬼。我说的敌人,也不是芫月姑娘。” 叶漓喉头一哽,又立马恢复正常的开口:“那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师父何必要说这种话!” 将叶漓扶起来之后,任未又叹气道:“唉……你可还记得,我回来那日,你去后山,看见了几块不规则的石块?” 叶漓点头:“记得,不过,那东西是和眼下的事情有关吗?” 任未将竹简一点点的收了回去,缓缓开口说:“你同我说的这些事情,你其实也疑惑过吧。为何同时期成鬼的两个,一个明显比另一个要强上几倍不止。仅仅几年时间,她们所处的空间所存在的怨气是有限的,但芫月姑娘却在不停的变强。” “所以,师父,果然是有第三方吗?” “的确……” “叩叩……” 任未刚准备说话,敲门声却响了起来,而门外传来了店小二的声音:“两位道长,热水给您端来了。” 叶漓起身打开门,接过店小二的水盆,说:“多谢小二。” “你喊他送水做什么?” “让师父擦擦脸上的血。” 叶漓将水盆放在一旁的木架上,把毛巾拧干,随后走了过来递给任未说:“这个店小二,话有点多。而且他对我们的情况好像很好奇,刚才送你们回来,他一直在门口张望,我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他。” 任未接过毛巾,说:“凡事还是提防一些,不该轻信的人,不要过多透露我们的消息。毕竟在规矩里,修仙者多为妖魔一类。” “是。” 叶漓点了点头。 说完,任未往额头上一擦,拿下来一看,果然刚刚洁白的毛巾此时上面都是黑红色的污渍。 “不打紧,多年前的时候,比这个还严重。”见叶漓走过来准备把毛巾拿过去再洗一洗,任未摆了摆手,只是简单在脸上擦了两下,就把毛巾叠好放在桌子上了。 叶漓说:“师父进入村庄里救出了云鹤师妹,是看见了将她拖进去的人吗?还有,师父刚才肯定了我的问题,这第三方,是熟悉的人吗?” “那几块石头,就是跟这黑衣人有关系,而且是他带过来的。最开始看见他的时候,就是在北域那边,等他走了之后,在原地发现了那几块碎裂的石块。觉得这可能不简单,便捡了回来。” “北域?” “嗯。北域,雨雾林。” 任未想了想,说:“至于这边,我原本与几位老朋友在商讨村庄的情况,却无意中看见一个黑衣男人带着昏迷的云鹤往村庄的方向而去。而且我发现,这人能轻松出入其结界。只不过很可惜,那时候的结界依旧对我抗拒,于是我只好强行进入。” “黑衣男人将云鹤带到了村庄东面的一个破庙里,拿起刀正准备割开云鹤的手腕,被我赶到所阻止。于是我与他便打了起来,期间,芫月也来帮忙,她像是明白这人的身份。只可惜他与我打架期间,一直都是蒙脸的,身形也与我所熟知,现如今的各门派武功多有出入。” 任未顿了顿,摩挲着竹简的纹路,说:“从他露出的手臂不难猜出,他的应该是很年轻,但使出的招数却老派得很。” 叶漓一愣,又道:“师父打不过他吗?” 任未摇摇头,说:“叶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师父我能力有限,只能说世界之大,探索尚未完成。” “……师父已经很厉害了。”叶漓闷闷的说。 看叶漓低着头,任未以为他因此而颓废,立马无谓的笑了笑,安慰道:“无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叶漓没说话。 任未又继续:“不过,我说了,他是与现如今门派的功法有出入。” 叶漓抬头,眼中疑惑不解:“师父这话,莫非……” 任未说:“我年少时期,约三百年前,游历途中偶遇晋洲皇城。而其中有一人,与我偶然交手,发觉此人功法能力了得,且所习功法与各家仙门皆不同。而今日这次,那黑衣男子一招一式,给我的感觉与那时相差无几。” 叶漓说:“所以那人……” 任未答:“我三百年前所遇那人,乃是当年皇族太子,白川。” “……白川?” “对。”任未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又摇摇头,像是否定之前的说法:“不过太子传闻在三百年前政变时期便死于敌人刀下,就算还活着,也不应该是我所见到的那般年轻,至少与我同岁了。” “所以,他是第三方吗?” “看情况,是的。” 叶漓和任未聊到了中午,直到罗湫都从城外回来了,两人才刚刚出门。 吃饭时间,罗湫和其余弟子也一一说明了他这一天一夜所探查到的消息。 其中在城南的几个弟子查到,当初参与去村庄除鬼的人,都被周庭桉适当性封口了。这种封口,是直接的封口,就是将人的舌头切去。而且这些人多是文盲,不会写字,也算是彻底打消了告密的顾虑。 可是当说到这里,叶漓提出了疑惑。按周庭桉当时所说,这戏是不知何时兴起的,他本人也不知情。可按照他们查到的消息,当初回来就封口了,他们又多是文盲,是怎么让人编撰的这出戏目? 没人知道,沉默一会儿之后下一个人又开始说自己所查到的。直到说到罗湫,罗湫最后一个说出他这两天在城外临村打探到的消息。 罗湫说,这几个邻村的情况,对于芫月那边的村庄都是一个回答。 没有这个村子。 这个消息令十几人都不约而同的产生了质疑。 就连皇城里面都知晓这个村子,甚至明白有鬼在其中,为何周边邻村都不知有这个村子? 但不论其他人怎么提出疑问,罗湫都表示自己已经问过,而且从旁人的口子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在弟子们谈论的其中,任未一直沉默。等到都吃完饭后,一些弟子表示想继续去查消息却被任未拦住了,并告知好好休息休息。然后任未让叶漓跟着他回到了房间,除此以外什么都没说。 “师父,是有什么吩咐吗?” 走进了房间,关上门之后,叶漓问道。 “云鹤被打晕送到村子里去,估计是她在皇城发现了什么。”任未缓缓道。 叶漓不解:“周庭桉说,他王位的起因是救下了皇帝。可眼下这件事情,不管是芫月还是周庭桉,好像与皇帝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我说的那个人,真的就是三百年前的太子白川,那么就有关系了。”任未从百宝匣中拿出一片竹叶,递给叶漓,说:“那云鹤看到的事情,肯定就不简单了,所以那人才这么着急灭口。” 叶漓接过竹叶,看着上面边缘似是被勾勒上去的金边。但用手一搓,又沾不下任何金粉,是生长在表层之下的金纹。 任未说:“你拿着这东西,去村子里。上次芫月让你进去了,这次她也会让你进去的。” 叶漓点头,“那我这次要做什么?” 任未:“里面有高人设下的二重结界,所以你之前才使不出灵力。不过你带着这个,能直接调动我的力量加上你原本就有的能力,应该可以打过那男人。” “不过切记,不要让他们发现这东西。不然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不能发现,以及不能及时赶到里面。” 说完这些,任未拍了拍叶漓的肩头,说:“如果事态无法阻止,你就先出来,没一命换一命的说法。” 叶漓似是有预感了一般,连忙说:“师父,如果里面的情况很严重,我能力有限,不一定会完成。” “你说说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个脾气,做什么非要得一个结果。我刚说完的话,你都没放心里。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一定有结果。一些事情放在那里,可能比非要一个结果要好。” 任未在桌子旁边坐下,仰头看向叶漓,对视上听他的眼睛,说:“而且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是。” 叶漓看着任未瞳孔里倒影的自己,觉得熟悉又陌生。他将手中的叶子仔细的放在胸口的衣襟内,深深的给任未行了礼,随后化为烟缕消失于房间里。 叶漓走了之后,任未一动不动坐在房间里沉默了很久。直到从窗外缓缓飘进来了一片枯黄的树叶,任未才像是缓过了神,两手拿起那片枯叶。 萧瑟草木,摇落而衰。 其实他的性格,也和叶漓差不多,这也是当初捡幼年的他回山门的意图。 什么事情,都偏执的想要知道结局是何种模样。想凭借自己蜉蝣般的力量,拯救这个世界,但最后往往不过虚无。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落在旁人眼中可笑至极。 不知这次,结局是何。 第95章 白川,好久不见 叶漓重新回到城外时,原先看见的白色结界不知为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寻常郊外没什么区别的灌木丛,而远方,依旧能看见忙碌的村里人。 试探性的往前走了好几步,周围都没有异样,身体也没有不适感。 接连几步之后,叶漓就大着胆子一路来到了村口。这次没有阻拦,叶漓停下来感受了一下体内灵气的流转,没有任何阻碍。 结界弄没了? 这是引他专门进来的吗? 村子里的情况和他上次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男人依旧在忙着收获,应该是一些收尾的工作。而女人们穿梭在房子中间,脸上表情喜气洋洋的,像是正在忙着什么事情。 村口没有人守着,门口的栅栏的木头都腐朽了,轻轻一捏就能将其捏成碎渣。 绕过那不知摆放了多少年的木栅栏,叶漓缓步走入了村子里面。 “哟,这不是之前那个公子吗?” 此时刘婶刚好从家里出来,手中还端着一盘什么东西。她家离村口近,一转头就能看见人。不过她好像不记得先前冷着脸对叶漓的原因,热情的招呼,还走了几步上前来。 “你这两天回家去了吧?我就说怎么待了两天没见你人了。” “嗯,家里传信说有要事,所以离开了两天。这不回来了吗?上次都说好了要帮你们收粮食,只是我这时机实在有些不凑巧。” 叶漓模样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后像是想要找个话题,看着刘婶手中的东西,礼貌的客套道:“刘婶这是刚炒完菜吗?” 她碗里那一团没有任何悬念的内脏腐肉,估计刚炒完,上面除了黑乎乎的粘液,还有油亮亮的光泽。 “害,这不观音菩萨过生日嘛,也是村里的一个大吉利日子,就办个席。” 刘婶将盘子往叶漓那边凑了凑,低声说:“要想吃啊就拿一块,这边人少也没人看见。” 叶漓摆手说:“谢谢刘婶了,不过您既说这是给观音菩萨过节的菜,我又怎么敢偷吃呢?” “害,你们读书的就是矫情。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你来了就一起去观音庙那边坐着吧。宴席也快开始了,听说这次,还请了城里的名角来唱戏呢。” “哦?”叶漓意识到了什么,询问道:“是哪位名人,不知我是否听说过。” 刘婶想了想,说:“哪这,名字不太清楚,好像姓徐,是个贼漂亮的女娃娃。听说她的戏,在城里一票难求呢,都是王爷贵族上赶着要听的。” 姓徐? 叶漓不由得想起在周庭桉府上装神弄鬼的时候,把那位饰演月娘一角的姑娘打晕塞进隔间了。直到临走的时候想起来再去看,人已经没影了。 昨天晚上还以为是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看见了他们装神弄鬼的一幕,许是吓着了就跑了。但现在看来,应该是被人弄到这里来了。 到这里,叶漓点了点头,对刘婶说:“那还真是有缘,我刚巧认识这名角。” 刘婶摆手说:“害,你做什么疯呢。你之前还说自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次只是来京中考试。你这两天连京城都没去过吧?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大的角?说出这种话,你就唬我这个乡下人吧。” “哎,的确是我说大话了。”叶漓佯装尴尬的笑笑。 “刘婶,怎么一直站在这里不去庙前呢?” 此时后面传来一阵温和清朗的声音,听到声音的刘婶转身,叶漓偏头,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缓步走了过来。 青年走路带风,眉目含笑,一只手放前,一只手背于身后。脸部线条流畅,明显卓越的五官英俊帅气。 抬眸看见叶漓时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才慢慢走过来。 他这一举一动的姿态谦卑有礼,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 刘婶看见他眼睛一亮,脸上不由自主洋溢出的笑容都挡不住脸颊的红晕。热情的连忙跟叶漓介绍道:“啊呦,公子你看,这是打上饶那边过来的教书夫子,白川,白夫子。” 走近,白天对着叶漓又作揖,笑着说:“公子好,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叶漓抬起双臂回礼,说:“不敢以尊一词,只是个寻常读书人。” “哦~”白川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他这眼神看得叶漓很不自在,叶漓便转而对刘婶说:“不知观音庙何处,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哎呀……” “公子是读书人,这种事就不要勉强了。” 刘婶还未说话,白川便打岔道:“不知叶公子学的多的是哪一类书籍,刚好白某阅名卷无数,记忆力也还算可以,可以好好商讨商讨。” 见此,刘婶也劝道:“是啊公子前段时间忙男人们割粮食就已经很累了,这种碎活给我们就行。这样吧,让白夫子带公子去庙那边先转转吧,公子来这里两天好像都没有去过那边。” “哎,好嘞,那刘婶你去忙吧。”白川微笑着冲刘婶点了点头,随后转过来对叶漓说:“怎么样,叶公子,赏个面子吗?” “我先前没见过你,你是将我师妹拐进来的那个黑衣人吗?” 刘婶走远,叶漓才不算友好的开口质问。 白川笑了两声,意会不明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叶漓,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公子说的哪里话,就是让云姑娘来村子里看看戏。我们清白得很,又没做什么,人也被救走了,公子何必这样着急呢?” 叶漓冷着脸并没有说话。 “公子,请。” 白川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叶漓愣了愣,表情一言难尽,身子却极为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我怎么感觉,我好像认识你。” “怎么会呢?”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逐渐往东边的观音庙去。他们没有看见,在他们走了之后,从旁边房子缓步走出来一个男人,直勾勾的盯着叶漓的背影出神。 此时他的身边走出来了一位少年容貌,行为举止却老态龙钟的男人。先是冲他作揖,后试探性的开口:“天神大人是准备……” 严枫安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见前面的人远去不见了踪影,才收回目光淡淡开口:“你要做的事,我帮你做。我的事,你最好少过问。” “……是。” 叶漓跟着白川到了观音庙,这里也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崭新的庙宇,红色的绸带挂在两边以示喜庆,正前方还有一个大戏台,里面的观音神像貌似都被擦的干干净净。 几个熟悉的妇女正聚在台前,一边笑谈着,一边手上没有半点慢下来继续装潢所需要的道具。 白川和叶漓加在一起实在是有些惹眼,几个人看见他们两个连忙开心的打招呼。 走了一会儿,看了一圈周围的东西,和几个看起来与白川十分熟悉的村民打了招呼之后,他带着叶漓坐在正中央的一个桌子旁边。 “来,尝尝这茶。” 白川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在叶漓面前,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又补充道:“是昨天采的茶叶泡的,没有那些东西。” “你……” 叶漓抬眸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不远处芫月拉着那位徐姑娘走了过来。不过徐姑娘好像特别恐慌,眼睛时不时偷看芫月,身体也一直在颤抖。 她应该是想跑,但是芫月的手死死的揽住了她的肩膀,像是生拉硬拽的将人拖到了叶漓的跟前。 “叶漓,两天没见,怎么还冷着一张脸?” 芫月强拉着徐姑娘坐下,笑得开怀。 叶漓没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徐姑娘。 芫月见状,笑嘻嘻的说:“忘了介绍了,不过你们之前应该也见过。这位是京城有名的名角,徐姑娘,她唱的戏可谓一流。叶漓你今天可算是来着了,我们可是费了一番力气,才将这位名角‘请’到了村子里。是吧,小徐?” 说罢,芫月拍了拍徐姑娘的肩膀,动作自然到宛如两位是认识了很多年,相交极好的朋友。 但面对芫月看似随意的话语,徐姑娘恐惧的萎缩着身子,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缩到地下去。她眼皮微抬起,脸还是朝下的,胆战心惊的的看向这桌子上的几个人,最后在叶漓身上落定,结巴的开口: “公……公子好……” 叶漓点了点头。 芫月眼底一闪而过意欲不明的情绪,随后缓和气氛一般笑道:“果然还好看的人有优势,这不,面对我们这么害羞的徐姑娘,竟然一眼就看向了你。” 叶漓看她那与前几日没有什么区别的笑容,看了好一会儿,随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芫月,你打算做什么?” 空气也随着这一句话而冷了下来。 白川不动声色的继续喝茶,芫月原本上扬的嘴角也僵硬了。而她死死抓住的徐姑娘,在她的怀中抖得更厉害了。 沉寂了一小会儿之后,芫月又噗嗤一下乐了,大力拍打着身旁徐姑娘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说:“叶漓你可真逗,我能做什么?我不过就是前两天听了你的提议,准备解除结界罢了。这不,你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有任何结界了?” 叶漓说:“另一只呢?” 芫月笑容依旧:“什么另一只?” 叶漓说:“我知道你把她放出来了。” 芫月说:“所以?” 叶漓:“她能力不如你,但对于寻常人来说还是有危害。你打算与这人,与另一个,怎么做。” 叶漓话语中这人,是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喝茶的白川。 见到谈论到了自己,白川好似添油加醋般开口:“叶公子这是强行要让这样好的日子,过得这般生硬吗?那些东西,就等过了今日再议吧,反正也不急。” 叶漓没理他,而是苦口婆心的继续对芫月开口:“徐姑娘只是普通人,你不该将人带到这里来。你若是想复仇,我完全支持你将周庭桉拖回来。怎样惩罚,杀了,剐了,都行。但你不该让无辜的人牵扯其中……” “呯!!!” 芫月站起身,一脚踢开了桌子,上面的碗筷散落得哪里都是。刚刚白川泡好的那壶茶,眼下除了他手中的半杯,其他都洒了大地了。 这边的动静毕竟还是大了,其他正在干活的人纷纷往这边看了过来。 芫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旁边是坐得仍然平稳的白川。白川慢悠悠的喝完了杯中的茶水,也将手中的茶杯随手一抛。随着他身后传来的一声脆响,茶杯四分五裂的摔在地上。 徐姑娘已经瘫软倒地了,害怕的想要逃跑,可是看着周围聚得越来越多的人,只能默默低声哭泣。 叶漓正准备上前将她扶起来,芫月抬脚,一脚将她踹得更远了。 这一脚夹杂了个人情绪,用的力量也有些大,成功把瘦弱的徐姑娘踢晕了过去。 “芫月,你做什么?”叶漓皱眉质问。 来送菜的刘婶见到这一幕也上前来,先是绕过去,将踢得老远,晕倒的徐姑娘扶了起来。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眼芫月明显阴沉的脸色,身子害怕的往后一躲。然后往叶漓这边走了走,有些谨慎的抬起手。 “叶公子,你们这是……” 叶漓朝她看了过去,看了眼只是晕倒没有受伤的徐姑娘,也收回了目光。 “没事。” “没事?”芫月冷笑一声,大声道:“叶漓你特娘的哪来的脸说没事!?你以为你自己多厉害?我们的事你哪来的脸教唆!?” “芫月……”叶漓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不可置信的看向芫月。 “这女的,你说她没关系。你说她无辜,她和这件事没关系,那你特么让她拒绝那个畜生上床的邀请啊!”芫月嘶喊道。 “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明白,一口一个正义就要拯救世人?我看你们这些人才是真的疯了!天晓得世界上很多事件,远远不是一句正确,错误可以解释得清楚的!” 说罢,芫月直接从刘婶怀里将晕倒的徐姑娘扯了过来,掐着她的脸对叶漓说:“怎么,这贱人也给你灌了汤了?还是凭借着她与我三分像的面容,和周庭桉那个畜生一样,你也看上她了?” 听到这话,叶漓一愣,明白当时他们在门口装神弄鬼之际,忽悠周庭桉说出的事情,来拐走徐姑娘的芫月应该也听见了。就算没听见,也应该被转述了。 芫月呸的一声,讽刺开口:“果然是正派人士,只听自己想听的。还是果然是男人,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除了那点割不了的杆子,屁也没有一个!跟你说什么就信什么,他委屈,就真的委屈了?我编给你的,你怎么就半个字没听进去呢?!” “你若要除了我,现在我们就打一架!我一生为人坦坦荡荡,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被带到判官阎王底下,我也对我做的这些事无愧于心!反正也已经死了,最坏不过魂飞魄散!这样没了,至少要比被周庭桉那个畜生,在人间肆意羞辱我,造谣我好的多!” 第96章 灯笼中的魂魄 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了不知多久,直到白川早去旁边坐着,重新泡了一壶茶。转头看两人还在僵持,就开口喊了一句。 “好日子吵什么架呢,看看刚为你们挑选的好位置,眼下只能坐在这里看戏了。” 见白川这样说了,旁边的一些村民也跟着帮腔。过了一会儿,芫月才将徐姑娘丢到了一旁,冷着脸坐到了白川那边。 旁边的人见状连忙上前,生拉硬拽的把徐姑娘粗鲁的扛起,然后到后面去化妆换上戏服了。 刘婶也去后面跟着忙活了,一睁眼,前台都没有什么人了。就几个心眼大的孩子,只当刚刚是俩大人吵架,嬉笑一阵,又习惯的继续玩自己的泥巴。 叶漓站在原地不动。 芫月转过头来,抱胸不满说:“怎么,叶大公子?说气上头了?准备离开,放弃这里了?还是打算一直站在那里看戏吃饭?” 叶漓转过头,刚刚被芫月发泄情绪吼了一通,但他眼底此时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静静的看向芫月,不温不火的开口:“所以,真实情况是什么?” “不知道。” 芫月低估了叶漓这人的承受程度,撇了撇嘴转回去,说:“兴许我等一会儿看戏心情好了,就告诉你了。” 往常的情感戏目的编撰程度,十句话有九句都是腻歪的,她能看高兴就怪了。不看得气愤了,上台撕了演绎者都算心情好的了。 叶漓也走上前,坐在离两人都有两个位置的间隔。一坐下,白川又推过来一杯热茶。 茶杯里的水因为白川推的动作有些晃出来,洒到了桌子上。 他抬头,看向面前只有一堆干果磕着玩的芫月,对白川道:“你怎么老想让我喝茶?” “分享,你不懂。” “……” 戏是在一个时辰后开始的,这期间,菜也陆陆续续的上到了桌子上。直到倒好酒水之后,众人才纷纷落座 。 叶漓发现,周围的人和这桌的饭菜不一样。其余几桌都是一股清流的腐肉,只有他们这桌,是正儿八经的五荤五素,还有两个飘着菜叶的骨头汤。 发现叶漓的好奇,白川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说:“客人做客,怎么可能吃当地美食呢?自然是山上现扑的肉做的菜,怎么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吃出问题呢?我们要负责的。” 听着他的话,叶漓也将信将疑的夹起了菜,放进嘴里。但放进去的一瞬间,他整个人沉默了。 …… “怎么了?不好吃?”白川抬起眼皮。 叶漓放下筷子:“……没,好吃。” 但他再没夹过了。 徐姑娘登场的时候,叶漓是比较震惊的。 毕竟依靠芫月的脾气,居然会让她饰演她一直演的月娘与周郎的戏目。而且并不是徐姑娘一个人被拐了过来,看这演员齐全的架势,那是一个戏班的人都来了。 因为是看过的戏目,前面一大段还都是腻歪之类的片段,叶漓就没怎么看。白川更不用说了,自顾自的吃饭,喝茶。实在闲的没事做了,才会施舍一般往台上看一眼。 这一桌,就数芫月看得格外认真。 直到戏目结束,人员一一下台,芫月的眼睛还是往黑暗中渐渐隐去,独自一人拿着簪子神情哀伤的“周郎”而愣神。 芫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叶漓和白川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芫月整个人往后缩了缩,左右打量这两人。 “你们干嘛?” 叶漓斟酌了一下说辞,缓缓道:“我原本以为,你会不喜这戏。故而在此选的时候,会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芫月眨巴着眼睛,极为不自在的夹起了一筷子已经凉掉的饭菜,硬塞进嘴里。然后又想起自己不能吃凡间的饭菜,咬都没咬,又吐回了碗中。 “我没有看过戏,我不知还能自己选。” 白川头也不抬,说:“那好看吗。” 叶漓看向白川,然后就听见芫月沉默了一会,轻轻嗯了一声。 “在渔村,什么都没见过。” 说到这里,芫月长长的缓了一口气。低头垂目呆呆的看着碗中的饭菜,良久之后才开口说:“不过以后也看不到了。” 叶漓想安慰,奈何自己堪称直白的话语要是说出来,可能更加给这个小女孩带来痛苦。 村民给戏班的人也单独开了一个席,和叶漓这边的菜式差不多。十几个人一开始还都不敢吃,但看着这边白川吃得特别香。他们又胆战心惊的饿了一天了,只能试探性的夹起筷子。细细咀嚼发现这些是正常的饭菜之后,几人说了什么,才纷纷大快朵颐。 夜幕渐渐到来,村民们纷纷起身在周围挂上了红灯笼,带来光亮。 叶漓看着观音庙两边的红绸,又转回头看向村民手中的红灯笼,有些不解。白川看见了他摇头晃脑的看来看去,解释道:“我们让他们挂的。” 芫月也恢复了刚才不冷不淡的态度,叉着腰看着叶漓说:“怎么,红色白色不都是照明用的?在你们正常人眼中,白的就是不吉利吗?” “我没有这种意思。” 其实当初叶漓在看灯笼里面的的时候,除了燃不尽的火光,还有一团奇怪透明的物体。形态跟随火焰的纹路而变化,又像是将整个火焰包裹在其中的样子。 那种东西……有点像魂魄。 可是叶漓有一些不理解,如果是魂魄的话,是谁的魂魄? 他毕竟也修炼了这么多年,至少是能看出这些村民都是正常人,肉身都在继续着自身所有的新陈代谢。当初的异样,应该也是芫月与另一个控制的,所以才显得那样诡异。 所以这些不知数量的灯笼中的透明物体,如若真的是魂魄的话,又该是何人的魂魄? 叶漓想走近看一看,这个红色灯笼里面有没有和白灯笼一样的情况。但面前芫月和白川都看着他,也不能贸然行动。 “你怎么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对我们这里的饭菜已经厌恶到有了心理反应吗?”芫月仰头看叶漓空荡荡的碗里,撇嘴说。 叶漓:“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 其实也不算是他的原因…… 芫月整个身子耷拉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周庭桉跟你说,我是在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被别人凌辱。是这样,对吧?” 叶漓点了点头。 “……真会做人。”芫月低低的嘟囔了一句,愤愤的戳着碗中的饭菜,然后说:“我是被他推给那些人的,吃饭的时候,他给我下了药。” “我和他的确相爱过,也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时期。但他一直想要与我在婚前有个关系,我却一直拒绝,他才下了药。阿丽吃饭的时候就发觉了异常,晚上我药效上来的时候,阿丽及时闯进来赶走了他。” “村民的进入,是趁阿丽去周庭桉包裹里翻解药的时候进来的。阿丽可能也没料到,她暂时的离开间接性导致了这场悲剧。她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敌得过几个天天干粗活的村里人。然后,在过程中被打死,那些人看她长得好看,又……” 说到这里,芫月顿了顿。叶漓看她艰难的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便开口说:“那,她又为何要在庙里……” 芫月说:“那不是她,在你那九魂锁妖阵下救出来的也只是一个人皮偶子。她的身体被我好好的埋在了清冷的地段,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等过段时间……” 说着说着,芫月又不说了。她眼珠子转动,看了眼在旁边默默吃饭的白川,见他没什么反应,直接调转话题。 “周庭桉的确不是个东西,畜生不如。他肆意编撰他是受害者,是被青梅竹马抛弃的可怜人。他那王爵也根本不是他救了什么皇帝,笑话,皇帝就是落难最差也有侍卫护着,哪轮得到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天天围绕账本的商人搭救。” “是他生意衰败,被债主追着要砍掉一只手的时候。跑到了这里,让当时已经成鬼的我念在当初旧情,让我想办法还上这笔钱。” 芫月叹气摇了摇头,说:“我那时候到底还是存在着人的那点良知,就应下了。” 叶漓道:“王爷一职多是皇帝的孩子或者亲人做的,你是更改了皇帝的记忆吗?” 芫月摇了摇头,说:“我没那么厉害,能够轻易更改人类的记忆。而且就算改了他的,还有这个皇子从小到大生活见过的人,这些都要改,我没有那么大的实力。” 叶漓:“所以,你是如何做到的,将周庭桉一个商户之人,变为了王侯。” “我一开始只琢磨怎么以正常渠道还上他的钱,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利息也越来越多。周庭桉就有些等不及了,直接离开了晋洲。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不知他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他是以一个南疆驸马的身份过来的。” “……哦?”叶漓难得挑眉,一脸诧异。 “他有了这个身份,那些催债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看他周围的侍卫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而且周庭桉提前安好了入手,让人不得将自己真实的身份以任何形式透露出去,有些人甚至惨遭灭口。” “皇帝给他这个身份,也是因那边的国都自创建起就与我们交好。听闻邻国覆灭,皇帝仁慈,赐了他这个不算高位,没什么实权的位置。之前传出我这里闹鬼,他奉旨来这边也是因为皇帝想看看,这个南疆驸马是不是只是个徒有其表之徒。” 说完,芫月模样有些说累了,直接指向白川,说:“他说,周庭桉就是跟他一路回京的,所以,你这方面有问题可以直接问他。” 白川终于抬头,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冲叶漓点头,说:“叶公子想听,晚辈自然全力相告。” 叶漓皱眉表情有些不悦,说:“你我应是同龄,你模样看起来甚至比我年长,为何称自己为晚辈?” “抱歉,习惯了。” 虽说这样说的,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囧态,只是温和的笑了笑。但这副模样落在叶漓眼底,却怎么都感觉,白川这副姿态,只是在演着这个夫子的身份而已。 芫月说的这些事情,其实对于现状很有用。眼下对不对这件事已经不足为奇了,叶漓只能全都记下来,看一些事情能不能自顾自的串联起来。 “别紧张,紧张了也没用,我们又不会突然变成怪物。”芫月终于展开笑颜,叶漓嘴角也微微向上扬了一点,迎着面对来的酒,叶漓端起来身前的杯子。 “抱歉,情况特殊,以茶代酒。” “没事没事。” 芫月一下子高仰头将酒一股脑喝了进去,然后她维持这个动作好一会儿才低下头。低下头的时候,叶漓发觉芫月的眼角有些发红。 他没说话,静静的品茶。 白川放下碗筷,揉揉肚子打了个饱嗝儿,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难得,是叶漓听不懂的话。 芫月正事不想谈,又拉着叶漓一直说了一些城里稀奇古怪玩意儿的零碎话。等到他们聊完,周围的村里人都零零散散的回去了。连戏班的人,和白川都回去休息了,整个庙门前就剩下了叶漓和芫月。 叶漓摆摆手表示再聊下去,真的不行,芫月才依依不舍的不再纠缠。 然而等叶漓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却看见了远处房子里纷纷走出来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宛如当初神情呆滞的模样往这边走了过来。 叶漓不可置信的看向观音庙,看着一下午都是崭新模样的庙此时又变成了破烂不堪的形态。而白天装上去的那些红绢花绸,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分外阴森。 庙里,站着一位身着红裙的女子。她领口大开,露出内里依旧腐烂脓化的胸膛,以及半掉出来的内脏。 她目光向前,正木讷的看着男人们的方向,像是在等候丈夫到来的女子。 叶漓转向芫月,不可置信的开口正准备说些什么。一转头,却见芫月眼含泪花的看着他,是从来没有对他露出的温婉神情。 “叶漓,你是不是想质问我,为何到了如今,我还要保持这样的现状。” 一滴眼泪浑然落下,砸在芫月胸前,水光反射着月光。抬头,在红色灯笼下,芫月的眼睛已经变得猩红。 “可是你质问之前,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情况依旧存在的原因。究竟是我想要继续以这种方式侮辱阿丽,还是他们不愿放过我,放过阿丽?” “他们怕我,但同时,他们就算死了,他们一个个也不愿放过我。” 第97章 天道的惩戒 “就那些,你所目及之处的男人,都是我杀的。妇人们发现了男人死亡,除了必要的悲伤之外,还有更为现实的问题。也就是你之前与我说的事情,耕种,劳力,以及税收。” “女人的确可以替代男人执行这些事情,但不可否认的,多数女人没有那么长时间的劳动力。如果她们成为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就必须要另一个人在家里处理更为繁琐的事情。不然以人这样脆弱的生命,过不了多久就会积劳成疾,患下病症。” “村里孩子最大的不过九岁,连砍柴做饭都是慢吞吞的年纪。但那些畜生死了之后,冤魂在村中久久不离去,每晚都恨不得将我撕成脆片。我没有空闲的时间,也强迫自己漠视这些妇人的悲伤。但我,就是坏在我这颗尚算人的心,还在怜悯她们。” 芫月抬起眼皮,扫过迎面而来的一个又一个男人,将他们的面容死死记入脑海,一遍遍的翻新。 “白川的出现,教给我方法,让我将他们的魂魄封入白灯笼里面。以他们自身拥有的怨气积累,借由一点点火种,让他们以这种形式继续‘存活’下去。那些妇人们忧心的劳动力,也得到了更好的解决方法。” 叶漓听着,沉默了一会儿,说:“之前提的那一嘴,只是我的私心,想观察你的状态而已。我在山上修行百余年,与你说的这些事情,亦不过是从话本里面读来的。” “可你说的没错。” 芫月缓缓将自己领口的衣服拉到胸口的位置,借着银白色的月光,露出锁骨至胸口的大面积皮肤。 叶漓看见,自她左肩一路延伸向下,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就这样出现在视线内。这刀疤没有任何缝合的迹象,两边的皮层大幅度的张开,露出里面宛如朵朵花心交叠的肉层,是真正意义上的皮开肉绽。 皮缘周边没有腐败的迹象,甚至肉层在这样的夜幕下都能看出变得发白,像是被蒸煮过的迹象。而两边完好的皮肤,也是有零零碎碎的刀痕,刮痕,淤青的痕迹。以及……凹凸不平,像是被什么利刃剜去了表层的皮肤。 “芫月……”叶漓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眼前的芫月,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唉……” 芫月微微摇头,叹息着将自己的衣服仔细穿好,一字一句开口:“我的经历,远比周庭桉描述的,多的多。” “阿丽在那一天晚上死了之后,我没有死亡。准确来说,他们不让我死亡。他们为避免我自杀,将我的手脚绑住,把我捆在柱子上没日没夜的进行着他们的事情。” “他们的妻子一开始并不知晓我的存在,以为我跟着周庭桉一起去城里过好日子了。有时候迷迷糊糊间,还能听见门口她们走过的时候,嘴里羡慕我的话语。” 说到这里,芫月顿了顿,看着那些男人身体径直穿过了叶漓,穿过了芫月,纷纷走向了庙的方向。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吗?” 芫月看着他们进去,眼中毫无波澜。抬手一挥,破败不堪的庙门被瞬间关上,扬起了大门上面残留多年的灰尘 。 “这不是我做的,是他们自己不知想的什么。白川说,他们这是死前怨恨被一个女子弄死,想在死之后,继续以这种方式报复我,让我因为被轮而感到羞愧。” 叶漓:“都死了,报复这个?” 芫月耸肩,说:“谁知道呢,至少这些男人就是一群自视清高,屁大点能力装皇帝的性子。” 叶漓有些无语凝噎,却也好奇起这个白川究竟是个什么人。 肉体死了,魂魄却被不知名的秘法召唤,回到身体。 以这种形式,让他们佯装自己还活着,继续为这个地方付出。所以他们的身体一直呈现在处于新陈代谢的情况,像是一个正常得不得了的活人,也难怪之前叶漓会感知错误。 可现在的问题,白川为何要平白无故帮助芫月? 叶漓不相信是路过见到可怜冤魂顺手帮忙。 而白川是在皇宫将云鹤打晕拖拽到了这里,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鹤与活泼好动的落竹不一样,她很少下山。一些必须的历练除外,就算有需要的东西,也都是让准备下山的弟子带上来。 而且白川如果真的准备做什么,有什么纠葛,又为何要打伤了师父之后,还将云鹤还了回来? 这些问题,让叶漓不禁迷茫。 芫月看着叶漓沉思,也不想管他现在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眼下依旧存在的迷题。 不过芫月将能说的都说了,其他的,除了白川那边的事情,就是接下来马上要发生的秘密。而即将发生的事情,说不说也没那么重要。 “你们是不是也在怀疑过我的死亡,怀疑我为何短期时间变成了恶鬼。” 芫月转回头,又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她坐下的一瞬间,叶漓发现除了她的那个椅子,就只有他面前放了一把,其他的一切都不见了。 周围房屋恢复了萧条景象,每间房门口,左上角的红色灯笼都重新变成了白色。正前方庙外的那些红色绸布,也都在瞬间变成了破烂不堪的窗布,丝丝缕缕的线布在夜风中凌乱飘逸。 芫月两手放在大腿上,坐的可端正了,微仰头看向叶漓。 她冲叶漓扬起笑脸,眼中有倒映的光芒。亮亮的眼睛,不算张扬的面部,显得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亲和的邻家小妹妹。 “其实我不是短期成为这么厉害的恶鬼,距离上一次见到周庭桉,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至于死亡……不知道多少年了。” “当初,是被扔到乱坟坑的阿丽变成了怨鬼,将我取了性命,甚至将所有的力量给我。村里的男人见我死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方法,把人蒸熟再放干两天然后放在地下。这样做,尸体既不会成为干尸,还能可以保持身体不会腐败。” “当然,这种做法不全是为了他们的恶趣味。还有一点就是他们觉得这样,灵魂能被封印在躯体内,下不了地府,告不了他们的罪状。”芫月说着说着,笑着摇摇头,有些牵强,又有些悲哀。 “你看看,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想的第一件事不是怎么赎罪,而是担心被发现之后,自己怎么逃脱罪名。” “那时候他们一边商量着,一边把我架到大锅里面去煮。其中不乏有天真愚蠢的人,在炖煮的过程中拿刀划我身上的肉,说怕这样会熟得快,少费点柴火。” “我看着他们在炖煮的过程中被发现,妇女询问他们来龙去脉,他们慌张的表情,想想就好笑。我也在赌,赌这些前段时间说羡慕我的人会不会选择帮助我。” 芫月牵强的笑容变得僵硬,抬眼看向天空高悬明月。一滴泪花在此时欣然滑落,从脸颊划过脖颈,划进胸前那道刀痕翻出的肉花里。 “我把他们都杀了,但他们怨气太强烈。每个人都在诉说自己有多么的可怜,否定他们曾经做过的一切,向我苦苦哀求。他们一遍遍的在告诉我,自己是逼不得已,将所有的错误归咎到我的身上。” “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在想,一直待在渔村也没什么不好的,何必贪慕有钱人的生活。可能现状,正是天道对我贪慕虚荣的惩罚,如今的我沾了人命,入不了轮回,投不了胎了。” “现如今的一切,也是我活该,死不足惜。” 芫月又哭又笑,而站在对立面的叶漓静静的看她,光芒的阴影遮挡了大部分眼中的情绪。 “所以,白川是怎么回事。” 许久,叶漓才问这么一句。问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般,懊悔自己的发言太过冷漠。 芫月的表情有些僵硬,愣了几秒。待到眼下泪花干涸,她才似是刚想起来要擦眼泪。 但抬手瞬间,一直注视着的叶漓缓缓道:“不用擦了,都干了。” 芫月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低着头,依旧做出擦眼泪的姿势,语气没有起伏的开口说:“他是去年来这里的,毫无阻碍的走进来,说要帮我的忙。我如今这样的力量,以及你上次看到的那个阵法,也是他教我的。但你可能不信,我并不知晓白川的任何情况,他也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半个字。” “还有吗?” “还有什么?” “白川抓那个女子进来的原因。”叶漓抿唇顿了顿,又开口:“就是白天的那个昏迷的女子,后面又被救走的那个。你看见了吧,就像当初我进入这里,你一直在暗处观瞧的一样。” 被揭穿的芫月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自然,她不知为何张望了一下四周,最后停顿在一个视线,又马上返回正面。 “她不是被救走的,是白川不要她了。” “……?” “的确是这样,她只是被白川带回来,然后安置在你之前那个房间,然后就出来了。” 听起来,怎么感觉像是在等什么人? 叶漓说“他有做什么,或者跟你说他准备做什么吗?” “并没有。他送完人进去之后就出来了,前后不过半分钟。” 芫月顿了顿,意会不明的看向叶漓。她低下头,也不知自顾自的思索了什么,抬头抿唇道:“你放心,我绝没有将过往恩怨牵扯到普通人的嗜好。那个女子我也一直观察着的,村里现在除了最大的那个九岁小孩,早没有男人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就算我今天不处理你,以后不免得有其他人前来这里。” 不会开端的话题,叶漓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询问道:“我师父的伤,是他在和白川打的时候弄的吧?” “对。” “他能很厉害,但他这样厉害的人物为什么在这里,帮你,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芫月与叶漓对视,但她很快转移开,只是摇头,说:“不知,也不想知道。” 叶漓也坐了下来,与她正对面。 芫月一直在时不时的留意天空,她做的没有痕迹。一切的动作,几乎都是与交流问题所会表达的情绪而对应的,完全没有生硬的感觉。 但叶漓隐约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 这些话题,叶漓觉得不再揪着不放。 再问,就是他有问题了。 而叶漓也仰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如预想中的一样,就是很普通的夜空。叶漓没有表情,转回头说:“你上次那个阵法,是在提醒天道,这里还有一个无恶不作的恶鬼没有遭到报应吗?” “你怎么……” 芫月浑身僵了,不可思议的看向叶漓,张口许久没有开口。 夜风无比惬意,吹在人的发梢上都是这样的清凉。 如果这时有一壶温茶,那最好不过。 可眼下的氛围,明显不适合喝茶打瞌。说不定马上,就会有大事情即将发生。 叶漓不紧不慢的开口,语气沉稳而平缓:“你的期限,就到天亮,对吧?” “……对。” 最后的秘密她还试图掩埋,没想到已经被眼前人彻底揭穿。芫月闭紧双眼,低下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后说: “阿丽没有做错什么,只待时机,她可以继续往生。我不一样,我杀了村子里近三十余口,五六十人,我活不了。而你所看到的,这村子以为的白日,亦不过是我设下的幻术。” “你被惩戒之后,困于这村子里的魂魄,可能会因怨气积累,而全部变成怨鬼危害人间。你有想过这个事情吗?” 叶漓手伸向腰间的上尘,摩挲着,冲芫月解释道:“白川提的做法,弊比利多。” 芫月点头,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白公子说,他会处理这些事情。” “你跟他聊过这个事情,是你提出来的吗?” “不,是他提出来的。” “你有亲眼见过他处理这些事情吗?” “……好像,真的没有。” “……” 听到这个,叶漓不由自主往村庄的方向看了一眼。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在某个房子墙后好像有人正在看着这边。 芫月也跟着他的动作往那边看过去,但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收回目光了。 “最后一个问题。” 叶漓回过神,抬眼看向芫月,说:“周大夫,如今在何处?” 问题一百八十度转弯,芫月有点不太理解:“……为何突然询问他?” 叶漓:“没什么,只是刚刚吃酒席都没能看见这个为村子里任劳任怨的大夫,好奇心驱使,所以问问。所以,人是不在村子里了吗?” 芫月喉头哽咽一下,表情很是为难。似乎对于这位看起来并不具有存在感的大夫,在此时让她有些一言难尽。直到过了好一会儿,芫月才正了神色。 “他去南疆了,说是有了别的事情,暂时不回来了。” 第98章 虚假的日月更迭 “他不是村里人吗?是发生了什么事,离开此地赶往南疆?” “你为何会觉得他是村里人?” 芫月对上叶漓稍显冷淡的表情,愣了一下,又恢复正色道:“叶漓,我知晓你非道士,可但凡进入村子的人,我都会观察一段时间才选择这个人该不该死。周文人虽有私心,但算不上恶人。” 叶漓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芫月,而是转移话题道:“……他是何时来村子里的。” “他是和白川差不了几天来的,但周文似是在躲着白川,两人没有碰过面。我心觉他们可能不是一伙,并没有在任何一方多提一嘴。” 说完,芫月又询问:“叶漓,你先前询问我白川来这里的原因,那我可否询问一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导致你们接二连三的过来。正是因为这个东西,所以我才会得到白川的帮助,你也和其他人一样赶过来。” 叶漓没有回应,神情依旧很淡然抬起眼皮,注视眼前容貌姣好的少女。 少女生得很好看,如果忽视掉她惨败异于常人的惨白脸色,以及脖颈处那道触目惊心的痕迹。任谁看了,怕是都会觉得眼前的少女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子。 “……快天亮了吧。” 叶漓再一次抬头,看着天空那些闪烁光亮的星辰。 村子离城区近,所以那边夜间升起的灯火也能照耀在这边的天空上。但被这样多数量的灯火光芒照射,那些原本就昏暗的星光就越发看不清楚了。 世事无常,有人匆忙,有人彷徨。 叶漓将脑袋恢复原位,对芫月露出一个微笑,温和开口:“芫月,你在这里这么多年,应该也察觉到了一些事情。你问我这个问题,是真的没有头绪吗?” 芫月两手放在大腿上,听到叶漓这样说话,在他看不见的暗处紧紧攥住了裙料。然而表面却显得轻松非常,不解道:“我前身只是一个渔村的疯丫头,我能看见什么?就算真的是我看见了,我见识浅薄,性子又大大咧咧,怕也是记不清楚。” 叶漓眼角微眯,嘴角笑的愈发往上,一字一句道:“你能发现,而且不得不去选择发现。毕竟,你在靠它维持现状,我说的对吗?” 芫月立马冷了脸色,整个人泵发出一股强烈的,不属于她的气场:“很抱歉,请容我拒绝回答你的话。” 叶漓点点头,并不打算继续纠缠:“好的。” 谁也不说话,两人气氛陷入了尴尬。 庙中的声音被隔绝了,应该也是觉得眼下的情节不适合加上这样的背景声音。 月亮以缓慢的速度移动,一点点的向看到明月的人宣告着,下一轮日月的更迭即将到来。 叶漓一直看着芫月,芫月却偏过了头去,眼睛不知在看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寂静无声。 芫月突然闭紧双眼,在同时,她周身散发出温和的橙色光。那些光线宛如有生命一般,一点点的向周围延伸,直到看不见边界,叶漓才收回视线。 转过头来,芫月已经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清明。 “白川和一个人离开村子了。” “和一个人?” “是。” “他不是自己来的吗?那这个人是谁?” “我查看不了他的信息。” 芫月无奈的摇摇头,随后摊开双手,在掌心幻化出了一个模糊极致的背影。 那背影高挑,长袍及地,双手背于身后,似乎正在和旁边的人聊着什么严肃的话题。仅仅露出的模糊侧脸,却是一样的熟悉,却没有在脑海内找到有关这个人的全部信息。 叶漓仅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芫月说:“我甚至不清楚他是何时进入村子的,白川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也未曾透露过半个字。” 叶漓又一次沉默。 这种法术还是费神,芫月从掌心的幻象移开双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叶漓道:“你看,能告诉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其他的,要么就是不能说,要么,是我对于这些事情的确知之甚少。至于白川的来意……我明白天下就没有白得的东西,但我会为我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那些因我行为而出现困扰的人,我也会给予他们我能给到的,最好的结局。” “你打算怎么偿还这些虚实难分的东西?”叶漓不咸不淡的开口,只是单纯的疑问,不掺杂着其他任何的情绪:“这个世界上,若是欠了一件明明白白的东西还好说,但不以固定形式出现的东西,往往最难偿还。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理不明的。” 毕竟,多数人都会觉得自己才是最为难过的一方。有些人会选择压在心底,而有些人则是立即以两倍的形式报复。 孰轻孰重,在现在看来,已经不太重要了。 只要能报复。 只要对方能受到比自己惨烈千万倍的代价,其他的一切都是天道报应。怜惜什么的不会存在,共情什么的更是不用说。 芫月以为叶漓会安慰她,或者激动一点,怒斥她。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说完之后,听到的是这样的回话。 芫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慢的开口:“叶漓,你也一直在看天空,是在看这满天星河,还是也再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在期盼着什么……” 叶漓顿了顿,瞳孔中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知为何,在芫月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场景。嘈杂的声音充斥着耳朵,心灵深处传来的悲鸣似在提醒着叶漓什么东西。 那一幕,仿佛就近在眼前。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他为何没有半点记忆? 叶漓坐在芫月的对面,微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不说话,芫月便又自顾自的开口说:“我明白那些道理,我虽没读过书,但不至于这些东西不明白。但我只能做到这样了,本就是我为了一己私欲选择杀死了这些畜生,避免外人进来看见人不人鬼不鬼的村子,只能选择封闭起来。” “选人进来的条件也并不是趁其不备攻人心魄,而是我一直在看着你们。包括你们注意到这村子的异常,来来往往的人,我都在观察着。” 说到这里,芫月想到了什么,失笑道:“我当初就是看你长得好看,然后就让你进来了。第一天的时候,看你会不会像先前那些莽撞的人一般,对着村里人喊打喊杀,似疯癫了一般。不过果然还是名派出来的人,行为举止都不同于那些无门无派的道士。” 叶漓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并非道士。” 芫月点头:“白川跟我说了,你是修仙的。” 叶漓一愣,转而道:“一个大夫,是怎么看出来我非道士的?” 芫月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嘴了,抿嘴转移话题。 “……我消亡了之后,届时,让传言再多一点。跟他们说,说城外的恶鬼因为扯上人命无数,如今罪有应得,遭到天道报应了。他们骂也好,咒也罢,这样一来,心里应该会好受点。” 叶漓忽视这样的插曲,毕竟问了,芫月也不会选择回答叶漓的疑惑。 “那你完全可以换个地方生存,只要你离开这里,解除封印,让那些肆意的传言再起来一点。毕竟这些对于他们来说,这种事情最多只是茶余饭后的话语。因为每天都能发生更值得他们关注的事情,所以时间一长他们就会慢慢忘记你。而这里因为有死人,还鬼待过,阴气重,自然而然没人敢过来。那些地主也会抛了这块晦气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来追什么税或者租地钱了。” 叶漓两手摊开,装作模样洒脱的开口,一字一句间,似是在给芫月提一个不错的建议。 但在叶漓说完之后,芫月很认真的摇了摇头,说:“我罪有应得,我本来就该死。” 月色渐浅,周围都空气变得湿润,凉意更甚。 月亮越来越往西边降下去,而另一边的云层愈加明显。可能过不了多久,那里将会升起烈阳,给这片长时间昏暗的地域带来光明与希望。 庙里面的事情也完事了,一个接一个的魂魄穿过紧闭的大门,穿过坐在庙前的两人。他们神情餍足,看模样是刚满足了一项心愿。 各回各家,却并没有打开门窗。而是以面朝外,背朝内的姿势呆滞的站在门口左边。 叶漓正想询问这一幕的原因,却见那些站在门口的魂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得透明,直至彻底消失。消失的烟缕一点点回到了灯笼里面,跳跃的火焰逐渐变得安静。 这一幕结束,远处有了亮光。 叶漓转回头,却见芫月的身上正散发着暖橘色的光芒。 她依旧坐在椅子上,在晨曦带来的光芒中,芫月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她微笑着开口:“白川离开,应该也是知道他的计划已经成功,而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再盘算的。” 意识到什么都叶漓猛的抬头,果然,刚刚还满是星辰的天空,此时正被一个巨大的阵法正盘旋在上。阵法九个转轮,每个方向都以逆反的格式运转,期间透着诡异的腥红色。 红色的光芒宛如一个巨大的灵体,每转动一格,中间渗透主的红色线条都缓慢延伸至地底,一点点的吸收着这片大地的青白灵气。 而刚刚还能看见一点点光芒的东边,现如今已经看不见任何晨景。周围被一个巨大的环形结界笼罩,结界上盘踞的金色条纹,在闪动着自身的光芒。 芫月抬起手臂,肢体已经变得有些许透明,只有边缘的轮廓还能分辨出还是有形体存在的。 而芫月看到这一幕整宛如释怀一般,长长的叹了口气。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叶漓有预感,抢先回答道:“……这里的日月运转,是假的,对吗?” “是的,我死了之后,我见不得光。即使有人类的肉体作为屏障,魂魄依旧有一股强烈的灼烧感。所以我才建造了这个虚假的日月更替,田间农忙的结界。其实我也好久没有看见过真正的星空,你所看到的是随着以前的记忆捏造出的。这个并不是这里的夜空,而是原在渔村,十几年前的天空。” 叶漓说:“你想知道,在我的眼中,这个村庄是怎样的吗?” 芫月说:“应该不是什么好景色。” 叶漓:“是废墟,是死人堆。田间都是废骨和腐肉,饭菜是黑成一团的内脏块状物。而那些看似正常得不到了的妇人,亦是行尸走肉一般的疯子。孩童是鬼婴,鸡鸭牛犬是木头。树木是吊挂着尸体的支架,井口是吞噬路过腐人的妖物。而在其中看似最正常的男人们,却因为你这近十年肆意透支身体能量,早就被路过的大妖吞过一魂一魄了。” 芫月笑了,说:“不是我肆意透支他们的身体魂魄,而是他们自己选择每天晚上到达这里。是他们自己的大男子主义,美其名曰羞辱,尽情做着自己的事情。这是他们自己情愿的事。” 叶漓点了点头,说:“你下一步,是准备将这里的魂魄彻底封锁,不让他们投胎吗?” “哈哈哈哈……叶漓你真会说笑话。这种事情除了神,谁又能做到呢?不过有一点我疑惑了很久,现在正好问问你。” 芫月笑得开怀,两只大大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眼中有亮光闪烁其中,紧紧封存着叶漓的画面。 “我总觉得,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叶漓摇头,回答得坦然:“大千世界,书籍之多,我只是阅读得多了些而已。” “你看,你也有不能说的事情,所以,便不要再询问我了。”芫月身体变得愈发透明,近乎消散。说这两句话的功夫,都变得有些艰难。 “芫月姑娘,你相信天神的存在吗?” 叶漓对上芫月的眼神,眼底没有任何情绪。然而这样表情淡漠的叶漓,让芫月心觉陌生,不似一开始见到的那个温柔和蔼的人。 “天神?” 芫月话音刚落,结界之外传来一阵巨大的雷声。 两人纷纷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头顶原本在运行的阵法已经被天雷劈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缝,露出真正的天空。 这结界之外的天空正乌云密布,在这村子的正上方,天空的云层交叠盘旋,在中心露出一个雷纹闪现的旋涡。仅仅露出的一角,都能看出那旋涡之大,应是覆盖了这整个村庄的范围。 芫月抬头,看着那缝隙之中透出的旋涡一角,说:“除了天玄那位,从古至今唯一一个成功飞升的掌门,又有何人敢称天神?可即使是他,怕也是不敢自称神明吧。” 第99章 天道泯灭,人性落幕 裂缝越来越大,从内往外,阵法的裂纹宛如一具瓷器一般,在屏罩之上不断的产生裂纹。在结界之外的真实世界,也随着裂纹的扩大,逐渐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天雷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间隔越来越繁密,一声接着一声。中间间隔愈发紧促,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着这里劈下一道天雷。 芫月身体半仰,冲天空的裂缝伸出手。食指和大拇指伸开,对着天空的大小比划着天雷的位置。 “天神什么的,于我而言,和那些只谈钱财的地主没什么区别。都是需要忌惮,需要夹着尾巴生存的一方。” 芫月的身体已经停止消散,现如今处于一种半透半实的状态。身上的力量在不断的流逝,沿着边缘一点点的分散成米粒大小,她的模样也越来越接近于鬼魂的存在。 但两人都明白,这绝不会是停止。 叶漓站了起来,抬眼看着天空的景象,抿唇不语。 芫月解释道:“没事,天道是来惩罚我的,你待会站远一些,不会伤你分毫。” 叶漓看向她,说:“你怎么会招来天雷?” 一个村子,十几口,动手者人仙也好,妖鬼也罢,在这个动荡的世界比比皆是。不夸张的说,世界每天都在死成千上万的人,每天都在世界的某处发生着悲哀,而今芫月这一遭倒引来了天道的注目。 要么,有其他的东西介入其中。要么,就是芫月使用的东西,已经远比人命还要严重。 叶漓想到了她的能力。 是了,一个鬼,是如何拥有那样强大的能力呢? 而她算上生前,不过三十余载,就算再怎么有能力,怕是也没机会接触。那想必就是有外人介入其中,让芫月误打误撞使用了关乎世界危害的器物。 叶漓说:“他让你用的地底深处的力量吗?” 芫月:“是,也不是。” 叶漓:“何意?” 芫月:“他给我看了未来,让我在其中做出选择。” 叶漓:“所以你选择了这个。” 芫月:“对。” 叶漓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被天雷击中,就是灰飞烟灭了。” 芫月嗤笑一声,说:“你们这些人最喜欢说的,就是人皆有轮回。因果报应,前生纠葛。一些人定罪也是喜欢这样说,说你受的苦是上辈子遭的孽,说你如今享福,下辈子就会很苦。我遭遇变故之时,其中有一个男人就是这样在我耳边说的,我记得很深。” “我上辈子是大恶人,这辈子要补罪。落得这样的下场,亦是我的惩罚,亦是我的罪孽。是我自己活该,我不能有任何怨恨的情绪在,我不能埋怨,只因这是天道。” “可是,不是以前世之躯经历的前世之遭,又谈何轮回?谈何弥补?记忆是陌生的,遭遇是迷茫的,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人。” 芫月放下了手臂,长长的叹息。 “所以我为了下一辈子的我不再遭遇这些,干脆将所谓的轮回切断。尽管对我而言,轮回一说不过是为了那些无法解释的苦难,为人所难捏造的骗术罢了。” 震耳欲聋的雷声愈发接近,结界也在这几分钟的时间内彻底被天雷击垮,露出了黑紫色旋涡云层的全貌。 在雷声轰动到了一定程度,已经足以掩盖住说话声音。从旋涡的中心闪出一道比周边要大上十几倍的天雷,正对着两人,眼看着就要劈下来。 芫月起身站在风中,上扬嘴角,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愉悦的表情。见叶漓一声不吭,歪头看着叶漓。 两人都身高有差异,但芫月站的位置比叶漓的位置稍高一些,所以两人是处于平面的视角。此时恰有微风,风吹动她的鬓边碎发,柔化了眼中复杂的情绪。刚刚还坚持个人的女子,在此刻神色都变得温和。 “叶漓,你的名字其实很好听。” “我娘先前与我说,人与人的情感是一言两语说不清的。那些看上去仅仅覆盖于表面的意义,也远不止如此。” “所以,赐你此名,一定是好寓意,是希望你好好的。” 叶漓一眨不眨的看着芫月,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此刻亦是说不出来的。沉默了好一会儿,唇瓣轻弯,露出了一个笑容。 “……谢谢。” “轰!!!!!!” 天雷跟随着叶漓的回话而猛的落下,巨大的声响几乎吞没了叶漓那微不可及的声音。 他觉得芫月并没有听到他的回应,想再补充一句。然而终究太晚,他只来得及看见眼前的芫月无谓的张开双臂,整个人往后仰着,将自己身体全面展示在世界面前。 随后刺眼的雷光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这样强烈的雷击,叶漓又和芫月站得这么近,肯定是有波及的。所以他不由自主的将手臂挡在眼前,准备召唤个保护罩。 可就在他准备施法之时,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叶漓将挡在眼前的手臂拿了下来,却见自己面前有一道明显的屏障,极为坚固挡住天雷这样猛烈的攻击。 准确来说,是叶漓被一个屏障罩住了周身。纵观外面已因雷击受到了极大程度的余波,而他待在这里,别是余波,连衣角一个晃动都没有。 叶漓突然觉得愤怒,胸腔内传来的悲鸣一阵阵的,不停的在提醒叶漓如今该以何种情绪示人。然而体内情绪再怎么丰富,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雷的惩罚持续了很久,久到叶漓的喉咙都发涩,视线都变得模糊,手脚都变得无力。 久到叶漓忍不住的怀疑,芫月的罪孽有这样深重吗? 久到叶漓忍不住的去怨恨天道,为何要这样放不过一个女子。 久到叶漓想要突破这的屏障,将芫月从天雷的中心拖拽出来。 天雷结束,天空恢复光亮,那挤压的暗紫色雷云旋涡变得消失不见。除了周围明显可见的破坏力,一切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天空依旧安静。 周围依旧无声。 叶漓终于拖着变重的身体向前迈出一步。 没有任何阻挡。 前方的地上已经没有任何物件,只剩一口近两丈长的坑底。坑的内壁被劈得焦黑,期间还有冒着星星火光,却又立马被微风吹得不见踪影。 叶漓坐在地上,两手搭在双膝上,宛如打坐一般。弯着腰,眼神呆愣的看着眼前的坑底沉默不语。 “……芫月。” 不知过了多久,叶漓发涩的喉咙才勉强喊出来一个名字。 然而周围寂静无声,更不会再有人回应。 叶漓又往下弯了弯腰,他低着头,看见地上有一道两指宽,线条状的东西。沿着这线条一直往两边看去,远处连绵着各种线条,可见其连接起来之大。然后它们在这样灰烬一般的地方,在黑色的土地上,依旧闪烁着金色的微光。 “……这样……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这样……都是这样……” 叶漓干笑了两声,又是摇头,又是呢喃,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宛如疯魔了一般。 秋季的风尤其狠毒,看似凉爽的清风,却夹杂着寒气刺骨的窒息感。稍不注意,可能就是因沉迷其中,而受到永生难忘的经历。 叶漓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的城中的客栈,又是如何自己上床睡觉的。他只知道自己坐在那里到最后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知道自己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任未站在床头对他说,恶鬼已除。 任未说,他们是在发现天雷时准备前往城外,却被人为封印在了客栈,怎样都出去不了。两个时辰之后,有耳朵尖的弟子听到楼上有动静,上来之后才发现叶漓已经不知为何回到了客栈,而且昏迷不醒。 “……你昏迷的几个时辰,嘴里一直在念着一个名字,叫古歆。” 任未两指探在叶漓的额间,探查他的身体状况,不缓不慢的开口:“古歆,是那恶鬼的真名吗?” 古歆? 他昏迷期间一直在念着这个名字? 叶漓摇头,说:“回禀师父,徒儿并未听过这个名字。而那恶鬼的名字,也是芫月无疑。” 叶漓缓了缓心神,将在村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半真半假的讲于任未听。 倒也不是他对从小悉心照料自己的师父抱有戒心,只是他在芫月魂飞魄散的一瞬间,脑子里面一闪而过什么东西。但因为太快,叶漓根本没有来得及抓住那东西的真实面貌。 他现在有疑问,所以不能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吐出来。 他得去北域一趟。 任未听完之后,思索了一会儿,说:“自古以来,这些事情往往都是道不清,理不明的。芫月姑娘若是尚存,怕也是要与周庭桉不死不休罢。” 叶漓讲述的版本,是芫月自己想阻断“轮回”,解开了村子的封印。而此时门外正是烈阳高照,她就这样被活生生的吞没于阳光之下。 虽然愚蠢,却情理之中。 天道的存在,芫月被灭的真实原因,都是不能讲于他们听的。 好在任未听完之后,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对于芫月的那些遭遇而心感不幸。 “你先休息一下,云鹤她到如今还未苏醒,祁深一直守着她,我得去那边看看。”任未拍了拍叶漓的肩头,随后转身出去了。 算算时间,云鹤是昨日清晨与师父一道回来的。如今任未看模样是恢复了,云鹤却昏迷了一天一夜? 叶漓也没心情思索了,起身披上外衣就准备往门口走。 临路过桌子的时候,叶漓余光瞥见了什么。扭头往旁一看,桌子上除了茶盏,还安静的躺着一朵鲜红的扶桑花。 花瓣大幅度的往外翻,露出内里的花蕊。这种花开花时间只有几天,像这样盛开一般就是离枯萎很接近了。而且若是摘下来超过一个时辰,花瓣也会迅速合拢。但眼前这朵很新鲜,内瓣上还残留有露水的痕迹,连尾部断裂处,还有汁液流出。 师父在他醒过来之前应该一直在这里,而且师父能力并不弱,不至于有人出现,放了一朵花还发现不了。 鬼使神差般,叶漓迈出去,伸手拿起了花。花瓣上面的露水因为颤动滴落至桌面,小小的水珠上反射倒映叶漓困惑的脸。 扶桑花并没有什么香味,就算靠近花蕊也只能闻到一股微不可察的草木气味。 然而就在叶漓将鼻尖靠近花蕊之时,忽觉耳尖有微风拂过。叶漓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是紧闭着的。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放花的人还在房间。 叶漓眼底情绪微动,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花朵收入袖口,开门往云鹤那边去了。 到云鹤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了轻缓的说话声音。不过因为里面的人说的很小声,就算周围再怎么安静,叶漓也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里面传来了任未声音,叶漓应声开门。 “师父。” 任未摆了摆手,指了指床上的云鹤,随后示意叶漓在他旁边落座。 任未左边是祁深,见叶子进来也只是点头示礼,往日那些喜爱挂于嘴边的调侃也消失无踪。他眼下有疲态,一手无力的搭在桌面,看模样应是守了一天一夜未眠。 “你怎么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在村庄内,也累了一天一夜了。” 任未叹息着给叶漓倒了杯茶。 叶漓冲他微微下弯了点身子,随后看着清亮的茶水,又抬眼扫了眼两人,轻声开口:“何时都能休息,不过眼下看云鹤的情况,貌似更为紧张。” 祁深长长叹了口气,说:“我刚刚与师父在谈这个事情,在你苏醒前两炷香时,有在皇城附近探查的弟子回来禀报。说皇宫附近,八卦几处,有妖魅的痕迹。而云鹤此遭,怕正是与那不知名的妖魅所产生了争斗。争斗过程中不知受了何种伤害,如今都未曾苏醒。” 叶漓:“皇城多有人皇之气护佑,那里又处于龙脉……” 说到这里,叶漓突然不说了。 是了,自古以来,人皇所拥有的气脉,就是能力强盛的妖魔不敢轻易近身的。而皇宫更是不用说,当初在修建该建筑之时,肯定添入了不胜数的驱邪之法。 现如今皇城多有妖邪,还是处于八卦之位,那想必就是那个位置上的,出现了什么状况。而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妖邪是出于皇城内中人,所以皇城大门并不排斥这个进入的人。 “是皇族?可皇族人又怎么会突然变成妖魔,并荼毒皇宫众余人。”叶漓说出来自己的疑问。 祁深:“我与师父就刚好说到这里,至于真正原因,只有看见一切的云鹤才能知晓了。” 任未点头,说:“与我交手那人,我能确定他的身份,不仅仅是武功招式。最重要的是,我在他的腰间,看见了一枚精细非常的带勾。” “带勾?” “对,那种程度的带勾,其间甚至有玉石做点缀。修仙界都是灵石多用于武器的点缀,既能美观,也能加强武器法术的屏障。而我看见的那枚,它多用于人间,且使用者非富即贵。” 第100章 夜幕的男子 “当年那场政变说大不大,说话小不小。至少他们的动作,已经引起了周边几个小国,以及南疆那个古国的关注。” 叶漓静静听着,一旁的祁深见状开口道:“若是这样推测,毋庸置疑,那人身份就是皇室三百年前的那位太子。而他如今不知因何原因,将妖魅引入宫中。也许当年有我们并不知情的原因,但如今不能让普通人摄入当年的恩怨是非。况且如今云鹤因为这个自今昏迷不醒,于公于私,都不能就这样走了。” 祁深的这一段话,叶漓并未说什么。只因比起这个,叶漓更为在意的,是当初任未说的那个,三百年前的白川与现在的容貌基本上没差异。 按理来说,容貌不变的确存在。但那些都是爱于容貌的人,且花费在容貌的功夫远比修炼的时间长,比修炼的功夫更加繁琐。 几次见白川,他的言行举止,给叶漓的感觉都不像是爱于容貌的人。比起这个,更像是一位有着极高身份的长者。 祁深说完,转头见叶漓一声不吭,便偏头向任未看去,道:“师父,若是你们准备返程,请带上云鹤返回,并原谅弟子不孝。” 任未冲他扬了扬下巴:“你打算做什么?” 祁深站起身跪下作揖,郑重其事道:“师父不必担心弟子安稳,就是死,也要让这危害人命的妖魅受到报应。” 祁深的表情太正经,别说叶漓,任未都有些不习惯。于是任未抬手在祁深背后拍了一巴掌,力气之大,祁深整个人都往前弯了一下身子。 “师……师父?”不知为何被揍的祁深一脸懵逼的看着任未。 任未:“你个臭小子,当英雄当上瘾了吗?还担心,我担心你个棒槌,一根死脑筋。” 祁深脸色一变,下意识的以为任未想要阻止他,连忙开口:“师父,于公于私,徒儿都不能就这样回山门!” “谁说我们要回去了?” “……啊?” 叶漓出声:“你有时就是个傻二户的脑回路。” “……?” 被打被骂的祁深一脸莫名其妙。 任未想了想,开口:“我准备先让其余弟子回去山门禀报芫月姑娘一事,我,你,还有叶漓,则留在这里等云鹤苏醒期间找寻皇城中隐藏的秘密。” 叶漓补上:“白川在芫月准备实行自毁一记时,便已然离开了村子。去处不知,但他既然知晓云鹤发现了皇宫内的什么事情,就定然不会离开此处。” 任未点头:“而且,罗湫自前两天离开之后,便一直未曾回来过,我们还得找找他的消息。” 两人这么说,祁深脸上总归有了些笑意。被叶漓扶起来重新坐回位置上,安安静静的听着叶漓与任未交谈这两天的一些细枝末节。 午间时候,任未召集了剩余弟子先行返回门派。 临出发前,一位弟子将叶漓单独叫到了一边,给了他一束半白半透明的丝线。叶漓看出这是落竹灵尸交涉的器物,刚想问些什么,那弟子抢先开口: “落竹师姐说,有事要与你私下说,还请不要告知掌门。” 走了之后,直到晚间,叶漓单独回到自己房间,将那束丝线放于掌心。 灵尸是落竹自己感悟出来的一种媒介灵体,虽有个尸字,但实际上是一种魂体分裂的单独个体。它没有意识,只会听从魂主的命令。更不存在被什么人取走,离开魂主的事情。 另一种说法,灵尸就是落竹的魂魄之一。 他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灵尸的时候,落竹好像说过这玩意儿的使用方法。不过当时他正研究自己的课程,没时间听这些事情,就听了个只言片语。 叶漓坐在桌前,两指拿起那束白丝,正歪头斟酌着该用胡乱猜想的哪种方法。 此时他身后恍如有动静,叶漓疑惑的往回看了一眼,除了微开的窗扇,被微风吹动的腊火,并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 待到转回头,手里原本安安静静的丝线突然自己离开了叶漓的指尖。它飞到了半空中,缠绕的丝线自己解开了,在半空中没有规则的飞舞着。 几秒过后,丝线慢慢缠绕成一个球体,丝线与球体各自不停的旋转着。然后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的变大,变长。 不到半刻钟,一具灵尸显现在叶漓面前。 它正对着叶漓微垂脑袋,浑身散发着寒气,没有半点生气的感觉。然后下一秒,它抬起了眼皮,白色的瞳孔紧紧的注视着叶漓。 由于灵尸没有发声的位置,所以都是通过感官传递信息。而收取信息是储存声音,再转交给魂主那边。 叶漓仔细思考着脑海内突然传送过来的信息,开口说:“我明白了,落竹,你找个机会,届时,我们在城门口汇合。” 灵尸没有说话,只是双目恍如有神般,将叶漓的声音传入了身体。这一看不见的动作做完,灵尸在原地慢慢缩小,变成一开始的丝线模样,然后消散于叶漓眼前。 刚才落竹拖灵尸传来的话,是在叶漓他们发生异变之时,那位弟子即将返程,再将信息传给叶漓。其中的内容自然是落竹早就录好的,只是针对突发状况。如果一切平安,那弟子也不会将这缕丝线拿出来。 其中重要的内容,就是落竹当初在下山的那几天除了任未的现身,还发现了个奇怪的事件。如果真的出现了状况,想必就是那件事产生了干涉,发生不对劲。等到灵尸独自返回门派之后,落竹也明白这件事并没有完全做完,会选择偷摸下山。 灵尸消散之后好一会儿,叶漓都坐在原地思考这一路以来的事件。 这些看似乱七八糟的东西,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关联。虽一个个的分散开来,但内里却有一缕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紧紧交联着,只等发现的那一天。 可纵然叶漓怎么去联想其中内情,都没有任何头绪。现在看来,是他掌握的信息的确太少了。 至于北域…… 北域是一定要去的。 叶漓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一定可以解开当下的困惑。 “北域……水泽……” 他并没有听过水泽这个地方,周边的师兄弟也没有听说过。可任未能写出来的地名,定然有着什么更为深沉的秘密,而且他一定去过。 想着想着,叶漓就起身了。 “不行,得去问问。” 现在那几个师弟师妹们全都在返程途中了,这里没什么人,周边房间也空了,不担心隔墙有耳之类的了。 叶漓的房间在最东边,而任未的房间在最西边,中间要经过云鹤和祁深的房间。 然而在叶漓经过云鹤的房间时,内里却传来了声响。叶漓几乎是下意识的认为,认为云鹤已经苏醒。 叶漓两指并拢弯折,用手背准备敲打木门。问候的话语已经在嘴边,然而下一秒,他的手指却被一双手阻止。 抬眸看去,是神情从未如此严肃的祁深,手里还拿着剑。 「我来开」 祁深轻启薄唇,无声的对叶漓说了这三个字。 是白川又来了? 不知为何,想到那个满脸假笑的白川,叶漓就习惯性的感觉自己与这人合不来。 他原以为祁深会轻手轻脚的开门,尽量让里面的人意识不到门已经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了。但令叶漓没想到的是,祁深先是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木门的上下位置,往后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叶漓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然后就见祁深几步快步冲了上来,抬脚猛的一踹! “呯!!!” 一声巨响,两人径直走了进去。里面的人貌似还没反应过来,但也没有打算走掉,就在原地看向叶漓他们的方向。 叶漓进去之后,看见云鹤的床边正站着一个全身裹满黑布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瓶什么东西。 祁深见状,以为他是和白川一伙的,几步上前指着他怒道:“你是何人!” 然而男子看见祁深的一瞬间,整个人仿佛被定格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注意到他身后的叶漓。 对于祁深的怒斥却没有回话,叶漓总觉得这人很奇怪,皱眉道:“阁下何人?为何要无故闯入师妹房中?” “你们不也随意闯进来吗?” 男子转过身,面朝床上躺着的女子,语气淡然的开口:“我给她喂了药,明天就醒了。” “现在来补什么药?不是你们下的云鹤她会变成这样吗?”祁深甩袖冷哼。 “随你们如何想。” 男子转过身来,将手中一直握着的瓷瓶放在了桌子上。随后抬眸,注视祁深良久也一声不吭,似乎在一点点的观察着这人的面部。 这人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刚才拿着瓷瓶的手也就露出了两根指头。全身上下,就一双黝黑的眼睛是完完全全显露在外的。借着旁边烛火的橘色温光,他的瞳孔中倒映着祁深不解的面容。 祁深被看得心里发毛,道:“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听到祁深回话,他似乎是笑了。但这一声微不可察的笑意中却带着一星半点的哽咽,不知悲伤亦开心。 [这人太怪,而且我们来之前也不知他对云鹤做了什么。是真的给了解药还是重新下了个新毒,这是未知数。要不你我合力将他捉拿,待会交由师父定夺去向。] 祁深使用暗语,对叶漓说道。 叶漓正准备回答,却见前方的男人突然召唤了传送阵法。 两人见状连忙后退一步,男人先是看向叶漓,瞳孔微动,却什么也没说。随后他转向祁深,看了良久也没有说话。直到脚下的阵法灵气已经快要消散,他才缓缓开口。 “……我要离开了,你,好好的。” 说完这句话,不等祁深再说些什么,男人就地消失不见。 他消失之前说的那句话,两人之间陷入一股诡异的氛围,谁也不说话。 “这人谁啊。” 过了好一会儿,叶漓才转向祁深。 祁深一脑袋问号,叶漓这时候还问他,他更是不解其意,说:“你想让我回答什么?八百年前的老友?定了娃娃亲的男人?” 叶漓没想到逼急的祁深这么大胆,轻咳了两声,说:“我怎么感觉,他好像认识我俩?看你的眼神仿佛里面有大故事,而看我的,就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祁深嗅到了什么气息,嫌恶道:“大师兄,你是不是哪次历练时招惹了哪个纯情少年,让他对你芳心暗许了吧?” 叶漓翻白眼,抬手给他来了一大耳刮子。然后看向山门的方向,意志坚定,双目炯炯有神般开口说:“我身为青御大师兄!掌门的亲传弟子!我!生死与门派共存亡!” “咦~” 祁深脸色嫌恶更甚,一脸你是不是有什么大毛病的表情,摇着头往云鹤那边走了过去。 叶漓立马恢复正经,几步跨到床边。站在床头的位置,看了看坐在床边,正在给云鹤摸脉象的祁深。 “怎么样,那人说的是真是假?” “是真的。” 祁深将云鹤的手腕敛回被子里,抬眸对上叶漓的双眼,道:“云鹤之前体内混乱不堪,她自己体内的灵气似乎在自我排斥一般,在身体里面到处乱窜。不过现在她的体内,已经恢复往常暗流灵气的模样,在慢慢苏醒的征兆。” 叶漓转头看向了桌子上那个小瓷瓶,就将它拿了过来,递给祁深。 “先放着,明天我和你去找罗湫,让他看看,他懂这些药什子玩意儿。” 祁深拿过瓷瓶往天上抛了一下,稳稳接住。疑虑的注视着叶漓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不是先前去药谷辟谷修炼了近十年吗?你会不知晓这玩意儿?” 叶漓:“……我怎么感觉我的事情,你这个师弟比我还清楚?” 祁深一本正经的回:“大概是我俩上辈子有父子之缘,前后由我与你。” 叶漓嘴角扯了扯,说:“你这编瞎话的功夫,远比师父强多了,看来有望继承他的衣钵。” “别介,我可不干这苦差事。有你就够了,你机灵劲远在我之上,我不跟你争这个。不过,若你也不愿要这差事……” 祁深连连摇头,随后想了想说:“就交给罗湫!毕竟他能力与你相差无几,只是脑子稍微有点转不过弯。有那一众多嘴多舌的长老在,问题不会太大。而师妹是我要的,你若觉得寂寞,可以携落竹修养晚年。” 叶漓要不是看他现在在云鹤床边,早将他一脚蹬下去了。他也实在不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绞尽脑汁说到这种地步。祁深敢称第二,怕没人敢称第一了。 不过说到落竹,叶漓想到自己出来的原因。 当初在金玉峰的大殿外,也曾在几人面前说过这件事,然而所有人的回答皆一致。只是当时眼尖的叶漓发现,祁深在撒谎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反问提问方。所以现在左右没有人,叶漓才想问问祁深的看法。 叶漓在地上一屁股坐下,两腿盘脚坐着,微抬下巴看向祁深,眼神分外真诚且真挚。 “祁深,你真的没听说过水泽吗?” 祁深浑身怔住了一般,掀起眼皮看向叶漓。他的瞳孔中情绪太多,一时间叶漓没反应过来,倒显得分外陌生。 叶漓心下一凝,已然知晓了结果,道:“祁深,你知晓这个地方?” “……算知晓。”祁深点头。 “为何是算?” “因为我没有去过那里。” 祁深收回目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此时他整个人陷入了回忆,目光深深的看向大窗户外的夜景,一字一句的对叶漓说了自己曾经的一个梦。 第101章 任未消失 祁深的梦境发生在临出发前的两天,据他所说,梦中画面多有断层,发展路线也总是连贯不起来。 有时候感觉自己身处异地,有时又觉得自己在青御。 为何是觉得呢? 只因祁深说,梦中的青御与现在多有出入,而且周边的师兄弟都换了面孔。就连叶漓都恍如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独自一人离开了青御。 “仅仅是在梦中,我仍旧能感受到那股巨大的悲伤,源于胸口处的撕扯感。” 祁深将手掌放在胸口,眼下情绪多是困惑与倦态。见叶漓一直沉默没说话,祁深顿了顿,将手拿下附在云鹤的手上。 “而且,我曾多次试图寻找云鹤的身影,然而连身边的人都不曾提及。反之,我总是在下一次转换视角的时候,到达一个似世外桃林一般美丽的水域。我总是身处于一座高大看不清的树下,树下有座小小的无名石碑。那石碑似乎格外另外注意,我一天下来几乎都在它的身上。” 说到这里,祁深颤抖着睫毛。扑闪的灯火遮住了他半边的面容,低垂的眼眸看不清神色。轻薄的唇瓣紧抿,脸部光暗折线清晰。 不知为何,叶漓恍惚看见了他身上在散发着白微光。 过了好一会儿,祁深才重新开口说:“对于梦中发生的事情,走向,我大概有所预感。只是那样的结果太悲惨,我也不会让日后变成那样。” “至于你所说的水泽,当初在你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我下意识的想到了它。” 祁深注视着云鹤的脸庞,道:“我之前也与云鹤说过这个地方,她很开心,说以后若是门内无事,便于此地隐居。” 他说完之后,房间里陷入寂静。 叶漓抬眸:“还有其他的吗?关于你到达那里的原因。” 祁深想了想,摇摇头:“梦境断断续续的,很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走向。” 叶漓手撑在腿上,手掌抵在下巴处,他道:“那,梦境的最后发生什么了?” “都是梦,怎么可能会想得起来,而且已经过去半月……等等。” 祁深手一拍大腿,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指着一脸懵逼的叶漓,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开口道:“梦里的最后,我好像被你一剑捅死了!” 叶漓抬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指着自己:“我?祁深你睡觉睡迷糊了吗?我做什么要捅你?” “肯定是你嫉妒我的才华和容貌,才捅了我!” “我这模样,就算上天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天下地上,你挑不出第二个!我作何要嫉妒你?” “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不允许别人长得好看。不然为什么我做梦都是被你捅。” “你的梦境,你反过头来找我?”叶漓有些无语凝噎,被这一个筋的人气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指着他恨不能自已。 “祁深啊祁深,你但凡这张嘴能吐出个人话,也不至于停滞于此了。” 祁深歪头:“此话怎讲?” 叶漓:“师父早些年与我说,你若是过戏馆里的公子,怕是凭着这张嘴就能尽享荣华了。” “……”祁深无语凝噎:“大师兄,你我可以怀疑是你先跟他老人家提的吗?” “不可以。” 叶漓明白这是祁深为了调转话题而引起的气氛,他也同着祁深一起。两人说的越来越离谱,却没一个人生对方的气,都是在心中放松了心情。 祁深想要隐藏的,与叶漓想要隐藏的相差无几。已经问到了一些东西,又何必继续难为人呢。 叶漓是天刚黑出来找任未,但眼下这一遭结束,又和祁深聊了一会儿。看看窗外,除了楼下各家店外挂的灯笼,已然黑得看不清远处了。连街上原先有的一些赶工回家的,这会在已经没了影子。 正经事肯定不能忘,和祁深交代了一下,便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刚起来,叶漓看向除了茶套空无一物的桌面。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突然抬起头对祁深说:“扶桑花是何意?” “扶桑?”祁深转过头来,一脸疑惑不解的看着叶漓,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这花是与这次事件有关吗?” “不是,就想知道知道。” 祁深想了想,说:“扶桑花又称木槿,多是南方,西南方有种植,这里很少有出现。除非是那种常年湿度,温差不大的地方才可能有它的身影。” 感受着袖口内花瓣上染湿的布料,叶漓眨巴了两下眼睛,说:“那可能摘下之后送到千里之外,花朵形态还能保持新鲜吗?” “若以仙术瞬间行万里路,这的确可以。但若是凡人,来往时间路上就可能枯了。毕竟这花开花时间就不长,摘下来之后更短,马上就会缩成花苞。” 仙术可以。 那隐藏身形呢? 可千万里,费这么大劲只是为了给一朵花,未免有些大动干戈。他更怀疑是不这花里面有什么隐藏信息他没有发现,只待日后发生状况才想明白。 可这样想又太极端,谁传递信息是用一朵绽放时间极短的花朵呢? 对于祁深的回复,叶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冲祁深挥了挥手,带上门离开了。 他出来的时候,店小二已经收拾东西准备收铺了。听到那一声巨响怕是他们做什么大事,纵然担心自家门店,但为了自己的命大抵也没那个胆子上来看看情况。 而此时叶漓出来,刚好与走廊角落的店小二对上眼。 “这位道长……斗胆问一句……” 店小二颤颤巍巍的冲叶漓走了两步,随后心有余悸的指了指房间里面的情况。可能是担心触碰到什么逆鳞,到嘴边的话欲言又止。 叶子摆手说:“无事,刚才这姑娘房间里闯入飞贼,眼下已经赶走了。” “哦哦哦,原是如此。”不管信不信,对叶漓的这番话店小二忙点头,说罢后便转身下楼去了。 叶漓看着店小二离开的身影,莫名觉得这人有点眼生。 上次是这个? 好像不是。 他们上次在店里吃饭时上来搭茬的那个店小二,他好像自从第一次村中回来,就没有见过那人的身影。 叶漓瞳孔下暗流涌动,几秒过后又恢复正常,随后笔直往任未的房间而去。 “咚,咚咚——” “师父,可是睡下了?” 叶漓敲了两下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然而奇怪的是,房间里的灯火却亮着,还一闪一闪的。 意识到不对劲的叶漓不顾礼仪,抬手径直将门打开,走进去之后环顾四周。 整齐的被褥,大开的窗户,被夜风吹动的火台。 哪还有什么人的影子。 “师父?” 叶漓不死心的又喊了一声,然而周遭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眼下大部分师兄弟都回门派了,除了一直没回来的罗湫,就剩他们四个,眼下又没了一个。 叶漓冷静下来,猜测是不是任未找到了罗湫的消息,可能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来不及跟他们解释,就不得不马上离开。 看来这城中,除了皇城,还有不少秘密。 然而叶漓准备返回去找祁深之时,侧边的窗户发生异动。叶漓提高警惕走了过去,探头一看,云鹤的那只猫不知为何跑到了这里,身上还多有伤口。 “你怎么在这里?” 它正处于两个房间中间的木板都一个支撑位置上,勉强能站两只猫脚。而下面就是石板街道,虽说猫的身形很好,在一定范围内都会控制好身体落地的方向,保持最低的伤害程度。但看它浑身上下都这些细小伤口,这么高摔下去估计也得受伤。 叶漓探出半边身子准备将猫抱过来,然而就在叶漓将手伸过去的时候。它抬头,充满戒备的眼神瞪他,迅速一爪子将他的手背挠了一把。 “嘶……” 表层在划开的瞬间,红色的血珠从内里冒出,不一会儿血液就顺着手臂滑进了衣袖内。 叶漓有些无奈的看它。 他道:“你要如何呢?” 它不做回答,只是往后退了两步,见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低头开始舔舐毛发上深红的液体。 叶漓将受伤的手轻轻用指尖一滑,顺着指尖的滑动,先前还冒着血珠的伤口瞬间无影无踪,手背又恢复了光滑的样子。 他并未离开,而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站在窗户边,注视它。 “你的主人受了伤,至今昏迷不醒。你呢?又去了何处,惹得这一身的伤痕?” 第一次看见这猫的时候,叶漓就清楚他能听得懂人说话。然而这个时候它明显不想理叶漓,只是扑闪了两下耳朵,并未回复叶漓的话。 叶漓又道:“你是去给你的主人报仇去了吗?” 它僵了一瞬,又恢复正常。 只是随着这一番动作,它停下了舔舐毛发的举动,歪头,黝黑的瞳孔注视着叶漓的面容。 叶漓:“你可以说话的,对吗?” 等待了一会儿,就在叶漓准备放弃的时候,眼前的猫并没有张口,然而一道沉重的声音却从它的腹腔发了出来。 “任未去皇城了。” 看来预想的相差无几。 叶漓将愈偏的头又转了回来,看了它良久,又说:“云鹤是如何受伤的?你又是如何受伤的?皇城内,是有那名叫白川的人在吗?” “你来找任未,是为了云鹤的事,还是你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它往前迈出两步,明明那样窄小的位置,四只瓜子一前一后,有条不紊的走着,没有任何晃动的迹象。在离窗边靠近的时候,它做预备姿势,一个起跳轻松的跳到了窗户边上。 叶漓见状给它让位置,自己站到了一旁。 它在窗户上坐下,抬起前爪继续舔舐毛发上快要干透的血液。 “你应该离开这里,现如今发生的一切,只是我们的事情。而且,我能感知,你不是叶漓。” 听到这番话,叶漓弯唇一笑,手倚在一旁的花架上。微抬下巴,眯着眼睛,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质,说:“您是何方神圣,可否透露一二呢?” “不说什么神圣,只是一个普通的灵兽。” “哦~” 见叶漓没有妥协的架势,它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这里与你无关,你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为何要参与进来?” 叶漓耸肩,说:“因为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已经回答了。” 此时,正准备再调侃两句的叶漓感知到了什么,站直了身子,神情也变得正经,抬头看了眼正东方。不一会儿,将视线返回,他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轻声开口: “看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它将两只耳朵竖起,整个猫站立了起来,竖起的瞳孔微眯着远方的黑夜。 叶漓见它站了起来,说:“您知晓什么我不知情的事,可以看在我与云鹤是师兄妹的关系,告知一二?” 它转回头,已然竖起的瞳孔冷冰冰的倒映着叶漓含笑的面部。深色的眼睛恍如一滩深不见底的海域,平静之下,尽是汹涌波涛。 “云鹤已经被救,这次你们要护着她。” 这次? 是说先前让云鹤独自一人前往皇宫,结果因力量悬殊,被白川强行导致昏迷的事情吧? 然后不等叶漓这边想两句话的功夫,他抬头的时候,准备再开口说些什么。刚才还稳稳坐在窗边的花猫,它就这样在原地化为烟缕,消失不见。 “这么着急。” 叶漓喃喃自语,转身离开了任未的房间。 到走廊上的时候,叶漓突然将袖子里面的花拿出来。一看花瓣张开的弧度,相比较一开始看见它的时候已经缩小了一圈。可能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完全闭合,然后枯萎。 看来的确是新鲜摘的。 而这种花在他的印象中,只有南边,西南边多有踪迹。而这两年妖魔横行,别说花了,动物都被折腾得不成样子,更不用在关心其他的了。 不过,令叶漓感到有趣的是,这种花一般路上遇见了都不会摘,眼下也不知谁这样有心。 扶桑。 服丧。 第102章 死亡的女娃 第二天,叶漓醒过来的时候,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加上觉得周围安静得有点不正常。梳洗一番将门打开,见楼下就只有一个更为面生的店小二在擦桌子,不是昨天那个。 叶漓心下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往任未以及祁深他们的房间瞟了几眼。眼神还算不错的叶漓,看见除了他这边,那边一排排的房门都被锁住了。 叶漓回个头,又转身看了眼自己侧边空荡荡的走廊,一句话也没说。 的确是奇怪,叶漓下来,那个原先在擦桌子的店小二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端起水盆和东西,转身径直跑进了厨房后面。只留叶漓一个人在楼梯最后一个阶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整个大堂就叶漓一个人,两扇大门就开了一边,外面似乎有走路的声音。 或许是这些活人走动的声音给叶漓加了点安心感,他迈出了最后一步,没理会刚才发生的那一幕,直接往门口走去。 他没看见,他刚走出大门的一瞬间,从厨房后面侧出一排排的头。他们像是这家店里的人员,厨子,店小二,杂活的。每个人都表情都如出一辙,略带惊恐的看着叶漓离去的背影。 “你去,去把门关上。” “……不不不,我不去,你去。” “我不去!他万一返回看见我了怎么办!” “不要说了!太可怕了!” “我,我去后院拿个竿子,我把门关上。” “成,你快去,别等他后悔。” 叶漓出门刚走了两步,就感觉店门有什么东西响动。转头一看,刚才他出来的那间客栈的大门被重重关上了。 一醒过来众人的神态,紧锁的房门,避之不及的动作,看来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而且看房门的架势,祁深他们估计是来不及招呼一声,就不得已离开了城中。 不过眼下好在街上还算正常,人来人往,一如他们刚来城中一般。街上的人看见叶漓,也没有像店里那样有些故意的躲避,恍若无物般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叶漓走了两条街,奇怪的是,他分明记得蔺王府离客栈并不远。然而线下走了两遍,依旧没有半分王府的影子。 抬头,太阳不偏不倚的悬挂在正中央,周围没有一星半点的云层。阳光照在身上不仅没有半点温暖,反而与这街间若有似无的秋风相呼应,刺人心凉。 叶漓一个起跳,轻松到了屋顶,俯瞰整座城中结构。 “奇也,怪也。” 叶漓喃喃自语。 他抬头望正东方看去,一座占地庞大,建筑恢弘的皇宫就出现在他的眼前。金碧辉煌的屋舍瓦墙,反射金色的太阳光。远远看去极为耀眼,好似整座皇宫屹立于仙域之地。 眼前的情景,不得不感叹能工巧匠的手笔,感叹往日辉煌之际的耀目。 美景从来不是用来比较的,它存在于世上,也不仅仅是为了供人欣赏的。 感叹之余,叶漓也开始找王府的位置。他上来的原因,也是想看是自己真的不记得原先的路线,还是自己一个修仙的在这青天白日遇到鬼打墙,还中招了。 然而等不了他四处查看,他就被不远处街道旁的声音引得看了过去。 他站的位置不太好,属于侧后面,有一大半的街道都被挡住了,发生事情的地方貌似也在其中。 为了看到全貌,叶漓往那边空地纵身一跃,落到了一个拐角的位置。这里没什么人,属于背阴面,人群的目光又全部聚集在那边,所以这边一个人突然降落也没什么人发现。 他将自己的身形隐匿于人群中,跟随他们的走动路线一点点的往前移动着,像与好奇的旁人没什么区别的路人。 走到前两排,叶漓才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 前方的空地上,一个不过几岁的孩童,被人从腰处一刀劈成两半。鲜红的血液从横截面喷涌而出,流了满地。那孩子半边侧脸在血泊里,染红了一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离她不过三步远的一个膘肥体壮的男人。 男人脸上的怒气还未褪去,手中的长剑还在往下流淌着血液,一滴滴的砸落在他脚边。 这明显的对立关系,不用猜也能看看出起因经过了。但原本应该哄闹的人群,此刻竟一言不发,甚至有些人脸上有恐惧的神情。而他们恐惧的并不是看似始作俑者的男人,则是地上应该早已死亡的女孩。 然后就在叶漓正准备询问时,他看见了地上原本一动不动的女孩。准确来说,是女孩的上半身动了一下,耷拉在旁边的手往她的腰处伸了伸。原本偏至一旁的头颅又转向了天空,一白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天空高挂的太阳。 众人见这一幕,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们这一集体性的动作,倒是让叶漓到了第一排的位置。 第一排看得清楚,同时,当事人也看得清楚。 女孩注意到了叶漓,往他看了过去。 “呶咚……” 两个奇怪的音体从女孩的喉咙发了出来,瞳孔一动不动,依旧呆滞无神。但她一直注视着叶漓,也导致了身边的人注意到了他,并极其默契的纷纷往旁挪动了身子。 这一细微的动作与叶漓而已无所谓,毕竟除妖斩魔,多数时候凡人不清楚真伪也是很正常的。 她这一偏头,叶漓也看清了她的模样。 很稚嫩,幼小的脸庞,脸上虽有些污渍,但整体与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可这样清爽的秋季,叶漓却在她的眉间发现了冰霜的痕迹。以及她出声的唇上,明显干裂的痕迹,发红的血丝,无一不在透露着这女孩的不一般。 而随着她刚刚那两个字的落幕,同时,旁边一圈的众人也纷纷开始议论。聊什么的都有,多少,都是说这个女孩来路不明,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至于她被拦腰挥砍的原因,是她要吃那富态男人的肉。 听着身旁的人议论的内容,叶漓也逐渐掌握了一些零碎的信息,以及这女孩的身份 。 现状看来,得把女孩治好。 不过…… 叶漓看了看她活动得格外灵活,宛如两躯从未分离一样的两边身体,不知该怎么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 思考之余,对面传来了响动,似乎有什么大人物穿越人群走了过来。 叶漓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白川和离开村庄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很朴素的衣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木簪固定发髻,腰间连一个凸显身份的玉式都没有。 但就是他一出现的瞬间,众人噤声。 他轻缓步伐踏过人群,人们主动让出一条可供前行的路线,并纷纷低头垂下了视线。 “怎么了吗?” 温和带笑的嗓音,和蔼的面容,环视周围一圈,无人敢答话。 周围满是人群,却寂静无声。白川恍惚了然,点点头,随后将视线精准无误的落在地上的女孩身上。 “哦,原来跑到这里来了。” 白川蹲下身子,手放在女孩的眼睛上,想让她闭上眼睛。但手掌拂过之后,女孩的眼睛依旧睁着,并一眨不眨的看着叶漓。 白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抬头看向叶漓,站了起来,说:“叶公子,真巧啊,原以为你们已然离开晋洲。不过既然遇见了,看来是我们有缘。” 叶漓说:“能遇见便是还有缘分未尽。不过不巧,令我着实意外,白公子果然不是寻常人呢。” 白川低声笑了笑,低头的时候,在叶漓看不见的视角,对着地上的女孩眼神一凛。在这一秒的时间内,仿佛有一缕微不可察的灵气直逼女孩。 随后佯装无事发生一般,继续与叶漓的客套话。 “叶公子来到晋洲,遇到这些个事件,属我招待不周。不过如今事件已由叶公子亲手解决,为报答谢意,便由我找个茶馆听听戏,请公子喝上一壶好茶?” 白川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站到了叶漓的面前。同时,他的身子也挡住了叶漓大部分的视线,让叶漓不好看他身后的情况。 叶漓没说话,白川自顾自的不知道琢磨什么。不过一会儿,他抬头凝视周围一圈,众人无声,纷纷离开了这里。 “眼下无人,公子赏个脸?” 白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脸上挂着那抹万年存在的微笑,看着让人不舒服。 叶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身也没有了原先那虚与委蛇的态度:“不知叶某哪来的身份,让尊贵的太子殿下请我吃茶看戏?” “那我若说有人想见你呢?” “谁?” “周文。” 周文? 叶漓心下一咯噔,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抬眸,对上白川那含笑的双眸,隐约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白川见叶漓一直没动静,便直起了身子,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叶公子认识周文?” “……他原先在芫月村子里面帮村民治病,由芫月姑娘介绍故而结识。”叶漓收回视线,声音平缓无起伏。 白川眼神中的意思,似乎不想得到叶漓的这个答案。叶漓面无表情,他也只得也认定了这个答案。 “哦,原来是这样。” 叶漓双臂环胸,审视的眼神看着白川,一字一句道:“对于你的试探我很抱歉,但周文我不认识,只是一面之缘。所以,他又怎可能想要见我?太子殿下以此试探我一个除鬼的,是有其他的顾虑还未探查清楚吗?” “叶公子这样厌恶于我?请公子喝杯茶都这样困难?” 白川脸上的表情仿佛就那几种,不用想去都能猜到他下一步动作的表情。他没有回答叶漓的问题,而是让矛头对上叶漓自己。 叶漓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他的身后传来了响动。想侧过头看看,白川也抓准了时机,与叶漓同一方向弯了身子。 “叶公子在找什么?” 叶漓放弃,直接道:“那女孩不是寻常人,你们抓她做什么?” “这小女娃乃是故友之徒,受嘱托照顾的。哪知我实在对看护小孩不习惯,一个没看住,人就跑这里来了,还貌似受了点小伤,让百姓恐慌。叶公子你看,这一桩桩,多不凑巧。” 刚才那拦腰斩断的模样,血流出的面积比小女娃的身体还多。这种情况下若是平常人,怕早就归西了,然而到了白川口中便是小伤。 叶漓:“据尊师所述,你三百年前乃是此地的太子,现如今又为何回来?人间三百年,就算有恩仇,仇人都不知第几次轮回转生了,真的放不下吗?” “嗯?” 白川一个字变换了三个音调,弯绕的声音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变换出一把白玉镶嵌的黑扇,一下下的扇风,不缓不慢的开口: “……三个百年,我并没有那样记仇,只是要把我的东西拿回来而已。顺便结束之际路过皇陵,将某人的坟就撅了,仅此而已。” “……” “怎么,叶公子真不能赏个脸?” “……在哪?”叶漓妥协了。 白川脸上笑盈盈的,指着叶漓身后的一座高大的酒楼道:“那。” 叶漓转身就走,白川一步一个脚印的跟在他身后。 “晋洲皇城十里外的村庄,你一开始就知晓芫月的结局吗?还是说,是你给芫月提供的结局?”叶漓目光平视前方,长睫毛遮住了光线,眸中暗流涌动,看不清情绪。 白川低笑,声音轻浮得仿佛这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叶公子真的是有趣。” 叶漓皱眉,“什么意思?” “从始至终,你,我都只是局外人。” 白川单手背于身后,一手扇着胸前,那模样好不悠哉:“她的结局,如今的报应,不是你,更不是我造成的。是她敬爱的未婚夫婿,人模狗样的周庭桉的功劳啊。” 叶漓站定,意识到自己在这段故事中,感觉似乎漏掉了什么东西。 白川依旧笑的恶心,侧过身,不慌不忙的开口:“他远行的那几年,你可知他在南疆发生了什么,又为何突然以驸马的身份返回城中?大批债务清除,对芫月和善的模样,请来忽悠皇帝的道士一天到晚就干两个时辰的驱邪,甚至还是在城中烧拜的。” “叶公子,这些你忽略的细节,如今可是想起什么了吗?” 第103章 甯乐公主 白川带叶漓离开了晋洲,去往了南疆一带。 旁人一谈及南疆,便是说那一带多有瘴气,离富饶地区较远,适合人居住的环境非常少。而且因为气候原因,南疆气候温热湿润,稍不注意很容易感染疾病。所以北边的人们若非逼不得已,没几个会选择南下进行贸易。 但瘴气多产生于谷雨之后,多发于温度较高地区。比如进夏之后死亡的动植物尸体暴露在外,长时间无人处理,才会形成瘴气。 眼下秋分已过,再过几日,便要霜降。南域虽有瘴气,但只存在于一段时间。其他多是绿绿葱葱,江水荡漾的美景。 白川带叶漓来到的是一条河边的村落,人们正在收拾一场农忙后的残剩粮食。老人妇女一起上阵,将其一并扫至布袋里。这些并不会弃之不用,而是选取一些能食用的部分,用作个人食用。 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与芫月村中虽为相似,但有一种微妙的现实,真实感。 “唉,白先生来了!” 在人们之间,穿梭玩耍的一个孩子发现了正缓步向他们走过去的白川两人。惊呼之余,还调头回去扯来了亲人。 孩童的声音引来了众人注目,正在忙活的人们纷纷放下手中工具,擦去鬓角的汗水。他们站在阳光下,婆娑的树叶阴影照映在洋溢着质朴笑容的脸上,抬手冲白川两人打招呼。 “小悠今天怎么又出来了?啊呦,又重了。” 一个孩子跌跌撞撞的跑进白川的怀中,白川低下身子一把抱住了他。起身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另一只手抬手轻点他的鼻尖。一句话中,有着与叶漓聊天时不会凸显出的松弛感。 孩子在他的怀中笑着说:“白先生不知,殿下今日来村中了。是喜事,于是小悠就缠着爹娘,也想出来看看热闹。” 白川眼睛一转,想起了什么,笑容又堆上了脸颊:“这样吗?” 小悠忙点头,一脸兴奋的说:“对了,白先生这次回来,是庭桉哥哥与晋洲皇帝谈拢了吗?是回来与我们说这件事的吗?” “当然了,我骗谁都不能骗小悠是不是。”白川轻拍他的后背,动作很是柔和,随后指向自己身旁一直沉默的叶漓,与众人介绍。 “大家,这位便是晋洲皇城来的使节,来查证实况的。” “真的?” “这位使节大人穿衣举止一看就是大地方的人,还有这英俊明朗的眉宇,一看就是好人!” “那看来驸马爷是真的有在心系我们呢!” “那是自然,那可是甯乐公主选的驸马,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那我们是不是要搬离北边了?” “太好了,明年瘴气怕是要更严重,早些搬离好。” 话落,人们激动的交谈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有的甚至走到了叶漓旁边热情的询问。 这场变故让叶漓没有怎么反应过来,对于人们的询问也只是模糊的回答,然后将人推到白川那边去。 毕竟他是不是这个“使节”,白川是最清楚的。 等到结束,人们招呼着两人吃饭,叶漓才缓过来一口气。 他们由于是在田边,所吃的都是早上带来的干粮。有条件好一点,手脚灵活会捕猎的人,则会带一些肉食,然后农活结束之后一起分着吃。 听他们自己说,往日都是简单对付一口。毕竟干活这两天干不完,等过两天下雨,田里的粮食一泡水,将会有更多人活不过这个冬天。 白川往常会时不时的来一遭,都是看望为由,待一会儿就离开了。眼下既有好消息,白川的样子要在这里久留,人们就打算利用现有的食物做顿饭,然后等回去了再大摆宴席。 叶漓很想在他们的聊天中插上一嘴,但最后发现根本无济于事,也就渐渐放弃了。 “唉。” “怎么了?” 白川坐在叶漓旁边,盯着眼前燃烧的火焰。火焰红色的亮光透过瞳孔反射,白川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他似乎也在这一刻脱离了往日笑面虎的模样,变得像个人了。 “是与预想中的不一样吗?” 叶漓:“我听着他们谈的,也多多少少知晓一些了。” “所以,你的想法呢。” 叶漓转头,看向不远处正在忙活食物的一群人。他们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真挚,让人看不出半点假意。像是那种生活在世外桃源,热情好客的村民。 “白川,这句话你不应该问我,因为我的意见从来不能作为你的参考。” “果然还是你。” 白川低头笑了,轻声喉间的颤动,显得嘶哑也有些停顿感。 叶漓收回视线,开口:“周庭桉,完整故事是什么样子的?” “想知道?”白川抬起头,看着远方道路的尽头,说:“等回去,你会遇到一个人,她会给你解释。” 直到田里的活干的差不多了,众人收拾家当迎着黄昏回去,叶漓才见到了白川口中的人。直到这时,叶漓才明白白川话里的人,是南疆国国主最小的一个女儿,今年刚满十八,号甯乐。 而从村民们口中零零星星的话,叶漓知晓这便是与周庭桉在南疆成亲的公主了。 白川站在人群前面,叶漓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姜初见到白川,正在忙着分发粮食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习惯性的往他身后看去。但当看见叶漓的时候,还是有一瞬间的愣神,转而便是失望,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白先生又来了?” 姜初身为公主,着装却很朴素。发髻上连一枚像样的簪钗都没有,只是用一束淡色锦带编了一个简单的发式。 但她姣好的面容,水光灵灵的眼睛,巴掌大的脸部,恰到好处的五官分布,无一不在凸显这位女子的好面容。 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叶漓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很熟悉。 是了。 与芫月有三分相似。 若是侧脸观瞧,便有八分。 姜初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一举一动,颇显贵族风范。缓缓起身后对其微微一笑,笑容并不张扬,唇色浅浅,如沐春风般,随后询问叶漓:“不知可会冒犯,询问这位公子的名讳?” 白川道:“殿下,这位乃是晋洲皇帝派下来的使节,来查看南疆真实情况的。” “原是晋洲来的使节,你看我,忙的都忘了亲自来欢迎。” 姜初脸上一喜,客套话说完了,又转头冲白川。阳光侧照她的瞳孔,内里有光,正专注的询问道:“这次晋洲使节前来,是否意味着庭桉的求和起作用了?那为何……这次他没有与你们一道回来?” 白川脸上波澜不惊,温和一笑,缓缓回道:“周庭桉还有一些末尾事件未曾了结,待到使节回京禀报,不过半年,他定然会回来与您相见。殿下,只需再等上半年,日后不管多久,他都不会离开了。” “还要,再等上半年吗?” 已经五六年未曾见过了…… 姜初举在胸前的手臂缓缓放下,眼中闪过一抹落寞,但又很快恢复。 白川:“殿下不用担心,白某从不说妄言。” “嗯,我定然是信你的。” 姜初微微蹙眉,抬起脸部。在这样光芒的照射下,她站在光芒正中心,整个人宛如初升的朝露一般晶莹剔透,清纯美好。 两人又聊了几句,姜初又转回去继续施粮。白川见状冲姜初行了礼,随后将叶漓叫至一旁。 “叶公子明白一些了吗?” 叶漓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又转头看向那边对待村民温和善良的少女。收回视线,抿着唇,思索良久,不一会儿开口道:“你挺会做人啊。” 本以为是感慨,再不济也是质问,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回答。白川眉毛一挑,似乎格外惊喜叶漓的这个回答。 “叶公子这是何意?” “……你愿意听什么听什么,你就当字面意思。” “好的,那白某就当叶公子夸我了。” 不用解释,也懒得解释的白川一笑了之。 叶漓内心有些无奈。 这位少女若是知晓她眼前的人,就是晋洲皇城都太子;日日等待的心上人,内里竟然是那种背信弃义,沾花惹草之人;心系国家的人民期待他们能得到一个较好的存活环境,然而现实却是周庭桉在京城从未提过这件事,而是利用她们的悲鸣享用起了荣华富贵。 不知知晓这些,她会不会崩溃呢。 想到这里,叶漓叹息一声。 只望最后,不要太悲伤,这姑娘也是无辜之人。 当天晚上,姜初与村民们一起给白川和叶漓办了个不大不小的宴席。宴席中央有一个足有三人环绕大的火堆,菜品算不上精致,却也够量足食。 宴席进行的歌舞,交流,热闹的氛围让叶漓不由得缓了神。见多了尔虞我诈,血腥屠戮,就算在门中,也是他一个人孤独的待着,眼前一幕太过梦幻,不像现实中应该发生的场景。 席间,叶漓喝水的空档,他的余光注意到了离宴席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准确来说,是宴席旁河边的一个小小身影,像是在埋头吃着什么。 周围的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姜初也在与热情的村民聊天。白川则是一个人目光平淡的看着火堆的方向,何其专注。 见此,叶漓放下杯子,起身往那边走了过去。 借着月光与那边透过来稀薄的火光,叶漓勉强看清这孩子应该是蹲坐在地上的。而他浑身衣服破烂不堪,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脚细小而无力,身上拿着一块比手还大的红薯狼吞虎咽。 叶漓本来不打算出声,哪知自己刚走近他几米的距离,这孩子自己猛的转回头。 转过来的一瞬间,叶漓看清了孩子的容貌,同时,他也感觉到这个孩子明显愣住了。 两人静默,然后随着一声吞咽的声音,那个蹲坐在黑暗中的孩子,抬起自己发亮的双眸静静看着叶漓。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叶漓面朝他,背对着光芒,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不会的,我从未来过这里。” 对方沉默了。 叶漓抬步走了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孩子对于他的走过来很是警惕,小小的身子还往旁边缩了缩。但叶漓只是在他旁边坐下来,指了指他手中的红薯,又指了指身后的人群,疑惑的开口说:“你是这里的孩子吗?那为何不一起去那边吃饭?” 可能是因为有人看着,他没有像刚才一样狼吞虎咽。而是双手捧着红薯,咬下来一小口,变得有些斯文的咀嚼。 “不想去,我也不是这里的。”他嘴巴一下一下的动着,注视着手中的红薯,停顿了吗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口:“我居无定所,走到哪里算哪里。这个红薯……是刚才下午趁他们没注意偷的。” 说到这里,他小脸都快埋进胸口了。 叶漓没吭声,从怀里掏出一壶水,递给他。 孩子抬头,看了一眼叶漓,随后又低下了头,将水壶接过,慢吞吞的喝着。 “接下来有什么目的地吗?” 孩子擦去嘴角的水渍,说:“准备北上,看到哪里算哪里。” 叶漓点了点头,说:“要一直这样流浪下去吗?” “我爹娘早没了,我也没有居所。早先时候读过一年学,一直想着出去看看,如今虽已变化太多,但我还是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孩子一字一句的说着,说完之后见叶漓一直看着自己不说一句话。于是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红薯,也不知想了些什么,便决心掰下来送给他一截。 叶漓阻止了他的动作,说:“不用,我刚才在宴席上吃饱了,你要是没吃饱,我去那边给你拿一些如何?” 听到叶漓说这个,孩子连忙摆头拒绝:“不用了不用了,这个这么大,肯定够我吃的。而且我并不是什么都不会,流浪这些年也懂一点小零碎的手法,养活自己没问题的。” 叶漓见此也不再强求,只是又一次点了点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孩子又不知何时在注视着叶漓,被发现之后慌忙转回视线,假装很饿一般吃着红薯。 叶漓忍不住破涕为笑,道:“怎么一直看我?” 咽下一口干巴巴的红薯,孩子扭扭捏捏说:“我走了这么久,少有遇见如你这般模样的。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有幸相遇,就想再多看两眼,也当日后心中的一道慰藉了。” 第104章 大师兄命苦,大师兄不说 心中的一道慰藉吗?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叶漓心中微微触动。 像是平静了许久的水面突然泛起波澜,水纹层层叠叠,存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能恢复平静。 然而对他来说,这种感觉不知喜悲,却很惆怅。 他根本就不值得作为一个心中前进方向而存在。 叶漓起身,正准备与他告别,低下头时,那个原本蹲坐在地上的孩童不见了。皎洁的月光下,视线内的石头上安静的躺着一片半枯的落叶。 “使节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愣神的功夫,其中一个村民发现了叶漓,缓步走过来,半弯着身子,轻声细语的询问。 叶漓回过神,看向他摇头。 “无事,看看夜景。” “原是这样。”说完,他又似想起什么一般,抬手指向一处,补充道:“不过这里的夜景并不好看,若想看全景,可以去往北一些的一个高山上,那里看夜景是最好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叶漓看见了几座高耸入云的山脉。 叶漓问:“那是何处?” “那里被我们称为泉水山,只因山里热泉很多,冬日时为了方便,我们多会去山里避寒,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他细心的解释,叶漓的视线一直望向那边。同时,他的心中一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尤其是看到那片山脉开始。但眼下夜幕模糊了景象,也分辨不出那山脉的位置是否有隐患。 “那样高的山,不会有妖邪吗?” 说完,叶漓为了让自己这个问题不显得那样刻意,又补充道:“我南下之际,曾在路上听闻南边多有妖邪出没。发作最深的,便是靠沿海一带,故而有些担心。” 然而他却摇了摇头,眼睛里有光,分外坚定的说:“先前是有的,但自从驸马爷几年前来过之后,那座山内的妖邪莫名消散了。我们都认为是驸马爷与白先生的功劳,如今放任孩子去山上玩耍都不会太过忧心了。” “是打驸马爷来了之后吗?” “是,也不是,是他来了之后期间发生的事情。” 听到他说的这段话,叶漓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点,询问:“有大致时间吗?中间可有发生什么比较印象深刻的事情?” “唔……准确来说,好像是一次打猎的猎户进山猎山货。一开始胆战心惊的走了几圈,发现山里以往会冒头的那些妖怪都不出来了。后来,接连几天都没有妖怪的痕迹,便笃定了它们离开的这个事情。至于时间……好像是驸马爷准备前往晋洲和谈时发生的。” 听完,叶漓沉默了一会儿,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子,抬头转而对他笑了笑,道:“多谢这位小哥。” 听到叶漓道谢,他摆了摆手,说:“害,这有什么,就聊聊天谢什么谢。你们能接纳我们,已经是我们足足该千恩万谢的了。” 叶漓:“南边的瘴气一直这样严重?已经危害到人身安危了吗?” 听到这句话,他深深的叹息一声,斟酌着说辞,开口:“不是,瘴气也是分地方的,多是野林山间,动物死亡尸体腐化无处理。但几个村子存活也是要靠山活着,一个夏季都是这样,猎户都只敢在边缘捕猎。 田里的供给多数要给地主,自己留的那点粮食的确可以存活,但异常艰难。” 他后面又说了一些,叶漓点头应着。他眼下这个被白川编撰的身份,选择听取这些事情也是情理之中的。 回去之后,宴席一直到深夜,众人才谈笑分别。各回各家,白川,叶漓,还有姜初与她的一些侍从,在小村里的唯一一间客栈休息。 第二天天还没亮,两人便准备返回晋洲,然而却在出门之际,姜初也出来了。 “两位,且等等!” 姜初还未梳洗,头发披散,像是发现两人离开,匆忙下来的。她怀里还捧着一个丝质布料包裹的方形物体,两手环抱,似是格外珍惜。 她将手中的物品递于白川,有些激动,又有些羞涩,扭捏开口:“这是,我这些年为庭桉做的衣裳。不知合不合身,是依着五年前的身码做的,然后差不多的码子都做了一件。里面还有几封书信,是我想与他说的话。他在晋洲肯定难熬,我也不求他在那样繁忙的事物中抽出时间回信,但……我虽为公主,到底是个女子,也存在私心想让他早些回来与我团聚的。” 白川接过,点了点头,说:“好的殿下,我一定会送到庭桉手中的。” 听到这句话,姜初忙点头,一时间又不知该做什么。撩起眼皮看了眼两人,又看了眼街道,在原地顿步,最后挤出来一句:“你们……一路顺风。” “好的,多谢殿下。” 两人在确定姜初已经回去之后,才返程。 两地往返若是车马,必定要几天几夜,但若是使用灵气选择飞行,不到半刻钟就可到达。 一开始来的时候,叶漓也注意到了白川使用力量时体内不可估量的灵气。这股灵气的存在,若是名气够大,一般都是为人所知,甚至有些都为人之师。 叶漓所在的青御,好歹是三大门派之一。而他也多是师父去别派参加宴席时带着,然而对于白川这个人,却没有一丝影响。 不过若是能与之交手,叶漓说不定能猜出来这人所处哪一派的功法。 想着想着,就已临近城门。 然而在快到时,余光随意一瞥,注意到了右侧林中似乎是有人相斗。熟悉的剑光闪烁,叶漓眼底一亮,猜到了这剑光主人为何人。 于是叶漓趁白川在前方没注意,一个闪身就到达了地面。 当他赶到那里时,他看见了祁深云鹤与昨天那个黑衣人对面而立。两方似乎起了什么纠葛,祁深脸上表情搁老远都能看出来不好。 身旁的云鹤不知遭遇了什么,一言难尽的表情。转头看看这个,又转头看看那个,谁都不想开口。烦躁之际,突然往旁边一看,注意到了刚好走到树后准备躲起来的叶漓。 “大师兄!” 这一声,成功让僵持的两人不约而同往这边看了过来。 叶漓站在原地。 怎么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既然被发现,本来想听点墙角的叶漓也只能选择走过去。 叶漓抬头看向三人,三人目光一致看他。这样奇怪的氛围,让叶漓原本准备说出来搪塞的话瞬间忘了个干净。 气氛尴尬之际,叶漓便转头对一个可能会理智回复自己的人开口:“云鹤,这是……发生什么了?你是如何苏醒过来的?以及……城里是发生了何事,导致你们跑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有些难说出来。” 本来谨慎起见,叶漓还选了一个可能会老老实实将事件一一道来的人。但万万令他没想到的是,云鹤今天也吞吞吐吐的,还做掩饰般挠了挠鼻尖。 叶漓转头看向气呼呼的祁深,哪知祁深见叶漓看了过来,简洁明了的回:“别看我,我就是个跟过来的。” ??? 俩认识的不回他,还指望这个脸都没有的陌生人理他?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就在叶漓手痒痒的下一刻,那位黑袍大哥果然开口了。 “我偶然路过客栈街旁,转过头的功夫就被这位姑娘跟踪。谈了几句无济于事,不仅继续跟着,她屁股后面也出现了一个。直到刚才我来到这边,三人相撞,就一直僵持到现在。” 好好好,很震惊。 相比较祁深,云鹤在同辈里可是相当稳重可靠的。但叶漓宁愿相信是他话没说完,云鹤觉得这人可疑才选择跟着。 云鹤怎么会无缘无故跟踪人呢? 叶漓挑起眉毛,转头看向云鹤,希望听到她的辩解。 “云师妹,要不,现在,让咱们把话说开了?” “……” “哈哈。” 但看她沉默的态度,叶漓干笑两声,看来估计与这人说的八九不离十。 气氛从三人尴尬,变成了四人尴尬。而且不知是不是叶漓的第六感太灵敏,他总觉得自己在这里才像个外人。 祁深咬了咬牙,站到了云鹤前面,开口说:“不谈了,云鹤跟着他,肯定因为他做了什么,引起怀疑才跟着的。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叶漓,不是找师父吗?我们回去,回去送云鹤回去之后立马找。” 祁深也不敢说下去,这么多年来,大大咧咧的他,仅存的那点私心目前全搁云鹤身上了。眼下这样的情节太微妙,两方对于原状又都不言语。而他们两个后到的但凡多说一个字,他可能就会不愿相信那样的结局。 若是不将事情摊开在表面,祁深还能继续以师兄妹的关系与她一起。可他也明白万事都有结束的一天,但至少不要在这里,不要是现在。 叶漓注意到了祁深的逞强,点了点头。 “成。” 云鹤似乎想说些什么,手刚伸向祁深,祁深就不着痕迹的躲了过去。她浑身一僵,手停在半空中不知该做何,向来坚定的脸色也变得茫然。 黑袍大哥看了看两人相处模式,见旁边站着的叶漓貌似也当真了,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祁深开口说:“你不会怀疑我跟你师妹有染吧?” “……” “……” “……” 很好,一击。 “铮——” 祁深猛的转过身,拔出手中长剑挥向他,眼中似有压抑了许久的怒气:“胡说八道什么呢!” 祁深想通过打架平复自己的心情,然而对方并不想跟他打。反而在祁深一次次的挥砍中巧妙的躲过去,然后气定神闲的看着他再次挥剑冲过来,再次躲闪。 一连串的招式下来,祁深累得气喘吁吁,黑袍大哥连个大喘气都没有。 “原来你这时候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少年。”他缓声开口。 “哈?” 祁深一脸你是不是有什么大毛病的开口,随后将剑拿稳,准备再次进攻。 “呯!!!” 一声闷声,祁深两眼一黑,剑滑出手心,浑身无力的往前倒去。云鹤在他身后拿着剑鞘,脸上似有怒气。 叶漓听着那声音就觉得疼。 拿剑鞘打,好法子。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在祁深准备倒地的时候,黑衣男人一个箭步直接冲了上来,稳稳的接住了祁深。然后却在接触到一瞬间猛然醒悟,自己闪身到了几米开外。原本接触到祁深的手臂也变成了一大团无形的物体,动作很是小心的将他放在地上 。 云鹤本来在气愤中,准备好好痛骂一顿。毕竟谁能想到祁深这莫名其妙的脑回路,真的是不打一顿不长记性。 但是当她看到对面这人一系列的动作之后,她又愣住了。 确定了祁深平安无事,男人才抬头看向两人,说:“身为外人我不该插手你们的事,很抱歉,但请不要这样对待他。” 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等等!”云鹤上前迈出两步,忙喊。 他的脚步顿住,侧过了半边脸看向云鹤。 “何事。” “你……你……” 云鹤想说很多话,但临到嘴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什么话。前方的男人似乎等得不太耐烦,直接转身离开了。 见他离开云鹤还依依不舍的看着,叶漓先半跪检查了祁深的状况,确定他只是晕厥,便起身开口说:“师妹,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你可能不信,但绝对不是祁深所猜想的那种情况。” 云鹤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样的模样,的确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转回头,见叶漓不说话,云鹤又开口:“我醒过来时已是子时,迷迷糊糊间也知道有人给我喂了什么药,所以醒过来也没有多觉得稀奇。至于这个人,其实是我站在窗边准备打开窗户透透气,发现这人与一女子在谈什么。” 云鹤顿了顿,撩起眼皮看了看略显平静的叶漓,深吸了一口气,说:“而夜幕中,他已然摘下了头上的帽布。露出的侧脸,竟与祁深有八分相似。修仙中人最为忌讳爱恨嗔痴,但我承认我有私心,想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叶漓:“所以你就跟了上去?” 云鹤摇摇头,说:“并不是。其实,我一开始是跟着那个女子,只因我在宫中调查之时见过这人,她当时的对象正好是将我弄晕的人。但后面跟着跟着,突然在眼前消失无踪,转而出现的是重新戴上帽布的这个人。” “他当时并未表现出杀意,只是问我为何要跟着那女子。至于后面,便就是你们所看到的,误会愈发的深,解释不清楚。” 这样一说,其实也符合。 叶漓听完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那他们交谈的内容你有听到吗?” “我醒过来的时候并不凑巧,他们都谈话已经接近尾声。但夜深人静中,我听见那女子唤男人‘李柏’。” “李柏?” 第105章 再去蔺安府 云鹤与祁深虽是前后离开城中,但都是晚间子时左右。听完叶漓描述,云鹤表示对于白日突发的情况一概不知。叶漓结合了一开始那个店小二所说的,这城中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看来很大概率,是晚上或者清晨的时间,有人传播了什么关于他们的话语。恐惧的来源,很大概率就是与鬼有染,那便是同流合污。 这些劳什子话对他们无伤大雅,但现下这样的异状,他们决定再次进城,只是这次一路往皇城的方向去。 具云鹤所述,宫中妖邪似有若无,好像没有实体,又无处不在。这一点,倒是与任未说的那些相差无几。 不过这样的现象,要么是整个宫殿区域皆已落入妖邪手中,将自己的妖气笼罩了整片区域。要么,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将妖气散播四方,迷惑他们这样的修仙之人。届时无证据,要是也捉拿不出妖怪真身,怕是会被当成江湖骗子处置。 叶漓的想法是先去里面探探风,到时候看情况决定怎么做。 祁深是在半路醒来的,醒来之后些许是觉得尴尬。云鹤生他的气,见他醒过来也不搭理一句话,两人站在叶漓两侧,一声不吭。 叶漓站在中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缓解这样的氛围,轻咳两声选择了沉默。 快到城门口,叶漓想起自己在任未窗外见过的,云鹤的那只猫,于是开口道:“云鹤,你那猫可是不一般,它昨日一身伤回来。后面皇宫的方向貌似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它一溜烟又跑了。” 云鹤先惊讶了一下,随后想了想说:“毕骜它自从来了晋洲就一直躁动,先前是与我一起探查城中的。之前一直很安分,不吵不闹。但直到前两天走到皇宫,它好像一直躁动不安,精神一直不太好。” 云鹤回想着前两天的情景,关切道:“我被带离城中,它应是躲起来了。受伤原因我不清楚,可能是我离开之后它遇到了什么。大师兄能看出它毛发中所受伤痕,是什么所致的吗?” 叶漓:“它并不让我靠近,不过看那些伤口大致走向,渗出的血液深度,那人应是持剑所为。” “皇宫里大多数都是普通人,攻击与产生斗争的,所能涉及的范围就很小了。” 云鹤沉思良久,随后将自己在皇宫中所遇到的,看见的都一一说给了叶漓他们听。 在叶漓成功进入村庄之后,任未似是有预感一般,不慌不忙的将他们带到了城中。之后在城中所吩咐给他们的内容,与在郊外不同,探查城中异象只是其一。除鬼亦是其中之一,并不算最大。 以皇城为中心,沿周围扩张至整片晋洲城区,四方立神,八方驻鬼。两方刚开始或许是相斥的,但如今已经融合得十分。 而这个时间,可能是百年,有可能更久。 这么费尽心思,又创神安鬼立于四面八方,极少的人能做到。 但这样的方法,会直接影响晋洲这块地方底部的灵脉。长此以往,怕是连处于边缘位置的青御都要危及到。任未一直关注这边的情况,这些年来很少涉足门派,怕也是这个原因。 然后就是云鹤在宫中所发现的事情。 以中心的皇宫滋养了一些看似平常,实则为妖物的植被或动物。它们不会肆意攻击人,但会长期吸食过路人的阳气,以此滋补自己的身躯。整个皇城布满妖气也是这个原因,它们的分布区域被计算好了,会极大限度的吸食,而互不干扰。 这像什么呢? 像一个大规模的饲养场。 而人,是被吞噬者。 云鹤还没有来得及查清这些东西的用途,就被白川发现,并交手打斗了两个回合。云鹤不敌于白川,被打晕过去,醒过来就已经是客栈。 “师妹这样说,那看来去皇宫是必须的了。想必师父的离开,估计也是发现了什么新的东西。” 叶漓顿了顿,又开口:“前两日师弟师妹他们离开时,其中一个师弟给了我一个落竹灵尸的线缕。显现出来后,落竹说她之前在晋洲时还发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如果这次发生意外,只留我们几个在这里,那就肯定与她发现的那件事情有关了。” “她要来晋洲?她的身体……她不能长时间离开山门。” 