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演义》 第一回 化黄气黄巢出身 现红光朱温降世 词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末三国分争,又并入于晋。晋末五胡十六国、南北朝相争,终并入于隋。隋末群雄相争,并入于唐。唐朝自高祖、太宗起兵太原,一统天下,后来玄宗中兴,传至哀帝,遂分为五代十数国。 推其致乱之由,殆始于懿、僖二宗。 唐朝时,地方管理实行州县制。唐朝全盛时,全国大约有三百五十多个州、一千五百多个县。因州县太多,为了加强监管,唐太宗时,按山川行便,分天下为十道。唐玄宗时,分拆为十五道。道的长官,称为采访使,主要负责监察。 唐初兵制,沿袭西魏、北周和隋朝的府兵制,即在每个州下面设一个或几个折冲府,全国各地总计六百多个折冲府,每折冲府设士兵一千人左右,全国有府兵六十万。朝廷禁军设六军十二卫,分别管辖各个折冲府。折冲府与所在州的刺史,一般互不统属。唐高宗以后,由于常年征战,府兵大量逃亡,府兵制逐渐难以为继。 唐朝开国两百多年后,经过安史之乱,唐朝国力衰微,府兵制名存实亡。 为了解决府兵制无兵可用的难题,同时也是为了加强对边疆的控制,唐睿宗李旦在位时,首次在边境地区就地募兵成军,常驻边疆,并设节度使统帅之。 节度使由朝廷颁给旌节,同时掌管边境重地的军事、屯田和财政大权,并兼任采访使。节度使在辖境内,招募士兵,组成若干支军队,各立名号。例如,武宁军下辖的军队,分别称“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七军。 节度使独揽整个辖区的军事、民事和财政大权。有些大军阀,身兼几个镇的节度使,地盘很大,与汉朝的诸侯王、魏晋时的大都督使持节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节度使为正二品官员。唐朝时,正一品、从一品的官职很少,而且往往没有实权,而是荣誉性质的虚职。唐朝中后期,实质宰相称为同平章事,或者称同中书门下三品,只有正三品。因此,节度使正二品这个官阶已经很高了。 唐玄宗李隆基时,开始在边疆大量设置节度使。十大节度使拥兵四十九万,而朝廷禁军仅有十二万。 唐玄宗晚年,身兼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发动叛乱,史称安史之乱。平定安史之乱后,唐朝在内地也陆续设置了很多节度使,使其互相监督、互相牵制。全国重要的军事要地,如徐州、襄阳等,都设有节度使。 从此天下藩镇林立。有些小一点的道,例如山南西道、山南东道、淮南道等,虽然保留“道”的名称,实际已经变成藩镇,设有节度使。有些次要一点的道,例如江西道、福建道、桂管道等,则设观察使,级别比节度使略低。 节度使又称方镇或藩镇,观察使则为准藩镇。藩镇又可简称镇。节度使、观察使的辖区,也可称为道或军。唐宪宗元和年间,天下分为四十七个镇或道,后来不断增加,至唐朝末年,达到六十七镇。 朝廷拥有的禁军,数量有限,因此,遇到战争,除了会派出一小部分禁军,往往大量征召各藩镇军队。 安史之乱后,很多藩镇兵力强大,根本不听朝廷号令。 此时,朝廷内部,大臣分为牛、李两党,互相攻击。宦官干涉朝政,嚣张跋扈,窃权误国,甚至连皇帝废立,皆由宦官决定。 唐朝第十三到第十五位,连续三位皇帝,敬宗、文宗、武宗,乃是三兄弟,都是唐穆宗的儿子、唐宪宗的孙子。他们都是由宦官拥戴才登上皇位的。 其中,唐敬宗李湛是穆宗长子,在位仅三年,荒淫无道,被宦官刘克明等弑杀,寿仅十八岁。 唐敬宗诸子年幼,宦官拥立其弟李昂继位,这就是唐文宗。文宗皇帝锐意进取,谋诛宦官。他先将宦官陈弘志外放,中途乱棍打死;再将王守澄明升暗降,复赐毒酒杀之。 又与宰相李训、凤翔节度使郑注、金吾大将军韩约等,密谋诛杀仇士良等全体宦官,因谋事不密,事情败露。仇士良反挟持文宗,将李训、郑注、韩约,以及宰相王涯等满朝文武大臣几乎全部杀死,史称甘露之变。 从此宦官更加专权擅政,权势熏天,唐文宗李昂彻底成为傀儡。这跟东汉末年,大将军何进企图诛杀宦官,却被宦官们反杀,几乎就是翻版。 这一年是唐文宗大和九年,公元835年。 甘露之变后,唐文宗李昂郁郁而终,在位十四年,寿仅三十二岁。 当时专权的宦官,拥立唐文宗的弟弟李炎继位,这就是唐朝第十五位皇帝唐武宗。 唐武宗李炎任用名臣李德裕为宰相,严厉镇压藩镇叛乱,打击佛教势力,为朝廷增加了税源。他在位期间,朝政比较清明,史称会昌中兴。 然而,唐武宗英年早逝,在位仅六年,寿仅三十三岁。 古代几乎所有皇帝,驾崩后,皇位从来都是父亲传给儿子,偶尔有时候是哥哥传给弟弟,这些都是很正常。 然而,唐武宗李炎驾崩后,继承皇位的却既不是他的儿子,也不是他的弟弟,而竟然是他的叔叔!他父亲的弟弟,光王李怡,被立为皇太叔,改名李忱,在侄儿的灵前继位,这就是唐朝第十六位皇帝,唐宣宗。 时为唐武宗会昌六年,公元846年,三月二十六日。次年新年,改年号为大中。 唐宣宗李忱(李怡)为什么能以皇叔的身份登上皇位呢?这是因为,掌权的宦官,想找一个比较傻的来做傀儡!在当时,皇家所有亲王、皇子里面,就数这个李怡,看起来最傻。 之前,唐文宗李昂、唐武宗李炎在世的时候,也经常捉弄这位傻皇叔。当然,虽说是皇叔,唐宣宗李忱(李怡)比侄儿唐文宗李昂还要小一岁,比唐武宗李炎也只大四岁。 有看官问了,这个皇帝驾崩,该选谁来继位,不应该由朝廷大臣商量决定吗?朝廷里有文武百官,有宰相,有大将军,宫里面还有太后,皇后,妃子,他们应该出面啊!宦官不就是太监吗?不就是皇宫里面伺候人的奴才吗?他们不都是被阉割过的下等人吗?皇位继承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就让几个太监来做主呢?还有,唐敬宗怎么能被宦官杀死呢? 原来,晚唐时,宦官掌握了宫廷禁军的兵权。宦官中,有四个人权力最大,当时被称为宦官四贵,就是左、右中尉,以及左、右枢密使。 其中,左、右枢密使,负责与宰相等大臣共同讨论朝廷政务、向皇帝奏事、传达并宣读圣旨等,相当于皇帝的机要秘书,贴身心腹,名义上他们是权力最大的宦官。 但是,左、右中尉是直接执掌禁军,也就是神策军兵权的两个指挥官,实际上他们权力更大。 从前,唐朝负责守卫皇宫的“北衙禁军”,一开始包括龙武军、羽林军、神武军,各分左右,称为六军。后来增加了神策军,再后来又增加了神威军,也分左右,统称十军。 其中,神策军最早是一支边防军,由名将哥舒翰创建,十分骁勇。安史之乱爆发后,神策军入关作战,宦官鱼朝恩率神策军为唐代宗护驾,而原来的地盘被吐蕃占据。自此,神策军分为左右,成为禁军。 神策军不仅仅驻扎京城,在京畿道、关内道各重要地区,也有驻军。在禁军中,神策军人数最多,战斗力最强。皇宫核心区域,就由神策军负责守卫。后来,其他六军,空有名号,有将军,却没有士兵,实际上形同虚设。禁军就是神策军,神策军就是禁军。 再后来设立的左右神威军,不久即并入神策军。因此,所谓六军,或十军,实际上就是指左右神策军。 左右神策军各设大将军一人,正二品;统军各二人,正三品;将军各四人,从三品。 左右神策军又各设护军中尉,简称中尉,各一人,代表皇帝,监视、掌控神策军,位在神策军大将军之上,相当于后世的“政委”。 唐德宗李适在位时,以宦官为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位在神策军大将军之上,神策军将吏皆受其节制。所以,实际上,宦官里面,左右神策军中尉,权力最大。 晚唐,皇帝在世时,往往都要依靠宦官来掌握权力。皇帝死后,新皇帝由掌握兵权的宦官决定,早已成为唐朝的常例。太子如果不合宦官们的心意,被废、被杀也是常有的事。朝廷实在缺少得力的大臣,连皇帝自己也无力改变这种局面。 因此,中、晚唐大部分皇帝生前不立皇后,不立太子,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喜爱的后妃、皇子的无奈之举。 不过,唐宣宗李忱(李怡)却并不是真傻,而是装傻避祸。掌权的宦官以为他好糊弄,就选他继承皇位,可以说,这个皇位来得十分侥幸。 事实上,唐宣宗李忱(李怡)非常聪明、有主见。他对内选拔、重用贤臣,疏远宦官;对外,严厉打压嚣张跋扈的藩镇。 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击败回鹘、奚部;河东节度使王宰、沙陀酋长朱邪赤心击败吐蕃、党项;趁吐蕃内乱,收复原州、秦州、威州、萧关、维州、扶州;沙州人张义潮,收复失陷于吐蕃已经近百年的河湟十一州,派人向朝廷献捷,唐宣宗设归义军,任命张义潮为归义军节度使;李福、白敏中、毕諴平定党项叛乱;吐蕃首领、自称宰相的论恐热入京称臣,请求封赏。 大中年间,朝廷的威望,达到晚唐一百年来的顶点,史称大中之治。当时人甚至称唐宣宗李忱(李怡)为“小太宗”。大家都觉得大唐中兴,似乎指日可待。 曹州,因地处济水之南,古代曾经得名叫济阴郡。东都洛阳以牡丹知名,俗话说,洛阳牡丹甲天下,不过,这只是前半句,后面还有半句,曹州牡丹甲洛阳。曹州这个地方,不仅春天盛产牡丹,秋天还盛产菊花。 曹州西面,有个冤句县,乃是一个大县,包括今山东省菏泽市牡丹区西部和东明县大部分。历史上,曾经出了一位特别了不起的大人物,东汉光武帝刘秀,据说就出生在本县,只不过那时候,刘秀出生的地方属于邻县济阳县,唐朝时济阳县合并入冤句县。 冤句县下面有个赤墙村,村里有一大户人家,姓黄。黄家祖上就是远近有名的盐商,在附近州县开了不少杂货商号,明面上卖杂货,卖官盐,暗地里却做贩卖私盐的勾当。官盐很贵,卖官盐赚得少,但是合法;私盐便宜,卖私盐赚得多,但是官府查得紧。 因为祖祖辈辈一直做私盐生意,黄家十分富有。但是黄家一向乐善好施,经常接济穷人,是远近闻名的善人,在江湖上威望极高。 二十多年前,还是唐文宗李昂在位的时候。 话说黄家大少爷黄宗旦,有一天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娶媳妇了,媳妇姓田,娶亲的队伍,经过一片树林。林中有一棵大树,树上有个很大的鸟窝。大树下,有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小孩,坐在地上,冲着花轿里的新娘子叫了一声“娘亲”,然后突然化成一道黄色的光芒,冲入新娘子怀里。 新娘子肚子立刻就鼓了起来。回到家,那胎儿,却长得很慢,怀胎两年,才生下一个古怪的婴儿,奇丑无比,生来就有两颗牙齿,胸前有几个红点,仔细一看,竟然是北斗七星的图案!后背又有一个图案,乃是八卦图。再细看那婴儿,忽然一下子就长大了,像妖怪一样,见风长,长得身高一丈,面色金黄,一字浓眉,圆睁牛眼,鼻孔外翻,活脱脱一个凶神恶煞! “儿啊!快醒醒!你又做恶梦了?” “啊!娘亲!”黄宗旦睁开眼,看见娘亲正慈祥地望着他微笑,这才发现是做了个梦,自己已经惊得出了一身冷汗。遂叹息道:“娘,孩儿做了一个梦,好生可怕!吓煞我也!” “孩子,梦都是反的。做恶梦,正是有好事呢!快起床,你爹有好事跟你说。” 吃早饭时,黄宗旦的父亲对他说:“儿啊,邻县田家庄,田员外,乃是我家世交,门当户对。田家女儿,业已长大成人,为人端庄、贤惠,已经叫算命先生批过八字,与你非常适合,今日正是黄道吉日,马上安排媒婆,你上门去提亲。” 黄宗旦心中暗自惊疑。难道这个梦,竟然是真的,要一步一步应验不成? 闲话少说。黄家按礼数安排提亲等事。不久,三媒六聘的仪式已经完成,娶亲的日子到了。 黄宗旦上门迎亲,半路果然经过一片树林,那片树林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但是树下并没有什么穿黄色衣服的小孩。黄宗旦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迎亲回来的路上,又经过这片树林,树上的鸟巢里,突然飞出来几只乌鸦,冲他们呱呱乱叫,然后往那树下飞去。黄宗旦顺着乌鸦飞的方向低头一看,那树下,竟然真的坐着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小孩!只见那小孩坐在地上,冲着花轿里的新娘子叫了一声“娘亲”,然后突然化成一道黄色的光芒,冲入轿子里! 黄宗旦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瞧,树下什么也没有,再看看花轿里面的新娘子,也没什么异常,这下才放宽了心。 媳妇接回家,拜了天地,小夫妻俩恩恩爱爱地过小日子,媳妇的肚子就慢慢一点一点大了起来。说来奇怪,后面几个月,这肚子就不怎么长大,速度很慢。别人是怀胎十月,她这胎,似乎足足怀了两年,终于生下一个特别大块头的婴儿。 这婴儿,形容古怪,面色金黄,闪闪发光;眼睛很大,炯炯有神,目露凶光;生来就有两颗大门牙,其他牙齿也隐约可见;眼睛上面两道笔直的浓眉,像加粗的一字。婴儿身长二尺多,重九斤二两,哭声洪亮。黄宗旦抱起来一看,胸前果然有几个红点,好像北斗七星的形状。再看后背,隐约现出有八卦图案。 “这孩子莫非是个妖怪?”黄宗旦想起做过的梦,非常惊慌,连忙将婴儿抱走,来到那片树林,找到那颗有鸟巢的大树,爬上树,将婴儿放在鸟巢里。口中念道:“孩子,生死有命,你若是命不该绝,就让乌鸦抚养你吧!” 回到家,看见媳妇哭得死去活来,真的是一哭二笑三上吊,跟他闹着要孩子。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七天,黄宗旦心里想,这孩子,应该已经死掉了吧? 但是他又实在拗不过媳妇,没办法了,管他呢,去看看孩子还在不在吧。黄宗旦回到那片树林,看到那颗大树,远远就听到一阵阵洪亮的婴儿哭声。他爬到树上,看见那个婴儿还在鸟巢里,白白胖胖,活蹦乱跳的,坐在那跟小乌鸦一起玩耍呢!那婴儿见了他,一下子就不哭了,还冲他笑,似乎还叫了一声“爹”! 黄宗旦十分惊讶,心里道:“这个孩子恐怕将来不得了。”于是赶紧抱回家,以鸟巢为名,取名黄巢,交给媳妇田氏抚养。长到一岁,黄宗旦就开始教他认字,那黄巢冰雪聪明,过目不忘,一教就会。 他家办有私塾,请了教书先生,附近人家的孩子都可以来免费读书。黄巢三岁时便跟了教书先生,学习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后来连诸子百家、经史子集等都有涉猎,无不精通。 这年秋,黄巢六岁了。 这一天,正值重阳佳节,黄家来了两位老朋友,乃是邻县长垣县的盐商王家父子。长垣县又名匡城县,属于滑州,但是紧邻冤句县。这隔壁县老王,也靠卖私盐积攒了家财万贯,他家也喜欢结交江湖好汉,是在绿林中呼风唤雨的人物。 冤句县、长垣县,可能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一带,历史上一直就是我国的古战场。战国时代,齐国和魏国的桂陵之战、马陵之战,都发生在附近。长垣县,离大名鼎鼎的隋末农民起义的瓦岗寨,只有三十里。 王、黄两家世代盐枭,都是远近有名的豪门大户。两家人历来都讲义气,结交天下英雄,因此在江湖中威名赫赫,在官府里也有不少朋友,两家都很有势力。两家人生意上也经常合作。通过做私盐生意,他们都积累了万贯家财,蓄养了不少家丁、护院武师和押运镖师等武装人员。 酒足饭饱后,宾主一起来到院子里观赏菊花。 王老爷诗兴大发,他看见院子里很多菊花,迎风摇曳,道:“黄老爷啊,我看你院子里菊花甚多。不如我等以菊花为题,大家一起对诗如何?每人两句。” 于是他摇头晃脑,吟诵出两句诗来: 一朵一朵又一朵,四朵五朵六七朵。 王大哥好诗啊!黄宗旦笑道: 九月重阳两节季,万紫千红难得齐。 “叔叔才对得好呢!”说话的是王家的儿子,名唤王仙芝,比黄巢大十来岁,刚刚成年,已经长得高大威猛,仪表堂堂。“我来试一试。” 常似千仙舞裙角,深秋时赏最清香。 这时候,轮到黄巢的爷爷接了,老人家一时还没想好,急得面红耳赤。 一旁玩耍的黄巢说:“爷爷,我来接两句吧!”于是脱口而出道: 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 王仙芝大吃一惊,说道:“哎呀,这个孩子不得了。他接的这两句,对仗工整,而且立意新奇。我们其他人的诗句,说菊花,就是普通的花,要不嫌它瘦,看起来弱不禁风,要不就说它生不逢时,天冷了才开花,都太俗了!我这位小弟弟,说菊花,却说它是百花之首,菊花穿着黄色的龙袍,堪称花中之王,真是神童啊!胆子也很大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黄宗旦说:“什么神童!可能是碰巧吧!也许是从别人那听来的。小孩子晓得什么?”又俯下身子,对儿子说:“黄色衣服,这是只有皇帝才能穿的,不要乱讲!以后可不敢这么说,搞不好全家掉脑袋!” 黄巢却不服,说:“菊花就是百花之王嘛!老天爷赐给它金黄色的颜色,就是要让它统领百花,做花中之王。” 黄宗旦急得要揍这个熊孩子。 黄巢的爷爷道:“算了吧,小孩子童言无忌,也不是故意的。我的孙子,看来是能写诗,只是不知轻重。这两句诗,这么好,不像我们普通人做的打油诗,说不定真是小孩子从别人那听来的。” 王仙芝不信,说:“不可能,上哪儿碰巧听来?我们这里是乡下,平常也没有什么读书人来往,上哪儿去听来?如果你说是碰巧,那就以这菊花为题,叫我弟独自再做一首完整的诗如何?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但是不许再说黄颜色。” 黄巢看了看秋风中摇曳的菊花,说:“不要半个时辰,我张口就来!”于是高声吟诵道: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当时北方大地,秋风习习,天气已凉。一句“飒飒西风”,预示寒冬将至。一句“蕊寒香冷”,说不尽百姓生活穷苦凄凉的现状。下一句“他年我若为青帝”,小小黄巢以青帝自居,少年时已露鸿鹄之志。 在场众人皆自叹不如,连声称赞黄巢是个神童、才子。王仙芝对黄巢更是刮目相看。 却说曹州南面一百多里,有一个宋州,宋州下辖有一个县,名唤砀山县,在宋州东面一百多里。 砀山县午沟里村,有个落魄的秀才,叫朱诚。那时候的秀才,是科举考试的第一关。学生上几年私塾,考秀才一般都很容易,考上秀才,就可以进入县学学习,相当于高中入学考试。再往上面,考进士,就难了。进士,再去京城参加省试,考中了,叫进士及第,就可以直接做官了。 朱诚考了几年,年年落榜。唐朝时,科举考试每年举行一次,不像后世三年一考。每一年都要落榜一次,你想这个,得有多大打击!心理阴影面积得多大!而且,每年进京赶考,也要花不少钱。 朱诚灰心丧气,后来就不再去考了,但是又没有别的门路,只能当个教书先生,教学生识字、算数,教三字经、千字文及四书、五经等简单的知识。不久,辗转来到冤句县赤墙村,黄家私塾,成为黄巢的启蒙先生。 朱诚为人愚腐,是个酸秀才,出门办事都要看皇历是否适合。他说话总爱引经据典,说什么这本经书上怎么讲,那本经书上怎么写,孔老夫子曾经怎么说,孟老夫子怎么说,满口“子曰”、“诗云”,因此人送外号“朱五经”。 黄巢小小年纪,很快就考上秀才。年纪稍大一点,黄巢又爱上骑马射箭,舞刀弄枪,也爱读兵书战策,常常以英雄侠客自居。他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字,叫巨天。 黄家做私盐生意,一向有习武的传统,家里也有护院武师,也请了功夫教头。黄巢一直跟随他们学习功夫。后来,又拜在北枪王张处让门下,学会了天下闻名的罗家枪法。 因此,黄巢长大后文武双全,胸有韬略,有经天纬地之才。 正是:文可上朝安天下,武能骑马定乾坤。 过了几年,朱五经攒了些钱,返回家乡,在村里开了个私塾,收附近的农家子弟做学生,朱家算是小康之家,也有几亩祖上传下来的薄田,勉强糊口。 朱诚娶妻王氏,已经生有两个儿子,老大名朱全昱,老二名朱存。现在,老三又要出生了。 这时,已经是唐宣宗李忱(李怡)大中六年,公元852年,十月二十一日,农历十月底,寒冬季节。 夜晚,朱家房顶上,突然冒出一道红光,直冲云霄,众邻居们看见了,可不得了,朱五经家着火了!于是大家同声呼喊道:“朱家走水了!快救人!” 当下你端着水盆,他挑着水桶,都跑到朱家去救火。那知到了朱家近前,并没有见到什么烟雾,也没有看到什么火焰,只听见一阵阵呱呱的婴孩啼哭声,异常响亮。 邻居们十分惊奇,连忙询问朱家,才知朱家新生一个男孩儿,虽然形容古怪,但是并无失火之事。只是朱五经家附近,非常温暖,一点都不像冬天。 大家喧嚷道:“我们明明看见你朱家有火光,为何到了此地,却并没有着火?可是这里,却又非常温暖,跟刚点过篝火一样。” 有人说了:“莫非这个小孩子,不是平凡人,将来要大大发迹,所以有此奇异征兆呢!” 又有人说了: “这孩子看起来形容古怪,莫非是个妖魔鬼怪,才有此红光?” 朱五经也觉得奇怪,今天晚上怎么这么温暖呢?遂给老三起名朱温,小字阿三。 却说那朱家老三朱温,生来面色通红,浓眉大眼,耳朵特别大。随着他越来越长大,形容也越来越古怪。先是头发越来越蓝,后来除了一头蓝发,又长出了满口狼牙。 他刚一学会走路、玩耍,就喜欢弄棒使棍,总是与二哥朱存及邻家儿童一起胡闹。二哥朱存与朱温性情相似,也是个淘气的熊孩子,母亲屡次训斥、打骂,都不肯改。 只有大哥朱全昱,生性忠厚,待人有礼,有点像他爸爸。朱诚曾经对族里人说道:“我朱五经,生平熟读四书五经,赖此糊口。所生三个儿子,只有老大全昱还有点像我,老二、老三两个不肖子,都是败家货,不知我家将来要落得个什么样的悲惨下场呢!” 话虽这么说,朱温还是跟着爸爸认了一些字,学了点文化。 慢慢地,朱家三子、两女逐渐长大,一家人要吃要喝要穿衣,有时还免不了要修补房屋,添置家具,现在赶上兵荒马乱,州县经常加税,几亩薄田,收的地租还不够缴税,慢慢变卖干净。 朱五经开的私塾,也就是教附近一些农家子弟,所收的学费,非常微薄,根本不够一家五口人的开支。这年头,老百姓盐都吃不起,哪里还有钱送孩子来读书呢?慢慢地,学生越来越少。朱五经长期营养不良,压力山大,抑郁不得志,积劳成疾。 朱五经对妻子王氏道:“我死以后,你可带着孩子,前去冤句县赤墙村,投奔黄巢,去他家学习做生意。他是我的弟子,必然厚待你们!切记!切记!” 说完就去世了。 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八月八日,唐宣宗李忱(李怡)驾崩,在位十三年半。此时,离唐朝开国,已经过去了二百四十多年,离唐朝灭亡,只有不到四十年了。 唐宣宗李忱(李怡)临终前,本欲立第三子、夔王李滋为太子,但是执掌禁军兵权的宦官,却私自迎立他的长子郓王李温继位,改名李漼(音同璀璨的璀),这就是唐朝第十二代、第十七位皇帝唐懿宗。 唐懿宗李漼(李温)登基时,年方二十八岁,已经成年,正是年富力强,大臣们都期望他像他父亲一样英明果断,承担起中兴大唐的责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喜游宴懿宗登基 学打猎朱温练武 不料,唐懿宗即位后,却荒淫无道,排斥忠良,宠信宦官、任用奸臣,与他父皇唐宣宗的为人处世截然相反。可能正是因为看中他这一点,宦官才会选择他来当皇帝。 这一次,宦官们没看走眼。 唐懿宗李漼(李温)登基后,沉湎于声色犬马,穷奢极欲,生活侈靡。唐朝回光返照的最后奢华时光到来了。 懿宗皇帝每个月都要设宴十几次,他是三日一大宴,每天一小宴,每次宴会都得备齐各种山珍海味,缺一不可。 唐懿宗李漼(李温)本身多才多艺,特别喜欢听音乐、看戏曲,宴会时经常要表演外国歌舞乐曲,包括突厥、天竺、高丽、龟兹、楼兰、回鹘、吐蕃、南诏、渤海、波斯等十多种不同风格,统称为“十部乐”。于是皇宫里招募了一大批乐工伶人、歌女舞姬,都是来自国内外最优秀的艺术家。 据说唐玄宗时,曾创作了大型歌舞剧《霓裳羽衣曲》,演出阵容庞大。不过因安史之乱而失传。唐懿宗命乐师李可及重新编曲,整部乐曲场面宏大,服装精美,动用了大量演员。以大诗人白居易的诗歌为歌词,曰: 我昔元和侍宪皇,曾陪内宴宴昭阳。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舞时寒食春风天,玉钩栏下香案前。案前舞者颜如玉,不着人间俗衣服。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恹弹吹声逦迤......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螾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秋来无事多闲闷,忽忆霓裳无处问。闻君部内多乐徒,问有霓裳舞者无?答云七县十万户,无人知有霓裳舞。唯寄长歌与我来,题作霓裳羽衣谱。 而且懿宗皇帝还有个怪癖,就是随时随地,有时半夜睡不着,突然一时心血来潮就要看戏听曲,因此宫廷里的那些乐工伶人、歌女舞姬,随时随地都要在偏殿里候着,都要化好妆,戏服穿戴整齐,怕耽误了时辰掉脑袋。 唐懿宗李漼(李温)对他们也不亏待,只要觉得谁曲子唱得好,或者谁舞跳得好,又或者谁乐器弹奏得好,就立即赏赐,随手赏赐的小费,每次加起来都超过一百万文钱。一文钱,就是一枚铜钱,购买力大致相当于今天人民币一元钱。 唐懿宗李漼(李温)甚至打破伶人、戏子不得封官的祖制,封乐师李可及为左威卫将军。 之前,河西走廊以西地区,又称河湟或河西地区,自安史之乱后,已经被吐蕃占领了近一百年。大约十年前,沙州人张义潮,聚众起兵,在没有唐朝援兵的情况下,在当地汉人中招兵买马,自筹装备,打败吐蕃,收复沙州、瓜州、伊州、西州、甘州、肃州等十一个州,被封为归义节度使,后来且孤军奋战,坚守沙州等地几十年。 一个月前,张义潮年迈归国,回京朝见懿宗皇帝,刚刚被封为右神武统军,跟这个乐师李可及的左威卫将军,几乎是一个级别。各位看官,你们说这个皇帝公平吗? 其实,将节度使召回朝廷,任命为禁军将领,正是对其有猜忌的表现。 原来唐朝时,朝廷设置禁军,先称为“六军十二卫”,后来增加到“十军十六卫”。 实际上,禁军分为两支,一个是北衙禁军,由宦官统领,分为六支军队,后来增加到十支,称为六军或十军;另一支为南衙禁军,由宰相统领,分为十支军队,后来增加到十二支,称为十二卫或十六卫。 六军或十军,已经介绍过了,实际上现在就只有神策军,但是十军的名号尚存,见上回。神策军驻扎在皇宫北面的禁苑,称为北衙禁军,实际上由左右神策军中尉宦官统领。 右神武军,属于北衙禁军十军之一,设大将军一人,正二品;统军一人,正三品;将军三人,从三品。张义潮这个右神武统军,级别是正三品。但是在十军中,实在不算什么,跟他差不多级别的有五十人。 而十二卫,即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后来又增加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称为十六卫,由宰相统领,负责京城除皇宫以外的守卫,驻扎在皇城里面,称为南衙禁军。 十六卫,每卫大约各一万多名士兵,设上将军一人,从二品;大将军一人,正三品;将军二人,从三品。 左威卫,即属于南衙禁军十六卫之一,李可及这个左威卫将军,级别是从三品。 也就是说,李可及搞搞音乐,风不吹头,雨不打脸,就弄了个从三品;而张义潮浴血奋战一辈子,开疆千里,收复河湟十一州,仅仅比他高半级,正三品。 懿宗皇帝还喜欢出宫游玩,常常游幸京城各地的皇家园林,如长安城南有曲江池,风景秀丽,池边垂柳倒影,各种红花绿叶相映生辉,池畔楼台亭榭相连,乃是文人墨客流连之所,达官贵人游宴之地。 时人司马扎有诗赞曰: 万花明曲水,车马动秦川。此日不得意,青春徒少年。晴沙下鸥鹭,幽止生兰荃。向晚积归念,江湖心渺然。 时人章碣有诗赞曰: 日照香尘逐马蹄,风吹浪溅几回堤。无穷罗绮填花径,大半笙歌占麦畦。落絮却笼他树白,娇莺更学别禽啼。只缘频燕蓬洲客,引得游人去似迷。 长安城西的昆明池相传为汉武帝所开,水面庞大,乃是达官贵人泛舟游玩的好去处。唐懿宗李漼(李温)经常调集禁军大队人马进行水战游戏,以供娱乐。 除了曲江池、昆明池,唐懿宗李漼(李温)还非常喜欢东内兴庆宫龙池、骊山华清宫等旅游胜地。他可不是微服私访,他每次出游时都要带领一大批随从,其中包括宦官、宫女,还有十部乐工五百人、卫士三千人、香车数百辆。又要带上铜钱一百万文,金银绸缎等五车,以供赏赐用。 懿宗皇帝昏庸无道,朝纲败坏。皇帝如此,上行下效,贪官污吏竞相寻欢作乐、醉生梦死。如此奢侈腐朽的生活,全靠税外加税,加倍搜刮民脂民膏。于是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东南浙东、浙西一带,本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百姓富足。然而朝廷赋税沉重,即使农业丰收之年,百姓也常年吃不饱饭。浙东道象山县爆发裘甫起义。 当时两浙一带,承平日久,兵不习战。裘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年号罗平,定国号天平国。起义军连败官军,明州城门,大白天都要关闭。浙东道观察使郑袛德派兵进剿,全军覆没,连忙向朝廷告急。 唐懿宗李漼(李温)慌忙调兵遣将,任用大将王式,花了大半年时间方才平定叛乱。当时王式假意招安,义军首领裘甫、刘暀、刘庆等接受招安,却被诱捕。刘暀、刘庆等二十余人在越州被腰斩。而裘甫被囚车押送京城,斩首示众。 一时朝廷威望尽失。各地盗贼蜂起,天下大乱。 内乱刚平,懿宗皇帝又开外衅,挑起一场国际争端。 早年,在大唐的西南边陲,今天的云南,苍山、洱海一带,有六个落后的奴隶制小部落,唐朝称之为六诏。其中的蒙舍诏,位于六个诏的最南面,唐朝称之为南诏。 这六诏十分落后,经常被吐蕃欺负,其他五诏归附吐蕃,而南诏就向唐朝求救,甘愿做唐朝的附属国。唐朝就不断派人教他,把他们直接从石器时代,带到铁器时代。 南诏王族姓蒙,父子名字相连,就是儿子名的第一个字,必须是父亲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称为父子连名。 蒙舍诏第一代国王细奴逻,在唐高宗即位的那一年建大蒙国,称王,定都巍山,在位二十六年,寿七十四岁,庙号高祖,唐高宗封细奴逻为巍州刺史。细奴逻曾经派儿子逻盛炎朝见唐高宗。 蒙舍诏第二代国王逻盛炎,又名逻盛,多次入朝,后在长安病逝。在位三十八年,寿七十八岁。生子炎阁、盛逻皮。 蒙舍诏第三代国王炎阁,继位不满一年,英年早逝,其弟盛逻皮继位。 蒙舍诏第四代国王盛逻皮,在位十七年,寿五十六岁。生子皮逻阁。 南诏国第五代国王皮逻阁,在位二十年,寿五十二岁。唐玄宗封他为云南王,派人教他们打铁制作农具、兵器,种植水稻、制作弓箭等兵器,教他们操练兵马。皮逻阁遂灭其他五诏,统一云南,建立南诏国,定都苍山脚下、洱海之滨的羊苴咩城(大理)。生子阁罗凤。 南诏国第六代国王阁罗凤,依附吐蕃,唐军讨伐之,失利。阁罗凤在位三十二年,寿六十八岁。生子凤迦异,未即位,凤迦异生子异牟寻。 南诏第七代国王异牟寻,在位二十九年,寿五十五岁。时吐蕃、南诏联军攻唐,被唐朝大将李晟打败。异牟寻归唐,向唐德宗献上黄金、丹砂。唐德宗册封异牟寻为南诏王。异牟寻生子寻阁劝。 南诏第八代国王寻阁劝,在位一年,寿三十二岁。生子劝龙晟、劝利晟、劝丰佑。 南诏第九代国王劝龙晟,在位八年,荒淫无道,被弄栋节度使王嵯巅弑杀,寿仅十九岁。王嵯巅立其弟劝利晟。 南诏第十代国王劝利晟,在位八年,寿仅二十三岁。传弟劝丰佑。 南诏第十一代国王劝丰佑,在位三十六年,仰慕中原文化,废除父子连名制。生子取名世隆(酋龙)。 南诏国一直与唐朝交好,共同对抗吐蕃。但是最近几十年,唐朝衰弱,吐蕃势力大涨,南诏有时也联合吐蕃,夹攻唐朝。 这南诏本来对唐朝连年进贡,岁岁来朝,每位国王登基,皆要经过唐朝册封。唐宣宗驾崩后,唐朝派使者去南诏,告知唐宣宗皇帝驾崩。按礼节,南诏应当立刻派大臣前来唐朝吊唁。 这时,恰巧南诏国王劝丰佑死了,世隆刚刚继位。世隆大怒,说:“我们也有丧事,朝廷不派人来吊丧,带来的诏书,仍然写给先王!” 其实,南诏王丰佑死了,世隆理应向唐朝告哀,同时请求唐朝册封。你不派人告哀,唐朝怎么知道你先王去世? 唐朝的使者听说,继位的新任南诏王名字叫世隆,世,是唐太宗李世民的世。隆,是唐玄宗李隆基的隆。心里咯噔一下。我的老天,你这名字,世隆,一下子犯了两个忌讳!你得改名啊!不如叫酋龙吧! 原来,古代,皇帝的名字,普通人必须要避讳!例如,汴州下辖的开封县,秦代叫启封县,汉景帝刘启时,为了避讳,改名为开封。佛教中的观世音菩萨,唐太宗时,为了避讳,称为观音菩萨。六部之一的民部,改称户部。 但是世隆骄傲自大,拒绝改名,对唐朝的使者也不加礼遇,把他安排住城外的宾馆,接待甚是冷淡。而且也没有派大臣去长安给唐宣宗皇帝吊唁。唐朝使者回到京城,向懿宗皇帝汇报世隆骄傲自大的样子。 唐懿宗李漼(李温)大怒道:“蛮荒小国,如此无礼!可恨可恨!”竟然拒绝册封世隆为南诏国王。 世隆也大怒,道:“你不给我册封,我就不能当国王了?真是笑话!你既然不让我当国王,我干脆直接当皇帝,跟你平起平坐,看你能把我怎样?” 于是世隆(酋龙)自称皇帝,改国号为大礼,设年号为建极,不再向唐朝称臣。 最初,安南都护李涿,贪赃残暴,购买当地百姓的牛马,一头牛只给食盐一斗,这不等于明抢吗?又擅杀当地土着酋长杜存诚。当地土着怨恨,乃引导南诏入侵沿边各地,烧杀劫掠。 当时岭南炎热,瘴气弥漫,冬季瘴气才息,南诏多于冬季入寇,朝廷因此设冬防军驻扎边境。峰州林西原,原驻有冬防军六千人。林西原旁边有七绾洞蛮,酋长李由独,一向效忠大唐,为唐戍边,并且缴纳赋税。 然而,李涿上奏朝廷,撤销冬防军,将边境防务,完全交给李由独负责。李由独势单力孤,无法抵抗南诏(大礼)。南诏国拓东节度使,致书李由独,诱他叛唐,又与李由独结为儿女亲家,任命李由独的儿子当拓东军押牙。李由独遂率部众归降南诏。从此,南诏才计划入寇安南。 大礼皇帝世隆,倒也知道声东击西,先派军向北攻击黔中,攻陷播州(遵义)。 大中十四年,即咸通元年,公元860年,十月,安南(河内)都护李鄠率军千里北上,收复播州。 十二月三日,安南土着杜氏,乘李鄠派军北伐,后方空虚,引大礼军三万余人,奇袭交趾城,攻陷。安南都护李鄠及监军宦官,逃奔武安州(越南海防)。 原来这大礼(南诏),北、东、南,三面都与大唐接壤。北面,是大唐西川道;东北面,是大唐黔中道。东面,是大唐岭南道。南面,是大唐岭南道所辖的安南。 后来,李鄠自武安州集结民兵,驱逐大礼军,收复安南。 然而,懿宗却责备他不能尽忠职守,致国土失陷,贬李鄠为儋州司户。又因杜氏树大根深,懿宗只求姑安,追赠杜存诚为金吾卫将军,竟将李鄠长流崖州(海口)。 然而,大礼丝毫没有收敛。 咸通二年,公元861年,七月,大礼军又攻克邕州。邕州百姓,十死八九。 自此,唐朝与大礼连年交兵,战火四起。兵马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州县残破,成为一片废墟,百姓流离失所。连年战乱,军费开支巨大,税收锐减,国库为之一空。 从前,因岭南道地域广大,乃分为广州、桂州(桂林)、邕州(南宁)、容州、安南(交州,今越南河内)五个管区。岭南道节度使治广州,统领五管。 邕州地处与大礼国交战前线,而邕州人烟稀少,兵员不足,因此,朝廷下令,由广州、桂州、容州三管区共同出兵三千人,驻防邕州,三年一代。 段文楚担任邕管经略使时,上奏朝廷,请三管只负担三千士兵的费用,交邕州自己招兵买马,懿宗准奏。但是段文楚只招募到五百余新兵。 后来,段文楚调为金吾将军,继任经略使李蒙,为贪污经费、中饱私囊,竟把其他边军全部撤销,只留下这五百新兵防守左、右江,所以大礼进攻邕州,如入无人之境。 后来,大礼又进攻嶲州(西昌)、邛崃关(汉源北)。 蔡京上疏建议把岭南分为东、西两道,朝廷准之。 岭南东道治广州,兼辖容管。 其余邕州、桂州、安南三个管区皆属于岭南西道,节度使驻扎邕州。后来,又将容管也划归岭南西道。岭南西道遂成边防重镇。 咸通三年,公元862年,二月,大礼再攻安南。 朝廷派派前湖南观察使蔡袭任安南都护,又派忠武、义成、武宁、宣武、荆南、山南东、湖南、鄂岳八道士兵三万增援,大礼撤兵。 岭南西道节度使蔡京,心怀猜忌,怕蔡袭立功,威胁自己的地位,于是上疏请罢八道兵,各回本籍。朝廷准奏。蔡袭屡次上疏警告,朝廷不理。 十一月,大礼军五万,进攻安南,包围交趾城。不久,大礼攻克交趾,蔡袭战死。 大礼两次攻陷交趾,杀俘唐朝军民十五万人。 这样,李涿、段文楚、蔡京三人,彻底祸乱岭南边防。 为防范大礼入侵,朝廷下令内地各道轮流派出士兵,驻扎西南前线各要地。 咸通三年,公元862年。这一年,淮南、河南一带大饥。大礼(南诏)趁机入侵安南。朝廷下令征调徐州士兵两千人,南下救援,分其中的八百人戍守桂州(桂林)。 徐州自古民风彪悍,士兵骁勇善战,加上徐州本身远离边境,远离蛮族,没有防守压力,朝廷常常调徐州士兵戍边。 桂州,今天叫作桂林,位于岭南,当时是桂管观察使驻扎地。桂管观察使下辖桂、昭、贺、梧、富、蒙、柳、融、环、唐古、思唐、思诚等十几个州。当然,边境地区的州,往往人口有限,与中原各州不在一个层次,兵源、粮饷都无法就地解决。 此时,徐州属于武宁道,朝廷在此设立武宁节度使。徐州,是武宁节度使驻地。武宁道还管辖宿州、濠州、泗州,共四个州。 不久,朝廷又征调徐州的银刀、雕旗军三千人,令他们南下增援桂州。银刀军拒不奉命,反而发动叛乱,驱逐武宁节度使温璋。唐懿宗李漼(李温)命刚刚镇压了裘甫起义的铁腕大将王式为武宁节度使,带领得胜之师,将银刀军、雕旗军三千叛军全部诛杀。 朝廷因徐州骄兵悍卒经常叛乱,驱逐节度使,祸害百姓,于是撤销武宁道,降徐州为团练使,划归泰宁道管辖;所辖各州皆划归别道。然而,徐州毕竟是一个军事重镇,你不能假装它不是!不久,又在徐州设徐泗道,设观察使,下辖泗州、濠州。 咸通四年,公元863年,大礼再攻邕州、西川。 朝廷急调义武节度使康承训为岭南西道节度使;刑部尚书李福为西川节度使。不料,康承训又被大礼军击败。朝廷再派骁卫将军高骈,出任安南都护兼安南经略招讨使。 咸通五年,公元864年,朝廷再次征调一批徐州士兵戍守桂州。 咸通六年,公元865年,高骈出兵,不断击败大礼军。明年,杀死大礼军三万多人,俘虏二万人,收复交趾城。大礼军大败,撤退。 高骈重修交趾城,周长约九里,造房屋四十多万间。又开通安南至广州的海运航线,将沿线的暗礁炸毁。从此,安南粮草不缺。大礼再无力攻陷安南。 唐懿宗李漼(李温)大喜,继续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却说朱五经临死前,朱家已经是家徒四壁,他死后,更是一贫如洗,连丧葬费都凑不够,还亏得亲戚朋友,以及各位邻居,看在老先生的面子上,各家捐点凑点,朱家孤儿寡母再借点,才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将他草草安葬。 但是孤儿寡母,一母三子两女,一家四口,四张嘴要吃饭,没有收入来源,以前的家底早已坐吃山空,现在安葬朱五经又欠了不少外债,不得已,只好卖了房子还债。 他们一家如何生活下去?朱五经临死前,曾经嘱咐王氏去投奔黄巢。但是冤句县太远了。王氏根本无力凑齐盘缠。正巧有熟人在邻县萧县,一家大户人家刘崇家做长工,说这主人刘崇是个远近有名的善人,于是王氏带全家人一起去刘家做了佣人。 这萧县,虽是邻县,却不属于宋州,而归武宁道管辖。武宁节度使驻地徐州,管辖徐、宿、濠、泗四州。 就这样蹉跎了几年。长子朱全昱考上秀才后,没钱读书,当然也没有再进一步。他为人倒是很勤劳,踏实肯干,不过体力不行,文弱书生,干不了多少粗重的农活,有时在账房帮记记账,有时在商铺帮收收款,有时去佃户家收收租,反正就是在刘家跑跑腿,打打下手。 朱存与朱温两兄弟,结实粗壮,倒很有点蛮力气,但两人好吃懒做,不肯安心干活,整日游手好闲,到处闲逛混日子。 东家老爷刘崇,最看不惯朱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曾经责备朱温说:“朱阿三,你平时好说大话,吹牛皮说自己无所不能。其实我看你是一无是处。你看你来到我家,说是来干活的,但是哪块田是你播的种,哪块菜地是你浇的水?整天就知道玩,吃闲饭,混吃混喝,不务正业。” 朱温小小年纪,嘴巴却刁得很,当下反驳道:“你这是典型的小农思想,只知道种田、种菜,晓得什么男儿壮志,好男儿要做大事,志在四方,俺岂是干农活的那种平常人呢!” 刘崇听他出言挺撞,禁不住怒气攻心,便找了一根竹杖,来打朱温。朱温却不慌不忙,双手把竹杖夺过来,折为两段。 刘崇更生气了,进屋内又找了根更粗的木棒,口口声声说要打死朱阿三。 刘崇老母亲看见了,吃惊地问:“拿这么粗的木棒要干什么?想把谁打死吗?” 刘崇说:“今天我要打死朱阿三!这个不听话的混账!” 刘崇的老母亲忙劝阻道:“打不得,打不得,你不要小看这个朱阿三。他形容古怪,将来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刘崇无奈,只好住手。刘崇老母亲为什么这么看重朱温呢? 原来朱温刚到刘家时,还不过十来岁,有一天夜间,大家都睡熟了,忽然朱温房间发出奇特的“丝丝”的响声。刘崇的老母亲被惊醒,披衣起来看看动静,却看见朱温睡觉的房间,隐约有红光闪现。 她走近趴在窗户边,捅破窗户纸往里瞧,却见朱温床上面,有一条红色的大蟒蛇盘在那里,两只眼睛像铃铛那么大,全身鳞甲森森,光芒闪闪,蛇嘴里,分叉的长舌头一吐一吐地丝丝作响! 当时吓得刘崇老母后背发凉,毛发直竖,一声惊叫,惊醒了睡梦中的朱温,朱温翻了一下身。说来奇怪,那条红色的大蛇竟然嗖的一声,一下子就不见了! 老太太就想,这个朱阿三,不仅形容古怪,竟然还有赤龙护体!肯定不是平常人!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这件事,只有老太太一个人看见,不知真假。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老太太两眼发花了! 后来,老太太又听人讲起,说朱温出生时,朱家满室红光,邻居以为他家失火,都跑到朱家救火这件事,刘崇老母就更加认定了,朱温肯定是个奇人异士,绝对不是个普通人!将来一定会成为大人物! 于是对他格外优厚,当做亲儿孙一般看待,平常经常拿好吃的给他,还帮他洗头梳头,并且屡次告诫家人道:“朱阿三不是凡人,你们休得慢待!” 家人、邻居们都似信非信,因为这个朱阿三,就是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有人就笑话刘崇老母,说:“老太太,您呀,老糊涂了,眼睛也花了,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朱阿三这个穷小子能有什么出息?” 还有人说:“什么形容古怪,不过就是丑呗!” 然而刘崇一贯孝敬父母,既然老母亲不准再责罚朱温,也只好罢手。 朱温虽然好吃懒做,但是因为刘老太太的袒护,却一直得以在刘家安居。但是朱温始终无赖,长大到十几岁了,还是顽皮不改,时常闯祸。 这一天,朱温听人说铁锅很值钱,竟然把刘家做饭的大铁锅,偷了出去,到市集上卖了钱,买零食吃了。 大哥朱全昱一看,这祸可闯大了,连忙告诉刘崇:“东家老爷,不好了,我家阿三把铁锅偷去卖了!老爷快去看看,能不能赎回来吧!” 刘崇忙去追回,多花了几倍价钱,才把铁锅给赎回来。 一口铁锅,值得这么大动干戈么? 原来唐朝时,铁是重要的战略物资。铁,既能用来打造农具,还可以用来打造兵器,因此既是生产资料,也是军事物资,铁矿开采、冶炼,都由官府专营,跟盐一样,甚至比盐更受朝廷看重。朝廷设有盐铁转运衙门,负责人叫“盐铁转运使”,专门负责垄断盐和铁的生意。 既然被官府垄断,铁器的价格也就很贵。那时候,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铁锅,煮饭大多用的瓦罐、陶器。只有富裕人家才用得起铁锅。铁锅炒菜、煮饭,不仅快,还特别香。瓦罐做菜,就只能是“炖”或“煮”,不仅做饭慢,口感也不好。 这刘崇回到家,越想越生气,拿了一条粗木棒,又口口声声说:“今天我一定要将朱阿三打死!这个败家的玩意儿!” 吵闹间,朱全昱赶快去找刘老太太救人。刘崇老母亲又出来袒护,朱温照例又逃过一顿打。 刘崇老母劝诫朱温道:“朱阿三,你年已十几岁了,不该这般贪玩胡闹,既然不愿耕作,总要学点本事才能安身立命。试问你有何爱好、特长?将来长大了想干些什么?你有何打算?说出来听听,若是正道,奶奶一定帮你实现。” 朱温答道:“俺平生最喜欢的,只是舞刀弄枪、骑马射箭。” 刘崇母道:“舞刀弄枪,怕要弄出人命,骑马射箭,到是可以考虑,只是总要做点正事、走正道才好。” 朱温道:“能不能给俺弓箭和马匹,到荒山野岭去打猎,打点野味,肉可以做菜吃,皮毛可以做衣帽,一大家人,一起享用,这个算不算正道?” 刘崇老母道:“这也使得,但弓箭很危险,箭头千万不要对着人,不能把人射死了!” 朱温拱手道:“谨遵奶奶教诲!” 阿二朱存也觉手痒,愿随三弟一同去打猎。 刘崇老母叫人把家中以前打猎用过的弓箭,找了两套出来,又备了两匹马,交给朱温两兄弟。刘崇老母千万嘱咐,刀枪无眼,千万不要伤及无辜! 朱温母亲也再三叮咛,安全第一,打不到什么猎物也没关系,千万不要惹祸。 朱温总算听话,从此竟然再不去胡闹了,每天两兄弟一起朝出晚归,去野外纵马驰骋,追兔逐鹿,就算每天大汗淋漓,腰酸腿软,中午只能吃点干粮,两人也不以为苦,反觉得逍遥自在。 一开始打猎技术不熟练,不仅没什么收获,时不时还摔个鼻青脸肿。但慢慢地,兄弟二人练得身手矫健,也练出一手好箭法,就算是跑得飞快的小鹿,而灵活的小野兔,也能纵马追上,一箭毙命。 从此刘家厨房,经常都有野味可吃,皮毛剥下来做衣帽手套,一家老小冬天都穿上皮草御寒了。有时有多余的野味,就叫大哥朱全昱拿去集市上卖了换钱贴补家用。 于是大家都很喜欢,就连一贯严肃的主人刘崇也很欣慰,他兄弟二人终于走上正道,不再到处惹事生非,反而能为家里做点小小的贡献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题反诗黄巢落第反桂州庞勋起兵 却说黄巢年纪渐长。他一向不屑于家族的私盐生意,一心博取功名,为朝廷效力。不过他几次赴京赶考进士科,竟然一直没有及第。 前几年,黄巢几次进京赶考,先后结识了几位大才子,着名诗人皮日休、罗隐、温庭筠和韦庄。他们可以说是才高八斗、名满天下了吧,却都和黄巢一样,多次名落孙山。 黄巢原来挺气愤,见这四位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也没考上,心理一下子平衡多了。 为什么皮日休、温庭筠和韦庄这样的才子都不能进士及第呢?《旧唐书》直言:“贡举猥滥,势门子弟,交相酬酢;寒门俊造,十弃六七。及元稹、李绅在翰林,深怒其事,故有覆试之科。” 原来,唐朝时非常注重门第。唐朝时的宰相、高官,往往都出自崔、卢、李、郑、王、裴、高、韦、杜等十几个名门士族,真正出身寒门的很少。 唐初,科举考试,试卷封面上要写上考生的名字、籍贯,但是要用另外一张纸盖住,称为“糊名”。考官判定优劣时,并不知道这个考生是谁。女主武则天当政,为了笼络士族,取消了糊名制度。 主考官自己,一般都是出身士族大户,士族之间又相互通婚,关系盘根错节。阅卷的时候,看到士族子弟,格外亲切,当然格外关照,往往全部录取。即使不是士族大户,官宦人家,事先通个气,送点礼物,给主考官报上考生名字,也容易考中。而寒门才俊,机会就很少了。 韦庄本来出身名门京兆韦氏,他的先祖韦待价曾经担任宰相;曾祖韦应物,曾经担任苏州刺史。不过,到韦庄时,家道中落已久。 温庭筠出身太原温氏,也是名门望族。