叶漓沉思片刻,后说:“这也是她时不时地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原因。但她自己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每次也都是及时返回。” 云鹤摆头,“大师兄,可你明明知道这样太胡来了。” “我当初将她从丰都捡回来,就想过她的身体肯定有护不住的那一天。”叶漓叹了口气,继续说:“不过与其像现在这样一直殚精竭虑,不如让那个问题所在解开,她也不用一直困于一处。” 叶漓原本在感慨,抬头时看两人的表情却愣住了。 云鹤与祁深同样的疑惑,叶漓脸上也慢慢浮现出来疑惑的神情。 “大师兄,明明当初是师父将落竹带回来的,你为何要说是你呢?” 一直不开口说话的祁深也发出调侃:“大师兄,你不会一直与落竹交好,产生记忆错乱了吧?” 祁深这一路以来唯一说出的一句话,云鹤转头的一个瞪眼。祁深瞥见缩了缩脖子,示意自己闭嘴不说话了。 叶漓听着这两句话,愣在原地。 他大脑开始搜索以往的记忆,而呈现出来格外清晰一幕幕,无一不在告诉他自己刚才云鹤他们所说的才是正确的。 那为何自己要那样说? 叶漓扶了扶脑袋,想继续搜寻有关他刚刚说出的那些内容。但脑袋里面一片空白,越是想要专注的去查看有关记忆,脑袋越是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云鹤见状,上前扶住了眼看摇摇欲坠的叶是,担忧的开口:“大师兄,你是不是这段时间所遇到的事情太多,导致状态一直不太好?” “……也许,是吧。” 叶漓也不知道。 自己的记忆,像是被蒙上一层薄雾,撕不开,越不过。它就一直在那里,大大方方的在呈现着他的记忆,想找关于什么时候记忆都可以。但冥冥之中,它又像是在薄雾之后隐藏着什么,却怎样都越不过那道鸿沟。 转眼已经过了城门,沿大道一路向前,便是目的地。 他们不便参与人间权力争斗,过往皇城中发生的事情,就算身为修仙中人的白川参与进去,但他的前身毕竟是百年前位封太子。他们的到来,只负责铲除城中妖邪,恢复这片地区的灵气脉络。 很可惜,某人必须让他们参与。 叶漓抬头就看见站在道路中心的白川。 温和如旧的笑意,和善的面部。他将双手背于身后,秋风吹起他两边长长的袖摆,随风飘荡。 他们刚才光顾着聊天,根本没注意,青天白日,城中街道两边眼下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临街店铺更是紧闭门户,连锁匙都是从外面锁上的。在瞬间,由一座人声鼎沸的城区变为空城。 “叶道友,枉我这样等你,贸然离开,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 云鹤看见前方站立的人,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握紧了剑鞘,另一只手抓住了剑柄,准备随时拔剑。 叶漓把手轻搭在云鹤的手背上,站在了她面前。 “容叶某说句不好听的话,殿下您这样劳心劳力在我身上,是有何居心?还是说,我知道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情?” 叶漓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这番话,其实是诈白川的。 白川轻笑一声,无视叶漓这狐假虎威的话,以及身后两个杀气腾腾的人,开口:“那既然回到晋洲,现在该去事件发生源头了。” 目前为止的事件源头,那就只有周庭桉了。 叶漓想起自己遇见白川之前,本来就准备去蔺安府。他转头看了眼云鹤与祁深,随后对白川说:“可以,但我要带上我师弟师妹。” 白川耸肩,说:“当然可以。” 路上叶漓将自己昨天的一遭以简话形式告诉了他们,听完之后,两人都不知该做何回答。而云鹤因为之前与白川有纠葛,一路上都是冷着脸。 周庭桉自从上次被叶漓他们吓过之后,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门。叶漓一开始以为是他吓得太狠了,但看到殿堂中容光焕发,精气神十足的周庭桉时,叶漓觉得自己对于人类的思考还是太少了。 周庭桉大概率料到白川会来找他,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和叶漓他们一起。 “白先生!您来的刚好,我正巧有事要与您述说……等等,他们怎么……”周庭桉看见白川时眼中一亮,连忙向他们迎了过来。但当看见白川身边站着的三人,又顿住了脚步。 “蔺安王别来无恙啊。” 祁深回想起上次来这里整蛊这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还颇为礼貌的打了招呼。 刚刚还坐在大堂悠闲喝茶哼曲的周庭桉,被祁深这一句话勾起了前两天的记忆,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 他转头看向白川,白川没什么表示,转而说:“今日拜访,是昨日去了南疆,公主殿下说希望您可以早日归家。” 谈及姜初,周庭桉不知在想些什么,没什么表情。他正准备开口说什么,白川又将自己的话进行了补完: “不过我下了私心,同公主说王爷至少也得在晋洲待上半年,才能真正返回南疆。” 白川都这句话说完,周庭桉脸上多了些许的惧色。 属于人性的那一点点欲望让他忍不住的向叶漓他们看过去,眼中似有央求之态。但后大概又想起这些人并不会帮助他,闪烁着星星点点光亮的瞳孔又被轻幅度下垂的眼皮遮挡。 “……哈哈,白先生有想法,我只当听取。您以善举款待诸多南疆子民,是大德之举。” 周庭桉恢复了自然,全然没有了先前那副左右环顾之态。 白川眼睛微眯,随后开始进入正题。侧开一步,示意周庭桉将视线放在叶漓他们身上,说:“对于芫月村外发生的异常,这三位道长想有更多的话询问王爷。” “芫月?她不是应该……” 听到这个名字,周庭桉浑身一怔,也大致明白了白川将人带到这里来,想必事情已经透露得七八成了。 之前为了确定芫月已经消散,他还偷偷的往城外跑了一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天衣无缝,哪知突然窜出的叶漓一行人彻底打破了眼下的局面。让那谋划了五六年的计划从意想不到的位置破开了一个缺口,而这个缺口的存在,还是这个计划至关重要的人,白川。 “白先生,当初我应你所言,找到了一个替代品。本以为在这里五六年,我就可以返回南疆,但你又将这件事说于外人听,这样的做法又是何意?” 周庭桉瞬间有些恼怒,却碍于白川都实力不敢将话说得太狠。 “替代品?” “替代品是什么意思?是芫月吗?” 云鹤思想一针见血,这一句话瞬间让周庭桉越发的愤怒。他转而向云鹤等人,刚才对白川不敢发的火全搁三人身上了。 “各位,这件事说到底是私人的。你们要除鬼,眼下已经除了,作祟的鬼也已经被天雷将鬼身劈得不见半分踪迹。任务已然完成,同门师兄弟都回去了,你们为何不回去?” 叶漓:“你怎么知晓是天雷劈魂飞魄散的?” “我……”周庭喉头一下子哽咽,但好歹在这个位置坐了这么久,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多多少少会。所以现在对于叶漓的质问只是愣了一下又连忙补了上去。 “前两天天上那么大的动静,那样恐怖的现象,除了天雷临界除掉作恶多端的鬼,还能是什么?” 叶漓看着这人一直为自己找借口辩解的模样,心中替芫月不值。但这种不值是她这些年来对于周庭桉这人的大部分善心,不是怜悯她的爱意。或许她早就没了爱意,恨意都变得淡漠,只是认清这人的真面目,记都懒得记他。 “你真心爱着姜初吗?那她的容貌为何与芫月有三分相似。” “道长这话引人发笑,普天之下,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三分相似算什么?姜初性情温良,性格纯真,如何能与芫月相比较?芫月粗鄙无力,她自乡下出来,看见男人就走不动道。谁知道之前在渔村,在我爹娘面前装的什么好形象,就是为了与我上城中来。又或者,说不定先前就是如此,只是如今见了那村中人的面,改不了自己的习性。” 被言语气急的男人就是如此,争论没有脑子去否决别人的话,就开始诋毁一个女性的贞洁。好像这样的批判,他们仍站在利益的最高点,批判曾经使用过的一件物品一般。 但很可惜,这样的说法不仅不能让人觉得另一方的真假与否,反而凸显出,说这种话的人品行不端,才能将这样的话想也不想的扔到一个清白女子的身上。 他们并不关心真相,对于真相,他们也没有了解的必要。 只要动动嘴,一个女子就能被人唾骂诋毁千万年。 无品,无德,无良知。 第106章 白川阻拦 叶漓又道:“姜初是偶然,那那个戏子呢?也是偶然?每次让你找相好的,都是找和芫月相似之人?” 周庭桉甩袖,愤愤道:“一介戏子如何与公主比较,我看你是练功练傻了吧。不若与你师父一道早些回去山中修炼,人间的事,岂是你们这些人不懂情爱的古板薄情之人所能评价的?” 倒反过来教育起他了。 叶漓挑眉,看向白川,说:“白先生说来这里找事件源头,但源头似乎拒绝我们的询问,白先生怎么看。” 刚才周庭桉在说着,白川一直笑而不语。眼下叶漓打破了这样的争论,声音不高不低的回荡在大堂中。 一直自顾自唾弃的周庭桉也停了下来,看向叶漓,又看向白川。 “没事,有一位至关重要的角色即将到达这里,我们可以静静等候。” 白川似是不着急,微眯起眼睛,看向周庭桉。他转头就是背对着叶漓他们,所以他的眼神看不清楚。只有过了半分钟之后,空气中幽幽传来的声音。 “王爷有隐情,不愿透露过往,那就让当初亲身经历者来述说。王爷看如何?” 周庭桉先是不着痕迹瞥了白川一眼,像是平常的看人脸色,并未露出什么端倪,对白川道: “……白先生这是哪里话,罪魁祸首恶鬼芫月恶有恶报,如今已被天道惩戒,连魂魄都散了个干净。莫是在于我说玩笑话,她怎么可能还现身在这里?” 白川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意味深长的说:“有啊,王爷好像从始至终都忘记了一个人。” 周庭桉脸上的笑僵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心下一沉,不由自主的开口询问那个人: “……谁?” 没等白川回答,众人便觉身后有一道飓风袭来。这道风有些不同寻常,不似修仙者亦或是三观道法所能用出的。其间还掺杂着鬼魅之气,非同寻常。 叶漓眼疾手快,将祁深云鹤一手一个,快速退至一旁。 果然,在下一秒,飓风演化成风刃,径直往周庭桉而去! 周庭桉来不及躲避,眼看就要被风刃所伤。然而风刃却在离他脸部不到半寸的位置停了下来,周庭桉被吓得四肢无力,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白川在他面前设下了一个屏障,才让他没有被风刃劈成两半。 前方,风刃卷起地上的土尘,尘土飞扬在空气中,模糊了大门的方向。 在风尘中,一个娇小的人影若隐若现,踏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几人走来。而她的怀中貌似还拿着什么,垂下破碎的布缕丝线在风中飘荡。 即使隔了这么一段距离,扑鼻而来的腥臭味还是压下了大堂中熏的香气,恶臭无比,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要避开。 周庭桉眼神一凛,即使间隔这样的尘土,凭其中模糊不已的娇小身形,他也猜出了来人。瞳孔猛颤,整个人不可置信的生生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惊恐过头,双脚无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你是……阿丽?!” 待到尘烟散去,一位少女踏尘土走来,破烂不堪的衣摆在风中飘洒,牵引着丝丝缕缕的红绳。 她面部被划去下半部分皮肉,黝黑的肉层凸显出来,散发着阵阵恶气。两颊深凹,额骨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甚至能看见内里的森森白骨。 她怀中抱着的,是一盒品相不错的首饰盒,但从里往外透出的阵阵黑气足以证明它的不一般。 叶漓想起自己先前在庙中见过的女子,芫月说是她真正的好友阿丽已经被她好好掩埋,庙中的只是为了克制住村中人魂魄的傀儡。 可是叶漓在三次看见那“傀儡”时,其中都是集中在晚上出现的。而且第一次撞见那种事情,他当时所处的房间是村口位置,由远到近,“傀儡”是带着男人们从村外的方向进村中的。 其余两次,虽然看的模糊,但也能看出那具皮囊之下有着真正的魂魄。 可是据周庭桉以及芫月先前所描述的,一路而来的女子只有她与阿丽。阿丽被掩埋,后来自己出来杀了芫月。那庙中身亡,被死去的男人们当成芫月的女子,又是何人? 不等叶漓这边想明白,阿丽已经走到了周庭桉切近。 周庭桉惊慌不已,不停的向站在一旁背手而立的白川求救。后者居高临下看周庭桉的囧态,脸上都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蔺安王如今想说了吗?”白川示意了一下阿丽的方向,说:“对于事情的真正原因,蔺安王应当与我这些朋友说道说道。” 阿丽对周庭桉应是格外怨恨的,但她的行动力貌似因为白川的原因,只是站在离周庭桉不到一米的位置就停了下来。但惨白脸上,黝黑的瞳孔死死的瞪着周庭桉,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手中的物品扔到周庭桉脸上。 周庭桉浑身哆嗦,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见阿丽一直站在那里不动,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点胆量,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离我远点。” “你,哪来的……资,格?” 随着一声声关节响动的声音,阿丽扭动着脖子,生硬且勉强的说出来这六个字。 “你,害死,芫,芫月,好意思,再将,将这些,年,所有的罪责,推于,她?” 刚开始吓得不轻,现在看久了,周庭桉竟然也有了些许胆子。或许是看她停在哪里不动,以为白川将其牵制住,又或许本来就作过恶,有胆子,不再像先前那样惧怕跟自己没有死亡关系的阿丽。 “不是我,我并不想那样做。我不是,其实是……” “尊称你一声王爷,这个位置当久了,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王爷了?” 周庭桉准备站起来,再打算做一下挣扎。哪知站在一旁的白川气场越发冷峻,出声呵斥。 而他这一声呵斥,成功让准备起来的周庭桉又坐了回去。死死的低着头,下巴快压进胸口了,不敢再看白川的眼神。那战战兢兢浑身颤抖的模样,再蠢的人都能看清其中端倪。 白川往前迈出两步,手中猛然幻化出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剑尖径直指向周庭桉额头。 “或者还是说,你们人,不论过了多少个千年,依旧是这副卑劣的人格?”他歪头,自顾自说道。 “白先生,你……” “果然回来,看到的与预期的没什么区别。”白川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懂他字里行间所表达的含义。但他眼中所露出的杀气,与语气中的失望又截然不同。 叶漓见到白川的第一面就觉得这人奇怪,比芫月以及周庭桉或是其他什么人都要奇怪。 他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先前周庭桉话中含义,是白川的意思找到了芫月这个替死鬼。那原来的人应该是谁? 然后叶漓又想起自己在芫月消亡后,土地上发现的那延绵至远处的一条条金色线条。它们像是早早刻印在泥层中心的阵法,金色的纹理甚至不是来自于泥层本身,更像是从地底渗透出来的微弱光芒。 那原来的地方,是南疆吗? 周庭桉说白川许诺他五六年时间就让他回去南疆,然而到了如今,白川又延长了半年,这半年是最后的期限吗? 叶漓低下眉眼想着什么,随后往祁深他们的方向看了过去。 祁深注意到叶漓的目光,微微歪了歪头,以谜语道:“怎么了?大师兄?” “白川是不是有病?”想了一大堆,叶漓结合自己所想的,直截了当的给出这个结论。 没有病也干不出这种畜生行径。 “……” “同意。” 云鹤加入了他们的传话,看了看两人,又看向在正厅内的几人,说:“周庭桉的秘密好像说不出来,他那么怕白川,刚才那时候,白川在阻止他说出来真正的缘由。” 祁深:“刚才我也发现了,被这女鬼一吓之后,他都准备说出来了,结果却被白川打断,甚至作以威胁。毕竟他如今的身份可能已然控制住宫中局势为他所用,所以当初封一个外来人为王也没人敢反抗。” 叶漓皱眉,表情有些揣摩不定,想了想说:“南疆多数人都相信,周庭桉来到京城谈论事情是为了诸多平民。就连一国公主甯乐公主都是这样天真的认为。但一个国都,加上各个村镇的人民,这样多的数量晋洲是绝对融不下的。” 云鹤说:“融不下有两层意思,第一层就是人们居住问题。第二就是大问题,关于原住民是否能接受,愿意接受他们的问题。后者比前者更加劳心劳力。看眼下城中百姓的逍遥日子,怕是白川根本不打算让那些南疆移民前往这边。” 云鹤的这句话像是无意识的提醒了叶漓什么,他心中猛的一惊。 原是如此。 祁深俏咪咪的瞥着在场突然安静下来的两人一鬼,眼神示意叶漓说:“你要不去问问那个女人?白川把我们带来这里,却又脑子犯抽突然不想让我们知道。不如问问她,她应该知道不少东西。” 叶漓闻言,向前迈出一步,往阿丽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脑内又浮现出庙中那女鬼的模样。他又退了回去,冲着她的方向轻声开口:“阿丽姑娘对吗?” 原本侧对他的阿丽突然转了过来,黝黑的瞳孔内倒映出叶漓的面容。 “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我只是想……” “他是芫月新勾搭上的男人。” 叶漓话正说到一半,坐在地上的周庭桉阴恻恻的开口。闻言,阿丽猛的转头,握紧拳头直接在周庭桉脸上来了一下。 “呯!” 周庭桉当了几年的清闲王爷,出行都有人保护。可能受过的苦也就是早些年被债主追杀的时候,清闲养了好几年,眼下突然来了这么一拳,脑子一发空,两眼一抹黑,晕过去了。 “嘴贱。到,了,现在,依旧,嘴,贱。”阿丽开口。 白川一挑眉,手指轻动,原本指向周庭桉的长剑化为烟尘消失不见。 而阿丽这一连贯的动作,周身没有任何僵硬感觉,甚至让站在一旁的叶漓懵了好一会儿。 “我们,继续。” 阿丽转回头,神情淡淡的看着叶漓。刚才攻击周庭桉的手,现在也恍如无力般垂至一旁。 叶漓回过了神,正准备继续问东西,阿丽却先他一步开口:“你身上,有芫月的气息。” 这一句话,成功让叶漓不知怎么开口。然而阿丽斑驳不堪的脸部突然以肉眼可分辨的角度扭曲,眼中甚至有厌恶。她道:“你,也是,其,其中之,一?为,什,么,没,杀了,你?” 叶漓听明白她嘴里的其中之一所表达的含义,解释:“阿丽姑娘您误会了,我与芫月,算得上是困境中所交之友。那层关系并未发生过,不信你可以查看我身体的状况。” 不知他说的正确与否,阿丽脸上的表情依旧,但眼中的厌恶却少了几分。 “你,想问我,什么?” “我与芫月姑娘初见时,是在那村庄庙外。而庙中有一女子,似鬼非鬼,却干着滋补人魂的行当,姑娘可知是何原因?” 那女子的确与男人们在行男女之事,而鬼与人交涉,本就会因滋阴补阳一类变化而产生吸食性,这是鬼类很少能控制住的举动。 但这些村中人按生死论来说,已经死亡。本质来说,魂体禁锢灯火之中,肉体变为傀儡。应当是控制起昔日躯壳,越发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却格外相反,尤其在邻居嫂子的解释中可以得知,男人能在一夜之后变得格外卖力,像是滋补了什么似的。 全村上下看不清端倪的,也就是他们交涉一场的情景了。 所以叶漓一直怀疑其中内情。 “她也是个人,曾经是。” 这是至阿丽来到这里,唯一一句没有生硬挤出的话语。 叶漓说:“当初芫月姑娘与我讲述当年一桩桩一件件,但故事中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位女子出现。她是何人?又为何被困于该地,一直行那样的事。” “呵,呵呵……” “你觉得,芫月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之于你?你是个什么人?造成死亡的事情,肯定就是不能说的,更加何况这件事。” 阿丽被叶漓话里的一字一句引得发笑,笑罢之后,不慌不忙的张开失去皮层的唇瓣开口道:“你这脸一看少爷命,早些回去养着当个屋里横吧。” …… 这种话不亚于让他清空修为当个普通人回家看着世界毁灭。 叶漓的确被成功气到,但想了想这种事情怄气实在没必要。可能对方就是为了让他生气才这样说的,自己一生气,脑子不清楚干出了什么事生气还真的不值得。 一番思想斗争过后,叶漓还是淡淡回应。 “至少我相信我所看见的一切。芫月姑娘……她会看见现在所发生的,以及以后所发生的,一切。不论她与我所交谈内容正确与否,我如今只想询问那女子的身份,得到一个解答。” 至少不能让她的死平白无故。 阿丽上下打量着叶漓,似乎在判断他话语中的准确性。随后看向了白川,又转头往地上的周庭桉看了过去。 这一连贯的动作实在让人看不出其中异样,但身处一旁的白川脸当即便黑了下来。 “或许乱坟岗才是你的归属?” 白川这股暴躁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原本准备说些什么的阿丽不再将视线放在各处,对于叶漓问出的那个问题也选择了沉默。 她将怀中一直抱着的饰品匣子,弯腰轻轻放到周庭桉躺着的侧边。还没等叶漓再次询问,她便转身离去,消失在大门处。 第107章 师父受伤了 周围沉寂的腐朽味渐渐散去,站在一旁的云鹤站出来,拿剑柄指向白川突然出声:“你将我们引至此处,究竟要做什么?说要我们见源头,但一个晕过去,一个离开,你到底要做什么?” “十里外鬼已除,理应没有危害了才对,为何你还像是在谋划着什么似的?” 祁深也恢复了正色,与云鹤两人侧背而站,拿剑的手也横挡至身前,准备随时大战一派的架势。 白川不理会就差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两柄剑,向叶漓看了过去。 他眼中情绪多变,让叶漓捉摸不透。 他这个眼神实在奇怪,祁深没忍住挡住叶漓,有些嫌恶的开口:“你一直看着我家大师兄做什么?莫不是,是个短袖吧?” 白川:…… 叶漓:…… 令人沉默的想象力。 连同一旁的云鹤听到祁深的这段话,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随后拍了拍挡住她和叶漓两人的祁深胳膊,与他并肩。 “你接近大师兄原是因这个?” 不知为何,感觉到云鹤说完这句话,白川的脸黑了不止一度。 过了好一会儿,白川大抵是自我修复了,不咸不淡的开口:“你们想要的答案,告诉你们也行。只是原本想让周庭桉说出来,但奈何他太蠢。可我的计划中,左右我又要将南疆的人引到这边,所以得阻拦你们的破坏。” 白川抬脚在周庭桉的身上踢了一下,动作嫌弃至极。抬头重新看向三人,那熟悉的温和笑容又挤上脸庞。转头看向叶漓,眯起了眼睛,张开唇瓣: “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会不会冒犯。” 叶漓开口:“觉得冒犯,你会不问?” “会。” 以为会得到否定的回答,没想到白川回答得正儿八经。叶漓喉头一哽,这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 “……你问。” “人的命运于您而言,是什么?” “……” 这个敬词用得太奇怪,就像是叶漓第一次见到白川时心中的莫名反感。 叶漓抬眼对上白川的眼睛,他微笑的面部下,眼睛却是异常的平静无波澜。浑身透露的感觉,不像是一位君王,而是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杀伐之气。但在此之下,隐隐约约中,又透露着难以发现的落寞感,藏得很深很深。 叶漓轻缓开口:“每个人的命运,皆由自己定夺。” 听完他的这句话,白川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缓缓说:“不,是由天道。” 叶漓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许是白川自己缓过神了。 他自顾自的走到了周庭桉的旁边,对三人说:“我倒挺想说,但周庭桉说出来,能让你们注意到,之前未曾注意过的细节。” 云鹤有点受不了他的拐弯抹角,扯了扯嘴角,开口说:“你不也是参与其中之一吗?” 白川轻笑出声,说:“若是严格来说,我并不是其中之一。” 周庭桉一直没醒,又或许他早就醒了,只是一直没有起来。而这段时间,白川也悠闲至极的一一向叶漓他们讲述了几年前所发生的事情。 当初周庭桉一路从晋洲逃亡到南疆,一路好几天滴水未进,未食,到达边境就因为体力不支倒地不起了。当时姜初和军队在边缘查看何地瘴气蔓延情况,偶然遇见昏迷不醒的周庭桉。 周庭桉这个人毁就毁在了他那张看着清澈质朴的脸,被姜初关怀的期间,两人暗生情愫。 故事的转折点,是两人成婚之后,姜初一次与周庭桉诉苦百姓的生存。随后又谈及泉水山妖物横行,其下更有法阵吞噬着这片地域的灵脉。 在此之前,白川早已和周庭桉认识。对于白川所要在南疆做的事情,周庭桉也是知晓八成。 白川是想要将整片南疆地脉人流,以魂体形式转化为底下阵法的引子,让它肆意收取这片地区的灵魄。 周庭桉一开始知道这件事之后,立马就否定了他的做法。但据白川所说,阵法已经启用,没有关闭的道理。然后周庭桉说,他有一个更适合作为鬼魅之地的选择。 就是芫月的那村庄。 村庄里有现成的魂魄,而且都是处于半封闭状态下。作为阵法引子这种东西再合适不过,更何况没有任何成本。 于是在南疆所有人的眼中,在瘴气愈发蔓延大部分生活区域。正在一筹莫展,火烧眉毛之际,白川凭空出现,说可以与晋洲谈合作,让南疆一半子民转去晋洲生活。 姜初与国主商议之后,也和白川谈过诸多不便或是弊端,但都被白川提出的答案一一化解。 就这样,白川解开了泉水山上的阵法,转而到芫月村庄那边。这也就是南疆子民眼中,那个往日妖物横行的泉水山,在周庭桉到达那里之后,突然变得清净无孽。 而后周庭桉返回晋洲,表面上跟皇帝讨了个王爷做。其实是和白川私下做交易,以此在皇城各处埋下妖物,让城中一直身处于妖气迷雾之中似的。 这也是当初云鹤观察的宫中异象起源。 至于原本的皇帝,早在白川计划这一切时,就已将他杀害。现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个听从白川话语的傀儡。 而白川对此并不避讳,他张开双臂,微抬下巴,极其坦诚且自豪的说:“我对引子地点并不关心,谁无辜死了于我何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人死亡都是为国捐躯,是有意义的。这阵法的最重要地点就是晋洲的所有人命,以南疆那边也是因为那边怨气够足。但周庭桉给了我这样的捷径,我自然求之不得。而你们,如今也间接性的帮助了我最后的目的。再待地下阵法再一次整理灵气与煞气的结合,就能彻底将晋洲城吞并,转为世界养料。” 听完这一大段,叶漓想起一开始落竹说自己在城外见到任未的场景。也恍惚明白了任未在客栈中,对他说的那番他改变不了之类的颓废话语。 是那时,师父已然发现其中异常,明白这非他们所能阻止的变化。 除鬼非除鬼。 探测也非探查。 这怎么救,都板上钉钉了。 那师父前两天的突然离开,也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突破口吗? 叶漓正思索之际,白川突然和一侧闪出的一道光影打了起来,两方交战不相上下。 祁深与云鹤貌似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样的突变,看向叶漓,发现他也是一脸不知为何,连忙走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回事?大师兄看清楚一旁突然闪出的那道人影是怎么回事吗?”祁深忙道。 叶漓正准备说些什么,就感觉有人在背后轻轻的拍了他一下,转头,正是任未。 “师父?!” 三人异口同声。 任未现在的模样算不上太好,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此刻好似更烂了,还有撕扯的痕迹。捉襟见肘,乱糟糟的头发,稀碎的发丝勾至鬓边,脸上还有擦痕。 更重要的是,叶漓在转身的时候,闻见了他身上极为明显的,好几种血味,腥味夹杂在一起的味道。 这一身的狼狈模样,若是来个不认识他的,怕是会将他认成一个到处乱转的乞丐。 “不必说。” 任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往前方看。 等到他们再次转回去,那两人已经打完了。正各自拿着一柄长剑撑站在两侧,气喘吁吁。 叶漓这时才看清与白川打起来的这个人模样,与任未衣着没什么两样的破烂风。但这人眼睛却蒙上了一块布,内里凹进去,像是缺失了瞳孔的存在。 祁深轻声惊呼:“这人好厉害,即使眼睛受损,却还是能出这样的力量。方才与白川交战看不出一点受下风,一招一式动作流畅,见招拆招,比你我健全之人一般无二。” 云鹤皱眉打量着这位突然出现的男人,浑身上下充满了警惕,转而问任未:“师父,他是与你一道来的?这位是何许人也?” 任未说:“我前两天离开此地,前往北域,偶遇这位青年。当时他身受重伤,双手被砍去,脚筋被挑开,已经很难存活。我也是废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将其救活,至于他的手,则是我利用以灵物替代才勉强拼接上。” 任未的这番话说的太谦虚,刚才他们都看到了这人和白川打架时候没有任何生硬的动作迟钝,可见任未到底费了多少心力。 叶漓侧背对着任未,当他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叶漓听着听着浑身一怔,不由自主注意到了一个地方。 北域。 师父为何要突然前往北域? 北域和这里有什么关系? 叶漓正准备回头询问,前方那个人他比白川先站起来,以脚一踢剑侧,剑被收回鞘中,动作行云流水。他站定之后居高临下的高抬下巴,若是有眼睛,此刻因是鄙夷的看着白川。 “白川,怎么,不记得我了?” 这是沙哑到极致的一种声音,像是被沙粒磨损过度,从极小,极窄的缝隙之中生硬且勉强挤出来的一个个音阶。 白川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话,利落的擦去嘴角血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自顾自的轻笑一声,转头看向了叶漓。 他的眼神太奇怪,奇怪的叶漓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身后就是任未,任未以手阻止了他的后退。 叶漓转回头,不明所以道:“师父?” 任未摇摇头,示意他继续看着他们。 白川看向叶漓的一瞬间,他对面的男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向这边侧了侧头。 “叶前辈?” 这时的声音平和了许多,方才嘶喊出的沙哑声音也变淡了许多,像是对熟悉的朋友的问候。 不过,他为何要叫叶漓叶前辈? “叶前辈?” 叶漓没有出声,而是祁深率先不解,侧过头对叶漓说:“大师兄,你认识这人?又是何时当了人前辈?” 任未拍了拍祁深的肩膀,让他站至一侧,莫要多话。祁深貌似更加不解,于是任未轻声开口说:“你并不问这些,这是他们的恩怨,因果。其中弯弯绕绕,自然也与叶漓无关。” “祁深,你先别说话。”云鹤到底是聪明的,看着眼前局势,心中默默有了一点点底。但这种事情说出来太荒谬,只能先将眼下情节结束,往后再谈。 祁深闭嘴之后,叶漓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阁下,是何人?为何认识我?” 听到这一句回话,对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先是低下了头,随后转回头,不再言语。 白川看见这样一幕,也收回了目光,像是稳定了什么似的,对他大笑道:“张逸啊张逸,你偷来的本事用来弄死我。可惜,刚才你只是因我走神占了先风而已,你一个瞎子,还妄想报仇吗?” 一直装模作样温和待人的白川此刻这样咄咄逼人,不像是为了嘲讽,而更像是为了激怒这位名叫张逸的青年。 张逸应该与白川交涉很深,对于他这样的嘲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又拿起了手中的剑,剑尖冲白川。 “阴晦之物,该死。” 张逸说完这句话便停了,白川自以为拿捏住了这个人的习性,轻笑出声。他手中暗处捏出一道法诀,应该是准备在等一下与他对战之时用上。 但令白川没想到,张逸在说完那六个字之后直接将剑笔直插入土层,半仰起头,继续补完自己方才的话语。 “我应该是要感谢你的,不过你也应该谢谢我,毕竟你如今的所有造就以及事件,皆在我的卦术之中。” “白川,你莫不是以为掌门死去,天下为二窥看天机之人便灭亡了吗?还是你以为当初的预兆对掌门存在阴影,故而不愿将占卜一术传于我们?” 白川听完这段话之后,笑容原本是僵住了一小会儿,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无谓一般的开口道:“那又怎样?又能怎样?窥看天机无法凭自我能力改变,不也是徒劳吗?还是说,你在同我炫耀你的全知全能吗?” 张逸摇摇头,似是无声叹息了一口,说:“天机窥视,并不是为了尝试改变而存在的。我不是天道,你亦不是。” 白川说:“但天道站在我这边,就已经能够证明我没有任何错误。” 张逸被他的话引得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川,你真的天真。” “天道之所以为天道,便是不存在站在任何一方。只是因为你如今的做法,跟进着这个时代的阶跃发展。只待关键时候,天道便会自动修正所有的弊端,让一切恢复正轨。” “当然,我说这些你可能不会明白,不过你也不用明白,你的脑子想不了这些深奥的东西。” “傀者禁识,愚昧无知。” 第108章 张逸身上的羽印 “你们一门,似乎都喜欢以自己的认知教导别人该怎么生存。喜欢教导,喜欢训斥,好似你们才是正确的。”白川冷笑出声。 张逸侧了侧身,微风拂过他的脸部,带起遮挡眼睛的布条,飘动到了脸上。微微低头,若是有神情,怕也是忧郁的。 这人身上不知发生了什么,让他的周身气质显得强大,却又充满了孤寂与落寞。这种感觉不同于身居高位的傲然,更像是失去了太多东西的沉寂。 过了许久,张逸才缓缓开口:“白川,你说的这句话,我也同样送给你。是你的性格使然,喜欢否定所有和你不同的意见。” “也许吧。” 白川摊手耸肩,无所谓道:“我说了,别人跟我无关,我更不关心。我想要的,那位能给我的,能让我了结心中夙愿,我不管任何,哪怕我自己会得到惨痛的代价。” 地上的周庭桉一开始就算是真晕,这会儿也应该醒了。但在两人对峙时,叶漓注意到地上原本应该没有动静的周庭桉突然往前挪动了一下。 叶漓:“……” 这是担心被某人捅破,自己又不想当那个出头鸟,所以干脆在地上躺着撞死? 叶漓回头转向任未,开口道:“师父,弟子有一事想询问于您。” 任未开口:“且说来。” 叶漓回头看了一眼几人,以及祁深他们不解的表情,回过身来对他道:“您前往北域,与一众长老位于芫月村外商谈,是有其他不能与我们述说的吗?如果是不便说出口的,弟子亦无冒犯之意,只是眼下情形实在太乱,避开根源求个解答亦可。” 听到叶漓这样说,任未眉毛一挑,有点意料之中的表情,说:“我就说当初怎么感觉有人在旁边就是看不见人,应该是落竹那孩子吧?她都同你说了?” 云鹤向前迈出一步,摇头说:“并未,当初只说了偷听。后来师妹与叶漓通信说要下山,只是这都过了五六日了,也没有见到她人影。” “下山?” 闻言,任未皱眉,低垂眉眼想了想,望着三人欲言又止,叹息过后说:“落竹的情况,你们如何能劝她下山?” “落竹师妹是自己意识到了不对劲,委托一位弟子与大师兄同信。说其中的情况复杂,若发生异状除我们以外的弟子都回了山门,她那边自会知晓,也并非我们唆使。” 祁深作揖道礼,说:“师父若是有意让我们以身入局,解决眼下事情,不告诉我们原因,也好派个具体事由,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不知该做何为。” 云鹤冷哼一声,斜瞟了一眼旁边的白川说:“对啊,哪能像如今这样,在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府中低三下四想求个结果。” 站立在旁的白川挑了眉,轻声开口:“这位姑娘,关于这件事的起因白某可要说清楚,我一开始是只打算请叶公子前往这里的。” 云鹤翻白眼,因为当初她被打晕然后又带到别处不知道干了什么,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现在又整出这样一出,心中的厌恶只会更甚。 “是是是,那你也对大师兄不对付啊?左右这么久了,说来找源头,源头现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然后你又不吭声,也不让我们走,你说说你到底要如何?” 白川摊手,一脸真诚:“你们可以走啊。” 云鹤气的牙痒痒,握住剑柄的手愈加用力。正准备向前一步,却被侧过来的任未挡住了半边身体。 云鹤微抬头,神情一点愣住:“师父?” 任未看了看三人,半严肃半玩笑的开口说:“看来是我这些年云游,太失教导,让你们说话这般无所谓。” 闻言,三人一齐弯腰作揖,说道:“不敢。” 那边的情况也不算太好,张逸自从刚才与白川争论一顿,站在一旁抱着剑不说话。他站在内堂里,几人站在堂外,微垂下的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周身透着与在场人格格不入的冷漠气场。 叶漓望着他有些出神。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见过这人。 但是脑海的记忆就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放在那里,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一段的记忆。 这种费劲寻找记忆的感觉太熟悉,就像是以前的他一直在寻找什么的路上。但每每好像要找到的时候,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那点点星光记忆都会瞬间湮灭,就地消失不见。记忆又会变回原样,然后记忆的星海就在他的眼睛里变为一片沉寂。 叶漓就像是一具躯壳,周而复始这样的,没有任何记忆的记忆轮转。 在叶漓出神的时候,任未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温和一笑。 叶漓心中一紧。 但任未并未对他说什么,只是长长叹息一声,转身对那名唤张逸的蒙眼人道:“仙长,且来这边吧。” 张逸侧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脚向前走,随后在离几人不足半米的位置停下,精准转头。一举一动顺滑程度与正常人无异,根本不像是个盲人。 而直到张逸走近,叶漓余光不自觉的往他的腰间一瞥,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衣服的纹理图案,内绣的同色样式,以及腰间最最醒目的玉诀羽印。 这眼盲之人为何有羽印? 玉诀眼下不是正由徐掌门坐镇吗? 叶漓觉得这其中有很大的事情,但他看向任未时,到嘴边的困惑又憋了回去。 对面,白川歪着头看张逸脚步轻盈的走过来,擦去侧脸弄上的血污。那血不是他的,是他利用暗器伤了张逸,张逸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待到张逸站到这边,任未叹息一声,说:“关于这位仁兄,以及我突然前往北域一事,稍后再与你们解释。眼下,白先生既没有退路,不如将话敞开了说,如何?” 白川挑眉,依旧看向了叶漓。但云鹤和祁深却快他一步,在他视线瞥过来之时,一齐站在了叶漓的面前。 叶漓被挡得死死的视线,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 张逸站在他身旁,听见他的动静,身体动了动,从怀中掏出一枚竹叶,递给了叶漓。 “叶……兄,来。” 他顿住的话语让叶漓更加奇怪,看着他手中翠绿的竹叶有些不解。 “张仙长,这是何物?” 张逸说:“是可以保全性命的物件,要切记留在身上。” 叶漓不信。 怎么信? 这竹叶与普通的竹叶没什么区别,可能唯一不同的就是竹叶尾部渐变一圈金色的勾线。 狐疑了几秒,还是接了过来。 在两人交涉时,一旁的任未看到这竹叶眉间一跳,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眼神扫视了一眼张逸。沉思了一会儿,不知想了什么,不做声,随后恢复正常。 张逸周身有些轻松,嘴角都带上了隐隐约约的笑意,整个人温和了不少。 “叶公子收了就好。” 叶漓被这突如其来的话不知该怎么回答,谨慎的心理,下意识认为这个人是要害自己。可当他用灵力小心翼翼查看这竹叶,它又没什么异常。 叶漓不敢用太强的灵气灌入其中,这竹叶这么小,不可能承受得了那样强的灵力冲击。 不能驳了张逸的好意,不管它真的假的,到底是师父信任的人,留着总算是好的。 那边的白川沉寂了许久,才开始缓缓讲述这座城市的异样来源,起因。 叶漓搁着祁深与云鹤,听着白川一字一顿,语气轻松愉快说出来的话语,惊得不知该做何神情。 这,原是如此。 白川牵扯南疆国入其中的原因,是因为想要得到一个不会失败毁灭晋洲皇城的保障。而皇城内的东西,云鹤看见的,发现的,皆是白川为了毁掉这座城市所亲手下的毒脉。 芫月那边的情况,亦不过是白川为了推演毁灭,而做的牺牲。而这个牺牲原先的目标是南疆,却因为周庭桉与公主产生爱恋,而去求情换了芫月的毁灭,真正意义上的魂飞魄散。 可怜芫月直到死亡,亦不知这真相。 她知晓白川是有目的,却不知这来源就是她曾经心爱之人的求饶举荐,是她曾经枉死之际,因为心软想帮助的人。 情一字,最伤心。 周庭桉知晓表面,却不知,白川要做的,想做的,是要这城中的所有人都被他设下的,足够包揽城中所有位置的强大法阵毁灭。让所有人在绝望之际,灵魂献祭于天地,肉体化为这片地区焕发生机的养料。 白川这样做以两个国土的面积,人命,翻新土地,创建新生。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丧尽天良,惨无人道。 就算日后被人提及,都能被狠狠唾骂,提上名字都觉得恶心晦气的存在。 据他自己说,这种阵法一旦启动,就是已经得到了天道的默许。在它的运行期间,天道不会让这里有任何的自然灾害发生,所以这也是晋洲城近百年平安顺遂,无大灾大难的原因之一。 而他为了“养料”足够丰富,竟然在周庭桉求饶之际,想出来更稳妥的方法。就是让受瘴气折磨的南疆多数子民移居晋洲城,好让“养料”尽可能充足,毁灭更加成功。 可怜那公主还心存感激,瘴气虽可恶,但多出山林。日后慢慢琢磨,一定可以另辟蹊径活下去,远比这样的结局好得多。 在他说完,除张逸与任未是沉默的,其余三人,连同地上的周庭桉都在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白川在说这些事情时,语气中的轻佻,无甚所谓,好似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般。 叶漓沉声质问:“你原先是晋洲的太子,就算在那次变故之后想要复仇,用得着杀了所有人,甚至毁灭这片土地吗?更何在这其中还有无甚关联的南疆,难道是他们当初也参与了你的身亡吗?” 白川笑了,随后轻笑一声,缓缓说:“我也算足够尊重叶公子,可叶公子为何要频繁揭开我不愿吐露的曾经。” 叶漓顿了顿,透过云鹤与祁深的间缝,似乎看见了不远处白川脸上的生硬笑容。 叶漓沉思了一会儿,正在思考怎么回他的话,张逸在旁轻声开口:“叶公子不必担忧自己的言语,尽管开口怼这个畜生。张某相信你的做法,心境。若这白畜生敢动激,我亦可与他同归于尽,也算为民除害。” 然而他摇摇头,看着张逸那内凹的眼眶,说:“我在想,他说的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没错。我在呵斥他将人命如草芥,可事实上,我也漠视了草芥的存在,潜意识认为有高低分阶。只因他伤害的是人类,是你我同胞,才会这样愤怒反斥。” 张逸一顿,后又笑出声,一副了然的情绪道:“叶公子果然还是叶公子。” 叶漓不明白他这样奇怪的话语,旁边的任未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了前方面对白川。 “白川?” “青御掌门?” 白川歪头打量这个向前走了好几步的中年男人,看着他身上残破的衣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一沉,失笑道:“我就说呢,那时候原来是你救走了张逸。” 任未:“他伤势太重,身体残缺,再不治就要身亡。” 白川:“那样对他,就是让他死。” 这边几人听不懂这话语,但叶漓却发现旁边的张逸听着白川语气平淡的说出这些话,咬紧牙,额间青筋暴起,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那位……” 任未顿了顿,不知是不是顾忌着什么,叶漓发现他背着的双手紧紧的握着。好似格外忌惮这话语之内的另一个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换了一种话语:“是那位让你这样做的,还是你自己有私心,为了复仇这国都上的每一个人。” 白川眼中冷意欲甚,不屑的轻呵一声,说:“他们一个两个皆是原生,三百年的轮回复生,让他们在被献祭为养料之前,永远离不开晋洲。所以眼下我没多杀,也不会少杀,他们一个个都跑不掉。” 第109章 姜莹与沈雾年 这句话出来,很多事情就已经很明白了。 任未沉目,不知思索着什么。 “原因呢?” “没有原因,他们皆有罪。” “可有罪便有因。” “你这人真不好说话。” “是白先生想要避开这个问题。” “所以我有权力拒绝回答。” 白川不想和任未再围着这个问题继续矫情,手中暗捏咒,身下闪出传送阵法,对几人轻笑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尽管那对我而言不过是垂死挣扎。你们要相信,神明与天道从始至终都站在我这边。” 说完,就原地消失不见。 而叶漓这时才发现,原本在内厅地上躺着的周庭桉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也许是白川走时带上了他,有可能是他自己听到了这样的真相产生了别样的情绪。 叶漓这时才从祁深与云鹤身后走出来,看着前面一脸倦态的任未,到嘴边想询问北域的事情又止了回去。 可任未却转了回来,看着叶漓的表情,猜出了他所想,道:“叶漓,你在纠结北域一事。” 叶漓点头,弯腰作揖说:“弟子愚笨,但斗胆想向师父讨要北域一事的原委。” “北域?那不是个荒地吗?” 叶漓先前并没有在祁深云鹤面前提及这个地方,所以眼下任未第一次提出来,两人皆是诧异。而他没有注意到,一旁沉默的张逸也将面部往这边偏了偏,似乎在琢磨他们的谈话。 云鹤说:“大师兄是觉得北域与眼下的事情有关吗?所以这也是师父前两日不告而别,只身前往该地的原因吗?” “北域先前听说也是美景,只是不知因何原因变为一片荒凉,别说人烟,连个生物影子都没有。” 祁深说完,看向叶漓,道:“大师兄好似从未去过该地,为何对它产生了兴趣?” 叶漓:“……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你们也许不信,那是一种感觉。” “第六感?” “……”叶漓沉默,看向任未。 任未叹息一声,“先离开这里吧。” 几人最后还是重新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因为从蔺王府出来,他们就发现街上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嘴里还骂着什么。 想必是白川找来给几人添麻烦的,但几人都不是会为这样小事上心的,便出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商讨。 夜幕降临,几人围坐在一个废弃的庙宇内,面前是一堆被强风吹了不知道多少次灭掉的火堆。也不知是不是白川都联系上风了,他们自打坐下生火,火堆就一直在被风吹灭。 第不知多少次将火重新点燃,忍无可忍的祁深直接废了番大功夫在房子周围建下结界,让一丝风都进不来。 重新坐下之后叹了口长气,祁深看着燃烧的火堆,又看了看周围昏暗的环境,隐隐约约的开口说:“我们一定要选这么阴森的地方吗?” 云鹤拿起剑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开口:“你且闭嘴,自己还是个修仙的,居然怕这些劳什子东西。” “有没有能力和怕不怕是两回事嘛……”祁深小声嘟囔。 待到周围安静下来,祁深也不再说话,任未才终于开口:“叶漓,若想知晓北域一事。那你明日,与我一同去北域,送张道友回去。左右这边我们也无头绪,让祁深与云鹤留在这里,看白川会不会做什么小动作。” “回去?” 为何是回去? 叶漓皱眉不解,但不等他再次提出疑问,张逸却也开口了:“叶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叶漓愣了一小会儿,然后才自顾自的点了点头,随后觉得不对,又出声:“尽管询问。” 在四人的注视下,张逸轻声开口:“叶兄可会以大权之势而漠视生命。” “不会。” 叶漓的表情有些不理解他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但在他话落时,坚定的接上了他的话语。 听到这两个字,张逸恍惚释然了一般,低头轻笑一下。这个笑容并不含有任何讽刺或反向意味,仅仅只是作为一个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一般。 几人又安静了下来,叶漓看了眼又变沉默的任未,大着胆子向张逸开口说:“您的故事……与北域有关吗?” 张逸摇摇头:“北域我只待了不足几天,但就是这几天,我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断去双臂,挑去脚筋,眼睛被生生刨出。” 几人一惊,忙道:“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原是北域成为荒地的原因吗?” “并不是。”张逸摇头,“造成这样结果的是一个人,白川。” 这句话出来,众人也明白了他与白川这样不对付的原因。但张逸并未对此进行细节补充,他对着火堆的方向微微伸了伸手,似乎在感受着火焰的光芒。 “你们知晓姜莹这个人吗?” 没有人听过这名字,一阵沉静过后,一旁的任未却出声道:“见过。” 三人齐刷刷的向任未看去,祁深一脸八卦的往他那边挪了挪身子,仰着头好奇的开口:“师父,这女子是何人?刚刚不是在谈北域吗?怎么又问到了这女子身上。” 任未嫌弃的推搡凑过来的祁深大脸,明明自己还是一身乞丐装扮,却好似在这一刻有了洁癖一般。拍了拍身上残缺的布缕,温和的对张逸开口: “您为何突然谈及她。” 张逸顿了顿,“我的师长在我离开山门之际,告诉了我一个关于姜莹这个女子的一些事情。而她,似乎也与这背后的故事有所关联。” “这女子不知从何而来,后不知去往何处。不知多久之前,天地变革过一次,那时昏暗无光,似是天道发怒要惩戒世人。但这样的异象却在一日过后恢复正常,我门中多习占卜,窥测天机,却在苦寻原因无果,只知与一位罪人有关。” “这罪人,名为沈雾年。” 沈雾年? 前不久飞升后又下界,继任天玄掌门的那位? 众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张逸口中的“故事”。 沈雾年的名声就算是未曾踏入仙门的普通人,都知晓了这位从古至今唯一一位成功踏入飞升的人。而他在返回人间时,直接被前任掌门请上了掌门一位,以此以自我的修习方式开化世人,踏上仙途。每年,仙门中,亦是天玄弟子前往求学人数最多。就算入不了门派,也会在外场看看每次都会到场的沈雾年一眼。毕竟在所有人的眼中,他都是一位真仙。 三人连反驳的话都没有说出来,而坐在他旁边的任未却皱眉了。 张逸说出这一番话,仿佛被反噬了一般,身体重重的压了下去,胸口止不住的喘气。 他身边的祁深连忙上前准备扶着他,关切的询问:“这位仙长,你怎么了?” 张逸在他准备伸手的时候摆了摆手,重重的喘息了两下,又叹了一口长气,轻笑无谓道:“向任何人谈及天机,皆会遭到反噬,这是我一门的因果。但反噬结果与天机对世界的影响成正比,我刚才与你们说出的这些话很模糊,所以只是短暂性的痛苦。” 说完,张逸将面部转向了任未的方向,说:“任掌门,请容我的原因,不便继续透露相关。您先前说认识这位女子,可否说一下具体细节。我看看能不能继续找个节骨眼多透透出几句话,找点缝隙,让你们明白些。” 任未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一一道来。 “这位姜姑娘……我与她不过见过两次,一句话都未曾交涉。两次,一次是历练偶然,一面之缘。另一次是仙门比武,她站在那时在门中并不受注视的沈雾年身侧。” “两次,她的言谈举止都与周遭格格不入,张扬跳脱。甚至多次在外面陷入一些小问题复杂难选时,她总是能提出意想不到的答案。我那时对这女子的感觉就是,她非这个世界之人。” “我不知她来的这里的原因,也不知她与沈雾年相遇的原因。但当初那一日异象的结束,她也跟着消失了。我当时在青御,青御当时落魄,险些败落,弟子都少的可怜,所以无暇他顾。但当我重新将青御扶起,重新踏入仙门的比武,却意外得知了沈雾年飞升成功的消息。” “据他同僚所述,沈雾年的飞升是所有人都没有意料的。那次异变之后他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后山修炼,时间不知是多久。因为他的存在感实在不高,有些弟子甚至不认识这个师兄。” “稍熟悉一些他为人的师兄弟也说,在他进入闭关时,别说飞升了,连同级弟子都比不过。所以若不是那次飞升的光芒足够明显瞩目,他们甚至不相信那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师弟竟然跨越了几个阶级直接飞升。” 任未说完,张逸点了点头,似乎与自己说不出来的事情相差无几。 “罪人非罪人,但他却选择了献祭世界。” “献祭世界?” 几人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脑子一下子有点没转过弯来,不太敢相信张逸说出的话。 祁深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联想着晋洲城发生的事情,说:“白川的计划就是将整个晋洲的人全部献祭,说什么给世界当养料,翻新生机,迎新生?那他也和沈雾年有关?” 张逸淡淡道:“准确来说,他是沈雾年的师弟。” 这一说,有些问题就有地方可以解开了。 云鹤道:“因他自己对这个地方有仇,加上不知怎么知晓了沈雾年的事,所以有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另一种,就是很可能他们本就串联一气,一个为那个不知怎么消失的女子,一个为复仇,想要一起毁灭世界?而所谓的迎新生,亦不过是他自我感动的话语。毕竟届时没人了,谁能看见世界到底是不是翻新还是直接变为废墟。” 云鹤的话题太过大胆,但往往人下意识相处的原因,才最接近真相。 “他们怎么敢?” 祁深来回顿步,咬牙切齿,不知该做何表情。 旁边坐着的叶漓一直沉默。 他脑子一片空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几人。即使张逸说得这样明白,任未话语中描写得那样明确,他依旧没有任何画面。 他看着或愤怒,或平静,或阴郁的几人,一脸无神。 在这一刻,他眼前画面突然模糊。好像一瞬间的功夫,他这个人跳开了生命的回转,以一个观看者的视角留下着这一幕的细节与话语。 好像,这一幕发生过,或者,以后应该才发生。 那自己为何在这里? [使者大人] 恍惚中,叶漓听见有人呼唤了一声尊称。 这是谁? 他知晓这不是自己的名讳,但还是下意识想要找到声音的源头。然而自己却生硬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头不能移动半分,仿佛被人定住了一般。 [使者大人] 然后声音又唤了一声,语气与前一次并无太大差别,只是这一声后面还有一句话。 [请神弑神,请汝灭君] 随着这一声的结束,在几人看不见的昏暗角落,俨然没发现一侧的叶漓突然消失。人们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好似身旁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个人。 叶漓眨眼瞬间,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洁白无边界的地方,看不见远处,听不见声音。自己脚下是一片无光的冰层,昏暗的冰层底部像一只会瞬间吞灭他的巨兽,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他站起身,往前迈出了两步,然后前方白雾散去,赫然出现一个人影。 高挑的身影双手背于身后,发式半束,一环玉模样的饰品精巧勾住萦绕的发丝于后脑勺,两条金环勾圈的流苏,和散开的黑发一同背于身后。 这背影让叶漓看着很熟悉,玉环腰扣,鎏金拖尾,周身气质像是位居高位的神明。 前进的脚步突然顿住。 “你来杀我?” 随着他转身之际,叶漓死死的看着他,却在即将看清面容,眼前景象突然产生了分裂。那本就模糊的画面崩裂开,沿着这人的全身,只剩唯一的混沌沾满了视线。 叶漓看见太多太多模糊的景象在眼前翻涌,却无法将这些混乱无比的记忆拼凑起来。陌生的感觉好似那只是旁人的记忆,自己连当时的情感的忘得一干二净。 这种情绪是慌张的。 恍然间,一滴清泪不由自主的从眼眶流出,砸落在叶漓半伸出的手掌心。 泪珠瞬间停住,在掌心形成一朵绽开的水冠。 他好像记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再次眨眼,他已经回到破庙,昏暗的橘黄色火光下,眼前熟悉的几人依旧在谈论关于沈雾年与白川。 叶漓不知他们谈到了哪一步,眨巴着眼睛。但刚返回的耳鸣让他一时间有些听不清他们的话语,只能静下心来让自己变得有少些情绪存在于表面。 他们没有注意到叶漓的情况,专注的看着任未准备拿出的东西。 任未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破损的块状物,奇怪的纹理加上凹凸不平的样貌,一下子吸引了在场人的注意。而他只是将其交给了张逸,张逸双手捧着,来回的摩梭,一遍遍的确认着上面的纹理,嘴里一张一合好似还在念叨着什么。 “这是从北域捡的?” “是入口处。” 张逸心下一凉,预料到什么似的,掐诀念咒,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东西,你应该带不出北域才对。而如今你不仅带回来了,还用了它,对不对?” 任未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往叶漓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火光下,眼前的昏暗占了多半,任未的视角,刚刚还环坐于火焰前的叶漓,在此时已经完全身处于黑暗。 一瞬间的想法,一瞬间的感觉。 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任未觉得有什么地方产生了变化。 他眼中情绪不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叶漓,你刚刚离开了吗?” 第110章 发现了罗湫 任未这一句话让在场的都沉默了。 刚才还来回走动吵闹的祁深也站定,好似才注意到那边乖顺一般坐着的叶漓。他挠了挠头,也愣了一小会儿却立马恢复正常。 “师父,大师兄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云鹤也往叶漓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明所以说:“师父,大师兄一直坐在这里,我就在他旁边,他离没离开我怎可能不知晓。” 这样的氛围实在算不上好,加上任未突如其来的这一句特别奇怪的话语,让人不由自主的与周遭的环境所结合。 祁深也不溜达了,直接坐回自己的位置,耸肩道:“应该是师父注意错了吧,你们继续谈自己的啊。” 任未定定看了叶漓良久,不言语。 叶漓歪了歪头,不解的眼神,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奇怪的是,在他笑开的一瞬间,火光又重新照亮了他的脸部,看清了人。 “师父在想什么呢?可能因为火太小了些,我所处的位置不太好,让师父间接性的忽视了我的存在。所以才有了,以为我方才离开的错觉吧。” 他这一句话,祁深发现刚才还熊熊燃烧的火焰小了至少有一大半,惊道:“不是吧,刚生起来不过半炷香的火又被吹小了?到底哪来的风啊。” 一旁的云鹤沉思良久,随后看了看周遭,对着空气喊了一声:“捣什么乱,赶紧出来吧。” 祁深:“啊?” 不过一会儿,云鹤喊的方向,一只长相不太好的猫就顶着高傲的步伐向几人走来。 “原来是他搞的鬼。”祁深愤愤出声。 毕骜属风一类的灵兽,方才想必就是他暗中捣乱所以才导致火焰一次又一次的被吹灭。 云鹤皱眉看着毕骜,轻柔的抚摸它的后背,训斥:“你去哪里了?大师兄先前说你受了伤,我还担心了好久,结果你现在又趁着这样的氛围来捣乱。” 毕骜抬起下巴,蹭了蹭云鹤的掌心,卷起的尾巴长长的搭在她的手臂上。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云鹤不知怎么了,脸色突变,从毕骜的身上收回手。毕骜在她离开的时候抬头,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反射出她的面容,寂静无波澜。 任未意识到不对劲,忙道:“怎么?毕骜同你说什么了?” 云鹤犹豫了一下说辞,开口道:“它说它在皇宫内发现了罗湫,罗湫九死一生,受了很严重的伤。” “什么?” 几人又一齐前往了皇城,跟着毕骜的带路,几人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废弃殿外。 这里似乎许久没有人打理,枯败的落叶堆满了这不大的小院,一层层的堆叠已经有了恶臭味。旁边的小水池早已不知干涸了多久,它旁边屹立的树已经光秃秃的,叶子在池子里面至少堆了有一大半。 正中的小房子窗布都已然脱落,垂挂在半空中飘飘洒洒。原本正红的木门此时已经摇摇晃晃的半支在一侧,像是被人暴力掀开,只剩一点点的结构支撑它没有倒地。 好一派凄凉。 他们几个在院子里面都无处落脚,不知这落叶之下有多深。恶臭的来源,不知是不是这下面有没有来得及掩埋,从而变质腐烂的动物尸体,只能一起漂浮在半空中。 “这里是何地?”祁深出声。 云鹤的怀中抱着卷成一团的毕骜,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胸口里面,好像已然精疲力尽。 云鹤看了一眼怀中好似沉睡的毕骜,抬头说:“它说,罗湫在这门中右侧书柜内侧的一个暗室内。” 任未:“既如此,那便进去吧。” 房子里面有灯,没有枯败的落叶,还算有站脚的地方。点亮角落的灯台,这个不大的房子又全面展示在了所有人眼前。 右侧的书柜占满了整面墙,但此时它似乎已经被人推开,书架上原本堆齐的书册已经滚落一地,落入尘土中张开着泛黄的内页。 想必是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来过这里。或者就是毕骜将其推倒,然后进去发现了罗湫的踪迹。 里面的暗道很小,勉强能过一人,所以几人只能一个接一个的往里去。 任未打头阵,张逸在队尾,叶漓在倒数第二。 走了好一会儿,除了前后两人手中变出的火光,周围寂静无声。又是好一会儿,在第二的祁深嚷嚷了半路,又是问云鹤,又是问任未,还时不时和队伍倒数第二的叶漓聊个天。 他身后的云鹤咬着牙,恨不得将他的嘴巴堵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祁深嚷嚷得也不想嚷嚷了,一遍遍的嘟囔。 “还要走多久啊?” “……闭嘴,毕骜说要半炷香。” 忍无可忍的云鹤在他背后重重的戳了一下他的背脊。 被呵斥的祁深只能一脸委屈巴巴的摸了摸腰后,然后闭嘴不再说话。 半炷香之后,任未让队尾的张逸将手中的火焰收回。然后在几人不解的表情中,看见了前方突然传出了光亮,而且还不小。 走出通道,这里似乎是另一个存放书籍的地方,四面墙壁都被堆满了书籍,不高的房间四角高处立着一个麒麟托盘样式的灯。橘黄的灯光静静的燃烧着,像是没有停歇,为这个房间带来了光亮。 “这算是走到头了?” “应该是的。” 云鹤怀中的毕骜此时已经没有半点动静,刚才几人聊天还时不时的扑闪耳朵,此时一动不动像沉沉睡去了。 叶漓与张逸最后出来,叶漓礼貌的将张逸搀扶下阶梯,然后也将这房间内的一幕尽入眼底。 看了一圈,这里平坦没有暗角,连书柜都镶嵌进墙体内的。周围没有一点点声音,连风声都没有,更别说什么人了。 “罗师弟怎么没看见人?师妹,莫不是毕骜忽悠我们的?毕竟它不也在庙中作弄了我们一回吗。” 祁深又忍不住出声。 云鹤其实也不知。毕骜刚才还和她说着话,自打一进来这里,它立马沉默不再说话。尽管云鹤在心中怎么呼喊它,毕骜都沉默的趴在她的怀中,一声不吭。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让它瞬间产生了畏惧。 云鹤还没来得及回答祁深的话,就发现左边的书墙突然晃动了两下。 这样的动静引起了几人的注意,面面相觑,纷纷往那边去。 但一靠近,浓烈的血腥气味穿入各自的鼻腔,中间似乎还夹杂着草药的味道。这味道太浓烈,几人在离它一米的位置就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但原本在队伍末尾的悠闲走着的张逸像是感受不到似的,径直走到了切近,半蹲下身子。 任未见状也走上前,学着张逸的动作半蹲了下来。 张逸微侧头,感受到了身边的任未,随后指着自己摩梭的地方,开口说:“且看此处。” 他一出声,好奇心战胜了厌恶感,其余几人也一起往他那边去。只见张逸所指之处,一道似乎是刀痕的痕迹出现在了最下面的一格木板上。痕迹的内部好似还有淡淡的血迹,但很小,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痕迹……”云鹤看着这痕迹,愣了一下,皱眉道:“怎么感觉有些奇怪?” 的确奇怪,边缘到底就没有了,像是一个完整的痕迹被截断,但地面却没有任何被划过的痕迹。 任未不知想着什么,随后站起来看了看周围。 他走到了正中心,暗念口诀,随后在他站立的身下一道白光骤现。白光过后,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透明,连同脚下都好似变成了无数个连接着这个房间的环形重复体。 然后他们发现了在刚才发出动静的那一面书柜之后,罗湫身受重伤昏迷在其后。 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甚至刚看清罗湫的地方,现象截然遏止,周围又变成了原样。然后在任未与几人中间,出现了一位青年。 他一一身粗布麻衣,发髻都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灰色发绳。长得很普通,若真要追究其好,也只能勉强五官标正。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普通人。 但他能出现在这里,断开一个青御掌门的阵法,亦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 然而他环视周围一圈之后,先是将视线定格在了张逸身上。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内凹的双眼,整个人愣住了一会儿。 随后转移视线看向了叶漓。 “叶公子,好久不见。” 这突然出现的人又一次认识叶漓,让几人不由自主的往叶那边看,眼神充满疑惑。 祁深歪着头,不解:“大师兄,在我的印象印象中,你出山门次数还没有落竹多,你是怎么做到的每个人都认识你的?” 叶漓一脸无辜,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这个人,随后对众人道:“师弟你说什么呢?这人就是第一次和芫月在庙外见过的。” 说完,叶漓向前迈出两步,想了想,说:“我记得,你叫周什么?” “周文。” 周文,一开始准备和叶漓将那女鬼绳之以法,却在叶漓离开,和芫月一起救出了那个傀儡,然后在芫月的口中去往了南疆。 叶漓这么一说,任未也想起了这个行踪奇怪的人。 任未:“小兄弟不是去往南疆了吗?” 周文看向任未,眼中平静无波澜,话语一字一顿,没有任何起伏,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他说:“芫月死了吗?” 他这一句话让任未不知该怎么回答,看向叶漓,随后对他只能轻嗯一声。 周文没回应,偏回了头,沉默了一小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漓向前走了一步,关注着他的神情,但终究是无果,淡淡开口:“因果一词,芫月召来了天道,让自己魂飞魄散于村中。” “我去看过,看过那个天雷砸出的大坑,也看出了一些东西。” “所以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是为了和我们再提起芫月吗?” 任未微微侧了侧身,注意到周围的书架似乎改变了格局,和刚才看见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他皱眉,警惕的关注着周围会不会再次有什么异变。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中间这个突然出现,阻止任未施法的周文。 一片寂静中,周文挺起了胸膛,似乎是伸懒腰。 “唉……” 一声长叹气,周文又恢复了懒散的模样,撩起眼皮看着这房间里的几人。眼睛提溜转动的两下,火光照不进他那宛如一滩无光无光泽湖面的瞳孔。 “我收到了命令,来杀人。” 话语刚落,来不及反应,周文身形一闪,眼神一凛,径直往云鹤而去。 “师妹小心!”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祁深瞳孔骤缩,猛的往云鹤那边去。 “呯!!!!” 一声巨响,原本攻击云鹤的周文被闪身往前的张逸制止,两把长剑死死抵着,其间爆发出摩擦的火花。一旁的祁深甚至只来得及闪过来了一半身形,手中还拿着刚拔出的剑。 云鹤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不明白为什么素未相识的周文要第一个攻击自己。 反应过来的祁深连忙跑向她,将她拉到了一旁。 两人贴得极近,周围一圈都有强烈的气场让旁人不得轻易靠近。气场卷起周围的书籍,纸张被割裂,碎纸屑漫天飞舞,像是落下白雪一般。 周文瞳孔中反射着张逸的脸,不知什么表情。他似乎有些出神,连同手上的力量都变得忽大忽小。 眼看张逸就要占上风,就在这时,周文的额间猛然出现了一个纹理样式奇怪的东西。强光随着纹理猛的爆发出来,巨大的冲击让与他对峙的张逸被瞬间弹飞出去,翻滚倒地吐了一口接一口的鲜血。 任未眼见不妙,立马上前幻化出武器与周文陷入了对战。 几人上前去搀扶倒地的张逸,然而张逸却在他们伸手的前一刻制止了他们。自己撑着剑柄一点点的又爬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叶漓出声:“张仙长,我在门中习过医术,可以为你治疗。” 张逸颤抖的手臂紧紧的握住剑柄,摇摇晃晃的样子像是马上要倒下去。他咽下又一口准备吐出的鲜血,沙哑的询问: “伤得很重吗?” “不算重。”叶漓摇摇头,就事论事,并没有夸张或是委婉的直接开口说道。 张逸笑了一下,说:“既然不重,再打十几个回合再治不迟。” 叶漓没有再说话,尊重他的选择,只是往后退开一步。 任未与周文打得不相上下,但周文额间突然出现的那个东西似乎在冥冥之中帮助着他。微黄色的亮光包裹着他的全身,让他一直不知疲倦。而相反任未这半炷香的对打,他的额间已经出了薄汗。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怕是任未会因精疲力尽而败。 张逸在三人的注视下往前迈出好几步,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黄色的苻纂。咬开手指,挥挥洒洒在上面画了一连串的符文,随后另一只手迅速在身下立阵,将画有鲜血符文的苻纂往地上一甩,以剑猛的插入纸张正中心,高声呵道: “前召!” 第111章 周文异变——玉诀秘术 张逸呵出的这一声,让正在与任未打得激烈的周文瞬间停住了身形。 借着橘黄色的火光,此时的周文像是凭空被人抽离了魂魄一般,双目无神,呆滞非常的模样。他刚刚还进退有力的手脚也停止在了半空中,像是一具木偶。 任未因为惯性的原因,身体微倾,眼看就要倒地。见此突发状况,眼神一凛,顺势转了一圈身体,以单膝下跪的姿态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怎么……” 他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下一秒,他看见张逸所建立的那个阵法正源源不断从中伸出一道道无形的锁链,飞快往周文而去。 锁链将周文高高举起,在半空中围绕他一圈又一圈。若不是它本身是透明的,怕是再多绕几圈,连周文的人影都要被卷进去。 在捆住周文全身时,周文像是突然醒过来,有本体挣扎,时隐时现的一个奇怪的封印图案从他额间闪现出来。而同时,一道道锁链间也时不时的闪出几个晦涩难懂的奇怪符文,在闪出的下一刻,重重的烙印在周文的身上。 一个接一个,一道接一道。剑下的苻纂像是活过来了一般,飞快的飘动,力气之大像是要挣脱开张逸长剑的束缚。张逸咬碎了牙,血液从他的嘴角两边流出,额间青筋暴起,以身躯压在其上死死的抵着手中的剑,不让那苻纂有飞出的迹象。 而渐渐的,原先围绕在周文周遭的那抹微黄色的光芒,在此时依旧环顾他的周身。但不知是何原因,现在却更像是在禁锢着周文,让他不能动弹,不能言语。 “你……” 周庭猩红的双眼死死的瞪着张逸,喉咙间泵发的一个音节都使得身上的锁链更加紧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周围安静了下来,锁链将周文双手双脚束缚得变得有些畸形,周文无力挣扎,被一个个锁链间闪出又撞击回去的符文弄得精疲力尽。 这个时候,张逸才缓缓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方才紧紧攥着剑柄的手,也稍稍松开了一些。 “……唉。”他瘫坐在地上,手中握住剑柄的手依旧不曾离开,轻声叹息。 任未站起身,其余人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变化。明明上一秒还占上风的周文,怎么就因为张逸的那一声厉喝,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张逸咽下喉咙里的血液,声音比以往更加嘶哑,都不似个人音了。 “先将你们的师弟救出来吧。” 这房间内书架镶嵌得太深,又怕伤到里面的罗湫,所以只能尽量控制力道破开这这些书册墙体。 罗湫被救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还萦绕在胸口,怕是再晚一步,人就要彻底归西了。但尽管如此,他像是之前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伤成这样,手中还紧紧握着剑柄,却再也举不起来。 任未见此,先是查看了一番罗湫身上的伤势,随后让叶漓他们将罗湫平放在地上。他打坐于罗湫的正前方,运用自身灵脉,将自身的灵气一点点的传入他的身体内,又治疗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这边,张逸面朝周文的方向,神情不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有封诀文?但我从未见过你,你是何人所创造的?”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周文。 但一层层的锁链之下,没有传出哪怕一点点的声音。 在他没有注意的方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远在房间另一头的叶漓眼神一直偏向他这边。 眼神如黑夜中的幽灵,寂静。 直到任未将罗湫身上的伤势都救得差不多,起身。张逸一直听着房间里的动静,过了一会儿,让自己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坐姿,将现在发生的情况简单诉说了一下。 张逸说,他来自玉诀,而玉诀有一个从来不向外人透露的秘密。 玉诀有傀儡,不同于人们印象之中听人驱使的傀儡。 是以灵草灌注灵气,将死人之躯存储起来,再在需要使用时用以秘法剜去体内还未腐败的肉块,留下皮层与骨骼。然后找一个天地灵气汇集之地,将这东西放在那里让其吸收施法七日。 七日之后,它会变得与生前别无二致,甚至比生前更具有生命力。因其它体内空虚无实物,却填满了属于天地世界的力量,可以随意变化出任何对方所能想到的东西。 内脏,灵脉,内胆,伤势。 情感,欲望,悲伤或感性。 但唯一的弊端,也是称它并不算是傀儡的原因之一。就是它不能在日后听任何人,包括族中弟子长老的命令。它只会服从开始创造时,所养护它七日之人,当时心境所留下的暗语。 或是平安,或是弑杀,更或者毁天灭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算是世界养育的孩童,所以拥有与世界所抗衡的力量也并不不为过。 玉诀的先辈一开始只是想换来平安,但渐渐的,这种方法太嗜杀,又需要强大的精神与灵力。剜肉块,输灵气,包括养护,前前后后都需要同一个人进行,不然这个“傀儡”就会变成妖魔。 早千百年前,众派对于玉诀拥有这样的“武器”而畏惧。所以连上起义,以此法恶毒无道等等一词将这样的说法,将此等术法彻底扼杀于世界的眼中。 渐渐的,只有玉诀门中年纪渐长的长老才知晓这鲜为人知的术法。 而刚才,周文因与身为玉诀弟子的张逸对峙,体内的某种力量似乎在那一刻产生了异变,将张逸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这样的情况像是在保护周文,实则是封印于他额间的纹理在发生变化。它察觉出周文体内灵气的混乱,想要将周文这个“傀儡”重新进行封印。 这个封印是创建之初,为了制止“傀儡”因其力量膨大而导致疯魔,或者演变出自我心性,肆意妄为而留下的一个保全方法。 张逸说完,似乎是想笑,但扯了扯嘴角又笑不出来。于是又指了指自己身下,那个占据了全部房间的巨大法阵。 “这是专门针对他们的阵法。开始拜师学艺时,长老说这个可以用于任何束缚,但仅限于灵气之物。当时我还奇怪,怎么修仙辟邪的法术只能专门针对灵气之物,后来才知晓了这样一个孽物的存在,才知道这样的阵法是当初研究出来专门对付他们的暴起的。” 任未听完,皱眉道:“剜肉驱使,听起来真的不太妥当。” 任未是五六百年前才进入青御,对于千百年前,又严封于众口的秘密自然无从知晓。 张逸依靠在剑身上,勉强的笑了一下。因为脸部动作而让他上面遮挡眼部的布料有些松动,在他们的视角,张逸布料遮挡之下的眼眶内部,连眼皮都没有了,只留下一对黝黑的圆洞。 “我不知周文的来历,它像是近年创建出来的,连体内的力量都那样鲜活。” 张逸顿了顿,微微歪了歪头,朝向周文的方向,又道:“玉诀近年封闭,大多数弟子都不知‘傀儡’的存在,更不可能知晓其秘法。而长老多闭关修炼不问世事,至于掌门……” 张逸说到一半又顿住了,语气结尾甚至有些哽咽。 叶漓上前温和开口:“那眼下,张仙长要一直这样吗?这样一直拿剑封住他也不是办法,有什么可以将他束缚,又不会让他暴起的处理呢?” 张逸将头偏了过来,似乎在寻找着叶漓声音的来处。 “……创建它的人应该是知晓玉诀这一秘法,而且应该不仅仅是了解。我没有任何预兆的将‘傀儡’束缚,创造它的人应该有所感应。” 祁深领着云鹤站在一边,听着这些话,看了看几人的表情,犹犹豫豫的开口说:“我们要在这里等那个人过来吗?” 张逸却摇了摇头,说:“他会不会过来是一回事,毕竟我们不知他在周文的灵海中设下的是何种密语。”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任未看向两人,视线又落在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毕骜身上,对云鹤说:“这里应该不仅仅是周文的存在让毕骜沉默,应该有其他东西还没有出来。云鹤,你和祁深先带它出去疗伤,后续我们依靠千里传音联系。若是毕骜有其他要说的,你记得及时传送给我们。” 云鹤不是矫情人,更何况眼下情形她的确帮不上什么忙。抱紧了怀中的毕骜,看了看几人,点了点头。 说完,任未意欲不明的看向叶漓,欲言又止,随后在叶漓看向他时又及时开口说:“叶漓,你留下,我有其他的事情要与你说。” 祁深与云鹤沿着原道回去之后,三人站于三点,各不说话。地上的阵法隐隐发光,给这个不算昏暗的房间维持着更加明亮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任未走到了张逸切近,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怎么解开这样的死局。 原本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叶漓缓步走了过来,手轻搭在张逸的手上,柔声开口:“我来吧。” 张逸感受着从叶漓浑身散发的这股熟悉的气场,他低低笑着。 “这里算是个结界吗?” “算。” “别人不会进来吗?” “除了一个人,其他都不会。” “那看来很安全。” 叶漓微垂眼眸,不咸不淡的回应:“任未已经和祁深云鹤他们离开了,有人要云鹤的命,任未不放心,方才的那番话只是留做表面功夫的话语而已。” “前辈将我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不算是站在你们这边,甚至不站在严枫安那边。” 叶漓一点点的掰开张逸紧握剑柄的手掌,一字一顿,说的话语中没有着重点,却又让人记住他每一个字。 可是叶漓掰得越用力,张逸的手掌就握得越紧,额间甚至都起了汗珠,比方才封印周文时更要用力。 叶漓淡淡瞥了他一眼,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的手臂和内伤还是我治好的,现在发现我是个恶人,不打算与我合作了吗?” 张逸依旧紧紧握住剑柄不撒手,听到叶漓说出的这些话,他摇摇头,说:“前辈所举皆有目的,我当初和前辈交涉的话亦是我有所目的而说出的。人都有欲望,我亦如此,我只是个人。” 叶漓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身侧那原本紧箍着的周文眼下已经有了松动的意向。他转过头来,打量着张逸脸上那有点松开的布条,看着内里空洞无物的眼眶。 “这里是我创建的结界,没有我的运行,不会有任何人进来。你还有什么隐瞒的,比如,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来。” 张逸说:“为了找林雀。” 叶漓皱眉,缓缓开口:“她不是应该在那个世界,被沈雾年安置于维护阵法运行的中心地段了吗?” 当初严枫安为了抹去叶漓的记忆,暂停了那个平行世界的运行。以一种复制的形式,从而以此叠加的这个‘三百年前’的世界。在上帝视角看来,这样的转变看上去像是回溯了时间。但对严枫安来说,这样的操作太麻烦。更何况,依他现在的情况,能重新复制一个的世界已经很不错了,回溯时间这样费时费力的动作对他来说做不到。 张逸依旧是摇头:“我就是找不到师妹,我去过中心之地,那里什么都没有。” 叶漓沉默了。 可能不是找不到,而是已经不认识你了。所以在你寻找的时候,根据动物趋利避害的习性,它会下意识的躲避你这个陌生的人。 创建新的记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了。 叶漓看了看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低下来的时候,他再次去掰开张逸的手掌。然而不知是不是刚才的话起了作用,也不知是不是张逸自己心里觉得渺茫,甚至轻轻一移就弄开了手掌。 在张逸手掌移开的瞬间,内里传来一声巨响,一侧的锁链瞬间崩塌。碎裂的锁链滚落得哪里都是,掉在地上,随后形成一股烟尘消散于空气之中。 周文重新站到了地上。 方才猩红的双眼此时已经恢复正常。 叶漓向他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前,笑着开口:“怎么样,还记得我吗?” 然后在张逸的面前,周文恭恭敬敬的对叶漓作揖行礼,开口道:“叶公子。” “看来还是记得,刚才打得那样很,还以为你要报废了。“ 周文自顾自的起身,神情淡淡的,说:“您知道的,神兵不会坏的。” “是啊,毕竟靠人血滋养了这么多年。” 第112章 溪边的妖物? “我原以为是沈雾年,或是我门中有叛徒偷学了这一禁术,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你。” 张逸听着两人谈话的内容,震惊的看着两人的交流,开口说话时多有苦涩之态。 叶漓头也没回,说:“我与周文,非针对你,你苦恼什么。” 张逸自顾自的摇摇头,叹息过后道:“苦恼这人世间,又要遭祸害了。” 叶漓:“你倒是个真善心的。” “他压根就没有失控吧?” 张逸看着叶漓,说。 叶漓仅仅看了他一眼,笑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然后周文离开了这个房间,看着他的身影彻底离开,叶漓转过身来,坐回了张逸的面前。 “不过,善心不该多用,否则成灾。” “……多谢前辈教诲。” 张逸感受到面前坐下的人,摩梭着往后挪了两步。场面一时间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 叶漓就一直看着他,也不说话。 张逸手心都攥出了汗水,紧紧抓着衣角掩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般抬头,质问叶漓: “你为何要创建‘傀儡’?目的地又是哪里?” 叶漓移开视线,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张逸坐得屁股都有些发麻,叶漓才幽幽张开口。 “我的朋友曾经有这样一个想法,他的念想里,记忆是可以单独拿出来的。只要输入任何一具躯壳,即使这具躯壳原来拥有与那段记忆不对等的片段,大脑也会自动修正,将那段记忆放在一个已经被遗忘或是失去的时间段里。从而,让这段突然输入的记忆变成他的记忆,而且不会有任何排斥反应。”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张逸有些不理解叶漓突然说出的这一段话,更不明白这和云诀的“傀儡”又有哪里相似或是连接的地方。 叶漓慢条斯理的将张逸的剑与他下面的苻纂拿起来,方才占满整个房间的阵法赫然消失无踪。他将中间破了一个大洞的苻纂拿在手上细细端详,张逸方才以血画就的符文现在还鲜红得很。 “这些问题,你问了,我就要杀你灭口。”叶漓道。 严枫安自己将世界变为坟墓,他又怎么可能会如他所愿在这个世界当个快乐无忧的普通人。 在叶漓说完这句话,张逸愕然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 叶漓将那苻纂细细叠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存放进胸口衣襟内。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站起身,扬起笑意看着张逸,说:“今天的事,不能说出去哦。” 叶漓和张逸出皇宫赶往先前的破庙,却没有见到祁深他们的身影。地上熄灭的火堆一如他们之前离开时的模样,一点火星子都没有了。 他蹲下身,伸出手掌放在上面,轻轻探了探火堆上方的温度,然而已经没有温度了。 他们是没有回来,还是回来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又匆匆离开? 张逸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寂静,偏了偏头,说:“叶前……” “张仙长是有什么事吗?” 语气温切而担忧。 张逸立马知趣转换了称谓,颇有派领导者的风度,开口说:“任掌门是与你的师兄弟离去了吗?” 叶漓微皱眉,观望了好几圈周围,似乎是想要寻找到一些线索,但无果。随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生怕谁听不见似的,语气充满忧郁。 “不知师父与师弟们去往了何处,张仙长,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要留在这里等他们吗?” 留在这里等? 怎么可能留在这里。 就现场情况来看,他们几个怕是根本没回来过。而且他们刚才分别时,也没有说过要在哪里聚集,只是他们两个下意识的以为是回到原地而已。 张逸听出来叶漓话中的含义,似是思索了一下,回应他:“既不在此地,我们留在此处作甚?他们肯定寻个安全的地方了。你与你的师弟与师父有联系的方式吗?可以与他们联系上吗?” 叶漓说:“我方才试过千里传音,但没有任何回应。” 张逸说:“那他们有说过要做什么吗?” “师父没有和我说过。” 叶漓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张逸。一边回应他的话,一边利用他身处于黑暗中的优势,靠着眼中的余光,注意着张逸身后的沉寂的无边黑暗。 “那我们……” “我们肯定离开这里啊。” 晋洲城附近多是山林,却不同于南疆那派,都是有官职的人买下或租下的山坡。其余的,便都是皇家土地。每年都有专人打理,不似荒郊野岭荒芜,却多有后天修剪,修建的美景。 叶漓他们离开皇城不知多久,到达了一处溪水边,便准备停下歇脚。 这里像是皇族会办什么的地方,溪水边有一大片人为修剪出的空地,还有木桩搭建又拆除的痕迹。 不过眼下没有一个人,倒是为他们的休息提供了便捷。 叶漓一路上都是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张逸虽然看不见,但隐隐约约也有所感觉,感觉他们周围一直有人在窥视。他们没有发出过任何动静,张逸发现到他们的存在,仅仅只是修仙者的一种特殊修炼感知。 张逸曾想询问叶漓此行离开晋洲的目的,毕竟白川话中意思,作为试验品的芫月祭天之后,不久应该就是晋洲城内的所有人了。但看藏匿于黑暗的人来看,他们是不打算罢休了,不知要跟到什么时候。 而他们选在这里,也是因为这片空地足够宽敞。就算周围的黑暗中有人埋伏,有这样长的距离,他们发现并反击也有时间。 夜静,周围只留下木材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两人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张逸在一片黑暗中感受到自己的左手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 他偏过头,皱眉刚想呵斥,但临到嘴边却顿住。 张逸下意识以为是叶漓,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黑暗中的人并未前进,那靠近他手的这个是什么东西? 但紧接着,手臂的触感消失,转而到了耳鬓边。 低到极致的喘息声,像是大型灵兽的喷息。细长而坚硬的一缕缕毛发刮蹭着耳畔,却不同于猫咪蹭人时候的温和感。那一根一根毛发每一次刮蹭身体,就有令人汗毛竖起的触感。 莫非妖物? 晋洲的确有不少妖物,因为坐立于伴海之地,内地又多有溪流河水,灵气充沛,所以灵兽往往喜欢来此处。同时,喜欢来这样灵气充沛之地的还有孽气化就的妖物,鬼物。 张逸警戒心骤起,手已经悄无声息的攀上了剑柄。 但就在这个时候,身边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女子笑音,听着很是熟悉。 “大师兄,张仙长被毕骜吓到了吗?” 然后一直不说话的叶漓似是憋笑着开口:“云鹤,你莫要捉弄仙长。” 听到这些声音,张逸才意识到当初在北域的确见过一个奇怪模样的灵兽。因为误以为它将林雀伤害,还差点起了杀意。险些当时没有冲动,后来在田埂中叶漓还同他开玩笑来着。 云鹤似乎小跑了过来,张逸在黑暗中感受到有灵气之人靠近他,放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了,整个人也松弛下来不少。 “张仙长莫怪,我与师父祁深寻着大师兄给的记号一直找到这里。但接近你们时,却发现身后跟着一群无知凡人,就让毕骜现真身将其吓跑了。” 听到这些话,张逸亲和的摇摇头,说:“无碍,只是我以为是叶兄弟遭遇不测,下意识的想找这灵兽确定它是否沾了人血。” 祁深在另一边开口:“这橘子可挑食了,细细切好,装好的东西只有不顺它意一口不吃,更别说是吞人这种事了。” “橘子?” 张逸疑问了一句,随后就听到一声暴击,以及祁深被打后的嘤咛。 叶漓爽朗笑声传入他的耳朵里面,细心解释:“这橘子一词原是因为毕骜小的时候,毛发连同体型太像一个带有青渍的橘子,圆卜隆冬的。当时祁深笑了它整整半年,随后取了这一名称。” “原是如此,倒是有趣得很。” 后面几人围坐在一起,旁边烦人的东西没有了,他们也轻松不少,也没有时时刻刻担忧着。罗湫被他们放在一旁,似是还在陷入昏迷当中。任未之前帮他疗伤,眼下已经没什么危险了。还未清醒过来,恐怕就是身体恢复的过程需要时间吧。 祁深与云鹤一起描述着那些跟屁虫的特征,张逸叶漓逐渐明白了操控其幕后主使是何人。 找谁不好,找一群人类。 任未说,他们离开皇宫时的确发生了事情,但也的确返回了原位。只是刚将依旧昏迷不醒的罗湫放地上,毕骜突然发出尖鸣,提醒云鹤他们赶紧离开此地。 一路上,毕骜没怎么说过话,但总是时不时地提醒云鹤有危险。刚才还是好不容易结束,几人才开始寻找叶漓与他的踪迹,好在几人现在又聚集到了一起。 叶漓叹息的看向晋洲城的方向,隐约之中,似乎能隔着夜幕看到那边天空之上一个巨大的法阵正在缓慢的盘旋。它的运行像是一只正在陷入沉睡的巨兽,只待苏醒,便可以将怀中的猎物一并吞入腹中。 任未注意到了叶漓的走神,轻轻拍了拍叶漓的肩头,安慰道:“天地一事,纵然我们想要阻止,但正如白川所述,这并不是凭我们一己之力能够做到的。” 叶漓低下了头,整个人蜷缩着身子坐在火堆旁。连平时格外宝贝的佩剑如今都随意丢弃至一旁,自己抱着双膝,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沮丧。 “师父,我们无法改变天地运行吗?” “是的。但如果神明与天道都站在了他的一方,莫说更改运行,让世界更迭交替,毁灭我们的如今亦是可能的。” 任未顿了顿,看着嬉笑打闹的云鹤两人,淡淡开口:“我过两天可能又要离开,我要去南疆玉诀,同徐掌门商议这一要事。若是沈雾年当真要与白川一起颠覆这个世界的更迭,至少徐掌门的能力还能改变一些什么。” 叶漓抬起来头,看向任未,道:“明天不去北域了吗?” 任未与他双目对视,沉默半响缓缓开口:“小漓,你到底是想要知道北域与晋洲城,与白川的关系,还是仅仅想要在北域看到什么?你当初在我的后山木桌上发现的那个纸张,你一直记到了现在吗?” 叶漓直起来身子,没有否定任未的说法,也没有同意。 “师父,你原先与张仙长谈及的那个碎片,说使用过一次的东西,那是什么?” 任未听到叶漓说出这段话,轻笑摇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面对晚辈耍赖的无措感。 “叶兄弟,那东西可以逆转时光,莫要看它仅仅只是一块碎片,但它内里含有的力量,应该不是这个世界所能拥有的。只是很可惜,任掌门说他近些年寻找过很多次,但只找到了这一个碎片。” 这时候,在另一侧听着他们谈话的张逸缓缓开口。随后说完,从怀中掏出了与任未上次拿出来别无二致的石块模样的东西,摩挲了两下,顿了顿,又继续道: “我可能未曾告知你们,但从当初我与白川对峙时聊天,你们应该也听出来了一些东西。我并非这个时间段应该存在的人,而原先这个时间段的我,如今怕只是个刚入门的。” 张逸自己说出这段话,周围随着他说话的节奏慢慢变得寂静。连正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祁深两人都沉默了,齐刷刷的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张逸感受到了这样的变化,只是轻声笑了笑,随后将东西重新放入储灵袋中。 “我九死一生,是任掌门偶然前往了北域探查晋洲城一事有所关联的事情。在一个特定的角度,一个一齐的地点,我们两个鬼使神差的使用了那东西,我出现在他面前,他将我救下。” 这便是事情的原委了? 叶漓看向任未,似乎想要问什么。任未提前在他开口的下一秒就开口道:“你不是想要知道北域有什么吗?” 叶漓愣愣的点了点头,模样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人所说的这些话。 任未说:“我去到那里的时候,那里不同于所有人口中的荒芜。内里情景,也不似我耳濡目染的那些无生灵之类的话语。和这些相反,那里生机盎然,朝气勃勃。我很震惊,池中游鱼,空中飞鸟,穿梭林中的麋鹿,嬉戏草丛的野兔。这一幕幕,无一不在证明着我们之前的传言,到底有多么的愚蠢。” 叶漓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脸的平静。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表情,其余人都专注的望着任未的方向。而他这样的表情沉溺在黑暗中无处寻觅。 任未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说:“但我抬头的时候,在天空发现了一个盘旋在其上的一个巨型法阵。它的样式,像是芫月姑娘那个村庄中那个阵法,第不知道多少倍放大。它在源源不断的从地层吸出灵气,供给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的生灵。” “像是,在吸取天地灵气,又还给天地自然。” 第113章 玉诀掌门徐徽 其实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从雨雾林其间的养料转化为灵气,供给着整片区域。 任未再次将视线转向叶漓时,他俨然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好似对于他刚刚说的这些事情,介绍得这样详细的事情,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概念。 又是一片无声的回应,良久任未才开口说:“小漓,我有时真的忧心,你会突然消失不见。” “师父这是何意?” “……是我忧心太重,将你想得绝情了些。” 几人畅谈至深夜,不知几时,疲倦感纷纷涌上人们的脑海,都沉沉睡去。 张逸是第二天不见的。 叶漓醒过来的时候,关于张逸这个人的存在,几人都是一脸茫然。他们困惑不解,仿佛丢失了这两天的记忆,不明白自己为何从城中到达了这里。 没有张逸,也没有送人,北域最后稀里糊涂的就没去。可任未却还记得自己要前往南疆,要去找徐徽,商讨白川一事。 但他似乎忘记了,随着张逸离开的记忆丢失,有人想要云鹤的性命也忘却了。以及,早几天前就应该到达城中的落竹。 叶漓没有忘记,他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没将自己的记忆删除,毕竟他最喜欢的不就是删档重来嘛。 不过没删有没删的好处,在任未商讨谁和他一起前往南疆时,叶漓在看似随意聊天的话语中,一点点的暗示他们应该一起行动。 罗湫还是没有醒过来,任未觉得至少有人要照顾昏迷不醒的罗湫,也就一直没有同意叶漓的话。但最后四人还是一起启程的,因为叶漓找了个方法,将罗湫放进了腰间的储物袋中。里面空间很宽敞,不至于会挤到罗湫。听到这个意见的时候,任未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看着几人的眼神欲言又止,叹息过后还是同意将他们一起带走。 最后任未看着身边的三人,不知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带上了他们。懊悔来不及,毕竟南疆离晋洲皇城很近,至少对于修仙御剑的来说很快。而且眼下不知白川要何时启动晋洲城下的阵法,一直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许是早年的遭遇,让如今的玉诀门很不起眼。 有多不起眼呢? 山门都是建立在田埂旁边的,出来进去的弟子挽袖口,扎马尾,佩剑随意插在后腰上。若非他们口中所谈对普通人来说晦涩难懂,前后走动,言谈举止文雅大方,这要是哪个不知情的,还以为误入哪个村庄了。 而那本该是气派巍峨的山门,竟是不知建立了多少年,还是木桩搭建的。两桩子一高一低,怕是来阵大风,这本该寓意庄严的山门就要倒塌了。待走近了看,那不知多少年的木桩里还生了虫,坑坑洼洼的痕迹看着好不碍眼。上面雕刻的玉诀二字在时间的风蚀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边缘都虚化了,原本内凹的设计都险些看不出那里原来还有两个字。 看到这一幕,祁深忍不住开口:“师父,这是玉诀?三大门派之一的玉诀?我们不会来错地方了吧?” 云鹤怀中的毕骜听到声音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模样有些嫌弃的扯了扯它那三瓣的嘴角。 任未整理了一下他身上,那根本就没必要整理的几块布挂着的烂衣服,然后摆出一副掌门架子微抬着下巴对几人道:“这是玉诀风格之处,你们不懂莫要胡说。” 众人:“……” 山门之上的阶梯挺好走的,至少比多数那些个恨不得修到天边去的山门阶梯要好的多。但路上不少有玉诀弟子看到他们都是一脸警惕,尤其是看到任未那一身,若非礼仪教法在,怕是都要上前赶人了。 玉诀主要殿室坐落于两山脉中间的地段,而掌门所居住地则反其道而行之,位于更要低上一些的山水尽头的一片湖畔里。 原本在他们准备前往掌门住地的时候,有弟子拦住他们问东问西。问了好几遍,得知来人是青御的掌门还不信,直到任未拿出掌门令牌,那弟子才半信半疑的说带他们去。 玉诀掌门所住的时候很是一般的水上庭榭,装修风格,似是不知几个百年以前的建筑。但周围巧妙种下的花卉草药,错落有致生长于水上廊道间的杉树,庭院内远远能看见的精美挂饰。这样的景色结合起来,杉树阴影恰到好处的遮挡大部分建筑,却独有一派那个时代的华美。 玉诀弟子带着他们在水边停下,随后让他们在这里等着,自己进去通禀,随后自己踏上了水上廊道。 不过一会儿,玉诀弟子小跑出来。神态举止,俨然没了先前那副疑神疑鬼的神情。跑出来之后在几人面前站定,双手高举额前,身子往下低着,恭恭敬敬的行罢礼。 “掌门说,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只是将将施法观星,仪态尚佳,容她老人家梳洗打扮一番,您几位且随晚辈去偏室等候。” “既如此,劳烦小兄弟前面带路。”任未温和开口。 偏室也是要先走过水中去,再绕过主室才到达偏房。拐弯的时候,通过微开的窗扇,隐约看见内里有一曼妙女子在其中梳洗。 温和的阳光照向她的侧颜,似茱萸画就的唇红,如玉般透亮平滑的脸颊。发间仅靠一只白玉兰簪子固定,素衣垂半肩,这样简单的一个画面,就已是上佳。 “咳咳……” 叶漓就看了这一眼,任未就转过身来闪现在他面前,轻咳了两声。那模样,那满目愁容的表情,让叶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叶漓眨巴着眼睛,也感觉到自己刚才的动作太不适合。瞬间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尖,说:“多谢师父教诲。” 任未看他良久,欲言又止的表情。那种神态,看得叶漓心里发毛。 旁边的两人一开始就注意到,自从进了玉诀任未各种奇怪的神态。这会见他嗔怒的呵斥叶漓,祁深忍不住站出来想分散任未注意力。 “师父,那个,我先说好。我没看!我……我就是想问问,那位就是玉诀掌门吗?” 云鹤在一旁阴恻恻开口:“你没看,你怎么知道里面有人?” 意识到云鹤生气,祁深立马连分散任未注意力都懒得做了,连忙解释:“我师妹我真没有!我是刚才看叶漓和师父聊天才想到这个。” “哼。” 云鹤不理他,而她怀中的毕骜听到祁深的辩解懒懒的撩起眼皮,看着祁深不屑的嘁了一声。 任未看着这一个个不让自己省心的弟子,叹息了一口气。 偏室并不远,里面也都是一些杂书盆栽之类的景象,似乎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居所。四个人坐下休息,面前桌上还有好似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来,提前洗好摆盘的瓜果。 此时快入冬,而南方多温暖气候,门外也只是多了些凉意,却没想到这房间几处还贴心的摆放了取火的碳盆。 “这玉诀掌门真真逍遥,这房子布局,坐落周遭的水杉,细心养下的花卉。一幕幕景象,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派掌门,倒像是隐居于此的仙人似的。”祁深拿起桌子上的一块水果放入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 桌子上摆放了一些应季的水果与糕点,茶是南边特有的一种茶类,醇香且回味甘甜。 任未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坐在一旁动也不动。他的眼睛微微垂下,仔细观瞧,会发现内里瞳孔恍然没有聚焦点。他并不是在看桌子上的物品,而是在游神想些什么。 “玉诀一派早些年辉煌,也如天玄青御一般无二。自从如今的这个继承掌门一位,便选择了隐于人后。修仙界大大小小的交流很少参与,与自己的一众弟子隐居这山野间。这样说出来看似潇洒,但在这几百年时间,以半隐居的形式存在,却仍未退下三大仙门之首,便足以说明玉诀的实力不一般。” 两人聊天,旁边的云鹤注意力却一直在怀中的毕骜身上。 原本离开那密室就该恢复精气神的毕骜,此时依旧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两只爪子无力的搭在云鹤的手臂上,两个耳朵向下耷拉着,尾巴连晃动都没有了。 云鹤试图与它进行交谈,但都是以失败告终。 坐在一旁的叶漓无甚趣味般,拿小棍子翻动着盘子里的圆卜隆冬的果子。原本是无聊的事情,但却越来越尽兴。 旁边的任未斜眼瞥了眼,摇头无奈笑出声说:“你再翻,它就要坏了。” “我南疆什么时候果子翻两下就会坏掉了?” 一声含有笑意的女音响起,随即一位曼妙女子出现在门口。 她手中无物,轻提裙边,面貌是出乎意料的年轻,似是十几岁的少女般的肤质。干净的脸庞,鬓边的碎发悉数梳到了脑后,以一根檀木云纹簪别上,又添加了一股儒雅之风。 来人正是徐徽。 刚才窗边的一瞥,如今看到全貌,真真一位大美人。标准的五官,精致的眉眼,不以任何粉黛加成,都能看出这人的美貌。 她轻声笑着,随即格外自然一般坐到了任未的身旁。 “任未,好久不见。” 任未并没有回复她。 在徐徽坐下来的一瞬间,叶漓和祁深云鹤坐到了一起,坐到了两人的对面。六个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的转悠,各自对视一眼,意味不明的笑容渐渐浮上嘴角,用暗语悄咪咪的沟通。 任未在徐徽进来时整个人就显得格外紧张,不同于危险情况下的那种紧张。怎么说呢,更像是面对老相好时的羞涩感。 云鹤(惊叹):[明日大抵要世界毁灭了,竟看到了一身乞丐装扮的师父脸上有娇羞的视感?] 祁深(琢磨):[这徐掌门看来和师父关系匪浅啊,是不是老相好啊?] 叶漓(撇嘴):[八九不离十!] 祁深(冲叶漓使眼神):[大师兄,你往年都是和师父交谈最多,你肯定是最知晓这件事的吧?] 叶漓(震惊且无辜):[实属冤枉!师父每次回来,我多数都在聊正事,哪知晓师父还有这样一个过往?] 云鹤(八卦):[大师兄你且说说呗,反正她俩这小眼对视我们也插不上嘴,就这样说就行,我可以一心二用。] 叶漓(不理解,不明白):第一次见一心二用是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 他们几个聊着聊着,在对面的任未感觉有什么地方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转头看向几人。然而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他们几个瞬间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原本在私下暗语聊的话也瞬间停住了。 ? 怎么回事? 这几个人精怎么都是这个表情? 旁边的徐徽看出了几人的想法,掩面低声轻笑,拿肩膀碰了碰任未的手臂,娇笑道:“……你这几个弟子,虽是出于你门下,心思,倒不似你愚笨。” 闻言,任未就是再想在徐徽面前装傻,眼下也听出了她的意思。再次看向几人脸上已经浮现出怒色,对几人挥挥手,道:“去去去,都去外面。” 祁深脸上装出不解的神情,还贴到了任未的身边,贱兮兮的开口说:“师父为何如此生气,是我们猜中了吗?“ 云鹤假装嗔怒的蹬向祁深,说:“祁深你怎么没大没小的,快回来!” 叶漓也憋笑出声道:“师弟,你再不回来,师父便要拿起棍子了。” 祁深喜笑颜开,好似那喜事在他自己身上似的。在任未发怒前一刻,假装自己将将才知晓其中缘由,长吁一声:“哦~” 任未的忍耐到了极限,但祁深他们看的清清楚楚,任未的耳朵根子已经红了。 “师父,你让我们前来寻找徐掌门,眼下又怎么闹出这样一桩?” 点到为止,祁深脸上恢复了正色,以轻咳两声作罢,将话转移到正题上面。 徐徽闻言挑起柳叶眉,手臂放桌子上,撑起半边侧脸看向任未。她微眯着含有水光的眼眸,眸子里面静静放着任未的侧颜,绕着声线开口:“嗯?怎么回事,你来此处寻我,竟是一句话都不愿说出来吗?” “你……” 任未转身正想说什么,看到徐徽的样子欲言又止,又转过身去,像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这一派文人作风,倒和他这全身上下实在违和。 他长叹息一声:“唉……茴枝,你又何必如此做派。” 任未说完这一句话,他旁边歪坐着的徐徽笑容明显僵住。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凝固,徐徽随后不着痕迹的端坐起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 “青御掌门了不得。” “说罢,来我玉诀所为何事?” 第114章 会存在三百年后的异象 任未将白川预计在晋洲所做的事情悉数讲给了徐徽,其中也包括了白川可能联合天玄掌门的计谋。以及在晋洲城外骗了芫月,设计献祭了全村几十口的一个拟化。这一桩桩一件件,徐徽听完沉默了很久。先前那副松然的姿态,在她沉默的这半刻钟内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任未,距上次你来寻我,过了多长时间,你可还记得? ” 徐徽的声音很是轻柔,似是春日中的一抹微风,平静而起不了任何波澜。但同时,她这温和到过了头的语气,也同时听不出她口中的喜悲。 “……茴枝,我们已经说明了来意,你在这时说这个不太合适。” 任未的态度太过冷漠,而他话语中的疏远也引得徐徽冷笑一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声其中,声音中所包含的情绪太多,让在对面的几人不知该作何神情。 “对于白川这个人,我是有些许记忆的。但我需要提醒你们,这个有记忆,仅限于有记忆而已,我跟他素不相识。” 能多了解一些事情,自然是好的。于是在徐徽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等任未那边有什么表示,叶漓忙开口道:“还请徐掌门一一说来。” 徐徽瞥了眼叶漓,随后不着痕迹的将视线返回。 “白川目前,正在潭渊。他受沈雾年指示,前往潭渊找寻一些东西。”她顿了顿,看向众人,在几人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又缓缓说:“当然,前往潭渊的这个人,是这个时间段的白川。而你们所遇到的,是另一个时间段的白川。他拥有的见识,能力,记忆,都高于在座,这个时间段的我们。这个突变出现于一个月之前,我看不出他的来意,也查不到有关和他一起来到这里的另一个人。” 所有人都变得沉默。 “白川的计划,过后可能造成的结果,我曾有卜卦过。你们来之前,我就曾试图改变最后可能会造成的结果。但很不幸,纵然玉诀门存在这个世界上第三位的位置,世界给予我这个预知的能力,我仍旧改变不了什么。” 叶漓坐着的位置偏后一些,他冷淡的神情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那个时间段里,叶漓并没有与徐徽进行过什么交流。一来忌惮着当时疑神疑鬼的严枫安,二来,他当时也不太适合将自己的所有事情全盘托出。所以哪怕后来张逸说出徐徽的计划,叶漓对于这个玉诀掌门依旧没什么太多的猜想。毕竟她当初试图查出严枫安的身份,却被世界进行反噬,差点丢了性命。 叶漓当时一直认为这个玉诀掌门胆小谨慎,自从严枫安那件事之后会一直隐居于世人眼中。但张逸的事件,一步步策划,而徐徽本人可能面对的死亡,必然在她算无遗策的计划之中。不然她也不会在沈雾年发出消息的时候,孤身一人前往了北域,面对自己的死亡。 当初叶漓对于这些事情都抱着一些玩闹的成分,即使有人葬身游戏其中,叶漓的情绪依旧是淡然的。毕竟死亡对世界看来,对他看来,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当初的漠然,现在为什么又对此感到悲哀呢? 叶漓也不清楚。 白川,沈雾年,两个人要做的事情,一个为己,一个为人。虽目的不相同,但对于世界的厌恶,愤恨,却是一致的。 但话又在这个时候说到另一个点子上,那就是叶漓自始至终都困惑的一件事情。这个世界是严枫安辛苦创建的,为何要默许沈雾年他们这样随意进行个人欲望?他这样做不亚于让自己挥刀割向自己,然后让自己死在这场充满可笑以及戏剧性的游戏中。 可悲,可笑。 严枫安的目的,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叶漓。他太了解这个人,毕竟在这个世界的叶漓见到严枫安之前,世界已经慢慢走向自我毁灭。 叶漓沉默了一会儿,想了许多东西。然后抬头看向目前正值青春年华模样的徐徽,轻声说:“徐掌门,为何会笃定世界最后的结局?若是在今日之后的时间内,其中突然出现变数,您所担忧的那个结局会因此改变?” 世界变化的规律的确是固定的,但若是出现一些无法世界自我无法阻止的变数,那么结局便会因此改变。 比如眼前的徐徽就是很好的例子。 当初这个时候,叶漓是和严枫安一同来到玉诀的。然后徐徽就因为对于严枫安这个人的好奇心,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可这一次,严枫安为了叶漓不再记起些什么,将自己从这个世界进行抹除。这个世界无法参与的变化,严枫安这个人的消失,徐徽便不用承受任何代价。而往后的事情,可能也会因此发生微妙的变化。 他说完之后,徐徽歪头看了他良久,那透亮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叶漓,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不缓不慢的说:“变数存在过,存在过好几次的卦象。” 见状,任未开口:“这个变数的存在时间节点是何处?结束又是何处?因何而存在。” 徐徽微微偏过了身子,对于任未的问话恍若未闻,好似未听见一般。转头看向叶漓几人,眯着眼睛,嗓音温和道:“你提的这个想法,我不是没有想过。但这个变数存在的时间甚至不超过一年。我们皆为修仙之人,因其修炼方法,已有了常人难以拥有的时间,也拥有寻常人难以修行的能力。你们应该也明白,仅仅存在一年的时间,其中微妙的变数有多么渺小。” 叶漓:“徐掌门,晚辈再斗胆询问一句。这个您口中的变数,他出现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三百年后。” “三百年后?” “是的。”徐徽语气慢条斯理,一字一顿的:”三百年后,在天玄。” “三百年后……那……”祁深在一旁犹犹豫豫的开口说:“若是三百年后,那眼下的白川就任由他继续献祭整个晋洲的无辜人吗?” 徐徽看了一眼他,说:“我说了,他存在还不是一定的。毕竟在不久之后……额……” 她顿住,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 她整个人像是突然被定住,在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突然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双目猩红,头发躁乱,整个人浑身颤抖不止。满含血丝的双目明明充满求救的意味,可她手臂的力量没有半分减弱,好似突然被人附身了一般。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在此刻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茴枝!” “徐掌门!” 任未是最快反应过来的,本就坐在她身边,于是立马施法想要将徐徽解救出来。但在他将手臂放在徐徽身上的时候,一道强光将他狠狠甩了出去。 云鹤抱着毕骜瞬间站起身。祁深倒是想上前,但看了眼倒地的任未,犹豫再三,还是先将任未扶起来。 “怎么回事?” 任未想再上前,却被祁深拉住了手臂。 再往那边看过去,徐徽已经瘫软倒地。双目紧紧闭着,浑身湿透,双臂依旧放在脖子上面,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茴枝!” 任未挣开祁深的手臂,扑倒在徐徽的身边,动作很是轻柔的将她小心扶起来。 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样的突变,明明方才徐徽还好好的向几人介绍着关于事情的细枝末节,是为什么突然变成现在这样的? 谁也不知道。 除了叶漓。 像是有预感一般,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徐徽身上的时候,他突然转头。看向窗外,如来时那般晴朗无云的天空,然而在不远处的半空中,赫然漂浮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 叶漓觉得他在说什么。 但他们相隔的距离实在太远了,就算是叶漓有预感,连脸都看不清的距离,又怎么可能注意到那短短的几句话。 然后下一秒,眨眼间,那半空中的人影原地消失不见。好似刚才的,只是叶漓看花眼的原因而已。 他要做什么? “小漓。”一声呼喊让叶漓转回了头,看见任未半跪在地上将徐徽抱在怀中。徐徽方才还是那样倔强鲜活的人,此时一脸苍白的躺在任未的怀中。她身体已经停止先前那样的颤抖,但此时的神态,却是显得那样瘦小无力,弱柳扶风。 叶漓正了正神色,迈开步伐,连忙上前关切的询问道:“师父,徐掌门这是……” 任未看了眼怀中的女子,眼神悠长而悲哀。或许以前的两人是相爱过的,因为此时任未复杂的眼神中,依旧掺杂着对于这人的爱意。但更多的却是对于她的沉默,无奈,以及怜悯。任未一声长长的叹息,打破了房间里面的宁静,他缓声道:“怕是,未卜先知的报应吧。” 将徐徽带出去之后,她的几个亲传弟子像是有预感了一般,纷纷都是沉默不语。或许修习他们这一门,最最忌讳的就是不必要的怜悯。 结局如几人所预料的那般,徐徽突然的动作以及行为,根据她的几个弟子叽叽喳喳的口述,大抵就是将关于世界的秘密告诉了旁人,所有本人必须承受代价。 卜卦,先知,这些能力看起来很了不起,很厉害。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拥有先知能力的存在可以预防灾祸,避开祸端,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便捷。但自古以来,每每有人修习,最后多数都会变得少言寡语,心思沉稳。并非是出于知晓一切的漠然,而是对于无法改变,亦不能说出的那些事情,变化出的无措心理。更何况将未知的事情说出来,改变原有的结局,那么修习者就要接受代价,也就是一物换一物。有时候是亲人的性命,有时候是身体遭到反噬,再严重一些,就是将自己的生命都搭进去。 徐徽作为玉诀掌门,当年能占卜到严枫安的身份,那她就不可能不知道强行突破之后可能承受的未知代价。所以在方才,她将这些事情告知叶漓他们时,就已经做好自己承受任何代价的结局。 等等…… 叶漓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 严枫安与徐徽根本就不认识,而且他们当初是个人下山历练,偶遇玉诀一位弟子遇难,为报救命恩情,他们才被邀请到了玉诀。就算是第一次见面想要探查对方的底细,在明知道有阻碍以及不对劲的地方,她为什么不停手?探查创世神的存在这种异象,肯定高于这个世界内所存在的任何代价,那她为什么不选择停止?就算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尾,但至少不用将自己的性命于三百年后消亡。 他们在玉诀的那一天当中并没有见到徐徽,那个弟子也知晓将外人带进门中的禁忌,所以都避开了巡察的视线。只有在临近下山,他们突然被人告知掌门知晓青御弟子过来,想邀请他们去掌门那里谈谈话。但徐徽当时坐于雾帘后面,所以他们当时根本就没有见到徐徽本人,只是隔着帘子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罢了。 但徐徽遭到反噬,前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知晓的事情。 要么,就是他们一行人当初在离开玉诀时 ,发生了一件他们都不知晓的事情,所以才导致徐徽那样强烈的想要知晓严枫安的身份。要么,就是在他们到达玉诀之前,徐徽遇到了什么事情,刚好又查到门中弟子将外人带回门中,所以将人带了过来。 叶漓的情绪有些低沉,但他表面上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在徐徽躺着休息的房间里,她的几个弟子站在两侧,纷纷用眼神对视谈话。而任未坐在床边,担忧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叹气不止一声。祁深和云鹤站在稍后一些的位置,叶漓站得很远,已经靠近门口了。 站在门口只须微微侧头,就能看见半个玉诀的景色。半大的框架的窗户内,群山交叠,层层叠叠之间,从仙雾缭绕中一根根挺拔的巨树从中拔起。在白雾之下,那山间若隐若现的建筑似是像是悬浮在半空中,如仙境一般。但添加着山下的袅袅炊烟,忙于农田中的村里人,又给这样的景色添加现实的悸动。 这样的景色落在叶漓的眼中,只觉淡然。 景色再怎么美好,看得多了,也觉乏味。 此行的目的,距离结局,又变得渺茫。 看来还是得回去找罪魁祸首。 严枫安,还是沈雾年? 或者直接行刑自己此行的目的,将严枫安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叶漓想了想,拥有人性之后,感觉也变得多愁善感了,不知是好是坏。 第115章 玉诀的又一禁物 徐徽还未苏醒,任未坐在床边就那样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场面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静,于是,其余人识趣的纷纷从房间里面出来。 但当站在门口,叶漓与祁深几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不知现在该如何是好。 当初说是来这边和徐徽商讨一下怎么应对白川这个事情,但眼下突然发生这样的异状,显然没有在预料之中。怕是连任未现在都不知去向如何,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等待徐徽苏醒,然后和她商讨白川的事情。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的夕阳缓缓落下,它所残存的光明,为周边的云彩带来了夺目绚烂的景色。 几个徘徊在一旁的玉诀弟子不知低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其中一个弟子就向他们走了过来。在离几人几步远的位置站定,先作揖拘礼,随后和善说:“几位,眼下掌门受伤,贵派掌门与掌门交好,有他守着,我们也不便打搅。既闲暇无事,不若这样,几位先去前殿稍作休息,待到掌门苏醒,定会通知诸位。” 叶漓几人对视一眼,纷纷表示赞同。 前殿离徐徽的居所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几人跟着那弟子走了差不多有一会儿,才看见一座落地面积极大,建造巍峨的殿宇。它位于徐徽居所山涧前的山腰上,建筑规格与寻常的殿宇差不了多少。殿前还有几个站姿标准,和偶尔过路谈笑的弟子截然不同的气场,手掌时时刻刻抓紧腰间剑柄的弟子。 有过路时离他们稍近一些的,都要他们一路盯着,走到彻底走出他们的视角盲区。但面对这样的凝视,那些过路的弟子却没有一个感觉到不妥的地方,反而继续嘻嘻哈哈的。 这样的氛围,被若非带他们来这里的弟子信誓旦旦的说这里可以进入,是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他们都险些要怀疑这里是不是玉诀不允许外人进入的禁地了。 他们被玉诀弟子带着走进去时,门口弟子和看其他人一样的眼光,一直盯着他们进了殿中。直到祁深表示慎得慌,带他们进来的弟子才抱歉的笑了笑,随后转身去关上内里的殿门。 玉诀这个前殿殿内并没有摆放什么东西,甚至可以说除了建筑必须用来支撑的柱子,周围格外空旷。 除了中心位置那个样式奇怪,占据了至少大半殿内位置的大炉子。 “这是什么?” 三人在看见这个样式奇怪的炉子,纷纷对视一眼。此一眼,对于这物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了点底,于是在那玉诀弟子去关门返回的时间,纷纷开始假装好奇的查看四周。 叶漓走到了一旁的支柱,好似对那几根柱子特别上心,还上手摸了摸。而云鹤则站在原地,时不时抬眼看看周围的结构,一脸懵懂的模样,随后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怀中安静的猫儿。祁深看了看两人,留给他的,就只有眼前巨大的炉子。正对着他,若是他装作看不见,那才是有鬼了。心里一横,听着身后愈发接近的脚步,迈步向前。 刚才离得有些远,眼下走近,祁深才发现那炉子的外层边缘有一个透明的法罩。若是不解开这个法罩,根本靠近不了炉子。 “…… 等等!” 就在祁深的手将要碰到法罩上时,原本还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弟子快步到达了他的身后,阻止了他。 祁深转身,疑惑道:“这位小兄弟,是怎么了吗?” “您有所不知,这炉子是上了禁锢的,旁人碰个这透明罩子都会被弹飞。您几位乃是掌门的客人,若是在我带领你们的途中受了伤,我也不好向掌门交代。” 他对祁深作揖深深行礼,恭敬非敬的态度反而让他更为觉得奇怪。 云鹤正在离他们不远的距离,余光瞥了眼关门回来的玉诀弟子。此一眼,她便将怀中的毕骜抱得更紧了些,发汗的掌心透露着她的惶惶不安。 从刚刚进门开始,她就感觉这个殿内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正在观看着他们几人。而在云鹤打算使用门中暗语与叶漓沟通上时,却觉得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止着她。这一点,想必叶漓他们早就知晓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进入状态。 有那道目光在,云鹤甚至都感觉此时在想的这些心里话,一句句,一段段,都被人所观看耻笑着。她还是佯装好奇,见那弟子返回,眨巴着眼睛,似是对这里很是好奇一般,轻声询问道:“这位小兄弟,想问问,这里真的是接待贵客之地吗?为何……我连张椅子都瞧不见?” 这个模样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小孩,听见云鹤的问话,很是自然的对几人笑了笑,随后不缓不慢道:“各位莫慌,我玉诀虽是三大仙门末尾,但不至于会做谋害同僚之事。早在你们到来之前,掌门就已然预料到这一切,所以眼下并不是突变,并非掌门有意如此。将你们带到这里,也是掌门早在昨日的嘱托。” 闻言,云鹤脸上的担忧明显降下去了不少,随后恍如大梦初醒般缓和喘气,微笑道:“玉诀一直与青御交好,我们自然是信这一点的。不过这位兄台,可否与我三人解释一下,为何徐掌门要嘱托你们在她昏迷之后将我们带至此处?” “您莫要难为于我,掌门的意向,我们这些修为还没有她老人家十分之一多的弟子,怎敢揣摩她老人家的心思?仙长行行好,饶了我。” 他似乎也并不知晓什么,对于云鹤或是后来跟着云鹤话后面说的祁深,他都是一脸不知情的模样。几番下来,看他是真的对此并不知情,便也不再打算为难这么一个小弟子。 叶漓从柱子那边缓步走过来,视线一直放在这奇怪的弟子身上。 “这位兄台,既不愿将原由说出,不如我再问最后一句?” 他转身对向叶漓,几乎是在叶漓话落的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您想询问什么?” 叶漓展开了笑颜,似是无色浅淡的画布突然有了鲜艳的色彩,一点点渗入内心的温和。 “你想必与我们差不了多少,为何一直以尊称唤我们?” “您就是您。” 刻板得仿佛是早已定好的话术。 叶漓可不吃这一套。 冷淡漠然的对手,他早就适应了不知多少年。 “那徐掌门将我们带到这里,她想做什么?”叶漓笑意愈发浓烈,在对面少年看不见的视角,他眼中的冷意愈盛。见少年并不回答,叶漓又道:“这个炉子,是为了支开师父,专门针对我们几个的吗?” “呃……” 少年顿了顿,他原本在叶漓问出的下一刻就要做出回答。但也在这个时候,他的瞳孔瞬间变得空洞,肢体也变得僵硬,仿佛正在接受着什么信息。 趁他愣神的功夫,叶漓几人走到了一起,三人对视一眼,随后往后面的炉子靠了过去。 刚才看到这炉子的一瞬间,叶漓就想起自己一直以来忽视了玉诀的不对劲。 徐徽之前因为什么原因强制占卜严枫安的身份,导致了她被术法反噬,半封闭式阻绝了玉诀与外界的接触。然后这一次严枫安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又一次来到了玉诀,叶漓第二次见到这个炉子。 当初徐徽邀请他们,也是来到了这个炉子面前。 叶漓当时装单纯愣头的青御大师兄正上头,还以为玉诀的人要害他和严枫安,还咋咋呼呼的让严枫安连同自己一起将这房梁给掀了。当时严枫安将叶漓身体内的神力压缩到了极致,然后他自己又是靠神力维持普通人的身份,所以当时徐徽查询只发现了严枫安的灵气异样。 然而这一次,严枫安这个bug消失,那徐徽这次通过占卜得到的异样信息,眼下的三人,就剩下叶漓算是异界之人了。 毕竟每个人的生命来源是世界,所拥有的力量是世界分配出去的。虽各不相同,但就好比一个品种生产的物品,是存在相似的地方。所以之前严枫安的力量相似于世界,但更像是直接抽取源头的泉水一般灵力充沛,相比较当时不怎么起眼的叶漓,怀疑的人员自然选择了严枫安。 可这次,叶漓魂识内到底是存在神力的,哪怕溢出的一星半点儿,都足以毁灭掉这个脆弱不堪的世界。而且凭严枫安的能力,原本是连叶漓的神力都没有权力压缩的,毕竟他直属最高的一层。可坏就坏在叶漓当时被这孙子阴了,然后就被拖到这个世界,陪这个表面正经,内心想玩过家家,养成系列的老畜生。 叶漓之前还以为这一次的徐徽会避开反噬的风险,以更好的方法实现自己的想法。但现在看来兜兜转转,徐徽为了世界的方向,宁愿自己承受的强烈代价,也想拯救她门下弟子,拯救这世界的一线生机。 然后这次,让她遭受反噬的人,可能就要变成叶漓。 “大师兄,我们要趁现在逃出去吗?” 云鹤怀中的毕骜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了,以炸毛的形态,半站在云鹤的怀中,好似下一秒就要冲着那人冲上前去。它的瞳孔已然变成一条竖线,尖尖的爪子露出大半,寒气森森的看着前方的玉诀弟子。 叶漓利用余光看了一遍四周,看看待会儿是哪个人会从角落走出来。 身后的屏罩其实没什么用,看着唬人的而已,却千万不能躲进去。 里面有一个远比玉诀门还要巨大的结界,足以封存半城的人数。那是第一代掌门所设下的结界,至今无人从里面活着出来。而且因为炉子吸噬的特性,它会先将修仙者体内的灵气尽数吸噬殆尽,然后再分解人的肉体,最后是骨骼,然后转化为灵气,供施法者使用。 这样狠毒的法器原本该在当初众家讨伐玉诀时,就该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除。但当初的掌门并非是拿此物来行恶行,加上它实在宝贵,世界仅此一件,所以偷偷留了下来。加上后面徐徽继承掌门之位,将玉诀隐于人世间,这些事情隐于人前,也就没什么人记得。 而叶漓几人能够知晓这物件,恰巧青御的禁书中有这样的介绍。他们几个刚好又是好奇心重,不听劝的类型,没想到现在还看到本尊了。 “您言重了。” 几人愣神的功夫,眼前的弟子已经恢复原样。正下弯前身,恭恭敬敬的冲向几人,更准确是对着叶漓行礼。 是了,相似的场景。 相同的话语。 那么接下来,操作者就要登场了…… “退下。” 一声语调无起伏,平淡的话让几人回头,叶漓看见炉子后面缓步走出来一个,面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白川。 “!” 祁深云鹤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或许更大的震惊,就是来自于他们怎么也不相信玉诀一个与世无争的门派,是怎么和白川扯上关系的。而且眼下更重要的是,玉诀掌门知晓他们的到来,知晓世界的未来,却依旧选择与白川这个罪魁祸首之一合作。 现在除非说徐徽被人夺舍了,否则怎么样都不敢相信。 “几位好。” 几人原本做好与白川对峙的场面,但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了一句平平淡淡的问好。 眼前的这个白川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他似乎第一次见到几人,眉宇间并没有当初在晋洲时的傲然不屑。合规合矩的对叶漓行礼,举止间没有一点其他含义,脸上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微笑,只有面对一般人的淡然。 想来,这个就是这个时间段的白川了。 叶漓上前一步,拉住正准备做防卫姿态的祁深,顺带将装有罗湫的袋子悄无声息的传递给他,自己对上了白川。 “叶公子,可否让无关紧要之人暂时离开?” 不等叶漓开口,白川见到叶漓主动上前,将视线放在他这边,随后开口。当然,白川指的是祁深两人。见此,叶漓转头对他们使了个眼神,让他们去找任未,看能不能将人骗来这边。 不过昔日恋人在自己面前受伤,昏迷不醒,大概率很难请过来。 两人以及那个弟子离开这个房间之后,屋里沉静了一段时间,然后白川从怀中掏出一个残缺不全的石块。叶漓认出那就是任未前段时间拿着的那个,毕竟纹理,石料,还有断接的轮廓,都和任未那个相差无几。不过相比较当时任未和张逸拿出来的,白川眼下拿出来的这块,明显更大,纹路更全面。 叶漓的视线停留在那个东西好一会儿,眸底暗了暗。 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这个东西在当初几人进入天玄时,沈雾年就曾拿出来一次。但当时那几块没有连接以及相似的地方,叶漓也就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当是沈雾年拿来诈人的玩意,毕竟他身后有严枫安帮着他,有一些足够唬人玩的玩意也很正常。但眼下看到几乎拥有半边的东西,叶漓也就笃定了它的来历。 叶漓开口:“白先生从何处寻来的?” 白川慵懒的撩起眼皮,将此时叶漓的表情留在自己的眼眶内。斟酌了下说辞,一字一句的开口:“我并没有诉说过我的名字,您却知晓。如此一来,想必将您留在这里的原因,也知道了吧。” “你怀疑我的身份?” “原先或许会怀疑一个门派弟子怎可能是徐掌门所担忧的隐患,但自从你进门开始,我已然确定你绝对不简单。” 第116章 故意拖延时间 “刚才在徐掌门的小院内,我们刚刚谈及到关于三百年后会出现的异象。” 叶漓说到这里,他顿住几秒,观看白川脸上可能会出现的情绪。但很可惜,眼前这个白川貌似还没有被沈雾年所制成傀儡,没有那些丰富得有些过了头的情绪。对于叶漓说起的这些话,也并没有半点反应,好似只是旁人的事情一般。 看来白川在失去魂魄的时候是在他和严枫安隐居的那些时间,在那个世人都感慨和平年岁的时间,他因为什么,死于沈雾年手下,被沈雾年做成他万千傀儡中的一员。 叶漓想,大概也是因为白川的执念吧。 那是什么执念? 叶漓想起自己之前在上饶遇到的白川,以及晋洲遇到的白川。这两个时间段的他,一言一行虽拘泥于沈雾年的控制,但体内的魂魄多多少少会存留一些,以保全自身习性以及爱好,不易让人察觉的弊端。 那他的执念是报仇吗? 这已经是眼下,结合他憎恨晋洲人的表现,最佳的一个方向了。 面前的白川久久没有回话,像是在礼貌的等叶漓将自己想要表达出来的话说完。 叶漓见状,又补上:“徐掌门与我们说,这个异象会出现在三百年后的天玄,恰好,白兄又是其门下弟子。我就是想询问一句,白兄知晓这个异象会出自何处吗?” 白川眼眸总算是有了点波动,情绪不知,但至少没有丝毫杀意涌现。 良久,他才悠悠说:“很抱歉,但您所听到的,和我所知晓的并无二质。不过,与其拐弯抹角的询问这个,您不妨直接询问我关于沈雾年的事情。这样一来,您知晓了您想知晓的事情,我也好秉承着徐掌门的吩咐,继续我要做的事情。” “你不是天玄的人吗,这样暴露自家掌门的消息,还帮助玉诀,没有半点影响吗?” “并不好,因为我刚刚被受命为天玄的大长老。” 白川的语气没有一点点的起伏,答完这一句,抬眸看了叶漓一眼。他眼中所表现出的平淡,冷清,让叶漓有一瞬间觉得他和之前遇到的白川是两个人。 或者更准确的,白川原本就是这样性格的人。之前的想法,亦不过是叶漓认为的白川罢了。 “这样直呼掌门的名字,你还是天玄的大长老,那你还愿意跟我说……?” “相比较那个无关紧要的掌门小师弟,我想知晓关于您的事情更加急切。” 白川的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神态举止像极了叶漓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他这样说话,叶漓是有些吃惊的。 莫非在这个时期,白川和沈雾年的关系其实并不好? 斟酌再三,叶漓缓缓开口:“你知道些什么?” “看您想问什么。” “……“ “四个方位的结界中心地点,北边雨雾林,东面晋洲,南为无岸,西为何处?” “没有西。” “?” 没有西面的结界? 叶漓向前迈出一步,在他这个动作下,白川不紧不慢的开口:“西面,为荒芜之地。当初设下结界原本应该避开这个地方,但前面设好的位置实在难以更改。后来,沈雾年直接利用别地的魂魄,进行强行转移到西边随便一个位置。所以,眼下没有西面,因为早在施行这个计划之时,西面的结界已然完成。” 所以,眼下只要晋洲这个地方完成,沈雾年就可以轻松运转世界的能力,逆转空间,到达姜莹所处的世界。 但这个事情当初在莫楠说起沈雾年的计划时,他便表达过自己的想法。 荒诞无稽,愚昧可笑。 姜迎当初她的这个事情,一开始原本应该是叶漓处理的。但当时情况有些复杂,再加上叶漓正在被人追杀,自顾不暇,就被扔给了其他人。 沈雾年想要毁灭世界,迎回老婆。 这些话多么的天真。 一个被倒扣在玻璃罐里面的蚂蚁,想打开玻璃罐,去另一个玻璃罐里面找一只蚂蚁。 难怪严枫安由着他,起点在这里。 白川静静注视着叶漓的情绪,见他瞳孔重新聚焦,明白他已经从回忆中返回,便直接开口:“徐掌门想要借您魂体的一缕。” 叶漓抬起头,从自己的想法中回过神,高抬下巴看着白川。 “魂体?可真敢要。” “不敢,只是借一缕。” 白川说着,抬手作揖,将自己的身子往下压,整个人几乎呈现一个直角。 叶漓实在有些不耐烦,他打算直接寻找源头解决问题。或者实在不行,直接脱离这具凡人之躯壳,将源头斩杀。 当初徐徽问严枫安也是要魂识? 这sb给了? 叶漓想了想那个动作举止跟某个疯子一般无二的态度,觉得他可能真的会这样做。 但叶漓现在恐怕不能给。 不是因为怕白川将其毁坏,而是叶漓的魂体已经被严枫安封印。严格一点来说,就是他的魂魄现如今处于一个封闭的罐子里,而打开罐子的唯一途径,要么强行破开,要么利用钥匙打开。 叶漓也想给,很可惜,给不了。 眼下的情景,叶漓明显没有那个打开罐子的钥匙。 但面前的白川态度太真诚,一双眼睛盯着叶漓,倒显得叶漓有些尴尬。 实话实说吗? 叶漓轻声道:“白先生,我能问问你背后的人到底是何人吗?以及,你这样做的缘由。” 嘚! 他才不要实话实说,又不是傻子,没办法了。 白川微微抬头,流露出来的神情似乎不理解叶漓为什么这样询问。 “是有顾虑吗?这里无外人,你若是真的想要借由我的这一步往下继续走,至少得让我明白一些事情,你明白这一点吗?” 叶漓演技经过某人认证,他认为自己此时的表情是万无一失的。在他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对面原本行礼的白川缓缓起身,弯腰时,乌青的秀发遮住了他此时的神情。叶漓见状后退了一步,看他还是一声不吭,清了清嗓子,又开口:“不过我并非喜爱折磨他人痛处,你如若对过往有说不出口,不愿吐露的隐情,拒绝我的提问也是无妨的。” 反正我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你回不回答与我无伤大雅…… 叶漓腰杆挺直,说话的时候语气轻佻,一副上者的随意感。其实内心心虚的光明正大,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 然而就是这么巧合,白川在叶漓话落的下一秒,缓声开口了。 “我没有背后的人,先前那个刚上任没多久的掌门,在上任的第二天曾与我私下交涉过,隐晦的表达让我帮他做一些事情,但我拒绝了。没有原因,正如我到了如今这个年岁,四百余岁,看淡了很多东西。” 说着说着,白川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枚带钩,放在手中格外呵护,好似它下一秒便会破碎了一般。他往叶漓的方向递了一下,在确定对方看见了之后又拿回来,动作小心的放回原位。这一番无声的动作,让叶漓更加怀疑那物件是否是他心爱之人的遗物。 这个东西当初在北域的时候,被落竹偶然找到并拿到了当时的白川面前。很可惜,那时的白川已经被沈雾年杀害,散去了体内的魂魄,只剩下了一具空壳。想必当初白川看见那枚带钩,脸上露出的慌乱神色,也是因为怕被发现自己的秘密吧。 它品相不凡,使用者非富即贵。 想着想着,叶漓平静的面孔下脑补了一连串,宫斗大戏,你追我赶,爱而不得,虐恋情深的故事之后,白川依旧平静的继续回答着叶漓先前的疑问。 “你应该知晓了我的前身,是晋洲三百年前的太子。而我如今这样做的缘由,现在出现在玉诀的原因,其实跟沈雾年先前与我谈的那些事情有关。当初,沈雾年和我说,他的计划完全到达之后,可以逆转时空,届时,他就会是掌握整个世界命运,时间,生命的存在。他说,他可以完成我一个愿望。” “不知您可否有失去过的滋味,不知您明不明白这个建议拥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尽管如今看不见以后的道路,我却仍在每日遐想着后面团聚时的美好。 白川的神情格外专注,这是叶漓在嘲讽另一个白川时,脸上从未看到过的表情。 叶漓看了他良久,缓缓开口说:“你无法确定他的目的,以及他是否真的会完成他口中的那个计划。毕竟在他的计划里,你也可能成为废墟下的一员。你应该清楚,他那样的行为,和毁灭世界没什么区别。” 白川的声音很平静,有点不太正常的平静:“我清楚,但我没有别的方法。你们这些生活充足,有盼头,有希望的人就当可怜可怜我。自从我在世人眼中,‘死’在百年前的那场政变当中时,已经过够了无聊透顶的生活。眼前的,这已经是我这数百年来,唯一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个计划的荒诞,但我也清楚,我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没有悼念的东西。至于其他,你可以放心,在我还没有疯掉之前,我不会参与你们,干涉你们的动作。” 叶漓并未动容,看着他眼下的神情,平静开口:“沈雾年是为了爱人,你也是吗?方才给我看的那个带钩,是那人的遗物吗?” “是,也不是。” 白川向叶漓走了一步,似乎正准备做些什么。此时他眼中情绪波动太小,叶漓看不出他下一步的动作,只能保持警惕。白川沉默了一小会儿,又开口:“这个世界上,不止存在情爱。那件东西,算是我母后留给我的,这个世界唯一值得吊念的东西。也是自国都政变之后,我从寝宫的废墟中翻出的唯一一件东西了。其余的物件,都被一把火烧得差不多了。” “那人的身死,国都的覆灭,与当时百姓有何缘故?” 白川目光沉了沉,轻笑道:“晋洲如今的变故我知晓,但我不会去救他们,他们死不足惜。” “此话怎讲?” “不好讲,讲完城里的百姓都要死光了。” 白川语气很是漠然,而他说出这番话,也就代表这两方将是无解。 “所以,沈雾年为何会选中你。” “因为我年少刚开始修习仙法时,进展并不顺利,当时又遇上一个半知半解的江湖骗子,被其诱导丢失一魄。“ 叶漓闻言挑眉。 看来这白川的底子相当不错啊,遇到一个江湖骗子,都还能和当时身为大师兄的任未打得有来有回。不过能和一个大门派的弟子打个来回,想必白川口中的这个江湖骗子也非凡者。至于他的魂魄,想必是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魂魄丢失。 “因为沈雾年阵法的独特性,魂魄不全者,恰好格外适配开启阵法。因为魂魄不完全,阵法在吸噬内不会将其一并吸入,反而还会专门避开这类人。” “原是如此……” 叶漓低声喃喃回答他的话。 眼前的白川瞳孔微缩,随后在叶漓看不见的视角恢复正常,淡淡开口:“您不必为此拖延时间,因为没有人可以赶过来。这周围都被一个人设下了结界,您可以出去,但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 是的,叶漓在进入的时候就发现了。 这种根本不打算防着他,却将他囚禁在一个地方的做法,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叶漓感觉自己头都要大了。 之前表面上好似为了不让他恢复记忆逃离这里,但现在更像是在拖着叶漓。结局并不重要,谁生谁死也不重要,只要叶漓还在这个世界就行了的架势。 想到这里,叶漓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浑身一颤…… 只要,叶漓一直在这个世界就行了……? 之前那个来找严枫安打架的疯子,不是一直黏在他师父身边吗,怎么突然想起探望他们这些老人?明明先前分开一小会儿就会到处发疯,后面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找叶漓谈心,甚至聊这个世界的,他们正在玩的游戏进展? 难道…… 神界发生什么事情了? 叶漓不敢想象这个想法的迸发预示着什么。 “所以,你就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吗?毕竟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叶漓淡淡开口。 白川摇了摇头,说:“您不会,而且是徐徽想要得到关于您对于这个世界,会有怎样的异变,我也并非想要强制您。您如若不方便,我们可以和平交谈,试着改变最后的结局。” 叶漓沉默了一会儿,说:“徐掌门现如今在何处?” 第117章 严枫安现身 “您的身后。” 白川眼神穿过叶漓的侧面,顺着他的目光,叶漓转头就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面色红润,浑身上下无半点受疲惫之态的徐徽。 看见徐徽是叶漓眼中意料之中的情绪,毕竟严枫安不在,重要的戏份肯定得有人得来演。 “师父呢?” “那两个小弟子带着被我打晕的任未出了玉诀,去处不知。” 徐徽回答的间隙,迈出腿来往前两步,一举一动间,腰间一枚清玉与挂饰叮当作响。这玉的成色着实不一般,随着声音的传来,叶漓的视线也随即放在它的上面。 很眼熟。 “这是我门内贵重之物,怕不能赠与您。”徐徽看着叶漓一直看着自己腰间之物,垂下头,缓缓开口。 叶漓收回目光,神色平淡,“事先说好,那一缕魂魄我无法给你们。” 话落,徐徽看了眼白川,看他不做声,立马明白叶漓这坚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自然,怎可能敢讨要您的魂魄,只怕我这小小山门都要承受不了。”徐徽微微下了身子,见自己面前站定的这个人久久不回话,又自顾自的起身开口继续道:”不过眼下,已然不需要确定什么了,只是想恳求您帮助最后一个小忙。” 他不理解自己有什么利益可图,毕竟现在的他不到万不得已,才不会舍弃这具肉身恢复身份。毕竟严枫安封印他是一方面,他自己想要从严枫安这里得到什么也是利益所图。但眼前的几人可不知晓,认为已然踏足世界秘密的边缘,找到了神明的身份。 叶漓扫过两人,说:“什么忙?” “在半年之后,一项大灾即将来临。这场灾数,背后牵扯半数以上的人,连地下的灵脉亦会受损……” 闻言,他的表情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其中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 是了,从当初在他和严枫安一起离开玉诀,到后面息兽出没的时间,正好是半年。所以眼下严谨一点说,这个原身现在在经历当初严枫安所经历的抉择与困境。而在这件事之后,严枫安杀了半数前去围剿息兽的修仙者,其中包括青御的大多数。经此一役,叶漓他成功恨上了严枫安,对他行为的不理解。然后在严枫安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是经典的酿酿酱酱,生命的大河蟹,两人就此解决眼下暂时的矛盾。 ……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叶漓脸黑了黑。 叶漓隐隐约约觉得,现在的自己将要经历类如电视剧剧情中最最经典的一个戏码。 <杀亲仇人洗白> <事出有因> <不得已而为之> 经历完这些,主人公再跳出来,两人重归于好,继续酿酿酱酱。 ??? ??? 他看上去是很什么好骗的人吗? 还是装疯卖傻的这些年导致严枫安忘记他原身了? 啧啧啧…… 真令人宫寒…… 不对,他没有。 越想越气,叶漓实在不明白,当初那么正常的一个人,不对,一个神。怎么等他出趟远门回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难不成是哪个给他看些幽怨的小话本,导致他变成凡人基因变异了? 叶漓自顾自想得起劲,全然没注意眼前的徐徽已经将事情全部托出。随后在叶漓刚刚回过神来的眼神下后退一步,庄重的行五体投地大礼。 “请您届时前往水泽一趟。” “水泽?” 叶漓原以为是与之前严枫安的行径差不多的,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是的。” 她只是应声,也不起来。虽直起身子,但将双手放在跪坐的双膝上,低顺的垂下眉眼。 或许老天真真怜惜这样一个弱女子,彼时光芒侧照向她,为羸弱的身躯又添置了些许可怜之态。然后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几片落花好巧不巧的又落在了她的肩头。落花并未驻足停留,而是恰到好处的滑到了地上,为这一幅景色又增添凄美绝感。 让叶漓见了,眼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波澜情绪,觉得这人或许真的可怜。 但现实,这样情绪的由来,不过是人类带来的多样性情绪化,会自我想象,惋惜先前类似情况的苦难。 “为何是前往水泽?”叶漓明知故问。 “让沈雾年的计划成功。届时,若有需要我的时候,我自会寻个死法。“ 叶漓不语。 徐徽继续道:“原本,卦象显示沈雾年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跳出原本的道路,但一月多以前,卦象突发异变,不知为何,沈雾年身处的位置都快要跳出五行八卦之外了。” 这里应该就是严枫安当初重新复制跳转了空间,导致原时间线的一些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徐掌门此等胆魄,非寻常人可比。” “您过誉,徐某亦不过是寻常人而已。” 看来就算当初的情节没有发生,世界也会进行修正,让其走向原本的道路。 叶漓站在原地很久,他身后的白川不说话,眼前的徐徽似乎等着他表态,一直不从地上起来。他站在原地脚都一些麻了,尽想了一些有的没的,然后暴躁的挠了把头发,转身离开。临到门口,正准备将门口的结界破开,近了才发觉结界不知何时早已消失无踪。 叶漓正欲开门的手一顿。 眼下已经这么明显,两次,不对,三次。 是了。 叶漓怎么能忘记呢? 在身处于某位神明所创造的世界,过去,未来,只要还存在世界内,不管边边角角,他只要想知道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这是创世神的权限,亦是他能够轻易控制自己手下的世界,不让其轻易脱离自我管控。 果不其然,在开门的瞬间,周遭空气凝滞。叶漓抬头,面前赫然出现一位身穿双色大氅,腰系玉带金环的男人。 “扶桑,你想继续玩下去吗。” 听到声音,叶漓开门的手停在两边。他注意到,此时原本应该守在门口的人,甚至包括目光所能看见之处,人都消失无踪。转身看向身后原本目送他离开的两人,果然,全部双目呆滞的站在原地,身体一动不能动。 对于严枫安突然出现,叶漓沉默了。 至于两人一见面就是这样开门见山的问候,叶漓脸上原本保持的微笑也下降了一些弧度。 见叶漓不回话,严枫安单手放在下巴处,似乎是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抬起头时,深邃的瞳孔已然看不出任何情绪,散发在浑身,金黄色夺目的光晕已经言简意赅的显示了来人的身份。 “等了你这么久,可是我在,你不动手,我不在,你也不动手。我很是困惑,莫非是对此地有依恋,舍不得?嗯……这好办,你反正是右使,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似乎并不困难。” “……叶漓不正是您劳心劳力为我打造的牢笼?这么贸然破坏,不也是寒了你的心?” 憋了许久,叶漓不太愉悦的语气出现在两方的僵持环境下。 严枫安:“所以我看你玩得挺开心的,就想现身告诉你一声。我不会让沈雾年可以出这个世界,你也不会,都一起呆在这个灵力充沛,人类和善的世界多好。” 好你二舅姥爷。 “是啊,就当个真人剧本杀,多好玩,可惜你提前下场了。”叶漓一边说一边打算越过严枫安去找任未他们。 严枫安歪头,“你似乎一直在以游戏评定眼下所发生的一切。” “对我而言,你也是游戏中的npc,不过是能力比寻常的npc多一些了而已。” “那真是我的荣幸。” 叶漓没有找到任未他们,而是到半路他腰间的罗湫苏醒了。 将他给放出来,却发现罗湫的脸色很不好,双唇乌青,咬紧牙关。他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了胸口的衣领,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两边滚落在地上。 “罗湫!” 叶漓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罗湫的情况不是很好,或许他们刚刚救下罗湫时昏迷不醒的他已经表现出了什么,但当时几人都没有多在意。后面扯到去玉诀,叶漓还自作主张的将人随意放进了平时放杂七杂八的袋子里面。 “罗湫,你怎么样了?” 叶漓感觉自己在明知故问,因为他明显看到罗湫的脸色很是难看,双眉中心发黑,像是里面马上要钻出什么来似的。 这次这么快?上辈子不是被沈雾年拿到躯壳之后身体才出现异状吗? 将罗湫平放在地上,叶漓查看了一番他体内的情况,确定那东西只是被什么刺激导致活动,并没有钻出来的力量便稍稍放松了心。 而至于被什么东西刺激也就不言而喻了,毕竟他刚刚才看到严枫安。恰好,这东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严枫安,更何况顶着一身神力光晕的他。 但这个东西与罗湫的生命是相互联系着的,就算叶漓想要将其剥离出躯壳,它一出来,罗湫也会死。原本上辈子就施行这个计划,但北域一事,严枫安直接刷档重来,导致叶漓也就没有办法进行对这个东西抹除。 不过如今想要救治罗湫的情形,只能再次让沈雾年这次再次施行自己最最得手的术法,让罗湫与原体剥离开。 两人现如今身处的位置离甯月国那边最近,罗湫眼下的情况不能再折腾了。 想到这里,叶漓将罗湫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上,随后召出了佩剑,前往甯月国。 叶漓原本的想法只是在街上随便找一个店子,自己先施法安定罗湫体内紊乱的情况。但就是这么巧,两人在被店小二领着上楼的时候,碰巧遇到姜初的侍女。 侍女说,公主最喜爱这家的一份糕点,她本人如今不便出来,这才让她出来前来买。 叶漓原本想客套两句话就上楼,但就在他准备上楼的时候,侍女却拉住了他,表情有些急切的开口:“驸马五年未归,除了白先生时不时会前来转达与一些问候,从未寄过一封书信。昨日公主刚与国主吵起来,国主觉得驸马已然忘却了约定,忘却了公主。想让公主与北边的一个小国进行联姻,好有让部分国民可以光明正大的迁家去他国。” 叶漓脚步顿住,想起自己来到这边时,白川给自己编的那个身份。他看了眼皱眉的罗湫,转过头,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侍女,说:“所以……我去能做些什么呢?” 侍女攥住食袋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担忧的看了眼大堂内,明显有听到动静的人将视线转移到了这边,于是大着胆子往楼梯上迈出了两步,道:“不知可否前往公子的房间商讨?” 叶漓歪头,看了眼她身后明显注意到这边的客人,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将人带到客店之后店小二就下去了,侍女放下手里的东西亲自去关紧了房门。转过来看见叶漓将一位男子放在床上,还拿着手腕像是在看脉似的。 “这位公子是生病了吗?” “嗯。” 叶漓在侍女看不见的角落给罗湫悄悄渡了些灵力,以用于压制住他体内躁动不安的东西。 “你说吧。” 叶漓与侍女两人对坐,叶漓给她倒了杯水。 侍女攥紧衣摆,看着桌子上泛起阵阵涟漪的杯中水,说:“两人昨日吵起来的缘故就是白先生白日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消息,说驸马不作为,已逃离晋洲,不知去处。所以,眼下驸马逃离,多年前的约定便不作数,晋洲与本国将无交际。” 周庭桉跑了? 叶漓想起之前在蔺安王府的时候,他们与白川聊完,原本应该倒在地上的周庭安也不见了。 是那个时候跑的? 侍女看着叶漓的脸色,忙道:“莫非当时公子也在场?那公子可否与奴婢前往公主那边,细说详情,看可否让国主改一下心意。” 叶漓转头看了眼床上的罗湫,摇头,道:“这位姑娘你且先回去吧,我不能抛下昏迷不醒的他留在这里。他身上有伤,不能再折腾了。待到明日 ,看看他能不能苏醒,届时再去公主府拜访。” 侍女还欲说些什么,但看见床上男人脸色发白的症状,终究是将话给憋了回去。 “好,那劳烦公子快些,毕竟后日,那国使臣便要到此来商讨联姻详情了。” 那侍女离开后,叶漓先是将房间内的门窗全部关闭了。随后整个房间外围设下了结界,避免等一下进入罗湫的身体里面有人擅自闯入。 做完这一切,叶漓把罗湫拉起来,坐在一边,然后自己与他对坐,把双手放在他的肩膀处。 两人身处的位置泛起阵阵光晕,一道道的法阵不断显现,虚化,又显现,最后猛地收集在两人相触碰的位置。在最后一道阵法骤缩的瞬间,周遭的空气流动仿佛暂停了流动,两人之间的时间猛然停止。房间内在这一刻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茶杯内还未平静下的水波停止下来,原本被灵气冲击的帘帐瞬间停在半空中。 第118章 罗湫看见之前事情 罗湫的体内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叶漓的进入,就一直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异样感。这种感觉并非是反应到叶漓的身上,排斥他,而是这具身体自身一直在排斥自己的躯体。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叶漓有一种,罗湫才是寄生的错觉。 避开他体内的一些暗流涌动,在不知寻找了多久,就看见,在前方的黑暗中有一个手脚修长,蜷缩在角落里看不清模样的“人”。 就是它了。 它蜷缩在最最黑暗的位置,修长无比的手臂紧紧抱住了瘦弱的自己,将形状畸形的脑袋埋入自己的臂弯当中。干瘪包骨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仿佛刚刚被什么东西惊吓还未平静下来。 叶漓往前迈出了两步,却在离它十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里是罗湫的心境,不存在现实的情况,鞋底与地下不会摩擦发出声音。但叶漓清楚,它已经注意到叶漓了。 在叶漓停止前进之后,几乎是脚步顿住的下一秒,前面的那个东西明显停止了抽泣。 叶漓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它的背影不打算做任何动作。 时间仿佛过得很漫长,但又好像没有度过了几秒。 叶漓不为所动,然后在下一秒眨眼的瞬间,前面那个原本蹲坐在地上的瘦小身影猛然出现在了叶漓的面前。高高扬起修长无比的手臂,眼中的泪光与杀意,它手中利爪直逼叶漓的命脉。 “刹——” 安静的环境下传来了皮肉被瞬间划开的声音,然后是液体流动的声音。 “砰!” 叶漓平静的倒地,脖颈间的伤口大幅度的张开着。从里面源源不断流出鲜红的血液。刺眼,鲜亮,腥臭的液体,给这个灰暗的空间带来了一抹染就铁锈气味的调料盘。 “啊……” 刚才蹲坐在角落看不清身高,但它此刻的站在叶漓的面前,却足足有近三米高。好似只留下骨头的腿部还是弯曲的,两手交叠的放在前胸的位置。它不知所措的看着倒地止不住流出液体的男人,男人漠然的神色一直放在它的身上,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这里好似又恢复了无边的寂静。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它见地上的人一直不动,而刚才似乎源源不断的液体也在缓慢减少。直到那个纤细的脖颈处再流不出一滴,地上的液体也渐渐占据了他下面的多数地方,液体的颜色将他身上的布料染了尽数。 “啊……\" 它终于四肢并用,缓慢而谨慎的向他爬了过去。 “啊……” 它用自己的指甲轻轻戳了一下这个男人的身体,从胸口发出的音节似乎在呼唤他。但身下的男人原本看着它的瞳孔都变得有些灰暗,身体的温度缓慢的下降,它才终于感觉到了慌乱。 “啊,啊啊……” 它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双手双脚并用在地上爬行,在叶漓的身体旁边来回顿步。胸腔内不断发出的低沉闷音,似乎是它唯一可以沟通的语言。那一声声的呢喃,环绕在这片空寂的地方,久久不能消去。 然后下一秒,在它慌乱得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自己围绕着的男人动了一下。 见状,它立马跳出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范围,微缩着四肢,警惕的注意这边已经成功站起来的叶漓。 他脖颈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甚至前不久流出的血液已成了半固态黏在衣摆上。之前它下手的时候太重,此时隐隐可见内里白骨。起身动作的时候,连带着脖颈处的伤口,两边的皮肉轻微的颤动。 “看来没被祸害之前还是个好的。” 男人站直了身子,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脚。 它听不懂眼前男人的喃喃自语,但凭借生物的本能感应,它莫名觉得眼前的男人并没有伤害他的意图。 叶漓摸着脖颈处巨大的裂痕,似是没有痛觉一般将两边的皮肉强行捏挤到了一起。安静的环境下又传来衣料摩梭,肉块挤压粘合的稠密声。 “就这个身子勉强可以承受力量,之前被那个疯子踢一脚险些报废。好不容易才修复,莫要这脖子还落个疤痕,到时候丑得没眼看可不行。”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操弄着手上,待到将那个伤口变得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叶漓颇为优雅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转头走向它。 它对于这人的突然靠近周身又有了警惕心理,忙不迭往后退。然而在叶漓眼中光线不着痕迹的闪动了几下之后,它的身体突然就后退不了,僵硬的停在原地,等待着叶漓缓步的靠近。 它的身躯虽然瘦小,但腿毕竟有那么长,即使半蹲的状态,也仅仅是叶漓站立可以对视的高度。 叶漓伸出手施了个奇怪的法诀,黑暗的环境下,鹅黄的光环一圈圈的套在它的身体处。被束缚,躁动不安的它在叶漓轻点了一下额头之后闭眼倒地。 它倒地不醒之后,原本环绕在周围,叶漓一开始感觉到的异样也瞬间消失无踪。 回到现实世界,罗湫的脸色也好了不少,不过一会儿就苏醒过来了。 “大师兄……?” 看到罗湫两眼懵逼的眼神,叶漓简言的介绍了一下他从那个后宫暗道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随后让他将自己为何去那个暗道一一说给叶漓听。 罗湫缓了一小会儿,随后说自己原本因着师父的嘱托在那附近徘徊,但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罗湫原本不愿,但后来自己不知怎么就到了一个凄凉的小院子里面,然后被带进暗道,看到了一些东西。 “那女子是何人?你又看见了什么。”叶漓道。 罗湫回想了一下,道:“她说她叫林雀,是天玄的长老。” 叶漓闻言眉毛一挑,却没有多意外。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师父死了。”罗湫的手撑在床上,昏暗烛火下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叶漓,又道:“我们有一个小师弟,小师弟杀了门派中的很多人。我前往北域,未曾知晓这件事。后来你我在北域大打出手,掌门一职不知怎么就落到了我的头上。而大师兄在此事之后,被那人强行拐入深山隐居,很不开心,况且他日日……日日对大师兄……行不轨之事。” “……” 叶漓语塞。 那些爱恨纠葛,你追我赶就算了,怎么还给一个孩子直播这些东西? 罗湫看着叶漓的侧脸沉默,对于林雀给他看的东西又多了几分信任,心下却是一片凄凉。 “不论那些事情亦真亦假,寒心的是在你与我分别的第二日,我便与沈雾年做了交易,卖出了自己的躯体。我也未曾想到自己的魂魄在离开躯体时一直未曾消散,但我到底还是被任命了掌门,所以我会时不时的回去看看。好在,沈雾年对青御没什么想法,多数时候,都是由我躯体内残留的意识支撑了这些年。” 叶漓想说话,叶漓说不出来。 “我尚且记得在掌门殿前时,大师兄就频频走神,状态不太对劲。所以,大师兄是那时便已知晓那些事情了吗?” 叶漓长长的叹息一声,说:“罗湫,你是我们在里面最最刻苦,也是最有责任心的。” 罗湫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内里所含有的隐晦话语还是听出来了。隐约之间,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日看见的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田埂边,往日仙风道骨的大师兄正穿着似是农耕的短襟半袖,手中毫无违和感的拿着一个竹篮,手中还拿着一个洗都没洗的萝卜在啃。罗湫说自己的能力资历远不如他,若是哪天他想要回去这个掌门之位,可以随时还于他。 而叶漓当时说,那位置,他说罗湫比他合适,就是比他合适,无关能力强弱。 语气间的笃定,眉眼间的骄傲,周身气质与身上的粗布麻衣格格不入。 罗湫的记忆内没有任何关于这些事情的任何记忆。但他就是觉得,不管是重来一次,亦或是上辈子的遭遇,选择让他看见,必然是天意驱使,有迹可循的。 思绪回过神,叶漓坐在身侧。 罗湫于是又躺了回去,看着床顶,对叶漓幽幽开口:“要不把沈雾年提前告发?那些事情可能的确发生过,但眼下与那些东西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发生了什么变故。毕竟我们并没有小师弟,只要小师妹。再不济,就直接打到沈雾年面前。毕竟他杀了这么多人,意识一而再,再而三的分裂,投放,早就没有多少力量了,落竹打他都绰绰有余。” “……?” 叶漓正思考怎么开口,就震惊这个不管先前还是现在都闷骚,只会死守规矩的师弟,竟然还能想出这么个歪招。 打沈雾年? 很好,叶漓想实现。 房间里的沉默让罗湫忐忑不安,那些话都是脑子一热说出来的,自己也知道多么的小人。于是看向叶漓,果不其然,床边坐着的少年表情很是震惊。 他忙道:“不不不,大师兄,我……我说着玩的。” 叶漓没什么大表情,不甚在意的拍了拍罗湫的肩膀,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说:“那给你看这些事情的女子有说什么吗?” “倒没有。只是我看完这些不是很相信,就和她打了一架。” 罗湫语气说得轻松,但看他身上的伤就知道应该不是简单打了一架。林雀的原身能力又不弱,毕竟兽类,凶残也是正常的。 在叶漓正欲开口,就看躺在床上的人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来了一片足足有半个小臂那么长,比血液还要鲜红的羽毛。 这东西让叶漓眼皮不自觉的挑了挑,嘴角抽搐。 …… 这东西落在罗湫手里,叶漓是真的相信他赢了,还让对面破防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某个人就要上门来讨说法了。 不知张逸知道了,会不会过来直接发疯。。。 沉默良久,叶漓还是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先将这个东西收好,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罗湫笃定了这东西的不一般,闻言,脸上冷峻了几分,仔细的放回原位,还贴心的拍了拍。 叶漓又道:“我这边有一些情况需要处理,可能明天得出去一趟。什么时候回来不知,但你若想找我,就直接喊我就可以了。届时,我会在这房间的周围设下结界,不让一些不长眼的妖物来打搅你养伤。但同时,这个结界也会因为你踏出这个房门而消失。” 闻言,罗湫点了点头。 第二天午间,叶漓给店小二塞完银子,嘱托了一下定时送餐就出门前往公主府了。 他一开始准备走正门,但临到半路被人拉到了一旁的小巷里面。叶漓感受不到对方是妖魔,就没有那么警惕,等她将自己放下,叶漓才发现这人竟然就是昨天遇见的那个侍女。 侍女满怀歉意的小声开口:“抱歉啊,不过眼下国主将公主看得紧,生怕她跑出去找周庭桉,所以周围都是侍卫。你若是贸然进去,有人认出你是那日随白川一并前来的使节,那就更麻烦了。” 叶漓朝她身后看去,是一个小巷子。 想来是话本里面让偷偷摸摸的小门,现在自己将要走的地方。不过既是严防死守,公主府说大挺大,门就那么多,为何会漏掉这么一个小路?想到这里,叶漓有了些许兴致,眉宇间都有了几分感兴趣的神情。 “所以,我们走小门?” 侍女看着叶漓的笑脸,两颊微微泛起了红晕,害羞的偏过头,指着身旁的墙说:“不不不,是走这里。” 叶漓偏头,看着旁边那近十米,堪比皇宫的墙壁,下意识以为这丫头也会点轻功。然后就在他正欲感慨的时候,就看见那个侍女在自己的疑惑眼神下缓步走到了墙根处。然后蹲下一点点的扒开了墙角的杂草,指着一个貌似是狗洞的洞口说:“这里。” 那狗洞口在墙角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所以加上外面的杂草,就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脚下。而随着侍女扒开杂草,叶漓眼睛又很好,清楚的看见在狗洞旁边还有一滩冒着热气的条状物。 “……” 侍女注意到叶漓的目光,也顺着那边看过去,然后恨铁不成钢的开口:“这阿黄,我刚才出来的时候还没见它,怎么转个身的功夫……” 她欲言又止,略显尴尬的看向叶漓。 “……其实我还有点功夫,可以……”叶漓试图挣扎。 然后就看见眼前的少女说:“这高楼上一直有人巡逻,若是利用轻功,也是会被发现的……” 所以眼前这个路是唯一的路。 她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头快埋进胸口了…… 第119章 见周庭桉 犹豫半晌,最后的解决方案,就是叶漓利用穿墙术带着侍女成功进入了府内。 叶漓承认自己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进去之后也算不上容易,毕竟那国主将姜初看得紧,生怕她会跑出去一样。所以走到府内,叶漓才发现周围几乎每隔十米就有一个人在来回巡逻。 侍女扯了扯叶漓的袖摆,小声道:“您且随我来这边。” 侍女带着他一路拐弯抹角,小心避开巡逻守卫的眼线。过了一会儿,总算到了一处看起来比别处更加严密,外部装潢更加精美的房间。 看着眼前监守严密的院子,叶漓正想着要不要将人敲晕,或者施点小法术让他们先眯上一觉。然后就感叹要不说侍女能出来接叶漓呢,叶漓还没做什么,只是在暗处思考,就被侍女大大咧咧的拉着径直往门口走去。 叶漓看着越来越近的侍卫,两人眼见就要走出隐蔽区域,一脸懵逼。 这么正大光明? “姑娘……” “您勿慌张,且跟我前去。”侍女头也不回的开口。 两人在临近最后一步,瞬息的功夫,就已经从院子外面到达了房间里面。而姜初正坐上位,双手捧着一个未绣完的丝巾,清秀的面容似是为了什么而惆怅着。微垂脑袋,两边的流苏悬挂在耳鬓两旁,一动不动,可见这位少女保持这个姿势很长一段时间了。 “公主,先前与您说的那个公子来了。” 侍女向前走近,对着姜初微微欠身。说完,往后退了几步,随后转身走向门口消失不见。 姜初在她的话语中缓缓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叶漓脸上露出一喜,忙上前说:“公子,实在无意劳烦,至少我有一私心想恳求于您。” 叶漓侧身观察自己刚刚过来的这个法阵,然后看侍女不用开门就消失。正想着是不是什么仙门的秘法,可以避开两个环境直接转移,转头就见姜初冲到自己祈求着。 她站在离叶漓不远处,扬起下巴,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泛红的眼角凸显着她前不久刚刚哭过一回。 “公子,我知晓您并非是什么晋洲的使节,但您与白先生明显相识,所以想求您帮帮我。我的的确确此身心悦周郎一人,我如今为公主,为国家做贡献也是应该,不敢有怨言。但我仍想在前往北国之前见一面周郎,哪怕得到的回答不如意,我也想询问一个理由,一个缘由。” 叶漓一开始以为她会求他帮她逃出去与周庭桉私奔,然后麻烦他想办法,处理南疆这边瘴气的问题。但此时听到姜初说出这些,神情淡淡,又没有多惊讶。她一直都是心地善良的,叶漓一开始的想法亦不过是他在周庭桉那里看见的反感,无意识增加到这个无辜的少女身上了而已。 “姜姑娘,我并非不想帮您,但周庭桉的去处我也不知。” 叶漓将那次的事情删删减减,将能讲给姜初的话都一五一十说出来了。姜初在听完之后,似是不敢相信那些话语是昔日与她温吞的周郎所能说出来的。 姜初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单手撑着额头,眉眼间的失望与疲惫不加掩饰。 “如此,原是如此……” 姜初一点点消化着叶漓视角的周庭桉,喉间泛起酸涩,胸口难受得很。 叶漓站在原地,说:“如此的周庭桉,姜姑娘还想要询问他一个缘由吗?” “……想。” 姜初点了点头,她再次看向叶漓,那红红的眼眶中多了些无奈与坚毅。 “我并非是周郎口中温婉贤淑的人,我也有思虑,我也思索过他五年内为何从未给我寄过哪怕一封书信,问问我的近况。但每次白先生的到来,带来的,不知是不是他的温和话语。每每那时,我又会幻想我们日后的生活,幻想他哄我时的眉目深情,甜蜜亲语。” 话落,姜初攥紧了怀中的丝巾,见叶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有些慌乱。 “公子,您想必也非普通人,想要找到周庭桉,带我出去一段时间肯定是有办法的。我不贪恋,我只是想问问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自会了无遗憾的嫁去北国。” 叶漓多年前便对痴心的人做出的事情不解,后来看见严枫安装出来几乎没有破绽的表演,更是困惑。 所以眼下见姜初这样坚定,叶漓也不好再劝些什么。 “那好,公主想何时?” “明日那使节便会来国都,我必然是要出场的。况且他离开之后,父皇也只会看我越紧,更出不来。”姜初攥紧了裙子,抬起漂亮的眼眸看向叶漓时眼中满是悲戚,说:“若是方便,今晚可否?” “好。” 夜深之后,叶漓就带着一身便衣的姜初出了府。由于有门口的结界,加上叶漓隐蔽身形,出来得很顺畅。临出府前,叶漓问了她门口所设下的结界,姜初却说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是她的侍女有一日忽然发现的。当时还担心了一阵子,但便于出行也就习惯它的存在。 叶漓听着这些心中似有想法,沉默几瞬,并未开口。 他一路带着姜初出了城门,到达至少十里外才开始搜寻周庭桉的踪迹。 停下脚步,已然一更。被黑色吞噬的树林里,昏暗树荫下,一个男人素衣长袖大袍垂落在地,萦绕在黄色光晕下。周身一圈又一圈的复杂符文阵法附在他身下的土地上,叶漓那张专注出尘的面容反射了淡黄色的光芒,忽明忽暗,好似让话本里清冷仙人在此刻有了实体。 先前的姜初对于叶漓的能力早有预感,毕竟白川的能力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人,所以此时算不上多惊慌。 不多时,他脚下的法阵似是有了动静,见此,叶漓收回施法的双手。 “找到了。” 叶漓在找到他之前就已然想到他可能会去的场所,但真正确定的那一刻还是有些许震惊。原本还打算要走一段时间,但没想到自己与姜初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附近。 两人是在村子的那个庙前,准确说是庙前的大坑旁边,看见一声不吭坐在那里的周庭桉的。 周庭桉以跪着的姿态背对着两人,衬着皎洁银色的月光背影是那样的凄凉。 叶漓还在沉默,他身边的姜初却是先一步冲了上去。弯腰,伸手,拉起,抓住他的衣襟直接给了一个大耳刮子。 “啪!”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与姜初往日的柔柔弱弱,看得叶漓都忙不迭抽气一声。 周庭桉没有反应过来,一开始见有人快步走来,下意识的还以为是白川。自知自己敌不过,所以连反抗也不敢,打完之后才就着月光看清自己面前的是何人。 “……阿初?” 他瞪大双眼,连脸上的痛觉似乎都没有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 “阿初,你……你怎来了晋洲?” 姜初脸色不太好,任凭他抓着双肩闭唇不语,然后周庭桉才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叶漓。 “你……” 周庭桉装死的时候听墙角多少知道了一点这人的身份,知道他和白川的恩怨,也多了几分忌惮。 “你将她带到这里来做什么,之前你们拿我们这些普通人作乐,眼下又想做什么?” 他以恶意揣摩眼前的叶漓,忍不住要把站在身前的姜初往后拉。但拉了好几次,挡在眼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呆愣的看着。他不知想了什么,面色一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又是指责,也许是几年的王爷当多了,眼下训斥人也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正前方的叶漓并未作回答,而是绕过两人,径直往他身后的大坑走了过去。 时隔几日,可能当时劈得太狠,导致庙前的那些木梯,还有当时放在周围的桌椅板凳都劈成了一摊焦炭。 见叶漓只是蹲坐在大坑的旁边,不理,也不回头,周庭桉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姜初开口了。 “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往日温柔的女子在此刻只有对他全程陌生的态度。 若说刚才他趾高气昂,那此时周庭桉听见姜初说出这些就慌了,忙开口想解释:“阿初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庭桉,我来,就是想再看你一眼。” 少女不慌不忙的开口。 只是想再不死心的看看,看看这个曾经对她许下豪言壮语的未婚夫婿。 她眼中滑下一滴浊泪,眼中却早已没有了伤心的神情。她就这样站在周庭桉面前,借着月光,看清楚自己朝思暮想几年,在知晓一切真相之前对其仍抱有期望的他。 姜初饶是公主,依然改变不了什么。 近几年瘴气越发扩张,百姓能居住的环境越来越狭窄。就算请仙人也只能隔开,抵挡不了那片土地上,持续了不知多少个百年的瘴气。所以当周庭桉说有办法让百姓可以有好地方居住的时候,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是很欣喜又仰慕的。 但到后来,她日日坐在院中看向辽阔的天空,日日重复的坐在一个地方,等一人的归来,等一个喜讯。 没有。 一个传话,一封书信。 没有。 时不时会来的白川带来,谎称他的传话。姜初明知不是那人惯用的话语,却还是欣喜非常。一来百姓的问题有了解决,二来离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又近了一步。然后她就继续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翱翔的大雁,忍不住想起他们日后的幸福生活,想得痴了,想得睡去。 醒来,周围除了侍女空无一人。 然后重复这样的生活。 她以为自己是可怜的,但知晓被周庭桉精心算计,连面都未曾见过一面的那位姐姐,觉得眼前人是可恶的,是可怖的。 姜初看着他很久很久,一点点的补全这几年来的幻想。 然后在周庭桉满是愧疚的表情下,抱了一下他。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周庭桉愣住了,随后想到了什么, “阿初……” 周庭桉哑声开口。 他的直觉告诉他,姜初对他死心了。 姜初挣开呆愣在原地的周庭桉,抬手擦去脸边那滴早已干掉的泪痕,对蹲在坑边的叶漓开口:“叶公子,我好了,我们回去吧。” 叶漓背对着他们不知在弄些什么,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稍等。” 姜初走上前,发现叶漓正编着一个娃娃模样的人型稻草人,手指转动,一勾一绕间很是细心。 “这是,芫月姐姐吗……” 姜初看着眼前巨大的坑洞,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白,声音都嘶哑了几分。 周庭桉也走上前,看见叶漓手中的东西,心中一阵酸涩,说:“白川说,她作为鬼魂被天雷劈中,回不来了。” “她一直都在,只是变成另外一种介体存在这个世界上。” 叶漓懒得跟他们解释太细节的东西,所以当做完一切起身,不作任何回答。 大而深的坑洞里面尽是一些碳化物,以及土质在高温燃烧下产生的硬质变化。他做的是一个还没有巴掌大的娃娃,然后跳进这个大坑的最底层挖了一个小洞。将折好的稻草娃娃放了进去,连同之前她的手帕一齐放进了那个小洞里面。 大洞里面用硬质化的泥土垒起一个小小的土坡,也算是给芫月一个立身之所。 出来之后,看着两人,淡淡开口:“谈完了?” 眼看姜初要跟叶漓走了,周庭桉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要挽留。 “等等……” 周庭桉猛地上前拉住姜初的手腕,却被挣脱开。 “周庭桉,我们没关系了。白川前不久最后一次来了都城,说之前的合约作废。但这到底是我南疆的事情,所以和你没关系,你不必觉得愧疚。马上,我就要嫁去北国,为我的国都讨来一点点生机。” “什么?” 周庭桉震惊,抓住姜初的手腕不由自主的攥紧,直到她疼得挣开了手掌,周庭桉才缓过来。 “为什么……阿初,你不爱我了吗?” 他咬着唇瓣,似乎是不敢相信之前那样温文儒雅的女子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语。 姜初躲到了叶漓的身后,侧头神情淡淡,并不回答他的话语。 周庭桉刚被白川作为棋子抛弃,眼下两个女人又离他而去,心中自然不愿。见姜初一声不吭的躲在叶漓的身后,就有些恼了,想去拉她的手腕。 一边冲她去,一边喃喃自语道:“阿初,我知晓你的心意,你肯定是不愿去北国。我带你私奔,去我的老家,去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但他伸手去够的时候却没有拉到,因为叶漓挡在姜初的面前。 “出来时间有限,明日使节便要到达国都了,我得把她送回去。” 对于双方的冷淡,周庭桉直接恼怒,冲叶漓发泄着一直以来心中不满的情绪。 “为何你们这些人总喜欢将普通人掌控在手掌之中!我们只是普通人,不是你们修仙路途上的物品,随意碾压!你们随意操控着我们的死局,总是一副玩趣般的进行着杀人灭口的事情?!难道就因为那高人一节的仙缘,便能让你们脱离报应吗?” 叶漓挑眉,说:“那芫月,阿丽做错了了什么?两个刚出渔村的可怜女子被你随意的判定了她们的存亡,你不也在依靠比旁人多一节的权力为非作歹吗?” “我又没有让她们死,是她们自己要去死的!” 周庭桉牙呲欲裂,冲着他嘶吼。 叶漓没有回话,因为这种傻逼已经没有沟通的必要了。 第120章 张逸死了? 将姜初送回公主府之后,叶漓正准备转身就走,哪知姜初从背后喊住了他。 “等等……叶公子!” “怎么了姜姑娘?”叶漓被她喊住,转过身来,轻声说。 姜初刚才导致的情绪激动,现在胸口都那股沉闷的感觉依旧存在。见前面的男人回头,姜初两只手在怀中攥紧,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位芫月姑娘……一定是位很好很好的人吧?” 叶漓饶是没料到姜初会说出这么一句话,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在这一瞬的时间里,昏黄的烛灯下,往日的情景与今日重叠,他竟也将姜初看成了之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 但这种错觉仅仅存在了很短的时间,叶漓转过头。 “姜姑娘为何要如此询问?” “因为……” 姜初将自己的头一直往下埋,这两个字都显得格外小声。闷了很久之后才又缓缓道:“若是真心想要旁人的命,或是想要周庭桉的命,应该早就杀到京城去了。但她有了能力之后,并未选择这样做,而是为了隔绝有无辜人牵连进来直接封闭了村庄的周边。所以我想,她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即使被背叛,也没有打算让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当初的详情叶漓脑海内这时有些恍惚,却又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时的情节。 “……我和她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所以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说到这里,叶漓沉默了一瞬,临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站在原地似有些局促意味,良久顿了顿,转而看向姜初,说:“公主如若日后有缘再见,叶某一定会回答你的问题。” 说完便不做停留,直接于原地化作一缕青烟消失。 亦真亦假,当事人都不在了,谈及善良与否又说给谁听呢?给自己当初的决定做一个借口吗? 叶漓返回的时间接近黎明,太早,店小二还没有开门。于是叶漓瞥了眼上面几楼窗户的位置,微弯小腿,随后一个箭步噌的上了二楼。 他其实在上来之前,有根据楼层以及里面的视角方向估摸了一下之前定住的房间。所以确定的那一刻,就直接打开窗户大大咧咧的迈腿进去了,根本没有意识到不对劲。 就当叶漓关完窗户转身,就和一个正在穿衣服的男人面对面。 “……” “……” 男人好像刚刚起床,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眉宇间还带着烦闷的躁意。半裸着上半身,脖子上面佩戴了一条褐色纹路,悬挂着瓶装物体的饰品。 他正拿起内衣穿了一半,就看见身着白衫的叶漓大大方方,极其自然的打开窗户走了进来。 “你是何人?” 男人的身份应该很高,身上那股不凡的气质,以及面对叶漓的话语里满是敌意。而且叶漓还瞥见这人不做掩饰的将手拿到了床边放剑的位置,握住了刀柄,马上准备拔出来。 这莫不是把他当成刺客了? 眼见眼前的男人有了杀意,叶漓马上道:“公子休怪,我只是走错了房间。” 说完,就准备打开窗户离开。 那男人明显不相信叶漓的说辞,猛地拔起长剑就冲叶漓走了过去。 “铮——” 男人剑挥出去的一瞬间,叶漓将自己的配剑幻化出来,抵挡住了他的攻击。 “公子,你……” 叶漓正欲说些什么解释解释,哪知眼前的男人仅仅看见叶漓凭空变化出剑,马上一个回旋站在了离他较远的位置。随后站在不远处看着叶漓手里的剑阴沉着一张脸,将手中的剑柄握得也越发用力。 “又是一个修仙的。” 他咬牙发出的喃喃让叶漓有些懵逼,见这人一直盯着自己的剑,于是自己也拿起来看了一眼。看来看去,确定手里的只是一把寻常的仙剑便没有再多想些什么。 叶漓将长剑重新消散于手掌心,对眼前的男人作揖道:“不知公子意思,但我的的确确是走错了房间。我师弟的房间就在这边,可能是外面看的不清楚,才叨扰公子,实在抱歉。” “……滚。” 男人挤出牙缝里的字句,侧过脸不去看他。 这态度让叶漓更加好奇这人到底发生了什么,看他的模样,好似格外厌恶修仙者。 叶漓不着痕迹的迅速看了眼他的衣着以及剑柄的纹理,微微一惊,心下了然。 不过这个人既然说了,原本还打算走窗户的叶漓便直接从大门开门离开了。毕竟都从他这里讨骂了,还憋憋屈屈的走窗户就显得过于卑微了。 他离开之后,浑身紧绷的男人才算是缓过来了一口气。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瘫坐在床边,刚才拿着剑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修仙的…… 又是修仙的…… 为什么…… 为什么就算是来到了南边,都还能看见这群修仙的? 为什么阴魂不散? 男人紧握住自己脖子上佩戴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半哭半笑,很是伤情,浑身颤抖不已。坐在床边尽力蜷缩住自己的身躯,忍不住的低声呢喃,语气里添杂着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这边,睡到半梦半醒间的罗湫听到声响声响醒过来,起床就看见叶漓正坐在桌子边喝茶。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眉间微蹙,似乎正为了什么事情而忧愁。 “大师兄你事情忙完了?” “嗯。” 叶漓轻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罗湫起床穿衣服,眼下快接近寒冬,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听到这一句回音,正在穿衣服的罗湫往后看了一眼,见叶漓还是坐在那里,眼眸低垂,像是在思索什么。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封闭的窗户。看着窗外只有微弱的光芒透进来,想来现在应该刚到寅时,外面的天还没有亮。而此时的房间里面只有地上结界发出的阵阵光芒,除此以外,房里的边边角角看不清模样。 见此,罗湫继续转身穿衣服,还从储物袋里多拿了一件外衣,一边拿一边开口:“大师兄,是刚办完的那件事很麻烦吗?” “倒也不算麻烦,只是后续有些棘手。” “妖物很难除吗?” “你大师兄我自然除得快。” “往日除妖不见大师兄如此,如今大师兄这样愁容,是雇主很难缠吗?” “……你怎么穿那么慢?” 罗湫背对着叶漓,见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浑身不由得冒起鸡皮疙瘩。 转身对着叶漓,罗湫看了眼他身处的位置,刚好是结界的外围。 沉默良久,罗湫轻声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温和的。 “大师兄既然回来了,不如将这法阵取消了吧?毕竟一直维持也是消耗你自身的力量。” 叶漓很是平淡的看了眼,随后对罗湫道:“我的能力高于你,这一点点的灵气消耗对我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况且我昨天不是说了吗,你走出来它自己就会消失的。” “……是吗?可后面大师兄又利用暗语给我传了一段话,不知大师兄如今记不记得?” 罗湫穿好外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漓半边身子隐秘于黑暗中,并不回答罗湫的这句话。 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突然,刚才还坐在椅子上的叶漓身形突然变大了数倍,面部也越发狰狞,双手双脚猛地涨大。眨眼功夫,刚才还端坐优雅的男人,已经变成了只比这半边房间还要巨大的怪物。一条条暗红色的纹路遍布全身上下,肿胀的皮肉宛如马上要炸开一般。 “嗷!!!!” 罗湫瞪着眼前变化的妖物,往后退开一步。之前的受伤,他现在身上的灵气只能勉强打一只鬼类,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他只能选择在这个结界内。 但他没想到,就在那只怪物气急败坏正准备攻击法阵的时候,一个玄衣大氅的男人出现在法阵的面前。男人对于这个怪物似乎很不耐烦,轻啧一声,手上飞快捏出一个法诀,还不等罗湫看清楚那是什么法诀,妖物就已经被打得倒地。 它太过庞大,倒地的时候将这楼板都震了震。 “吱呀——” 真正的叶漓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 叶漓走出去。 叶漓走进来。 “……” 男人:“?” 见自己开门的位置的确是没错,才站在外面探头往里面看了眼。要不是看见站在床边面色不太好的罗湫,叶漓下一秒以为自己又开错门了。 倒地的妖怪,装逼的男人,懵逼的罗湫,完好无损的法阵。就这种情况也不用问什么,眼前这多清晰的一幕,叶漓便径直往罗湫走了过去。 随着叶漓走过来,前面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也随即转过头。在地上法阵光芒的照射下,男人俊秀的眉眼逐渐清晰,罗湫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惊艳变为震惊。 “你……” 待到罗湫看清了前面男人的脸,双目瞪得溜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而男人见罗湫这反应,转头看向叶漓,脸色倒是很平静道:“你把他恢复记忆了?” 叶漓一边将法阵取消,一边道:“这个,你得问问沈雾年。或者,他刚刚回归门派的那只鸟做了什么,毕竟你把她们的记忆带着的。” 男人没说话,站在原地不动。 叶漓视若无睹,将法阵取消之后点燃了周围的烛火,房间里才算是有了点真正意义上的亮光。 罗湫一开始还准备说些什么,但看两人谁也不愿搭理谁的态度,于是也缩在一边不说话。 他之前虽是以他的视角去看那个故事,但期间的痛苦却像是狠狠扎进他心里的刺,难以拔去。那个故事里面,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师弟对门派,甚至叶漓都做了不太好的事情。但罗湫知晓他的身份,反抗不了,也只能选择沉默。 ”你一直在这里想做什么?” 叶漓刚被那边房间的人发泄完脾气,对严枫安自然也没什么好态度。见这人一直站在那个位置,不吭声也没动作,也不知道这人想做些什么。 严枫安的眼睛一直看着叶漓,听到这一句话,似是对于他这番话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在自己身上东找找,西翻翻,找出一个崎岖图案的石块,递给叶漓。 叶漓转头一眼就看清这东西是当初张逸手上的那个,情绪有些不受控制的激动。于是立马就站起来,几乎下意识以为严枫安脑子抽风把张逸宰了,而这个就是战利品。 “张逸死了?” 严枫安一开始并不说话,直到叶漓走过来把东西拿到手里,他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前段时间回了之前那个时空缝隙,偶然撞见正准备返回之前那个时间段的张逸。他当时慌慌张张,看不清旁边的缝隙通道,一下子跌了进去,不知道跌进现在的哪个时间段了。但他原本拿在手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所以我就把这个东西拿了过来。你以为是什么,我杀了他?” 叶漓拿着那东西觉得它烫手得很。 见叶漓不答话,严枫安便打量着他如今的表情。 复杂不已的瞳孔,不知该作何的表情,浑身僵硬的态度。 也不知严枫安脑补了什么,原本面无表情的他在这一刻眼底似有了些笑意,连带着抵达嘴角。 “怎么?这种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不正应该交由你们吗?” 叶漓蓦然抬眼,对上严枫安含笑的眉眼,沉默一瞬,说:“的确。” “那行,不打扰右使继续玩游戏了。” 严枫安似乎并不介意坐在一旁,恨不得将自己藏进地缝里面的罗湫听见这一切。说完这些之后便熟练的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深深的看着叶漓随后就于原地消失不见。 严枫安走了之后,叶漓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是没什么动作的。直到一旁的罗湫站久了腿麻,忍不住走过来。 叶漓看向他,淡淡开口道:“罗湫,你对于我现在是什么想法。” 罗湫正欲前进的脚步一顿,说:“大师兄就是大师兄。” “这样?” 叶漓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大师兄。我存在在这里的原因,是我自己有私心,有目的来到这里。而你们的创世神,把他辛辛苦苦创造的世界拿来玩游戏,甚至肆意我在其中妄为。就连你目前所见的那些苦难,都是他默许。一桩桩,一件件,你会怎么想?” 第121章 万物寂灭地 罗湫面对叶漓一连贯的询问,抿唇说:“大师兄就是大师兄。” “这算是什么回答?” 见又是一样的回答,叶漓的表情似有些无可奈何。 沉默一会儿,罗湫眼中坚定的道:“那与我们朝夕相处的,是不是你。” 叶漓有些不解:“是啊。” “我在被沈雾年强行剥离躯体之后,并没有消散。游历多年,我也见过许多,自寻人世间的苦难虽无解,却也知人生非困难而妄为。” 罗湫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对眼前人说:“大师兄就是大师兄。询问的这些问题我虽不能回答,但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一个回答。真真假假,不论我有没有之前那个时间段的记忆,我将大师兄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在修仙界,在青御门,你是我们的大师兄,这样就够了。” 叶漓刚才说的那些话,听着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所以在说完之后原本以为要得到反问亦或是沉默,做好罗湫接他下一个反应的准备。然而听到罗湫郑重其事的说出这番话来,反倒有些尴尬。 看来是叶漓这个好人形象在他们眼中太根深蒂固了。 毕竟也是,叶漓开始表现出玩游戏的态度是从山上下来,去了北域的时候。而那时的罗湫只是几次见过叶漓几面,后面就带着毕骜出了雨雾林。在他的记忆里,的确鲜少看见叶漓对待生死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 “唔……” 叶漓沉默了。 叶漓想通了。 想通的原因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反之,他觉得有人跟他一样不是个东西。 自己为何要像个小怨妇一般在这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严枫安刚才嘀哩呱啦说了一通,那话语中意有所指般的字词。结果现在他走了,叶漓自己在这里跟个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专注做什么? 应该把严枫安暴打一顿。 叶漓准备等一下有时间就给某人传信说这边有人发疯,然后让他过来教训教训。反正现在对于事情都是敞开了说,之前还掩藏的那么辛苦,早知道给严枫安一个大嘴巴子了。 想通了之后,叶漓撇嘴,走过去拍了拍罗湫的肩膀。 “走,找师父装小白花诉苦,告有人欺负你我哥俩去。” 这边,处于昏迷状态下的任未,被祁深她们不知带到了何处。但这里景色很不错,水域充沛,鸟语花香。正前方还有一个巨大的树,壮观的树枝一直向周围延伸,茂密且层层叠叠的树叶彻底遮挡了树下的阳光。 但他们走近时发现树下还坐着一个男人,正靠在比他身体还宽大几十倍的树干上,痴痴的看着远方。而在他的身边,还放着一把极为粗糙工艺制作的长剑。 正欲开口叨扰,待到走近祁深才发现,这个人就是当初在客栈给云鹤喂药的男人。 正在愣神的男人见他们三个过来,定定的看着他们一会儿,然后才注意到昏迷的任未。 “怎么死了的人都喜欢埋在这里?难不成这里风水好?” 他开口祁深就有些不太喜欢,带着一点地痞流氓的那种派头。 云鹤神色淡淡,将任未放置一边的石头上后,对男人作揖缓声开口:“实在很抱歉,我们对这周围不是很熟悉,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里。如若打搅您的休息,我们便另寻他处。” 他也不回话,在云鹤回答的功夫一直看着她。 祁深一开始就对他没什么好感度,眼下见他一直目光灼灼的看着云鹤更是不乐意。 但不知为什么,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这人看云鹤的表情很奇怪。他的眼神并不是生理上的那种迷恋,也不是对于一见钟情的视感。而是一种纯粹的,看待许久未曾见过人的眷念,不掺杂着任何男女之情,对于难以言表的思念之情。 云鹤被这么看,心里有些不理解,越来越不太对劲,但这个人却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云鹤沉默了。 云鹤将祁深拉到一边,犹豫良久,大胆开口:“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在以看母亲的眼神看我?” 祁深:“……” 虽然不想承认,但祁深也有这个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沉默。 但这不可能。 两人几乎都是幼年来到了门派,一同长大,一同修行,连年少时期的那些丢脸事迹都一起干过。怎么可能另一方生了个孩子,不光他不知,同门还不被知晓? 但又不可能直接到人家面前开口问,你是不是把我看成你娘之类的话。 商讨一番,两人决定沉默。 男人听见了他们所探讨的内容,忍不住笑出了声。 “又没让你们不休息。” “既如此,多谢公子。” 道谢过后,云鹤和祁深便将任未扶到了树干那边。祁深刚把人放下,一转头就对上男人毫不掩饰,比方才看云鹤还要灼热的眼神。 祁深:? 刚才看云鹤是娘,难不成自己是他爹? 祁深冒出这个想法的一瞬间,脑子顿时觉得荒谬。以作掩饰的轻咳一声,转移视线注意到他身旁的剑,于是绕开话题道:“公子这剑做工如此粗糙,却细心放在身侧,想必是喜爱非常。它是很重要之人所赠吗?” 男人先是看着祁深,随后转头,视线放在剑身上。听着祁深的声音,抬手一点点的触摸着凹凸不平的剑身,很是温柔。 “是心爱之人的遗物。可惜,因一次遇害我找不到救治他的办法,让他早早离开我的身侧。” 有了聊天点,就好说话多了。 祁深顺势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长吁短叹道:“方才我们过来时,听公子话语中的意思,是您的心上人也在此处吗?” “没有,他魂飞魄散了。” 他这么淡定的说出这番话来,倒让祁深一口准备聊天的话术哽噎在喉咙里。 “抱歉,让公子想起伤心事了。” 祁深顿时有些愧疚,摸了摸鼻尖。 转头看他不说话,以为想起过往,便准备就像是好朋友一般坐在他身侧,拍拍男人的肩膀。只是祁深没料到,当他手掌碰到男人的一瞬间,男人似是被吓到。身子猛的往后一缩,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哎……?” 祁深眨巴着眼睛,抬起正欲落下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近退不是。几秒过后,祁深想这人应当是不喜旁人触碰,便往旁边挪了挪。 男人胸口心脏剧烈跳动,呼吸都变得粗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前面的祁深,生怕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变故。大脑空白了几秒,看见祁深的一系列动作,不缓不慢的回到刚才的位置。坐回原位,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了点苦笑的表情。 站在最边上的云鹤正感慨着徐徽下手太重,任未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就瞧见了祁深刚刚的一系列动作。 [你对人家干啥了?] 云鹤冲祁深使眼色。 转过头来的祁深还有点不知所措,面对云鹤的挤眉弄眼,一脸无辜,真诚回复。 [我啥也没做] “嘶……” 两人正挤眉弄眼呢,就发现任未已经醒过来了。 任未醒过来先坐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不知是喜是悲。反正他应该是目睹了,原本被反噬深受其害的徐徽醒过来,然后对自己施法使其昏迷的一系列事情。 徐徽的目的不清楚,但他早些年在收留襁褓中的叶漓时,就已然看出这孩子的不凡魂质。待到日后,羽翼渐丰,叶漓也会渐渐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卓越差距。 他不是不知晓徐徽这个人,自从百年前接任玉诀掌门一职后,与先前陡然大变的情绪与心境。他也怎么可能不明白,玉诀所习术法乃是与天作交易,得到了一些天机亦不过是天道指尖缝隙故意流露出的。但仅仅就是这些细微的天机,却是需要施法者拼上性命去找出突破点。 而此番,怕是徐徽在叶漓身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突破点,才饰演了这样的一场戏,专门避开了任未。 他太了解徐徽这个人,他不知是何心情。 “唉……” 任未不开口,坐在两边的也没动静。直到任未终于叹出一口浊气,而这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任未整个身子都瘫软了一些,良久,才无力的抬眼。 “!” 本来沉迷在自己思绪里的任未一抬头,就看见祁深蹲坐在他的在对面。面无表情,两手耷拉在两腿的膝盖上,双目无神,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任未吓了一跳,立马说:“祁深,你怎么在这里?” 祁深眨巴着眼睛,看了眼他身后的云鹤,转而对任未干巴巴的开口:“徒儿自从师父醒过来就一直在这里,师父没有注意吗?” 任未哑口无言。 云鹤拍了拍任未的肩膀,半跪下来现场解说了一番白川把他们赶出来,然后去找了他。结果回到房间没有看见玉诀弟子,只有发现昏迷的师父,消失的徐掌门。两人认为其中有诈,饶两人先前交好,还是不放心,毕竟凭两人打不过徐徽。左右思量下,便将任未偷偷带了出来。 听到果然如自己所预料的那般,任未又是一声叹息。 祁深凑上前,说:“师父可知,白川此人为何会出现在玉诀,为何会出现在徐掌门的殿中。” 任未被祁深突然贴近,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道:“他是天玄的人,内情,怕就是这两派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了。” 说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碎屑,准备看看自己如今身处的位置。哪知这一看,原本和蔼的表情在一瞬间僵硬,然后神情木讷的转头看向了身后高大粗壮的大树。 “你们是这么从南疆走到此处的?” 谈及这个,祁深站起来,说:“我们原本是从玉诀的山下往晋洲方向走,但路途上不知怎么遇到了,当初在近晋洲附近遇到的那团奇怪的迷雾。走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迷雾消散,我们已然身处于这片水域。” 祁深全程专注着回复自己一路以来的经历,忽视了任未在他越说越是阴沉的脸色。 在后面的云鹤哪见过往常和蔼可亲的师父露出这种神情,脸色一变。意识到不对劲,马上对祁深使了个眼神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忙不迭站起身,对任未道:“师父,是这片水域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任未没有开口,环视一圈,随后注意到依靠在树干边的男人,谨慎的开口:“敢问公子为何在此?” 男人挑眉,说:“这里不让待?” “并非是此原因。”任未往前迈出一步,笃定眼前人与这里的东西有关系,又开口:“公子是沈掌门安排在此处的吗?” 后面的两人不知话题怎么又谈到了天玄的掌门,面面相觑。祁深迈开一步,在任未的旁边站定,说:“师父,这里是……” “你觉得是,就是呗。” 祁深还没有说完,男人便打断了他的问话。 任未看了男人良久,终究是没有开口。转身面对祁深,说:“我昏迷的程度很浅,徐掌门也不会给我下那么多的剂量。而凭借你们赶路的速度,应该有人使用迷雾使两边的道路压缩,让你们提前到达了这里。而之前去往晋洲时,应该是同一个人,用了同样的方法。” “那个人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而且……将我们弄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祁深看向人迹罕至的周围,除了碧波荡漾的水面,一座座大小不一的小陆地。鸟鸣,水波,树叶沙沙,除了这些,连点人的衣角都看不见。 “我们在晋洲遇到的事情,这里就是一切的根源地。” “晋洲……” 云鹤想起自己所见的东西,脸色一变,想起来了什么。 晋洲白川的计划,献祭,代价,生命,魂魄…… 男人似乎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愉悦,见任未说来说去就是不说到两个小徒弟关心的地方,嗤笑一声。 他缓缓站起来,冲几人张开双臂,咧开嘴角,说:“欢迎来到水泽,万物寂灭之地。” 第122章 水印笑脸 如今的时节虽快到冬季,但南边的气候多温暖潮湿,一年四季里大多数时间是感受不到气候的变化。 罗湫早上起来时太阳还未完全出来,彼时专属于夜间的寒气还未散去,落在衣衫上才会觉得有些冷。直到走到了房门外,才发觉周围的空气有些闷热。不过修仙者的体质因其修炼,早已可以将身体的温度随时控制在恒温状态,所以罗湫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多放在心上。 他们在客栈并未多待,严枫安走了之后,两人下来的时间还是有些早,便在大堂内等着店小二起来营业。 等了好一会儿了,在店小二双眼无神,困意非常的状态下,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是结清了账目。 两人出门的时间正是清晨,街上的摊贩开始一点点的摆摊营业,早点摊的热气早已席卷了一条街的风貌。 街上的人还是很多的,有的是为了早起赶工,有的则是为了去市场口挑拣今日最新鲜的食材。每人都行色匆匆,在这中间的叶漓两人倒显得突兀。 两人在路过一家馄饨摊时停了下来,准备吃点东西再开始去找祁深他们。 “说起来,自从多年前上山,好似便在无形中辟谷了。” 罗湫看着碗里清亮的汤水,白白嫩嫩的小馄饨,漂浮在上层的几颗翠绿的葱花就是点睛之笔。不需要多么引人注意的色彩,不需要可能存在幻想的味蕾,只要这简简单单的一碗清汤馄饨,就能勾起人最基础的食欲。 罗湫缓缓舀起一勺馄饨放入唇齿间,鲜香清甜的味道占据口中。不费吹灰之力咬开薄如蝉翼的面皮,最基础的肉味又代替前者在口中占得一席之地。 “果然修道中人得辟谷。”刚吃了一口,罗湫不缓不慢的放下勺子,半开玩笑的对叶漓说:“这要是天天吃,怕是都无心修炼了。” 叶漓说:“又非说两者不可兼得。或者你也可以像我一般,时不时的下山来。” “大师兄是大师兄,我是我,我怎敢如大师兄一般?先不说掌门,光下山一趟,只是为了口腹之欲,那群长老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师弟我淹死。”说罢,罗湫想象了一下之后的事情,无奈的摇了摇头。 叶漓见状只是笑笑,不再开口说话。 太阳完全落入人们的视野,两人也吃完正准备离开。 这时,原本坐在他们身后的那一桌,在两人起身时谈话声突然大得离谱。 “什么?!我们的公主要联姻?怎么会这样?” “是啊,不是听说她有未婚夫婿吗?国主也真……唉,只可怜公主芳华年岁,却要去北国嫁给一个年岁忒大的人。” “我今早看见北国前来谈和亲事宜的男人进公主府了,然后国主后脚就进去了。我告诉你们,这件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啊?那里面有没有什么动静啊?” “没有,安静得很,在能看见的位置,公主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侧位。一直都是国主和那个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使节在谈话,还有说有笑的。” “命运多舛,公主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也落到这样无奈的境界。” “可是我听说是哪个地方的瘴气又严重,公主她心系天下苍生,原因好像也是因为那北国提出可以接纳一部分的南疆人移民,公主才同意这门亲事。” “怎么可能?公主虽关心百姓,我也承认她的确是个好人。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吧?太假了。而且我常年在外跑生意,我怎么不知道哪里瘴气又严重了?而且外面瘴气肆意,将人全部接到城里来不就好了吗?” “你?你哪跑生意啊?你不是跑海上生意吗?山里的事情你知道个屁啊?” “害,你个人,好赖话听不得是不是……” 叶漓一直沉默的听着,见那几人有即将吵起来的架势,便悠闲的拉着罗湫往城外走。 结果赶路赶了没两步,在通往任未他们的方向,临近晋洲的路段,好巧不巧的撞上了一个不太想看见的人。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穿白衬白衫的男人,气定神闲的半漂浮在半空中。似乎是感受到身后有人注视,转过身来,露出了那都快成为水印的标志性笑脸。 “前辈,这着急忙慌的准备去哪里呢?您老人家莫要忘了,眼下晋洲的事情都还没有处理完呢?” 叶漓看见这人,嘴角就止不住的想要抽搐。 他一开始觉得这人笑面虎,对人一套,背后一套,嘴里没一句能听的。但现在看见他,叶漓只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一天到晚跟个大傻嘚似的傻乐。 罗湫皱眉正欲说些什么,叶漓却拦住了他,说:“走走走,赶紧走,这人有精神类疾病。” 白川:“?” 然后不等他做些什么,原本在他面前的两人瞬间消失无踪。 白川:“?” 他那标志性的笑容一僵,似乎有一瞬间的裂开。 不对? 正常逻辑他们不应该再扯一会儿吗? 南疆离水泽很远很远,若非遇到和祁深他们一样奇怪的雾气,一时半会儿到不了。祁深云鹤他们分开之后,中间的时间勉强够到晋洲而已。这一点,叶漓在发现祁深他们的位置是水泽的那一刻便猜到了。于是在甩开白川,正准备思索怎样快速的去往目的地时,罗湫的一声呼喊却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大师兄,你看那边!” 顺着罗湫指向,叶漓在前面的那片林子里面发现了有一群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就算是远远的这么一看,也能清楚的看见那些人他们身穿的服饰,正是青御的校服。 青御的? 叶漓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拉着罗湫往前方的林子里去。 越靠近,周围就能闻到一股浓郁且呛鼻的血腥气味。直到完全靠近,他们两个才看清地上躺着的人的容貌。 一个不差,就是当初与他们一起下山的师兄弟。 “这……这是……” 罗湫落地的那一刻有一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与悲伤叠加在一起,想要表达出来的情绪就会变得越来越奇怪。 叶漓也当即愣住。 这个愣住的当下,并不全是震惊师兄弟全部被猎杀。而是当初一直说要来,却没有看见半点踪迹的小师妹。 如果当初师父叫他们回去,他们路上遭遇不测,并没有将话传交给门派。那叶漓当初收到的灵尸,就一定不是落竹的灵尸。 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和落竹一样,能够提取灵魂的纯度进行炼就一个灵尸?那个人给自己传递假的情报准备做什么?他说即将去到晋洲,是已经到了,还是正准备动身? 叶漓心中有一瞬间的烦躁。 他纵然能够看见古今中外,但这个世界内力的核心依旧掌握在严枫安的手中。 而现在看见的这些尸体,变相的证明了叶漓之前的遐想是错误的,是没有任何用途的。而由此遐想变化出来的其他路径也一一要斩断,毕竟根源就是错误的。 叶漓内心隐隐觉得不安,觉得又有一些老朋友要见面了。 罗湫还在不死心的,一个个的走动,一个个探查体内脉络,查看每个人伤势的情况。叶漓站在他不远处,静静的看他一遍遍的寻找,一遍遍的失望,愈发颓废的身子,双手无力抓头发的动作。 叶漓在想,他已然发现答案了。 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这些倒地的人里面甚至有和罗湫关系不错的朋友,同僚。虽然不建交,但不应该死在这里,死在回家的路上。 叶漓正欲上前,眼前的景象一变化,他们竟又一次回到了刚才遇到白川的位置。而前方的男人似乎预料到他们一定会返回,正准备扯开嘴角笑,又想起刚才叶漓的话,嘴角半张不张的停在脸上。 白川收回笑脸,难得带着点正儿八经的态度和叶漓说话。 “ 我说过了,晋洲的事情没有结束之前,你们一个都离不开晋洲外二十里。” 叶漓面无表情:“是只有我们吗?” “是你们所有人。”说完,白川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又道:“当然,除开我不屑一顾。对他们去处并不感兴趣的那些小鱼小虾,你们自然在其中。” 叶漓定定的站在原地良久,后才极为缓慢的开口:“我们刚才遇到的那些师兄弟,也是在你认为身为当事人的其中之一吗?” 白川眉毛一挑,说:“自然,青御掌门不愧为青御掌门,亲手将当年正欲衰败的青御救上正途。他一来到城中,便是命令徒弟们查我精心谋划的场地。其中有一位女子更是不得了,查到了皇宫里的宠物,还看到了它们的零食。这件事情太严重了,不得了。她走了之后我的宠物们可是被吓得吃不下东西,找来我让我为它们主持公道。” 这个话语中的她,应该就是云鹤了。 叶漓陷入沉思,旁边的罗湫并未从刚才的伤心情绪走出来。看见白川态度悠闲的站在前方,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那种话,红着眼眶就握上了腰间的配剑。 “罗湫。” 回过神来的叶漓侧头低低喊了他一声。 “……大师兄,那么多师兄弟,如今便要装作若无其事吗?” 罗湫表情极为不解,诸多情绪的演化下,露出了一种悲悯的神态。 叶漓张了张嘴,浅色的瞳孔照映出罗湫此时的模样。他忍不住想起当初在雨雾林外围,身处于田埂边的他和张逸。 当时的张逸兴致缺缺,看着叶漓一锄头一锄头的挖着田地,而地上似鲜血一般的液体涌现得越发汹涌。他脸上并未有太多的情绪,而是微抵着下巴,听着叶漓的叭叭。 不知是因林雀突如其来的失忆,亦或是预料到日后人生的悲哀,他当时呈现的微弱表情和现在的罗湫在一瞬间重叠了。 张逸当初说的是—— “前辈,掌门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交由了我。她说,林雀的失语之证,是有人故意为之。而师妹的身份,掌门也早已查明。这次让她和我一起来到北域,就是为了让师妹进行自己刻入骨髓的任务。我们虽会因此折损大半,但挺过这一次,玉诀便不必再畏畏缩缩藏匿于你们两派之后,日日为多年前的错误而让后辈承担责任。” 叶漓当时说了什么? 他好像有些不记得了。 视线渐渐清晰,原本像是张逸的脸也渐渐变成了罗湫。 叶漓忍不住扶额,摇头说:“师弟,你放心,待到一切结束的时机,我不会阻拦你或打或杀这个人。你要是不杀,我都得把我放在角落生灰的配剑拿出来把他打一顿。” “大师兄,你……” 他这样说完,罗湫闻言一愣,偏过头。随后抓紧剑柄的手终究是松开,低着头便到叶漓身后去。 叶漓缓了缓发胀的大脑,对白川说:“既然如此,你来找我又是准备带我去什么地方吧?不过我真心提醒你一句,为预防周庭桉那次的情况,我们不如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白川:“你不打算知晓我的阵法什么时候启动吗?” 这种话,和一个小孩子走大街上,拦住你,问你难道不好奇他的糖甜不甜这种问题。 叶漓沉默,叶漓无言。 叶漓准备拉着罗湫落地,随便找一个地方先睡一觉。反正就算是睡一觉起来,凭借白川说话的习惯,哪怕再给一个觉,故事都怕没有讲到关键点。 白川见以前威逼利诱的法子对叶漓不管用了,忙开口:“你不是想要知晓我先前在晋洲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马上告诉你,就在皇宫内,在你那个师妹发现宠物的花园旁边,有你想要知道的秘密。” 听到前半段,叶漓都打算迈开步伐离开了,却听见了后半段话,又不慌不忙的收回了前进了步伐。 “白川,我一个人过去你又拦不了我。” “你会想要我一同前往的。” 白川的脸上冒过一丝薄汗,在好似正常的状态下,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并不是来自于眼前的任何一个人,而像是头顶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在他威逼利诱的对叶漓说出那些话之后,那种恶心泛晕的感觉就愈发强烈。 怎么回事…… 趁两人谈话的功夫,白川忍不住抓紧了胸口处的衣襟,大口大口的喘气,像是下一秒即将一命呜呼。 沈掌门不是说神明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吗? 怎么会这样…… 难道…… 难道是叶漓…… 第123章 举国傀儡,献血禁术 在白川缓神的功夫,叶漓转头对罗湫无声的开口说了几个字,后者瞳孔微不可察的变化了一下,又很快转为正常的情绪。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皇宫。 两人跟在白川的身后,几乎是畅通无阻的进了皇宫。 过大门入口处时,门口的官兵看到白川与叶漓两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 在修真界待了多年的习惯,让两人下意识以为白川使用了隐身术。但叶漓查看白川身体周遭的灵气波动,完全没有正在使用什么力量的痕迹。 白川像是进入了自己家,悠闲自得的态度慢慢悠悠的一路走。三人一直到一处足足有十几米高围墙的地方,他指着里面高高摆坐的龙椅,淡声道:“走吧,进入故事的开始。”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走了进去,白川紧随其后。 在三人进入之后,位于最前面,似乎是两边站立宫人的上级瞥见白川走进来。偏头冲离他最近的宫女使了个眼神,便带着两边的人群走了出去。 “好了,眼下就是我们的时间了。” 白川站在最前面,目视最前方,位于最中心的龙椅说:“故事的前提,我得给你们介绍一个眼熟的人。” 他话落,从龙椅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个,对叶漓来说的确很眼熟的人。 周文。 周文还是一如当初平静无波澜的模样,走出来时连叶漓几人看都没有看。 在三人的注视下,周文极其自然的坐上龙椅。他坐下之后,神态举止却没有位于皇位上的那种威慑感。反之,周文眼神淡淡的,不是任何冷漠避让的视感,似乎坐在了一张很普通的椅子上一般。 “叶公子,第四次见面了。” 这句话出来,叶漓确定他也是被严枫安从之前那个时间线扯过来的人格。 看着这个神出鬼没的周文,叶漓其实蛮想知道这人是为什么要跟着白川干这一系列的事情。 不过眼下的情节,他貌似,马上就要知晓了。 “的确是眼熟的人。” 只是叶漓还未开口,在他思考的时间,罗湫已经出声。他看着龙椅上面的男人,眼神说不上来的凌厉,内含杀意,和往日拘谨的那个罗湫完全不一样。 “我见过你,在潭渊。”罗湫冷声道。 周文挑眉,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罗湫是谁。 而一旁的白川似乎也惊讶于罗湫这个意料之外的存在,看了一眼就转向周文。 “百年前,你在潭渊杀了足足千余人,饮他们的鲜血,食他们的肉体,以此存活了五十三年。你喜欢装扮成无辜少年,引得过路人为你驻足,随后将其杀害。最最喜欢的,以虐杀为乐,却极其厌烦因痛苦而扭曲的尸体。所以死去那千余人,有一多半都是死于你的凌辱。我说得对吗?周文。” 罗湫向前迈开一步,眼神坚定,说:“或者应该称呼你的另一个名字,君。” “他叫君?” 叶漓很惊讶的模样,忍不住开口。 周文这个人,正如罗湫所述,就是雨雾林地下封印的那个镶嵌有红宝石,模样富丽的长弓。不过这些毕竟是前提,只是罗湫的内容引起了叶漓的注意,他好似不太记得罗湫什么时候去过潭渊? 莫非…… 叶漓利用余光看着正侃侃而谈的罗湫,眼中却多了一些探究的神情。 白川转过头,看着几人的交涉,听到罗湫说的话,低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着罗湫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周文坐在龙椅上面依旧没什么大动作。一只手撑在椅子的一侧,翘起二郎腿,淡定的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好似罗湫质问的不是他一般。 眼看气氛貌似僵持到这一瞬间,白川挡在两人的视线前面,说:“本来以为单一人认识,没想到你们都认识,那看来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介绍了。 “所以你的计划跟周文脱不了干系。”叶漓一副要他就现在将所有事情,让白川解释清楚的架势,看向白川,说:“我们现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 白川:“比如?” “比如你先解释一下就晋洲如今是什么情况,还有青御的若干人等为何无故死在了离晋洲不过十几里的位置。等这些说完,我们再谈关于周文,你和沈雾年的事。” 叶漓说得很简洁,威逼利诱的话语却是这样的话引得白川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来您的确身份不凡,饶是天神对您使用力量,您也能轻松的记起来。” 不。 原因很简单。 他甚至不用在其中使用任何力量。 叶漓第一次,以一片空白的意识苏醒时,他便给自己使用了一个咒法。从那以后,当自己的记忆被控制或消除导致的间断性,那下一次看见施法的人,哪怕一个背影,也能迅速的想起来之前的所有记忆。 在自己的魂体里永久的设下这个法印,是因为他自以为的第一次苏醒,可能已经经历过很多次。 丢失记忆的感觉,自己好似不存在的感觉,对于周遭一切都感觉到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不想再去体会。 叶漓没什么表示,在他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看向白川早没了在北域时期的友好态度。本来还想继续做做戏,但突然就没了心情。于是他借用当初糊弄张逸的话,冷不丁的对白川说:“我是谁,我什么身份,你一旦知道,你就死。” “那,算了。毕竟我的这条贱命还没到时候呢。” 白川讪然一笑,抬脚缓步走到了第一个台阶上,随后扬起长袍,一屁股坐下去。 “之前,我貌似有跟你们提过一嘴,晋洲的百姓我不会妄杀一个。因为很早之前,我便已经可以控制城中全部人的魂魄。正如村庄里面,芫月的能力。所以你们可以继续大胆往下猜,就像是大规模的芫月村庄。我这个皇城,这个当年应该由我继承皇位的地方,早就是——举国的傀儡!” 白川一开始是语气很平淡的陈述,到后来就变得有些急促,然后就是激动。张开双臂,似乎是疯魔了一般,大声的笑着。 待到他笑尽兴了,他优雅的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将两手放在了两边的阶梯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叶漓两人。 “我不会妄杀一个人,当然,他们一个都逃不出这城。” “百年前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晋洲的灾年。灾年中,一位昏庸无道的国师,在举步维艰的情况下,大胆提议让下一任的国主放血割肉喂给国民。他的话语中,他的意思里,民众身体里有了帝王之血,方能协同全国一起度过这次的灾年。” “然后如那位国师所述,我这个即在下月继任的太子,在第二日便强制被分尸,被分食。我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这一系列的操作下来,我都未曾见到我的父皇,为这个荒诞的提议辩解上一句。而我的魂魄,在被分尸之后,永远困在国师设下的阵法内。但灾年依旧是灾年,只是在第二年赶上北方与我国通商,食物情况解决了一些,他们便以为是身体里面的帝王之血肉起到了作用。然后在我死去的第三年,这个朝代便覆灭了,叛军杀进皇宫,杀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们天真,愚昧,无知。像是亘古以来,骨子里的可笑,盲目。像是每个人都没有经历过轮回,没有经历不同的人生,依旧是一样的习性。你以为在这场可笑的戏目中,那群百姓是无辜的吗?不,他们不无辜。是他们听到国师的发言,举国同意了这样的提议,然后兴高采烈的去领肉,去领血。” “这就是全部原因!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他们即使死去,即使轮回,也永远逃不出这里。因为他们的体内,皆有我的血,我的肉!” “这么多年了,他们轮回也好,试图离开也罢,只要阵法开始启动,以我的魂魄为媒介,他们就一个都逃不掉。” 他说完,又低低的笑出了声。 罗湫对白川没什么兴趣,但听到他的这些话还是觉得有些震惊。 而他身后的叶漓面无表情。 白川见叶漓听到这些事情不说话,也没什么反应。他起来原地顿步了两下,看向叶漓,又自顾自的,似是呢喃的说:“我是被沈雾年所救,但我肉身早已不存在。所以这个身体准确来说是沈雾年的师弟,只是刚好他死亡,我便进入其中。至于周文,我去北域,就是为了他,就是为了把他拉入我的阵营。不过你放心,沈雾年对他并不感兴趣,所以他的的确确是跟随我的……” 说罢,他再次看向叶漓,眼中早没了先前,包括一直以来的那股戏谑感。这样的平静,寥然的白川,让叶漓有一种恍惚看见处于这个时间段白川的感觉。 这个时间段的白川和后来的白川有很大程度上的不一样。或许是三百年来,跟随沈雾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习惯,让他也接近于沈雾年近疯魔的举动。 叶漓开口:“阵法以你的魂魄为媒介,可你的这个身体都是别人的。你死了,这具身体便会依照原有的方式腐败,变质,成为一堆枯骨。而你,也会永远被阵法内的能量所渐渐吸食人性,人性,魂魄都会不全,再也不能轮回转世。” “这些东西,早在我准备实施这个计划,沈雾年就告诉我了。”白川笑了,却不像之前那样张扬,内含愚弄的笑容。 “你们师弟的确是死了,是死在我布置的阵法下。眼下所有事情都交代完了,你们就是杀了我,阵法依旧会启动,全城人都得死。” 交代完,白川的现状就有些疯魔了。最后说出的这些话,似乎也是为了激怒叶漓,或是罗湫的怒意罢了。 叶漓定定的看着他良久。白川虽位于台阶上,但他此时是坐着的,视线倒是与叶漓是平视的。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们要去水泽,你想办法让我们过去。” “……?” 白川没想到。 白川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想到自己哔哩啪啦说了这么一大堆,又是声情并茂,又是生动演绎,还费了嗓子笑得嘎嘎的,结果叶漓没什么反应,还坚持去水泽。 看着白川复杂的神情,叶漓也猜想出来了他此时内心的想法。闭目了好一会儿,看向周文,开始和熟人拼戏了。 “你应当是最不会介入他们这个可笑的计划,莫不是说他们给你一口饭吃,你就屁颠屁颠的跑去给人当牛做马了。君?镇山?还是现在的周文?你喜欢哪个名字?” 听到叶漓的这些话,露出的表情似是了然,仿佛明白叶漓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周文这时堪堪放下一直撑在下巴上的那只手,在半空中甩了甩,似乎是放麻了。 眼下的情景,原来普通的动作到这个时候却显得前奏诸多,内里还包含两人刚才谈话的内容。 “叶公子,不是所有的做法都需要理由。” 周文从龙椅上面走了下来,站在与白川同样的阶梯上,双手自然垂下。 “我跟随白川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他愿意帮我寻找千年前的一位挚友。” 落竹的前身似乎就是与镇山一同在那片山林内修行的精怪。只是因落竹闭关修行的间隙,镇山被强制性挖走,砍去周身枝条,做了一柄长弓。后落竹虽然想去寻找镇山的行踪,却在路上被人以为是恶妖,将她打伤。叶漓才在出行路上捡到了昏迷不醒,身受重伤的落竹。 叶漓眼睛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 眼下的话题可不能聊到落竹,毕竟当初叶漓也没有告诉他一直寻找的人就是落竹的事实。 由于落竹身份的特殊性,毕竟还是妖物。为了她不会伤其同门,亦或是假装失忆以青御的名义伤其无辜。所以当初任未就在她体内设下了禁制,不能离开山门过长时间,否则就会昏迷。 这个禁制以她原本存在体内的妖气,完全可以设法突破。但突破的同时,也就预示着她已经恢复全部记忆。届时,也不必将她留在青御了。 当初在北域,落竹虽来到了雨雾林,但到底没有和周文见过面。当时的周文应该还在白川的身边,正在处理张逸的事情。哪怕后来落竹昏迷离开北域,两人也没有见过。 “有天神帮着你们,我着什么急?”叶漓收回思绪,扬起嘴角轻笑一声。他有意将话题扯开,一字一句道:“上次在北域沈雾年不也成功了?我努力,然后一遭回到开始,有什么用?索性打现在起,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关我什么事?” 周文没有将叶漓的这些话放在心里,只是身子晃动,往下迈了一步,看着叶漓。他眼中透露出的情绪,让叶漓有一种他没有在和自己飙戏的既视感。 “当初在处置张逸时,他在我耳边呢喃了一句话,我记得很深。” “……什么话?” “云中谁寄锦书来,燕字归时,月满西楼。” 第124章 你们得留在这里 这首诗原意是讲别后的思念,怅望云天,怀远之思。 周文现在念出这首诗,是有感而发,是也有着同样的经历,同样离别之后的想念吗? 白川抬头,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皱眉道:“当时我就说你和他有些不对劲,我当时还上前不死心的补了两刀,生怕他有机会挣扎。只是为何这件事情,你都没有和我说?” 周文回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头:“因为听不听对你来说没有用。” “……” 白川沉默。 叶漓见此,明白他这时候的确是真情实感,便忍不住又将话题带了回来,道:“是因为千年前分别的挚友吗?” 周文沉默了很久,摇头。 周文抬头,眺望这道巍峨大门外的天空,眼中的思绪飘往了远方。 似乎在很久以前,他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站在这样的角度,眺望远方。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今非昔比,自己手上也没有那把沾满鲜血的长弓。以及……那个躺在地上,即使濒临死亡,眼中只看着他一个的,那个人。 “是一位……我既恨,又念的人。” 意料不到的答案。 周文脸上的神情依旧是很平淡的,却能从稀少的情绪中看出一丝的落寞。 斯德哥尔摩? 这词还是扶苓那个世界听到的词汇,听到解释的时候,叶漓还曾经夸过她的想法真多。在本来就模糊不清的东西上面,连这种隐晦不清的行为都有表示说法。哪像其他世界,几个单调的言语简单概括大部分的情绪。 不过就算现在作为人类的叶漓来看,虽然理解这种情绪的产生,还是觉得,那是一种太过奇怪的想法。 他思索之际,前面的罗湫转身对叶漓开口说:“大师兄,如果他说被百川从那个时间线内带过来的,那这个时间段的周文,亦或是君,就还是在原位?” 叶漓看向他,读懂了他眼中的含义,忍不住笑了。 “是的。” 毕竟君是在后来转移了两次位置,前者,应该是罗湫口中,在潭渊嗜血杀人。后者,就完全是北域底下换房间的概念。 罗湫眼下提这个事情,意思就是如果是那样的话,眼下还去什么水泽?直接前往潭渊。既能阻止半年后,不知是不是某人专门放出来的息。还能趁间隙,先把君转移到青御,改变原有的走向。 罗湫不愧是叶漓一开始,就看好的继承掌门之位的人。不然,即使被沈雾年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他依旧凭着肉体残留的意识很好的掌管着青御的一切。至少叶漓看着都三百年间,一直到他身处于田野之上时,他一直有在尽职尽责的完成掌门的责任。 白川皱眉看着两人打谜语似的对话,思索罗湫的话,转而看了眼叶漓。顿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罗湫,你貌似在之前还是沈雾年控制下的人。虽然不知你是怎么让自己的魂魄保持不消散的模样,还在世界上存在了三百年。但将一具空壳交给他的,都是处于困境时期。到了如今,你难道忘了你当初与他交换的条件了?” 他顿了顿,见罗湫面色阴沉,于是心情大好。假装思考了一下,然后敲定般的又说:“不应该的。我之前有和林雀说过,务必把你之前的记忆,全都返回到你的脑海内。不管是先前游离在外的记忆,还是帮着沈雾年背刺青御门的。不然聊起天来太费劲,你还是一副局外人的清纯模样,太令我生疏了。” 听到这些话,罗湫浑身一怔,似是跟着白川的话想到了什么。想到了当初与叶漓战败之后跑到水泽,想到了当初和沈雾年的对话。他不敢在看眼前人,站在叶漓面前垂下了眼眸。 “这些东西,大师兄是信我的,且不论真相如何。所以,白川,我们的关系不需要你来这里挑拨离间。” 话虽说得这样笃定,但他依旧不敢看叶漓的眼睛。 叶漓看着眼前明显心虚的罗湫,开始回想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因? 什么原因? 他当初和罗湫打完就返回了无岸,然后因为任未的离世,就完全忘记了罗湫当时身处哪里。更加想不到他那时已经死亡,拖着魂体沿着世界到处飘荡。 不过就算后面想要知道,也被当时的严枫安强制带到了山林里面,两个人开始了每天吃完就睡的米虫生活。两个人撑死管管田里虫害,真的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就算后面遇到真正的罗湫,叶漓也没有询问过这方面的事情。毕竟叶漓不是一个会一直追问别人当初困境的人,他当时不说,叶漓也就没有问。 叶漓一直沉默的态度让罗湫很是不安,他转过身来对白川道:“事情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虽然我不明白你把我和大师兄叫到这里,说这些事情有什么用,但现在我们得离开了。” 叶漓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罗湫的这两段话把白川堵得没办法说什么。白川见自己在罗湫这里吃瘪,从阶梯上面走下来,与周文并列站着。 “叶公子坚持去水泽,是担心任掌门在那里发现沈雾年的计划吗?” 喊到了自己的名字,叶漓侧过头。看着白川两人,以及站在白川身边一声不吭的周文,张口淡淡表示:“他本来就知道,哪来的发现一词。” 白川:“那你着急去那边做什么?” 叶漓看着皱眉疑惑的白川,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自然的笑容:“师父是一派掌门,能力自然比这个世界上的多数人都要强。我对他自然不着急,而有他护着,不论祁深还是云鹤都不会受伤不是吗?” 他这个回答内容模模糊糊,白川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 这样的原因肯定不是。毕竟在白川,以及绝大多数的修仙者来说,只要认识叶漓和严枫安的,就肯定知道两人之间的那些纠葛。当初的叶漓,在北域也曾不止一次的提到过,严枫安做的事情他无法原谅之类的话。 在他们看来,叶漓一直很重视门内师父或是师弟们的生与死。而刚才来之前看到那些弟子身死于荒郊野外,他们一来就质问白川的问题,让他更加笃定这个事实。 白川抿唇不语,脸阴沉得厉害。 这种理由就想骗他?想要离开?当他三岁孩童天真呢? “那你想如何呢?” 叶漓表情有些无奈,盯着罗湫的背影,叹息了一声。他从后面站了出来,拍了拍罗湫的肩膀,随后面对白川道:“我耗费时间在这里跟你讲大道理?然后让你从善,放过这全城的百姓?日后也不要计较当年一事?你觉得我会这样说?” “……我不甚了解你,又怎知你的习惯与言谈方式?” 避开回答,也是间接性的承认而已。 叶漓又道:“我与你们生长的环境皆不相同,见识,人性,以为,都不一样。所以我的认知里,从中的建议,仅仅只能作为一个勉强公平的提议。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错,一直纠结也只会越陷越深,没有意义。” “你问出这句话时,就不可能了。”白川嗤笑一声,说。 叶漓对他的反驳没有任何表情,淡淡表示:“你看,你已经有答案了。劝不劝,在你心里已经有准确做法的前提下,还是如旧如此。那我再多说一百句,亦只是在你这里起提醒作用而已。” “……” 白川想跟他杠,但杠不过这个满口道德公平的人。 顿时,整个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叶漓清楚,白川这种性格他之前就遇到过很多类似的人。他们很聪明,在即将进行这一切之前,有格外慎重的考虑过将一切说出来会发生什么。在得到之后,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答案,现实又强迫他必须走向哪个答案。 他和很多人一样,即使肉体死亡,但他还是人。 无法回头的事情,无法抉择的方向,无法接受的现实。 无论前提的条件是什么,这些往往都是逼迫人不得不选择的原因。 白川沉默的功夫一不知是不是收到什么指令了,还是在双方沉默的这一小会儿时间里想通了什么。他抬起眼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眼中露出的坚定,明显对叶漓说的东西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仅仅只是听了而已。 叶漓皱眉,顿感不妙,准备拉起罗湫往外退。 然而一切来不及,白川挥手捏起一个法诀,手掌心立马就冒出一个光环模样的东西。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它瞬间变大,然后光环径直冲入地面。光芒重重嵌入地底,落在地上,眨眼的功夫,这大殿的外围都被一层透明看不见的屏障罩住。 这一层光罩在凡人看来这里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能自由出入,也看不见法罩。但对于修仙者来说,这样的屏障就能够让他们寸步难行。若想突破,花费上一段时间难以离开法罩内部。 大门是开着的。但叶漓拉着罗湫,却在临近门口的半步之隔被阻断。 他抬眼,看门后有些模糊的天空。 先前明亮的天空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昏暗,仔细观瞧还能看见一条条隐秘在半空中的复杂符文。那些符文是运转阵法的纹路,是只有修仙者才能看见的纹路。而符文以滑动的形式一直在不停的转换,半透明的文字在天空时隐时现,看不真切。 这法阵一看就出自天玄。 与青御主修剑修不一样,天玄宗门内的修道宗旨,讲究人与万物皆为一体。所以,他们刚进入崇光城内时,看到的多是人妖兽共存的画面。而关于驯服灵兽,束缚一类的阵法他们也更加得心应手。 所以这个阵法与其说是专门困住修仙者,倒不如说是困住一切具有灵气绕体的生物。 叶漓收回视线,淡淡开口:“是得了沈雾年的指示,要求我们必须在晋洲城内吗?” “沈掌门何意我不知,但你们至少今天不能离开这里。” 白川这一句话落,叶漓心中想到了一个事情。 水泽。 祁深,云鹤。 而白川这么强制,甚至用上了这么大范围的法术,仅仅只是为了困住他们。那这些东西结合到一起,就表明水泽决不只有他们三个了。 叶漓想起当祁深和云鹤前往北域,结果在半路遭人截杀。云鹤当时身怀有孕,刚巧那时胎位不稳,让孩子提早生下来。但也因如此,在被人追杀的两人分不出力量应付这些人,结果导致了云鹤的身死。 当初追杀他们的原因,大概也是因沈雾年在北域正在实施的阵法不能由人发现。而事后发现息兽现世,虽派了弟子前往北域询问祁深的情况,但依旧是有去无回。 所以现状倒是和当初的情况不谋而合,祁深他们也被带去了水泽。只是如今的情况两人是被迫要知晓水域的秘密,还带着任未一起。 怕是,有人在水泽,等着他们三个过去送死。 叶漓依旧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两人,轻笑出声。 “白川,你要让严枫安出来吗?” 他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话来,让白川不由自主的思索他这句话的涵义。然后在他正准备否定叶漓的这句话时,突然脑子一转弯,想到了什么。他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眼前的叶漓冲着两人伸出一只手臂。 两人的距离并不远,所以他能清楚的看见,刚刚那些处于阵法上面的符文秘法,眼下都诡异的出现在了叶漓的身上,手臂上。符文一点点的往一侧举起的掌心蔓延,待到所有的符文集合到了一处,叶漓的掌心赫然出现一个小型的,类似于白川法罩的模样。 “叶漓,你……” 白川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似乎是想阻止叶漓下一步的动作。 但他来不及,叶漓就毫不犹豫的将手中那个小模型猛地捏碎。然后下一秒,本来处于门外,包裹住整个大殿的阵法瞬间消失不见,天空又恢复了原本的明亮颜色。 “白川,有后台不用,你会被人欺负哦。” 叶漓放下手臂,似笑非笑的最后看了眼白川和周文。 说罢,带着罗湫离开了皇城。 两人径直往水泽的方向去。 在路上,两人明显感觉到周身有一股明显的气流在阻止他们往前。但这些在叶漓看来不过小儿科,在两人周围使用了屏蔽,顿时先前那种强烈的阻力也消失不见。 水泽离晋洲虽是临界的,但皇城的位置靠东海,两边的直线距离甚至比皇城到南疆还要远上一倍。 但两人到达水泽的时候,貌似,来晚了。 第125章 李柏 “——欢迎来到,万物寂灭地!”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柏。” 李柏站起身来,他装模作样的给身上拍了拍灰尘,随后抖去了身上飘落的叶片。他站直身子,抬头望向不远处,与三人对视,又如无事发生一般偏过头。 “都点明了位置,七拐八绕的,结果你们师父又不愿意说明。不过我上辈子乐善好施,行侠仗义,干了不少好事。眼下那就由我来为两位指个准话,当这个恶人?反正我不怕报应什么的鬼话。” 李柏语气平淡无起伏,像是念一段早已杜撰好的文字。他侧开身,露出身后高大粗壮,纹路深刻的树干。以及,不远处那些处于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和突出,小岛屿似的陆地。 “正如你们所看见的,这里的高于水面的区域,皆是由数以万计的人骨堆积起来的陆地。而身后的这棵大树,它长得如此巨大而壮观,其原因就是地下掩埋了不知多少的尸骨。被这样丰富的营养滋润着,自然一圈枝叶伸展的大小比脚下这块陆地还要宽阔。” “而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是为了将你们给带进这有去无回之地。” 他话音刚落,任未就召出了佩剑月隐。 任未这一身装扮,半边的衣摆都是破破烂烂的。一头半黑不黄的头发一股脑扎在脑后,就用了一根不知哪里淘来的木棍固定,实在简陋。 平时的他让人起不了什么心思,可能只觉此人是哪家贫困人家的男人。但当月隐出鞘的那一刻,任未周身原本懒散的气质瞬间变得不一样了。跟随着灵气涌动,灵气蔓延至全身,连鬓角飘起的碎发都显得有威慑感。 “无知小儿!先前,你将我师徒三人带至此处,意欲何为?”任未呵声道。 但李柏不是普通人,再加上上一世的各种遭遇,如今面对任何状况都能云淡风轻。 不过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他之前所遇到的压迫感,远是眼前的几百倍不止。对于这种情况,应对方法都有些轻车熟路了。 李柏说:“有人跟我说,只要你们某个人死在这里,那他就会满足我一个条件。” 云鹤愤愤道:“以旁人的性命满足你的欲望,当真无耻!” 祁深道:“先前你说有一位心爱之人离世,随身携带的这把铁剑就是他当初的佩剑。你与那人许下的愿望,是以我们的性命换取她的生还吗?” 李柏定定的看了祁深良久,随后说:“是,也不是。” “她如若泉下有知,知晓你因为杀别人而救活她,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哦?” 李柏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祁深。冲他歪了头,眼睛眯起看向他,喃喃:“这位公子,敢问你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想什么,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祁深听着他语气中的调笑意味,不知怎么,气的恨不能上去打他一巴掌。虽然不明白这种情绪的由来,但可以肯定这男人的话半真半假,信不得。 “……这柄剑虽粗糙了些,但萦绕在剑身周围的气息,它在向我表示它先前的主人绝对是位惩恶扬善的好人!但你如此行径,她即使活过来,也会对你感到失望的!” “咋咋呼呼的。” 李柏从祁深那边收回视线,他放下手臂。两手环在胸口处,依靠在树干,表情淡淡的说:“反正你们也出不去了,与其互相争吵,不如我们可以好好讨论一下。讨论一下,看有没有对双方都有利的方法。不然的话,在你们没死之前我们都不能出去,否则我怎么交差?” “要我们死在这里,可我们明明与公子你无冤无仇。”云鹤刚开始觉得这男人还看着和善,眼下却要杀他们。 见他们还是这样听不进去,李柏无奈的叹息一声,说:“都说了把现状说出来,两方讨论一个有利我们四个的方法。你们不用死,我也好交差。总这么死板,青御的人总是这样的吗?” 任未知道这些献祭阵法的幕后黑手是谁,也知道这不大的水泽下正在开启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但他对于眼前的男人是充满疑惑的,不论先前查询幕后黑手的消息,亦或是与其他人交涉,皆未见过他。 眼前的男人,像是带着他那把粗糙的铁剑突然出现一般。而这男人的眉眼间颇为熟悉,甚至可以说,与云鹤祁深长得相似。 任未沉默良久,说:“那位派你来杀我们,可我未曾见过你,你一定不是仙门弟子。你可是游侠,亦或是哪位得道高人的亲传弟子?” “呵。” 李柏听到这些话,脑海内似是猛然间想起往日的时光。想起某人冷淡的态度,对自己避之不及的动作。而那时候的李柏还以为他发现自己的秘密,发现来到门派的原因,从而讨厌他。 想到这里,就转而想到了他躺在自己怀中的情景。原本明亮的目光骤然变得黯淡,嘴角竟也忍不住扯出一抹笑。 “任掌门不记得我也正常,我在学通气炼体的时候也未曾见过你。” “……何意?”任未皱眉。 “字面意思。” 李柏弯腰将靠在树边的那柄铁剑稳稳拿在手心,还抛起来掂量了两下。摩挲着剑柄位置的粗糙纹理,然后不知怎么,他的视线看向了祁深。 “?” 祁深一脸不解。 李柏对他浅浅笑了一下。 ??? ??? ??? 祁深疑惑。 祁深沉默。 祁深瘆得慌。 第一次感觉鸡皮疙瘩这么明显。 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任掌门愿意和我将话说明白吗?反正我虽是他派来的,但我可不是一心一意的向着他,跟个走狗似的。”李柏保持着微笑,面朝任未,让自己看起来是能和平相处的。 任未将月隐放了下来,却依旧挡在祁深与云鹤面前,对李柏说:“怎么讨论。” “很简单,你说你们是想离开这里,还是想找到关于这里的秘密。然后,我说我这边的便利方法,两方合计一下,然后我就让你们安全出去。” 李柏又坐回原位,将铁剑抱在怀中,靠在树干上。他将头高高仰着,看着树干上方的景色,看着明明近冬日,上面依旧翠绿枝繁叶茂的景象。 这样孤寂的模样,倒不似他满是刀枪剑戟的话语。 云鹤皱眉说:“能离开,自然是离开这里。” 祁深对于这种说法也是赞同的,但站在前方的任未却陷入沉默。 两人看向站在前方的师父,心中有了预感。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任未却抢先一步对李柏说:“你方才说你有两全的办法,是什么。” 看三人动作,李柏已经明白他们的选择。 任未是不可能离开的。 纵然他是无意中到达这里,但他一直在调查献祭阵法的事情。之前落竹在晋洲城外,就是他与各派掌门发现了芫月的存在,随后商讨怎么讨伐沈雾年的提案。 趁这次下山,带着叶漓一众,就是想彻底调查清楚关于沈雾年的桩桩件件。而最后的目的地他们已经算出来,但一直无法去往内部。有几派掌门在水泽入口怎么都进不去,总是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而眼下他既然进来了,若是什么都不去做,怕是会悔一辈子。 有些事情,远比生命更具有意义。 “两全的方法,就是我们打一架,赢了,让你们随便怎么样。不论是想要查到的东西,还是砍了这棵树,我都没有意见。” 祁深对他这种做法很是不解,说:“这就是你的方法?” “对啊,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对你们很好?” “……你不会耍诈吗?”云鹤犹豫半晌,开口说。 听到这句话,李柏低下头笑出了声,似乎是很好笑的事情:“你们三个打我,肯定就会赢。怎么处置我,或打或骂,或割肉,或刮骨,随便你们。不过得留我一条命,毕竟我若身受重伤,债主也不好为难我。我也能活着继续想念我的爱人,就当可怜可怜我。所以,这就是两全的办法。” 祁深云鹤对视一眼,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好心。 任未打量他良久,才缓声道好。 谁知任未说好的下一秒,树下的男人扯开一抹笑意。 眨眼的功夫,那么大个人就原地消失不见。转而出现的,是横在祁深脖间的一把冰冷的银剑。 “这么没安全意识的吗?” 祁深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人到了自己的身后,但没有贴上来。随后耳边响起那勾着尾音的腔调,弯弯绕绕的诱音。似乎是男人怀抱着自己,将唇瓣贴近耳畔的话语。 祁深心尖猛的一惊,然后召出佩剑,向后猛的一劈。 然而什么都没有。 云鹤见状,立马来到了祁深的身边,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李柏的速度太快,横穿三人中间都看不清人影。三人站在其中,只感觉有一道道飓风穿过身边,携带着灵气与杀意。 任未任他在其中穿梭,自己抓着剑柄的手却愈发收紧。 这术法……是青御的。 任未的眼中情绪多变化,手不着痕迹的转动了一下剑柄,霎时间剑身通体变得透明。在旁人看来,好似在一瞬间任未收回了剑,手中无一物的感觉。但其实在剑身消失的一瞬间,周身都灵气皆汇集于剑上,集中一处,能给出致命的一击。 下一秒,任未闪身冲向一处,使出了与李柏一样的术法,却远比他快一倍不止。瞳中空白了一瞬,看清人形之后,任未快步上前,趁他没有防备的空闲,仅一招就刺中了人。 “……呃!” 挥中的瞬间,任未往后猛的一跳,回到了祁深他们身边,任其长剑将李柏定在树干上。月隐在刺中李柏的那一刻变成了实体,从他胸腔内流出的血液,划过剑身而不残留。 “你这一身功法,何处学得?” 任未单手背于身后,头一回以如此肃穆的神情出现。微皱起眉头,嘴唇轻抿,似在思考往年被赶出青御门的人员。这一番动作,他两边的碎发散开来,因其灵气涌动而飘浮在空中,独有一番仙气之态。 如今的任未,倒比先前任何时候的他都像位高权重的一派掌门。 “咳咳咳……” 李柏大口喘气,吐出一口鲜血,将身上原本就是玄色的衣袍又染深了。 他胸口处插着的月隐在他挣扎的时候猛然缩紧,实体的剑身从旁伸出一道道锁链,将他死死固定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李柏咧开满是鲜血的嘴巴,露出牙齿,对任未说:“青御门,正儿八经学来的。怎么样,掌门,我这一招一式,是不是很规范?” 任未没有说话,倒是祁深开口:“怎可能?近百年来的弟子皆由我带领他们入的青御,我从未见过你。我敢笃定,你绝非青御门下弟子,至于……” 说着说着,祁深与李柏的双眼对视,他还未说完的话却顿住了。不知为什么,这双眼睛里所流露出的情绪,总给他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祁深忍不住上前一步,犹豫不决的开口:“……我……你,是不是认识我?” “不认识。”李柏几乎没有思考的空隙,一口否定。 两人陷入尴尬。 但呆在这里不是办法,当初他们带着任未离开玉诀,就是因为知晓即使是任未多年前相识的旧友,在必要时依旧不会让其参与其中。按照原本的路线,他们应该沿原路返回晋洲,来到这里实属巧合。 云鹤转头对任未说:“师父,我们要离开吗?” 刚才听任未话语中的意思,应该就是有原因,所以要留在这里。 任未将从李柏那边的视线收回来,整个人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慵懒的气息。他对两人摇了摇头,视线转而移向周围的水域。 眼中是游鱼跃出水面,又不得不回归水的怀抱;是鸟儿飞下树间,在枝杈间栖息驻足;是清风拂过水柳,水面引起阵阵波澜;是秋花在水面慢慢腐蚀,被上涌的鱼儿吞吐口中;是南下的鸿雁排成队列,飞过这好似春生的水域。 闭眼,又是眼前人。 “先前,我们一直在找寻这里。但很可惜,我们进不来。如今我来到了这里,我不能就这样返回,不然不论仙门亦或是人间,便可能成为人间炼狱。我们有能力,我坐在这个位置,就不能坐视不理。 ” “当初在领着你们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跟长老们说明了这个情况。不然,若是当真带那么多人只为除一个小小的鬼,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完,他将手放在祁深的肩膀上,淡笑出声:“祁深,你带着云鹤离开这里。先前带来的那些师兄弟,在离开城中的当天便都已遇难。我能感应到他们处于这个世界上的灵气消散殆尽,怕是人为。所以,我对你最放心,将云鹤交给你我也最为放心。不论怎么样,不能让云鹤死在这里。” 他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回到了当初刚入门派时,宛如父亲一般的话语。 祁深没有父亲,他是孤儿。 幼儿时期被一家地主捡到,后来因为地主惹到了官府的人,几乎是连夜被抄家。他当时不过八九岁,逃跑过程中滚进牛棚。他被以为是别家的孩子,才免于杀戮。所以这些年,在门派里的时光他格外珍惜。 眼下,却又要经历离别。 第126章 取舍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后续发生的事情,祁深记不全了。离别这种东西,好像到了如今也没那么伤感。 只是再次回忆起来,感觉是很不值得记得的一段回忆。因为现在将那些东西重新映现脑海内,内心很平静。 祁深愣神的功夫,任未又道:“刚才和那位名叫李柏的人聊天,你们也看见了他非是不能交涉的人。所以,等一会儿我会和他交谈,让他送你们出去。出去之后,你们去找叶漓,不知还在不在玉诀,但只要找到他,你们大师兄就一定会护住你们的……” “等等,师父……” 怔愣着的祁深顺着任未的话,还来不及将话语听个完全。转而,脑子里面却想到了另一件,于现在而言更为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几乎是瞬间的反应。他双目圆瞪,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任未。 “师父,你说师兄弟……在出城的当天,就都死了?” 祁深的这句话,让云鹤也猛然间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她往任未的方向迈出一步,站在他侧边。却在看见任未疑惑的神情,站在原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声音磕磕绊绊,有些结巴的对任未道: “师父……先前我们从皇宫里面出来的时候,还见过师兄弟们。他们说在临近青御山下遇到了落竹,与他们一同来到了晋洲。只是落竹去找大师兄了,所以留他们在客栈。这件事,明明你要知道的啊,你当时假装严肃的说要惩罚落竹呢。” 任未闻言,摇头道:“……怎可能?我明明同你们一道出去的。” “怎么会?师父明明是在出来城门口的位置在等我们,当时还询问罗湫的情况呢。” 任未听到云鹤的这句话,喉头哽咽,总算是知道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了。 “询问罗湫的情况?我为何要询问他的情况?我在地下的时候已经给他治疗过,并且把过脉,探过他身体内的灵气波动。” 任未的这句话一出,这下,祁深两人皆沉默了。 然后三人对了一下两边出来的时间,动作,聊天,以及内容。终于在确定三人真正意义上的走在一起是快将近叶漓时。 然而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叶漓当时明明是一个人出来的。可两方的话,进行对比之后,在叶漓这里又出现了分歧。话术虽相同,其间却存在极其细微的不一样。 “你们在和那个师父聊天的时候,有暴露什么信息吗?”这话一出来,任未自己先是否定了,因为这两人什么都不知情。 果然下一秒,祁深就摇了摇头,说:“都是很正常的问话,没有谈过之前的经历,见闻。” “看来是有第三方已经介入其中,并扮作我们熟悉的人。只是他这样做的目的我们并不知情,而且看样子,并未想要从我们这里知晓什么。” 什么都不要,又为何平白无故扮作熟人模样? 从来到晋洲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任未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想法,但它仅仅存在了一瞬间,快到任未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找不到了。 他有些烦闷的揉了揉眉心,低声开口。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那十余名弟子在我命令返回青御的当天,就已然没了生命……至于你们那边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当时并未留下什么证据或印记,如今也无从考证,只能往后见机行事了。” 祁深忙道:“那师父,那我们遇到的,不是真人?还有那些师兄弟,真的就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任未转头看向祁深,对上他担忧的眼神,任未心下一阵寒凉。这种情绪的由来,非是对他露出的这个表情,而是对自己,对自己对弟子的冷血。 剑修有一个极大的弊端。 剑虽快而捷,但仅适合近身作战,且很容易被斩断。而且因为剑身构造的原因,除非是粗而宽厚的剑身,不然很容易就会被人斩断。即使注入灵气,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时,这一点依旧是最大的弊端。 然而断裂的剑无异于废铁,除非回炉重造,否则已然断裂的剑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这一点上,相比较流传下来的武器,刀枪棍棒,剑是最少有人选择的。 所以每每入门派前,所门下长老便会教育门下弟子的第一节课。 ——非妄为而不信于人—— 简单来说,你只能选择自己作战。 即使专门有人设计出一起作战的列阵攻击,但仅存在少数。且千百年来,很少有人会费时间,费精力,去找办法和别人同练。毕竟对于踏上修仙途的多数人来说,都是修仙练就成仙。 渐渐的,剑修特立独行的见解深入人心。 而任未也不例外。 心系天下苍生,自然就得取舍。 那些被他吩咐来到这里,又返回,中途好似没做什么的弟子,这些就是舍。 长得好看这一要点,就是因为周边可能存在的怪物,他们吃脸,吃好看的脸。 当初那场迷雾,就被吞噬了一个弟子。只是他们当时忙着离开,忙着着急,忙着去这里去那里,找城门。除了知晓这一切的任未,没有人发现那位弟子的脸部已经被吃了,而人也当场死亡。 当叶漓说出他所见的怪异现象时,任未就猜那些畜生会不会把叶漓吃了。但他一如任未所猜想的那样,所有人被动成为了他的垫脚石。不过,即使脚下没有垫脚石了,也会有东西立马撕碎自己的身体,去垫住这位一看就是天之骄子的路。 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任未已经杀了当初一手建立的青御门,杀了分外心疼的那些入门不久的无辜弟子。 他早就不配为修仙。 或许他在帮助恢复青御落寞时期,在和千千万万的妖物厮杀的时候,就已然被他们吞噬,变成了仅披挂着人皮面具的怪物。 所以在青御彻底安定下来之后,他开始了四处云游的日子。 虽然会时不时的回山门看看,教教自己仅有的几个徒弟有哪里招式错误的地方。但大多数时间,他还是在人间。或许是人间的苦难对人们来说太过难熬,任未伸手帮一把,能对自己坑坑洼洼的内心填补一星半点的良知。 所以他第一次看见那东西在自己眼前,吃掉同行掌门的一个貌美弟子时。他脑海中,就对于离开晋洲便有了一个极致的路线。虽然残忍,却能保住多数人进来晋洲,然后再继续他预设的下一步。 所以任未靠人间填补的那点良知,完全不足以抵消他往日的晦暗。 而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畜生,怕是天玄那位掌门为了保全白川任务的顺利进行,特意从深埋地底的渊层之下找出来的。 “他们身亡的位置,你去了,也会死。那些东西不是地面上的,更不是几百岁的小妖,我尚且与之为敌,你又如何能打得过?” 任未收回了视线,感叹少年人的纯洁心灵。他的语气中不似先前那般温和,而是夹杂了些不容置疑的严厉。 “祁深,此一别非是生离死别,你莫要现在的情况想得过于严重。水泽并不危险,至少那几位没有来到这里。所以,现在你带着云鹤离开,去找叶漓。待到你们重逢,再将现如今的事情讲由他。” “嗯……也行。” 祁深被任未这样一说,的确说中了心理。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鼻尖,随后对云鹤说:“那云鹤,我们先出去。等和大师兄汇合,我们再一起进来。反正大师兄能力强,能力也比你我加起来都要强,肯定没问题的。” 云鹤看着祁深扯着自己的袖子,低眉顺眼的模样让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云鹤摇了摇头,无奈的叹息一声,将被他扯住的袖子扯回来。 “师父,我们不走。” 云鹤上前对任未作揖,表情坚毅,没有半分退缩之态。 “师父,白川做的事情我们也知道,是不是这里就是最后的目的地?是不是只要我们把这里阵眼找出来然后破坏掉,就能一起走了。” 任未:“云鹤,我刚才和祁深说的话你想必也听见了。水泽没什么危险,没有人在这里,所以眼下的情况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凶险。你果然是和祁深待久了,怎么也……” “师父。” 云鹤站立于原地,任那带着寒意的风席卷这片绿意盎然的地方。吹过她的衣襟,她的两鬓,她系于剑柄上浅色长穗。 树下的李柏看到这一幕,竟也痴了。 非是爱念,而是怀念。 原来他的性格,随了母亲。 那个自己从未见过,还曾经茫然的恨过的母亲。 而自己…… 却对父亲…… 苦涩的感觉在喉咙里面不上不下,李柏想笑也笑不出来。 天底下没有比他荒唐的人了吧。 云鹤定声道:“师父,找到大师兄又如何?我们一来一回,这里又会发生什么?” 任未皱眉说:“我会找阵眼。” 云鹤:“然后同归于尽吗?” 任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说:“云鹤,你为何会这样想?我说了……” “师父,你当我们是刚入门的新弟子吗?套着话似的给我们忽悠?”云鹤小巧的脸上皆是不满,“大师兄都说过这个阵法的事情,之前那个白川也哔哔过。难道师父还要瞒着我们,然后趁我们离开自己选择死去吗?” 云鹤的话,让任未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瞬间没了话头。 刚被洗脑的祁深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想说什么,却被云鹤一个瞪眼憋了回去。 “……我说说你们,怎么就这么磨叽呢。” 被定在树上的李子见三人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长叹息了一口气,道:“你们那位大师兄可是要来了,他来了,什么情况可就不一定了。” 祁深道:“你什么意思?怎么知晓大师兄要来了?” 当然是那位不允许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让其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 心里这么想,但李柏神情自若,淡淡道:“自觉。” 祁深狐疑的看着这人,不管师父说他有没有恶意,祁深却总是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他们相识很久,但李柏每每看他的眼神,却夹带着不属于朋友的情绪。 太过复杂的东西祁深不想思考,于是把这种情绪归咎于这人和白川一样。就像是叶漓说的那样,脑子有问题。 “师父,既然这位兄台说大师兄即将来到这里,那我们就正好留着。师父打算先从何处开始查起,我们跟着你一起。” 祁深对任未说完,转头指着李柏说:“月隐剑的能力举世无双,李柏纵使能力再强大,也挣脱不了,师父可以放心。” 任未听着祁深这一溜烟说完这一溜,叹气说:“行行行,你们都说完了,我这个当师父的还能说什么。” 水泽名字上听像是一片泽地,但它实际上的占地面积,有晋洲整片陆地的一半大。这样的面积甚至都不包括水泽外围的一圈,不知是哪位仙人设下的禁忌。 沈雾年当初设下的地点,是属于四个点位的中心地点,处于水泽的哪一个地点不得而知。所以任未他们现在需要先利用灵气勘察一遍周围的地域,查清每一块地域灵气波动异常。然后进行排除那些,气流平稳且没有异状的地方,一一排除找起来也更加的方便。 不过水泽最多的就是灵兽和妖物的领地,毕竟这里水域丰富,资源足够,还有数之不尽的灵气供应。 是在大陆上,拥有传奇闻名的地方。 然而,若是有灵气鼎盛的妖物死去,肉体消解,它残留在体内的灵气就会归还予这片地域。大幅度的灵气消散,容易给一个地区带来或高或低分解的现象。但这种现象,对生活在周围的动物没有实际性的影响,却苦了利用灵气覆盖查询这一法术的修仙者。有些地方如若死去的大妖多,利用这种术法,无异于每隔一段距离都要一一查看,费时又费力。 好在任未他们查询的时候没有太多异象,几个较大的地方,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地方集中在一起。三人商讨一番,就将几块地方分开来查询,能快一些。 任未担心沈雾年会突然出现,所以一路以来都是在时不时的查看天际之上有没有异象发生。同时,他在祁深还有云鹤的身上分别放置了一枚金尾叶,用来查看他们那边的状况。 金尾叶是他耗尽毕生心血养育出来的法器,跟随仅是其一。最主要的能力,是杀人于无形。血溅叶毁,封印在小小叶片之内的庞大灵气会骤然回归世界。任再多人调查,也发现不了叶片内曾存在过灵气的证据。