他的先祖温彦博,曾做过唐太宗的宰相,死后甚至获得陪葬昭陵的待遇。但是到温庭筠这一辈时,也早已家道中落了。 像他们这样的,家道中落的士族,称为寒门。寒门家庭想翻身,一般都重视子弟教育,但是遇到这种情况,他们考不上,也是正常。 然而,寒门子弟,虽然无钱无权无势,但是毕竟还是士族子弟,也可以凭家世渊源结交权贵,获得进身渠道。温庭筠就攀上了唐文宗的庄恪太子,一时风头无两。 不过,温庭筠曾经得罪了宰相令狐绹,所以永无出头之日。温庭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已经成了老油条了,竟然靠替人代考、作弊为生。他非常善于作弊,能在考官的眼皮底下将答卷抄给买家。他年年都来考,靠作弊赚上一大笔。 你若出身不好,连寒门都算不上,其实也有机会。那时官场腐败,考场更是黑暗,每年都会有人半公开索贿。只要肯花钱,什么都好说。但是罗隐、皮日休、黄巢等人为人正派清高,又自恃有真学问,根本不屑于歪门邪道,结果每一次都名落孙山,怏怏而归。 不过,第二年,皮日休就考上了,虽然仅仅是榜上的最后一名。为什么皮日休能及第呢?这是名气问题。 皮日休去年落榜后,回家就把自己的诗,编辑成书,这次赶考之前,在京城广为散发。皮日休的诗,本来就有很大名气,这下子京城更是人人传诵,搞得一时长安纸贵。 主考官再不录取皮日休,就会惹众怒、被人耻笑了! 温庭筠、罗隐、韦庄和黄巢却再次落第,这次不是名落孙山,而是名落皮日休了。再过了很多年,五十九岁时,韦庄才终于进士及第。那时,他胡子、眉毛已经全白了。 罗隐其实原来叫罗横,因为十几次都没考中,发誓不再参加科举,才改名叫罗隐。 话说这时天下大乱,大礼入寇,黄巢想,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不如弃笔投戎,参加兵部主办的武科举。 去年秋天的州县选拔考核,黄巢顺利通过。今年一开春,黄巢便离家赴京赶考。 全国选拔出的武举子们,齐集兵部考场。 其中一位大汉,身长九尺,高大魁梧,虎背熊腰,一众武举子虽然个个高大威猛,此人仍显得鹤立鸡群。细看此人,只见他面色金黄,浓眉粗短,牛眼圆睁,不怒自威;大鼻子下,两颗虎牙微微突出,络腮胡赛似钢针,恰似金刚再世,又如罗汉重生。 正是:西天降下托塔天王,东海飞来屠龙神将。 此人端的是威风凛凛,正是曹州冤句县举子黄巢,字巨天。 “巨天贤弟,文武双全,愚兄看你,今番一定能够高中!”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大汉,名叫曹全晸,字文宣,汴州开封人,年龄比黄巢大得多。之前,他也考过几次进士科,一直没有及第,与黄巢是难兄难弟。他身边站着两位高大的少年,面白无须,眉宇间露出英气,与曹全晸非常神似。 “文宣兄,怎么你也来考武科举?”黄巢知道,曹全晸文强武弱,他应该坚持考进士科。“这两位是?” 曹全晸朗声道:“巨天贤弟,这是我两个儿子曹翊、曹翔,自幼习武!他们跟我讲,这武举要容易考些!儿子,来,见过黄叔叔!” 旁边,一位青年,一身白衣似雪,看着黄巢,却面露不屑之色。只见此人,身长八尺,身材匀称,如玉树临风。卧蚕眉,丹凤眼,面如冠玉,唇若涂朱,英气逼人。此人乃京兆府万年县人士,出身高贵,乃是金吾大将军、山南西道节度使王宗之子,京城名少王处存。 很多举子纷纷向王处存施礼致敬。王处存向众人一一微笑点头,算是还礼。 又有一位青年,一身绫罗绸缎,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贵气,脸上带着傲慢,一看就是富家子。此人正与身边一干马屁精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解兵法。乃是洮州举子李系。 此人名门之后,将门子弟。他的曾祖父,就是赫赫有名的西平王李晟。八十多年前,李晟曾经平定河朔三镇叛乱、泾源之乱。当年朱泚叛乱,叛军占据京城,唐德宗出逃,正是李晟平定叛乱,收复长安。后来吐蕃和南诏联合入侵,也是李晟打败他们。李晟因功先后被封为右金吾大将军、泾源四镇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中书令、太尉、天下兵马副元帅、西平郡王,他的画像也陈列在凌烟阁,是一个几乎可以媲美郭子仪的唐朝中兴功臣。 考试共分三天。先易后难。 第一天考箭法。箭法又分好几科。 第一科是硬弓速射。考场内设有一个巨大的靶子。中间一圈是红心,直径一尺;向外每隔三尺画一圆圈。举子要站在两百步外站定,在规定的时间内一口气连射三十箭。 李系站在靶子前。只见他左手持长弓,右手拉弓,那弓却纹丝不动。众举子皆大笑。李系红着脸,猛吸一口气,那弓稍微拉开了一些,但仍然没有拉满。只得尴尬退下。 曹全晸连射三十箭,其中两支箭射中红心,赢得不少喝彩。 河中府举子王重荣,三支箭射中红心。 曹全晸的两个儿子,曹翊、曹翔皆射中红心四次。 徐州举子刘巨容则射中红心五次。 王处存在靶子前站定,嗖嗖嗖射出三十箭,竟然有十箭射中红心!其余二十箭也都离红心很近。众人皆大声喝彩。不少粉丝纷纷鼓掌、呐喊。王处存斜眼看了一下黄巢。 轮到黄巢了。他站到靶子前。只见他左手提起弓,右手拈起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瞄准靶子上的红心,挽起弯弓如满月,缓缓闭上右眼。考官将桌子上的漏壶倒过来,同时大叫一声:“开始!” 黄巢嗖的一箭,正中红心!“好箭法!”众人皆大声喝彩。 黄巢立即从背上的箭袋内抽出一支箭,又射中红心!再次赢得满堂彩。 说时迟那时快。时间刚刚过半,黄巢已经一口气连射三十箭,箭箭命中红心,三十支箭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众人叫好声此起彼伏。那黄巢却面不改色。 箭法第二科是骑射。靶子却是一个稻草人,身穿一副铁盔甲,固定在一个木头架子上。举子要从远处骑马冲向靶子,在距离靶子一百步、五十步处,设有标志,举子要在这两个标志内,连射三箭。 徐州举子刘巨容披挂上马。曹全晸高声道:“德量贤弟,祝你旗开得胜!” “文宣兄,借你吉言!祝你也马到成功!”刘巨容对曹全晸抱拳施了一礼,然后就对着靶子冲了过去。距离靶子大约八十步时,连发三箭,最后一箭正中盔甲胸部。 轮到黄巢了。刘巨容拍一拍黄巢的肩膀,道:“巨天贤弟,你一定行!这副盔甲,还从来没有人能射中三箭。看你的了!” 黄巢对刘巨容一抱拳,没说什么,飞身上马,直奔靶子而去。距离靶子一百步时,黄巢弯弓搭箭,嗖的一箭,正中靶子的头盔!第二箭,正中靶子的胸口!第三箭,正中靶子的右臂!此时,黄巢胯下马刚刚跑到两个标志中间,也就是七十五步左右。 大家伙都看得目瞪口呆。太神了! 箭法第三科是筒箭,也就是武侠小说里的所谓袖箭,箭长只有一尺,属于暗器类。一番较量,刘巨容获得第一,王重荣第二,黄巢屈居第三。 此外,又有平射、步射等科目。 几科箭法下来,黄巢三科第一,一科第二,一科第三。 第二天考武艺,都是实战,由数十名禁军教头担任考官,举子们按抽签捉对厮杀,点到为止,不准伤人性命。如能将对方击倒、摔倒或打下马,则直接获胜。如双方皆未能将对方击倒,则由考官打分,评出优胜者,进入下一轮,直至最后决出第一名。 第一科是摔跤,重在考核举子的体能。 第二科是负重,举子要将一袋六百斤重的米,举起来,走二十步。 第三科是翘关,其实也是一种举重,举子要将一条一丈七尺的铁棒,举起十次。 一时几科,黄巢身长九尺,力大无穷,自然没有敌手,夺得第一毫无悬念。 第四科是击剑,重在考核举子的灵巧。黄巢虽然身材高大,却也步履轻盈,仅次于曹翔获得第二。 第五科是骑马比武。众举子可在考场提供的十八般兵器中各选所长。为了安全,这些兵器均不开刃。 “这些枪这么轻、这么短?俺力气大,恐怕难以发挥威力。也罢,只能凑合了!”黄巢曾经拜在北枪王张处让门下,学会了天下闻名的罗家枪法,自然选择长枪。只是兵器并不趁手,恐怕对身高体壮的黄巢不利。 第一轮,黄巢对战郓州举子薛崇,只用了几个回合就将其打落马下。接下来几个回合,黄巢都以较大优势直接击败对手。 这一轮,黄巢的对手赫然竟是京城名少王处存!黄巢骑黄骠马,一身金色盔甲,掌中一杆两丈多长的金枪;王处存骑白龙马,一身银盔银甲,掌中一把银色陌刀。二人催马斗在一起,各显神通,大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考官判定黄巢以微弱优势获胜。 最后一轮,黄巢对战魏州举子罗弘信。这罗弘信,生得状貌雄伟,仪表堂堂,正是唐初北平王罗艺、冷面银枪俏罗成之后,正宗的罗家枪传人。 当下罗弘信道:“黄巢,你果然是条好汉!只是,你从别处学得我罗家枪法,恐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今天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罗家枪!” 二人当下大战一百多回合,不分胜负。其实,这是黄巢吃了兵器的亏。若是允许用自己的兵器,黄巢的枪又长又重,罗弘信可能早就败了。 罗弘信暗想:“这黄巢不知从何处学得我罗家枪法,不如诈败,以回马枪破他!”当下故意挨了一枪,拨马便走。 黄巢正要追赶,却听到一声锣响。主考官大声宣布:“黄巢胜!” 原来主考官不知罗弘信用意,否则,恐怕黄巢要落败! 第三天考兵法,共有两科,第一科属于纸上谈兵,今年的题目是,诸葛亮隆中对是否有成功的机会?其六次北伐哪一次最有可能成功?如何补救?黄巢思索片刻,便挥毫作答,洋洋万言,一气呵成,第一个交卷。李系第二个交卷,面露得意之色。王处存、刘居容等也陆续交卷。其他举子表现不一,有的眉头紧皱,有的抓耳挠腮。 第二科是实战推演。今年的题目是,哥舒翰如何才能守住潼关?武举子们要一一在巨大的地形图上进行兵力推演。黄巢、李系、王处存三人发挥很好,赢得考官连连点头。而有的举子,则是完全不懂,乱来一通。 数科考罢,选出准状元、榜眼、探花等二十多人。黄巢竟然科科优秀,总分名列第一,即为准状元。王处存总分第二,为准榜眼。曹翔总分第三,为准探花。李系、王重荣、曹全晸、曹翊、刘巨容、薛崇等也考中了。 其实,前面两天的箭法、武艺并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其实是第三天的兵法。因此李系虽然前两天考砸了,第三天纸上谈兵发挥得好,也能考中。 次日早朝,兵部侍郎刘瞻带领武科举及第的举子觐见唐懿宗李漼(李温)。 唐懿宗问:“哪个是武状元?” 刘瞻手指黄巢道:“此人是武状元。” 唐懿宗李漼(李温)一看,见此人身长九尺,高大魁梧,虎背熊腰。面色金黄,浓眉粗短,牛眼圆睁,大鼻子下,两颗虎牙突出,络腮胡赛似钢针,恰似金刚再世,又如罗汉重生,端的是威风凛凛。唐懿宗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半天才回过神来。 唐懿宗问道:“你是何方人士,叫何姓名?” 武状元声若洪钟:“俺姓黄名巢,字巨天。” 唐懿宗又问:“你为何相貌如此丑陋?” 黄巢道:“俺九尺男儿,高大威猛,膀阔腰圆,虎背熊腰,本是仪表堂堂,哪算丑陋?” 刘瞻道:“朝廷选拔武官,此人文武双全,综合考量,正是难得的人才。而且武官是要他带兵打仗,干相貌何事?” 唐懿宗李漼(李温)大怒,将黄巢革退,永不录用,还抱怨刘瞻选人不明,将他从兵部调往户部。 掌权宦官对黄巢说:“皇上嫌你貌丑,故不能用你为官。你若肯花钱,我可给你在禁军里安排官职。你若无钱,便回家去吧。” 武科举重在选拔文武双全的将领,并不是要选拔武艺最出众的武士,这样的考试,对黄巢正合心意。而且今年难得遇到刘瞻这样两袖清风的主考官,不看门第,也不收贿赂,不料,今年竟然因为貌丑而被淘汰。 黄巢无奈,只得打点了行装,准备踏上回乡的旅途。收拾罢,正是午饭时分,便找了一家酒馆独自喝闷酒,心里想,早知昏君以貌取人,我也不来自取其辱!感慨当朝懿宗皇帝轻佻昏庸,朝纲败坏,宦官专权,奸臣当道,令天下动荡不安。这叫什么世道! 遂萌生反意,一时激愤之下,在酒馆墙上,趁着酒劲,提笔写道: 昏君失政,宠用奸邪,荒荒离乱,文武无能。少年天子有眼无珠,见贤才不能擢用,可惜我十年寒窗,到今日不得成名。暗思昔日楚汉争锋,一个力拔泰山,一个胸有四海,他两个战乌江,英雄抵敌,诣咸阳火德肇兴。某也志冲霄汉,气吐虹霓,意欲率领雄兵百万,纵横三万里,管教那刀兵动处,把唐朝天下一旦平吞。 又题诗一首: 浩气腾腾贯斗牛,班超投笔去封侯,但得马前三千卒,敢夺唐朝四百州。 黄巢醉醺醺走出酒馆,只见街头一只锦毛大公鸡,个头高大,煞是威武,望黄巢叫了一声。 黄巢心里说:“昏君不识贤,鸡倒识贤。” 就对大公鸡说:“鸡,我若有天下之分,你再大叫两声!”那鸡又朝黄巢大叫两声。 黄巢大喜,吟诗一首道: 雄鸡有五德,今朝见我鸣,顶上红冠正,身披紫锦文,心中常怀义,大叫两三声,唤出扶桑日,重教天下明。 黄巢题罢诗,发誓道:“黄巢若得机会,定要夺取唐朝天下!” 于是雄赳赳,气昂昂,望家乡扬长而去。 当时长安城内,巡街的衙役看了黄巢写的诗,说这是反诗,这是要造反啊!于是报到京兆府衙,京兆尹一听,这还了得?立即上奏朝廷。 唐懿宗李漼(李温)闻报大怒,即刻下令,画影图形,差人四处捉拿黄巢。 文书传到冤句县。黄巢家族,也是当地土豪,他父亲黄宗旦、他弟弟黄揆、黄邺、侄儿黄皓等都从事贩卖私盐的勾当,在官府里面安插有眼线,早有人飞马报知黄家。 这时黄巢还没回到家,黄揆快马赶往曹州,才迎到黄巢,说:“大哥,不好了,你是不是写了反诗,官差要来抓你呢!” 黄巢一听,酒也一下子吓醒了。自此,他就亡命江湖,干起了祖传的贩卖私盐勾当,常年在江湖奔波,不敢回家。 当时国家内外交困,唐懿宗李漼(李温)却丝毫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他曾经连续一、两个月荒废朝政,做了一件自古以来其他任何皇帝都没做过的事情。他美其名曰“历拜十六陵”,只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知道,唐懿宗李漼(李温),是唐朝第十七位皇帝。在他之前,唐朝共有十六位皇帝。从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玄宗、肃宗、代宗、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到他父亲宣宗,一共十六位皇帝,他们死后安葬的陵墓,就有十六座。 历拜十六陵,就是连续不间断地拜祭这十六座皇陵。这十六座皇陵,分布在京城长安周边六个县的不同地方。说是拜祭祖先,这昏君哪有这么虔诚?实际就是去游山玩水。 因为,这些陵墓的选址,都是风水大师选的风水宝地,山清水秀,加上这一、两百年里,一直有专人守卫,闲人免进,只准栽树、不准砍伐,不断的精心修缮,这些地方都成了原生态的精美园林。京城周边的那些人造园林游玩很多次了,已经腻味了,于是他盯上这些原生态皇陵了! 列位看官!前面说过,懿宗皇帝出游,排场总是搞得很大。这次历拜十六陵,更不得了! 首先是随从人员更多,除了宫女、太监,乐工伶人、御前侍卫,还有后宫佳丽、各位皇弟、皇子、皇孙、公主,此外还有很多文武大臣、皇亲国戚,他们又有不少随从,跟着狐假虎威。 另外还要带上一大批祭拜贡品,以及演戏的乐器道具,赏赐用品,加在一起总共几千个轿子、几千辆马车,几万匹骏马,十多万人,各种物资,浩浩荡荡,遮天蔽日,如同一大群蝗虫,在京城郊外各陵区之间辗转流连多日,花费无数,国库为之一空。 咸通九年,公元868年。唐懿宗李漼(李温)在位,一晃已经九年多了。他整天花天酒地,看戏听曲,好不快活。忽然有一天,岭南西道传来紧急军报,说是有人聚众造反!懿宗皇帝大惊。 原来是岭南西道节度使,首府在邕州(南宁),发来加急军报,说是由徐州派来桂州(桂林)戍边的士兵,不听长官的指挥,竟然发动叛乱,私自返回家乡徐州去了。 有看官问了,桂林山水甲天下,徐州士兵被派到桂林,不是挺好的吗?公费旅游啊!怎么徐州士兵还不愿意呢? 原来,唐朝时,岭南,包括桂林、南宁一带,还属于未开化的南荒地区,天气湿热,人口稀少。 当时的岭南,除了广州附近,珠三角平原地区外,韶州(韶关)、桂州(桂林)、邕州(南宁)、交州(河内)一带,尚未大规模开发,出了城门,到处都是原始森林,遮天蔽日,因而瘴气弥漫,瘟疫流行。 之前说过,大礼入侵,都是选择冬季,就是因为冬季气温低,瘴气没那么严重。 岭南人口稀少,当地兵源不足。因此朝廷都是从北方调兵,前来岭南,协助当地军队戍守边境和交通要道。 唐朝时,我国气候正处于温暖期,比现在气温高一些。徐州一带,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周围都是平原,物产富饶,可以说是当时自然条件比较好的地区。 中原人初到岭南,抵抗力比当地人更差,容易水土不服,更怕瘴气,死亡率很高。因此北方人都把岭南看成南荒之地。尤其是岭南的容州(容县),是由北方南下进入交州的交通要道,被称为“鬼门关”。这里离唐朝京城长安,陆路里程蜿蜒曲折,远达一万多里。 鬼门关以南,瘴疠更是严重,有民谚说: 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 因此北方人把岭南视为人间地狱,当官的除非是被贬职流放,老百姓除非是实在活不下去了,绝对不会去岭南。岭南官吏的缺口,朝廷通常都是用作惩罚的手段,将不听话的、不满意的、犯了过错的官员,甚至是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们贬职到岭南去。 唐武宗时担任过宰相的李德裕,也曾经被流放到岭南,途中他有诗叹曰: 一去一万里,千去千不还。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 同时,岭南当地的蛮夷,部落繁多,背景复杂,盘踞山岭、溶洞,对朝廷也是叛服不定,有时归顺,有时叛乱。因此戍守边境的士兵,常常要打仗,死亡率更是惊人,简直就是拿命来赌博,赚取一点微薄的军饷。 当时朝廷规定,南荒之地戍守的北方士兵,三年一替。因为北方士兵去到岭南,三年就是忍受的极限,呆在这里超过三年时间,死亡率可能高达十分之六、七。 之前说过,咸通三年,公元862年,有一批徐州的士兵,共八百人,被朝廷派来戍守桂州。两年后,又有一批徐州士兵被派到桂州增援。 咸通六年,公元865年,第一批戍守桂州的徐州士兵,三年期限已经到期了,理应返回徐州。然而朝廷竟然认为,从徐州派人换防,耗费过大,要求他们再坚持三年。 今年,咸通九年,公元868年,这一批徐州士兵,已经坚持了六年,就是第二批徐州士兵,也已满四年,早就过了三年的期限。这些士兵已经伤亡不少了,剩下的思乡心切, 再次向徐州观察使大人上书,要求回家,请徐州方面派士兵来换防。 然而这时,朝廷派去徐州,做徐泗道观察使的,是性情严苛、残暴的崔彦曾。 崔彦真出身名门望族的清河崔氏。他祖父崔异,曾任渠州刺史。他父亲崔能,曾任岭南节度使。他叔父崔从,曾任山南西道节度使、东都留守。他的堂兄崔慎由,曾任宰相。他的堂弟崔安潜,曾任尚书右丞、江西观察使。 他本人精通法律,是个干才。但是他一贯看不起寒门子弟,更不体恤普通士兵。 崔彦曾特别信任三个人,一个是兵马使徐行俭,一个是都押牙尹湛,另一个是教练使杜璋。这三个人,都是出身名门。兵马使,就是司令官。都押牙,主要职能就是掌管军法,相当于宪兵队长、军法处长。教练使,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军事训练,相当于训练处长。 可以说,这三个人,就负责了全体士兵的一切。这三个家伙,一贯克扣士兵,贪污军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都押牙尹湛。 这一年,再次闹起大饥荒。江东、关内都缺粮。东都洛阳缺粮最为严重,屡次向徐州借米应急。 当下,尹湛对崔彦曾说:“我徐州军府费用不足,发兵去桂州换防,花费过多,可令他们多留守一年,明年再换防。” 崔彦曾不识民间疾苦,想都不想,竟然就同意了。 消息传到桂州,徐州戍兵全部怒发冲冠,一个个恨得骂骂咧咧、咬牙切齿。 都虞候许佶、军校赵可立、王幼诚、刘景、傅寂、张实、王弘立、孟敬文、姚周等人,原来在徐州时,就是强盗出身,因州县无力剿匪,只能把他们招安。 之前说过,徐州一向民风剽悍,士兵野蛮难制。前几年,徐州银刀军、雕旗军作乱,驱逐节度使温璋,朝廷派大将军王式去镇压,杀了好几千人,这其中难免就有不少人是被冤枉的。徐州士兵的愤怒,已经被压抑很久了。 此时,桂州,是桂管观察使的驻地,与柳州、象州、贺州等一起,归桂管观察使直接管辖。 巧的是,驻扎桂州的桂管观察使李丛,刚刚调任湖南观察使去了,而新任桂管观察使还没有到任。桂州,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处于权力真空。 咸通九年,公元968年,七月,桂州。 许佶等率兵发动叛乱,都将王仲甫大惊,立即与大将张玄稔、刘巨容等迎上前去,喝道:“你们这是要造反?” 许佶道:“什么造反不造反?我们不造反!弟兄们只是要回家!六年了!” “跟他们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赵可立问王仲甫,“跟不跟我们一起回家?” 王仲甫还想劝说,赵可立一刀将他杀死。张玄稔、刘巨容等见势不妙,无奈从乱。 叛军推举粮料判官庞勋为统帅,砸开兵器库,抢夺兵器,一路烧杀抢掠衡山、湘潭等县,私自挥军北上,准备返回徐州。所经州县,无法抵抗,纷纷上报朝廷。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遇张氏朱温发誓 助庞勋黄巢出手 朝廷文武百官商议了数日,也拿不出好办法。朝廷不仅缺兵少将,也缺钱少粮。唐懿宗李漼(李温)不愿事态扩大,派高级宦官张敬思前去抚慰。 张敬思来到湖南,正遇到变军,给庞勋等人下旨,说皇帝怜惜他们为国守边的功劳,赦免他们,准许他们返回故乡,但是不准骚扰沿途州县。庞勋下令停止抢劫,却留了个心眼,将钦差宦官张敬思扣下。 唐懿宗李漼(李温)又下旨给沿途各藩镇,不准阻拦,任由他们返回徐州。又再次给庞勋变军下旨,赦免他们的罪过,要求他们不要生事,回到徐州后立即自动解散。 咸通九年,公元968年,九月初。 徐州士兵到了湖南道道治潭州(长沙),湖南观察使李丛,就是前任桂管观察使,在桂州多年,与各将领很熟悉。他让监军宦官出面设宴,哄骗庞勋等人将全部铠甲武器都交了出来。 湖南道,是叛军出桂州北上后经过的第一个道。湖南道比今天的湖南省小一点,包括潭州、衡州、道州、永州、郴州、邵州、连州等七个州。 经过湖南道北上,就是鄂岳道的岳州。岳州在长江南岸,长江北岸又属于山南东道。 山南东道节度使崔铉,闻讯大惊,派兵把守各个要道。 变军走到岳州,乘船,顺长江而下。这时,他们发现鄂岳道、山南东道两道唐军都严密戒备,各个关卡都已戒严。 都虞侯许佶召集大家说:“我们擅自回防,罪过比银刀军更大。朝廷对银刀军都不肯赦免,又怎么会赦免我们呢? 庞勋道:“朝廷现在之所以下旨说要赦免我们,无非就是怕我们沿途烧杀抢掠,或者一哄而散,四处流窜作乱,希望哄骗我们老老实实回到徐州。如果我们这样子回到徐州,只能束手就擒,然后被剁成肉酱!” 众人称是,于是大家都把积蓄掏出来,私自打造、采买军旗、铠甲和武器。 这时候,不断有银刀军、雕旗军的漏网之鱼,还有各地的亡命之徒、江洋大盗等,纷纷赶来投奔。庞勋将这些人全部收留,船队中的船只不断增加。叛军人数高达一千多人。 九月中旬,叛军船队抵达扬州。驻扎扬州的淮南节度使令狐绹,派人慰问,并赠送粮草。叛军遂经运河北上。 淮南节度使驻地扬州,管辖楚州、滁州、和州、庐州、寿州、光州、舒州,共八州,就是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广大地区。这个地区现在一般叫江淮地区,唐朝时叫淮南道。 淮南道的形状,像个哑铃,中间滁州、和州很细,东面的扬州、楚州,以及西面的庐州、寿州、光州、舒州,地盘较大。北面,中间凹陷处,就是属于感化军的濠州。濠州,像一把尖刀,插在淮南道的腰眼上。朝廷这样划分行政区划时,目的就是让各道犬牙交错,互相牵制。 论人口,淮南道在全国各道只能排前八名,然而这里手工业发达,贸易兴旺,商业繁荣,百姓非常富裕。若论富裕程度,全国可排名第一。 当时有扬一益二之说,就是说,扬州富裕,天下第一;成都繁华,天下第二。唐朝时,长安、洛阳、魏州、扬州、成都,堪称一线大城市。 扬州的繁华,在前朝就出名了。隋炀帝,就慕名而来,最后宁愿死在扬州,也不肯返回长安、洛阳。 扬州为什么这么富裕呢?其实就是因为隋炀帝开大运河,江淮、江南地区的物资都要经过扬州集散,扬州遂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水陆都会,号称江都。 淮南都押牙李湘向令狐绹建议道:“戍守桂林的士兵擅自返回徐州,一旦回到故乡,必然作乱。淮南与徐州相隔不远,到时候肯定不能免祸。不如趁他们羽翼未丰,一举歼灭!” 令狐绹曾经担任过宰相,不过他一向胆小怕事,而且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早已失去了雄心壮志,他只求庞勋不要在淮南闹事就满意了,当下道:“朝廷再三下旨,说是赦免他们,我们怎么能抗旨?” 李湘道:“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廷虽然没有下令讨伐,但是节度使大人保卫一方平安,可以随机应变。末将有一计,可将庞勋叛贼一举拿下。” 令狐绹问:“你有何妙计?” 李湘道:“运河经过高邮时,河窄水深,我们用很多小船装满干草,待叛军到后,推到运河中间,堵塞河道,将他们围困起来,然后纵火焚烧!叛军只能弃船上岸,而我们事先在两岸埋伏骑兵,一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此名垂青史之功也!” 令狐绹思索再三,还是觉得太过冒险,道:“算了吧,只要他们不在我淮南境内闹事,就让他们自由通过,他们回到徐州怎么样,不关我事!” 李湘叹息而出,道:“我将来不知怎么死呢!” 徐州下辖的萧县。 刘母见朱阿三走上了正道,非常高兴,亲自做主,给朱温娶了媳妇。此前,大哥朱全昱、二哥朱存早已娶妻生子了,都是刘家帮忙安排。 朱温兄弟二人天天外出打猎,乐得逍遥自在,晚上老婆孩子热炕头,尽享天伦之乐。 这一天,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正是赏心悦目的郊游好时节。朱温兄弟二人一路追逐猎物,不知不觉中,竟然到了宋州郊外。 朱存、朱温正遥望景色,四下里找寻猎物,忽见有士兵、役夫等数十人,簇拥着一乘雕刻精致的宝马香车,急急忙忙沿着山道向前赶去。 朱温不觉触动好奇心,纵马追赶。朱存也一起追赶,两兄弟就在马车后面远远跟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七拐八拐间,绕进一条蜿蜒的山间小道,又走了很远,从路旁的绿树浓荫中,远处半山腰上渐渐露出一角红墙碧瓦,再转几道山弯,终于看见一座巍峨耸立的佛寺。却是宋州郊外的龙元寺。 那辆马车,进了山门,停在寺院院子里,几个丫鬟从车厢里扶出两位女子。 但见一个是半老妇人,衣着华贵,虽然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举止大方,有官宦人家的风度气派;一个是妙龄少女,衣着艳丽,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口,齿白唇红,仪容秀雅,骨肉匀停,眉宇间更露出一种英气,不像小户人家的儿女,扭扭捏捏,腼腼腆腆。 朱温想,今天是九月初一,这肯定是哪里的大户人家,母女俩个到庙里进香来了,待她们袅袅婷婷,联步进殿,也放胆跟了进去。 那母女二人让丫鬟们点燃了香烛,依次拜过正殿的如来、观音,参过偏殿的天王、罗汉,最后由迎客僧迎入客堂,正要过去坐下喝茶。 朱温突然起了色胆,三脚两步,快步走至该少女面前,仔细端详,确是绝世美人,不像凡夫俗子,倒似天仙一般。 朱温声音都有点颤抖,壮胆问:“敢问女公子是来进香祈福的?” 那少女乍看朱温,形容古怪,丑陋无比,吓了一跳,也不敢细看,含羞道:“只因天下动荡,草寇四起,因此来拜佛,求个平安。”她的声音婉转如莺啼燕语,竟然把朱温听呆了。 朱温勉强按定了神,按捺住色心,让她过去。该女随她母亲步入客室,悄悄道:“刚才,有个丑陋的大汉搭讪。” 母亲道:“这是遇见色狼了。咱们该早点回去了,免得惹出是非。” 母女俩稍为休息了一阵,不久便即唤丫鬟伺候,走出寺庙,母女俩连袂上车,一行人马飞一般的走远了。 朱温随即跟着走出寺外,目送其离去。然后朱温又回到庙里,询问寺中僧人,究竟刚才所见的母女,是何方人士? 僧人道:“刚才所见的母女,年老的是张蕤的夫人,年轻的便是张蕤的女儿,芳名唤作张惠,小字丽华。” 朱温恍然大悟,道:“张蕤么?他原是砀山县的大户人家,与俺正是同乡,听说做了大官,他现在何处高就?” 僧人答道:“他就是宋州刺史,正是本地父母官呢。” 朱存说,三弟,天不早了,我们还没打到什么猎物呢! 快点走吧,去寻找猎物要紧。 朱温笑道,俺已经找到猎物了! 于是兄弟二人连忙告辞离去。路上,朱温对兄朱存说道:“二哥!今天这个女子好漂亮啊!俺发誓,一定要娶她为妻!”说着,舔了舔嘴唇。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朱存嘲笑道:“三弟,你想多了吧?这个女子,一看就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的女儿!你怎么高攀得上?” 朱温道:“大户人家又怎样?二哥,你可记得爸爸在世的时候,讲过汉光武皇帝刘秀的故事么?” 朱存早就不记得了,连忙问什么故事。 朱温便把朱五经曾经讲过好几次的励志故事学了一遍。 原来,汉光武帝刘秀还没有当皇帝时,有一次到京城长安游玩,见执金吾大将军出行,随从众多,旗帜鲜明,威风凛凛。又见富家小姐阴丽华,貌若天仙,尝自叹道:“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当时人都认为他是痴心妄想!后来果如所愿,刘秀做了执金吾大将军,又娶了阴丽华为妻,甚至最后,刘秀当了皇帝,封阴丽华为皇后。 朱温又补充道:“今日所见的张家小姐,张丽华,真是国色天香,美如嫦娥一般,二哥,你说,俺与这位小姐,般配不般配?” 朱存笑得肚子疼:“般配!般配!你们这是美女和野兽,天生的一对!” 朱温继续道:“恐当日的阴丽华,也不过如此罢了。你说俺将来能不能娶得张丽华为妻,配不配做执金吾大将军?” 朱存笑道:“三弟,你这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不自量力!现实一点吧!” 朱温奋然道:“时势造英雄,想刘秀当年,也是个平头百姓,也没有什么万贯财产,后来平地升天,做了皇帝,娶得阴丽华为皇后。你怎么知道,汉光武的传奇故事,就不能在俺身上再现一次?俺就不能当大将军,娶张丽华为妻?” 朱存笑道:“你真是痴心妄想!想一想,你和俺是个下等人,给刘崇家做奴才,寄人篱下,能图得终身饱暖,养得活老婆、孩子,不挨打,不受冻,已算幸事,还想甚么娇妻美妾,做什么大将军!就是你有这样的妄想,也须要有些依靠,有些手段,遇到机会,岂能凭空地能成大事么?” 朱存想了想,说道:“三弟,自古以来,要想出人头地,只有三条路。” 朱温问:“哪三条路?” 朱存道:“一是读书,二是经商,三是习武。” 朱温说:“这第一条路,读书是肯定不成了,想俺爹满腹经纶,满肚子学问,也不过勉强糊口。第二条路,经商做生意,那要有本钱,俺们这么穷,上哪里弄本钱去?再说做生意俺们也没有这个头脑。只有这第三条路,习武,俺们算是沾上边了。” 朱存道:“俺们好歹也算习武了。习武之人,要想出人头地,这年头不是投军当兵,就是落草为盗。现如今天下大乱,盗贼四起,俺们须得勤习武艺,等待机会,紧紧抓住,必有出头之日。” 从此,朱温兄弟二人,又开始练习武艺,凡是拳术、弹腿、格斗、摔跤等无不精通。又学刀枪剑戟等兵器,无不纯熟。 不久,庞勋一行抵达泗州。泗州已经是徐泗道的地盘了。进入泗州,徐州就不远了。 泗州刺史杜慆,出身名门望族之一的京兆杜氏,其祖父杜佑、哥哥杜悰皆曾担任宰相。他与名满天下的诗人杜牧是堂兄弟。唐初名相杜淹、杜如晦,以及另外一位更出名的诗人杜甫,都是他的本家前辈。他的堂兄杜审权,正出任镇海节度使,驻扎在润州。 杜慆在球场设宴款待庞勋,席间安排戏班演出。 依照惯例,戏班班主先致欢迎辞,称颂主人及宾客美德。他先称颂主人杜慆出生名门望族,文武全才,世所罕见;杜家先祖世代公卿,杜周、杜畿、杜预、杜如晦、杜佑等位极人臣,乃社稷忠臣;杜甫、杜牧,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乃文学泰斗;杜韬、杜审权,文武双全,侠肝义胆,乃国家栋梁。 称赞完主人,又称赞客人道:“各位宾客,皆是如狼似虎的勇士,忠君报国的英雄,曾经驻扎岭南多年......” 张实小声对许佶说:“这好像是在讽刺我们!” 许佶大怒,立即叫部下捉住班主,就要斩首。众宾客惊慌失措,纷纷离席逃命。 时有侠客辛谠,乃是杜慆好友,其人家住扬州,年已五十,本是江湖人士,一直仗义行侠,不肯做官。其祖父辛云京,曾任河东节度使。 辛谠拔剑道:“诸位休得无礼!快快放了这位班主!他又不认识你们,这只是照例称赞各位,绝无他意。” 许佶也拔出宝剑,要与辛谠拼命。 杜慆赶忙劝解道:“许将军息怒!唱戏的不懂事,冒犯了宾客,我泗州几千名士兵,也绝不饶他!” 辛谠悄悄对杜慆道:“这些人凶蛮成性,必为大患,不如擒而杀之!” 杜慆摇摇头,示意辛谠坐下。 杜慆回头又对庞勋道:“这样好不好,庞将军,你把这班主交给我,我叫人审一审?打一顿?再关几天?你放心,我一定饶不了他!” 庞勋、许佶见辛谠高大强壮,不像好惹的,又见杜慆部下也有不少士兵,正严密戒备,不敢将事态闹大,点头同意。话不投机,吃完饭,庞勋等匆匆辞去。 送走庞勋一行后,辛谠力劝泗州刺史杜慆道:“大祸就要临头了!兄台不如立即辞职,带家小回京城,或者跟我回扬州避祸。” 杜慆道:“和平年代做官,拿朝廷俸禄,遇到战乱,就弃城逃走,远离危险,这不是我的风格。人谁没有自己的家?谁不爱自己的家?我独自逃生,怎么能让大家安心?我发誓与全城百姓共生死!” 辛谠道:“既然如此,我决定跟你死在一起!”乃协助杜慆修缮城墙,疏浚护城河,整治防御工事。 安排好这些事,然后回扬州,与家人告别。 却说朝廷一直训令徐泗道观察使崔彦真,要他好生安抚擅自回防的士兵,不要让他们有所疑虑。朝廷赦免他们,准许他们回家。因此,崔彦真一路上不断派人送信给庞勋等人,传达朝廷旨意。 而庞勋也经常利用官府的驿站,递送文书给崔彦真,措辞恭敬,礼节周到。 变军离开泗州,抵达徐城,庞勋、许佶召集大家商议。 庞勋道:“我等擅自回防,只不过因为在岭南戍边日久,思念妻子儿女而已!听说皇上已经给徐州下达密旨,我等回到徐州,就会马上被处死,并且屠灭全族!” 许佶说:“大丈夫与其自投罗网,受到天下人嘲笑,为什么不能团结一心,揭竿而起,不仅可以免除灾祸,说不定还能博取富贵!况且,徐州城内士兵,皆是我等父兄子弟,我们在城外召唤,一定有人在城内响应效法王智兴大帅的手段,站着不动,就可以获得至少五千万文的赏赐!” 大家都表示赞成。有人鼓掌,有人欢呼,有人跳起来手舞足蹈。 “且慢!我们擅自还乡,杀死都将,已经是犯了死罪。现在快到徐州了,应该派人向观察使崔大人请罪,请他派大将前来接管。”说话的是军校赵武,另外有十几人也纷纷附和。 当时大家分成了两派,吵嚷不休。赵武等眼见反对无效,准备逃走。 庞勋大怒,命人将他们拿下,当场斩首,并派使节将他们的首级送到徐州,上书崔彦真道:“赵武等十二人乃是鼓动大家返回徐州的罪魁祸首。我等驻扎遥远的岭南,已经六年之久,实在是思念家乡。赵武等利用军心浮动,煽动大家反叛。我等不敢一误再误,背叛皇家,因此诛杀元凶赎罪!” 十月四日,使节抵达徐州。崔彦真将他们捉拿审问,了解到真实情形,乃将使节囚禁。 三天后,庞勋等抵达符离,仍然用官府驿站呈递奏章,说:“我等身背重罪,大家皆心怀疑虑,夜晚都不敢卸甲,只因兵马使徐行俭,都押牙尹湛,教练使杜璋等三人,狡猾奸诈,猜忌我等,一定对我等设计陷害,请求将他们免职,大家才能安心!并请把我等另行安置一处,交由一位将领指挥!” 符离离徐州彭城,只有四个驿站,一百二十里路程,城中人心惶惶。崔彦真乃召集部将会议。 大家都说:“近来因银刀军凶暴,使我徐州全军皆蒙上污名,然而银刀军全体被屠杀,难保没有冤枉好人。至今,还能听到喊冤叫屈的声音。现在,桂林戍兵再次犯上作乱,如果允许他们进城,势必爆发战乱,全境将一片血腥。不如趁他们万里归来,身心疲惫,而我以逸待劳,精力充沛,可派精兵出城迎战,必可将他等一战成擒!” 团练判官温庭皓,正是大才子温庭筠的弟弟,进言道:“危险就在眼前,得失成败,就看今天的决策,必须当机立断!讨伐叛军,有三个难处。” “哪三个难处?”崔彦真问。 温庭皓道:“皇上下旨赦免,我们却出兵讨伐,是为一难;叛军的父兄子弟都在城中,率领父兄,讨伐子弟,是为二难;一旦讨伐,必然牵连甚广,兴起大狱,伤及无辜,是为三难。” 崔彦真犹豫不决。 温庭皓继续说:“然而姑息叛军,有五种危害。戍边将士,擅自回防,如不严惩,则天下士兵皆要效仿,朝廷威望何在?是为一害;都将者,乃一军之主帅,部属擅自杀害都将王仲甫,如不严惩,以后哪个将帅还敢带兵?是为二害;叛军沿途烧杀抢掠,私自打造、采买铠甲、兵器,招兵买马,收纳亡命之徒,如不严惩,以后遇到这样的罪犯怎么办?是为三害;叛军家属在城内,都是,银刀军残余躲在城外,一旦他们响应叛乱,里应外合,我们如何抵抗?是为四害;叛军威胁大帅,要求杀害兵马使等三位高官,而企图成立一个独立营区,如此,则银刀军的灾难将再现,是为五害。请大帅早定大计!” 崔彦真乃决计讨伐变军。当时徐州军队,有士兵四千三百余人。变军临近徐州,崔彦曾令人张贴布告,向全军公布庞勋等人的罪状,宣布他们为叛军,宣称朝廷已经下诏讨伐。乃派都虞侯元密,率兵三千,出城讨伐叛军。又命宿州军队,进驻符离;泗州军队,进驻虹县;一面派人飞马上奏朝廷。 崔彦真对元密道:“钦差宦官张敬思,现在被扣押在庞勋军中,务必保他周全,万不可让他受到伤害!” 元密领命,率军前进至任山北下寨。元密聚众商议道:“今有钦差宦官张敬思,落在叛军手中,大帅要我,务必保他周全。兄弟们,却便如何是好?” 众将领商议,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在驿站设下埋伏,待到庞勋等进入驿站后,趁他不备下手救人。 于是挑选几十名武艺高强的士兵,悄悄到驿站里埋伏妥当。又派斥候,扮作樵夫,背上木柴,前往迎接叛军,刺探军情。 黄昏时,庞勋率叛军抵达任山驿站,大家准备进入驿站歇息。驿站内,伏兵们紧张得屏住呼吸!紧握兵刃的手心已经出汗了!就等庞勋一行人进入驿站,就要动手拿人! 庞勋一行,正要进入驿站! “诸位且慢!”忽然对面一人,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只见此人身高九尺,高大魁梧,虎背熊腰。面色金黄,浓眉粗短,牛眼圆睁,两颗虎牙微微突出,恰似金刚再世,又如罗汉重生,威风凛凛。 庞勋见他威武雄壮,十分喜欢。问:“这位好汉,你是何人?” 那大汉声若洪钟,朗声道:“在下冤句人黄巢,是个落第的举子。早已闻听庞将军大名,特来投奔!我看这驿站里面,透出一股杀气,恐怕有埋伏!” 刘巨容惊道:“巨天兄,原来是你!好久不见!” 又转头轻声对庞勋道:“这位黄巢,可了不得,当年武科举考中了武状元,只因皇上嫌他貌丑,将他革退不用,在洛阳城题写反诗,朝廷张榜捉拿,他自此亡命江湖。” 庞勋听了,大吃一惊。眼前这位好汉,竟然是闻名江湖的黄巢!当下抱拳施礼道:“原来是黄大哥!黄大哥大名,如雷贯耳!果然是条好汉!今日有幸相见,实乃老天赐福!” 寒暄已毕,黄巢道:“我看这个驿站里面,必有埋伏。不如我先进去探路,兄弟们在外面稍候!” 于是,黄巢提枪步入驿站。只听得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不一会,黄巢绑了几十名大汉,一股脑儿押到驿站院子里,喝令跪下。 庞勋等连声夸赞黄巢好身手,这才进入驿站。 不一会,许佶又从驿站外面抓进来一个樵夫。 “他奶奶的!我看他鬼头鬼脑,在门外偷看,一定是个奸细!” 庞勋命将众俘虏严刑拷打,终于得知元密的全部计划。 黄巢建议道:“元密有三千精兵。我们只有一千多人,不可硬拼。不如先暂时撤退,拿下宿州,招兵买马,再做下一步打算。” 大家都表示赞成,遂悄悄撤兵,直取宿州。行至符离,已经是次日清晨,睢水岸边,正遇宿州州军五百人,奉崔彦真命前来迎战。当下一阵厮杀,宿州军大败。 时宿州刺史出缺,徐泗道观察副使焦璐暂摄州事。宿州军已经溃散,庞勋遂率军直抵宿州城下。焦璐仓皇开城逃命。 庞勋命人将城中粮食、钱财等,集中到一起,任人自取。贫苦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宿州,一天内,就有几千丁壮投军。 庞勋乃自称兵马留后,命各将领整军备战。 之前,焦璐命人掘开汴水,以阻挡叛军。不过,叛军到达时,水势尚浅,后来,元密大军南下,其水已深,官军反被汴水所阻,两天后,才艰难抵达宿州城下,传令攻城。 庞勋、黄巢等亲自登城守卫。这时正值冬天,北风呼啸。忽然,风向逆转,吹起了南风。 黄巢大喜,道一声:“老天保佑!”遂望城下连发数支火箭。官军营寨顿时变成一片火海。官军惊慌失措,乱成一团,四散奔逃。 黄巢下令开城出击,斩首三百余,收军还城。城内,许佶、刘巨容等已夺得大船三百多艘,前来报喜。 当晚,庞勋设宴犒赏黄巢。众将领商议道:“今日虽然侥幸击退元密,但他明日还要来攻城。宿州城池不甚坚固,必不可久守。不如将城中钱财装船,顺汴河而下,足可称霸江湖。” 计议已定,庞勋赠送钦差宦官张敬思绸缎一千匹,派人将他护送到安全地带,让他回京城复命。遂连夜将粮食钱财等装船。三百艘船连人带货全部装满,开水门顺汴河南下。 次日天明,元密才发现宿州已经是一座空城,急忙下令追击。将近中午,在汴水边见到数百名叛军,三五成群,不成阵势。 叛军忽然见到官军,顿时惊慌失措,逃往河边沼泽地中。 官军来不及埋锅造饭,立即追杀。忽然,一声呼哨,河边船舱中、芦苇丛中,冒出无数叛军,前后夹攻,将元密等围在中间,叛军人人大声呐喊,口口声声要捉元密! 两军从中午战至傍晚,官军腹中饥饿,大败而逃,不料慌不择路,陷入荷花塘中,泥淖难行。元密及监军宦官,皆被杀死。庞勋军一战俘获官军两千人,斩杀一千多人。 庞勋审问俘虏,得知偌大的徐州城中,竟然只有一千多士兵! 黄巢献计道:“徐州城内空虚,不如引军夺取徐州,再放低姿态,向朝廷请求任命!” 庞勋点头赞同。 咸通九年,公元968年,十月十五日。 庞勋挥军北渡睢水,翻过山岭,直扑徐州。 崔彦真这才知道元密已经全军覆没,城内只有一千余士兵。断难固守,急忙派人向邻近藩镇求救。 崔彦真左右有人劝道:“事急矣!大帅不如前往兖州!” 崔彦真怒道:“我是大帅,誓与彭城共存亡!焉能逃走!”竟拔剑斩之。 次日,崔彦真下令全城城门不准开门。又下令城内所有青壮年一律参军,稍加操练,派上城墙担任守卫;妇女、老人负责后勤。但是大家惊慌得要命,哪里还有什么斗志! 欲知崔彦真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救泗州辛谠北行 归大唐千里东迁 咸通九年,公元968年,十月十七日。 庞勋大军抵达徐州城下,叛军已经多达六、七千人。叛军对城外的百姓进行抚慰,丝毫没有骚扰,百姓纷纷归顺。 崔彦真下令捉拿在城内的叛军家属,擒获数百人,押上城头斩首示众。 叛军将士皆大怒。庞勋遂下令擂鼓攻城,不到一个时辰即攻克徐州外城。 崔彦真退往内城。外城百姓也纷纷归附叛军。大家争先恐后,将装满柴草的车子推到城门下,一起纵火。内城遂告陷没。城内丁壮一万多人参军。 庞勋先谒汉高祖庙,便入牙城。监军宦官张道谨出来相见,庞勋不发一言,至观察使府衙升帐问事。 部将赵可立等擒获观察使崔彦真、兵马使徐行俭、都押牙尹湛、教练使杜璋等来献。庞勋在观察使衙署升堂落座,众将领排列两旁,戒备森严。徐泗道文武官员纷纷拜见,个个瑟瑟发抖,人人不敢抬头。 庞勋下令斩徐行俭、尹湛、杜璋全族。又欲斩崔彦真。 黄巢劝道:“大帅,崔彦真杀不得!请放低姿态,向朝廷请求节钺,言辞务必恳切。” 庞勋乃将崔彦真暂时囚禁在大彭馆。 黄巢又道:“温庭皓是大才子温庭筠的弟弟,他的文笔也很不错。可请他代为撰写奏章。” 庞勋遂召见温庭皓,喝令他为自己效力,并撰写奏章,向朝廷替自己请求任命。 温庭皓道:“此乃大事,非立等可就。请让我回家,慢慢思考。” 庞勋同意。次日,温庭皓仍未回报。庞勋再次召见他。 温庭皓道:“我兄弟温庭筠,诗词、文章、小说名满天下,我虽不才,也万难归顺叛贼,令我家族、父兄蒙羞。昨天之所以没有当场拒绝,就是为了回家一趟,与家人告别。现在,你可以杀我了!” 庞勋一听,火冒三丈,却又大笑道:“你这个傻瓜!竟然真不怕死!俺庞勋能夺得徐州,也不怕没人替我效力!”竟然放他回去。 当地有文人周重,也是个不第的秀才,以文才、智谋自负,庞勋用为幕僚。周重为庞勋向朝廷上奏,请求感化节度使节钺,其言辞十分傲慢。 奏章中说,徐州乃是汉朝龙兴之地,前些年朝廷对银刀军、雕旗军等的处理,十分不公。我徐州壮士,遭受冤枉被杀、被流放的不计其数。现在徐州十万大军,拥戴庞勋为统帅。奏章中还有“伏乞圣裁,复赐旌节。不然,挥戈曳戟,诣阙非迟”等威胁言语。 唐懿宗李漼(李温)大怒,仅下诏责备崔彦真及监军宦官,没有加封庞勋等人。 庞勋遂自称徐州留后。任命许佶为都虞候,赵可立为都游弈使,其他同党姚周、张实、张玄稔、刘巨容等皆为大将。 庞勋欲以黄巢为副帅。刘巨容密对庞勋说:“黄巢乃是文武全才,必不肯久居人下!除非主公愿意让贤,否则不可重用他!”庞勋乃以黄巢为兵马使。 庞勋下令招兵买马,许诺士兵可以随意抢掠。 城内百姓大喜,妻子送夫,父亲送子,儿女送父,拿着锄头、扁担、木棒,争先恐后加入叛军。 连徐州附近的丁壮也纷纷前来投效,甚至光州、蔡州、兖州、郓州、沂州、密州一带的贫苦百姓都向徐州赶来。十几天叛军就扩军到数万人。徐州城内,一时间物价飞涨。十天内,米价涨到每斗二百文。 庞勋派兵四处剽掠,屡次击败围剿的官军。附近盗匪、流民,纷纷归附。前两年叛乱的银刀军漏网之人,以及各地的亡命之徒,皆来投靠。 咸通九年,公元868年,十月底。 庞勋命部将刘行及、王弘立率精兵一千五百人进攻濠州。沿途裹挟丁壮,军队人数增加一倍多。濠州州兵只有数百人,刺史卢望回开门迎降。 庞勋又派部将梁丕率军一千人进驻宿州;李圆率军二千人进攻泗州。 杜慆听说李圆率军来犯,亲自登城守御,并立即派人向邻近各藩镇求救。 辛谠回扬州,与家人告别后,再次赶往泗州。 十一月初三日。 此时,泗州百姓扶老携幼,纷纷南下,向扬州逃亡,只有辛谠一人,逆行北上。有人劝他道:“人人皆往南逃,你却孤身逆行北上,岂非找死?” 辛谠赶到泗州城下,恰好李圆率军抵达,开始攻城。辛谠拼力划船,冒着叛军的箭雨飞石,赶在水门即将关闭前进入城内。 杜慆大喜,任命他为团练判官,协助都押牙李雅筹划守城。李雅将部众分成数队,以鼓声为联络,互相接应,不时出击。 李圆叛军攻城,城上箭如雨下,叛军退至徐城。城中人心稍安。 庞勋又派黄巢等率军进攻邻近州县,一连攻占鱼台、沭阳、下蔡、乌江、巢县等地。又攻克滁州,斩刺史高锡望;攻克和州,刺史崔雍投降。 崔雍派人携带牛酒劳军,引导叛军将领登上城楼,饮酒作乐,下令官军全部脱下铠甲,放下武器,指着所爱的两个人,说:“此二人乃我子弟,请求保全,其他人任杀。”叛军大肆劫掠,屠杀已放下武器的官军八百余人。 崔雍,出身名门士族之一的博陵崔氏,是着名诗人李商隐的表兄弟,竟然毫无道德底线。 宋州砀山县有磨山,数万难民逃上山避祸,庞勋派张玄稔率兵包围,时大旱,山泉枯竭,数万难民全部渴死。望着漫山遍野的尸体,张玄稔不禁戚然。 不久,叛军占领徐泗道全境,以及邻近州县,只有泗州刺史杜慆,尚自据城固守。 十一月中旬。唐懿宗李漼(李温)终于下诏,分兵三路,讨伐庞勋。 命右金吾卫大将军康承训,为徐州行营都招讨使,兼义成节度使,自徐州西面进攻;杨玄阶为总监军宦官; 命神武大将军王晏权为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自徐州北面进攻; 命羽林将军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自徐州南面进攻。 又配备各道军队十万多人,命他们分别跟随三位大帅,讨伐庞勋。 又派大将宋威、曹翔等助战。曹翔,就是曹全晸的次子,少年成名,官运亨通,考中武科举后担任禁军大将,短短几年即出任泰宁节度使,驻守兖州。 叛军方面,李圆进攻泗州失利,庞勋再派大将吴迥率军一万,南下接替李圆。 十一月十七日,叛军再次猛攻泗州。时钦差宦官郭厚本,与淮南都将袁公弁,率淮南道援军一千五百人,抵达泗州城外,畏惧叛军势大,畏缩不前,就城南都梁城下寨。 辛谠请求出城求援。杜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同意。 晚上,辛谠独自撑一条小船,暗中渡过淮河,来到郭厚本军营。不料,郭厚本已经被吓破了胆,坚决不肯进军,辛谠空手而回。 几天后,叛军攻城更猛,纵火焚烧城门,城门几乎失守。城内守军拼死抵抗,才将叛军击退。 辛谠请求再次出城求救。杜慆道:“太危险了!再说他们已经被叛军吓破了胆,恐怕还是白跑一趟!” 辛谠道:“这次死活都要搬来救兵!如果他们不肯,我也绝不活着回来!”杜慆流泪送别。 辛谠再次划小船出城。城外叛军箭如雨下,辛谠早有防备,两手各举起一块门板档箭,门板顿时变成刺猬一般。辛谠来到都梁城晋见郭厚本,向他分析利害,郭厚本沉默良久,纠结是否下令出兵。 淮南都将袁公弁反对道:“叛军势力太大,我们自保都困难,哪里有能力救援!” 辛谠大怒,道:“盗贼百道攻城,早晚就要攻破泗州城皇上下诏,叫你们前来增援,你们却逗留十几天,不肯前进,真是上负皇恩,下负百姓!再说,一旦泗州城失陷。盗贼就要侵犯你淮南,荼毒扬州,你怎么可能独自幸免!我今天先杀死你,然后再自杀!”说完,拔剑要砍袁公弁。 郭厚本急忙抱住辛谠,袁公弁狼狈逃走。 辛谠向北望着泗州城的方向,痛哭流涕。士兵们深受感动,纷纷向郭厚本请战。 郭厚本这才下令拨付五百士兵,随辛谠增援泗州。辛谠向众人磕头致谢,遂带领他们渡过淮河北上,抵达泗州城下。 这时,叛军正在攻城。一位军校道:“看样子盗贼已经攻破了泗州,我们还是回去吧!” 辛谠大怒,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举剑就要砍。那人拼命挣扎,然而辛谠身高体壮,抓住他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 众士兵慌忙求饶道:“他是带领一千五百人的判官,不能杀!” 辛谠道:“战场上妖言惑众,临敌退缩,必须当场处死!” 众人一再求饶。辛谠又道:“你们跟随我进攻,杀退叛军,我才饶他不死!” 于是辛谠擂鼓出击。众士兵向攻城叛军的背后发起猛攻。有士兵回头看的,辛谠拔剑就砍,大家遂义无反顾,直捣叛军身后。 城上,杜慆大声喊道:“援军到了!开城出击!”遂率军杀出城来。 叛军突然背后遭到袭击,一时不明援军虚实,吴迥遂下令解围而走。辛谠与杜慆合兵追杀,斩杀叛军一千多人,俘获两千多人。 庞勋闻讯,再派兵马使黄巢,率精兵五千,前来增援。 时叛军大将刘行及占据濠州,也派王弘立率军,与吴迥合兵一处,再围泗州。 淮南节度使令狐绹,接到朝廷诏令,派都押牙李湘,率军三千,增援泗州。李湘率军与郭厚本、袁公弁合兵一处,见叛军势大,遂在都梁城逗留观望,不敢前行。 镇海节度使杜审权,得知堂弟杜慆被围,立即派都头翟行约,率军四千,增援泗州。行至泗州城外,突然黄巢伏兵大起,顿时将四千镇海士兵,杀得一个不剩! 黄巢、王弘立趁胜追击,直捣都梁城下。 淮南军猝不及防,仓促应战。李湘慌忙绰枪上马,迎头遇见黄巢,被黄巢一枪刺落马下,叛军士兵立即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将李湘五花大绑,扔到黄巢脚下。郭厚本也无路可逃,被叛军生擒。 黄巢喝令将二人槛送徐州,交给庞勋发落,分兵占领都梁城,自引军进驻淮口,切断官军北上的水路通道。 袁公弁侥幸逃脱,率残兵败将,逃往扬州。 自此,泗州彻底成为一座孤城,与扬州的联系完全断绝。 吴迥继续猛攻泗州。泗州被围已经两个多月,城内粮食快要吃完,士兵每天只能喝粥、吃野菜。城外已经没有援军。 闰十二月十日,辛谠第三次出城求援。当天夜晚,辛谠率敢死队十人,各持长斧,驾驶小船,暗中砍开叛军封锁水门的水上工事,悄悄出城。天亮后,叛军才发觉,急忙派五条大船追赶,又派步兵五千人,沿淮河两岸追击。敢死队奋勇抵抗,终于逃出罗网。 四天后,辛谠抵达扬州,晋见淮南节度使令狐绹。第二天,再渡过长江,抵达润州,拜见镇海节度使杜审权。之前,袁公弁逃回扬州,声称泗州已经陷落。大家见到辛谠,才知道泗州城内军民仍然在全力固守待援。 令狐绹备齐稻米六十万斤,食盐六万斤,增援泗州。杜审权立即派押牙赵翼,率军两千,武装护送。 辛谠率镇海援军,护送淮南援助物资,乘船沿运河北上,抵达楚州。楚州监军宦官张存诚也援助九船稻米。出了楚州,淮河两岸,已经全部被叛军占据。叛军还用铁索封锁淮河河面。镇海军士兵大恐,拒绝前行。 辛谠乃招募敢死队,许以升职加薪,得勇士数十人,先往泗州押送粮船三艘、盐船一艘。众人各持长斧、盾牌,冒着叛军的飞箭,斩断铁索,划船溯淮河西进,终于抵达泗州。泗州城内,军民为之振奋,欢呼声震动天地。 杜韬紧握辛谠手,流泪道:“没有你,饿也把我饿死了!” 其余船只继进,叛军出动数十艘火船拦截,镇海士兵不敢前行。楚州监军宦官张存诚急得要跳河自杀。 辛谠再率敢死队出城迎接,冲破叛军围堵,冒着矢石,将装满物资的所有船只接入城内。 却说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戴可师,率三万大军,计划先夺取淮口,再救援泗州。 闰十二月下旬,大军进抵叛军占据的都梁城。 黄巢见唐军势大,心生一计,乃派人晋见戴可师求降。戴可师传令退军五里。黄巢却率都梁城内叛军连夜弃城逃走。 第二天,戴可师发现都梁城已经是一座空城,遂与众将摆酒庆功,准备明日进军淮口。 午后,突起大雾,黄巢传令突袭唐营。唐军毫无防备,大败,几乎全军覆灭,三万大军大部分被杀或淹死,只有数百人仓皇逃脱,丢弃大量武器、铠甲及粮草辎重。黄巢当然笑纳。戴可师及监军宦官、众将领全被叛军斩首,黄巢令将首级传送徐州。 大运河汴河段全境落入庞勋之手。江淮、江南漕运,只能绕道寿州。黄巢乘胜包围寿州,缴获大量漕运物资。一时间朝廷用度也紧张起来。 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王晏权,也不断失败,朝廷命泰宁节度使曹翔接替之。 庞勋见唐军屡战屡败,越发不可一世,下令抢夺徐州富户财产,以作军用,自己每日学那懿宗皇帝,游宴无度,看戏听曲,政事皆委于下属。 黄巢见庞勋荒淫无道,料他难成大事,乃借口丁忧辞去。 转眼就是咸通十年,公元869年。 右金吾大将军、徐州行营都招讨使,兼义成节度使康承训,眼见徐州叛军士兵骁勇善战,官军难以抵敌,于是上奏懿宗皇帝,征调阴山府都督、沙陀酋长朱邪赤心,率三千精锐的沙陀骑兵为先锋。 朱邪赤心的儿子,朱邪克用时年十四岁,也随父出征。 有看官问,沙陀是什么民族?怎么没听说过?中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只听说过匈奴、鲜卑、突厥什么的。 其实,沙陀就是突厥的一支。 清朝乾隆皇帝在位时,蒙古土尔扈特部因不堪沙俄的压迫,自伏尔加河流域举族东归中国,受到清朝政府的优待和安置保护,双方共同谱写了一曲中华民族团结、融合、和谐共处的壮丽篇章。 无独有偶,大约一千年前,发生了一件类似的事件。 唐初,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在位期间,唐朝国力鼎盛,先后攻灭东突厥、西突厥、薛延陀等游牧政权,在西域设立安西都护府,管辖范围直抵巴尔喀什湖、咸海。后来,女皇武则天又设北庭都护府。安西、北庭两都护府以天山为界。 安史之乱爆发后,为了平定叛乱,朝廷将西北边疆的安西军等边防军调入关内作战。吐蕃趁机侵占了安西、北庭两都护府辖地。 公元九世纪初期,唐朝的西域地区已经被吐蕃蚕食殆尽。吐蕃统治者对这里生活的各族人民横征暴敛。沙陀部落日子很不好过,部落首领正密谋东归大唐。 沙陀,属于西突厥的一支,原来叫处月部落,一直在西域东部草原生活。今天新疆北部,北塔山南侧,奇台、木垒二县北部一带,附近有个大沙漠,当时称为沙陀碛,或沙碛。说是沙漠,但是冬天过后,春、夏天,山上的雪水融化,就像小河一样流下来,这里也就形成了草原、绿洲。 西突厥灭亡后,处月部落归顺唐朝,曾经追随唐军征讨高丽、薛延陀立功,唐太宗遂在沙陀碛设置沙陀府,任命其酋长为都督。从此这支部落就自号沙陀。而原部落名称----处月,发音转变为朱邪,其首领遂以朱邪为姓。 其首领拔野,曾随唐太宗李世民征高丽、薛延陀有功,封金方道副都护。唐高宗李治在位时,拔野为沙陀府都督,其后子孙五世相承。 唐玄宗天宝初年,回纥内附,骨咄支以沙陀府都督兼回纥副都护,后从唐肃宗李亨平定安禄山,授特进、骁卫上将军。 唐德宗贞元年间,骨咄支子朱邪尽忠继任沙陀府都督。不久,该地被吐蕃攻陷,沙陀府被废,其地并入金满州。后来吐蕃把沙陀部落迁到甘州(张掖)为奴。 再后来,回鹘兴起,与吐蕃发生战争。吐蕃经常调沙陀部落参战,沙陀人马经常担任先锋,死伤甚多。 六十年前,唐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 朱邪尽忠对其长子朱邪执宜说:“我们世为唐臣,不幸陷没吐蕃,今天征收牛羊,明天调发人马,还要受尽欺凌!” 朱邪执宜道:“吐蕃欺人太甚。留在这里,早晚被吐蕃人玩死!怎么办呢?父亲您早拿主意!” 朱邪尽忠道:“不如从萧关归唐,好过绝种。” 朱邪尽忠父子乃举其族七千帐,大约三万多人,收拾行李,赶上牛羊,浩浩荡荡向东迁移。吐蕃大军闻风追至,沙陀民众浴血奋战,历经百战,重创吐蕃军,但是自身也伤亡惨重。好不容易到了石门关,再次与吐蕃军遭遇,首领朱邪尽忠战死。 朱邪执宜率领余众,继续东归,最后艰难抵达灵州(今宁夏灵武)。唐朔方节度使范希朝亲自率军迎接,并上奏朝廷。 唐宪宗李纯下旨表彰,厚加奖赏,还在盐州(今陕西定边)腾出一大块地方安置他们,专门设立了阴山都督府,任命朱邪执宜为阴山府都督。不久,沙陀部落发展壮大,有精锐骑兵万余,号沙陀军。 后来,范希朝调任河东节度使(驻地太原),沙陀部落也跟随着迁徙到定襄神武川(今山西山阴)。 朱邪执宜多次为朝廷征战立功。 唐宪宗时,朱邪执宜入朝觐见,被授特进、官拜金吾卫将军。后来从攻镇州王承宗,迁蔚州刺史、代北行营招抚使。破淮西吴元济,授检校刑部尚书。 唐穆宗李恒时,成德王廷凑叛乱,他救援深州,击退成德叛军,入朝宿卫,拜金吾卫将军。 唐文宗李昂时,授阴山府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隶属于河东节度使。 却说朱邪执宜死后,其子朱邪赤心继位为阴山府都督、朔州刺史。朱邪赤心娶妻秦氏,生有二子。 唐宣宗大中十年,公元856年,九月二十二日,在神武川之新城,秦氏生下第三子。 秦氏怀胎十三个月,生产的时候难产,她痛苦难耐,整夜惨叫。朱邪赤心又惊又怕,到雁门求医,遇一神叟告诉他说:“此子乃天神转世,非巫医所及,你可赶快回去,率你全体族人,身披铠甲,手拿兵器,擂起战鼓,一边纵马奔腾,一边大声呐喊,围绕孕妇产房跑三周乃止,必可无恙而生。” 赤心依计而行,果然胎儿无恙而生,取名克用。是时,红光满室,白气充庭,井水暴溢。 克用一生下来就能开口说话,却喜军中之语。髫龄即喜骑射。他生来一眼大,一眼小,十分擅长射箭,只要他弯弓搭箭,必定百发百中。与发小们驰骋嬉戏,总是胜过他人。 克用十三岁那年,见两只野鸭在空中翱翔,射之连中,众皆惊叹。有一天,克用远远望见一群野鸭在空中飞翔,于是张弓搭箭,一箭射去,天上竟然同时掉下来两只野鸭,串在一支箭上,在场的人都被折服。 新城北有毗沙天王祠,祠前有一口井,一天,井水沸腾溢出,众人大惊。克用持酒祈祷道:“我有尊主济民之志,今日井水无故沸腾溢出,不知其主何吉凶祸福,天王若有神奇,不妨现身,与我把酒言欢、指点迷津。” 话音刚落,即有神人披金甲持金戈,从祠中飘然而出,望克用便拜。众人大惊,落荒而逃,只有克用从容举酒,与神人共饮、叙谈甚欢。 从此小克用名闻朔方。 咸通十年,公元869年,正月。 康承训率七万大军进驻永城西南的鹿塘,扎下大寨,连营三十里。 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曹翔,率两万大军进驻滕、沛二县间。 魏博节度使何全皞,派大将薛尤率军一万三千人,进驻丰、萧二县之间。 官军自去年底,南面战场失利后,西线主力及北面战场,对庞勋叛军形成全面碾压态势。 前来投靠庞勋的人越来越少,而四面八方请求增援的文书却雪片似飞来。庞勋分别派兵,四处增援。 徐州城内,留守的士兵只有几千人。徐州百姓,纷纷逃亡。庞勋派士兵抓壮丁,四处搜捕,每天只能抓到二、三十人。而叛军总数已达十多万人,粮饷也难以筹措。 庞勋下令征收辖区内富户和商户财货,比例高达七、八成,凡是隐瞒财货的一律灭族,先后被全家处死的有几百家。百姓开始暴动。庞勋自此深感恐惧。 叛军大将王弘立一向以勇猛自负,自从去年随刘行及夺取濠州,又随黄巢取得都梁城,越发骄傲。乃上书庞勋,自告奋勇要去对付康承训主力大军。 庞勋大喜,乃命其率三万精兵,西行逼近鹿塘接战。 二月中旬,王弘立渡过睢水,遥见唐军阵容散乱,数千名士兵,一个个病病歪歪,仿佛连刀枪都拿不稳。中间,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老将,身材早已发福,挺着圆滚滚的将军肚,身后大纛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字,康。正是招讨使康承训。 王弘立笑对左右道:“康承训这个老汉,哪里懂得什么兵法?难怪之前败于南诏之手,虚报战功,欺骗皇帝老儿!吾今日必破之!” 乃挥军袭击,大军霎时便将康成训等团团包围,那一帮老弱残兵,根本不值得一扫,纷纷溃退。王弘立急忙下令杀向康成训的中军。 突然,一声号炮,一队骑兵突然杀出,一个个身穿黑色铠甲,骑黑马,来去如黑旋风,忽左忽右,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为首一员大将,正是沙陀名将朱邪赤心。 朱邪赤心使一口开山大斧,招式狠辣。身边的沙陀骑兵,也是人人凶悍,奋力砍杀。康成训也突然率军反击,直杀得王弘立三万大军鬼哭狼嚎,死伤惨重。 不好!有埋伏!王弘立连忙挥军撤退。 刚刚逃出十几里地,后面追兵渐远,众人长出一口气。 突然,又是一声号炮,迎面又有一队骑兵杀出,为首一员小将,黄头发,鹰钩鼻,一眼大,一眼小,正是朱邪赤心之子、沙陀小将朱邪克用。克用使一口长刀,左劈右砍,叛军纷纷倒地。 “一个小屁孩!狂什么狂!”王弘立亲自绰枪上马,来战克用。 克用照王弘立头上就是一刀,王弘立挺枪来挡,这才暗自吃惊:“这小子力气这么大!”只战了十个回合,王弘立拨马便走。 叛军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有还手的勇气,纷纷夺路而逃,很多人被杀死,或者跌落睢水淹死。 原来,康承训率少量老弱残兵,拿自己作为诱饵,故意向王弘立叛军示弱,却是朱邪克用之计。 之前,克用对父亲道:“我们骑兵人数太少,只有出其不意,才能一战破敌!” 朱邪赤心与康成训商量,康成训同意。朱邪赤心遂与克用设下两路埋伏。 叛军果然中计,死伤惨重,损失两万余人。自鹿塘到襄城,叛军尸体堆积五十余里。 叛军大多数是被裹挟的贫民,侥幸不死的,都四散逃往山林水泽。王弘立单身匹马逃回徐州。 庞勋、许佶大怒,囚之欲斩。 欲知王弘立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康承训平定徐州 李国昌剿灭庞勋 幕僚周重劝道:“王弘立立过两次大功,取濠州,夺都梁城,尚未赏赐;今天仅仅一次失败,斩之恐众将不服。不如叫他戴罪立功!”庞勋这才下令释放。 王弘立收集残兵,仅有数百人。庞勋令其率军三千南下,务必要攻取泗州。 康承训大军进逼宿州西北的柳子。 庞勋再派大将姚周,率大军驻防柳子,两军一个月间交战数十次,互有胜败。 三月底。姚周率军横渡涣水。唐军趁机猛攻,姚周慌忙撤兵。唐军趁胜包围柳子,四面纵火,叛军纷纷四散逃命,忽然朱邪赤心、朱邪克用父子率沙陀骑兵奋勇杀出,反复冲锋,践踏叛军,如入无人之境。 姚周对大将刘丰道:“前面那位少年,就是朱邪克用!你是我军猛将,杀了他,唐军必败!” 刘丰挺戟直取克用,二人战成一团。大约二十回合,克用左手用长刀逼住戟,右手取出短槊,一槊将刘丰脑瓜打碎。姚周大惊,拨马便走。叛军无法抵抗,弃寨而逃,在原野上更不是沙陀骑兵的对手,几乎全部丧命,剩下的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姚周率数十骑逃到宿州。宿州守将梁丕开城纳入,责备道:“你的数万大军何在?” 姚周惭不能言。 梁丕怒喝道:“败军之将,留你何用!推出去斩了!”竟然将姚周斩首示众。 原来梁丕世代为徐州大将,而姚周曾经做过强盗,又在桂林怂恿大家叛乱,因此梁丕深恨之。 姚周失败的消息传到徐州,庞勋震怒。 幕僚曹君长道:“徐州山川形势险要,乃帝王之州也。然而天无二日。只因崔彦真尚在,故大帅无法兴起!” 庞勋下令将徐泗道观察使崔彦真、监军宦官张道谨、宣观察副使焦璐、慰使仇大夫、团练判官温庭皓等全族处斩。乃自称天册将军、大会明王、徐州节度使。 再下令将淮南监军宦官郭厚本、淮南都押牙李湘,砍断四肢,送往康成训大营,以作警告。 李湘叹息道:“可恨令狐绹不听我言,致我有今日之祸!” 郭厚本道:“此事也怪不得别人。若是我等当初不是逗留观望,而是早日增援泗州城,也不会有今天惨祸!” 魏博节度使何全皞,派大将薛尤率军进攻徐州北面的丰县。泰宁节度使曹翔,亲自率军包围滕县。 四月,庞勋亲自率大军,趁夜间抵达丰县,暗中进城。魏博军分五个营寨,庞勋率军突然将离城墙最近的营寨包围,又在魏博军援兵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大败魏博军,斩杀两千多人。魏博军惊慌逃走。 曹翔闻讯,率军退守兖州,遗弃粮草辎重及攻城器械无数。 庞勋趁胜南下萧县,准备南下夺回柳子。 却说庞勋大军经过萧县。这天,朱存、朱温兄弟二人正在打猎,远远望见庞勋大军,军容整齐,不禁心生羡慕。 朱温道:“二哥,不如我们去投奔庞大帅?必可出人头地!” 当下二人一不做二不休,径自赶往庞勋大营投军。 庞勋派人通知附近的其他叛军,共有主力部队六万,约定日期,同时进攻柳子。 不料,到了约定的日期,庞勋自己却晚了半个时辰。庞勋大军抵达时,其他几路叛军,已经被唐军打败,尸横遍野。庞勋催军急进,也大败。 朱温兄弟二人刚刚加入叛军,就遇此大败,商议后连忙逃走。正逃间,前面杀出两员小将,拦住去路。 朱温问:“你是何人,拦我去路?” 那小将道:“我乃沙陀大将朱邪克用、朱邪克修兄弟是也!” 他见对面问话那人,身长大约八尺,膀阔三停,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怒道:“丑汉何名?” 朱温也大怒,道:“俺是你朱爷!” 朱邪克用心里道:“什么人,竟敢冒充我?我在江湖上已经这么出名了?”来不及多想,举刀便砍。 朱存、朱温二人抖擞精神,与他二人厮杀一处。朱温想,你两个小鬼看起来比俺还小几岁,俺还怕你不成? 不料,几个回合下来,才发现,这两兄弟可是久经沙场的硬茬子。而自己两兄弟,毕竟缺乏战斗经验。 两兄弟互相使个眼色,逃命要紧!朱温兄弟连发数箭,趁他二人躲避,立刻逃之夭夭。朱邪克用、克修兄弟也无意追赶,战场上,有的是敌人。这两个小虾米跑就跑了吧。 淮南监军宦官郭厚本、淮南都押牙李湘,被庞勋砍断四肢,送往康成训大营。二人向康承训哭诉令狐绹的不作为,康承训乃上书弹劾。 朝廷遂调令狐绹为太保,前往东都洛阳。派马举继任淮南节度使。 马举不敢怠慢,亲率大军三万,分兵三路,救援泗州。叛军仓促应战,王弘立阵亡,吴迥退守徐城。小校诸葛爽、汤群等率众投降官军。 诸葛爽乃青州博昌人,乃三国蜀汉丞相诸葛亮之后。蜀汉灭国后,诸葛亮子诸葛瞻、长孙诸葛尚战死,次孙诸葛京年幼,后来迁居河东。晋武帝司马炎擢升其为郿县令,后官至江州刺史。诸葛京之子诸葛冲,迁回故乡琅琊。 其父诸葛纵,曾为当涂县令,病故后,其家道中落。诸葛爽曾为小吏,因被县尉杖责,弃官而去,贫困无所依,以乞讨、唱曲为生。庞勋叛乱后,前来投奔叛军,累功升至小校。 泗州被围七个月后,终于解围。守城官兵,脸上、眼上都生了疮。 咸通十年,公元869年,六月。 懿宗皇帝李漼(李温)任命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刘瞻为同平章事。 新任淮南节度使马举,率军自泗州攻击濠州叛军,接连攻克招义、钟离、定远等县。叛军大将刘行及退入濠州城内固守,马举大军将濠州团团围住。 庞勋令吴迥率军增援濠州。吴迥军进驻北津,被马举杀败。刘行及坚守的濠州,岌岌可危。 这是徐州南线的情况。 徐州北面,四月份庞勋击退魏博军,朝廷再派禁军大将宋威,为徐州西北面招讨使,率大军三万,进驻丰县、萧县。 泰宁节度使曹翔,率军与宋威汇合,再进攻沛县。 沛县叛军大将李直,前往徐州参加会议。他的部下,小校、邠州人朱玫趁机献出城池,来投降曹翔。 曹翔怒喝道:“好你个朱玫,你之前跟随庞勋造反,是为不忠;今天看他必败即反戈,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之人,留你何用!刀斧手,给我推出去斩了!” “大帅饶命!”朱玫吓出面如土色,满头冷汗。 “二弟且慢!”曹翔大哥曹翊道。“他来投我,何故杀之?莫令天下英雄寒心!” 曹翔道:“我观此人脑后有反骨,日后必反,是个祸胎。今日杀之,免留后患。” 曹翊道:“杀降不吉。不如暂且留他一条性命,容其戴罪立功。” 曹翔这才作罢。 李直闻讯,立即率军从徐州回来攻打沛县。朱玫一马当先,将他杀退。曹翔乃进驻沛县。 庞勋大怒,再令都虞侯许佶率军反攻,朱玫又将许佶杀退,趁胜攻克丰县、徐城、下邳。 曹翔趁机攻克滕县。宋威大军也攻克萧县。 徐州西面,康承训率官军主力攻克临涣、襄城、留武、小睢、第城等叛军据点,紧逼宿州。 庞勋闻三路败讯,大惊,打算放弃徐州,逃亡江湖。 之前,宿州守将梁丕擅自杀死姚周,庞勋深恨之,乃罢免梁丕,改令张玄稔镇守宿州,又派亲信张儒、张实率军在宿州城外依河下寨,与宿州城互为犄角之势。 康承训大军包围宿州。张实派人向庞勋献计道:“唐军都在宿州城下,其后方必然空虚!大帅可率大军袭击宋州、亳州,其必退兵。大帅可据险设伏,我等再攻其后背,必可破之!” 庞勋遂命其父庞举直与许佶留守徐州,自率大军二万自砀山西进。所到之处,烧杀掳掠,只留下一片焦土。百姓纷纷逃亡山林。 朱邪赤心向康承训献计道:“贼在城外结寨,与城中互相支援。不如佯攻宿州,却令我儿克用等率精兵中途伏击,先破城外贼寨,则宿州城孤城难守。” 康承训大喜,依计而行。 次日,康承训令兵士围着城门纵火,一时火光四起,烟雾缭绕。 张儒、张实慌忙率军来救,正行间,突然一声号炮,杀出一对黑衣骑兵,冲向叛军队伍里就是一阵猛砍!为首一员小将,正是朱邪克用。 张实大怒,拍马舞刀来战克用。斗了数个回合,克用一刀将张实砍为两段。克用又杀向张儒,张儒慌忙招架,狼狈万分。 克用正杀得兴起,忽然一员大将挺枪刺来。张儒趁机逃走。那员敌将与克用缠斗了一阵,也拨马走了。 原来是张玄稔,在城中识破了唐军围点打援的计策,率军出城赶来接应。张儒遂率残兵败将,仓皇逃入宿州城中。 康承训下令攻城,张玄稔亲自指挥部众,随处抵御。几天下来,官军死伤惨重。甚至连猛将朱邪赤心也挂了彩。 朱邪克用晋见康承训道:“我骑兵利在野战。彼步军利在守城。我与张玄稔交过手,我看此人,眉宇间透出一股正气,绝非奸邪之辈。审问俘虏,得知此人也是忠义之人,只是在戍守桂州时,被裹挟从乱。愿凭三尺不烂之舌,不费一兵一卒,说服此人归降。” 康承训道:“如此风险太大,少将军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本帅另派他人前去便了!” 克用道:“我不是汉人,却为大唐效力,可能更有说服力。” 康承训同意了。克用遂扮成平民,混入宿州城中,秘密求见张玄稔。 “这位少年,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张玄稔见之大惊道。 克用道:“我乃沙陀酋长朱邪赤心世子朱邪克用是也。我观将军,乃是忠义之人,为何屈身从贼?” 张玄稔叹息道:“这是朝廷先负我辈。我辈不得不反!昔年我等八百士兵,前去桂州驻防,说好三年回来。结果三年过去,上面要我等再坚持三年。六年期满,我们八百人已经死伤近半!然而,朝廷还不让回来,还要我们再等一年!那就是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何况岭南瘴疠之地!” 克用道:“我听说此事,皆是徐泗道观察使崔彦真所为。此人已经被你们杀死,还有什么冤屈可说?” 张玄稔一时沉默无言。 克用又道:“我本是胡人少年,尚知为国效力,你一身武艺,为何不报效大唐?庞勋逆贼,到处烧杀掳掠,不得人心,如今困守徐州,早晚必败!你跟着他,只会玉石俱焚、遗臭万年。若能幡然悔悟,弃暗投明,必将流芳千古!” 张玄稔想起去年磨山惨案,数万难民因自己围攻而死,遂决心投诚。 张玄稔道:“此事重大,少将军先回去,我要与大家秘密商量、布置。三天后给你答复!” 送走朱邪克用,刘巨容道:“自从在桂林被迫参与叛乱,我每天都睡不好觉!张兄早作打算!” 张玄稔又召集心腹,秘密游说各将领,大家都表示赞成。张玄稔与众人歃血为盟,约定择日归国。乃派亲信张皋前往唐军大营。 九月三日中午,张儒等将领在宿州城内柳溪亭设宴作乐。张玄稔派部将董原率军秘密进入攻击位置,埋伏妥当。 张玄稔自己单身匹马先进入柳溪亭,对众人道:“庞勋逆贼,倒行逆施,人神共愤!我已决定归顺朝廷!诸位有何打算,早日决定!” 部分将领表示赞同。张儒大惊,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贼子!”拔剑来刺张玄稔,被张玄稔一刀砍翻。 其他不愿归顺的将领纷纷离席逃走。董原挥军掩杀,将他们尽数杀死。城内大乱,傍晚后秩序才恢复正常。 次日,张玄稔大开城门,迎接康承训入城。 张玄稔率众将领袒露左臂,跪倒在地,向康承训磕头请罪。康承训急忙将张玄稔扶起,当场封张玄稔为御史中丞,其他众将也一一封官,又赏赐大量金银绸缎。 张玄稔道:“末将率宿州归国,外人尚未知晓,不如让我假装失守宿州,赚取符离,然后直扑徐州,徐州孤城,指日可下!” 康承训大喜,道:“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张玄稔道:“末将什么都不要,只要克用小兄弟带几百名沙陀骑兵助战即可!” 张玄稔命人搜集几千捆柴禾,在城外纵火烧了,然后率部下逃往符离。朱邪克用率数百名沙陀骑兵,在后面呼叫呐喊,佯装追赶。 符离叛军遥见宿州烟雾冲天,不知是计,以为宿州陷落,慌忙开门迎入张玄稔等。张玄稔、刘巨容等立即将守将杀死,向众士兵发号施令,宣布归顺朝廷。 宿州军队,原有三万。符离又有军队一万。张玄稔乃率四万大军,开赴徐州。 许佶等得到消息,登城据守。 张玄稔包围了徐州,却并不立即攻城,而是叫人向城上喊话道:“朝廷只诛杀首恶,其余人只要放下武器投降,全部赦免!如不投降,全部为庞勋逆贼陪葬!” 城上士兵纷纷脱下铠甲,抛弃兵刃,从城墙上缒下投降。崔彦真原部将路审中,打开城门,迎接张玄稔大军。许佶、庞举直等率同党退守子城。张玄稔大军攻打子城,许佶等突围被杀。徐州当天宣告光复。 却说庞勋进攻宋州。攻克南城,宋州刺史郑处冲据守北城抵抗。庞勋乃弃了宋州,向西渡过汴河,准备南下进攻亳州。 这时,朱邪赤心率沙陀骑兵追到,一阵冲杀,叛军大恐,庞勋计划返回徐州。好不容易逃到蕲县,蕲县守将李衮下令收起吊桥,不准庞勋入城。原来此人也早已被康承训招安! 叛军大惊,不敢停下吃饭,仓皇逃到蕲县城西,正遇到康承训大军,一阵掩杀,一万多人被杀死,其余的都落水而死,只有一千人逃出一命,投降唐军。 康承训命人访拿庞勋,几天后,终于找到他的尸首,遂斩其首,送往京城,向朝廷报捷。 宿迁等地叛军,纷纷杀死守将,投降官军。 十月十七日,淮南节度使马举攻克濠州,吴迥逃往招义,在途中被杀。 一年前的今天,庞勋意气风发,进入徐州。时隔一年,同一天,康承训率大军,终于将庞勋叛乱平定。 唐懿宗李漼(李温)任命康承训为河东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也就是享受宰相待遇。 泗州刺史杜慆,守城有功,升任义成节度使。 镇海节度使杜审权,救援有功,升检校司空、入朝为尚书左仆射,后调河中节度使兼河中尹。 大侠辛谠,被封为亳州刺史,后来升任岭南西道节度使。 张玄稔,被加封为右骁卫大将军,兼御史大夫,到禁军任职。 刘巨容,被封为埇桥镇遏使,驻守宿州埇桥。 诸葛爽,被任命为汝州防御使。 其他如汤群、朱玫等,都有封赏。不提。 河洲刺史崔雍,投降庞勋,懿宗下诏赐死。 朱邪赤心异常勇猛剽悍。他的儿子克用,这时年仅十五岁,虽然年少,也是十分骁勇善战。他每次冲锋陷阵,都冲在众将士之前,大半年来立功无数,自己却毫发无损,军中送他外号“飞虎子”。 因沙陀骑兵,作战勇敢,所向无敌,立下很多大功,特别嘉奖沙陀酋长朱邪赤心,封他为左金吾上将军、单于大都护、振武节度使,沙陀兵马使,兼云州刺史。 懿宗皇帝还召唤朱邪赤心到金銮宝殿见面,赐他姓名李国昌,编入皇家户籍,列为郑王属籍,在亲仁里赏赐豪宅。 朱邪赤心之子克用,从此就成了李克用,被授予沙陀副兵马使,兼蔚州刺史。 李克用的弟弟李克修,这年十四岁,被封为朔州刺史。 徐州叛军溃散后,残兵败将,仍散布各地为盗,遍及兖州、郓州 、青州 、齐州 一带。唐懿宗李漼(李温)下诏命徐泗道观察使夏侯瞳对他们安抚招降。 懿宗皇帝见平定了庞勋叛乱,越发骄傲自满。群臣拍马屁,献上尊号:睿文英武明德至仁大圣广孝皇帝。这个尊号,文武双全,德仁兼备,又孝又圣,几乎囊括了所有的美好字眼,唐懿宗欣然接受,继续过他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日子。 王仙芝父子再次拜访黄家。此次来访,王氏父子,乃是为组建盐帮而来。王仙芝最近联络全国各大小盐商,准备团结起来,组成帮会,共同对抗朝廷欺压。 为何要组建盐帮呢? 原来,唐朝时,食盐由官府专卖。贩卖私盐,属于重罪,朝廷严厉打压。 唐朝立国后,一开始,经济繁荣,并不收盐税,不仅不收盐税,连茶酒铁都不收税。唐太宗时,盐价每斗只要十文钱。一百多年后,唐玄宗在位时,开始对盐征税,不过一开始并不高,就是意思意思。 安史之乱后,朝廷缺钱,就将盐列为专卖,由官府垄断,抽取重税,逐渐形成食盐专卖制度。刚开始专卖时,对盐每斗加税一百文,售价大概每斗一百一十文,后来涨到四百文,这样,盐的售价就飞涨到了四百一十文! 食盐专卖有多厉害呢?这块专卖收入,竟然要占到当时朝廷全部财政收入的三成!当时的各种税,加起来总共才占六成,酒曲、铁等物资的专卖收入则仅占一成! 官盐太贵,老百姓吃不起,民间贩卖私盐的行当,就应运而生。私盐不用给朝廷缴税,比官盐便宜很多,差不多就比大米贵一点,老百姓买得起。穷人家要是没钱买,还可以拿粮食来换,因此私盐很受欢迎,私盐生意愈演愈烈,席卷全国。 私盐多了,老百姓买官盐的就少了。这就影响到朝廷的盐税收入,必然遭到官府的打压。官府对贩卖私盐的打击非常严厉,在各个交通要道、城门、码头都设卡盘查,贩卖私盐一百斤即可处死。因此只有地方豪门,有实力的大家族,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体组织,拿起刀枪,武装起来,才能做这种杀头的生意。 黄家世代贩卖私盐,听说要成立盐帮,自然同意,并表示愿意推举王家为盐帮帮主。 不久,全国各地大小盐商、盐枭八百家,包括长垣王家、冤句黄家、下邑朱家、兖州刘家、汴州李家、海州徐家、临安钱家、合肥杨家、舞阳王家、临清王家、高安钟家等,在大野泽秘密集会,众人一致同意,成立盐帮,并推举王仙芝为盐帮帮主。 却说唐懿宗李漼(李温)在位十四年,他先后任用的宰相,如杜悰、杨收、路岩等绝大多数都是无能、贪婪、奸佞之辈。杜悰,就是杜慆的哥哥。 之前唐懿宗李漼(李温)任命曹确、杨收、徐商、路岩四人为宰相。其中杨收、路岩弄权卖官,贪赃枉法。曹确、徐商无所事事,碌碌无为,虽然洁身自好,却是毫无建树,被称为稻草人。当时长安民谣说: 确确(曹确)无论事,钱财总被收(杨收),商(徐商)人都不管,货赂(路岩)几时休? 后来,杨收贪污腐败东窗事发,以懿宗妹妹、广德公主的驸马于琮取而代之。 唐懿宗李漼(李温)对他的几个儿子都不太亲近,唯独特别宠爱一个女儿,封她为同昌公主,看作掌上明珠一般。 其驸马韦保衡,虽然出身名门京兆韦氏,但实属无能之辈,之前担任右拾遗,只是一个从八品芝麻小官,两个月后,被擢升为正五品,任职左谏议大夫、翰林学士。 再过一年,咸通十一年,即公元870年,三月,唐懿宗李漼(李温)罢免尸位素餐的宰相曹确,擢升韦保衡为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正三品,也就是说,韦保衡竟然已经名列宰相高位了。 不料,红颜薄命。同昌公主不久因病去世,韦保衡怕皇帝岳父责怪,竟然恶人先告状,诬告御医们医治不力。唐懿宗李漼(李温)下令将参与治病的多名御医满门抄斩。 同平章事、中书侍郎刘瞻,极力劝谏道:“人的寿命长短,都是上天注定。非人力所为。昨日同昌公主患急病,皇上仁慈,深为关切。太医们诊断,也是期盼公主能早起痊愈,所以各种医术都没有放弃尝试。大家都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懈怠。不料祸福天定,难以挽回。如今,太医们全家三百多人,身戴手铐脚镣,哀号之声,响彻牢狱;民心惊恐,舆论沸腾,叹息之声,充斥道路。是什么让我们通情达理的君王,被误解为性情凶恶之人?请陛下放下一时的怒火,行永久的善意,将他们从宽赦免!” 唐懿宗李漼(李温)大怒,但最终还是释放了大部份家属,只杀死太医韩宗劭等二十多人。不久,罢免刘瞻,让他做荆南节度使,驻扎江陵。 之前,庞勋叛乱时,因军费不足,擢升户部侍郎刘瞻为同平章事,取代稻草人徐商,几乎算是唐懿宗李漼(李温)唯一一次任用贤臣。但是一年后,庞勋叛乱刚刚被平定,唐懿宗就马上卸磨杀驴,罢免刘瞻。 翰林学士承旨郑畋,奉命起草罢免刘瞻的圣旨。 路岩拿过郑畋起草的草稿,只见里面写道:“刘瞻两袖清风,所居住的房屋土地,都不是自己所有,而是租来的;刘瞻为人正派,拒绝四面八方的贿赂,惟恐别人知道。” 路岩狞笑道:“你这不是罢免刘瞻当宰相,而是推荐他当宰相。”于是连郑畋也被贬去岭南,担任梧州刺史。 仅仅过了二十天,又贬刘瞻为康州(德庆)刺史。 路岩还觉得不解气,翻看地图,发现驩州在全国最南面,蛮荒之地,距离京城长安一万多里,于是贬刘瞻为驩州司户。驩音幻,驩州就是今天越南荣市。 又贬京兆尹温璋,御史大夫孙瑝等。 温璋也是出自太原温氏,与温庭筠、温庭皓是本家。温璋叹息道:“生在一个黑暗的年代,生有何欢,死有何惜!”于是喝下毒酒而死。 韦保衡与路岩等结党营私,排斥忠良,又贬同平章事刘瞻,以王铎代之。这个王铎,是韦保衡参加科举考试时,选他进士及第的主考官。王铎出身名门士族的太原王氏,平定裘甫的大将王式,就是他的堂兄。 路岩本来与韦保衡狼狈为奸,但因分赃不均,也被韦保衡排挤,免去同平章事职务,以刘邺取而代之。 这刘邺,也是韦保衡的死党,他没什么学问,参加科举考试没考中,于是通过韦保衡的关系,送了不少钱,由懿宗“特赐进士及第”。也就是说,他这个文凭,竟然是花钱买来的。 同平章事于琮,是唐懿宗李漼(李温)妹妹、广德公主的驸马,辈分比韦保衡高一辈,韦保衡也将他贬出朝廷,以赵隐代之。 这个赵隐,也是曹确、徐商一样的稻草人。这样的人,当然正对韦保衡的胃口。 韦保衡的主考官王铎,当上同平章事后,自恃出身名门大户,对韦保衡这个弟子,并不曲意逢迎;与韦保衡同年进士及第的萧遘,也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兰陵萧氏,自命风流倜傥,瞧不起韦保衡为人,于是这二人也被一一贬斥。 在那个年代,考生要称当时的考官为恩师,视同再生父母一般,同年考中的要称为同年,视同兄弟一般,有点相当于今天的大学同学。 韦保衡这么做,无疑触碰了封建宗法礼仪的底线。 右金吾大将军康承训,平定庞勋起义有功,没有获得提升,遥兼的同平章事其实只是名义上的,并没有宰相的实权。之前从义成节度使平调为河东节度使。现在也因得罪韦保衡,被贬官到岭南,担任恩州(恩平)司马这样的小官。之前,翰林学士承旨郑畋,贬职到岭南,还能做一个州的刺史。 最后,前任同平章事于琮,唐懿宗妹妹、广德公主的驸马,也被韦保衡陷害,贬职到岭南,做韶州刺史。以贤良淑德闻名天下的广德公主,也被迫前往岭南瘴疠之地受苦。 一时间,天下英雄心寒,多半不愿意为朝廷所用。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迎佛骨懿宗驾崩 登皇位儿童称帝 唐懿宗李漼(李温)又特别好佛,常请高僧到宫中讲经,也常驾临京城内外各大佛寺。他还下令拨款,到处兴建佛寺,印刷佛经,赏赐黄金给佛像塑造金身,给僧侣和寺院赏赐巨额钱财和大量土地。 三十年前,唐武宗大力灭佛,全国拆毁寺庙四千多座,废道场四万多所,得良田数亿亩。二十六万僧尼还俗,十五万奴婢获得自由,国家经济为之一振。 后来唐宣宗继位,佛教有所恢复。如今,在唐懿宗的大力提倡下,佛教完全复兴,已经恢复唐武宗灭佛前的盛况。 唐懿宗李漼(李温),甚至还要做五十多年来没人做过的一件大事,那就是“迎佛骨”。 所谓佛骨,据说是佛祖释迦牟尼手指骨的舍利子,乃是佛教宝物,古时来自天竺,供奉在扶风法门寺地宫内。 唐朝历史上,有好几位皇帝都曾迎过佛骨,就是从法门寺地宫里面把佛骨请出来,敲锣打鼓地迎接到京城长安,在皇宫和京城各大寺院轮流供奉,接受众生朝拜,热闹一番后,再敲锣打鼓地送回法门寺。每次来回折腾,最短的也要一年多,长的要好几年,花费无数,劳民伤财,耽误正事。 唐朝的皇帝,包括武则天,共有六次迎佛骨。 第一次,公元659年,唐高宗迎佛骨,结果呢,高宗皇帝从此以后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头疼,最后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第二次,公元704年,女皇武则天迎佛骨,结果呢,武则天第二年就驾崩了。 第三次,公元761年,唐肃宗迎佛骨,也是第二年就驾崩了。 第四次,公元790年,唐德宗迎佛骨。他是唯一一位迎佛骨后还能平安的皇帝,但是德宗皇帝在位二十六年,前明后暗,自从迎佛骨后,就变得昏庸无道,藩镇不服调遣,天下陷入连年混战,民不聊生。 第五次,公元819年,也就是五十四年前,唐宪宗迎佛骨,结果当年就得病驾崩了。唐宪宗,就是懿宗皇帝的爷爷。 第六次,公元873年,也就是今年,唐懿宗迎佛骨。 群臣听说皇上又要第六次迎佛骨,多半都来劝阻,大家历举迎佛骨的种种危害。 首先,就是劳民伤财,兴师动众的,每次还要大量赏赐寺庙、僧人,费用太大了,这个是最主要的。 其次,还耽误正事啊,一来一去,春夏之交,最短也得一年功夫,善男信女赶来参加,经常会误了农时,耽误农业生产,城里人也耽误正事,工匠耽误做工,商贩耽误经商,年轻人耽误学习。 而且,你皇家带了个坏头,鼓励大家信佛,大家都出家当和尚去了,谁给你缴税呢?那时,寺庙是不用给官府缴税的。而且有人算过账,平均一个和尚,要十户人家来供养。而当时全国才一千多万户。武宗为什么要灭佛?就是这个原因。 甚至,有人说佛骨不吉利,毕竟佛骨应该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在法门寺也只能供奉在地宫里面,地下,放在那里面才安全。迎佛骨,你要把它请出来,肯定没有好事。 还有人举例说,上一次,陛下您的爷爷,宪宗皇帝迎佛骨,当时大文豪韩愈,就曾经劝谏宪宗皇帝,写下一篇着名的文章。里面说,梁武帝信佛,非常虔诚,甚至出家当过和尚,最后却被活活饿死,看来并没有得到佛的保佑。 如此等等,大臣们列出各种理由来劝谏。然而,唐懿宗李漼(李温)都不肯听。 咸通十四年,公元873年,正月,唐懿宗派遣使者赴扶风法门寺,奉迎佛骨。迎佛骨时,自法门寺到京城长安,两百多里路,这一路上车水马龙,锣鼓喧天,不分昼夜。 佛骨将要经过的道路,都用上等细腻黄土,拌上米汤、香灰重新铺过,夯得非常平整,不起尘土。沿途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道路两旁的树上、房屋上都张灯结彩,挂满了灯笼和彩绸,并有官府驿站免费提供饮食给往来使者。 迎请佛骨的仪仗队,都由御林军担任,好像阅兵一般,个个都穿着崭新的军装,甲胄鲜明,兵马刀仗齐全。 又派德高望重的文武大臣领衔护卫,名扬海内的得道高僧诵经祈福,一路上旌旗蔽日,鼓乐鼎沸,香烟缭绕,梵音绕梁,供奉奢靡。 全国各地信佛的善男信女闻风赶来,沿途虔诚地顶礼膜拜。很多人三步一跪,五步一叩,一路陪伴佛骨到京城。 长安城内各大街道,富贵人家争相用绸缎扎起大小彩楼,举办无遮大会,互相祈福,斗奢比富。真是比过年还喜庆,喜庆里还多了一分虔诚庄严。 过了四个月,佛骨才终于迎到京师。禁军仪仗队开路,绵延数十里,佛教音乐伴奏,鼓乐声震天动地。白天,彩旗飘飘;夜晚,灯火辉煌。仪式盛大,甚至超过了祭天大典。 富人家夹道搭建彩楼,并举办无遮会,所有人不分贵贱集合在一起祈福,互相斗财炫富,看谁最浪费、最奢侈! 唐懿宗李漼(李温)亲自到安福门城门楼上迎接,此时他激动得泪流满面,立即跑步下楼,第一个来到佛骨前,双手合掌,举到额头,再跪下叩首膜拜,悲痛哭泣,脸上挂着泪珠,十分恭敬,无比虔诚。 唐懿宗李漼(李温)拜完后,妃嫔、皇子皇孙、文武百官依次叩拜,然后将佛骨迎入宫中佛堂,喃喃诵经声中,供养了三天三夜,期间一直由高僧不停诵经祈福。 然后,唐懿宗李漼(李温)给寺庙、和尚、尼姑布施了大量钱财。又下令寻访,所有曾经参加过五十四年前宪宗皇帝那次迎佛骨的老人,参加宴会,赏赐他们金银绸缎。 最后颁诏大赦天下。 三天后又将佛骨迎入京城各大寺庙轮流供奉。文武百官和豪族巨富都争相孝敬,献上大量的金银财物。 四方百姓扶老携幼前来寺院瞻仰佛骨,甚至有很多信徒头顶燃香、断臂截指,以示虔诚之心。 这次迎佛骨,比起唐宪宗时那一次,规格更高,规模更加宏大。 然而,这样的无道昏君,佛祖有灵,又岂会保佑他?就在佛骨迎入京城不久,当年七月,唐懿宗李漼(李温)突然患病,急召御医救治,服药无效,几天后就已病危。 咸通十四年,公元873年,七月十九日,李漼驾崩,年仅四十一岁,在位十四年,年号咸通。 群臣议定庙号为唐懿宗,谥号恭惠帝。他是唐朝最后一位得到善终的皇帝。 先前,众大臣劝谏唐懿宗李漼(李温)不要迎佛骨时,他曾说过:“朕只要能亲眼见到佛骨,就是马上死了,也死而无憾。” 现在果然应验了。后人有诗叹曰: 骄奢淫逸唐懿宗,声色犬马游城东。瑶池宴罢归来醉,几疑君王在月宫。宠坏驸马韦保衡,不学无术做相公。十六陵下万骑动,又迎佛骨入禁中。 却说唐懿宗李漼(李温)在世时,并没有立下皇后,也没有立下太子。 李漼(李温)有八个儿子,都已经封了王位,老大为魏王佾,老二为凉王侹,老三为蜀王佶,老四为威王偘,老五为普王俨,老六为吉王保,老七为寿王杰,老八为睦王倚。 唐懿宗在世时,既然未立皇后,那么这八个儿子就不分嫡庶。根据无嫡立长的惯例,论将起来,长子魏王佾理所当然应该继任为帝。唐懿宗就是以长子的身份当上皇帝的。 然而,当时掌握禁军兵权的两个宦官,左神策军中尉刘行深、右神策军中尉韩文约,觉得按常理立长子魏王为帝,似乎是顺理成章,却显不出特别的拥戴功劳,新君也不会特别感谢自己。 而如果立个年纪小的,本来没希望当上皇帝的,容易显出功劳,必定对自己感激涕零。而且刘、韩二人觉得,立个年龄小的当皇帝也容易控制,有利于宦官专权。 这唐懿宗第五子、普王李俨,年仅十二,最像他爸爸,胸无大志,不喜读书,爱好玩乐,像是个容易忽悠的顽主。 而且他的生母王贵妃,八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而且她出身一般,其家族没有一个人在朝中任职,对宦官掌权没有任何威胁,这不是最理想的傀儡吗? 于是二人私自作主,将十二岁的普王李俨,改名李儇(音宣),簇拥到唐懿宗李漼(李温)灵前,立为新君,这就是唐朝第十三代、第十八位皇帝,唐僖宗。 唐僖宗李儇(李俨)继位,追尊生母王贵妃为皇太后,又打破宦官不得封将军、王公的祖制,加封两位掌权宦官刘行深、韩文约为国公,作为回报。 唐懿宗晚年时最后的四位宰相,如韦保衡、刘邺、赵隐等三人,统统都是无能之辈,只知道贪赃枉法,玩弄权术,排斥忠良,根本不关心皇位继位这个大问题。另一位宰相王铎,原来是韦保衡的恩师,在唐懿宗去世前,刚刚被韦保衡进献谗言罢免,贬职到了外地,一个月后懿宗皇帝就死了。 唐懿宗在位时,有头脑的大臣屈指可数,如刘瞻、萧遘等都已经被韦保衡排挤出京城,贬到外地,这些人连懿宗皇帝驾崩都根本无从知晓,更无法参与选择皇位继承人了。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于韦保衡来说,该管的事情你不管,改抓在手里的权力你不抓,肯定要倒大霉、吃大亏。 果然,唐僖宗李儇(李俨)即位不到两个月,就有谏官弹劾韦保衡,一一列举他的各种罪状,将他贬到远离京城的偏远地方,也是位于岭南的贺州,做刺史。不久,更将他贬到天涯海角的海南岛,澄迈县,做个小小的县令,不久更是将他赐死。 前任宰相路岩,时任西川节度使,调任为荆南节度使,又贬斥岭南,任新州刺史,后又改为流放儋州,不久也赐死。韦保衡的所有党羽先后被一网打尽。 朝廷擢升尚书左仆射萧仿,兼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代替韦保衡的空缺。 萧仿,出身名门望族的兰陵萧氏,与萧遘是同宗,其先祖为南北朝时萧梁皇室。他为人正直刚毅,曾经主持过黄河水患赈灾。但是这年他已经七十九岁了。 这年乃是多灾之年。八月,关东、河南相继大水成灾。江南却又大旱,几个月滴雨不下。代北遭遇百年一遇的大寒,夏日飞雪。全国各种自然灾难,不一而足。 年底,朝廷终于想起佛骨还在京城里呢,于是下令将它送回扶风法门寺,重新埋入地宫。 过了除夕,就是新年,继续延用咸通年号,称咸通十五年。后来到十一月初五,才改年号为乾符元年。 咸通十五年,与乾符元年,是同一年,即公元874年。 