然后它会在泥土的侵蚀下变得变质,腐败,宛如一片在正常不过的叶子。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等待自己的死亡,变成土地的养料。 但养成的第二天,他就知晓了沈雾年惊为天人的做法。为了保全大局,为了留下青御,他不得不先将这一密宝重新封存起来。不让它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内,不然会引来很多麻烦事。毕竟这东西虽厉害,却有一个缺点。而这个缺点,足以毁掉整山茂盛的金尾竹林。毁掉他辛辛苦苦,历尽艰辛重新创建起来的青御门派。 想到这里,任未看着前方堆积在地上的腐肉叹息了一口长气。 罢了,又立马去下一个地方。 沈雾年作为这个世界上的飞升第一人,谁也不求他利用能力帮助后来的修仙者,但至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弃所有人的生命于不顾。还大刀阔斧的做出这样大的动作,杀了那么多人,只为满足自己的念想,实在可怖。 谁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轻松的呢? 谁又没有过艰难的日子,想要重逢的故人,想要返回的故乡? 并非所有事情都要有个结果,我们都是为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第127章 两人产生分歧 “祁深,你装傻还是怎样?” 原本应该分作两边的人走到了一起,云鹤站在一个较高的石头上,叉着腰看着下面的祁深。祁深抱着剑,依靠在一棵不大的树干上,阳光通过叶片照映在他的脸上,身上。 彼时的阳光已经照不走,本就属于冬天的寒冷。 听到云鹤的话,他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何意。 见到他这样,云鹤清秀的脸上露出很是困惑的表情。她和祁深一起练功修行,近百年,很清楚祁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师父鲜少回门派,对他不甚了解。编了那样一个破绽百出的理由,结果祁深还装出一副,相信了师父的那些话,准备拉着云鹤离开的动作。 现在回想起祁深当时那尴尬似的憨厚表情,就觉得他一定是在谋划着其他的事情。 “所以,你到底何意?为何要顺着师父的谎言继续编造下去?你现在不要靠在树上给我装深沉,今天必须得给个准话。好歹我们也同行了这么多年,你总不能连我都要欺骗吧?” 说着,云鹤握紧剑柄,愤愤的瞪祁深。 “云鹤。” 祁深不知怎么,连日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都没有,表情庄重而肃穆。他开口说出的这两个字时,眼中情绪多变,让人来不及抓住,却一直在看着云鹤的方向。 “云鹤,我们在这次回去之后,就和师父申请退出青御吧。” “什么?!” 祁深突然冒出这一句话,云鹤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一脸冷静,且不像是开玩笑的祁深。 云鹤不可置信的朝着他迈出一步,不明所以的看着此时浑身透露着怪异的祁深。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她消化了他刚刚说的这几个字,才缓缓开口:“祁深,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祁深应声之后双手捂住了脸部,靠着树干缓慢的蹲了下去。他痴痴的看着不远处的那堆正在被分食的尸块,看着那些动物专注的进食,恍若无人的模样。 “云鹤,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好,却不好的梦。”祁深半蹲在树下,低下头将脑袋深深的埋入腿膝间。略带哽咽的声音从那里模糊的透出来,进入云鹤的耳朵里面。 “我们拜了天地,有了孩子,原本是很幸福的。可是听闻北御风景优美,就告别了师父师兄,却在去往北御的路上遭人追杀。然后,你在途中生下来孩子,但却因为虚弱无从反抗。你死了,留下我与孩子独自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后面的梦境就变得模糊,我有时是在一片水域,守着你的墓地。有时,是变为一缕孤魂飘散在天地间,看着人间的喜怒哀乐,每每都会想起你。” 祁深一字一句的说完,语气中的哽咽愈发深重,渐渐转变为哭腔。听着祁深说出这些,云鹤怔愣在原地。她嘴巴微张着,不知这样的现状该说些什么。 祁深久久得不到回应,便自己站了起来。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眼眸通红。他一步一步走近云鹤,动作轻柔的牵起她的手,满眼温柔的开口: “云鹤,这次之后,我们就离开青御,离开这人前,离开那些是是非非,恩怨纠葛。我们去隐居,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男耕女织,像寻常夫妻那样。在一个没有人可以打扰的地方,去过逍遥日子……” …… “啪!” 祁深越说越激动,声音里都带着对那样生活的期许。好似他说的这些,马上将要发生,他们两个就是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然而不等他说完,那温和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的,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这片安静的地域。 祁深站在云鹤面前,偏开了侧脸,右脸上是一道赫然变红的巴掌印。他的面前,是咬紧下唇,将剑紧握于手心,满脸怒意的云鹤。 “祁深,你……” 云鹤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对于这样的祁深她是鲜少见到的,是极为心疼的。但对于祁深的这番话,她也是极为愤怒的。 他二人皆倾心彼此,两情相悦,的确可以如祁深所说得那样回归山林。但前提,他们是寻常仙门,可以无忧无虑的抛下所有独自去过逍遥日子。 “你这不是害怕失去,而是怯懦。你明白吗?祁深,无论是在你的梦境中,还是在现实里,我都是不希望看见你这副颓废的模样。如果这是你原本的模样,那么,我打一开始就不可能和你相处,喜欢你那么久。” 云鹤握紧的双手松了又紧,别开眼不愿再看祁深。 “逃避不是所有事情的解决方法,我明白你此时的心情,但我不会同意你的想法。如果你的梦境真的就是我们最后的结局,那么,就想办法改变。而不是因为害怕失去,干脆什么都不再去做。如果我真的会迎来这样的结局,我很伤心,但这既然是我的人生路线那我就会选择接受。你这样,当初入门的那些豪言壮语还有个屁用。” “……什么豪言壮语?谁还没有为了逞能说过几句夸大其说的话?反正只为了眼前,日后什么样子还不一定呢。哪知道,我竟然灵根上佳,还拜入了大掌门的座下,实在惶恐。” 祁深苦笑着,似乎想起了自己以往最难过的那段时间,不由得嘲讽起了自己:”我当初进入青御,就是因为在城里捡不到饭了,被人追着打。我当时听说三大修仙门派之一的青御,在入门考核极为严格,甚至有高级妖兽在其中筛选次等的弟子。我就想,这辈子还没看过仙门,就算是死在了仙门的山脚下,能一饱眼福,看看那些在天上飞的仙人,这辈子也无憾了。” 说完,他不敢再去看眼前人的表情,不想在她的脸上看见或怜悯,或愤怒,或纠结的神情。但他忌惮这样的表情,同时他也清楚这种表情的根源。 自己永远都不是叶漓那种,生来就带着周围人欢喜的天赋。也不是罗湫那样,随随便便修炼,就可以超越同龄人的修为。而他不行,即使灵根上佳,但相比较叶漓这样的人,也必须日日修炼,时常监督才能稳定自己修为不下降的基础。 是的,这样努力,也仅仅算是基础。 在他偏过头来的下一秒,祁深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面前的人就又一次扬起了巴掌。 “啪!” 这一次,云鹤的表情没有那么为难了。 她就是打的眼前的这个男人,举止动作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坚毅。 “祁深,我看你就是欠揍。”云鹤咬牙切齿的说:“自我贬低!自我排挤!自我否定!在这种事情上犹豫不决!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祁深吗?我先前修炼陷入困境的时候,你是怎么安慰我的?那些话,那些帮助我走过低谷的话语,你是在跟我证明那些东西都是骗我的吗?你现在在这里给我颓废什么?!你要走,你走!我云鹤这辈子。就当未曾认识过你这个窝囊废!你妄为修仙!那些大道,全当教导狗了!!!” 被这样吼着,祁深愣住了,呆呆的看着云鹤,连表情都忘了做。 云鹤就是气他这个事不关己,却又厌烦不好结局的模样。于是几步冲上前,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提到自己身前。 “祁深,你要还是人吗?师父说的话你真的听不懂吗?他让我们去找大师兄的原因,暂时离开这里的理由,你竟然还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云鹤此时的眼眶内也有了泪水,一滴一滴晶莹的泪珠狠狠砸在祁深的衣服上。说话的时候表情既坚韧又委屈,坚韧是因为她身处掌门座下弟子的位置,委屈是面对自己心爱之人的不作为而不解。 “不……云鹤……不是这样的……你……” “闭嘴!” 看见她哭了,祁深也慌了,连忙想开口解释什么,却被云鹤强硬的打断。 “若不是我后面坚持要留下来,你是不是就打算拉着我真的去找大师兄,然后再回来?”云鹤双眼通红,眼眶内蓄满了泪水,随着她的动作一大滴一大滴的砸下来。 “白川说的献祭阵,大师兄说的计划,师父说的最后的目的地……聪明如你,你不要跟我说你看不出来水泽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要看着师父去死吗!!!” “我……” 祁深回答不出来。 因为他当时想的的确是一己私欲,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云鹤看他欲言又止,满腔的愤怒愈发深入。松开攥住他衣领的手,直接甩袖,御剑飞走了。 “我先去看灵气波动异常的地方了,然后我会直接去师父那边。你自己在这里好好想想,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又是不该在现在纠结的。” 云鹤走之前留下这么一句话。 祁深双腿瘫软,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我说了什么……” 安静的林中,树下坐着一位浅色衣袍的少年,趴在怀中细长呜咽。 暗处,一个人正远远的看着孤身一人处于树下的少年,面无表情。 这边,任未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只能先回那棵大树下等待祁深两人的回来。只是他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云鹤已经站在那里了,好像还在和李柏说着什么。 “云鹤。” “师父?” 云鹤转过头,任未这才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的,眼睫毛还湿润着,像是刚哭完。任未下意识的看向在场的唯一一个人,却见李柏一脸无辜。 任未询问的话一下子堵在喉咙里,只能选择在他们身边坐下,尝试聊天的开口:“你们在聊什么呢?” 李柏较为艰难的在隐月的锁链下小幅度的动着,转头朝向任未,说:“你的这位弟子问我,关于水泽的事情。” 任未听了说这个,自己也来了兴趣,忙道:“哦?那给我也听听吧?” 云鹤说:“我那边检查的比较快,都是动物尸体。还有就是树木毁坏之后,动物在那里栖息,多方灵气不一致,也会导致波动异常。所以找了一圈,没看见,就提前回来。” 任未点了点头,想起的确是有云鹤说的这种情况存在。 “后来呢?” “后来她在这里无聊,就拉着我聊天,我就跟她聊呗。”李柏无奈的用眼神瞟了瞟云鹤,随后对任未说:”不过我也来这里不久,所以对这边不太熟悉。不过你们要找什么啊?我虽然不熟悉,但在你们来之前,我都简单的把这周围包括水底下查看了一遍。说不定你们没找到的,刚才是我找过,然后无意中搞坏了灵气流动的。” 任未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扯开一抹笑意,问道:“委托你杀我们的那个人,没有给你介绍水泽的情况吗?” 他们来这里的原因,李柏怎么可能不知情? 云鹤转过头来,一双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任未,唇瓣木讷的开口道:“师父,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眼睛红了吗?” 任未这下才看出哪里不一样,再对视上云鹤的双眼,心头猛然一惊。面上却佯装缓和的神色,不着痕迹的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云鹤,是不是祁深那个臭小子又惹你生气了?你跟师父说他现在在哪里,我马上找他回来打他一顿好的。” 两人安安静静的坐在树下,眼睛一眨不眨,宛如木偶般,双目无神的看着任未的动作。然后下一秒,云鹤猛然站直身子。即使隔着裙子,也能看出她两腿高低不一样,突出来的地方也完全不是膝盖的位置。站起来的一瞬间她因为双腿不一样长,一下子就倒到了地上,脸砸在地上成了一滩血泥。 “啪叽!” “师父……不用找大师兄了,他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你,祁深更不喜欢你,大家都不喜欢你……咯咯咯……你就不讨喜……呵呵呵……” 云鹤伸长手臂,任未这才看见她双手手臂上根本不是皮肉,而是被蛀虫不规则啃咬过,密密麻麻分布在手臂上的痕迹。像是在手臂上生了什么病,坑坑洼洼的洞遍布整个纤细白皙的手臂。 借着臂力,云鹤一点点伸长了脖子,仰着一脸烂泥,还留着血水脓包的面部朝着任未的方向看了过去。 “懦夫,孬种,还渴望获得亲情?你的弟子一个都不喜欢你,你利用他们完成自己的想法,你多昧着青御牌匾上的良心?” ‘云鹤’在一个疑似嘴巴的位置,扯开了一大块皮肉,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她咯咯咯的冲任未笑着,冲任未爬过去。眶里的两个眼珠子一下子就掉到眼前了,却还靠着血管牵着,像是吊铃铛似的吊在脸的两边。 “你这种师父,你这种掌门,不当也罢!” 说罢,猛然起身,趁任未不注意,手指甲猛然间变长,直冲任未胸口的方向。 “噗——” 是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 第128章 不能死在这里 祁深在原地想了很久,感受着身旁的风啸,看着眼前那具残骸被分食殆尽。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明白了什么,只是麻木的站起来,活动活动发酸的双手双脚。 他查看完自己那边的异象之后,就按照约定回到了那棵大树下。 他原以为师父与云鹤应当在这里,毕竟他在那片小林子里至少沉寂了快一炷香。而任未一开始查的那些地方,纵使一个人来回,不过半炷香就可以全部查看完毕。 但当他回到这边树下,树下除了依旧被绑在树上的李柏,周围没有一个人在。 “怎么就你?” 祁深不太喜欢这个人,皱眉问道。 李柏懒懒散散的抬起头,挑起眉毛看了眼祁深,随后开口:“这位大哥,你师父把我困在这里,我连茅厕都不能去。然后你们一离开就是一炷香,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动弹不得。结果你一回来,不先帮我松绑,而是质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天杀的,这世道,有没有天理啊?” “我不会解开月隐的禁锢法术。月隐这把剑算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把,它极为认主。师父鲜少回来门派,连与他切磋都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见到这把传说中的剑。”祁深淡淡的说。 李柏挑眉,张扬的笑开了花,说:“我原以为你们这些掌门大弟子都厉害得很,没想到过得是这种孤寂日子,实在可怜。” “可不可怜,不用你来说。” 祁深抿唇,但终究是没有再说些什么。 他转身离开李柏的位置,走到了水边,坐在一个较为突出的石头上,然后用水细细擦拭着刚刚溅到衣摆上的污渍。 “要我说,你们都一起来,将我打个半死不活。我躺在地上,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你看看我,手脚都有些酸麻。” 李柏在身后喋喋不休,祁深背对着他蹲坐在水边,低垂着眼眸,一声不吭。 “你们这些修仙的,我看就是闲的。学了点劳什子武功,就把自己放的多了不起的位置。每天嘴里念着的,书本上学到,都是那些大道理的屁话。明明就没有多大的能力,却偏偏喜欢搞拯救苍生那一套。不知该说你们是愚昧,还是愚蠢。” “你看我和你们差不多年纪,但我们都经历可是大相径庭。和你们喜欢自我背负责任不一样,我完成了这次的任务,我就能拿到报酬。然后我就乐滋滋的离开,又不会受到任何人对于我的什么道德指责。反正对于认识我的人来说,我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没有道德。” “这位仙长怎么不说话?难道被我说中了吗?” “……” 祁深看似不在意李柏的那些话,但他说得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引入了祁深的内心。他把手上那块早已洗干净的布料反复揉搓,且手上的力道愈发加重,恨不得将它洗破撕裂一般。 “哎呦呦……修仙的就是清高,想不理人就可以不理人。反正你们能力高,旁人又能说些什么?这位仙长可勿要怨恨于我,毕竟我一个普通老百姓,若是被你们恨上了,怕不是要掉层皮吧?” “唰——” 祁深漠然拔出长剑,转头阴恻恻的看着李柏,语气阴狠的开口道:“劝你安分点,别忘了月影可还在你的身上。你若是有任何反抗意图,你看见锁链内,那些细小密集的尖刺了吗?它就会在瞬间变大,将你的身体捅个对穿。” 闻言,李柏真低头看了看那些愈发紧的锁链,脸上露出恐慌的表情,对祁深求情道:“好仙长,放了我吧?我刚刚说话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就当可怜可怜我,可以吗?” “呵,现在求饶,为时已晚。” 祁深见他不敢再乱说些什么,就打算继续坐回原位准备等待云鹤他们的返回。 哪知,原本应该被禁锢在树上的男人瞬间来到了祁深的背后。他亲昵的攀上祁深的双肩,低头埋在他的耳边轻笑一声。 “你还是防御不行。” 祁深猛然回过身,回身的同时也挥起了手中的长剑。 他早就发现这人的不对劲,只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会挣脱月隐的束缚。所以在转身的一刻就将手上的剑蓄满灵气,准备随时随地反应过来,给这人来上致命的一击。 但…… 祁深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贯穿自己胸膛的手臂。喉咙里泛起一阵铁锈味,然后就是止不住的液体涌上喉咙。 “咳咳——” 鲜绿的草丛被鲜红的液体染就,液体大片大片的从高处掉下来,砸得矮小的植物抬不起腰杆。 他根本没有看清这人的攻击。 仅仅是一个闪身加抬手冲刺的动作幅度就已经很大了,为何一点都没有看清,哪怕一丁点的残影都没有。 这人很强。 至少足够杀死他。 祁深明白,自己要死在这里。 只是他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还没有来得及跟云鹤道个歉。 想道歉。 道歉他说的那些只是想法,想要和云鹤去做的事情。如果她拒绝,祁深完全可以继续陪她,跟着她,像以往那样。 至少,他们还能在一起。 祁深想着想着,身体就愈发沉重,控制不住的想要朝着布满草坪的地面而去。 那里看上去很柔软。 想要睡一觉。 然后他在快要倒下去的时候,浑浊的脑袋里面又想—— 只是自己如果死在这里,是不是云鹤他们回来,也会遇上这个怪物? 在这个念想冒出来的一瞬间,祁深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利用身体的重力与后面这人骄傲的自我认知力,在那只手臂离开自己的身体,一个弯腰往后退。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祁深迅速离开了李柏的周围,回到了树边。他后背靠在树上,单膝跪地,以剑单撑在地面,还空出时间抹去了嘴角的血液。 ‘李柏’已经不像是刚才维持的人形,在祁深再次抬头看向它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十足十的妖物模样。 “咯咯咯……意志力真强。” 它伸出细长猩红的舌头舔舐着自己手臂上,刚刚偷袭祁深流出的血液。同色的液体流进舌尖,混入一种它食用自己的视感。 祁深看了眼自己胸口处的大洞,内里冒出的内脏以及快要流出来的大肠。嘴角边已经干涸的血渍,因为勉强扯出了一抹笑意而产生裂纹,看起来像是他皮肤绽开了似的。 自己这样打下去,怕是会先被肠子拧断脖子吧。 可维持保护躯体的灵力,打这怪物自然就会分心。 祁深想跟它同归于尽。 反正自己这副样子,也活不到云鹤他们赶来了。 就算赶过来,忙着跟它打,也无力管祁深。而且祁深修炼得再刻苦,也是保持基础增进的模样。修为远远比不上在同门中,那两个堪为天才的存在。 不如现在就死了,也算是给青御增加一个荣耀,给自己平淡的人生添加一点乐趣。 “呯!” 想着,祁深就扔掉了手上的剑,抬起头来,死死的看着它的方向。 同归于尽,自然得身体抱住这位好大哥。 也是,他打一进这里面,看到李柏的一瞬间就感觉身体在排斥和他的接近。左右就看李柏不顺眼,现在拉着扮做他分身的妖物一起死,也算是给他先前的出言不逊报个仇。 站在水中的妖物看见祁深这样的动作,低低的笑着,以为他不打算做反抗了。 谁知下一秒,祁深就两眼放光的朝它冲了过来。 妖物:? 但祁深到底是没抱上。 因为他口中的那两个天才来了。 天空赫然出现一道强大的裂痕,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变得昏暗无比。而天空的裂痕也愈发增大,直到幻境彻底破碎,恢复了水泽原本的模样。 叶漓与罗湫单手持剑,站在云端。 飓风拖起他们的身躯,掀起他们的衣摆,将两把剑持于两端。站在那里的少年面容俊美无双,淡漠的看着处于水中的妖物。 不放在眼里。 那仙气凌然的模样,让祁深忍不住想起了幼时在街边抢饭,被一个修仙之人发现。预料中的挨打挨骂没有出现,但身体的反应还是让他缩紧了身子。却在下一秒抬起脑袋的时候,看到了一只干净白皙的手掌递给他一袋银钱。 “拿着吧,找个事做,不要抢东西了。” 那是他,那段时间对仙人所有实际性记忆。 温和。 平稳。 强大。 对现在的叶漓也是这种想法。 罗湫朝他过来,立马掏出丹药喂到他的口中,然后转至他身后帮他修复身体上的伤口。 而叶漓便直接往那妖物而去。 叶漓如他所料,几招下来就彻底击败了这妖物。期间打斗时,剑法干净利落,动作快捷轻巧,灵敏的穿梭在妖物的各个点。然后在几个眨眼的时间,迅速找出了它的弱点,一一击破。整个过程当中,大幅度的动作,他都衣摆甚至未曾沾染一丝泥污。 只是一切结束下来的时候,踩到了草地,白净的衣摆却染上了草叶上的泥水。 趁着叶漓走过来,祁深抬头看着眼前。发现这里并不是水泽中心地段,而是已经靠近边界。昏暗的光线,令人窒息的密林,草丛窸窸窣窣的声响,无一不透露着它的怪异。 “我……为何会在此……” 祁深呢喃。 “水泽有一定程度上的地域转换,但这种,并不是实际性的转移陆地。而是让人在停下来查看路线的时候,给人在视觉上错误的引导。” 叶漓快步朝祁深走了过来,皱眉看着他胸口的大洞。 “它统一呈现的,都是白日。所以那些对水泽不熟悉的人或修仙者来说,常见的白日会下意识的认为是没有问题的。而它使向最基础的,就是把人往妖物最多,最密集的边界带。” 他介绍的这一大堆,祁深的脑子懵懵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缓过神来,后知后觉的抓住了叶漓的手臂。 “云鹤呢?!若是我在这里,那云鹤他们是否也遭遇了和我一样的事情!?她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叶漓欲言又止,看了看罗湫。随后似是做安抚性的动作,拍了拍祁深抓住自己手臂的手。 “走吧,先带你回去。” 三人在返回水泽的途中,因为它这个地域的问题,天色在越靠近中心地段越发的明亮。然后就到了祁深眼熟的,如往常一样鸟语花香,生机盎然的风貌。 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花香。 但此时已然过了冬至。 重新,真正回到大树下,树干上原本绑着的李柏站在那里。他的手上,是那把已然光芒黯淡的月隐剑。 而李柏站立的前方,任未肢体不全的躺在草地上。那些早已流干的血液染红了周围的植物,土地,一点点的往水面的方向延伸。 叶漓说:“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师父仅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的身体已经被啃咬得不成样子,四肢一只半节的留在躯干上,内脏被完全掏空,眼睛也被挖出了一只来。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两个手掌被完全吞食,只留下一个露出血丝白骨,半边肉块的手肘。 “……师……父?” 祁深瞳孔地震,脚下一软,竟在这一刻没了力气。 “……师父?” 他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男人,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砸。 “……师父!” 他狠命的捶打着地面,像是在恨自己。 现在正如云鹤所说的,任未死了。 祁深将这其中的过失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自己的原因。 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 如果…… 然后似猛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叶漓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眼前除了叶漓罗湫,就是这个李柏。 他心中狂跳不止,一个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 “……云鹤呢?” 叶漓见他这副将近疯魔的模样,缓步上前,安慰道:“你别担心,云鹤已经被我一个朋友带去治疗了,且一定会治疗成功的。” 叶漓一边说,一边用手安抚眼前躁动不安的祁深。 云鹤伤得太重,也失去了一部分躯干。叶漓找到她的时候,云鹤正躺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翱翔的飞鸟。而她的双手被强行掰断,双腿正在被一只巨兽啃食,佩剑碎裂在地上。她眼中已经没有光芒,她在平静的接受死亡。 叶漓并不是创世神,至少在他有保存记忆的开始,他就没有让生灵恢复身体机能的神力。 所以他去求了严枫安。 至少,不能让云鹤死在这里。 祁深有些痴傻的听叶漓一字一句的说,细嚼慢咽的斟酌他口中的含义。 他自己都是罗湫紧急喂了丹药,输入灵气。而云鹤还没见到就急迫的带去治疗,想来也是临近死亡边缘了。 而他开始的时候,居然还一口口的说着没那么严重…… 明明水泽有这么多妖力鼎盛的怪物! 这样想来,师父一开始也是知情的。因为他们曾经试图进来,肯定有碰见过那些能制造幻觉的东西。所以不希望他们受伤,才退一步,让他和云鹤去找叶漓来。但正如云鹤说的,他们走之后,任未只会更快的动作。等他们寻找,再带着叶漓重新返回,怕是连尸骨都无从寻找了。 终究是死局。 第129章 创世的神明 祁深安静下来之后,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尽数讲于了他。还有任未准备做的事情,以及他在幻境里的对话。 叶漓沉默了很久,告诉了祁深他们这边的事情。 “我们来这里的路上,白川已经启动阵法。” 所以眼下,找不找阵眼已经没有关系了。 毕竟它过不了一会儿,就会自己冒出来。 其实叶漓现在很想知道,阵法开启后,晋洲城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之前在北域,在阵法开启之后,原因为大战导致的生物灭绝,却也奇迹般的活了过来。而北域,就真的变成了传说中,风景优美,生灵万物的景象。 从那时起,叶漓就突然理解严枫安,为何会同意沈雾年启动以人魂为媒介的献祭了。 对于神明,尤其是严枫安这种创造大千世界的创世神来说,万物更迭,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些地貌生态。人类只是世界轮转过程中很小的一个时间段,纵然想要改变什么,对于世界本身来说,只是换一种更迭的方式而已,无伤大雅。 从思绪中回来的时候,祁深已经坐了起来。哭累了,不再哭了,而是静静的给任未擦去脸上的血渍。 他身上的伤口被罗湫进行修复,眼下外部的皮肉已经重新长在了一起,露出白皙的胸膛。他坐在那里呢喃,不知在说些什么,但表情是落寞的。 看着他这副样子,叶漓终究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有时候一个人待着,比有旁人安慰好的多。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想不明白一些事情。 叶漓叹气了一声,拍了拍罗湫的肩膀。 于是他看向树下的李柏,皱起了眉头。 李柏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于任未的尸体更是淡然。毕竟在他入门的那段时间,是罗湫为掌门,他连任未都未曾见过,更别提有什么感情之类的东西。 叶漓几步迈了过去,示意李柏坐下,随后与他一起靠坐在树下。 他们距离祁深的位置较远,低声说话并不会被听见。更何况祁深现在状态不太好,有没有心思管叶漓他的去向都不一定。 “你认得他?” 叶漓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他记忆中止的时间段,李柏貌似还没见过祁深,只以为他是自己的父亲。而对于祁深和宋锦的关系,貌似也是不知情的。 不过想来,他既然能到这里,沈雾年或者严枫安都将事实告诉他了吧。 李柏手中还握着任未的月隐剑,表情淡淡的。面对叶漓的问题,他瞟了眼叶漓,随后道:“认得了。关于云鹤哀求严枫安,在我和他身上设下的封印,我也知情了。在时间回溯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以往的很多东西,以及我诞生导致云鹤的死亡。我的去留,阻止了他的生命,导致他强行与沈雾年做了交易,只为换取我的活路。” “什么话,他们的死亡与你无关。你那时就一个婴儿,话都说不出来,人都不认识,哪来的什么导致死亡。” 听着他的话,叶漓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半怒的说:“还云鹤,那是你母亲。” 李柏懒得理他,看着不远处,坐在地上的祁深,说:“祁深名字比宋锦好听多了。但我对祁深并不熟悉,认识我的,是宋锦。可是认识我的宋锦不在了,我留不留念,他是祁深。他有着很完美的生活,他有爱着的人,那是我的母亲。” 叶漓听着,沉默着。 这段堪称孽缘的感情,会止于李柏的克制吗? 他不知道。 不知怎么,他又想起往日和张逸说过的那个事情。 “……记忆是可以单独拿出来的,只要输入任何一具躯壳,即使这具躯壳原来拥有与那段记忆不对等的片段,大脑也会自动修正……” 回想起这段话,叶漓又想起当初严枫安说的那些,以及他递给自己的那个石块。不知真假,但石块拿回来,张逸回不去原来的时间段,也来不了现在。好听点是掉进缝隙,但理论上来说,他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且永远不会回来了。 叶漓瞳孔光芒闪烁了两下,随之变得暗淡。他不缓不慢的对李柏说:“你想换个执念吗?” 李柏偏过头,虽然不明白他说这个原因,却能察觉到叶漓话里的含义。 “不想。” 李柏收回视线,并一口回绝了他。他闭了闭眼,垂眸看着脚下的低洼草地,说:“念想是由记忆堆积起来的,也是我多年坚持下来的原因。这念想其中,不止有宋锦,还有我这一路上遇到过,所有我觉得值得作为慰藉的人或事。所以,我眼下虽然难过,但并不想丢了那些支撑我活到现在的记忆与念头。” 叶漓第一次听到这个回答。 或者准确来说,他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得到了,得到答案之后,内心也是触动的。 念想这种东西,和记忆类似却不同寻常。 算是精神的支撑。 但叶漓一开始,一个都没有。 神明是冷漠,是不该有感情的。 叶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内心空洞的坚持了那么多年。 当初叶漓从神殿内醒过来的时候,他最先看见的是严枫安,然后就是方垣。 方垣先是查看了一遍他身体内部的构造问题,随后检查外部有无遗漏的情况。等做完这一切,两眼眯起来,对他说:“我叫方垣。” 叶漓指向严枫安,问:“他是谁?” 方垣却只是笑笑,随后冷下了脸。 “你之前做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将你的身体重新修改,记忆全部删除。从此以后,你是右使,只为杀戮而生。等你缓和一会儿,我便带着你去找左使。之后不论万年,百万,千万亿年,你都得跟随神主左右。” 叶漓对于方垣说的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想象的空间,只是感觉自己处于很空旷的感觉。感觉内心深处,没有任何对于现在的想法,情感。 方垣说完,指了指站在不远处,虽然面无表情,但一直在看着叶漓方向的严枫安。 “他是创造你身体的神明,快叫一声爹。” “爹。”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漓不明白这个音为什么让这个叫方垣的人笑得前仆后仰,却见站在另一边的男人缓步走了过来,抬脚将笑得没力气的方垣狠狠踹到一边。 他转头看向叶漓,眼中情绪流转,似乎想说很多话。沉默了很久,久到地上的方垣笑完站起来身子,抱着双臂饶有趣味的看严枫安。 严枫安闭了闭目,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叫扶桑,我叫……木衍。” 叶漓后面就想,扶桑这个名字,真不像是为了杀戮诞生的。 后面的千万年,叶漓也渐渐明白了这俩疯子的日常嘴臭。从一开始的不明所以,到后面能灵活怼回去。 和叶漓他们不一样,方垣是整个神界的唯一一个人类。叶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意外,因为他很强,还总是说些不符合神明的话来逗趣玩。但神界与大千小世界相隔不知多少亿万光年的混沌,他是怎样来到神界叶漓并不知晓。 直到后面受到指令,前去斩灭一个产生异常的世界。在知晓那是严枫安的世界时,叶漓想着这些年的相处,还是去了他的神殿询问了一下情况。 结果就被他坑了。 准确是被这俩孙子坑了。 毕竟是方垣传的话,说是神主的意思。然后叶漓对这疯子深信不疑,连去神主那边问个话都没有,就屁颠屁颠的去干活了。 如果不见到严枫安装扮的可怜小娃娃之前,叶漓可能真的认为自己就是这修仙界的一个普通修炼的弟子。但他自魂体内就有自己强行设下的封印,所以站在荒郊野外看见严枫安时,往日的记忆席卷进脑海。然后叶漓站定在原地,气的牙痒痒,想直接上前给这人狠狠来几巴掌。 娘的! 这孙子还给他玩养成!? 多少次午夜梦回,都忍不下这口气。 直到任未死了,祁深死了,云鹤死了,罗湫也死了。那些来到无岸的弟子全都死了,死在了严枫安的手下。 胸口澎湃的恨意席卷全身上下,那是在神界完全没有的情绪。 他在这一刻认识到严枫安的冷漠,认识到神明的无情。却在猛然间想起,想起自己在以往的杀戮里,也忽视了那些人类的泪水滴在手臂上的触感。忘记了那些人类声嘶力竭的哀求,想要哀求他的苦苦呻吟。 他也是一样的。 然后叶漓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花了三百年,他想不明白。 他就算当了人,有了人的情绪,但这些东西,他依旧想不明白。 到了现在,和罗湫一起发现躺在地上的任未的时候,他依旧是怨恨的。 像是没有根据一样的怨恨。 发现任未的时候,他已经半死不活了。身上的样子完全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小漓……你要保住青御……就当是为了这么多年的情意,就当是为师我最后的遗言……所以你一定要保住青御……掌门印在后山的茅草屋里,由你决定掌门之位……” 叶漓在任未眼中,一直都是不一样,却又不是异类的不一样。他将年幼的叶漓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循循善诱的教导灵气术法,为人处世。那时候的任未,就像是一位父亲一样,耐心的教导这个没有心的小娃娃。 但他失败了。 所以他才在临走前说出了这番话。 两次,都是这样。 叶漓想,他大概对自己很失望。 可他的那些说不清楚的话,又让叶漓觉得他也是这天下的芸芸众生。 那些师弟们总是说,掌门之位应该是叶漓的,毕竟他很厉害,比所有人都厉害。任未也觉得叶漓很厉害,厉害得,一定能保住青御。但他也忌惮着叶漓,两次离别的他话语中,并没有直接指示他继承掌门之位。 所以他在离开世俗之前,将掌门之位给了罗湫。 罗湫心思细腻,能力出众,更重要的,他有情感。所以那时候的叶漓才说,罗湫是适合当这个掌门之位的。 叶漓也不知道自己的念想是什么。 或许是任未的遗言,又或是为了得到严枫安的东西,恢复自己往日的记忆。 想着想着,想得越来越远。 叶漓叹了一口气。 四周突然安静得诡异,他抬头,却见树枝前的天空有着阵法的纹理。纹理像是在北京的时候天空出现的阵纹,条条框框之间闪烁着金光。而中心地段,似乎就是这棵长得极为宽大的大树。 “这是……” 罗湫站在水边,比他们几个身处的位置,更能完全的看清一大半的阵法纹路。他上辈子没有来得及看清北域开启的瞬间,因为他抱着回到幼年态时段的毕骜出了雨雾林了。 他转头看向叶漓的方向,叶漓对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已经开始了。 想必一直躲在人后的沈雾年也将要出现了。 罗湫拉着坐在地上的祁深,叶漓将任未尸体转移了地点,随后设下封印。然后三人与不慌不忙的李柏,一起赶往了另一侧,能将全貌看清的小陆地上面。 “大师兄,要阻止吗?” 罗湫表情有些焦急。 “阻止不了了。”叶漓摇头。 还阻止什么,阵法都这么大了。 李柏看着两人的交流,奇怪当初阻止北域不是挺起劲的叶漓,眼下遇到同样的事情怎么就颓废了。他挑了挑眉,眼神示意叶漓说:“能啊,你说不定就能。” 叶漓哑然看向他,指着他们刚才位置,突然出现在那树下的两人,说:“那你去跟严枫安打。” 李柏:“……” 李柏本来面对叶漓的话表示无话可说,因为他如果要比,严枫安还是沈雾年不用说,他连白川都打不过。但想到这个的李柏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于眼前极为重要的事情。 “……额等等……我好像是反派吧?”李柏指着自己,看了看自己身处的位置往旁边挪了挪,眨巴着眼睛:“我打什么?我就是他们那一派的!” 叶漓:“……” 叶漓:“那你过来干什么?” 李柏眨巴着眼睛,嗤笑一声。这声音,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和那群同样刚入门弟子玩闹时候的狡黠:“谁叫你们刚才整得那么激情,我也是个年轻气盛的人,当然要应景的冲动一下下。” 叶漓:“……滚。” 李柏:“好嘞。” 第130章 出嫁 这次没有人捣乱阻止,他们在那边跳大神似的动作,倒是很快就完工了。 李柏过去之后,他们似乎说了什么,很快,周围就发生了变化。 前方的大树周围,魂体,灵气,这两个原本没有关联的东西,在此时融合到了一起。这些东西萦绕在大树的正上方,在近天空的位置盘旋。天空上面黑压压的乌云成螺旋状,大树的树叶被狂风卷起,枝丫被吹断,整体凌乱得不成样子。 水泽这里原先春暖花开,鸟叫虫鸣的平静景象被瞬间打破。穿行于树林间的飓风,强力得似要把水面都给掀开。原本安静的那些水花层层翻涌,席卷着这本来就不大的小地方。 但树下的那三人依旧站得笔直。 叶漓感觉那身着玄衣的男人在看着他。 叶漓移开了视线。 现在懒得管他们,只想将任未的尸身好好安葬。自从叶漓知晓沈雾年这看似严重的献祭,实则不会有任何问题之后,就有了严枫安的心。 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不是他的世界。 这样颓废的想法,也是在经历过努力后得到的解决方法。眼下的情况,叶漓只想回青御。当初没有安葬好他的尸体就离开了无岸,结果是一个不知名姓的弟子将他安葬,自己却死在了遥远的地方。当初知晓了这件事,终究是成了内心的一个芥蒂。 祁深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壮观,说不震惊是假的。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漓强制拉着往后偏了头。 叶漓揽过祁深的肩膀,像以往的那样。他不再去看那边愈发明亮的大阵,转头对罗湫说:“我们走吧。” 罗湫看了看那边,又转头看向叶漓,欲言又止:“大师兄,他们……” “已成定局的事情,改变不了。” 叶漓拍了拍罗湫的肩膀,道:“我们先回青御吧,跟长老们如实交代情况。至于这边,沈雾年那脑子肖想出来的计划,自以为得到了神明的帮助就一定会成功。但严枫安就是个孙子,殊不知自己才是那戏中人,逃不开。” 叶漓说的这段话罗湫似懂非懂,最后看向远处那几乎要占据整片天空的金色法阵,还是觉得拉着祁深一起回山门。而祁深被叶漓强制揽着肩膀,正准备说些什么又被叶漓封了口。 水泽的位置特殊,为了保持永远春日繁花的景象,这里的气候是常年四季如春的。 它的时间像是被静止了一般,景色也是一样。天空终年没有日出日落,只有那永远不会感到厌烦的温和风景。而且边缘的妖物畏惧中心地段的封印,不敢来到里面有光芒照射的地域。毕竟当年是用来封印冤魂的,那阵法是直接封入灵脉的,霸道得很,所以直到现在对它们也有效果。 若是不在乎这里的形成原因,这里的确是最最能让人感到放松的地方。 不过这样的情况,却有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 分辨不了方向。 就好比进入一个纯白色没有特征突出的地方,不知道从哪里进入的,也不知道哪面是正面。 叶漓秉承着总不会死在这里,就按照他记忆中的路线一直往一个方向走。反正一直沿着一个方向,再怎么样都是会走出来的。结果就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后面两个人又极为相信叶漓。 然后他们极为幸运的,在出来的下一瞬间,就和一群貌似是官兵的人群对上了。 前方乌压压的一群人,看见他们三个从杂草丛生的密林里面转出来的时候。瞬间起了警戒,举起手中的长枪,齐刷刷的对着叶漓他们。 为首的男人坐在高头大马上,在看见叶漓的一瞬间,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加布满黑线。 在他们亮出兵器的下一刻,身旁的罗湫两人也纷纷抽出腰间的佩剑,盯着这群不太友善的人。 叶漓注意到安静的气氛,抬起头来一看。 哦吼,还是眼熟的人。 “你们为何会从这妖谷出来?” “?” 听到这男人说妖谷,叶漓还迟钝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水泽只是在传说中环境优美,气候宜人。 对于周边生活的居民来说,这林子里面皆是一群极为厉害的妖怪。且若是想请人除妖,请普通的修仙者还搞不定。水泽外围的妖物虽进不去里面,却是可以自由出入外面的,想必这里先前的居民没少被迫害。而只进不出的地方,数不清的异类妖物。这里自然而然,就成为妖谷这种传信度极高的谣言。 信就信吧,解释还费口舌。于是叶漓就顺着他的话往下道:“我们是除妖的,自然会从里面出来。” 叶漓说得笼统,但妖物一般归修仙的人管,所以也是在对面男人的眼中默认了自己是修仙者的事实。 听到他回话,谢时翊心中烦闷更甚。又一次看见这个少年,现在不想与他有太多的交集。若是准确一点来说,他不想和修真界再有任何关系。 他牵动马绳,准备让马儿换个方向继续前进。但没想到,在正准备调转方向的下一秒,轿子里面的那个事多的公主出来了。 谢时翊脸上厌烦的表情不加掩饰,对于后面的三人是这样,对面前这个联姻的公主也是一样。 “叶公子?” 姜初撩开轿子前面的帷裳,看见位于队伍前面站立的三人,脸上有惊喜也有不解。见此时的情况有些尴尬,她转头对上坐在马上的谢时翊,说:“我认识他们,我能去和他们说句话吗?” “公主自便,莫要误了前往国都的时辰。” 谢时翊对这些人都没有好印象,而眼下他们居然还是认识的,心中的厌恶与成见愈发的深。说完这一句话,他便牵着马往一棵足够听不见他们对话的树下去了。 “姜姑娘为何会在此?” “几位好。” 侍女扶着身着繁重礼服的姜初来到了几人的面前,秉承着礼仪,冲三人微微欠身。 叶漓看着她浑身上下,这一身不同于她往日轻便的衣裙。这些东西,零零碎碎的珠宝挂饰,加上头上的饰品,怕是加起来比她身子估计都重。 他离开南疆的时间好像还未过一天,怎么现在就要赶往那边的都城去了?这么着急把姜初送走,究竟是为了黎民百姓,还是这个南疆国主有着自己的私心? 叶漓眼中一瞬间闪过的复杂情绪,却又转瞬即逝。 他不论第一次去南疆,还是后面几次,并未与那位国主交涉过。现在这样妄图揣测,亦是他这边想得过深了些。 姜初看出他眼中的疑虑,苦笑一声,说:“在我们回去的当天,庭桉后脚就来了。从旁人的口中知晓了,我即将以联姻的公主前往北边的国都。于是到处发疯,在使节回到旅馆之后,在大殿闹个不停。父皇为不让事态因周庭桉发生变故,就与使节说怕生事端,让我连日前往北国。使节也不知得了北国那边的什么招呼,也同意了父皇的意思。而周庭桉会在地牢,被父皇关到我成功出嫁的那一天。” 周庭桉去找姜初,怕是以为自己还有退路。结果这个温和的小姑娘并不如他的意,反而还对他无情。 叶漓对此没什么惊讶的,周庭这个人,实在评价不了其他的话语。 “……那就不能先采取后面的方法,让你在故土多呆一段时间吗?” “多呆一段时间,不还是要走?” 姜初眼下的模样并不像初见她时那素雅的着装,重色系的衣袍,几乎全是金刻珠宝的头饰。但仅仅这两句话,叶漓就明白姜初却还是姜初。她是天上皎洁的明月,身上那温婉贤淑的气质,口语中平和细语的声音,都是她。 她对三人微微一笑,这样的情形下,亦没有任何委屈痛苦之态。 “今日算是我出嫁的日子,见了你们,自然得给你们喜糖,讨个好彩头。” 说着,她看向侍女。 侍女在她的示意下转身入了轿中,过了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拿来了一个锦盒。侍女从里面拿出一包用蚕丝织就的绢布,紧紧包裹的一个东西。姜初接过那东西,随之递给叶漓。 “可不要不接啊,这是喜事,不要忧伤。” 叶漓哑然。 犹豫半晌,还是将东西拿了过来。可当那东西拿到手上,感受着内里的轮廓,叶漓心中咯噔一下。 这东西…… 谢时翊返回的时候两人已经聊完,此时姜初也已然回到了轿子里面。他过来之后,叶漓几人冲他拱手,便自行离开了。 中间耽搁也不打扰一群人继续前行,毕竟他得了命令得将人带回去。直到出发了很久之后,在河边暂时休整的阶段,他走到了姜初的身边。 现在的姜初已然没有了看见叶漓时的惊喜,垂眸看着侍女去河边打水,神情淡淡的。 “听闻公主在决定联姻之前就已然有心悦之人,可是刚才那位?” 谢时翊这样说着,又想起站在前面的叶漓。想着女子总是爱俊美男子的,当时又只和他有交集,想必也是缘分不浅。 侍女已经打完了水,姜初并未回他的话。而是侍女瞥了眼他,将水壶放在姜初的掌心,随即不咸不淡的开口说:“北国也能打听到南疆的消息吗?” 谢时翊见这侍女对自己的态度,冷呵一声,说:“你们自己的人私下谈话太大声,想安心的睡觉都不行。” “使节勿怪。我这侍女从小跟着我,说话心直口快,刚才的话语中没有任何不敬您的意思。” 姜初抿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后缓缓道:“那位公子只是位相识不过几日的好友,这次遇见实属碰巧。而传闻中的心上人的确有,不过眼下我既嫁去北国,自然是北国的人。前尘旧梦,我非是拎不清的人,自会选择忘却。您放心,到了北国,我会一心一意辅佐君主的。” “呵,关我何事。” 谢时翊对这种回答压根不信,嗤笑一声。 不过对于南边这些,总是优柔寡断的妇人来说,这些说不明白的东西让她们理清,还不如去找些畜生,打几架来的痛快。 “你给的什么东西?” 谢时翊虽然站的远,但他们的动作还是看得见。不然等他彻底没影,那人要是有备而来,带着就姜初走了。那时候谢时翊又不在,那些虽然在战场上是骁勇善战的将士,但可没本事和这些修仙的打。 想到这里,谢时翊心底又是一阵寒凉。 上天都在偏向这群仗着力量,傲慢无礼的人。 姜初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整理一下因为坐下而导致裙子的褶皱。一点点的捋平稳,顺滑,不慌不忙的动作看得谢时翊越发烦得很。 “不属于我的东西。” 临入轿子之前,她给谢时翊留了这几个字。 这边,叶漓和罗湫他们走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打开了姜初给的那个布包。 里面躺着的东西,是一块还没有巴掌大的石块。它的形状似乎是被砸坏,又小又碎,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上边的纹理横撇竖勾,看不出是什么字。而边缘的地方,明显有磨损过的痕迹。 姜初她为何会有这东西…… 虽然上面的信息很少,但叶漓还是认出来了。这是一开始张逸身上,后面落到严枫安的石块,剩下的碎片。 严枫安说这是外界的东西,可叶漓走过大千世界,从未见过。一开始在沈雾年那里看到的时候,本以为看到全貌的时候,应该会认出它来。但直到张逸拿出来几乎大半的石块,他发现自己也是不认识的。 “大师兄,这……” 祁深看不懂,但罗湫却是认出来了。 “这东西,是沈雾年在费尽心思寻找的。但直到众人前往北域的时候,他都没有找全,始终差一块。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有下人禀报,似乎是可以穿梭什么空间的东西……” 沈雾年弄的傀儡,傀儡的记忆会同步到宿主身上。同时,宿主的记忆也会同步到傀儡身上。 这是当初教他操控傀儡方法的严枫安,没有告诉他的事情。 但因为是傀儡,没有主观意识。虽然有一丝魂魄维持身体的行动,却没办法脱离沈雾年的管控。所以这些年来,沈雾年练就的傀儡越来越多,太过气盛,却没有发现这一点的原因之一。 原本祁深应该是个例,但死亡带来的不止是他的变化。当初和他将灵魂绑定在一起的李柏,在他死了之后,李柏的触碰导致全部的力量,以及往昔的记忆尽数给了李柏。 祁深当时,本就是魂体状态维持的人形。被封印的附加条件强制吸取灵力,导致魂体的一大半都融入了李柏的身体里面。他死了之后,李柏所抱着的,叶漓所看见的,都只是一具空鞘。 简单来说,宋锦融入进了李柏的身体,不存在了。 而且就算找到现在的祁深,之前的宋锦都永远不会存在。所以在被沈雾年操纵之前的祁深,以及他的记忆,都没有任何关于沈雾年记忆的东西。 李柏现在找到的,见到的,的的确确算是他的父亲。 第131章 回青御 三人乱转,结果转到了临近上饶的地方,这才遇到正准备返回北国的谢时翊一行人。 此时三人正在穿过水泽的上空,在旁边的祁深欲言又止。他的禁言已经被叶漓解除了,犹豫半晌道:“……大师兄,如果用灵气勘察更为方便,下次不要再凭感觉到处走了。” 叶漓试图狡辩:“……如果我说,我是算出了姜姑娘她在那边,所以故意去的。你们相信我吗?” 听到这个回答的祁深表情有些僵硬,抿了抿唇,忍不住吐槽道:“那你倒不如说你是喜欢人家姑娘,舍不得她,这才领着我俩苦命的去看她。” 叶漓:“……” 罗湫:“……” 祁深说话一直能让叶漓感到惊喜。。。 水泽的大环境从外面看,与普通的丛林什么区别。一整片的树木似乎是连在一起的,茂密的树冠间交叉相叠,根本看不清底部的情况。然而,却有几棵高耸入云的树木从这密林间探出头来,似乎想要触碰到那高高的苍穹。但天空是那样的高,任凭他们再怎么生长也到不了那里。 他们是从上饶的边境往晋洲青御赶,所以沈雾年他们身处的位置在他们的右边。 即使隔得这样远,依旧能清晰的看见仿佛就在头顶的金光阵。内阵图与外阵图以不同的方向缓慢运行,内里嵌入的那些图案,跟随主阵纹路而运行。若观察得仔细,会发现它们闪烁的时间也是有频率的。 在地上看到时候就已经很壮观了,眼下,抬眼就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更为惊叹其景色。 罗湫看着这些凝重了神色,对叶漓说:“大师兄,真的没有问题吗?” 叶漓往右边看了眼,瞳孔里倒映出那边的情况。 有没有问题,得看严枫安的态度。毕竟眼下,叶漓也不知道严枫安这疯子准备干什么。当初明明说的是不会让沈雾年成功,但现在动静又闹得这么大。别说离得最近的上饶,怕是位于南疆最南边的玉诀,随便抬头都能看见这大东西。 沈雾年的这件事会不会成功另外说,光是后续的解释,怕都要费了舌头。 “大事阻止不了,小事不用阻止。” 叶漓将脑袋转了回来,不咸不淡的落下这句话。 闻言的罗湫点了点头,随后不再管那边。但祁深却跟着罗湫的话一直看着那边,随后对叶漓道:“云鹤没事吧?是大师兄哪里的朋友,我认识吗?他现在在何处?又将云鹤带到了何处?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叶漓一时间不知道先回哪一个。 “没事的,而且现在云鹤已经比我们提前到了青御,你回去就能看见她了。” “真的吗?” 祁深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她之前伤的那样重。 叶漓叹息道:“是真的,我骗你于我而言又没有好处。” 他当初强调云鹤必须活着,是因为他到达任未那里的时候,发现了严枫安的神力残留。而任未虽有金尾叶,但叶漓当时观察周围,他并没有使用。 叶漓明白,当严枫安神力出现在那里的时候,就证明了他想要谁死。但任未好歹是叶漓的师父,有感情基础,之前就因为他而死,还是他杀的。所以当他对严枫安说云鹤必须活着的时候,对面的那个面色冷峻的男人才没有任何拒绝的表情。 至于任未没有使用金尾叶的原因,叶漓想,一来,使用金尾叶会不会对严枫安造成伤害,这一点任未不敢赌。二来,若使用之后造成沈雾年发现这东西,任沈雾年如今位于修真界的地位,青御怕是会像千年前的玉诀一般遭人讨伐。 毕竟人们最最嫉妒,同阶段比他们还要厉害的存在。然后就会造谣出什么东西,给这些完美的东西添上一点污渍,被人厌恶,他们才会心安。等到谣言愈发严重,那些言论已经超过了原来东西的真实性,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带一群后来的人们,进行对此的讨伐。 而且金尾叶显露世间,有影响的甚至是青御后代,就如现在的玉诀一般。尽管没有人再记得当初的种种,尽管没有人管真相是什么,但他们就是有罪的。 所以当初,即使叶漓有了这东西,也并没有怎么大张旗鼓的宣扬。 但或许任未也是忌惮着他的,师父这一次,依旧没有选择将金尾叶全部的方法告诉叶漓。 他不敢在严枫安身上赌,也不敢在这个从小到大教导的孩子身上,赌那看不见摸不清的仁义。 想到这里,叶漓心中酸涩异常。 越过水泽之后,青御就近得很了。 当他们穿过山门,到达议事厅大殿外的时候,旁边的弟子还是疑惑他们怎么三个人会独自回来。而听到传报的长老们,也分别从各自的山峰到达了大殿。 正准备询问什么,叶漓将任未的尸体放在了地上。 众人不敢相信,其中甚至有姗姗来迟的落竹。 “大师兄……师父……师父怎么……师父怎么会……” 落竹瘫软在地,又极其不顾形象的哭着爬到任未的旁边。她哭得可难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睛都快因为大滴大滴的泪花黏在一起的了,嘴巴大大的叫嚷着。她想上去抱抱任未,但任未现在的状况实在无从下手。 那个在她记忆中邋里邋遢的师父,一年到头回来一次的师父,喜欢给她带糖果的师父。 不在了。 落竹哭了很久,双手撑在地面,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衣裙上,染湿了一小片。 那天,原本四季如春的青御,似乎都沾染上了人间的寒意。整个山门上上下下,皆因知晓了掌门的逝去而悲伤。 一派掌门却闹得这样的下场,其背后所关乎的原因,就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过去的。 长老们面色沉重。 在商讨了一番过后,不能一直将任未的尸首就这样放在这里不管不顾。于是由几位长老做主,让任未的后事被安排在几天后。随后尸首被弟子小心翼翼的带下去放入棺椁中,三人被叫到一群长老面前问话。 “出发之前,师兄就已对我们说过这种可能。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我们自觉没有能相助的地方,懊悔又悲痛。” 一位年岁过四百的长老坐于高位,他手中拄着一根半镂空的拐杖。说话间,一下一下的朝着地面捶打,似乎是以此表达自己的伤心。 他长声叹息,音调中透着无奈,又转而看向叶漓,说:“我这位师兄,看似洒脱无心,性子比谁都倔。当年是如此,这次执意去往那边,也是一样。我们当初知晓这件事时,也劝阻过他,但你看最后,他还是选择去赴死……叶师侄,他生前与你最为亲近,我亦最为信任你。师兄他临终前,有说什么吗?” 叶漓先是作揖,随后道:“掌门说,由我决定何人继承掌门之位。” “!” 这话一出,不光一众长老,就连站在旁边的祁深罗湫都震惊了。 毕竟在所有人的眼中,任未的所有弟子当中,他和这位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亲近。而在所有山峰的弟子当中,亦是叶漓最最长脸,修为和同龄弟子之间没有可与之媲美的。 所以理所当然的,想都不用想下一位掌门的继承者。 但任未的这番话,就代表了他没有选择叶漓当这个掌门。而话中的含义很多,叶漓大可以推举自己,但恰恰,他们也明白叶漓是不会这么做。 叶漓也明白,任未最最亲近他的原因,从小教导在自己身侧,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原因。怕也正正是因为想利用这亲情,为现在的青御铺路。 不过叶漓现在的动作,刚好印证任未是对的。 长老们面面相觑,似乎在利用专属于他们的暗语在讨论着什么。 叶漓依旧站在最前方,面无表情的微低着头,等待着下一秒这群长老的吩咐。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后的目光,尤其是罗湫的眼神。 良久,刚才发话的那位长老在众人面前站了起来,走到了叶漓的面前。他抬起布满疮痕的手掌拍了拍叶漓的肩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后道:“师兄他既交由你全权做主,那你就要好好思虑一下掌门人选。毕竟这可是青御日后做大权的掌门,并不是儿戏。” “是,叶漓明白。” 随后长老们便问起了水泽的异象,毕竟青御离水泽很近,那样醒目的阵法,想看不见都困难。叶漓将水泽的事情悉数讲给了他们,形成原因,背后主使,献祭根源。他们在听完之后,无不愤愤怒起,异口同声的骂着位于天玄的那一位,千古以来的第一位飞升者。 离开议事厅的时候,叶漓的情绪一直是淡淡的。 他抬起头,就能看见位于西北方向,很远的地方,天空上高悬的阵法,依旧在转动。 当了人之后,好像多了些往日仅仅听见都觉麻烦的情绪。 而且,他现在不知那种情绪的来源,胸口酸涩的感觉,究竟是他自己,还是这具身体根据周围环境变化自己衍生出来的。 祁深听了叶漓的话,一出议事厅就返回云鹤所在的山峰了。任未不常回山,所以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其他长老那里练习。周围恢复安静,在叶漓准备返回自己山峰的时候,罗湫将他叫住了。 ”师兄。“ “罗湫?” 叶漓转头。 罗湫站在叶漓身前一米的位置,看着叶漓欲言又止,眼中情绪复杂,似有千言万语。 看着他如此,叶漓张了张口,又闭上。 两人就这样站在黄昏的日光下,身下的影子渐渐拉长。 良久,叶漓才开口:“罗湫,你想当掌门吗?” 罗湫顿时慌了,忙道:“大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漓绽开笑颜,洒脱的拉着他坐到一旁的石柱下,面朝夕阳。 “没关系,不必慌张。在我心中,你的确就是最佳的人选。而且,当初你即使已然离去,仅剩一丝魂魄的躯体在位期间,也没有让我失望。你真的有在很好的当这个掌门,真的有在履行我的承诺,为青御延长了三百年的命途。所以这一次,我才会问你想不想当。” 罗湫此刻,整个人是有些思想迟缓的。他一边开口,一边摇了摇头,说:“大师兄,你明明知道我现在想问的问题。旁人看不出来,我们几个师兄弟还看不出来吗?师父先前那些故意偏向你的举动,对上如今离去之前所说的话。当年我们还曾嫉妒过你,为何得到了师父这样的偏爱,甚至超过了他往昔的旧友。但到如今,想起当年种种,又觉荒诞。” 叶漓拍了一下罗湫的脑袋,说:“他是我们的师父,亦是这青御的掌门。一派掌门或许不用很厉害,很精明,甚至不用打扮得花枝招展。但一定得是通情理的,得是有血有肉,能思虑多方危险的存在。而这些东西,从小在我身边的师父明白,我并没有。” 叶漓一直是一个冷血的存在。 当初幼年时期,任未第一次带着年仅八岁的叶漓下山,遇到了一群正在遭受被人殴打的苦命人。那些人打得很重,甚至不放过其中和叶漓差不多年岁的孩童。将他们一起拉出来,绑在木桩上,用鞭子一遍遍的抽打他们细小的脖颈。直到那些含有倒刺的编绳将他们的脖子抽断,扯开血肉,露出白骨,脑袋掉到了地面,鲜血染红了一地。 或是有变态嗜好的,将人的肚子里面的肠子内脏尽数扯出来,集中到一堆,让他们自己去吃。或者一起塞进一个人的肚子里面,直到肚子肿胀到严重程度,表层的皮肉绽开。那个人再没有了动静,他们才会落下一句不禁折腾,然后继续折磨下一个。 叶漓当时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兴奋,更没有因为眼前情形血腥的害怕或哭闹。他静静的看着那边,一声不吭,面无表情。 八岁,对于世界的认知已经有了一个很明白的地步。 事后的任未询问叶漓,叶漓当时坐在桌子上晃着脚丫,他歪头看着任未。 “师父,旁边站了很多人在看着他们笑,我们站在旁边虽然没有笑,但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 任未当时愣住了。 他对一个八岁的孩子说:“你和我简直太像。” 但那时的叶漓并不明白,因为他们长得并不像。 第132章 你过来,我给你一巴掌 直到现在叶漓也觉得,他们的确不像。 任未的性格是后天被迫形成的,叶漓的冷漠其实算不上冷漠,属于无情无感的那一类。 “不是的,大师兄。” 罗湫看着叶漓这样贬低自己,开口为其辩解:“若大师兄当真冷血无情,就不会与我们相处,更不会在我们身受危险时出手相助。师父的想法我并不知情,但我不论以往还是如今,大师兄绝非冷血无情之人!” 叶漓看他这副样子,脸上的笑意变淡了许多。 你看,这就是任未努力的成果。 不用叶漓再开口说些什么,这些师弟都会敬仰他这个大师兄。然后两方的情绪愈加深厚,叶漓也会一直帮助青御存在。 可惜,叶漓明白这个事实,亦狠不下心去破坏眼前的现状。 所以师父成功了。 叶漓常觉好玩,就是因为看见这些明明能力,现状,资源都有限。性格,行为还总是劣迹斑斑的人类。却总是能超乎想象的做出一些事情,让叶漓他们这些神明亦不得不佩服。 告别罗湫之后,叶漓并没有着急返回沐阳,而是去了金玉峰的后山。 后山的金尾竹林依旧壮观,整片看过去,翠绿的竹叶占上风,然后就是那些星星点点般的金色尾线。那些金色的纹路,似是山风穿过,在这片土地留下的一抹亮眼的痕迹。 山下的茅草屋,亦是和上一次来到这里没有任何区别。屋前的的地上,桌子上,大抵是无人清扫的缘故,竹叶多得都要看不清地面。 叶漓缓步走到了那面破旧的桌子边,一点点扫去桌子上的竹叶,然后坐在门口。 他独自坐在门前,眼前,是一片连绵,占据了半个山峰的竹林。 山涧清爽的风,带着清香味道的风缓缓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温柔的抚摸。在短暂的陷入沉迷时,又毫不留恋的选择离去,去往更为遥远的地方。 这一幕,在当初跟严枫安去隐居的几十年后,独自返回青御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候,他也是坐在这里,看着这满山的竹林,就是这样的发呆。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人类的情绪有用吗?好像只会带来如现在一般,浪费时间的举动,且这种情绪的恢复时间漫长。 他时常这样想。 方垣说他以前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才导致被夺取了记忆,修改了神躯的一部分构造。 他以前也是感情很重的人吗?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他当初究竟犯了什么错,错到为什么连记忆与身体都要修改加抹除。 叶漓想要恢复以前的记忆。 叶漓想要这个世界的核心,然后吞下去,说不定会发生奇迹。 这个念想的起源,是听到了关于方垣的一件事情。 方垣是人类,他是一个自主世界的人格觉醒。不知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吞噬了整个世界的力量,使自己成为一个半人不人,半神不神的存在。但仅仅如此并不能前往神界,他就一连续的,吞噬了不知多少个世界。 他们说,当时有不止一位管理者收到命令,前去去抹杀这个人类。但每次都被这个疯子反杀,并将管理者体内的神力吸食殆尽,扔入罪界。他的方法,是直接靠吸取那些创世神世界的力量,硬生生破开混沌,以人类之躯到达了神界。 这也是叶漓叫他疯子的来源之一。 这些天方夜谭,仅仅听起来都觉得荒谬的事情,叶漓不知真假。但方垣的确是人类,且他一个人类,的确比近乎所有的神都要强。 叶漓知晓这件事时,就有了一个想法,或许自己的往日记忆也能因此返回神躯内。 但核心的消失,世界会瞬间崩塌。 叶漓陷入了迷茫。 天色渐深,叶漓才回到沐阳峰。 但当踏院门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云鹤呢?” 叶漓越过他,径直坐到树下的石椅上。 严枫安也格外自然的撩开下摆,坐到他对面的石椅上。又极为熟练的给他倒了一杯茶,摆好了整桌的干果点心。 这一幕,像是两人还没有展开秘密,还在兢兢业业的扮演着各自的深情角色。 茶水推到叶漓面前,热腾腾的雾气扑在叶漓的脸上,泛起一阵热浪。 “自然是按照你的意思,人已经完好无损的回到沧月峰了。”严枫安喝下一口热茶,不咸不淡的开口。 “水泽要持续多久?” “三天。” 叶漓抿了抿唇,眼睛瞟过桌子上的东西,冷不丁开口:“我要吃酸萝卜。” 严枫安放茶杯的手一怔,随后说:“最近没回山林里面,没有了。” 叶漓看向他,说:“我要吃芫灵果。” 严枫安:“上次吃完了。” 叶漓无理取闹:“你要么现在选择一个去拿给我,要么我们打一架。” 严枫安起身,叹了一口气说:“我去拿。” 等他走了之后,叶漓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结果烫得面部扭曲。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严枫安要烫死他吗! 这么烫也倒给他! 但此时的叶漓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泡茶本身就是要热水,而且要慢慢的品。自己刚才那一股脑的往喉咙里灌,天大的冤枉,不烫他烫谁? 叶漓妥协般,重重的放下茶杯,长长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严枫安没过一会儿就将两样东西都拿来了,放在桌子上。叶漓看他坐下来,原本想明白了一点的心又变得扭捏,直言说:“我这里可没有晚饭,你坐下来干什么。” “有厨房。” “我不做。” 严枫安神情自若,完全没有被叶漓为难的感觉,淡淡道:“我来做。” 叶漓咬咬牙,又说:“我要吃番茄炒蛋。” 叶漓想把严枫安劝退,他现在只想自己在这里好好发会呆。 他提出的这个要求,也是随着严枫安的顺从而越来越过分。毕竟番茄是扶苓那个世界的产物,这个世界并没有。有的只有模样相似,味道却大相径庭的灵果。 如果这次他还同意,叶漓就直接跟他打起来。 终于,严枫安放下茶杯,定定的看着叶漓,说:“叶漓,你是怨恨任未的身死吗?那我将他复活。或者是不喜欢这周围人,沈雾年,我可以换一批,将沈雾年从这个世界抹除。” 叶漓直接说:“木衍,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 严枫安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叶漓。那张俊美的面容粲然一笑,随后侧过了身,一字一句道:“你又舍不得动手,那不如一起待在这里。我看你和那些师弟们还相处得很不错,都勾肩搭背的。” “……你过来,我给你一巴掌。”叶漓有些忍无可忍。 永远不就当下的问题回答,永远都没有正面回答叶漓的问题。 叶漓不想再和这智障交流,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了严枫安没有起伏的声音。沉稳的声线回荡在这片安静的山峰里,回荡在叶漓的耳边。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你的,山川河流,海岸城郊,你想如何变化都可以。但至少现在,你不能离开,我亦不能让你离开。” “将你困于人身,是方垣的主意。让你留在我身边,是我的私心。” 私个屁,叶漓不接受pua。 他一直都知道这俩畜生合起伙来诈他。 叶漓见身后没动静了,本以为严枫安已经离开了,毕竟他常干这种留话就消失的戏码。但没想到一转身,严枫安就双手抱胸,依靠在树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叶漓当时整个人都炸了,冲上去揪着他的头发就是一顿打。 天杀的! 他打不过那个疯子,还打不过严枫安吗?! 这人是在神界被什么人洗脑了吗?怎么脑子里面尽想些囚禁之类的戏码! 到最后,打得手疼的叶漓还是任由严枫安留在这里,自己吃完饭就躺床上去了。 头天一大早,正准备睡个懒觉,结果就被哐哐哐的敲门声吵醒了。 叶漓这十几天到处溜达,包括一开始去芫月那里,当天晚上也是查鬼去了。十几天下来,根本就没睡过觉。以前是神躯,不累不困,但他现在是人啊!就算修仙了,比别人牛逼一点了,他不也还是个人吗! 淦! 他娘的,究竟是谁! 叶漓猛的睁眼,准备起身去大骂一顿,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了严枫安。 他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侧身躺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叶漓。深色的瞳孔里暗波流转,似有别样情绪包含在其中。两人几乎一指远的距离,瞳孔内里倒映着叶漓有些懵逼的脸,清晰可见。 ? 我敲?! 这下不起来不行了。 但放在腰间的手臂强劲有力,死死压着他的腰部,根本使不上力气。 叶漓头偏向窗外,这才发现门外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转而代替的,是叶漓有些慌乱的呼吸声。 “我将声音屏蔽了,你继续睡吧。” 严枫安的声音从脑后传了过来。 叶漓转过头,严枫安依旧保持那个姿势,手撑在一侧,像是不会厌倦的看着他。 “外面是谁?” “祁深,云鹤。” 闻言,叶漓直接不带丝毫犹豫的起身。因为腰部力道愈发的紧,他就干脆把旁边的严枫安也一并抱了起来。 严枫安看着他抱着自己的双臂,然后两人以这种奇怪的姿势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微挑高眉毛,语气中夹带着些许的愉悦感。 “他们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着什么急?” “皇上不急太监急,行了吧?大爷?” 叶漓挣开他的手臂,转身下床拿衣服穿。 打开门,发现祁深两人因为叶漓长时间不开门,以为还没起床,就打算离开。叶漓看着两人的背影,见他们都走出院子了,忙道:“祁深,云鹤,你们怎么来了?” 两人听到声音欣喜的转头,结果眼中看见的就是长发凌乱,中衣开到腹部,外衫堪堪搭在双臂上的叶漓。 他们头一回见到这副模样的叶漓,以往不论什么时候,叶漓都是穿着妥当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就算早晨着急忙慌,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 “大师兄,你……” 祁深想说不用这么着急,穿着好了再出来也是可以的。但这句话终究没说出口,因为在他开口的下一秒,叶漓的身后,房间里面就出现了一位同样凌乱款式的男人。 男人比叶漓高出一个头,长发如墨般披散在肩头。仅仅露出到胸口的部位,也能看出这男人的身材匀称,线条分明,是一等一的好。 他缓步走到叶漓身后,两眼低垂,脑袋微微往前伸了伸,看着叶漓前面露出的地方。祁深也不知道在他的视角,看见了什么东西。却在下一秒,他站直身子,极为细心的把叶漓的中衣拉好,两边交领叠在锁骨的上方。然后将叶漓搭在两肩上的外衫一股脑拉了上来,还摆正了位置。 祁深:? 云鹤:? 他们来之前细心斟酌的话语,在此刻,脑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漓脑袋微偏,抬头,对上严枫安低垂的眼睛,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去床上躺着,我要和他们谈话。” “行。” 这句话叶漓自觉说得没问题,但眼前的景象,对话的内容,对于没有之前记忆的祁深两人,更为震惊。 严枫安将叶漓的衣服细心的拉好,就转身去床上。靠在床头,指尖微动,他的面前就出现一块方方正正,透明的显示板。 叶漓回过头,直接出门将门关上,对两人示意了一下树下的石椅桌子。 “大师兄……你……他……你们……” 云鹤惊讶得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祁深想直接坐到叶漓旁边,细细问一问,但当他这个念想刚一冒出头,就感觉周围有人在盯着自己。 “……大师兄,之前在晋洲怎么没发现……”祁深见状就干脆坐在自己的凳子上,眼巴巴的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叶漓,说:“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啊?大师兄你和他怎么认识?明明之前还没见过,怎么现在就……” “………” 叶漓双眼麻木的看着院子外的栅栏,吃着昨天留在这里的各色干果点心,一口一口的嚼着酸萝卜。他听着祁深和云鹤这一大堆说出来,但却并不完整的话,恨不得此刻嘴里嚼碎的是里面床上那个。 “大师兄,我们并不排斥这一类情爱,但大师兄的话,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祁深见叶漓眼下这副,似乎精疲力尽,双眼无声的模样。再加上他们来的时候,怎么叫都出不来,等出来了,看见的却是那样一副模样的叶漓。 祁深也不知在脑子里面脑补了什么,他低咳两声,有些忍俊不禁。看了看周围,脑袋有些鬼鬼祟祟的往前伸,一只手侧放在嘴边,俏咪咪的对叶漓说。 “其实这种事,很正常。大师兄若有需要,我那里也有一些民间来的话本……” 叶漓脑子瞬间清醒:“……?!” 这小子!? 祁深这一段话没说完,因为云鹤耳朵尖,听到了。立马站起身,揪起来他的耳朵,愤怒道:“你原也看那些东西!?” 祁深想护住自己宝贵的耳朵,双手捧着云鹤的手掌,一 遍遍的哀求:“师妹师妹师妹师妹……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不是!那不是!那是……嘶——别人给我的!不是我收藏的!!!” 第133章 山云野鹤 “行了行了。” 叶漓觉得自己再不解释,事情只会越来越复杂。 于是他接下来的时间,脸不红心不跳,极为细心编撰了严枫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然后为了让这个说法更为可信,又添油加醋一般,给严枫安编了一个世外高人的经历。毕竟这也是为预防日后严枫安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他们若是云游途中,可能还得提一嘴明明不存在的叶漓。到时候他也不用再解释一遍,留给他们自由想象的空间就行了。 但很可惜,听了快一炷香的两人在叶漓说完之后,对视一眼,不知在私底下说了什么。当转过头来的时候,两人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看着这副模样的两人,叶漓无奈扶额。他搁这儿口水都讲干了,结果到头来这两人压根没信。 “对了,你们来找我是什么事情?” 不过叶漓选择了装傻,一副见他们已经信服的模样。然后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扯到正轨。 祁深听得到叶漓说出这句话,才像是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猛的一拍脑袋。 这动静,叶漓端起茶杯的手抖了抖。怕他这一动作,把他那为数不多的智商给拍没了。但他下一秒就乐呵呵的牵着云鹤的手,冲着叶漓,眼中满是兴奋与激动。 “大师兄,我们决定离开青御了。” 叶漓一顿,抬眼看着面前,看着面迎晨曦日光的两人。在晨曦的照射下,两人笑得是那样的幸福。那如点缀在两颊上的绚烂色彩,两人此时并排坐在那里,像是时间蓦然定格在此刻了一般。 看着这样的笑容,叶漓放下茶杯,也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 “什么时候?” “我们已经与长老们说过了,他们说要问你的意愿。所以我们两个现在过来,想问问大师兄。” 祁深表情很郑重,而叶漓鲜少与他这样交流。他们往日的交流,多数以两人拌嘴互怼而出现。 “师父给你留的最后一句话,长老们也跟我说了。我们都无心掌门之位,也清醒的认知自己的能力,德不配位。待师父的尸身安葬好之后,我们就离开青御。” 叶漓怔愣了一会儿,见他们的态度这样坚决,也不好再劝说什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他轻声笑了一声,缓缓开口,道:“好。我尊重你们的意愿。不过,若哪天想回青御了,这里也永远有你们的位置存在。” 云鹤在一侧,良久才开口道:“大师兄,你要一直留在这里吗?不若待掌门之位选定,就与我们一道云游如何?” 叶漓闻言忙摆手,说:“云游那种事,我没那个心思,也懒得做。再者,你们两口子云游,仗剑江湖,带我一个算怎么回事?” 祁深点头,也对云鹤说:“大师兄自然不会跟我们一起,你看,他现在亦有归属,自然是跟其人去。” 叶漓笑得有些无可奈何,说:“怎么又聊到这个话题了。” 云鹤歪头:“大师兄心有所属是好事,怎么样子这样忧愁呢?” “大师兄,你且跟我们说说呗。刚才那些话太假了,落竹要是在这里,她都估计不愿意相信。” 祁深显然忘了刚才云鹤的那一顿揪耳朵,眼下又往叶漓的位置坐了一个过来。两手搭在石桌上,满脸充满探知欲的表情,都在显示着他对里面那个男人有多好奇。 叶漓假装没听见祁深前面的那一段话,装傻充愣的,似突然想起什么,问:“对了,落竹怎么样了?昨日见她哭得那样伤心,今日都没有来我这里了。” 祁深愤愤道:“大师兄,你莫要转移话题。” 叶漓似乎真的关心落竹一般,表情变得正经,道:“说真的,落竹怎么样了?” 云鹤天真,比祁深这副样子好骗许多。她正了正神色,想想说:“落竹昨日太过伤心,今日睡得晚了些,还未起床。” “原是如此。” “那……” 祁深两眼冒光,正准备继续开口说些什么。然而面前的叶漓面不改色,转而又道:“水泽的事情,非同小可。眼下那样的盛状可能得维持三天或三天以上,届时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并不清楚。不过青御毕竟临近水泽,该管的还是得管,总不能等遭人唾骂之时再去补救。” “大师兄你是不是该说说当下的这件事了?”祁深眼神变得幽怨。 云鹤脸色变得不太好,偏过头,手在桌子下面拧了他一把。祁深的表情顿时变得扭曲,挣扎,痛苦。 “疼疼疼疼……” “唉。” 谈到水泽,想起当时的境遇,他们就没有继续再往下探究的心了。云鹤长叹一口气,携捂着手臂的祁深站了起来,对叶漓道:“大师兄,你且相信你的选择。水泽一事,师父丧生其中,我亦险些死于那些妖物嘴下。亦正亦邪,是非对错,大师兄,我们永远都相信你。” 叶漓也一并站了起来,他说:“放心吧,水泽的状况不会维持多久的。而且我保证,在你们离开之前,会看见它的变化的。” 毕竟这法阵很吃操作阵法人的力量,沈雾年这些年来光顾着做人偶了,力量分散得哪里都是。纵然他先前的确很不一般,凭借一己之力成功飞升。但现在的他,力量消散,连成为对手都不值得。 临走前,两人似乎想起来什么,对视一眼,随后又开口:“对了,大师兄先前说是有朋友救了云鹤的命。那位朋友……莫不是里面那位?” 叶漓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的确是严枫安的功劳,便直接点了点头。 但他没想到,他无声的点头,面无表情的姿态。再加上刚刚怎么都忘不了的,两人在门口的互动。所以眼下这一幕落到了单纯的云鹤眼中,俨然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下一秒,云鹤快步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都带着惊恐。 “大师兄!如若是为了我,而让你委身于人,我宁愿不要这条命!” 连她身后的祁深再次看向叶漓的眼中,都带着感激与难过。 “……啊?” 叶漓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云鹤面前抓住他手臂的云鹤唰的就哭了,抽泣着,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 “大师兄!我……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的!如若他待你不好,打骂于你……我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要将你恢复自由之身!!!” 然后两人又激动得拉着叶漓说了许多话,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叶漓站在树下,任风将自己吹得凌乱。 ??? 这都啥! “唉……” 严枫安从屋里走出来,闲庭信步的坐到石凳上。 叶漓转过头,说:“你刚才在房间里捣鼓啥呢?” “刚才联系扶苓,她说我们可以过几天去她世界看看姜莹。” “姜莹?” 叶漓坐了下来,想了想,说:“沈雾年喜欢的那个人吧?不是说返回扶苓世界,抹除记忆了吗?我们过去有什么用?总不能让她过来劝一劝沈雾年吧?” 严枫安不动声色。 叶漓立马道:“我可提前告诉你,这方法违规,且不切实际。当下的确可以保留沈雾年,理也好,不理也好,把他当个乐子看就行了。但你要让姜莹过来这个世界,我的原则不允许。你一个创世神犯这种错误,跟律者自己撕碎律书有什么区别?” 严枫安看了眼叶漓身上穿的衣服,刚才他着急出来,就披了件极薄的透明外衫。沐阳峰的气候和人间同季,虽然还未下雪,但山峰周围的动物都开始冬眠了。 于是,在叶漓坐下来的时候,他起身进去给叶漓拿了一件狐裘,披在他身上。 叶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啧啧称奇:“都坦白了,还这么贴心,看来我当初叫的那一声爹真值。” 严枫安不理他说的话,直接坐在他旁边,为他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带回来做什么,本来就是扶苓玩心大。那段时间两个世界之间有了裂缝,扶苓让姜莹过来,美其名曰穿越异世界。而且一个月前,她就已经恢复了当初的所有记忆。” “她恢复记忆了?” 叶漓神情不由得严肃了起来,想了想,说:“这件事当时是谁负责的?怎么还带恢复记忆这种狗血流程?” “跟由谁负责没关系,是扶苓将人记忆恢复了。” ? 叶漓满脸的疑惑,道:“扶苓想做什么?是几次去神界,看那些管理者太闲了,所以想给他们增加点工作?” 面对叶漓的疑惑,严枫安说:“不过就算恢复记忆,姜莹现在依旧在过自己的日子,没有任何变化。” 叶漓愣了一下,说:“……啥意思?” “姜莹对沈雾年没有感情。” 这消息……牛! 早在知晓了沈雾年这个事情的时候,他就直接脑补出了一部爱而不得,有情人被强行分离的场景。结果到头来,虐恋剧的另一位主角压根就没反应啊。 叶漓咂吧着嘴巴,看向严枫安,道:“那为什么现在不能去?” 严枫安开口:“因为扶苓还在度假。” 叶漓:“?” 他听到了什么? 度假? 假? 是他想的那种吗? ??? 叶漓一个兢兢业业干了千把万年的存在,感情到头来是头驴。不对,驴至少还能不干,他可是连自我时间都没有!甚至在位期间,连放假这件事都没有听过! 好好好…… 就叶漓一个人受伤的世界出现了! 然后气愤的叶漓直接将严枫安赶出沐阳峰了。 此时还是早晨,太阳从西边缓慢的上升,以自身的光芒为这片陆地带来光明与转换的生机。 西北方,那高悬在天空的阵法依旧在转动。金色的光芒照得那片的天空,云彩,都是金光的模样。只是当下他离那边太远了,这样细微的动静已经很难看清楚了。 叶漓定定的站在院中,任其寒风将自己的碎发,衣摆吹得凌乱,不规则。 他看着那边,又想起一件事。 沈雾年的确不能死。 长时间以人躯制造人偶,他的灵魂已经分散到各个门派了。在他这么多年的时间下来,那些傀儡之中甚至有人皇。如果他死亡,万千的傀儡会变为真正的尸体。届时,要一一修补起来,找到其身的魂魄,还要更正原身带来的因果关系。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而且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做完的事情。 简单来说,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人型主机了。 叶漓揉了揉眉心。 这样一来,就是长久战了。 偏偏他最讨厌这种又墨迹,又没有什么显着性效果的行动。 于是当天晚上,叶漓就离开了青御,赶往了水泽。 水泽现在情况有些乱糟糟,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中心位置的阵法太过强势,导致这里原先的法阵陷入紊乱。维持了近千年的灵脉被破坏,地下数不清的冤魂被放了出来,在天空中横冲直撞想要逃离此处。 叶漓的脚步一踏入这里,就能感觉这片陆地上的灵气妖气肆虐。水泽混乱的现状,已经不是能修补的关系了。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还掺杂着人类的魂魄被强力撕裂导致哭喊的声音。 叶漓想,那些哭喊声,大概率是沈雾年带进来的。 水泽外围的丛林里面,那些妖类已经受不了,不由自主的往外逃。但不知为何,整个水泽的外围被设下了禁锢的阵法。人能自由出行,但当妖类,鬼类想要出去,就会被弹回去,或者直接就原地消失无踪。 这里面的妖物实力,都是外界大妖的存在。它们在这片地方饿得太久了,眼下一旦全部逃出去,必将陷入混乱。 但这么有道德性的行为,一看就不是沈雾年的手笔。 叶漓没有管那些拥挤在阵法边缘的妖物,而是直接去了中心的那棵大树。 经过一天一夜的摧残,如今的大树已经不似他一开始看见这树时的模样了。大部分的枝叶,都被中心地带的飓风刮得漫天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干留在原地,却也因为风劲太过强力,已然断裂一节的树枝仍在不停的晃动,眼看马上就要断裂了一般。 如他所预料的,沈雾年还有李柏都在这里。 他们站在大树边,沈雾年正在以大树为中心,源源不断的输入灵气,从而让阵法能快点完成。 他们对于叶漓的到来有些惊讶,但沈雾年很快就恢复了往日那温和的模样。即使他现在两只手都在极力展开着自己的阵法,似乎完全不担心叶漓给他一击。 “叶公子怎么来了?” 沈雾年笑得两眼弯弯的。 叶漓两手空空的站在水边,顺着沈雾年的手臂一路看向头顶那金纹愈发完善的阵法。 然后他低下头,看向了站在沈雾年身边,抱着那粗糙的铁剑,倚靠在树上的李柏。 李柏除了刚才他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叶漓,眼下即使叶漓直勾勾的看着他,李柏都没有转过头。他的眼神,一直在沈雾年身上。准确来说,是在沈雾年放在树干,不停输送灵气的双手上。 严枫安在走之前给他留了一段话。 “你以为沈雾年身边都是忠心耿耿的太监吗?他那傀儡伎俩,利弊关系,弊端可多的很。毕竟这是方垣在罪界研究出来的玩法,两方利用,傀儡才会变得好玩。” 第134章 间接性的错误 叶漓看着沈雾年这没有任何防备的模样,不由得替这人感到悲哀。 不过那俩,真的是厉害,还真把这人当乐子看待了。 叶漓没有任何要上前的意思,站在原地对沈雾年说:“沈掌门在此就不怕万人唾骂吗?我年纪小,嘴巴很是不严谨,已将这件事禀报给各门各派了。” 沈雾年闻言低低的笑着,随后道:“没事,他们活不到来指责我的那一天。” 这意思,是指这东西快成了? 叶漓眯着眼,看头顶那愈发完善的阵法。看这金光蔓延的速度,可能还有半天就要完活了。 他压根没想过在这里久留,这次过来,就是要看看沈雾年心心念念的这个东西,威胁性有多高。不过眼下,叶漓觉得他肯定不会死,毕竟李柏还希望他快点运行这阵法呢。 “叶兄弟是要如北域一样,前来妨碍我的吗?” 见叶漓不搭话,沈雾年又开口说了一句。脸上的表情虽是笑着,眼底却透出一股暗藏的杀意。 言罢,他转头看向李柏。后者在他准备转过来的时候,就将视线偏移到了别处。随后站直了身子,看向叶漓,抱着铁剑的双手也垂直了下来。 “这是要除了我?” 叶漓挑眉看着走近自己的李柏,嗤笑一声。 “沈掌门似乎记性不大好,这位可出自我青御门下。他的一招一式,剑法口诀,我还不曾了解吗?” “呵呵呵……叶兄弟这话说得倒没错。” 沈雾年笑出了声,道:“他应该跟你们说过他幼年时期的事情,本无仙缘的他,在得到了一位老者的药之后,就有了灵根,且修炼也没有问题。而且在通过青御门派试炼时,不也没被发现吗?” “知道,我当初觉得那老者应是白川。不过现如今,想起白川亦受你驱使,所以那药是何物?” 又开始讲故事的套路,叶漓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询问。他倒要看看这厮这次,还准备怎么弄他。 沈雾灵年一副憋着大招的模样,表情激动得有些猥琐,至少在叶漓眼中是这样的。 沈雾年他不再看向叶漓,而是专注着自己手上的事情。在叶漓看不见的角落,他面朝树干,眼眸低垂,似是回忆起了从前在少年时期的种种。眼中的狠厉柔和了几分,嘴里低低了开口。 “凡人常说洗髓换命,仙人自有妙计,示有神丹妙药。可灵根,骨髓,是人一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时,就已然注定了往后的命运。那种东西,乃是天定。仙缘这条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那些话语亦不过是他们催死挣扎之际,编撰出来哄骗自己开心的伎俩罢了……” “打住。” 叶漓看他有一副要大开嗓子说书的架势,连忙制止:“沈掌门可直接说重点。” “……” 不过沈雾年虽然在自己的阵法上面激进了一些,但日常还是很好相处的。至少现在面对叶漓的突然打断,他也没有表现得多生气。 他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顿了顿,犹豫间应该是在斟酌自己的说辞。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原本应该一大堆的话,结合到了几句话能说完的程度。 “神明大人与我说了李柏身体内的封印,于是我将他原本体内的灵根废弃,将暗藏于身体深处的力量抽出来了一些。当时给他喝的那种药,可以直接针对这种尴尬的身体状况,让他在无声无息中进行转换灵根……” “体内封存的力量代替力量?”叶漓接下了他准备说出来的下一句话。 沈雾年背对着叶漓,点了点头,然后又道:“很荒谬,而且离谱的方法对不对?但你看现在的李柏,他已经能灵活运用体内渗透出来的力量了。” “……这些东西,严枫安跟你说的?” 叶漓表情一滞,心里对正蜗居在他沐阳峰的某个人,开启了国际友好问候。过了一会儿,似是缓过神来,对他疑惑的询问:“那他身体里面的封印,其实早在幼年时期就已经被你解开……之间还是严枫安协助的?” “是,也不是。毕竟他设下的封印我怎可能会解除,只是抽取力量。而且他体内的力量很强大,抽取着一点点,已经够他作为一个正常修炼历程所需要的了。” “嚯。” 叶漓就说呢。 当初他明明记得,云鹤委托严枫安设下的封印,是在任何时候都要第一时间保护祁深的决策。 简单来说,李柏是宋锦的力量储存器。宋锦不死,李柏就不会死。但宋锦死,李柏体内宋锦的力量就会主动解除封印,将其全部深入宋锦的体内。从而保证,那时候已经魂出肉体的宋锦的安全。 这种做法看起来对孩子太过残忍,但对宋锦却有实际性的帮助。而且这份力量的来源,是当时已经预料到后事的云鹤去求了严枫安,将他们父子的生命绑定在一起。 但在北域最后一天时,宋锦受伤,当时李柏直接上前触碰,结果宋锦就死了。 因为谁也没想到,祁深死亡,魂体流荡世间,不知为何有了化为实体的能力。而他一死亡,原身的力量会直接封入,当时仅仅是婴儿状态的李柏身体里面。原本应该没有交集的这两人,到最后,却因为李柏小时候的一点误差,导致云鹤的误判。 叶漓想事情的时候,也一直在注意在场第三个人的情绪。 看着站在任未身边,浑身气质,周遭气氛越来越不对劲的李柏。叶漓知道他从那些只言片语,结合当时的真相,已经想到了叶漓正想着的那一层。 宋锦是间接性因他而死。 亲情,友情,爱情,这三者原本毫无关联的情感,相互结合到一起是怎样的纠结,悔恨的画面呢? 怕就是李柏现在的状态了。 他看起来状态不大好,不知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还是想起了沈雾年这些年来的洗脑教育。总而言之,他脸往下垂着,看不清表情。但手上的动作,已经将那把铁剑背于身后,手上拿着的,换上了自己的佩剑。 “铮——” 剑拔出剑鞘的声音,于这个满是风声的地方很是清晰。 沈雾年余光瞥见李柏拔出剑,还以为李柏要听命他的对叶漓动手,笑得开怀。毕竟李柏的一身能力,的确大多数都是在青御学会的。他同意叶漓先前的说法,眼下也的确沈雾年在笑这小子不自量力。但他一心在自己的阵法上,根本没注意这剑指向的人。 叶漓看着他的动静,微不可察的唤出一阵低语。唇瓣微动,随着不可听闻的声音从口中出来,涌现出灵气。顿时,他的脚下出现了一个很小的转移法术,正准备回转。 前面那两人一个专心干活,一个专心干在干活的人,自然注意不到叶漓这边的状况。 要打架,他这个爱好和平的人得离开了。 但在离开前的刹那间,他看见沈雾年和李柏中间出现了一位身穿红色衣裙的女子。女子的样子算不上出彩,眼中却有一股狠劲与漠然,那是经年累月的杀戮换来的。 她出现的时候是侧对着叶漓,冷眼面对着李柏,她手中的长剑举起,亦对着李柏。 叶漓愣了一下。 这是……林雀。 她应该是一直都在周围,只是未曾出来。刚才叶漓这一番挑拨离间,李柏有了杀沈雾年的心,所以林雀才会下来。 看她这架势,剑指李柏的态度,她怕是沈雾年那边的人。 张逸曾表示徐掌门在临出发以前,于他们两个嘱托的事情,在大致方向来看,是相同的。但内里包含的意思,其中的细节却千差万别。不过惋惜的是,即使被白川那样虐待的张逸,还依旧在维护着林雀,并不知晓这一内幕。在雨雾林外围,救回的林雀应该也是假装失忆,还将他骗了个好歹。 所以现在想来,徐掌门将两人遣去北域,也是发现了林雀的身份吧? 紧接着,叶漓想起当初他从沐阳峰醒过来,准备去找师父的路上,有弟子曾经说过…… “……倒是半年以前,掌门曾回过山门,是邀请了一位天玄的女长老来门中谈话。但不过半炷香,人就离开了……” 天玄的几位长老,不论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叶漓记得天玄貌似没有女长老。若真是想的那样的话,要么,这个时间段的林雀已然是长老,要么,就是她原本就是天玄的人。但不论哪种原因,都预示着眼下的情景。 回到沐阳峰的时候,严枫安正左手拿着个小篮子,右手扛着把锄头。一个人猫着腰从房子一侧的小房子里面出来,衣摆部位的的边缘都被泥土染得深色。看模样,已经进出来回好几趟,应该都是在耕地里染上的。 但严枫安拿这些东西,每一次落入叶漓眼中都觉得违和。 面容冷峻的美人着一身玄色长袍,一头青丝披于肩头,手里拿着这些东西仿若是上佳的仙器圣物一般。 叶漓走上前,发现在门口的位置被锄开了一片空地,应该是正准备种些什么。他想起当初从山间小屋回到这里的时候,叶漓就和严枫安说想要种土豆。后来几人去北域,近半个月,也没再有机会回去看看。 “回来了?” 叶漓没有进门,而是直接在他耕出的田地旁边蹲下来。也不管自己身上的白衣染了泥渍,弯下腰,用手扒拉着地上那仅仅冒出一个尖尖的嫩芽儿。 “你刚种,就等不及催动法术让它长出芽了。现在看不出什么,等长大它就不甜不糯了。” 严枫安拿着东西在叶漓旁边站定,给他递了一个小板凳。叶漓偏过头瞟了眼,摆摆手。 “水泽那边什么情况?” 见叶漓不要板凳,严枫安就放在他旁边,自己拿着小锄头往田里去了。叶漓看了眼旁边的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要扯旧恩怨,我自然不愿费口舌牵扯进其中。” 其实单纯因为,叶漓不想和沈雾年扯那些有的没的。他总是能将事情想到最坏的打算,对人的猜测亦是如此,根本解释不通的那种。 叶漓说完,眼看站在田地里的严枫安伸出了手,要将那些刚种下去没多久的菜苗拔出来。 他见状,连忙道:“都让它长出苗了,还拔了做什么。你这正是冬天它们会长得慢,开春再长也差不多的。” 严枫安直起了身子,说:“再等到春天长,它和正常节气播种的就会有些细微的差别。” 叶漓闻言,没多大排斥反应,两手交叠在双膝的位置,看着严枫安:“无碍,我对此又没有多严重的强迫症,种都种了,就这样呗。” 严枫安点点头,并没有在这一点上多做争议。 周遭变得安静,院子外面,一块刚挖出来的田埂边。叶漓坐着,注视严枫安为土地撒上后山挖来的腐叶肥料。 此时已是午间,但冬日的太阳总是温暖的。即使日头再大,在阳光下面再久,却不会觉得焦躁。 叶漓坐在那里也不吭声,身体弯着,在地上扒拉出了一个小坑。然后头也不抬的,去够严枫安连同凳子一起放在旁边的菜种。伸手抓一大把,扔进那个小坑里面。见被填满,又拿出来了一些,却还是占了小坑的一半位置。 “额……” 叶漓看着自己身下,那几乎占满了坑洞的种子,莫名觉得自己有些浪费。于是这种想法出来的一瞬间,他又狗刨式的,把那些种子都给刨出来了。 眼前的一幕,让严枫安表情有些无奈,却又掺杂着其他的情绪。从刚开始就一直看着叶漓的那些小动作,嘴角就上扬了。他向叶漓走过去,张开他的手掌心,将他又刨出来的那些种子悉数拂去。转而拿出一块绢布,细细擦去叶漓手心的泥土。 严枫安发绳上镶嵌着一排排规律的暗纹,若是平时不仔细看,只以为这是一条普通的纯色发带。以前的叶漓也不怎么注意他发带这么容易忽视的东西,但眼下看,发现那暗纹的纹路,似是是朱槿。 朱槿,又名扶桑。 叶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头顶看,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对了,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 “什么?” “古歆是谁?” “……” 严枫安扬起了头,仰视着叶漓。 在他的视角下,叶漓背对光线,低垂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感。 严枫安表现得很镇定,他不着痕迹的低下了头,道:“是你在南疆,或是晋洲听到的名字吗?不过这名字着实起的有些不大好,像是院庭的官家小姐。” 不对。 叶漓明显感觉他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手上的动作停止了一瞬间。恢复的间隔很短,若是不注意手上的动作,很难发现。 这个名字他也不知道,已经失去很多年记忆的叶漓,即使对她有印象,也想不起来是谁。但这人,却是他在芫月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之后,脑海里面涌现出的画面所呼喊的名字。 当初在浑浑噩噩的回到客栈的时候,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的画面模糊不清,总是有很多人,很多声音,杂乱无章。这些东西一直持续到他醒过来为止,而当他醒过来,任未说,他在梦中一直在呼喊一个名字。 古歆。 不似官家小姐。 叶漓一开始觉得是任未听错了,但现在看到严枫安的反应,他觉得这个古歆可能是神界的。而且她跟自己的联系亦是存在的,只是被无形中隔断了。但他在神界的这么多年,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 第135章 那不是你 这个人会是她恢复记忆的契机吗? 叶漓眸光暗淡了几分,突然觉得自己现如今提出来这件事,可能会打草惊蛇。 若是严枫安与方垣的事情,怕就是连回忆起一星半点都不会允许。届时怕来不及回到神界,那个疯子就会闻讯而来,又一次的进行清除。因为这样的结果会有另外,另外的结局就是神主涉入其中。如果神主涉入其中,那么,他在自己神躯内设下的东西将会没有用处。 联想到这些事情,越往深处,叶漓心下觉得反感。但抬眼看着眼前人,却还是波澜不惊道:“哦,些许是我记错了。” “嗯,先去院子里坐着吧,我来就好。” 严枫安似乎对刚才叶漓问出的那一句话没什么反应,淡定的为叶漓擦好手上的泥渍。做好这件事,他便将叶漓的双手放回双膝上。 叶漓站起身,与蹲在自己面前的严枫安对视,依旧是一样的视线。 “那我先去看看落竹,她昨天太难过了,估计现在在忙着师父的安葬事宜。” “好。” 叶漓头也不回的御剑飞走了,他甚至感觉那田埂边的人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直到自己彻底消失于沐阳峰附近。 他想找到这个古歆,但他连这个世界都出不去。 所以,核心仍是现在困境下的唯一途径。这么多年,他在这个世界都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世界核心的东西。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在严枫安身上,但那几百年的相处,他依旧没有找到相关的线索。 叶漓几乎是逃似的赶到了翠华峰,这样风尘仆仆的样子,让正在竹林内哀伤的落竹也慌乱了起来。她连忙赶到了叶漓的附近,看着他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模样,倒吸一口凉气,以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大师兄,是发生了何事让你这样着急?” 叶漓缓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翠华峰。 清新的竹香融进了鼻腔内,混杂着不知何处的花草香气。充满清凉的竹林,落叶飒飒,内里还夹带着竹花的粉饰。 这样的环境让叶漓头脑清醒了一些,抬眼就看见落竹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焦急的看着他。 “师妹?” 叶漓歪头。 落竹一脸焦急,见叶漓出声了,忙道:“大师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漓才想起刚刚自己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怕是让落竹着急了。叶漓便摇了摇头,说:“没事想起师父的离去,念到了以前的时候。来的路上入迷了,故而想得多了些。” “……大师兄你也不必难过,师父曾经教导我们,生死离别,乃人之常情。” 听到叶漓谈及师父,落竹的情绪一下子就悲伤了起来。肩膀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忧伤。而叶漓这时才注意到,她眼尾哭得时间太长导致的红晕。 任未的尸首被放置在仅长老们知晓的地方,他们可以探望却不能久留。落竹肯定去过,随即回来。想必自己来之前,落竹就呆坐在这片竹林中回想过往,独自哀伤。 “只是我还未知晓你们下山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师父会落得这样的结果。而云鹤师姐,亦是被人以更为惨烈的模样送回来疗伤的。若是当真严重,你们为何不向青御求助,至少多个人,兴许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落竹说得越来越小声,眼睛也越发的红。 叶漓一到落竹哭,就不知该如何是好。见状站直了身子,应对方法就是唯一的摸脑袋,紧接着试探安抚:“……师妹,师父的遗愿就是希望大家能好好的,能一直保护青御。” “大师兄……你将那些事情告诉我好不好?” 被叶漓一安抚,落竹眼中的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了下来。那一颗颗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连续的掉在擦拭泪水的手背上。 “师妹,你先不要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叶漓真的不知道怎么哄她,只能干巴巴的说着一些从旁处看来的话语,硬套于现在。 不过眼见他的安慰没有效果,落竹有哭得更伤心的趋势。他就避开了一些要害,将那一路以来的大致经历告诉了落竹。 听完之后,最令她感到震惊的,除了任未身死于水泽的外围,还有一件事。 “大师兄,你是说,不知何人仿造了我的灵尸,给你通讯,说我即将来到晋洲城?” 落竹满眼不可置信,连掉在脸颊上,还未滚落下去的泪水都被她随意的抹去了。 “这不可能,我的灵尸是世间独一份的。”说完,落竹摇了摇头,攥紧叶漓的手臂,说:“莫说模仿,就连复制,都不可能。因为灵尸的组成大师兄你是知晓的,能让你感觉到我的气息,确定那是我的灵尸,就一定是我的灵尸。可是从你们下山之后,我便一直呆在这翠华峰,从未出去。期间,更没有什么人出现在这里,荒谬的找我借灵尸这种东西。” 她这样笃定,叶漓就愈加觉得当时的灵尸怪异。这种情绪的来源非是怀疑落竹,而是怀疑上了另外一个人。 “能复制我灵尸的人……” 落竹又呢喃,随后像是猛的想起了什么,拉紧叶漓的手臂,很是着急:“我们去禀报长老,此事非同小可。水泽一定还有未完的东西,你们现在离开,那里一定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实际上落竹说的没有错,刚从水泽回来,还没在沐阳峰将板凳坐热的叶漓,很明白这一点。 “长老们已经知晓了,关于水泽的一切事宜,以及背后推动晋洲城,南疆国的幕后主使。如今掌门逝去,这段时间便由长老们代由掌管青御。至于水泽的事情,长老们已经连夜制书信,传于几位说得上话的仙门长老。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接到信件,相信不日,就会到达青御。” 说完,叶漓看着眼前呆愣着的落竹,顿了顿,转而又开口道:“如果那时候,事情当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们这些师兄弟,就算是拼上性命,也会护住青御的。这样一来,也算是了却师父临走前嘱托于我的遗愿。毕竟这里也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玩闹的地方,自然也是家……” “大师兄……” 叶漓本想的是好好安慰一下落竹,但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下来,落竹眼眶里的泪水重新凝聚,滚落下来的速度也比方才快得多了。 “师妹……” “我信!大师兄说的,我都信!” 叶漓的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哑然,见落竹又哭起来了,现如今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下一秒,落竹却自己擦去了那似乎止不住的泪水,随后冲着叶漓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脸。笑脸对映着阳光,照射在叶漓的眼中。 真是的。 他明明看见这丫头眼眶里还是湿润的,却要在自己这个大师兄面前故作坚强。 “落竹,你是这一届最小的,日后不论发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妹。” 叶漓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微笑。 叶漓长得好看,不是尘世俗物的那种艳丽,亦不是清冷美人的傲然。只能以温和,流畅,貌美,却不失男子气概的那种美丽来形容。他是如山间自然生出的景色,是看见一眼便会牢牢记住的美景,此生难忘。 这种景色人间无存,天宫难觅,已是绝色。 落竹怔愣的看着叶漓半天,此时的阳光背对着他,柔和了他脸上的轮廓,整个人显得似是神明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落竹才堪堪移开视线,稍有尴尬的摸了摸鼻尖。然后似乎是为了找话题一般,又开始了刚才的那段话题。 “大师兄……其实针对我灵尸的事情,我刚刚突然在脑海里想起了另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落竹偏着脸,挠鼻尖转为挠侧脸。白皙的小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一双杏眼提溜乱转。 “……我发现自己能召唤灵尸的时候,师父曾与我说过一段话。说我自己创造出灵尸这种东西,且大千书籍并没有记载,可能我原本的身份就不简单。而灵尸的来源是我的魂体,除非亲近之人,或是血亲,不然很难拿到复制出独属于我的灵尸。” 叶漓闻言一愣,稍有些不明白她这段话想说些什么。想了一会儿,转而笑了笑,说:“师妹是担心自己恢复记忆,找到先前的朋友或亲人就会暴虐无道吗?不会的,落竹的本性是如此,恢复记忆亦只是多了一些往日情景,不会改变本性的。” 落竹闻言,低下了头。 叶漓笑容一僵,说:“是我错解了你的意思吗?” 落竹闷闷的开口:“大师兄,我想找到他们。青御的大家很好,特别特别好,但是……但是缺失了记忆,过往一片空白的我,很想找回那段记忆。以前的我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我不想再像现在这样。当初师父也说过,若是有一天我能找回自己的记忆,我身上的封印就能自动解除。届时,恢复过往记忆的,那才是我,不是吗?” 是啊。 那不是你。 叶漓看着看着落竹,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没有记忆的人,过往都是一片空白。 没有幼年,没有教导,没有亲人,没有陪伴。对于旁人口中的那些过往,一点或欢喜,或懊恼,或悔恨的情绪一个都没有。 那种孤寂的感觉,叶漓怎么会不明白呢。 他一直在经历啊。 叶漓站在原地很久,久到眼前的落竹都忍不住想要开口,解开眼前两人尴尬的局面。 然而就在落竹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准备开口弥补的时候,叶漓淡然的说:“我这边有一个人选,那人是我在途中遇到的。但是,我与他这中间的关系有点复杂,我不确定他是否会来看你。而且,我需要跟你说明的情况,是你们就算看见了彼此,也可能认不出对方……”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落竹闻言,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明亮了起来。她似乎没有听到后半段,也好像没工夫管后半段。以往只有空白的她现在很是开心,开心自己找到以前的一点点踪迹了。 落竹高兴的拉着叶漓的袖子,道:“真的吗?那何时我能下山和他见一面?说不定我们聊着聊着,我就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叶漓无奈的笑笑,说:“很快的,相信我。” 从翠华峰回到沐阳峰,叶漓本以为回来之后,这么长时间,院里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人物。方垣,律者,管理者,或者害怕的想神主会来到这里。 但没有。 叶漓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外面的那一小块田地已经弄好了,还在旁边种了一圈不知是什么的小菜。而严枫安恍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坐在树下的石桌上,拿着一本书看着。 落叶飘飘洒洒的落在院中,落在田埂旁,落在严枫安的肩头。它在肩头被风挑逗,飘着,晃着,没过一会儿,终究顺着衣摆飘落在地上,成了地上数不清落叶的一员。而自始至终,严枫安不曾抬起眼皮看它一眼,亦或是伸手拂去落叶。 这一幕那样的恬静,岁月静好,没有叶漓一路以来惧怕着的画面。 是的,叶漓惧怕着。 惧怕着他们中间的所有人。 “回来了?” 严枫安抬起头,如往常的多少个日夜一般,那般温柔的目光。 他为什么不通报? 叶漓不愿去想这件事。 仅仅两日,水泽结界成的那一刻,叶漓都有些不敢置信。 他转头看向自己身边专心喝茶看书的严枫安,质问他怎么会这样。然而严枫安的态度却很是淡定,随意一般都瞥向水泽的方向。看着很远处,那高悬在天空的金色阵法更加耀眼。相比较之前那要亮不亮,要淡不淡,还一直在闪烁其光的阵。眼前的这个,震撼得甚至宛如真神诞世一般壮观。 “叮。” 严枫安很快转移回了视线,温柔的看着叶漓,轻声开口说:“走吧,去看看。” 叶漓觉得他这副样子很是奇怪,而那边那个金光阵更是奇怪。 按照他往常铲除世界余孽的感觉,这种东西一般成功的同时,也带着波及世界频率的动作。而现在那东西那样大,气势这么强,甚至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御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但它的诞生,周遭,甚至离得最近的青御都没什么反应。 像是……一个唬人的装饰品。 叶漓心下疑虑更重,便直接拉着严枫安往水泽赶。 最好是装饰品,不然这地方可遭不住沈雾年这样嚯嚯。而且后期的修缮工作,清除世界之地的余孽,可是要苦了他们这些干活的人。 第136章 李柏——宋锦 世间多是苦难当头—— 好似有吃不完的苦,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难,偿不完的孽—— 明明自己从未是个罪恶滔天的犯人,明明自己很好的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但偏偏上天容不下自己,要自己苟活于世,连死亡都承载着别人的奢望—— 亲人离世—— 朋友离开—— 爱人离别—— 到头来,还是自己一个人—— 到头来,还是要选择困苦难的方式,才能获得关注,获得怜悯—— 李柏躺在地上,迎面对上天空突然下起的雨水。如淬毒的箭矢,一点点的砸在自己残缺的身躯上。它们尖锐的方向,像是和某人商量好了要来折磨他。那些个雨水像点了定位,死命死命的往他大口绽开的伤口上面砸。 很疼。 很疼。 雨水晕开了他流在四周的血液,它们稀释着血液,领着它们流向这片水域的深处。 天空,那仿佛存在了很久的金色阵法,在上方以缓慢的速度旋转着。但它自身的光亮,却给这片早已恢复黑暗运转的大地,给予金色的雨露。 李柏近乎黯淡的眸光中,不得不映射出眼前的景色。他连转头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好似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运转这具身体。眼前的,明明是很壮观的景象,落在他的眼中,瞳孔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 他不能死。 他还得再做最后一件事。 至少,这最后一次让他偿还,他不想再欠任何人什么了。 要,就拿去吧,缥缈的东西本就不属于他。 天空的阵法依旧在运行,但若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周遭的风场有些褪去的痕迹。原本在天空周围盘旋的飞鸟也渐渐散去,应该也是预料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纷纷开始往周围逃窜。 李柏明白,相比较阵法刚开始的时候,狂风席卷,肆虐着周围的动植物。眼前短暂的平静,只能预示着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 这是沈雾年的阵法快要成功的预兆。 他也要起来干活了。 但至少现在还得躺在这里,先偷偷运转体内的灵气恢复,待会的打架才有力气。 眼下,沈雾年没什么值得畏惧的,李柏已经发现了他的底牌。但棘手的是他旁边那个女人,她强得有些离谱,甚至给李柏的感觉,实力快赶上叶漓。 之前他在露出剑时,也是林雀突然闯了出来,将他打倒在地。仅仅三招,李柏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来得及。那些原本应该存在在招式中间的婉转空隙,在林雀的身上好似不存在,快得离谱。 或者应该换一个说法,是林雀已经将这些招式练习得格外熟练,甚至可以到不用思考,单纯凭下意识的出手就直接出击。而这种层度的修炼,已经完全可以媲美宗师之名了。 迫使他成为现在这样的人,如今正站在那棵大树下。之前巍峨的树木,被飓风撕刮了这长时间,原本于树顶茂密的树叶枝干悉数消失不见。这片小岛上,仅留下了一棵残破的树干,和一些还未来的及吹断的粗大分支。 林雀站在沈雾年旁边,冷冷的看着处于水岸边的李柏。 她一身红衣立于树下,长长的裙摆摇晃,形成了风的形状。一把青石长剑横在腰侧,双臂抱胸靠在树干上,那样的飒爽英姿。 “为何要留下他。”她看着沈雾年,问。 “杀生,我从不喜这件事。” 已经维持了太久阵法的灵气,原本体内力量就存剩不多的沈雾年到此时此刻,已经有些撑不住。如雨般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落在衣领上。他放在树干的双手开始止不住的虚化颤抖,他的鬓角两旁,手臂上,也渐渐出现了被反噬的迹象。 “……小莹她,从来不喜欢。” 手臂,额间青筋暴起,发丝在瞬间变白。紧接着的,连同在头顶发冠的宝石,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变得黯淡。手上输送灵气的光芒也变得时明时暗,原本用来维持灵气输送的灵石纷纷破裂。 这些征兆,他已是强弩之末。 林雀站在一旁,注视着沈雾年的状态。见此,走上前去,在他的身后为他输入自己的灵气。 “你不必如此……” “我还想干完活回去睡觉,别说了。” “谢谢……” 这些聊天的声音落入李柏的耳中,他愈发觉得好笑。 一个叛徒,一个罪人,还在这互相安慰起来了。 然而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会引来不速之客。 林柏躺在地上舒舒服服,倒没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倒是站在树干边的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看了眼天空。然后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在对视一眼之后,变得复杂。 水泽有封印,别说一般人,就算是修仙者,一时半会也进不来。但自从他们将这个阵法启动,这里原本阵法被破坏秩序,外围的结界也就相继弱化了。 沈雾年眉头紧蹙,看着远处天空被惊起的飞鸟。 “有人来了。” “林雀,你去防住他们。” “可是……” 林雀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眼在水边躺着一动不动,连雨水落在瞳孔里都没有反应的李柏。 沈雾年看出她心中所想,忙道:“无碍,他已躺在这里两天。就算有功夫恢复力量,想要寻仇,也起不来。或者你若实在不放心,就在他身上下一个封印,这样他就起不来了。” 斟酌再三,眼看外围的动静要进来,林雀才下定了决心。 她走到李柏身边,仔细看了眼李柏浑身上下的伤势。见他身上的伤口皮肤位置已经被雨水砸得发白,内里的伤口已经开始腐化。见此,林雀眼中波动了一瞬,又不动声色都将一层封印加固在李柏的周身。 做完,她又到沈雾年附近,加强了阵法的护盾。应该是以防等一下有人故意调虎离山,来突袭沈雾年这边。 然后,瞬间消失在原地。 雨滴声代替了周遭混杂不已的声音,分不清那雨声中间的嘈杂,是否混杂着远处打斗的音线。 时间仿佛定格在此间。 躺在水波里的那个残缺不全的男人呼吸声弱到,就算到他的耳边也听不清楚。这样虚弱不已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认为这人已经仅剩一口气吊着命。 而这边,沈雾年急促的喘息声音愈发变大。手上抖动的幅度也变大,好几次险些维持不住身体基本的支撑,摔在地上。但为了他心中的念想,他筹谋了这么多年,当然不能半途而废。所以就算是死亡,他也得坚持到阵法完成的那一刻,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样就够了。 他这一生,也算是没有徒劳无功。 想到这里,沈雾年眼睛亮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挂上了一抹笑意。好似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冲自己伸出手,温柔的对他嘘寒问暖,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然后他们一起回到以前生活的地方,一直这样没有任何人打扰的生活下去。 天空的阵法在叮的一声之后,那些似是转动着的齿轮停止旋转。从阵纹间露出的金光全部洒落在这片陆地上,照亮着,温暖着每个人的身躯。 同时,那棵大树变得透明,从那些断开的枝杈上,一点点分泌出了金色的纹理,逐渐演变成了原本枝杈的形状。 枝杈快速的沿着原本的纹路生长,一片一片的金色透明叶片从枝杈间冒出头来,陆陆续续。顷刻间,原本仅剩枝杈的大树仿佛又恢复了原本生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金色的叶片在头顶闪闪发光,茂密的的树叶遮挡住了天空的景象,似乎还在渗出着汹涌的灵气。 “噗……” 见终于成功,沈雾年才支撑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他再也维持不住身体需要的平衡,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但他此时是开心的,是兴奋的。 他几乎面部扭曲,狰狞而幸福的看着眼前茂密的树叶,纵横交错的枝杈。 那闪闪发光的叶片,是由人的魂魄搭建的楼梯。 搭建为小莹回来的阶梯。 他的小莹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雾年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疯魔,他又跌跌撞撞的站直了身子。他颤抖的从胸口拿出贴身放着的一件,当初姜莹留下来的物件,准备放在眼前已经焕然一新的树干上。 要信物为媒介,这样一来,就大功告成…… 沈雾年极度兴奋到,已经不似人的模样了。混乱的发丝,扭曲的五官,苍老不止一倍的手臂。 快了快了…… 只要放上这个…… 小莹…… 小莹就回来了…… “飒——” 就在沈雾年准备往树干去的时候,一道极快的风声从耳边而过,沈雾年笑容一僵,然后就感觉到了久违的疼痛。 他低头,看见自己以胯骨的位置,被不知什么东西分为了两半。 然后…… “呯!” 沈雾年的上半身滚落在地,亲眼看着自己的下肢留在了原地。鲜血从腰肢的位置喷涌而出,将地上的植物都完全染成了鲜红。而他紧紧攥着的东西,被自己带着,离那棵大树越来越远。 “不!!!” “小莹!!!” “不要离开我!!!” “谁!是谁!!!!!!!” 沈雾年声嘶力竭,双手死命的在地上爬行。他现在已经不像是天玄的一派掌门,修仙界唯一一位成功飞升的仙者。他双手在布满细小石块的地上爬行,皮层被尖利的石头划破,细小的石头进入皮肉里面翻涌。 他在临近水面的位置停了下来,随后拖动着自己已经失去下半身的躯干,奋力前往近在眼前的金色大树。 然后,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布鞋。 他抬头,看见了右手残缺,却笑得灿烂的李柏。 李柏手中拿着一片沾上血液的叶片,放到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的喉咙被鲜血洗涤过,嘶哑无比,像是夜间游行的恶鬼。 “沈掌门,多亏你支开林雀,我才有机会出手。” “……你!你竟然!” 沈雾年气的咬牙切齿,双手陷入泥层里。他满眼悔恨,对眼前笑得自在的李柏怒目而视,眼中的恨意恨不得化成剑柄刺向眼前人。 “李柏!你……你……你不是……” “我不是应该被打得起不来,死在那里吗?” 李柏乐得开怀,看着趴在地上浑身都透着惨状的沈雾年,心情大好。他甚至在这样的大雨下,有心情绕着沈雾年走上两圈,似乎是为了好好观摩他如今的惨状 “沈雾年,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我能反击,突破林雀设下的两层封印,还成功让你没有防备的变成现在这样,可是要多亏了宋锦。要不是他当初担心我,将叶漓当初送给他的保护符给了我,我现在也不能反击,杀了你。” “你……” 沈雾年声音已经嘶哑到一种程度了,恨不得现在就将李柏的脸就这样咬下来。 李柏却好玩似的拍了拍他的脸,随后站起来了。 “不过我也得感谢你,感谢你坚持了三天一直没有放弃输送灵气给这个阵法。这样一来,才能让我这样的黄雀能成功反杀。” “李柏!!!” 沈雾年嘶哑着声音,看着李柏越来越靠近大树,他脸上瞬间就慌了。 “李柏!你不要靠近它!!!我那样对你!甚至将你的废灵根,恢复成现在能正常握剑修炼的状态!到如今,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李柏前进的脚步一顿,转回头看向躺在地上奋力想往前爬的沈雾,噗嗤一下笑了。 “我很感谢沈掌门的大恩大德,但仅限于我不知道,你知晓这一切,还故意为之的前提。” 说完,继续脚下。 沈雾年慌乱不已,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李柏!你又没有要复活的人!你一直以来都是薄情寡义的小畜生!就你这样的人靠近它,是会被它当成养料的一部分!你魂体残缺,永远都回不来了!回来!李柏我错了!我错了!你回来!!!回来啊!!!我不允许你靠近它!那是我要姜莹回来的!!!那是我心心念念了多少个日夜的心爱之人啊!!!李柏!!!!!!” 然而沈雾年声嘶力竭的喊叫,依旧没有停止李柏前进的步伐。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浑身上下散发着金色纹路的大树,会心一笑。 不,他并非没有想要之人的物品。 相反,他就是这个物品。 他在背后人愈发激烈的声音中,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树干上。 声音戛然而止。 巨大的金光包裹着他,在看不到的天空,那占据了整片水泽地域的阵法开始了疯狂的转动。然后几乎是眨眼间,一道金光唰的落在地上,以李柏为中心点,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烈的嘶喊声从金色的光圈中传了出来,那仿佛是李柏的灵魂在被进行着强制性的剥离。 然而这样的喊叫,却引得地上的沈雾年笑得疯魔。 “你本就是无情之人!这阵法是为了寻求心中最为重要的人的!你这样触碰,不被当成养料才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罢,沈雾年便准备等待看见这边异象的林雀回来。这样一来,他的献祭依旧可以如期进行,他的小莹依旧可以回来他的身边。 他没有开心多久,因为天空的阵消失了。那金光粼粼的大树,似乎也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样,露出单一的枝干。 而那被包裹的人如原样放回到了树下,他身上那些崎岖的伤口,都被恢复得完好如初。连同被斩断的左手,都奇迹般的恢复到了身上。 沈雾年的笑容僵住了。 但是下一秒,刚刚还眼中情绪复杂的李柏,瞬间变得温和。连同瞳孔的颜色都变得浅淡,内里透露着的困惑神色,明显不像是李柏会露出的表情。 他安稳的站在原地,微微皱眉。环顾四周,然后很是不解的转回头来,看着趴在地上的沈雾年,试探性的开口。 “沈掌门?” 第137章 祁深——宋锦 世间上的事,多数是充满争议,没有道理。一些好似特别珍重的事,物,人,都是自我将它们认为得重要而已。 人们在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面前,在它们的身上付出了长时间的陪伴,数不清的媒介。其实那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品,只是相继的代价,让自己认为它们是重要的。 这种说法,在这三者面前都是一样的。 叶漓和严枫安两人赶到水泽的时候,天空的阵法已经消失殆尽。原本应该始终保持晴日的水泽,由于阵法的扰乱,现如今已经保持得与外界一般模样了。 头顶的天空没有云,却也没有日光。灰蒙蒙的天,周围的一切都是可见却不清晰,天气算不上差,却也算不上好。 按严枫安来的路上给他解释的,那个巨大的阵法已经完成献祭的任务,所以才会以这种没有任何征兆的消失。不然,它要么会一直存在在那里,直到世界没有魂魄可以吸食。要么,就是困于各方阵法内的魂魄冲撞一起,将阵硬生生的撞破。同时,在阵法破坏的一瞬间,它亦会爆发出强大的冲击力。 现在的状态无异于是最好的,而那些困于法阵内的魂魄,自然而然的就回归于世界的怀抱,分解成世界的一部分。但相反的,成功献祭就代表一位已故之人的死而复活,对于世界来说,是破坏秩序的存在。 若是后人效仿,这种以数以万计的魂魄为媒介,实现的一人死而复生。只怕那时,这个世界会沦为地狱。 位于中心位置的那棵大树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仅剩下的枝杈都是一些粗大的枝干,以及那依旧屹立于小岛中心地段的树干。而原本鸟语花香的地方,此时已经变成了晦暗的泽地。周围可见的地段,到处漂浮着残缺的枝杈,搅碎的叶片,甚至还有被绞去下肢的鸟类鱼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的腐烂味道,那是草木味,尸块味,腐肉味等等多方味道集中在一起的味道。浓烈而刺鼻,像是它们争先恐后的进入口腔,又疯癫的到处散发味道。 叶漓刚落地,就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来,吃了这个,就没有那么冲了。” 严枫安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白色药丸,递到他嘴边。叶漓抬眸看了眼他,随后才犹豫不决的吞了下去。 实在不是因为叶漓对他不信任,眼前这个满眼温柔,行为举止彬彬有礼的货,其背后案底太重。更何况这玩意还是白色的,豆大点儿,让人更为起疑。 但好在他没有在这种地方搞动作,叶漓吃下去之后,鼻腔间的那种难闻的腥冲味的确没有那么重了。 两人往中心的地方飞,临近才发现树下,林雀正和一个男人打得激烈。而不远处的地上,沈雾年不知被谁拦腰斩断,地上鲜血淋漓。而上半的身躯滚落在一旁,不过看他的姿势,似乎正要往大树方向爬过去。 这样的场面有些混乱,林雀是沈雾年的人,按理来说不应该会对他动手。但李柏就更不可能了,叶漓清楚他的实力,有林雀在,他就更难出手。 叶漓猛然想起来自己来到这里时,在外围看见围了一大圈的人。各门各派都有,但进不去,只能在外围。而且仔细观瞧会发现,那些人似乎元气大伤,应该是刚经历完一场大战。 想来是这些人的到来,让林雀分神赶往了周围。而这里,李柏就趁沈雾年一心在眼前的事物上,没有留意旁边才让他得逞。 正在打架的两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叶漓两人,纷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林雀看见叶漓的一瞬间,瞳孔一震,随后抱起地上沈雾年的上下躯就离开了这里。 林雀之前的那些事情,该评论的不是叶漓,眼下离开,也没有什么意思去追。转眼去看另一个男人,定睛一看,刚才那与林雀打得有来有回的人,正是李柏。 但此时的李柏,却又给叶漓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他站立在树下,看依靠在树下的那柄做工粗糙的铁剑,表情有些呆愣。在黄昏的照射下,他露出的侧脸,微垂的眼中所表现出的神情,尽没有往常见到李柏的那副机关算尽之感。 “师兄?” 李柏转头,看见叶漓的第一眼,就唤出了一句。而转头看见严枫安,却也只是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叶漓正欲上前的脚步赫然停住。 是了,他知晓哪里不对劲了。 严枫安所说,阵法消失,是已然成功的预兆。但刚才他们来时,沈雾年被杀,这里也没有任何姜莹出现的痕迹,那副样子明显没有成功。而现在又仅身剩下了眼前,唤他师兄的李柏。 李柏体内有宋锦的魂魄,当初力量吸收殆尽之后,连同宋锦的魂魄都被吸入了李柏的体内。想必是他以自己的身躯触碰了阵法的中心,然后得他心中所愿,将宋锦唤了出来。但这样的献祭都是有代价的,而以同躯换体,想必李柏已经被世界吞噬了。 所以眼前对他彬彬有礼的人并不是李柏,他怕就是宋锦。 可悲沈雾年筹划了这么多年,结果却被李柏截胡。 “大师兄,这里是何处?” 李柏,准确来说是宋锦,他向叶漓迈出两步。之后不等叶漓回答他的问题,却又停住了脚步。 “大师兄,我想知道一下现在的情况。” 宋锦是很敏锐的,他刚才在和林雀打架的时候,应该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眼下看着水泽的周围,看着以往熟悉的地方变成了眼前的模样。而他的意识,怕是还停留在当初在北域的雨雾林,被击伤之后的一幕吧。 他们站在两端,宋锦站在稍高一些的位置,俯瞰周围的变化。微风吹过他身上凌乱的衣摆,一只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头发都散下来。 而严枫安和叶漓并肩站在低处,身后还有水打在岸边的声音。 “回去再说吧。”叶漓道。 可能宋锦意识到了什么,一路上,他并没有询问什么。过了青御门,直到站在大殿,看见门口站立着的两人,他才整个人都呆住了。 站在大殿外面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祁深与云鹤。 祁深他们一开始看见叶漓他们回来,整个人像是从紧绷的状态缓了一口气。走上前正欲说些什么,却偏头看见了站在他们身后的人。 “这人怎么在这里?” 祁深他们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眼下叶漓居然带他回来,自然没什么好态度。 宋锦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对从前的自己是这样,对他身边站着的云鹤更甚。他站在叶漓身后,不敢迈出一步,更不敢上前跟云鹤询问一句。 云鹤注意到宋锦的视线,微微蹙眉。 这样的眼神很熟悉,跟往日祁深看她的表情很相似。但比起那样的感觉,眼下的宋锦给她的感觉,却更像是久别重逢之后的眷念。 但她以前并未见过这个人,只有前段时间的那些记忆。然后云鹤想起这个人先前的各种举动,之前的眼神也与现在相似,却又不太一样,于是心中起了反感。 但这么多年教养毕竟在这里,她只是不着痕迹的转了个身,对祁深道:“大师兄带回来的,总是有事情需要他的。我们将门派现如今的情况,一一讲由大师兄。” 祁深也注意到了宋锦的视线,不过他对这人毕竟有水泽发生的事情,想起那些,忍着没说出来。只是对云鹤点了点头,走上前,挡住了云鹤的人。 “大师兄,水泽那里的情况已经被各大门派知晓了。就在刚刚,他们传了各路的书信到门派。长老们已然轮番看过,他们打算稍后在大殿内议相关事宜。刚好大师兄现如今回来,各派掌门也差不多到了,待会儿便一并去殿内。” 水泽都平静了,现如今商讨,是为了一并除去天玄吗? 可惜沈雾年现在虽生死不明,但他那一众的长老,包括林雀在内却不是吃素的。林雀能在水泽外围打得他们进不了水泽,在天玄亦然。