去年,全国到处水旱相继,收成锐减,民不聊生。到了冬季、初春,民间粮食吃光了,更无野草充饥,顿时全国各地哀嚎一片。 翰林学士兼户部侍郎卢携,请求对遇荒州县,一律停止征税,并发官仓粮食赈济灾民。 卢携上疏,建议道:“陛下刚刚登上宝座,应体念百姓的困难。国之有民,就好像树之有根,如果秋冬施肥灌溉,则春夏一定繁荣茂盛。我曾经亲眼看到去年关东的旱灾,西自虢州,东到大海,春麦只收割一半,秋季杂粮也寥寥无几,冬季菜蔬收成更少,贫穷人民把蓬草的种子,磨成细粉,把储存一些捡来的槐树叶,捣碎当菜来吃。有的人比这更为贫苦,惨状更难形容。年复一年不能丰收,人民都逃难到相邻各州,留下来的全是饥民,没有地方可以投靠,坐困荒村之中,等待饿死。所谓免除捐税,实际上不免除也一文钱都征不到,而州县却必须向朝廷三司缴钱,所以暴力催逼,对穷苦人动不动就苦刑拷打,但是,即令把房屋拆掉,贩卖梁柱木材,使妻子去当奴仆,出卖儿女,所得的几个钱,也只能供税吏饮一次酒、吃一顿饭,并到不了国库。更可怕的是,除租税之外还有各种徭役,官府如不赶快安抚,百姓再无法活命。请陛下训令各州县,对于百姓所欠的捐税应一律豁免,新的捐税应一律停止征收,使百姓得以苟延残喘到秋天麦子收割、布匹绸缎织成;同时命各地赶快打开义仓赈济,才能熬到晚春(三月),那时,野菜、树叶以及林木,开始发芽,才可采吃,接着桑葚成熟,也可下肚。最近三个月的时间情况最为紧迫,行动不可缓慢。” 唐僖宗李儇(李俨)准奏,颁下圣旨,不过却成了一纸虚文,竟然无人执行,也无法执行。你说为什么呢? 原来当时官府收税制度,实行的是唐德宗时开始推行的两税法,规定各地不论人头,而是按每户资产多少来评定户等(也就是纳税标准),户等三年一定,富户多缴,穷户少纳,一年缴税两次,除两税外决不许加收。 实行两税法本是好事,但是自推行两税法以来,几十年过去了,实际执行中暴露出越来越多的问题。 首先是免税户太多,加大了普通缴税户的负担。当时僧尼、朝廷和地方官员,都是免税户。这样,交税的负担转嫁给了穷人。有些穷人连人带地,挂靠到寺院或官员人家,也就不再向朝廷缴税。 其次是户等长期不变。寺院、地主、官吏兼并穷人土地,资产增加了,穷人失去土地,资产减少了,这些情况每天都在发生,按规定,应该每三年一次,重新评定户等,调整各户的应纳税额,但地主、富户往往勾结官吏,户等长期不改。 第三是地区之间,税收负担也差别很大。两税法刚实行时,全国并无统一的税率,而是按照之前的十几年中,各州县实际缴纳税收数额最高的那一年,作为标准,实行定额税,这就具有了一定的偶然性。于是各地税收负担不平等,税收负担轻的州县,人口就会大量流入。税收负担重的地区,人口就会大量流失,但各地税收又是定额的,于是官吏就把流失人口应缴纳的税,摊派到其邻居身上,称为“摊逃”。 第四是额外加税,层出不穷。两税法刚实行时,说是按户等定税,一年分两次征收,此外决不许加税。加收一钱,都算枉法。但是帝王浮华,官吏贪婪,上行下效,奢侈成风,节度使超员养兵,地方官孝敬上司,于是各种名目的额外加税,层出不穷。遇到官员即将调任,往往提前预收未来好几年的税。遇到战乱,往往更需额外加收数倍。 所以,这时候颁下圣旨,谈什么减税,都是空口说白话,只有朝廷实实在在地拨放钱粮,才能赈灾。而且,必须由正直、得力的大臣亲自去主持,否则根本无法落实到灾民头上。 不久,罢免碌碌无为的同平章事之一赵隐,贬为镇海节度使。这镇海节度使,驻地润州(镇江),下辖苏州、常州、湖州、杭州、睦州等六州。 此六州,人口都非常稠密,镇海道总人口,在天下各道中排名第一。而且,镇海道下辖各州,都十分富裕。 镇海节度使,可以说是个肥缺! 任命华州刺史裴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坦也是出身名门望族,河东裴氏,其先祖在隋朝就做过高官了,他父亲曾任福建观察使。不过,裴老先生也已经年过花甲了。 又召还唐懿宗时的前任宰相刘瞻,担任刑部尚书。 刘瞻为人正直,两袖清风,除了自己一家人生活所需外,几乎把所有的俸禄,都用来捐助穷人。他之前被韦保衡陷害流放,朝廷内外,市井民间,很多人为他喊冤。 长安民众,听说刘瞻这几天就要昭雪归来,十分高兴,为表示对刘瞻的欢迎,大家纷纷捐款,雇请戏班,在刘瞻回京的大路边上天天演戏,比过年还热闹。刘瞻听说后,不想扰民,于是更改回京日期,另由小道低调入京。 刘瞻果然是位得力的干臣,上任只三个月,去烦除弊,多年的积案一扫而空。 不久裴坦去世,唐僖宗任命刘瞻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这时,刘瞻只有五十五岁,作为宰相,还算年轻的。 另一个同平章事兼门下侍郎刘邺,之前我们说过,他参加科举考试没考中,于是找韦保衡的关系送了钱,唐懿宗特赐进士及第出身。他从前曾经与韦保衡一起,在懿宗皇帝面前诋毁刘瞻,以至于刘瞻被流放。 现在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刘瞻回来后,一定会追究这件事,不免心虚,就设了一个酒宴,邀请刘瞻饮酒,刘瞻有意与其和解,共同辅佐新皇上,也觉得不好推辞,一定要尽兴,不醉无归。 哪知刘瞻醉后回家,竟一病不起,没两天就突然暴病去世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刘邺摆的酒宴,竟然是个鸿门宴? 民间不久就传开了。很多人都说,这不是明摆着吗,肯定是刘邺有意谋害刘瞻,在酒里下了毒药,摆了个鸿门宴!但刘邺贵为当朝宰相,事情做得毫无破绽,什么证据都没留下,已经既成事实,谁还敢认真调查? 于是这个案子只好就不了了之。 唐宣宗驾崩、唐懿宗继位以来,朝廷中奸臣当道,很少有既能干得力,又公正廉明的大臣,这刘瞻,就是其中很少见的一位,可惜被奸党先流放,再害死,英年早逝,未能一展鸿图,中兴大唐。 刘瞻去世后,朝廷又擢升兵部侍郎、判度支崔彦昭代之。崔彦昭也已年过五旬。 崔彦昭出身名门望族的清河崔氏。清河崔氏高官如云,在朝廷内外,是一股强大的势力。前面说过的崔慎由、崔彦真、崔安潜,都是他的堂兄弟。他为人忠直,因刘邺涉嫌毒死刘瞻,虽然查无实据,但是情迹可疑,因此上书弹劾,唐僖宗李儇(李俨)乃将刘邺罢相,贬为淮南节度使。 任命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卢携,以本官同平章事。卢携出身名门望族的范阳卢氏,今年五十一岁,可以说正当盛年。 又擢升吏部侍郎郑畋,为兵部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同平章事。郑畋出身名门望族的荥阳郑氏,他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是进士及第,可以说是书香门第。他自幼文采出众,十八岁就进士及第,出任宣武(汴州)节度推官、授秘书省校书郎;二十二岁,就被吏部选调,评为出类拔萃人才,授予渭南尉、直史馆事。而且他相貌英俊,又是少年得志,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前途无量。 然而他并非一帆风顺。就在他进士及第三年后,他的父亲郑亚,就因陷入牛李党争,被当作李德裕一党,而被贬斥到岭南,先后出任桂州、循州刺史。郑畋选择和父亲同行,在岭南受尽了瘴疠之苦,他的父亲也死在循州任上。此后牛党长期执政,他一直受尽排挤。 直到四十岁,郑畋才进入朝廷,担任刑部员外郎、万年县令。万年是京城长安的附廓县。后来,刘瞻出任同平章事,擢升郑畋为翰林学士、户部郎中。 然而,好景不长。刘瞻被贬斥,郑畋也得罪韦保衡,再次被贬窜到岭南,担任梧州刺史。参见上一回。 可以说,郑畋是晚唐少有的忠臣、能臣。这一年,郑畋已经五十岁了。 这正是:书生老去,机会方来! 与郑畋相比,大一岁的卢携,就属于大器晚成型,他三十二岁才进士及第,比郑畋足足晚了十三年!而且,卢携相貌丑陋。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不会引人嫉妒,他一出道即处处顺风顺水,进士及第才五年,就入朝了,先后担任右拾遗、殿中侍御史、员外郎中、长安县令、郑州刺史、谏议大夫、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等官职。可以说是坐火箭升上来的! 至此,已先后擢升萧仿为门下侍郎;崔彦昭为中书侍郎;郑畋为兵部侍郎;卢携仍为户部侍郎,四人同为同平章事。 这四人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精英人才。除了萧仿已经老迈,其他三人都只有五十岁出头,正当盛年。 唐懿宗李漼(李温)驾崩前,王铎被罢免,因此唐僖宗李儇(李俨)刚继位时,只有韦保衡、刘邺、赵隐三位宰相。现在,四位宰相,不管他们的本事如何,至少这个数字,总算是凑够了。 有位看官说了,什么,四位宰相?怎么这么多?宰相不是应该只有一个么?最多也就左、右丞相两个吧。再说,什么是同平章事?这是个什么官职? 原来,中国古代,朝廷通常都设宰相一职,统领文武百官,辅佐帝王。宰相又称相、相国、相邦或丞相,往往是当时最德高望重的大臣,号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很大,因此自古就不断引起皇帝们的猜忌,一再遭到削弱。 秦朝时将宰相职权一分为二,设立左、右丞相;汉朝废除丞相,将宰相职权又一分为三,用三公取代左、右丞相;隋朝时,确立了三省六部制。 三省中,以尚书省负责行政,职权最大,相当于今天的国务院。 尚书省的首长,称为尚书令,为正二品。尚书令下面设两个副职,尚书左右仆射,为从二品。 尚书省下设六部。六部是指吏、户、礼、兵、刑、工六个部门。六部首长,称为尚书,正三品。副职称为侍郎,正四品。 六部下面,又各分四司,共计二十四司。这就相当于今天国务院下属的各部委。 中书省、门下省这两个省,级别比尚书省略低。中书省的首长,称为中书令;门下省的首长,称为侍中。中书、门下二省的副职,也都称为侍郎。他们比六部的侍郎级别略高。 三省六部分工明确,从此干脆取消了宰相这个官职。但在官场上,大家常常把三省长官,也就是尚书令、中书令、侍中,称为宰相,或也尊称为三公,但实际上,他们的权力、威望都比从前的宰相、丞相,甚至也比汉朝的三公都要小得多。 到唐朝立国,李世民曾经担任过尚书令,可以说是实际上的宰相。 李世民当上皇帝后,这个职位就轻易不再授予其他人。尚书令空缺,实际上也是唐朝削弱宰相权力的策略之一。 在尚书令空缺的情况下,尚书令的副职,尚书左右仆射,还有中书省的首长,中书令,以及门下省的首长,侍中,有时候也被称为宰相。 后来,就演变为中书门下两省首长,合署办公,共同参政、议政,而尚书省六部,只负责执行。 为进一步削弱宰相权力,唐朝时三省的首长,甚至包括尚书省的副职,尚书左、右仆射,都常常空缺,后来干脆都变成了虚名闲职,没有实际职权,靠边站了。国家大事,参政、议政也不让他们参与了。有时候,连六部尚书,也经常空缺,而由六部侍郎,代为实际处理日常事务。 唐朝的所谓宰相,一般就从这六位尚书、十几位侍郎中间,遴选出四位比较得力的人,共同担任。 门下侍郎、中书侍郎是正三品,但是六部侍郎的官职低,只有正四品。没有权威就镇不住文武百官,因此通常会将他们临时升为正三品,给他们一个“同中书门下三品”或“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称号,简称同平章事。 同平章事,书面意义姑且可以理解为四人“同时评论奏章”的意思,朝廷诏书必须要由四人磋商,意见达成统一才能起草、发布,世人称这四人为宰相,对四人之中为首者,或者资历最老的,也称首相。 但是他们真正的权力、名望、地位,是无法与以前各朝代的宰相、相国、相邦或丞相、三公等官职相提并论的。 因为,他们都要受到枢密使的牵制,枢密使有权跟他们一起讨论奏章,并负责上奏皇帝,还负责传达、宣读圣旨。而枢密使,由宦官,也就是太监,来担任。 唐朝时很多大臣,担任过同平章事后,改任地方武官性质的节度使,并不觉得是降职,并不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同僚还会祝贺,尊称其为“使相”,就是既当过“宰相”,又当过节度使,是很光彩的。 事实上,节度使一般是正二品,比同平章事正三品的级别还要高。 现在,这四位宰相的才干,并非不足,怎奈唐僖宗李儇(李俨)继位时才十二岁,童心未泯,年少无知,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要与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玩各种游戏。遇有大臣奏报,根本也搞不懂,也不想搞懂,于是往往置之不理,实在不行就叫他最宠信的宦官头目田令孜决定。 田令孜原是一个低级宦官,他是西川成都人,出身贫寒,为了出人头地,小时候自愿净身入宫。因为他是青春期前就阉割的,长大后,出落得身材苗条,容貌秀丽,皮肤白皙,声若黄鹂,婉转好听。性格也是像女人一样温柔亲切。知道的,是个太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位女扮男装的美女。 他自小曾经陪伴小王子们一起读书识字,很有心机,但一直得不到宦官头目们的赏识,职务只是个小马坊使,在宫中专门负责饲养小马,相当于西游记里面孙悟空曾经当过的“弼马温”。 本来,这是个完全没有任何前途的低级职位,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大人物,甚至连宦官头目也几乎见不到。他自己也曾经很绝望,心中哀叹,完了,没前途了,这一刀算是白挨了!如果没入宫,恐怕像哥哥陈敬瑄一样,有儿有女了!有个女儿嫁入豪门,说不定也能沾上光呢。 世上别的事都能后悔,唯独净身入宫这种事,后悔也没有用了。不止一次,他在梦中哭湿了枕巾。不料铁树开花,时来运转! 欲知田令孜如何时来运转,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捞钱财令孜卖官 逐大礼高骈献计 唐懿宗第五子,普王李俨,自小就贪玩,什么好玩的都喜欢,像斗鸡,赌鹅,赛狗,斗蛐蛐,从小就喜欢。年龄稍大一点了,不知怎么突然就喜欢上骑马了,宫里头玩赏的小马,都归田令孜管。田令孜对这位五皇子百般讨好,每次都亲自陪同,给他挑最乖的马,找最好的马术师傅。 每次五皇子来骑马玩,田令孜都准备很多好吃的零食、水果、蜜饯等,伺候得极其周到。跟五皇子交流怎么骑马,以及其他各种游戏的心得技巧,谈得十分投机。俩人谈到兴奋处,甚至经常搂搂抱抱,十分亲热。 唐僖宗李儇(李俨)的母亲王贵妃死得早,父皇专宠女儿同昌公主,八个儿子都不得父皇疼爱,排行第五的李俨更是都没什么机会与父皇见面。因此,虽然名义上贵为皇子,在宫里头,实际上就是个没人疼的可怜虫。 现在认识了这么个貌美如花,又温柔可亲,像个慈祥的妈妈一般的宦官田令孜,对自己关怀备至,有求必应,虽说他是个太监,却生得像个美貌女子,也是十分喜欢他,有事没事就往田令孜这里跑,说是来骑马玩,也是借故与他朝夕相亲,仿佛找到了失去已久的母爱! 后来,唐僖宗李儇(李俨)私下就管田令孜叫“干妈”。田令孜也因此穿起了女装,只是在上朝时,要换上宦官的男式官服。 唐僖宗李儇(李俨)有父无母,感情上田令孜充当了妈妈的角色,但是田令孜毕竟是个宦官,虽然不男不女,有点像女人,但是名义上还是个男人,所以有外人的时候,唐僖宗李儇(李俨)还是管田令孜叫“干爹”。 唐僖宗李儇(李俨)即位后,不久,即任命田令孜为右枢密使,相当于皇帝贴身的机要秘书。枢密使也分左右,以右为尊,在宦官中地位实际仅次于掌握兵权的神策军左右中尉,这四位,被称为宦官四贵,也就是说田令孜已经跻身四大太监头领之一。 田令孜政治上的投机,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从此,田令孜对唐僖宗李儇(李俨)更是曲意逢迎,纵容其吃喝玩乐,所有唐僖宗爱吃的水果、干果、糕点、小吃,他总是亲自去宫外购买,买回来后亲自带到唐僖宗面前,与小皇上对坐畅饮,剥瓜子,吃葡萄,喝蜜水,哄得小皇帝每天都非常开心。 当时流行的游乐项目,如斗鸡、赌鹅、跑马、舞剑、蹴鞠(又叫击球)、音律、戏剧、舞蹈等,唐僖宗李儇(李俨)没有一项不喜欢的,而且每个项目,唐僖宗都要玩到非常精通,务必要成为顶级高手。高手的内心都是寂寞的。唐僖宗李儇(李俨)也有与同龄人、游戏高手交流的情感需求。 田令孜派人从京城内外、全国各地,聘请了很多擅长各类游戏的少年,还有一些戏班子、杂耍班子,带进宫中。这些人多半都是与唐僖宗李儇(李俨)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没有代沟,天天陪同唐僖宗玩耍取乐。 有时候,唐僖宗和田令孜也会亲自粉墨登场,出演戏曲中的角色。田令孜经常扮演其中的女性角色。玩到高兴处,唐僖宗就大加赏赐,经常赏赐千、万钱,或者大量绸缎。 有大臣劝谏唐僖宗李儇(李俨),说国库空虚,每年都入不敷出,要寅吃卯粮。因此钱要省着花,不可如此厚加赏赐。 原来唐僖宗李儇(李俨)时,朝廷一年的财政收入,包括全国各地两税收入,加上酒茶盐铁等的专卖收入,每年大约只有九百万到一千万缗。一缗,又称一贯,就是铜钱一千文。一千万缗就是铜钱一百亿文。 什么概念呢?唐朝时的一文钱,按购买力,大概相当于今天一元人民币。一千万缗就相当于今天一百亿元人民币。 而每年花销,财政支出,即使和平年代,无需用兵,至少也要一千三百万缗左右才够。这样每年就产生大概三百万到四百万缗的赤字,有司只能是寅吃卯粮,提前好几年征税。 而一旦遇到战争,开支更大,额外的军饷、赏金、粮草、仓库损失等等,就更是无底洞了。 有看官说,怎么唐朝一年的财政收入这么少啊?要知道,那时候是农业社会,而且全国人口只有一千多万户,大约五千万人!也就相当于现在一个江西省,或者半个河南省。在国际上,就相当于阿根廷。 那时是农业社会,生产力很低下,靠天吃饭,没有什么大型工厂、矿山的税收来源。唐朝巅峰时期,开元盛世时,人口大约八、九千万,朝廷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三、四千万缗左右,到了清朝所谓的康乾盛世,人口三亿多,一年财政收入也比唐朝开元盛世时多不了多少。 当时,唐朝各地都设立了节度使。节度使掌握本地财税,只上缴朝廷三分之一左右。地方上的开支,也不用朝廷下拨。 还有一点,就是一部分税收,是用实物缴纳,地方收上来的粮食、布匹、丝绸、马匹等物资,官府专营的盐、铁、茶等物资,直接供应朝廷、州县、军队的,并不需要折算成钱。像官员们的工资,都是直接用大米支付。 有些赏赐,也直接用丝绸、金银支付,这些都没有纳入财政收入这一千万缗钱之内。 唐僖宗李儇(李俨)听说国库空虚,没有钱花,非常担忧,连忙与干妈商议。田令孜说:“我儿莫慌,我有两个主意,保证能弄到不少钱财。” 唐僖宗问:“什么主意?” 田令孜道:“首先,这京城长安里面,就有两个聚宝盆,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唐僖宗说:“干妈,什么聚宝盆?” 田令孜说:“就是东市、西市这两个大市场啊!这两个市场,乃是全天下最大、生意最好的市场,商品繁多,商贾云集,十分繁华,里面所有的商户都是富得流油,简直就是两个聚宝盆,向市场里的商户额外多摊派点税款,那还不是小意思?” 前一阵子,田令孜还带唐僖宗李儇(李俨)出宫微服私访过,当时他们扮成母子俩。当然他们不干别的,就是出去玩耍,到处闲逛,到处吃喝,就去过东市、西市。 这两个市场还真的特别大,随便其中一个市场都够逛好几天的。里面各种奇珍异宝、奢侈品、吃喝玩乐、斗鸡赌狗、耍把戏、唱大戏的那是应有尽有。那里面做生意的老板,个个都很有钱,确实是富得流油,有很多老板、伙计,还是金发碧眼的胡人。有些店里,还有金发碧眼的胡姬陪酒作乐。 原来田令孜给皇上出的第一个馊主意,就是派人到长安东、西两市里的商铺,额外加税,不给的就叫禁军去抢,敢反抗的,就叫京兆尹抓人,直接往死里打。 “还有,”田令孜尖声细语说,“天下人,哪一个不想做官啊?这第二个办法,咱们可以卖官啊!你想当什么官,就得给咱们多少钱。你钱给得多,咱就给你当大官,你钱给得少,咱就只能给你个小官做做。至少神策军各级军官的身份,我们可以先卖出去啊!这个就让我直接负责吧!” 唐僖宗大喜,道:“干妈,你真聪明!这么好的主意都想得出来。”于是给了一大堆空白的敕书,让田令孜拿去卖。 田令孜卖官,各种官职都有明码标价,你给我多少钱,我就给你在空白敕书上填上某个官职,公平买卖,童叟无欺!许多重要岗位的官员任免,都不需要一一上奏僖宗皇帝。当然田令孜绝不会忘记中饱私囊,他趁机私吞了不少钱财。 之前,执掌禁军兵权的神策军左右中尉,是拥戴唐僖宗李儇(李俨)登基有功的刘行深、韩文约两位老宦官。田令孜奏明唐僖宗,将刘、韩二人明升暗降,慢慢排挤出宫。唐僖宗诏命田令孜为右神策军中尉,令他掌禁军兵权,后来又封田令孜为右监门卫大将军、晋国公。 田令孜掌握了禁军兵权,也可以卖神策军的军官身份。 果然,长安富家子弟踊跃购买。后来连神策军普通士兵的身份都可以卖钱。都说当兵辛苦,这些富家子弟当兵,当军官,当士兵,能吃得了苦吗? 其实这些人根本就是挂个名,大多数就是为着光宗耀祖,好在别人面前炫耀一番。 甚至有些人,本来是地痞流氓,只是为了能够仗势欺人,能够欺行霸市,能够欺男霸女,所以来买这神策军军官身份,他们并不会真的去军营受苦!平时他们根本不参加军事训练。就算遇到打仗,也是花钱雇个穷人来做替死鬼。 田令孜的哥哥,陈敬瑄,原来在成都靠卖烧饼为生,因为弟弟当宦官,原来嫌他丢人,一直没有来往。现在听说弟弟发达了,升官发财了,就来投靠他。 田令孜并不怨恨他,把他安插在神策军,先做小校做起,然后不断提拔。 田令孜大权独揽,逐步公开索贿受贿。唐僖宗李儇(李俨)年幼无知,不识民间疾苦,只要能搞到钱财,能尽情挥霍就好,哪管它什么来历!于是连声叫好!从此更加宠信田令孜。国事、政事、军事等国家大事全交付田令孜来处理。宰相以下,都不敢过问。 见朝廷里无人反对,田令孜愈加变本加厉,公然结党营私,巧取豪夺,搜刮民脂民膏。朝廷仅有的几个贤良之士都被一一排斥、放逐、杀害。 此时,西南边疆又起战乱。 现任大礼皇帝世隆(酋龙),前些年懿宗皇帝在位时,主要入侵方向是东进,进攻岭南西道的安南、邕州。但是在安南被高骈击败后,转而以北上入侵西川为主。 先前,凤翔府少尹李师望,为了升迁,愚弄唐懿宗,上奏说:“嶲州与大礼接壤,是大礼北上的咽喉要道。而西川节度使管辖的地盘太大了,节度使驻扎在成都,离嶲州太远了,边境地区遇到紧急情况,路途遥远,来不及奏报,难以随机应变。建议从西川分拆出一半的地盘,设立定边军,管辖嶲州、黎州、嘉州等,节度使驻扎在邛州。” 嶲州,就是今天的西昌。设有卫星发射基地。唐朝时,它位于与大礼国接壤的边境地区。 这个邛州,离成都很近,现在已经成为成都市的郊区了。而离嶲州,却要翻山越岭,仍然有一千多里。在邛州指挥嶲州的军务,与在成都指挥,没什么本质区别,万一有突发事故,一样鞭长莫及。 李师望这个提议,纯属欺上瞒下,浑水摸鱼。但凡唐懿宗醒目点,叫人拿地图来看,就能识破。可是唐懿宗李漼听了,咦,这个建议很好!这是个天才啊!怎么别人就想不到?这李师望是个天才! 于是擢升李师望为定边节度使。之前,西川节度使还兼管西南边境地区的蛮夷部落招抚及管理事务,此时,也由李师望这个定边节度使兼管。 唐朝时,州的长官,称为刺史。重要的州,升级为府。府的首长,称为府尹。府尹下面,设少尹二人,为从四品官,大致相当于今天副省级城市的副市长。而节度使,级别为正二品。从凤翔府少尹到定边节度使,李师望可以说是连升了五级。 李师望一向贪赃枉法,搜刮私财。到节度使任上,更是如鱼得水,为所欲为。 大礼皇帝世隆(酋龙)派杨酋庆为使节,出使唐朝,路径邛州。李师望擅自将他诛杀,并写信辱骂世隆(酋龙),故意激怒大礼,以图开战、立功受奖,并希望趁机发点国难财。 世隆(酋龙)大怒,果然发兵攻打董舂乌部落。这个部落位于唐朝边境,一向依附唐朝。又攻陷嶲州(西昌),更进一步进犯定边和西川节度使下辖各州县。 定边军士兵,怨恨李师望无故挑起战乱,发动兵变,李师望不战而逃。 朝廷这才撤了李师望,派太府少卿窦滂接任,而窦滂贪污腐败,更胜过李师望。 大礼军接连攻陷嶲州、犍为、荣州、陵州(仁寿)、嘉州(乐山)、黎州(汉源)、雅州,窦滂弃军逃走。 大礼军趁胜进犯成都。西川官兵,也正恼恨李师望无端拆分西川地盘,抢夺西川的利益,因此遇到大礼进攻,也不怎么抵抗。 附近百姓,争相逃入成都城。当时成都只有子城,没有外城,也没有护城河。子城狭小,难民太多,大家都挤在一起,饮水不足,难民只能到泥坑里,汲取泥浆,澄清后当成饮用水。 当时,西川人胆小怕事,全国闻名。西川军队,畏敌如虎,往往一战即溃,兵败如山倒。 西川节度使卢耽,因此命彭州刺史吴行鲁、泸州刺史杨庆复,挑选勇敢的青年,招募新兵三千人,号为突将,日夜训练,轮班巡逻。又构筑战棚,制造石炮、滚木檑石等守城武器。 突将和其他西川士兵一起英勇作战,终于击败大礼军。 朝廷派两员大将,率兵来援。一位是禁军左神武将军颜庆复,另一位是右武卫将军宋威。二将屡次击败大礼军,大礼军兵败撤退。 颜庆复在成都城门外加筑瓮门,挖掘壕沟,引入河水,作为护城河。又布置鹿角、拒马,以为防卫。又在城外,兴建几座营寨,以安置士兵。 这些都是前几年,懿宗皇帝在位时的事情。 现在,世隆(酋龙)派兵搭建浮桥,渡过大渡河,再次攻打西川,攻陷黎州(汉源),趁胜进入邛崃关(荥经),再攻陷雅州(雅安)。 雅州败兵逃回成都,一时间成都震动,人心惶惶,守军闭门据守。 驻守成都的西川节度使牛丛,胆小怕事,敌人还没到成都,就先行烧毁城外民房,美其名曰“坚壁清野”。顿时,大批百姓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人人怨恨连天。 朝廷急调名将高骈,前往成都,任西川节度使,防范大礼。高骈,目前担任天平节度使,这天平节度使,驻扎地在郓州。天平节度使还管辖曹州、濮州。 天平道在晚唐四十多个藩镇中,地盘不大,但人口也很多,也是天下强藩。 中国古代,有条非常有名的河流,叫做济水。它与长江、黄河、淮河并称为四大名河。 因济水从曹州、郓州流过,数千年前,在两州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巨野泽,又叫大野泽。其水面烟波浩淼数百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巨野泽,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它后来被黄河改道淤塞了,水体向北边低洼处迁移,到了梁山附近,宋朝时称为梁山泊,号称八百里水泊梁山。 黄河,则流经濮州。 因黄河、济水、巨野泽的缘故,天平道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朝廷十分重视,派名将高骈镇守。 可是高骈接到圣旨后,却并没有马上动身。他要先在天平节度使任上办一件大事。那就是收(搞)税(钱)。 当时各藩镇在自己的辖区内征税,一部分上缴朝廷,其余的就自己花。朝廷对各藩镇的粮饷,根本就不管。就算是打仗要花钱,要粮草,朝廷也不管。不仅不管,如果你需要其他藩镇增援,你还得负担他们的粮草! 高骈将来到了成都,要跟大礼作战,至少要十万大军。十万大军吃什么?喝什么?只能在天平这里预收三年税款! 高骈特意宴请辖区内各大商会、帮会头领,布置收税事宜。这种事情,离不开这些地头蛇的支持。 酒过三巡,高骈道:“诸位。如今西南方向不太平。南诏蛮子前几年几次入寇,今年又卷土重来,攻陷我黎州、雅州,甚至逼近成都城下!圣上龙颜大怒,下定决心严惩蛮子,要本镇筹措一批粮草。本帅打算预征三年税款。”他当然不会说朝廷征调自己,前往成都挂帅的事。 大家一听,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怎么朝廷老这样? 王仙芝皱眉道:“大帅,去年这一带发大水,百姓们有些连饭都吃不上,今年刚刚有点收成,再要预征三年税款,恐怕有些不妥!” “不妥,不妥!”众人纷纷附和。 高骈怒道:“这是朝廷的意思,本帅也不好违抗!诸位还是想想办法!” 黄巢道:“我们生意也不好做啊!老百姓日子没法过,也就没有消费能力。” 高骈道:“这个本帅也晓得。不过,本帅也知道,诸位虽然表面上做的都是合法生意,暗地里却都在贩卖私盐!” 众人大惊失色。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贩私盐,这可是掉脑袋的生意。 高骈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本帅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为难你们。这样吧,大家各退一步,巨野泽全部地盘都让给你们,官军撤出。你们生意随便做!” 众人无奈,也只好同意。如果官军从巨野泽全线撤出,有了这个庞大的基地,私盐生意至少能扩大三倍。 高骈又对黄巢道:“巨天贤弟,不如你别做生意了,跟随本帅治军如何?以你的才能,带领十万大军没问题,做生意实在太可惜了!” 黄巢道:“谢谢大帅抬爱!在下一向无拘无束惯了,军中规矩多,只怕不习惯,反而耽误了大帅的大事!” 时为乾符元年,公元874年。夏天。 高骈带着巨额税款,又带上天平军一半的精兵,心满意足地走了。 你还别说,高骈打仗还是有一套的。 高骈率大军刚刚抵达剑阁,立即对传令官说:“你马上飞马通知成都守军,叫他们立即打开所有城门,不得有误!再命令城内所有士兵,脱下铠甲,立即洗澡、休息。”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部将黄碣说:“南蛮兵逼近成都,我们此去成都还有五百里,现在叫他打开城门,万一大礼趁机发动进攻,又当如何是好?” 黄碣,字宜磊,福州闽县人。他自幼好学,发誓做一个像高骈那样文武双全的英雄。 高骈哈哈大笑,道:“宜磊啊!你跟随本帅多少年了?昔年我镇守交趾之时,南诏发兵二十万来进攻,我兵只有多少?” 黄碣道:“一万多。” 高骈道:“当时我们兵少,我略施小计,就将他二十万大军杀得片甲不留!” 黄碣、张璘等齐声道:“大帅妙计,末将佩服!” 二十万,有点夸大了。大礼当时士兵可能就十万左右。 高骈又道:“你们多派些探子,四处放出风声,就说我高骈已经调来成都。南诏(大礼)听说本大将军到了成都,恐怕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逃走都来不及,还敢来进攻成都?而今,正是春天,气温回升,几十万难民关在小小的成都城内,死人和活人挤在一起,平凹处屎尿横流,浅浅处骚味聚集蒸发,成都地势低洼,污浊之气难以排出,一定会爆发瘟疫。速速打开所有城门,才能放难民一条生路!立即去办,刻不容缓!” 黄碣、张璘等立即照办。使者飞马来到成都,命人打开城门,疏散难民出城。 又命令城内兵士,立即脱下铠甲,人人清洗干净。又命差役人等,组织民众,将死人拉到城外山中挖深坑掩埋,并将城内各处用石灰水清洒干净。城内的街道,都用清水洒扫,黄土夯实。滋生蚊蝇的小水坑一律填平。 高骈一到成都,果然大礼也有使者来到,请求和解。而成都城内,干净整洁,竟然真的没有像往年一样瘟疫大流行。 大礼军退兵,并派人觐见新任西川节度使高骈,请求和解。 高骈假意答应,设宴热情款待大礼使节,却偷偷命部将张璘等人,率五千精锐骑兵,飞马追赶,追到大渡河边,大礼军以为双方已经讲和了,正在慢吞吞地渡河,张璘挥军攻击,斩杀一万余人,擒获大礼酋长几十人,押回成都。 高骈下令,将这些俘虏全部在大街上斩首示众,西川民心逐渐安定。 又下令重修被大礼军焚毁的邛崃关,并在宜宾筑城,称为平夷军。又命在大礼进军的各个要道,最险要的地方,沐源山头、大渡河边等地,兴筑城墙、军营,各派数千名士兵据守。 从此,大礼再也无力入侵西川辖境。 有看官问,这个高骈,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厉害?为什么大礼一听说他来到成都,就吓得退兵求和呢? 原来这个高骈,出身名门望族,乃是我国古代一个着名士族――渤海高氏之后。 其祖父高崇文,乃大唐名将,少从平卢军,后为将,治军有方。唐德宗贞元五年,吐蕃军三万进犯宁州,高崇文率三千士兵,大破之。元和元年,西川节度使刘辟叛乱,攻陷东川,活捉东川节度使李康,拥两镇军十余万。唐宪宗命高崇文率部兵五千,挂帅出征,八战八胜,收降贼兵四万三千余人,遂平定刘辟,斩李康,因功被封为南平郡王、西川节度使。这已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 其父高承简,少从忠武军,后入神策军。从裴度平定淮西吴元济。任宋州刺史时,平定汴州李絺叛军,升义成节度使、检校尚书右仆射,入拜右金吾卫大将军。后任邠宁节度使,驻军于宁州,备御羌人。 高骈少年时即加入神策军,文武双全,喜欢谈古论今,神策军中尉宦官对他十分欣赏,擢升为右神策军都虞侯。后统兵一万,抗击党项,因功得封秦州防御使、骁卫将军。后来又率兵平定交州蛮族叛乱,因功拜安南大都护,检校刑部尚书、静海(安南)节度使,镇守交州。 当时交州到广州之间的海路,暗礁密布,波涛汹涌,船舶多次发生海难事故。高骈派遣大批工匠整修航道,用火药炸毁暗礁,又沿途设置很多灯塔,海路航线才得以保平安无事。 十年前,大礼(南诏)发兵十几万,进攻交州,就被高骈仅率一万多士兵轻松击败。 后来,高骈又调任禁军将军、天平节度使。 高骈又上奏僖宗,可兵分四路,攻击大礼。 第一路,自己愿意亲自率领本部人马,及天平、昭义、义成等镇的援兵,共六万大军,为主力部队,沿着三国时诸葛亮七擒孟获的行军路线,经成都、雅州、嶲州一线从北路,自北向南进攻; 第二路,令岭南西道节度使,大侠辛谠,率军一万从邕州西进骚扰; 第三路,令神策军大将周宝担任黔中道节度使,率军一万,从播州、矩州一线南下牵制; 第四路,令静海(安南)节度使,我堂孙高浔,率军两万,从交州,由南向北夹攻。 如此四路,大约十万大军,只需三个月左右,必可踏平南诏,活捉大礼皇帝世隆(酋龙)。虽然费点钱粮,却可一劳永逸,并且可将云南土地,恢复为朝廷所有。 朝廷因国内内乱,自然不准再对外用兵,只是下诏劝他交好大礼,勿要节外生枝。高骈壮志难酬,好一顿叹息。 高骈迷信道教,喜爱玩弄妖术,每次行军打仗,都要装神弄鬼。出兵之前,都要竖起大旗,集合队伍,然后在官兵们面前撒出很多豆子,说撒豆成兵,可抵千军万马;事先又准备好一些纸人纸马,拿出来烧了,解释说西川士兵胆小怯懦,本大帅先派玄女神兵先行一步,作为前锋。 勇敢的西川将士,都认为是对自己的侮辱。 高骈出身名门士族,对门第十分看重。他索取西川官员名册,凡是出身寒门,以及由小吏晋升为官员的,一律罢免。少数头脑灵活的,花钱孝敬,才得以留任。 先前,因西川士兵一向胆小,前任泸州刺史杨庆复,挑选勇敢青年三千人,组建新军,日夜操练,号为“突将”,作战十分勇敢,加上宋威等来救援,成都因此得以保全。 高骈却认为西川士兵胆小怕事,只信任自己从天平军带来的部下,命令解散突将部队,停止粮饷供给。 不久,突将部队群情激愤,大家闯入节度使官邸,大声呐喊,要见节度使大人讨个说法。高骈从天平军带来的贴身卫队,难以抵抗。 高骈吓得半死,慌不择路,躲入茅厕,一不小心,掉落到粪坑里! 监军宦官派人向突将部队慰问解释,承诺恢复突将部队官兵们的官职,以及粮草供应,突将官兵们才收兵回营。 高骈被部下从粪坑里救出,反复清洗沐浴,总觉得身上有屎臭。就连作诗,都觉得有一股浅浅的屎尿味。 第二天,高骈惊魂未定,亲自向突将部队道歉,表态绝不追究,并贴出布告,恢复突将编制,他们的薪俸、粮草供应一律照旧。但是私下,高骈已经悄悄在天平、昭义、义成等各镇援兵中挑选亲信,补充卫队。 两个月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高骈秘密派兵,将突将官兵的营房和家属区包围,将他们全部满门抄斩,三千将士,连同家属,被杀戮一万多人。只有少数将士,在外作战,得以幸免。 有一位女子,临刑前指天骂道:“高骈,你无缘无故剥夺有功将士的官职和薪俸,激起部队哗变,不反思自己的过错,杀害一万多人,真是心如豺狼!我死之后,一定哭诉到上天,教你全家,也被人满门抄斩,让你也被冤枉,也被羞辱,惊慌恐惧,如同老娘今天一样!” 十二年后,果然应验!此乃后话,不提。 后来,在外作战的突将官兵,陆续从战场回归,高骈仍要屠杀他们全家。 部将黄碣劝道:“大帅信奉道教,也应该爱惜生命,尽量不杀生,就算是蝼蚁,也不要轻易踩死。神仙也不喜欢杀戮,杀生过多,修仙难成正果。这些人当时在外作战,并未参与哗变,如果杀了他们,恐怕激起西川本地人更大的反对。” 高骈这才作罢。 之前,大礼国不断递送国书给中书省,措辞嚣张,夹杂着对唐朝的怨恨,中书省概不答复。 同平章事卢携上奏唐僖宗李儇(李俨)说:“大礼国书嚣张,且充满怨恨之言。如果继续装聋作哑,不加答复,蛮人就会越来越骄傲自大,认为大唐理亏,无话可说。应该列举其十代先人屡次接受大唐恩惠的事实,狠狠加以责备。但是如果由中书省答复,又抬高了蛮人的身价,最好是下诏给高骈和辛谠,让他二人用节度使的公文正式回复大礼。” 欲知高骈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取濮州揭竿而起 斩老僧在数难逃 却说朱存、朱温兄弟二人,上次投奔庞勋不成,匆匆逃亡回家,对投贼一事,只字都不敢提。街坊四邻都不知道这回事。 一晃五、六年过去了,两兄弟已经长成了八尺大汉。这几年,兄弟二人日日习武、打猎,骑马射箭,使刀弄棒,尤其是刀法,已经练得十分熟练。 这几年,朱家三兄弟,先后有了孩子。 老大朱全昱生有三子,长名友谅,次名友能,又次名友诲;老二朱存生有二子,长名友宁,次名友伦。 朱温娶妻最晚,只生有一子,名唤友裕。朱友裕出生不久,朱温的妻子便病故了,尚未再娶,小友裕便由朱存妻代为抚养。 这一天,朱温兄弟二人打猎,追逐猎物,不知不觉到了宋州砀山县地界。萧县与砀山县乃是邻县。 朱存道:“三弟,前面不远,就是俺老家午沟里。” 朱温道:“既然来了,不如回去老宅看看呗!” 二人遂策马前行,径投老宅而去。 一路上,朱温一直想,老宅可能已经荒废,破败不堪了吧!这么多年没人住,怕是茅草都比人高了!家里的围墙说不定都已经倒塌了。 不料,远远就望见老宅似乎有人住,不少人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占了俺家老宅?” 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屋里出来两位少年,看年纪与朱温兄弟要小得多,不过,衣着却很讲究,一看就是有钱人。 二人见来的二人身长大约八尺,高大魁梧,一看就是两兄弟。其中一人,更丑一点,生得是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不禁暗自吃惊。 其中年纪略大的壮着胆子开口道:“在下朱瑄,这位是我堂弟朱瑾。我兄弟祖居此地不远的下邑,不知二位兄台是?” 朱存道:“俺叫朱存,这是俺三弟朱温。这个房子,本来是俺家祖传老宅,不知为何你们住在这里?” 朱瑄道:“这个房子是我们不久前买下来的。听说之前的主人一家,往萧县投亲去了,原来就是你们。第二任主人,搬去宋州了。” 朱温兄弟二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母亲确实是把房子卖了,一家几口再去投奔萧县的。 “二位兄台,既然来了,不如进屋喝茶?” 盛情难却,朱温兄弟二人随他二人进了屋。 房子还是熟悉的房子,不过家具陈设都变了。看起来还是挺高档的。 朱瑄吩咐下人沏好茶,大家边喝茶边闲聊。 朱温道:“我看兄台十分富有,为何买俺家这小房子?又破又偏僻。” 朱瑄哈哈笑道:“不瞒你二位兄弟,其实我买你这房子,正是图它破旧偏僻。我们做这种生意的,必须低调。” 朱存问:“你们做什么生意?” 朱瑄说:“有一个大英雄,叫王仙芝,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 朱存道:“这个嘛。倒是略有耳闻。他是盐帮帮主,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来濮州地界,长垣县,贩卖私盐,姓王的盐枭世家,这一辈的当家人就是王仙芝。那王仙芝,自幼习武,身材高大魁梧,满脸虬髯,双目如炬,不怒自威。他为人豪爽,仗义疏财,自他接掌家族生意后,常常亲自四处奔走,生意越做越大。他早年发起成立盐帮,被推举为盐帮帮主。 朱瑄说:“我家父年轻时,一直跟随王仙芝贩卖私盐,就是我兄弟二人,前几年也开始参与,倒是狠狠地赚了一些钱。不过,这钱见不得光,不可在人前风光,因此,你这偏僻的老宅,正适合我们家。” “贩卖私盐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赚钱?”朱温问。 朱瑄简单介绍了一下。原来,这时候的唐朝,老百姓吃的盐由官府专卖,价格非常昂贵,一斗要卖四百文钱,大部分老百姓吃不起。 盐价一斗四百文钱,这是什么概念呢?我们按大米的价格来参考一下。 唐朝时,一斗大约等于今天十二斤半。一文钱相当于今天多少钱呢?根据当时的购买力,我们简单点,就按今天人民币一元钱计算。 唐朝初期物价比较便宜。安史之乱后,物价飞涨。但是经过几代皇帝的努力,到唐文宗皇帝在位这个时候,物价已经比较稳定,这时一斗米才五十文钱,大约相当于今天,大米四元人民币一斤。 而盐价是米价的八倍!盐价每斤就是三十二元! 今天,盐价与米价大概差不多,甚至稍微好一点的米,都比盐卖得贵。今天的中国人,吃盐管饱,生活是不是好幸福啊? 官盐价格高昂,那么,穷苦人家就吃不起盐。穷人家吃饭,就算不做大鱼大肉这些菜,但是多少也要买点盐,腌点咸菜下饭不是?管你是平头百姓,还是天王老子,谁也不能长期不吃盐。因此民间贩卖私盐的生意,非常红火,也十分赚钱。 朱存问:“俺兄弟二人也想入伙,不知要什么条件,要多少本钱?” 朱瑄道:“如果你们真有诚意入伙,待我父亲回来,我帮你问问。” 濮州长垣县。 自从成立盐帮后,王仙芝出任帮主,这些年带领帮众,把私盐生意,越做越大。他在海边,设立盐场,在全国各地,开设秘密商号。 各地想出人头地的落第举子、想扬名立万的江湖豪侠,走投无路的江洋大盗、生计没有着落的平民百姓,纷纷慕名来投。 其中有道士尚君长、尚让兄弟,也是濮州人氏,机智过人,多谋善断,通奇门遁甲之术,晓九宫八卦之数,王仙芝深信之,引为幕僚。 这时,距离庞勋叛乱,只有短短五年。当年,庞勋的余党,有不少漏网之鱼,纷纷赶来投靠王仙芝。 之前唐懿宗在位十四年,天下已大乱,先后有浙东裘甫、徐州庞勋起义,席卷大半个大唐天下。平定内乱,再加上抵御大礼,常年用兵,国库为之一空,唯有在两税外再额外加税,加紧搜刮民脂民膏。这样,民不聊生,由来已久。 新来的天平节度使薛崇,恰恰没什么能耐,只顾拼命收税,讨好朝廷。 去年曹州、濮州一带,因为旱灾,收成锐减,民间已经遭遇饥荒,高骈已经预征了三年税款,再遇到这薛崇拼命收税,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 暴政之下,官逼民反,霎时天平军管辖的各州县大乱。百姓造反,官军哗变,此起彼伏。 这郓州,既然是漕运要道,水陆码头,自然也是全国私盐生意的中心。薛崇为了增加税收,对贩卖私盐的行为,进行严厉打击,派出很多特务,发展线人,鼓励举报、抓捕私盐,凡捕获私盐一斗,就赏钱一千文,凡提供线索,赏钱两百文。 巨野泽里的盐帮基地,大多被端。这一来,一下子就抓了不少私盐贩子。一时间,牢房里人满为患。 朱瑄的父亲朱庆也被捕了。 上次,朱存、朱温兄弟在砀山遇到朱瑄兄弟,当时就想入伙贩卖私盐。朱瑄却说要等他父亲回来问清楚。 这一天,朱温兄弟再次去砀山,去找朱瑄。不料,朱家老宅房门紧闭,空无一人!朱温兄弟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朱瑄的父亲朱庆再也回不来了。他被天平军节度使薛崇派人抓去,砍了脑袋。朱瑄也被打了二十大板。 这正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朱瑄、朱瑾兄弟二人也要避风头,据说是跑去了青州或是兖州,谁知道呢,这就是江湖。 朱温兄弟好一顿叹息,悻悻而归。 王仙芝贩运私盐,在巨野泽设立了不少仓库。 薛崇收到情报,派出官兵,一举将这些仓库连锅端了。 王仙芝逃回长垣,但是他的部下,大多被薛崇给抓了。 怎么办呢?怎样把他们救出来?王仙芝必须面对这个问题。 之前,高骈担任天平节度使的时候,盐帮在他身上没少打点,因此,官兵对盐帮的私盐生意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这个新来的薛崇,新官上任三把火,来真格的了!而盐帮尚未与他搭上门路! 尚君长年轻时也曾是个落第的举子,深恨吏治腐败,转而学道。眼见得天下大乱,他对王仙芝道:“贫道夜观天象,见唐朝气数已尽,主公何不举起义旗,替天行道!” 王仙芝乃决计揭竿反唐。 当时忽有一首童谣,附近儿童皆传唱道: “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濮州天下反。” 不久便传遍全国各州县。王仙芝听到童谣,大喜。偷偷叫人用黄金秘密打造了一只蛤蟆,找个地方埋在地下。 又命尚氏兄弟召集武林大会,各路英豪共同推举王仙芝成了武林盟主。 乾符二年,公元875年,新年。 正月初三日,新年庙会上,有人“无意”中挖出事先埋藏的金色蛤蟆,献给王仙芝。 尚君长道:“此乃天意,主公莫要辜负!” 又对大伙说:“王盟主受天下英雄爱戴,今又得上天庇佑,当做你们的主子。” 当地民众山呼万岁,地方长老纷纷劝王仙芝顺应天意,揭竿反唐。 王仙芝于是就在长垣县,宣布起兵反唐,令尚君长发布檄文说: “现今主幼臣昏,宦官弄权、奸臣当道,赏罚不平,连连战乱。地方官吏贪污腐败,赋税沉重,平民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今天我等一众豪杰,体天地好生之德,顺同胞求生之念,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谨举义旗,为民请命。我王仙芝顺应天意,就任天补平均大将军,兼任海内诸豪都统,解万民于倒悬,救众生于水火,杀尽天下贪官污吏,拔擢世上正人君子,为大家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社会,必使人人安居乐业,务要户户丰衣足食。各地军民不必惊恐,如有同襄义举之豪杰,若肯归附,定当厚待,平分天下,共享富贵。黄天在上,决不食言。” 当下插起招兵大旗,募得青壮年士兵两千人,号为草军,王仙芝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 拜尚君长、尚让兄弟为正副军师; 曹师雄、王重隐、王重霸、柳彦璋、柳彦随、蔡温球、楚彦威、毕师铎、李重霸、许勍、訾亮、訾信等为票帅。 于是不费吹灰之力,率兵占领长垣县,发官仓赈济贫民,打开监狱释放囚犯。 不久,又发兵攻陷濮州。濮州有丁壮三千人,都来归顺草军。 王仙芝命各部将在小校场日夜操练,整顿兵马。 王仙芝忽然想起老友黄巢。原来,王家和黄家素来交好,自那年重阳节诗会后,王仙芝对比他小几岁的文武双全的黄巢,一直亲如兄弟,对他十分欣赏。 王仙芝知道这位贤弟,饱读诗书,熟读兵书战策,胸中自有百万雄兵,又擅长骑射,能文能武,若得他加入义军,自己定能如虎添翼。 于是召来部将毕师铎,叫他速去曹州冤句县赤墙村,请黄巢来濮州,共举义旗。毕师铎也是冤句人,生得高大魁梧,仪表堂堂,一向同黄家很熟。他立即赶到黄家,找到黄巢,说是草军大都统王仙芝邀请黄巢一起去造反。 黄巢叫毕师铎先回去,自己回家匆匆收拾点行李,绰起兵刃,披挂上马,就翻山路去投奔王仙芝。 却说曹州郊外,有座寺庙,名唤藏梅寺。住持方丈,叫做法明,是个胡子、眉毛都白了的老和尚。 一天晚上,老和尚法明领众僧人上殿诵经,殿内的琉璃灯,灯火黯淡无光,不像以前那么明亮。仔细看灯里面,每盏灯里面几乎都没有灯油,于是责怪徒弟说:“徒儿,你怎么不知道给灯里添油呢?” 徒弟小和尚辩解道:“我每天都在添油,不知油往那里去了,莫非有蟊贼夜里来偷灯油?” 法明想,应该是有人来偷油。当天夜里,法明长老悄悄躲在大殿内守侯,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天天来偷油。 忽然看见两个小鬼手提瓦罐,到殿上的灯里倒出灯油。法明长老立忙现身,问两个小鬼:“你们偷灯油做什么?” 二鬼答道:“今有三曹阴司,着急加班,赶造生死轮回册,点灯的灯油不够用了,因此差我们到各寺庙偷点灯油救急。” 法明长老惊问二鬼:“赶造生死轮回册,还要加班?却是为何?” 二鬼答道:“听说好像是,曹州冤句县有一人,姓黄名巢,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生得面色金黄,一字浓眉,两颗虎牙,鼻生三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此人有帝王之分,将要起兵反唐,就在藏梅寺试剑起手,先要杀一老和尚名叫法明,以后他将要血流十万里,杀人八百万,因此需要加班赶造这八百万人的生死册。” 法明长老听罢大惊!想起自己昨日,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黄龙,向自己猛扑过来,一把将自己头上的僧帽抓了过去,这不就是黄巢要砍自己的脑袋吗! 当下对二鬼说:“贫僧正是法明,你可救我一命?” 二鬼道:“阴司已经造好几本生死册,你的名字已经写在里面,正是第一本第一个,要救你,我们肯定是救不得,除非黄巢自己不杀才好。” 法明老和尚不由得日夜烦恼,心里想,必须找到黄巢,伺候他满意,叫他答应不杀自己才好。 因此就派了一个小和尚,告诉他黄巢的古怪模样,要他每天都在山门外留意等候。 却说黄巢去投奔王仙芝,不日径自来到大山里的一座寺庙,但见: 云霭霭,雾漫漫,水潺潺,石蹬蹬。鸟啼古木,鹤唳苍松。山路盘旋少狐兔,谷中咆哮多豺狼。行人渐少处,僧人诵经时。 原来此处是个和尚庙,黄巢看山门上写着“藏梅禅寺”四个大字,四周苍松翠柏,怪石林立,景致非凡,乃是一处风水宝地。 有诗为证: 金光万道冲霄汉,紫雾千年锁翠峰,景物非凡观不尽,原来却是梵王宫。 又有诗为证: 壮哉山寺石岩边,渺渺遥瞻斗柄连,殿阁巍峨侵碧汉,楼台缭绕突清泉。金钟隐隐雷声吼,宝塔重重月影圆,寺僧传诵皆梵语,谁知山外有西天。 小和尚见了黄巢,身长九尺,面色金黄,模样古怪,估计就是师父要找的黄巢,赶紧通报法明长老。 黄巢正游玩间,突然庙门大开,一班和尚,在地上铺上红地毯,点起老檀香,一步一拜,来迎接黄巢。 为首一位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和尚说:“贫僧迎接主公来迟,乞主公恕罪。” 黄巢喝道:“休得胡说!你是何人?谁是你主公?” 那老和尚道:“贫僧法号法明,乃是本寺的住持,因前日得了一梦,指引贫僧在此恭候主公。” 黄巢追问之下,法明长老道:“请主公到寺内歇息,再听贫僧慢慢道来。” 黄巢允诺,众僧众星捧月般将黄巢迎入寺内坐定。 法明叫小和尚献上香茶,然后娓娓道来,把自己前几天的梦讲给黄巢听。 黄巢听了,心中暗惊,当下说道:“我若果有帝王之份,就封你为护国大法师,你这寺中菩萨全部重塑金身,僧人不杀一个。否则,叫我身首异处,不得善终!” 说罢,长老安排素席款待,黄巢于是就暂且在庙中歇息。 次日,黄巢到后花园中看景,行至树下,见桌上放着一张瑶琴,黄巢近前抚罢一曲,忽然东南风起,巽地云生,罡风过处,仙乐飘飘,伴随着闪闪金光,半空中现出一位美丽的仙女,手持一把四尺长、三指宽、寒光闪闪的宝剑,站在黄巢面前,轻启朱唇,口吐仙音道: “吾奉玉皇大帝敕令,送此一口龙泉宝剑与你,此剑杀人八百万,血流十万里。”说罢将宝剑递给黄巢。 黄巢接剑在手,低头便拜。仙女忽然化成一道清风而去。 黄巢募然惊醒,原来是黄粱一梦,再看手里,并无宝剑。心中惊疑,不知真假,遂将此梦说给法明长老听。 法明长老道:“龙泉宝剑?寺中确实有一口龙泉宝剑,据说是东汉末年,天公将军张角造反时所用,流传至今已经六百多年,此剑又长又重,寺中和尚无人拿得动,因此一直藏于罗汉堂密室,不想竟是天庭赐给主公的。” 于是引黄巢到罗汉堂密室,黄巢见香木案上,摆着一个木盒,打开一看,果然是把宝剑,剑鞘上用古篆书写着龙泉二字。 黄巢拿起,将宝剑自剑鞘中拔出,霎时一道寒光,闪闪夺目!尘封六百多年的一把古剑,仍然令人胆寒。 这把宝剑,长足有四尺,分量超重,若是平常人用它,就太长太重了,偏偏黄巢身高九尺,人高马大,使起来正好趁手。 这时正是乾符二年,公元875年,六月十四日。 黄巢对法明长老说道:“我选明天,六月十五日,试剑起手,看它是否锋利,你寺里僧人,尽行回避,以免误伤。” 话音刚落,有一个小和尚来报,说:“隔壁村王财主家来请,十五日寺中大小僧众去他家吃斋。” 法明长老吩咐道:“你等众僧明日都去赴斋,我在寺中服侍主公试剑起手。” 黄巢道:“你也尽管去王财主家吃斋去吧!” 法明长老道:“贫僧还是留下来伺候主公!” 第二天一大早,众僧人上完早课,便一齐去王财主家吃斋,法明长老亲自安排早饭给黄巢吃了。 黄巢说:“今日午时三刻,我要试剑,开刀起手,你要回避,免得误伤。” 法明长老道:“主公,你可看仔细了,千万不要杀了贫僧!” 黄巢说:“我看那佛像后面,空间颇大,足可容身。法师可往那里躲避,保你无虞。” 法明长老心里想:“我若躲在彼处,你却是知晓。到时候你若杀我,不是手到擒来?”便辞了黄巢,自去别处躲藏。 却说黄巢望天祈祷,拜谢道:“小子黄巢,本是唐朝臣民,自幼学得文武双全,只因当今皇帝年幼昏庸,宦官专权,奸臣当道,贪赃枉法,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不用贤才,疏远豪杰。黄巢得天赐龙泉宝剑,发誓削平奸邪,扫清天下,夺取大唐江山,乘此吉期,试剑起手,来日替天行道,大展宏图,果蒙上天保佑,必定不辱使命!” 说完,手执宝剑叹道:“我有愿在先,不杀寺中一个僧人!” 黄巢大步流星,走出寺门外,但见一棵大柳树,大树周围四顾无人,心里想,就拿这棵大树试剑起手呗。当下口中念道:“柳树兄啊!今天我试剑起手,不忍杀生,只好得罪你了!” 说罢,就把宝剑望大柳树上一砍,大柳树顿时被劈为两段,只见鲜血喷涌而出,树干里一颗人头落地,滚落一边。 黄巢说:“坏了!莫非这树内有人!” 仔细一瞧,只见此头,头发、眉毛、胡子全白了。死者正是法明长老。 原来法明长老出外躲藏,出门只见路旁一株大柳树,树龄得有几百年了,树枝虽然还是绿色,树干里面却已经空了,有个很大的树洞,法明心里想,这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于是就躲进树洞内。不料命丧黄泉。 这就叫:“在树(数)难逃!” 黄巢说:“我本心不想杀你,叫你躲在佛像后面,不料你不听,却躲在此树内,也是命该如此,在劫难逃。” 后人有诗叹道: 不肯参禅苦自修,法明长老命该休,身藏大树无人见,谁料宝剑不肯留。 黄巢砍树试宝剑,遣散僧人皆不见,非是法明藏不密,奈何天数终难变。 黄巢斩了法明长老,连忙离开藏梅寺,行至阳关大路,见一伙人在前面哭哭啼啼,为首一人,眉目清秀,引吭高歌,其声凄怆悦耳,原来是专门为死人哭丧的,黄巢大喜,祷告天地道:“我若有天下之分,将这伙人都归顺于我。” 黄巢大叫道:“你众人是那里去的?” 吓得那伙人一齐跪下,为首那人道:“在下姓丁名会,字道隐,寿春人也,也曾修文、习武,因屡试不第,盘缠耗尽,有家难归,滞留在此,替人哭丧为业。” 黄巢问:“我乃黄巢也!曾经考取了武状元,奈何昏君以貌取人,嫌我貌丑,不肯录用。今天我决意反唐!你们肯跟我前去,纵横四海,快意恩仇,夺取大唐天下,共取荣华富贵么?” 丁会等众人齐声道:“情愿跟大王前去!” 黄巢得了这伙人扶助,就回到家乡赤墙村,先见过父亲黄宗旦,言明此事,乃召集弟弟黄存、黄珪、黄邺、黄揆、黄钦、黄秉、侄儿黄皓、内侄林言等,商议反唐,众人一直都与王仙芝暗中有往来,无不赞同。 当下计议妥当,召集所有家丁,以及押运私盐的部众,并对外招兵买马,没几天就有五百多人前来投奔。 黄巢命弟弟黄邺带人打造兵刃,恨无处买铁,搜尽附近铁锅、农具,勉强打造一些刀枪,大部分士兵只能用木棍当武器。又恨无马匹可乘。 正愁闷间,庄丁来报:有三位大汉,带领大队车马,经赤墙村庄前大路往南去。 黄巢大喜道:“此天佑我也!”遂带领众人出庄查看。 黄巢近前一看,为首一人却是故人葛简之子葛从周,字通美,濮州甄城人氏。此人少年老成,文武双全,常年行走江湖,贩铁卖马,乃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当即将他叫住,告知反意。葛从周大喜,表示愿意同反。 又介绍另外两位身高九尺的大汉道:“这位是孟觉海,岭南人氏;这位是邓天王,宋州下邑人氏;二人皆武艺高强,刀枪娴熟,小侄此番前去漠北贩马,因路上不太平,特邀二位哥哥作伴。” 遂将二人引荐于黄巢。邓天王愿意同反,黄巢大喜。孟觉海因家中老母身体不好,必须先回一趟老家。黄巢十分不舍。 葛从周又道:“现有骏马百匹、生铁千斤,情愿献作军用。” 黄巢大喜,即命黄邺率庄丁打造兵刃。 黄巢亲自整顿兵马,教众人操练、列阵、射箭、棍法、刀法以及行军、扎营等注意事项。 过了几天,黄巢看准备得差不多了,召集大家开会部署。黄巢简单画了一幅县城地图,然后对弟弟黄邺、黄揆等人说: “冤句县只有几百名团练,我们先打冤句县。我明天带二十人,扮作樵夫,将兵刃藏入柴担内,下午城门关闭前混入冤句县城内,找小旅馆住下。你们率众人天黑后就出发,半夜子时到达县城北门外树林中埋伏。我们丑时控制住守门士兵,打开城门,举火为号,你们就马上入城。待我们进城后,大家分头,我带人立即赶往县衙,你们带人赶往团练兵营、兵器库等处放火,趁乱将县令、县丞、主簿、县尉、衙役,以及团练士兵全部都抓了,将兵器分给大伙,大功就告成了。” 冤句县城,大家都常去,对城内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熟悉。次日分头行动,果然兵不血刃,顺利拿下冤句县城。黄巢下令打开官仓,接济贫民。附近的青壮年纷纷来投靠黄巢。 其中有一位五大三粗的和尚,名唤李罕之,乃陈州项城人氏,其家世代务农为生。他少时学文不成,转而学武。长大后身手矫健,力大无穷,擅使一条浑铁棒,数十大汉近不得身。 迫于生计,他削发为僧,但因行为放荡,不守戒律,没有哪家寺庙容得下他。曾经去酸枣县化缘,一整天都没有得到任何食物,大怒,将化缘的钵子摔到地上,又一把扯下脱下身上的僧衣,撕成碎片,从此做了盗贼,到处偷鸡摸狗,逍遥快活。听说黄巢起兵,遂来冤句投效。 又有濮州临濮县小吏张全义,因不满县令侮辱,弃职来投。黄巢见其人聪明伶俐,善于记账,用为幕僚,专管财务。 不到一个月,黄巢又收了孟楷、彭白虎、班翻浪、耿彪等为部将,聚草兵两千,遂领兵直至濮州与王仙芝汇合一处。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贬谏官添油加醋 救沂州好大喜功 王仙芝见了黄巢,大喜,寒暄已毕,任命黄巢为大将军、兼海内诸豪副都统,在草军中地位仅次于王仙芝,排在所有将军之上。 王仙芝、黄巢乃合兵攻曹州。曹州守将曹茂,出城迎战,高声叫道:“吾乃上将曹茂也!何处草贼,还不快降!” 王仙芝环顾左右道:“兄弟们,谁与俺斩之?” 身后早闪出一员大将,拨马上前。其人身高九尺,面色金黄,虽然坐在马上,也显得高人一头,身穿金色盔甲,红色战袍,端的是威风凛凛,正是黄巢,高声叫道:“俺乃冤句黄巢!今日必取你性命!”遂拍马舞枪,直取曹茂。 二人战约十数合,黄巢一枪刺中曹茂肩头,将他挑落马下,再一枪,结果其性命。 后人有诗,独赞黄巢曰: 锋芒毕露在今朝,英雄马上初试刀。初出便将曹茂斩,乱唐将来看黄巢。 官军失了主将,皆落荒而逃,被俘、被杀者数百人。 王仙芝遂挥军进入曹州,打开官仓放粮。曹州百姓又有数千人参军。 此时草军已经一万多人,成分复杂,素质参差不齐,有江湖好汉,也有江洋大盗;有热血青年,也有老油条,鱼龙混杂,有很多士兵军纪败坏,欺凌百姓。 黄巢对王仙芝说:“乌合之众,难成大器。欲成大事,我草军应该仿照唐朝正规军的编制进行整顿,严明军纪,严禁私自抢夺,严禁奸淫妇女,严禁欺凌百姓;劫富济贫,爱护穷苦百姓,也要给财主留活路,夺取他财物,不超过一半。对商户只按章收税,不抢劫货物,不打砸店铺。我草军服装也要正规化,不能像平常贼寇,但要与唐军颜色不同。” 王仙芝连声称赞。于是黄巢与尚君长、尚让兄弟协商,参考唐军规范,编练草军。 先将一万多部众,在曹州校场操练、比试,筛选出九千精兵,每五人为一伍,设伍长;每五十人为一队,设队正、队副;每五百人为一营,设营正、营副;每一千人为一都,设都将、都尉;每三千人为一军,设将军、副将。每军设五个步兵营、一个弓箭营。 如此一万余人共编成三个军。营正以上,设多几位副官,便于将来扩军时有充足的指挥人员。将来兵员扩充,必须新、老兵混合,每伍都必须有老兵带新兵。 其余年老、年少、体弱的,淘汰了一多半,只留下体力好一些的三千多人,编成辎重军,负责筹集、运送粮草,制作军旗、军装、棉被、铠甲、帐篷,打造兵器、攻城器械等事项。 又制定军纪十条,编成歌曲,教士兵唱诵,务要牢记。 草军以王仙芝为大都统、大将军;黄巢为副都统,上将军;尚君长为军师,尚让为行军司马; 曹师雄、柳彦璋、王重隐、李重霸为将军,各领一军; 李罕之、蔡温球、楚彦威、毕师铎、訾亮、丁会、邓天王、孟楷、葛从周等为副将,协助各位将军领兵。从此日日操练兵马。 此时各处帮派、土匪毛贼,纷纷起兵响应。有些盗贼,不远千里,派使者来与草军联合,互相呼应,共同作战。自山东、河南、淮南到江南,烽烟四起,到处鸡犬不宁。 新任天平节度使薛崇,听说曹州匪情严重,发兵五千,来曹州征剿草军。 之前草军能迅速攻占长垣县、濮州、冤句县、曹州,面对的都只是各州县的小股州县军,还是以团练为主;而草军在暗处,扮作老百姓混入城中,敌人根本难以防备。 这次不同了,是唐朝第一次由节度使率领正规军来战,况且这天平军都是由名将高骈一手调教出来的精兵,多次南征北战,与党项、南诏、吐蕃等作过战,还讨伐过庞勋兵变,绝非善类。 当下王仙芝不敢怠慢,与副都统黄巢、军师尚君长一起商议军情。 黄巢道:“大将军不必担心。这个薛崇,没什么本领。当年小弟我参加武科举,认识这位薛大帅,没什么文韬武略,勉强及第而已。只因善于溜须拍马,搜刮民脂民膏,才得以高升。待会儿我必将他杀得落荒而逃!” 王仙芝乃统领全军精锐出城作战。两军对圆,唐军帅旗飘扬处,一员中年唐将,身材已经发福,一身华丽的战袍,铠甲鲜明,胯下一匹汗血宝马,正是天平节度使薛崇。 薛崇上前大喝一声:“我乃大唐天平节度使薛崇是也!对面蟊贼速速下马投降,饶你们不死!否则,大军所到之处,踏为肉酱!” 黄巢拨马上前,骂道:“薛崇狗官!还识得黄巢否!还不下马投降,免伤性命!” 薛崇一楞,道:“果然是黄巢!听说你也反了,本帅还没证实,你这个逆贼,胆大包天,倒敢来见我!赶快归顺本帅,本帅禀明朝廷,保举你做我的副帅,如何?” 黄巢道:“你横征暴敛,鱼肉百姓,死有余辜!我等草军,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你若识相,归降与我,可保你全家性命,否则,早晚有一天,我草军踏平郓州,将你狗头,悬挂在郓州城门之上!” 二人话不投机,各自退回本阵,传令出击。霎时众军士呐喊声震天,人人抖擞精神,与敌军捉对厮杀。好一场激烈战斗。 草军众将领曹师雄、王重隐、柳彦璋、李罕之、蔡温球、楚彦威、毕师铎等,个个奋勇当先,人人争先恐后。 王仙芝、黄巢也亲自上阵,挥舞长枪,拍马杀入敌阵,一阵刺挑砸撩,杀个痛快。 薛崇原以为草军都是乌合之众,不料对方却骁勇异常。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天平军渐渐露出败象。 黄巢杀得兴起,看那敌阵中心,薛崇正在指挥天平军进攻。黄巢心里想,擒贼先擒王,便拍马挺枪杀将过去。 薛崇看那黄巢高大威武,而且这时正好迎着阳光,只见黄巢满面金光,如天神下凡,薛崇煞是惊慌,拨马便走,被黄巢追上,当头一枪,还好他躲得快,只是被挑掉头盔,跌落马下。 黄巢调转马头,要来杀他,却已被天平军众军士救走了,黄巢遂将那汗血宝马,收归胯下。 薛崇此战,一千多人被杀,两千多人溃散,其他很多人都挂了彩,灰头土脸,大败而回。当下不敢再战,连忙上表朝廷告急。 草军收军回营,王仙芝大喜,亲自为黄巢等设宴庆功。 朝廷接到薛崇告急文书。 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唐僖宗李儇(李俨)、田令孜都拿不出主意,于是召集大臣商议。众大臣商议后,朝廷下诏,令京城东面五大战区的节度使,及监军宦官,分别派兵,五路围剿。 哪五大战区节度使? 第一位,乃是前任同平章事、淮南节度使刘邺,驻地为扬州,下辖扬州、滁州、楚州、泗州、寿州、庐州、舒州、光州、和州等州,从东南方向进剿; 第二位,乃是忠武节度使杜审权,驻地为许州(许昌),下辖许州、陈州、蔡州,从西南方向进剿; 第三位,乃是宣武节度使穆仁裕,驻地为汴州(开封),下辖汴州、宋州、亳州、颍州,从正西方向进剿; 第四位,乃是义成节度使杜慆,驻地为滑州(滑县),下辖滑州、郑州,从西北方向进剿; 第五位,乃是天平节度使薛崇,就是刚刚吃了败仗的那位,驻地为郓州(东平),下辖郓州、曹州、濮州,从东北方向进剿。 然而,朝廷始终不见这五大节度使发来捷报。 非但没有好消息,还有不少地方也连连告急。 幽州,卢龙节度使张公素发来加急军报,说回鹘降将李茂勋,擅自暗杀大将陈贡言,率大军围攻幽州。 原来这个李茂勋,本是个回鹘部落的酋长,早年叛乱失败,向卢龙军投降,得赐姓名为李茂勋,派他驻守边疆。陈贡言是卢龙军的老将,深受士兵爱戴。李茂勋要他一起叛乱,陈贡言不同意。李茂勋将他暗杀,冒充他的名义率领大军进攻幽州。 李茂勋占据幽州后,驱逐节度使张公素,自称留后,并且上奏朝廷,请求正式任命。张公素无奈,单人匹马逃回京城长安。 卢龙节度使驻地幽州,下辖平州、营州、蓟州、檀州、瀛洲、莫州、涿州等,正是战国时代的燕、赵之地。其地民风彪悍,人多习武,多慷慨悲歌之士。 此地又是对抗北方游牧民族的前线,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自从安禄山叛乱后,河朔三镇,即卢龙、成德、魏博,经常割据叛乱,而卢龙,就是河朔三镇的核心。朝廷一向对河朔三镇的叛乱,都是严厉打击,但是鞭长莫及,收效甚微。河朔三镇的节度使,往往都是自行授受,朝廷能做的,就是追认。 李茂勋的奏章传到朝廷,朝廷无奈,只能同意,马上下诏任命李茂勋为卢龙节度使。 从安史之乱被平定后,尤其是元和中兴以来,除了河朔三镇等极少数几个藩镇外,其他各镇节度使从来都是中央任命。 朝廷经常将各个节度使,互相调动,防他坐大。节度使干得不好的,朝廷也可将他免职,干得好的,朝廷也可将他升官。朝廷也经常选文臣、退休宰相或神策军大将,外派做节度使。 例如赵隐,由同平章事调任镇海节度使,宋威,由右武卫上将军,调任平卢节度使。 朝廷唯独对河朔三镇,毫无办法。 卢龙节度使,自安禄山以来,一百三十年中,已经换了二十多任,其中,服从朝廷号令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昭义军大将刘广叛乱,驱逐节度使高湜,自称留后。朝廷派左金吾大将军曹翔,出任昭义节度使。这个到还恰当。 原州(固原)刺史怀操贪赃枉法,性情残暴,被叛军驱逐。 雄州(中宁东北)地震,地面崩裂,地下涌出大水,州城毁坏,房屋尽毁。 三个月内,昭王李汭、抚王李纮、鄂王李润三位亲王接连去世。 抚王李纮是唐宣宗的叔叔,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位居三公。 昭王李汭、鄂王李润都是唐宣宗李忱的儿子,唐僖宗李儇(李俨)的叔叔。 前任同平章事、被贬为镇海节度使的赵隐,又自润州发来加急军报。镇海节度使驻扎润州(镇江),下辖苏州、杭州、常州、湖州、睦州等六州,又称浙西道。 原来是镇海军部将、狼山镇遏使王郢,率部众叛乱,私自抢夺兵器库,夺取各种武器,裹挟一万多人,接连攻陷苏州、常州,又造大小战船,转而又剽掠浙西、浙东、福州一带。 这个赵隐,是个贪官,在当宰相时就不干正事,专门贪污,因此被罢免。现在到了节度使任上,山高皇帝远,更要贪污、克扣士兵军饷,尽情挥霍。 王郢等六十九位军官,立功应该受赏,赵隐却只是用官职虚名搪塞他们,没有任何物质和金钱奖励。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打白条!赵隐还克扣军士衣食,士兵们生活艰难。 王郢争辩无果,于是只能率部众发动兵变。 镇海道,人口在天下各道中占第一位,一向是朝廷税赋重地。镇海道一乱,朝廷的钱袋子就紧张了。 这年夏天,偏偏又闹起蝗灾,几亿只蝗虫,铺天盖地,席卷中原大地。蝗虫飞起来,连太阳都被挡住,霎时天地间一片昏暗。蝗虫群所到之处,所有庄稼、野草全部被吃光,赤地千里,一片焦土。 各地州县纷纷上奏朝廷,要求赈济灾民。 唯独京兆尹杨知至却奏报说:“蝗虫感念皇上恩德,不吃庄稼,纷纷抱着荆棘而死了!此乃祥瑞之兆也!” 田令孜赶紧向唐僖宗道喜,说:“皇上恩德,感动了蝗虫,自杀谢罪,皇上真是洪福齐天。” 宰相以下,纷纷向唐僖宗道贺。 唐僖宗李儇(李俨)闻言大喜,厚赏杨知至。于是朝廷竟然对蝗灾不闻不问。于是中原一带,民不聊生,盗匪、变民四起。 这杨知至,出身名门望族的弘农杨氏,原来也是正派之人,因与刘瞻友好,被韦保衡贬到岭南基层锻炼,受了几年苦,现在也学乖了。 同平章事萧仿,目击时艰,经常劝说唐僖宗李儇(李俨),要勤政爱民,好好治理天下,偏偏被田令孜等猜忌,屡次对他加以驳斥,萧仿抑郁病终,终年八十岁。 朝廷擢升御史大夫李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顶替他的空缺。李蔚快六十岁了,出自陇西李氏,也是名门望族。 右补阙董禹,经常上书劝谏,劝阻僖宗李儇(李俨)不要沉湎于游戏,不要成天听戏、打球、斗鹅。唐僖宗不听,但是还常常赏赐董禹,赐以金帛,夸他是个忠臣。 后来,邠宁(邠州,即彬县)节度使李侃,他的干爹是个宦官,即华清宫总管太监李道雅。李道雅去世,李侃上书皇上,竟然要求将他干爹追封为将军。 董禹上疏抨击,措辞、用语侮辱了宦官。另一个宦官大佬、枢密使杨复恭,闻言大怒,向唐僖宗进献谗言。 宦官头子田令孜也在一边添油加醋,唐僖宗李儇(李俨)竟贬董禹为郴州司马,永不得回京。郴州离京城两千里之外。 这个右补阙,跟左拾遗一样,都是个级别很低的谏官,专门负责劝谏的。谏官被贬,之前少有。从此上下壅塞,内外隔阂,无人再敢进谏。 却说王仙芝、黄巢率草军,自击败天平(郓州)节度使薛崇,声势大振,兵力逐渐增加,因中原一带蝗虫成灾,再加上五大节度使分头讨剿,难以筹措粮草,王仙芝召集众头领议事。 王仙芝说:“天平节度使薛崇,前一阵子吃了败仗,不敢再找咱们的麻烦,告到京城去了,朝廷派五大节度使前来合兵围剿,各位兄弟,大伙商量一下,如何应对?” 军师尚君长道:“朝廷命令五大战区节度使,一起发兵,前来五路围剿,听起来很厉害。但是实际上,淮南节度使远隔千里,根本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其他四镇节度使虽然离得近,但都对自己的地盘看得很重,自己的辖区,就像独立王国,轻易不肯让其他藩镇军队进入。天平节度使薛崇也是这样,虽然向朝廷告急求救,却也不想其它藩镇军队进入他的地盘。对于我军,薛崇只想将我驱逐出境,便是上策;而我军只要越境,他们也就不方便也不愿追杀了。” 黄巢也道:“是啊,俗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各个藩镇,我不算计你,你也别惦记我,长期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各守边境,不愿擅自逾越。这各个藩镇,都是这种心态。我们就可利用他们的这种心态。” 王重隐问:“啊,这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不应该都是友军,不应该要团结互助吗?” 黄巢看还有不少将领都有不解,于是解释道:“是这样的,各个节度使,军队都是自己的,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收税,除了上缴朝廷一部分,其它就是自留的了。如果不打仗,军费开支少点,贪官污吏就可以多赚点钱粮。如果要其它藩镇出兵来帮你打仗,你就要给人家的军队出军饷,出粮草。万一出得少了,人家不满意,他们抢起来,可能比咱们还狠。” 王仙芝道:“那这样,咱们现在占领了濮州、曹州,万一真的唐军五大节度使合兵来攻,咱们没必要死守城池,咱们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在各个藩镇的三不管地界四处穿插,流动作战,实在不行,就撤到这五个节度使辖区之外,他们便不会轻易追赶。” 黄巢连连点头:“是的,这样好,我们不必固守濮州、曹州,流动作战,到处攻占州县,筹集钱粮,吸纳青壮年从军,不断发展壮大我草军队伍。不过也需要搞个根据地,方便新兵训练、伤员养伤,大军战斗后有个安全的地方休整。” 尚让道:“根据地这个主意好!应该找个基地。曹州、濮州都不行,地处平原,易攻难守。可以考虑往东方发展。我以前贩卖私盐,去往海边的路上,有个沂州,沂州北面有沂山、蒙山,两山虽不是很高,却很大,方圆千里,山头众多,易守难攻,可以考虑在沂蒙山区建立根据地。” 尚君长道:“沂州行!这沂州,在曹州东面,正东方六百多里,属于泰宁节度使管辖。泰宁节度使,又称兖海节度使,驻地兖州,下辖兖州、沂州、海州、密州(今诸城)。现任节度使叫李系,是个纸上谈兵之辈,没什么真本事。兖海节度使地盘很大,虽然名义上是四个州,却至少有十个曹州那么大,兖州离沂州,也有四百里,典型的山高皇帝远。沂州自古富裕,官军驻军不多,因此我草军选择这里作为基地,补充粮草比较容易。” 孟楷问道:“听说这李系乃是将门之后,他是早年大唐名将、赫赫有名的西平王李晟的曾孙,是大将李琢的侄儿,他怎么会不懂带兵打仗?” 黄巢冷笑道:“这家伙我以前进京赶考,认识的,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口才滔滔不绝,实际上并不懂带兵打仗,是一个赵括般的纸上谈兵之辈,根本就是个大草包。他能考中进士及第,全部靠家族的名望、关系,连行贿都不用。他治理兖海,听说无能得很。人人都痛恨贪官,我却觉得贪官比这些纨绔子弟还好一些。贪官要贪污,总是不想被人看出来不是,就要懂得经营。经营好了,才有得贪。而这些富家子弟不需要贪污的,完全不管老百姓死活!” 众人都觉得进军沂州可行。王仙芝拍板,当下计议已定,草军决定转战东方,向沂州(临沂)进发。 草军大军,没有惊动兖州的官军,而是绕过兖州,取道兖州和徐州的两不管地界,直接东进,先后占领郯城、费县。 这费县,在沂州西面,乃是沂州下辖的一个县,正是位于沂蒙山区,县城北面不远,便是蒙山。大军在费县筹集了充足的粮草,又得了不少青壮加入,于是在此县稍加休整,不久进逼沂州。 这时已是乾符二年,公元875年,年底,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费县离沂州仅有五、六十里,费县陷落,沂州全城震动。沂州刺史赶紧向上司、泰宁节度使李系求救。 这李系,乃是西平王李晟的曾孙。 李晟的儿子李愬曾经平定淮西吴元济、平卢李师道叛乱,官至节度使、上柱国大将军、检校左仆射、同平章事、封凉国公。 另一个儿子李听,也战功赫赫,官至节度使、大将军、检校司徒、封凉国公。 李晟其他儿子,还有孙子,曾孙,有很多人都做到刺史,十个人做到节度使,十五个人做到将军。李系的家世,可以说比三国时的袁绍还厉害。袁绍号称四世三公,李系则可以说是四世一王二公十节度使! 其实,李晟的祖父,已经是边军将领了。父亲也是禁军大将军。 因此李系这个家伙,一直以将门虎子自居。他自小接受了家中长辈文韬武略的教育,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兵法,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真正操练一下。 前一阵子听说曹州、濮州有草贼暴动,他就跃跃欲试,写信给天平节度使薛崇,说要不要帮忙啊,我泰宁军可以帮助你平叛,薛崇却婉言谢绝了。 这次听说这伙蟊贼竟然胆大包天,自动送上门来了,心中大喜,觉得自己总是被先祖的光芒掩盖着,现在自己名垂青史的机会终于来了。 于是李系马上命令点起一万精兵,即刻发兵。 部下大将齐克让劝道:“草贼人数众多,势力很大,应先派斥候侦察,摸清虚实,了解行踪,制定计划,准备好粮草,然后才好出兵。” 李系哈哈大笑,道:“小小蟊贼,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草贼中的第二号人物黄巢,乃是当年武科举落榜生,何足挂齿。兵法云,兵贵神速。尽早发兵要紧。” 齐克让又道:“据说他们在曹州时,已经有一万多人,打败了天平军的薛大帅,在费县又裹挟了几千壮丁加入,兵精粮足,士气很高,我军应该小心为上。” 李系道:“天平的薛崇,出身贫寒,根本不懂兵法,天平军的精锐部队,有一半都被高大帅带去西川了,败给草贼,也不奇怪。” 那时从兖州到沂州,有两条路。一条是小路,可直达沂州,但是山路多,不安全。另有一条是大路,要绕道泗水,经平邑、费县到沂州,虽然多走点路,但是比较安全。齐克让建议,大军行军,一定要走大路,安全第一。 李系道:“救兵如救火。何况那些蟊贼现在已经占领费县,走大路要经过费县,肯定要多费不少日子。还是抄近道,走小路快点赶到沂州协防要紧。” 齐克让又道:“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可派人押送粮草,以备军需。” 李系即令小校、兖州人刘汉宏,带兵押送粮草,先行出发。 不料,刘汉宏少时无赖,素有野心,也曾贩卖私盐,加入过盐帮,与王仙芝有交情。 当下,刘汉宏领了将命,竟然将全部粮草、辎重,径自押送到草军大营来。 王仙芝大喜,任命他为副将。刘汉宏又将兖州军中虚实,一一道出。 先前,草军早已派出很多斥候,在兖州附近侦察泰宁军的行踪。这边李系的军队一出发,就有斥候不断将官军行踪动向报知草军。 军师尚君长道:“这李系立功心切,必定星夜赶路走白彦、梁邱这条小道,我军可在险要处埋伏,定可活捉这个家伙。” 当下黄巢等立即领兵去山路险要处埋伏。草军埋伏已定,不久,果然泰宁军浩浩荡荡、毫无防范地开过来了。 黄巢待他们进入包围圈,令旗一挥,霎时箭如雨下,官军纷纷中箭倒地。一阵箭雨过后,草军伏兵四起,将剩下的官军团团包围,直杀得人仰马翻。 齐克让等人拼命,将李系救出,与少数残兵败将,逃归兖州去了。 李系心胆俱裂,回到兖州后立即向朝廷告急。 朝廷接到李系加急军报,一时也发愁起来。 忽然有一位大将,上奏朝廷,自告奋勇,要去剿灭草贼。朝廷大喜。 原来却是平卢节度使宋威。平卢军正好就在泰宁军的北面,驻地青州,下辖青州、淄州、齐州(济南)、登州、莱州。这沂州,就在平卢军驻地青州城的正南面,离青州四百多里,翻过沂蒙山就到。 宋威上奏朝廷,说现在王仙芝反贼,先后击败天平、泰宁两镇节度使,气焰非常嚣张。而五大节度使分头围剿,互相没有协调配合,事倍功半。应设专人负责讨伐,由他统领全局,方可一战成功。自己虽然才能有限,却愿意为国分忧,率本道步骑精兵一万人讨贼,必将那王仙芝小小蟊贼,一旦扫平。 这宋威何许人也?竟然口出狂言?原来他早年习武,加入了禁军,官拜南衙十二卫之一的右武卫上将军。七、八年前,曾经参与剿灭庞勋,立下大功。 五年前,大礼军侵犯西川,宋威曾经率兵仅两千人,讨伐大礼,一战杀敌五千多,解了成都之围,因功被封为平卢节度使,驻地就在青州。 唐僖宗李儇(李俨)大喜,宋威这是我大唐实力派名将啊!李系这个偶像派虽然败了,我大唐还有实力派名将自愿出马,何愁草贼难平? 同平章事郑畋却表示反对。他说:“宋威好大喜功,言过其实,不是挂帅的人选。” 另一同平章事卢携,却早已收受了宋威的好处,极力赞同。 于是朝廷任命宋威为“诸道招讨草贼使”,另外又调拨中央禁军步兵三千人、骑兵一千人马,归宋威指挥,又规定,凡各战区所派遣的讨贼将士,全部都归宋威调遣、节制。 当时全国各地盗匪四起。 乾符三年,公元876年,二月。 朝廷下令福建道观察使韦岫、江西道观察使高湘、湖南道观察使崔瑾等,以及下属各州刺史,特别加强军事训练,以备可能的战争。又令全国各地,都要加强戒备。各村各庄,都要自备弓箭刀枪、战鼓、盾牌等,防备突发匪情。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王建用计守忠武 王镣献策求招安 乾符三年,公元876年,三月。 田令孜觉得同平章事之一的兵部侍郎崔彦昭,主持剿匪不得力,奏明唐僖宗李儇(李俨),将他免去宰相职务,明升暗降,任命为太子太傅。 这太子太傅,为从一品大员,名义上是太子的师傅,不过,唐僖宗李儇(李俨)这时候才十五岁,哪有什么太子!这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职,可以说是明升暗降。 尚书左仆射、前宰相王铎,则经另一同平章事郑畋推荐,得以官复原职,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位列四位同平章事之首,也就是首相。 这个王铎,就是当年韦保衡的恩师,被韦保衡陷害,贬去宰相职位,如今在韦保衡死后,终于东山再起。 王铎出身名门士族----太原王氏。不过,他已经老了,今年六十七岁了。他和卢携一样,也是大器晚成,三十多岁才考中进士。不过他之后就一路顺风顺水,三十八岁就入朝担任监察御史,五十几岁开始,连续做了好几年主考官,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之前,唐懿宗时期,他就出任过宰相了。现在,他可以说是朝廷中比较少有的、德高望重的老臣。 前两年天灾人祸,京师闹起饥荒。米价涨了好几倍。 朝廷下令宣武节度使穆仁裕、感化节度使夏侯瞳,以及泗州防御使,各选精兵五百人,专门负责在运河边巡逻,保护运粮船队,确保漕运船只能安全抵达京城。 感化军就是以前的武宁军,曾经降级为徐泗道,前几年又升为节度使级别,改名感化,取感动、教化之意。感化节度使仍驻扎徐州,下辖宿州、濠州。泗州因庞勋叛乱时与徐州常年交战,互相仇视,因此划归淮南道,泗州另设防御使。 卢龙节度使李茂勋,结交卢携,上奏朝廷请求退休,推荐由他儿子李可举接替。 唐僖宗李儇(李俨)竟然再次同意,任命李可举为卢龙留后。两个月后,就将他转正,正式任命为卢龙节度使。 却说唐朝新任招讨使宋威率平卢精兵一万,赶往沂州,在沂州城北扎下大营。 不久,朝廷禁军援兵三千人,天平节度使薛崇,派大将张晏率兵两千,其他诸道各军派兵共五千人,都到了沂州,与招讨使宋威汇合,共有两万之众,都是精兵,其中有骑兵五千,都是久经沙场的骁勇之辈,宋威大喜。 当时草军围困沂州,见到官军势大兵精,更有许多骁勇的骑兵,不敢恋战,乃撤围退回费县。于是宋威挥师包围费县。 宋威每日令部下大将曹翊(音义)等引兵挑战。曹翊就是昭义节度使曹翔的大哥,虽然官职没有曹翔高,也十分骁勇。 草军主力却并不出战,每日只派出小股人马出城骚扰唐军,防止唐军攻城。如此僵持半个月,城内粮草匮乏,草军方才出城与官军主力展开决战。 双方激战一整天,曹翊大显身手,王仙芝、黄巢大败,死了数百人,投降也有数百人,余众溃败,四散而逃。 战后,官军打扫战场,有人发现一具尸首,从身材、面貌及衣服配饰来看,正是那匪首王仙芝,于是立即报告给宋威。 宋威大喜,根本没有多想,立即给朝廷写了一份报捷奏章,说贼首王仙芝已死,从此天下太平无事了,再也不用担心了!叫人将首级砍了,用香木盒子装上,送往京城。 同时把朝廷禁军及诸道派来的援兵全数遣返,自己也返回青州,等候封赏。 宋威为何这么快就遣散援兵呢?无非为了节省点粮草。 这个时候,朝廷实在缺钱,指望朝廷的粮草,大军要喝西北风了。宋威手里也不富裕。每个节度使都需要自己筹措粮草,遇到别人出兵支援你,你还得管人家的补给。没有补给给他,援军随时可能变成强盗。 再说了,七年前,剿灭庞勋,也是一样的程序。一场大战,过后几天打扫战场,发现庞勋尸体,砍下头颅,送到京城领赏。当时宋威就是亲历者。 百官闻得捷报,纷纷入朝向唐僖宗李儇(李俨)皇帝称贺。 这时已经是唐僖宗乾符三年,公元876年,七月。 僖宗皇帝十五岁了,已经稍微懂点事,命朝廷大臣们研究,准备赏赐宋威等有功人员。 不料刚过了几天,有河南地方官六百里飞章告急,说是王仙芝死而复生了!本地再次受到贼人的进攻,为首的正是王仙芝,贼人日夜攻城,十万火急! 这是怎么回事?这王仙芝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了沂州,怎么又突然在几百里外的河南出现了呢?!难道死人还能复活吗? 原来那天,王仙芝并没有死,死的那位,却是王仙芝的堂弟,长相和王仙芝很像。 当时,还在沂州时,王仙芝和黄巢就发现唐军有两万人马,并且这宋威不愧是与大礼打过仗的名将,他的平卢军,很有战斗力,草军人数、士兵的单兵素质都不如对手。 何况,草军能战斗的只有两个军八千余人,在沂州新招募的几千新兵尚未完成训练,根本没有战斗力,只有先编入孟楷的后勤军。原来打算在沂蒙山区建立根据地,尚未成功,便遇到平卢军来攻。 于是王仙芝与副手黄巢、军师尚君长商议,一致决定暂避宋威锋芒。 王仙芝遂下令尚让、李重霸、李罕之、孟楷、李唐宾、刘汉宏等率军保护粮草辎重,先悄悄撤往巨野泽一带躲藏;王仙芝、黄巢、尚君长等率大军暂且先退往费县,假意固守费县,拖住官军。 宋威果然上当,包围了费县。为了给粮草辎重部队足够的撤退时间,王仙芝和黄巢率草军主力在费县连战数日。大战前自率少数部队断后,且战且退,因此部下损失并不太大,大部分草军主力都安全撤走了。 王仙芝、黄巢沿途收集残兵败将,还有五千多人马,个个都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经过血战的骁勇之辈,星夜逃回到曹州。不久,被打散的部众又重新集结。 刚喘口气,天平节度使薛崇,再次率军来攻,于是草军弃了曹州,连夜经各藩镇之间的三不管地界,转往剽掠河南一带。 经过补充,不久草军就恢复到两万多人,剽悍如故,四处劫掠。河南地方官飞章上奏朝廷。 僖宗皇帝一听,惊慌失措,连忙问田令孜:“干妈呀,这王仙芝怎么死而复生了?这可如何是好?” 田令孜说:“我儿莫慌。这王仙芝肯定不是死而复生,而是上次漏网逃掉了。上次征调的各路兵马,刚刚被宋威遣返,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现在还没走远,尚在半路,可以立即下令,让他们全部就地赶往河南围剿就是。这样比另外调兵遣将,又快又省。” 于是朝廷下令,宋威刚刚遣返的各路兵马,立即掉头,往河南方向开拔。 这些藩镇的兵马,刚刚在费县与草军打了一仗,都有不小伤亡,还没有得到任何赏赐和补给,前几天刚被招讨使宋威大人遣散,踏上回家的路,正是归心似箭,要与父母妻儿团聚,庆祝死里逃生。偏偏突然又接到命令,要急行军开拔到数百里之外,再去拿性命与草贼相拼,免不得人人心生怨恨,个个怨声载道,叫苦连天,毫无战斗意志。 天平节度使薛崇,上次派大将张晏率兵增援沂州,一场大战下来,死伤不少。尚未得到封赏,宋威已下令将各道援兵解散,他们已经踏上回乡之路,刚刚离开沂州不远,忽然又接到命令要调往千里之外的中原,他们可是都与草军多次作战过的,晓得草军的厉害,一时群情激奋。 张晏趁机率部下哗变,变得跟强盗没有区别。他们一路烧杀抢掠,回到郓州,守城士兵不敢放他们进城,他们就在城外抢劫百姓。 节度使薛崇不敢接见,急忙派都将张思泰、李承佑二人出城安抚。二人摆下酒席,请大家吃饭,与他们百般沟通,千种解释,又是赌咒发誓,又是撕破衣袖作证,大家的情绪才勉强恢复,收兵回营。 其他各道将士,虽然勉强听从调遣,却各怀观望之心。 就连宋威自己,从返回青州的半路上掉头南下后,也在亳州逗留,不肯出力。 王仙芝、黄巢、尚君长等率草军大军,自沂州西撤,挺进中原。数日后,草军大军来到忠武军地界。 忠武节度使驻地为许州,辖境仅有三个州,即许州(许昌)、陈州(淮阳)、蔡州(汝南)。 之前,王仙芝刚刚起兵,杜审权立即发榜召募丁壮。许州人鹿晏弘、李师泰、龙州人张造等皆应募从军。 又有舞阳县人王建,字光图,小字行哥,前来投军。他出身饼师之家,少习拳脚、骑射,长大后,身长八尺,生得隆眉广额,龙睛虎视,机智多谋,精通拳术。 王建少时无赖,以偷鸡摸狗、偷驴杀牛、贩卖私盐为生,因排行第八,人送外号“贼王八”。 王建的父亲卖炊饼为生。父死,王建择风水宝地,挖了数尺深,将棺材放入,将葬之,棺材忽然自动跃出,有神人现于半空,叱道:“这是天子的地方,汝小民怎能葬此?” 王建不听,坚持下葬,棺材又跃出,如是者三,终于下葬。 许州人晋晖,少有胆勇,不务正业,之前与王建一起做盗贼,在许昌县大肆作案。案发,与王建一起逃往,一天晚上,躲藏在舞阳古墓园中,听到墓中的鬼在对话,一鬼说:“颍州设无遮会,一起去玩吗?”另外一鬼答道:“蜀王来这里了,今天哪里也别去了,好好伺候蜀王。” 王建、晋晖二人大喜,心里都想,谁是蜀王?是我吗? 不一会,有人来向王建献上饮食,跪下说道:“不知蜀王大驾光临,准备不足,只有这些粗茶淡饭,权充御饭!请求蜀王原谅!”王建看了一下,饮食非常丰盛,越加高兴。 晋晖说:“行哥状貌异于常人,必有非常之举!”从此死心塌地跟随王建。 一次,王建与晋晖犯法被捕,行贿狱卒,狱卒偷偷将他们放走,藏匿武当山。武当山有僧人处洪见到王建,惊道:“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何不从军,自求豹变!”又授之兵书三卷。王建、晋晖遂到忠武军投军。 许州长社县人韩建,字佐时。其父韩叔丰,世为忠武军牙校,子承父业,自然要来效力。 王重师,也是长社县人,高大魁梧,擅剑槊,有谋略,也来投军。 长社,即是许州的附廓县。 杜审权大喜,皆量才录用,以鹿晏弘为裨将,其余各人皆为隶之。 不久,朝廷又调江西观察使崔安潜接替杜审权。 崔安潜出身名门望族的清河崔氏,与崔彦真、崔彦昭都是堂兄弟。他哥哥崔慎由曾经担任宰相。他虽是文人,举进士及第,却经常出任武职,素来以治军严格、擅于用兵着称,算得上是文武全才。他到任后立即整修辖境内各州城墙,却不向朝廷伸手要钱,全部自己召集当地乡绅捐款解决。 忠武军大将周岌、秦宗权等率军登上北门城门楼,严密戒备。城外富户,早已迁入城内。 远处红尘滚滚,两万多名草军,黑压压的一片,鼓噪而来。脚下,大地在颤抖。城上,一些新兵腿脚发抖。 “崔大人!末将等请求开门出击!”说话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将,身高八尺,髯长二尺,仪表威严,正是忠武军马步都虞侯赵犨。他是陈州宛丘人,祖辈从天水迁居至此,世代为忠武军大将,精于弓马。曾经多次戍边征战立功。 “现在开门出击,正好打他们个出其不意!”另外一位黑脸大汉,器宇轩昂,正是忠武军大将周岌。 崔安潜朗声道:“好!赵犨、周岌听令!命尔等率精兵三千,开门出击!” 二人得令,立即率赵犨弟赵昶、赵珝、部将秦宗权、赵德諲等率三千忠武老兵出城迎战。 两军对圆。赵犨扬鞭骂道:“大胆草贼,敢犯我忠武地界!今天叫你们有来无回!” 王仙芝大怒,喝道:“你们这么点兵马,也敢螳臂当车!”下令擂鼓出击。 霎时,两军互相向对方冲去,兵对兵,将对将,斗在一起。 王建对鹿晏弘道:“鹿大哥,周大人正面迎敌,勇气可嘉,但是敌众我寡,一时肯定难以取胜。我们这些新兵,最好能从东门绕到贼人侧后,杀他个冷不防,必可退敌!” 鹿晏弘不解:“为什么出东门,而不是西门?” 王建道:“从东门出,敌军可能把我们当成是从陈州来的援兵!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虚实,心里更怕!” 鹿晏弘大喜道:“好你个贼王八,果然狡猾!我去向崔大人请战!” 鹿晏弘急忙向崔安潜请求从东门出击敌后。 崔安潜一楞,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这些新兵究竟行不行?管他呢!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看吧! 城外,喊杀声震天。赵犨兄弟及周岌、秦宗权等已经与草军交上了手。鹿晏弘、王建、晋晖、韩建、李师泰、张造、王重师等率三千新兵悄悄出了东门,绕到草军侧后。 新兵们是第一次上战场,皆面露土色。 王建对新兵们道:“两军相逢勇者胜!大家如果怕死,你就一定会死!只有不怕死,才有可能活下来!” 鹿晏弘也道:“前面就是草贼!他们四处打劫,每个人身上都有值钱的宝贝!杀了他们,就发财了!崔大人还会重赏!” 于是大家鼓起勇气,呐喊着冲向草军背后!鹿晏弘、王建、韩建等人,挥动兵器,冲在最前面,闯入敌阵,一阵乱砍乱刺。 草军正在与赵犨、周岌、秦宗权率领的三千忠武精兵苦斗,不料背后又有一支兵马杀来,不明虚实,一时大乱。王仙芝、黄巢急忙率军撤退。 赵犨立即下令追击,斩获颇多。 忠武军打退了草贼,打扫战场,杀敌一千多,夺得粮草辎重无数。自己,仅仅伤亡数百人。 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大喜,为赵犨、周岌、秦宗权、鹿晏弘、王建、韩建等人一一记功、奖励。又命犒赏全军。 周岌对赵犨道:“老哥!你真行!末将佩服!” 他也对鹿晏弘、王建等夸奖有加:“好小子们!想不到你们新兵蛋子不怂!” 草军在许州城下吃了败仗,所幸人员伤亡并不大。搜集了残兵败将后,经忠武军的陈州、许州以北,秘密绕道急行军到许州西面,一举攻陷阳翟(禹州)、郏县,十天就攻破八个县,四处征集钱粮,补充兵员,草军不久又扩充到两万多人。 于是草军乘胜西进,进逼汝州。汝州大将董汉勋领兵出战。 王仙芝说:“各位兄弟,谁与我斩之?” 身边闪出一员大将,金盔金甲,胯下一匹红色汗血宝马,拍马挺枪,直取董汉勋。王仙芝定睛一看,原来正是黄巢。 董汉勋叫道:“我乃大将董汉勋是也!对面来将通名!” 黄巢喝道:“我乃草军副都统黄巢也!速速下马归降,饶你不死!” 董汉勋大怒,策马舞枪便刺。黄巢隔开他的枪。董汉勋拨转马头,尚未来得及转身,黄巢马快,赶上去,从背后一枪将他刺于马下。 唐军慌乱,退入城中。草军日夜攻城,汝州城是个小城,并不很牢固,眼看汝州就要陷落。 唐朝时,京城设在长安,长安周边划为京畿道,就好比现在的直辖市北京。