所以他们现如今的解决方法,就是喊动半数以上的仙门,一起陪着他们去。 不过也是,修仙界近百年来没什么大事,各家闲的要命。早听闻西北边因为没什么大型妖物,有为了个小怪物打起来的事情,其中貌似还死了人。现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各家肯定蠢蠢欲动,想着活动活动筋骨,来好好打一打昔日为首的天玄一派。 叶漓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到这段话也仅仅是挑了下眉。 人类貌似很喜欢做英雄梦。看多了话本,听多了说书先生,以为自己是什么除魔卫道的主角,扞卫世界和平的关键转折点。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因果线,起源落定,是非对错。这些东西虽有迹可循,但却并不是突然闯入就可以进行更改的。更何况,他们试图更改那条因果线,自己却还在其中未曾跳出来。 叶漓点点头,道:“好,先去大殿,长老们应该都在那里吧?” “嗯。”祁深说完,转头看向严枫安和宋锦两人。顿了顿,又道:“他们要进去吗?” 叶漓看了一眼宋锦,对上他眼中情绪。 眼下的情况是叶漓也没有预料到的,之前离开,猜到李柏可能会和沈雾年反目成仇。他当初和叶漓说,记得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看见祁深的李柏,想起过往,才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直接献祭了自己的魂魄,以自己的身躯换宋锦回来。 曾经在李柏眼中厌恶与他接近的宋锦,如今要在他的身躯内存活下去,倒显得讽刺。 叶漓转回头,对祁深道:“无碍,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人。” 各派掌门来到大殿之后落座,便开始了叽叽喳喳的商讨声。他们谈到激烈时期,还会猛的将手边的茶杯捏碎,或者直接摔到地上。更有甚者,情绪激动之时,站起来手臂一挥,左右两边瓷片包括桌子,都因为强大的灵气波动而碎裂。 那一声声瓷片破裂的声音,听得叶漓眉毛直抽抽。 摔摔摔! 赶明可以离开了,一定要去扶苓的世界淘一批塑料的来。把他们这些茶杯全都换成塑料的,让你们摔! 叶漓几人站在长老们的两侧,听着那些人越来越荒谬,硬生生加剧在沈雾年身上的各种条例。其中,叶漓还听到几起,明明应该是他们自己做的,结果趁着浑水摸鱼,把锅给了沈雾年之类的话。 然而如果能除掉讨厌的人,自己还能独善其身,自然是愿意如此的。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也就是这样,一直都在引经据典的提醒青御应该做出表率。以临近水泽,南疆交好,北上雨雾林等等说法,将出头的人一点点都推给了青御。 你看看,沈雾年的身份毕竟在那儿。他们即使想要除掉,但全世界都知晓沈雾年已然飞升成功,所以他的身份对于他们来说已是神。神和人,巨大的位置差异,让他们有一种,神怎么会被人打败的退缩感。 叶漓听得沉默,身后的宋锦却听得认真。 叶漓利用余光观察他的表情,想必待会儿散会之后,不用他解释,凭宋锦的脑子也应该明白了自己现如今身处的位置。 当初避嫌,又回来青御做弟子。内里的原因,想必也是想看看李柏,看看这个云鹤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孩子。但没想到后面的事情就发展得越来越离谱,李柏对他的感情也越来越扭曲,直到心甘情愿的一命换一命。 世间的事,总是这样。 现实,荒诞。 这个场上有认识李柏的,所以叶漓给他施了隐身术。而严枫安则大大咧咧的坐在叶漓的身后,处于长老位一列的侧边。 由于他的气场特殊,加上脸上那冷漠疏离,好似自己是绝世大佬的表情。这副样子,导致没人敢有胆子,抬起眼皮往他那边去看一眼,可能都以为这是青御请的什么仙人。 一场宛如山下集市般的谈论结束,叶漓感觉头都要大了。 至于长老们的意见,由于这群人宛如野猴一般的举动,导致长老的态度也是很一般。然而对面却以为是太过仇恨沈雾年导致的,心中又升起一股愤愤之态,临走之前还在滔滔不绝的控诉。 这样多此一举的动作,一个人也就罢了,人人如此,就表现得有些刻意。他们似乎是想以此来激起青御的激情,让他们打头阵。但青御这边的态度,却一直保持着前任掌门逝去的哀伤之中。对外的说法,是一切的事情要等到任未好好安葬之后再定夺。 第138章 老不死的欺负小的 关于青御掌门离世这件事,众人被青御提及才好似想起来似的。但这样的提及,加上任未是在水泽遇害的。他们像是又找到了新的说辞,准备一骨碌的冒出来,正好在现在给沈雾年加上去。 叶漓看着这些人,心中平淡无波澜。 沈雾年如今就剩个上半身了,怎么还有心思搞这档子事情? 他现在的情况,引导这些人偶催动青御表态,除掉天玄,对他有什么好处?莫非是他之前信誓旦旦,就是因为严枫安帮了他几次。结果现在严枫安在这边,他便气急败坏,要不死不罢休? 这种理由太扯淡,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可能。但他现在催动众人情绪,尤其是青御在内的人前往上饶,又是想要做什么? 落竹站在对面,在他们刚才喋喋不休的谈话开始就变得烦躁。眼下见他们有意向继续对青御进行洗脑,忍不住了。她在吵闹声中,在几位长老的注视下走到了正中间。 “我派掌门尸骨未寒,望几位掌门算做个好人,莫要在在青御的地方上争论这些事情。” 落竹并没有发怒,而是恭恭敬敬的对在场的掌门都一一行礼,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天玄一事,坐在这里的各位长老已然表态。各派商讨的结果,最后的决定,青御又非不作为。眼下几位即将离去,却这样着急辱骂天玄。一举一动,好似生怕与天玄有什么关系,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的语气中没有带着一点半点的情绪,却能让人感觉她此时的心情是愤怒的。 落竹出声的一瞬间,大殿安静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而已,马上就有人站了起来,要给众人讲大道理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在第三排的一位老者站了起来,对着落竹吹胡子瞪眼,怒道:“天玄此举乃是置天下人于不顾!你们青御往年位于三大仙门,逍遥恣意,坐得把好位置。如今发生以多数魂魄献祭的阴毒之法,你们这些老者不做出态度,坐在椅子上好不潇洒!如今我们表态,却还要以这小娃娃来指责我们这些前辈,包庇这种罪恶之人!此举真真叫天下人寒心!你们亦是一丘之貉!” 位于他旁边的几位听到这样慷慨激昂的话语,纷纷赞同。 叶漓看着冒头的这位老者,总觉得他腰间的玉佩在哪里见过,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一群人围着那个老者的话往下说,落竹有点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稳住了心神之后,又坚定的往前迈出一步。 “几位若是自取前辈之名,不曾认真听取我这个小丫头的话语,那我自然无从可说。至于三大仙门的位置,想问一下诸位,青御的这个位置当初是以阴毒之法得来的吗?我们是霸占着三大仙门的位置不肯下去吗?几位若是非要在今天闹出点动静,我们青御自然愿意为天下人求一个活路。但在此的前提,师父于我们是再生父母,他的丧礼必须举行,我们也必须在场。” 这段话的言外之意,你们要走,现在走,青御的一众人等得留在这里。 “你们……!” “青御当真与天玄数年交好,如今天玄犯了这样的过错,竟也包庇至此!” “亏我当年还觉得青御是真性情!没想到任掌门刚一逝去,你们这些弟子,就要破坏任掌门当初辛辛苦苦重新修整的青御。我们这些人亦是任掌门的挚友,却被你们做得这样恶心事情!” 青御与天玄往日感情最好,两派也经常交友往来,至少在所有人的眼中是这样的。 落叶怒气上来,直接就开口道:“当年嘲讽的人,在场不少吧?好意思跟着……” 她还没有说完,叶漓向前迈出几步,将落竹挡在自己身后。打断了落竹的话,对着下面明显急了的几人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几位掌门,深感歉意,这位是门中最小的师妹。她刚入门没几天,对于宗门事宜不是很清楚,对于水泽发生的事情,亦是在师父离去时才将将知晓。这两日伤心得很了些,故而如此,也是真性情。” “真性情?我看就是目无长辈!” 刚才落竹没说完的话,就是当年的真相。当年听闻任未要凭一己之力将青御扶持上来,引得这件事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自然,看这位老者的态度,想必当年的那些人当中,也有他的一份子。 老者重重的拂袖,两边的胡子都要扬到天上去了。说完,他将叶漓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捋了捋白胡,道:“你便是青御门下的大师兄?” “正是晚辈。” “老朽远在西北,都曾听闻青御大弟子才能双绝的名气。但如今一见,容貌倒似个人样。只是这品行,泛泛之辈都比不上,怕是心口里透着黑料子。人人口舌见,没有见真实一面,自然传得狠。” 老者的话夹枪带棒,很不友善。 落竹一腔怒气没地方发泄,见叶漓挡在自己跟前,有些焦急。她在后面拉叶漓的衣角,传暗语:“大师兄,不必这样。他们这样听不懂人话,大不了打一架,又非怕他们。” “放心,看大师兄给你骂回去。” 耍流氓谁不会? 叶漓站直了身子,俯视下方的老者,换上了温和的笑容,一字一句说:“您所说即是。模样毕竟是外貌,非全定义人的心性。但若人老珠黄,怕是看都不想看,又何来谈心之举?不过世间大道然是非与否,远不及人言可畏。” “你与她,在青御果真是恶徒也!” 老者听出叶漓在阴阳怪气他,那气得,脸上的胡子恨不得顺毛的时候,一并将其揪下来。但到底是自己的胡子,他只是双手颤抖的指着叶漓两人,看来气的不轻。 “前辈,恶徒不恶徒,师父固然离去,青御亦非是会长在庇护下的幼花。但话又说回来,修仙界内,本不该同类相食,更不该为此而产生嫌隙,不是吗?” 叶漓却始终保持笑脸,但语气仔细听便会发现已然下降了两个调。 “这位长老若是真真心系掌门,大可以留下来,毕竟丧礼明日便办。届时,您想在师父面前怎样哀苦,我们都没有意见。毕竟如您们所述,你们是至交好友,我们又怎么能参与呢。” 最后的结果,是那老者骂骂咧咧的走了。 大殿上就剩下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者,还以为自己是事外之人,悠哉悠哉的模样。 叶漓将上尘横在自己身前,站在最高处的位置。他道:“各位若有真意,莫要看师父逝去,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天玄一事的确关乎世间,但我们都态度一直便是这样,也未曾说过不同意各位的观点。这些话,刚才门中弟子曾说过。我与她,与青御上上下下的弟子皆是一心,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前提,我们的确是正确的路途。” 说完这一大段话,下面的人明白了叶漓话中含义,面面相觑。片刻功夫,他们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纷纷站起身告辞。而至于天玄的事情,怕是他们私底下要开个小会,不过这与叶漓他们没有关系了。 “叶师侄,你……唉。” 见大殿里的人都走光了,一位两鬓斑白的长老站了起来,看向叶漓欲言又止。 他刚才在后面看着叶漓和落竹在前面直接对那人骂,便想要起身阻止眼前的情形。但不知为何,他,包括上面的几位长老起都起不来,屁股像是死死的黏在了凳子上。面对那人的指桑骂槐,想回应,却发现不知为何嘴巴也开不了口。 这样明显的伎俩,他试图挣扎,反抗,甚至解除都没有用。他感觉到是有人在控制自己,可是看向周围又没有什么灵气残留的痕迹。 而当他转到侧后方的时候,看见了坐在那里的一个年轻人。 他慵懒的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一只手撑在下巴,极为漫不经心的盯着叶漓的背影。他的眼神是很散漫,却充满情绪,万千情绪似乎都包裹在一个小小的瞳孔内。 不过瞬间,那年轻人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动眼皮看了眼他。眼中的情绪流转,明明两人的位置一高一低,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平静。 这种平静的眼神他先前也看见过,是看见一个同门用自己的能力,轻而易举的杀死了一个连反抗都没有来得及的农夫。虽然后面的解释,那位农夫的确是位恶人,但他还是记住了那位同门的眼神。 当时他的眼神就是这样的,平静而无波澜,却给人一种极致的漠然。是身处高位,身负强大能力,对眼前的人不放在眼里的漠然。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秉持的教育方式,都是以品行,心智为先。 所以他当初看见年仅几岁的叶漓时,就已经看出他对生命的漠然,并不怎么喜欢他。 而刚才叶漓在与他们对话时,他眼中的神情,与旁边坐着的这位年轻人,与当年的那位同门一般,平静,而骄矜自傲。 是了。 当初的那位同门,就是任未。 不愧是任未的徒弟。 他站了起来,浑浊不堪的瞳孔中反射着站在光芒中心的叶漓。似乎在这一瞬间,他的身影和这些年来,一直与他不对付的任未身形相重叠了。 怎么死了还要留个一样的人在这里。 他这样想。 他往前迈出两步,颤抖着唇瓣缓缓张口,试图在现在,改变眼前这孩子的心性。 “师侄,非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以武力解决。” 叶漓闻言,转过身对他重重行礼,谦卑道:“我明白您刚才的顺意,是为了保全青御在修真界两全的名声。但晚辈说句不好听的,师父故而有师父的处理方案。他先前这样处理,是因为他与这些人拳脚上打过交道,这些人才对他有所忌惮。” 听叶漓说这一段,似是想起了过往,他叹息道:“你师父就是太过激进,不然为何在努力将青御扶持上来之后,就离开了门派,鲜少回来呢?他每次一回来就是去后山,关于那些山门内重要的事意,亦是交由容姚打理,不甚过问。这些东西,就已然证明了我的预料。我亦明白他虽不与我们说,但我也知晓他回望起了往昔的自己,云游四海,就是想要赎罪而已。师侄,我看你亲切,我不愿你步入他的后尘,得不偿失。关于天玄的事情,我们可以持保留态度。除非不得不做出选择,否则莫要与他们撕破脸皮。” 叶漓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话语,看着这位在往常都不怎么见到,就算见到也不怎么聊天的长老,突然觉得陌生。 任未离开的原因他不甚清楚,或许有这位掌门所说的情况,但一定不全是。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但因果轮回,缘深缘浅,任未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很抱歉,师伯,我并不能认同您的说法。” 叶漓表情镇定,没有丝毫慌乱的意思。他稳稳的站立在那里,面对一众长老们的审视,神情自若。 “的确,不是所有事情都得靠武力解决问题。但如今师父他老人家将将逝去,这些人就急着冒头。我都听出来他们的意图,莫非您不明白吗?那话语中的含义就是想要给青御一个顺服他们的时机,让青御的日后越来越屈居人下。这样的结果,长老,我相信就算是师父现在在这里,他也不愿这般情况发生。” 叶漓的话说得对面的长老一愣一愣的,过了良久,他只是叹了口老气。 “你师父让你选择掌门,真真是荒唐。就你这小孩子心性,一心只想着打仗对峙,与那些原本可以和平相处的人反目成仇,实在不懂事。” 他说完,摆了摆手,说:“也罢也罢,我独自回白芨峰了,你们随便怎样处理吧。” 太阳拉长了他年老的背影,落入叶漓的眼中,叶漓郑重的对他的背影行大礼。 或许他现在懂一点任未这样费尽心思的原因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139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大师兄……其实我静下来之后想想,万长老说得也没有错。但想了想你的话,觉得你也没有错,是眼下形势太纠结了吗?” 长老都散去之后,几个人坐在台阶上,看着大殿门口的天空。落竹坐在云鹤旁边,拉着她的手臂靠在她的肩膀上。 叶漓与严枫安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严枫安倒是有兴致,玩着他的头发。他微低着头,一只手勾着叶漓的腰,一只手绕着发丝玩得出神。他对聊天内容丝毫不感兴趣,也没有参与进来的意向。 “非是局势害人,人各有不同的意向。在这个问题上面,我与万长老想的点不一样,才导致意见不统一。”叶漓拍掉自己身侧那只一直牵着头发的手,淡淡开口道。 云鹤说:“他们气冲冲的离开了,想必青御后面的日子怕是得四面受敌了。要不我们先留下来,等青御过完这一遭再说吧? 祁深也点了点头,说:“沈雾年的事情如今天下皆知,青御又是这样的回应。他们离开之后,免不了有心之人想趁此机会,往流言里面添点东西,给青御招来麻烦。” “麻烦,你不招惹,它也会自己送上门。眼前的事情并非是困境,只是他们难缠了些。” 沈雾年招惹出的事情,想要牵扯进青御。不论怎样,是否如万长老所说的那样,叶漓现在不明白沈雾年的意图,还是不要激进的同意这些人偶的讨论结果。 洗脑这种东西,叶漓不知多早以前就不用了。眼下却有人对他如此,自然不可能成功。 叶漓淡淡的笑了笑,摇头道:“无事,你们离开也好,若是我这个没轻没重的闹出什么祸端,还能让你们远离一点。” “这种事,还是莫要开玩笑的好。” 云鹤长长的叹息一声,表情很是忧愁。而抱着云鹤手臂的落竹却是摇了摇头,探出头来对最边上的叶漓道:“大师兄,祁师兄和云师姐都走了,那门中就我们三个。若是你看好了其他的弟子也罢,若是非要在本门中选出一个来作为掌门。那我可提前说好,我对那掌门之位不感兴趣。” 说实话,叶漓还真想过落竹。 但又想来想去,记起她的身份,若是以掌门之位被困在这里,便太过可惜。想必那时的落竹,虽会变得沉重,但一定是不开心的。若是以叶漓的因果导致的局面,叶漓是不愿的。 而且若是恢复记忆了,本性不变的她想必也会为了周全留在青御。就像是现在的自己,为了任未往昔的师徒之情,要留在这里将青御安排好一般。 想起这件事,再看着眼前落竹认真的话语,叶漓释然的笑了笑。 “关于这件事,落竹你就放心吧。” 说完,他冲落竹摆了摆手,笑骂道:“要让你当掌门,一天到晚出去玩,门派不得反了天吗?只怕到时,师父都要从底下爬出来给我一巴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被惹得大笑。 “大师兄!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落竹红了脸,站起身就要反驳自己爱玩的事情。结果转头,就看见比叶漓坐得还要边缘的一个男人,正痴痴的看着他们这边。而对于他们刚才引起的笑料,那男人嘴角也噙上了一抹笑意。 男人长得很端正,五官俊秀,却端正得有些沧桑感。他眉宇间的平和,似乎是经历了很多年的艰难岁月,对于现下美好时光的憧憬。身上的衣服有些破烂,一边的手臂更是直接少了块袖子,像是刚刚经历完一场大战。可男人身上却很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而男人的身后,背着一把铁剑,很简陋的用一块布料就包着了。 落竹很少见到这种人,一般都是老者才会出现在脸上的神情,却突兀的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加上他全身上下的打扮,像是个乞丐模样,很是奇怪。 由此,她莫名对这个男人有了好奇心。 “对了大师兄……” 才注意到有外人,落竹收敛了一下仪态,指着已经靠墙的那个男人说:“大师兄,刚才来不及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啊?” 宋锦见落竹突然聊到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窘迫。他习惯性的转头看向叶漓,结果又对上了他身后严枫安的眼神。于是立马转回头,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我……” 宋锦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叫什么。 李柏?祁深?还是宋锦。 怕是说第二个名字,在场都要炸起来。而至于最后一个,刚才看祁深看见他的反应,现在的自己是早在他出来之前就认识了李柏。若是说出这个名字,怕是当场就要受到反驳吧。 不过想到这里,宋锦想到李柏辛辛苦苦跨越了时间,结果就只是为了看一眼三百年前的爹娘。而等看完之后,又心甘情愿的将自己从这个世界消失,换回宋锦来到他的躯体内。 想到这里,宋锦感觉自己喉咙干涩,心中又不知是何种滋味。 他到底还是个懦弱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不过…… 宋锦转向与祁深紧紧坐在一起的两人,心中的伤感似乎又被填补了一些。 这一次,应该不会离开了。 这一次的李柏,应该可以在爹娘的关怀中,平安幸福的长大吧。 至于他对自己产生的那种扭曲心理,也应该会被爹娘的温暖所改变心境,回到正确的位置上。日后,努力修炼,成为一方的强者。亦或是作为普通人,平淡安稳的过完这一生。这才应该是李柏一生该经历的,不论哪种方向,都是充满希望的。 “他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谁。” 叶漓见宋锦一直呆站在原地,眼神漂浮着,怕是想远了去,便直接就站起身为他解围。 而一侧的祁深闻言,探出了头,从上到下打量着宋锦。他微皱眉头,又是咂舌,又是上下左右的瞟,露出的表情似乎不太相信。 打量了一会儿,祁深砸吧着嘴巴对叶漓道:“大师兄,你不会被这人忽悠了吧?一般短暂失忆,不都是在经历了什么大起大落的事情之后,承受不住才导致的失忆吗?可我看他面部红润,眼无血丝,精神倍棒,哪像经历完了大事之后的样子?” 落竹鲜少见祁深当面扯人短处,也是第一次见师兄要这么针对一个人。她看向祁深,又看向云鹤,最后看向叶漓,活跃得像是正在尝试了解更多信息的知识库。 叶漓说:“那直接来一个简单方便的方法,就是和他对一下这一路以来的事情,你看他记不记得不就完了吗?” 祁深不死心:“他要是说谎呢?” 叶漓:“你觉得我看不出他说没说谎吗?” “……” 叶漓的能力的确有目共睹,没什么好质疑的。至少在祁深面对他时,祁深没有什么好质疑的。所以眼下叶漓冒出这一句话来,倒是给祁深噎住了。 落竹见祁深停住了,充满好奇的走上前,围着圈似的打量着宋锦,恨不得给他看出一个洞来。 “对了对了,大师兄,他背上的这把剑好生粗糙,是不是他自己炼的啊?” 落竹话落,就看宋锦浑身僵硬了一下,转而缓缓开口:“……是心爱之人锻造的。” 说完,宋锦又想到若是现在时间段的云鹤有了这样的心思,到时候他们看见这把剑,怕是会多想什么。于是,宋锦将剑抱在胸前,以一副像是惧怕落竹开口贬低的样子,很郑重的开口:“这剑的料子不是很好,但对于我来说是很好的剑,比世间所有的名剑都要好。当初在爱人离去之后,它陪伴了我多年,是我坚持到如今的唯一念想。姑娘,它并不粗糙,它是世间独一把的。” 落竹闻言,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公子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它被你这样护着,想必也是很重要的,我并没有冒犯它的意思。” 宋锦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没事,姑娘也是很好的人。” “哎嘿嘿嘿……” 没有质疑反被夸的落竹有点受宠若惊,嘿嘿的挠了挠脑袋,转头看向叶漓,傻不愣登的开口:“大师兄,那他现在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叶漓点了点头,“嗯。” “不对不对不对……大师兄,他只是失忆了,怎么又变成我们可以信任的人了?” 祁深本来都停下来,听见落竹问出那一句还好奇,听见叶漓肯定的答复之后又激动了。他猛的站起身,猛的摇头说:“大师兄,他难道忘了他在晋洲做过的事情了?伙同白川拐走云鹤,还有个叫周文的跟着他们同流合污,他们就是沈雾年手底下的啊……” “啊?他是沈雾年的人吗?” 本来还在一旁看得起劲的落竹听到祁深的这句话,瞬间目瞪口呆。 叶漓转过头,正准备解释什么,就见祁深溜得一下就跑到了落竹的面前。他比落竹高两个头,也能轻轻松松的抓住她的双肩,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 估摸着是当初李柏在祁深面前做的那些事情,对一个正值大好青年的影响太严重了。结果导致现在的祁深,看到李柏被叶漓强制洗白,才不敢想象,这样排斥他。 叶漓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转头,看见严枫安坐在原地,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静静的看着他刚才这一溜烟的动作。叶漓对上他的眼睛,心中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还是觉得不适应,转头跑到宋锦跟前去了。 “怎么样,看来不论三百年前,亦或是三百年后,你貌似对这张脸已经起了应激反应了。” 叶漓到他跟前,眼前的祁深和落竹已经开始就李柏的过往,从晋洲开始的事情,一点点的开始数落了。祁深的表情生动形象,落竹的表情越听越震惊。而云鹤则坐在阶梯上,捂嘴笑眼前情绪激动的祁深。 如此温馨的画面,在水泽奢望了三百年的一幕。宋锦胸口酸涩感愈发加强,无奈的笑容浮上了嘴角,却又想起了过往。 想起当初李柏就是这样跟他打趣,想和他一起玩。但当时的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死亡的一幕,以及面对云鹤死亡无能为力的画面。 这些东西对于已经死亡的他来说印象太深,他根本没有其他的心情去注意旁人的情绪。而对于这个孩子,他不敢和他太过亲近。他惧怕着那一天,他知晓了真相的那一天,知道父亲眼看母亲的生亡却没有出手相助,他对他厌恶。 “没事,谢谢你,师兄。” 他这声师兄喊的很小声,仅够两人听见而已。 叶漓拍了拍他的肩膀,释然道:“这一次,我会保护祁深和云鹤一路安全的。” “我相信你。”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丧礼办得很庄重,很盛大。墓地的位置,选在了在金玉峰的后山。在他悉心照料了一生的金尾竹林中,在满山遍野竹林美景的山坡上,任未在那里安眠。 落竹云鹤是最开始哭的,后面是强撑着,到底还是没有撑过去的祁深与罗湫。 而叶漓站在一侧,与一众长老站在一处,主持着一众事宜。自始至终,他未曾掉过一滴眼泪。期间有不少弟子因为这件事窃窃私语,却被自家师父提名警戒,他们才停止了谈论声。 眼泪算是送走已故之人的一个仪式,也是对昔日的温馨感动憧憬的伤心。 叶漓没有这种伤心,所以他哭不出来。 但他看着被埋入土层,以缓慢的速度被完全掩埋。直到棺椁的轮廓看不见了,那里只剩下一个土包,以及那冰冷的石碑,心中还是有酸涩感。 那样的人,也是被掩埋到这小小的位置。 严枫安问他,他为什么会难过。 叶漓横了他一眼,觉得他在这个时候的多嘴问这一句。但内心,却也厌烦这人能一眼看出自己的情绪,直接问到不乐意回答的问题上。 叶漓沉默了很久,面对严枫安的审视,还是开口了。但他嘴硬,开口了,也说的是躯体长时间相处的人离别,人类的躯体自然会分泌出伤心的感觉。 严枫安淡定的嗯了一声,便不再问他。 叶漓心下却越发慌乱。 丧礼的最后,以五位弟子的跪拜礼毕。 第140章 北域——北境仙都 那些门派在回去之后,果然开始大肆发酵于青御发生的事情。更有甚者,离谱到扯到了仁义道德,以凡人的存亡激起各方的怒意。很快,不过两天的时间,刚好在任未丧礼结束的第三天,就有人站在山脚下求个说法了。 但奇怪的是,这些人在青御派人下去拦截时,却又转身就跑。然后等人上山,他们又似虫蚁般一窝蜂的涌上来,继续讨说法。一来二去,他们也摸清了这些人的底细,怕是旁人派来的,却不想为此丢了性命。 不过激动的说辞,总能招惹来一些游手好闲,爱管闲事的人。其中亦不乏,有真以为是来为百姓做贡献的二愣子。每每等那些领着银钱的人都回去吃饭了,这些二愣子还要转回头对自己的亲戚朋友说今天的战况。 叶漓听到这些东西时,忍不住失笑。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水泽干出事情来的罪魁祸首,是青御呢。 不过幸好,祁深与云鹤在这件事彻底发酵起来的前一天就离开青御了。他们的离开,倒是避免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而烦心。 那天离开时,落竹哭得可狠了,抱着云鹤不肯撒手。后来还是哭得累了,在云鹤的胸前趴着睡着了,才有空闲时间将人给拖出来。听说醒了之后,又自己偷偷的神伤。不过这些事情都是从旁人口中听闻的,他也曾想去翠华峰看看落竹,却被她躲着不愿出来。 掌门逝世,下一任就更要抓紧时间选择,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那几位长老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几天没少在叶漓耳边嘀咕,说几遍谁谁谁能力不错。结果到头来,叶漓费了心思去查找这个人,发现那是他们自己心爱的徒弟,各项都一般般。叶漓说再斟酌,他们又阴阳怪气的说,任未怎么把这个权利交给了叶漓等等的话,听的叶漓头都大了。 这两件现下的事情结合到一起,那就是鸡飞狗跳。 这天在沐阳峰,叶漓正为那些长老们推举上来的人物而犯愁,容姚就来到了他的院子里。 此时的沐阳峰已经挂上了白霜,打远处看,山林间像是被披上了一层白色的绒毛被袍。山与山交接,林与林融合,白雪皑皑的场景,和远处那些常青的山峰截然不同。两地似乎隔了多远的距离,一面四季如春,一面天寒地冻。 院子外,两人前两天刚种下的土豆刚发了小芽。不过也不算它发出的,毕竟还是严枫安催动的。结果这一场雪霜下来,那弱小的芽儿被雪压得险些直不起腰。幸得有风帮忙拂去它头顶的积雪,让它得以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叶漓正坐在院子里,看这段时间青御的各项事宜,为此而烦心着。他脚下是严枫安为他烧的炭火,摆了两盆在周围,桌子上还有一直保持热度的茶水。 至于严枫安,叶漓嫌弃他在这里碍眼,扰乱他干正事的心,就让他去后山挖冬笋了。 容姚进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面放着什么叶漓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见容姚将东西放在桌子上,一边坐下一边开口说。 “我听闻这两日,那几个长老给你推举人,还都不一样。想必按照你的脾性,怕是眼下烦都要烦死了。加上云鹤他们刚离开,落竹没办法下山就直接窝在翠华峰。你这边相比较其他峰又较为偏远,想着你肯定无聊,一个人在这里,我现在就来看看你。” “劳师姐挂心了。” 他其实眼下觉得挺清静的…… 叶漓摸了摸鼻尖,低头,看见篮子里正放着一堆干果和药材。 容姚将篮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道:“干果是往年存下来的,我一个人吃也吃不完。药材则是听闻你也是从水泽回来,猜你会不会也受了伤,就拿过来一些,看能不能帮到你。” “你看我如今生龙活虎的样子,也知晓我没有什么大碍。” 谈及之,叶漓放下了手中的笔,叹声道:“我并没有赶上水泽一遭,有人在晋洲设法将我困住,甚至将那些带下山弟子尽数杀害。我赶到之时,云鹤伤的较轻,便送回青御疗伤。而师父已然剩下一口气,便是他临终说完那些话之后就仙逝。” “你不必再与我重述一遍这样的事情,这些事,你忘了你说明时,我也在场吗?” 容姚见叶漓对自己这样慎重的说明当时的情况,不由得摇头叹息。 “你幼年时期,哭喊打闹,天真烂漫,哪一次我都是看着你长大。所以你的脾气秉性,我怎可能不清楚?就我们两个的现在,你无需向我证明什么。更何况,掌门将这件事交由你负责,肯定是信任你的。” 叶漓闻言讪笑,不再开口,抬手为容姚添杯热茶。 茶杯内的茶水清澈透亮,是淡色的茶汤,幽幽冒出的几缕烟雾消散在空气中。这些烟雾并未离去,而是环绕在周围。不过片刻,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茶水的甜香气。 容姚拿起来抿了一口,眼中闪过惊艳,又往嘴边送,说:“这茶,倒不似人间能产出来的。” “的确。” 叶漓想起第一次喝到这东西时,问严枫安的话,和如今容姚询问她的大同小异。而当时的严枫安却说是自己晒的,茶叶却明显与可见的茶叶不一般,但他也没说哪里来的。 “对了,叶漓,你打算在这件事之后,是留在青御,还是……” “说不定。” 叶漓放下茶杯,轻轻摇头。 他转头,看向了远处早已被积雪覆盖的一座座山脉,而身后,是绿意盎然的青御山脉。清风徐徐吹来,带着山野间草木寂寥的气味。叶漓闭了闭眼,收回视线,淡笑着看容姚,轻声说道: “不困于一方天地,潇洒恣意,无根无源。这是云鹤对我说的。这句话宛如她的名字一般,是永远翱翔于天际的白鹤。离不离开,存不存在,这些无足轻重。” 容姚被他所触动,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有人出现在了院子里。 来人身形修长,挺拔身姿,一身素衣长袍,腰间随意系了条织带。乌黑如墨般的长发拿了条白玉簪子挽起,留下一缕垂在脑后。他面容姣好,是容姚从未见过的俊美之姿,眉宇间却又不失男子气魄。 他手提一个竹篮,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不少的东西,但多数似乎都是竹笋。竹笋上面的泥渍还在笋壳上面,下面的根茎处还沾染着雪花未融,应该是刚挖出来的。 男人看见容姚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路过他们的石桌椅时,将篮子里的一串红彤彤的野果放在了叶漓的面前。 叶漓没什么反应,他就极为自来熟的进入了房间里。 刚才他出现,容姚还没什么反应,以为也是叶漓来探望的朋友。直到眼前这一幕出现,给墨守成规的容姚宛如打了个晴天霹雳。她看了看叶漓,又看了看那人的背影,张口却哑言。 “……叶漓,你……” “嗯,正如容师姐方才所述,我的确想在这些事情都结束之后,离开青御。” 突然出现这种情况,任谁也一时之间一脸懵。 叶漓只是淡淡的一笑,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容姚闻言,说:“你这些年来都是独来独往,这突然冒出来个人,我亦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过有人相陪总归是好的,多多少少也能相互倾述一二,不会那般苦闷。” 她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离开青御,你们是要隐居吗?” “先四处转转,看看这天下的美景。” 先前憋在那里三百年和严枫安扮猪吃老虎,叶漓实在有些受不得。他的确想要的是隐居,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在此前提没有任何人在身侧。他只想自己一个人隐居,孑然一身。 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鬼知道严枫安是不是趴门缝那里听着的。到时候再来整出些东西,沈雾年的复制品之类的,那可了不得。毕竟眼下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束,沈雾年这两天的动作,就代表他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 想着,叶漓就想起在大殿上情绪格外激动的那位老者。想着他衣着的纹路,以及腰间所佩戴的那块玉佩,然后顺口道: “听闻北境仙都每逢三月出头,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请神仪式,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生活安康。而那地段,漫山遍野的紫鸢花最为出名。他们认为,紫鸢是天神降下的福泽,是国都盛衰的关键。所以在每年的请神仪式上,他们会择取最为艳丽的花朵放在祭台上方,以求得宽慰。” “我也听闻过,却无缘那样的盛景。不过你们都走了,落竹迟早也会离开。” 容姚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是一声叹息,思绪飘向远方,说:“自从掌门离世之后,落竹的情绪时好时坏。我一次趁她睡着,发现她体内的封印有了松动的迹象。到时候她恢复记忆,怕是得返回自己的地方,不会留在青御了。” 叶漓安慰她说:“人聚人散,不过须臾,亦是历练的一部分。青御山永远是我们会回头的地方,自然也会记得这门中的所有人。不过,师姐往日最为端正制度,伤情最少在你身上看见。怎么如今,也着了着离别的难呢?” “又不是真的绝情之人,离别之伤情肯定是有的。不过整个青御,也就你们这帮孩子会拿我打趣。” 听着叶漓明显为了缓和气氛说出来的趣话,容姚也忍不住将笑意挂上了嘴角,刚才眼中的沉闷消失不见。 两人正是其乐融融,此时严枫安推门出来,身上已然换了另一套衣服。 他走出门来,拿过刚放在门口的篮子,路过两人时连个眼神都没有。却拿着小木板凳,就在两人石桌的一米远的位置坐下来,一声不吭的开始剥笋壳。 叶漓:“……” 容姚看出现下情形,脸上笑意盎然。不等叶漓开口,她随之起身。轻手拂去裙摆上落下的雪花,说:“我忽的想起门中还有要事处理,那帮小子年轻得很,没轻没重的处罚。你们先聊,我改日再来沐阳峰拜访。” 容姚走了之后,叶漓直到喝完了杯里的茶水才站起身。他走到严枫安面前,在他跟前蹲下来,伸出手摆弄着篮子里的东西。 他出去没有多长时间,带回来的东西还真不少。虽是竹笋占了一大半的地方,但有不少野果,野菜。 叶漓蹲在那里找了好一会儿,直到严枫安都想问他到底在找什么的时候。就见叶漓从底部翻出来一个最小的笋子,学着严枫安都样子剥开,然后拿着一个还没有指头长的笋肉举到严枫安面前。 “这笋太小了,剥开壳都没有什么肉。” 严枫安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他一眼,说:“想什么时候去扶苓那里?” “都行。” 严枫安拿过叶漓手里的笋肉时才发现,这颗笋明显被叶漓刻意刮了一层笋皮。上面坑坑洼洼的指甲痕迹,可以猜出某人在剥它时的心情。严枫安将它放进自己面前装笋肉的筐子里,看刚扔进去和旁边明显小了很多的笋,嘴角微勾,心情似乎是不错。 “笋片炒肉吗?” “都行。” 叶漓语气淡淡,似乎不感兴趣,严枫安看向他。 “怎么了?” 叶漓拍了拍手上的泥渍,直接在地上坐下来,抓起腿边的雪堆就扔到了严枫安身上。严枫安任那一坨雪在自己的肩膀砸散开来,残留的雪花落在衣摆上。他就在原地没有动,一直保持那个动作,连眼神都一直看着叶漓。 叶漓抿唇,抬眸平静的望向严枫安,一字一句的开口说:“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找这个世界的核心?你应该知道方垣的过往,不可能不知那意味着什么。” 严枫安不吭声,只是从叶漓的脸上收回了视线,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细心的将一个个的笋子剥壳,将白嫩的笋肉放进筐子里面。因为篮子里面还有其他的野果类,有些的枝条上面存在尖刺,吃起来会很麻烦。他在笋弄完之后,又将那些东西一一都拣好,将不方便的枝条一一摘好。 “这个世界是你的,我将核心取走,就是毁了你的世界,而你的神躯亦会受到波及。” 叶漓说完,又迟缓了一下,准备看看严枫安的反应。但严枫安一直不回话,只是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情。 他这样沉默,叶漓心中不知是何心情,总觉郁闷。 他明白了自己在他这里得不到答案,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他永远是和方垣站在一起的。自己失忆是,自己被骗到这里,封印神躯,亦是。 他移开视线,准备起身。 然而这时,严枫安却开口了。 “你不会的。” 叶漓站起来,说:“你多了解我?怎么就知我不会?我想要核心的原因只有那一个。难不成我是看它稀奇,没见过,看完就还回去吗?” 严枫安又沉默了很久,他拿起筐子站起来与叶漓对视,眼中尽是清明。他瞳孔很深,似乎是一滩不见底的深渊,将叶漓锁入其中。 “等你碰到它,你不会选择毁灭这个世界。” “……” “我说了,这个世界,是为你而生的。” 第141章 我们一起下山吧! 听严枫安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叶漓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侧过身,看站在自己不过两步路远的严枫安,那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傻子。 叶漓张了张口,又闭上,又张开,又闭上,重复这一个动作站在原地。 “……严枫安,你是不是有中二病?” 良久,叶漓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包含自己尽数神力的世界,一手辛辛苦苦创建起来,发展出自己规则秩序的的世界。在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里,充满各种情绪,坚强活下去的世界。结果世界的神明像个中二病的人,转头给他说,这个世界是他的,随便他怎么样。 叶漓纵使作为管理者,相信世界生死更替,皆有缘由的一类,也不可能说将自己辛辛苦苦创建的孩子转手交给旁人。更何况他这个世界运行到现在,已经可以完全脱离神明的引导程度,可以变成自主世界的存在。 这是什么概念? 概念就是,目前为止,所有世界里能经过动植物演化,时代更迭,自然灾害,各种内外因素导致的世界毁灭。越过这些,至少得过亿年。而通过这些成为自主世界的,在千千万万,甚至过千万的世界中只有几十个。 几十个。 几十个乍一听或许很多,但这样的世界,最高权限的他们都没有任何权利,能在没有神主执意下擅自干预世界的运行。包括叶漓在内,若不是严枫安和方垣搞事情把他弄进来,他就是路过也不会进来看一眼。 所以严枫安不是傻子是什么? 叶漓见他又变得沉默,气的他转身就进房间了,留严枫安一个人在外面。 所以他没有看见。 严枫安在叶漓转身进入房间的下一刻,他站在原地,七窍开始流出鲜红的血液。血液从下巴滴落,进入土层,染深了土地的颜色。 血液染红了瞳孔,却依旧能看出,原本黑漆漆的瞳孔在一瞬间变得灰白。 他的唇瓣微微颤抖,惨白得不像话,像是一具死亡已久的尸体。 快了。 严枫安站原地等血迹流干,等身体的皮层变得干扁,等发丝变得干燥花白。等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半载的时光,宛如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 然后等这一切结束了之后,又格外熟练的拿出丝帕,将脸上一点点的血迹擦干净。好似这样的事情,在此之前已经发生了许多次,已经很熟练的应对了。 将脸部的血液一点点的擦拭干净,轻轻一抬手,灵气化为雾气,将周身都包裹住。不过片刻功夫,严枫安都皮层变得饱满,发丝变得柔顺,脸上也恢复了血气之态。 严枫安弯腰拿起放在凳子上的笋筐,随后往厨房走过去。举止间的淡定,恍如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第二天,叶漓直接去了翠华峰。毕竟容姚昨天说关于落竹封印松动的迹象,的确很让人在意。落竹的原身还在他的手上,而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有些奇怪的。 叶漓并没有想把落竹困在青御的想法,只是那封印当初是任未封印的。眼下他逝去,不可能落竹就想起了当初受伤之前的记忆。 结果刚到异林,就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只见那异林的亭子里坐了二人,正其乐融融的聊着天,推杯换盏间,还多情伤秋之态。 正是罗湫与宋锦。 不过看了一圈周遭,都没有发现落竹的身影。 叶漓走上前,好奇这两人怎么聊到了一起。不过看罗湫眼含热泪的神情举止,想着他可能已经知晓了这皮子底下的人是祁深罢。 “大师兄来了。” “你们怎么……” 叶漓欲言又止,走上前,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想了想,说:“不过也是,罗湫你当初也是作为魂魄出现在北域的。只是祁深有了实体,而你不得已以黑布遮面,才得以出现在白日。” 宋锦伸出手给叶漓倒了杯茶水,递到跟前,说:“我与师弟讨论了一下北域后面发生的事情,对于出现在三百年前感慨万千。” 叶漓接过茶杯,点点头,说:“世事变迁,不得而为之。不过眼下情形与三百年后的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而阵法已被破坏,沈雾年想必也作不了息兽一事,以及三百年后北域的妖了。这样看来,倒也算是好事。” 罗湫道:“我前一天去晋洲城看过了,白川开启阵法的同时,他自己的躯体也在瞬间消失殆尽,融于天地间了。因为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时间段,所以被世界吞噬也在情理之中吧。或许真的消失,又或许回到了三百年后,都说不准。而城中的百姓有丢失了魂魄的,不过我这两天差人让他们尽可能的一一召回。至于那些已经完全融进结界中,跟着结界一起消失的,只能让其处理后事,好好安葬了。” 叶漓闻言只是点点头。 白川的结局,大概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话说,你们怎么跑来翠华峰了?落竹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谈到这个,两人对视一眼。似是在这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抿着嘴笑。 这表情,看得叶漓一脸不解,准备再开口问一句,就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一转头,就见落竹拎着大包小包,身后还背着一个。 她衣服不知哪年哪月的,皱巴巴的,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笑嘻嘻的看着叶漓。 “大师兄!我们一起下山吧!” “?” 叶漓转回头看向两人,眼神询问这是发生了什么。就见罗湫憋笑得直不起腰了,而宋锦倒是显得端正点,却还是嘴角憋着笑意开口解释。 “叶公子,落小姐说看到她的两位师兄师姐下山云游去了,故而心动,想拉着你一起。” “?” 好好好。 落竹这一次并不认识严枫安,而坐在亭子里乐得开怀的两人知道,却也只是憋笑,并不出来说句话。 叶漓站起身,说:“落竹,你怎么突然想要下山了?” 落竹扛着那三四包大家伙,也不嫌累。面对叶漓的询问,她只是摇摇头,然后两眼发光的对叶漓说了一句震惊他的话。 “大师兄,祁师兄和云师姐结为道侣云游天下去了,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也可以结为道侣啊!反正大师兄很厉害,都不用我出手。然后我出去两天就回来,出去两天再回来。以此类推,我们就可以去之前和大师兄说的那个人那里,然后我说不定就能恢复以前的记忆了!” 叶漓到嘴的话有些卡壳,他现在想问问当初教导落竹的那位长老,到底有没有教给她关于道侣是什么意思。 他无奈的扶了扶额,一边帮着落竹把东西都放下来,一边开口谆谆教导。 “你若是想要去见那个人,不用我们结为道侣长老们才会允许你下山的。再过几天,我们会前往北域,去上饶。届时,我会同长老说明情况的,你也能下山。” “真的吗!” “真的真的……” 叶漓忙点头,因为他拿到落竹手上的包裹时才发现,这一个个看起来不大的包裹都重得要死。后面他问落竹时,落竹却骄傲的说她带了很多石头。叶漓不解她带这么多石头做什么,落竹却说这是秘密。 叶漓想,落竹如今有了自己的心思,想要破开封印离开青御,也难怪容姚会说她封印出现了松动。 了解完这件事之后,叶漓也和三人告别回到了沐阳峰。 严枫安坐在院前捧着一本书,沉浸融和的画面,温润如玉的气质,像是画本里描述的美人。 而恰到好处从天空飘落下来的雪花,顺着他如玉般白皙的脸颊缓缓滑下,落入衣襟内。这一幕似是点睛之笔,看了让人不由得心尖为之触动。 美人注意到院子门口的动静,微微抬眸,眼中清澈如水,波澜不惊。他薄唇微启,轻柔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恬静的地方。 “回来了?” 严枫安神色如常,言语中还有欣喜之意,好似没有昨天那一遭。 然而这样美景,叶漓却在严枫安出声的下一瞬间,在院子前面顿住了脚步。他抬起眼皮看着严枫安良久,然后嘴角抽搐。 “你觉得你能骗得过我?” 话落,原本坐在树下的严枫安,俨然变成了一个短发俊美的男人。而手上的书本,也变成了悬浮在半空中,正在播放演绎场面。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仅到手肘处的短款上衣,修长的裤子包裹着身形。这一套装扮,和一身长袍大袖,玉冠束发叶漓完全违和。 “呀,小漓漓回来了,来,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有没有瘦。” “严枫安呢?” 叶漓看着眼前日常发癫的人,看了看周围,问。 方垣单手捂住胸口,做出痛苦之态,泪眼婆娑的看着叶漓,可怜兮兮的开口:“你一来就是问他,原来我在你心中并不重要……我好伤心啊,我要死掉了……小漓漓,你快来安慰安慰啊~” 他这副模样,叶漓内心毫无波澜。 “那你赶紧死。” “我才不死,我死了你们在那劳什子的鬼地方得多寂寞。” 方垣立马端正了姿态,笑眯眯的看着叶漓,语调温柔到了一种极致。若是旁人第一回看见他,怕是会被他温柔的态度,以及空有的外表所蒙骗。以为这人是什么好东西,然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被他带进沟里。 但叶漓可认识这疯子不知多少万年了,日月更迭,他早摸清这畜生的表现方式。 “你来做什么?” 方垣不同于他们任何一位神明,他先是以人躯出现在神界,而,又是唯一可以靠近神主的存在。再加上近年来,神主的指令都交给方垣来转述,一些需要动身的事情,也是方垣前去处理。所以就现在而言,某种程度上来说,方垣就是代表了神主。 他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他眼前这副温和的态度,都是表面上的功夫,往往是准备干什么来的。毕竟他,一直在恨着神界除神主以外的所有神明。曾经一次见到叶漓时的“打招呼”,甚至将他当时位于人间的身躯瞬间捏碎。 “嘿嘿……” 方垣轻手一挥,原本在他面前都光板消失不见。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叶漓面前。 每靠近一步,叶漓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而这种压迫感的前源,叶漓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看来真的是为了搞事情。 方垣走到叶漓的身侧,在他耳畔弯下腰。明明是笑着的表情,眼睛瞥向叶漓时,冷得骇人。 “这个世界的核心不见了,你知道吗?” “……” 叶漓说实话都没有见过那东西,他都还在找呢,想以此填补自己的欲望。 他淡定的偏头,对视上方垣的眼睛,挑眉道:“你问我?我都被你封印了,我连核心都位置都感应不到。核心不见了,这应该是管理者该考虑的问题。你问我,还不如把严枫安吊起来打,好好盘问几遍来得实在。” 听到叶漓说这句话,方垣保持这个动作,冷冷的看着叶漓的眼中,似乎想找到什么。但叶漓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余光注视着自己旁边这个宛如人肉观测器的存在,甚至想翻白眼。 没过一会儿,方垣站直了身子。随后两手一拍板,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立马咧开了嘴角。 “哎呀呀,误会小漓漓了,别生气别生气。” 叶漓迈步就往院子里走过去,瞥见石桌上的茶水都冷掉了,想必严枫安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眼下貌似没有什么事情,除了山下日常出现的骂娘。不过也可能是沈雾年那边又舔着脸要严枫安过去干什么,他这才离开。 于是他又转身,说:“严枫安呢?” 方垣耸肩,摊手道:“不知道,我寻思我来找你们玩玩,结果一个两个都不在这里。” 叶漓想了想,眼下去扶苓世界,肯定不能让这个孙子知道。他佯装思索状态,皱眉看向方垣,疑问开口:“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世界的核心?是她发现异常了吗?” “没有,是我发现了。” 叶漓面上依旧镇定,然而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握出青筋了。 他发现,就意味着他一直在观察这个世界的异常。可大千世界,为何单独观察这个世界,那就有待考究了。 “哦,现在知道了,你要走还是留下来吃饭?” 方垣闻言激动说:“我可以留下来吃你们小两口的喜饭吗?” “……要不我们打一架吧,你把我打死算了。”叶漓咬着牙,面对这个不着调的人忍无可忍。 方垣最后还是离开了。 感受着不属于周遭澎湃的力量源头消失殆尽,叶漓才将将松了一口气。 后面叶漓在树下坐了一会儿,严枫安就拎着一篮子都是饱满齐整的竹笋回来了。方垣来到这个世界想必掩饰了自己的行踪,两次见到叶漓都是一样,所以严枫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和叶漓也是正常聊天。 “怎么流汗了?” “昨天的笋子不好吃,你今天弄咸肉笋汤。” “好。” 第142章 起源世界——扶苓 扶苓的世界是最古老的一批,但那一时间段中的世界,都在各种各样的影响下或毁灭,或暂停发展。唯有它一直延续到了如今的盛景,被熟知。 这个世界内所开辟的规则,衍生,律法,娱乐,是后面世界争相模仿的存在。毕竟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由这些人类自我演化,不需要神明介入展现出来的体制。所以神明也期待着这些相当于他们孩子的人类,能迸发出令他们感到震惊的观点。 而这个不知存在了多长时间的世界,在现如今所有大大小小的世界中,亦是体系结构最为庞大,人类思维最为活跃,技术延伸最为广阔的。 叶漓仍记得有一回一位神者说,这个世界是伟大,是奇迹。在这个世界发展中形成的一次巧合,有人利用一堆虚拟数字,一台房间大的计算机,计算出了他们位于一片虚无之中。 叶漓当时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却听那位神者对他说这是它们质的飞跃,是他们半只脚踏入神界的入场券。他们用世界给予的材料,人类大脑构成的知识,发现了这个世界存在的秘密。就相当于养在鱼缸里的鱼,有一天发现自己其实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鱼缸内。 这是很了不起的。 但最后也被神明发现,由神主下令,当时的左使施行,将该世界的文明程度拉下一个点位。 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压制,扶苓亲自去往了神殿反抗过,但无果。最后的商讨结果,是人类将会在一个高度的点位上爆发问题,产生病毒,发生灾害。然后一切化为尘埃,在下一个亿年之后再由世界滋养,重新养育出新的生命。 虽然内里存在异端,但他们是聪明的,一切的问题并不会阻止他们的前行。所以为了他们的探索欲点到为止,便命令扶苓将该世界的延伸拉长,地域增多。将世界内填入更多类似,却没有生机的相似体。而在离原世界越远的地方,时间的感知会越来越弱,直到彻底迷茫的站在星际之间无处可去。 这样一来,他们可以跨越万年时间,亿年时间,一代代的传承,一遍遍的寻找世界的边缘。但永远不会有结果,永远找不到与他们类似的生命体,焕发生机的地质环境。 他们努力着,他们悲哀着。 对于神明来说,他们的确就是豢养在一个光圈里的宠物。他们不行,也不能跨越光圈,看见他们的饲养者。 扶苓是一位好母亲,对于她所创造的世界的确是这样。在这件事之后,扶苓便一直待在该世界内,为人民带来福泽。她不再创造新的世界,连神界的一些神明都快要忘却她的存在。 而她的世界,在被神明们尊称为——起源世界。 一个科技发展突出,人类繁衍密集,信仰与高于生命的世界。 所以叶漓也困惑着,她这样几乎快与其他世界所隔绝,怎么突然送了一个人来到了严枫安的世界游玩。她不可能不知道两世界来往的危害性,更不可能不明白这样的结果。却还是挺而走险的让姜莹过来,还宣告是美其名曰游玩。 为了一个世界里的人,自己受惩罚,叶漓不理解。 但他不理解的东西有很多,这也正代表了扶苓能创造出这样世界的伟大一面。 两世界离得较为远,中间是不可观测的混沌。若是人类掉入这其中,会立马被它拆解肢干,肉体分解成原本的模样。所以严枫安将困于叶漓这具躯体内,他原本的模样暂时性的放了出来。 扶桑的原貌与叶漓相差不大,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他眼中与叶漓完全不同的瞳孔。叶漓的眼睛是温和的棕色,而扶桑的眼睛下半都是银白。即使站着不动,不说话,在看见他眼睛的那一刻,也会觉得他是冷漠且疏离的性格。 一头白色的长发到了大腿处,仅有一缕被羽毛暗纹的金色饰品勾住了一边,露出耳边带着花瓣式样的耳坠。如星海点缀的衣袍,柔顺的披在肩头。 扶桑出现时,他感觉到叶漓的储物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感应了他的出现,但感觉转瞬即逝,像是他的幻觉。 他没有将此放在心上,而是跟严枫安调侃:“你就不怕我跑了?” 严枫安将叶漓的身体放回床上,对扶桑说:“走吧。” 两人越过没有时间概念的混沌之间,感觉过了一个万年那样长,才到达起源地。 不过严枫安定位的是扶苓所在地,两人都以为会在高楼大厦,或者田园小村。再怎么样也应该会潇洒恣意的,无拘无束,毕竟她是作为这个世界的母亲留在这里的。 但令两人没想到的是,两人出现在了一个狭小的房子里。 房间一眼就能看见所有的摆设,东西很多,房子结构矮平而拥挤。床上衣服太多,都看不见底下的被子是什么颜色。而就连家具,除了必须的那些,连坐的地方都是一张木椅子完事。而且这个椅子还断了,被用胶带粘补了起来。 房间虽然不算凌乱,但地方小,东西多,再怎么整理也是没位置可以放。唯一占位置的就是那张算不得大的单人床,床上却还有一半的位置让给了乱七八糟的书本和充电器之类的。 扶桑看着眼前,有瞬间的卡壳。 严枫安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他低头看着他和扶桑站着的地方,还是门口,唯一一个没有堆放杂物的空间。他表情有些僵硬,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门口就传来了锁匙的声响。 “吱——” 这宛如快要坏掉的木门声,扶桑还以为只有在任未的后山才能听得见。 “我靠!黑白无常!” 一声女声出现在门后,两人一齐转头,看见了扶苓。不过眼前的扶苓,全然没有扶桑上一次见她时精致美丽的姿态。 乱糟糟的头发,好似是随手绑的。眼下的乌青格外醒目,两颊凹陷像是被吸了阳气一般。她身上的衣服更是不堪入目,带着皱巴巴的痕迹,还有个洞。脚下的鞋子边上都开了胶,但貌似她这里除了这双,就只有阳台晾着的那一双了。 扶苓见两人转过来,眯了眯眼,才认出来两人是谁。 “你们穿得这么默契,一黑一白,我还以为黑白无常来索命了。”扶苓摆摆手,偻着肩膀进房间,脱鞋,关门,坐下,动作一气呵成。 “自己找位置坐哈,坐哪里都行。”扶苓坐在椅子上还不忘招呼他们两个。 扶桑眯着眼睛,艰难的在这个光线稀少,地方狭窄的房间里面,开始探寻起来有能坐的东西。看了看周围,终于找到一个藏在角落的两个红色塑料板凳,然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拉着严枫安一起坐了下来。 “扶苓,你这是……” 扶桑倒是知道她喜欢作为人类活在世界内,但看了这周围……她不至于自己害自己。这样的情况,扶苓像是活着都困难了。 扶苓疲倦的摆了摆手,头仰望着天花板瘫软在椅子上,恨不得在这里睡下去:“别说了,别问了,等我回去的……你看看我不得给方垣那个臭小子骨头拧碎。” 以前的扶苓即使再生气,都只会试图和人讲道理。温和亲近的模样,常常让扶桑与一众神者很是难办。而眼前这个一副被生活蹉跎过,好似生命就此完结的模样,让扶桑可开了眼了。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其实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姜莹。” “……知道知道,木衍和我说了。” 扶苓似乎格外困,她就这样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开口说:“你们自便,我先眯一会儿。” 下一秒她就睡着了。 扶桑:“……” 好,真的开了眼了。 不过扶苓如今睡着了,也不能问什么,毕竟他们并不知道姜莹如今的位置。两人便把扶苓先放在床上去,总之不可能真的睡在这里。 于是趁扶苓睡觉的功夫,两人换了套便装,出门看看这世界的现状。 她再次醒过来,已经天黑了,而她是闻到了肉香醒过来的。 “好香,像我两个月前吃过的炖排骨。” 扶苓头发散乱的从床上爬起来,爬到整个房间仅有的一张小桌子上面。桌子上摆着一大碗红烧排骨,还有一碟清炒虾仁,香味扑鼻。 她伸手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吃得她泪流满面。 “呜呜呜……好好吃,三辈子没吃过了。” 扶桑往她碗里又夹了块大的。 扶苓将头发弄到两边,抬起头,看着两人道:“我冰箱里面的东西就剩个三个月前买的绿豆了,你们哪来的钱买的肉?你们应该是连接着我的位置,在我回来的前一秒才刚到,还没来得及换这里的货币吧?” “是啊,不过你也不看看你睡了多久,天都黑了。所以我们是趁你睡觉的时候,出去买衣服买吃的去了。”扶桑又给严枫安夹了一块更大的排骨,才看见他嘴角的弧度。 严枫安吃下那块排骨,吞咽下去了之后才不缓不慢的开口说:“方垣在这个世界有积蓄,我去银行取了点钱。以他本人的模样,身份证,转账到你的账户上面了。” 闻言,扶苓咀嚼的动作停止,呆呆的看着严枫安。 “一点是多少?” “就一千万。” “!!!” 扶苓一个滑铲,当即挪动到了严枫安跟前。跪在他跟前,亲切的拉着他的双手,感动道:“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严枫安表情淡定的,从激动的扶苓的双臂下硬掰硬拽的抽回手。 从扶桑的视角看严枫安这时的表情,可好玩,可下饭了。 “你现在清醒了吧,该说说怎么变成这样了吧?” 扶桑将一块虾仁放进嘴里,嚼吧嚼吧的说。 “说起这件事我就来气!” 扶苓谈及这个就一顿捶胸顿足的,恨得把刚吃到嘴里的排骨都咬碎了。直接站了起来,也没心情吃了,把筷子往桌子上猛的一摔,弹得老远。一脚蹬在椅子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椅子被这么一踩,险些散架。 扶桑看着跟着抖了抖,然后往严枫安那边挪了挪。 “姜莹那一次是方垣那个臭小子收的尾!说什么我作为神明徇私枉法,带头违规!然后不知怎么求得她的指令,让我以人的身份轮回十世,一千年!” “轮回没什么,但关键的是,我准备靠自己的能力打拼,每次都失败!关键还不是死,长命得很!做将军,被狗咬了马屁股,从马上掉下来残了!做商人,几吨的米粮被狗叼着火把一口气烧了!做刺客,最重要一次任务中武器变成了打狗棒!更有甚者,我差点干上皇帝了,结果被狗绊了一脚就此成了瘸子王爷!” 嚯! 方垣的作风。 要是扶桑,他至少得把这孙子吊起来打! 扶桑摸了摸鼻尖,抑制住想笑的冲动,强压的表情,让他此时是正经的。为了表示自己的态度,他还专程放下了筷子。 “所以这一世也是一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只能选择苦难才能长久下去吗?” “对啊,试过干高科技,试过经商,甚至试过去开个商店,结果都无一例外。只有像现在这样累死累活,才会让我平平安安的。” “噗。” 扶苓猛地转头,两只手趴在桌边,下巴抵在桌子上阴恻恻的看他。 “扶桑,我觉得你要笑。” “你不要觉得。” “……我感觉那些狗就是方垣这个臭小子,我不可能几辈子都跟狗有仇!” “我也觉得。” 严枫安:“……” 最后的结果,按照扶苓的说法若是方垣发现自己的小金库被挪用了,怕是更不让扶苓好过。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严枫安将钱转了回去。而两人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所需要的费用,扶苓这一生赚的汗水钱可能都不够花的。所以这些资金就作为某人胡作非为的代价,用他的钱来买单就行。 扶苓抱着严枫安留下了的十万块钱在床上滚来滚去,笑开了花。 扶桑忍俊不禁的询问:“一千万打回去怕发现,你这十万留下来不怕被发现并收回吗?” 扶苓坐起来,伸出手指头摇了摇,严肃的对扶桑说:“不不不,方垣的流动资金可都有千亿,更别提其他的了。人家来这里旅游,用的一次性拖鞋都是限量款的。这十万块钱对他来说,不过就是哪个国家一天用的水电费而已。” “你一个创世神结果混的还没有人家好。” 扶苓说起这个立马就不开心了,站在床上,头都快碰到天花板了。 “所以你等我恢复的,我得把这人的资金全部以意外冻结了!” “……所以,还要几世?” “……” “?” “还要当三辈子的打工人!” “……” 第143章 餐桌前的絮絮叨叨 “你们要来找姜莹,是她在那边的世界牵扯因果的人吗?” 一番激情发言之后,扶苓也冷静了下来。把自己稍微打理了一番,然后换了套还算看得过去的衣服,重新坐在一起开始讨论。 “不过我被方垣整,也是上一个时代结束了之后。我在千年前醒过来,如今都轮回了七世了,当初那个小姑娘也早已是上一个纪元的人了。这个世界上存在轮回一说,但样子变了,声音变了,不同环境下导致的性格也改变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人。” 所以就现在而言,他们来不来这个世界其实都无所谓了。 扶桑仍有些不死心道:“……有捷径回到当时的时间段吗?” 在那边的世界,从姜莹出现到北域在回转三百年的时间,的确近千年了。而两个世界的时间线并不一致,当初那个时间段的发展可能因这件事被迫中止,导致又重新开展文明。 扶苓却是摇头,说:“你看我如今的模样,要回到当时的时间至少得等到我恢复神身之后。而且就算回到当初,我带你们见到了姜莹,我们亦不能改变什么。顶多就是在世界末日之前,跟姜莹说那个男人很爱她而已。” 扶苓看着两人,顿了顿,随后又开口:“想必你们也好奇,我为何要冒险让姜莹去你们世界吧。” 扶桑看了看严枫安,转头对扶苓道:“他那个世界有管理者驻足,不然也不可能沈雾年藏的那么好,还被发现。不过这一点倒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我在去往那个世界之前,就收到了消除的指令。” 扶苓点点头,想起当初的时候,表情有些懊悔的开口说:“神主下令销毁,谁也没有办法。不过也算是我点背,不然怎么一抽就抽到了你们的世界。然后第一次违反规定,就被抓了。” 听到扶苓这样说,扶桑有些意外,惊诧道:“原来你不是一开始就决定送人来他世界的吗?” “不是啊,我抽签来的。结果抽五个签,三个都是你那边,我就干脆放人进去了。” “……不愧是你。” 扶桑无奈扶额,那这件事看来真的是巧合了。也难怪上面那么加力阻止两世界来往,就类似于沈雾年这样的情况,要是创世神没有发现,那真的就是要闹翻了天。到时候,沈雾年可能就要成为下一个方垣了。 三人陷入静默,桌子上的菜还在冒着热气。原本鲜香的味道,在此时却有些莫名的发腻,空气中满是油脂的荤腥味。 这个房间仅有一个通风的窗户,连同光线一起被高大的水泥楼层给遮挡住了。原本白天就有些昏暗,需要开灯的房间,在夜里一关上灯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扶苓叹了一口气,随后站了起来。 “你们来的也真是时候,我赶明儿就迎来了我这个月的第一个假。刚好有方垣的钱,用他的卡使劲挥霍!” 扶桑被她这副模样憋出了笑,问:“那需不需要帮你换个地方?你这里未免有些狭窄,帮你换个好点的房子吧。” 说罢,用胳膊肘碰了碰严枫安。 严枫安点点头,开口道:“这个世界方垣虽常来,但光每个国家的水电费,定点打扫的费用,每年都要几千万了。放心用吧,我们在这里消费再多,他账户上也不会少一个位数。” 扶苓对于两人的劝说却是摇摇头,极为认真的说:“换房子这件事我也尝试过,然后半月之后就因为房东为节约成本,弄的豆腐渣工程倒塌了。大几千的房租还不肯还我,说什么已经住了半个月,要还只能还一千来块钱。” 扶桑:“那的确该把方垣捏碎,我支持你。” 听到肯定,扶苓往他靠了靠,一脸阴险的开口说:“嘿嘿嘿……那感情好,那到时候你帮我打掩护,我去把他最宝贝的那个匣子给摸了。让他搞坏事回来找不到,急死他!” “哪个匣……” 扶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身后的严枫安往后拉了一下,警告似的望向扶苓。 严枫安鲜少用这种眼神,就连如今的扶桑看见了,也不由得心间一颤。他转头想看扶苓,却被严枫安的手掌托住双颊,硬是将脸转向了他的胸膛。 ?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对方的呼吸都变得微弱。扶桑闻着严枫安身上一股轻柔好闻的花香,突然感觉现在的气氛有些奇怪。 是刚才聊的话题吗? 可刚才就是正常的聊天啊,严枫安他又发什么疯? 扶苓见严枫安如此,浑身一僵。她呆在原地,在仅靠头顶灯光维持光亮的房间里,被睫毛遮挡的阴影下,眼珠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但这种变化仅仅存在了一秒,又转变为正常的瞳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一下一下的拍着大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腻歪的两人说:“好好好,都在一起了还不让我靠近扶桑一下啊?” 她突然爆发出来的笑声让扶桑有些懵逼,连托着他脸的严枫安也松弛了下来。扶桑趁这个间隙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看向扶苓,表情有些难为情。 严枫安淡淡开口:“……他现在的身躯是拟化的,并不能接受除我以外的人或神靠近,不然会消散的。” 扶桑转头看向他,满脸问号。 好好好,他就说严枫安怎么愿意让他以原来的模样出现在这里,原来是拟化的。 “哦~~除了你都不能靠近~~”扶苓听完,说话都拉长了语调,听起来贱兮兮的。她笑得更开心了,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这么护着,看得人真羡慕。” 严枫安依旧淡然着一张脸,说:“你要是有话,就直接这么说。” “嘁,真小气。”扶苓撇了撇嘴。 扶桑:“……” 再这么聊下去,扶桑怕自己想把这两人都打一顿。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行行好,还是聊正事吧。” 扶苓眼神示意他和他旁边的严枫安,忍俊不禁道:“还聊什么正事,你看看,他占有欲这么强,我靠近你说两句话都急成这样。” 扶桑维持的礼貌有些裂痕,他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开口说:“我们可不可以跳过这个话题?扶苓,你之前不是挺正经的吗?” 扶苓把手机打开,将手电筒照在自己的下巴下面 ,咧开嘴角阴森森的开口说:“因为……我死的冤啊……你快去将方垣宰了,我说不定比之前还要亲切……嘿嘿嘿……桀桀桀……” “……” 扶桑当即起身。 “走吧走吧,来这里看什么疯子……” “哎哎哎……” 见两人要走,扶苓连忙拦住两人,说:“我说我说,嘿嘿嘿,你们不就是想要知道关于姜莹的事情吗?看在你们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一点点的经济缓和期,我怎么可能不说呢?姜莹嘛!我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见此,扶桑才又坐了下来。 扶苓缓和了一下激动的情绪 ,开始为两人讲解一切的起因经过。 “我第一次遇见姜莹时,是我在城郊开了一间花店。因为我喜欢清净,再加上地址偏僻,很少有人会专程开车来郊外只为买一束花。但那天她身着华丽来到我的店里,她买了很多东西,然后抱着那堆快比她身子还要大的花束,坐在门前与我聊天。” “她说父亲离世,母亲改嫁找了个后爸。后爸因为她多拿了一块绿豆糕,就用烧红的铁钳烙在她的手臂上。而母亲知道这件事时,也只是说伤口已经愈合让她不要记恨,那人现在毕竟是他的父亲。后来,她在学校被人欺负,母亲觉得是她惹出的事端,并没有理会她。母亲说要是再搞这些小动作,就让她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了算了,不要影响他们。”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很多,比这更复杂的事情都有。在到达年纪时,十八岁就被嫁给了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母亲让她对外发出话,是她死缠烂打这个男人的,不能让这个男人的名誉受损。但结婚当天,她却看见母亲和男人在他们的婚床上面苟且。她尝试和母亲沟通这件事的决定,但母亲哭到了后爸那里,说她嫌弃男人大,要把妈妈送到男人床上去。然后她被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脱光,扔到大街上边打边骂说她犯贱,有了老公还尝试勾搭自己的爹。” 扶桑听着,沉思片刻,开口道:“所以,受到这些苦难的她受不了了,求助你将她送到另一个世界吗?” 但这样又说不通,毕竟来这里之前,严枫安说姜莹并不爱沈雾年。 在这样情况下生长的人,做事要么畏畏缩缩,要么就是特别激进。总不能白跑一趟,只为得到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男人。而且姜莹又怎么可能知晓扶苓的身份,扶苓也不是那种会因这件事选择犯大错。 但扶苓却摇头。 “她并不知晓我的身份,怎么可能求助我这种事?她只是在找一个不认识,愿意听她诉苦的倾诉者而已。但我也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多情,仅仅因这些就把人送到另一个世界去。” “的确,就算真的是为了心疼,也应该是在该世界内,作为人类给予她一些帮助。” 扶桑知道这种情况下通常只是个开头,点点头,示意扶苓继续。 扶苓喝了一口水,又开口:“让我产生触动的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是带着一朵残缺了一半的花枝来的。她说,她听从母亲的话,在尝试和自己的丈夫相处。但母亲依旧会和丈夫每天在房间,但丈夫觉得她没趣味枯燥,但她仍试图以自己的认知改变现状。在一次两人试图谈论的时候,男人从厨房拿出了菜刀,砍向了她。她肩膀被砍深了十几厘米,锁骨被砍断,长时间没有接受治疗险些导致死亡。而她带来的花,就是在那个时候连同肩膀被砍断的。” “她对我说,她和现在这只花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是仅存在了一半生命体征。我当时觉得她是对当下的生活,遭遇的苦难而宣泄。她走了之后,我才想起一件和她相似的事情。” 扶桑想了想,说:“所以在她走了之后,你去调查了她话里的真假?看看是不是她骗人,来忽悠你的?” “……扶桑,你不要跟严枫安在一起了。” “这跟我说的有什么关系?” 扶桑一脸不解,好端端的,怎么又聊到这个话题了? 而扶苓却极度惋惜的开口:“你看看你,性子变得愈发冷漠了。我说我想起了相似的事情,是因为在十八年前我察觉到了核心的异动……” 这个世界异动? 上一次记录在册的异动,发生时间都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眼下怎么突然产生了异常? “……前往查看的时候,虽然立马前去压制,但异动的副作用却影响着周遭的人们。他们常常喜欢把一些身体异变的原因,全部归咎到他们发明的一个词语,辐射。不过,我虽然不认同,但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没错。核心释放能量带来的副作用,就是会让周边生活的人们被无形之中抽取掉一部分的身体机能,以保存世界运行的后备资源。” 严枫安这时候开口:“所以姜莹也是这样的。” 扶苓点头。 “她被抽取的,就是自己的认知能力,以及情感能力。而刚才解释的那些,都是她在面无表情的情况下述说的。过程中,甚至没有因为那些不堪入耳的字句,而波动一点点的情绪反应。” “所以你心疼她?”扶桑道。 “算不上,但维系世界的运行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我当时玩忽职守,是我感应到了异动才前去,但那时它已经溢出了。大人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是很明显的,但姜莹一个刚刚生下来的孩子,打一出生就被剥夺了情感的能力。” “后面呢,她是怎么同意你的想法的?“ 扶桑想,这样的苦难一直加剧在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孩子身上,若是有心,怕是不死也会疯魔吧。但对于这样艰难的生活,她这样的缺陷,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第144章 孤寡老人 他说着,顿了一小会儿,又开口:“姜莹没有认为你忽悠她玩吗?毕竟这种东西,你太像个拐卖的人哎。” 扶苓低垂着脑袋,一下一下的戳着碗里的饭,情绪很是低沉。她听着扶桑说完,思绪已经有些飘远。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从那以后近十年没有看见她。我刚才就说了,我第二次见到她时,只是因为核心的原因,以及她所说的那些事情导致内心产生了波动。并不是见了她,就迫不及待的要她去另外一个世界,玩什么养成游戏,拐人犯罪的好伐啦。” “十年后的某一天,我已然换了另一个身份生活在这座城市,是一位医生。那是我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姜莹。而她来到医院的原因,是她被家暴,是被邻居发现送来的。一开始穿着长袖长裤的衣服还看不出多严重,只是脸边淤青了一些而已。检查的时候,发现她半边的胸都被割了下,甚至下面的生殖器官都被利器强行扯出来。” 扶桑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语气中带着对这个女孩的怜惜与期盼,说:“按照你知识的储备程度,这种伤,姜莹后面救活了吧?” 然而在他旁边的严枫安却淡淡开口,提醒扶桑这句话里的残酷原因:“人类要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唯一捷径,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需要脱离本体。” 扶桑一愣,像是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件事。而在他看向扶苓的时候,扶苓也是点了点头,同意严枫安这句话。 “关于这项规定很早便有了,人类需要通往另一个世界,就是需要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死亡。以魂魄的形式,用神明许下的护佑穿过混沌。” “所以是死了?” “嗯,但也不算吧 ,毕竟她回来之后才算是真正的死亡。”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世界是一直运行的,不可能为她一个人停止时间的流动。” 扶苓摇摇头,回忆了一下当初的情形,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她在死亡的第二天就被领回去了,她的家属将她留在这里的尸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我总不能说她还没有死,让他们把尸体留着,姜莹她只是暂时离开这个世界了之类的话。你听听看,多荒诞的话语,我怕是会被当成疯子。” “……你继续吧。” 扶苓点点头,说:“她来的路上,大出血已经到达了身体的百分之四十。这个程度的失血量,她的神智已经模糊,手脚骤冷,脸色苍白,只有不到十分钟的存活时间了。而邻居送过来的时候,曾联系过家属,却被告之不用抢救,他们也不会出任何的手术费。我的身份只是一个处于中等位置的医生,我不能使用神力去填补她身上的伤口。不然以后医学界关于这类濒死的报告会改变,而我也会被留名,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 “……按照这个世界的律法,她丈夫没有受到牢狱之灾吗?。”扶桑说。 ”他丈夫是有名望的好人,在这件事被爆出来之后,他牵扯出了当初她要勾引自己后爸的事。以及往年的时间,或大或小的事件,他们皆将罪孽加剧在这个女孩身上。听说网上还有人发出了当初,她后爸把她拖在大街上辱骂的视频。没有人知道真相,当时她母亲在诉苦,而她在网络上沉默,所以最后的舆论就被逆转了。” 扶桑闻言,无声的叹了口气,喃喃道:“……世道人心,这里也不例外啊。” “好坏不是凭此决定的,但人类就是喜欢先定义所有。等意识到不对劲,也是后来的事情了。关于当初的真相也就没人在意了,毕竟那些东西不是自己受到的。” 扶苓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意识模糊之间,她说,她曾经遇到过唯一一位愿意听她述说的人。因为以前,她只有跟永远不会回应的动物们倾诉。所以她很感激那个人愿意听她絮絮叨叨,还真诚的为她提出过建议。” “因为她的情况特殊,我们只能先试图挽救她的生命。但很明显,没有用,所有人都说救不活了。而且那个医院并不大,对于失血量到百分之四十,两千多毫升的血液,还需要配型的,根本没有。而十分钟,别说去其他医院求援,出医院都不够。” “她当时躺在那白色的病床上,在医院灯光的照射下,最为醒目的就是她身上被染红的皮肤。还有身上那些大大小小,早已结巴留在身上的伤口。她说,她身上的伤口是她挣扎的罪证,但没有人想听听她的诉告,哪怕一句话。她说她是罪人,上辈子犯了罪,这辈子上天在竭尽全力的惩罚她……” “我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听着那越来越虚弱的声音,一遍遍,一点点,回荡在手术室内。我沉默了很久,直到她的生命体征在仪器上消失,直到她被送入停尸房。我在医院沉默了很久,决定去收集了她快要散去的魂魄。等到她以魂魄的形式重新站在我的面前,我跟她说我可以救她,我问她想不想活。” 扶桑:“她的回答?” 扶苓:“她拒绝了。” 听完这些事情,对于这样的回答却并不意外。 “她说,如果可以,她的确想以正常人的身份,想以年少的模样再活一次,为自己好好活一次。我想过进入旁人的身体过一遭,但每个人的生活与朋友都是因为原主,这样侵占的事情并不好。所以,我当即下意识就想到了其他的世界。” “没人认识,自由潇洒,无拘无束,应该就是她所想要的生活。” 扶苓又是一声叹息,随后如释重负一般看向两人。 “以上种种,就是一切的因果。后续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并没有去看她的那位表面上的丈夫,甚至来不及去往返保护了她的尸体。而姜莹被送回来之后,因为尸体早已火化,她的魂魄一直留在世界内很快被世界吞噬了。这样的现象,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魂飞魄散。” 扶桑听完这些,缓和了一会,说:“看来我们就算回去当时的时间段,依然如你所说的那般。” 严枫安点头,说:“她非是为了情爱缠绵的人,亦非是为了美好而驻足的人。如此看来,倒是沈雾年痴迷得太深,近千年都没有缓过神来。” 扶桑看向他,震惊他原来也会说外人,并且还是句人话。没有丝毫对于他人的评价以及贬低,倒是扶桑显得小人了些。 “那就止步于此了?” 扶桑夹起桌子上最后一块排骨放进嘴里,说:“就这样了,回去?” “哎哎哎,别急着走啊,好不容易来一趟。” 见两人准备离开,扶苓站了起来,忙道:“我都无私奉献了,你们怎么不念着点我的好,多留下陪我这么一个孤寡老人聊聊天呢?” 扶桑吐出排骨骨头,道:“无私奉献?这样的词在你身上可真少见,你不如说你心铁如石。至少这样的话,你还能留一个冷酷帅炸的气质。” “扶桑,都说了少跟严枫安和方垣玩。你以前多正直,那冷漠的小表情,说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态度。你看看你现在,浑身上下透着个跟严枫安他们一样的痞气,我都认不出我当初那个小可爱了。” “呵呵……”扶桑冷笑,道:“你可别以为我忘记了, 你当初在我的神杖上画王八的事情。” 扶苓开始装傻充愣,说:“……这里很好玩的,新奇体验多,游戏点子也多。毕竟运行了这么多年,毕竟也是我最得意的世界,你们就当公费旅游,多留两天呗。” 扶桑歪着头,说:“你不会就是为了方垣的卡吧?” 两次被扶桑精准提及,扶苓摸了摸鼻尖,笑得心虚,嘿嘿道:“钱这种流通货币,能换来好东西,谁不喜欢呢?” 扶桑看向严枫安,哪知后者也看向他,明白他眼中的顾虑,开口道:“世界之间的时间都是相差不大的,我们在这里两天,回去刚好去上饶。” “行。” 严枫安都这么说了,扶桑自然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说,便点了点头。 事实上,就像扶桑说的那样,第二天天一亮,扶苓便积极的邀请两人选地方游玩。而且为了行动快捷,还让严枫安用能力进行传送。然后就是各种买买买,逛逛逛,转身让拿着方垣卡的严枫安来支付。 他们三个长相本来就出众,尤其是扶桑,一路上都在被人看。而且还是女生拉着一个男生买,后面那个又是提东西,又是刷钱。这样的场景,加上充满八卦的人们,很难不让人联想一下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来二去的,严枫安顶着售货员奇怪的眼神中,脸色愈发阴沉。然后在赶往下一个旅游地她又准备买东西时,直接把卡就扔给了扶苓。面无表情的说让她自己随便刷,结果这一个流畅的动作,让那些店员更加窃窃私语。 本来是想清静清静,结果扶苓的厚脸皮再创新高。让严枫安帮她抓娃娃,她要带着扶桑去玩其他的项目。严枫安本来想拒绝,却听到扶桑也同意了这件事,又沉默了。 他一开始说直接买下来行了,但遭到了扶苓的制止,说自己抓出来的才有成就感。严枫安就在两人的注视下,变成了一个抓娃娃的机器。 离开严枫安之后,两人就去了景区较远的一个小亭子里,人流量较为偏僻。 扶桑看了看周围,却发现这里人流量少的原因,是因为这边就是个休息用的亭子。不仅没有做修缮,拍照也不好看。在唯一的几张凳子上,还有因为长时间没人休整的缘故落了很厚的一层灰。 出来旅游的绝大多数人,身上的纸巾都是固定数量的。毕竟景区的纸巾比外面的多出两倍的价格,没人愿意去掏这个钱。所以面对已经生出这么厚的灰,除非真的累得没力气了,宁愿坐在石头上都不会坐在这里。 “这个世界的山川河流你不是都看腻了吗?怎么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看风景?” 将几个板凳上落下的灰尘一点点的扫去,然后又掏出湿纸巾一点点的擦干净,扶桑才坐了下来。 扶苓坐在他跟前,一改刚才兴奋的模样,将刚买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到桌子上。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扶桑,眼神专注得,似乎要将他盯出个洞来。 扶桑被她这副神经兮兮的模样逗笑了,开口问:“你怎么了?用方垣的钱又不亏心,我也不会告状的。” “说点正经的。” 扶苓样子好似有点不太对劲,扶桑见状也收回了嘴角的笑意。 “怎么了?” “你真的记得我在你神杖上画乌龟的事情吗?” “啊?” 扶桑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准备和他说,结果问出这么一句无根无源的话。他破涕为笑,推了推神经兮兮的扶苓,说:“故意支开木衍,结果就是为了问我这个事情?扶苓,你不会是当人了之后,上班上魔怔了吧?” “说真的。”扶苓表情变得严肃。 她这副模样,扶桑想笑也笑不出来,只能先顺着她的话,一点点思索着当时的情况,一边开口。 “是啊,不知你什么时候画的。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出任务时,顶着一群人类的面把那只王八正好对着他们……” 扶桑谈起这件事就觉得羞愧,说着说着,不由得失笑摇了摇头。然而等他抬起头看向扶苓时,她看着扶桑的眼神变得黯淡。 扶桑笑容僵在脸上,心中想到了一个可能。但那个可能太渺小了,而且迄今为止没有人跟他提过这件事,连下意识的诱导都没有。但刚才扶苓的话,让他想起这件事的始末。 当初他开始记忆的那几天,他第一次见到扶苓这个传说中,创造出起源世界的神明。直到这个神力强大,面无表情的女子,在他的神杖上画上了一个滑稽的乌龟,他当时的内心有点崩塌。 她问扶桑,这乌龟好不好看。 扶桑刚认识这个地方,即使扶苓的做法让他觉得惊讶,但对这个传说中的神明毕竟有尊敬。他当时很认真的对扶苓说,如果这神杖得到了她的青睐,他很愿意拱手相让。 但扶苓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高兴,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愈发阴沉,还夹杂着恨意。 他当时觉得她露出的恨意是对着他的,但又奇怪两人先前并没有见过。现在细细想来,才发现当时的扶苓的奇怪举动,其实是在试探他记忆销毁的程度。 想到这里,扶桑看着已经失望的扶苓,良久,才缓缓开口。 “你……认识古歆吗?” 第145章 你俩人格互换了? “古歆?” 扶苓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中含有不可置信。而她那原本失望的眼睛,再次抬起头来看向时扶桑已经变得复杂。 她在几秒钟的停顿之后,失笑道:“古歆……好好好,怎么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她?看来她当初对你的洗脑还真不错,重塑神躯的都还能记得她。” 她这些话的言外之意,是的确有这个人,而且和扶桑关系匪浅。 扶桑定了定心神,开口说:“你认识她吗?” 扶苓刚才还一副急切的模样,自从提到古歆这个名字之后,眼下却变得异常冷静。 她看向扶桑时,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情绪存在。高高在上的藐视,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时的场景。 “扶桑,如果你第一个记起的是她,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当这个右使比较好。” 她的态度突然转变,扶桑却愈发觉得这个名叫古歆的人并不简单。而她肯定也是神界的,但眼下的神界没有任何线索。所以她可能和自己一样,要么被删除了记忆,要么被转移了地方。 扶桑的神色淡淡,但此前认识了他那么久的扶苓,怎么可能不明白他此时心中所想。 扶苓咬牙,恨恨道:“扶桑,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试图找到她。这个女人……她远没有你所想象的那般好相处。说得不好听点,方垣尚且会伪善,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屠杀者。” 扶桑依旧沉默。他低垂着眉眼看着桌上摆放着的,刚才他们一起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两人之间安静了很久,扶苓才意识到自己语气的激进。扶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跟他讲一个没见过的一方的性格态度 ,无异于在给他内心深处施加压力,让其更难恢复当初的记忆。 于是扶苓忙开口:“……扶桑,你能想起来是好事,我并没有对你的意思……不过看木衍和方垣现在没闹出事情的样子,应该还不知你的事吧?” “扶苓。” 扶桑叹了口气,说:“我在一片空白中醒过来,我对我所见的所有事情都是困惑的。你的激动也好,方垣的定罪也好,木衍的沉默也罢。你们的态度让我更觉得,我以前的身份是不好的,不然怎么会被强制更换躯体,消除记忆。” “……不是那样的。”扶苓喃喃道。 扶桑摇摇头,说:“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扶苓还想再说些什么,伸出手却停在半空中。此时的扶桑已经转身离开了,她站在原地看着扶桑那熟悉的身影,痛苦的闭了闭眼。 “……有罪的不是你,我也想问为什么是你代替她的罪孽。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结果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回到严枫安那地方之后,他还在苦唧唧的抓娃娃。抓了这么久,就抓了三个,而他抓得已经有点呆滞了。 严枫安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回来,谁也不说话。他静静的注视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情绪变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娃娃递给了扶苓。 三人回来之后,扶苓和扶桑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谈笑间,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 扶苓一边计划着明天跟他们去哪里哪里,然后买什么东西可以填充她的小房子。聊着聊着,逛着逛着,就已经天黑了。 人类力量,体型比世界上多数的动物要小,甚至连幼兽都比他们高大。但人类的智慧与对世界的规划,使他们能够很好的避开这个世界内关于食物链一类。他们做到参与捕食,但制止被逮捕的行为。 人类发现了火的存在,随后是光。一开始是为了驱赶猛兽,后来慢慢转变为自给自足。而他们也在这种生活状态下,原本是在黑夜看需要休息,变为了在黑夜也可以出来活动。 现在运转的时间,人类已经接近高科技时代。生活中的很多东西都被机器替代,为人们带来便利。 黑漆漆的夜晚不再寂寥,不再带来死寂。人类也拥有了更多支配这个世界带来的缺点,从而变为娱乐的转机。研究出来好玩的东西,好吃的食物,以及仅限于存在夜晚的游戏。 扶苓对这些很感兴趣,又是去玩当下最为流行的游戏,又是去酒吧里面看人跳舞,乐得自在。 但长时间的劳累也驱使着人们需要去休息,有些不得已的,则会选择饮用提高精神的饮品。 这些都是人类的智慧带来的福泽。 一直到晚上一点,扶苓才醉醺醺的被两人带回房子里。 扶苓的房子实在小,总不能让两个大男人跟她挤一个单人间。于是严枫安就带着扶桑去外面找了个酒店,想着明天再来找扶苓。 原本打算带着扶苓一起去,结果本来还在醉酒的她,听到之后立马拒绝了。摇头晃脑的说,她才不要打扰他们两个的好事,还去酒店当什么电灯泡。结果说着说着又睡着了,看着让人有些无奈。 第二天,两人刚到扶苓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这个充满诱惑又贱兮兮的音线,莫说严枫安,扶桑听到都不由自主的手痒痒。 打开门,果然看见了方垣。 不过情景有点奇怪。 扶苓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像个大爷一般的指挥着方垣干活。 ? ?? ??? 扶桑:……他们起早了? 严枫安:转身回头看看是不是这个门。 扶苓转头看向他们,手搭在翘起的二郎腿上,歪侧着身子。对着站在门口的两人挑眉吹哨,活像个流氓模样。 “啊呦,小两口共度良宵回来了?” 两人沉默中听到这个声音,又拉回了神智。 “方垣?”扶桑疑惑的开口。 其实他更想问当下是怎么回事。。。 扶苓站起身,热情的把两人招呼进来,还贴心的送上板凳给他们坐。 太不寻常了…… 扶桑看向严枫安,后者还算镇定,转向方垣问:“你怎么来了?” 方垣身穿一个粉色蕾丝的围裙,高大的身躯弯腰在厨房那里忙活,看着苦兮兮的。他听到了严枫安的声音,惊喜的抬头,然后又立马变成了一副怨妇的模样。他指着坐在椅子上的扶苓,委屈的控诉。 “我刚来这个世界,这人就欺负我,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 扶桑捂脸,不想说话。 严枫安先是带着扶桑走了进来,然后看了看两人,不知想了什么,随后开口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方垣趁机把手上的帕子一扔,围裙一解,又恢复光芒与帅气,乐滋滋的说:“嘿嘿,你们刷我的卡,用我的钱,我还不能过来看看了?” 说是这么说,但哪有债主给欠债的拖地打扫的?而且看债主像疯了似的,怎么还笑嘻嘻的? 扶桑缓缓神,然后直接说:“额……那你们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了?你别跟我说你怕她欠债不还,你主动来当劳工的。” “怎么……” “臭小子,厨房还没有打扫干净呢!你出来干什么?” 方垣话说到一半,扶苓就站了起来,吼他的声音整栋楼估计都能听得见。 扶桑两人也被扶苓这个态度吓了一跳,眨巴眨巴眼睛。原本以为方垣要搞事情,结果他们就看着方垣不仅没有动怒,还乐滋滋的又去打扫了。 他们俩人格互换了? 沉默之下,两人决定坐下再说。 “美丽的小姐,解释一下呗。” 为以防万一,扶桑还换了个尊敬的称呼。 扶苓将下巴抬得高高的,咯咯一笑,说:“自然是我有驯服他的办法。” 不知怎么,扶桑觉得她在说谎。没有证据,说出来也没意思,就是纯粹的下意识反应。 他挑眉故作惊讶道:“有驯服的办法还被弄了十次轮回为人?”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在骄傲的扶苓,她的脸在瞬间就耷拉下来了。扶苓看向扶桑,撇嘴无语道:“你说话真不让人乐意听。” “嘿嘿。” “嘿你二大爷。” “我没有二大爷。” “……” “玩笑归玩笑,说真的,方垣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这么殷勤的帮你打扫卫生?” 毕竟在扶桑的记忆中,这人可是桌前切好的水果,都要让它自己跑进嘴里的态度。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样的比喻放在方垣身上毫不夸张,甚至有过之则无不及。 而处理任务时,宁愿那人的血液溅到任何地方,都不能沾染了他的衣摆。不然他要么把那件衣服当场扔了,要么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反正他话里常常念叨的,就是不能让师父知道他身上有血腥味,说她会生气。 但扶桑从来没有看他撂挑子走人过,更没有看过那位生气的表情。 反正扶桑没有跟他共事过。由于当初第一次见他,就被忽悠着叫严枫安爸爸的人,扶桑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而这些事情,都是之前与他一同处理事宜的神明,在后来转述给他的。那语气,那愤怒,听着就让他觉得这人大概率精神有问题。 不过后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烂摊子,也验证了那时扶桑的想法。 这人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所以当扶桑在听到关于方垣那样的传说时,还一度嗤之以鼻,觉得不可能。 而扶苓不知因着扶桑的这句话想到了什么,在露出表情的时候就转头看向了厨房。等在场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扶桑问:“怎么了?” 扶苓摇了摇头,说:“说不定他闲得发慌,觉得愧对我呢。” 扶桑觉得这种几率出现的可能性,无异于让沈雾年去拯救世界。 两人还没有得到眼下的答案,扶苓说了两句又不愿意说了。然后扶苓就高兴得给两人介绍今天去的景点,以及周边可以游玩的地方以及吃食。 过程中扶苓一个人使劲的说,一点不给两人插句话的时间。期间方垣有探出头,问他可不可以去之类的话,结果无一例外的被扶苓拒绝了。 等到又是一个夕阳,扶桑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叹气的看着前面依旧活力四射的扶苓。 “你玩够了没有啊?” 此时买完水的严枫安走了过来,将一瓶冷饮递给他。扶桑接过,咕噜噜的喝完了一大半。 看着扶苓在远处玩,他们又注视着她。而这里一边一个大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哥哥带妹妹出来玩的呢。 “唉……” “累了吗?”严枫安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关节骨位置,轻声细语的说:“要不先回去坐一下?反正她玩完还要半个小时。” 扶桑却是个扰乱兴致的,他转头看向一脸温和的严枫安,定定的开口说:“严枫安,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见扶苓?顺便补充一句,可不是和她出来玩的意思,你知道的。” 听着扶桑说完,严枫安嘴角的扬起的弧度变深,眼中的情绪更甚。这样的注视,让扶桑甚至有一种,两人真的是相恋许久的爱人一般的错觉。 但这个想法一出来,扶桑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能跟方垣玩在一起的,心眼子比海绵还多。 这样想着,扶桑就忙不迭站了起来,注视着扶苓的方向,自言自语说:“她一个人玩太无聊了,我们既然过来了,怎么能一直坐在这里……” 说着说着,扶桑的声音就飘远了。 扶桑保持着这样固有的见解,自我安慰的劝说。所以他忽视了这么多年来,严枫安每每看他的眼神。若是他看见了,他应该会很熟悉,而且不再否定。毕竟他曾看见方垣兴致勃勃的讲述他师父,眼中露出的那样温和缠绵的视感。 扶桑走了之后,严枫安原本面对扶桑时温和的表情也变得木讷,眼神空洞无光。眼看着他眼眶内就要如同上次一般流出鲜血,一道桀骜不驯的声音猛然间在脑海内响起。 “你说说你,都要活不成了,这么犟有什么用?” 这道声音响起的下一刻,严枫安就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原本残缺不堪的角落被一股力量强势治愈。这道力量的到来伴随着刺骨般的疼痛,但同时,也了却了灵魂深处那长久以来的酸苦。 他抬眼看向远处的两人,喃喃自语。 “我是因你而存在的。” 第146章 分解躯干 扶桑和严枫安回了那边之后,扶苓独自回家。等打开门之后,方垣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坐在中心位置翘着二郎腿,模样比扶苓那时候还像个大爷。 “快看快看,干不干净?” 方垣伸出手,示意这个不大的地方已经被他打扫干净了。但在扶苓的眼里,还是跟原来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不过她也没想到这个小子真愿意为了那东西,屈尊降贵的给他打扫卫生。 扶苓把一个红色的塑料板凳拉到自己的脚下,敷衍般的点点头,对方垣不耐心说:“是啊是啊,难为您了。不过打扫卫生这件事,貌似是我说你将我轮回十世这件事吧?” 方垣的脸微笑着,眼中却蕴含冷意。 “怎么就怨上我了呢?当初可是神主的指令,而且那指令传来时你不也看见了吗?” “神主?要是神主,现在你会来我这儿?” 面对方垣明显忽悠她的话语,扶苓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道:“这种话,你去留着骗扶桑还差不多。骗我,臭小子,你是以为我老年痴呆了吗?” 方垣耸肩,眼睛微垂,闪烁着眼中的水光,看起来可怜极了。他半低下头,无奈的开口道:“……那怎么办,我不能如意。我在这神界举目无亲,思念亲情得很。你们团结一体,我自然只能虚张声势,骗骗你们换来一点心里安慰咯。” 越说越离谱。 当年若不是神主压制,这小子能杀到世界全部泯灭。 还亲情,他压根就是个孤儿。就算后来找回了原来的生父生母,也是一刀了解。他在这思恋亲情,亦不过是虚假的蒙骗手段而已。 “忒精。” 扶苓吐槽了一嘴,转身从一个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一件东西来,扔给了方垣。 “就这个?” “就这个。” 扶苓不耐烦的看着方垣将个白玉雕刻的铃铛,来来回回翻看。 “这东西是我幼年时期,春游在一个山涧里面找到的,不知道有没有用。你要不要,不要还我。” 受到转动的铃铛内里叮铃作响,每受到一次撞击,都能感受到内里力量的流动程度是何等的澎湃。 方垣拿到手上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它内里含有的力量,眼睛一亮。 “行,不枉我给你打扫了那么久。” 他点头,随后将铃铛往高处一抛,稳稳接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扶苓姐姐。” 扶苓翻了个白眼,转身坐回椅子上。破旧的椅子被坐得咯吱咯吱响,扶苓在上面晃荡着,对方垣说:“这东西脆弱得很,你小心点,莫要坏了还来找我售后。” “当然,我可是很守信用的。” 扶苓受不了他这副恶心的态度,冲他摆了摆手。方垣就原地消失不见,房间里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扶苓正欲站起来,突然胸口一阵刺痛。这种痛觉似乎是肉体被分解,她受不住,半边身子倒在了床边。 而此时此刻,她的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给你留了个礼物,就当了却你这一生,让你快点进入下一个轮回。” 狭小的房间里,扶苓蜷缩在床上。 而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满了一大堆她这两天拉着两个人买的各种小玩意。之前爱惜的模样已经不见,东西似乎是被随意丢弃的。它们有些甚至就扔在地上,有些在本来就不大的桌子上摊开,散落一地。 昏暗的房间内并没有开灯,仅靠着楼下玩闹用的灯光,一下一下的闪在扶苓的脸上。 她浑身瑟瑟发抖,紧紧的抓着自己前胸的衣服,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两鬓流下来。此时并非是夏日,她身穿着单薄的衣料,蜷缩躺在床上痛苦不堪。 床上单薄的被褥被她踢得皱巴巴的,连同唯一的枕头都被踢到了房间的一角。 但现在若是有人在这个房间内,就能闻到一大股浓郁而刺鼻的血腥气。 扶苓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汗如雨般落下。胸口的疼痛还在继续延伸,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不停的往两肩延伸。 方垣! 你大爷的! 两个小时,扶苓把方垣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直到不知过多久,胸口处的疼痛感缓解一些,扶苓才虚弱的下床。 走到洗手台,她面朝镜子打开自己胸前的扣子。在昏暗的月光下,镜子里反射出她此时的模样。 她的胸口一个赫然出现的巨大缺口,内里的内脏清晰可见。缺口的周围没有切割的痕迹,像是肉块自动分裂的软组织体。而血液依旧在顺着腰部往下流,将浅色的睡衣染得更深了。 钻心刺骨的疼痛席卷全身,但此时的扶苓已经没力气再止痛什么。 要么,去医院。 不过她猜,这块比脸盆还要大的缺口,没有医院敢接。 要么,等血流干。 死了算了。 毕竟方垣的意思就是这个。 他奶奶的,这是个屁的礼物。 想起方垣走之前说的话,心里又骂了好几句。扶苓闭了闭眼,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胸口的大洞被夜风肆刮,连换气都变得困难。 她想,还不如被狗咬呢。 “滴滴滴——” 此时一阵铃声传来,在这个安静的房间内突兀的响起。 扶苓听到响声睁开眼,发现来源是她放在床上的手机发出来的。 那在黑暗中亮起灯光的方向,明亮得甚至能照亮这个不大的地方。扶苓站在原地缓了好久,才放下抓着两边衣服的手,走上前去拿起手机。 “谁?” “是我啊,两天不见就不记得了?” “……” “你怎么不说话?嫌我这个时间段给你打电话烦吗?那也没办法,我就是在一点钟嘛。不过我猜你的作息时间,现在肯定没睡觉,就……” “……什么事?” “嗨呀,就是今天的工作嘛,交班的时候发现少了两百块钱。你知道的,发现亏钱是要减工资双倍的,我明天又不上班……我知道你最好了~你明天上班帮我补上好不好?到时候等风头过去了,我请你吃火锅。” “……”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哈!姜莹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恐怕不行了。” 扶苓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肉块还在不停分解的情况,低声说。 “怎么不行了?就两百块钱,你平时那么节省,不可能两百块钱都没有。我明天休息,明天老板要过来,你就可怜可怜我,帮我补一下嘛……” 扶苓揉了揉眼睛,疲倦的开口:“你转给当天的同事吧,让他帮你垫,又不止我一个人上班。”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沉默了几秒,随后没好气的开口:“就两百块钱也不乐意,我算是重新认识你了。”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而这个时候,她上半身的躯干已经被分解了一大半。随着肉块的消失,血管动脉暴露出来,血液喷涌而出。前面的皮层与肉层都分解成了黏腻的半凝固物体,正一点点的从骨头上落下。怀中的内脏稀里哗啦的流到地上,唯有连接的部分好似还在运转一般,死死的挂在身上。 “呯!” 终于,在所有的躯干部分肉层被分解殆尽。仅靠骨骼支撑不住,两臂以及头颅的重量,嘭的倒地。而那些原本分散在躯干角落的血液,尽数溅在这房间里的每个地方。 房间里的女孩倒地,在几个小时以前还熠熠生辉的双眼变得黯淡。直到浓稠的液体涌入了她的眼眶,染红了掺杂血丝的眼球。 在这个安静的夜里,一个女孩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无人问津,没人知晓。 等她被发现死亡时,可能是因为尸臭味干扰到了别人,她才可能会被发现。而之后关于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女孩,爆出的新闻或者谣言。这些事情,那都是关于这个世界的后话了。 回到这边世界的扶桑,又重新进入了叶漓的身体里面。重新感应四肢带来的力量,胸口处传来的暖流,一点点的温暖着寒冷的身体。 这间小屋比山林小屋要简陋一些,毕竟当初那个老头一个人居住,远比现在还要随意些。叶漓的进入,倒也算是给这里带来了一丝丝的暖意。 但唯一的缺陷,就是冬天刺骨的寒风,会透过门缝刮进来。那些好不容易烧出来的炭火一下子就被刮灭,变成一堆冰凉的灰烬。 他们这些修仙的倒不怕寒冷,但冷热是人体自然的感应,修习仙法也只是增强了抵制寒冷的程度而已。本质上,他们只是在修仙,还未成仙,冷暖自知,总是有感应的。 当初严枫安有提过将门窗墙面重新修缮,或是将周围设下结界,让风跑不进来。 叶漓当时听取了前者,只是说等有时间再看看,但后者就立马摇头。见此,严枫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有空闲时间就下山搬来一些木材,一点点的比位置,一点点的修理。 此时他刚回来,神智还是有些懵圈的。而严枫安坐在他床边,见他坐在床上不动,嘴角微微上扬。拿来衣袍细细为他穿戴好,又坐上床,为他梳理好头上的碎发,戴上发冠。 “昨天落竹来过,说是你带回来的那位李柏有事找你。不过我们当时都不在,她就折道回去了。” 严枫安坐在叶漓的身后,缓缓环住了他的腰。他将自己的下巴靠在他的肩头,贴在叶漓的耳畔低声细语的说:“那位宋锦,想必也有未了的心愿。李柏将他救回来,他想必也知晓了这件事,疯魔了些时间。” 叶漓晃了晃脑袋,才勉强得将现在的视角捋清楚。这实在没办法,叶漓的身高比扶桑矮得多,实在有碍体验度。 他转头看向严枫安,就直接对上了他眼中的波澜。严枫安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就是看着叶漓,看着他的动作,反应。 叶漓张了张口,愣了一瞬,似乎在疑惑两人怎么就靠得这么近了。 但很快叶漓就反应过来了,挣扎开了严枫安的怀抱。然后站在衣架前,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穿戴整齐,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叶漓迟疑了两秒,然后才想起来落竹的事,问:“宋锦怎么找的落竹,他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严枫安却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叶漓闭嘴,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他不知该从何开口。思索了许久,叶漓才勉强找到一个话题,面朝他道: “严枫安。” “嗯?”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 严枫安闻言直起上半身,抬眸说:“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我都可以讲给你。” “真实的。” “那没有。” “……” 忒实诚。 而且话题又结束了。 叶漓没办法,看来两人是真的聊不来。 他拢了拢身上的外衫,说:“……左右回来也无事,落竹不是有事找我吗,我去翠华峰看看。” 然后他又走了。 两人的一次聊天,再一次的以这样的结局结束。 不过坐在床上的严枫安神色淡淡,似乎没什么反应。他在叶漓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若非有冷风吹进来,吹动了他的衣摆,他的发丝,怕是会以为他是尊雕像。 严枫安闭了闭眼,随后睁开眼,站起身。 他出门,去了隔壁房间拿出来了一些已经弄好的木材。然后在刚才漏风的地方比划着,再拿来工具将它敲定。 只是今天有点奇怪,他在敲了没几个钉子之后,手臂就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 严枫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还在继续发颤的手掌心。眼中流光闪过,灵气包裹住整个身躯。不过一会儿,他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息,手臂的颤抖也消失不见。 先前方垣跟跟他提过一嘴,说什么都用神力维持,迟早有用不出来的时候。这样的停顿,哪怕是一个时辰,也是预示着陨落的证明。而且,他又说,人类的神奇之处在于,他们并不仅仅是靠创世神的神力维持生命的。 严枫安的确很相信这句话,但同时,现在的他最好的方法,只能选择依靠力量进行维持表面的形象。 将房屋的外围简单的修缮了一番,严枫安就坐在门口等着叶漓回来。 第147章 破界器 宋锦之前在北御帮助李柏挡下,沈雾年招来不知名东西的袭击。瞬间的时间,他感觉李柏上前抱住了他,然后他就这样进入了李柏的身体,一直处于意识混沌的阶段。 但现在细细想来当时的情况,必须的条件,以及沈雾年阵法的特性。那些东西来找的应该是处于魂体形式的宋锦,而非李柏。当时他出手,却这么误打误撞的进入了李柏的身体,保全魂魄。 想来也是,有些劫后余生的触感。 而自从他从长时间的混沌意识之中逐渐清醒,跟着叶漓回到当初的门派。看见了活着的云鹤,曾经的自己,他才明白了这一切的事情。 他的确是一个懦夫,面对爱人的死亡,孩子的抉择。没有执行好一个男人的准则,一个父亲的关爱。 甚至连现如今好好的站在这里,都是仰仗了自己孩子的牺牲。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教导过自己的孩子,没有给予他父爱,就这样误入歧途,丢了性命。 而当时和罗湫落竹告别之际,他回到内门弟子安排的客房,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境的来源,应当是这具身体曾经经历过的一个难忘的地界,当时的场景也深深的被记在了脑海当中。每每午夜梦回,这些东西都会突然出现,一遍一遍的刺激着大脑。 梦中,他身着破衣烂衫,处于一片漆黑的地狱。周边是恶臭的泥沼,远处有双眼猩红的怪物死死的盯着他。而他自己陷身泥沼之中,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看着那些怪物愈发的靠近。 腥血的味道。 冲鼻的尸臭。 粘腻的触感。 眼前的一幕,真实到让他以为就发生在眼前一般。而且这里不论看向哪边都无法忽视,那一双双在黑暗中如鲜血般鲜艳的眼睛。它们不停的缓动着位置,像是一条条嗜血而冰冷的蛇类,静静注视着属于它们的猎物。 人在面对明显无法与之为敌的对象时,脑子是一片空白的,连思索眼下的对策这样的事情都难以做到。 害怕,恐惧占满了整个大脑。 然后场景戛然而止,这具身体过往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在宋锦的脑海中一遍遍的浮现。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化为云烟。 梦境的最后,他看见了李柏。 准确来说,是位于幼年时期的李柏。 在养父母被杀死之后,他在街上流浪。因为害怕怪物再次到来,他替全村枉死的村民安葬好,便离开了那个小村子。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城里客栈后厨,翻捡他们当天倒在废水桶里面的骨头残渣,以此填饱肚子。 宋锦发现,这城就是崇光国。 而不出他所料,不过两日,他就见到了沈雾年。 但沈雾年出现的时间未免有些太巧,他这边刚刚被人诬陷,沈雾年和白川就这么出现了。两人仅靠两句话,对面的那人就跑走了,像是约定好的戏码一般。 可对当时的李柏来说,他们就是好人。 然后就是沈雾年常用的,以温柔的模样进行洗脑。他原本打算将李柏也制成傀儡,但被一人给制止,就是当时还在殿堂内的严枫安。 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就如宋锦所知晓的那般发展。 直到在北御,他说出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寻找到自己爹娘的痕迹。 宋锦看着,他沉默着。 上辈子的事情发生的太悲伤,就连被制成傀儡的祁深,他都在履行和云鹤最后的约定,在水泽守了近三百年。他亦这样痛苦,更不用说处于这一切痛苦的李柏了。 宋锦却一直否定他,否定他一点也不像他温和的母亲。 他身处一片没有边境的黑暗,在周遭人的否定中,在同伴们的嘲笑中。原本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直慢慢的陷入泥沼内,然后粉身碎骨,无人问津。 在他的视角里,在那孤寂的生命中,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好对待的人。也在辛辛苦苦的寻找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知道的,以他视角来看,自以为的真相。 然后神明的一次逆转,他失去了爱人,认不出父亲。 而当初的爱人,结果回头发现就是自己多年以来,在苦苦寻找的父亲。 多么的可笑啊。 所以李柏不知该怎么办。 但李柏是爱着那个人的。 既然他本就不该存在,既然他的存在都是母亲为了保全父亲的命。 他想,不如干脆将命还给他们,也算是不用继续承受一直以来的痛苦。 宋锦看见这些事情一点点的在他的眼中呈现,看着瘦弱的李柏为了温饱肚子被打。然后那些仿佛就发生在宋锦面前的事情,又渐渐变为尘埃消散在清风中。 然后他被叶漓叫醒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叶漓仿佛刚刚赶过来,眼中尽显焦急之色,脸上的碎发还来不及拂去。 “宋锦,你的魂体刚刚一直不是很稳定。” 叶漓帮助宋锦坐起来,说:“我从落竹那边过来,她说你睡了两天两夜了,一直叫不醒,刚才已去白笈峰找罗湫了。” 宋锦脑海里还在回顾刚刚梦见的一幕幕,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摇了摇头,说:“兴许是回来之前意志太集中了,回到往日的地方,不由得多睡了一会儿。” 听着他明显忽悠自己的话,叶漓看着他良久。不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你是全然没有听我前面说的啊。” “啊?” “我打一被落竹带进来,你的魂体一直有出体的征兆。落竹去找罗湫也是这个原因,的确属于事发突然。” 叶漓看着宋锦眉宇间的落寞,猜到他看见了保留在这具身体内的一些比较深刻的记忆。这两人,叶漓都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们如今的现状。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毕竟谁家孩子爱上了自己爹,还把自己的身体给了他,谁家爹会不焦急的。 叶漓思索了一番措辞,又说:“我方才帮你稳固了一下魂体在体内的游走,不过这具身体像是在排斥,又像是在极力的接纳……要不这样,为了你方便的运用这具身体,我去蓬莱讨杯忘水罢了。” 宋锦闻言,摇头。 “忘记的意义就是逃避,我已不想再逃避。” 逃避诱导的因果,是云鹤,是自己,是李柏的身死。甚至在这其中还因为他的犹豫,当时光顾着哀伤,没有及时赶往无岸,间接性断送了多名门中弟子的死亡。 叶漓张了张口,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他看过了扶苓的世界,觉得不干涉他们选择自由,也是一种成全。 宋锦说:“我原本想,这辈子,祁深和云鹤在一起了,我也算满足。但我身上依有因果造成的悲剧,我仍有对不起的人。” 他看着叶漓,眼睛对上窗外折射进来的光芒,明明炫彩夺目,却夹杂着许多的悲哀。 他的人生和李柏兴许是一样的。 世界上的痛苦大致上本就相同,不同的只是,不同处境下,人们对待苦难到来的方式。 往往生活太苦,导致忽略了存在当下的柔和。 宋锦看见这一生的自己平安顺遂的和云鹤在一起了,他感到欣慰。但叶漓没有告知他云鹤差点再次死亡,是属于外界因素的严枫安参与其中,才改变了往日的结果。 一切原本就是未定的,只是因为一些强力的因素,导致那处于未知的因素被改变了而已。 叶漓注视着他的情绪,好半晌才再次开口:“说到底,你这算是第三次活下来。想做什么,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就行了。” 在算着落竹回来的时间之前,叶漓拿出了先前张逸给的那几块拼接在一起的石头。 “因沈雾年阵法的独特性,你应该还有当时记忆。这东西,先前在崇光国的议事大殿内时,沈雾年也拿出来过一次,你对它的前身有印象吗?” 宋锦看着叶漓手里的东西,端详了良久,缓缓开口:“这东西……沈雾年叫它破界器。” “破界器……什么意思?” “应该……是字面意思。” 宋锦以魂体形式进入实体的人身之后,对于往昔的记忆会渐渐冲淡,算是身体保全自己的一种方式。他说刚刚那一段话时,就思索得很费劲。眼下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或许他在理清那些已经变成碎片的记忆,试图整理成一段完整的线路。 “……这东西,是沈雾年自己找到的。当初那个女孩提过一嘴,说是能改变世界的东西。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沈雾年就使用过一次。但后面的记忆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出什么……” 闻言,叶漓微微有些吃惊,又不算意外。 这种看起来像是古国留下的造物,若不是有人试图打开它,并成功了,后来者也不会用。 但令他产生怀疑的段落,是那个姜莹说它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怎么知道? 叶漓思索了一会儿,又问宋锦:“你说他先前使用过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话语中的黑暗,应该是跌入了混沌。而人类进入混沌,别说前行,待一秒都会受到极大的创伤,甚至死于茫茫黑暗之中。 但人类进入混沌,管理者应当是有相关的记录。就算没有,也应该有所感应。可叶漓没有进入这个世界之前,从未听过,或是见过有这样的记录端上来。 宋锦皱着眉,说:“其实,他并没有飞升。” “……哦豁。” “他当初在人们眼中的飞升,其实就是他使用了那个石头。结果仅仅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小会儿,这里的时间就流逝了那么长。结果他回来的时候,石头已然碎裂,而且消散在了手掌心。” 他这么一说,沈雾年那些年不论是派遣白川,还是让许子晟去潭渊,都说得通了。也难怪当初叶漓一直窥测,在他体内的力量残留会那么少,原来是这个原因。 叶漓看着手中的东西,好奇点更甚。 随着想法的兴起,他试图用灵气灌入其中,紧握住了两端。这毕竟是后面拼接的,还不是很牢固,险些散架。 过了一会儿,叶漓心底的期待转变为失望,感觉和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想要找回石头。好以此再继续一次当初的事,也算是为阵法的不确定性做一个保障。不过怎么后来到了张逸的手里?” “这东西是张公子给你的吗?” 听到叶漓最后的一句话,宋锦明显惊讶了。 叶漓点头,将张逸利用它逃开了白川的追捕,穿过时间跨度,赶往这边的事情都告知他了。 听完之后,宋锦都眼中不仅仅有震惊,还多了一点敬佩。 “这东西需要输入大量的力量,可见那位张公子的底子之深。至少在沈雾年的回忆中,仅仅身为弟子的他,用了这个就耗费了自己全身的力量。” 听着他这句话,叶漓想起张逸如今不知身处于哪个时间缝隙内,捞出来就更加的困难。 “唉,既如此,便如此吧。” 看着叶漓沮丧的模样,宋锦想了想,说:“其实大师兄方才说他是为了阵法的下策,这句话有不太对的地方。毕竟沈雾年的性格,是绝对不允许失败出现的。而且他在琼阁捏造了一个人偶,也是这些人偶的第一个人偶。” 叶漓摆了摆手,说:“无事,我只是想起伤心事,不由得感慨两句。沈雾年如今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下半身都没了,就身边一个莫楠一个林雀还有点用了……” 说到这里,叶漓停顿了一下。脑子里面忽然像是记起了,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忽略了很久的一件事。 他身边不止有还没死的莫楠,后来的林雀。还有正处于大师兄位置的许子晟,这个时间段的许子晟,和能力相当拔众的沈浅。 对啊。 许子晟。 如果姜莹的到来是意外,是扶苓无意中的选择。 那北域期间那个许子晟,是谁? 依照他当时的言谈举止,应该是与扶苓那个世界相似的世界。毕竟起源世界之所以成为这个名字,还是各种后来塑造世界的神明所模仿的存在。但能拥有与扶苓一样管理制度,更新文化交叠,变成和她差不多模样的却是没有。 想到这里,一个想法在叶漓的脑海里浮现。而随着这个想法的出现,他浑身一激灵,瞳孔骤缩,身体恍如跌入无尽的寒潭。 他没有收到任何信息,有人类闯入世界的通知。当时询问严枫安,他说了一大堆,也没有表明那人的来处是哪里。 而且,当初北域阵法打开时,有管理者闯入,试图带走许子晟的魂魄,是叶漓制止了他们。至于那个管理者,一副明显不认识叶漓的模样,连窥看他体内的魂体这样的动作都没有。只是像个机器人一般,麻木的进行着自己的任务。 和起源世界拥有一样的文化,一样的词语,一样的文字。 这样的世界,的确有。 它不仅仅拥有起源世界的文化,还有就目前为止所有世界的文化交杂,各种各样的交流方式,交易手段。所有世界的优点,缺点,其中复杂的差异都能被世界内的人们转化为正常运转的时间。 罪界。 一个如名字一般,关押着滔天罪犯的世界。 第148章 山缝的人 落竹带着罗湫赶到时,叶漓已经离开了。他们推开房门看见坐在床上的宋锦,疑惑他怎么又突然醒了过来,明明先前怎么都叫不醒。 感受到他们疑问的宋锦,温声细语的讲了一溜的瞎话糊弄他们。然后三人坐下来又聊了一会儿天,罗湫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宋锦体内的情况,他们才离开。 这边,叶漓并不准备回到沐阳峰。就严枫安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能在当初骗叶漓一次,这次询问也是一样的结果。 可他不知该去哪里,好像世界根本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叶漓想到了许子晟的奇怪之处时,他隐约觉得严枫安和方垣,还有那群神明,在骗着他。包括扶苓在内,他们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他们并不打算告诉叶漓。 可骗他一个干活的,他们又是为什么? 叶漓没有更多的记忆了,他想不明白,他只能原地踏步。 叶漓去了北域雨雾林。 到达这里时,不论是上个时间段的雨雾林,还是三百年后的雨雾林,与现在他所看到的都相差甚远。 两个词形容。 生机盎然,鸟语花香。 站在这里可观看到的角度,鸟儿在天空自由自在的盘旋,树间的猴子在带着孩子穿梭其中,还从远处传来蛙鸣虫泣的声音。 一步一步的走近,走近丛林里面,走过一棵棵高耸入云的树木。抬头甚至能看见树干上,那些原本裂开的树皮间都流淌着新鲜的露水,像是刚刚下了一场雨。 叶漓去了中心湖畔的位置。 他看见了那些原本在湖边生长的水生植物愈加茂盛,岸边的石头都变为了花海。被风掀起的花瓣在半空中飘飘洒洒,风中混杂着清新的花香,一路延伸至丛林深处。 现在的它,真的就如传说中的模样,宛如一场声势浩大的仙境。 叶漓在湖畔中心位置,找了突出的石头坐了下来,静静感受着周遭的安宁。 鸟儿在头顶盘旋,带来花香,迎来甘露。风儿于林间穿梭,褪去晦涩,转变生机。花儿从花托分离,迎接枯败,融入芬芳。 有意义吗。 并没有。 但所有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意义而存在。 叶漓可能太过固执,他想不明白,又极力说服自己顺从当下的更迭。 严枫安想做什么? 方垣在做什么? 扶苓瞒着什么? 没有人告诉他。 他愈发觉得自己被困于一方天地,呼吸都变得困难。 几番迷茫之下,他鬼使神差般,拿出了先前那块被称为破界器的东西。 结果这一拿出来,这石头开始迸发出异常的光泽。光泽很淡,一闪一闪的,像是在感应什么位置一般。 叶漓连忙站起身,试图寻找到它感应的方位。 随着他一点点的试探方位,一点点的前行。在他的手中,石头发出的光亮愈加耀眼,直到停止闪动。叶漓抬眼往前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当初撕开底下结界的地方。 地上的阵法痕迹还是存在,只是变淡了很多。由此得见,严枫安的确是以这个世界变化结束之后的完整体,只是让每个人和其牵扯的因果转换了而已。 叶漓又一次召开了结界,进入了地底。 没有人陪着,黝黑无边际的地底还是黑得可怕。 叶漓直接以灵气转为实体,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环住自己的周身。这样的法术算是入门级,能在黑暗的地狱照亮两米开外的环境。但也是有弊端的,毕竟就目前认知的妖类,当你在两米的距离才看见它时,你就已经敌不过它们了。 想到这里,叶漓觉得还是夜明珠好使,没有维持时间,可以长久使用。 与人类在地底采挖的石头不一样,修仙界的夜明珠都是经过天地灵气滋养的。被修真者开过光,算是属于宝器一类的东西了。所以它的保持时间很长,能如光球一般一直保持一定的距离。加上制作成本比其他宝物简便得多,关键时候还能把球砸人脸上,然后自己跑路。 叶漓这边跟着手中的破界器,一路来到了处于中心位置的那个悬浮的石台位置。 其实先前的地震,这里被剧烈的震动导致了坍塌。石台坍塌严重,叶漓站着的位置出口处,刚好就是歪斜的方向。 向上看去,四周的墙壁上还布满了裂纹。那是地底力量,因封印灵气的强大无法控制,导致冲破这地脉间的一道道封锁,在地底留下的痕迹。 叶漓飞身来到一处勉强可以落脚的位置。 放于中心位置的石台依旧还在平台上方,只是上方的东西被他上一个时间段装入匣中了。他当时在雨雾林被严枫安强制删除记忆回到青御,东西想必是还在北域的,只是不清楚具体方位而已。 想到这里,他注意到他手中的石头,原本在下来的时候愈加明亮的光泽莫名自灭,又恢复了灰扑扑的模样,似是一颗普通的石块。 “怎么回事……” 叶漓看着手中的物件,皱了皱眉。 不过既然引他到达这里,想必这周围有什么东西,正是和这石块是有用的。 于是叶漓将石块收入,伸手捏出一个光球,往深不见底的黑暗下扔去。 光球很快就到达了地底,照亮了周围的模样。残垣断壁,一些碎裂的石块分布得哪里都是,能落脚的平地很少。 当初他作为木缡,在听到一声长鸣之后,突然就回到了地面。而在失去意识之前,那个人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一刀将木缡拦腰斩断。在叶漓认识的人里面,这样的人,很少很少。 而在他回到地面之前,大地似乎又一次发生了震动。 叶漓看了一会儿,看到了一处没有被砸落的石头波及到的地方。轻点脚尖,一个起跳往下去,随后稳稳落在地面上。 他在周围找了好一会儿,但这里太乱,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头,很难找到什么。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道他莫名感到熟悉的声音落入了他的耳畔。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喃喃的低语,伴随着低泣,似乎就离他不远。 越过一堆堆碎石,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发现了一个洞口。这个洞口很小很小,几乎只在他的膝盖以下。而且洞口的周围青苔遍布,底部还有一层茂密的草层,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过。 叶漓撸起袖子,撩开衣袍扎在腰间,动作干脆利落。随后弯腰往前一伸,一头扎了进去。 洞口的确太窄了,若不是叶漓瘦,怕是连前进用的双臂都无法伸展。 洞里很安静,除了耳边那挥之不去的声音,其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的突兀。布料摩挲的声音,身体穿过青苔的黏腻声响,膝盖间的湿润触感被无限的放大。 爬了一小会儿,当他发现自己爬到终点位置时,是他半边身子差点探了出去。前面没有路了,叶漓借着光亮看着前方黑不见底的断崖式结构,心有余悸。 出口的位置倒是大,叶漓也终于可以转个身,在断裂的位置坐起来。 但他捏起一个光球时,发现这个终点似乎只是因为地脉裂开,而形成的一个小洞口。往左右两边看去,是用光也照不到的边界,而头顶几乎通了天际的一条巨大裂缝。 回过头来的同时,他也看见了,声音的源头。 在正对他的另一面墙体,有一个突出的平台。所看见的形状,似乎是从他这边的洞口分裂出去。 平台上面坐着一位破衣烂衫的女孩,跪坐在地上,环抱着她面前的一棵矮小的树苗。她不点妆而自红的薄唇,一张一合,低喃的唱着叶漓听不懂的歌谣。 歌词似悲哀怜,婉转流畅,字字深入人心。 她侧坐在平台上,薄纱质地的衣裙已经破烂不堪,堪堪遮住主要的位置。而她紧紧挨着树苗,贴在它的枝杈边。口中念念有词的,似乎是为这棵树苗祈福的话语。 这样的一幕似一场重要的祭祀,若有旁人见了都不敢出声,怕惊扰这样神圣的一幕。 而他带来的一缕光芒,正正好好照在她的眼睛处。