洛阳是陪都,称为东都。洛阳周边划为都畿道,好比现在的直辖市天津。前面说的阳翟(今禹州)、郏县、汝州,都属于都畿道管辖。 一时间东都震动,人心惶惶。 这时正是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八月底。 这汝州的刺史王镣,正是宰相王铎的亲弟弟。王铎担心弟弟的安危,立即命令招讨使宋威,即刻发兵去救援汝州。 不过,这时,招讨使宋威远在东边六百里外的亳州,远水难解近渴。 王铎只好又下令忠武(许州)节度使崔安潜,立即率兵救援汝州。 崔安潜的忠武军,首府在许州,就在汝州东面二百里多一点。老崔接到圣旨,不敢怠慢,立即与赵犨、周岌等率五千精兵,星夜兼程,赶赴汝州。 汝州在东都洛阳的南面,距离洛阳一百五十里,若无抵抗,骑兵先头部队两天就可以杀到。 因此为保东都洛阳的安全,紧接着,朝廷又任命左散骑常侍曾元裕为招讨副使,带中央禁军五千精兵,出守东都。 又令昭义(潞州)节度使曹翔率本镇步骑兵五千,立即南下; 令义成(滑州)节度使杜慆,率本镇步骑兵三千,立即西进。 令二人都隶属曾元裕统一指挥,协助保护东都洛阳皇宫。 又令山南东道(襄州)节度使李福,火速北上增援。 九月初一,日蚀,没有战事。 次日,王仙芝大军攻陷汝州。汝州陷落。官民拖家带口,扶老携幼,争相逃难。加之昨日发生日蚀,大家都认为是不祥之兆。 草军派人四处扬言,说要北伐,进攻东都洛阳,霎时东都震惊,谣言四起。 刑部侍郎刘承雍正巧在汝州出差公干,与汝州刺史王镣等一班官吏一起被草军活捉。 王仙芝问刘承雍:“听说你是刑部刘侍郎?我等义军,求贤若渴,你若肯降,饶你不死!” 刘承雍说:“我乃大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世代忠良,我父刘禹锡,诗文名满天下,我纵然不能像他一样名垂青史,又岂敢偷生怕死,投靠草贼,辱没先人?” 王仙芝大怒,命黄巢斩之。又欲斩汝州刺史王镣。 王镣慌忙对仙芝说:“大将军不要杀我,我的亲哥哥,乃是当朝宰相,就是朝廷现任首相王铎,大权在握,大家有事好商量。” 王镣于是暂时逃过一死。 王镣是当朝首相王铎的弟弟。一听说汝州陷落,王镣被王仙芝俘虏,别人没什么惊慌,只有王铎非常着急,这是自己的亲弟弟啊,不幸落到草贼的手里了,肯定是凶多吉少啊,为免夜长梦多,必须要赶紧设法救出来。 王铎思前想后,为了弟弟王镣的安全,这仗先别打了,还是停战,实行招安吧! 于是王铎立即对僖宗皇帝说:“陛下,这些草贼,来无影去无踪,征剿很麻烦,不如招安,赦免王仙芝的罪过,授给他一个官职,让他把部下兵马解散。兵法上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策也!还可以省下很多钱粮草料啊。” 另外一个同平章事郑畋,一向正直,反对招安。他说:“当年,徐州庞勋造反,先帝(懿宗)拒绝赦免他,一年后终于将他平定。王仙芝一个小小的贩卖私盐的蟊贼,怎么能够跟庞勋相提并论,如果赦免他的罪过,又给他官职,反而助长贼人气焰,这是鼓励老百姓造反。” 王铎怒道:“你凭什么就断定,这个王仙芝比不上庞勋呢?庞勋只不过是个低层军官,在老百姓中间有什么威望?这个王仙芝,家族世代豪强,走私贩盐,结交江湖豪杰,在民间一呼百应,成为盐帮帮主,又敢自称海内诸豪都统,自称武林盟主,必然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绝对不是一个小小蟊贼。” 二人争执不下。只有让僖宗皇帝决定。 唐僖宗李儇(李俨)觉得,招安是好事啊!招安,不用打仗了,可以节省许多军费啊!那我就有更多钱挥霍了!于是就倾向王铎的招安提议。 却说这时候王仙芝,率领三万大军,占领汝州后,并没有立即北伐,进攻东都洛阳,而是转向东北,进军郑州。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这正是跟王镣提议招安有关。 王镣被王仙芝大军俘虏,怕被杀死,屡次劝说王仙芝接受朝廷招安,到朝廷去当官。王镣说,我兄王铎,贵为当朝首相,只要他肯同意,招安一事,定能成功。 王镣提议招安,无非是怕死,想活命而已。但是招安,于国于民,确实都是一件好事。 王仙芝心想,有了王镣这个俘虏,凭他和朝廷首相王铎亲兄弟这层关系,只要自己愿意招安,那多半也能成功,兄弟们不用再刀头舔血,就能捞个一官半职,当然是个好事。 王镣向王仙芝建议,不要去攻打东都,东都防卫森严,招讨副使曾元裕在东都已经布下重兵,如果草军攻打东都,必然遭到昭义军、义成军等多支军队的围攻。况且,人多嘴杂,对招安也不利。朝廷若丢了东都,面子上挂不住,必然不肯再招安。 反过来说,若是你攻打东都失利,招安谈判时也少了筹码不是? 这郑州,是义成节度使杜慆的地盘。八年前,庞勋叛乱时,杜慆只是一个小小的刺史,手里的兵有限,却能把小小的泗州,防守得滴水不漏。现在,他已经是节度使,手握重兵,而且,义成军只有两个州,滑州和郑州,因此郑州布有重兵,防卫森严。 草军根本无意进攻郑州,只是虚晃一枪,继续北上,攻陷了郑州北面的阳武县(原阳),然后在这一带稍加休整,就突然掉头南下。 草军行踪如此飘忽,神鬼莫测,这些多半都是军师尚君长和黄巢一起商量的妙计。 在汝州时,二人就合计,如果北上攻打洛阳,唐军招讨副使曾元裕、昭义节度使曹翔、义成节度使杜慆早已在洛阳附近布下重兵。而如果南下,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正飞速北上,同时,忠武节度使崔安潜也从东面赶来,这样三路唐军准备对草军形成合围。 因此,草军才突然向东北,向郑州方向佯动,一下子就跳出了唐军的包围圈。 王仙芝率军从阳武南下,在中牟遇到昭义军判官雷殷符率部抵抗,草军无心恋战,继续南下,经过许州,也并不停留。 这许州是忠武军的地盘,忠武节度使崔安潜之前已经率领全军西进,增援汝州去了,因此许州几乎成了空城。许州虽然空虚,但是城墙刚刚修缮一新,而且忠武军并没有走远,随时可能回防。 上次,草军在许州吃过亏,不敢停留,急行军直扑南边三百里外的唐州(泌阳)。 这样,草军绕了一个大圈,就把大批唐军甩到了身后,前面,中原一大片地区,非常开阔,唐军竟然根本没有什么防御! 这时已是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十月。 草军向唐州进发,如入无人之境。 快到唐州,途经一座大山,并无官军驻守。此山虽然不高,占地却很广大,有好多个山头,山上怪石嶙峋,草木繁盛,甚是险峻。山中温暖,湖泊众多,物产丰富。 黄巢令人找来向导,问:“此山是什么山?” 向导说:“此山名唤嵖岈山,乃当年汉光武帝刘秀屯兵之处。唐太宗李世民和部将秦叔宝、程咬金也曾在此驻扎。玄奘法师自天竺取经归来后,也曾在此修行多年,翻译佛经。” 突然,几声胡哨,霎时,山上石头旁,小树后,冒出一大群喽啰兵。为首三员小将,身穿金色盔甲,个个英气逼人。三人相貌相似,一看就是三兄弟。 其中为首大哥道:“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王仙芝笑了。哪个不长眼的蟊贼,敢打劫我大军? 黄巢道:“大哥,我看这三人,英气勃勃,待我去收了他三人,让他们为偓草军效力。”遂拨马上前。 黄巢道:“我等乃是草军,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为民请命。你三人何不下马归降,与我等一起快意江湖!好过在此落草为寇,朝不保夕。” 那人怒道:“你等原来是草贼!我三兄弟在此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何等快活!不如你归顺于我!” 当下话不投机,各自挺枪交战。那人却也有些本事,战了十几个回合,竟然颇有章法。 黄巢暗惊。心里想,这人的枪法怎么和自己的那么像?自己出什么招,好像对方都能预判到? 当下抖擞精神。那人渐渐不敌。另外两位兄弟一起上前夹攻。 黄巢摆手道:“且慢!三位好汉,你们姓什么?哪里人氏?” 为首大哥道:“在下姓张,名叫张归霸,清河人氏。这两位是我弟弟,归厚、归弁。” 黄巢道:“我看你们使的是罗家枪法。北枪王张处让与你们有何渊源?” 张归霸兄弟道:“正是家父。我看好汉使的也是罗家枪法......” 黄巢道:“你父,正是我的恩师。在下冤句县黄巢。” 张归霸三兄弟倒地便拜,口中道:“原来是黄大哥。大哥威名,江湖上无人不晓。我等情愿追随大哥!” 黄巢问:“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张归厚道:“前几年,我爹听说你在徐州,也赶往徐州,不想没寻到你,却被庞大帅留下做了教头。庞大帅兵败后,官府到处追捕,我爹看破红尘,在龙潭寺出家为僧了。我三兄弟也不敢在家乡呆了,四处流浪为生,如今打听到大哥起兵反唐,特地南下投奔,经过此地,遇到山贼打劫,我等将匪首杀了,收服了几百名喽啰兵,遂在此专门等候大哥。” 黄巢对王仙芝说:“这个嵖岈山,形势险要,可容纳数万人马,易守难攻,我军可在此建立根据地,储存粮草,以作休整之所。” 王仙芝也赞同,遂命尚让、李重霸、李罕之、丁会等率后勤军五千,在嵖岈山驻扎,就近筹集粮草,医治伤员病号,同时征募、训练新兵。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阻归顺黄巢挥拳 投盗贼朱温辞母 草军占领了嵖岈山后,又攻陷西南方向不远的唐州,在唐州获得大量补给,黄巢提议,派出少数兵力向西佯攻邓州,作出要向西进军京城长安的假象。王仙芝从之。 邓州地方官飞奏朝廷,朝廷大惊,急忙命令山南东道(襄州)节度使李福,派步骑兵两千,扼守汝、邓交通要道,防止草军西进长安。 又令邠宁(邠州)节度使李侃,凤翔(兴元府)节度使令狐綯,各选步兵一千人,骑兵五百人,立即东进,协助守卫陕州、潼关,拱卫京城长安的东大门。 眼看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的主力中计,被全部调往西北,草军遂按计划继续南下,十一月,相继陷郢州(京山)、复州(天门)。 然后,草军派出小股部队东进,剽掠申州(信阳)、光州(潢川)、舒州(潜山)、庐州(合肥)、寿州一带,这都是为了迷惑招讨使宋威的疑兵计。 这光州、舒州、庐州、寿州都是淮南节度使的地盘,淮南道,在长江以北地区,长江、淮河之间,地盘算是最大,经济实力最强。 但是,此时的淮南节度使刘邺,就是前任宰相,摆鸿门宴毒死刘瞻的那个,虽然他工于心计,打仗方面,却是个十足的草包,根本不懂带兵打仗,急忙向朝廷求救。 朝廷急令新任感化节度使薛能,派兵自徐州增援刘邺。 其实草军只是佯攻淮南。王仙芝、黄巢等率草军主力却沿长江北岸南下,进攻蕲州(蕲春)。 时为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十二月。 朝廷这才知道上当了,草军主力早已跳出了包围圈,急令招讨使宋威、招讨副使曾元裕分别率兵南下增援。 蕲州刺史裴渥,几次出战不利,吓得紧闭城门,不敢出战。王仙芝下令,将蕲州团团包围,日夜攻城。 同平章事郑畋,因多次建议,唐僖宗李儇(李俨)都不采纳,而且处处受宦官田令孜掣肘,于是声称有病,请求辞职。 唐僖宗李儇(李俨)正为叛乱头痛,自然不准。 郑畋上奏僖宗皇帝说:“招讨使宋威,年老多病,自从沂州一战,谎报军情,大家都不信任他了。现在一直在亳州一带逗留,养虎为患,不肯尽力。招讨副使曾元裕,手握重兵,也在黄州一带逗留观望,养寇自重,不肯出力。一旦草寇渡过长江南下,恐怕江南都不再属于朝廷。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德高望重;宫苑使李瑑,是西平王李晟的孙子,精通兵法;左威卫上将军张自勉,是文武双全的良将。我建议让崔安潜当征剿大都统,李瑑当招讨使,张自勉当招讨副使。” 卢携则为宋威百般开脱。 按说郑畋的建议,其实非常正确。宋威和曾元裕二人,一直在逗留观望,养寇自重,早应撤换。 可惜唐僖宗李儇(李俨)根本没有采纳。唐僖宗更信任田令孜、卢携。 这天,快要过年的时候。因攻蕲州城不利,草军大都统王仙芝正在烦恼,忽报王镣求见。 王镣对王仙芝说:“蕲州刺史裴渥,出身名门士族裴氏,他家族在朝廷的势力,盘根错节。他考进士时的主考官恰恰就是我哥哥王铎,侍奉我哥哥,那就如恩师一般,我愿修书一封,请裴渥出面,向朝廷保举你招安做官,我另外再修书一封,请大将军派人送往京城我哥哥那里,让他促成此事。” 王仙芝大喜,于是就下令,立即休战,停止攻城。 当下王镣修书两封,一封送京城,首相王铎处,一封送到王铎的学生,蕲州刺史裴渥处。 裴渥接到书信,即刻回信给王镣说,招安是个好事,就按你的意思,马上去办。 裴渥就立刻修书一封,派人紧急送给恩师王铎,说是草贼有意投降,提议朝廷实行招安,自己愿意极力促成招安成功。 第二天,裴渥打开城门,把王镣及王仙芝、黄巢、尚君长、柳彦璋、王重隐、曹师雄、毕师铎、訾亮等草军头领三十余人,请进蕲州城,说是请他们进城过年。裴渥当着大家的面起草了给朝廷的奏章,给大家看了,都说没有问题,然后才派人加急送往京城。 新年佳节,蕲州城内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一连几天,裴渥天天设宴,备下好酒好菜,热情款待,席间还有歌舞表演。裴渥拿出一大批金银珠宝、丝绸锦缎等赠送给他们。王仙芝与黄巢等人,都很欢喜,就住在迎宾馆,天天胡吃海喝,等待朝廷招安的诏书。裴渥另行派人送粮食、酒肉到草军军营劳军不提。 不久,果然有朝廷敕使到来,宣读诏书,赦免大家造反的罪过,并任命王仙芝为监察御史,兼左神策军押牙。 裴渥与王镣等人都向王仙芝道贺,王仙芝也笑逐颜开。 其实,监察御史这个官职,负责监督百官、巡视各州县,纠正刑狱、整肃朝纲,虽然听起来很高大上,却只是个“正八品下”的芝麻官,比小县县令还低好几级。 至于左神策军押牙,负责仪仗,更是个不入流的低级武官。但是王仙芝不知道官小,还很高兴。可是黄巢明白,一直眉头紧锁。 等到诏书读完,黄巢等其他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封赏。诏书中根本就没提到他们的名字! 当下,黄巢勃然大怒,指着王仙芝道:“我等认你做大哥,与你一起发过毒誓,横行天下,纵横四海,要带众兄弟们过上好日子,现在大哥你一个人招安,做官去了,试问我们这一干众兄弟,还有五千名部众,却往何处安身立命?” 说到这里,义愤填膺,握起砂锅大的拳头,就来殴打王仙芝。黄巢高大威猛,加上王仙芝没有防备,闪避不及,左额上遭到一记重拳,眼部立即出现一片淤青,好像大熊猫一样。 尚君长等人赶紧将二人分开。柳彦璋、王重隐、曹师雄等众人也未得封官,也群起喧哗,附和黄巢,数落王仙芝的不是。 列位看官!唐朝廷既要招安,应该要考虑到所有盗贼头目,统统都要给些官职,而且其部下普通士兵也要妥为安置。 如果不清楚王仙芝下面究竟有多少头目,多少士兵,也可以在诏书上补充一句,就说以后由王仙芝提出名单,再一一封赏。要让大家都有事做,大家都有饭吃,这样才不会继续犯上作乱。仅仅只招安王仙芝一人,丝毫未考虑黄巢、尚君长、尚让等众人,更没考虑普通的草军士兵,这样的招安能成功吗?为何朝廷如此失策呢? 唐廷实在荒唐。这首相王铎,看来是个蠢货! 王仙芝急忙辩解道:“我愿意接受朝廷招安,也是为了兄弟们考虑,绝不是只为自己一个人当官。既然朝廷只封我一个人为官,我断不能接受。” 王仙芝被众将所逼,不敢接受朝命。于是草军众头领立即露出了强盗本色,纵兵大掠蕲州,纵火烧毁很多房屋,杀人无数。蕲州士兵没有防备,一触即溃。蕲州霎时生灵涂炭,百姓一多半死于非命。 黄巢手提龙泉宝剑,要杀蕲州刺史裴渥,被众人劝住。黄巢念他多日酒肉款待,也就任他去了。 裴渥狼狈不堪,只得弃了蕲州,仓皇逃奔鄂州。朝廷特使慌不择路,逃奔襄州。王镣则仍然被仙芝部下劫持。 草军一大半归王仙芝,一小半归黄巢,王仙芝与黄巢二人率军分头散去。王仙芝仍然留在河南、江北一带迂回活动,而黄巢则北上,试图返回河南、山东一带。 于是草军又开始踏上横行千万里,杀人数百万的旅程。 招讨副使曾元裕率军南下蕲州,等他赶到,蕲州早已失守,而招讨使宋威仍在亳州逗留,于是北上到达黄州(新洲),并写信给宋威,劝宋威抓紧时间南下作战,与自己南北夹击草贼。 宋威却回信说:“前几年的庞勋叛乱你还记得吗?庞勋刚死,招讨使康承训就马上获罪,不仅没有升官,反而被贬为恩州司马。就在那一年,我率军增援成都,多次立下大功,却被上面的忌惮,因而被撤职。我们讨伐草贼,就算能成功,也不一定能免祸。留着这些草贼慢慢剿,慢慢讨,还可以多立功,多得赏赐。” 嗯,听起来虽然似乎大逆不道,却很有道理。于是曾元裕也在黄州一带拥兵观望,不肯出战。 这时新年刚过,已是乾符四年,公元877年。 二月,王仙芝大军向西进军,势如破竹,一举攻陷鄂州。 黄巢率军北上,翻过大别山,经过亳州,招讨使宋威不敢出战,于是黄巢得以火速北上,迅速占领了家乡曹州。 天平节度使薛崇,听说黄巢回到曹州,他想,黄巢与王仙芝刚刚散伙,又是从千里之外的蕲州急行军回来,士兵疲惫,必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于是亲自率兵两万,来攻曹州。 黄巢大怒,点军出战。两军对圆,弓箭手射住阵脚。 薛崇喝道:“黄巢!你那大哥,王仙芝已经接受招安了!你何不早降!”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黄巢正因为王仙芝招安一事,气得半死呢。 黄巢怒喝道:“败军之将,焉敢再来送死!”当下挥军掩杀过去。双方大战两个时辰,天平军渐渐难以抵挡,败归郓州。 黄巢一路追赶,薛崇策马狂逃,黄巢胯下骑的就是薛崇的汗血宝马,速度快,当时黄巢拍马赶到,一枪将薛崇刺死,再一刀砍下首级! 草军乘胜追击,尾随天平败兵进入郓州城,遂夺取郓州,大军就在郓州扎营休整。 一时间草军声势浩大,远近失去土地或者交不上税的农民、江湖人士、草莽豪杰、无赖少年、亡命之徒、江洋大盗等,更有许多几年前,庞勋起义的余党,纷纷赶来投奔黄巢。 徐州人秦彦,原名秦立,本来是感化军的一名士兵。因违反军令,被判处死刑,打入死牢,拟于秋后处斩。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对他说:“现今天下大乱,你可起兵,博取富贵。” 睡醒后,枷锁不知怎么被打破了,于是趁乱逃走,改名秦彦。不久,聚同党百人,杀下邳令,取其兵器、物资,投奔黄巢大军。 乾符四年,公元877年,春。 一天,朱存道:“八年前投奔庞勋不成,也是俺们兄弟二人学艺不精。再后来,遇到朱瑄,想要跟他去投奔王仙芝贩卖私盐,也未能如愿。听说王仙芝前两年在濮州造反,后来黄巢在曹州一带响应,现在郓州一带,占领了不小地盘。似俺们现在这般武艺,若去投奔黄巢去做盗贼,想要升官发财,非常容易,何必在此厮混,埋没英雄!” 列为看官,朱存这志向倒是很大,可惜不是正道。天下大乱,理应报效国家,为国平叛才好。 这一席话,把朱温也哄得心动起来,便道:“说得有理,俺与你便到郓州投奔黄巢做盗贼去罢。” 朱存道:“还是先回家去辞别母亲妻儿,并及东家主人,明日便可动身。” 两人计议已定,也不打猎了,赶紧回到刘崇家,先去禀明老母,说是要出外谋生,当然不敢说是去追随黄巢为盗,只说是去从军当兵,为国效力。朱母当然放心不下,极力劝阻,又叫其妻来劝阻。 朱存说道:“儿等已经成年,二十多岁了,在刘家寄人篱下,当个佣人,将来能有什么出息,不去外面谋条生路,难道要老死在此,默默无闻么?” 朱母说:“外面情况很复杂哟,只怕你们没有江湖经验,出去会吃亏呢。” 朱温道:“俺兄弟二人这些年打猎,已经练得一身好武艺,出门在外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吃人家亏的,俺们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母亲尽管放心!” 大哥朱全昱听说两位弟弟有志远出,也来问他们要去往何处。 朱温道:“现在还不好说,大哥要去便同去,否则在此陪着母亲,照顾一下侄儿们,也是好的。” 朱全昱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物,便答道:“我在此侍奉老母亲,也帮你们照料小孩子。二位弟弟尽管前去,等你们找到一条好生路,招我也不迟。”两人应声称是。 朱温虽然混账,却也一直念及刘崇老母对自己的好意关照,亲自前去磕头辞行,仍然是谎称去投奔官军。 刘崇老母一直就知道朱温不是平常人,理当有远大抱负,所以听了他们说要外出谋生,并不吃惊,口中道:“我早说朱阿三不是平常人!果然有大志!” 当下也不阻拦,只是千叮咛,万嘱咐,教其兄弟二人出门在外要走正道,不要为非作歹乱杀人。 朱存又禀明主人刘崇。刘崇因他兄弟二人在家,也没帮干什么活,有他无他都没关系,他们走了反而少惹祸,乐得听他自便。 两人过了一宿,第二天起个大早,女眷做了早餐,全家人饱餐一顿,母子、夫妻、父子一一辞别。再向主人家刘崇及刘崇老母告辞。主人家允许他二人将马匹、弓箭等随身带走。 刘崇老母赠给二人兵刃、干粮、盘缠。兄弟二人感激不尽。随后辞了主人,以及母亲、大哥全昱及妻儿,欢呼雀跃,一路径投郓州而去,一路边走边打听黄巢大军所在。 这一天,朱温兄弟二人正在赶路,走到一处山路,忽见路边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朱温兄弟二人连忙追赶,好不容易才追上。那人虽然没有骑马,轻功确是不俗。 朱温见那人身长八尺多,高大健壮,相貌堂堂,意欲结交。于是问他姓名,要去哪里? 那人见问话的人身长大约八尺,膀阔三停,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心中暗自吃惊。此人必非常人! 当下答道:“我姓朱,名珍,徐州丰县人氏,自幼习武多年,今天下大乱,意欲去投官军,报效朝廷。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朱温大喜,说:“俺们是本家啊!俺也姓朱,俺叫朱温,这是俺二哥朱存。俺们是砀山县人氏。” 朱珍说:“砀山,与丰县是紧挨着呢。说不定,一百年前就是一家人!你是什么辈份?” 当下叙了辈份,竟然是同辈,三人遂以兄弟相称。朱珍年龄比朱温小,于是管他们叫哥。 朱温说:“俺们兄弟二人准备去往郓州,意欲投奔黄巢。不如和俺们一起去投黄巢吧?” 朱珍皱了一下眉,说:“我打算去濮州。我家远房的兄弟朱瑄,现在新任青州刺史王敬武部下为将,对了,朱瑄家也是砀山县呢!说不定与你家更亲。我们何不一起去青州?” 朱温道:“朱瑄?我认识啊!前几年还见过面的,他现在去了青州?他年龄那么小,就算他在青州为将,官职也不会很大,还是不如去投奔黄巢。” 朱珍问:“黄巢不是造反的乱贼么?怎么去投奔他?” 朱温说:“俺听说,这个黄巢,乃是个文武双全的英雄。当年考武科举,被主考官点为武状元。但是,懿宗皇帝嫌他貌丑,革退不用。听说他已杀了天平节度使薛崇,取了郓州。现在天下动荡,乱兵四起,大唐天下,只怕要改朝换代了。万一他成功了,俺们不就是一步登天?” 朱珍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欣然从命。三人同行,往郓州方向赶路。行至巨野泽边,见路边有个酒家,遂停下打尖。 这时,忽然有一大汉,从对面方向骑马飞奔而来,远远望见酒旗,也来打尖。 “小二,快给我筛两碗酒,五个馒头,一盘熏肉,我要赶路!” 朱温见那大汉器宇轩昂,连忙问他:“这位大哥,要去哪里啊?” 那大汉下马,深施一礼道:“某姓庞,名从,字师古,乃曹州南华人氏。现今天下大乱,我本欲去往郓州,投奔薛大帅,不想,郓州已经被贼人占了,薛大帅也为国捐躯了,现在只好南下许州,投忠武军节度使崔大帅去。” 朱温说:“在下朱温,宋州砀山县人氏,俺几兄弟意欲去往郓州投大英雄黄巢。不如同去?” 庞从道:“黄巢是个混世魔王,杀人如麻,我立志从军,就是为了剿灭他,焉能和你一起投奔他?不如你我一起去投崔大人?” 朱温举杯道:“今日无缘,十分遗憾。望来日还能相见。先干为敬!” 几人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干了几坛酒。最后依依惜别。 这一天,朱温兄弟等三人正在赶路,走到一处山路,忽然路边闪出一队人马,为首两员小将,其中一人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快把财宝拿来,放你过去!” 朱温兄弟当然不肯。对面小将令旗一挥,众喽啰兵一拥而上,就来捉拿朱温三人。朱温看对方服装打扮,不像官军,倒像草寇,连忙问:“你们是什么人?敢挡小爷的路?” 对面那小将道:“大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谯郡人,张存敬是也!这位是我贤弟,徐琮,亳州人氏。我们兄弟在此占山为王。快些留下钱财,可饶你们不死!” 原来遇到拦路打劫的山匪了。 朱温就要出战,朱珍急忙拦住他,说:“杀鸡焉用牛刀,待小弟将他擒来!”于是手提狼牙棒,一个纵身,就到了张存敬马前,张存敬连忙提起长枪迎战。二人斗了二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朱温连忙催马上前,挥刀来砍张存敬。张存敬以一敌二,竟然游刃有余,丝毫不落下风。 朱存也挺枪拍马赶来,夹攻张存敬。徐琮见了,策马上前,敌住朱存。 又斗了二三十个回合,张存敬枪法渐乱,被朱珍一棒打落马下。朱存挺枪便要往他心窝刺去。 张存敬闭上眼,心里说“我命休矣!” 朱温却一刀将朱存的枪格开,口中说道:“二哥莫伤他性命!” 朱温跳下马来,将张存敬扶起,说:“存敬兄弟,你一身好武艺,俺愿与你结拜为兄弟,不知你愿意吗?” 张存敬说:“多谢兄弟不杀之恩。小弟愿意与你们结拜。” 徐琮也连称愿意。 于是众人一同来到山寨。燃起香,倒上酒,四人歃血入酒。大家叙了年齿,当然是朱存最大,朱温第二,朱珍第三,张存敬第四,徐琮最小。 朱珍、张存敬、徐琮连忙道:“愿听大哥差遣!从此唯大哥马首是瞻!” 朱存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来来来,各位兄弟,一起干了这杯酒,从此就是一家人,不离不弃,共取荣华富贵!” 朱温对徐琮说:“贤弟,你这名字,有点拗口,不如俺替你改一下,叫徐怀玉,朗朗上口,如何?” 徐琮大喜:“谢哥哥赐名!从此,我就叫徐怀玉了!” 朱珍对张存敬等说:“贤弟呀,我们打算去投奔黄巢,你可解散了山寨喽啰,我们一起去投奔黄巢去。” 朱存却道:“三弟,现在情况变了。投奔黄巢,不急。” 看大家满脸狐疑,朱存解释说:“我等空手去投黄巢,必然被人看低。纵使接受,也是从普通士兵做起,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现在有了四弟的山寨,我们可以打劫点金银珠宝,或是粮食草料,再去献给黄巢,才会被他看重。” 众人连连称妙。于是派人四处打探。他五人则每天习武,练习武艺。朱珍也选了一匹马,每天练习马上战法。 不久,有喽啰兵来报,说是山下有一帮商贩运粮食,即将要经过此地。 五兄弟连忙披挂上马,来到山下,果然有一队商贩,押运粮食,往这边过来。霎时鼓噪而出。 张存敬大喝一声:“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粮食留下来!” 对面商贩退往后面,闪出一员小将,身披盔甲,上前搭话:“我乃陕州人李唐宾也!要想劫夺我粮食,先要问我手里的金枪答不答应!” 朱珍催马上前,与李唐宾缠斗在一起。朱珍马术尚未熟练,斗了十几回合,险象环生。不一会,李唐宾卖个破绽,一枪将朱珍打落马下。 李唐宾把金枪指着朱珍的胸口,朱珍不敢动弹,被李唐宾部下绑了去。 朱温见他功夫不错,自己一个人可能不是他对手,赶紧挥手,与朱存、张存敬三人一拥而上,来个三英战吕布。不久,终于将李唐宾捉住,把他手下都绑了,又将朱珍救回,并将几十车粮食悉数占为己有。 于是五兄弟点起山寨所有人马,押着粮食车辆,以及李唐宾等俘虏,投奔黄巢。不久,到了郓州黄巢大营附近。来人听说他们是带着很多粮食来投军的,便没有带他们去招兵处,而是直接报告给了黄巢的弟弟黄揆。 黄揆见他五人身材强壮,武艺刚强,还自带马匹、兵刃,十分欢喜,直接录用朱存为队正,手下管五十号人。并且还说,一旦日后立了功,就提拔他为偏将。 孟楷急匆匆赶来,跟黄揆耳语一番。黄揆又叫把李唐宾松绑,令他上前搭话。 原来李唐宾,却是尚让部下后勤军的一员偏将,先前去外地押运粮食,为了防止官军阻拦,特意扮成商贩,不料却被朱温等人半道给劫了。 黄揆斥责李唐宾无用,又命李唐宾与朱温等人修好,不得记仇。众人许诺。 这时已是乾符四年,公元877年,三月。 朱温兄弟五人来到草军军营,过上了集体生活,每天好吃好喝,又不用干活,倒是如鱼得水,分外喜欢,从此便处处与官军作对,仗着一身的功夫、力气,与不怕死的精神,每次打仗都奋勇直前。 这一天,黄巢下令进攻沂州。 沂州城上守军,箭如雨下。同时,抛石机抛下大量石块。草军士兵被砸得头破血流。 朱存、朱温几兄弟初生牛犊不怕虎,率领自己这一队士兵,一手拿盾牌,一手扛云梯,冒着箭雨、飞石,一鼓作气冲到城下。 这时,城上士兵又纷纷搬起石头往下扔。攻城的士兵,好多人被石头砸中,俱生退意。 朱温大喊道:“此时后退,我等一个也活不成!不如冒险攻城,博取功名富贵!” 于是拔出腰刀,攀上云梯,第一个冲上沂州城头,朱珍等纷纷跟进。朱温等又从城墙上飞身跳下,砍死守门士兵,打开城门放草军入城。 沂州官军大乱,草军顺利攻陷沂州。 黄巢大军进了沂州城,论功行赏,朱存、朱温兄弟被评为首功。黄巢因他们身手好,又有很多鬼点子,十分赏识,乃亲自召见他们。 朱存、朱温走入黄巢中军大帐。黄巢见二人身长八尺,膀阔三停,相貌丑陋,一看就是两兄弟。尤其是其中一人,更丑一些。但见他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不禁暗暗心惊!好家伙,这么丑!与我正是天生一对! 黄巢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朱存道:“俺叫朱存,这是俺弟弟朱温。” 黄巢又问:“朱温,你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氏?” 朱温道:“小人今年二十六了,家住宋州砀山县午沟里村。” 黄巢道:“砀山县午沟里村?我说一个人,教书的,朱五经你们认识吗?” 朱存、朱温齐声道:“正是小人的家父。” 黄巢大惊:“啊,你们是我恩师的儿子?师父他老人家可好?” 朱温道:“家父已经去世多年了!” 黄巢道:“朱存、朱温,我欲收你们为义子,你们可愿意?” 朱存、朱温立即跪拜道:“义父在上,受孩儿们一拜!” 黄巢大喜,将他俩提拔为亲军头目,非常器重。朱珍、张存敬、徐怀玉等都升官不提。 此番自蕲州与王仙芝分道扬镳以来,黄巢不断招兵扩军,部下在郓州、沂州已扩充到两万多人,遂分成五个军,任命邓天王、葛从周、黄揆、李罕之、丁会五人为将军,黄邺、孟楷、秦彦、朱存、朱温、李唐宾、朱珍、张存敬、徐怀玉、张归霸、张归厚、许勍、柴存等为副将。 朱温兄弟几人迅速地跻身草军高层,得以参与草军的军机大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朱温力战张自勉 宋威诱擒尚君长 却说去年,高骈见成都只有内城,没有外罗城,而且内城也因被大礼军两次进攻,已经残破不堪,而且成都并没有像样的护城河,再打仗时根本难以御敌,高骈就对佛教高僧景仙长老说:“成都必须尽快修建外罗城。长老有这方面的经验,本帅任命你为总设计师,规划筑成都外罗城与护城河事宜。不过成都地处南方,土质偏软,又潮湿多雨,难以像北方那样夯土为城。如何是好?” 景仙长老道:“城墙全部用砖砌。可在城外设立窑厂,挖土烧砖。预先规划好护城河的位置,就从那里就地取土。严禁侵占农田,损害庄稼。城墙外的高地,也要把它铲平,其土,也可用来烧砖筑城。那砖烧好了,护城河也挖好了。城墙外的高地也铲平了。” 高骈大喜:“如此甚好!但不知道要多长时间能建成呢?大礼随时可能来进攻,务必要快!” 景仙长老道:“若是按寻常方法,至少需要一年。老衲有一个办法,只需一百天,必可筑成。” 高骈问:“愿闻其详!” 景仙长老道:“成都府,下辖十个县,可将整个城墙,分为十段,命十位县令各自承包一段,由他们亲自管理工匠、材料和后勤补给。各位县令都要立下军令状,限期一百天,必须完工,如若拖延,超过期限十天,定斩不饶!我弥陀佛!出家人,本不想与人为难。善哉,善哉!” 高骈大喜:“长老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 景仙长老又道:“如此,虽然能尽快完工,却可能会出纰漏。一是恐有人趁机贪污,中饱私囊。二是恐有人偷工减料,城墙成为豆腐渣。三是恐有人借机扰民,耽误农时。四是恐有人压榨工匠,激起民愤。” 高骈说:“这些都不成问题。可张榜宣示,要让人人都知道,都记得,五必斩。” 一、限期一百天完工,耽误工期十天,斩! 二、如若贪污受贿达到一百文,斩! 三、所有的砖,模子上刻上县令名字,如果发现有豆腐渣工程,斩! 四、如果有扰民,耽误农业生产,斩! 五、每批工匠,只做十天,然后就换班,如果让他们超期服役,斩! 如此等等,布告四方。高骈也亲率部下士兵,参加筑城。 于是三个月就筑成一座巍峨壮观的成都外罗城,而且民间也没有什么抱怨。这时,已是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十一月十五日。 距离城墙开工,只有三个月零六天。 这外城,把子城包在正中心,可是比子城大多了。外城周长二十五华里,弯弯曲曲,不走直线。城角,特意修建成弧形,而不是直角。城高四丈,每个城门处又多拐几个弯,外面还筑有瓮城,城门上面建有城楼。 城外挖土处形成的壕沟,引入河水,就成为护城河,河面宽五十步,水深两丈。 然后又重修内城,也用青砖砌成,城高五丈。从此后,即便高骈调走后,南诏也好,吐蕃也好,再也没有人能攻破成都城。 高骈在筑城前,就想到,万一大礼军来进攻成都,这城墙就筑不成了。就算大礼不是真的攻打,只是扬言要进攻,也会动摇民心,令工匠们恐慌,影响筑城进度和施工质量。 于是高骈率军,多次主动出击,扬言要进攻大礼,每天早晚都要把烽火传送到大渡河边,大礼恐惧,不知道高骈什么时候会来进攻,因此全力戒备,不敢入侵成都。 当然高骈也没有真打,只是恐吓恐吓,又在大礼到成都行军的必经之路,增修、扩建关隘城寨,加强戒备,让对方不敢来进攻成都。这样工匠们就安稳地把城墙筑好了。 因大礼人普遍信奉佛教,高骈上奏朝廷,经朝廷批准,特地委派佛教高僧景仙长老,南行游说。 从前,西川节度使派人去见大礼国王,都必须向他下跪磕头行礼。大礼国王端坐在龙椅上欣然接受,神色自如。 景仙法师去到大礼,大礼皇帝世隆(酋龙)见他是佛教高僧,亲自率众文武官员向景仙跪下磕头迎接。景仙说的话他们都深信不疑。 景仙趁机劝世隆(酋龙)归附中国,告诉他们只要大礼去除帝号,向唐朝称臣纳贡,大唐愿与大礼和亲,将大唐公主下嫁给大礼国王。 大礼皇帝世隆(酋龙)果然同意,热情款待景仙一行,希望能跟唐朝和亲。酋龙派人回复高骈。 高骈为了修筑成都外罗城,故意拖延不回复。 不料今年,乾符四年,公元877年,二月,世隆(酋龙)突然病死。世隆(酋龙)与唐懿宗李漼年纪相仿,又是同年登基,不过他在位十八年,比唐懿宗多了四年。 世隆(酋龙)的儿子隆舜(法),今年十七岁,年纪比唐僖宗李儇(李俨)只大一岁,继位为王,立即派执行官段瑳宝等为使者,因西川节度使高骈屡次拖延,于是转而前往桂州,求见岭南西道节度使,面议和亲事宜。 岭南西道节度使辛谠,接见段瑳宝后,也上奏朝廷,说南诏国王酋龙,自从自称大礼皇帝以来,屡次与大唐交兵,已经十几年了,十五岁以上男子都要当兵,只有妇女负责耕种田地。这些年的折腾,花费无数,南诏国早已衰败,现其子隆舜继位,真心与大唐修好。而我大唐,为防范大礼进攻,年年派诸道兵马,共同戍守边境各地,军饷粮草开支很大,劳民伤财,不如与南诏修好,派公主和亲,使边境人民得以休养生息。 朝廷因内乱蔓延,正希望能调回边防军,回中原剿平盗贼,当然同意高骈、辛谠二人的提议,允许跟大礼和亲,令将驻守邕州的边防戍兵大部分都遣返回内地,只留荆南、宣歙道等少数几路兵马。 先前,前任同平章事、被贬为镇海节度使的、那个以贪污出名的赵隐,到了镇海军,再次克扣军士衣食。狼山镇遏使王郢发动兵变,接连攻陷苏州、常州,又造大小战船,转而又剽掠浙西、浙东一带。 去年,王郢请求温州刺史鲁寔,代为向朝廷申请招安。 鲁寔上奏朝廷,建议招安,朝廷允许了,但是却命令王郢解散部队,只身前往京师担任神策军将军。王郢自然不肯,要求担任望海镇使,朝廷不准,只任命他为右率府帅。 望海镇,在明州(宁波)海边,是几十年前从明州新划出来的一个镇,直接隶属于浙东道观察使,望海镇使这个官职其实并不大,只有六、七品,而右率府帅却是四品大官。但是望海镇使,掌握地方实权,而且望海有盐场,油水也大。朝廷不肯,是怕他不受控制,随时可能再次造反。 从前,朝廷曾经假意招安裘甫等,却又在越州将他们诱杀,这件事江湖上早就传开了。 王郢大怒,假意接受招安,派人送请帖,请鲁寔到自己的战船上,将他活捉,鲁寔的随从一下子就溃散而逃。 朝廷下诏,派忠武、宣武、感化等军共一万五千士兵,前去江浙一带围剿。 不久王郢又攻陷望海镇,接着又攻陷台州。朝廷再命镇海军、浙东道、福建道派水师围剿。 朝廷也真是奇葩,招安,总是只招安领头的一个人,而且是叫他解散部众,一个人进京做官,好让你随时可以活捉?这样的招安,能成功吗? 不过,朝廷也终于意识道,这个赵隐,实在是个草包。有他在,土匪只会越来越多。只好将这个腐败无能的镇海节度使赵隐罢免,命裴璩取而代之。 裴璩到任后,整军备战,坚壁清野。因部下兵微将寡,乃发榜招募丁壮。 临安人董昌等应募,建立团练,防御叛军,不断立功,升至石镜镇将。 董昌部下有一位大将,乃临安人氏,名唤钱鏐。钱镠与朱温同年,比朱温只大了八个月。 唐宣宗大中六年,公元852年,二月十六日。 杭州临安县石镜乡,钱家老宅,钱镠出生。此时突现红光。其父钱宽见婴儿相貌丑陋,以为是个怪胎,不吉利,欲将婴儿丢入屋后井中淹死。 “住手!留下我的孙子!”说话的是钱宽的母亲。毕竟老人家心肠软,管他美丑,都是自己的孙子。 钱宽遂为此子取乳名“婆留”。后来,那口井也得名婆留井。 里中有大树,钱镠幼时与群儿戏于大树下,钱镠坐大石指挥群儿排成队伍,号令颇有章法,群儿都怕他。 钱镠自幼习武,擅长骑射,使一条长槊。长大后,身长八尺,高大魁梧,武艺超群,只是相貌奇特。不喜正道,曾经贩卖私盐为生。 王郢叛乱后,董昌招兵,钱镠遂投军,因作战勇敢,又有计谋,屡次作战都冲锋在前。 董昌通过明察暗访,得知叛军大将朱实,是个德高望重的江湖好汉,并非有意参与叛乱,而是被情势所裹挟,不得已而为之。于是将情况汇报给裴璩。 裴璩派人秘密招降了朱实。朱实解散部属七千人,缴出武器二十万件,战船、粮食一大批。 裴璩上奏朝廷,封朱实为金吾卫将军。金吾卫将军也是十二卫之一,是个从三品大官。 之前,讨伐庞勋的康承训,在禁军的职位就是右金吾卫大将军。 右金吾卫,有士兵一万余人。设上将军一人,从二品;大将军一人,正三品;将军二人,从三品。 也就是说,金吾卫将军,在一万多人里面,属于前四的高官。真正的两人之下,万人之上。 听说朱实得到这么大的官职,其他将领十分羡慕,叛军开始离心离德,很多人争相投降。 王郢惊慌失措,退守明州(宁波)。途中经过一片竹林,突然喊杀声震天,无数官军杀出。 带头大将,正是埇桥镇遏使刘巨容,只见他一抬手,嗖的一声,从他袖筒中飞出一支短箭,不偏不倚,正中王郢喉咙,当场倒地身亡! 王郢一死,余众大惊,全部投降。王郢叛乱,宣告平定。 朝廷擢升刘巨容为明州刺史。不久,又调任楚州团练使,再升任山南东道行军司马,命他去襄阳上任。 山南东道驻地在襄州,即襄阳,乃是天下正中的军事要地,一向为兵家必争之地。行军司马,大致相当于军分区参谋长。 黄巢大军从沂州千里挺进嵖岈山,在嵖岈山休整了几个月。 时为乾符四年,公元877年,七月,正是夏天。 朱温忽然想起从前在宋州郊外见到张丽华小姐,天仙一般,不知现在怎样了? 于是就怂恿黄巢,要去攻打宋州,黄巢就叫朱存、朱温、朱珍、张存敬、徐怀玉兄弟五人领兵五千,作为前锋,进攻宋州城。黄巢吩咐,宋州城,能攻下便攻,攻不下无所谓,只要在宋州一带补充到一些兵员、夺得一些粮草就是胜利。 朱温进攻宋州,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听说那宋州刺史张蕤,将要卸任,希望能在张家离开宋州前,能有机会见到张丽华,甚至把张丽华抢来做老婆。 朱温率部众到了宋州,不料,原来的刺史张蕤,早已去任,恰好招讨使宋威亲自率领青州精兵五千人从亳州来援,朱温与之相持不下。 正巧尚让奉了王仙芝之命,也来夹攻宋州,官军腹背受敌,宋威吃了败仗,不敢出战。草军包围宋州,日夜攻城。 尚让、朱温,分别报告王仙芝和黄巢。王仙芝、黄巢亲自率大军围攻宋州。 宋威不敢出战,急忙向朝廷告急。 朝廷闻报,派前禁军左威卫上将军、颖州刺史张自勉北上。因他手中无兵,又令忠武节度使崔安潜,拨忠武军精兵七千人给张自勉,来救援宋州。 草军正围困宋州,忽然有一支兵马,打着唐军旗号,鼓噪而来,为首一员大将,手提一口偃月刀。黄巢急命朱温迎敌。 朱温策马上前,喝道:“来将何人?” 张自勉见对面那人,身长八尺,膀阔三停,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心里想,怎么这么丑?乃厉声道:“我乃大唐左威卫上将军张自勉是也!反贼何不早降!” 朱温正在等他问自己名号,只要他一问,便好报上自己的大名,谁知,对方不讲武德,竟然不问!这是拿俺不当回事啊!当即大怒,拍马举刀便砍。张自勉一拨马首,让将过去,转过身,一刀往朱温后脑劈下。 朱温连忙避开。战了几个回合,朱温渐渐吃紧。 朱珍、朱存、张存敬、徐怀玉等见了,立即策马上前,唐军中杀出周岌、秦宗权等,众人一一捉对厮杀。 张自勉一口偃月刀耍得出神入化,朱温渐渐露出败像,急忙招呼众兄弟撤退。 张自勉一挥手,身后的七千忠武军,如狼似虎的猛冲过来,草军大败,两千多人被杀。 黄巢收集残部北上,返回故乡曹州一带打游击。王仙芝、尚让则率部南下鄂州。 宋威看到张自勉带领的七千忠武军士兵,素质不错,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就上书朝廷,申请把张自勉和这七千士兵都留下来归自己指挥。 宋威原来是十六卫之一的右武卫上将军,隶属禁军,之前听说田令孜得势受宠,因此花钱结交田令孜。田令孜自然格外关照。 按说,宋威贵为招讨使,这样做似乎也合理。同平章事王铎、卢携,都一致同意此事。 唯独郑畋看破了其中的隐情,不肯同意。 他曾经多次询问了一些禁军将领,了解到,张自勉是难得的良将,是正人君子;宋威却是贪功欺君的小人,二人以前在神策军时一向不和,张自勉正当壮年,一心报国,而宋威老迈,一心观望。现在叫张自勉屈居宋威之下,他必然不服。 去年,郑畋就曾经建议,将宋威撤职,让崔安潜当征剿大都统,李瑑当招讨使,张自勉当招讨副使。僖宗没有同意。现在,怎么能让张自勉归宋威指挥呢?这不是扯淡吗? 于是郑畋上奏僖宗皇帝,叫张自勉屈居宋威之下,平白增加猜忌,必致上下离心,甚至可能被宋威公报私仇,害了张自勉性命,因此绝对不能按宋威说的办。 王铎与卢携大怒,气得辞职,郑畋也请求回老家养病,唐僖宗李儇(李俨)都没有同意。 王铎、卢携两相,还不肯罢休,又提议,既然张自勉与宋威有隔阂,不如召回张自勉,改令张贯为将,令他带领忠武军七千精兵,隶属宋威。 郑畋又与王、卢二人力争,在金銮宝殿上展开辩论,毕竟一张嘴说不过人家两张嘴。第二天,郑畋又起草奏章,上奏僖宗皇帝说: “王仙芝一开始作乱的时候,忠武节度使崔安潜,首先提议各道兵会师力剿,又充分筹措粮草,输送给剿匪部队。草贼进攻许州,又被忠武军打败,至今贼党不敢入忠武军境内。现在又将本道的七千精兵借给张自勉,解了宋州之围,救得宋威一命,使江淮到京城运河的漕运流通,没有落入贼兵之手,现在突然罢免张自勉,临阵换将,使忠武精兵隶属于宋威,臣见宋威经常贪功冒赏,报喜不报忧,经常谎报军情,崔安潜把自己的七千精兵送给宋威,张自勉孤身回营,许州位于中原,四面临敌,若贼寇忽然杀到许州报复,许州空城如何支持?臣请将这七千人,最多三千人归宋威,四千人仍令张自勉统率,回去还给许州,只有这样才能战守两全,不分厚薄。” 如此等等。卢携仍不以为然,极力反驳。 郑畋又弹劾宋威欺骗朝廷,克扣士兵,导致他先大败于沂州,后又大败于宋州,屡战屡败,应早行罢免,这条提议也被卢携等人驳回。 最后,朝廷下令将忠武军四千人,由张贯统领,隶属宋威。张自勉仅带回去三千人。 先前,王仙芝从宋州败退。南下攻陷鄂州后,再次声势大振,部众增加到两万多人,在鄂州休整了几个月,整顿兵马,筹集粮草,又接连攻克安州(安陆)、随州,擒随州刺史崔休征。 时为乾符四年,公元877年,九月。 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派他的儿子出战,不幸阵亡。李福急向宋威求救。这李福,乃是唐朝宗室子弟,其兄长李石,曾任宰相。 宋威不敢怠慢,就令张贯率领这些士兵南下襄州增援。 不料王铎、卢携二相保举的这个张贯,胆小如鼠,是个怕死鬼,率军走到半途,蔡州(汝南)、申州(信阳)中间附近,离最近的草军还差三百多里呢,越想越怕,最后竟然不战而逃,擅自逃回许州了。 幸得忠武节度使崔安潜极力劝说,宣武节度使穆仁裕也派兵拦截,张贯方才勉强开赴襄州助战。 正是: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李福又向朝廷告急。朝廷派左武卫大将军李昌言率凤翔镇骑兵五百人往援。 王仙芝又转攻复州(天门)、郢州(京山)一带。 黄巢大军,在曹州一带经过几个月的喘息后,年底接连攻陷匡城县和濮州。 却说王仙芝的部将柳彦璋,自从蕲州招安不成后,心里觉得,大哥王仙芝有点不够意思,竟然想一个人去招安!把我们这些兄弟当成什么了?踩着我们肩膀往上爬,拿我们兄弟当垫脚石?现在又把军师尚君长的命给送了。你不仁,我不义,于是有意率部脱离王仙芝。 这天,柳彦璋瞅个机会,对王仙芝说:“大哥,现在中原连年打仗,百姓穷困,粮草不易筹集。听说江南气候温暖,物产丰富,百姓富裕程度,已经超过江北。不如我作为先锋率兵渡江南下,打探情况,如果那边真的条件好,我就派人通知大哥,你再率大军一起到江南发展。” 王仙芝非常赞同,就命令柳彦璋率部,向东挺进,伺机渡江南下。 柳彦璋于是率军向东方运动,在黄梅一带渡过长江南下,不久,攻陷江州(九江),活捉了江州刺史陶祥。 陶祥劝柳彦璋归顺朝廷,一番言语打动了柳彦璋,同意归顺,于是二人上奏朝廷,请求招安。朝廷任命柳彦璋为神策军右监门卫将军(从三品),命他将士兵解散,单身到京城接受任命。 得,瓮中捉鳖式的招安又来了!柳彦璋又不是傻瓜,当然不肯,就在江州打造战舰一百多艘,建立根据地和码头,四处剽掠如故。 宋威自从结交了宦官头目田令孜,有恃无恐,专门欺上瞒下,贪功冒赏。 恰逢宦官杨复光,是另一个宦官、枢密使杨复恭的哥哥,出任招讨都监,就是总监军宦官,这时正在邓州督战,防止黄巢西进长安。 杨复恭、杨复光兄弟出自着名的宦官世家----杨家。杨复恭的父亲杨玄翼就是个大宦官,是杨钦义的次子,在唐懿宗时期担任左神策军中尉。杨玄翼的兄弟杨玄阶也是一位着名的宦官。 他们的爷爷杨钦义,也是个大宦官,在唐武宗时,任职枢密使,曾经推荐李德裕为宰相,为会昌中兴起到了积极作用。 