明明两人相隔很远,但叶漓依旧能清晰的看见她眼中水痕涟涟,好似一位怜悯于天际的母亲。 是的。 母亲。 叶漓冒出这个想法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痴了,屏住呼吸,呆呆的看着那边,眼中一滴泪水茫然间砸落在他的手背处。 叶漓低头看着手背上的水渍,缓了缓神。 然而再一看向那边,女孩已经消失不见。而替代的,是一个女人正对着他。 女人被削去双手,冲叶漓跪着,低着头颅。她头发凌乱不堪,还有藏匿在发丝间看不真切的血迹。而身上露出皮肤的部分,布满了各样的伤痕,看起来很是凄惨。 她藏在头发底下的唇瓣颤抖,不停的重复,不停的致歉。 “……真的……真的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接着一声,充满愧疚的情绪深深感染着对面坐着的叶漓。不知为何,叶漓听着这一声声的致歉,胸口酸的厉害。 然后下一秒,在他的面前。女人正欲抬头,却被不知何处闪来的一道强光击中,就原地化为一缕烟尘,消散在他的面前。 叶漓坐在那里,看着女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瞳孔骤缩,胸口剧烈的起伏,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心尖上,难受得很。他不由自主的抓住了胸口位置的衣襟,难受的弯下身,羸弱的身躯抖动得厉害。 “扶桑。” 一声轻唤,语调尾音轻扬,似乎是很久以前的故人唤的旧名。 而听见这句话的叶漓恍如被雷击中了一般,几乎没有犹豫的反应,他猛然间抬头,然而对面空无一人。 她……是谁? 叶漓想不起来。 包括刚才所表现出来的情绪,都是这具身体在进行强烈的反应。 他清楚,自己所看见的这一幕,只是一场幻觉。毕竟雨雾林这个地方,地底下灵脉数量许多,交叉间很容易让人陷入短暂的幻境。 但他很迷茫,毕竟一般的幻境现象,都是根据该人的过往记忆编织成的虚拟。但不论他千万年前在神殿,亦或是这几百年在这里,他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叶漓很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他敢肯定,就目前为止全部的记忆,他没有见过她。 叶漓坐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再次抬头的时候,对面的地上出现了一块残缺的石块。 在黑暗的平台上,它静静的躺在地上。它形状不大,散发着和刚才叶漓手中的石头一样的光芒与波动。 来不及哀伤,叶漓飞过去将那石头拿到手上。接着光线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那石块的确是破界器的剩余的一块之一。 叶漓拿出自己手中的一大块,试图拼接。 当这一块石块拼接到准确的位置时,石块猛然间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全部的视线皆占为光亮的白色。等光芒逐渐黯淡下去,他已经回到了先前进地下的那个位置。 树林内安静得可怕,叶漓的心跳声格外清晰,而思绪还停留在幽暗的那道裂缝中。胸口传来的沉闷感觉,眼眶发酸的情况,无一不暗示着那一幕幕的真实性。 叶漓回头看向自己方才进去的结界线,发现地上的线条变为了红色。他看见这一幕时,心中咯噔一下,然后才抬眼重新打量周围的环境。 枯叶。 高丛。 宁静。 死寂。 这是三百年后的雨雾林,准确来说,是处于上一个时间段的雨雾林。 他还来不及思索,就听见旁边比人还高的灌木丛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乎是声音响动的下一秒,他就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人。 尹烈,沈浅。 当时他记得尹烈带着沈浅离开之前,说要将沈浅带回崇光国,因为沈浅是沈雾年挑选的镇兽。可惜叶漓后来没有来得及了解这句话的含义,结果后面就回到了三百年前的时间段。 不对。 这里离出口远得很,而且眼下的时间段,沈雾年快要开启阵法了,他们怎么越往深处走? 他们好似看不见叶漓,径直往方才地上的那条红绳去。 尹烈揽着沈浅的腰,将她靠着树干坐下来。然后,手中亮出有柄银刀,干脆利落的往沈浅的胸口猛的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49章 掌门的选定人 雨雾林的丛林密集,多数区域的光线都被茂密的树冠遮挡,底部的区域很难拥有光亮。 但世界上的不少的植被喜阴避阳,就是喜欢生长在这种区域下。而且这种区域很难被多数的动物所发现,也算是得了个庇护所。 对于人类来说,阴暗这个词虽然不太好,却也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此刻昏暗的树下,尹烈掏出一柄短刀。寒光折射进叶漓的眼中,只见他对准沈浅的胸口手起刀落,直接刺入。 尚且在昏迷状态下的沈浅,依旧被剧烈的疼痛感占据了全身。她高高的扬起头颅,极为痛苦的张大了嘴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死死的抓着地上的枯草,两行清泪落下,尖锐的喊声占据了宁静的丛林深处。 但她还来不及看一眼自己面前的是谁,就被尹烈直接将胸口的短刀旋转了一个圈,然后斜着剜出里面的东西。但奇怪的是,那从胸口带出来的东西却并不是心脏,而是一块满是黑泥的软体物质。 尹烈在挖出这块东西的时候,手掌附在沈浅的额头,低语说着什么。不过眨眼之间,躺在地上的少女俨然变成了一具兽人模样。 同时,天边传来一阵凤鸣。瞬间,天空骤变,一道道金光自天空降下。其中的一道就直接将在了沈浅的身上,然后金光中的一缕丝线,轻易的将她躯干内的魂魄抽出。 按照之前,沈浅被沈雾年能成功寄生的信息量来看,沈浅应当早已是个死人。但此时,在叶漓的面前,他看见沈浅被剥离出了一具明显为妖物的魂体。然后魂体被金丝缠绕,一齐卷入了天空的结界之中。 魂体脱离身躯之后,地上躺着的沈浅眨眼间就变为了一具干尸。 尹烈看也不看她一眼,拿着刀尖上的东西,闪身离开了这地方。 眨眼间,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化,耳边传来了鸟鸣蛙叫,潺潺流水的声音。 叶漓感觉自己好似握着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朵鸢尾花。而在花茎的位置,还被人精心刻下了一串小而密得字体,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将花拿近,仔细辨别上方刻下的文字。 [答案的最后] 答案的最后? 叶漓想再看清楚,却见花朵在自己的眼前,在自己的手中顷刻消失不见。空空如也的手掌心,若不是还有触感,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雨雾林这边的环境影响得太厉害。 一路上,叶漓都在将这两段时间的相似点想进行重合。但不论怎么重合,总有看不见的一面。 比如许子晟。 比如青苑。 如果许子晟身体里面的魂体并不属于起源世界,那能发展到那种认知度的世界,便只可能存在那一个了。 但这样一来,青苑就是个问题。 它从何而来? 按理来说,那个世界不可能存在它这样名为系统的物质体。毕竟人类的魂体出世界都相当的困难,更何况是衍生于本世界中的物质机械。 叶漓一开始以为,它是归属于扶苓创造出的东西。毕竟早些年前,闲出屁来的扶苓真的有这个先例,所以很难不怀疑她。而且青苑当时并没有否认,叶漓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下意识的反应。 眼下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许子晟身体里面的东西是来自那个世界的话,加上青苑它又会不定时的,消失在许子晟的身体内。每每回来,都会改变一些东西。 叶漓之前多停留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只查自己想要知道的,眼下却忽略了这些事情。 他的确对眼下的世界打打闹闹不怎么感兴趣。毕竟在他的眼中,这些不过是这个世界历史长河中,可能留下的一个世纪更迭而已。那些死亡,悲难,不过是世界中的正常现象。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在和他们相处的过程中的确感到了各样的情绪。那是在神殿的万年,亿年,亿万年都不曾感受过的。 苦难确实是时间长河中必须承受的,但身处于苦难的人们却是茫然的。他们很多次祈求上天,为何自己这样的悲惨,却往往没有回应,郁郁而终。 然后他们又会安慰自己,这辈子苦着,下辈子就会幸福。 实际上,他们在死亡过后,灵魂归于世界。在世界的运转规律来说,一个亿年为时间轴的时间内,没有重生,转世,轮回一说。但过完了这个时间轴,所有的事物会被世界存储,再度重相逢。可那时,没有记忆的人们,只会再度重复这样的人生,这样的苦难。他们没有选择,他们没有回路。 人类,多么奇妙,多么悲哀的一个种族。 回到沐阳峰时,容姚正带着落竹以及罗湫坐在院子里。一个两个,瞟着严枫安,跟害怕出来见人一般。在这里面的尤其是落竹,一双手搭在膝盖上身子微弯,头往下低着,好似多惧怕。 而他们的对面,是一副从容不迫的严枫安,旁若无人般自在的喝茶。 看到这一幕,一路想着乱七八糟事情的叶漓一时语塞。他原本打算悄无声息的进入院子里,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叶漓刚踏入院中,四人跟有定位器一样,齐刷刷的看向叶漓。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率先起来的是不知坐了多久的落竹,抬起头的瞬间,叶漓都能感受到她这段时间的崩溃。 落竹率先站了起来,跑到叶漓身前,关切的询问他去哪里。叶漓乱说一通回复之后,容姚同着罗湫走了过来。 “大师兄。”罗湫作揖。 叶漓点点头,对上前的容姚作揖,道:“师姐怎么同着他们二人来沐阳峰了?是何时来的,怎的未曾传信于我,害你们等了这长时间。” 容姚往前迈出一步,摇摇头,说:“刚来不久,见你不在,便想着坐一会儿。” 叶漓闻言,微微侧头看向坐在那树下依旧不动声色的严枫安。注意他脸上的情绪没有什么变化,心下微微松动。 看来他未曾查看自己的去处。 叶漓正准备回头,严枫安却抬起头,对叶漓微微一笑。 这笑容笑得有点亲和,使得刚和他闹了情绪的叶漓有点不知所措。他抿唇,回过视线,脸上依旧镇定自若。 容姚注意着叶漓的眼神,也侧头看了眼后面的男人。 她心下无奈,想着往日那般潇洒恣意的叶漓也有了心悦的人,真是世事难料。不过她记忆中的叶漓总是有些自大过了头,眼下有人拘束着,倒也算件好事。 容姚收回视线,忍着笑意开口道:“我们此次前来,是长老派我来询问你关于掌门人选。毕竟青御大事还得找一个能顾全大局的人在,不能任由那群长老七嘴八舌,由着自己性子。” 她顿了顿,双手握住叶漓的手,拍了拍,道:“若是要在剩余的师弟选一个,我看罗湫的确不错。他为人坦率,虽迟钝了些,但不算有私心的人。若为掌门,他定能延续好门派基业。待后续有更上乘的人选出现,再转位亦不迟。” “不是……” 见提到自己,罗湫有点无措。 叶漓抬眸,对上罗湫无奈的眼神,立马就明白容姚肯定给他私下劝说了好几次。可怜罗湫这样一个不怎么会说话的,想必是被容姚几人连着哄,才哄到了这里。 然后这时,落竹站在旁边见掌门之位被提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了。高兴的跑到叶漓的另一边,也兴奋的举荐: “是啊是啊,大师兄,罗师兄很厉害的!往年比试,他能力和你都不相上下,这掌门之位在门中除了你就他最适合了。而且罗师兄就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但他很聪明的!门派的大小事宜交由他,你肯定可以放心的!” “落竹,怎么你也……” 罗湫连着叹息,低下头,身子弯下去了。 就目前来说,罗湫的确是最好的人选。毕竟在叶漓的记忆中,即使为人偶的他,仅仅靠着魂魄剩下的一缕一直坚持着。的确为青御延续了三百年没有争议,没有混乱的平稳阶段。 但他也被困了那么多年。 叶漓在之前,总是对他说他很适合这个位置,他有能力做好。但这些劝说的背后,是他本意并不在这掌门之位上。不然也不能找他好几次,要求归还位置。 这一世,祁深与云鹤安好,他也应该好好的。 叶漓对容姚道:“师姐,掌门之位我早已拟定。本来准备这两日就与你们书信传递,结果没料到你们先行来了。” “真的?” 容姚落竹齐声开口。 罗湫也抬起了头,看向叶漓时眼中有期盼的神情。 落竹歪头,说:“是谁啊,可是他峰内的优秀弟子?师兄选的,想必是位各方面都优秀的人。不知姓甚名谁,是哪个峰的,能力有师兄厉害吗?” 叶漓笑了笑,拉过几人,说:“真的真的,与你们认识了这么些年,我怎的会骗你们。” “大师兄怎么喜欢卖关子,快说说是谁呗。” 叶漓顿了顿,说明了自己选定的人。 他说,他选定的人选,是云沂峰的一个连名字几人都未曾听闻。一个原本作为洒扫弟子存在,后来才转为内门弟子的一个少年。 听到这个人的介绍,容姚皱起眉头。 “叶漓,掌门之位不可儿戏。这样的人,在这些年来心比试中都未曾听过,云沂峰的秦长老更是未曾提过。你如何确定他就是适合掌门之位的人选?若是往后出了差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漓却是摇摇头,说:“师姐,这些我自然知晓。我选定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想得远比我长远。” 落竹疑惑:“他都不厉害,想得长远有什么用?” 罗湫也难得谨慎了一些,却也是劝说叶漓:“大师兄,其他峰的大弟子修为能力皆不差。再者,还有长老们坐镇,总不会太差。而且他们皆无二心,也可佑青御未来。” 容姚看两人都说到自己心坎上,眉头紧锁,表情很不好看。 “叶漓,若是那些老前辈逼你太过,我们缓一缓也是可以。眼下青御既没有可靠的人选,不若就让各峰长老先统一分派事物亦可。贸然选这样一个不甚清楚的人选,实在不为妥当。” 叶漓说:“要想长长久久的安稳,不需要也这样的词。况且门派起落,与往日做的所有事情都有关系。当年青御险些败落,正是棋差一招。但幸得祖师爷庇佑,被有着大度远见的师父救回,我们才得以站在这里大谈特谈。” “你师父当年亦是门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在各派比试中,也是名列前茅。夺回青御往昔的荣耀,本就是他一点点的打回来的。” 容姚说着说着,又是一声叹息,说:“他大度远见的前提,是他得有能让别人为之心服口服的能力。不然仅靠他的一口空谈,你觉得哪家仙门,哪家门派,会听他一个毛头小子的说辞?仙门之间不是过家家。你得过在青御这样名讳的招牌下,才能有说话的资本。” 叶漓说:“师姐的话确实是事实,我的确不能否认这样的说法。但当时情景举步维艰,靠能力打下来的确就是唯一的做法。眼下既已安定,自然得找一个能目光长远,能合理安排各种事宜的人选才妥当。眼下有说话的资本,为何不加以利用?在能力提升的空间内,加强门派延续的时间呢?” “以后的事情我们都是未知,修真界可能明天就会引来一场巨大的,类似于沈雾年这样的变故。这样的前提下,我与一众长老亦不敢,也不能将青御压在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的身上。” 容姚语气坚定。 叶漓见他这样坚持,张了张口,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叶漓看人的眼光一直不错,眼下掌门之位想必他不会用来儿戏。而且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不像是被哪个长老逼迫着说出。 几人的气氛有些尴尬,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的改变,还是容姚叹息一声。 她说等哪天去观望一下这个叶漓举荐的人,到时候点到为止,试探几招,看看他是否能担此大任。 容姚缓和了语气,又开口:“行了行了,届时我去看看这个人。对了,他在云沂峰哪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剑室,江岚青。” 第150章 江岚青 任未一开始,将这件事的选择权交由叶漓时,他也莫名迷茫过。 那些东西,想想就头大。 他甚至想逃避,就如上辈子一样。不管不顾的将眼下一切的烂摊子,通通交给罗湫落竹打理,让容姚辅助。 但这样的想法毕竟太过,而且极为不负责任。他要是任未,怕是从地上爬起来都得给叶漓一个大嘴巴子。 所以叶漓在看见祁深的选择时,他心下触动。或许是上一个时间段的离别太多,又或许是他对这些人,的的确确如任未计划的那般有了亲情。 这样的情绪并不是弊端,所以叶漓才下定决心要好好抉择。 但交流往往是一切事物的开头,长老们开始了七嘴八舌的引荐。叶漓无奈,既然好好选就定然不能似先前,耍些孩子脾性躲过争论,以此敷衍这些长老。好歹叶漓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们说了,他只能一一去查看这些人的品行能力。 结果差强人意,叶漓又失望而归。 有些人,仅仅看他们做的事情,说的话,就可以看出日后的造诣。 而有些人,他们的伪善能力十分高超,甚至骗过了自己。他继续伪善下去并没有问题,但哪怕有一点点的,他为之感兴趣的诱饵浮出水面,就会立马跳转池塘。非是诋毁,亦非是此人劣迹斑斑,只是并不适合领导人的能力。 忙活了好几天,结果都没什么收获。但眼下的情况总不能再去山下寻找一个灵根上佳,又聪慧得体的人入选慢慢培养。 叶漓又窝在沐阳峰半日,将那些还算可以的人员择选入一边,其他的只能弃之不用。然后将那些尚且过得去眼的弟子再仔细查看一番,准备择日再去试探一番。 掌门人选落入叶漓手中的这件事,在他们知晓的当日,就被长老们勒令知情的弟子保密。所以叶漓每次去询问的时候,都是打着聊天的意味拐弯抹角的询问。因为这样,叶漓才能看见他们在长老师父看不见的地方的真实想法。 而在查看那些挑选下来的弟子中,叶漓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少年。 这个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征,能力也是平级弟子之间偏上一点点的水平,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被云沂峰的秦长老所提及。只是在快要离开之际,他才叹息之余提了这个名字,并为之可惜。 “……你与其听信那些老家伙的说辞,我峰中有一位弟子倒是人才。他各项都不错,能力也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却没那个福气,不过半年将要离去……” 叶漓当时很不解,他此前未曾听过青御门下有这样能力出众,却生命垂危的弟子。 按理来说,除非灵根惊为天人,否则这样的弟子在当初入选就不会进入门派。毕竟相比较让他困于这门中,连阿猫阿狗都延长寿命的存在。还不如好好在人间快活潇洒,总比花费十几年时间,仅仅学会入门弟子的招式就蓦然离去。这样的事情,于他们而言亦是惋惜的。 但秦长老却摇头,说叶漓误解了他的意思。 “我说的他将要离去,是他下定决心离开我云沂峰。” 叶漓疑惑。 秦长老却像是想起了之前的什么事情,气的牙痒痒,愤愤的对叶漓说:“这臭小子!他嫌弃我的教学方法没有用!” 叶漓吃惊。 秦长老又道:“他还说要将整个青御门内的长老都拜一遍师,以此作证我的教学方式的确一般!师侄,你且来与我理论理论!你说这小子是不是自大过了头?!” 叶漓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的秦长老气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拔剑四顾心茫然。围着桌子转悠了一圈,又气不过,恨恨的坐下来,厉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豆大点的年纪,身子还没我长枪高!就敢跟我咋咋呼呼的! 叶漓深沉。 秦长老当时离开的时候,都是一副气冲冲的模样。整个人吹胡子瞪眼,两手紧攥着,走路衣摆都飞到身后去了。看起来当时两人聊天,他被那个少年气得不轻。 当时好奇之下,叶漓就去云沂峰,查查这位英杰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结果却和旁的弟子没什么区别。 就是人冷了些,性子倔,不怎么爱说话。 灵根一般般的,标准的修仙者资质。修为到如今,按照他们那一次招选弟子的时间线来看,到如今这样的阶段也就是正常的修炼水平。连与同门之间比试,也是相差不大的阶段,没有令人惊艳的地方。 说实话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到达叶漓的预期。但这些说辞,仅仅是他当时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叶漓当时并没有见到这个少年,而是询问了一遍,与他关系尚且合得来的弟子告知的。至于这个面都没有见过的少年,他的同门说他去找容长老询问戒律之法了。 叶漓当时的第一印象,就是他肯学,但天赋使然也止步于此了,故而为之失望。 可这些的前提,是他本人的习性,就是如旁人口中所述的那般。 如今细细琢磨,秦长老说他天赋有极大的延伸空间,就肯定能发现他灵根位于这修仙界的普通。而当时面对叶漓时,就不会以那样的语气形容这个少年。至于秦长老当时为何要那般惋惜,神情沮丧,其实越琢磨,就越有空间细细审查了。 所以在那次之后,叶漓又去寻访了一遍自己留下来的那些弟子的情况。其中,他害特意蹲到了这个先前未曾见过的少年。 少年当时正低着头走在路上,琢磨一本从藏书阁借来的古书。他低头,低声喃喃着上面的古字,细细拆解内里所含有的知识。 少年身形修长,但两臂之间的宽度,手臂间因干活留下的纹理,能看出来他非是有灵气无实力的泛泛之辈。而少年的衣袍都破洞了,还舍不得扔。不知晓的,还以为青御舍不得那两块料子钱给弟子添置。 至于其他地方,就真的很普通。 入门发的长剑,发的发冠,发的衣袍腰带一类。 虽说门中有严密规定必须身穿弟子服,但多数弟子都有点小钱,都自己置办了。一个两个还好,一群两群,也就懒得再管了。而且那些弟子就算没有换上自己的衣袍,但腰间还是会挂上自己喜爱的配饰。或者买些穗子,珠宝,用来装扮自己的佩剑。 就连叶漓当初,都是去人间买回来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配饰,每天给喜爱的佩剑换一个穗子。所以他的确许久没有见过,有人将弟子服穿的这么标准,甚至穿出了常服的感觉。 感慨之余,少年已经撞到站在路上正中间,还在回想当初的叶漓身上了。 少年头也不抬,熟练的鞠躬,行礼,道歉,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准备等面前的人说一句无碍,抱着自己心爱的书籍准备远去。 但等了半晌功夫,前面的人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静,他才感觉到了异样。 少年依依不舍的从书中转动眼眸,低头看着前方站着人的衣服装束。他心下一惊,连忙合上了手中的书籍。又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对面前站着的人作揖行礼。 “拜见师兄。” 门派有专门的弟子服,而各峰亦有自己的审美。这种的审美通常都是按照最开始峰主的喜好,在原有的弟子服上进行稍微的改动。 比如在衣服上绣上彰显哪峰的特征花卉,暗纹。又比如装饰上一些金珠宝玉,最好能让人一眼看明白该弟子是哪个峰的。 而掌门弟子是例外,他们专有一套弟子服。一来是为了彰显气质,二来,弟子服内有掌门亲自下的咒符。能在修炼过程中进行辅助作用,也能在危难关头罩出结界。但此结界仅限于不高于本弟子的实力,才能成功发动,算是有没有都一样,一个噱头。 各峰弟子在课余时间,都喜欢去各峰串门,其中不乏有掌门弟子。 不过任未不太爱收徒弟,往年的掌门弟子都是两位数起头的,最少也会有八九个。但任未那会儿嫌麻烦,正儿八经就收了四个。 至于落竹,她其实就是个意外。当时的情况使然,加上她身上的异常。叶漓把她带回来的时候,任未头大得很,只能先收了再说。 但他们几个鲜少在这些弟子面前露面,还说他们是不喜与人交流。至于云沂峰,原本就靠北,来的人就更少。所以眼下这少年看见叶漓衣服的纹样,震惊也是情理之中。 叶漓看着这少年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思绪万千。想来想去,只是询问他为何要在这路中间看书。 少年未起身,身子又往下低了低。 “回师兄,回去之后有其他的课业,只能在返回的途中,仔细琢磨借来的书籍。” 说完这句话,似是担心叶漓以此询问他更多的事情。忙补充看这类书籍是闲暇的乐趣,不会影响正常课业。 叶漓虽然也不明白,看这些古书籍为何会影响正常修炼。但他思索了一会儿,便也不打算继续打扰他看书的兴致。随后似日常聊天一般,套了这少年几句话。 关于叶漓那些看似刁难的问题,少年几句回答得敷衍,却也有着礼数与知礼端正的认知。不过这其中,在叶漓问完最后几个问题时,他的回答叶漓印象尤为深刻。 叶漓问他,眼下天玄落败,青御对讨伐一事不作为,他是否觉得青御是想当独占群雄的霸王? 他这句话问得死路,怎么回答都对少年不利。而且这个问题的出现,是这少年并不知晓其中内情的处境。加上叶漓身为青御大弟子的身份,却这样询问眼下的问题,像是在等着少年贬低某一方。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亦是站在叶漓的对立面,等着叶漓的刀落下来。 少年说:“……生死存亡,复兴衰落,成王败寇,乃为天定。” 叶漓:“明明一切皆由人所行所为,为何归于天定?” 少年:“因为这样说,能减轻罪责。” 叶漓当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又问他哪来的罪责。 他说,是人生来就觊觎天地万物的贪念。 这个回答并不好,却让叶漓觉得有意思。 后来叶漓以看他投缘之类的原因,跟着他到了他的住处。后面又聊了一些,发现他其实真的有天赋。 而所谓的同级修炼到这种程度,其实他是几年前由一个扫地的,突然发现有很好的灵根。反正在门派中,一查,发现还不错,就来修炼了。后面这孩子的确争气,靠着跟旁人在屁股后面学功法,也有了不小的成绩。 他前半段的发展,像是话本里面一路金手指的主人公一般,逆天开局。但现实总是残酷的,你是修仙的人才,但修仙界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所以他只能更加的刻苦,仅仅用了几年的时间,就爬到了一个误区的同级位置。 秦长老注意到少年时,他已经处于茫茫人海中了。但他眼光独到,看出此子往后道路非凡,这才收他为徒,一点点的教他功法。 几年的时间,有了同级弟子十几年的修炼阶段。还是差不多的灵根,一样的修炼环境,算不上天才,但他的确刻苦。难怪当时秦长老唉声叹气的,想必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几年时间修为突飞猛进,自己还肯下功夫琢磨的孩子,的确难得。 可惜这孩子情商真的忒木讷,叶漓坐在那里半个钟了,他才想起给人倒杯茶,还失神手忙脚乱的倒满了。然后想起这样礼数不大好,又给倒另一个杯子里,将七分满的茶水双手托着茶杯递给叶漓。 叶漓拿到手上的一瞬间差点拿不住,被热水润了一遍的杯壁,加上里面本来就刚刚滚烫的水。这温度,别说喝了,叶漓能不动声色的拿住,然后假意抿了一口放回桌子上,已经是极限了。 但他同时也发现了,难怪少年摸着这么烫的水,这么久手都不带抖一下的。叶漓还以为这孩子跟他一样嘴硬,烫死了就是不肯吭一声。 结果事实是,这孩子手上都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或练剑,或干粗活留下的厚茧。有的甚至开裂了,露出内里淡红的肉层,沁着血丝。 少年虽不太喜爱交流,但还是个孩子。手上的模样和脸真的不太贴合,跟干了一辈子劳苦活计的人差不多了。 叶漓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而且他在这里,少年的举止就始终刻板着。像是面对长辈,存在着敬畏,又惧怕他们呵斥批评的谨慎模样。 反正按秦长老的意思,他又不会离开青御,有的是时间好好观察观察这个人。 临到门口,叶漓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转回头,和刚好抬头的少年对上眼。 “对了,你姓甚名谁?” “师弟名江,唤岚青。” 江岚青。 第151章 我要找叶漓 容姚他们离开之后,叶漓长缓了一口气坐在石凳上,把严枫安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话虽是那般对容姚说,后续还得再看看。毕竟,也可能是他得了什么小道消息,知晓了我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或者就是有人跟他说了我先前找过他,加上一点流言蜚语,总能猜出些什么东西。” 说着,叶漓摇头。 严枫安将桌上的干果都推到他的面前,不缓不慢的开口:“为何这般笃定?” “开始的时候,或许是真性情。到了我出现之后,加上我去往他的住所。他住的地方很干净整洁,东西摆放的井井有条。这本来没什么,但结合他身上衣服的随性,就显得有些违和。一切的改变,像是专门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叶漓摩挲着杯壁,说:“嗯……还有茶,新的茶具,今年的茶叶。我离开之后去了一趟秦长老的住所,询问了一遍关于他推荐的几个孩子习惯以及爱好。结果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果然有意的。” 严枫安点了点头,没说话。 叶漓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动静,心里虚掩着。 他没提,叶漓就当他不知道。 他在雨雾林地下所看见的,那个应该处于自己记忆中的关键人物。而在幻觉中出现的那个女子,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力量,明显不是人类。 雨雾林的幻境是会根据人的过往记忆,而在面前呈现当初的场景。但叶漓他并没有以往的记忆,连他原本的躯体都被改变了,记忆被彻底抹除,怎么可能还会映出那时候的场景。 叶漓其实在想明白的下一秒,就想到了会不会是严枫安的手笔。 毕竟他所看到的场景,不论是女子为树木歌唱,还是被行刑,这些回忆都是可以有外人在场的。而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只要他们还拥有,随时可以用各种视角捏造出现在眼前。 以及一些时不时会在他的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或杀戮,或救赎。那些仿佛存在于远古时期,光怪陆离的故事,威严耸立的地方,对于叶漓来说是陌生的。 按理来说,叶漓一个凡人,对于那些场景应该是感到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但每每那些场景回忆起,他的躯体都会有明显的情绪出现。这样的变化,对叶漓来说是怪异。 可是在这个想法出现的下一秒,叶漓又立马否定。 只是否认。 否认严枫安。 思绪回过头,叶漓整理了一下情绪。 过了好半晌,直到一片雪花落入冒着热气的茶杯中,叶漓才找了新的话题。他抬起头,似是才想起去上饶的事情,半知半解的问: “我们离开世界的时间,那些门派都已派人去上饶了?” “去了一半,被打回去了。” “哦……”叶漓点头,没有多意外。他白皙的指尖轻轻碰到桌上的雪花,不过眨眼间就消失在指头上,化为一点点水渍。 “是有继续来这边骚扰吧,我们一直不表态,他们可能急坏了。不过也是没胆子,不然怎么就一半的人去了上饶,估计那点点人还是被推上去的。这样都没阻止他们的激动,看来沈雾年他们还是打得不够。” 严枫安说:“白日时,长老有派弟子来这边传话。若一切顺利,待掌门的事宜安顿好了,三日后就前往上饶。” 叶漓捏了块绿豆糕放入嘴里,松软的点心在入口的下一秒就化开了。随后一股香而不腻的绿豆香在嘴里弥漫开来,根本不用怎样吞咽,化着水似的就进入喉咙里了。 “三日啊……” 容姚回去之后,分别由几拨人去查了一番江岚青的底细。结果几拨人带回来的消息,内容上相差无几。容姚在自己殿中看完那一张张,愁容满面。 能力一般。 品行正常。 不太会说话。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弟子,就因为耍了点小聪明。在叶漓询问他时,说了两句他可能自己都不明白什么意思的话语,难道就骗过叶漓了? 若是非要选一个掌门,她宁愿违背任师伯的临终意愿,都要强推叶漓上台。就算叶漓不行,将罗湫顶上,或者落竹都比他强。 一个还没剑重的小子当掌门,这……未免荒谬。 容姚坐在书案前,紧锁眉头,一只手撑着额头。她低头看着桌子上摆放的东西,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以此表达自己的烦心。 她一直看好叶漓,所以她这些年来并未去过度关注过,旁人是否有能力当上掌门这件事。可任未突然离世,他留给叶漓的话,容姚不明白其中蕴含的意思。 叶漓为什么不适合? 她不明白。 思索间,殿外传来走动声。不过片刻,一位弟子走进来对容姚拘礼。 “师父,有人前来。” “来者何人?” “天玄门,林雀。” 容姚眉头皱得更深,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人给请进来。 良久,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进入殿内。容姚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随后两旁侍奉的人纷纷离开了殿内,关上了大殿的门。 林雀是带着一股血腥气进来的,腰间佩戴的长剑,其剑柄的位置还有未干的血渍。一身飘逸的衣裙此时垂在腿边,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这地上滴上血渍。 她这副模样,实在不像是来做客的。 容姚心中警戒,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来。 她站在台阶上方,俯视着站在殿中的林雀。犀利的眼神从上往下一路扫过,似乎要将她浑身上下看个透,随后定格在她手中拿着的长剑。 “我见过你,你先前独自来找过任师伯。” “的确。” 林雀身上的红衣湿漉漉的,还夹带着腥气。她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下摆位置,因为什么染得深红还带着湿气,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似乎并不避讳这样到来做客,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像是她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容姚虽是近两年才坐上这个长老位置,却也不是什么看人就发善心的品格。林雀这模样看起来唬人,却压不住她。 “你先前找任师伯谈论了什么,内容是什么,我并不得知。但我得知他在半年后,选择了这样一条路,葬送了性命。” 容姚抬眼看向林雀,眼中有寒气闪过,又在低下眼眸时消失不见。 “如今你又来到青御,是天玄又准备做什么。随后派你来这里,来预警,让我们跳进火坑?” 想起当初任师伯带着叶漓他们一众弟子离开时,说明了此行的原因,目的。但此行却因为着万千无辜性命的根源,他们无法试图劝解任未。可到头来,那些枉死的魂魄依旧没有得到解脱。逝去的人还是逝去了,根本就没有改变什么。 容姚这时开口说的话虽是疑问,却更多是质问林雀此行的目的。 有沈雾年的事情在前,随后是青御忙着给前任掌门办丧事,对于众家提议的事并没有正面回应。紧接着几天后,在几家都已经前往了上饶“讨伐”天玄,青御还是没什么动静。 因此,天玄的人不会以为青御是跟他们一伙的吧? 想到这里,容姚眼中情绪更加漠然,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人赶出去。 林雀:“来找您,自然是有事。” 容姚:“语气义正辞严,却又对内容闭口不谈,我很是怀疑你的目的。” 林雀:“……” 容姚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打算看看她还能憋出什么来。 “天玄的人自诩能言善辩,容某这两句,是很难的问题吗?” 林雀抬眼,对上容姚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来找叶漓。” 容姚不信:“那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林雀表情坦然:“我找不到。” 容姚:“……” 一般来门中做客的人,都会根据引路石给出的方向走。容姚所位于的地方,处于翠华峰与金玉峰的交界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们当初在这中间的一个小山脉,开辟了一块新的位置给容姚。 这里离大门很近,却离沐阳峰有些远。 沐阳峰在一开始不属于青御,加上沐阳峰前面就一个老者,后面就叶漓在住。一般来门中做客的人,不会说要去一个弟子所处的居所。就算要,也是被带过去。 门内弟子对这个掌门大师兄,知情的好,不知情的也好。他们与叶漓他们接触时,多多少少有些拘束。而且这边离主要场地又远,没什么人会去。所以在每每规划门派时,并未在那边设下引路阵法。 但由于天玄近期的事情,可能门中弟子对她多有情绪。即使问路了,虽不至于做在表面上,怕也是不情不愿。 容姚还以为她至少是来找青御问话,或准近的问题进行讨论,没想到人压根找到就不是她。 沉默了一小会儿,容姚让人进来收拾收拾桌上的物件。片刻后,她让林雀跟着自己,一并前往沐阳峰。 这边叶漓正和严枫安对坐着,突然院子里出现了两个人。回头一看,竟然是是容姚。 “你们怎么……” 叶漓正想对策,愁自己要怎么和严枫安这样坐上一整天。结果下一秒就有人来解围,简直不要太方便。 容姚见叶漓果然还在这里,就直接交代了一下林雀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交代完了,叹气一口,才转身离开,留给几人议事的空间。 告别完容姚,他站起身,向林雀走几步。愉悦的表情正准备询问什么,就闻见林雀身上那股浓烈的腥气。 见此,叶漓不由得皱起眉头,止步开口:“刚杀完什么东西,味道这么重。” 林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物,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抬头,并不打算跟叶漓讨论自己身上血腥,直接开门见山。 “叶公子,掌门请你去崇光。” 这话说得太直白,叶漓正准备和她再聊一会儿,当是解闷玩。不过看林雀架势,怕是说了没两句话就要打道回府了。 叶漓说:“林姑娘这话,我此番去上饶,倒像是鸿门宴啊。” 林雀说:“掌门重伤,又有些小鱼小虾天天在跟前冒头,门内弟子自顾不暇。而门内的几位长老多被掌门唤去议事,门外这些便是由我来扫荡残局了。鸿门宴?哪来的鸿门宴?每日死伤人数都不计其数了,还费劲摆什么宴席。” 重伤? 想必不是重伤,都起不来了。 叶漓当初赶到大树时,余光瞥见沈雾年的伤势。他虽不常使用金尾叶,但也是能看出其伤势所造成的痕迹。 金尾叶的攻击,一枚叶片只能使用一次。但仅仅一次的攻击,便足以致命。而且金尾叶尾尖的金色纹路,自然不是用来装饰之物。那是多年滋养出来,存留在每一片叶片间的毒素。被它所攻击到,即使缺口处看似切割的很完整,但内里已经腐蚀,修补不回来了。 沈雾年想必是被李柏使用叶片,随后至胯骨以下被斩断。此时怕是正躺在崇光国的大殿内,看着拼和不上的下半身而怨恨愤怒吧。 叶漓收回情绪,看向眼前人,说:“青御先前,在面对各家逼问已经给出了答复。至于这个答复,后面传到你们口中变成什么,叶某不得而知。而面对沈掌门先前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青御,以及各家的确不会就此翻篇。我们本来便准备在两日后前往上饶,林姑娘若是来晚些,怕是得看不见人了。” 叶漓的话林雀听着没什么情绪,不过听到两日后前往上饶,她却是皱眉。思索良久,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眉头倒是舒缓了些。 “行,两日就两日。希望你们不是跟那些人一起来的,不然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弟子不会经过我手中的长剑。” 叶漓道:“我也会去,我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你的能力,我早在北域便看过。” “那看来回到现在这种事真的是大白菜,谁都能回来。” 林雀瞥了一眼叶漓,正准备侧身离开,听到这句话站定在原地。她侧身对着叶漓,张了张口,半边脸迎着太阳,半边脸却满是阴影。 “……我没有想要回来。” “?” 林雀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睛平视前方,眼中是暗藏风波的平静。 她转过头,看向疑惑的叶漓。随即又转而看向他身后,自始至终坐在石椅上喝茶看书的人。严枫安就坐在那里,听着他们在这里聊这些事情。他低垂的眼眸神色很是平淡,仿佛两人聊得稀松平常。 林雀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多出了很多复杂的神情。 “我是被张逸带过来的,但回到这里时,我是直接到了我先前的身体内。至于张逸,我并没有找到他。而他,似乎也没有找到我。” 之前的事情发生得太极剧化,林雀当时真的像是要被沈雾年献祭。不过叶漓又想起最后跟沈雾年对峙时,林雀在旁边护着。叶漓想沈雾年洗脑真不错,现在看来,原本她就是跟随沈雾年的。 叶漓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说:“张逸先前跟我说,他找过你,但没有找到,他以为你不愿见他。所以在告别我之际,他便准备回去三百年后了。但中间出现了问题,他被卡在了时间的缝隙中,出不来了。” “……什么?” 第152章 吵架吵架,还是吵架 对于张逸的事情,叶漓也曾私下找严枫安谈论过,但最后得到的结果都相差不大。凭严枫安目前的能力,已经不能再一次抽转时间间隙发生改变。 至于张逸的去处,在几次的查找过程中,都是显示他掉入了某个时间段。而这个时间段的具体位置,却难以查找出来。 世界就相当于一个巨大的文件夹,每个时间段的夹层都不一样。而这个世界由于一些特殊因素,时间线的流转方向已经被打乱,根据顺序也是找不到想要的那一层。先前严枫安逆转时间说明白一点,就是将三百年前的时间段以抽取的方式放置在了最前面,以此正常流动。 而没有规律的地方一旦误入,就是进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现状,叶漓也没有办法。纵然对张逸有着几次谈话的情分在,但努力寻找异无果,只能选择放弃。 方才和林雀的谈话中,看着她露出的神情,叶漓还是觉得将这件事告知她。毕竟不管她对张逸有没有那份情感在,张逸对她是很上心的。 林雀听到叶漓的回话之后,有一瞬间的震惊。但转瞬即逝,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一个人,困于时间内……多么无法想象的画面……人果然是渺小无能的。” 她叹了口气。 林雀背过身去,抬头看着天空高悬的太阳。叶漓站立的位置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她此时的背影是落寞的。 “世间之事多变化无常,却总说事在人为。我与张逸好歹共事过一段时间,他并非险恶之人。此番,只能祝愿他可以忘却那苦难的记忆,也算福报。” 过了良久,林雀才低下头,淡淡的说完了这番话来。随后,她微微侧头,客套的开口:“多谢叶公子告诉我张逸的事,门内还有要事处理,便不再打搅。” 前往上饶的事,加上江岚青的事情,在门内可谓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当然,最让人震惊的还是后者。 虽然对这孩子表示认可,但他的能力,见识在同辈里面,的的确确算不上出挑。而多数人,认为是他在长老那边许了好处,或者就是利用歪术暂时迷惑了他们。此种争议接连不断,甚至有人找上江岚青要求比试一番。 多数人都是觉得不公平的,这很正常。因为一个和平常人一般,在往年比试中都没有名额的弟子,一夜之间变成了位高权重的掌门,任谁都会表示质疑。 然后在第二天时,秦长老在金玉峰的大殿上站出来,为江岚青说话,声音掷地有声。 叶漓当时还未到,当时的情况是其他长老转述给他的。 内容大致是江岚青不会就这样当上掌门,他必须先修炼得道。随后在各峰主的认可下,击败各峰主,才能在往后成功当上掌门。反之,他会被随时踢下位置。至于期间的时间,江岚青还是云沂峰一位普通的弟子。其他觉得不公平的弟子,皆可随时挑战各长老,看看自己是否有能力。在掌门之位空着的这段时间,前掌门的首席大弟子会一同与各位长老,一起携手暂时管理青御的各项事宜。 这一番话出来,很多人都不再冒头了。 前一辈的长老,多数,那段时间要么被挖走,要么告老还乡。而这一辈的长老,大部分都是先前青御落败之际,跟着任未硬生生将青御地位打上来的人。他们的能力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迟缓,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 秦长老的这番话的确有用,震慑了不少起了小心思的弟子。至于少许觉得自己练得不错的弟子,那便是后话了。 叶漓听到这些时,倒也不觉什么。毕竟他当初在和秦长老谈论时,的确有这个意思。 门内的事情解决,接下来就是上饶崇光的事情了。 第三天启程时,有听闻的其他门派想与青御同行。明明先前还不敢北上,青御一出动,他们倒也有宏图大志了。同行的长老说觉得人多力量大,犹豫了一会儿,便做主让他们跟着同行了。 至于叶漓位于半空,严枫安在旁边。他当时站在剑端,俯瞰着地下的人们,没说话。 人多力量大,却也容易坏事。 到达崇光,发现城门口约集中了好几波人,不过多数身上有伤。看他们的情况,想必在这里已经待了好几天,和里面的弟子已经打了好几次。就近了看,有不少人断胳膊断腿的,躺在地上起不来。 一个毫无意义的道德,一个无人规定的法则,怎么就这么犟呢。就算真的是为民除害,先得动动脑筋保全自己,而不是自己跟个愣头青似的往上冲。殊不知这样做不仅得不到友好的对待,在利用的人看来,这些人只是一颗随用随扔的棋子。 大门紧闭,高空有阵法封禁,他们来了也进不去。眼下决策,也只能先在门口静观其变。 天玄这做法,不利于往后的重建,倒是只会让这些更加恼怒他们的行为。不过于现在的天玄,这些流言蜚语,其实不甚重要。 地上的几波人见半空中有人来,本来不怎么在意,抬头的就那几个侦查的人员。不过当发现为首的是青御之后,他们倒是纷纷来了精神。几声喊声之后,一起站了起来,随后看着半空中的叶漓等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叶漓看得越发好笑。 为何这般愤怒他们? 还是说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这里“孤军奋战”,无人援助,天玄也给他们吃闭门羹。眼下见之前一直“拒绝合作”的青御来了,所以想将怒火全部撒在他们身上? 好笑。 见来人是青御大弟子,身后还跟着几位曾经真的‘打’过交道的长老。有两拨人私底下交换了眼神,各有心事,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当然,也真的有愣头青。 “青御乃是大派,这样的小事何德何能让您出面呢?当初与诸位掌门议事,不是说不管天玄之事,不管这天下人的安危吗?” 说话的是个手拿大刀的男人,说话间还他向前迈出一步。两手翻握于身侧,挺胸抬头,衣摆迎风飘荡。他周身的气魄十足,丝毫没有如他身旁人,表面上多多少少存在忌惮的模样。 其实当他站出来时,身旁有人想要拦住他。但这男人的嘴巴比脚步还要快,手还没有伸出来,男人就已经喋喋不休说完了。于是那人伸到半空中的手,又假装无事发生一般缩回去。 叶漓站在前方,拿着长剑环抱胸前,歪头好奇这个出头的人是谁。 他不着急开口和这人争辩。一眼就能看出他五大三粗,有力量没脑子的特性,争论只会以争斗结束。 可旁边站着的长老见叶漓不吭声,以为他手忌惮这人是不是长辈。思索间,他便直接挡在叶漓身前,嘁声不屑,厉声呵斥那人狂傲不羁的话语。 “先前议事,青御已经说得很清楚,贵派难道没在场?” 说罢,似是不快活,又极为轻蔑的扫过他身后或坐或站的人。 “沈雾年一事,我们并非冷眼旁观,甚至期间我派前任掌门都死于水泽。敢问这位兄台,青御掌门保全世间诸位,使沈雾年这件事的风险降到最低。我派最器重的几位弟子为阻止阵法的运行,险些葬身于水泽。晋洲献祭魂魄一事,门派内十几位弟子死于无名之地。若以此还不足以证明,青御非是天玄一盟,那我们的确无言可争辩。毕竟与我们争辩的人,是位心盲眼瞎的!” 这位长老在青御的时间叶漓并不清楚,叶漓小时候他就已经是位高权重的长老。他性格从来都是耿直,平常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眼下这句话已经在指着那男人的鼻子骂了,算是一点客气都没有。 果然,在他说完,对面的男人就恼怒了,拿着大刀就要上前。 面前的老者他没有叶漓高,甚至只到叶漓的胸口处。但他一袭缎文暗云袍,风撕卷着他的衣角,站在那里如屹立不倒的山峰一般。 皱纹遍布的眼睛微眯着,丝毫不将面前即将砍过来的大刀放在眼里。他常年练习剑法的手掌满是茧子,双手背在身后像是位操劳了一辈子的农夫。 叶漓转头看向旁边围观的人群,看见几乎没有意外的窃窃私语。 叶漓也不担心,只因这个男人看着唬人,其实他入门不过一年。包括说话时周身控制不住的灵气,都是毫无保留的释放了出来。这种好比慢放的攻击,他前面这位长老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收回视线,发现那大刀离长老的脸部仅仅一尺。而男人却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有人在旁边止住了他的手臂。 随着男人偏移的脑袋转头,看见了一位眼熟的人。 是当初青御议事殿中,与他们力争的那位老者。刚才下来时还未曾看见他,想必是几人在此聊天之际,刚刚赶到的。 他轻蔑的看了眼那五大三粗的男人,挡住手臂的食指微微一动。骨骼分明的指头灵活转动,以无名指与小拇指抵住,随后食指往后一击。男人连退好几步,不住的捂着刚才他击中的位置,好似被什么重物打到。 “哪来的老不死的!” 他拧着眉,刚才那一遭好似给不了他什么提醒。 “出言不逊,妄你所在宗门自渠正德之风。” 见老者有杀意显露,男人的身后站出一位女子。站出来的时候,还将那气势汹汹的男人拉到了身后,对老者恭恭敬敬的作揖致歉。 “抱歉,田宗主,他是刚入门中没多久,不识得宗主。” 那边聊得氛围不大好,叶漓默默拉着自己前方的长老往后撤。长老见叶漓的动作,拉住了他的手,低声语重心长的开口。 “小漓,他们就是仗着长辈身份恣意妄为。这几个年轻时候就这脾性,你不必让着。掌门师兄既已离去,留你在门中,必要时候我定然会护住你。” 叶漓摇摇头,低声说:“他们身上被人种了东西,我们离他们远一些。” “什么?” 闻言,长老看向前方几人,眼中瞳孔转变一瞬,面色阴沉的收回视线。 这变化的一瞬,能明显看见前方几人的肩头处,皆被一种怪异的虫子所寄生。它们没有手脚,通体乌黑,身体上没有生物通常会出现的肢体纹路。不像是生物,倒像是用什么禁术滋养出来的阴毒之物。 “这东西……倒像是南疆的产物。” 长老喃喃自语。 叶漓说:“其实算不上。” 他看向叶漓,疑惑道:“这句话如何解释?” “滋养方法形似,却是别人偷学了去,自己捣鼓出来的。不似南疆那边设定的蛊毒之术,倒是可以操纵旁人的行为。” 其他人不知,但这位长老可听说了天玄近来在南疆搞的小动作。以及派去晋洲皇城的那位,在南疆干出的一系列事情。 这么长的时间,白川在南疆完成沈雾年交代的事情,又怎可能只有那一件。期间无人知晓的时候,探查到了什么,南疆存在什么。以及位于南疆最南边的无岸与潭渊,是离妖兽息最近的地方…… 长老思索了一会儿,看向叶漓的目光变得深邃,说:“叶师侄,我暂且不问你是如何得知这些。容姚上次跟我说,天玄的林雀找你的事情,希望不要辜负掌门师兄的期待。” 期待,哪有期待。 叶漓说:“长老放心,叶漓会一直向着青御。” 长老看着他良久,还是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叶漓的肩头。 “是非对错,掌门师兄信你为人,我自然不好质疑什么。一切的抉择,只望你莫要忘了青御。” “是。” 说话间,林雀孤身一人出现在了城门外。 她一袭红衣在这群素衣的男子面前格外显眼,几乎是出现的一瞬间,就有人反应过来,立马召出了自己的武器。 林雀想必这几天跟他们打得实在激烈,以至于现在都无人敢说一句话。刚才那位急着跟青御冒头的男人,也是在看见林雀的时候立马缩了脑袋,躲到人后去了。 没人说话,林雀扫视周围一圈,最后落在叶漓的身上。 叶漓本以为林雀要给自己搞个特立独行,专门请自己进去。但这种情况实在不行,加上刚才他们一直在争吵的内容,就更不可能跟着她进去。 于是正打算思索,怎么缓解这种一看就万人恨的场面。前面的林雀就移开了视线,好似只是转头正常多看了两秒。 “诸位,掌门有请。” 第153章 琼阁 林雀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她手放在大门的前方,口齿微动,一阵低语,包裹住整个崇光城的阵法有了实体。随着实体的显现,自林雀手掌往外,阵法在一点点的消失。银白色纹理的阵法在林雀的面前,显出了一个弧形,仅供人通过的缺口就停了下来。 她转身,犀利的眼神扫过身后的一群人,说:“进去之前,我先声明一点。你们中间有些人的小心思,在进入里面之后可以稍微的收一收。” 随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林雀就已然转身。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似有风从其中穿过,撕卷着林雀的衣摆。 彻底打开之后,城内的景象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建筑构造,分类布局,都是正常的城中结构。 崇光国先前作为一大交易大国,北要穿过这里到达西北边缘的古国丰都,位于正上方的北域。南要经过东南边的晋洲,又与南疆临近,所以各路商人来往很是密切。 这边地势实在不错,在东南位置与第一大内陆水源位置接近。上饶境内的大部分河水溪流,都是来自于水泽的分支线。地处环境优越,四季稳定,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大旱大雨,是种庄稼的好地方。 所以在农贸这一方面,也是重要的交易所。 因为这些因素,加上崇光又是推崇人与灵兽共地位的准则,往昔的议事都是在崇光举行。而在场的多数,都是来过两次以上了。 城内,厚厚的积雪掩盖着城中的大致风貌,放眼望去,是一片干净透亮的雪景。风中夹杂的雪花缓缓飘落,落在人的衣襟,肩头,发冠。然后化为水渍,自原地消失不见。 一开始看见这雪景并没有觉得惊奇,毕竟如今正是冬季,下雪稀松平常。但每个人心中对这里隐隐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直到彻底走进城中,众人进入城中才发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面前的城中没有一个人,布满积雪的大道上仅有一人走过的痕迹,周围的雪都快堆积到小腿。而往常无论怎样,就算冬季无人愿意出门,灯火气,走动的痕迹也是要有的。 但眼前的城中,在不知何时城内的民众已经全部离开。主道两旁没有一丁点人影,就连那些招牌什么尽数消失不见。昔日辉煌的崇光国,俨然变为了一座空城。 “这……” “沈雾年竟如此狠心!将自己城中的老弱妇孺,一干人等,皆吞噬去了吗?!” 一位掌门颤颤巍巍的指着周遭的一切,正准备说什么,他身后的一个少年立马愤愤开口。 叶漓原本站在最前面,听见这句话不由得往后看了眼。 后面说话的是个少年,一把模样看起来不错的短剑横在腰间,脸上是平平无奇的长相。他半边身子躲在那老人身后,只能看见一半满是怒意的脸。 见此,叶漓低垂眼眸,眼中水波轻动,随后又转过身来。 他抬眼看着前方带路的林雀背影,思索片刻,开口:“这城中民众是被暂时移居何处?” “这位小兄弟说话天真,沈雾年那般的人,能如何处理那些民众?更何况,他身上可是有晋洲城中数不尽人的命呢!” 叶漓还没有等到林雀回答,他右侧方就传来一个粗狂无比的声音。 林雀头也不回,淡淡说:“这里不是城中。你们踏入大门的那一刻,就已然是掌门所设下的结界了。” “所以……” “咋可能!你这小丫头片子,你还是年纪太小。沈雾年那种不知活了多少年的,不为人知一面,你这年纪轻轻的还没见识过呢!” 叶漓刚说了两个字,那声音又一次传来。他口中一口一个的小丫头片子,在这两天可是将他们打得站不起身。 叶漓叹了口气,并不打算计较这人的话,于是斟酌一番话又开口:“沈雾年将城中设下结界了,真正的城中还在,民众也没有暂时移居一说,只是我们被移入了他的结界内吗?” 林雀点头。 叶漓想,这么一来,若是到时候在城中发生了争执,想必最后破坏的不过就是一堆虚无而已。没想到沈雾年一心只在自己爱人身上的人,还有为自己城中百姓思考的顾虑。 然而不等他想久一些,旁边那道粗狂无比的声音又一次开口,比先前还大了两倍不止。 “模样挺周正,没想到也是个魅惑的狐狸精!你且看这小兄弟好骗,接着忽悠!你这种鬼话我们若信,又怎会来这里讨伐你们天玄!若人人都可瞎编乱造一些莫须有的东西,罪人一个两个都可说自己无罪!” 叶漓揉了揉眉头,实在受不了这恍如隔山喊话的声音。见他终于说完停下,不由得侧头往旁边看了眼。 结果这一看,可是不要命。 那边除了几个老者,就站着一位模样俏丽的男人。叶漓丝毫不夸张,俊俏,美丽,鲜嫩,这几个词竟然可以放在同一个人身上。 少见有男人可以长得这么……娇俏。 叶漓有点不敢相信刚才那嗓子里,貌似卡了铁块的声音,竟是这人发出来的。于是他又仔细看了看,右侧方有没有其他的。但很可惜,并没有这样的人。 然后在他愣神的两秒钟,那人就再一次开口了,宛如铁板拉条的粗狂音线。 “你这小兄弟,看你爷爷我这么久做什么!” “……” 美男滤镜破碎了。 叶漓利落的转过头。 “嘿,你这小子,看着模样周正,怎么是个哑巴!怎的就偏过头去了,我问你话呢?” “……” 叶漓拉着严枫安快步往前走,尽量不去理后面那个人。 林雀并没有带几人去往议事大殿的位置,而是穿过了建造巍峨的殿宇,穿过了一片柳树成荫的密丛。 穿过柳树丛,就到达了一处貌似是城中的一片巨大的湖泊。此时明明是冬季,但湖面不仅没有冰层,反倒是一大片翠绿鲜艳的荷花映入眼帘。 荷花几乎沿着巨大的湖泊种满了,而中心仅留下了一小块的位置,是干净的湖面。 湖中心的位置,是一座水榭。 水榭的四面被丝布围住,时不时地被风吹起一片的角落,能看见里面还有一间构建精细的小房间。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如这水榭外围一般模样的丝布,被围住了四面的位置。再往里面看什么也看不见,毕竟那里面的丝布似乎被固定住,风并不能吹开。 林雀站在最前方,在湖边站住脚,转身对众人道:“这是琼阁。” “琼阁?” “什么地方?你们听说过吗?” “沈雾年让你带我们来此做什么?” “是啊,又不说干什么,就带来这里。这么长路程他也不露面,莫不是胆子小不敢见人。” 众人叽里呱啦的谈论着,林雀并不回答,就握着长剑站在湖泊边缘。她眼神飘向远方,思索什么,脸上没有表情。 叶漓却看向了严枫安,用暗语道:“你先前不是跟我说,这里就是沈雾年存放姜莹尸体的地方?” 严枫安道:“算是,毕竟当初姜莹过来,是借助了旁人的濒死之躯。” 叶漓:“也是,毕竟躯体属于这个世界的,他们无权带走。不过沈雾年莫不是要将我们这一群引到这里来,然后再试一次水泽的阵法?” 严枫安抬眼淡淡的瞥向远处水榭的方向,收回视线看向叶漓。 “关于阵法的推动,并没有第二次机会。关于这一点,当初沈雾年准备施行时我便告知过。灵魂使用过就尽数归还世界,不会有借尸还魂这一套。待到下一个纪元的开始,这些好似被吞噬的魂魄才会重新凝结,转为新生的人类。” 叶漓听完,若有所思的移开视线又转回来:“你倒是懂得多,那怎么不回答我先前询问的那些问题?” 严枫安:“……” 叶漓:“行了行了,问你又不说话,我就自己慢慢探索。” 那些争论不休的声音好不容易停歇了一点,叶漓也有心情观察各方的反应。 但貌似,每个人都是一副疑惑的模样。 叶漓眼神看过一圈之后,发现少了一个人。先前躲在一位老者身后,在他们刚进来痛斥沈雾年残忍的那个少年不见了。他们来的人并不多,门口那些多数都身受重伤,并不能起身前来。 叶漓收回视线,想了想,就看向了林雀那边。哪知,原本站在湖边的林雀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就留下他们在这里。 而她刚才站着的地上,出现了一个样式奇怪的铃铛。 叶漓藏在衣袖内的指尖转动,凝结成一个法诀,地上的铃铛顷刻间来到了他的手中。他不动声色的将铃铛放进储物袋里,然后面色如旧的站在一旁。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林雀消失的事情。 然而还不等众人开始再一次的讨论,眼前的湖面突然开始发生变化。 一开始满是荷花的湖面,那些荷花尽数消失不见。位于中心位置的水榭在一阵大雾掠过化为花瓣飘向半空,雾气扫过的位置,发现有一个人站在湖面上背对着众人。 是沈雾年。 但此时的沈雾年下肢完好无损,正闲庭信步的走在水面上。 当时的场景,除了叶漓几个,没人知晓沈雾年的状况。更何况知晓事情的宋锦,早在他们来这边的头两天就与叶漓告别。 临别之际,他说他这一次的祁深与云鹤得以圆满,这一次的李柏应该会很幸福。而宋锦的性命是那人以一命换一命换来的,是欠的情,是未了的因果,不能不赎罪。 叶漓后面离开那里,也未曾知晓他的去处。至于离开的消息,还是当日在客房那边打扫的弟子,在准备打扫卫生时发现了宋锦的离去。 他也早就明白了,不论前尘还是如今,宋锦都不是会停留在原地的人。 思绪回过头,沈雾年的出现,眼下的众人因不知当时情形,并没有多吃惊的表情。而更多的,怕是这一路以来左耳右耳的灌输其恶劣的行径,愈加愤怒。 至于处于边缘的叶漓两人,在对视一眼之后,表情就耐人寻味了些。 幻术? 不像。 沈雾年当时的模样,站都站不起来。虽说林雀当时离开一并带走了他的下半身,但金尾叶上方的毒素,是此世间没有先例的。毕竟是任未历经一生的时间养育出来的,他们可以找到相似的缓解,却根治不了。叶片上都毒素带给伤口的后患,远比它仅能出手一击的攻击要狠厉得多。 回过身,眼前的雾气与花瓣皆飘洒开来,湖中的人也更加清晰。 沈雾年一袭长袍,腰间仅用一根编绳固定。尽千青丝披散在后背,绕出一缕放置在胸前,眉眼似乎也更加年轻。 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一点点的朝他们靠近。 带有水纹的衣料轻薄飘逸,上面装饰的纹样反射着水面的粼粼光泽。在锦衣华服堆叠的衣摆下,他赤脚踩在湖面上,引起水面阵阵涟漪。清澈的湖水倒映着他的模样,俊朗的外表还是那样的年轻,宛如一位正是好年华的少年一般。 水下的鱼儿似感知到了他的呼唤,围绕在他的身旁纷纷跃出水面,摇晃着红色的尾鳍。 就这样的出场方式,沈雾年在离众人十米远的水面上站定。 他和煦的冲众人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平易近人的开口:“怎么了诸位,怎的今日来此聚会?” “沈雾年!你胆大妄为!以活人魂魄为饵料,完成你的春秋大梦! 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一句,众人的情绪也被激了起来,都拔出了腰间长剑,指向沈雾年。 叶漓听到这声音,不由自主的往刚才的人群中看了过去。 是的,这声音就是刚入城中时,那个相貌平平的少年的声音。 但当他看过去时,那边却没有那位少年的身影。相反,在人挤人的其中,他貌似看见有人与拔刀众人皆不同的神态。 那人只露出半张脸,佝偻着身躯,宛如一位年过半旬的老者。鬼鬼祟祟的模样好似在思虑什么,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时不时瞟着周围人愤怒的神情。 然后…… 他在转头的下一秒,和叶漓对视上了。 第154章 我给予你们与我比试的权利 两人对视,仿佛时间就此停止。 叶漓看见了他那双藏于稀碎头发下,没有瞳孔的眼睛。一双黑入深渊巨口的眼睛,似乎就是这人所展现给人看的瞳孔。甚至让他起了一种,就算将灯光打在这人的眼睛里面,他的眼眶依旧是黑色的错觉。 这种想法的出现,一股渗人的寒意从后脑勺冒起。 然而就在他准备做些什么时,那人在与叶漓对视的下一秒定住了身形。他黝黑的瞳孔一眨不眨的盯着叶漓看,然后幽幽的飘到了别人的身后去了。 在他躲避旁人身后的瞬间,那人身形一晃荡,他便消失不见了。 那是个什么东西? 叶漓眉头紧锁,他想上前去查看一番,但他与那边实在隔得太远。若是旁人都在这里激情澎湃的控诉沈雾年的罪行,他两边人群跑来跑去,找一个早已消失的“人”,实在荒唐。 此时,严枫安将脑袋靠在了叶漓的肩膀上,以平视的视角看向叶漓看着的方向。 “小玩意,属于鬼类的一种。” 鬼类? 低沉的音线落入耳朵,叶漓皱了皱眉,转头正准备说什么。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严枫安离自己这么近,整个头就真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整个人下弯着身躯。而叶漓这一转头,差点和严枫安亲上。 虽说以前也不是没有亲过,但眼下说明白,马甲都撂地上了。结果两人还这样腻歪,亲亲抱抱举高高,就让叶漓觉得很奇怪。 不过叶漓的嘴唇擦过严枫安的嘴角时,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叶漓愣住的时候,微转眼珠看向叶漓,挑了挑眉。他的表情似乎在疑惑,疑惑这样一件再正常不过,之前一直都在做的事情,为何叶漓会愣住。 瘆得慌…… 瘆得慌…… 这脸太像演戏,温和得让叶漓觉得瘆得慌。他推开靠在自己身后的严枫安,有些不自在的往旁边撤了撤。 要知道,虽说叶漓是睁开眼睛就看见他和方垣。但这两人能混到一起去,就注定了他俩不是什么善茬。 在叶漓有记忆开始,一直都是在被方垣怼上情况下,嘴巴才变得利索。而自始至终,他和严枫安都是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当初严枫安突然来了一句要让他来参观他的世界,叶漓虽然怀疑但也没想到那一层,屁颠屁颠的就过来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叶漓实在跟他合不来。 叶漓挪开一段距离后,半尴尬半解趣般对严枫安低声开口:“我怎么感觉,这个世界许多东西都没有备录在案啊。你这小子,先前关于这个世界我问什么你都支支吾吾的。不会是背着我,这个世界跟方垣干什么暗道的事情吧?” 严枫安直起身子,不咸不淡的说:“嗯……能告诉你的,一定会毫无保留的告知你。” 叶漓撇撇嘴,不信。 严枫安看着他这副表情,却让嘴角染上了笑意。 他站在阳光下,温暖和煦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衣料上,恍如浑身散发着光芒。他俊朗的眉眼微弯,瞳孔内装着眼前情绪别扭的少年。 眼中仅有这一人。 好似与他相处的这些时间,所有的时间,都是为了将这人的容貌牢牢的记在心里,永远不要忘记。 所有的情感,忘记远比仇恨更让人感到悲伤。 所以,不要,不能,不允许忘记。 “叶漓,就当现下许个承诺吧,承诺在你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告诉你真相。” 叶漓不屑:“等我回去,我就要先跑去神殿告你和方垣的状。尤其是方垣,乱传她的指令,少不了一顿好打。还有你,和扶苓乱往世界塞人的情况,我也要上报。” 严枫安不再说话,嘴角却一直留着笑意。 见他不说话,叶漓的注意力也渐渐从这件事上转移,转头看向那边和人群争论得有来有回的沈雾年。 沈雾年倒是心态很好,对于众人议论不休的事情,他并没有否认的意思。几个来回之后,他不再开口,而是任由眼前的众人自顾自的开始一一列举他所行之恶事。 至于沈雾年,他静静的站在湖水上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众人。 等到他们实在没什么可以列举的人,愤怒的众人又开始左右攻击。一边说青御怎么自打进来就一句话也不说,一边又说沈雾年态度不好,说什么泯顽不灵,要替天道惩罚他。 说出后半句的时候,原本站在湖面上一动不动的沈雾年忽地展开笑颜。他笑得张扬,对于他们口中的话语是那样的不屑一顾。 沈雾年站在湖面上,对着众人张开双手,高抬手臂。 “各派掌门似乎闲得很啊,不若我们搞点大动作,让诸位忙起来,不至于来到我这里扯茶话。” 听到这番话,众人警铃大作,原本拿在手中的长剑纷纷举向沈雾年。 “沈雾年,我们既然来到这里,就不会任由你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危害黎民百姓!” “呵呵呵……” 沈雾年低声笑着,抬眼看向众人,眼中似有杀意。 “那一套也懒得用了,不过诸位对于沈某,还真是……成见颇深啊!” 沈雾年停顿了一下,眨眼功夫整个人消失在湖面上。 等到人再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手掌沾满血迹,站在一个被开膛破肚的男人面前。转过头来看着发现他的众人,抬头笑得阴狠,说完了最后的那五个字。 他冲着人群高高举起自己鲜血淋淋的手掌,任由厚重的血液从手掌流向手臂,然后滴落在地上的血泊中。 沈雾年无视眼前众人恐惧不已的表情,脸上的笑意愈加开怀。 众人已经被沈雾年这番操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痴痴的站在原地。他们以为沈雾年至少会遵守一点为人的良知,和他们谈判一会儿,却没料到他直接毫无征兆的将这人轻易杀害。 沈雾年无视众人的目光,他将手掌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极为嫌弃的用术法化去上方的血迹。 他道:“看看,恶毒之人,血液都是肮脏的恶臭味。” 沈雾年说得格外轻松,似乎这只是一个生命弱小到连死亡都平平无奇的蝼蚁。 “沈—雾—年!!!!” 有在旁的人看见同行的人就这样死在了沈雾年的手中,回过神来的瞬间气血猛然涌上心头。他紧咬牙关,青筋暴起,提剑就往沈雾年那边去。 沈雾年站在那人的尸身上,看着刺向自己的剑,啧了一声。 “看来贵派的弟子不行,这样软弱无力。怕是还未学有所成,就想当大人,学着长辈来外面行侠仗义。” 面对那人的袭击,一招一式,沈雾年都轻松躲过。在来回躲了几次,沈雾年见这人正是怒火攻心的状态,这样打下去怕是没完。 沈雾年便趁其不备,直接化出配剑,了当的在他的腰处狠狠来了一刀。 “徒儿!!!” 看着自己的徒弟身体被一分为二,血液喷溅四处,染红了地面上翠绿的草木。一位拄拐杖的老人再也站不住,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指着沈雾年。 “……不仁不义!我门派与你天玄自古以来便没有恩怨,今日却杀我两位大弟子!沈雾年!你取魂作阵,肆意虐杀!你这一桩桩一件件非但不承认,还继续施行恶道!这些事情天道自看在眼里!!!你会不得好死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雾年站在两具尸身上面,看着老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丝毫不会构成威胁的蝼蚁。而他说出的话,成功让沈雾年笑得开怀。 待到沈雾年笑罢,他拿起长剑一把挑开了老人用来支撑的拐杖。 “什么东西?在这里评头论足?” 在拐杖挑开的时候,沈雾年走近老人。接下来趁他站不住身子,拿着长剑的手臂快速起落,然后老人的双脚就被斩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斩断的一瞬间是没有反应过来的,但下一秒,如贯彻浑身的痛觉使得老人发出了极为痛苦的声音。嘶哑的声音传遍了这不大的地方,身体重心不稳,老人猛地跌落在地。而那一双枯皱的小腿仍固执的站在原地。 沈雾年走了下来,懒懒的眼神扫过地上的东西。随后抬起脚,将那一对小腿踢进湖水内,看着它们沉入水底,才转过头来。 面前,除了站在最右边的叶漓两人,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一致的。 沈雾年冲他们伸出手,脸上露出如旧的微笑。 “来,今天不是来了不少的人,貌似城外还有一群。你们怎的站在原地不动呢?不是来讨伐我的吗?上前来,我给予你们与我比试的权力。” 没有人回答,空气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安静到甚至能听见每个人粗重喘息的声音。 他们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间落下来。站立的双脚藏于衣摆下,止不住的打颤。 他们在想,想起沈雾年飞升为神的这件事情。 眼下的情况,前面两人的遭遇,让他们控制不住的想起沈雾年的身份。对于世界上知晓他的人来说,沈雾年的实力在对于他们,对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来说,是强大到无法估量的存在。 这种想法是稳定的,甚至期间不需要沈雾年再做什么。 他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人产生恐惧,不可与之敌对的差异。 飞升等于成神。 这是一个等级,不可僭越的等级。 即使他们在此之前不曾思考一下,试过一起上前,冷静解决眼下的情形。或者仔细留意沈雾年在方才两次的攻击情况下,其招式之间微小的生硬,所露出的破绽。 他们站在原地,他们不敢上前,他们觉得自己一定是打不过的。 毕竟自从沈雾年‘飞升’之后,人们对他的改观就产生了。以至于后面当上掌门,颁布各项法令,自封修仙界第一仙门,亦没有人觉得不妥。 神是不能被否定,或者自我否定的,不然就不是神。 这是个不曾说破,却刻入人心的认知。 叶漓看着这些人的模样,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的。 其实在沈雾年出现的那一刻起,这一路遇到的奇怪现象,包括方才那个形态诡异的‘人’,都变得很好解释。 一个平行世界的前时间线,人物一直都是对等的。 林雀,明明一年以前来过青御,似乎还与任未讨论了什么事情。但上次遇见的,后世的林雀,却对内容含糊不清。 白川,一个‘死亡’前的模样,与‘死亡’后形态并不一致的理念。 还有沈浅,其实沈浅在这个时间段并未被沈雾年捡到。所归属的时间应该要往后一些,才导致了沈浅为何一直没有出现。 至于沈雾年,先前在水泽遇见的,显而易见就是三百年后的他。那这个世界的他,是否还处于继任不久的‘神’君呢? 所以他的模样比当初,叶漓与一众弟子前往上饶时更加年轻。肢体未曾损坏,身形未溃败,力量还未分支进各个傀儡其中。能力依旧是鼎盛状态的模样,躯体什么的自然就显得更加年轻。 而沈雾年能控制那么多人的魂体,进入他原来的身体,控制其意志与躯干就变得易如反掌。 这一点,就是从他使用力量时的停顿感可以看出来。停顿的时间很短很短,产生的间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交手期间,不是与他同等级别的实力根本看不出来,但这个间隙还是存在的。 这种情况,通常都是两者之间,长时间的间隔导致的生疏。 沈雾年站在那里,迎着叶漓的目光。 他唇角微勾,犀利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他转动手中的长剑,剑光凛冽,如一柄淬满寒毒的冷玉。 “怎么,一时之间都哑了似的。各位不是来讨伐我这个恶人的吗?为何诸位都不吭声呢?” 冷风肆刮着他的身躯,那些溅在身上的血迹被吹得干裂,又带走了那浓烈的铁腥味。 那些衣角上的血迹斑斑,宛若一朵朵绽放的梅花,点缀在其中。 同时,也警告着所有人那些‘梅花’是如何来的。 叶漓其实打算一直苟着,而有人并不打算让他安生。 “……你们……你们青御就站在原地不动吗?” 先前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敢在沈雾年面前咋咋呼呼,转头看见悠闲站在末端的两人愤怒不已。 “他方才的所作所为,所说的话语,你们也都看见了!青御若还不出手,我等便真的怀疑是真如传闻所料,畏惧天玄!畏惧沈雾年!你们当是不愿出手!” 这激将法用得让人沉默。 方才就这人憋的最狠,眼下又是第一个站出来,怒气却是对着青御发的。不知晓的,还以为杀人取魂的是青御呢。 畏惧? 你不畏惧,你上去。 叶漓终究是没说出来。 因为随着这男人的几段话,悲愤交加的众人,无处发泄的怒意有了发泄口。所有人都注意力好似在这一瞬间,从众矢之的的沈雾年,变成了站在后面看戏的叶漓他们。 一时之间,青御的这边仿佛成了恶人。 他们不敢对沈雾年说的话,也全部到了叶漓他们的身上。 第155章 一个人的死亡 死亡是可悲的。 死亡是痛苦的。 死亡又是结束苦难,掌控自我价值的唯一方式。 人们惧怕着死亡,因为前路是未知的。 这样的离去,意味着他们即将失去现下所拥有的美好,即使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过是一团虚无。 但同时,死亡又是解脱的,是幸福的。只是后者由于特定因素太少,往往很少有人会感悟到。 沈雾年想要他们死,他们想活着,只能尽力去抓住那些可能改变局势的唯一性质。 他们当时只在水泽的外围,却也听旁人说起青御的人在中心位置。他们不知晓里面的具体情况,但他们知晓这场长达三天的祭奠内只是死了一个,而其他的人皆完好无损的返回了门派内。 他们觉得青御是有办法的,所以前往了青御谈论天玄一事。 同时,沈雾年是期待着什么的,所以让一些傀儡进入其中浑水摸鱼。 两者虽是不同方向,但其目的是一致的。 有宗门在青御门下闹,希望青御前往上饶加入他们的讨伐。林雀前来青御寻找叶漓,受到指示让叶漓前往上饶。 他们都是希望青御当这个开启战争的导火索,但在开启战争的前提,又不希望自己的利益遭到破坏。他们想要借助旁人的手,间接性的插入利益的纠葛中,想让自己得到其中的不小收益却独善其身。 叶漓很清楚,这些人他们算不上有错,这些情绪是很正常的。多样的情绪化,极具智慧的灵动力,才拥有了人这个奇妙的种族。 善也是人,恶也是人。 不能因为只看见了恶的一面,就自动否定了善良。 战争,纷乱,交流,和平。 这些东西相互制约,也相互破坏。 他们也期盼着美好,只是方法不同,造就的结果也不相同。分辨两种方向的形式,只是处于两个不同阶段的利益罢了。 沈雾年想要姜莹回来,白川想要晋洲城内的人偿命,徐徽想要世界不再紊乱。 可惜这些东西的产生,就预示着两者之间不同处境的抵抗性,注定要发生战争,死亡。 众人将话都说得差不多,情绪也发泄得差不多,见青御这边依旧没什么动静。他们以为青御也被沈雾年吓得不敢说话,于是对于方才说出的话瞬间产生了畏惧感。 而青御这边,大部分带出来的弟子还是畏惧的,毕竟在所有人的心中沈雾年就是神。周围的人说了这么多,他们其实也想说些什么。但长老并不吭声,而往日有主见的大师兄在此刻也沉默了起来,他们便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才对着叶漓使用激将法的魁梧男子,眼下见叶漓依旧沉默心下终于慌了。 他转头看向前辈,想寻求一个解决的办法。然而方才在外面趾高气昂的前辈,现在的模样亦被沈雾年吓得不敢动弹,更不用说什么替他解决问题。 沈雾年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好笑。 “叫来叫去的有何意义?你们大可一起上。” 听到声音的众人再次回过头,这次上前一步的是那位容貌俏丽的男人。 “好,那我来与你比较比较。” 他拿着剑,倒是谨慎了不少,站的位置离沈雾年还很远。不过沈雾年方才眨眼间就从湖面移动到这边的速度,怕是离得再远也没什么用。 “沈雾年,就眼下的现状我先提醒你一句,你本就犯下大错,本应自裁谢罪。但如今却还顽固挣扎,否定自己实施的罪行,实在可恶。” “……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沈雾年刚刚张口想说他们怎么让个小白脸上前,转头听见他的声音,瞬间有些沉默。 但眼前的男人却以为沈雾年的意思是不将他放在眼里,觉得他连与沈雾年对话的权利都没有。 他看着沈雾年咬牙,手中的长剑猛然举起,道:“枉你话还为天玄的掌门这么长的时间,原以为是正道中人,没想到也是个眼高手低的!” 说罢,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冲上前。 沈雾年冷笑一声,心道这人咋咋呼呼的,还不是和那群人一个模样,说什么要为了所谓的天下人报仇吗。 但当男人来到近身,正准备再多嘴一句的沈雾年,却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了。抬眼看见已经在自己面前的剑光,沈雾年脸色立马冷峻了下来,以极快的反应躲开那一剑堪比致命的攻击。 男人使用的剑法快速到几乎看不见他出剑的瞬间,凛冽的剑光似是一位功力深厚,经历了长时间磨合的高人。 面对这样的攻击,沈雾年虽及时反应过来,但他的剑还是在沈雾年的肩膀处留下一道深而长的伤口。 鲜红的血液从里面渗透出来,染红了周遭素雅的布料。 沈雾年站在一旁,看了看自己肩膀处的伤口。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面对这个男人时的眼神,却莫名展开了笑颜,语气中都带着愉悦。 “敢问公子是哪门哪派的?为何沈某此前未曾见过你?” “呵……亏得你还躲过去了,还以为能以这一剑要了你的命。” 说罢,男人冷笑一声,将横在自己面前的长剑耍了个剑花,转而挥至一旁。他站在沈雾年面前,身上露出的气势丝毫不输沈雾年。 他说:“姓沈的,你自然未曾见过我。甚至在场的很多人都不认识我,只我将将出关。” “出关?” 沈雾年皱眉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可不记得有什么大能在这期间出关。 站在末尾的叶漓听到他们的对话,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长老见他思索的这么认真,及时开口道:“这位公子能力非凡,能与沈雾年比个高低。加上他的模样,话中的意思,形态举止间的模样,那可能就一个人选。” 听到声音的叶漓侧过脸看去,长老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他见此不解,说:“是何人?” “传闻千年前,西边有一仙者,容貌惊艳,行医问诊,除魔卫道,能力与神比肩。但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仙者告别世间,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见人。” “仙者?” 叶漓闻言,再次看向那人时,却发现不知何时他也转头看向了叶漓。 那眼神,好似在审视着叶漓一般。 仙者? 当初在蓬莱,也没听陈老聊过这一号人物啊。 不过这眼神,倒像是在查看叶漓底细似的。叶漓倒是没多大反应,反正他这身体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能看穿说明这男的不是个人类。 叶漓收回视线,转而对长老说:“既是仙者,那怎得如今就出关了?” 长老:“不知,但细想方才外面跟着他的那一群人,好似的确是西边哪个门派。” “西边的门派有哪些?近几年都不怎么冒头,比南疆的玉诀还要隐世了几乎。” 叶漓对西边不怎么了解,跨越这边的地域,西边多是山林多一些。由于一些特定原因,那算是属于妖物的世界。而也正因如此,鲜少有人类在那边居住,仙门也是在临近边缘的地段开展的门派,贸易什么的也就少了很多。 听见他这么说,长老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说:“先前好似的确闹出过事件,内容并未知晓。只知似是西边和西北,不知因何原因产生矛盾,两者打了一架。但两者谁都没有打赢,最后的结果还勒令不允将这件事告知外人。” 对于长老说的这个事情,叶漓当时也听说过。但修仙界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实在过于正常,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若真是位仙者,感应到世间缭乱,下凡普度众生,为民除害也是不意外。” 其实更为真实的原因,叶漓感觉像是他们因为这场争斗,反而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事情太过复杂,连流言传出来的内容都是支离破碎的,不得不将唯一可能改变局势的仙者请出来。 先是费尽辛苦请了这位大佛下山,结果没过几天沈雾年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他们刚好也算是赶上,让这位大佛趁机露面打一下知名度,随后好开展门派内的一些事务。 此一举,倒也算是名利双收,往后门内收弟子也更加有底气一些。 不过这样的想法那位仙者想必是看出来了,当初第一眼瞄到他的时候,脸色就是不太好的。 想了想,叶漓转化了下说辞,好奇的询问:“对了,那位传说中的仙者怎么称呼?” “既是仙者,自然没有名讳,不然是大不敬。” “倒也是。” “……不过,有人在不知何处,遇到了自称他此前故友,名唤他暮山。” “暮山……听起来老气。” 不过结合他的遭遇,貌似也符合。 回过神来,面前的沈雾年和那个男人已经有来有回的打了好几个回合了。胜败显而易见,只是沈雾年状态就不怎么好了。身上多处伤口,被打得落花流水,腹部还中了一剑,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口的衣襟。 看见他这副模样,众人高兴得很,当事人却皱眉。 “你为何处处迎着我的剑?” “你厉害,何以叫迎。” “你当我痴傻?你分明在迎着我的招式补招。这些招数用得微妙,寻常修仙者也就罢了,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沈雾年被打得倒地,又是一口血液吐出,自己如今的模样实在算不上好了。他却笑得开怀,仿佛遇到了格外感兴趣的事情,满是鲜血的嘴巴大大的张着。 而在这边的叶漓,也注意到了与沈雾年一样的情况。 这位强者……似不常涉足人间。 性格直来直去,能力虽不凡,但能力带来的自傲,也给了他不必与人绕弯子的想法。这样虽好,但阴毒之人常有,稍微动点脑子,他可能就会落入难辨真伪的地步。 不知……是喜是忧。 男人看着他的模样,抓着剑柄的手不由得一紧,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想要往后退。 “不对,沈雾年,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雾年抬起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露出一抹笑。 “沈某原本计划另一个人完成这件事,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不入世的高人……咳咳……既有高人,那自然得继续这样的比试。” 说罢,猛的朝男人扑过去,还不待他有所反应,将男人紧紧抱住猛的往湖中央而去。 “沈雾年!我干你娘的!!!他娘的放开你爷爷我!!!这特么是什么!你莫不是龙阳之好!死了都还要行这等龌龊之事!!!!” 他搞不明白沈雾年究竟要干什么,看着环在自己周身的东西,怒骂声由近到远的传入众人的耳中。 众人面面相觑,听着男人口中的怒骂内容,原本高兴的心情瞬间呆滞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没一个人说话,但他们各自的表情已经代表了一切。 方才还打得激烈,眼下怎么…… 叶漓看着沈雾年环抱着将男人拖入水榭中,表情有些凝重。 他伸手拍了拍严枫安,低声道:“这人没问题吧?不会被反杀吧?” 严枫安摇头:“沈雾年不会反杀他的,而且他本身拥有那个能力。” 两人进入水榭之后,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刀剑相撞,打得貌似很激烈。四面的丝布被剑气一阵一阵的掀起又落下,下摆的位置被挥出的剑气斩断,破破烂烂的,全然没有了先前的仙气飘飘。 此一幕落在旁人眼中是怎样的景象已经懒得去询问了,毕竟里面情况有些复杂。那个男人想必如今已经看见,沈雾年将他拖进去的原因,以及藏匿在水榭中的东西。 里面似乎还有争论声,但激烈的打斗却掩盖了谈论的声音,不仔细根本听不出来。 叶漓上前一步,利用灵气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发现他们身上的东西在沈雾年消失之际便不见了。 不知目的。 不知来源。 叶漓沉了沉眼眸。 他其实怀疑莫名消失的林雀,他们身上种东西,只有青御的没有。这种属于南疆的产物,究竟是因为这些人内部被人偶所种,还是早已被种了下,这些不得而知。 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方才地上捡的铃铛,仔细辨别上方的纹路。 原本还打算在这次结束之后,就现场的几位跳的厉害的抓一个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没想到它们先消失了。 但还不待他想明白,水榭那边就出事了。 一道充满力量的光束猛然间破开水榭的木材,原本飘洒在周围的布料被强烈的灵气震得支离破碎。方才还恬静美好的建造,此刻猛然间变成了一座废墟。 还没反应过来的人们被余波震开了十几米的距离,湖内的鱼水被震得掀起一阵一阵的浪波。 不过片刻,在所有人回过头的注视下,他们看见一道金色的光芒直冲天际,破开层层云雾,在天空强行开出了一个旋涡模样的景象。 而金色光柱下,仅站着一人。 不是沈雾年。 飓风席卷着他的衣摆,他的发梢,卷起他脑后长长束起的长发。 环绕在周身的金色光束,仿佛在此时是为了他而生的一般。周身散发的气压,远比方才对战时还要令人感到窒息。 他抬眼看着岸边的人们,手中的长剑好似要被他握碎一般,语气却是那样的愤怒。 “你们……胆—大—妄—为!” 第156章 备用方案 两人在里面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有谈论的间隙的。 他们不知男人在里面看见了什么,足以震惊他整个人生观的事物。他转过身来时,脸上欲言又止,却并没有前来岸边询问细节。只是在留下了一句话之后,就转过身去,背对着人们在光束的照射下,消失于水榭的断壁残垣之间。 前方的水榭已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废墟。 湖水翻涌,残骸飘荡,湖面上的荷花都被卷起的飓风撕刮得不成样子,全然看不出来它原本的模样。 那道光束宛如一个巨型的怪物,疯狂席卷着周遭的环境。它吸噬着周围的灵气,又极力排斥那些不入口的‘食物’。 岸边的人们根本没有想到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为何那位前辈先行离去,为何他的情绪是那样的愤怒。 至于里面发生什么,沈雾年因何消失不见,这通天的光束究竟从何而来。 没有人清楚。 然后这时,原本不知去往了何处的林雀再次出现。 她站立在原来消失的地方,衣服还是原来的衣裙,只是她身上又出现了浓郁的血腥味道。手中的长剑血迹未干,手中还握着一颗貌似是刚从何处挖来的心脏。 心脏实在新鲜,还在林雀的手掌心跳动着,看着骇人。 见到这一幕,众人纷纷离林雀远了一些,脸上皆是恐惧之色。 “是她!你们看她手中之物,那分明是刚从活人身上剜下的心脏!” “我说沈雾年怎么消失不见了,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生剥活人心脏!他们这是打算做什么!莫非我们也是如此吗?!这……这天玄,当真是要与天下人为敌!” 林雀听着这些议论,并不做回应。她清冷的脸上满是漠然,面对太过喧哗的环境微皱眉头,转身看了眼水榭那边的情况。 巨大的金色光柱几乎笼罩了所有可见的范围,其往外延伸的范围,甚至比原本水榭坐落的位置还要巨大。 收回视线,她低下头看了眼脚下的土地,空无一物。 随即,她抬起头看向位于人群后面的叶漓几人。 这一眼,似乎将叶漓藏于身上的铃铛看穿,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她似是转身扫视周围一圈的动作,仅仅在叶漓那边停留了一秒又若无其事转回头。 “时间,看来刚刚好。” 说罢,林雀一脚踢出还沾满血迹的长剑。 “你这女魔头!你打算做什么!?你要知晓,我等要是在此皆身亡,那你们天玄当真就为妖魔一类!” 见林雀召出佩剑,那些与她交过手的人们纷纷开始着急了。 林雀的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所以她利用灵气操纵着发着寒光的剑,背迎狂风席卷,稳稳的站立在湖边。 她的那柄长剑在半空中不停的盘旋,剑尖一一扫过岸边的人们,似是在追寻着合适的人选进行这场没有限制的献祭。 剑光凌冽,其威压不自觉的落入每个人的心尖上。远处还有那不可估量,不知何作用的阵光。 在这样的情景下,有几个弟子被吓得双脚都站不稳,虚着身形。毕竟在这几天,在青御以及那几派未来之际,他们可是真真实实见识了林雀的能力究竟如何。 若是那位前辈还在或许还能耀武扬威一下,眼下他离开,他们宛如失了重心一般。 林雀被他们的话逗得好笑,随即,拿着手中的心脏就转身入了那金光所在的地方去,整个人融入其中不见踪影。 “她……她怎么进去了?” “不知道……” 几人心有余悸一般,面面相觑之后,准备离开。 叶漓转头注视着他们的动作,仍不打算出声或是出手。 这一场,没有他的戏。 一开始或许是有的,毕竟前面的沈雾年一直立志于将叶漓引出来,为这群空有其能力与见识的人们出头。 不过眼下的情况倒比预期得好,毕竟叶漓出来指不定要做什么,杀了他也要费些功夫。而本身就在一路被洗脑恨意的那位大佬就不一样了,能毫无顾忌的与沈雾年对打。所以只要不发生意外,沈雾年能完美的实施自己的戏码。 不过,水泽都没成功,怎的就指望这边的备用方案? 那边的几个人小声议论了一会儿,他们便准备利用大伙的视线都在前方的光束之际,准备离开。但当他们缓慢的往后移动,却发现不知何时,周围被设下了一圈的法阵。法阵不知是怎么设下的,他们几个只是靠近了一点,就会被一道强硬的力量撞回去。 声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有长老认出自家的弟子,恨铁不成钢。 “你们是准备联合离去吗!” “这样胆小,真真丢我门中的脸面!” 几位认出的宗门恨得牙痒痒,将几个弟子拖拽回来,骂了几句。 为首的那位弟子被拽回来,蹲坐在地上,抱头痛苦的表示:“那两位前辈都被沈雾年腰斩,连唯一可能打得过他的那位现下都不知去往了何方。长老,就留我们在这里,不就是沈雾年想要我们的性命的原因吗?而且现在您看,周围都被设下结界,我们全部都出不去了!” 听到他的话,那位长老转而看去空无一物的半空中。 看眼下的情况,能将他们所有人困在这里的阵法,那就只能是沈雾年所下。 他想,沈雾年当真是丧心病狂!他们站在这里的,都是各派门中数一数二的弟子。若是全部消亡在此,那真的不敢想象。 他放开哀嚎的弟子,上前几步,却紧蹙眉头退了回来。 “这阵法……不知是否为沈雾年所下。暗流涌动的灵气覆盖率,内里其力量之强大,我等难以化解。” 他的这句话声音不大,在这个范围内每个人都能听清楚。而听见这段话,众人脸色很不好,可见所有人都是想要离开的。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位中年男人上前。他挺着胸膛,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两手背于身子两侧,举手投足间的形态自以为不错。 他大跨步走到了那位长老的身旁,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得远一些。随后蹲下伸出手,单手缓慢附在阵法的边缘位置,试图将灵气进行转变其内部运转顺序。 他蹲在那里摸索了一会儿,背对着众人笑出了声。 “哈哈!这阵法运转规律虽复杂了些,却不至于解不开!我等研究这些劳什子玩意已有百余年,遇上的这玩意儿若解不开,那便可以将自己的饭碗给砸了。” 闻言,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以为又是一位不出名的高人。 然而就在他以为将要将阵法破开之际,却在说完的下一秒就被阵法弹了回来。他被撞得重重摔倒在地上,手抓紧胸口的衣料,赫然间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沉默的看着这个冒头的男人,抱手观望,并不打算吭声。 男人抹去自己嘴边的鲜血,抬眼就看见了周围的人上下打量他,又低声议论的模样。男人一张脸憋得通红,忍着痛意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灰溜溜的站去了一旁。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本来这没什么,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现在至少安然无恙。但令人感到恐惧的是,沈雾年弄出的这个大动静,加上把他们全部引进来,就肯定是为了做什么。就更不用说现在周围还被法阵挡住了退路,他们要么站在原地等死,要么就去找沈雾年问个清楚。 但对于他们来说,去找沈雾年,还不如是前者的结局。 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只能选择暂时性的沉默。 然后就在这时,在空气中充满寂静的氛围,一道声音再度响起。 “真的没招了吗?” 这道声音的响起,众人不约而同的浑身冒出了冷汗。 叶漓也听见了,他神情变得专注,一一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然后他再一次看见了那个模样怪异的东西,随着它的出现,那些原本消失在众人身上的虫子也全部返还了回来,甚至比原来的数量还要多。 他来不及有动作,因为刚发现的下一刻,它就在原地消失不见。 众人纷纷看向身旁,议论声再度响起。 “刚刚是谁开口说的话?” “我不清楚,不是我!我一直站在你身边!” “也不是我!我刚才一直和长老在谈论事情!” “不会是鬼吧?” “怎可能?鬼类跑到天玄来,不是自讨死路吗?” “会不会是沈雾年私自豢养鬼类,要将我们奉献给它们当养料吧?” “不至于吧?沈雾年什么身份,就算是为了现在,他一直以来图什么?况且我们门派鲜少与三大门派交流,更没有隔阂,总不至于要灭了我们吧?” “他能做出夺人魂魄这件事,那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却总做这些小人行径,当真无耻!当真恶毒!” “等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回去给那些不愿承认天玄行恶的门派写上好几封书信,看看他们恭维的究竟是何许人物!” 说着说着,他们又习惯性的开始了怒骂。 叶漓叹了口气,眼神一直看着它方才消失的方向,脑子里面一点点的回忆着它刚刚出现的模样。 方才仅仅一瞬间的时间,但能看见的信息还是挺多的。 它貌似变得更为实体了,这样的改变叶漓不会看错,肯定不是错觉。只是不知沈雾年重新做的这个东西的功劳,总不至于备用方案也能被人截胡。 叶漓想,若是那样的话,沈雾年就真的有点惨了。 同一时间,叶漓的脑海内不知觉的想起了罗湫身体里面的那个东西。 某种意义上,它们都是由魂体化成的恶念,与鬼类算是一个种族。但细致一些,它们又是不一样的,毕竟一个为报复而存在,一个仅存在于人类的脑意识内。 只是罗湫此行并未与他们一起来这边,上次叶漓封印了他脑子里面的东西。叶漓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比较自信的,至少可以安宁一段时间,倒也不必为此忧心。 前方湖中心的光束似乎减弱了些,模糊间似乎还能看见林雀站在什么东西前面,两只手快速挥舞着什么。 那群人议论着,期间不知是谁再度提起了青御,估摸着是暂时闲下来了,得找点活干。找来找去,就叶漓他们这边比较清闲,就直接找青御的麻烦。 叶漓当时正倚靠在假山上,一边悠闲的晃着脚丫看着湖中心的动静,一边思索着罗湫会不会和现状有关。转头被人提起来,头都懒得回,想也不用想那边的视线是怎样的。 “贵派若是无事可做,可去前方看看发生什么事。我怕你闲着,不然逮着一个人就开始哔哔个没完,这里可不是什么公子小姐的茶会。” 说罢,顿了顿,转头施舍般瞟了周围人一眼,说:“沈雾年将诸位请至此地,却不做什么,大家不妨想想从刚才进城开始有什么异常。比如,哪家少了什么人,多了什么人,期间说过什么话。” 叶漓说到这里,他的话语也成功让分神的众人,同时将话题回到了那个声音来源的问题。 其中还真有几个观察能力比较细致的人,被叶漓这句话一提及,猛然间想起什么一般。他们面露惊恐的对周围人说少了谁谁谁,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门中压根没有这个人。 那边又一次陷入叽叽喳喳,叶漓被吵得脑仁疼。 一双有力的双手附上两边太阳穴,有规律的轻柔按压。手指间灵活转动,旋转的顺序一致,脑中的混乱感渐渐减少。 叶漓撑着下巴,抬眼看着湖中心那开始减少趋势的光束,说:“你小子真阴啊,还给他留这么一手。你莫不是预料到他命大,之前的一次不会在水泽死亡。所以他回来之后,万念俱灰的想起你曾经无意提及的备用方法,然后让他心甘情愿的去赴死,换回一个缥缈无望的人。” 他说完之后,身后就传来了低沉的轻笑,嗓音清冽。 “说不定呢。毕竟死了心爱的人,谋划了近几百年的事,结果被人截胡。” 叶漓摇摇头,其实他对这种说法一直不是很理解。 毕竟一个认识了很短时间的人,因为他的离去,你悲伤过度就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叶漓觉得这样的等量代换是不值得的。 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自己。 叶漓说:“死了一个几百年生命中,仅仅存在不过几年的人。为了那几年短暂温馨中所产生的慰藉,背负余生,赌上性命,根本不值得。” 他的这个回答,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手上的动作也转而停了下来。不知过多久,叶漓都觉得他手心出汗了,背后的男人才缓缓开口。 “既是慰藉,苦了那些岁月换来的唯一温馨。若是能使得那唯一在意的东西回归自己身边,赌上余生又有何不可。至少在百年的孤寂生涯中,能再见那人一面,便已然是了却自己长久以来的思念。” 叶漓闻言抬起头,对上严枫安眼睛,随即道:“听天神大人的话,情感经历颇为丰富?” 第157章 憧憬死亡,怀念过往 严枫安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回答。他静静的看着叶漓,眼中黑沉沉的一片。 往日看,有那一层睫毛日常挡住本来就看不清。眼下这个角度,迎着日光,阴影下就更看不清严枫安此时的情绪。 藏匿在睫毛下的眼睛轻微的颤动,瞳孔中零星的水纹反光,才得益于让人觉得他不是在发呆。不过那瞳孔中所表露的不知是喜是悲,又或是被叶漓提及往昔伤心事,对叶漓产生了愤怒。 他不吭声,两人就像个拍定格照片似的呆在这里。叶漓就觉得不太对劲,往下一缩,直起身板在假山上站了起来。 “若不愿说,就不说。我也不是什么喜欢刨根问底的,我且去看看他们在聊什么。” 那边的众人已经吵得差不多了,叶漓也好奇他们哪来的那些功夫口水,大老远跑到上饶来吵架。 修仙之人,自诩品德高尚,文人墨客。 吵架? 吵什么架? 你们应该打起来! 这样叶漓才有的吃瓜。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象慢慢稳定,废墟中林雀晃动的身影也重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彼时,一道强力的余波冲向众人,让多数人受不住力量倒地不起。 湖面上飘荡着破败不堪的木头布料,零碎的荷花荷叶被撕卷得不成样子,原本清冽的湖水也变得浑浊。 空气中满是粘腻的湿润,还混杂着湖水鱼群的腥臭味。 湖中心的位置仅剩残缺了一大半的高台,林雀一袭红衣变得破破烂烂,背对着众人站立在其中。她手上那把长剑已然裂开,仅剩三分之一的剑身部分。 同时,他们也发现,沈雾年消失不见了。 “沈雾年去何处了?” “莫不是以此大动静逃了吗?” “该不会是方才那位将沈雾年打败了,方才又有那样的动静,会不会就是沈雾年陨落的动静?” “……陨落?可能?毕竟我们谁也没见识过飞升成功的神陨落的场景,说不定就是这样惊天动地的场面。” “那……此次算是结束了吗?”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前方的林雀转过身来。 这时人们才看见,林雀身上尽是被利器割的痕迹。脸上各处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的细小伤口,左肩的位置被削去了一大块的皮肉,甚至缺失了一块的肩头。 她的鲜血从脸上的伤口流到了衣襟处,一双满是寒意的双眼看向众人。 金光渐渐散去,她站在飓风的中心位置,迎着风暴,整个人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你们,谁做了什么?” 她阴冷着嗓音,将那仅剩下三分之一的剑指向众人。 没有人知道她话里的含义,即使林雀将剑一个个的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也没有一个人知晓她话中的含义。 林雀红了眼,见没有一个人承认,绕了一大圈,最后的视线落在叶漓那边。然后同时,她身前跪着的男人立马指着叶漓情绪激动。 “是不是他!肯定是他!他自从进来就一声不吭!我们在这里讨论事情,他也是跟着他那群门中人用我们听不懂的密语聊的!肯定是他动了手脚!” 叶漓转头:“这话何以见得?你既没听见,又怎么断定是我们在私下利用谜语谈话。” “你们青御早有这个术法,却一直严禁外露!不就是为了搞什么事情时,不露出你们真实的一面吗!” 男人趴在地上,语气中气十足,看起来是早饭吃太多吃撑的。 叶漓身旁的长老见状上前,厉声道:“哪来的弟子!平白无故污蔑门中清白!” 叶漓淡淡的给了他一个眼神,顷刻间,男人被这眼神吓得哑了声音。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在叶漓的眼睛里面看见了躯体根本无法承受的压力,不属于人类的压抑。 他几近痴傻的看着叶漓的眼睛,浑身颤栗,不由自主的往后爬。 同僚见他这副模样,以为无形之中叶漓做了什么,认定了是叶漓搞的鬼。 “你们青御先前便与天玄一直交好!我说你们怎么来到这里一声不吭,原来你们串通一气!引我们来着上饶!要我们性命!” 叶漓蛮佩服这种人的,风往哪边吹,他往哪边倒,跟没有地基一样。 同时叶漓也不理解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没有回报,后人谈及也没他们的份。声嘶力竭的模样,他们怎么就比当事人还要激动。 叶漓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林雀,拿出来那颗铃铛。 “你出来,询问我们的原因,是跟这铃铛有关系?” 顿然,周围鸦雀无声。 这东西一出来,众人立马就觉得叶漓跟这件事没完了。同时,那些愤怒着叶漓的人,恨他一直不吭声,枉死了那几位师兄弟。 面对着或怨恨或愤怒的眼神,叶漓坦然自若。 然而面对所有人的注视,林雀摇摇头,并没有接过那颗铃铛。 “这东西,算是我专门留在这里的。掌门的死亡,跟它没有关系。” “沈雾年死了?” 林雀说完下一秒,还不等叶漓开口说些什么,那些人就纷纷注意到了这一点。 林雀现状本就心烦意乱,还有人准备继续借此机会将事件搞大。她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咬牙切齿的转过身体,将剑指向那些故意要搞出什么动静的人。 “再不闭嘴,我让你们所有人离不开这里。” 有人还想就林雀的这句话再憋出什么来,证明自己厌恶天玄的决心,却被同伴拉住。 看周围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林雀也明白这里并不是可以交谈的地方,便转头对叶漓说:“且跟我来。” 说罢,便转身飞向湖水中心的那片废墟中。 叶漓看了眼在旁边的严枫安和长老,留下一句稍等就跟随林雀的身影去了。 叶漓虽确定了这湖中水榭乃是姜莹尸身放置的地方,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看见的画面。 经过方才那一道道维持了那么长时间的飓风,这本就由木材搭建的水榭禁不住倒塌,周围都是荷叶的碎屑,以及木材的残块。原本就不太大的地方,还堆积了一大半的木材,有极少数落到了湖底。 飞下来的时候,基本上没有落脚的地方。叶漓只能选择一处倒塌还算稳定的木头上面,看着前方的林雀在前方那唯一一处空地落脚。 叶漓之所以没有去那里,是因为那里还躺着一个人,正是沈雾年。 他站的位置偏水榭的边缘,却还是能看清地上沈雾年那惨败的脸色。而他的身下,似有类似于床榻的布料,但眼下已经看不清楚了。 林雀站在那里,看向叶漓,说:“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叶漓看了看周围,说实在的,他先前压根就没来过这里,要他看出不对,这不是闹着玩吗。 眼前就一堆乱七八糟的断木,唯一空旷的还是沈雾年躺的地方。看周围的情况,估计还是林雀后来将他身上的木头移开,所以那里才没有木头。 不过先前他就算想来,由于这是姜莹安眠之地,沈雾年怕也不会让任何人来这边打搅…… 等等…… 姜莹……? 叶漓又看了一圈,使用灵气查询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人的迹象。 叶漓现在明白了方才的林雀为何询问的是,你们谁做了什么。 姜莹不见了。 他回过头对上林雀的眼睛。 林雀点头:“当初掌门从水泽回来之后,试图以此,以那岸边人的魂魄强行再次举行献祭。这是掌门将我支出去之前于我说的。我离开的原因,是在他与你们周旋之际,我去一一点开周围四处的阵眼。以此催动这湖中心,藏匿在湖水底部的阵法。” “原本掌门让你过来,就是计划激怒你的杀意,然后将你引至水榭内,杀了他。但没想到出现了意外,一位貌似激进的前辈闯入了这场计划。他提前杀死了掌门,但他也发现了掌门的意图,或许看见了姜莹。” “我不清楚是否是他将姜莹带走了,但我来到这里时,阵法的确是因为缺少媒介所以失败。差一点,差一点我连掌门的遗体都留不住。” 叶漓听她说着,过了好一会儿,开口询问:“沈雾年还没看见阵法成功,就被杀死了?” 林雀:“是这样的,因为他信任我,我也严谨的按照他的指示完成了一切的事情。原本这一切的实施都没有问题,可是眼下姜莹不见了,而掌门并没有预料到。掌门就这样怀着那人必定会回来的憧憬,怀恋着他们过往的温情,死在了这里。” 顺着林雀的话语,叶漓的视线也转而放在了地上的沈雾年身上。 彼时周围仅留下微风徐徐,吹动他凌乱的发丝,紧紧的贴在满是血迹的脸颊上,贴在他早已发白的唇瓣边缘。 这几百年的念想,就以这样荒诞的一幕结尾。 沈雾年一直以来,求的本就没有根源。姜莹出现这个世界,不论于沈雾年,还是于姜莹来说,原本就是昙花一现的结果。眼下以这样的形式结束,也算是了解了这一件事。过往精密筹谋的一切,到如今化为烟缕消失不见。 “那男人离开之际,在我们面前现身过,他除了一柄长剑并未带着什么人。”说罢,叶漓顿了顿,回忆着当时的情节,又开口说:“他说,我们胆大妄为,然后就离开了。” 林雀思索着,说:“不排除他会将她放在什么灵袋内,他的离开本就可疑。” 叶漓只能将话这样说明白,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先前还承认过岸边的人冒出的观点,说什么沈雾年就是要让他们献祭才出现在这里。来到这里的半空中还不理解,听了林雀的介绍,叶漓说不出来什么。 地上的沈雾年身上,还有与男人打斗时留下的伤口。回想这一直以来的计划,不知该作何情绪。 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就是这样了。 可悲,可哀。 原本从那边回来的叶漓还准备找一个合适的契机,把扶苓告知自己的事情,换一种表达方式告诉沈雾年。 毕竟就算没有了念想,有了叶漓告知他的事情,也算是给这么多年的付出一个答案。但他也没有想到沈雾年会选择了自我牺牲,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换取姜莹回来的机会。 所以叶漓常常不能理解人类的情绪,不明白这事情的意义。 那些好的,坏的,那些好似没有意义,又好似是他们人生的全部。 离不开,躲不掉。 想着想着,眼前的林雀已经准备循着那人留下的线索,去岸边询问将他带过来的门派。 叶漓见状,伸手拦住了抱着沈雾年尸体准备去岸边的林雀,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这铃铛是何用处?以及,你们插入人群中的人偶,不会因为沈雾年的身亡而回到尸体状态吧?” 林雀眼神格外怪异的看着叶漓,良久,才缓缓开口:“那铃铛是监视你们的,只是被你发现结果捡了。至于人偶,你是如何发现掌门制作人偶的?就算是北域那一次,掌门似乎都没有透露过他以人创傀儡的事情。” 叶漓摸摸鼻梁,说:“你……当我眼睛尖,自己发现的。” “……先前,傀儡的选择是在息兽闹事之后,掌门才悉数启用了这个计划。但傀儡的使用,让掌门也将身体内的力量全部分散了出去。先前水泽一战,也就是他为何敌不过李柏的原因。但回到这个时间段,掌门除了将过去的自己杀害,做出能让自己进入其中的傀儡。除此以外,他没有创造过任何傀儡。你说所看见的那些人的行径,皆是他们自己的私心罢了。” 说完,林雀收回视线,将背上的沈雾年抓得更紧了些。她眼下只能感觉到身上的躯体愈发冰凉,自己握住的手也变得僵硬。 林雀的模样就十几岁女孩,此时她清澈的瞳孔注视着远方高高挂起的烈阳,眼中不知是何情绪。 “掌门人很好,不论你们怎样厌恶他,他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很好。至于其他的恶行,如今死亡,也算是因果轮回。实在不行,我亦可以用余生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 林雀没再看叶漓一眼,径直往岸边去。 叶漓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跟随着林雀回到岸边,而是飞身到了那块空出的位置上。 他半蹲下身子,试图根据这片地域的记忆,寻找这里过往的片段。 他不是相信男人不会将姜莹带走,他不站任何人一队。在永远只追求真相的时候,毕竟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他觉得,姜莹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有点奇怪。 一种潜意识内却觉得不对劲,又谈不上什么不对劲。 按理来说,一具尸体放置在一个地方,就算有灵气日日夜夜的滋润,不会导致自然的腐败。但尸体上面的皮肤还是会因为长时间的放置,在该地产生一点存在的痕迹。 但叶漓在这里查询了很久,却没有在布料上找到一丁点的线索。 像是……根本就没有姜莹这个人。 第158章 馄饨摊 没有姜莹这个人? 叶漓为了谨慎起见,又查询了一遍周围的废墟,结果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站立起来,站在整个废墟的中心位置,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微风,闻着周围的腥味。 修仙者的身体是利用灵气一直维持恒温状态的,但眼下他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往外的延伸,甚至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没有姜莹这个人? 怎么可能没有? 叶漓看着周遭的环境,一遍遍的在心底里自问自答。 不可能没有。 因为沈雾年就是将尸身留在这里,不论前一个时间段,还是返回的这个时间段。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在岸边的时候还询问过严枫安。 对,严枫安。 想到这里,叶漓不由得退后一步,只觉身体都寒凉愈甚。 他没有看到姜莹被处理的场景,因为那是方垣处理的。 他没有见过姜莹回到原初世界的画面,因为那是扶苓说的。 他没有目睹姜莹出现在这世界的场景,因为那是严枫安承认的。 方垣,扶苓,严枫安。 这三个…… 叶漓又想起在扶苓的出租屋,方垣给她打扫卫生的场景,越想越不对劲。 当时只觉得滑稽好笑,眼下细想,方垣那种人,会因为什么原因,甘愿给暂时没有神力的扶苓打扫卫生? 而且当时的情景,方垣甚至是带着围裙亲力亲为,不是图方便用力量解决。 而一直以来能让方垣心甘情愿妥协的,只有她…… 她…… 想到这里,叶漓有一种眼前所见一切皆为虚幻的错觉。 他甚至觉得自己疯了。 意识混沌,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耳边只有嗡嗡作响的长鸣声。 然后就在这时,一只手攀上了叶漓的肩膀。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仅在半秒钟的时间化出佩剑,抽出利剑,猛地转身将手中的长剑挥向身后的人。 结果抬眼,他看见严枫安。 此时的剑刃已经抵在严枫安的脖颈处,刺眼的红色液体缓缓流出,从剑身滑至剑柄处。 严枫安神情没有丝毫的慌张,对于脖子上的伤口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双眼注视着叶漓,表情很是担忧,似有疑虑一般摸了摸叶漓紧蹙的眉间。 他说:“怎么这么紧张,发现什么了吗?” 这一声,恍如隔世。 叶漓意识回笼,看见严枫安都伤口先是一惊,立马收回佩剑。 “你,你怎么不躲?又不是躲不过。” 叶漓手指附上严枫安的伤口边缘,青色的光芒缓缓从指尖露出,脖子上的一道长长的伤口缓慢的消失不见。 严枫安低垂着眼眸,看着叶漓在自己怀中。他专心的趴在自己面前,一只手攀上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抵在胸口的位置。如玉般白皙的食指,似羽毛轻轻扫过脖颈,生怕会弄疼他。 他早就感觉不到疼痛了,至少在临近的这些日子是这样的。 严枫安多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他会一直在自己身边。 他放置在一边的手缓缓抬起,想要环住眼前的人。但停留在半空中良久,看着怀中的人是那样的专注,手臂终究是放下了。 他明白,他永远留不住这个人。 正准备开口说话,叶漓见伤口愈合,便离开了严枫安的怀中。 严枫喜感受着怀中残留的温暖,面不改色的开口说:“林雀带着沈雾年问了他们一圈,他们见沈雾年死了,便又和林雀打起来。但结果毋庸置疑,林雀带着沈雾年走了,应该是找安葬的地方去了。至于那些人,法阵消失,他们也陆陆续续离开。” 叶漓还未从刚才的思索中缓过神,此时面对严枫安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过了多久,叶漓才叹息一声。 “那我们也回青御吧。” 叶漓很想询问,询问关于神界的一切,关于他和方垣密谋的一切,关于她的一切。 但话到嘴边,叶漓又觉得他并不会在严枫安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毕竟先前那么多次,这人一直就是什么也不肯说。唯一一次算是妥协的,还是带他去找了扶苓。 不知何时,他才能重新恢复身份。 这样想着,叶漓转身欲走,结果转头见严枫安还停留在原地,看着他。 叶漓:“怎么了?” 严枫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摇头:“无事,走吧。” 离开那片湖水来到城中,果然如林雀所说的那般,人潮还是依旧。 两边摆满了摊子,卖着各色的灵宝灵物,还有不可多得的上好丹药。街上满是带着灵宠出来买东西的,还有商人在二楼与人谈生意的场景。 街道上,有来往贸易的商队经过,有结伴来崇光收购好物件的藏家。也有美人斜面薄纱,依靠在栏杆处,看着来往人时不时露出的囧事而捂嘴偷笑。 这样繁荣的场景,与天玄如今的困境当中背道而驰。 不过那些归根到底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只是为了活着。在不影响利益的情况下,天玄现如今的事对他们来说只是死了一个上位者而已。 但人间的繁华,一直都是能吸引人注意的存在。 叶漓站在半空中看着这些,心尖微微触动,想要下去一同逛逛,看看那些花灯酒歌。 他便对长老说让他们先行回青御复命这一路的事,他与严枫安先停留在这里,稍后回去。 长老看了看他和严枫安,也不知想说什么。所有的话临到嘴边,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便带着其余弟子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 从天上落下来之后,平视着比在上面看好似更多了。抬脚看着拥挤的人群,叶漓竟有一丝丝的后悔。 没走几步,就被过路的人不经意的撞了一下。叶漓抿唇,往严枫安那边靠了靠,总觉得这样下去都逛不了什么。 他看着周围的建筑,说:“我记得这边有一个馄饨摊,我们先去吃个馄饨吧。” 严枫安点点头。 叶漓说完的下意识就后悔了,因为先前来这边吃馄饨在时间上来说,是三百年后的那家。 而现在,怕是人爷爷都还没有生出来。 但说都说了,只能硬着头皮上,随着人群一点点的蛄蛹。 走了不知多久,好不容易找到那个记忆中的馄饨摊,在一个岔路口的位置。钻出人群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场景,果然没有任何摊贩。 叶漓回头望向人群,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先缓口人气。” 严枫安坐在他旁边,给他递了一壶水。 叶漓接过,猛的灌了一大口。 擦去嘴角的水渍,他感慨道:“上次来这里,还遇到许子晟偷丹药出来卖。结果被出现的沈浅在地上狂揍,看起来惨得很。不过眼下沈雾年的身死,后面的一些事情应该也会发生改变。 ” 说罢,叶漓把水壶还给严枫安,示意他喝一口。 严枫安接过,抿一口。 叶漓转过身子,说:“说真的,你要和方垣没那么多心眼子,或许我们还能友好相处。” 严枫安看着叶漓的侧脸,说:“嗯。” 他这个回答,叶漓其实并不是很乐意听见。 他双手撑在脑后往后一靠,靠在墙边,看着湛蓝的天空。 天空万里无云,偶尔有飞鸟驶过,伴随着长鸣的叫声。 时间好似停留在此刻,两人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间相伴。现在的情景,也算是自北域离开之后,没有发生争吵的时间。 和煦的氛围总是令人感到留恋,但叶漓偏偏就要打破这样的现状。 “方垣监视着这个世界,为什么。” 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话,一阵沉默之后,严枫安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这一眼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像是很平常的望了一下。短暂停留了一下,随后转过身去,在叶漓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开口。 “他在找核心,因为上面通报这个世界核心异常。你发现了?还是他告诉你的?” 叶漓期待着他能给自己一个正确的答案,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叶漓甚至想一走了之算了。但当他开口,语气平缓的回答叶漓的问题,他的心才缓缓落实了。 叶漓反复咀嚼他的话语,又好似正常聊天一般打趣着开口:“没,是上个时间段。你去那个边境时他来过,我们聊了几句我就发现了。不过他出现一脚过来差点给我腰踢断,本来木头就不结实。” 说到这里,叶漓直起身,拍了拍严枫安的肩膀,说:“他说你苛待我,皮子都找了个残次品。” 严枫安嘴角噙笑,并未开口。 叶漓还准备再说些什么,鼻子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闻到这股香味的一瞬间,叶漓他倏地站起身,拉着严枫安两眼放光:“有馄饨!” 的确有馄饨铺,而且就离他们不过十米的位置。只是先前他们被人流挡住了视线,两人光顾着聊天,硬是谁也没发现。 他们两人挤开人群,那摊子刚好还剩两个位置,见状便坐了下去。 “老板,两碗馄饨。” “好嘞!”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端上桌。 分明是清亮的汤底,香味却先一步进入了鼻腔。碗中,圆滚滚的十几颗雪白的馄饨漂浮在其中,上方撒了翠绿的葱花做以点缀。 轻轻舀起一颗馅料充足的馄饨,薄如蝉翼的皮衣包裹着隐约看见内部的淡粉色肉馅。咬开一半,鲜香的味道先占满了整个口腔,然后是晶莹剔透的汤汁缓缓从肉馅内流出,占满不大的汤匙。 刚出锅的汤,叶漓舀起一颗放在嘴边吹了好半天,放入嘴中时还是冒着热气的。 “真好,什么都变了,这些东西不会变化。” 严枫安舀起半勺的汤,放在唇边轻抿一口,感受着它进入齿舌间的鲜香。 “若是想来,随时可以来此。” 这句话的含义,是叶漓哪怕回去了之后。 坐在他对面的叶漓低着头专心吃馄饨,好似没有听见严枫安的这句话。 严枫安见此,便不再开口说话。 两人各有心思,谁也不愿去赌。赌将那些事情放在明面上,是否会打破眼下的暂时的宁静。 他们并没有来的及回到青御,因为刚到达门口,抬眼就看见几家似乎是专门等他们的人。 “叶道友,可还认得我?” 一位老者上前,先是对叶漓拘礼,随后开口。 叶漓看着这人,作揖道:“自然认得。晨时在城门口,长老先前有出面,是田宗主。” 先前在青域内谈论天玄一事上面,整个大殿内就这人叫得最凶,怎么可能不认得。 田宗主点头摆手,说:“我等在此,就是想要小友随我们去个地方。” 又是去什么地方? 叶漓闻言,转头看了圈停在这里的人。这一看吓一跳,好家伙,全是西北那边的。这趟不知道去了是鸿门宴还是什么,叶漓记忆中除了青御那一次,可没惹过这老人。 “很抱歉,我们只是贪恋一会儿城中的吃食,故而与长老他们分开。我们现如今还得回去禀报各位长老天玄一事,实在不方便与宗主去何地。” 叶漓总觉得上门的邀请没有憋什么好屁,说完就准备拉着严枫安就走。 哪知下一秒,十几个弟子就拿着剑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田宗主在后面淡淡开口:“小友何必这样着急,田某只是想邀请你来我门中做客几日。至于青御那边,我已派弟子前往送信。我们这边是热情邀请小友,小友这样生疏,是要寒了我诸位的心嘛。” 叶漓看着眼前神情严肃的弟子,可不觉得这老头是有什么好事情等着叶漓。 严枫安并不在意眼前的十几把长剑,微微低下头问:“要离开吗?” 叶漓摇头。 他倒要看看,这人准备干什么。 随后转身,看向田宗主,对上他的双眼,似是不解一般开口:“叶某在随您前往的前提,想询问为何是我们?” 田宗主却是有些气笑,见叶漓揣着明白装糊涂,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小友可认识周文这个人?” 周文? 先前与他告别,他好似的确往北边去了。叶漓当时还以为他去找他的旧雇主,本来还以为可以在上饶看见他,顺便套些什么话出来。 看这老者的话语,周文是回自己先前的那个地方了? 不过关于周文,与其问他,不如问白川和沈雾年。 说到白川,好像他并没有回来上饶这边,不知是不是还在南疆。还是因着上个白川的缘故,这个世界的白川还是呆在晋洲城,正在处理白川当初留下的尾巴。 不过眼下估计还不能舒缓几天,这不,田宗主的这句话,怕就是来给发任务的。 好不容易安静一点,眼下又得开始围着几个转了。 叶漓说:“说实话,我与他勉强算有几面之缘的,朋友都算不上。田宗主若是想以我问出关于他的现状,我只能告知我并不清楚。” 田宗主冷笑一声。 “周文?他盗了我门中宝物!” 第159章 周文 西北的门派很少,却有在修真界能说得上话的。田宗主所处的宗门,在西北的门派中来说,算是一家独大。 他们的门派位于西北位置的边缘地段,再往前走,就是无尽的边境。 边境的地域没有时间的概念,周围无峰无山,无草木,无生灵。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就是一片无边际的冰封海层。但覆盖了整个海域上方的‘冰’,却是非冰非石,非晶非玉的透明质地。 那里有一个别称,纯洁的——天境。 田宗主他们能一家独大的原因,也是依靠在这片地域旁边。 据说,天境有一件奇物,常年以福泽百姓的名义下到人间,发放天道降下的福泽。这件奇物先说被田宗主他们的门派发现,后来独占,对外只说是天道选择了他们。 至于往年的这些福泽,每年就是被他们截走了一大半,才有少数的会落入有权有钱的人手中。 这姓田的话,应该是周文将这物件摸了,结果眼下找不到人,只能找曾经和他有关系的叶漓。 话说,这这些人还真是心大。这样宝贝的一件物件没了,他们先前居然一声不吭,直到现在才让叶漓一同去那边。想必原先打算寻找白川或者沈雾年,结果一个死了,一个不知行踪。 不过他们一路隐瞒不说,这一点就很可疑。想必是那件东西本身就不能见光,所以才小心谨慎的行事。 上饶偏北,离西北的距离比青御远,毕竟青御临靠水泽,而他们在边界的位置。 前往的路途中,偶然经过丰都。 明明现如今的季节是冬季,但丰都以外都是四季如春的美景。从天边远远看去,地面上除了几棵树木,是一片接一片,几乎占据了整个国度位置的鸢尾花丛。 今天似乎是什么仪式,一群人围在城南的一个由木头搭建的祭台上方,高声欢呼着什么。 田宗主见他们这么感兴趣,便开口当起了向导。 “今天是农历正月初一,是祭拜神明的日子。你看他们挥舞在两手中的编绳,那是由鸢尾花的汁液染就的,说是能向神明祈愿。” 顺着田宗主的指引,叶漓果然发现那祭台下方跪着的百十来号人,手中皆拿着什么,正向上风挥舞着。 “那他们在唱什么?” “那不是歌谣,那是密语,是几百年前传下来的。据说几百年前,这里的帝王得罪了神明,引来恶魔屠杀了整个城邦。后来还是有人没死绝,才一点点的建立了如今的丰都。” 是了,君的故国。 叶漓点点头,并未再询问什么。 田长老原本位于队伍的最前面,见后面的叶漓沉默,以为他荒诞于眼下的情形。 “一天天的,他们在此祭拜有个屁用。多少次河水干涸,病症爆发,虫灾侵蚀。而他们呢,他们只知道在那个一掌便可击败的祭台上面没日没夜的祭拜,怎样劝解亦不听。” 叶漓听着他话里的含义,总觉得他也和丰都有什么恩怨。只是丰都在南下的位置,他们位于西北上端,好似八竿子打不着。 “宗主有没有想过,维持他们一直祭拜的原因是什么?” “能什么原因,这帮人就是死脑筋……” 嘟囔了两句,田宗主意识到叶漓这句话内的含义,神色严肃了一些。 “若是有旁人劝解,他们可能会意识,眼下没有任何缓解灾害的祭拜是无用的。” 但反之,他们或许是看见了什么,才这样坚持信念的。 比如,有人让他们看见了什么。 让他们这么信任献祭一事的正确性。 说着说着,离开丰都城就愈加遥远。 田宗主他们的门派坐落于一片平原,房子错落在平原各处,之间还有种的药材花卉。临着天际线往远处眺望,就是一片白茫茫的边界。 叶漓想起先前严枫安来过此处,当时并未询问缘由,只是说方垣到来此地。后来方垣去找了木缡,他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叶漓隐约觉得,那碎片残留的最后一块,应当就在那片一望无际的天境中。 不知解决了周文的事情,能不能趁机溜出去,去那边探查一番。不过若是离开,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严枫安倒是个顾虑,要另想个法子支开这人。 收回视线,贸然与严枫安对视上。 “怎么了?” 叶漓心虚,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严枫安摇头:“见你一直看着那边,很专注。” “觉得景色好看,就多看了两眼。”叶漓以此搪塞过去。 严枫安点头,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田宗主带他们来到了一处类似于牢狱的地方,门口还站着不少手持长枪的侍从。田宗主对他们不知说了什么,便转头邀请两人一同进去。 进去之后,先是下了半炷香的阶梯,随后弯弯绕绕的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达一处牢房的门口。 昏暗的房间内,一个人坐在阴影的位置,侧对着众人。 “周文,你要的人给你带过来了。” 此话一出,阴影位置的人不着痕迹的动了。不过片刻,他站起来转回身,看向站在光线位置的几人。 在他们的注视下,周文缓缓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来,露出那张看起来没什么特征的脸颊。 他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随后对站在侧面的田浩开口:“田浩,你可以离开了。” 周文说的这句话,本以为两人至少得牵扯一两分钟,毕竟两人的立场不同。结果下一秒,田宗主跟着他的话直接缓步离开了地牢,一句话也没说。 叶漓惊于眼下的情形,原来这姓田的一开始找的就是他们?而且看周文对他的态度,田宗主一声不吭的就离开,内情好似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丰富。 然后就在叶漓准备说些什么时,周文径直走到门锁旁,下一秒上面的锁扣就宛如风化了一般,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在叶漓的眼神中,周文神态自若的走到旁边的桌子边,请两人坐下。 “周文,你有这能力你怎么还蜗居在此?”叶漓随着他的动作坐下,看着眼前给他和严枫安倒茶的男人,不解道:“你这还能被抓?自己住进来的吧?” 周文不知可否,点头道:“的确,田浩也说了我偷东西的事情了?” 叶漓看他这副态度,自然又有大故事要述说了。 “对,我们也是为此来的。不过先前你离开晋洲,苑月说你离开去往南疆了,但我去那边未曾见过你。想不到你横跨千里,跑这边来了。” 周文点头:“的确去了南疆,但发生了一点变故,我是误打误撞来这边的。” 叶漓不信:“我看你这样悠闲,可不像受委屈的模样。” 周文谈及,才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点头道:“因为我把他们的宝物偷了。” 叶漓一时语塞,扯了扯嘴角道:“……我就是因为这个被田浩围堵了十几个人,来到了这里。不过怎么看你的表情这么淡定,偷了他们宝物还不管你,这是什么好事情吗?” “因为,那个宝物被我摔碎。现在里面的灵识出来了,不让他们处置我。” 豁。 好大的未知线。 接下来一个时辰,周文快速的讲解了这一切的源头。 他是君这件事早已知晓,此前的那些故事和严枫安说的那些大差不差。 当初发生意外,被君杀死的帝王魂体并未离去,而是一直留在了这片土地中。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帝王的魂魄转入了一件天灵地宝的内部,然后就一直出不来。再后来,田浩他们发现了这件宝物,转头就拿到自己口袋里去了。 周文告别苑月就准备去找白川,交任务拿报酬,但白川没找到。因为不认路,没意识到坐了反方向的车,结果下车一看到西北了。 “……” 周文先前在北域不是看着挺精明一人吗? 叶漓看着他浑身上下已然脏乱不堪,还是忍住没开口。 周文偷宝物就更意外了,他就上街吃个饭,结果遇到田浩。田浩对天玄的人有记忆,早年也是狗腿子之一,立马就认出周文来了。邀请他回门中做客,周文答应了。 结果周文当夜起来上厕所,就看到一个人拿着一件玉石模样的东西从西边跑过来,拦截了。 周文原本打算将东西还回去,结果那东西到了他手里跟受了刺激一样,发出的刺眼白光瞬间让整个门派的人乍一看以为天亮了。 后面在他试图解释的场合里,东西掉地上摔碎了。 然后场面就开始戏剧化…… 田浩势必要让周文给个交代,从那个宝物里面出来的男人挡在他面前帮他说话,明明半点脏话都没有,嘴里说出来的却让所有人气个不轻。 周文站在后面看着这混乱的场景,面无表情,转身就问牢狱在哪里,然后直接进来了。 “……” 奇人。 叶漓听完,转头看向严枫安。 后者不明所以怎么突然看向了他,便询问怎么了。 叶漓嘴角抽搐,说:“你下次创造世界少在扶苓那边看那些低智商的剧情,你看看,多狗血。” 若是帝王霸气回归,想必就要上演一副强取豪夺的狗血戏码。 他逃,他追,他们插翅难飞。 “好,让她多创作些高智商的。” 他说的有趣,严枫安低声笑了一会儿,轻声应下。 视线回归,眼前的‘女主角’没意识到叶漓话里的意思,只是平淡的看着他们交流。 叶漓轻咳两声,将话题拉回正轨,说:“田浩话里的意思,是你让我们过来,为何?” “我想让你,把我杀了。” 周文语气平缓的开口。 叶漓不解,说:“为什么?” 周文沉默了一会儿,应该也是在思索这件事的原因。 “因为,我想我该死了。” 地牢内昏暗的烛火光芒,打在周文平静的眼眸中,为长长的睫毛留下了一大片的阴影。此刻的他抛弃了尘世间的一切污泥,橘黄色的烛火好似要将他整个人带离这充满灰暗的世界。 “我作为山神留存在世,却鲜少尽到我的职责。包括现在的我,是当初偶然逃离北域洞底,魂体状态的我被沈雾年发现,给了我一个将将死亡之人的躯壳,我才得以苟活于世。我先前去南疆讨我的报酬,就是我的死亡。” 叶漓说:“那为何专门是我?” “被削去枝杈制成长弓之后,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我原来的家,我的朋友,我的过往 ,很多都记不清了。所以我想让你把我带回原来的诞生地,将我埋葬在那里。” 周文语气不缓不慢,恍然间似是又回忆起了什么,说:“曾经我有一位故友,我寻了她多年。只是她现在不曾记得我,我也不想打搅她眼下开心的生活。或许哪年沧海桑田她记起了我,还能回过头去给我扫个墓,也算是了却我们先前的约定,不算失约。” 叶漓想起当初在翠华峰,落竹看向他时眼中的期待。 等待着周文说完,他开口:“她也想要和你相见,在你还未离去之际。” 周文闻言,抬起眼眸诧异的看向叶漓,随后眼中的星星点点又黯淡下去。 他摇头,说:“可我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当初找到她,我并不认识她的面容,我失去了最宝贵的一段回忆。而且几年来,我记忆混淆得越来越厉害,甚至都快忘了我自己是谁。所以就算如今相见, 她不记得我,我不认识她,两人终究是陌路人。” 叶漓安慰道:“我把她带来见你。记忆就是由人搭建的桥梁,它的存在只是提醒着人们过去的美好。可以就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搭建新的记忆,遇见的一切都是全新的你。” 听到这段话的周文没有多大的反应,或许他如今已然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景象了。 叶漓站起身,对他说:“你得等我回来。” 周文点头,说:“嗯,还得麻烦你杀了我,肯定得等你。” 叶漓跟着严枫安离开了地牢。 出门就遇到了一直等在门口的田浩几人。 见叶漓两人出来,还以为他们要开口抱怨什么。顺带着他往里面看了两眼,上下打量叶漓的模样。 “奇也怪哉,他自己跑进来,还要我们找人。先说好哈,我当时知晓了内情,明明都说不关他事。我们又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他却还死犟在里面。” 叶漓说:“我们得先离开一会儿,不过很快就会回来。” 田浩不解:“那他怎么办?我殿内还有个祖宗,他再闹腾,我这宗门都要废掉了。” 对于田浩的控诉,叶漓其实并不想在意这件事,只能无奈的表示:“你殿内那个想必是千年以前的旧魂,一般的道士还真收不来这样的魂魄。所以田宗主这个我也没办法,现在只能先从周文这边下手。” 田浩听完,对两人摆了摆手,说:“快些回来就行了。” “成。” 第160章 出现的女人 告别田浩他们,正准备回去,严枫安却告知他,落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她属于特殊情况,没有允许的话不会轻易下山吧?” “嗯。所以,落竹带着罗湫一起逃出来的。” 严枫安说:“他们应该不过半日就能到达,我们可以耐心等待。更何况,周文也算是靠着灵气滋养到如今,暂时不会死亡的。” 听了他的话,叶漓便直接点头答应了。 周文感慨这些年的遭遇,不想再这样无根无源的存在下去。因为一场意外,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想必是他们都不愿意看见的。 况且,落竹的事本来就得要一个结尾,总不能真的让她一直困于青御山。 虽说封印是为了避免她伤害无辜,且会根据她恢复记忆的契机慢慢松动,直到彻底失效。但落竹她本来就是山野间自由的大妖,这样长久的束缚,一直待在青御,无异于囚禁。 商量之下,叶漓先是给落竹传了密信,之后在宗门外的一处茶馆等着他们。 这边相比较丰都那边而言,人还是少了很多。但架不住宗门内那件宝物的吸引,让很多别国的达官显贵慕名前来,看看每年会降下什么福泽仙品。 凭借这些人的来往,这附近也摆上了少数的摊贩,用以维持民生。但这边毕竟临近边界,旁边的天境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只敢在门口的地方摆些方便的商品,摊子之类的。 茶馆其实就是个路边的摊子,在临近过路的地方摆上了几列桌椅板凳。一来方便了客人,二来也的确能在出问题时就跑。 至于叶漓两人选择这里也是想着,落竹他们来这里的第一时间能发现他们。 “两位客官要来些什么?” 两人坐下之后,就有店小二把擦桌子的抹布往袖子上一放,朝两人走过来,询问道。 叶漓看向严枫安,说:“你要什么?” 严枫安看了看这店子的周围,本想看看也没有什么招牌。但很可惜,这里算是四面露天,后面的厨房都能看得见。灶台边,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还在嗑瓜子,旁边菜篮里还有几把早已蔫巴的菜。 这便是一目了然的结果了。 严枫安转回头,对店小二说:“你这里有什么?” 店小二:“嘿,咱这儿虽说离主城南边稍远一些,但该有的都有。小炒,凉菜,卤肉,还有好茶好酒,看您需要什么。” “那就一壶清茶,两碟凉菜,一碟小炒。” “好嘞!您稍等。” 店小二跑到后面招呼厨房去了。 叶漓剥着桌面上送上来的干炒豆子,放一颗进嘴里。进嘴咬开,干香的豆子仅用盐粒点缀,却也有着独特的干香。 不过这豆子实在是太干燥,吃一颗就忍不住想要喝水。 叶漓放下豆子,打量着周围荒凉的环境。 严枫安见他不吃了,拿出水壶递给他。 叶漓转回头,接过水壶喝了一口,随后还给他。 “嗯,落竹他们至少还要半天才能到这边,现在已然末时,他们最快也得晚上。” 严枫安将水壶放在桌子上,说:“感觉你似乎很忧愁,为他们的往后担忧吗?” 叶漓摇头说:“只觉得沈雾年如今身亡,那后面的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就田宗主现下来说,他就已经是个变数了。宝物损毁,他们为了稳固地位,想必就要施行其他的方法。” 静静的听叶漓说完,严枫安没什么表情,他道:“这些由人类自我产生的因果,自我选择路途的方式,都是这个世界轮回的一种必定灭亡的演变方式。” 又是这套官方的说辞,叶漓都听得厌烦。 方垣是个表里不一的大骗子,他也是一样,永远都不会将真正的想法表露在外。 叶漓的话语有些烦闷,说:“说是这么说,但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在能改变的方向,肯定想要把它往好的方向延伸。” 严枫安轻轻的嗯了一声。 叶漓沉默片刻,转过头正准备说什么。余光瞥见店小二这时已经端着两盘小菜上来了,便不再开口。 “您二位的菜,茶稍后就到,您且稍等。” 看着店小二走了,叶漓才夹起一筷子的凉菜放进嘴里。吃了一口,叶漓就撂下筷子,也懒得去吃另一道菜了。 说实话,不好吃。 西北这边地处偏僻,又是平原,没什么资源。加上他们这里本就离繁华地段较为遥远,这里最富的还是丰都那边。所以本就干粮优先,像这种不耐储存的食物本就不擅长。 北面按道理来说的确归海,但不知多少年前开始,北面的海域就被那种不知物质的透明物质填满。看不到边际,进去还容易迷失在其中,难以出来。先前有人其实也尝试过到达内部的海域,但不论旁边的地下挖过去,还是从上面想办法都无济于事。 想着想着,清茶和剩余的小菜已经端上桌。 叶漓不太想尝试,实在不行打包给周文吃去。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脸上的忧愁才缓和了一些。 还好还好,茶还是甘甜清香的。 严枫安一边倒茶,一边开口说:“沈雾年产生的变数,其实后面的因果变化不大。沈浅,许子晟,还有白川,他们在一个特定时间段,会回到自己原有的位置去。这是世界自我修复完整线路的办法,故事会依旧沿着大致的方向延伸。至于不属于时间线内的意外,自然不会再发生。” 叶漓被他的说法引得抬眼,抿唇,又是一阵的沉默,然后才缓缓的说:“你说那个来历不明的魂魄吗?你跟我说是意外,但他并不是起源世界来的吧?” 严枫安与他对视,说:“扶苓跟你说的?” “你觉得可能吗?先前在扶苓那里,她压根没提过这个人,不认识,怎么跟我提?”叶漓有点不理解眼下的严枫安到底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而且他当时传过来的时间段,扶苓被困于人身接受惩罚,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送什么人来这边。” 对于叶漓说的这些,严枫安并没有做出正面回应,只是说:“关于这些事,等你回去之后都会知晓的。” “那我还有多久才能回去?” 叶漓将手指反过来,利用关节处一下一下的在桌子上敲打着。他看着眼前好似面对什么事情都这副冷淡态度的男人,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一点都没变,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一直再逃避问题!木衍,你和方垣要做什么?你们打算做什么?来联合一起变相囚禁我这个神主右使,你们要翻了神殿的天?是不是严源也被你们支去什么地方了!任你们在神殿偷天换日啊?” “神明?” 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叶漓朝旁边看去,是个看模样疯疯癫癫的男人。 男人浑身邋里邋遢的,头发像是几百年都没有打理过。身上的衣服破败不堪,几块不知何处的布料从意想不到的位置掉落下来,实在不堪入目。 他坐在叶漓他们旁边的桌子,隐藏在层层黑色发丝内的瞳孔幽深的注视着叶漓。刚才那宛如很久没开口说话的嗓音,面对叶漓的审视再次发出声响。 “你们是神明?” 看不清瞳孔的双眼,好似从深渊地底爬出的恶鬼,死死的盯着自己看中的猎物。 叶漓注视他一两秒,随后一点也不放在眼里,直接就转过头去,继续和严枫安说话。 男人见叶漓不理自己,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你们不理我!!!你们接下来将有血光之灾!!!你们是大地的叛徒!是天下的恶人!你们会为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 “……” 看着这人突然站起来,指着叶漓两人就一顿痛骂,引得其他桌的客人不约而同的转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叶漓并不打算理他,这男人却也不肯放过他。 男人几步走上前就准备给叶漓一个教训,手上还拿着一把生锈的长刀,对准叶漓的位置就准备劈下去。 叶漓正准备还击,却发现男人的手臂被一个女人抓住了。 “你这样咄咄逼人,任是我,我也不愿理你。你却还要对这两位绝美的公子痛下杀手,实在可恶。” 她的语调轻快,面上还带着笑,但手上的力道却没留情。 轻轻的一扔,男人就被她扔到了对面的草堆,刚才抓着的手臂位置明显看见青了。而那把生锈的长刀落入了女人的手中,转瞬间就化为碎渣。 “哪来的臭婊子?你知晓你惹怒我的后果是什么吗?” 男人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握着手臂上的青痕,阴恻恻的对她放狠话。 女人脸上还是那副不曾褪去的笑意,一个闪身冲上前,猛地抬脚就往男人的肚子上踢了过去。 “噗——” 男人重新倒地吐出一口鲜血,她伸出脚踩在男人的胸口上,温和的说:“不能动刀,这里毕竟是田宗主的地盘。我来拜访他老人家,总不至于在这里闹出什么动静。” 被压在地上的男人对着女人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放开老子!不然我让你出不了西北一步!!” “哦?这么笃定啊,那我等着。” 女人直起身子,抬脚在他的腰部又是一脚上去。而男人被她踢得,捂着肚子在地上直打滚,模样看上去不太好。 她懒得再理会这人,便往叶漓他们这边这边走了过来。 至于后面的男人,在看到女人走向叶漓,挣扎着起身。 “呸!原是一伙的!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放完这一句话,不待女人回头理会他,快步就跑走了,生怕还挨上一腿。 众人见没戏看,便回过头干自己的事情了。 女人走到叶漓他们桌子旁边,在两人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两位美人好,容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殊禾,是一位闲游的散修。” “叶漓,严枫安。” 叶漓见到她其实挺意外的。 叶漓打量着那男人离开的背影,说:“方才还要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害,不用不用。” 殊禾忙摆手。说完之后看看叶漓,又看看严枫安,不知想了什么,眼中浮现一抹亮色。 “方才他所说的那些话,你们不必为此烦心。我来这里也有两天,也观察他好几天。他是经常在这附近的一个疯子,看见人就上前大喊大叫,烦人的很。在你们之前,也有不少人深受其害,却总是被他吓唬到。毕竟这边的除了田宗主门下的弟子,就只有往来的外乡人。” 听她说完,叶漓点点头,说:“那怎么今日出手帮了我们?” 殊禾嘴角露出笑意,对叶漓的方向举杯,说:“在这边鲜少能看见两位这么标志的美人,美景自然不容被破坏不是吗?况且两位长得这么鲜嫩,一看就不是这边的人,是从南边过来的吧?” 叶漓转头看向严枫安,美人对上他的目光,只是挑眉不语。 于是叶漓又转回头,说:“我们是在此等候一位同门。” 没办法,叶漓实在跟这人说不上什么话。 殊禾单手撑在桌子上,听着叶漓嘴里的礼貌生疏之感,笑着摆手说:“这位公子好似很僵硬的态度,我岂非洪水猛兽,为何这么生疏呢?” 叶漓:“……姑娘言重了。” 好像在尬聊…… 于是叶漓开始不说话。 场面陷入诡异的寂静。 时间眨眼来到了晚间。 落竹落地的时候一开始还并没有看见叶漓,还准备抓个当地人问问路。还是一同来往的罗湫眼睛尖,转头就发现了坐在茶馆的两人。 “大师兄怎么在这里?” 落竹眼中不掩兴奋之色,忙不迭的三步并做两步的跑了上来。 罗湫跟在她的身后,对叶漓拘礼:“大师兄。” 叶漓冲罗湫点点头,便对落竹道:“就是听枫安说,你们已经赶往西北,便想着在茶馆这里等等你。” “我就说,在半路上看到你的传书,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落竹拍拍胸脯,注意到了一旁坐着的女子,便开口询问道:“欸?这位是大师兄刚认识的朋友吗?看着好生面熟啊。” 从方才落竹出现为止,殊禾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看见这少女走过来询问她,殊禾露出一个和煦的笑脸。 “我见姑娘也面熟,既双双眼熟,想必往昔一定见过。” “也许是吧?” 落竹摸了摸鼻子,往叶漓南边挪了挪。 “既来了,我便带你进去吧。” 叶漓看出殊禾对落竹的注意,脸上神情依旧,对殊禾礼貌的询问:“我们打算进宗门内部,先前听姑娘话中的意思,也是田宗主请来的吗?那不若我们一同进去?” 殊禾从落竹的身上收回目光,对叶漓淡淡一笑,摆手道:“不了,多谢公子。我并非宗主请来的,只是游玩到此,在这里多歇了两日。” 叶漓了然道:“原是如此,那便不打搅姑娘的好心情了,我们先行告退。” “告辞。” 第161章 与神明沟通的桥梁 叶漓他们离开地牢之后,地牢再次恢复平静。 周文一直坐在原位,看着前方被烛火点亮的通道,听着那边传来一阵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目光可及位置在灯火的照射下缓缓出来一个人影。直到那人朝这边的方向越来越近,鞋子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内愈发突兀。 在最后一盏灯,也是临近周文的一盏灯光下,那人的面容在灯光的衬托下棱角分明。 “你还在怨我吗?” 他轻声开口,语气分外诚恳,眼中饱含千年化不去的悲怜。 周文不愿看他,说:“你没有资格询问我怨不怨。” 他在周文的面前坐下来,双手放在桌子上,静静注视眼前面生却分外熟悉的故人。 “方才那两位,是你新交好的朋友吗?他们离开这里,是要带什么人过来吗?” “……” “我知晓你不愿理我,过去的事情,的确是我造就了那些战争。但我如今已然悔改,你为何不愿再与我说上哪怕一句话呢?” “……悔改?” 周文抬起眼眸,再次看向男人,胸口止不住的发闷。即使将手藏在衣摆下,依旧掩盖不住颤抖的指尖。 “你不是悔改,只是眼前无说话的人,借着打闷的含义来找我聊天罢了。十几年征战无败绩,不就是你借着炫耀神兵的贪欲去侵占他国领土吗?你身为帝王,哪来的悔改?” 当年那些血液溅上弓身,恨意,冤孽附身的感觉,仿佛都要将他给吞噬。每每杀害一个人,他活着的记忆就会进入周文的脑海内,一遍遍重复,一遍遍折磨。 即使如今谈及,昔日的场景便又回荡在眼前,挥之不去。 对面的男人微微蹙眉,说:“你既为妖类,自然不理解人类之间的恩怨,我也同你讲述过很多次。成王败寇,适者生存,这些都是人类正常的生存方式。” 周文站起身,懒得和这人再说这些有的没的。然而男人仍旧试图将这些道理,那些曾经说过无数遍的话术讲由他。 “这个世界,他们落后,他们就应该被侵占。谁让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这些东西都是正常的生存战争。我实在不明白你一个树妖怎么要将这些事情与我斤斤计较,这些明明就跟你无关。” 周文转回身,藏匿在衣袖内的手已经握得发抖,看着这个千年依旧的男人。 “正常的?折磨老弱妇孺?残害不到一岁孩童?以碾压式侵占毫无争斗意识,从没有招惹过你们的小国?我仍旧记得尸体堆满山坡,你们站在尸体顶端欢庆的场面。仍旧记得鲜血汇集成河,动物被你们殃及杀害,在地上悲鸣的场面。你一直都是这样,你从来只站在你的利益方向考虑。” 周文说这些词时,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往外说:“我的确跟你没什么好聊的。趁着还清醒,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魂魄为何被世界遗忘了这么久。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现在恢复身体,究竟是为了跟我道歉,还是回顾你往日的罪孽。” 说罢,直接将男人一脚踢出自己的视线。 男人被踢出一定的范围,又龇牙咧嘴的站起来。他低骂了两句,随后捂着自己的肚子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地牢。 听着在安静环境下,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自己的区域,周文才揉了揉眉心。 的确,往事已然过去,不论苦或甜一切已然注定。再次提及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会加重往日的伤悲罢了。 可一些事情可以选择不提及,却不能忘记。 这人,周文宁愿从未与他相识。 若世上真有报应就好了…… 想到此处,周文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抓住了桌沿边。他指尖都抓得泛白,仿佛要将这一块桌子给硬生生掰下来。 当初朝思暮想的故土,如今回去,早已物是人非。 叶漓他们来时,周文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 橘黄色的烛火照在他的肩头,在这片狭小的地牢内,映出他高瘦的身形显得分外孤寂。 落竹站在叶漓的身后,偏头就看见了这一幕。而罗湫站在她的身后,时不时打量着后面的环境。 叶漓在桌子前站定,注意到了周文眉眼间的烦闷。他以为是离开了这么长时间,等待烦闷,便将身后的落竹拉过来。 “周文。” 周文在轻呼声抬起头,看着站在叶漓面前的少女。 恍惚过了许多年,少女还是如当初一般。 仅仅对上眼的一瞬间,周文的眼泪竟不由自主的落下一滴。眼泪猛的砸向桌面,浸润在干燥的木桌缝隙内,只留下水渍。 在周文尚存的记忆里,那是很久以前的故友,久远到她的容颜都变得模糊。以往那些玩闹的画面,侃侃而谈的场景,一一沉寂在岁月的长河内消失无踪。 两人对视很久,还是落竹先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叶漓。 “大师兄……” 虽说先前一直在强调要找回这个朋友,但看着面生的脸,毫无记忆的她,她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叶漓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落竹,你先前不是一直想见到他吗?现在见到了,不聊一聊吗?” 听叶漓的话,落竹又转头看向坐着的那个男人。 可能是附身一个另外的身体的缘故,落竹对眼前陌生的周文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叶漓想了想,转头对严枫安和罗湫使了个眼神。随后转回头轻声对落竹开口说:“我们先出去,你们慢慢聊聊,并不着急。” 说完,不待落竹开口,直接一手拉着一个往出口的方向去了。 该说不说,还是外面的氛围好,也不明白周文怎么就愿意把自己困在那么小的地牢内。 罗湫跟在叶漓的身后,不太放心的往后面看了眼。毕竟这人先前是和沈雾年一伙的,还帮了他们不少的事情。眼下就算叶漓放心,他还是会有顾虑。 犹豫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口的走廊外。 罗湫开口:“大师兄,落竹她……” 叶漓转回头,说:“没事的,他们算是几百年未见。在双方都没有记忆的情况下,难免相处尴尬了些。” 况且现在沈雾年倒台,他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准备干什么。还不如与朋友见见面,聊聊天,畅谈人生,规划日后的抉择。 听到叶漓的话,罗湫还是不太放心的神情往后看了眼。 叶漓拉着他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说:“没事的,相信我。况且你们这次来,不就是落竹想要恢复记忆,她才带着你出来的吗?” “说是这么说,但……”罗湫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无声的摇摇头。 叶漓拍了拍他的肩膀,嗤笑一声不再开口。 此时季节为冬季,这边却少有雪迹,路上的景色多是打霜的痕迹。这边的植被算不上密集,却也是抬眼就能看见绿色。 在他们三人坐着的正对面,灯光下,偶然发现前面地上,有几株鸢尾花从草丛内探出头来。那几株孤零零的花在低矮的草丛中挺直了腰杆,迎面寒风,单薄的身姿随风摇曳。 若是晋洲一带,大多的花卉都早已过了花期,包括这边盛产的鸢尾。但兴许是这边的地质环境特殊,加上有天灵地杰。本应不耐寒的鸢尾却也能在此绽放的美丽,实在值得感慨。 这边其实算不上干燥,但就是由于平原的环境,加上物资短缺,离贸易的主城区又远上一大截,才显得荒凉。 叶漓看着那几株花苞在寒风中疯狂摇晃身子,不由得打破了现下的宁静。 “我记忆中,西北的鸢尾这样茂盛的原因,似是源于丰都那边的信奉。不过田宗主分明不信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却也在这里种下了鸢尾,实在让人感到惊诧。” 他本是自己嘀咕着玩的,没想到旁边站着的守卫听了叶漓的话,礼貌的解释了这一现象的产生。 “鸢尾花在我们西北这一带,传说是能够与神明沟通的桥梁。在很久以前说是神明亲自降临在这个地域的神迹,是人们选择超出生命的僭越。至于宗主,其实并非不信。只是丰都那边信奉得接近疯魔,多少次耽搁了正事,他老人家才开始贬低。” “原还有这样的因素。” 叶漓点点头。 罗湫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了什么,转头施施然道:“其实我听说这边原先是不欢迎外来者的,只是一场灭国之后,这边就没有本地人了。所以我们现在所能接触到的,基本上都是在这几百年间陆陆续续移居此地的人。” 罗湫说完,叶漓还不待回话,后面又传出那个守卫的声音。 “不过也是丰都最后的那个帝王贪得无厌,抢夺了土地不算,惨无人道的不顾妇孺统一绞杀 。这样遭罪的事情,也难得他最后被神明发现所惩罚,一夜之间灭了他整个国家。” “据说在灭国的第七天,漫山遍野开满了数不尽的鸢尾花。花朵统一朝着主城的方向,像是那些被无辜死去的人们在静静注视着这场声势浩大的灭亡。” 这守卫滴溜溜说了一大堆,叶漓忍不住转头看向站在大门口的男人。 没想到他这一转头,却与那个男人对视上。 他对叶漓轻轻一笑,说:“公子是对方才我说的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吗?” “……没。” 叶漓转回头。 罗湫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也转头看了眼,见没什么异常,便询问道:“怎么了大师兄?” “没事。” 严枫安一直静静的注视着,他转头看向那边的人,第一眼发现有点眼熟。 然后在他看过去的一瞬间,那人转移视线,目视正前方。行为举止特别端正礼节,原先存在于眼底的戏谑也完全消失不见。神情专注的执行自己当下的职务,像是方才爆出一大堆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严枫安转回头,低下眼眸时,与侧过头的叶漓对视上。 叶漓用唇语无声开口:“意识?” 严枫安沉默了一会儿,他也意识到眼下的事情已经渐渐被众知。怕是等不到叶漓回去的时间,各个都神明就要来到这里一日游了。 他多想就在这里抱着脑袋沉思一整天,烦闷怎么事情就发展得越来越偏远。 他张了张口:“这次真不是我,他怎么来的这里我也不清楚。” 叶漓:“……”他不信。 方垣注视着这个世界的核心就算了,他毕竟传达着那位的指令。虽有疯癫的前科,但现在所作所为他们没什么立场去指责。 但那个人又是怎么对这里感兴趣的? 他不是一直待在自己原来的世界不愿出来吗? 改天把这里改成随参观的景点罢了,怎么那人还来横插一脚? 叶漓叹息几声直起身子,脸色不太好。 本来现在脑子就一圈乱麻,还来一个一个的探个头,看看他们现状是怎么回事? 严枫安往他那里挪了挪,伸手挠挠他放在一旁的掌心,低声道:“应该只是到处看看,毕竟多少年没出来过了。” 叶漓一想,也是。 那个亿万年不曾踏出家门一步的男人,的确宅得令人发指。 而世界的时间线在他们的眼中只是一段段截止好的电影片段,不论以往还是未来,可以随时的查看。他能侃侃而谈关于这里几百年前发生过的事情,也就不算稀奇了。 罗湫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想询问叶漓那守卫是不是不对劲。 但转过头就看见头贴得极近的两人正在窃窃私语什么,俩嘴巴都快亲一起去了,低下头还能看见十指交叠的动作。 可以想象,若是罗湫不在这里,想必就不止这样‘谨慎’的动作了。 罗湫:…… 罗湫挪动屁股往旁边坐。 真好啊,都成双成对了。 想着想着,罗湫就感觉脑子里面突然绞痛了一瞬,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罗湫皱着眉头摸了摸后脑勺,又往后看了眼,看看是不是什么暗器之类的东西。但摸了半天脑袋后面都没有什么明显疼痛的地方,刚才好像是一瞬间的绞痛。 于是罗湫又放下手,转头看了眼快亲上的两人,又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屁股。 然后在这个时候,脑子里面冒出了一个急切的声音。 “救救我!” 第162章 你是受害者吗? 这次应当很快就会结束,那些个碎片应该会在这一次进行结尾。 而且当初看到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女子,隐约觉得是那碎片显现的。 叶漓想到时候利用一些必要手段,争取回一趟神殿看看。虽然他们不解除他身上的封印,力量可能回不来全部,但去神殿转一圈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隐约之中总觉得,严枫安和方垣俩孙子正在干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叶漓皱了皱眉。 能再去起源世界问问就好了…… 想着想着,几人就坐在门口一整个晚上。 叶漓在一开始就预料到落竹和周文可能会聊得久一些,却也没想到他们硬生生聊了一整晚,甚至出来的时候还是意犹未尽的模样。 而叶漓他们在门口坐得屁股都快没知觉,揉一揉都麻了。虽然后面严枫安拿出垫子,或者让他们去一旁的亭子里面休息一下,但都没应下。 落竹出来的时候,拉着叶漓说她这一晚上,周文给她讲了什么什么有趣的事情。而周文则站在门口,眉宇间相比较昨天的落寞多添加了喜悦。 叶漓在聆听的途中一直在观察两人的模样,看着他们虽聊得来,但怕是这个记忆还未恢复。 周文是情有可原,落竹却一点点的异常都没有。 不过都过去那么多年,曾经辉煌的国家都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要一时之间想起那么多的事情,实在难为他们。 这边的事情了结,先前的田宗主并未再多说些什么。 叶漓还是准备和人说一声再离开,毕竟周文的情况属实复杂,那宝物貌似也是关乎着他们整个门派的衰落。 但在他们准备前往田宗主那边时,一个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此时天刚刚亮,东面的太阳并未升起,只是先给这个大地带来依稀可见的光亮。远处是一大片橘黄色的天迹正在缓慢的产生光亮变化,放眼望去,像是利用画笔轻轻点缀的亮色系。 一个人就这样站在前方的树荫下,视角掺杂雾气还是很不明显的。但依稀可见那人身上穿的衣服明显不合身,衣摆都拖了地。 叶漓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看见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拦住了众人上前的步伐。 他上前两步,随着脚步移动,他也看清了前方的人此时动作是手背在身后,背对着众人。 是陌生的背影。 在叶漓的印象中从未见过这人,也不知他拦住的原因是什么。于是迈出一步正想开口询问,他倒是自己先转过身来了。 入眼是个五官端正,眼神深邃,颇有一番独特气质的青年。 叶漓开口:“敢问公子是……” 青年抬眼看见叶漓微微一怔,原本摆在脸上的亲和僵硬在脸上。随后又不着痕迹的将面部表情调整到最礼貌的状态,对叶漓微微一笑。 “我姓袁,单一个谨字。” 叶漓看这人言谈举止就不是等闲之辈,见他不说话,于是礼貌询问道:“袁公子,是有何要事吗?” 袁谨不作答,只是微微偏头看向几人最后面的周文。 “我想与那位公子说说话,公子你看可否?” 顺着袁谨的手示意的方向,叶漓转头看向后面被指到却并没什么表情的人。 而面对袁谨的礼貌,周文没什么态度。倒是将脑袋转了个弯,好似对旁边连看都看不清的池塘产生了别样的好奇心。 叶漓若方才还不太确定这人的身份,眼下就不言而喻了。 叶漓迈出了几步,秉持着礼貌对周文说:“周文,这位公子想与你聊聊天,他是来找你的。” “不聊。”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周文双手抱在胸前,他的脑袋转都没转。 落竹见状,再结合周文在地牢内说的模棱两可的话语,知晓了当初发生在周文身上的那件不算凑巧的事情。 当初开端的原因或许两方都意想不到,但促成的结局,他们谁也逃不掉。 所以眼下再说些什么,再多感慨几句,不过旧事重提,毫无意义。 于是落竹站了出来,她一个原本生得不矮,但站在周文面前实在低了一个头。但她脸上的神情是坚韧的,双手叉腰,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 她对叶漓说:“大师兄,我们来这里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我们走吧。” 叶漓率先看向袁谨,见他依旧站在那里,不吭声,便对落竹点了点头。 叶漓转过身子,对袁谨说:“公子你看,实在不方便。我们这边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只能先行告辞,往日有缘再见。” 说罢,就准备离开。 袁谨似是不愿接受,伤情的眸子一直看着周文的方向。众人开始迈步离开,直到周文走过他的身旁,袁谨一把拉住了周文的胳膊。 周文挣扎了一下,结果硬是被这厮死死攥住了手臂,压根挣脱不了。 袁谨看周文时,深邃的眼中水光流转,晶莹的泪花将落未落。在这一刻,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而袁谨好似有千言万语的委屈难述上心口。 “你若是还不能抵消内心的仇恨,不若你再打我多几下。” “你离我远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周文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人轻轻松松将一滴饱满的泪珠从眼眶内流出,滴在拉着他的手臂上。然后满眼深情的摩挲着他的手臂,像是有千不愿,万不舍一样。 这一幕,要被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他是什么道德败坏的人渣。 两人的相处模式成功让空气陷入寂静。 落竹率先开口:“你这人……周文他都说了不愿意。你若是真的不舍得,放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才是正确的吗?” 闻言,袁谨转头望向这个模样十几岁的少女,似是想起什么,松开周文的手。 此时的他一个人站在树荫下,微风吹起他凌乱的碎发,绕至眼前,迷糊了面前人的容颜。 面前的人被刚刚升起的阳光在肩头镀了一层金光,好似下一秒就要在袁谨的面前消失不见。 这样的想法让袁谨慌乱起来,不由自主的想要再次上前牵住他的手臂。但当他的手臂穿过阴影来到阳光下时,那人却避嫌般往后退开一大步。 袁谨怔愣一瞬,又将手臂收回。 “从你踏入西北开始,我就一直在注意你。即使是不同的样貌,但我肯定那就是你。后来你的朋友到来,你们的谈话的内容,准备做什么我都听见了。” 袁谨顿了顿,关注周文此时的表情。但很可惜,他并没有从周文的脸上看见自己期望的念想。 “是了,从我的记忆开始,我一直在利用你,你恨我也正常。你和你朋友聊天的时候,我鲜少见到你这副温和的模样,所以我嫉妒。你决心要离开,而我早已是个死人。为何不在临行前将话说开,我们可以暂时放下这些东西吗?” 他说完这一长串的话语,周文难得抬眼望向他,情绪不似这两天那样应激。 在袁谨期待的目光中,他转动了身子。向前几步,将落竹挡在自己身后,平淡的开口说:“袁谨,我们过去的事情就过去,我不想再这件事提到明面上来说。如果你一直以这种自己才是受害者的言辞,那我们只有鱼死网破的地步。” 袁谨目光放在被周文挡在身后的落竹,眼中情绪复杂。 或许这番话对他来说,在某种程度上,也承认了袁谨在十几年的相处中,对那个宝物内的人产生了异样的情绪。 “……是了,你已然找到当初的故友。” 他眼中情绪哀伤,眉尾微微下垂。 “那是我打搅,抱歉。” 说罢,转身就走。 他走得太快,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就离开,人就消失不见。 周文注视着那个曾经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的背影,闭了闭眼。往日再怎么激动愤恨的情绪到了今日的心头,只剩无尽的哀叹。 叶漓走到周文身旁,开口欲说些什么。只是抬眼注意到他的疲惫,斟酌再三,又将那些话语尽数给憋了回去。 他拍了拍周文的肩膀,说:“走吧。” 叶漓一行人跟田宗主说明了情况,便准备带着周文离开这边。田宗主似乎正忧愁于损坏的宝物,无暇顾及,只是摆了摆手就当作罢。 叶漓好奇之余走上前去,发现他们围在一个布满裂痕的东西周围。 迈出几步走上前,发现那是个模样奇特,双边雕刻有龙形纹样的鼎状物。只是这个鼎与常见的鼎又不太一样,它的全身皆由一整块透明的晶体石块雕刻而成。 “这东西……” “是天境那边捡到的。” 田宗主补完了叶漓的疑惑。 他转过身,看着叶漓身后的几人,叹了口气。 “你们青御或许体验不到我的心情,不过也无妨。” 田宗主做了个手势,道:“各位有什么想问的,我们出去谈吧?” 几人被田宗主带到了天境。 由于这个门派原本就是建立在边缘,此时出了议事大厅的门,再往旁边走个几步看到达了天境。 但毕竟那里还是被人畏惧着的,所以几人只是站在临近的几米开外的位置。 眼前的景象堪称神迹,宛如一场浩大的冰雪将眼前的海域封印。浩瀚无边的海域,上方是一层厚而广阔的晶体物质笼罩。再往近看,或是直接站在晶体物质的上方,就能看见那地底无半点生灵痕迹,仅剩深渊的海底。 恍无边际的深渊,等待着谁的到来? 无人知晓。 叶漓对这里没什么记忆,就算师父教导,或者书籍上的信息,关于这里的东西都少之又少。 不过这里倒统一的称为禁区,人类生命终止的禁区。 这些劳什子话自然不可信。 北域正东面那一大片宛如被切割的地域对面,还说是人类魂体的归乡。但那边就是一个当地野人居住的小岛,资源匮乏,见识短浅到没有人类基本的认知和常识。 意识回过神来,叶漓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地域思索了一下。 随即他正准备开口询问,没想着站在旁边原本一直没怎么吭声的罗湫,在几人的注视下突然往前迈开了好几步。 田宗主心惊胆战的看着他义无反顾的往前冲,正准备上前拦着,发现罗湫停下来才缓了口长气。 “你这小兄弟,知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虽然看起来寂静无危险,一眼看到头,但你要知晓我们在这里这么多年,都不曾敢只身一人来这里。” 田宗主的话说得并不严厉,甚至害怕他们乱来而导致牵扯上整个门派。 但这样的话语并没有让罗湫没转过来,他只是一直目视正前方。 他背对着众人,他们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不过对于田宗主的话,在叶漓的视线内发现他似乎是颤抖了一下。 这种话都能吓到? 这孩儿被什么刺激了? 叶漓皱眉不解上前,攀上了罗湫的肩膀,探出头询问道:“罗湫,你……” 下一秒,罗湫转过头。 他泪流满面。 他的眼中满是悲悯,有苍生,有万物,还有似乎终于到达想念之地的怀念。 叶漓在望向他的眼睛时,呼吸一滞。 不知为何,叶漓觉得周身寒凉无比,像是某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在这一刻想起,幡然醒悟般的震撼。但停下思绪去回顾那个一闪而过的念想,又就原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抓不住,握不着。 罗湫的眼睛看着正前方的天境,手臂控制不住一般的想要伸手拥抱它。但在他即将往前迈出那一步时,叶漓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他。 叶漓沉了沉心神,心里骂了好一会儿。 光想着神殿的事情了,差点忘了这厮。 他记得上次给这个玩意不是封印得好好的吗?它怎么就跑出来了? 落竹见叶漓一直和罗湫站在前方,不明所以的开口询问:“大师兄,罗师兄说怎么了吗?” 严枫安看向站在那里不动弹的罗湫,眼中一凌,看出那皮下之物。他几步上前将叶漓拉了回来,见叶漓的脸色如常,便放下了心。 “应当是看见了天境,所以醒过来。”严枫安说。 周文看着叶漓和严枫安之间举止的奇怪,再看向罗湫想起了当初的事情。他回想之前罗湫在沈雾年那里的状态,也明白了叶漓此时的异样来源是什么。 他说:“……叶公子,那是罗公子体内的……它为何会在这个契机出现?原先时候,不是沈雾年将他杀害,它才出来的吗?” 叶漓:“我先前封印过。但可能是看见了天境的缘故,加上西北这边的灵气由于北域那边的吸食变得紊乱。由此,想必是到达这里之后不久,他身体里面的那个东西引导罗湫把自己放出来了。” 周文听完,陷入沉默。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听的旁边的田宗主一脸懵逼。 然后在几人短暂性的安静之后,原本站得离那晶状物两步远的罗湫突然冲上了天际。 他宛如一道利刃快速划过天际,还来不及让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朝着远处的天境飞去。 落竹震惊的观望。 叶漓走过来拍了一下周文的肩膀,说:“你可能先死不了。” “?” “罗湫要嘎。” 第163章 分魂之体 世上总有一些意外发生。 没有根源,或轻或重,或忧或怨。 但对于这些莫名到来的事件,人们统称它为报应。 罗湫恢复自我意识的时候,是在一片了无人烟的地方。 这里他是认识的,天境。不过之前都是在边缘看,如今站在里面,看着布满整个区域的半透明晶体,是真的很感受到没有边界的概念。 在罗湫的可见范围内,除一片白茫茫的晶体物质,就是脚下深不见底的水域。 应该是海域,但若贴近了看,里面根本没有生物活动的踪迹。哪怕位于浅海区生活的生物,在这里一个都看不见。 罗湫撑着脑袋站起来,四周的景色让他脸上满是茫然。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了一道急切的声音在呼喊他。 “救救我!” 罗湫知晓这是一直与他共存在身体内,一个不知名的妖类。 前段时间不知为何,往日精神力充沛的妖突然陷入了寂静。罗湫当时还试图将它唤出来,可长时间的无应答之后就放弃了。毕竟之前的它一直也是不会听从罗湫的话语,凭着自己开心行事的。 这一次的莫名求救让罗湫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便准备与意识内的它进行沟通。但却在呼唤的下一秒,他的意识恍如被一道强有力的力量扯入了深渊。 他陷入了一个密封的环境,周围还有貌似何人设下的阵法,囚禁着他所在的方位。 罗湫有尝试离开这个区域,但当他的手臂碰到边缘的一瞬间,浑身上下就感觉到刺骨揪心般的痛苦。 跟随着痛苦一并到来的,还有胸口的悲伤。似乎是受尽了千年的苦难,心中的酸涩无处发泄。 罗湫不清楚是不是它的,但疼痛感太过于真实,让人难以忽略。 思绪回过头,罗湫站起来,往前走两步。他以为它将罗湫带到这里来是有要事,但扫眼一圈周围,却并没有发现那道黑色的身影。 正迷茫之际,罗湫听见了它的声音。 “抱歉,但我得回家。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使用这具身体,穿过必经之路,脱离肉体我才能回去。” 它鲜少用这种语调同罗湫说话,毕竟他们也算是一起待了这么多年。但罗湫听出了它话语中,渴望解脱的涵义。 罗湫又想起自己在黑暗中,那种清晰能感觉到的悲伤。明明眼下它即将回到故土,但一想到相处了那么久的朋友离开,还是惆怅占得比较多。 他哑了很久的嗓子有些难发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的故乡在天境吗?” 它沉默了许久,说:“不是,是天境下的海域。但如今的海域被这些晶体挡住,我们只能选择阵眼进行破除。” “破除?” 在罗湫所看到的介绍天境的话,对于这边的形成原因没有一个人知晓。 罗湫不知怎么帮它,只能开口疑惑:“阵眼,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吗?我能做什么?” 它听到罗湫的话,不知想了什么东西,说:“我说要利用这身体突破必经之路,随后才能脱壳离开这个世界。我这样的话语,你听不出来什么吗?” 罗湫一愣,回想这句话。 “……算起来,我还是占了你位于这个世界上的身体。且这么多年,你未曾强制要求过身体的主导权,都是交由我自己创建对周围的记忆,知识,认知。现在你要以此方式要回去,以此返回自己的故土,我无法做出反驳你的意见。” 他说完之后,脑子里面的声音停顿了很久,久到罗湫都要怀疑它是不是又一次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它才说:“破开这脚下的东西有些麻烦,我不能做到,不过有你就能方便很多。” “真的吗?” “……” 罗湫以为它要自己帮忙,语气有些欣喜。但下一秒,还等不及他询问细节,罗湫的意识被再次拖入了深渊。 天境上,唯一一个男人站立在那里。 刺眼的光线照着他的身躯,细碎的发丝下,一双眼睛由清澈变得浑浊。在下一瞬间,他又抬起眼皮,神情不同于方才那人,满是忧郁。 “抱歉,骗了你。” —— 罗湫被扯进深渊之后,在没有尽头的空间不停的坠落。似乎自己正处于另一个世界,耳边没有声音,连风迹都消失不见。 他感觉很疲惫,睁不开眼睛。不停下坠的身体像是压着巨大的东西,起不来,动不了。 在这场没有尽头,且长时间的坠落里,他想起了自己的往昔。 其实算不上他的往昔。 罗湫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出于一场意外。 在被师父带入山门之前,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是以意外,侥幸这一类的词语存在的。 他出生时,没有躯体四肢,没有声音模样,是一团黑色的肉块。 当时母亲难产,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孩子出来,而母亲也在长时间的生产中精疲力尽。接生的阿婆不停的哄说着,但没有任何效果,她便直接伸进去拿手挖出来。 但当掏出来看见手里的东西,那阿婆吓得连滚带爬出了院子。 不明所以的父亲进来查看,也是看见孩子的时候吓得瘫软在地。 那时候他什么模样都看不出来,莫说是孩子,怕是妖物都没有这般模样的。而那个孩子当时混杂着血液,小小一个肉块在地上小幅度的蠕动。 他们觉得这是妖孽,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得用秘法铲除。也有人提议把肉块放火烧了,觉得这样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还快捷。 那时的母亲年岁已然很大,加上被父亲逼生孩子一直在吃药,拜神,人已经有些疯魔。当时奋力冲出门,她拦住要将那黑肉块的人。她刚生产的身子身下还带着血,一遍遍的跪在地上哭着祈求他们不要烧了它。 后来的结果,孩子连带着母亲被赶到村外,勒令一辈子不允许进村子。 母亲对这个孩子也是不知所措的,但她半辈子的念想就在这里,她舍不得。 开始的时候,母亲不明白要怎么照顾它,毕竟它貌似连嘴巴都没有。别无他法的母亲,只能每日细心的将它放被子里不让其着凉。后来过了几天,许是许久不进食,肉块渐渐不动弹,母亲便慌张了起来。 她太害怕它的离去,一如先前莫名暴毙的那些孩子一般。 母亲看着那层紧密的黑色肉块,起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她转身去外面拿来柴刀,一点点割开外面那层黑色的皮肉,结果发现里面藏匿的四肢和头颅。 母亲说,当时他的四肢几乎和身体上的皮肉粘合在了一起,是她一点点的从肉缝里面割出来四肢头颅。 那一晚,母亲的汗水浸湿了被褥。 母亲给他取名,阿宝。 可是阿宝貌似长得很慢,且不论喂什么,都没有什么变化。母亲以为长得缓慢,神情木讷的阿宝是没有奶水的缘故,所以去求父亲讨些吃食。但父亲在仅分开两月的时间已经娶了隔壁的小妹,对于母亲的到来是愤怒而厌烦的。 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就发现自己的孩子,不会说话,不会思考。对于母亲日常的说话,试图进行的交流,阿宝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像是一具尸体。 母亲原本紧绷着的神经一度崩溃,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是个不会哭不会叫的。 转变是什么时候呢? 是在母亲将近痴傻的过了近一年,一只妖打算进入村里,发现了落单的两个。 根据母亲后来所说,在妖物进来的时候,角落爬出一具四肢细长,通体散发着黑雾的东西。 她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那东西把妖物吃的干净,又转头进入黑暗消失不见。也是在这个时候,沉寂一年半的阿宝转头对着她喊了一句娘。 这一声让母亲痛哭一夜未止,因为这一声呼唤,意味着自己的孩子终于可以变成正常人。 她可能意识到这个孩子的不寻常,也意识到那时出现的怪物跟这个孩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她知晓这是她的孩子就够了,知晓孩子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就行。 后来强盗屠了村子,母亲也因为常年亏欠的身子一病不起。 年幼的阿宝埋葬了母亲,整日就呆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他虽对很多事情不明白,但也能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他从出生就是异类,但这件是包括师兄弟在内,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的事情。 进入青御,也仅仅是师父对他这样一个异类存活下来感兴趣。 他不是什么出门遇到师父,也不是如民间话本主人公不屈命运多舛,前去仙门求仙问道这一遭。 是位于南疆的徐徽徐长老,在一日占卜到了异常,师父故而感兴趣过来看看。但在看见阿宝的时候,围着他转来转去的看好几遍,还是惊诧。 师父说,他占了人家妖怪的躯体。 这妖本没有固定形体,但早年的母亲或许是拜佛问神的期间沾染到了什么,让它附身进了她的肚子里。 人的发育生长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没有魂体的妖在十月怀胎,肉身重塑的情况下,也得了具实体。 但结果就如所有村民所看见的那样,没有人之间的交涉,只能长出怪模怪样的东西来。 师傅说,母亲口中的那个四肢长而细,身体满是黑烟,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世界充满这种莫名其妙的意外,但世界是如此美妙的存在。 或许是上天不忍心看见母亲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悲伤下去,让这肉身硬是长出了一个完整的魂魄来。而这样一来,魂体在生长的岁月中不断完善的原因,不论谁查,都会认为是妖物侵占人身。 师父将他带回青御,给他取个新名字,叫罗湫。 罗一字不好解释,湫则是他原来住的地方有一个水潭,这字又泛指水池水潭。师父为了图省事,便直接取这个名字。 但带上来之后什么也没教,只给他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丢给年纪不大的叶漓几人,然后自己又到处云游去了。 后来在修仙界长时间的锻炼下,罗湫的魂体更加牢固。体内的妖似乎并不排斥他将魂魄练的完整,而是一直蜗居在他的识海内,一声不吭。 往日还好,但要是遇到比他强,比它强的人或者妖,它高低得出来一遭。 叶漓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先前仅剩一缕魂魄相连的罗湫,体内的妖却没有第一时间占据身体。罗湫以为是惧怕已然飞升的沈雾年,都没实体了,还有心情调侃,但它却懒得搭理罗湫。 直到某一天它看见叶漓时,激动得甚至蹦出来。后来叶漓被唤回青御,来到后山的茅草屋,它直接出来。好在罗湫反应迅速,才得以没有在叶漓的面前暴露它的存在。 它说,叶漓是神。 罗湫不认同,因为在和沈雾年记忆相同的时间,真正的神明另有其人。 恢复了三百年后时间段的罗湫其实是懵逼的。 他死亡的原因,将身体交给沈雾年交换的原因,是为了因为自己的贪欲。 修仙之人,体内藏了一个妖。 这件事不论怎么说,其他人大概率会觉得这人非正道。更有甚者,会怀疑这人的忠心之态,怀疑是否早被妖魔侵蚀了脑子。随后诸界摆出除魔卫道的罪名,或者根本不需要罪名,就能将其轻易处刑。 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单出来,就能摆脱那具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身体,他能重新找个将死之人投胎轮回。 但事实证明,他不但想得太天真,而且很愚蠢。 人类自我编撰的美好故事太过于洗脑,相信命运会轮回,相信人类会转世。以及用各种不正当的理由,以淡化罪名作前世报应一遭。 所谓落叶归根,魂归故里,自然亦是如此。人类死亡之后的魂魄会消散回大地,就如取出的水源,总有一日会以另外一种形态回归它原来的位置。 罗湫重新集聚残缺的魂魄已是不易,笼罩于周身的黑布,其实是为了自己不被魂飞魄散的无奈之举。虽然看上去不太如意,但好在能正常的行动。 那些时间都似黄粱一梦,但其实不能这样比喻。毕竟在那长达三百年的时间内,他就像是个阴沟里的老鼠,胆怯的惧怕外面,不想让自己魂飞魄散。 当年叶漓将掌门位传给他时,他真不希望自己成为这个掌门。不然也不能失去肉体的管控,仅存的一丝魂魄在身体里面,却还能一遍遍前去他们避世之地恳求返还掌门之位。 毕竟坐在这个位置,他恐惧占多。 恐惧于自己的真相,害怕真相大白时的冷眼相待。 第164章 冰层 根据叶漓所说,罗湫很可能被带去了天境的某处。 虽说天境地势平整且无藏匿的地方,发现一个人很容易。但天境太过于庞大,它的面积,甚至包括西北边缘的一整片海域。 反正自它被发现到现在为止,未曾有人跨越过这片海域。 田掌门听见了叶漓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开口打破他们的自信。 “叶公子,这天境之所以唯独我们安居边缘地段,是因这内部的情况不稳定。”田宗主叹气,指着背后白茫茫一片的地方,说:“你们所见一览无余之地,底部灵脉稀缺混乱不已,待得久了人会神志不清。我们并非没有试过去探索这天境内的区域,但每一次前往,失踪人数是一次比一次多。” 他说的这番话并没有道理,不知情的地方还是要保留一分对此地的敬畏之心。 田宗主说完,还注意着叶漓的神情。 叶漓手放在下巴处,见田宗主说完,点了点头。 “天境的情况,田宗主您自然是比我们清楚得多。毕竟现在天境所有的信息,关于天境的内容开始是你们西北流传内陆等地。” “所以?”田宗主以为将叶漓说服了,但叶漓话语间的含义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叶漓嘿嘿一笑,面露狡黠,感觉下一秒他就要说出什么足以让田宗主震惊的话语。 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脸,田宗主见势不好,连忙想跑。 在他身后的周文一把拉住他的衣领。 叶漓走上前,道:“正是因前辈您说的太有理,我们为保万一,就必须找一个熟悉天境内部环境的人。” “我真真倒了八辈子霉把你弄到这边来。” “您看看您,说得多谦卑。” “……” 周文站在旁边,看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他转头面向叶漓,开口道:“叶公子,我既暂时离不开,那在前往天境之前,我可否先行返回。” 他的声音太小,叶漓刚跟田宗主说完,一时之间没听清楚周文方才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其实周文含糊不清的说辞,他自己也不知晓自己嘀咕什么东西。 他其实想一路,关于袁谨的,关于过往的。他想说去了结一下袁谨的事情,总不能一直这般逃避,总得将事情真正解决。 周文还是残留了对人类的期许,毕竟他先前便是作为山神出现的。 人会犯错。 谁不会犯错呢? 他为报仇屠了整座城,一场火焰燃三天未尽,一条血河流三日未清。 袁谨虐杀他国子民,那些枉死的民众是无辜的。而君在变为实体之后屠城,也是将袁谨当年的意识彻底灌入脑海,不算干净。 仙缘转瞬消散,自身变为妖魔。这件事作为当时尚有仙骨的镇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大过? 既是孽缘,他要赎罪,斩断是自然的。到现如今仍旧留存在他内心挥之不去的阴霾,也该不留遗憾的彻底抛弃。 周文抬眼,似乎是为即将决定的事情笃定心理。他眼中坚定了几分,又一次开口:“袁谨他归根到底跟我有关系,眼下既有把事情说白的时间,我想把几百年前的事情做一次彻底的了结。” 叶漓离田宗主远了些,冲周文点头:“你的事情不必与我商量,方才开玩笑的那一句,只为缓解眼下情形紧张罢了。你的要求我已然应下,自然不会欺骗于你。” “我的时间不会很长的,毕竟还拜托你们那件事。”见叶漓应下,周文又自顾自的开口补了一句。 叶漓忙摆手:“你不必着急,我一个人也罢,有这几个人就得做好准备再去天境。现在的情况只能回去再做打算,不过晚间之前要出发是肯定的。” “好,那我稍后便与你们汇合。” “好。” 周文点头,转身往出去的方向而去。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 站在叶漓面前的田宗主佝偻着身躯,颓废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一般。见人都不开口说话,他幽幽抬起苍老的眼皮,见叶漓的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叶漓伸了个懒腰,准备也往外去。 田宗主叹了口长气,微微直些身子,对叶漓道:“你这小儿,是报复我当初在青御那番高谈阔论吧?” 他的确承认当知晓青御不愿一同前去天玄是气愤的,而他向来言谈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说出来之后,也后知后觉的承认那时的时机并不适合前去上饶。 天玄的掌门刚刚发生意外,他们不可能就张开城门等他们进攻。 而且,天玄有沈雾年是一回事,那女子的实力也表明他们亦不是什么吃素的。门中弟子与其他门派相比的确高出一截,就早去的那群窝在崇光门口,伤的伤,残的残的那些人就能证明一切。 田宗主想起在青御主殿内的行为,还险些和叶漓吵起来。一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仰仗前辈之名与他们一群半大孩子吵起来,那股子愧疚感就涌上心头。 叶漓:“您说那番话时是站在众生的角度,是为了往日的民众考虑。我们虽也说明了当时的情况,也的确是因师父的离去太过伤情,而在面对您时无礼数。您对于沈雾年的事情与大多数一样宗门是一样焦急的态度,毕竟关乎那么多人的魂魄,我们当时也是不应该的。” 田宗主方才说的好似有意再和叶漓吵起来的架势,本以为自己要引来一顿嘲讽。但在下一秒听到叶漓一脸正义凛然的话语,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们既为修仙者,比原先同等的百姓强大,自然得担起保护他们的责任。” 田宗主一边说,一边仔细思索叶漓那一堆话的可信度。 “说得没错。” “?” 叶漓一副完全认同他话的样子,郑重其事的点头。 这样子不仅没让田宗主缓下心情,还因为他这态度心里冒出一大堆疑问。 慎得慌的田宗主正想离开,结果转头对上一双冷淡至极的眼神。 他想起来这人当初在青御议事大殿内,座位是与长老们同坐一排的。当时他身上那股难以忽视的气质,田宗主瞥见他时,认定是被青御请来的哪个闲散的大道高人。 田宗主内心慌乱了一下,忙不迭的站直了身子,还不忘离男人稍远些。 “……不过也无妨,你们年纪轻轻的就要去这里,我阻拦了也听不进去。” 田宗主整理了一下自己方才慌张弄乱的衣服,清了清嗓,郑重其事道:“你们得先给青御拟书信一封,不能死我这边,后来还要我负责之类。” “这一点,自然没问题。” 叶漓点头,随后看向落竹说:“师妹,你先前是偷跑出来,长老们兴许还不知晓我们在一处。这边的大致情况,麻烦师妹拟一封书信传回青御。告知我们即将前往天境,让他们不必忧心。” 落竹:“行。” 叶漓面对田宗主微笑:“这样的处理应当可以了?” 田宗主看他温和的态度,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慎得慌。想起他一开始说的要熟悉天境的人一起去里面,于是连忙开口:“可以是可以,你们报平安也是为你们自己着想。不过我可说好,我不能随你们一起。我虽能力不强,但也是一派之主,这整个宗门还得有个主心骨。” 叶漓闻言,解释说:“这是自然,你贵为宗主,我再怎么胆大也不能害您身处险境。我方才那番话的的含义是,您选一个稍微熟悉一些的弟子,跟着我们前去天境。” “……行行行。” 田宗主思来想去,握拳拍手,立马就决定了一个人选。 “我有一个朋友,她能力出众,天境的情况与我了解得差不多。原先她一直在云游,不过眼下也是你们与她有缘,她近来似乎在西北这边处理要事。届时,我传信给她,就让她随你们去天境的内部吧。” “那便提前多谢田宗主。” 见事成了,他们先返回宗门内部商量一些细节的问题,预备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以防万一。 商量来商量去,大致需要注意的内容是差不多。危险地区什么都是值得注意的,随机应变,能快速回过神想办法绕过一个难题才是正确的。 下午时,田宗主突然离开,说是宝物似乎出了什么问题需要他前去查看。 叶漓他们并没有一起前往,而是暂留在了安排的客房内。 这间客房面朝天境,又加上是三楼,能更清晰的将那一片堪称奇迹的景象一览无余。 周文找袁谨,落竹去传信,田宗主又离开了这房间。原本挺大的一间客房,眼下就叶漓和严枫安两个。 叶漓手臂放在桌子上撑着下巴,歪头看着站在窗口的严枫安。见他视线一直在天境的方向,往另一边歪了头,随后站起来,走到他的身旁。 “看什么呢?” 叶漓一手拍上他肩膀,看他没有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内心还稍稍有些失望。 严枫安转头,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叶漓低头一看,正是一朵鸢尾。 白紫相交的花瓣上还存留有水滴,充满生命力的模样与现如今冬季的环境当真不搭配,看起来似是刚从某处折下来的。 叶漓接过,拿在手上一个劲的转悠。 “哪来的?这么新鲜,门口可没鸢尾。” 叶漓没说出口的,是这朵似乎和往日里见到的不太一样,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转来转去的看了个仔细,才隐约觉得和大牢门口地上那几株比,似乎是小了些。 严枫安说:“这是丰都折来的。” 想着,叶漓把花伸到他的面前,换着角度放在他的鬓边。 白紫色的鸢尾花很娇小,独具一格的颜色也增加了一丝别样的意味。如今别在他的头发上,当真是人比花娇。 叶漓见他因自己的动作视线转过来,搭配上那朵花,引得低低发笑:“你这一路跟我一起,还能转个头的功夫去丰都折花?你兴致可真好,不若就你去天境把罗湫拽回来得了。” 说着,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天偶然路过丰都的场景。 想当初因为一场天灾人祸,堆满尸骨和灰烬与废墟的地面,蓦然冒出漫山遍野的鸢尾。这样的场景既像是当地的民众在观看自己国家的衰败,又像是因袁谨死去的人们正在审视这些人的毁灭。 将这一番盛景当作神明降下的神迹,似乎也并不为过。 不过人命寄托于一朵花上,该说他们信仰太过宏大,还是未曾了解最开始的模样。 思绪回过头,叶漓整个人倚靠在了窗边的墙上,一只手随意的搭在窗边。定定的看着袖子衣料因风扬起,又随风飘向窗外,心情貌似还不错。 “现在突然给我花,除了你单纯的心情好,还是你莫要告知我,我们现在去不了天境?” 严枫安伸手去够自己耳朵后面的花朵,花瓣上的水珠滑落到他的掌心,犹豫半晌到底没有将它给拿下来。 “罗湫被它带去送死了,我们可能赶不到。” 说完,严枫安静静的注视叶漓此时的侧脸,随后道:“前段时间,丰都与南疆的某个国家做了交易,利用和亲换来的小部分土地转让。南疆那边的意愿,想把那些因长时间被瘴气荼毒的民众,给予一个好一些的生存环境。” “我有在南疆见因困于毒瘴内,救出来之后一病不起的普通人,看着的确可怜。” “嗯。西北南边的位置不算是荒芜,所以分给南疆的土地还是不错的。至于昨日祭奠的原意,就是有臣子提出让那位公主接受来自神明的审视。想以天意,看看这位女子是否能真正的留在丰都,才举行了祭奠。那位公主,你也认识。” 叶漓闻言,立马就想到了是谁。 当初姜莹和亲时,他并未询问是何处,没想到他们也实在是有缘。 那毕竟是关乎国家的事情,他当时还是跟白川有不小的关系,并不方便就这个话题展开询问。而他们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想寻求晋洲帮助,从而在这一辈改善民众生存的环境问题,结果就被骗了。 叶漓点头,有点心不在焉说:“是姜莹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寻求你的帮助?” 严枫安摇头:“不是,是一位大臣找到的我。他说,沈雾年让他有麻烦就找我。” 叶漓着实吃惊,没想到沈雾年还是把严枫安当成一个正常的利益关系啊。 祁深当初的事情是应下,后来徐徽求情时也答应,现在又是这样。这肆答应人的条件未免有些太简单了点?还是说他其实压根没什么正经事,别人有求,就一同应下? “所以……那人找你是什么原因?” “他说,姜莹上吊了。” “啊?” 第165章 柔软的质地 在知晓了丰都的事情之后,叶漓的确对那边没什么兴趣。因为在较为封闭,又经历了长时间更迭洗脑的一个思想观念下,周遭的人观点都是差不多的。 当初分开之际,姜初虽忧愁,但到底背负着家国。虽是枷锁,却也是那时的唯一一个离开悲伤之地的方法。但他的确没想到因为不怎么去了解,不知姜初发生什么,竟到了想要轻生的地步。 叶漓思索回过头,严枫安依旧是那样的神情站在他的面前。 叶漓问道:“那她有被救下吗?” 严枫安点头:“嗯,不过昨日之后的姜初回去便大病一场,醒过来之后性格大变……” “等等!” 叶漓听着这熟悉的话语,眼皮跳了跳,隐约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是……姜初的情况,你是有专程过去查看过吗?你莫要告诉我,这次总不会又是别的世界过来?” 他稍显紧张的神情引得严枫安不知想起了过往的何事,嘴角噙上一抹笑意。 一直无表情的神情在此刻染上笑意,如春风拂面,温和的视感。 他微微侧了侧身子,摇头说:“不是,是封印于祭台附近的冤魂,在姜初魂魄动荡之际悄然上身。” 叶漓闻言缓一口气。 也赖不得他这么担心,一直以来的规矩都有在好好遵守,突然你违规我也违规。然后变得越来越糟糕,各方世界进入崩溃阶段,神在那时也会受到影响。 他都不敢想象那时候,各方不同的世界得修补到什么时候去。 况且有姜莹和许子晟的事情为前提,这要再整什么穿越的东西,他真的要怀疑严枫安是不是别有用心。还是说方垣或者其他的神,看严枫安懒得理他们就在雷区上面疯狂蹦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叶漓感叹一声,随后站直身子,说:“不过一码归一码,罗湫那边还是稍后便启程。” 严枫安这时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点头。 过不久,叶漓想一些事情又补充道:“姜初被上身的原因可能还有内情,而我们进去之后可能得好几天,那边还是得有人前去询问细节。” “那我去吧。”严枫安说。 叶漓见他这么爽快,倒是又变得不太放心。 随着严枫安说完,他瞳孔微不可察的转动,视线放在不知何处。思考好一阵子,随后摇头:“我弄个人偶就行,不用那么麻烦。” 严枫安一直看着叶漓,也轻易的捕捉到了叶漓情绪的转变。 他总是喜欢将一切似话成说笑,似是这样那些难以否定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一般。 真是,和多年前一般模样。 严枫安并没有地时间进行回答,撩起眼皮看了眼窗外仿佛近在咫尺的场景。思绪万千终究收回视线,转身离开窗口坐凳子上。 “好。” 落竹送完书信回来之际,房间里看到的就是叶漓正围着一个人转来转去。 而那位严仙长一直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热茶,静静的注视叶漓的方向。见落竹进来,也只是点点头以作招呼,视角就回到原位。 落竹感觉和这人是合不来的,行小礼后,便以小碎步跑到叶漓的身后。 “大师兄,我回来了。” 落竹从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吓叶漓一跳。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怎么会,大师兄你忙什么呢,这么入神。” 落竹站出来,几步走到他的身侧,歪着身子打量这个人。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大师兄在这边的朋友,方才站在门口看不真切,眼下离得近了,落竹才看见藏于皮层下的淡褐色木纹。 它的眼睛始终是闭着的,正常的一张少年清朗脸算不上出挑。眉毛眼部处理,也是精心雕琢过细节,丑样子一个没有,还看不出来是假的。 原是具木偶。 落竹收回视线,将送信的事简单做结尾。 “信已然送出去,只是不知长老他们收到之后,会不会气得冲到这边将我二人狂揍一顿。毕竟现在青御就他们操持一切,掌门都还是个未知数,若是我摊上实在愁容。” 她的话语引得叶漓发笑,说:“那等回去后,你将我给拖出来,就说一切都是我强迫你做的。这样一来,长老们也不会多计较你的过失。” 落竹很快就摇头,认真的开口解释:“大师兄忘了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回去不用解释都能领一顿罚。” 叶漓佯装不解:“那我替你担着不是更好吗?” 落竹抿唇:“总不能一直让大师兄替我担着。” 叶漓笑笑,不再开口。 这个木偶相比较在雨雾林那次的,已经减去了很多无用的步骤。 落竹一直站在那里看,看叶漓将灵气输入他的眉间。做完,落竹看见人偶皮下的木纹,渐渐随着灵气贯彻全身便消失不见。 “木头……大师兄怎么突然想做起人偶?” 落竹打算像常见的木头那般敲敲它的脸,本以为坚硬的质地,但摸到的一瞬间却接触到一片柔软。 “咦,好逼真,还是软皮。” 这种格外怪异的感觉,像是你认定坚硬无比的石头,结果在接近的时候发现它是比任何物质都要柔软的存在。 落竹忙不迭的收回手,被吓到一般将双手放在胸前。 叶漓说:“丰都那边出了点状况,什么原因还不知晓。而我们又即将前往天境,我就想着做一个意识相连的人偶,到时候好连接意识知晓那边的情况。” “丰都?” 跟着叶漓的话点明,落竹连忙回忆起什么,连忙开口:“哦!对了对了,丰都!我返回之前,瞧见叫袁谨的那个男人把昏迷不醒的周文往丰都方向去。” 听到落竹的话,叶漓忍不住扶额。 落竹继续道:“我本来想去阻拦,但袁谨发现我之后,不知使什么法子让我晕倒,不然我也不至于现在才回来。” 叶漓并没有先行回复,而是将手臂撑在人偶的肩膀上,无奈的转移视线往严枫安那边去。 严枫安接收到叶漓的视线,转头对落竹道:“你有在袁谨那里听到什么吗?” 落竹回想当时的情形,摇头说:“他把我弄晕就跑了,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 叶漓看着窗外的景象,想跳下去。 不过事情发生在面前,总不可能不处理。 周文应该不会因袁谨的影响发生什么变故,但事情不能说的太绝对。 他那边毕竟是他自己的路程,袁谨的出现恰好就是分岔口的预兆。接下来他该怎么走,往哪走,就已经不是外人可以插足的戏份。 天境的行程在罗湫的前提下,本来就有叶漓自己的私心。想着不牵扯旁人进入,得做好有备无患的准备。 叶漓转头看了眼刚弄出来的木偶,思索了好一阵子,甚至他们两个的谈话什么时候终止都没发现。 再次抬起头时,两双眼睛就一直注视叶漓。 叶漓说:“我其实在罗湫赶往天境时,就一直在想他身上的附身究竟是短暂还是长时间。若是前者那我们可先去丰都解决,只因我相信罗湫非不明它所做之事的后果。若是后者,我们就要先去天境。” 先前罗湫突然飞向天境内部,叶漓简单就罗湫的情况做一个解释。 落竹想起了天境的出现。 天境据现如今的传说有好几种,有说天境原本是一片海域,结果一夜之间海面铺满半晶体的物质。也有说天境原先是远古神明最后争斗的地域,释放的能量承受不住,产生了海面的物质。 但不论那种说法,天境原本是海域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是海域,结果莫名其妙变成这样。 就目前能查到的信息,在“冰”层之下没有任何生物的模样。那就肯定是为了何事,才选择将原本可以供人们生计的海域变成不见天际的天境。 落竹开口:“大师兄,既是我们现在并不清楚罗师兄现如今是何种情况。更何况我们要做更坏的打算,若罗师兄已被侵蚀意识,吞并神智,不知会做什么。” 落竹顿了顿。 叶漓:“怎么了?” 落竹:“姜姑娘的事情我有听过一二,内情我并不清楚,只是明白眼下人并无大碍。大师兄若是与她有缘在前,我们可以让田宗主去查看。而周公子与袁公子之事我也不清楚他们的往昔,可他们到底是旧缘。这件事归根到底得他们自己处理才会彻底了结,我们并不便与插手其中。”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不用很明显了。 叶漓点头,明白落竹想要表达的含义,说:“那我们就去天境。” 她点头,随后转头鬼使神差般移开视线,看向在坐在凳子上一直一声不吭的严枫安。 按理来说,大师兄若与这人是心意相通,理应明白大师兄眼下的抉择,担忧他的处境。 他们二人在这里聊了这些,他却没有表态。方才的对话,好似真的只是询问落竹所遇到的情况,并无插入之意。 且他为何一直一声不吭?若是实在无话可说,那也该安慰安慰,不至于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落竹往昔也看过不少话本里记录的情爱场面,有拘谨的,有羞愧的,也有大胆的。都是很美好的相处。但落到这两人身上,怎么感觉这两人模式,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若不是叶漓上次大胆承认了两人的关系,落竹还真想不到那一层去。 结果眼下,这俩不像是为在人前显得正经,而是两方都在有意生疏。 她回头对上叶漓的眼睛,眼中闪过一抹疑惑的神色。 但这种神情很快消失殆尽,见叶漓有意开口疑问,她又就自己原来的话语补充:“我们的确不清楚罗师兄的现状,但大师兄说过它极力渴求回到曾经的地方,所以我们得避免沈雾年的情况再一次出现。” “好。” 叶漓听她徐徐道来,应下后,看她的表情,忍不住打破她这副严肃的面孔。 “小师妹神情这样严肃,倒让师兄觉得你长大很多。” “大师兄你拿我取笑呢?我就算恢复记忆,现在的记忆师父又没说会消失,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们?” “嗯。” 叶漓语气很温和,走到桌子旁边,给她递去一杯茶水,道:“落竹的现在让师兄很宽慰,觉得小师妹即将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是好事。” 胸腔位置的酸涩感让落竹很不舒服,她又不知该在眼下说什么。总不至于再小打小闹一番,实在于理不合。 叶漓见她矛盾不已的情绪都快刻在脸上,失笑。 “行了行了,若罗湫回来,估摸着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落竹看起来有些不在状态,几句话的功夫,思绪又不知飘到何处。 叶漓想要她恢复记忆,想她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 她也想,想要知晓自己的身份,想得每晚都会幻想自己的过往,但每每欣喜之后的情绪又堵得胸口发涩。 她想起周文,又想起这一直以来的事件,离去的人们,远行的朋友。 她有些不太明白,为何在一切即将安定之际,他们会选择离去。 像是鸟儿终究会离开乐土,嫩叶终究会枯败腐蚀渗入大地。 很多时候,她将自己的这种不解,不明所以的困惑,归咎于自己记忆缺失的原因。但看见身旁的同僚亦有此等困惑,她越发看不明白这世间的事情。 即使她在对于情感这方面再怎么钝感,也想问问难道离别才是一切的归属吗? 应该无人回答她的疑惑。 那大师兄会离开吗? 落竹不知道。 于是落竹探头看向坐在凳子上的严枫安,走过去开口:“你是真的喜欢大师兄吗?” 她站在原地沉寂这么长时间,以为是为何事所愁容。 严枫安刚抿下茶水,茶杯都来不及放回去,就和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义愤填膺的落竹打了个照面。 他方才一直在注意两人的聊天内容,不明白怎么跑过来问他这么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严枫安打算侧头去看叶漓,但被落竹走过来又挡住。 落竹叉着腰,也没多高,但利用视觉效果硬是只让严枫安瞥见一抹衣角。她就这样站在面前,看上去非要在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严枫安只待将茶杯放回桌上,情绪很淡然,对她开口:“你想要什么答案。” “我……我就是觉得你们有点不太对劲。” 落竹咬咬牙,觉得现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本来跟叶漓讨论天境一事好好的,自己跟犯了什么病似的,突然来这么一遭。还在这人面前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都不能细想。 落竹继续梗着脖子说:“你一直都在背后,在大师兄面对困境时一直不出面。作为站在大师兄一侧的人,不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吗?” 严枫安不解:“我与他,何处不对?” “……” 第166章 田宗主离开 面对严枫安的疑问,落竹不知道。 她说不出来。 她转头去看叶漓,打算求救。毕竟在之前的很多时间,她有关类似的疑问都是交给叶漓处理。 但转回身子,却见叶漓双手抱胸站在后面,一副不打算插入他们聊天的架势。 “不是,大师兄你不打算说什么?” “啊?我?” 叶漓指着自己,不解怎么又有自己的事情。 落竹脸烫得不得了,思索好一会儿,勉强想起一个理由。于是面对两人的注视,落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想着我现如今找到旧日朋友,恢复记忆是迟早的事……如果,如果大师兄也和祁师兄他们一样离开,大师兄又常年是一个人……我不知怎么去寻你们……” 落竹说完之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房间里安静得都可以听见落竹愈加急促的喘息声。 叶漓和严枫安对上眼神,随后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落竹无地自容。 叶漓走到桌子边,在严枫安旁边的位置坐下来。整个人歪靠在严枫安的肩膀上,拿起他方才喝过的茶水一饮而尽。 完罢,他将空茶杯给落竹示意一下。 “师妹担心我老了没人照顾,这下放心了?” 叶漓坐下之后,严枫安似是猜到他准备做什么,还往旁边挪了一下,方便叶漓靠得更舒服。而叶漓则轻车熟路一般拿起茶杯,笑着抿下。 落竹见两人这宛如老夫老妻般的相处模式,一下子就明白是自己多虑,羞红了脸。 “……田宗主去这么长时间,我去那边再看看去。” 说罢,直接推门出去。 她离开之后,叶漓直接转动了半边身子,背靠在严枫安的肩膀上。一只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只脚在自己凳子下方的横木上,姿势好不惬意。 “哎……” 他仰头看房顶的木梁,一时间也想憋两句抒情话出来。 但沉寂了半天,叶漓脑海里将那些话在嘴巴里面滚一遭,也没琢磨好在现下的场景该说什么。 落竹其实眼睛挺尖的,叶漓不知该怎么和严枫安相处。 演戏也就罢了,他知晓是假的,也就放的开。但都爆了马甲,叶漓还时不时的跟他吵架,相处就越来越尴尬。 最后,还是严枫安率先打破房间内的安静。 “恢复神身后,还是回到原来的位置吗?” 叶漓在停留在自己的思索中,突然听到严枫安的声音,叶漓先是怔愣一瞬,后点头,说:“我没有来处,没有归处,不回去哪里?” “……” 叶漓其实回答的没错。他没有任何关于来处的记忆,在神殿而言能决定的事情也就是自己的去留。 但这个回答却引来严枫安的沉默。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轻轻抬手附上叶漓的眼睛。 叶漓正感慨,严枫安的动作让他有些不明所以,没有反抗,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严枫安另一只手臂揽过他的肩膀,将他轻缓的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看不见,身上的触感就变得敏感。叶漓能感觉脸颊上温热的气息愈加接近,连脸上绒毛的触感都加了许多倍。 然后,他听到倾附在自己耳畔的温语。 “你得回去。” “?”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太对劲。 叶漓想要挣开,但自己所有的重心都在臀部,要起来必须得撑着才能起来。而严枫安却一直用手掌压住了叶漓的头部,根本起不来。 起不来,叶漓无奈,只能开口:“我自然会回去。” “……” 他的话再一次没有得到回应,叶漓感觉到身下的身体动了一下,自己脸上方的气息逐渐离得远了。 叶漓越发的不解。 这人要干什么? 叶漓向上方伸出双手,从他的胸腔一直摸到严枫安的脸。严枫安的脸没什么肉,除了两颊多半都是骨头,手感一点都不好。 叶漓抿唇,继续在他脸上摸来摸去。 神奇的是,被这么胡乱动,严枫安也一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叶漓心上猛的生上一记,歪嘴一笑,放在他脸颊的两手一捏,捏起那两颊上的肉。 叶漓想象着他两颊被捏起的窘态,忍不住笑出声,说:“亏得我现在没有力量,不然高低得把你这副窘态让所有人看见。” “……” 怎么又不理我? 这几个来回的沉默,让叶漓气的在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在严枫安的视角内,俊朗的少年静静的躺在他的双腿上方。 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下,少年白皙的皮肤与自己的手背成鲜明的对比。下方柔软的唇瓣不点而红,给清秀的面貌增添不少妖艳感。 手掌附着的地方因眼睛转动,睫毛在掌心的位置轻微颤动。像是被一片羽毛来回拂过,挠得心痒难耐。 但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上扬,露出内里几颗的牙齿,看起来俏皮极了。 严枫安呆坐在那里,低头无声注视叶漓。长时间无所情绪的脸上已经有些僵硬,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大半的眼睛,露出的部分倒映出少年的模样,不知喜悲。 思绪飘远,他又想起以前的事。 不过那段时间太过久远,远到是他不值感慨的时光,远到诸神已然更迭,故友不再。 这个人曾和自己说,他永恒的。 他有着情感,正因如此两人才能相遇。但同样的,正是因为这个人独有的情感,才导致如今的情况。 事实上,没什么是永恒的。 叶漓见严枫安一直不吭声,心里的激动在逐渐变淡,他两手举得累,也懒得去计较他又怎么。 但他没有想到,在叶漓正准备把手收回来,却感觉抓住脸颊外侧的指尖突然湿润。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下一秒,一滴水珠赫然落在他的脸上。 叶漓手上的动作一顿。 捏出眼泪了? 他力气这么大?总不能是严枫安的口水吧? 叶漓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来不及询问,外面就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听到声响,叶漓便直接一手搭在桌子上,一手压在严枫安大腿上,利用外力坐直身子。严枫安的手是轻搭在眼睛上方,叶漓一起身便直接移开。 但叶漓来不及去查看严枫安此时脸上的表情。几乎是起来的瞬间,正对着他的大门被猛然推开,门外露出落竹焦急的脸。 “大师兄!田宗主出事了!” 田宗主对那块至宝看得太重,重到为此耗费全部的力量去试图修复。 这东西毕竟是天境而来,无根无源。其实说白就是来于天地的物件,人类想要修补何其容易? 但偏偏,田宗主在它的身上付出太多心血,他舍不得,也不愿去舍弃。 叶漓他们赶到的时候,田宗主仅剩下一口气了。 整个殿中一片混乱,长老或弟子躺在一处。在场的所有人尽数昏迷不醒,可能都伤的不轻。 而殿中心位置,在一堆废墟内放着一个鼎,是已然修复完成的。 田宗主他躺在一众长老与弟子之间,仰躺在地上,胸口小幅度的起伏。那枚象征着身份的掌门玉印因是变故摔落在地,碎成两半。 叶漓若非记得他早间离开时的衣物,在这一堆人里面怕是得找一段时间。 落竹去查看殿内剩余人员的情况,而叶漓两人则快步赶到田宗主的身旁。 到近前,叶漓长步一跨,正准备将田宗主给扶坐起来。但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于眼下的田宗主来说都快要了他的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小友……小友且慢……且慢……” 被扶起来的田宗主忙摆手,他胸口猛烈的上下浮动,堵在胸口的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见状,叶漓忙不迭将他给重新放下去,生怕再给他吐出一口鲜血。 田宗主重新躺回地上,长呼了一口气。 趁叶漓的手臂还未退开,他连忙抓住叶漓的手,两手止不住的颤抖。 此刻的殿中除了垂危般细微的喘息,四周的环境早已安静得不得了。 田宗主躺在地上,苍老的面容满是不甘,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他痴痴的看着上方的房梁,眼中泛起泪光,僵硬扯起的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他说他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舍不得门派,舍不得自己在乎的所有人。 他穷极一生,壮大这个门派。这期间固然手段低劣,距今为止唯一一个依靠神物壮大门派规模。但他别无他法,西北资源稀缺,植被覆盖较少,多半都是平原。正因这边地底灵脉流向不定,修仙门派才少得可怜。 而在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一件能出神物的宝贝,谁不想拿到? 更何况那物件对于他们的门派来说,亦是舍弃不了的存在。 况且成立门派容易,维持下去谈何容易? 这世道,什么都可以夺取天命。 妖类由于天生修炼便事半功倍,想要求仙问道就更加容易。而与它们相比,人的数以万计去求取一个正名机会,即使再怎么努力都难如登天。 世道一直都不是公平的,连死亡亦是。 叶漓问他,宁愿舍弃生命也要去保护的神器,是不是因为舍不得。 田宗主先是点头,又摇头。 他说,他只是一个寻常的,想要往上走的人。 但在这个什么都比普通人厉害的世道,他凭着对仙法的好奇,对鬼魅的厌恶,自己的贪欲,扶起一个在千千万万仙门中垫底的门派。 一开始的想法或许是单纯的,只是想要一个想要保护的能力,不掺杂其他任何。 但人走得越高,看得越远。 以前只能在山下看到的仙门,院内的憧憬是真诚的。当时想法天真,以为他们修真界都是一样,以为功法都是一起分享,一起修炼,一起飞升。 但直到踏入仙门的那瞬间他才明白,九重天何为九重天。 在高高耸立的苍穹之下,唯一存在的只有凡间。 舍不得是真的,甘愿舍弃也是真的。 他憧憬高位,因为他看见高位所带来的便捷,不用与旁人多嘴便能轻而易举的解决一件事情;他渴慕仙派,因为他看见一个寻常仙门弟子弹指挥间,就能轻而易举的击败普通人为之搭上一个村庄性命的妖物;他神往天际,因为他看见天道惩罚了恶人,觉得这是能唯一值得仰望的存在。 一切并不后悔,哪怕再来一次,他只恨自己在往昔的种种做的还不够决绝。 说的最后,田宗主又是一口长声的叹息。 “那鼎名为浮生。对比各派的宝物中,它其实并不厉害,这些年去往天境的弟子也带回不少神器,但都被我藏匿,唯有此物是外露的。并且我还告知世人,此为世上无二珍宝。此举的确狡诈,但算是这门派的起落,也算是我的起落。此了,后人怎样议论我,非是我如今能想,也不想去想了……” 田宗主这时早已变成自言自语的状态,口齿都有些不太清楚。甚至后面的一段话,只能听见依稀的几个音节蹦出,勉强拼出一组话。 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听不出来说了什么。 田宗主双眼呆滞的看着房梁,眼中明明无任何情绪,却又透露着不愿就这样离开的惋惜。 直到他瞳孔内的光芒逐渐暗淡,嘴里不停的话语也变成只有口齿一张一合的呢喃,即使贴上都听不见任何的音节。 他就这样走了。 殿内的人员叶漓与严枫安和落竹三人,在殿内停留了好久,一起清点殿内尚且还能救下的人。 幸而,除了一些离得远的弟子没什么大碍,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未有什么事。他醒过来之后缓了一下田宗主的离去,来不及悲伤,能够就门派现如今的情况做出最好的安排。 其实这样挺好,也省得叶漓他们莫名其妙的在别人宗主突然离世,还临门插一脚他们自己门中的事情。 田宗主的事情耽误了很长的时间,叶漓眼下也只能等回来之后解决丰都那边的事情。于是在离开门中之后,便准备带着落竹严枫安直接一路前往天境。 但在几人刚准备去往天境,一位弟子便朝他们风尘仆仆的赶来。他跑得太快,到近前,落竹才指着后面一位嘴里止不住骂娘的女子说还有人。 女子捂着肚子跑到这里,一巴掌拍上带路弟子的脑袋,忍不住抱怨:“天老爷啊,你门中有你这样的弟子,迟早得玩完。” 女子走到近前,叶漓才发现这人竟是殊禾。 弟子走到他们近前,作揖恭敬道:“掌门先前吩咐过,若您几位即将前往天境,他自己不便或无法出面,便嘱托弟子一定要将殊姑娘带予诸位。” “原来要去天境的是你们,我还说是何人这般不要命去那寂寥之地。” 殊禾因跑过来太急,到跟前喘了几个大气。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正前方站立的几人,正是昨日打过交道的。 惊喜之余,她又转回头冲那弟子挥挥手,忙打发了他:“你既已带到,便回去吧。这边的事情,后面我知晓。” “麻烦姑娘。” 弟子又是一个拘礼,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递给叶漓。 “公子,此物交由您。” “这是何物?” “掌门说,您看到时自会知晓。” 第167章 天境——秋山 他给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粗劣织就的小布袋,大小只有掌心大。 虽隔着布袋,却也能摸出内里东西大致的轮廓。 这东西…… 叶漓将东西收入掌心,抬眼对面前的弟子开口:“多谢这位小兄弟。对了,关于这次的意外,想询问一句,田宗主有预料今天这一遭?” 虽说门内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处理会比较好,但他们作为客人就这样贸然离去亦不大妥当。更何况田宗主在先前的时候激进了些,但经历加上举动就算不上什么激进了。 叶漓问完这一句,还不等眼前的弟子回复,便又补充。 “方才最后的一句,并非含有其他意思。只是……劳烦这位小友帮忙转告宗门内长老,内殿一事我们外人无法接入。我们赶到殿内不少人已无力回天,对于田宗主的离世更是觉得惋惜。” 叶漓只能说到这个位置上,再多说亦无益。 而听完叶漓这一大段后,正前方站立的弟子微微一笑,不缓不慢开口。 “人生于天道自然,其中生老病死是天意。生命离去迎接新的契机,枯叶腐蚀换来充足养分,皆是经历必须的过渡。” 分别是情感的耕耘。 说罢,弟子作礼罢便只身离去。 在那弟子离开之后,叶漓站在原地隔着布料细细摸索着内里的形状与纹路。一开始的确不知是何物,但越触摸,心里越是震惊。 田宗主为何会认为叶漓他现在需要这个? 叶漓在这个想法冒出的一瞬间,就想到最可能的人选。但这个人选被叶漓亲自压下去,他觉得恐慌。 这时落竹探过头,眼中露出对叶漓手中物件的好奇心,开口询问:“大师兄,刚才他给的这东西里面是何物,我们不打开看看吗?” 叶漓沉浸在自己的想法内,面上虽不显,但方才被突然探出的脑袋弄得心上一惊。 叶漓很快就缓过神,笑着抬起手背敲打一下落竹的额头,故作高深道:“这个?既是现如今拿出来的,必定是与天境有关。若是现在因好奇打开,不就坏了事?” “天境的宝物啊,那这么说好像也是……” 落竹挠挠脑袋,见是自己太过莽撞,嘴里嘀咕。 叶漓见她似乎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内的不情愿,心里正虚着呢。他为了缓和气氛笑几声,正准备转身往天境去,却和原本就站在旁边的严枫安打了照面。 严枫安神色如旧,没什么太大变化,叶漓却有一种被他看穿的慌乱。 叶漓镇定自若,道:“怎么了?” 严枫安没什么情绪,只是缓步走过来。 看他抬起腿两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叶漓表面笑嘻嘻,心里骂着话。结果严枫安只是过来,拿掉叶漓头上偶然掉落的一片树叶。 “走吧。” 很简单的俩个字,倒显的叶漓慌张得有些不对劲。 叶站在原地整理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情,快步赶上前面人的脚步。 殊禾还是了解这边多一些,所以她站在最前方,负责带路。落竹在中间的位置,叶漓与严枫安一前一后。 殊禾在刚进入天境时是轻松的状态,还能拉着落竹喊好妹妹之类的亲近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行人越往内里去走,就能明显感觉到殊禾时不时张望附近的谨慎。 叶漓站在倒数第二的位置,不敢有太明显的举动。但他还是能清晰的感知到,在越往天境的里面行走,位于锦袋内那几块碎石块也从一开始轻微的颤动,变成了较为明显的动静。 看起来,快要到地方。 不知又要发生什么事情…… 一行人在这片广袤的天境不知行走多久,每次抬头,放眼望去已然分不出方向。周围尽是看不到陆地的平行线,一模一样的地界,无任何起伏或是显着的特征。 他们像是进入一块永远走不出去的环形地界,没有前路,没有退路。 走得时间太长,长到乏味。 叶漓期间有因好奇询问过这边的一个大致情况,但殊禾回答的很模糊,连一个基本的轮廓也分辨不出。 她话中的一个大致的情况,就是她虽对这边的确熟悉,但是相比较同道人。是她对于这块无人之地比较胆大,在不断的进入重新获取新的信息。 期间,落竹有试过直接攀上殊禾的肩膀,提议要不飞上天,还能尽快到达目的地。 这个提议却被殊禾否决。 其实算不上否决,她提议让落竹探查这方圆几里的灵气流向情况。 前面田宗主也说过,天境内的灵气流动性很差,大多都是集中在某一处。但灵气正常富足的地方,和稀缺甚至没有的地方还是存在巨大的差异。 而在稀缺的地界,相当于贫瘠之地突遇甘露,当下的地界为补全底部就会被本能的吸食。一个区域地界长时间的稀缺滋补,别说人,就连修仙的,也难逃窒息濒死。 但在天境的另一个极端,也就是在灵气集中的地方又会不一样。 天下仙门派落不一,各方势力因修炼方式的不同,专注于自我独珍的追捧,每个人灵气释放的出入亦是不一致的。人也可能会因为长期释放力量急需补缺,导致被强劲的灵气灌入躯体爆体而亡。 所以当落竹试图上升,却感觉到了一股强劲的力量在压着她不让她上升。恐怕在半空中再多留一段时间,她就要当场胸口绞痛,喘不上气。 殊禾注意着落竹的情况,手中起诀,准备在落竹坚持上升之后直接将她给拉下来。 好在落竹在感受到胸口的痛感之后,就直接从半空中跳下来。 “这天境是个怎样的地界?周遭的混杂程度,魂魄,灵气,妖气,还有都是一些看不见的。” 落竹拍了拍胸口,溜着个大眼睛震惊的又开口:“难怪这些年都未曾有人来过此地,若是普通的人,怕是在这里面待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殊禾见落竹相安无事,原本紧绷的手也慢慢松开。 先前同行的一人就是因此导致悲剧的发生。 其实她并不了解这块地域,每一次得到的见闻都是一次次的人命换回来的。 他们一行人脱离原定的路线,不知前后。被困在那里除了能知晓天数,其他什么都没有。 几人只能试探性的寻找求生的办法,其中一人便是揣着佩剑一鼓作气上天去。结果没出一分钟的时间,那人的佩剑先断裂成好几段从高处坠落。随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团血色模糊的肉泥混杂着血液从天空砸落,那柄佩剑断成好几节。 人就这么简单的没了。 对于人来说,死亡是一件必须的事情。 即使修仙,也只是在原本的线路上,减缓生命走向尽头的时间。 思绪回过神,殊禾转头看向叶漓,说:“这边的情况就是这位落竹姑娘所说的,你们若是想离开,我现在还能沿原路返回。” 殊禾没有什么讽刺的情绪,就是作为一个见证过太多死亡的好心劝告。 叶漓道:“姑娘的考虑我们在进入之前便考虑过,我的师弟在这里面,我们还得带他回家。” 殊禾在城门口看见叶漓时,不知为何,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分外的亲切。那种仿佛源于生命泉眼处的温和,像是亲人一般的亲切。 殊禾不清楚这种情绪的来源,但是她明白自己没有任何的亲人了。 听到叶漓说出这句话,殊禾淡淡的笑了一声。 “我来这边不是为天境,打算待一段时间就离开继续我的云游。但在先前,我有听田宗主解释你所遇到的情况,我大抵知晓你们想要去的地方。加上田宗主说你们很着急那位师弟,我这个没享受过亲人的人,也贪恋般的想见见。” “原是如此。” 对于这样的回答,叶漓很是诧异,说:“我见姑娘自进入天境之后,都未曾询问一句我们想去的地点,还以为是田宗主这样细心。” 殊禾:“天境的确很大,但离开之后又必定会到达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离开必定达到的地点只有一个…… 叶漓忽然觉得这句话很是熟悉,但思来想去在脑海内找不到任何有关的记忆。甚至于那种会一闪而过的片段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畅怀。 他的心中一直惶惶不安,觉得自己大抵是要报废。 不过只怕还没来得及回神殿禀报这边的事情,他就要在这个世界内断命。 殊禾见叶漓的神情有些奇怪,便准备开口询问。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在下一秒,一个男人出现在几人的面前。 落竹率先惊呼:“罗师兄?” 罗秋站立在离几人十米开外的位置,不远亦不近。他像是突然出现的,没有声音,连看见几人的时候都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落竹面上一喜,以为终于找到罗湫。因为这样他们也能直接返回,不用继续待在这里。 “罗师兄先前跑到何处去了?现在是脱离妖物的控制,是来寻我们一起回门派……” 落竹正快步跑过去,却在看清几步开外的罗湫时,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眼前的罗湫身上还是他离开时所穿的衣服,带着离开时身上的配饰。只是相比较平日里性情温和的罗湫,眼前的男人更显得冷漠。 或许是同类的临近,又或许是再怎么相似,对于熟悉的人来说就是不会一样。 所以眼下的情形,面前的男人明明和罗湫的容貌身高一致,但落竹就是觉得眼前的人非是罗湫。 落竹愣住,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说:“……你,你不是罗师兄?你是那妖物吗?” “妖物?” 原本以为找到他们师弟的殊禾还挺高兴,不用接着往下再走。但在听到落竹的这句话后,连忙上前,询问:“什么妖怪?” 说话间,殊禾还一直观察这个‘罗湫’身上,打余光看他有没有附身之内显着的特征。 但面对众人的警惕,‘罗湫’倒显得淡定。 ‘罗湫’一笑如沐春风,情绪并没有与常见的妖物一样怨恨着人。 他微微侧头看了眼站在末尾的两人,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却已然出汗严重。来之前给她们准备的说辞,解释的话术,也在看见那两人之后更加紧张。 他其实有一些不明白,他给了他那样的诱惑,可是为何不去丰都? 心里的困惑再怎么多,到表面却显得淡定许多。 ‘罗湫’轻声说:“我非妖物,更为准确来说,我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我本名唤秋山,是天境原先的驻地灵兽。” “灵兽?” 落竹有些不敢置信,但她转回头去看叶漓时,整个人怔住。 叶漓这边原本打算支开包括严枫安在内的所有人,然后再去找这个一直以来带来罪孽的东西。但眼下他的出现,让叶漓觉得这东西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它是来找‘爹’炫耀的。 可惜叶漓也试图挽回他的爹,但可惜它的爹是个不设防的,心软换来一辈子的沉默。 叶漓看他们聊得挺起劲的,就站在后面正想怎么把这个罗湫给弄死。但没想到下一秒,前面的几人就随着落竹的视线一起转过来。 “……?” 几双眼睛相顾无言好一阵,气氛有些许的尴尬。 最后,还是叶漓开口:“它说它既是灵兽,这是有什么不对劲?” 落竹其实只是回想先前的用词不好,想找一个好一点的话题来结束。本能的习惯让她微微移开视线,准备找叶漓。 但没想到这一眼,就瞥见恰好站在叶漓身后的男人在她看来时,眼睛忽地黑了一瞬。那是一种黑得看不见瞳孔的存在,仿佛是一处不见底的深渊镶嵌在其中,充满诡秘。 不似鬼,不似魔。 这种眼神的出现让这近百年以来,没有任何过往记忆的落竹在这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熟悉而陌生的画面。 画面内,她看起来很是气愤。 她想起来一件事。 她来过天境。 在天境还是海洋的期间。 在天境这里,在天境的一处崖洞内她遇见一个和那种瞳孔一模一样的男人。 男人对她说,她生来就伴随着灭亡。但发生的因果,她这次在死亡之后,活不过下一次新生。 回忆变成灰白,记忆戛然而止。落竹觉得新奇,因为这是第一次她试图回忆往昔,并没有引来的脑部剧烈的疼痛感。 落竹回过神来的时候 ,叶漓已经走到她的面前,捏起一边的脸颊喊落竹回神。 “想什么呢?” 第168章 哪来的孩子? 落竹不知想到什么,整个人站在原地表情都有些呆愣,即使面对叶漓捏脸的动作也没什么较大的反应。 秋山一直注意他们的举动,见叶漓走过来,态度不似先前那般谦卑。 他面朝众人说:“你们既是来找你们这位师弟的,应当知晓他如今的状况。为我们双方着想,不若就此离去,我们也不在至于会在此泛起冲突。” 殊禾问叶漓:“我是因为你们进来的,你们若是想现在就离开,我亦可以带你们离开。” 叶漓抬起头,目光一直放在站在前面几米远的男人,说:“我们是来找我们的师弟的,你若是能让他回来,我们自然会离开。” “呵呵呵……” 听到叶漓这样说,秋山竟是笑出了声。 “那行,你们既是想来寻死,我没有理由去拒绝。” 落竹刚刚缓过神,就听见顶着罗湫面貌的秋山冷不丁冒出这句话。不知为何,眼下的场景加上秋山的语气,莫名听起来慎得慌。 她心有余悸的转头又去看了眼严枫安,随后站在叶漓的侧前方,试图以自己的视角挡住严枫安的人。 直到叶漓一个退步,在无意识下挡住那边的男人,落竹紧张的情绪才有所缓解。 不知为何,落竹对这个男人有种莫名的惧怕。 她抬头注视叶漓的侧颜,欲言又止,说:“大师兄,这是……” 叶漓注意到落竹的异常,以为是秋山的事情。伸出手拍拍她抓紧衣袖的手臂,安慰惶恐不安的落竹。 “无事,我们去了说不定还能意外知晓天境变成这样的原因,也算是为所有人得到有用的消息。” 说罢,转头又对殊禾道:“殊姑娘,我们现在有了熟悉这边的人,为你安全着想,你要不先行返回吧?” 殊禾闻言摇头,说:“公子哪来的话?我好歹进出天境那些次数,怎可能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说实话,这样的殊禾,叶漓是分外熟悉的。 他在开口询问殊禾的前一秒,就已经预料到自己问题的结局。 这边都询问完,叶漓正准备转头同秋山开口,突然想起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人。 转头,严枫安还在原地。 叶漓抬起的脚步顿住,随后又重新站立在地上。 他像是一直就存在自己的身后,无需担心,无需刻意。只需要转回头,就能看见那个人一直在那里。 可叶漓的心为何会这样慌乱? 叶漓匆匆收去目光,整理一下自己状态,朝秋山走上前一步。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劳烦带路。” “好。” 有熟悉这边的人带路,几人走的格外快。 但在他们自己的视角里,除了脚下一直在前进,周围的景色看不出一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一路上,落竹一直在怀疑这里压根就没有显着的特征。他们要到的地方,可能也就是和脚下一模一样的透明冰层,没有任何能凸显出特别的地方。 但意外能被称为意外,就代表总有一些不同于原计划的事情,会在所有人料想不到的面前突然出现。 他们在走了一小会儿之后,前方的秋山突然就停下来,站在前面一声不吭。 落竹是好奇的,再加上秋山还顶着罗湫的身体,让她有一种下意识的熟络举动。在秋山脚步停下来时,落竹还以为到地方,就准备上前询问。 但没想到这一上前,脚下那千万年都不会化却的‘冰层’忽地裂开一道裂缝。 随即,裂缝以极快的速度,在几人的周围猛然蔓延开来。事发突然,还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脚下一悬空,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海域。 叶漓与严枫安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他们对视一眼之后,在他们即将掉入水中的下一瞬间,立马将他们救上来。 叶漓刚捞到人放在岸边,正准备去查看秋山的方向。但当他再次抬起头,别说秋山,自己的眼前哪还是什么冰层的海域? 而周遭,仅剩下他一个。 周围的场景不像是在西北,倒像是在一个普通人生活的区域。在目光所及的方向,前方的密林内部还有一间茅草屋升起烟雾的景象。 难道这又是和北域一样的场景,因地域灵脉问题,产生的画面错乱? 叶漓想起在发生意外的前一秒,他似乎看见位于正前方的秋山正转回头,嘴角还带着笑意。 若不是他看错,那就是秋山故意把他们带到这边来的。 “叫什么事……” 这种情况下生气也不能改变什么,都摊上了,都在这里。现在的解决办法,只能先试图离开这地方,才能继续做自己想要的事情。 但在叶漓准备试图找出这里的破绽时,一个转头,自己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小孩子。 孩子看起来很瘦弱,藏在破衣烂衫下的手脚皮包骨,干扁的身体和脑袋有些不搭。虽是破衣烂衫,但能看出来这孩子平时有在意这方面的洁净,单纯的旧,在一些不太明显的位置还有补丁。 不知为何,叶漓在看见这孩子脸时莫名觉得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他。 他像是小跑过来的,胸口轻微起伏,还在喘着气。 叶漓张了张口,正准备询问这边的事情。结果下一秒,面前的孩子抬起头,叶漓看见他的神情,又闭上嘴巴。 他站在这姣好的太阳光下,一张小小的脸努力仰头看叶漓。脸部虽有些营养不良,但一双眼睛里亮晶晶的,透露着快要溢出的欣喜。但下面攥住衣角的手,又暴露出他眼下的紧张心情。 “你……你忙完了吗?” 这句话让叶漓不明所以,他对这个孩子没什么印象,不应该会做出言而无信的事情。 叶漓缓缓蹲下来与他平视,两手放在孩子的两肩处,温声询问:“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偏的地界,你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听到这段话的孩子神色明显慌乱,手舞足蹈的说:“你……你不记得我了?怎么会?明明……明明……” 他像是想要解释什么,但底气明显不足。结巴的说了半天,发出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他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双臂的动作也随之停下来垂落在两边。 叶漓歪着头,看着这个突然情绪低落的孩子。 他不明白这孩子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但目前很显然,导致如此的罪魁祸首,似乎是叶漓。 “?你……是来找我的?” 闻言,孩子抬起头,眼眶微红,双目含泪。 关于这个问题,他似乎委屈极了,一张小嘴因强烈的表达欲而颤动着。但那些话,他看见眼前的男人时,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漓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温声细语的开口,生怕吓到这个看起来还不满十岁的孩子。 “怎么了,可以和我说说吗?” 面对叶漓的温语,孩子沉默很长时间,整个人都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快要哭出来。 良久,他大着胆子,伸出纤细的小手,拉住了叶漓的一块衣角。拿到手的一瞬间,他还不敢太用力,小心翼翼的去抚摸衣服的面料,然后才缓缓的去攥住。 情绪似乎因此得到缓解,他颤动的身子也变得冷静下来。死命的低头看着手上攥住的布料,似乎因此抓住了眼前的人。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孩子的嘴里传出来。 “……三年,三年对于我来说太长……你说过你很忙,忙完就来看我,可三年你一直没来。我想要懂事 ,想要跟你说我吃的不多,很好养活,能不能带我一起走……但这些话我还是说不出来……你……原是早将我给忘了……” 这孩子说得哽咽,叶漓看得心疼,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他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他将叶漓的手从自己的脑袋上拿下来,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叶漓怔愣在原地,感受从掌心传来的,那藏在这具小小的躯体下,跳动的灵魂。 “我不敢奢求任何,忘记也没关系,只要你又回来这里,我就已经很开心。” 他说得很真诚,真诚到让人忍不住去拒绝他的话。 叶漓思索着什么,正想回话,但当抬眼看见自己放在他身上的手,忽地注意到不同于自己往日所穿的衣服。 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穿上一身鲜红的衣服。 只不过让叶漓觉得离谱的并不是衣服,衣服没什么问题,但穿法却不是什么正经的穿法。半边的外袍斜披在肩膀的位置,胸口的位置还开了个大口,露出里面的皮肤。 悲伤的情绪瞬间冲淡了一大半…… 叶漓眯着眼睛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突然觉得亮眼得厉害…… 他何时喜欢穿这种骚包的衣服? 叶漓忙不迭的收回手,将衣服穿好,还把开的那大口子重新折了又折,塞进腰带内。 有伤风化…… 有伤风化…… 孩子站在他面前,眨巴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一直注意他的动作,却不大明白他现在的动作。 好不容易把衣服弄得看得过去,叶漓才松了口气。 在面对这孩子却觉得头大。 他弯腰说:“你家在哪里,我把你送回家吧。” 一个孩子,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就一直等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主人公是自己,这种事情的出现让叶漓心里起了罪恶感。 这么说的话,叶漓倒像拐卖的…… 孩子指着他身后,那密林中的茅草屋,说:“那里就是我的家。” 叶漓见状了然,不再说其他,便牵着他迈步往前去。 林间的山风很是凉爽,树尖上青色的嫩芽刚冒头没多久。这一带树木较少,草木花丛较多。再往远一些看,远处的密林中层层绿色之间,还有各色鲜亮的花卉。 这里虽杂草丛生的,但通往屋子的路却有在时时砍伐。 可让叶漓觉得困惑的是,这条宽得足以四五人并排走的路,地上只有少许的路没有被走过的痕迹,还是很小的脚印。 但想着这么长,这么宽的路,总不能是这孩子自己一个人修的,那草都比他人高了。 想着想着,在越靠近茅草屋的路上,叶漓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我少有遇见如你这般模样的,不知还能否有幸再次相遇。现在多看两眼,苦难时,也是心中一道慰藉。” 是了。 他想起来了。 叶漓低头,看向这个牵手的孩子,想起自己的确是见过他。 在去往南疆的第一天晚上。 他当时说他要北上,想来就是来西北这边。 但叶漓还是有一些想不通,这里的植被,山体明显就不像是西北。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是如何走了这么远的路程? 但就在他低头思索之际,他听到一道声音。 “你要记得来找我。” 抬头,眼前是一片白茫茫。 这里,是天境。 “大师兄!” 听见呼唤的叶漓转过身,落竹他们正站在不远处冲他挥手。 叶漓好似有些没从方才的幻境内缓过神,正准备朝落竹他们的方向走过去,但不知何处吹来一股微风。 叶漓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一丝的凉意。 他抬手轻轻一拂,低头一看,满手刺眼的鲜红。 叶漓呆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再次抬头,前方哪还有什么人? 低头再去查看手上的血迹,却恢复洁白无瑕的手掌心。 又是幻觉? 叶漓有些茫然,环顾周围。 一个转回身,自己的面前出现一位身着白衣的男人。 男人看不清楚脸,但身上那股熟悉的感觉,让叶漓往前迈出一步。 “你是,秋山?” 明明在此之前,叶漓从未见过秋山的真面目。但眼下看见这人的第一眼,叶漓就唤出他的名字。 秋山低头轻笑,开口道:“这里是幻境,聪明如你,想必早就发现了。” 叶漓脑海里浮现出自己之前看见的那一抹笑意,再次注视眼前的男人变得复杂。 “秋山,你想做什么?” 在罗湫的躯体内也好,方才一路以来也罢。这一刻,没有旁人,叶漓终于问出自己的疑问。 秋山站得较远,叶漓有些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叶漓又往前迈出一步,再次开口:“你回到这里时,你应该知道,你回不去故土了。” 叶漓说的绝情,面前的秋山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嗤笑出声:“你不必担心,你的师弟师妹,还有你的那位身份了不得的大人。他们现如今眼下正困在幻象内,乐滋滋的,还不愿出来呢。” 叶漓:“可你拿了罗湫的命。” 秋山来回踱步,因为叶漓这句话,又是摇头又是呵笑。 “他是罗湫这具躯体自我生成的魂魄,我们撑死算共体关系。况且我当初演给你看时,你面对我这样一个软弱不能自理的残魂,因为知晓躯体不能同时出现两个魂魄,不也是将我给强行封印了?” “这件事我对你抱歉,但罗湫当时的情况,我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不过在此之前,秋山,我倒是有一点分外好奇。” “什么?” “你方才说这些人都陷入幻境,为何你单单来找我?” “……” 秋山停下脚步,站定在距离叶漓较远的位置,面朝他。 “我好奇你的身份。” 第169章 落竹的幻境 “好奇我的身份?” 叶漓不论上一个三百年,还是到如今为止,于秋山接触得总归是少。 更何况几次见面的情景下来,两方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面对解不开的困惑,多少都有演戏的成分在。 不过叶漓倒是忽视一点,罗湫在前阵子拥有了之前的记忆。他们两个属于共生的关系,秋山想必也在其中看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如此一来,说话就得看情况来事。 秋山说:“先前的情况并不妥当,两方都处境各有不同。你们前往北域之后便没消息,我甚至赶不到北域就回到这边的时间线。” 他说到这个,叶漓就想起当初弄的新玩具就拿去整蛊罗湫的事情。 不过秋山好似并不打算引入这个话题,叶漓便不提它。 “所以?” 秋山迈开脚步,朝叶漓走过来,一步一个脚印,步伐不轻不缓。 “当初你们都是人躯,这一点并无不妥。后来我感受到你们身上不同寻常的东西,但我当时听信罗湫的话,认为不是一路人。但直到现在,关于这一点我后知后觉。” 秋山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 “我细细查看你的魂魄路线,又和严枫安不太一样。或者更准确的说法,你们躯体虽一致,但两个魂体,既与世界不一样,又分别为两种线路。我见识浅薄,多年被封于人躯内,无法想象我认知以外的事件,生命。更何况相比于那位神者,你似乎更令人感到困惑。” “……” 嚯。 叶漓对于秋山这大刀阔斧的一番话,只有内心感叹一声,就没什么动静。 与其现在整这些有的没的,要不干脆让严枫安现在就放他回去。说不定他情绪分外激动,还能抱着严枫安啃两口。 “……身份你不清楚,但具体的我也无可奉告。然后,回到我的问题,你想说什么?以及来找我的目的?”叶漓道。 秋山一步步走到叶漓的面前,叶漓也终于看清他的面容。 秋山这期间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叶漓的情绪转变。但很可惜,直到他走到近前,叶漓都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 但平静的情绪多半能带动,更何况经历长岁月更转的秋山,亦不是那种会突然情绪化的性格。 秋山对于叶漓的回答貌似不满意,但他始终处于沉默状态。良久之后,他再次抬眼看向叶漓,才开口说:“我方才所述,叶公子不愿与我谈论一些吗?” 叶漓说:“你不是要回去?所以容我友情提醒,你在回去之前最好少知晓一些你不该听见,看见的东西。” “……” 秋山抿唇,他并非是不懂叶的这番话的含义。但叶漓这段话看似警告的话语,同时也笃定的确有世界之外的存在,那是困于此地的他们无法想象的地方。 很可惜,在他有生之年,见不到那样的盛景。 秋山稳定自己的情绪,说:“那我换一种说法,我想要你们送我回去,我知晓找你们肯定有办法。所以之前在忽悠完罗湫之后,我一直在等着你们前来天境。” 听到后段话,叶漓低笑,藏于衣袖内的手指一直摩挲着一枚泛有金纹的竹叶。 他笑罢,面对站着前方的男人忍不住开口:“很可惜,那你还真找错人。” “……?何意?” “你猜猜为何一开始就笃定严枫安的身份而非我?” “……?” 秋山亲和的脸上出现一丝崩裂。 叶漓无奈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说:“如你所见,我身上充满谜团,看不清楚灵魂线路。其背后真正的原因,我是被囚禁在这个世界的。所以我现如今没有相关的能力,帮忙这种事你应该去找严枫安,而不是我。” 秋山面色一变,未曾料想到这个结局。 他原以为这一直处于异常状态的叶漓是可能性大的那一方,但叶漓说的这番话,恰恰否定秋山一直认为的确定性事件。 他不由得往后退开几步,不过片刻时间,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这边,陷入幻境之中的落竹正漫无目的的走在一处荒芜的土地上。 前方忽有人影闪烁,却很快消失不见。 落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这期间,她身上的衣服几经转换。 从破衣烂衫,到锦绣华服,再到飘逸仙裙。最后的一套,是一件虽得体,但能明显看出刀枪棍棒挥砍过,满是血迹的衣裙。 她知晓自己未曾受伤,但衣服上有明显的血迹和断裂层。 裙子的样式像是一位少女从懵懂无知到变成高位,最后跌入泥潭,满身血污。 期间,她时常在行走的过程中,曾低头去查看自己如今的服饰。看得多,便多有感慨在其中,却对这些变化没有什么明显的记忆。 她一直试图追到前面去,追到前方的人影。但她不论向前跑还是追赶,即使拼尽全力,都到不了那人的近前。 像是两人注定隔开那么远的距离,看不清面容,只能凭借模糊的身影宽慰心灵。 又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程,落竹有些累了。 她此时的衣服已经变回原来的模样,像是经历一场轮转便暂停前行一般。 落竹蹲坐在地上,有些无聊的看向前方一直存在于迷雾之中的人影。 她明明对这个身影没有半点记忆,但心中就是有一道强烈的呼唤,呼唤她一定要上前去,找到它。 落竹想着,便又站起来。 这次她并没有激动的去找寻前方的人影,而是一步步的前进。 那人影跟随她缓慢的移动,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落竹没有想到办法解决,只能先这样一步步的走。 因为脑海内的那道声音很急切,急切的希望落竹上前去解救那困于迷雾中的人影。 可是落竹怎样努力也赶不到它的身前。 于是落竹忍不住询问:“它是谁?” 脑海内的声音回复她:“那是你此身唯一的终点,你必须找到它的身影,并解救它。” 落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停下来。 随着她停止脚步,前面的身影虽然还是漂浮闪烁,但很明显能感觉到它也随落竹的动作而停止。 落竹看着它,歪头,有些困惑。 “你看,它都不走。” 那声音又说:“它在等你,它只有你了,它只能等你。” 落竹沉默。 那声音道:“你为何不走?” 落竹说:“我脚很累。” 那声音道:“你必须走,你得去找它。” 落竹说:“我一路一来,感受到了四季的变化,我感觉我走了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程。可能是由于我个体的原因,我身体方面并不觉得累,但在这么长的时间线下,我的精神还是会感到疲倦。” 那声音道:“你为何会感到疲惫?你应该一直往前行走,直到找到自己的执念为止。” 落竹说:“那是你的执念,不是我的。而且,没有生灵或物体能永远不停歇。哪怕是受人驱使的木偶,长时间下来也会裂开,断开。” 那声音道:“你不能否定我。” 落竹说:”是你在否定自己。” 那声音沉默了很久很久,落竹似有感应声音源头的情绪波动,忍不住抬头看向站在远处的人影。 “可它要死了。” “!” 那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像是委屈,又不忍。 落竹的心随着这一句话的落地,倏地变得绞痛。像是有一千根一万根的刺,猛然扎向那最为脆弱的地方,毫不留情。 它,要死了? 落竹抬眼,一滴泪水无声滴落在她的手臂上。 再次看向它,它已经不再飘忽不定,而是站在原位。 落竹心上莫名有一种预兆,她控制不住的上前,想要上前看看它的情况。 这一次,落竹的上前它并没有再消失不见,而是站在原地,寂静无声的等待落竹的到来。 即使这次的到来,已经太晚太晚。 落竹颤抖着步伐,走到这人的身前。 那是一张充满刀疤,脸上皮肉被尽数削去的脸。 没有四肢,没有身躯。 这个人像是以躯体被削成一根笔直的棍子,上面原本就残缺的脸部位置,两边的脑袋还丢失了一大半。 不解的是,这张脸让落竹感觉不到恐惧。在此刻更多的情绪,只有自心底传来的宛如钻心刺骨般的悲痛欲绝。 那声音又一次开口。 “其实连这一面都未曾见过。” “你一直在寻找,追逐,但你找不到。” “你涉过青山江河,沿途四季流转。” “你说得对,你个体的原因,你感觉不到疲倦。但更多的是,你找不到他的恐慌,伤感,悲情。这些情绪强撑着你这些年以来的生存,一刻不曾消散。” “但很可惜,直到‘死去’的那一天起,你再也找不到他。” 再也找不到。 落竹凭着他脸部的轮廓,突然想起自己忘却那么长时间的人,他的模样。 英姿飒爽的姿态,一颦一笑的谦卑。 这些记忆在落竹的回忆中不断的完善,不断的,重新去补全那些早已碎落至最低处的碎片。 而这一次,落竹依旧没有因想要恢复记忆而产生的痛觉。 “那你……是谁?” 落竹嘶哑着嗓音开口。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内心已经有了相关的答案,却还是想听见那个自己早已确定的答案。 那声音道:“你想起我了吗?” 落竹:“我猜的,想不起来。” “……” 那声音并没有回复落竹的疑惑,像是离开一般,任凭落竹怎么去呼喊它,它都没有再次做出回应。 落竹跪坐在这人的面前,看着自躯体流下来鲜红的液体,泪如雨下。 关于她的过去,她有听过一些只言片语。但那些本该光怪陆离的经历,痛彻心扉的感情,像是在听着旁人的故事一般,落竹毫无印象。 她曾经多次都想询问大师兄,这个封印真的能靠她自己想起来而解除吗? 她知晓这是为了无辜的人不得已的决定,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认识过先前的落竹。而对于妖类,人类总会存在一些若有似无的戒备心理。 她一直呆坐在那里许久,久到她以为已经被所有人给抛弃。 空旷的地方总是寂静,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自己缓慢的呼吸声。 然而在她呆愣的时候,上方原本一声不吭的人突然开口: “怎么会这么伤心呢?” 落竹浑身一僵,猛然间抬起头。 自己面前站立的那伤痕累累的人躯,在不知何时已经变成记忆中的模样。 他蹲下身子,抬手轻柔拂去落竹眼角的泪水。 他说:“这么好看的孩子,怎么哭得这样伤心?你看,脸上满是泪痕,都不好看了。” 落竹呆呆的看着他,又是一滴清泪落下,嘴里控制不住的回复:“哥哥,你回来了吗?” 她充满期盼,充满试探,手抓住眼前人的衣袖,生怕他再次突然离去。 眼前的男人摇了摇头,淡然一笑,如多年前的许多次一样。他总是这样,面对再艰难的困境,依旧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他开口:“我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不知还能否再次回到故土。我想求你一件事,好好留在这里,不要离开这片土地。我可能很长时间都保护不了你,所以你要好好练功,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落竹不停的摇头,想要拒绝,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突然间,他自原地消失不见,任落竹怎样去找寻他的身影,都再也找不到任何。 落竹站起来,自己身处的环境已经变成一片丛林。 她注意到自己的身侧,是一棵被强行砍去的树木,仅仅留下早已枯朽的树桩在原地。周围的树木,似乎正因这棵大树被砍去,枝杈间的叶片纷纷落下。在这个原本春意盎然的季节,枯败的落叶落了一地。 落竹弯下身去抚摸树桩,她期盼它能再次给予自己回复,哪怕很微弱的回复。 但是没有,它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要把他找回来。 落竹抬头,看向东边的方向,眼神是那样的坚定。 她走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他的痕迹到处都有,落竹只能一点点去收集,一点点的去找寻。 她不知道自己找了多少年,好在她寿命很长,可以找到他的残缺补全那一天。 但直到走到一处皇城,她感受到他气息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知道自己已经找到失踪的他,她很高兴,她想要进去找寻。但天不遂人愿,她还没来得及进入皇城,就被沿路而来的修仙者打得节节败退。 她身负重伤,手脚皆被束缚,短时间难以自我修复,而身后还有修仙者穷追不舍。 她不得已,看着近在咫尺的旧友,只能将她这些年收集起来的碎片连同自己的妖力一并封存,变成如人类一般的模样。 等力量修复好的那一天,她必定要这些人,一个不留,全部偿命。 第170章 回去,永生永世不相见 周文去到袁谨这里时,找了一圈根本就没看见人。本以为他有事出去,便准备在原地等一会儿再做打算。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袁谨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句话也不说便将他打晕。 周文带着后脑勺的痛感醒过来时,周围的环境已然大变样。 他是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内苏醒过来的。 只是这片废墟或许经历太长的时间流转,周遭的泥土大多盖住原本的房屋。而那些原本散落在四周的木质结构,在时间的更迭下已然腐朽成泥。只能站的稍近一些,才能勉强看清它那原本的结构。 而就在这一派废墟的景象内,一朵朵从泥缝间盛开的鸢尾花,让人眼前一亮。它们的存在像是这片已然荒芜的大地,给予土地的馈赠。又像是地域自我补救的方式,每朵盛开的花草充满鲜亮的生机。 那一朵朵美丽的花朵在风中肆意摇曳,盛开的花瓣大方的迎接大地赐给它们的考验。 周文无法以言语评价自己所看见的盛景,他张了张嘴,内心百感交集。 其实当抬眼扫视过这附近的景象,他就看出这里为何地。 有句话说得很对,人对于爱的情感可能会矛盾,不明显。但对于恨,人总是会下意识的想起曾经的种种,难以释怀。 这片让他恨之入骨的地方,周文觉得自己就算离开再长的时间,千年,亦或是万年的长阶段,都是难以从记忆的深处进行抹去的。 望着在这一带曾因他变成这般模样的旧址,周文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又变得不该出声。 这里是临鸢的遗迹。 当年君离开临鸢时,那场大火烧得太猛烈,导致有后来者想要重修古国都无处下手。听说丰都最早批的居民在这片废墟内商量了好几天,只能选择在离古国不远的位置,临靠南部重新建造一座崭新的城邦。 一代文明的消失,对于人类而言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周文抬眼往南边的方向看去,隐约间,他似乎能感觉到那边城郊内的繁华。脑海内回忆起的旧日盛景,与当下荒芜的周遭形成强大的落差。 周文不知自己是怎么到达这里,但记忆的最后是被谁悄无声息的打晕。 他本想站起来,但临到关键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皆被绑住,体内的力量也不知为何使不出来。 正当他困惑之际,前方那条像是在废墟内临时移开的一条小路上,缓步走来一个人。 他闲庭信步的走着,好似并不着急。而越来越近之后,周文看见他的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自然垂落的物体随着下肢走动的幅度有着轻微的摇晃。 周文看清来人,正是袁谨。 他似乎心情不错,远远的,周文就看见他明媚的笑意,好心情两个字都快写脸上了。 周文皱眉,不明白此刻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或者说,作为袁谨曾经为之骄傲的国度变成现在的样子,被他绑住的这个人还是一切事情的起点。现如今回到曾经生活的国土,他有什么开心的点。 不过看着那愈发接近的人,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袁谨,将我弄到这里来,你想要做什么?” 袁谨在周文面前站定,蹲下来,冲着他微微歪了下头。 他突然靠近周文,顶着一张笑脸。 袁谨不愧曾为帝王,即使眼下失去原本的躯体,魂体状态的他在做这些小动作时,依旧能看见他身上那股自然而生的大气磅礴之态。 周文面对他突然的靠近没什么较大的情绪。在曾经与他共事的那些年,周文早将这人看得厌烦。 厌烦他的骄傲,愤怒,不甘,喜悦。 可以说,只要是眼前这人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周文没有一天不在厌恶。 现如今他的突然靠近,周文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有些避嫌道:“你为何将我带到这里?” 袁谨脸上笑意不减。 周文这时才低头,注意到他手上一路拿着的物件。 此时袁谨蹲下来,原本拿在袋子的手臂,因蹲下来撑着膝盖的关系放在身前。离得这样近,周文也得以看见他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那布袋很大,而且很旧,边缘的地方都被磨损掉色了。下面整体呈圆形下垂,在能轻易看见的地方,寥寥几许青丝飘散在半空中,还未彻底装进袋里。而还未缩紧的封口处,在周文的靠近之后,还闻到从里面还传来一阵刺鼻腥臭的味道。 是一个布袋装着的人头。 但布袋的底端没有血迹,周围也没有深色的液体。而未装进去的头发上仍能看见,胶状物的液体凝固的状态。 这样充满浓烈气味的人头,不像是刚割下来,或者洗干净之类的。 他现在比较好奇,这是谁的头。 周文不自觉的收回目光,面色依旧,说:“这是什么?” 袁谨抬手示意一下手中的东西,挑眉道:“如你所见,我绑你就是为了这个。” 周文皱眉不解,他如今的现状跟这人有何关系?他借沈雾年之手附上人身不过这几年的事情,每天除了跟着干活,基本上就没被谁招惹过。 更别说几百年前,能活几百年的普通人,周文更为好奇他的身份。 周文说:“怎么?” 袁谨没看见周文脸上的情绪着实失望,但掂量着手中的物品,又喜上眉梢。 “这是我为你找寻的办法,把你变成这样,我们就能回去以前的时期。” 以前的时期? 周文闻言皱眉,目光深深的注视,袁谨此时脸上那已然有些疯魔的神情。 周文沉默许久,思考他这番话想要表达的含义。又想起先前的岁月,这人好像的确有一些别样的癖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袁谨也耐心的等待正在思考的周文做出回应。周文则在一番的思索过去,认为袁谨是拿着这颗头来警告周文什么,不然以此为例。 “这非我躯体,你把我剁碎喂饺子都没什么事。” 周文说的这句很平常,并不把袁谨这好像威胁的东西放在眼里。 但不知怎么,对面的袁谨笑容戛然而止。 意识到空气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时,周文已经看见的是袁谨起身准备离开的背影。同时,周文也没有注意到袁谨眼神内,掺杂着别样情绪的落寞。 “我们回到故国去,好不好?” 他走了两步,似乎是想要离开的。但在正准备迈出第三步时,他又停下来,听不出情绪的话语从他那边传过来。 “……往前的事情,没什么意思。记恨,怨怼,愤怒,都没什么意思了。” 周文一愣,不明白他这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两句话,以为他发生癔症。 见袁谨打算离开,周文一喜,勉强靠身后的石头撑着手臂站立起来,只是姿势格外奇怪。 面对前方人的背影,周文开口说:“什么意思?” 袁谨微微侧身,只露出了小部分的脸颊,甚至看不见他的一边眼睛。 “回到一切还未开始之前,一切还未发生之际。这样一来,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你我亦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袁谨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像是已然确定这件事的可行性。 然而听到他这番承诺,原本面无表情的周文硬是从心里笑出声。眼前的男人依旧是一如既往虚伪无知,面对他时心中的烦闷愈发强烈。 他在袁谨说完的下一秒便开口:“……然后一切当没发生过,重新开始?你觉得可能吗?还是,你在那鼎内的这些年,听见沈雾年的事情,便也想仿造他的作为,取魂建阵?” 原本的话语是很平缓的,但越说到后面,周文自己都没察觉出他语气内含有不可置信的愤怒。 他敢断言,若袁谨要走沈雾年的老路,他就是拉着他一起死,也要阻止。 然而周文这番愤怒的情绪,却让袁谨轻轻摇了摇头。 “当年有国师曾断言,我在几百年后会复活一次。起先,我不相信,后来,我期待着,现在,我不愿奢望。” 袁谨说到一半,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此时明明陌生却分外熟悉的样貌。 年岁大了,到这时候,袁谨也算是能体会一些人面对长寿的恐惧。这样算起来,他这个普通人也有几百年的寿命。 可能是岁月太长,深藏在脑海内的记忆使坏。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他面前现出的人形模样,在此刻,与现在的周文所重叠。 记忆里的少年脸庞还是那样的清晰,一如他们仿佛是昨日方才分别的旧友。 袁谨面对他,有感慨,但更多的还是常觉亏欠。 然而周文并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更不相信这人的话。 在君跟着他的那些年内,他眼中的袁谨总是虚伪,永远吐不出一句真话。又因着帝王的身份,错杀误杀这种事情是一定会出现,而且不会少。 因为他们即使被杀,他们的家人总有话术帮着这个帝王说话。称袁谨是不知情,无辜,不参与,很多很多。 周文说:“但你现在的确‘复活’,你并不能改变什么。” 周文这句话的本意,是一些事已成定局,妄图改变没什么好结果。又或者,忙碌半生,最终是回到起点,无所作为。 他还是想劝这个人能看开一点,或许以后不会太过激进。 