而再往上追溯,杨钦义的父亲,杨志廉,还是一个大宦官,也曾经任职左神策军中尉。而杨志廉的爸爸杨延,也是一位高级宦官。 到了杨复恭这一辈,杨家又出了两个大宦官,杨复恭和杨复光。他们的后代一直到几十年后,还在当宦官,前后一百多年,生生不息。 有看官问了,怎么宦官还能有后代?宦官不是要阉割吗? 原来杨家世代习武,研习兵法。他家先祖见宦官执掌神策军兵权,威风凛凛,可能又得到了类似《葵花宝典》这样的武林秘籍,便立志要当宦官。 从杨延开始,杨家每代人都要选出至少一个武艺不错的,在娶妻生子后,就马上净身入宫,去当宦官。当了宦官,他们也不许荒废武艺,还要不断习武,同时也学习兵法,争当神策军中尉。传到杨复恭,已经是第五代人了。 不过,杨复恭并不是杨玄翼的亲儿子,他是福建人,本姓林,净身入宫后拜在杨玄翼的膝下,做了干儿子。 杨复光也不是杨玄阶的亲儿子,他也是福建人,本姓乔,净身入宫后拜在杨玄阶的膝下,做了干儿子。 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宦官一向有收养子的传统。不过,杨玄阶、杨玄翼也有亲儿子在当宦官。 唐朝此时,宦官权力很大,大宦官可以娶妻,收养干儿子,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像杨家这样的宦官,本来就有妻室,本来都是生了儿女后才净身,更允许经常回家与妻儿团聚。 像杨家这种,成年后才阉割的,与田令孜这种幼年净身入宫的,比起来,长相肯定没有田令孜那么好看。但是,体格、力气方面更胜一筹,因此能受得了军事训练之苦。 杨复光派人再次招安王仙芝。 黄巢等人不在身边,王仙芝没人反对,又被王镣说动,欣然接受招安,于是派军师尚君长和大将蔡温球、楚彦威等人亲自去往邓州,准备与杨复光谈判招安的具体条件。 尚君长、蔡温球、楚彦威三人,为了表示诚意,命令手下士兵将自己五花大绑,押往邓州,自缚请降。 正行间,忽然一通鼓响,无数伏兵呐喊着杀出!草军士兵只有数百人,纷纷溃散。 尚君长等却被绑缚住了,无从逃脱。遂被对方一一活捉。 看官道是何人活捉尚君长?原来正是招讨使宋威。 这宋威乃是招讨使,杨复光乃是招讨都监,二人不是一伙的吗?为何互相拆台呢? 原来,招讨使宋威,对剿匪,一直不肯出力,处处观望,但是听说杨复光要搞招安,却是很不高兴。你招安了,我还怎么升官发财啊?这不是抢我的饭碗吗?你杨复光是个宦官,你有铁饭碗,我可没有铁饭碗! 有看官说,不对吧!宋威怎么没有铁饭碗?我们现在,管体制内的,都叫铁饭碗、金饭碗。 然而,古代,与我们现在不完全一样。古代,当官,伴君如伴虎,就算你没犯错,也可能会被贬职。被杀甚至全家被杀也是常有的事。唐朝的宰相,就有很多被贬斥岭南,成为司马、司户这样的小官,甚至还有赐死的。所以古代当官,风险还是很大的。 相比之下,我们现在的公务员,简直太幸福了! 当下宋威派出大量侦骑,四处侦察,终于打探到杨复光和尚君长的见面路线。于是他率兵赶到邓州附近,在半路埋伏,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尚君长等三人捉住,押送京城。 宋威上奏朝廷,谎称在颍州,取得大捷,临阵活捉贼首尚君长等人。宋威还说,尚君长是草贼的狗头军师,懂得兵法,鬼主意很多,现在擒获此人,只要把他杀死,其余草贼就不足为虑了。 邓州城内,杨复光正坐等尚君长来谈判,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到,再一打探,才知道尚君长等人,已经在来邓州的路上,被宋威活捉,当成俘虏给抓起来了。 杨复光赶忙上奏僖宗皇帝,说尚君长等是接受自己招安,来谈判投降事宜,并非是被宋威在颍州战场上擒获。 唐僖宗李儇(李俨)令侍御史归仁绍等人审问。归仁绍一向与卢携交好,而卢携处处仰仗宦官头领田令孜,田令孜又素来与杨复光的弟弟、枢密使杨复恭不和。 本来,田令孜也不是非要反对招安,但是他不想杨氏兄弟立功。他尤其不喜欢杨复光。大家都是宦官,凭什么你这么威武雄壮?你还上阵杀敌?忘了自己的身份?让你立大功了,我还怎么混? 因此,归仁绍当然要与杨复光作对,竟报告唐僖宗李儇(李俨)说:“尚君长脑后有反骨,始终不肯归顺,而且他非常狡猾,纵使归顺,也可能是诈降。” 于是将尚君长等牵至长安郊外的狗脊岭,一刀一个,枭首示众。 十八年前,王式搞假招安,诱杀了裘甫等人。现在,宋威反对招安,又诱杀了尚君长等人。朝廷还能有什么威望! 欲知什么原因,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仙芝命丧黄梅渡 黄巢继任大将军 草军大都统、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听说朝廷杀了他的军师尚君长,勃然大怒,哭着骂道:“这不是诱降吗?朝廷真不要脸!军师啊!我的尚兄弟啊,都是大哥,老是想着招安,害死了你啊!大哥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大哥再也不想什么招安了!” 于是王仙芝率大军日夜攻打江陵府,也就是荆州。 荆南节度使,治所在荆州,又叫江陵府。 唐朝的州,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地级市。经济繁荣或位置重要的州,往往升级为府,相当于今天的副省级城市。荆州,位于天下正中,地理位置优越,加上经济发达,人口众多,已经升级为府,称作江陵府。 唐朝末年,全国只有八个府。京城长安,设京兆府。东都洛阳,设河南府。此外,还有北京太原府、河中府、凤翔府、兴元府、成都府、江陵府。 王仙芝率兵至江陵城下,这一天正是乾符五年,公元878年,大年初一。 荆南节度使杨知温,出身名门望族的弘农杨氏,是个文官,曾经担任吏部侍郎,素来不懂军事。其实他对文学也只是略通一二,因其父杨汝士以诗文知名,曾压倒“元白”,他也自诩为文艺青年,每每以大唐着名的边塞诗人高适、岑参等自比。 他的弟弟杨知至,曾经担任京兆尹,就是拍皇上马屁,说蝗虫不吃庄稼而自杀的那位马屁精。 新年这一天,大雪纷飞,到处都是银装素裹,正是瑞雪兆丰年的景象,也正是文艺青年展示文艺范儿的浪漫好时光。 杨知温与僚属一起,在节度使官邸举办酒会庆祝新年,大家身穿狐裘锦衾,搂着娇妻美妾,围着火锅、烧烤炉,一起吟诗作对、弹琴喝酒,欣赏美女们的歌舞,真是人生快事。 虽然瑞雪飘飘,但是大家身穿皮草,围着火锅,脚下还有暖炉,一点也不觉得冷。 杨知温道:“岑夫子说什么,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我看,下雪时也没那么冷嘛!” 一位下属拍马屁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想是岑夫子已经喝醉了!” 又一位下属醉醺醺地道:“天子呼来不上船,因为臣是酒中仙!” 杨知温对大家道:“我们来集句吧!我来第一句: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下属对道:“千里江陵一日还。” 杨知温竖起大拇指:“好!干一杯!”回头对另一下属道:“该你了!” 那人道:“白日放歌须纵酒。” 杨知温摇头道:“不好。白字、日字都用过了,换一句!” 大家正在兴头上,忽闻城外喊杀连天,下属士兵慌忙来报告,说:“报!王仙芝草贼已经杀到城下,正在攻城!” 杨知温喝道:“慌什么!扫人雅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昔年,曹操八十万大军兵临荆州城下,周公瑾、诸葛孔明谈笑间,曹军连云樯橹,霎时灰飞烟灭。” 于是不慌不忙地召集部下,调兵守堵。 不料,等他布置停当,外城已被草军攻破,部下将校知道他没用,他的布置,都是胡来。于是不再向他请示报告,急忙自行调兵遣将,守住内城。一切安排妥当,然后才请他出来训话、督战,激励士卒,并亲自登城楼,象征性地指挥一下防卫。 杨知温穿戴着纱帽皂裘,长袖飘飘,甚是潇洒。部将劝道:“杨大人,战场危险,应披上铠甲,以免万一被流箭射中。” 杨知温不听,但是他看见士兵们英用奋战的场景,不禁诗性大发,当场吟诗一首,吟诵时摇头晃脑,抑扬顿挫,自得其乐,并且还提笔写下来,要下属传阅。 部将们知道他这书呆子不靠谱,于是自行做主,派出使者到襄州,向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告急求救。 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召集所有人马准备赶去荆州增援。正巧,李克用率五百名沙陀骑兵,正好客居襄阳,于是带了这些沙陀骑兵一起来援救荆州。 这李克用,正是沙陀酋长朱邪赤心,也就是李国昌的儿子。此人为人豪爽,仗义疏财,好行侠,打抱不平,因此结交了不少番汉豪杰。 十年前,平定庞勋叛乱后,朝廷赐朱邪赤心国姓,赐名李国昌,编入皇家户籍,封为单于大都护、振武节度使(单于府),兼任云州刺史。 李克用因随父讨伐庞勋立功,被封为蔚州刺史,驻扎蔚州。唐朝的刺史,是一个州的行政首长,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的市长。 当年讨伐庞勋时,李克用才十五岁,在军中就以剽悍闻名。现在长大了,李克用这年已二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好勇斗狠的年纪,比之前更为骁勇,马上马下的武艺也更加娴熟,现任职沙陀副兵马使,又兼云中守捉使,仍然兼任蔚州刺史,驻扎蔚州。 李克用出落得身材高大,身长八尺,虎背猿腰,生得面色黝黑,黄头发,鹰钩鼻,大嘴巴,威风凛凛。喜欢穿一身黑色战袍,骑黑色骏马,身手矫健,剽捷如乌鸦,军中都称他为“李鸦儿”。 又因一眼大,一眼小,又得了个外号叫做“独眼龙”。可能正是因为他一眼大,一眼小的原因,他箭法超群,只要他弯弓搭箭,必定百发百中。据说他可以射中一百步之外的一根绣花针。 他自幼习武,身体强壮,十八般兵刃样样精通,擅长骑射,尤其喜爱在马上耍一口长陌刀,取名定唐刀,刀身乃用玄铁打造,削铁如泥,血不沾刃,就是说这口刀,异常锋利,表面十分光滑,杀了人后,鲜血立即就流走了,不会沾在刀上。刀柄长三米多,乃是用南洋的铁木打造。整把刀,长度接近四米,重二十公斤,已经是寻常大刀重量的三倍了。 有人说了,三国时,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重八十二斤。李克用的刀怎么怎么轻?那是因为,汉朝的一斤,只有今天的半斤左右。青龙偃月刀重量大概也是二十公斤左右。这已经是重量级武将能使用的极限了。再重,别说人吃不消,马也受不了。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一转眼已是乾符五年,公元878年,正月初一。 讨伐庞勋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去年底,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邀请李克用来襄州,为本地士兵教导骑兵战术,在此住了一两个月了。 到了荆门,与王仙芝的后军相遇,李克用一马当先,沙陀五百骑兵都是北方游牧民族出身,弓马娴熟,武艺超群,个个以一当十。他们纵骑奋击,如虎入羊群,遂大破草军。 王仙芝听部下报告,唐军沙陀骑兵很厉害,闻风生惧,纵火焚掠江陵而去。 江陵城内外,自古繁华,有居民三十万户,一百多万人口,经此一难,死亡接近四成。 李克用大败王仙芝的同时,王仙芝部将柳彦璋,率部五千多人,南下占据江州(九江),又南下进攻洪州等地。 一时江西大乱,各地盗贼四起。很多官吏弃城逃走。 高安人钟传,依山结寨,招募附近的各蛮族士兵至一万人,自称高安镇抚使,随处抵御柳彦璋叛军。此时江西大乱,盗贼攻克抚州,抚州刺史出逃。众推钟传为帅,率军收复抚州,上表朝廷报捷。朝廷乃任命钟传为抚州刺史。 钟传年少时英姿倜傥,不事农桑,而以勇毅闻于乡里。 一日,他与亲属会饮,大醉而归。途经深谷,遇一猛虎。时钟传酒力方盛,胆气弥张,持木棒挺立而拒之。猛虎左右跳跃,钟传来回迎击,猛虎又俯伏,钟传亦蹲踞,反反复复,最后与猛虎缠在一起。 猛虎的前足搭住钟传双肩,钟传两手抱住猛虎的颈脖。双方僵持良久,虎难以用其爪,钟传亦难以逞其勇,相持不下。 家人见钟传日暮未归,仗剑迎之,见钟传与猛虎仍在相持,乃挥剑刺虎,虎呼痛逃走,钟传方以得免。 钟传稍长,以贩卖私盐为业,集资数万,曾有人劝他跟随王仙芝起兵,必大显。但是他坚定地站在朝廷一边。 唐朝去年任命的江州刺史刘秉仁,此时也来到了江州。此人原来是禁军神策军的左武卫将军,自幼习武,也曾经闯荡江湖,是个孤胆英雄。他没有带任何士兵,孤身一人,不讲排场,不坐专车,而是跟普通的低级官员一样,乘坐驿站的马车,每到一个驿站就换一辆车,去往江州赴任。 其实,倒不是刻意低调,主要是怕走漏了风声。 到了江州,刘秉仁找来当地的向导,打听到柳彦璋正在码头水军大寨,于是亲自驾一条小船,独自前往。 此时正在过年,草军官兵们正推杯换盏,酒酣耳热,没有任何防备,刘秉仁突然闯进柳彦璋的水军大寨,亮明身份,草军众将士一时手足无措,只好磕头迎接,拜见刺史大人。 柳彦璋已经醉酒,刘秉仁遂斩之,将他的部众遣散,向朝廷报捷。柳彦璋的弟弟柳彦随,收拾残部,狼狈北上,投奔黄巢。 却说王仙芝、王重隐等率部转而北上剽掠申州(信阳),这日,大军正在赶路,不料突然伏兵四起! 原来是招讨副使曾元裕,在此埋伏重兵。王仙芝仓促交战,被官军四面围攻,大杀一阵,被击毙一万多人,被招降也有一万多人,王仙芝部从此衰落。 王仙芝先前从蕲州出发剽掠,沿途不断裹胁民众参与,兵员增加到三万多,此次丧失了两万多人,仓皇逃窜,荆南得以解围。 原来这个招讨副使曾元裕,立下如此大功,也是歪打正着,完全可以说是靠运气。 前年八月,他奉命从长安出发,担任招讨副使,驻守东都,眼睁睁看着官军丢了汝州。王仙芝、黄巢大军一番声东击西,指北打南,他完全被牵着鼻子走,一路尾随到了蕲州、黄州附近,眼睁睁看着草军势如破竹,转战千里,连战连捷,他却连草军的毛都没摸到一根。 于是他留在黄州一带观望了大半年。王仙芝、黄巢分兵,他也没有料到,未能及时采取各个击破的方针。 去年七月,王仙芝、黄巢两军联合攻打宋州的宋威。宋威向他求救,曾元裕大军慢悠悠北上,到了申州(信阳),又逗留休整了几个月、 过了年,正好赶上王仙芝进攻申州。曾元裕以逸待劳,设下埋伏,守株待兔,侥幸大败王仙芝。 这也是因为王仙芝失去了军师尚君长,行军打仗乱了章法,没有注意收集敌军的情报,没有派人侦察曾元裕大军的动向。曾元裕到申州已经休整几个月了,他还不知道,怎能不吃大亏! 曾元裕立即向朝廷报捷,肆意夸大战果。 捷报传到朝廷,朝廷终于将屡败屡战的宋威撤了招讨使职务,令其带领平卢军本道人马还驻青州,提升曾元裕为第二任诸道兵马招讨使,并任命张自勉为招讨副使。 朝廷又将大将高骈,从西川节度使,调为荆南节度使,并兼任盐铁转运使,叫他立即到江陵府上任,防备草贼,保护盐、铁和粮食运输安全。 荆南节度使,除了江陵府,又下辖朗州(常德)、澧州(澧县)、峡州(宜昌)、归州(秭归)、夔州(奉节)、忠州、万州,共有八府州。可以看出,除了江陵府,荆南农业条件最好的,就数江南的朗州、澧州。因为其他几个州,都在长江三峡地区。 高骈招募“武陵蛮”雷满为大将。雷满断发文身,十分凶悍,部下有蛮兵一千多人。 朝廷又将前任荆南节度使杨知温,贬为郴州司马。 六十年前,唐朝曾经有一位着名的诗人,白居易,在被贬为江州司马时,写下了一首着名的诗篇。 十年前,大将军康承训剿灭庞勋兵变后,不久就被贬为恩州司马。 一百二十多年前,宰相窦参;八十年多前,宰相郑余庆;七十多年前,宰相程异;三十多年前,宰相李宗闵,他们都曾经被贬为郴州司马。 二十年多前,国子博士李异;三年前,谏官董禹,也被贬为郴州司马。 他们都是杨知温的前任。可以说,郴州司马这个职位上,名人辈出。现在,作为文艺青年,杨知温也被贬为郴州司马,又多了作诗的伤感题材了! 曾元裕知道不能再学宋威逗留观望了。现在既然大权在握,于是立即与张自勉谋划,分兵两路,围剿王仙芝。 却说王仙芝在申州失败,南下黄州、蕲州,想起柳彦璋渡江去了江州,这时并不知道他已经失败,打算过长江与他汇合。于是南下,进军至黄梅县,在长江渡口,对岸便是江州。王仙芝命人四处收集船只,准备渡江。 不料,张自勉早一步来到黄梅,已烧毁全部船只,在江边埋伏重兵,守株待兔,就等王仙芝自投罗网。 当下,王仙芝大军到了黄梅渡口,却找不到任何船只来渡江,正惊慌间,突然听到一声号炮,张自勉指挥无数伏兵从芦苇丛中杀出,顿时箭如雨下,呐喊声震天。 王仙芝军大败,且战且退,逃到黄梅县,正在惊慌失措之时,突然对面又杀出一支兵马,尽打唐军旗号,原来是招讨使曾元裕率军赶到,便与张自勉部四面包抄,杀死草军一万多人。 王仙芝自从失去军师尚君长,不擅用兵,因而处处失利。这次被唐军重重围困,不知所措,慌乱中,草军和唐军几万人厮杀成一团乱麻,不成章法。 张自勉远远见到王仙芝的大旗,拍马杀入垓心,正好碰到王仙芝。二人对阵,大战十几个回合,王仙芝毕竟心慌,被张自勉一刀砍死,斩下首级,用盒子装了,送往京师长安请赏。 刘汉宏见王仙芝大势已去,立即将王镣救出,遂由王镣引荐,归顺朝廷,引荐给哥哥、宰相王铎。 王镣因丢失城池,被贬为韶州司马,但因为有靠山,不久后即升太子宾客。王镣很有文采,有诗曰: 击石易得火,扣人难动心。今日朱门者,曾恨朱门深。 曾元裕上奏朝廷说:“击败王仙芝贼众五万人!斩匪首王仙芝!” 这时,正是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二月。 王仙芝自乾符二年(公元875年)正月起兵,三年零两个月间,聚集数万草军,号令江湖人士,指挥天下群雄,纵横中原一带,所到之处,杀人无数,血流成河,如今惨死,也算罪有应得! 可怜一世枭雄,一代武林盟主,自称海内诸豪都统,天补平均大将军,带甲十万,穷途末路,竟然身首异处,惨遭杀害,死无全尸! 王仙芝战死,他的兵马全部被唐军分割、打散。 大将王重隐与弟弟王重霸,部将徐唐莒以及訾亮、訾信兄弟等,收集本军残兵败将,往南逃窜,打算与柳彦璋汇合。 不料到了江州,才听说柳彦璋已死,江州已经被官军占了,汇合不成,于是剽掠江州、洪州、饶州一带。 大将曹师雄、李重霸也收集本军残兵,往东面逃窜,剽掠宣州、润州。 草军副军师、大将尚让,足智多谋,是军师尚君长亲弟弟,一直守在嵖岈山基地,听说王仙芝败死,南下招集王仙芝残兵败将,往北逃窜,投奔黄巢。 黄巢正攻打亳州,还没有攻克,见尚让到来,欣然接受。尚让报知王仙芝已战败身亡。黄巢不胜唏嘘,命人遥设王仙芝灵位,斟酒上香祭拜。 尚让与众将商议,王仙芝已死,国不可一日无主,军不可一日无帅,于是推黄巢为海内诸豪都统、冲天大将军,设置文武百官,州县官吏,并自设年号为王霸。 冲天大将军黄巢,拜尚让为军师。全军共有四万多人,分为八个军,命邓天王、葛从周、黄揆、李罕之、丁会、黄邺、孟楷、柳彦随八人为将军;秦彦、毕师铎、朱存、朱温、李唐宾、朱珍、张存敬、徐怀玉、张归霸、张归厚、许勍、柴存、霍存等为副将。 草军接连攻陷亳州、沂州、濮州。 朝廷令招讨使曾元裕派军征讨,互有胜败。黄巢率军退往郓州一带休整。 黄巢见部众连续作战多日,不堪疲惫,粮草本就不足,又新得了王仙芝的人马,都是刚吃了败仗的残兵败将,军心涣散,元气大伤,急需修整。 而官军,招讨使曾元裕率领的唐军,却趁着战胜王仙芝的余威,士气正盛,不依不饶地来追剿,这便如何是好? 尚让说:“我有一计,可暂退唐兵!赢得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黄巢立即心领神会,说:“你先别说,我们各自写在手掌上,看是不是想的一样!” 尚让说: “好!” 于是二人各自在手掌心写了两个字。二人一起摊开手掌,原来都是“诈降”二字。 两人会心地笑了。为了暂时赢得喘息之机,诈降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于是黄巢修书一封,送给天平军节度使张裼,说是愿意归顺朝廷,请求招安,希望他能帮忙向朝廷建议招安。 尚让又道:“唱戏做全套。现在朝廷,都是宦官田令孜当权。可以派得力人员,押送厚礼,结交田令孜,确保招安这出大戏做得天衣无缝。” 黄巢环顾众将,道:“那两位兄弟愿意去京城走一趟?” 当下闪出二将,正是将军葛从周和柳彦随。 黄巢命人准备了一批金银细软和名人字画,二人星夜兼程,赶往京城,打听到田令孜府邸,少不得给守门人一些银两,遂得以登门求见。 田令孜得了不少好处,果然出力。加上天平军节度使张裼也上奏朝廷,建议招安,朝廷于是下诏实行招安,任命黄巢为右卫将军,令他们就在郓州将部下士兵解甲归田,然后前往京城长安做官去。 这个右卫将军是个什么官职? 前面说过,唐朝时,朝廷设置禁军,称为“六军十二卫”,后来增加到“十军十六卫”。 右卫,属于十二卫或十六卫之一。十六卫,每卫大约一万多名士兵,设上将军一人,从二品;大将军一人,正三品;将军二人,从三品。 右卫将军,为从三品武官。这个官确实不算小了。田令孜果然够意思。 像前任招讨使宋威,在禁军时的官职就是右武卫上将军。现任招讨副使张自勉,官职就是左威卫大将军。 唐朝时,上将军比大将军高半级,跟今天不同。 十年前,庞勋的部将张玄稔接受招安,被任命为右骁卫大将军。 前不久,王郢的部将朱实接受招安,被任命为金吾卫将军,也是从三品。 反正是诈降,黄巢表示接受。 这时正是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三月。 却说王仙芝部将王重隐,与弟弟王重霸,部将徐唐莒、以及訾亮、訾信兄弟,在王仙芝死后,收集一部分残兵败将,南下渡过长江,剽掠江州、洪州、饶州一带。不久攻陷洪州(南昌)、饶州。 江西观察使高湘,吃了败仗,狼狈逃奔湖口县。王重隐又向西剽掠潭州(长沙),然后又北上进攻岳州。 因此,朝廷派招讨使曾元裕立即率军南下,攻打王重隐。王重隐命訾亮、訾信兄弟率军在岳州殿后,自率大军南下潭州。 曾元裕早已进驻江陵府,调遣重兵,进逼潭州,将王重隐军团团包围,王重隐突围时不幸战死,他的弟弟王重霸和部将徐唐莒、率残部退保洪州,孤军难支,派人与黄巢联络,请求救援。 招讨都监杨复光,率部包围岳州。訾亮身材高大,脸色黝黑,人送外号南山一丈黑,十分骁勇善战。 杨复光出战几次,都不能取胜,遂派人劝他道:“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报效国家,名垂青史,何必追随反贼,遗臭万年!况且王仙芝已经被杀,你们还有什么指望?” 訾亮也颇佩服杨复光,觉得他虽然是个宦官,却是一身正气,义薄云天,算得上一条好汉,遂与弟訾信一起归顺。杨复光大喜,将他二人收为义子,改名为杨守亮、杨守信。 王仙芝另一残部曹师雄、李重霸等则在东方活动,剽掠宣州、润州,又进攻湖州,被镇海节度使裴璩击败。曹师雄也派人与黄巢联络,请求援兵。 黄巢施了缓兵计,赢得了喘息之机。唐军不来进攻,草军趁机进行休整。 草军原来没有骑兵,只有少数战马,供众将领骑乘。几番大战,黄巢感受到骑兵的威力,非步兵可比,于是命人往北方采购骏马,又在全军中挑选善于骑射的士兵,单独编成五千人的骑兵军,令朱温几兄弟统领。 鉴于王仙芝因不重视搜集情报而落败,黄巢将昔日盐帮在全国各地的分店、代理商、经销点、秘密窝点等等,全部利用起来,叫黄揆负责,作为收集情报之用。黄揆抽调精干士兵,专门组建斥候营,派很多斥候四处化妆侦察,还派人趁官军招兵时混入,打探军情。 草军休整了一个月,兵强马壮,粮草齐备,士气恢复。 军师尚让建议,可以攻打天平节度使张裼,夺取郓州,占领曹州、濮州,天平军全境都是我们的,就在郓州、曹州、濮州之间的巨野泽建立后方基地。巨野泽水面庞大,水中央有座梁山,形势险要,可容纳千军万马,易守难攻。我们占据天平军,然后静待天下大乱,寻找战机,进可攻东都洛阳,退可守巨野泽,保一方平安。 黄巢却道:“天平军四面都是强敌。困守这里,消极等待,不如流动作战,在运动战中不断消灭唐朝的有生力量,壮大草军队伍。江南富裕,没有经过什么战乱,补充粮草容易,还是南下作战比较好。” 当下计议已定。于是草军自濮州出发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宣武军下辖的宋州。 宋州得手后,却不死守,旋即西进,进攻宣武节度使驻扎的汴州,然后又北上攻打义成节度使驻扎的滑州,攻克了滑州附近的卫南等县。 宣武节度使穆仁裕、义成节度使杜慆二人连吃败仗,急忙向朝廷告急。 唐僖宗李儇(李俨)原以为,巨盗王仙芝、尚君长、柳彦璋、王重隐等都已经死了,黄巢、尚让也请求招安,必定是黔驴技穷,走投无路了。怎么突然黄巢大军又凭空冒出来了,而且还是那么凶悍,接连打败两位节度使,这便如何是好? 眼见得中原各道形势日趋紧张,人心惶惶。各道各镇再次戒严。 黄巢忽然从卫南县掉头南下,攻击六百里外的叶县,忽然又从叶县北上,攻打阳翟县,又扬言要进攻东都洛阳,直捣京师长安。 草军行踪飘忽不定,神鬼难测,这都是黄巢与军师尚让一起商议定下的计策。 一年半前,乾符三年,公元876年,秋天,当时草军攻克汝州,扬言要进攻东都洛阳,吸引一部分唐军去守卫东都。然而草军却突然北上郑州,然后趁南方的唐军北调之际,再从郑州南下唐州。这样南方的唐军防守,完全空虚。 攻敌之必救,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两次的计谋,如出一辙,几乎是完全照搬。真是欺负朝廷没人懂兵法。 朝廷果然再一次上当!急令招讨使曾元裕火速移军北上,返回保护东都洛阳。 不过这时,曾元裕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江陵,远水难解近渴,于是再任命招讨副使张自勉充任东南面行营招讨使,立即发兵,前往洛阳。 一年半前,朝廷也是急令招讨使宋威北上保卫东都洛阳。当时招讨使宋威也是远在亳州,远水难解近渴,于是再任命曾元裕为招讨副使,立即发兵,前往洛阳救援。 朝廷还怕不保险,又命令河阳节度使郑延休派士兵一千人赴东都,与宣武、昭义军各两千人,共卫行宫。 又派左神武大将军刘景仁,为东都应援防遏使,管辖上述三镇军士。还特别允许刘景仁,可以在东都招募新兵两千人,补充军队。 又命河阳节度使郑延休,领兵三千,驻守轘辕、伊阙;义成节度使杜慆,率兵三千人,屯驻河阴、武牢关,构筑东都外围防线。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朝廷所有这些做法,都与一年半前几乎完全相同。列位看官可以参看第十一回。 俗话说,一个人不可能两次犯同样的错误。偏偏朝廷就犯了。两年之中,却两次被草军用同样的计策骗过。甚至草军这两次的进军路线都几乎一模一样。朝廷的应对也是分毫不差。 因东都洛阳驻军钱粮不足,唐僖宗李儇(李俨)下令向洛阳的商人和大户人家借了半年的钱粮,给捐献钱粮比较多的,颁发空白委任状,殿中侍御史五位,监察御史十位,作为额外赏赐。 冲天大将军黄巢与军师尚让设计,将招讨使曾元裕、招讨副使张自勉的两支大军,以及中原的宣武、义成等军调往东都洛阳一带,趁官军不明就里,一头雾水之际,却率大军掉头南下,自阳翟出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趋申州、黄州、蕲州,不久草军就来到黄梅县。 王仙芝的旧部,指认出一个多月前的战场。黄巢派人收集战死的草军将士遗骸,就地安葬。有士兵发现一具遗体,被砍了首级,王仙芝亲信侍卫按服饰辨认,认出就是前大都统王仙芝,于是报知黄巢。 黄巢立刻赶到现场,洒下几滴英雄泪。命人用香木雕刻王仙芝首级,将他好生安葬,率大军全军缟素,隆重祭拜。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克用叛乱据大同 钱镠立功保杭州 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二月。 因王郢、王仙芝、柳彦璋等巨盗相继被打败、剿灭,朝廷稍微喘了口气。 不料忽然云州(大同)又传来加急奏章,说大同军起了变乱,士兵哗变,竟扣留了防御使段文楚,推一位大英雄为留后。 问英雄,谁是英雄?原来此人正是刚刚从襄州返回代北的李克用。 李克用的父亲李国昌此前已经被免去云州刺史,只任振武节度使,因此驻扎在单于府(和林格尔)。 云州,就是大同。前几年,朝廷另外设大同军,任命段文楚为大同防御使,兼云州刺史。现在,又下令蔚州刺史李克用、朔州刺史李克修,转而归属大同军管辖。 这时候天下大乱,反贼四起。代北一带大旱,闹起了饥荒,偏偏朝廷调拨的粮草又没到,大同防御使段文楚捉襟见肘,不得不克扣官兵粮饷。 段文楚为人严厉,用法亦不免严酷,以致部下军士们个个心生怨恨。 段文楚曾经祸乱岭南,参见第二回。现在又要祸乱代北了。 沙陀兵马使李尽忠,与大将康君立、程怀信、李存璋、薛志勤、王行审及幕僚盖寓等私下商议道: “如今天下大乱,朝廷号令,不能远行,这正是英雄建功立业的时候。现任大同防御使段文楚苛刻残暴,不得军心,不值得与他商议大事,振武节度使李国昌功大官高,名闻天下,之前兼任云州刺史多年,深受大同军民爱戴;况且他的大儿子李克用勇冠诸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另外几个儿子,李克修、李克让、李克恭、李克宁都是好汉!我等如果推戴他们父子,代北唾手可定,我等可共取富贵,岂不善哉?” 康君立等同声赞成。 这时,李国昌远在振武军。远水难解近渴。当下大家决定推举李克用起事。 康君立有个部将叫大霓,他也是沙陀人,只有名字,没有姓。他的儿子邈佶烈,今年十二岁,虽然身材瘦弱,然而力大无穷,而且性格沉稳,机智过人。 于是康君立和邈佶烈扮成商贩父子,秘密赶到蔚州,劝李克用立刻起事,除掉段文楚,取而代之,夺取大同军。 李克用道:“我弟弟克让,在京城当人质。我若造反,他岂不要送命?” 康君立道:“自古要成大事者,都不拘小节。此事不可犹豫!” 李克用又说:“我父亲现在振武,待我禀明父帅,他若同意,我等再举事未迟。” 康君立一听,急了,说:“段文楚眼线很多。你看,我为了掩人耳目,都是拖了这个小子,假扮父子才混进来。这等机密大事,必须立即处理,一旦走漏了风声,你我死无葬身之地!你父现在振武军,离蔚州,六、七百里地,快马来回也要四、五天,哪有时间去禀告你父帅呢?” 原来,蔚州在云州,就是大同东偏南方向,相距三百多里,振武,在大同西偏北方向,也相距三百多里,二地之间确实相距六百里之遥。 李克用觉得有道理,点头同意。前一阵子南下,他亲眼见到天下大乱,心中已经蠢蠢欲动。 李克用看到邈佶烈,质朴纯厚,又沉默寡言,十分喜爱。当下问道:“小子,你多大了?” 邈佶烈道:“今年虚岁十二。” 李克用道:“我很喜欢你。我收你做干儿子,教你武艺,你可愿意?” “孩儿愿意!干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小邈佶烈立即跪下磕头。哪能不愿意呢?眼前这位,是沙陀首领的世子,一个堂堂的大英雄,所有沙陀人,乃至所有胡人的偶像! 李克用又叫人唤出一个小孩。看起来比邈佶烈更瘦小一点,年龄也略小,但是双目炯炯有神,透出一丝精干。 “来来,进通。”李克用叫那个小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哥哥是邈佶烈。叫哥哥好。” “哥哥好!”那个小孩说。 李克用又对邈佶烈说:“这个小孩,是我前几年在太谷县农家看见的,我看他有富贵之相,绝不能埋没在农家,故而用金帛换了。之前一直叫我弟弟克柔收养为子。今天,我就正式收你俩兄弟为干儿子。邈佶烈大一岁,为大哥,大太保,改名为李嗣源。韩进通小一岁,为二弟,二太保,改名为李嗣昭。哈哈!你二人要相亲相爱,互相护持,不得互相拆台!” 在康君立见证下,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收养仪式。李嗣源、李嗣昭拜过干爹,又互相拜了一下,从此结为兄弟。 接下来,他们马上就在蔚州招兵买马,短短三天就招募到士兵接近一万人,都是代北一带善于骑马射箭的游牧民族青壮年居多,让李克用原来的部下分别做将领,稍加操练,就立即直接杀奔云州,沿途也不断扩充兵力,快到云州时,已经扩充到了一万五千多人。 李尽忠听说李克用大军快要到了,遂与程怀信等连夜率部下精兵,悄悄潜入内城,将大同防御使段文楚及判官柳汉璋等五人一举活捉,囚禁于狱中,并派人控制了城门、兵器库和各个要害部门,派人飞马报告李克用,请速到云州,就任大同防御留后。 李克用率众,星夜兼程,赶到云州,就在城东斗鸡台,扎下几十个营寨,李尽忠命将段文楚等阶下囚,驱赶到李克用大营前,李克用命段文楚归降。 时为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二月七日。 段文楚大怒,说:“我堂堂朝廷命官,世受国恩,忠于我皇,不像你们父子,来自沙漠的蛮夷,没有文化,不知礼节,狼子野心,我焉能降你等逆贼。” 李克用大怒,再三劝段文楚投降,段文楚不肯,并且破口大骂,一直骂不绝口。 当下惹恼了李克用,命军士把段文楚、柳汉璋等五人全部杀死,并用乱骑践踏尸骸,将其踏为肉酱,方才解恨。然后率亲兵入城,入驻防御使官衙,自称大同防御留后。 有看官问,什么叫留后?留后,就是唐朝藩镇割据时,前任高官死了,或者被驱逐了,叛乱者,或者平叛者,自己把官位先给占了,上报朝廷,请求朝廷正式批准,也就相当于暂时候补的意思。 当下,李克用立即吩咐李尽忠等,以众将士名义起草了一份奏章给朝廷,谎称是段文楚意图谋反,发动叛乱,李克用入城平息叛乱,现在段文楚已经获诛,大同军全体官兵拥戴李克用,请求朝廷将大同升级为节度使级别,赐给李克用大同节度使的官职。 另外,李克用派人快马加鞭,赶往振武军,向他老爹李国昌,告知事情前后经过。振武军驻地在单于府,离大同军所在地云州,只有三百多里,骑兵快马加鞭,只有一、两天路程。 又派人到朔州,通知弟弟李克修。李克修这时候担任朔州刺史。朔州,在大同西南三百多里。朔州、蔚州、振武,离大同都是差不多三百里的样子。 朝廷接到李克用的奏章,当然不允许。正寻思着,这李克用是李国昌的儿子,他当年可是个忠臣,协助大将军康承训平定庞勋叛乱的,现在李克用犯上作乱,应该诘问李国昌,他到底是怎么教育儿子的,这不是教子无方嘛! 这时候接到李国昌上奏,说:“臣家门不幸,出了这等不听话的逆子,竟然敢造反,臣本人坚决反对。请朝廷迅速任命恰当的人选,继任大同防御使,若臣逆子克用不听命,臣国昌当率本道兵往讨,决不因为溺爱一个不孝子,而辜负国家厚恩。” 其实这李国昌,并不是真心要大义灭亲,帮朝廷平叛,只是想试探一下朝廷的反应。 朝廷不知道,还以为他真个忠心耿耿呢。当下唐僖宗李儇(李俨)大喜,任命太仆卿卢简方为大同防御使。 另派司农卿支详为大同宣慰使,让他晓谕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勿要同朝廷作对。只要能以下属的礼节迎接新任大同防御使卢简方,朝廷很快就会另外任命李克用一个满意的官职。 卢简方到了大同,当然吃了个闭门羹。李克用拒不接受,城门都不让他进,把他给轰走了。不过也没难为他,毕竟是朝廷大臣嘛,只是将他给轰了回去。 卢简方立即向朝廷汇报。听到消息,唐僖宗李儇(李俨)颇为烦恼。连忙又同干妈商议。 田令孜献计说:“派别人去大同当这个防御使,李克用必然不肯接受。我想到了一条妙计。咱们派李克用他爹李国昌去大同,李克用等人断然无法拒绝。” 想出这样的计策,田令孜自己都不禁佩服自己!太绝了!李克用啊李克用,我看你怎么办! 唐僖宗李儇(李俨)高兴地说,干妈,您的计策好!干妈真是又漂亮又聪明!就这么办!于是僖宗皇帝马上下令,命卢简方调任振武节度使,李国昌调任大同防御使。 田令孜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啊!这时候,中原一带,王仙芝造反虽然接近平定,江南王郢叛乱也被镇压,但是黄巢的势力还很强大,正在渡江南下,祸害南方粮食主产区和朝廷税收主要来源地。 而代北苦寒之地,李克用叛乱,对国内影响微乎其微,你又何苦这么认真追究呢?为何不赦免他,让他来剿灭黄巢呢? 三年前,李茂勋驱逐卢龙节度使张公素,你不就睁只眼闭只眼吗?你不是任命李茂勋为卢龙节度使了吗? 再说,李国昌哪会真心大义灭亲呢?只是说句漂亮话,试探一下朝廷的反应而已!李国昌、李克用父子的本意是想同时占据大同、振武二镇,如何肯听朝廷这样的号令? 不这么做,造反的,只是一个李克用,李国昌还不会造反。这么一来,父子两个就要一起造反了。 果然,李国昌马上翻脸,撕去诏书,杀死唐朝派来的监军宦官,与李克用合谋造反。 李国昌派兵南下,攻陷了遮虏军(岢岚东南),又进攻岢岚军,占据岚州。一时,河东震动。 却说朝廷任命的振武节度使卢简方,前往振武军上任,正好走到岢岚军所在的岚州,李国昌派刺客夜里到驿站将他刺杀。 李克用派兵南下,过雁门关,占据代州,分兵占领宁武军(怀来西)。 父子二人,又共同派兵,焚烧崞县、唐林,再南下攻占忻州。 这时已经是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五月。 忻州在河东节度使驻地――晋阳(太原府)的北面,仅有一百余里,霎时河东震动,军民大为恐慌。 太原府,原来叫并州,乃是唐朝起家的地方,因此升为北京太原府,是全国三京八府之一。 这晋阳城,就是北京太原府府治所在县,因多年太平,没有战乱,城墙不太高大,而且北方缺水,城墙外面的护城河都干涸了,对战争根本没有准备。 河东节度使窦浣赶紧动员民众挖掘、疏浚护城河,修补加固城墙,加强防卫。 同时,任命都押牙康传圭为代州刺史,征调民兵一千人增援忻州。谁知这些民兵们刚出城,就发动叛乱,拒绝前进,要求获得优厚的赏赐。 原来,这些民兵走的时候,都是空空两手,没有得到任何物资犒赏。甚至,还要自带干粮、马匹、兵刃。 窦浣派马步都虞侯邓虔前往军营慰问大家,试图沟通解释,说目前暂时财政紧张,大家先去代州,粮草马上安排,随后就到。 大家看见邓虔空着手来,竟然没有带一点粮饷,非常气愤,竟将他一刀杀死!然后抬了尸首,返回晋阳城内,四处烧杀抢掠,然后到节度使官衙闹事。 河东节度使窦浣,及河东监军宦官,亲自接见民兵代表,百般沟通,万般解释,又赶紧把官府仓库几乎全部家底都拿出来,每人发给三百文钱,六十尺布,大家方才满意。 押牙田公锷负责发放钱布,大家认为他为人不错,就劫持了他,令他为都将,就是指挥官,前往忻州去了。 眼看官府家底已经空了,才满足了这一千民兵,还有其他那么多士兵怎么办呢?还有好几千人呢!万一再有人叛乱怎么办? 窦浣灵机一动,派人向本地的商人、富户借了五千万文钱,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五千万元人民币,充作军费。 这些消息上报到朝廷,唐僖宗李儇(李俨)大怒!他觉得民兵造反,就该严惩不贷。窦浣这个人实在太软弱无能了,跟商人借钱,充当军费,真是个懦夫,不够强悍,身为驸马爷,简直是给大唐朝廷丢脸!必须撤职查办! 列位看官,窦浣其实这次的处理,放在现代,算是个典型的危机公关行动,应变算是及时,处置算是得当,在官府没什么家底的情况下顺利地解决了兵变危机,怎么朝廷就认为他无能,竟然将他撤职查办呢? 这时候天下本已大乱,黄巢已经把唐朝天下夺了一半,李克用又在代北叛乱,河东夹在代北和京城长安之间,乃是京城的北方的屏障,实在应该设法维持稳定才是! 而且,就在上个月,唐僖宗李儇(李俨)自己,也跟窦浣干了一样的事。东都洛阳驻军钱粮不足,唐僖宗李儇(李俨)下令向洛阳的商人和大户人家借了半年的钱粮,还是靠卖官的方式!参见上回。 你说唐僖宗的做法,与窦浣有什么不同?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窦浣,乃是一位驸马爷,他的夫人是唐穆宗李恒的女儿延安公主,乃是唐僖宗的堂姑姑。不过从穆宗皇帝驾崩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十四年了。 俗话说,人走茶凉,过气的驸马,谁还稀罕你? 于是窦浣就被撤职查办了。 窦浣老成稳重,在河东节度使任上,干了好几年了,河东一直安定。他这一被撤职,河东从此进入多事之秋。此乃后话,暂时不提。 一个月后,将昭义节度使曹翔调任河东节度使,前往晋阳接替。 这昭义节度使曹翔,乃是一位铁腕猛将。他就是曹全晸的次子。曹家,乃是东汉末年曹操、曹植之后。 他继承了曹操的果断、勇猛,少年得志,不断立功,十年前,就已经升任泰宁节度使,成为一方诸侯,率兵与康承训、宋威一起围剿庞勋。而他的父亲曹全晸和哥哥曹翊,到现在还是中级官员。 十年前,庞勋叛乱,当他率军返回兖州时,有义沧军士兵四千人,不听指挥,擅自返回家乡,途径兖州的时候,就被这位年轻有为的铁血曹大帅,团团包围,他查出这四千人里面,主动违抗军命的有两千人,就把这两千人全部杀死。好家伙,四千士兵,被他杀了一半! 所以,朝廷就认为,曹翔是个狠角色。后来,曹翔调到禁军,任左金吾大将军。 三年前,昭义军大将刘广叛变,驱逐节度使高湜(音十),自称昭义留后。朝廷就是派这个曹翔,去做昭义节度使,将昭义军的叛乱平定。 现在,河东面临李克用的威胁,朝廷任命这位铁腕大将去太原府上任。太原号称北都,河东节度使又兼任北都留守,是京城长安和东都洛阳北面的屏障,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当下曹翔就从昭义军,挑选了两千名亲信士兵,去往太原上任。他一到任,马上施展雷霆手段,逮捕杀害邓虔的凶手,共有十三人,将他们一一当众斩首,杀一儆百。 这时,驻地在河北定州的义武军,有一千名士兵,奉命赶到晋阳助战,不料刚到晋阳,就听说新任河东节度使曹翔正在城内大开杀戒,而且河东方面对他们也没有任何补给。 惊慌之下,这支缺衣少食的援军立即乱套了,大家鼓噪呐喊,拒绝脱下铠甲,全副武装闹事,要求获得补给和赏赐,否则大家就要造反。 曹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自己带来的昭义军士兵,将他们团团包围,把带头的义武军大将给杀了,大家才作罢。 朝廷又命义成、忠武、河阳各派一千名士兵,前来晋阳协防,共同抵抗李克用父子的沙陀变军。 曹翔率军增援遮虏军和岢岚军,在洪谷与沙陀军遭遇,不料被李克用打败,退保晋阳。 不久,身体十分强壮、正值壮年的曹翔突然暴毙了! 消息传到京城,唐僖宗李儇(李俨)大惊,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么威猛的曹翔,说死就死了?还指望他先剿灭李克用、再灭黄巢呢! 曹翔说是暴毙,实际上,肯定是被人暗害了,而且与乱兵脱不了干系。这杀曹翔的乱兵,不是义武士兵,就是河东的民兵。这时,离他来太原上任,仅仅只有三个月。 曹翔的亲信,昭义军士兵大肆剽掠晋阳城,百姓与晋阳本地士兵联合围捕,杀死近千人,昭义军余众都惊慌逃走。 却说去年,与大礼接壤的两大藩镇,西川节度使高骈、岭南西道节度使辛谠二人提议,应派公主和亲,跟大礼重修旧好。 朝廷同意。大礼国派执行官段瑳宝,来大唐商议和亲事宜。 今年四月,大礼国又派遣副宰相赵宗政为使者,前来京城长安,催促和亲,所持的国书,说他们的国王隆舜,对唐朝只称弟,不称臣。 朝廷讨论此事,很多大臣义愤填膺。 礼部侍郎崔澹等,说南诏骄傲自大,狂妄无礼,竟然敢称弟不称臣,辛谠江湖中人,不知体统;高骈一介武夫,不识大体,目光短浅,派一个和尚为使节去南诏,对南诏言辞谦卑,失我大唐颜面。又用利益诱使南诏同意和亲,如果接受南诏的请求,同意和亲,必然贻笑后世,遗臭万年。 一番话慷慨激昂,说得似乎有道理,但按当时的国际国内形势,国内局势动荡,就不应再开外衅。 唐僖宗李儇(李俨)一时不能决定,再次下令高骈妥善商议,看能不能取消和亲。 高骈上奏折,与礼部侍郎崔澹等驳辩,朝廷下了一道和稀泥的诏书,命二人和解,加封高骈检校司徒,封燕国公。一面让几位宰相再次商议南诏和亲一事。 卢携与高骈友善,自然主张可以和亲,说只要训令大礼,叫他称臣即可。 郑畋却说绝对不可。大礼蛮夷之邦,人面兽心,背信弃义,反复无常。让公主下嫁这样的蛮夷小国,有失我大唐颜面,成何体统! 卢携不觉大怒,拂袖而起,要站起来发火,屁股刚离开座位,宽大的衣袖正好碰到桌子上的砚台,砚台落到地上,当场摔碎,发出很大声响。 看来这个郑畋,属于愤青派,正直却又迂腐。而卢携虽然贪污腐败,并且依附宦官田令孜,却是个务实派。 唐僖宗李儇(李俨)闻知此事,叹道:“两个宰相相互辱骂,成何体统,如何能做四方百姓表率?” 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五月。 卢、郑两相,一并罢免。 卢、郑二人,四年前一同拜相,就是个死对头,凡是你说对的,我必定说错。凡是你支持的,我必反对。现在二人一起罢官回家。 朝廷改命户部侍郎豆卢瑑,吏部侍郎崔沆,同平章事,取代卢、郑二人。豆卢是复姓,其先祖出自鲜卑贵族慕容氏,为关陇世家大族之一。 崔沆,与礼部侍郎崔澹,都出自着名士族----博陵崔氏。崔沆的父亲崔铉,二十年前也做过宰相,后来出任山南东道节度使,曾经在边境陈兵戒备,令庞勋不敢入境。 三年前,崔沆担任主考官,录取了清河崔氏子弟崔瀣,时人讥笑说:座主门生,沆瀣一气。由此产生了一个成语。 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古代曾是一家。秦时有东莱侯崔意如,其长子崔业定居清河。之前提到的崔彦真、崔慎由、崔安潜、崔彦昭等,都是出自清河崔氏。 而崔业弟崔仲牟,定居博陵。从此,崔氏在五姓七望中独占两元,成为士族名门的天花板,堪称古代第一姓。 不过,宣读圣旨时,忽然天降雷雨,又起了大风,刮倒了几颗大树,当时人都把这当做不详之兆,有人甚至说新任的二位宰相,多半不能得到善终。 尚书左丞韦蟾来祝贺时。豆卢瑑向他言及此事,韦蟾开解说:“此雨,乃甘霖也!应是相公您成为甘霖拯救百姓的吉兆啊。” 豆卢瑑笑答道:“这甘霖也太厉害点了吧?带来大风,能把大树刮倒!” 这时已经是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五月。 南诏和亲一事最终也没有形成定论,只是热情款待大礼使者赵宗政等人,暂时不加答复。 岭南西道节度使驻地邕州。邕州与大礼之间的道路,途经多座大山,崎岖难行。沿路又有很多原始森林,多瘴气瘟疫。使者往来一趟,往往要一年时间。去年闰二月,辛谠派大将杜弘护送段瑳宝回国,杜弘历经千辛万苦,今年五月才回到邕州。 现在,辛谠派摄巡官贾宏、大将左瑜、曹朗等出使大礼,传达唐朝的国书给大礼。 朝廷又将忠武节度使崔安潜,调任西川节度使,接替前不久调走的高骈。 黄巢大军自黄梅渡过长江后,大军去洪州汇合王重霸、徐唐莒部。双方合兵一处,一路势如破竹,数万人马,如入无人之境,接连攻陷饶州(鄱阳)、信州(上饶)、吉州、虔州(赣州),相当于今天大半个江西省,势力大振。只有抚州刺史钟传勉强保有抚州,不曾失陷。 黄巢另外又命尚让、朱存、朱温率军,自舒州渡江,去宣州一带汇合曹师雄、李重霸部。 尚让一举攻陷池州,曹师雄、李重霸正剽掠宣州一带,尚让遂到宣州城外与曹师雄、李重霸合兵一处。 宣歙道观察使王凝与宣州从事张佶等登城据守,草军不能攻克,于是弃了宣州,攻克歙州,又翻过天目山,进犯杭州地界。 先前,狼山镇遏使王郢起兵作乱,祸害江南苏杭一带,临安人董昌建立团练,防御叛军,不断立功,升至石镜镇将。 