可袁谨只是点头,又笑罢。 再次睁眼,眼前的人已经是陌生的面孔,但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又是那位故人。 他沉默了许久,眼中的景象缓慢移动,变成两人远处的废墟。 袁谨的眼神有些出神,或许又想起先前一人之上的曾经。 “经此一别,你我不再相识。往事种种,如烟消散,我们不需要互相指责什么。自此,各归各位,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这番话带来了长久的沉默,随后,是一声声轻蔑的笑声。 周文一开始只是低低的冷笑,随后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嘶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袁谨,就算是临鸢曾经所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我都不会不满,因我的确屠了城。但这个世界上,独独是你,也只有你。最不该,也不配,这种情况下,对我说原谅宽慰的话……” “你的结局……应该是孤独终老,一身病痛。苟延残喘的带着枉死之人的愤怒和怨恨,在这个世界上长命百岁。如往年在临鸢的君殿内,被人们一遍又一遍高呼的千岁!万岁!” 这边,严枫安刚准备脱离这个莫名其妙到来的幻境,眼前忽的出现一个人。 是一位身着长袍的男人。 严枫安站在原地怔愣一瞬。 “想不到,我终是看见你成长……” 男人温和的话语刚说到一半,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严枫安以气化刃,一剑劈散。 动作快捷迅速,可能这个幻境都还未反应过来。 严枫安神态自若的收回手臂,脸上的情绪很平淡,道:“他自然看得见,不必一个虚影来缅怀。” 刚说完,便察觉到这空间内又一次发生了变化,转身,又是一个眼熟的人。 扶桑。 扶桑撩起的眼角微笑着,好看的眼睛上下打量他此时的模样。他双手抱胸,看起来懒懒散散的模样。 “怎么,我刚回来就认不出我?不见得这样吧?” 他的话语中,严枫安微微敛下眼眸,眼中是看不清的情绪流转。 他低声道:“你贱不贱?” “……什么?” ‘扶桑’愣了一下。 “小衍,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见。我们离得太远,你靠近我一点点好不好?” “铮——” 周围又恢复平静。 严枫安依旧保持这个动作,直到周围又不停的出现‘叶漓’。 严枫安一个个斩杀,一点点屠尽。 幻境的起源是该幻境内的人自我产生的执念记忆,在长时间的情绪堆叠下,难免会冒出一些。 他现如今虽是人躯,但他过往的记忆也在他日思夜想的过程中,不断的细化入这具躯体。然后在误入幻境,就算本体刻意压制,难免会有躯体内的记忆流出,然后会由这特殊的结构呈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可以说严枫安不止是在斩杀这些幻想。他现在的举动,在一遍遍机械的斩杀曾经思恋成疾的自己。 在严枫安所有的时光里,他最值得一笔带过的现在,正是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 三百年的时间对于神明来说,对于在这个世界而言,短得不成样子。但那些美好的记忆就算是做戏,被当成演戏,其实没什么关系。 但当他再一次意向离开,严枫安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想再奢求什么。 只要现在就好,其他什么的,不重要了。 更何况,严枫安已经存在不了多长时间。 第171章 我希望你开心一些 秋山离开之后,叶漓站在原地良久。 他目视前方,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一直沉默去感受周围的寂静。 他脸上的笑意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渐去,抬手,伸进胸口处一直在鸣动的石块。 现如今碎片都集齐,但它们没有任何要修复的痕迹。 事实上直到现在为止,叶漓一直不太清楚它们的来历。一直试图找寻它们,也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唯一的途径罢了。 还有一点叶漓一直很好奇。 按理来说,幻境是由记忆深处的往昔映射出现于现实中。 但就如方垣一开始所说的那样,现在的叶漓身体被重塑,记忆被彻底清零。这样状态下的叶漓,不可能会在身处幻境中时,还会有这些陌生的记忆。 要么,是方垣撒谎。 要么,是这石头不仅有转轮时间的功能,还能存储记忆。 可这样一来,为什么会单单留下他的记忆? 这一路以来都带着这样的疑问,叶漓一直没来及去光明正大的查看它们的情况,最多放在内衬里感受周围带来的力量波动。 四下无人,叶漓终于把它们全部拿出来,悉数放在手掌心的位置。 其实它们虽是碎裂的状态,但好在个体加一起的体积并不大,刚好够一个掌心的位置。至于一些石块的边缘断裂的位置有些边边角角的磨损,想必是长时间以来的风化问题。 叶漓翻来覆去的查看,原本还在长鸣的石块纷纷停下波动,一个个躺在手掌心毫无波动。 就在叶漓正准备查看发生什么事,就感觉到这个空间内突然出现一股异样的物体。 他立即反应过来,抬眸环视一周,最后在自己的身后发现一位亭亭玉立的女人。 女人微笑着面对他,两手交叠于身前。一身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素色衣裙,拖着长尾与到大腿的长发一齐散落在身后。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浑身上下便带着母性的慈悲光辉,又像是永远屹立在那里的神明一般。 温和而强大。 只是此时的她眼中多有怜悯,可这些明显的情绪背后,又让叶漓看出几分别样的深意。 叶漓正欲向前迈出一步,她却开了口。 “现在,是很久之后吧?” 叶漓不明白她这句话里面的含义,但冥冥之中,他听到这温和的声音,仿佛收到许久回复的信件一般激动。 这份激动,并非是来自身体上的悸动,而是自灵魂传出的共鸣。 叶漓顿住脚步,注视不远处容颜模糊的女子。他开口说话,声音不由得放缓了声调说:“你是谁?” 女人笑道:“你不认识我,是件很不错的事。” 女人笑得如沐春风,明明长得不似凡尘人。 她给予叶漓的回答,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与别人的反应不一样的。一字一句间的轻松与淡然,她似乎并不在意叶是否失忆这件事。 叶漓皱眉,认为这个突如其来出现的女人是来捣乱的。但她出现在叶漓的幻境中又显得不符合实际,毕竟叶漓根本没有这个女人的半点记忆。 然而不等他开口,对面的女人又一次说:“应该有人在我再次见到你之前,出言决定过我的善恶。你,是报以怎样定义来询问我,然后去做一件本不属于你的事情?” “……什么叫不属于我的事情?” 叶漓更加不解,他想办法恢复自己的记忆,怎么叫不属于他的事情? 叶漓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握住,面上不显,道:“你知晓很多,但你不打算告诉我。” 这是一句笃定的话。 因为在此之前,叶漓期待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哪怕模糊不清也好。只要是关于曾经,哪怕细枝末节,就如当初在起源世界内扶苓回答的那样。 他甚至在试图从她这里套出话,但眼前女人的回答却并不按照叶漓的想法来。 她在听到叶漓的这句话,只是淡淡的笑着。那笑容太虚伪,看不清内里的真相。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脸上表现出来的神情,却并未像扶苓第一次听到他谈及曾经的激动和阐述。 “你不要着急去寻求一个真相,一心想要的真相未必是圆满的。” 她轻声开口,语气却带上她眼中含有的怜悯,似乎是一直带在她身上的那股子温和劲。可她的声音开口,一字一句的断言,与她温和的形态又凸显反差。 “不是所有的记忆都需要追回,它失去,便是它有失去的道理。你现在应该经历过很多事,虽然我未曾看见,但我希望你能开心一些,再开心一些。” “我并不开心。” 叶漓沉默半响,说:“你既不愿说出自己是谁,那,我想要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 “我现在的状态,脑海内全满的记忆悔恨与愤怒交叠。我现在是一具空洞的行尸走肉,即使记忆填满扶桑的身躯,但他就是一个没有过往的躯壳。” “……” 叶漓本想给她洗脑一点良知问题,但女子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像是听见稚童毫无威胁力的话语,她被叶漓逗笑,以手挡住半边的嘴角。 但在做这个动作时,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忧郁。笑声激起了眼角的泪光,清澈的瞳孔倒映出眼前男人坚定的面容。 这一刻,叶漓隐约感知到什么,连忙走上前。 直到彻底走近,叶漓才看见她眼底止不住的悲伤。 仿佛有很多很多的事情一并压在她的肩膀,连挪动一小步都会变得粉身碎骨。 但她依旧坚定的站立,哪怕下一秒魂飞魄散。 这样的景象,让叶漓想起自己在上次前往北域时,在地底缝隙内所看见的那个女子。 她爱护苍生,她被撕裂躯魂。 然后,真的,魂飞魄散。 她歪头,视线一直停留在叶漓的脸上。她温柔慈悯的样貌,像是想要下一秒就伸手抚上叶漓的头,轻声安慰一番。 她说:“你现在所见到的我,是千万分之一的神魂,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她说:“原身的我已被分为世界各处,难以重聚,不能复活。” 她说:“当初的事情,包括你在内谁都没有错。但当时很容易看不清局势,所以是我请求阿灵将你的身躯重塑,记忆彻底抹去,难以自身能力进行恢复。” 她说:“我对不起你,我留下这缕神魂,就是想告诉你,不要找回当初的记忆。” 她说:“你要开开心心的,哪怕我们再次遇见亦不相识。” 周围明明没有光线,但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叶漓却明显感觉到了身上在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这并非是实物,而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在此刻幻想起来的一瞬间猛然进入叶漓的大脑,没有一点预兆。 叶漓眨两下眼睛,眼前的景象就恢复了原样。 但他这两秒钟的分神,再往前看,女子已经消失不见。而在他试图找寻她的踪迹,还想再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叶漓已经回到天境。 周围还是他们进入幻境之前的地方,地上那硕大的坑洞还留在旁边,唬人得很。 至于其他人皆零零散散倒在周围。 始作俑者秋山不知去了何处,目光所及之处根本看不见半点人影。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严枫安也在昏迷的这些人中。 叶漓来不及回忆方才发生的事情,连忙几大步跨上前,扶起倒地的严枫安。 因其先前长时期为他人治疗的习惯,见他昏迷不醒,叶漓不由自主的用灵气探上他的额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释放力量进行探查。 但做出这个动作的下一秒叶漓又觉得不应该,毕竟严枫安的身体是他自己捏出来的,能有什么问题? 放都已然放上去,就在叶漓刚冒出这个想法准备收回手时,触碰到什么,浑身一怔。 他不敢置信的将准备收回的手掌重新附上他的额头,一遍遍探查严枫安身体的状况。灵气游离在身体内,叶漓甚至摸到原本应该有几层保护结界的神魂。 神魂被他触摸到的一瞬间,原本昏迷不醒的严枫安猛然睁开双眼,警觉的视线在看见叶漓的一瞬间松懈下来。 “……” 严枫安抬眼,就看见叶漓放在自己额头的手掌,那掌心对准他的额头还在冒着微光。 看见这一幕,他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一声不吭的站起来。 严枫安站直身子便弯腰,将叶漓从地上扶起来,嗓音依旧温和:“其他人尚且昏迷,你休息会儿,我去看看。” 说罢,就准备离开。 可在严枫安侧过叶漓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叶漓抬眸,说:“你一个创世神,神魂还没金丹期的修士稳定?” 这么说虽是夸大,但一个创世神的核心部分还不如一些凡人,实在不可能。 严枫安都准备避开这个问题,但也猜到叶漓会开口询问。 他侧着身子,面不改色的撒谎:“你忘了,这只是一个凡人的躯体。凡人怎可能伤害得了我,这种事情上我自是没那么严谨,怎样随意怎样来。” “我什么意思,你回答什么玩意?” 忽悠也找个好点的推辞吧? 他这么好骗? 叶漓:“你觉得我会相信?” 严枫安说:“信不信的,不用分得那样清。更何况,人与神的躯体承受能力本就不一样,不然也不可能将你封印才安稳放入这躯体内。所以长时间以来,难免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结果,不是吗?” 话虽是这样的说,本质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可严枫安不该以木衍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他永远都是这样。 不过他这番话倒是给叶漓也找了个借口,让心存疑惑的叶漓放松一些。 毕竟他跟方垣混一路的。若是严枫安在神魂这方面出现问题,方垣早有办法来弥补,如何等到他来发现。 想着,叶漓放开抓住他的手。 “也是,毕竟是肉体凡胎,和神有区别很正常。况且你和方垣活那么多年,长命得很,我也不太相信你会出什么问题。” 他信了? 他要是相信这种话,白为神使这些岁月。 叶漓说完就立马转头,弯腰去看地上其余人的情况。动作快捷得严枫安几乎眨眼的瞬间就看见他的背影,没来得及看见他脸上的无措。 这件事的震撼程度,对叶漓来说是很大的。 他这样的情况,叶漓曾经只看见过一次。 在一个即将消亡的神身上。 是的,神也会死。 只不过死亡的方式不一样。 但同样的事情落在严枫安的身上,让他疯狂脑补其中发生的因果。 可是他想不出来,在神殿,对于一个强得都可以与毁灭相媲美的存在,是什么造成他的消亡? 他心中对于神殿的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拼了命的想要去查看那光鲜亮丽的殿宇背后,藏匿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现状又一遍遍的提醒他,叶漓现在只能选择暂时麻痹自己不去思考这件事,叶漓的身份穿行在这个世界上进行隐蔽。 但事情总是不如意的,一件件的事情,总喜欢堆叠在一起。 叶漓在查看完落竹的情况之后,给她服用了一枚以作清醒的丹药,然后去查看另一个人的状态。 但因为一直心不在焉,都快疗伤好了,低头一看,竟然是罗湫。 叶漓原以为他已经死了,被秋山以另一种方式献祭给这片海域,但没想到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思索间,叶漓直接查看他的灵魂深处,看看还有没有秋山的痕迹。 但这一查看,叶漓的手又一次顿住。 罗湫苏醒过来,看见愣神的叶漓,抬起手臂在他跟前晃了晃。 “大师兄,你怎么了?” 叶漓动作有些僵硬的转过头,低垂眼眸看着自己怀里已经醒过来的罗湫。 罗湫想要站起来,但可能是睡得太久的缘故。再加上他的意识在之前一直在下沉的途中,他以为是这样导致暂时性的没力气。 他见发愣的叶漓,还好心情的开始玩笑话:“大师兄怎么看见我就跟头一回一样?” 叶漓张了张嘴,又闭上,以此反复。 终于,在罗湫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时,叶漓一字一句的询问他的近况。 “罗湫,你先前大致的记忆还停留在何处?” “何处?” 罗湫想了想,说:“我被秋山骗着到这里,然后我就没记忆了。” 叶漓不动声色的收回放在罗湫身上的手,环视一周,好似才想起来,岔开话题。 “你昏迷很长时间,先休息一会儿。原先跟我们一起来的一个女子不知去了何处,我先去和严枫安商讨一下。” 罗湫似乎没察觉到叶漓这生硬的转移话题,看了眼浑身无力的自己,点点头。 “好,这里偏僻得厉害,左右又有看不清的灵雾很容易迷失方向,要赶紧找到。” 叶漓深深的望向此时的罗湫,眼中情绪多转,抿唇。 “好。” 第172章 死亡的留守 罗湫的死亡他早有预料,但当真正面对的那一刻,他还是有片刻迟钝。 死亡这个词语,本来就预示着很多事情。 离别,悲苦,哀愁。 人命悲痛太过,总幻想着有来世,有重逢。 所有人都幻想这些,但在死亡这件事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些只是他们为满足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而已。 叶漓离开罗湫的附近,走到严枫安几步远的位置。 严枫安察觉他的靠近,转回身,看也没看身后的罗湫一眼。似乎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没什么意外的情绪。 “是要找殊禾吗?” 叶漓站定在原地,后面是一直看着他背影的罗湫,前面是温和语气的严枫安。而在他右边的位置,躺在地上的落竹恍惚有清醒的征兆。 叶漓感觉自己现在前后两难,不知进退。 他沉默很久很久,久到腿部都有些发麻。 在一段时间过后,叶漓对眼前的严枫安说:“殊禾是被秋山带走了吗?” 严枫安摇头:“不是,她自己离开的。” 叶漓:“因为什么?” 严枫安:“你还记得当初在城门口那个茶馆里,听见我们说话,出言嘲讽的男人吗?” 叶漓:“记得,跟他有关?” 严枫安:“他死了。头在丰都,身体在潭渊。” 叶漓:“……” 叶漓本来只是想聊点有的没的缓解一下气氛,他知晓作为余阳的主人,殊禾不会有大问题。但听见严枫安说的这些东西,他又觉得悬。 潭渊离他们所在地很远,但离丰都却很近。准确来说,离曾经消亡的临鸢故国更近。 毕竟临鸢的取意一半是鸢尾,一半则是直接音译的临渊。 临近深渊。 当初叶漓去那边时曾注意过,当地的建筑不似经历千年的风雨洗礼。而且离主城区越远,房屋的结构便越新颖,丰都这个地方想必是灭国后来建的。至于真正的古国,就想必另在他处。 袁谨带走周文的目的尚且不知,但他们不可能会待在丰都。至于殊禾,她若是对丰都感兴趣,便不会一直待在临近天境这边。 这样看来,他们那边也有不少的事情将要发生。 叶漓往前迈出两步,离严枫安更近了些。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眉眼,语调变得很轻。 “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方垣为何要探查这个世界的核心?” 他没来由的突然冒出这一句话,弄得严枫安脸上明显一僵。 而他的这个没有预兆的表情变化,叶漓大胆猜测,其实他并不一定是和方垣一波的。 叶漓看着愣了一瞬又恢复正常的严枫安,自顾自的说:“我找到了一些石块,你应该是认识的。” 他说完,就准备去掏自己怀里一直隐藏的东西。 但在即将拿出来的时候,严枫安已然快步走上前来,单手阻止叶漓的动作。 叶漓抬头,与一声不吭的严枫安对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木衍,你不要告诉我,是你一直在引导我找到这些东西。” 很早之前,叶漓一直猜这些东西很重要。不论是第一次在崇光国看见碎片时,还是后面知晓它的作用,叶漓一直心存疑虑。 后来,在张逸的介绍下,叶漓了解它们有穿移几个时间线的功能,还能将张逸带进时间裂缝内去。 这样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石块究竟是什么,其实已经很明显。 叶漓没有继续自己的动作,任由严枫安都手掌一直抵在自己双手的位置,看着他一声不吭。 “我还是那个问题,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叶漓一直认为严枫安和方垣一个目标,但渐渐的,他发现两者的意向其实很冲突。 方垣心眼比谁都多,即使面对最最爱护的师父,也永远保留了一多半的自我想法。不然他也不能以人的身份突破世界的界限,到达神殿。 叶漓猜不到严枫安的计划是什么,但觉得与这个世界有关。 他当初因为要毁灭这个世界而找到严枫安,却被他以邀请为由带领到这个世界,结果就被这俩人联合起来阴他。 若严枫安本意是要保护这个世界,那方垣一直查看核心,却一直找不到核心的位置。而一直待在该世界的严枫安,却并没有为挚友去帮忙寻找,而是一直沉默。 这样一来,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很明朗。 严枫安似乎并不着急,叶漓会破罐子破摔的将所有事情提到明面上来说。 他听罢,抬眼。 漆黑的眼瞳内装下叶漓此时的表情,情绪流转,放在他胸口的手掌变得滚烫。 “……你说过的,一切的经历,只是游戏的进展。” 严枫安收回手,转过身去。 叶漓没想到,当初给无聊的自己洗脑的这一段话,到现在被严枫安反用在自己身上。 他冷笑。 “……也罢,随你们。反正又不是我的世界,我一开始的任务就是灭了这里。”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又一次以相互的沉默结尾。 落竹很快就醒过来,迷迷瞪瞪的跟几个看向她的大眼瞪小眼。然后转过头,眨眼就看见坐在不远处的罗湫,面上一喜。 “师兄!终于找到你了!” 落竹小跑到罗湫的面前。 “师兄先前被那妖物带去何处了?” 罗湫将先前的事情细细道来,落竹一边听着,一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叶漓见这样开心的落竹,不知怎样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但有些事情,不说,事情也会按照原定的路线继续前行,逼迫你将故事进行到底。 后面两人到叶漓跟前,一起讨论现在的事情,接下来该如何做,去哪里。 他们商讨了好一会儿,都是关于秋山和天境的关系,以及他在聊天中所提到的回到故乡这一说法。但眼下除了临近的这个大洞,周围就没有什么显着的特征,可供他们参考。 叶漓便决定先去潭渊看看情况,毕竟除去私情,目前就潭渊那边比较重要。 探讨完的时候,落竹一脸兴奋的拉着罗湫准备离开这里。 罗湫动了,叶漓没动。 两人站在前方一齐回头,看向立于原地的两人一前一后的站着,没有丝毫前进的打算。 落竹有些不甚理解,歪头道:“大师兄,怎么了?” 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但恰好看不清远处人的情绪。叶漓也是以此贪心,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表情,语调轻缓。 “罗湫,因这边地质的特殊性,加上秋山现在不知所踪。我想请你先留在这里,帮忙找寻到天境真正的秘密。至于两方联系的方式,我稍后会给你一物件,它可以穿梭世界上任何的角落。” 叶漓将这一段一口气说完,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着多方面的错误。以及内容与方才谈论的很多地方,还有当下的一些事情都有冲突。 他见前方的两人没什么动静,很小声叹了口气。 这一声内含无奈,又夹杂着各方面的复杂情绪。叶漓转向严枫安,说:“要不你来说说?” 严枫安摇头。 叶漓以为他不愿意,心里不是滋味,又别扭的转过头。结果下一秒,他才知道严枫安这个动作其含义是没必要。 因为在他将要转过头来的下一秒,罗湫离开落竹,走到叶漓他们的面前。 “秋山行踪多不定,我与他共处这么多年,的确能熟悉一些他往日的习惯。我现在身体是属于妖类,妖类对灵脉流动多敏感,所以这里困不住我。” 罗湫点头,对叶漓方才所说的内容,很赞同。 “大师兄你们便带小师妹去潭渊吧,这里我一个人可以。稍后找到秋山的行踪,我再给你们传信。” 叶漓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快速转变脸上的表情,露出往日温和的面孔。 “好,多谢。” “害,你我谈什么感谢?” 罗湫对这两个字很是不屑,摆摆手,说:“对了,你是说给我一个没有阻挡,还格外方便的通讯工具是什么?” 叶漓犹豫一瞬,随即从怀中掏出金尾竹叶。 这东西一出来,不说罗湫,打远就看见的落竹都小跑上前来了。 “……大……大师兄……这……这东西……”落竹吞吞吐吐,指着叶漓手中静静躺着的一枚条纹清晰,新鲜得好似刚折下来的竹叶。 他们原先是不知金玉峰后的竹子为何物,大抵是任未忌惮叶漓。在预示着自己即将离世,便提前拟好纸书,将这东西的存在告知了门下的几位弟子。 当初任未养着那些竹林都是种在后山,现如今除了他们几个,和驻守在后山周围的弟子,没人知晓它的存在。不过就算知晓了一代掌门不干正事去养竹子,也不会起太大的疑心。 叶漓将竹叶放在罗湫的手掌心,竹叶在碰到罗湫手臂的一瞬间,便化为青色的星星点点,融入了他的身体内。 叶漓说:“它的作用,你可以放心的通讯工具使用,它不会轻易破损。” 罗湫有些不敢相信,呆呆的看着自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手掌心。刚才那股温热的气感,好似一股乱流涌入自己的血液内,温暖全身上下的酸痛。 “大师兄……这是师父……” “是的,所以不要说出去。” 不过,天境没人敢进。等罗湫有机会说出去,那时的青御可能已然变成两种极端。 叶漓说完紧闭双唇。 落竹看完刚才那一幕,眼下竟有些羡慕罗湫。 在两人聊天的期间,她走到叶漓面前,关注叶漓脸上并不算很好的表情。见他此时状态不是很好,便又端正身子,至少现在不要让叶漓再废什么心神。 叶漓觉得自己心狠得厉害,即使到眼下的境界,也不让他和落竹或者其他人做一次完整的道别。 此次一别,不知何年何月能再以此面目相见。 他感受着自己胸口处带来的阵阵酸楚,看着眼前不知内情的罗湫。叶漓一如既往的觉得情感是件很麻烦,很麻烦的东西。 叶漓表面很平静,平静得他们只是暂时,再次性离别。 “罗湫。” “嗯?” “等这次过后你想做什么?” “这次吗?这次不一定是结束,不过天玄间接性倒台,青御往后的处境倒是会扶摇直上。” “……你想要做什么吗?” “我吗?我没什么大志向……不过往期闲暇我会回到村子里,去拜拜我娘。这一年事情多没回去过,坟头草肯定老高,我得回去将坟弄得好看点。” “好,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离开天境,叶漓没有回头。 或许是不敢看身后人期待的神情,又或许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多方情感交合在一起,他能做的下意识反应就是将自己的速度加快。这样的反应,和逃避没什么区别,可明明是觉得不应该的。 他一路带着落竹和严枫安到达潭渊,因为一路上脑子里想了很多,缓过神来才发现身下的地界已经变成一块凹下去的断崖地势。 潭渊。 潭渊地处西南的临海边界,从上往下看,是一处成圆形的断崖式山体。它的位置处于海域与丛林的中间位置,地段凹下去一极大块区域。 在临近海域的一边,海水自上往下形成一处占据半边崖壁的瀑布。瀑布源源不断流入底部的密林,看不清其目的地。 在这深渊区域内植被比岸边的植被茂盛不止一倍,看不见底部,像是一处地底深处的区域,不易被人们所发现。 而在临近这里不远处,东北位置。突出了一处荒漠,无草木生灵。植被在越靠近该处便越稀少,直到彻底变为满天黄沙。即使黄沙延伸至海域,周边也没有任何绿色的影子,似是绝迹。 那就是当初青御弟子尽数牺牲,封印息兽的无岸。 叶漓往那边的方向看了眼,又收回目光。 他们所站的位置,刚好是潭渊的正上方。 望着下方的盛景,应该感叹壮观景色,却在冥冥之中,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极为不详的预感。 像是藏于任何美好的事物之下,拥有着难以预估的危险。 第173章 震耳欲聋的沉默 美景自古便是养眼,但当它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便会变成另一种的景象。 潭渊在往年死伤的人数,快赶上一个都城的人口。但不得不承认,没有人参与打搅的地界,植被与生物就是比其他地方好上不止一倍。 而潭渊每年死那么多人,却还是有人前仆后继。 一来,这里灵药生长好,药效比内陆的其他地方要高。加上他们为博高价,一般会有潭渊这个地名加成,挖出的灵药便全属上乘。 二来,这里不知名妖类很多,多数未曾记载在册。连那些采药的,都只敢在周围的区域,不敢往深处去。而那些试图记录的修仙者还未来得及记载,便会遇见不知名的妖物被其屠杀,逃不出去。 当初沈雾年派自己的大弟子许子晟前往该处,结果也命丧当场,差点连魂魄都出不去这深穴。 即使这样危险的地区,每年因需药品采摘而死亡的人数屡升不减。只因它们价钱高的离谱,而总有那些苦衷难言于口的人,会接下这门差事。 叶漓想起当初见到的那个男人,隔得那样远,似乎也能闻见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男人当时的言谈举止,明显精神不是很正常。不多的几段话,嘴里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疯疯癫癫的模样。 以及殊禾曾说她多次在那里看见过男人的身影,而那城门口离这里并不是很远…… 有些事情渐渐浮现出来,叶漓忽的将一些事情串联到了一起。只是两者之间还是存在间隙以及问题点,可能还需进入潭渊才能进一步了解。 “师兄,我们现在下去吗?” 这时,落竹出声打断叶漓的思绪,他转头看去。 落竹立于剑身,探着脑袋望向下方不知深处的深渊,脸上似有退缩之意。 “师兄,这地方,怎么感觉邪性得很?隔得这样远,都能感觉到自那地底升上来的怨气。” 落竹说话时,叶漓一直看着她的方向。准备收回视线,却与自己身旁的严枫安打了个照面。 叶漓:? 严枫安:? 两人相望,本以为出什么事,只作微表情交流。结果两个皆是一脸茫然,不知对方想要表达什么信息。 叶漓抿唇,余光瞥见落竹还是在专心看着底下,没注意到他们两个。 他道:“死得多,怨气与地灵的气脉相冲,渐渐的便显得邪性。” 说完,叶漓伸出手指着中间的地段,即使被密林遮挡,也能看出那一块区域有明显凹陷的模样。 “这一带鲜少有人迹,但常有不怕死的进入是因药材丰富。这片区域的草药兴许是吸收这边的灵脉,药性强。人没有自身包含治疗的本领,不可能不生病,不受伤。人需要药品,需要延缓或救助,如此便形成死循环。” “原是如此。” 落竹似懂非懂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下去,还是找寻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缓步往里靠近找那位殊姑娘?” 叶漓听了这句话,又一次转头看向落竹。沉默半响,半开玩笑说:“落竹还是胆子比我这个师兄大,都没有畏惧的神色。看来是我年岁大,太过谨慎行事。” 落竹听闻脸上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又立马恢复往常那副没心没肺的状态。 她嘿嘿笑两声,憨态模样挠了挠头发。挑起一缕发丝绕在指尖打转,羞愧道:“大师兄说什么呢?不是师父教导我们要敢于独当一面吗?我也知晓一些事,如今既要前去,退缩有何用呢?” “没,我开玩笑的。” 叶漓一脸平静说完这句话,场面一度的沉默。 这句话说得不合时宜,又显得落竹方才那些小动作有些故意为之。若是以往,叶漓绝不会说出这一句话,来堵落竹的嘴。 落竹像是没注意到,继续没心没肺的询问一下有的没的。直到他们穿过密林的叶片间层,进入一片只有枝干的地段,落竹才好奇的打量起周围不再说话。 这里算是密林中间的树干地段,不过他们现在下不去地面。因为目光所及之处,海水已经漫过了半数的树木腰肢。 而因光源稀少,这里的海水上漂浮着枯叶,其中还有不知名的动物尸体。尸体和枯叶引来了虫子的光顾,在能看见的区域,水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一层软体虫子,看着渗人得很。 “咦~这些虫子,怎么长得奇形怪状的?” 落竹看清楚底下黑黑的一层,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可环顾四周,周围看不清方向,更不可能依靠什么光源寻找路线。 他们能站在这里,胜在这里的树木似乎已然习惯海水的浸泡。不过海水内的含盐量终究是太多,这些树木生出的枝杈虽多,但都太过于纤细。若是不注意脚下的树干,可能就支撑不住人体的重量。 落竹对水面的东西恐惧谈不上,嫌弃居多。说话的功夫,她抱着枝干往上爬两步,不再去看底下的东西。 “师兄,这里看不清方位,我们现如今往何处去?” 严枫安在此时开口:“往北边去,那里是空的,还有陆地。” 落竹闻言点点头,转头看向叶漓。 叶漓说:“你看我做什么,标准答案都说出来,还要请示大师兄?” “哦哦哦,我知道!” 叶漓也不知道,她在这两句话的功夫知道什么。就见下一秒,落竹一手抱着枝干,一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堆有的没的,然后确定在一块罗盘。 罗盘悬浮在半空中,用灵气注入缓慢流转。不过片刻,罗盘中心的指针便在空中迸发出亮眼的蓝光。顺着指针的转动,蓝光形成一条直线,沿着一个方向伸去。 “这边这边,走吧走吧。” 落竹倒是当起引导的身份,灵活的穿行在林间。 在她的左边托着一个比脸还大的罗盘,上面冒出的幽幽蓝光,给这片黑色的区域带来一丝丝所及的光亮。 落竹时不时的回头看叶漓他们两个的位置,确保他们跟上自己的步伐。 当然,也有碍事的虫子看见灯光想要爬上来,被落竹一个火诀烧得见不到半点影子。 那远去的身影,纤细的身形。 眼前的景象忽的有些模糊,叶漓还来不及知晓怎么回事,就见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一指弯曲,动作极为轻柔的擦去叶漓脸颊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泪水。 叶漓明显不解的注视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上,那在阴暗的这里泛起的水光。 他转过头去,与严枫安对视。 叶漓说:“你这是想让我想起来吗?” 这是叶漓的一个猜测。 从严枫安不会主动传送核心的信息,这边的具体情况,以及,不知所云的方垣。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叶漓那些突然冒出这脑海内,但没有任何印象,没有任何悸动的记忆。 严枫安收回手,眼睛认真的看着叶漓,说:“你想听故事吗?” 叶漓摇头。 严枫安:“为何?” 叶漓指着下面,顶着一脸泪花,极为反差的忍无可忍,咬牙道:“这种地方,你要讲故事,我把你变成日后故事里的人。” 叶漓实在怀疑这孙子脑子不太正常。 严枫安被叶漓的话逗笑。 他站在矮处,抬起下巴眼神深邃的注视叶漓此时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视线极为贪婪,又充满叶漓看不懂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依恋。 叶漓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底下的严枫安一步迈上来。他一步跨到叶漓站着的地方,用脚尖勉强够个稳定的位置。与他站在一起,严枫安一把揽过叶漓的肩膀,深深的抱住他。 他用的力气有些大,似乎要在此刻,将叶漓整个人融入他的骨血中去。 但他抱得很快,快到叶漓还来不及去张口骂娘。 严枫安放开叶漓,下到原位去。又抬起手臂,轻柔的整理叶漓被他弄乱的鬓边碎发。 叶漓推开他的手,说:“你身体的情况,我高低得问个仔细。” “日后吧。” “嘁。” 叶漓转头,去看落竹走到哪里。 本以为她少说也走到很远的地方,毕竟两人在这里腻歪了好半天。但没想到,一个转头,落竹一手托着罗盘,一手举着火源。她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树干上,不知看了多久。 火源橘黄色的光芒,照亮落竹此时万语千言化为沉默的脸庞。 “……” 震耳欲聋。 落竹还是尊重这个见了没几面的男人,没开口冒脏话。只是在面对叶漓时,脸上的表情都快 实物化。 叶漓知道尴尬,不敢吭声。 这种地方,两人方才的举动在落竹的视角内,就是在调-情。 根据严枫安所说的,三人一路到达了北边的陆地。 一路到北边,水面的尸体和虫子都少了很多。不过也有另一种解释,就是离岸边近,动物多。而动物多喜欢吃那种软体多蛋白的虫子,所以岸边几乎就看不见什么虫子了。 刚跳到陆地上,就迎面遇到一个前来此处采药的普通人。 那人原本蹲在一棵大树边,一边挖着草药,一边小心翼翼的提防周围的动静。见来人,还以为又是妖物,吓得险些瞥了手上好不容易采到的药材。 “……你们,你们看着不像是来采药的。” 那人从树后探出头,见三人容貌,又打量好一会儿,才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这种地方,人可能比妖物还不如。 所以即使松了一口气,他还是缩着半个肩膀,手虚虚的拿着草药的篮子,似乎准备随时跑路。 落竹拿着火源靠近,他被吓得又往树后躲。 当光源照到男人的脸上,他们才看见男人那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狰狞的面貌,眼部下三白,嘴角往两边耷拉。老鼠大的眼睛滴溜溜在三人身上转来转去,看起来似个喜偷奸耍滑之辈。 落竹撇撇嘴,说:“这地界这样邪性,你还来采药?” “老人下不了地,老婆没了,儿子残了。指望我一个人,家里实在困难。听闻这西北的深坑里有药材,城里的达官显贵和那些个修仙的,都愿意花大价钱买,就来看看。” 他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又极为窘迫的擦着自己身上肮脏的衣服。看他衣服脏的程度,不知在这片区域徘徊多长时间,才采到篮子里那两株还没指头长的药材。 叶漓走近一些,离近些,才发现自己方才看到的下三白只是脸部畸形形成的视觉差。 叶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摸了摸鼻尖。他又往前迈出两步,对男人说:“我们来找人的,你认识一位身着红裙,端庄大方的姑娘从这边路过过吗?” 男人闻言,眼睛一亮,忙点头应声说:“记得记得,她还帮我采了这两株草药,不然就凭我怎么可能在这里采到东西。话说那真是凶险,刚才要不是那姑娘出手相助,我恐怕就要命丧那可怖的凶兽之口……” 落竹立马打断他准备说下去的长篇大论,言简意赅道:“那她现在去哪个方向了?” 他想了想,指着一个大致的方位,迷迷瞪瞪的说:“我方才从那边过来的,之前遇到的那个姑娘,她往我反方向去了。” 叶漓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竟是他们三个刚过来的水域。 他们一路以来,至少半个时辰。而且凭借他们对周围环境的敏感程度,不可能遇到什么人还没有任何感应。 回过头准备反问男人什么意思,就听见一声风被割裂的声音。转回头定睛一看,那人已经被站在自己前面的严枫安腰斩。 那人的下半身还站立在原地,好似扎根在那里一般。而且他的下半身倒在地上,上臂的手掌还拿着一柄黑色的柴刀。这样黑暗的地方,仍能看见在刀刃的部分,已经被磨得发出骇人的银色反光。 叶漓看向严枫安又看了眼站在不远处明显没反应过来的落竹。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这里就没正常的。” 路过男人尸体时,叶漓又一次低头看了眼男人的脸。 即使被腰斩,在狰狞的面孔下,一双眼睛显出狡诈。 他张开了嘴巴,里面没有舌头。 叶漓看见这一幕,好奇使然,他停下脚步。一直专注的看着地下的半具尸体,然后下一秒,男人的嘴巴里爬出一条黑色的蠕虫。 蠕虫全身带着深红色的液体,缓慢的爬出口腔。它一路爬到男人的眼睛位置,伸长身体,抬起头部看向叶漓。阴暗的环境下,它那不明显的嘴部大大的咧开,像是在如人一般大笑。 叶漓面无表情,它就原地自燃。 一阵尖锐的惨叫声过后,男人的尸体也变成一具腐尸。 叶漓抬起头,继续跟上前面落竹的步伐。 第174章 不会的 北边的陆地其实就是原本高处的山体,意外凹陷下去之后,与海那边形成的强大落差。 他们原先下落的位置是处于东面,海域与林边的交汇处,所以才有了那样的景象。此时一路沿西北往上,在越越发干燥的空气中,有逐渐靠近潭渊中间那块凹陷的地区。 叶漓并不知道殊禾具体的去向,上辈子他并未与殊禾有太多交集,连话都没说几句。 当时几十年未见,叶漓只偶尔听过关于她的细枝末节。 叶漓一开始不知她身上的配剑是什么,弄清楚原委还是在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 在跟罗湫打起来之后,叶漓恍然才意识到剑身已被认主。而剑灵在感受到叶漓的那一刻,躁动的身体忽的变平静。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余阳认了叶漓,但实则不然。 殊禾死在北域,可她在某一定程度上,又没有死亡。 她被封印在北域地底,肉体消散,灵魂意识与北域地底的灵脉相连接。 至于余阳一开始并不是被封印在地底,它是自己跟去那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蜗居在地底的最深处,感受曾经主人的气息。 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余阳待了许多年,可它再也没有真正的见过自己的主人。 先前那一遭北域后面发生的事情,雨雾林底下接二连三的产生崩塌。其实便是叶漓将余阳归还地洞之后,殊禾终于在那时感受到余阳这近三百年来的哀鸣。 直到最后一次,沈雾年的计划成功。雨雾林地底埋藏的怨魂,以及当时与灵脉已然融为一体的殊禾一并吸入了阵法内,不入轮回。 如此,余阳便断裂成好几片,难以拼回原样。 余阳不是认叶漓,而是在殊禾曾经的好友内,叶勉强占了个席位而已。 想起曾经,叶漓又想起,之前的余阳并且带回来。而这个时间线的余阳和殊禾,还在这里。 思绪回神,叶漓转头对前方的落竹开口说:“怎样,能感受到人迹吗?” 落看了几眼手上的罗盘,摇摇头。 这罗盘范围很广,他们都快靠近中心地段,可它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一路以来,叶漓和严枫安不知砍杀多少碍事的妖物。均是一些长相奇特,面貌不堪入目,手段新奇的怪物。 这些妖物在一开始接连不断的靠近他们三个之后,却没有得逞。看见那些被两人利落砍杀的同伴,怕是有惧,知道不好惹。到后面虽有喜欢跟着的,但已经没多少妖物敢冒头。 幸在北面植被高低不相同,有不少太阳能照到的区域。即使走到阴暗处,也能看清方圆一百米以内的情况。 见落竹一脸颓废的晃荡手上的罗盘,叶几步走上前。 “这老物件你放多久了?怕不是坏了?” “不知道,上一次用它还是在五十年前。” “那你就是没有定期维护。” “……可能是。” 就在叶漓严重怀疑这老古董一般的物价,在经历岁月后变得没有什么效果。它像是为自证清白,嗡一声过后,上面的圆盘区域闪烁着几个亮眼的点位。 落竹眼睛一亮,炫耀式的冲叶漓扬起下巴。 “你看你看,我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坏。” 叶漓把她推远了些,凑近看罗盘上的点位。 淡蓝色的光点在此刻尤为清晰,均匀又不规整的分布在这块不大的罗盘上方。 “亮是亮,但这位置,这么多,人还是妖怪?” 落竹将东西往自己这边收了点,也打量好一会,低喃道:“不知道,总不能是妖怪吧,那这数量未必少的可怜。” 潭渊这里有什么分布广泛却不多的东西吗? 叶漓思索好一会儿。 他想起当初许子晟提过,原来的许子晟就是被沈雾年安排去潭渊寻找神迹。可不巧的是后来那孤魂入体时,丢失本体的很长一段记忆,尤其是潭渊的记忆。除了死亡那天,那人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记忆。 而沈雾年的能力,恰好可以拿取旁人的记忆。 若是许子晟当真在潭渊有什么被发现,但不能让人知晓的事情。那与他同步的沈雾年就肯定在许子晟死亡的哪怕一瞬间,便抽取了身体内的记忆片段。 同时似乎也是在那段时间,以万魂献祭大地一事,沈雾年似乎才彻底确定。 而这之间是发生什么? “枫安……你知道……” 他转过头,原本想问问严枫安知晓什么。毕竟有攻略速通方法不用是傻子,但转过头才发现严枫安压根没听他们说话。 他站在不远处的一堆草丛边,低垂眼眸,正对旁边一株正在摇晃的小草看得出神。 叶漓走过去,想吓一吓他。 于是在悄无声息的靠近之后,准备给正看得专注的严枫安肩膀来一下。 但还没开始,严枫安便转过头,差点和鬼鬼祟祟的叶漓撞个对脸。 叶漓忙站直身子,轻咳两声。 “这草看这么认真?” 严枫安注意叶子此时的情绪,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如沐春风,好看极了。 “这草你不认识吗?” 听严枫安的话,叶漓不解的将视线放在那株草身上。 扶桑。 嚯。 叶漓佩服这人。 叶漓又想起什么,对严枫安说:“当初客栈的那朵扶桑花,是你给的吧?” 严枫安不置可否。 叶漓牙痒痒。 “我就说那会儿怎么感觉房间里凉嗖嗖的,感觉有谁盯着我似的。” 严枫安想起当初,脸上有些不自然。他沉默半晌,像是不知怎么开启这个话题。 “……你也不差,下一秒看似状若无人,下一秒就暗地里在全房间的区域内开阵法,我出不去。” “嘁,治的就是你。” 叶漓撇嘴,斜眼看了眼站在原地一脸无语看着这边的落竹。回想起刚才在水上的情景,叶漓总觉得有点站立不安。 他清清嗓子,正色道:“罗盘发现一些东西,但它没有标注是什么,就想来问问你。” “什么东西?” 严枫安闻言抬起头,远远的的看了眼落竹手上的罗盘。叶漓也不知道隔得这么远,他有没有看清楚。 稍后,严枫安回过头,说:“那东西,非人非物。” 这叫什么回答? 叶漓一言难尽,说:“你还不如告诉我那是这边封印的妖魔,我兴许还能猜出一二。” 严枫安思索半晌,缓缓闭眼,似乎在感受来自这片土地的灵气流动。片刻的时间,他睁开眼睛,说:“是常居这边的一个大妖。你们用罗盘所发现的那些光点,是他释放在这片区域的分身。” 这句话让叶漓来了兴趣,连忙说:“占地盘,这里是它的地盘吗?” 严枫安说:“算是,不过它释放的分身是有限的,那些东西并未全部覆盖整个潭渊。” 叶漓听后,低头沉思。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低下头时,面前人的唇角有轻微颤抖,似在极力压制什么。而在叶漓准备抬头时,严枫安又将表情调整到最自然的状态。 “你都知道这么详细,刚才怎么回答那么含糊不清,不告诉我?” 严枫安只是摇头。 叶漓见问出来了,便准备转身离开。 “稍等。” 严枫安却在他转过身的瞬间,抬起手拉住叶漓身侧的手臂。 叶漓转头,说:“怎么?” 两人站的位置很近,叶漓这一转头,没注意险些和他的脑袋撞上。 叶漓心里倒不存在什么感情还是什么触动,只是为礼貌而言,还是在严枫安开口的前一秒往后退开一步。 严枫安注意他的举动,平淡的叙述自己接下来想要说出的话。 “如果我有一天离去,你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能不要摧毁这个世界吗?” 此时他深色的眼眸静静的看着叶漓,说出的话,不像是在劝解,更像是在嘱托。 叶漓侧对他,脸上多有情绪转化。 良久过后,停留在叶漓脸上的表情最终转变为不理解。 他说:“我知道这是你的世界,对于自己亲手捏造的世界肯定舍不得。但神明死亡世界还不崩溃,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你好似搞错主次,这件事不是说让我手下留情什么的,就可以不做。” 他们两个谁都明白,他们不过是神殿内的一颗再普通不过的棋子。 叶漓历年来身居左使,更明白这一点。 身份高低,除了能仗势欺人,还不是条和他们没什么区别的,狗。 万物生灵,皆为蝼蚁。 一个世界的灭亡,只在最高位的那位弹指挥间。 叶漓说出这句话并不是为打击严枫安,更不是以高位告诫他。而是由衷的在于他陈述一件,在他们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严枫安的情绪,依旧没有在叶漓的预料之内。 他应该悲伤,应该痛苦,应该不解,应该愤恨。 但他只是笑笑,又是摇头。 他抬头,看向这片区域头顶的阳光。 此时外面的天气应当是正午,阳光透过两树间的间隙洒落在地,照在每片树叶上的水珠,反射出绚烂多彩的光泽。 温暖的感觉跟随光芒,如母亲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与之一并降临在这片阴暗的土地上。 一路踏水而来的潮湿粘腻感,在此刻恍佛消失殆尽。 一如这个世界,虽在一些地方满目疮痍,却有熠熠生辉的绚烂。 “不会的。”他低下头,他说。 怎么不会? 叶漓不信。 这些年干的行当,说白了就是收尸,看得太多死亡。 那些不同世界的居民跪在他的脚边祈求,或是当做神仙跪拜,面对死亡无知的勇猛。 一切的一切,激动也好,悲伤也好。所有情绪,所有生灵都在瞬息化为泡影,沉寂在了无踪迹的黑色混沌内。 犹豫半晌,他张张嘴,却也懒得跟他据理力争什么。 转头,就往落竹那边走过去。 叶漓将严枫安说的一一讲给落竹听,她听完叶漓说的东西,思索好一会儿。 “大师兄,我们要不往西北走,那边可能会靠中心一些,可以避开这位大妖。” 听到落竹的建议,叶漓摇头,说:“殊姑娘还未找到,这趟本就是来寻找她的,有妖物的地方,不是更近吗?” 落竹:“也是。” 于是,三人便决定往那些亮点去。 路上,严枫安只是一声不吭的杀挡路的妖魔,没再与叶漓说一句话。 往日,他们的吵架总会以一顿饭,一次聊天,一个碰巧。更或者只是一朵恰好落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花,结束冷战。 但这次严枫安像是气急了,路上叶漓有似有若无的走上前去问句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叶漓热脸贴冷屁股,对方连个表情都不给,所以他也生气了。 然后两人生气的方式,就是谁也不开口。 在两人中间夹着的落竹注意到他们的变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沉默好半晌,落竹也选择不开口。 一个两个,都憋死算了,俩哑巴。 落竹心里暗暗道。 最近的一个光点也走了好半天,快到地方的时候,冷冽的水已经攀上三人的脚脖。只是这一次,周边却没有能够站立的树木。 三人为什么不飞呢? 前面是因为水里的虫子比树叶还多,飞起来,灵气激荡风卷海水,漫天漂浮着尸体,不敢想象。 至于现在,已经没必要。 因为已经找到了。 他们到达的地方属于洼地,周边一片都是比人还要高的芦苇。 分明外面还是冬季,这里的芦苇却看不出半分枯黄的模样。全株从上到下都是亮眼的鲜绿色,像是本该开在夏日里的植被,极为富有生机。 而在芦苇的旁边,长着一些比它矮小两倍的菖蒲。它喜生长在水边,低矮的模样,开出的花卉却分外好看。这东西看着其貌不扬,但在人间,它却有驱魔辟邪之意,常用于端午时节。 而在这片洼地的区域,一个白色的身形出现在高高的芦苇之间。 叶漓却愣住了。 那前方站立的身形,并不是人。 在他们所能看到的地方,万千白色的丝线从水里伸出,细细缠绕在它的身躯上。像是寄生,又像是它被以此束缚。 而它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任凭丝线将它如何。 它没有明显的性别,只有模糊的人形身体轮廓,脑袋上更没有五官。那些数不尽的丝线似是在给它进行补给,一点点的缠绕在它的身上各处。 叶漓为何会愣住。 因为这东西,跟落竹的灵尸一模一样。 第175章 不欢迎做客 修仙中人,自然能体会除视觉带来的,感知以外的很多东西。 以及,他们现在站在洼地的边缘,看着远处的那个它。眨眼功夫,它在周围空间释放出的强大气场变得可见。 即使站得这样远,也能感受这强大的灵气场。想必这东西的根源,也就是它的主人,想必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叶漓想起罗盘上那些分布在各处的光点,不由得感叹一句。 “看来不简单。” 妖类对于分辨周围周围危险,是天生就存在身体内的。加上妖类生长的环境本就与灵脉息息相关,它们的修炼也会更加的得心应手。 而对于人类来说,练了许多年,在探知力量这方面,可能连个刚出世的小妖还比不过。 天才和后天的就是不一样的。 而想到这一点时,很显然,他们在踏入这片洼地的第一步就被发现,现在离开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至于现在它为何还是一动不动,还待查证。 不过这东西…… 叶漓看向落竹。 落竹注意到他的视线,却摇头。 视线内所包含的意思,这不是她的灵尸。 叶漓收回目光。 他还以为,落竹早已恢复记忆。 他甚至在考虑,若是她早已恢复记忆,还留在这里陪他们演戏的目的是什么,然而只是一场乌龙。 正在他思索之际,前方的那个白色人形突然转过头,准确无误的看向他们的方向。 “果然能看到我们。” 叶漓低喃一句。 落竹站在一旁,神色复杂。 而它的下一步动作,就是挣脱开身上的那些白色的丝线,迈步朝他们走来。 那些被它挣脱开的丝线在半空中垂落,在临落在地上的前一刻,缓慢化为透明,直到彻底和环境融为一体。 它走动的动作不太像人,肢体的动作像是提前规定好的,手脚没有相似的柔软。浑身上下,也就形态方面模仿得近了些。 在离三人十米远的距离,它停下脚步,冲几人微微仰起头。 这样细微的动作像是在观察来人,又像是在对几人进行审视。 它没有五官,但传出的声音却也是位于头部。在这空旷的环境下,音色空灵,宛如从很久远之地传过来的声音。 “抱歉,以我如今的样貌不方便迎接远客。不过,这里不是各位游玩的场地,还请离开。” 它说得很委婉,几百年住在这里,突然来人打扰,落谁身上自是不满。关键这几人还能突破外层那些乱七八糟的妖魔,试图找寻它们的踪迹。 叶漓现在不便将事情麻烦化,便将自己的来意一一告知。 在听到殊禾的时候,叶漓注意到眼前这团丝线缠绕的物体愣了一瞬。随即,这白色人形在面对三人体现出来的松弛感,也在瞬息变得紧绷。 “殊禾。”它低喃,似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对于殊姑娘,您是有什么印象对吗?”叶漓看它的反应,笃定道。 它似自言自语,一边说,一边沉闷的笑声从厚厚的丝线内传出来,透着一股说不尽道不明的诡异。 “看来此次来者是敌非友,与恶人为伴。” 它说着,伸出手臂。万千丝线忽的集体从地底涌现,看得人眼花缭乱。但在下一刻,就如他们一开始看见的那样,成千上万的丝线死死缠绕住它的两边手臂。 不过瞬间的功夫,密集的丝线一众集中,在它的手中变为一把尖利的长刀。 它实力强劲是一方面,叶漓存不存在惧怕又是另一方面。 叶漓几乎是在它亮出武器的后一秒,便也倏地拔出自己随身的佩剑。银白的剑身在光影的折射下发出刺眼的寒光,剑指前方。 它的头颅微微往下弯一点,又摆头目视前方。连贯的举动像是在观察叶漓手中的武器,有没有对它造成威胁。 不过片刻,它便直起身躯。一声嗤笑从它的身体内传出来,这次相比较方才的声音近了很多,语气内多有讽刺意味。 “这位公子,我瞧你细皮嫩肉,要不求个饶,还能无伤解决眼下原本应该不属于你我之间的嫌隙。” “求饶的前提是于我不利且我败于你,我们两方立场存在高低强烈的差距,这才是求饶。但方才我们并无恶意,你却挑衅我在先,且一直以假面示人。我不若将这丝线尽数挑开,说不定我们还有的谈。” 叶漓将原本竖立的剑刃转半个弯,在自己的视线内以剑平视前方的人形。 剑气冷冽。 下一瞬,叶漓一个闪身来到它的身后,做出一个将要劈开的假动作。在它反应过来准备进行防御叶漓的这一击,上当受骗之后,叶漓直接调转剑的握力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叶漓翻身躲开它的挥刀,一把将半数的长剑直接性插入它的脑袋。 它被一大半的剑刺入脑袋,咯咯咯的笑着。 “公子,致命一击可不在这里。” 它还未说完,将原本挥败的长刀在手中耍出一个好看的剑花,直接就往叶漓的丹田而去! 叶漓原本准备把剑抽回来,但没想到剑身进入它的脑袋之后,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拔不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定型一般。 剑抽不出来,眼见它的长刀就要劈下来,叶漓来不及重新召集佩剑,反应迅速。一个翻转身体,手上剑柄握住不松。用身体作为力量大部分都出入口,随即一脚踢在它的耳朵边,以作支撑点。 这剑原本有韧性,但多亏叶漓平日懒得去保养,都不知放了几个百年。眼下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它些许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叶漓这边脚上和手上的两边施力,原本顶好的仙剑就砰的一声断开。 又一次长刀挥空,它有些气急。 它似乎也没想到叶漓这样反应迅速,作为修剑的却能毫不留情的舍弃自己的仙剑。它不敢赌这一招的出现是叶漓无奈的权宜之计,还是他这把只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剑。毕竟若是后者,便代表眼前这人的实力可能还要高上一层。 只因在这两次过招中,它明白,眼前这个小白脸并没有它想象中的那般好对付。 眼下为确保自己在一个好调动这具躯干的方位,它双腿半屈,一个起跳直接往后退开一大步。 它站在离三人十几米远的位置,冲三人高声喊道: “小友,我再提醒一次,那位姑娘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们若真是她好友,那我高低得报个仇。” 刚才那个扳剑的动作有些大力,叶漓因其惯力跳到比落竹他们还要远的位置。 叶漓微佝偻身子,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仅剩三分之一的断刃。随即,又抬头看向它头上那一截长长的剑刃,觉得有些可惜。 糟蹋物件不是吗。 叶漓站直身子,说:“我们来此的原因,是曾经一个与我们有过节的男人离奇死亡。我们听闻殊姑娘来到这边,因潭渊的危险,我们才过来查看这边发生何事。” “说如此,我姑且相信。” 叶漓的话并没让它稍稍放松一些,或许是见过太多擅长欺骗的人类,它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人类的话术拐弯抹角得很,一件事情能就不同的层面,说出不同的对错。更何况现如今考虑对错的是它,所以为保万全,它并不打算去考虑这句话的真假。 它说:“但那女娃娃,实力可不低,至少与你同等。你们若是不作为同伴,最好不要……” 说到一半,到嘴准备嘲讽的话,在余光瞥见落竹时显然卡壳。 叶漓注意它的视线,一同转过去时,刚好瞥见落竹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 怎么说呢,像是怀恋。 叶漓闪身来到她的身前,看了眼站在后面的严枫安,又转头确定它的确是看向落竹便收回视线。 叶漓盯着它的明天,像是无意提及一般,说:“话说,很巧,我这位师妹她的一个造物,与你这个假人简直一模一样。” 刚才伶牙俐齿的它突然哑声,从落竹的身上收回视线,声音都变得不太对劲。 “什么一模一样?我不太懂……你们既想找那女娃娃的踪迹,我带你们去。” 这突然改变语气的话术,让叶漓好整以暇的望向落竹。他半歪着脑袋,似疑惑对落竹道:“师妹,它怎么一瞧见你,就不再打了。” 落竹张着一双极为无辜的大眼睛,摇摇头。对于叶漓这个貌似突然提出的疑问,她的反应同样是不解。 “大师兄你看看方才,在知晓你的实力之后它明显不想和你们打。你这么厉害,还有这位……” 落竹说着说着,指向两人身后一直不吭声的严枫安,歪头说:“这位气场这么强,方才还站我身后,应该是他吓跑的功劳。” 严枫安转过头,淡淡开口说:“其中的变化想必是发生何事,这才同意请求。” 叶漓冷笑。 这俩人,倒比他还有默契些。 但它也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并没有对叶没他们进行过多的询问。它只是漂浮在前方,沉默的带路。 越过北边的地势,越往南边去,水位便越来越深。 但这边的水域内,却少有的干净。 干净得,连水里的鱼虾,水草青苔都没有。 叶漓忽的又想起雨雾林内那几潭看起来干净的水域,实则漂浮着各样尸块的水底。 想着,叶漓又往下瞄了一眼。 但这一眼,叶漓看到一滴融入水域内的鲜血。鲜血在进入水里的下一秒便迅速化开,直到浓稠的血滴被稀释得看不见。 他顺着鲜血滴落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站着低头的严枫安。 叶漓几步走上前,说:“你怎么了?” 躯体出现肢体退化,产生问题了吗? 叶漓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但想法出现的一瞬间,又觉得不大可能。作为躯体的操纵者,严枫安应当在叶漓出口询问之前,早已便能观察到躯体内的变化,不至于等吐血才发现。 然后他想起自己查看到他的身体状况,记下他那宛如一具死尸一般的脉络。 不像是正在运转,倒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的生硬回复。 严枫安抬起头,脸上却没什么痕迹。 他说:“什么?” 叶漓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当严枫安抬起头说出这两个字,叶漓忽地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绞痛一下。 很杂乱的情绪,但多数是,叶漓明白他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知,是心疼。 他仔细观察严枫安脸上的神情,没有露出半分不对劲。 叶漓觉得没意思,语气有些木讷的将自己所见道来:“我刚才看到一滴血从你的方向滴落在水里。” 严枫安闻言挑眉,随后他低下头去,抬起沾到水的衣袖。以及泡在水里下半身的衣料,一一展示给叶漓看。 “方才那种打斗,我怎可能会受伤?” 叶漓没有像往常一般呛他,低垂眼眸,淡淡开口:“怎么不会,我还见过神明削去身躯,剥离记忆的场面呢。” 严枫安脸上的笑容在听见叶漓说的后半段时,整个笑容僵硬在脸上。 往事历历在目,记忆不允许忘掉。 过了许久,他点头道:“的确,都会死亡。” 如他们创造出来的生灵,都会有走向结局的那一天。 而唯一不同的,人类知晓自己大概的死亡,但他们没有预知。 落竹和前方的它注意到停下来的两人,纷纷转回身。 落竹离他们近,迈步走过来,疑问道:“为何突然停下来,是发生何事了吗?” 叶漓转过侧身,冲落竹摇摇头。 “无事,我们继续往前去。等看清楚这边的事情跟丰都之间的联系,我们再去临鸢古国寻找周文。” “临鸢?” 落竹闻言惊叹一句,对叶漓一连甩出三个问题道:“他们不是去的丰都城内吗?怎么如今又是临鸢?它们两个不是一个地方?” 叶漓瞥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们不会去丰都,那里并不是临鸢的旧城。” “大师兄是如何得知,明明这一路以来,我们一直在一处啊。” 落竹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眨巴着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 叶漓正欲迈出的脚步一顿,然后毅然决然的往前而去。迎着水纹走了几步,留给落竹一个背影,才缓慢的回答她的疑问。 “是啊,兴许你不曾认真观察,所以才不知。” 第176章 关于他的死亡 刚过酉时,天边残阳留下一片赤红。仅剩的光辉照出这边片荒芜地区内,断壁残垣的的影子,似可见昔日富华。 光辉不再,余留旧物。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清风,卷起周文鬓边的碎发。 他坐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看着远方的天空。 他想要在自由的林中,感受四季的温度,感受朋友在身边,感受天地万物。 多少次想起曾经哪怕模糊不已的片段,周文都欣喜不已。因为那时心中涌现的情绪,是有记忆的这些年不同的感动。 他想要离开。 离开这里,离开躯体,离开囚笼。 但他只是在良久之后,低下眼眸。 眼下,是一身黑袍着身的自己,熟悉,而陌生。是停留在身旁一朵残去半边的鸢尾,独留在寒风中摇晃,马上将要断裂。 他忍不住低笑,声音几近酸楚。 “袁谨,你一直以来就看不明白。” 周文双眼猩红,声音嘶哑,颤动的身躯是极力压制着往年以来的痛苦。 “已经做的事情,已经做的选择,是无法改变的。你想以回到以前,这种事消除自己做过的事情,轻而易举的抹除罪孽,逃避罪名……” “我没有……” 袁谨想解释,周文认为他只是想以各种理由进行争辩而已。 周文说:“当初那位将军将我奉上殿,你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对吗?” 他突然说出这句话,让袁谨愣在原地良久。 他说:“……对。” 周文却因他的这一道应声,哑笑。 “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 “你为何发笑?” 周文笑出眼泪,流入唇舌,只有苦涩。 他说:“我即修成大道,你猜猜他一个凡人如何将我轻易挥刀斩下?” “……” 他的这句话让袁谨浑身一怔。 猛然间,他想起当初跟随那位将军一同在殿内的,还有位自称上仙的男子。 那男子在后面被袁谨封官进爵,独赐一座不输达官显贵的宅院。后来在君跟随他南征北战之时,他还时常赶到他身边,是为探查神器稳定情况。 袁谨愣神的功夫,周文知道他已经回想起往事。 “我的确想不起来很多事,包括他的身份。但我不至于失忆到情感缺失,面对仇人无动于衷。” 周文目光接近呆滞,木讷而生硬的阐述自己那些模糊片段里,勉强凑出来的故事。 但那些记忆,努力回想即便模糊不清,片段很多地方都还有间隙。但期间最为深刻的经历,只要记起来一星半点就难以忘却。 “他以卑鄙手段,断送我管辖内的大妖大成修炼。又以除魔卫道之意,向大仙们求来仙器,将我的内丹抛出自服。在临鸢期间,只要我有哪怕一星半点的恢复迹象,他都会前来夺取我体内残存的力量。” 周文不想看见袁谨,他便一直低着头,看着那株受不了强风吹拂的鸢尾。它从头断裂,花瓣大大张开,花蕊冲地,再起不来了。 “你喜欢的不是我,是处于高位且一切掌握在你手中的自己。是一把能够让所有国度人们为之屈服的神兵,是一个让你站在最高点不会掉落的倚仗。” “我很早就说过,恨不恨,怨不怨什么的,我不想再讨论这些事情。” “我们自始至终,就不处于同等位置。所以,又哪来的回到原位?” 周文说完,运转力量,强行突破困住自己双手双脚的束缚,却也因此体内受损严重。 在挣脱束缚的下一秒,他还未来得及站起身,赤红的液体便从五脏六腑之内涌上来,瞬间透穿五窍。 口,眼,耳,被鲜血浸染。 剧烈的疼痛感顷刻间席卷而来,贯彻四肢百骸,不带一丝犹豫。 周文能感觉到这具躯体内的五脏六腑已经被反噬,估计没剩什么东西。 而他的时间,经此一遭,恐怕也不多。 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支撑着躯体,不至于倒下去。 鲜红的液体通过五窍流出,滴落在废墟上,砸出一朵又一朵刺眼的形状。 袁谨看见这一幕,连忙几步迈上前,想要关心他的状况。 但没想到撑坐在地上的周文感受到他的接近,直接召出佩剑,一剑径直斩向他的躯体。 袁谨来不及躲开,能感觉到剑划过身体的触感。但本欲成两半的袁谨,在剑身划过他的躯干,他却依旧站在原地。 周文笑了。 “……你看看我,忘了。你和我一样,早死了。” 袁谨面色复杂,朝他走过去,道:“……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怨恨我的。所以你应该是没有理解我方才的那些话,其中的含义。” 又是这种话。 周文懒得再去争辩什么,捂着疼痛难忍的腹部,艰难的靠坐在一旁的墙壁边。 袁谨本想帮他,却被推开。 袁谨愣一瞬,又恢复正色。他在周文的对面坐下来,将自己提着的东西摊开,又将里面的头颅拿出来,放在地上。 周文瞥了眼,的确不认识这人,但面熟。 袁谨说:“他是天玄的人,曾面对沈雾年提出过一个观点。所以我以他曾经的观点,拿他做前例,试试看好不好用。” “……” 周文瞥了眼地上的头,又看向袁谨。 那颗头切得很粗糙,边缘的肉零零碎碎,不像是刀切出来的痕迹。而骨骼区域更是令人感到吃惊,完全就是外力掰断的裂口。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或者说,他懒得在最后的时间还是看见他。 说了又有何用,眼前的这个人他不会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存在着什么问题。 周文不理他,袁谨便自顾自的说着。 “以魂魄回到曾经的记忆内,单独创建出一个新的世界。在个人的记忆中,那里是一个不会有任何悲伤,痛苦的世界。” 简而言之,就是做梦,以魂体状态一直不停的做梦。 周文撇开眼睛,已经懒得看他。 袁谨见他有动作,还以为自己的想法很不错。实话实说,他的确认为自己找到的这个观点很不错。 “不会有任何死亡,不会有任何悲伤。不好吗?” “……” 周文他冷笑。 不等袁谨问他,他便开口:“你看,你从未仔细听过我的话。” “……何意?” 何意? 记忆,记忆这种东西于现在的他而言是奢侈的。 周文原本想要嘲笑,但喉腔内的腥味已经反到鼻子里。耳朵里的液体未曾清理,听着袁谨的声音都是渐渐模糊。 那浓稠而刺鼻的味道,在此时此刻占据脑袋所有的感官。 他倒是想此时此刻喷出一大口血,喷死眼前这个不自知的蠢货。但那样死得太凄惨,眼前这个思想天真的蠢货,恐怕还会恬不知耻一般上来为他擦拭。 想想那种结局,周文杰感觉瘆得慌。 周文看着远方,但只有红色的云朵。 最后的时间,本想等那位不认识的故人帮他收尸,不过眼下怕是等不到。 最后的时间,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也是,四肢都被连同记忆一并砍去,早不知做了谁家灶台的煤灰。 周文道:“我说过了,我们不相往来,才是最好的。” 他曾拜托叶公子与那位神明,将他送回故乡,安置在那里。 他和他们说得几近悲凉,说他在岁月的长河中忘了故乡,忘了朋友,忘了职责。在人间飘荡几百年,孤独寂寥,本该履行职责,却打打杀杀做了许多错事。 但其实,最近想起的记忆,他猛然间才回过神。 早没什么故乡了。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起,故乡就已经被那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他回不去。 如同鸢尾花重重砸向地面的那一刻,肮脏的泥尘压着它的枝干,再也起不来。 现在的他,撑死就是个命长点的妖。 天地之大,早没有容身之所。 而妖怪死亡,天经地义。 不会悲伤。 周文不想在最后的关头,还看见这张困扰自己多年的面孔。他高高抬起头颅,靠在背后的墙壁上,眺望远方仍旧美丽的残阳。 迎着夕阳,昏黄的光芒照在周文的脸上,温和了面孔,模糊了他脸上的血痕。 “之前,你为我取名为君,后来,沈雾年叫我周文。” “我以为我就这两个名字。” “可我还是有我自己的名字,只是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阿袅,忘记很多很多……” “……我一身寂寥,无所依赖。如今死了,也不想和任何人扯上什么关系……但我还是想要知道……我的……名……字……” 周文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靠在墙壁上,眼中映照此时夕阳的光辉。两行血泪从瞳孔内静静溢出,滑落脸颊。与耳边流出的血痕融为一体,滴落在早已鲜红的衣襟。 他的躯体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快速腐烂,不过片刻的功夫,已是一具挂着丝丝血肉的白骨。像是一具已经死了很多年的尸骨,尸水连同腐肉流了一地,空气中散发着腐败恶心的气味。 袁谨呆呆的望着这一幕,良久,他低下头,哽咽着。 太阳终究是落下去了。 在剩余的光芒里,在不知多少岁月风霜打磨过的遗迹内,温和的光亮拉长那人充满落寞的背影。 很久很久以后,在荒无人烟的遗迹内,人影缓慢蹲下去,与墙壁边缘的白骨抱在一起。 空无一人的故国,荒芜破败的古国。 周遭树木静静聆听,在寂静的黑夜内,那位曾为万人之上帝王低低的抽泣。 片刻之后,人影在彻底的黑暗内,消失在原地。 光亮消散在天际,与世界融为一体。 —— 殊禾原本站在后面,仔细听着那位突然出现的男人与叶漓的谈话内容。但没想到下一秒,那坚固几百年的“冰层”猛然间裂开,露出一个巨型的大坑。 她来不及反应,本想要飞上去。但这坑底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她准备运转力量时,将她的身躯使劲往下拽。 看着上方的天空越来越小,背后水声越来越明显,她陷入短暂的慌乱。 但就在她即将跌入海底时,一阵白光闪过,她就出现在一处不知所地的林中。而不停下坠的身体,重重砸在一处低洼的水里。 殊禾打量四周,脸上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很快就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回来,准备先查看这附近是什么情况,以及,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实话,殊禾看见一池子的虫子还有尸体,嫌弃得一蹦三尺高。更何况各种的软体动物,还在她愣神的功夫,一股脑的全跑到她的身上。 离开那片恶心的区域,她正不知往何处去,直到发现有人刻意给她留下了踪迹。 她看见那半鸟半芽的图像,她便知晓她来到这边是被谁所为。而至于那人,也是殊禾一直徘徊在西北不曾离去的原因。 她想要彻底结束一直以来的纠葛,但她发现,当她想要追上去的时候,那人消失在自己所能感知到的范围。 再次找到踪迹,她已经不知走到何处。 撩开碍眼的垂枝败叶,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垂直往下延伸的深坑。它足有十几人围圈那般大,却又算不上大,处于中等的一个宽距。 但奇怪的是,这不算大的的洞中,崖壁几乎是垂直往下的。即使周围没有任何植被遮挡,在明亮的白日,仍旧看不见其深度。 像是,贯穿地底。 殊禾迈开步伐往前走几步,便停下脚步。 她抬起头,果然,在对面的位置,看见那人就站在那里。 殊禾高声道:“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扯来这种地方,你到底想如何!” 殊禾是气愤的,但眼下的愤怒无济于事。 空旷的地区,声音被风传得很远。殊禾说完之后,恍惚间,似乎听见一声爽朗的笑。 殊禾知道他没憋什么好事,见他不吭声,心中警惕。 她看向周围,为保安全往后退出一步。 但没想到下一秒,一阵清脆的乐音响起。几乎是乐音响起的下一刻,一只巨型的妖兽猛然间从地底窜出! 它庞大的身躯直冲云霄,带来地底沉眠许久的腐败气味。随后又立马抽身往下,径直往殊禾的方向而去。 殊禾还来不及看清楚它的模样,判别是什么样的怪物,它便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殊禾的面前。 殊禾召出本命剑,眼神凛冽,一剑劈断了它的一边身躯。 巨大的躯体落在地上,引来地面小幅度的震动。 至此,殊禾才在间隙内看清楚这怪物的样貌。 她惊叹:“你当真要我死!连这种畜牲都能从北域拖过来!” 没有人回答她。 这怪物似是北域一种特有妖物的嵌合体,容貌不似妖不似鬼。 它的身躯能悬浮在半空中,背后却无羽翼。身上的皮肤颜色跟雨雾林内的夜幽一般模样,却比其庞大三倍不止。 因为鲜少有人遇见,有些人甚至不知还有这种妖物。而殊禾遇到的原因也是与它打过好几个来回,虽赢了,自己也没落得多少好处。 经此一遭,殊禾曾一度不怎么想去北边。 现如今被他弄到西北这边,那人还真费心了。 第177章 他 它被殊禾砍去一半的肢体,彻底被激怒。在天空高鸣,嘴巴大大的张着,从口中接二连三的喷出火球。 火球不间断的朝殊禾的方向去,期间不带有任何的间隙可以进行躲避。 殊禾见此情形暗骂一声。 但离开也是需要时间,以及考虑较为安全的区域。但眼下明显不给她哪怕一星半点的时间,所以她便准备以身接这来势汹汹的火球。 她立于原地,双手持剑插入地下,心中快速默念术法。一道光芒从剑的区域迅速往外延伸,淡黄色的光圈罩住殊禾的全身。 下一秒,猛烈的撞击传来,如千斤坠顶一般。 殊禾咬着牙,很清楚自己这招式抵挡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她一边为阵法输入力量,一边查看这附近有何区域可供其使用。 但没想到,就在她愣神的功夫,一把利剑从远处飞来,径直往殊禾的方向而来。 殊禾认出那把剑,却也在看向它的时候,被它一剑破开自己的保护罩。 屏罩砰的一声碎裂,巨大的冲击贯穿此时的殊禾。 惯性让她忍不住往后退,但她又立马做出决断。迅速将剑身再一次插入地面,以保证自己躯体不至于被撞击得太远。 来不及思考什么,从天而降的火球不带丝毫犹豫的砸向她。 巨大的撞击让地面颤动,周边的树木被烧得仅剩枝干。黑色的泥土混杂着被烧焦的枝叶,在半空中扬起又落下。 很久之后,尘土缓慢被风吹远,原先殊禾站立的位置已经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 她原先看见的那个人影从那大洞的另一面飞身过来,缓缓降在坑的周边,负手而立,低头往下看。 什么都没有。 扬起的尘土缓慢散去,落在地面,地下的情形也能看得清楚。但此时,坑底除了被烧焦的黑色印记,看不出有人曾在这里的迹象。 人影似疑惑,歪了歪头。 然而却没注意到,此时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淡色衣裙。 “娘的!给老娘下去吧!” 殊禾出现在他的身后,动作干脆利落,一脚将他踢入了坑底。 这么多年了,总算逮到这畜生,别提多高兴。 但没等她高兴多久,在她看向下方的时候却愣住了。 底下刚刚被她踹下去的,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 而是一具不知如何形容的……人形生物。 它抬头,没有五官。 但莫名的,看见它,殊禾感觉跟那畜生一模一样。 然后下一秒,它说话了。 “恭喜我的小禾,终于抓到了我。” 这一句话,让殊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诡异。 她往后退开两步,愣愣的看它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步一个脚印从焦黑的土地边缘爬上来。 她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它终于从地下爬出来,拍了拍自己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站直身子后,像个人一样将双手背于身后,一副那人常见的老成做派。 它说:“小禾找到我,不开心吗?” 这声音,这语气,多年没听过还是那么犯贱。 殊禾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抓紧剑柄,忍住砍向它的冲动。 她觉得这东西可能是那人新创造出来的什么物件,可以传递人的消息,甚至于模仿主人的动作,兴许是傀儡一类的。只是她在人间穿行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有这般模样的傀儡。 只不过这样一想,第一次看清楚它样貌时,心中的异样也随即烟消云散。 殊禾整理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说:“你人呢,安排这样一个东西来忽悠我?” 殊禾想,这次高低得让他给自己不少好处,补偿这些年来遭的罪。 它低低的笑了两声。 明明没有五官,声音却也是从头颅里发出来的。 它说:“既然小禾已经找到我,那我自然要和你见一面的。” 说罢,它微微侧身,让出身后那个几乎垂直往下的大洞。 它说:“我就在这下面。” 可能是多年以来,对事情的预感,让殊禾感受到不对劲的地方。 但两人斗这么长的时间,面子上还是不能输。可能接下来还有比那妖物更难打的东西会出现,想要考验她。毕竟往年以来,这厮一直干这种没人性的行当。 于是殊禾转头对它冷嘲热讽:“这么多年,难怪我找不到你。原来躲在这地底下,也不怕你那一身老骨头得风湿。” “说不定呢。” 没有记忆中的斗嘴场面,它语气依然温和。 “走吧,关于这些年的事情,你也有权利知晓。” 两人下去之后,和殊禾打架的妖物在天空盘旋了两圈之后,重重落下来。落在方才它火球砸出来的大坑内,坐了下去。 它将自己的身躯盘在一起,头颅靠在自己卷起的尾巴上。 黑色的绒毛下,原先猩红的双眼只剩下棕红色。嘴巴张了张,口腔内发出动物的呜咽。 它看着远方,眼中满是悲凉,背影显得有些凄凉。 低低呼出的声音,似乎在呼唤远方的主人。 但主人没有如往年一般前来,抚摸它的头顶,进行温和的安慰。 它等得太久了,不知等了多久。久到最后,在清晨的日光照在它身上之前,它于原地化做一块高高突起的山丘,再没了声息。 殊禾跟随它一路往下,看着漆黑的周遭,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愈演愈烈。 她隐约觉得,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隐情? 殊禾想询问在前方带路的那个人形物体,但它硬是一声不吭。即使殊禾有意和它进行交流,它也并不回答任何问题。 殊禾挺无聊的,一路上,难免想起一些曾经的事情。 殊禾的小时候,其实也算不上难过。 毕竟人间那时候,谁家过得都不如意,偏向也是很正常的。而自己又不爱说话,所以从小就不是家里关注的那个。即使两个女娃娃,嘴巴甜,会说话的姐姐也比自己更受到关爱。 外城来了亲人,也是夸姐姐嘴巴甜长得端正大方。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像是家里没有这样一个妹妹一般。 殊禾不曾有过半分怨言,在语言和行动上,选择帮爹娘分担一些粗活,想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可他们不曾注意,只是觉得这是应该做的,没有对她多说过半句话。 这样条件生活下,长此以往她变得不爱说话。于是爹娘嫌她哑巴,更不愿意搭理她,形成闭环。 这样沉默不讨人喜欢的殊禾,在七岁那年第一次看见如画一般,俊美艳丽的男子。 那是殊禾第一次见他。 他当时依靠在一棵,半边枝干都倾斜进湖水的柳树上。酷暑难耐的夏季,手中拿着一壶烧得绯红的铜桶,看着就不像什么正常人。 路过的人们一个个薄纱汗衣,无不转头,看向这个反季节的奇人。 殊禾当时刚卖完一箩筐的菜,累的满头大汗。她坐在一个供歇脚的区域,一遍遍的拿一个比她人还大的簸箕扇风。 她看见这人也觉得稀奇,但耐不住是真好看。再加上那时候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殊禾,在第一眼就被他的气质吸引了。 兴许是殊禾看得太久,依靠在柳树边的男人最终注意到街边的殊禾。 他招了招手,示意殊禾过去。 殊禾怔愣片刻,正准备走过去又止住脚步。 她一个人过去不行,毕竟箩筐还放在这里。要是过去,被哪个拿走了,她今天晚上少不了一顿打。 其实也怨过,为什么年纪相差五岁的姐姐可以在家里学习练字,年仅七岁的她要来街边卖菜。 她想过,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太过于纠结这种事情,今天晚上会吃不了饭。 犹豫再三,殊禾还是重新将两个箩筐用扁担挑起来,往他那边走过去。 他从发现她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关注殊禾的表情从吃惊,到困惑,再到决定。 他在很久之后跟殊禾说,当时在第一次看见这小屁孩时,就在想她还蛮有趣的。后来发现她身上的东西是什么,以及箩筐里面残留的一星半点的干黄菜叶,他又觉得这孩子铁定是个好苗子。 在殊禾过去的时候,他说:“哪家的?我要买菜。” 这回答让原本一路走过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殊禾一脸茫然。但这种回答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当时的她的确就是那样一副装扮。 殊禾很快就反应过来,并没有露怯。 她摇摇头,说:“卖完了,没有菜。” 殊禾当时还以为话题就此为止,毕竟谁家买菜碰到没菜的还能不走。 但令殊禾没想到的是,他下一句更让觉得吃惊。 他说,我看你不错,我拿一锭银子买你怎么样? 殊禾当时吓了一跳,不是惊讶这人说话的脑回路,而是震惊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居然值一锭银子! 那可是一锭银子! 都够她一辈子卖菜的钱! 最后自然是成功,因为他跟着殊禾找到了她的爹娘。跟他们简单沟通了不一会儿,往年脸色阴气沉沉的爹在那一天笑开了花,恨不得马上把殊禾送走。 殊禾年纪小,但也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不想离开,因为她还小。生活的七年时间内,她到底还是对这个家有依赖的。 但母亲却将她拉到一处,苦口婆心的述说着这几年来是怎样怎样的辛苦,让她懂点事,跟这位公子走。 当时她还在殊禾耳边,低声说这公子怕是折磨人。以这么高的钱买一个贫苦的女娃娃,应该也是卖命钱。往后不论发生什么,让殊禾无论如何不要回去连累他们。 殊禾听完这些,内心五味杂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在想,他们是不是不想要她。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压制回去,因为她不想让自己太过悲伤,不然会让肚子饿得更快。 他带走殊禾,对殊禾不怎么关心,却也能像父亲一般询问她的近况。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路上像一对正常的父女一般聊些有的没的。殊禾不犯怵,在跟他的聊天过程中也一问一答很平常心。 最后,他将殊禾带到一处林中时,便消失踪迹。 殊禾当时还以为他要让她自生自灭,便像是为了展示自己,抱起比她还要高大的树枝一遍遍的搬运,随地搭建一个简易的火堆。 然后去临近的溪边抓鱼,烤鱼,吃鱼,睡觉。 火堆真的很简易,都称不上火堆,当天晚上就被妖物踩碎。 殊禾醒来并不意外,毕竟就算在任何地方,有动物都很正常。 然后她继续生火,吃东西,睡觉。 重复了三天。 她吃鱼得有些发怵,准备去挖野菜吃,结果他就又一次出现。 他怔愣的看着殊禾旁边地上,这几天吃剩下的鱼骨。殊禾懵逼的看着,他手里至少有两个人高的野猪。 两人一对视,明白其中的误会。 后来的事情并没有太多戏剧性,他教给殊禾一些常用的,不难的术法,又消失了许多年。 殊禾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变得越来越猖狂。 而年岁也在岁月里愈加增长。 曾经那个看起来干瘦不得了,抓个鱼都险些被反杀的女娃娃,也在时间和他的磋磨下,变化许多。 他再一次回来带了一身的伤。 兴许是这次回来之前遭遇什么,他想要教给殊禾更保全自身的术法。却发现记忆中的小娃娃已经长得健康强壮,一手的功夫耍得利落得很。 而不知什么时候,她学了更多更多的术法,还得了一把了不得的灵剑。 像是开始那两年,它一直照顾着她的他一般,一直默默守护着殊禾。 殊禾还没给它取名字,他便因着自己的名字,称它——余阳。 余阳是先前修炼的门派送给殊禾的礼物,说是废铁,千百年未曾亮过。兴许当时也是为了打发一直想要仙剑的殊禾,便扔给她。 但谁也没有想到,殊禾碰到的一瞬间就迸发出奇光。那天练武场上所有人都眼红,毕竟那只是个小门小派,碰见这样一个奇物自然要拿回来。 但这剑离开殊禾就变成原样,怎么弄它都无济于事。他们便准备吞噬殊禾的血肉,让其能够操纵。 但殊禾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在林中几年早摸清楚各个妖怪出招的技法。之前的谦卑只是因为人家是来学人的仙法,礼貌一些很正常。 打了足足有半月,余阳还一直帮殊禾打架。 一来二去的,那掌门也没办法。加上先前他本就是为打发这样一个毛丫头,自知理亏,便让殊禾带着余阳离开门派,自从无干系。 兴奋的殊禾准备回家,先拿家门口的那一群妖怪们打打下手,但没想到路过曾经待过的村庄。 第178章 他于地底长眠 其实关于曾经的事情,再木讷的脑子在一定时间之后,也反应过来当时的事情。 殊禾原本是想要去寻仇的,但没得到什么开心的消息。看到他们生活得也不好,加上那年恰好闹饥荒,田里的粮食都干死了。 不知谁想出来的主意,他们让那个血缘上的姐姐,和村里的其他女人一起一次次的生孩子,给村里的人们提供基本的食物来源。 若是没有孩子,或者生不出来,他们就杀了当天难产生不出来的妇人。 炒肉炖汤,能吃一个星期。 殊禾当时看着这一幕幕,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 她生来情绪就很淡然,在修炼之后,原本就缺失的情绪就更加不复存在。 她没有动手杀人,只是在周边设下结界,让他们出不去这个村子。不出十几年,不对,都不用那么久,几年就能死得死光,吃得吃绝。 他恢复正常之后,待了没几天,又准备离开。 其实殊禾也没想到,那便是最后一次两人以正常语气交流。 后来,他不知做了什么被修仙者抓住,当时的他脑袋被驴踢了还是怎样。在他们还没用刑时,他便全盘吐出殊禾所在的位置,让殊禾险些死在那些修仙者手中。 呆了近百年的地方被烧毁的心情,跟七岁那年被爹娘卖走的情绪猛然间重叠在一起。 愤怒,不解,怨恨,背叛。 其实两者没有关系,但殊禾到底放在他身上的在意比他们好太多,多到以为这畜生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就在后续殊禾躲避修仙者追杀的过程中,他一直透露殊禾的行踪。大大咧咧的到处宣扬,说她身上有百年前某宗门留下的世界上无二的宝物。 殊禾当时一边被打,一边还要骂这孽畜。 可以说,她当时在几年的过程中,骂这狗东西就没有重叠的词汇。 后来修仙者抓不到她,优秀的人员更迭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所以人们就渐渐的将这当成一个流传,除了当时有亲身被殊禾打过的人,没几个再去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而两人的仇,在殊禾终于消停的那一天起,彻底翻盘而来。 他们两个怎么互相恨起来的,她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这几年,两人斗得越来越狠,越来越厉害。 她云游各地其实不是为了云游,而是在满世界追杀这个畜生。 但很奇怪,除了最后一次两人以正常语气聊天之后,殊禾就再也没见过他。 即使当时被追得满世界跑,各地流言因这人愈演愈烈,殊禾都没有再次亲眼见过他。 这种感觉,像是他已经人间蒸发。 但每次她一有这种想法,就会有新的挑衅物件扔到面前。 有时候是灵气侵扰,有时候是小妖不怕死的打搅。反正查到最后,还是那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灵气流动。 一直不厌其扰的殊禾,就坚信了这小强死不了。在近几年就一直追着他的痕迹,一直追到西北。 西北的踪迹最明显,还能找到他来回的气息。 但殊禾在田宗主的门口蹲了足有几个月,都没蹲到那厮的半点衣角。期间,在茶馆喝茶,还被疯子打搅。 但就是在她教训那疯子时,感受到他前所未有,强烈的气息。 殊禾当时下意识以为,这疯子就是他为恶心殊禾假扮的。所以在下手的时候,都忘记当时用几分力去打他。 但最后那疯子差点被打死,殊禾才发现他身上那股强烈的气息的来源,是源于他头上一根,不知何时沾上发丝的白色半透明丝线。 殊禾问他哪里粘上的,他却一直嘀嘀咕咕的说他看见了山神,要惩罚他。 想着,殊禾看向前方正在带路的它。 当时她还怀疑那疯子是不是忽悠她,但眼下看来,这东西不就是像是丝线缠绕的东西吗? 殊禾一直找不到,还以为是他身上的衣服掉线,被这疯子不小心蹭到。 但殊禾一直搞不懂,这像是傀儡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可要一定说是傀儡,她穿行在世界这些年,也没听说过谁家的傀儡,是用没有任何生灵气息的丝线做的。 想着想着,殊禾没注意到前面的它已经停住了脚步。 她撞到它的背后,出乎意料的柔软。 都不能说是柔软,已经像是碰到了一具毫无实物,只有模糊体的物质。 像是……魂体。 殊禾觉得,眼下所有的疑问,他应该会为自己进行解答。毕竟他刚才就是那么说的,而他除了会坑自己,许下的承诺却不会言而无信。 “怎么,是到了吗?” 它转回身,摇头。 在这光源稀少的地底,原先头顶那巨大的洞口在里面看来也变得很小。 它抬头,说:“有客人即将到来,我们需要等一下吗?” “客人?” 殊禾怔愣一瞬,后想起可能是天境的几人出来,找寻她的踪迹找到了这边。 说实话,殊禾现在都不大清楚自己现在在何处。但根据先前观察的一些消息,以及西面巨大的瀑布,她猜出一个模糊的地址。 想着,她也跟着它的视线往上看去。 “等等吧。” 殊禾等了不算久的时间,就模糊的听见上方似有人声。不过片刻,上方就有商量着下来的讨论。 叶漓他们准备直接下降,看看这地底有没有一定的深度。但没想到下降到一半,在中途的崖壁上看见殊禾和一个‘灵尸’站在一起。 带领他们来到这边的那个灵尸,在他们到达目的地之后,便消失在原地。 殊禾看见他们也是惊喜了一瞬,随即转身去看它。 但没想到,在她转过头的前一秒,它便开口道:“前方的目的地并不远,你们朋友在一起会更和煦,我便不多做打搅。” 殊禾准备开口挽留,但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它周身的丝线尽数散开,于原地消失。 看见它消失在自己眼前,殊禾是怅然的。 但这种状态很快便调整回来,以往昔的模样面对叶漓他们。 殊禾与叶漓他们相聚之后,两方简单描述了一下遇到的情况。以及在各自不同的路程中,相似的事情,经历的遭遇。 但叶漓听完殊禾的话,却不明所以的看向严枫安。 毕竟先前是他说殊禾因为那疯子离奇的死亡,才自主来到这边。 而殊禾听到叶漓的话,脸上更加也不明所以。她都不怎么认识那男人,怎么可能因为他的死亡突然就从天境跑到这边来。 不过这样的小插曲最后以严枫安的一句说错了,叶漓想要询问又变得沉默。 各自了解之后,他们便一起往洞底的黑暗而去。 正如它所说的,目的地并不远。 他们在垂直向下半炷香之后,洞底的空间骤然变窄。在平稳的落在地上,周边并没有什么东西,但侧后方出现一条径直延伸到前方的小路。 他们面面相觑,一边观察周围情况,以备突发情况,一边讨论这洞底地底有什么东西。 小路的尽头,是一处貌似有人居住过的小屋。 狭小的空间内,所有的家具一目了然。正中间摆放着一个竹床,床上,静静的躺着一个男人。 在昏暗的环境下,橘黄色的烛火似乎不灭不尽,如传说中的人鱼灯一般。 他安静的躺在那里,鲜活的模样似是睡着。 殊禾一眼认出这人,正是那个自己骂了几十年的男人。 但眼下,她终于明白这一路以来的怪异。以及,这么多年,他为何从未出面过的原因。 殊禾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前,目光放在床上那位面容俊朗的男人脸上。 “滴答。” 在殊禾不死心一般将手附上他的胸口,想探查他是否真的死亡。却也是在几秒的沉默过后,一滴眼泪陡然从瞳孔聚合,落下,砸在干燥许久的地面。 正准备询问什么的叶漓三人见到这一幕,纷纷噤声。 殊禾不敢置信的看着床上躺的男人,嘴巴一张一合,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那么多年,恨也好,怨也罢。 殊禾怀疑过他是不是一直跟着她,就是不肯出现,不然也不会随时知晓自己的行踪。或者怀疑他跑到哪里去过好日子,专门避开一路追杀的殊禾。 想了很多,但根本不相信他会离开。 毕竟在殊禾一直以来的记忆内,妖怪都很长命,甚至能活千年之久。而这个在她认知内的老狐狸,一定也是个了不起的妖怪,不会轻易死去。 思索之际,那个全身白丝线的人形再一次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它站在四人的前方,站在殊禾的面前,面对众人。 “真开心,还能告别。” 殊禾想起自己一路以来的疑惑,以及在碰到它时感受到的异常,然后这股犯贱的语气。 她不明白,不理解。 她不敢相信的询问:“余阳?” ‘余阳’转头朝向殊禾的方向,分明没有五官,却能感受到它浑身上下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气质。 “很遗憾,到了现在才告知你这个事情。” 它微微倾斜了脑袋,动作似是有些无奈,说:“几十年前,我身受重伤,逃至此处。但伤得太重,走投无路的我只能选择我族唯一的一个秘法。那便是将我的魂魄尽数拿出,制成丝线变成你们所见的这个模样。这已经是当时的我,有力气做出的最后一件事情。” 说完,叶漓余光瞥了眼落竹的方向。 但后者却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像是没听见那至关重要的一段话。 叶漓收回视线,继续听它徐徐道来。 它转过头,平淡的看向早已死亡的,自己原先的躯体。 “我来不及,甚至来不及给你道别。我总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到以为自己能够有重新进入躯体,重新回到你的的身边,就像是以前的很多次一样……“ 它说完,自顾自的摇头:“殊禾,我从见到你,再离开你。我没有照顾好你,以你长辈的身份的确不称职。” 殊禾双目猩红,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咬牙道:“的确,坑我被追着砍了近十年,没有比你还混蛋的!” “我很抱歉。” 它似乎想要上前拂去殊禾此时脸颊上的泪水,但手臂刚伸到殊禾的面前,就被她一剑斩断了手臂。 殊禾多年以来的情绪,在此时此刻翻涌上心头。 “风波过去了,现在等我给你收尸呢?做梦!我要将这屁大点的地方都给你一把火全烧了!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像个白痴,被你戏耍这么多年!” 丝线缠绕的手臂落在地上之后,丝线重新飞起,一点点回到它原来的位置。 它静静的等着手臂恢复如初。 殊禾见状,气愤的扬起自己手中的余阳,把那些丝线尽数斩断,剁碎。 它并不反抗,只是面孔依旧朝向殊禾,如一位正无奈看着孩子捣乱的父亲。 可它不知,正是这样沉默的他,正是让这么多年的找寻的殊禾愤怒的起源。 “你什么都不做!” “你什么都不管!”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道歉!” “你一离开就是好几年,没有消息!没有书信!” “好不容易回来,你还问我怎么学会法术!怎么学会仙人的术法!问出这种问题,你好意思吗你?!” 殊禾越说越委屈,越说越伤心。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要命一般的往下滴落。 现在的殊禾,和叶漓三百年后所遇到温婉大气的殊禾不一样,跟三百年前遇到的俏皮搞怪的殊禾也不一样。 她现在,更像是一个曾感受过温情却又被无情抛弃的孩子。 孤独,无助。 殊禾将它砍得粉碎,但看见一地的丝线,好似再也拼不出来。 她慌了神,被情绪占据的大脑又做不出一个更好的判断。她立刻停止哭泣,拿在手上的短剑也被抛弃到一旁。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动双手捧着那一堆被斩碎的半透明丝线,一股脑拥入自己的怀中。上半身痛苦得死死压在地面,怀中依旧抱着它,失声痛哭。 女人的哭泣传在这不大的空间内,久久不散去。 那是她这些年来,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情,却被施恩者毫不留情的抛弃。抛弃她一个弱小无助的孩子在野外,在每一个刺骨寒冷的雨夜,不曾褪减。 她找寻许多年的亲情,到现在告诉她,那释放温暖的人,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希望被一次次扼杀于心中,亲情被一次次期盼中欺骗。 原来小时候,现在,其实没什么差别。即使她的存在微乎其微,她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第179章 你们该去丰都 “对于过往,我很抱歉。” 在殊禾伤心欲绝时,万千丝线从她的怀中脱离,一点点汇集在半空中。那些被斩断的丝线慢慢重合在一起,在几人的注视下凝结成一个新的人形。 它缓步走到殊禾的前方,蹲下身去。 “你知道吗,我很欣慰。现在的你能这么厉害,不用再被欺负。” “你欣慰什么?人类的仙法是我自己去小门小派求来的,剑是它自己选我做的主人,哪件事跟你有关系?” 殊禾继续争辩,想推开它。但却在碰到的一瞬间好似突破什么薄层,然后手掌就这样穿了过去。 殊禾还是不习惯变成这样的余阳,她沉默好一会儿,最后站了起来。 “哭也哭过,我也没那么反感这件事了……” 殊禾手掌附上脸颊,左一下右一下,利落干脆的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然后俯视底下蹲着的它,开口:“你让我来这里,不会真的是让我收尸的吧?” 余阳摇头,说:“我就在这里,不离开了。” 殊禾张口想说这里不是故乡,不是余阳会时不时回去的那片丛林。但这些脑海内的话语到嘴边,又显得不合时宜。再加上她面对这人,以前的经历,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嘴硬。 殊禾别过头去,揉了揉哭酸的眼角,砸吧嘴道:“荒郊野岭,你倒是能占山为王。” 余阳发出一声轻笑,说:“不了,马上,你们所看见的我,也要消失了。” 这话一出,殊禾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境又变得莫名烦躁。 余阳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三人,移动视角时,在落竹的身上停留多两秒,但没什么情绪流露。 它道:“你结识朋友,看你终于能够融入自己的世界,我很开心,真的。” 殊禾心里不是滋味,可这么多年以来,追着他的原因,也不全是恨意。眼下虽嘴上不饶人,但先前的时候,殊禾是真的有将他视为家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又要离开,殊禾觉得自己不能再说那些伤心的话。 在余阳说完之后,殊禾站在原地良久,才慢吞吞的将自己想说的那些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 “好多年前,我就没有家了……我想找到你,想找到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唯一证据……你要是再走,我连我自己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她想说,她想求,让他不要离开。 但目光所至之处,床上的余阳还是殊禾最后见他的那副模样,他已经去世很多年。就像他最后一次跟她说的那句话,是他该走了。 离开的人无法回来,丢失的亲情也永远不可能找回。 殊禾觉得,自己可能这一生,就是孤苦无依。 以前活几十年,多为柴米油盐发愁,孤苦一辈子倒也不算难熬。 但眼下修得术法,煎熬这一生,不知尽头在何处。就如幻求长生的人们,多是幸福美满之徒,求能美满的存活长一些,再长一些。 困于原地的人,求什么,都只会困于原地。 殊禾微微侧开头,似是不想让这人看见自己的情绪。 余阳却摇头。 “没有人可以证明你的存在,为何要人去证明呢。路是自己走的,任何人都只是沿路的风景,可以驻足,不能停留。” “你看,我离开的这几十年,你依旧活得很好。” “山川,溪流,湖泽,海域,这些都是你亲眼看过,见过的美景。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它们便不存在了吗?不是这样的。” “你应该为自己活得更快乐。” 它向前迈出几步,在一个刚好的距离停下。 现在的余阳虽没有五官,但它周身的情绪,似乎早已表露出来。 它面朝殊禾,说:“我将你引来此处,就是想要告诉你不要被束缚,不管是那些过去,还是我。这些年,你多为了什么目的活着,因什么原因前行,我想让你自由的行走天地之间。” 殊禾听完这一大堆,沉默许久,嘟囔道:“……果然长辈多啰嗦,你还不如一直留在这里。” 它并没有再回复。 殊禾抬头。 殊禾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些半透明的丝线在自己的面前,渐渐化为半透明的人形,是消失了几十年的人。 余阳还是多年以前的模样,足以惊艳的面貌,一身红衣。邪魅狂狷的五官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张扬的气质即使变为魂体都不曾改变多少。 他说:“我留不了多长时间,就这几天。毕竟这一派的术法是以魂魄为引,分散得多了,也就和魂飞魄散差不多,补不回来。” 殊禾看见这熟悉不得了的脸,还是忍不住的怼道:“发生什么事,你也不告诉我。现在过了这么久让我给你收尸,多缺德。” 他摇头,说:“我说不出来。不过,你们往丰都去,那里有几十年前的真相。” 见提到丰都,叶漓终于往前站出一步,询问道:“丰都有什么?” 余阳转过身去,说:“离开潭渊,去往丰都。不光是我在几十年前发生的事,还有丰都权贵之间的秘密。对你们来说,那是一件能了解西北这边不错的故事。” “故事?” 叶漓想起姜初发生的那件事情。 当时听闻的确疑点重重,但表面看起来并没有太严重。加上严枫安当时确定过没有关系,他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打算解决天境这边的事情,有空就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余阳点点头,说:“对,故事,关于这片地区,一个创世之初的故事。” 创世? 叶漓没再问下去,他沉默退回,利用余光去关注严枫安此时的神色。 没什么表情。 为什么会没表情? 他犹然记得,在扶苓世界的人们计算出他们处于一个封闭世界内的震撼。然后这个世界就被扼杀认知,重创世界。让那些快要接触到真相的人,以各种原因,以各种现象,回归原始的状态。 是让世界继续衍生下去的原因,也是不让他们发现自己只是鱼缸内的鱼。 如果丰都的故事,真的关乎创世的故事,是真的存在的,那这个世界就不应该存在于现状。 应该在文明层面,再上升几个梯阶。 叶漓当初还在不解,这个正常的修真世界,为何要突然进行抹除。在跟严枫安吵架的一半原因,也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这个世界这么在意。 以及方垣为何会一直关注这个世界,关注它的核心,还时不时的串门。但现在想来,那可能不是串门,而是监视。 叶漓遏制住自己内心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想,然后,死死压制在内心里。 两人结束话题之后,殊禾走上前,又和余阳谈起了过往。 叶漓见状,便和严枫安一起缓步走出去。 一来是为了给他们留一个好好沟通的空间,二来是他也为迎接即将到来的真相,有一个大致的冷静。 落竹见他们出来,回头看了一眼殊禾的方向。但这一眼本是想看看他们的情况,却和那半透明的身躯对视。 他眼中情绪复杂。 落竹抿唇,没做回应。 她在对视上的下一瞬间便匆匆收回视线,转头跟在叶漓身后出去了。 出来的三人,有两人面色凝重,看起来心事重重。 他们又一次穿过小路,回到那个几乎垂直的坑洞最底部。 看着上方还没有一只手大的洞口,光线也在越往下越稀缺,只能勉强有一个能看清楚周围的亮度。 谁也不说话,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落竹整理自己现下的情绪,准备开口活跃活跃气氛,却见叶漓快步走到严枫安面前。 好不容易扯出来的嘴角僵硬在脸上,到嘴的话硬生生憋回去。 好吧,看起来并不需要活跃气氛,这里也需要自我空间。 落竹松了口气,转身进小路。 小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落竹只能选择一个较为中等的位置。她不想听见两方任何一边的谈话,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 但这里毕竟是地下,两边还是通着的,多多少少能听见一些只言片语。 落竹憋在胸口的那股沉闷气,在确定这里是一个较为稳妥的区域之后,慢慢吐气释放出来。 不敢太大声,但那股沉闷的气缓慢的放出来,也因此让自己更加难受。 她双手抱膝,蹲坐在地上。 当时天境进入幻境看到的场面,她在看完所有的之后,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崩开。 这种感觉并不痛苦,却很明显。 然后下一秒,各种各样的记忆就倾巢而出,占满了整个脑袋。 记忆带着过往沉积在身体内的愤怒,裹挟全身上下的器官,让她止不住心中的杀念。 她第一个醒过来的,她看见了秋山。 秋山当时正准备进入严枫安的幻境,却转头看见落竹醒过来。 他当时还以为她是叶漓那边的人,以为会大呼小叫,正准备动手让其昏迷。但在靠近她时,感受来自她身体内那股不同于修仙者的气脉。 秋山当时很吃惊,又没有多意外。 他说:“幻境的作用本就是本身的记忆,失忆不是消失记忆,只是沉寂在深处,暂时想不起来。” 他说他早就知道落竹有几率会突破体内的封印,毕竟以前的她不是会困在原地的妖。 以前傻不愣登的落竹很想自己能早点想起记忆,突破身体的封印,找回曾经的故友。但当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却没有预想中的开心。 记忆与愤恨叠加在一起,体内沉淀多年的妖气呼之欲出,恨不得立马斩杀仇人。 落竹坐在原地良久,看着不远处的叶漓和严枫安。 说实话,在这一刻,落竹起了杀心。 自己是被修仙的重伤,在哥哥记忆内,也是一个修仙的荼害故土的朋友,砍断了与土地连在一起的哥哥。 落竹想过动手,甚至都站起来。 秋山看出她的意图,站在昏迷的两个人之间,说:“这两人来历不简单,更何况没有滥杀的道理不是吗?” 落竹说不出话。 不是因为面对昔日师兄弟的愧疚,而是她明白秋山口中的意思。 她抬头看向秋山:“你要返回海底吗?” 秋山却笑得无奈。 “回不去的,我一直都知道。我现在做的,只不过是想利用我所知道的,短暂的想回去再看看,哪怕这样的结局是死亡。” 落竹说不出话,但秋山却在感慨完之后,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境内。 后面她看出叶漓有清醒的迹象,便倒回地上重新假装昏迷。 假装昏迷的期间,落竹听到他们的聊天内容,说不震惊是假的。所以她选择告知恢复记忆和报仇之间,选择继续当这个小师妹。 她本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坚定的,但在看见余阳时,又产生动摇。 思绪回过神,落竹将头颅埋入双膝内,一遍遍以自我洗脑的方式,在内心提醒自己的现状。 直到她感觉到有人靠近。 抬头,是余阳。 落竹张了张嘴,哑声开口:“兄长。” 余阳在她的身旁一起蹲下去,和她蹲在一边,以同样的姿势,看向她。 “袅袅,我还以为消失之前再也见不到你。” 落竹顿时红了眼眶,却忍不住看向他来的方向,问:“你不是要和殊姑娘叙旧吗?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她一路来,太累了。可能是知道结局,即使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总算能缓一下心神。” 余阳说完,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面对落竹说:“你也一样,都犟。在知晓镇山消失,不也是离开了家里,走了好几年找他的踪迹吗?” 落竹眼睛酸的要命,眨巴两下,下巴撑在手上,忍住心中的酸涩。 “都离开了,我还不能任性一点吗?” “兄长未曾离开,你为何不与我商量商量,不至于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余阳说完之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抬起手想触摸她,但看了眼自己半透明的身体,还是将手又放回去。 落竹在暗处的眼睛无声的落下一滴泪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 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以为找回哥哥,能回到以前的生活。 不知道她离开之后,自己亲的兄长会陷入险境,因此丢失了性命。 更不知道故乡在兄长离开之后,就被后续赶来的谁,烧得一点不剩。 若是此次不恢复记忆,没有跟随叶漓他们一起来到西北,怕是连兄长的最后一面都要见不到。 想到此处,落竹又忍不住的想哭。 但从前的她明明一点的眼泪都不会流。 就这短短一百年的时间,改变太多事情,包括她自己。 “兄长,我想要回家。” 安静的小道内,落竹哽咽的声音尤为明显。 余阳两只手张开,即使触碰不到,还是在她周围抱住她孤独的身形。 “兄长不能陪袅袅了,要先回去,以后的路,袅袅要好好的。” 此一别,是永别。 第180章 死亡未必悲伤 很久之前叶漓就清楚,自己总会被那些失去的记忆所吸引。 就像是人们总会注意那些未知的东西,对永远站在自己范围外的事物感兴趣。 在余阳那番话之后,他硬是将自己的好奇心憋回肚子里。 选择这样做的原因,有极大一部分是不信严枫安会吐出多少实情。 叶漓曾多次思索严枫安的初衷,帮沈雾年的初衷,站队方垣的初衷,不愿舍弃世界的初衷。 但这些问题想得久了,和他吵得久了,又觉得没意思。 叶漓在走出通道之后,便直接靠近严枫安。 正在出神的严枫安注意到来人的接近,转头见是叶漓。 “怎么?” 叶漓站定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随便找了个当下的情况跟他讨论: “天玄它毕竟根基稳固,先前的行径纵有门派一同否决,但实力毕竟还是在那里。而林雀在湖边消失不见,后面也未曾出现。背后的原因,你觉得会跟死亡的沈雾年有关系吗?” 严枫安的神情似刚从意识缓过劲,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对于叶漓突然提及天玄当下的事情,他只是思索瞬间,便直接回: “沈雾年先前的身体被李柏从躯干分离,按理不会存活。可林雀又将躯体带走,我们后面所见是这个时间段,被制成人偶的沈雾年。” “也是,那位年轻的沈雾年行动,毕竟是因另一方的想法而决定。一个躯体损坏,真正的主体什么情况我们还不可知。” “不放心的话便在离开丰都,路过之时回去看看。” “好,到时候还是先让落竹去跟长老们复命。” “嗯。” 两人都心不在焉,却一直关注对方的话。 叶漓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什么,说完方才醒悟,思索刚才的话里有没有说错的地方。 但他不再开口,旁边的人也一直沉默。 转头看着他,终于注意到一点不对劲的的地方。 过来是想询问这几天的事,但严枫安刚才在说话的时候也是游神的状态。 叶漓好似没发现,又将头转过去,再一次开口。 只是这一次,语气内的套话意味变多了些:“稍后我们是直接去往丰都的方向?毕竟先前余阳有提过,那边似乎有不少我们并不知晓的,信息。” 刚才余阳说的东西,哪怕只听了一段话,也会注意到。 严枫安心不在焉得愈加明显,这一次他没有回答叶漓的问题。 叶漓见他不回答,无声的翻过这一篇,稍后自言自语开口:“不过这些,不知何时会结束,要一直留在这里……” 因这句话,方才还心不在焉的严枫安偏过身,说:“你为何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叶漓:“……” 叶漓扯嘴角笑笑,想要询问问题,这人就装傻充愣。想就当下的事情做个讨论,这人又突然开始讨论起正经东西。 他有时候真的想挖开这人的脑袋,看看他脑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哦。 差点忘了,这身体是拟造的。 他压根没脑子。 “……知道自己被关在一个玻璃罐里,跟认为玻璃罐就是目前为止全部的认知,这是两件事。”叶漓答。 他自诩回答得挺明白,但严枫安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相反的,他表情复杂,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叶漓不知他在苦恼什么,但就现在的情况,他回答的这句话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烦闷,叶漓也莫名的烦。 叶漓转过身子,准备找落竹回去看看殊禾与余阳聊得怎么样,但却没看见人影。 正准备去找,身后便传来严枫安的声音。 “……很快。” “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叶漓险些没听见他嘟囔了句什么话。 转回身,叶漓第一次在严枫安的脸上看到那种颓废的脸色。 叶漓怔愣一瞬,随即开口道:“你刚才与我说什么?” 严枫安不知看向何处,神游的意识也回来。只是下垂的睫毛挡住一大半瞳孔的光线,看不出是何神情。 “离开这里,很快。” 叶漓听到这句话,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还有多久,具体时间?” 他说完之后才注意到自己口语内的冷漠与期盼,自己都被自己的语气反感。 严枫安深深的注视眼前的男人,说:“一个月后。” 叶漓期盼离开,但现如今要离开,他又觉得时间太过仓促。 但很快,当下这种出现仓促的心理,叶漓简单快捷的给予一个具体的点评。 就是单纯相处久,快要变成人。 他站在原地良久,站得腿都麻了,才发出一声随意的回应。 “行。” 说完,留下严枫安一个人站在原地,转身朝山洞通道内走去。 叶漓以前认为这个世界会是突破口,但其实突破口一直不在这里。这里能给叶漓的信息的确比其他世界多,但他也不得不否定这个世界的存在。 或者,叶漓准备回去之后跟她商讨一些,不用坚决的方式进行铲除的办法。 当初是专程指派这任务给叶漓,自然得完成得漂亮一些。 这样想着,叶漓阴霾的心情瞬间变得很不错,走路步伐也变得轻快些。 进入那间小屋时,殊禾靠坐在墙边,已经陷入沉睡。而余阳坐在她身旁,落竹站在不远处正观察着床上的余阳原身,似乎很感兴趣。 叶漓走上前跟落竹说了几句话,便走向余阳的方向。 与余阳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叶漓表达他的意向,但余阳拒绝他们一起离开的请求。 “我没有多少时间,更何况我在此处战败,肉身毁于此地。这些年来,我何尝不曾尝试过离开,但我连创造的那些个魂体都不能离开。” 余阳说完,淡淡笑罢。 他转头看向出口处传来的微光,一字一句道:“我已经身死,你们一路以来所见到的,只是我用后天的能力有限创造出来的奇迹。” 叶漓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出口的方向,又转回头看向这个,一眼看见所有布局的地底空间。 “你死了很多年,困在这里很多年。”叶漓说完顿了顿,转回头看向半透明的余阳,说:“不想出去吗?” 余阳没有因叶漓这番话陷入悲伤情绪,反而像是想起曾经美好的时光,语气轻松说:“当初我在临走之前,在小禾身上留下一缕魂魄,这也是为何总能找到她的原因。这些年,我跟着小禾,已经看过很多很多的美景。这个世界上,我已经走了许多年,看了许多遍。虽后面一半的路程是她在找我,但沿路的景色是美不胜收。” 余阳眼中没有任何惋惜的情绪,他说话间看向身旁睡着的殊禾,眼中是感激,是爱怜。 “我想说的是,我在沿途的风景中看到许多,学习很多。所以现在的我,从不曾寂寞。” “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即将消失于天地这件事多么的悲伤。对于迎接死亡,并不是单纯依靠悲凉的情感表达。” “至少现在,我想要开心的化为烟云。” 叶漓听他叙述这些年的美好,也坐在地上。 的确。 美好完成自己的心愿,完成自己的梦想,完成自己碌碌无为之一生的追逐。 了却夙愿,何来悲凉。 叶漓想了想,又问:“容我冒昧,我想问一件关于过去的事情,不知你的意愿。” 余阳没什么情绪,摇头道:“关于以前的事情,请恕我无可奉告。” 叶漓:“是,也不是。” 余阳:“何意?” 叶漓:“我想询问,在这些年以来,或者说,在我们到来之前,有没有同为修仙的来过这里?” 余阳微微扬起脸,陷入沉思,后道:“早几年没有,后十几年倒来过不少,有具体一些的时间或是特征吗?” 叶漓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开口:“就这三个月以内。” 余阳因他这句话也想起来了一个人。 他半透明的面上不显,很容易被遮挡住。于是他转过头,仔细上下打量叶漓。良久,实在想不出来叶漓跟那人的关系,只能一字一句回答。 “近一年的修仙者也有十来个,公子何不再给些精确的引导?” 叶漓看向他,并不被他套进话术里去。 随即轻笑声,好似将将想起来找的是谁,他便开口说:“不用了,现在的回答就很好,我已知晓为何人。” 余阳他们这一脉大妖都有一个保命的法子,便是以魂魄为引线编织出一个个人形物体,为己所用。 叶漓一开始并不知晓这一点,看见落竹还以为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秘法。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直到余阳出现,联想那个与落竹的灵尸一模一样的东西,叶漓才意识到他们两个应当是同类别的大妖。 而他们这样的术法,却与沈雾年制造傀儡的做法相差无几。或者严格一点来说,沈雾年就是借鉴这边的方法,创造出自己的一套傀儡。 所以他做傀儡所使用人的躯体,随后将原本的魂体改为以自己的力量进行拆分,以达到意识相连的程度。 但若是三百年后,因许子晟被派来才了解这一办法,对沈雾年的时间线是不可能的。 他很早便开始制造傀儡,至少在叶漓隐世之前都未曾看见过他创造以活人为傀儡。 若是将时间算得再精确一些,就是息兽出世的前几个月,也就是这几天。 而后来余阳死亡,殊禾被迫前往北域,沈雾年定然是为掩盖什么,或是着急寻找什么,才命许子晟前来寻找。 后面的结局,是沈雾年已经找到。或是知晓余阳不愿告知的秘密被带入地底,或是拿到至关重要的物件。 所以在许子晟回去之后,哪怕早就知晓眼前人已经被夺舍。回来的少年体内并不是许子晟本人,兴许沈雾年还是庆幸的,只因至此他已毫无顾虑。 但至于可能存在的那个物件究竟是什么,现在不得而知。 想着,面前的余阳不知说了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余阳已经说完了。 叶漓歪头不解,道:“你说什么?” 余阳想了想,说:“那人跟你有关系?” 叶漓思索片刻,答:“不算有关系。” 说完,余光注视不远处的落竹,还是耐不住好奇心,轻声开口询问:“余公子与我这个小师妹是同宗同源?” “摆在明面上都已经这样明显,再问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殊禾似有苏醒的征兆,余阳转过头看了眼,将手掌附在她的后背,轻轻安抚。 叶漓见状,想起在他们临下山之前,殊禾只身一人前往北域的事情。他先前仔细思索其中的缘由,却并没有任何头绪。 在安定百余年之后,中间是发生什么事情让殊禾心甘情愿的去赴死…… 叶漓将一些事情试图联想在一起,便又道:“北域有什么吗?” 他这句话成功让余阳愣住一瞬,转过头看向他,说:“看来公子知晓不少的事。” 叶漓说:“我能知晓吗?” “抱歉。” 对于叶漓的询问,余阳还是选择了拒绝。说完之后,余阳犹豫一会儿,抬头对上叶漓的视线,好心道:“北域没什么东西。但也正因没什么东西,北域那么大的区域,才是未知。” 叶漓听着这隐晦的回复,沉默。 没什么东西,才可能是东西最多的。 又要去北域吗? 叶漓脑海内自问,身体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出口。出口的方向依旧透着微弱的光亮,没有人前来的迹象。 严枫安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进来? 他不由得皱眉。 他方才回复得太生硬,严枫安虽不至于小性子,到也架不住叶漓这样有意将话题引到敏感的地方。 想着,叶漓终止与余阳的聊天。 *抱歉,另一位朋友还未进来,不知发生何事,我出去看看。” “好。” 出来之后,叶漓正准备开口说话,但彻底从洞口走出,眼前的坑底哪还有什么人在? 去哪里了? 叶漓用灵气探寻他现如今的位置,却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突然出现。在叶漓正将意识内的那根丝线连接之时,那股的力量突然出现并斩断,中止了叶漓的探查。 ? 怎么回事? 这看不见的东西,是哪来的? 第181章 世界不为他而转动 感觉被切断之后,叶漓忽然想起方才一直关注自己这边的疑惑,没怎么关注严枫安的情绪。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状态有些不对劲。 先前叶漓先前碰到他身体的状况,觉得肯定出什么事情。 叶漓正准备飞上去,到地面去看看周围发生何事。却在下一秒,明显感觉头顶有什么人正在下行。 还没来得及抬头,那人忽的落在地上。落在地上的一瞬间激起四周的土尘,模糊视野一瞬,后才看到来人。 抬头,是个眼熟的女子。 “林雀?” 林雀在尘土散尽之前抬起头,看见叶漓也颇为惊讶。 她还是最后见面的那一身装扮,只是身上多伤口,衣摆的位置还有被利器割去的痕迹。脸上不少细小的划痕,虽不明显,但密集,皮层的血液一涌出来,很难看不见。 叶漓注意到她从刚才看见叶漓时,不着痕迹缩回背后的手。 来不及看清是何物,叶漓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去关心这个东西。 “林雀,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有时候,不问清楚会活得久一些。”林雀在惊诧之后便正了神色,拿紧了手中的物品,目光一直注视着叶漓身后的入口。 这模样,为何而来便是显而易见。 叶漓说:“我这个人没什么特长,就是命长。” “……” 林雀似不愿与叶漓多做纠缠,见叶漓一直站在入口处没有让开的意思,便直接迈步朝里进。 叶漓看了眼里面,没什么情绪。 他又抬头看着上方那个小小的亮点,犹豫片刻,还是跟在林雀的身后进去。 进去的时候,殊禾已经醒过来。 殊禾在看见林雀的第一反应就是拿起余阳剑,但转头看见跟在后面的叶漓,又十分困惑的放下剑。 “叶公子,这位……” “林姑娘。” 殊禾正疑问,站在中间位置的余阳往前迈出一步,轻唤一声。 林雀点头,随后将她一直握于手心的物件拿出来。 那是一个方形的物体,外面用蓼蓝染就的麻布,没有透光,看不见内部。 林雀看见眼前半透明的余阳时,脸上没什么情绪,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变成这副模样。 “掌门说,这东西给你,你就知道该怎么做。” 掌门? 叶漓心下了然。 果然如方才所料,沈雾年真没死。 余阳接过去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包裹,只是点头,没吭声。 林雀交代完这件事,转头看向叶漓,又回头看向其余看着她的三人。 最终,林雀转回身背对众人。 “林公子,有些话,我想与你私下说明白。” 叶漓点头:“好。” 两人没有选择在洞里,林雀将叶漓带到了一处荒凉的沙漠。 叶漓眨眼间来到此地,便转头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在视线围绕周围一圈,最终注意到西南方向,肉眼可见几乎占据半个视野的断崖。 海水倒流往下的声响即使隔得这样远,也能听得清晰。 只怕是若是站的再远一些,以几乎平视的视角去看这一处景观。那样的话,就太像是迷途的旅人已然步入世界的边缘,一旦靠近便会跌入无尽的深渊。 叶漓收回视线,视线放在前方一直在行走的红衣女子身上。 不知是不是叶漓的错觉,林雀的背影比跟张逸在一起时,显得更加干瘦萧条。即使再那样素薄的衣料,似乎都撑不住要倒下一般。 叶漓忽的想起当初在林雀失踪,失而复得之后,张逸痛哭的场面。以及当时她苏醒过来,与张逸甚至于他演戏的场面。 当时在那个不大的木屋内,他们大胆谈论着即将要发生的可能性,然后以此商量对策。林雀就在一旁听,也不作以任何回应。 说实话,叶漓当时都被她骗到。 也难怪后面严枫安会阻止,而当时的沈雾年信誓旦旦相信自己会成功。 当时的情况,张逸哭得太难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林雀兴许心里也是嫌弃着,脸上没有露出半分怜惜。 是了,张逸现在都还被困在时间的裂缝之间,没有具体位置,没有固定时间。 他在裂缝间游存,会看见林雀身份揭穿的这一幕吗? 以他的性格,看见往日的师妹其实能言语,还是天玄的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叶漓不清楚。 叶漓正陷入沉思,不知前方的人已经站定,他一路向前差点没撞上。礼貌性的站远距离,抬眼见已经走到海边。 清澈碧蓝的海水一遍遍的冲刷着沙滩上白色的沙粒,一复一日的洗涤。清澈如琉璃般质地的海水,在冲上岸时一遍遍的将小部分沙砾带走,送回,周而复始。 黏腻的海风与阳光相聚,一起吹拂在脸庞,透露着自由的释怀。 远处,遥遥无际的海岸线与湛蓝的天空几乎融为一体,两者之间看不出分别。 自然孕育出人们,生灵对于自然的宽慰是一种神奇的触感。它们包裹着迷途的人们,困于矛盾困难中的人们。即使站在这里不动,听着海水翻滚过沙砾的声响,便自然而然的能安下心来。 叶漓正准备开口,却看见林雀转回身。 “叶漓,我想询问,你对掌门是报以怎样的心境去看待的。” 叶漓沉寂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偏激,固执,念想太深。有能力向所有人展示自身价值,然自甘困于一方乐土。” “是吗?兴许是吧。” 林雀静静的听着,点点头。 叶漓看向她。 林雀视线一直在远处,眼中装下了所见的全部。 “……叶公子,我很敬佩你。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证明自身价值才存在的。” 林雀摩挲手中一块很小很小,都已经能明显看出裂纹的玉饰。 她目光停留在它身上时,眼中多有眷恋。 “不是所有人哇哇坠地就是大英雄,也不是所有人刚诞生便恶贯满盈。没有一定的终点是可以允许所有人通行,没有一定的繁琐道理要束缚住谁的意志。” 林雀说到一半,侧过身子看向叶漓,微笑道:“世界,时间,万物,不为他,不为我,不为任何人停留。我们存在这里,我们穿行于世界,便是我们自己的意义。” 叶漓摇头,对于她这三大段的话语并不认同。 “你说的没问题。但这种大道理得有个前提,而现在,沈雾年就是这个前提。” 他说:“在我印象内,在我这两个月见过的一桩桩一件件,沈雾年所作所为是已成定局,无法改变。所以你说的这些,只是你印象中完美的他,自动忽略这些建立在他人苦难之上的意义。” 林雀放下手,紧紧攥住手中的玉佩,开口说:“叶公子,我想跟你说,掌门他做这些不是故意的。他的爱人被强行带走,带离这个世界,他只是想要她回来而已。” 林雀侧对着叶漓,抬眸的瞬间,叶漓瞧见了她眼中含满的泪光。 女子温和的眉目清秀,璀璨如宝石般质地瞳孔此时蓄满晶莹的泪花。明明没有任何示弱的动作,但她露出的侧脸被阳光弱化了眼眸间若有似无的杀气。在叶漓的视角看来,显得那样楚楚可怜。 林雀眼皮一垂,停顿在眼眶内早已蓄满的泪水恰到好处的落下,更添加几分意境。 “掌门说他愿意承担一切的后果,哪怕背负上整个性命,他也只是想再见那人一面。” 叶漓摇头。 他说:“林雀,沈雾年往昔的经历固然心痛,但不应该让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成为他们两个互相见一面的筹码。” 在听完叶漓说的这番话之后林雀嘴角的微笑渐渐散去,眼中的冷意也随她淡化笑意之后愈发明显。 “叶公子,带走掌门爱人的,就是你们。而张逸现在留存在某个不知名时间缝隙内,不也是你们玩弄这个世界,所造成的意外吗?” 林雀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透,她便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这段话。 叶漓见她这样的情绪,知道接下来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好的解决方式。于是他站于原地思虑好一会儿,便直接开口: “所以沈雾年的确是没有死亡对吗?” “嘁——” 林雀发出一声冷嗬,转过身去。这样的模样,似乎在表示叶漓在逃避她所追问的事实。 叶漓看了眼身后的地方,转回身准备告辞,不想在此多作停留。 但没想到身子还没转过来,感觉到危险气息的他利刃出鞘,身体比脑子反应得还快一些。 “铮——” 两把利剑相交,摩擦出火花,之间还有不断涌出的两股力量相互推动身体。 叶漓看见面前决心要与之一斗的林雀,开口道:“林姑娘方才引经据典的那些话语,其实除了沈雾年的事情,是还有张逸吗?” 林雀加重了不止一倍周身灵气的流转,试图碾压眼前这个明明看起来没多厉害,却感觉收着很多的男人。 他说的对,也不对。 她不服气,她因掌门的事情,因张逸的事情。 然而这只是其一,林雀更重要的是恨他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自由散漫的态度。 人们生活得这样痛苦,他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的拿苦难的人们寻欢作乐? 再加上掌门与她说的,当初他爱人消失的原因,叶漓跟那些道貌岸然的神明一样的来历,胸中的怒火便愈发强盛。 “你们,永远都是这样!掌门没有做错!我亦不是!” 林雀不觉得自己说的,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要是真的神明,为什么张逸在北域被折磨时他不出手相助,而是在奄奄一息才送上去一颗甜枣?为什么在徐掌门被杀害时,像个无关人一样站在一旁。到后面有利于他的信息,他才感兴趣上前,屈尊降贵一般的态度? 这些神,永远都是这样! 没有心,没有道德,没有同情。 更绝情一点的说法,只不过因为他们是被创造出来,被神创造出来的人,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 叶漓见已然说不通,直接反扣住剑柄,一个转回。一剑破开围绕在两人周身的灵气,将剑挥向林雀,却又在离她不过半寸的位置停下来。 “林雀,情感一词本就复杂,更何况是沈雾年先前经历,我们未曾看见。他们之间的感情,另外一方的证词尚未听闻,便不是你我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道明白的。” 叶漓的意思,想让她不管是沈雾年的事情,还是张逸的,将这种事看待得清醒一些。 但费劲吧啦说完之后,林雀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甚至未曾有什么变化。 简单来说,就是没听进去。 林雀低垂眼眸看着离自己喉咙不过半寸,冒着寒光的剑尖,说:“哪有另一方?掌门想要她回来都做不到,不就是你们阻止了吗?现在又何谈什么另一方的说辞?” 叶漓挑眉,犹豫片刻,将扶苓告知他的那些事情掐去一些不必要的事情,一一讲给林雀听。 “姜莹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解救谁,遇见谁,爱上谁。她的离开,只是触犯秩序之内的必然而已。” 叶漓淡定说完这些,还没等来林雀的态度,就见她双眼一闭,突然倒下去。 叶漓向前迈出一步,正准备询问。就见下一秒,叶漓在林雀的身上感受到当初在崇光湖畔时,感受到的那股奇怪的灵气。 “什么东西……” 叶漓嘀咕一声,然后在他的眼前,林雀就这样消失不见。 他站在原地,看着沙面上还存留有林雀站立过的痕迹,但周边的气息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清凉的海水依旧在潮汐的影响下冲刷着海滩上的石粒,它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机械的一直重复。 忽的,叶漓想到什么,连忙向后看去。 方才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去注意余阳,以及从他告别严枫安进入里面,到后面跟着林雀走进去,便一直站在余阳身躯旁,一直未曾开口的落竹。 一个联想在脑海中猛然出现,他心上一惊,连忙御剑往那边赶。 回到潭渊余阳这边,树林周边安静得不像话,根本不像是有大规模妖物的地段。而垂直进入坑洞内,看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等飞身进入洞底的空间,已经没有人。连原本躺在床上,余阳原本的躯体都随之消失不见。 叶漓皱眉,又一次试图找到谁,谁都好。 他立于原地,以双手结阵,放大几倍范围探寻他们任何人的位置。 和开始一样意外,因为这一次没有被切断,但连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