今年,尚让、曹师雄率部来犯,杭州士兵不足,杭州刺史急忙下令各县团练各出一千人,集结到杭州,讨伐草军。 董昌和钱塘人刘孟安、阮结,富阳人闻人宇,新城人杜棱,盐官人徐及,余杭人凌文举,临平人曹信等八人被任命为都将,号称杭州八都将,指挥各县团练合力保卫杭州。八人以董昌为首,率兵到处抵御贼寇。 这一天,尚让、曹师雄率草军大军进攻杭州。董昌率八都将出城迎战。 尚让扬鞭骂道:“南蛮,何不早降!” 闻人宇大怒,骂道:“北方穷鬼!快快下马受死!砍头前可赏你一顿饱饭!” 尚让回顾身后众将道:“各位兄弟,谁与我擒拿此贼?” 金光一闪!草军阵中早闪出一员大将,身披金盔金甲,挺枪便刺向闻人宇,正是大将李重霸。 闻人宇急忙挥刀招架。不到十个回合,李重霸一枪将闻人宇刺死,尸体跌落马下。 钱镠大怒,纵马上前,与李重霸战在一起。不数合,一槊将李重霸打死。 两军展开一场惨烈的厮杀。钱镠大怒,挥动霸王槊,打得草军士兵鬼哭狼嚎。 朱温见此人相貌丑陋,但是高大勇猛,立即迎上前去,举刀喝道:“你爷爷朱温在此!好汉报上名来!” 钱镠乍一见朱温,身长八尺,膀阔三停,面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相貌丑陋,可以说与自己有得一拼,朗声答道:“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临安人钱镠是也!草贼还不下马投降!” 朱温道:“南蛮!俺劝你归降,大家一起造反,肯定能博个锦绣前程!” 二人话不投机,只能兵戎相见。当下,一个举刀便砍,一个拿槊架开,杀得难分难解。战不多时,钱镠故意卖个破绽,朱温一刀劈空,被钱镠一槊打下马来,摔得眼冒金星。 朱温闭上眼,心里道:“我命休矣!” 不料,钱镠道:“我观兄台,必非常人!我不杀你,你且去吧!他日,还请多多关照!” 激战半日,双方各有死伤。董昌见势不妙,鸣金收兵,不敢再出城。尚让见杭州难以攻克,草军死伤不小,也鸣金退兵。 此次闻人宇被杀,董昌命钱塘人成及接替他的职位,补为杭州八都将之一。 钱镠当兵以后,夜晚很少睡觉,太疲倦时就枕一个圆木头,或者枕一个大铜铃,稍微沉睡,圆木或铜铃一转动,他就惊醒,因称之为“警枕”。 钱镠每次作战都冲锋在前,此后又不断立功,颇受董昌器重,不断升职,逐渐升为大将。 董昌由于率军力保杭州不失,因功升任杭州长史。钱镠也被董昌提拔,任职杭州兵马使。杭州一带逐步安定下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镇江南张璘擒将 讨代北李钧殉国 草军攻打杭州失利,转兵南下,接连攻克越州、睦州、婺州等,遂得进入浙东。这一带乃是鱼米之乡,物产丰饶,百姓富裕,草军占据此地,获得大量补给,甚是喜欢。 直到这个时候,朝廷才知道上当了,中了草军的调虎离山计,自己重兵屯集中原,却丢了江南粮赋重地!于是急命招讨使曾元裕、总监军宦官杨复光率大军南下追击。 却说冲天大将军黄巢渡江南下江西,又进入两浙,与尚让、曹师雄合兵一处,剽掠两浙州县,补充粮草。中原各地兵马才稍微喘口气。 东南方各道,却渐渐吃紧,纷纷向朝廷告急。 朝廷不断接到东南方各道告急的奏章,唐僖宗李儇(李俨)不禁愁眉苦脸,连声叹息。 上个月刚被罢免的前任宰相卢携上奏道:“臣保举一人,只要他出马,以他的威望,黄巢部将必定闻风归降,我军可不战而胜。” 原来卢携保举的这个人,就是荆南节度使高骈。 卢携原来与宋威交好,不料宋威剿匪不力。宋威死后,卢携立即保荐高骈,希望借助高骈剿匪成功,自己也博个青史留名。 他上奏僖宗皇帝,说高骈乃是我大唐名将,现任荆南节度使。高骈曾多年担任天平节度使,驻扎郓州,而黄巢部众,多半是郓州一带人,以高骈的威望,黄巢部将必定闻风归降。 唐僖宗李儇(李俨)认为卢携言之有理。于是将高骈从江陵府调往润州,担任镇海节度使,仍兼任盐铁转运使。 这时是乾符五年,公元878年,六月。 今年正月,高骈刚刚由西川节度使调任荆南节度使,才半年,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调任镇海节度使。 镇海节度使,又称浙西节度使,驻扎润州,又下辖常州、苏州、湖州、杭州、睦州,共六个州,总人口三百四十多万,位居天下各藩镇第一。 这一片地区,今天属于“长三角”的核心地带,乃是富裕的鱼米之乡。 润州今天叫镇江。然而,在唐朝时,扬州、润州以东,很多暗沙,还没有形成陆地,长江江面十分宽阔,几乎可以称为大海,浙西道因道治设在润州,临近大海,又名镇海。 高骈到润州上任,下令部下大将张璘、梁缵、王殷等,分道讨伐黄巢。 这日,黄巢部下李罕之率军进犯义乌地界,正遇张璘率军杀到。两军对圆,张璘手提丈八蛇矛枪,跃马扬鞭,厉声大骂道:“大将张璘在此!反国逆贼,何不早降!”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如同雷霆一般,令人胆颤心惊。 李罕之环顾各位部将,问:“众位兄弟,张璘号称小张飞,自称是三国名将张飞之后,谁与我擒之?” 身后闪出一员大将,一身银盔银甲,胯下一匹白马,掌中一杆大刀,正是大将郑汉章。二人战成一团,不多时,张璘一枪杆,砸中郑汉章后背。 郑汉章口吐鲜血,栽下马来。唐军士兵立即将他绑了回阵。 李罕之身旁早闪出一员大将,飞马舞刀,直取张璘。李罕之一看,原来是大将毕师铎。 二人斗了十来个回合,张璘一枪刺中毕师铎肩膀,毕师铎拿不住刀,人也栽落马下,又被张璘部下士兵七手八脚绑了回营。 秦彦大怒,催动胯下马,上前迎战。不多时,又被张璘活捉了。 李罕之圆睁双眼,大喝一声:“吃俺和尚一棒!”挥动浑铁棒,一个泰山压顶,便往张璘头上砸下。 张璘挺丈八蛇矛,一枪便将李罕之掌中浑铁棒格飞。李罕之虎口流血,呆在那里,不敢动弹。张璘再一枪,将他打倒在地。李罕之又被捉了。 许勍、赵锽等也被梁缵等活捉。 高骈见这些好汉,不忍杀害,亲自劝降。李罕之、秦彦、毕师铎、许勍、赵锽、郑汉章等皆归降。 秦彦,是徐州人。毕师铎,郑汉章都是黄巢同乡,曹州冤句人。李罕之,是陈州项城人。 其实,高骈在担任天平节度使时,与王仙芝、黄巢家族,就一直有往来,收了他们的好处,对他们的私盐生意,当然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时,毕师铎就是双方之间的联络官。 消息传到黄巢中军,黄巢非常震惊! 黄巢与高骈作战,连续失利,不敢恋战。 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九月。 东都已经解严,同平章事李蔚,免职,调任东都留守。 任命吏部尚书郑从谠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郑从谠字正求,出身名门士族的荥阳郑氏,与郑畋是同宗,也是同年进士及第。他祖父郑余庆曾任宰相,父亲郑瀚曾任刑部尚书、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尹。 不久,平卢节度使宋威病死。朝廷因曾元裕接连击败王仙芝、王重隐等叛军,为了表彰他的功劳,令他接任平卢节度使,赴青州上任。 黄巢觉得在浙江不能立足,和军师尚让商议,率领大军南下,开赴福建。 从两浙到福建的山路,自古崎岖难行,实际上就是羊肠小道。黄巢命大军开道,只用半个月,就劈开山路七百余里,勉强能够行军。后来这条路,成为浙江到福建的官道。 浙东观察使崔璆,与黄巢早年一起考进士,黄巢落榜,崔璆进士及第。但他自认为不如黄巢,对文武双全的黄巢一直很佩服,暗中同黄巢一直有来往,对黄巢大军南下,并不追赶。因此黄巢得以从容南下。 福建的唐军不多,而且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黄巢大军会杀到自己的地盘,因为福建自古就以不能养兵着称,属于兵家不争之地。 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割据势力看中福建,因为这里全是山,没有多少平整的田地,粮食产量很少,人口也极少,养活不了大军。 当下黄巢袭击福州。 乾符五年,公元878年,十二月十三日。 福建观察使韦岫,出身名门望族的京兆韦氏,是韦孝宽的七世孙。他的父亲韦丹,曾任江西观察使。他的哥哥韦宙,曾经担任同平章事、岭南节度使。 韦岫仓皇失措,只得弃城出走,草军不战而胜。眼见得一座繁华的福州城,成为黄巢的根据地。 建州人陈岩,聚集乡民数千人,保卫乡里,号称九龙军,黄巢不敢在入侵建州。后来,继任福建观察使郑镒,任命陈岩为福建道团练副使。 先前,黄巢大军对儒生一律优待。被草军俘虏的百姓,凡是自称儒生的,一律释放。草军经过崇文馆校书郎黄璞家,黄巢下令道:“此儒者,灭掉火炬,不要焚毁他家。” 当时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周朴,家住福州长乐。 周朴喜欢作诗,一字一句常常推敲数月,时人称为“月锻年炼”。 他曾经路遇一位樵夫,忽然把樵夫一把抓住,疯狂大叫道:“吾得之矣!吾得之矣!”樵夫吓得丢掉柴担,撒腿就跑。 恰好有巡逻士兵经过,立即将樵夫捉住,带来问周朴,这人是不是盗贼,先生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周朴道:“这位樵夫并非盗贼,刚才见到他的柴担,忽然得到两句诗耳。” 这两句诗是:子孙何处闲为客,松柏被人伐作薪。 周朴不喜功名,曾寄食寺庙为居士,只与山僧钓叟来往。黄巢听说,遂登门拜访,欲用他为幕僚。 不料,周朴一口回绝黄巢,说:“吾为隐士,尚不肯屈从天子,安能从贼?” 黄巢大怒,乃杀之。 福建道与今天的福建省地盘几乎完全一致,不过当时,尚未怎么开发,全道只设有福州、建州、泉州、漳州、汀州五个州,而且地少民穷,全道总人口才四十一万,还不到镇海道的八分之一。草军人多嘴多,果然难以养兵。 黄巢从起义到现在,已经第四年了。现在又屡次被高骈打败,草军官兵上下都产生了厌战情绪。 于是黄巢写信给浙东观察使崔璆和广州节度使李迢,求他二人推荐招安,只要朝廷任命自己为天平节度使,情愿放下屠刀,归顺朝廷。二人都替黄巢奏请,向朝廷保举黄巢为天平节度使。 唐朝末年的节度使,或者叫做藩镇、方镇,堪称封疆大吏,裂土诸侯。 朝廷接到二人的奏章,却不同意招安。原来,这都是卢携在作怪。他之前保荐了高骈,正巴望高骈立功,因此游说各位宰相,绝对不能招安! 首相王铎三年前,曾经主张招安王仙芝。不过,那是因为自己的堂弟王镣身陷贼营。结果招安不成,反惹了一身骚。这一次,反正与自己无关,没必要掺和!因此他并不表态。 话分两头。 这时,正巧幽州大将李茂勋,已经退休,之前已经推荐他的儿子李可举为幽州节度使,现在又上奏朝廷,说自己的儿子很厉害,可以代父统军,讨伐李克用父子。 这个李茂勋,本是回鹘降将,三年前在幽州发动叛乱,占据了卢龙军。节度使只做了不到一年,就告老退休,让他儿子李可举继任。可以说,他父子二人也是叛徒。 他要讨伐李克用父子,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 一个叛徒要去讨伐另外一个叛徒,世上还没有先例。 不过僖宗皇帝正在为李克用叛乱发愁,大喜,立即同意。 你看唐僖宗李儇(李俨),对待李克用叛乱和李茂勋叛乱这两件事,处置是否妥当? 同样的叛乱,不同的待遇。李克用叛乱,就要讨伐。李茂勋叛乱,就默认了,还任命他为节度使,现在又同意他儿子接替父亲做节度使,让他去讨伐李克用。 朝廷又下令吐谷浑部落酋长赫连铎、白义诚,沙陀部落酋长安庆,萨葛部落酋长米海万,几家合兵讨李国昌、李克用父子。 朝廷擢升河东宣慰使崔季康为河东节度使。不久,命令他兼任代北行营招讨使,与昭义节度使(潞州)李钧,合兵北进,夹击李国昌、李克用叛军。 这样,朝廷派三路大军,对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形成包围态势。 第一路是吐谷浑酋长赫连铎、白义诚等联军,自西面进攻; 第二路是驻幽州的卢龙节度使李可举,从东面进攻; 第三路是昭义节度使李钧和河东节度使崔季康联军,自南面进攻。 这三路大军,又由代北行营招讨使、河东节度使崔季康统一指挥。 这三路大军夹攻李克用的计划,听起来似乎天衣无缝,非常周密,李克用只能向北方苦寒之地仓皇逃窜。可惜,这个计划,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不占天时!计划制定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份了,相当于现在阳历的十一月,在北方,已经进入冬天了。几万大军,粮草准备,得一个月吧?冰天雪地的,根本不适合行军作战,尤其是,河东太原府的军队,还有昭义军,多数都是汉人。你让怕冷的中原汉人,隆冬季节去攻打北方不怕冷的胡人。 第一路大军,赫连铎是一位吐谷浑酋长,也是一位蛮族英雄,智勇双全,胸有韬略,曾经参与讨伐庞勋。其父早年率三千帐吐谷浑部落东进归附唐朝,被封为吐谷浑都督。其父死后,赫连铎继任吐谷浑都督,李国昌父子反叛后,他接任李国昌的阴山府都督一职。 当下赫连铎接了皇命,深感兵贵神速,于是立即发兵,星夜兼程,奋勇急进,直捣振武军驻地单于府(和林格尔)城下。同时,他又叫来一位心腹,耳语一番,令他速去云州。 李国昌猝不及防,根本没有备战,一下子就被赫连铎率军攻入,慌忙带残兵败将,向东逃往云州(大同)。 这云州,在振武军的东面,正是李克用新夺的地盘。不料云州守军却紧闭城门,不让李国昌残兵败将进城,李国昌狼狈不堪,只好转向云州东偏南方向的蔚州逃去。蔚州原来就是李克用的地盘。 赫连铎占领了振武军的单于府,取得了振武军所有粮草辎重军械,又追李国昌至云州,乘势进入云州城。原来这云州的守将,早已被赫连铎派心腹策反了。 听说李克用屯兵新城,赫连铎当即引精兵万人去攻打,三天不能攻克。李国昌也从蔚州发兵援助,赫连铎腹背受敌,引兵要退。 恰好这时,第二路大军,幽州李可举率大军杀到,李国昌退保蔚州。 李可举、赫连铎部众,遂合兵一处,转攻蔚州。李国昌率兵登城据守,相持不下。 李克用却独自率领一队精悍兵马,南下直趋遮虏城,拒击唐朝第三路大军,代北行营招讨使、新任河东节度使崔季康、与昭义节度使李钧二人率领的南路大军。 这时已经是乾符五年,公元878年,十二月底。 正值隆冬季节。天气十分寒冷。 崔季康与李钧二军,刚刚一起赶到洪谷(岢岚),正遇天降大雪,很多士卒相继冻死,没冻死的也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没有战斗力。 突然,喊杀声震天!原来是李克用大军突然杀到,冲入官军队里,一阵砍瓜切菜般,将两队官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又冻成了血冰! 沙陀铁骑,都是重骑兵,身披重铠甲,手执长兵刃,长矛或是长刀,远远就可取敌人首级;肩后背有一把劲弓,一筒雕翎箭,骑马射箭,百发百中;腰间还配有马刀,可近身搏杀。他们本来就是马背上长大的汉子,自幼勇悍好斗。他们祖籍西北大沙漠,是个特别耐寒的品种,管他大雪飘飘,一点也不怕冷,反而越冷越精神健旺。 那河东、昭义两镇兵士,来自南边汉地,素来怕冷,又冻又馁,又多是步兵,如何招架得住,拼命乱逃。 河东节度使崔季康本是断后的,押着后队,还得侥幸逃回晋阳,昭义节度使李钧在前军,竟战死于乱军之中。 后人有诗叹道: 国乱纷纷不太平,强藩逐鹿擅行兵。可怜大将无才略,枉向沙场把命倾。 昭义、河东两镇兵败,沙陀兵气焰益盛,遂长驱直入,南下转逼晋阳(太原)。 朝廷送大礼使者赵宗政等人回国。 朝廷对大礼要求和亲一事,不加答复,只是以西川节度使崔安潜的名义回信,信的内容由朝廷宰相拟好,交给崔安潜署名后派人送给大礼,就说国内暂时多事,来不及讨论,和亲一事,以后再议。 之前,辛谠派摄巡官贾宏、大将左瑜、曹朗等出使大礼,传达唐朝的国书给大礼。 前面说过,岭南多瘴疠。贾宏等人相继都在路上感染瘴气病死了。随从人员也病死大半,余众仓皇回到邕州。 此时,节度使辛谠已经年过花甲,患了半身不遂之症,已经卧床不起了,乃召唤摄巡官徐云虔,握着他的手,流泪道:“我接受皇命,要派使节前往南诏国,想不到使者接连去世,怎么办?此去南诏,九死一生,你能不能走一趟?恨我半身不遂,没法向你磕头!” 徐云虔道:“士为知己者死,大帅有命,怎么敢不赴汤蹈火!” 辛谠大喜,嘱咐他仔细考察南诏及其新国王隆舜。 转眼又是新年。乾符六年,公元879年。 二月,徐云虔终于抵达南诏国。典客带徐云虔一行来到善阐府(昆明)。徐云虔见几十名骑兵,簇拥着一位身穿绛色衣服的青年,身高七尺,头发用红色绸子扎着,仪表不凡。 典客说道:“这就是我们骠信。” 原来南诏国称君主为骠信。 隆舜下马,与徐云虔相见,问候唐朝皇帝安好,取过徐云虔的佩刀,仔细观看。徐云虔就把佩刀送给他。隆舜也解下自己的武器赠给徐云虔。 接着,又命人操演射箭,与徐云虔一起观赏,然后请徐云虔进入帐内饮酒。有四位女子奏乐。 隆舜问徐云虔春秋大义。徐云虔一一解答。 次日,正式就和亲一事友好会谈。 南诏大臣杨宗,到宾馆告诉徐云虔道:“贵府的公文,要求我们骠信向唐朝皇帝称臣,并且进贡土特产。我们已经另外派人经西川前往你们的京城,与你国约为兄弟之国,或者甥舅之国。无论是兄弟之国,还是甥舅之国,皆不称臣,见面只不过送点礼物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进贡。” 徐云虔笑道:“你们骠信的父亲世隆(即酋龙),他就没有弟弟吗?这些人都是骠信的叔父。叔父也要向骠信称臣吧?既然你们的骠信愿意做我们唐朝皇帝的弟弟,或者做外甥,那么,不就是臣子吗?” 杨宗被说得哑口无言,频频点头。 徐云虔继续说:“而且,骠信的先祖,是因为我们唐朝的帮助,我们皇帝的册封,才能统一六诏,成立王国。做人怎么能不感激这么大的恩情呢?之前,固然有小小的误会,都是边境冲突而已。如今骠信有意和解,这是顺从祖先的心意,这就是孝。侍奉大国,这就是义。停止战争,实现和平,这就是仁。恪守自己的名份,这就是礼。孝义仁礼,这四种行为,都是美德,必将受到你们全国子民的钦敬!” 隆舜对徐云虔十分敬重,留他在善阐府(昆明)住了十几天,准备了两份公文,一份给岭南西道节度使,一份给朝廷,只是仍拒绝称臣。 后来,南诏皇帝隆舜,改国号为鹤拓国,又改大封人国。 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四月。 崔安潜来到成都,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这时西川境内盗匪横行,崔安潜却不闻不问,每天睡大觉。 部下感到奇怪,问他,为什么不剿匪?以前历任节度使,到西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剿匪。 崔安潜说:“西川境内盗匪横行,甚至土匪经常跑到成都城内,那一定是在城内有内应,有些治安人员可能都会牵涉进来,如果穷追猛打,应该处罚的人就太多了,一一抓捕,监狱的床位都不够住。我现在不抓他们,他们自己人就会互相猜疑。” 又过了几天,清明节到了。崔安潜拨出公款一千五百串钱,分别在成都的三个大市场当众悬挂出来,并贴出布告,命人擂鼓,让大家都来观看,凡是捉到一个土匪的,赏钱五百串,如果是同党告发,赏赐不变,本人罪状一律赦免。 第二天,果然有个人捉拿一个强盗来市场领赏。被捉的强盗不服气,大叫道:“你跟我一样当强盗,我们一起犯案,前后十七年,凭啥你抓我?要死大家一起死。” 崔安潜哈哈大笑,道:“我的布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如果你先抓了他,那就是你拿赏钱,他掉脑袋。既然你比他下手慢,你就活该倒霉!” 于是就将被抓的强盗在市场当街斩首,并杀死他全家人,还当众将五百串赏钱发给告发的强盗,又发给他赦免文书。 于是西川境内的强盗,互相猜忌,人人自危,觉得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只好各自分头逃亡出境。从此西川再无强盗出没。 崔安潜也知道西川士兵一向胆小,而先前组建的突将部队,已经几乎被高骈杀光,剩下的都已四散逃走。 于是上奏朝廷,经批准,前往自己原来任职的许州、陈州招募勇敢青年,跟本地士兵混合在一起进行训练,从中挑选出最强的三千人,分成三队,头戴黄帽,称为黄头军。 崔安潜又到以神箭手多而闻名的江西洪州,招募神箭手,作为教头,训练西川士兵。训练时将泥丸抛到半空,就好像现在射击飞碟那样,士兵要用弓箭射中半空中的泥土丸,训练出神箭手一千多人,组建神弓营。 从此,川军日益强大。 京城长安。 首相王铎入奏僖宗皇帝道:“臣久居相位,不能为陛下分忧,抱愧滋甚,愿意走出京城,督促诸将,剿平逆贼,使得天下太平。” 唐僖宗李儇(李俨)大喜,即命王铎以宰相身份,兼南面行营招讨都统,出任荆南节度使。前任荆南节度使高骈,刚刚调任镇海节度使。荆南节度使,驻扎地在即江陵府。 卢携很不高兴。王铎啊王铎,你逞什么能呢?你会带兵吗?你会打仗吗?我明明保举了高骈,你是拆我的台吗? 这时是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四月。 这江陵,就是荆州州城所在,乃是战略要地,因此朝廷升之为江陵府。江陵府往北,经襄阳,往正北经南阳、汝州可直达东都洛阳;经襄阳折向西北,可经商州直抵京城长安。往西,扼守长江三峡要道,可防范敌军进攻巴蜀天府之国,或从巴蜀沿江而下攻打江东,因此自古即是兵家必争之地。 王铎来到荆南,将他弟弟王镣招安来的刘汉宏,也带来了,任命为大将,负责守卫江陵府。 王铎又奏调泰宁节度使李系为助手。 之前我们说过,李系乃是将门之后,他是昔日大唐名将、西平王李晟曾孙,是李琢的侄儿,不过,他并没有什么真本事,虽然口才了得,实际并不懂带兵打仗,是一个赵括般的纸上谈兵之辈。 然而,王铎一向看中门第,因李系出身将门,乃申请朝廷,任命他为行营副都统,兼湖南观察使,令他率领精兵五万,出屯潭州(长沙),阻断黄巢从南方北归的交通要道。 乾符六年,公元879年,五月。 黄巢上书朝廷,请求招安,希望出任天平节度使,唐僖宗李儇(李俨)令大臣讨论。 两位新任宰相豆卢瑑、崔沆一致觉得,天平节度使驻地郓州,离东都洛阳太近。像之前有两次,只要草贼在郓州附近闹出点动静,官军就会顾此失彼。出于东都安全的缘故,天平节度使绝对不能落入黄巢手里。以前,历次招安,都只是让他们担任神策军将军什么的。 另外,黄巢和部下头目,都是郓州一带人居多,让黄巢在他的故乡当节度使,那不是放虎归山,蛟龙入海,如鱼得水,容易坐大,养成心腹大患。 而且,他的同乡人人都像他学习,都起来造反,这还了得? 再说了,黄巢去年曾经向天平节度使张裼假投降,怎么知道这一次究竟是真是假?若是诈降怎么办?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说到天平节度使张裼,这时正好去世,天平军大将崔君裕起兵叛乱,自称留后。 淄州刺史曹全晸出兵讨伐,将他斩首,上奏朝廷。朝廷任命他为江西招讨使,令他赴洪州上任。 这曹全晸就是之前历任泰宁、昭义、河东节度使,禁军大将军曹翔的亲爹。十一年前,曹翔就已经担任泰宁节度使,参与平定庞勋叛乱了。现在,曹翔去世后,他的父亲也做到了招讨使,参与平定黄巢叛乱。 唐僖宗李儇(李俨)认为黄巢贪得无厌,竟敢索要天平节度使这样的正二品大官,极为担忧。 草军官兵上下,听说朝廷拒绝招安,一时间人人义愤填膺,个个摩拳擦掌,士气大振。 黄巢大军在福州勉强呆了半个月,因难以筹集粮草,黄巢与尚让商量,决定离开福州,另图发展。 黄巢听说广州是对外贸易的港口,商贸繁华,宝物甚多,足可养兵,于是又上表朝廷,请求朝廷授他为岭南节度使或安南大都护。 唐僖宗李儇(李俨)命大臣会议,再次讨论招安。 郑畋、卢携二人已经被免去宰相职务,但是因首相王铎出镇江陵,唐僖宗李儇(李俨)命他二人暂且回到中书省当差。 郑畋出班,表示赞同招安。 卢携有个原则,只要郑畋或者杨复光兄弟赞同的,他必须反对。何况,他不久前刚刚保荐高骈出马剿匪,正指望高骈剿灭黄巢,自己好官复原职,再次出任宰相。 现在,他又多了个敌人,那就是王铎!王铎既然要出面平叛,卢携就巴不得他出丑! 还有,卢携为人贪财,收受了不少地方官、将领的贿赂,必须继续打下去,那些行贿者才能继续孝敬自己! 因此,卢携对招安是极力反对。 他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郑大人,老夫记得,三年前,你可是极力反对招安王仙芝的!怎么,今天却要招安黄巢?” 郑畋道:“今时不同往日。三年前,王仙芝实力还没有那么强大!现在,黄巢的能力远非王仙芝可比。况且,岭南地处偏远,如果把这些草贼羁縻在岭南蛮荒之地,不来祸乱中原、江南,不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吗?” 卢携道:“高骈将略无双,部下镇海军甲兵甚锐。今诸道之师云集江南,黄巢这一小撮匪徒,不值一扫。招安,是向匪徒示怯,而令诸军解体!” 郑畋反驳道:“巢贼之乱,本因饥荒。市井百姓贪图小利,积极参与,乃至成为心腹大患。江、淮以南,粮食减产近半。国家久不用兵,士兵忘战;所在藩镇,闭门自守,尚不能自保。不如宽大为怀,赦免他们,包容他们,皇恩浩荡,他们必定感恩戴德。这些草贼本来就是因灾荒暂时合到一起,一遇丰年,谁还愿意背井离乡?其众一离,则巢贼就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若此时不施计谋,全恃兵力,恐天下之忧未艾也。” 群臣大多赞同郑畋。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拒招安广州失守 赌球技成都遭殃 僖宗皇帝正要下令招安,一位大臣出班道:“且慢!”原来是驸马于琮,刚从岭南回到京城,已被任命为左仆射。 于琮道:“广州地处南方滨海,是对外贸易的港口,各国海船来往贸易,广州的各个仓库里堆满了来自海外的奇珍异宝,还有国内要装船出海的茶叶、丝绸、瓷器、铁锅等。广州出发,到达西洋的海运航线,被称为海上丝绸之路。这样的宝地,若落入贼手,国库将日渐空虚。” 于琮出身河南于氏,乃是北周太师于谨之后,尚唐宣宗女广德长公主,曾任宰相,德高望重,唐僖宗对他非常敬重。而且,唐僖宗李儇(李俨)最怕的,就是国库空虚,没钱花!因此只能指望高骈成功!乃依卢携提议。 但是明确拒绝招安,不是落人口实么? 最后由群臣议定,只任命黄巢为卫率府率,这卫率府率是个什么官职呢? 卫率府率,原来不过是护卫东宫的一名武官,执掌兵仗羽卫,没有什么实权,只是一个四品小官,说白了就是太子的护卫,而且终日生活在禁卫军的监视之下,随时可能被当做叛贼被人拿下。 这野心勃勃的黄巢,想要的是正二品的节度使官职,而且看中的是节度使能大权独揽,还能保留自己的军队,岂肯低声下气,接受这么小的官职,给太子当护卫么?而且,唐僖宗李儇(李俨)有太子吗?太子在哪儿呢? 列为看官,朝廷如果是真心要招安黄巢,至少要封他个节度使。如果觉得天平节度使,驻地郓州,离黄巢老家太近,离东都洛阳也太近,容易养成心腹大患;广州节度使又掌管海外贸易,油水太大,这两个节度使都不能给,那么,完全可以让黄巢去做安南大都护,防御南诏,跟外敌作战。 其实也可以叫他去成都,做西川节度使,或者接替老将辛傥,接任岭南西道节度使,这两个地方与安南一样,都经常遭受南诏的进攻。 这样,一来黄巢得了功名,成为一方诸侯(节度使),面子上过得去;二来,需要防范南诏,所以黄巢部下人马也不用解散,可让黄巢自己在对南诏作战中,对部下论功行赏,安排官职;如此,黄巢及其部下需要功名,需要讨生活、找出路,朝廷需要精兵强将守卫边境,可谓两全其美。 或者,就让黄巢做振武节度使,让他去讨伐李克用,以毒攻毒。二虎相争,朝廷得利! 现在黄巢仅仅被封为卫率府率,正四品。 前些年王郢请求招安,被任命为右率府率,也是正四品。王仙芝接受招安,任命的官职是神策军押牙、监察御史,只有正八品下。 而实力小很多的柳彦璋要求招安,却被封为右监门将军,正三品;王郢部下朱实投降,封为金吾将军,也是正三品。 为何朝廷对实力强大的王仙芝、黄巢如此吝啬官职呢?至少应该授予正三品的将军吧? 这就是,表面上,朝廷同意了招安,但是你黄巢肯定不能接受!你不接受,继续造反,就是你黄巢理亏! 等到中书商量起草圣旨,郑畋仍然对卢携说:“妖贼百万,横行天下,高骈养寇自重,迁延观望,无意翦除,草贼得计矣。国祚安危,在我辈四五人画度。公却依靠江南用兵,我不知赋税从哪里出了!” 卢携大怒,拂衣而起,衣袖被砚台染黑了,气得把砚台扔到老远。 唐僖宗李儇(李俨)闻之大怒,道:“这两人天天吵闹,如何治理天下?”遂将二人撤销全部职务,以太子宾客的身份,分司东都洛阳。 当下由朝廷颁给卫率府率的告身,黄巢大怒,将诏书摔在地上,大骂僖宗皇帝以及执政大臣,愤愤地说:“唐廷不给我做广州节度使,难道我不能自己去攻取广州么?” 镇海节度使高骈,上表朝廷,推荐部下黄碣,出任漳州刺史。黄碣是福州闽县人,文武双全,颇得高骈真传。为了防止黄巢南下,因此高骈有此安排。 不料,黄巢率大军日夜兼程,经过泉州、漳州、潮州,沿着海边,只用两个多月就赶到广州。这时,黄碣的任命才刚刚下来,黄巢大军已经南下广州,把漳州甩在身后了! 广州因地处南方,百年未经战乱,城墙不甚高大,士兵不习战事。也不像邕州有北方士兵驻守。 草军四面架梯,攻打广州城。 不料,广州节度使李迢登城据守,倒是调度有方。他的部将刘谦,登城抵抗,带人随处增援,数次将草军攻城的士兵杀退。连续三天,草军仍然未能拿下广州城。 刘谦,字内光,本是河南上蔡县人,自言乃汉高祖刘邦后裔。其父刘安仁,迁居福建经商,后来买官从政,出任潮州长史,因此又迁居岭南。刘谦少年从军,在岭南节度使部下为小校。 十多年前,韦宙担任岭南节度使时,就赏识他的才华,又见他状貌雄伟,将侄女嫁给他为妻。韦宙出身名门望族的京兆城南韦氏,曾经担任宰相。 当时,名门士族绝对不肯和普通人家通婚。有时候,名门士族子弟,连驸马都不愿意当。韦宙却对刘谦这个出身寒门的军人赞赏有加。有人劝阻这门婚事,韦宙却说:“此人非常人也,将来我的子孙或许要依靠他”。 黄巢再次下令攻城。无数草军士兵,手持盾牌,肩扛长梯,向城墙冲去。 忽然,城墙上闪过一个高大的黑影!只见一位黑大汉,手持长刀,上下翻飞,将十几个城上守兵放到。 草军士气大振,只一天轻松攻克广州。 刘谦对广州节度使李迢道:“大人,守不住了!快撤吧!” 李迢说:“你们逃吧!本帅誓与广州共存亡!” 不久,草军就活捉了李迢。 刘谦眼见广州城破,率数百人,带妻子韦氏和年仅五岁的儿子刘隐突围逃走。后来,他多次与黄巢大军作战,多次立功。再后来,他出任贺江镇遏使。四年后,朝廷任命刘谦为封州(今封川县)刺史,拥有士兵万人,战舰百余艘。此乃后话,不提。 邓天王、葛从周等人簇拥着一位黑大汉来见黄巢。 黄巢大喜道:“原来是孟贤弟!”此人正是孟觉海。原来孟觉海正是岭南人氏。之前,因家母年老,没有答应和黄巢一切造反,而是选择回岭南老家尽孝。如今,他母亲已经去世,刚好黄巢大军杀到,正准备投奔黄巢,见草军攻城不利,于是混入城中,助草军拿下广州城。 广州节度使府衙。黄巢逼李迢起草给朝廷的奏章,就说自愿让黄巢代掌广州节度使的节钺。 李迢慨然道:“我世受国恩,你就是砍断我的手腕,我也不能起草这样的奏章。” 黄巢大怒,立即拔出龙泉宝剑,斩下李迢的左手。再问:“写不写?” 李迢答道:“不!” 黄巢出手。李迢失去了两只手。 黄巢又问:“写不写?” 李迢道:“我已经没有手了,怎么写?再说,你就是砍下我的头,我也不能起草这样的奏章。” 黄巢遂砍下李迢的头颅!可怜一缕忠魂,升入九天。 斩杀了李迢后,黄巢才顾得上外出欣赏一下广州这座岭南名城的风土人情。虽然早就听说过广州的繁华,但是真正到了广州的街市,黄巢仍然大吃一惊。这广州的繁华,竟然丝毫不亚于京城长安。 黄巢多次进京城赶考,对长安很熟悉。当时长安城内有八十万居民,据说开元年间,长安城内人口曾经超过百万,号称是天下第一大城市。长安城规模宏大,街道规划整齐,如同棋盘一般,但是居民区都用高墙围起来,而且围墙面向大街是不许开门的,门只能开在里面小巷子里,因此长安的大街上了无生气。到了夜间宵禁时,整个长安就成了鬼城。长安的繁华,仅限于白天的东西两个市场。 而广州就不同了。这广州城,虽然城池的规模比起长安,最多只有五分之一大小,城内却有五十万居民,城外也有十几万。而且广州所有街道都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街道边,允许随便开门,因此全是密密麻麻的商铺。 虽说因为打仗,很多商铺都关着门,但是还有很多店家冒险营业。就是那些关门的,仅凭商铺上面鎏金的招牌,就可想象得出平日的热闹景象。 广州还有很多外国商人,在此经商,官府专门开辟了几条街道,建立番坊,专供外国人居住。但是后来外国人太多了,高达二十万,番坊不够住,就有很多外国人与中国人混居在一起,也有很多中外通婚的。外国人与中国人通婚后,再也不回国,在大唐参加科举考试做官的也有不少。 当时唐朝在广州设有市舶司,专门管理过往船只征税及胡商番人管理事宜。 黄巢派人去市舶司,将其仓库全部搜缴,并对各国运来的珍珠宝货以及国内要装船外发的茶叶、丝绸、瓷器等货物按比例征税,充作军费。 有一些胡商,蓄养大批昆仑奴,平时亦商亦盗,又勾结来自大食、波斯的海盗武装抵抗,率十数万人,数千战舰,袭击草军,抢夺宝货。 黄巢大怒,水陆两路进兵,将他们全部歼灭。 随后黄巢分兵转掠岭南各州县。草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岭南东道全境。 这时是乾符六年,公元879年,九月。 唐朝时,广州的天气,比现在还要热一些。当时吐蕃,可以在青藏高原大量种植庄稼,因此国力很强。四川,可以出产荔枝。广州天气,可能相当于今天海南三亚一带。而且,广州外围的大山区,尚未开发,原始森林密布。 镇海节度使高骈上奏朝廷,提出,黄巢部下多是北方人,在南方可能呆不习惯,很多人将会感染瘴气、瘟疫,因此必将逃回北方。而北逃的路线,因为伤员、病号多,必走水路,不是赣江,就是湘江。现在应趁黄巢在广州立足未稳,将他们一鼓剿灭,作战计划如下: 一、命舒州刺史郎幼复暂代镇海节度使,留守江南; 二、派我部下,都知兵马使张璘率精兵五千据守郴州险要之地,防止黄巢经衡阳进入湘江北逃; 三、派我部下,兵马留后王重任率兵八千,进攻惠州、潮州一线,防止黄巢东窜; 四、我亲自统领大军一万人自江西南下,越过五岭之一的大庾岭,直捣黄巢大本营广州,同时也防止黄巢经江西,顺赣江北上; 五、黄巢听说我大军来攻,只能向西逃窜。请朝廷令王铎、李系率精兵三万,扼守梧州、桂林、平乐、永州一线,据险坚守,不必主动进攻,但只严加防范,待我追兵到来,将黄巢团团包围,再前后夹击,必可将草贼一举歼灭。 按说这份计划相当严密。黄巢刚到广州,根基不稳,这时从东、东北、西北三路夹击,将黄巢赶往西边桂林一带,在那里预先埋伏重兵,完全有可能将黄巢大军消灭在桂林一带的山区。 可惜朝廷习惯性不准。五年前,高骈镇守西川,就提出彻底消灭大礼(南诏)的计划,朝廷也不准。 高骈仰天长叹道:“空有平戎策,生不逢太宗!” 高骈今年已经五十九岁了,渐渐不再关心国事。他现在宠信道士吕用之,每天忙于修仙,妄想长生不老,对军务渐渐厌倦了。 这吕用之,乃是江西鄱阳人,出生茶商世家,自小就经常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贩卖茶叶。他父亲死后,留下万贯家财,本是衣食无忧,只是他不务正业,天天与一班酒肉朋友一起到处吃喝嫖赌,竟然将家财败光。 他又喜欢算命打卦,炼丹修道,遂拜在九华山牛道长门下,学得驱鬼役神之术。牛道长去世后,他又拜在龙虎山张真人门下,正式做了道士。但是他道士也不好好做,淫乱道观,被张真人逐出。 回到家,仍然是恶习难改。他的舅父徐鲁仁收留他,他却与舅父的小妾通奸,被舅父赶出家门。 后来,因妖言惑众,拉帮结派,为害乡里,被官府通缉,于是逃到扬州,一住就是十年,靠画符施咒、卖耗子药、蟑螂药、坑蒙拐骗过日子。曾经非常落魄,只能穿粗布衣服,住在后土庙里安生。 前宰相刘邺出镇淮南,对用道术蛊惑人心、影响社会安定者,严加打击。吕用之大恐,立即渡江南下,逃奔京口。 前几年,高骈来到润州,做镇南节度使。这时,高骈已经年近花甲,自感精力不济,身体越来越差,遂招募道士,想要学习轻功之类的道家养生术。 吕用之听说后,峨冠博带,打扮成仙人模样,也去应召,一个多月了,连高骈的面也没有见到。 常言道,侯门深似海。堂堂的节度使大人,岂能随便见到? 吕用之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铜板,一贫如洗了。也是他命不该绝,这天,他竟然意外地见到一位亲戚,名唤俞公楚,从渤海国回来,现在,正在高骈部下,担任左骁雄军使。 俞公楚大惊。吕用之告知来意,又为他表演法术。 俞公楚给他换上儒生的服装,引荐给高骈,说:“这是江西才子吕用之,也精通法术,就要被推荐给渤海国国王了!” 高骈大惊道:“这样的人才,推荐去渤海国,太可惜了!他愿不愿意留下来?” 俞公楚说:“这个可能有难度!属下尽力劝他留下来!” 俞公楚让吕用之为高骈表演法术,暗中派了不少心腹做托,表演非常成功。 高骈大喜,引为知己,任命他为帅府幕僚,待遇非常优厚。 十月,根据卢携建议,朝廷将高骈从镇海节度使,调往扬州,任淮南节度使,仍然兼任盐铁转运使。 另派泾源节度使周宝为镇海节度使。周宝在神策军,曾经与高骈长期共事,亲如兄弟,年龄比高骈大几岁。这次调到镇海,也是出于高骈的推荐。高骈想,大家是兄弟,遇到战事可以相互支援。 提拔山南东道行军司马刘巨容,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 唐僖宗李儇(李俨)一向游戏无度,赏赐无节,左拾遗侯昌业,曾经上疏极力劝谏,并且斥责宦官头子田令孜错误地引导皇上,将要危害社稷。一番激烈的言辞,反惹得僖宗皇帝怒起。 左拾遗是专门负责进谏的小官,只有从八品。 唐僖宗李儇(李俨)怒道:“侯昌业出身贫寒,朕没有嫌弃他,反而擢升他到官员的位置,将他放在身边,十分亲近。谁知他不知道谨言慎行,甚至捕风捉影,侮辱与朕,并且诽谤高级官员,必须依照国法,严加惩处。” 竟然召侯昌业召唤到内侍省,赐令自尽。 从此唐僖宗李儇(李俨)更加爱好游戏,凡骑马、射箭、剑术、长枪、拳击,以及音律、舞蹈、戏剧、打猎、博斗等等,都特别拜师苦学,刻苦练习,一定要做到天下最好。 唐僖宗李儇(李俨)与几位皇兄弟们赌鹅,一头优等的斗鹅竟然能值五十缗,就是铜钱五万文。要知道,这时候,一斗米的价格也就一百文左右。一头鹅,竟然值五百斗米的价钱!五百斗米,按每天一斤,够一个人吃至少十七年。 唐僖宗李儇(李俨)最喜欢的是蹴鞠(又称击球,现代的足球的雏形)、斗鸡、赌鹅等游戏,而尤其擅长蹴鞠,曾经对演员石野猪说:“朕若应试蹴鞠进士,必得状元。” 不料这位演员一点面子也不给皇上。石野猪答道:“若遇尧、舜做主考官,恐陛下不务正业,不仅考不中,甚至不免要被判流放。” 唐僖宗李儇(李俨)闻言,眉头一皱,似乎就要发火。左右都替石野猪捏一把汗。 不料僖宗皇帝想一想又觉得好笑,于是一笑而罢,并不追究。只是本性难移,始终不改。更可笑的是这一次,竟然通过蹴鞠比赛的成绩高低,任命了几个边疆大臣出来。 宦官头目田令孜,本姓陈,之前小时候家里穷,不得已净身入宫做了宦官,恐家族蒙羞,不想用本姓,于是冒姓为田,他的哥哥陈敬瑄,在老家成都,原来是个卖烧饼的师傅,自田令孜得宠,陈敬瑄一再升官,现在已经进京,得封为神策将军,但他哪里晓得怎么带兵?就是经常亲自动手做些粗粮烧饼给唐僖宗李儇(李俨)吃。 粗粮烧饼这么好吃?僖宗皇帝大喜,厚赏陈敬瑄。原来唐僖宗李儇(李俨)吃腻了山珍海味,咋一吃粗粮,竟十分喜欢。 现在,田令孜见关东群盗纷起,黄巢他们势力日渐坐大,却也知道要未雨绸缪,早日布置退路,暗想,不如效法唐玄宗,逃到巴蜀一带避难?毕竟成都府是自己的老家,经济繁荣,那是天下第二,仅次于扬州!于是推荐陈敬暄及私党杨师立、王勖、罗元杲四人,出镇蜀中三镇节度使。 蜀中三镇,或称三川,就是西川成都府、东川梓州、北川兴元府(汉中)。北川兴元府因为在终南山南面,以它为首府的藩镇,正式名称叫做山南西道,与襄州的山南东道并列;但民间一般都将它看成是蜀中三镇之一。 我们今天说四川,唐朝时都是说三川,或两川。 唐僖宗李儇(李俨)说,干妈,你现在有四个人选,这蜀中三镇,西川、东川、北川,节度使的名额却只有三个,叫我如何任命呢?我们现在又没有四个川? 田令孜说:“我儿莫慌。我有一计。” 田令孜献计道,四个川,确实要到明朝才有。我们唐朝只有三个川。现在有四个人要当官,名额只有三个镇,西川成都府最富,东川梓州次之,北川兴元府地盘最小。不如让四人通过击球比赛,赌胜负,采用末位淘汰制,第四名不得升官。前三名依次授予西川、东川、北川节度使,不知我儿意下如何? 唐僖宗李儇(李俨)大喜,干妈此计甚妙!于是下令四人到球场上击球赌胜负。 陈敬暄经常陪皇上玩球,球技最好,当然夺得第一名,即授西川节度使;第二名是杨师立,命他为东川节度使;第三名为王勖,命他为兴元节度使;罗元杲球技最差,不得擢升。 这种选拔制度,真是古今奇闻。这些只擅长击球的人物,叫他如何治民,如何统军?眼见得三川百姓,就要倒霉了。 原来,前一阵子,田令孜向西川节度使崔安潜,推荐他哥哥陈敬瑄,让他哥哥出任西川兵马使,崔安潜竟然拒绝。田令孜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罢免崔安潜,让他哥哥接任。 唐朝时岭南一带很多大片的原始森林,尚未进行农业开发,许多地区蚊虫肆虐,瘴气弥漫,瘟疫流行。 有看官问,什么是瘴气,什么是瘴疬?很多古书中都会说到这个,多数语焉不详。其实,这个瘴气,还有古人常说的瘟疫,应该就是由细菌、病毒等微生物引发的传染病,主要症状就是疟疾、急性肺炎等等,就像非典、新冠病毒引起的肺炎类似。 热带、亚热带的原始森林里,终年不见阳光。常年累积的枯枝败叶,本身就会产生甲烷等各种有毒气体,令人昏迷,甚至窒息死亡。各种毒虫、野兽藏身其中,如鱼得水,他们身上寄生有各种病菌、病毒,时间长了,这些动物本身有了抗体,能够与病菌、病毒共生共存。但是人类却没有抗体,当地土着都不一定抗得住,黄巢大军这些北方人初来乍到,根本没有抵抗力。 黄巢部众四处作战,不免传染上瘴疠。也免不了猎杀各种野味,充作军粮。这样病菌、病毒就传到人身上。有些病毒可以通过接触或飞沫传播,古人既没有预防的知识,也没有预防的手段,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瘟疫很快就在草军中流行起来,每天好几百人染病,好几十人死亡。 朱温的二哥朱存也染上瘟疾,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朱温拉着二哥的手,不禁流泪:“二哥!你快点康复啊!” 朱存用尽最后的力气,猛拉了一下朱温的手,说:“三弟呀!你我兄弟一场,哥哥我没法子再照顾你了,我就要死了,你将来少闯祸,就一定会发达。你发达了,一定要照顾好你的二嫂,还有两个大侄子啊!” 朱温道:“二哥,你不要死,他们要你自己亲自照顾!” 朱存艰难地说:“阿三,答应二哥!一定照顾好你大侄子!”说完就咽气了。 朱珍等帮忙安葬了朱存。朱温唏嘘不已,于是与众将一起劝黄巢北还,共图大事。 这时已经是十月了,如果是在北方老家,早已入冬。可是广州的鬼天气一点也没有凉快的意思。勉强呆了一个多月,这些来自北方的草军官兵实在受不了广州的天气和瘴气。 黄巢与尚让等商议,这广州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不如弃了广州,回北方去。 尚让道:“我军瘟疫流行,是必须回北方。但是我们现在伤病员很多,要回去必须走水路,才能携带大批伤员病号。” 黄巢连连点头称是,认真思考北上的行军路线。 如果从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唐朝官军并不多,可以轻松北上。但是这一路都是陆路,难以携带大量的伤员病号。 如果取道江西,经过赣江北上,则要翻越大山。大庾岭山高林密,瘴气弥漫,军中本来就流行瘟疫,势必更加严重。 尚让当然知道黄巢在想什么,就献计道:“大将军可知道庞勋的故事吗?” 黄巢猛然醒悟:“对啊!我几乎忘记了。十一年前,庞勋大帅就是在桂林起兵,经过秦始皇为征伐岭南而开凿的灵渠,顺利进入湘江,顺流而下,然后直抵八百里洞庭湖,进入长江,再顺长江而下,经过扬州,北上回到徐州。咱们的船只,从广州出发,可以经过西江,逆流而上,再经漓江,到达桂林。到了桂林以后,基本上就是按照庞勋的路线再走一遍就是了。这是万里长征了。” 孟楷又献计道:“可令朱温等,率偏师直接走韶州,出大庾岭北上,吸引官军注意,保大军安全。” 黄巢赞同,即命朱温率本部经韶州北上。 黄巢等人,当下谋划北伐已定,征集大量船只,又命士兵编造大量的竹筏、木筏,率大军乘船一路向西,经过端州、梧州北上,直抵桂林。 因朱温先行,已经吸引了大部分唐军,大军这一路,几乎毫无抵抗,兵不血刃,就占领了桂林。 草军在桂林,经过灵渠,沿着十几年前庞勋兵变北返的故道,自湘江顺流而下,经过永州、衡州,一路并无多少唐军守卫,因而秋毫无犯,势如破竹,大军迅速直抵潭州(长沙)城下。此时距离从广州出发,竟然只有一个多月。 这时,我们再看一下高骈之前围剿黄巢的计划,黄巢果然是向西经过桂林一带北上。如果让王铎大军南下,在桂林一带埋伏重兵,即使不能全歼草军,黄巢哪里能轻易脱身呢?可惜朝廷没有采纳高骈的计划。 同平章事、南面行营招讨都统兼荆南节度使王铎,此前任命李系为南面行营副都统,湖南观察使,镇守潭州。 这个李系,虽然出身将门世家,但是他只会纸上谈兵,没有实战经验,之前担任泰宁节度使,三年前,草军攻打沂州时,就是黄巢的手下败将。这时见黄巢大军,比起三年前,更是兵强马壮,凶悍万分,吓得抖做一团,不敢出战,孤身逃往朗州(常德)。 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十月二十日,黄巢大军抵达潭州城下,当天就攻陷潭州,大杀潭州守军。 黄巢打算沿着当年庞勋起义的路线沿江而下,东进扬州。 军师尚让献计说:“宰相王铎,现镇守江陵,官居南面行营大都统,荆南节度使,此人乃是个名门子弟,根本不懂兵法,我等乘胜进逼江陵,王铎定不战而逃。我军若攻克江陵,北上可直达襄阳、邓州,便可西进长安,或北伐洛阳。” 于是黄巢命尚让攻打江陵。尚让率大军十五万,号称五十万,战船数千艘,沿长江逆流而上,浩浩荡荡杀往江陵。 江陵守军还不满一万人,王铎知道很难守住,万一被黄巢活捉了,那自己是投降好呢,还是不投降好呢?投降,自己一世英名,就要付诸东流了!不投降,恐怕就要像广州的李迢,英勇就义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于是他就招来江陵大将刘汉宏说:“本都统要去山东南道,会合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共商大计,一起联兵围剿黄巢,命你居守江陵,不得有误!” 当下自己率大军往襄阳撤退。只给刘汉宏留下少数兵马。 刘汉宏是兖州人氏,原来就曾经是王仙芝的部将,前不久刚刚归顺朝廷,他可不想与黄巢照面。何况他的手下,不过三千士兵,而且多半是没什么战斗力的老弱病残。 眼见统帅临阵脱逃,骂道:“老匹夫,你这大唐宰相,堂堂的大都统,黄巢还没来你就先跑了,叫老子留下来替你送死!想得美!老子索性官也不做了,当强盗去!” 当下他下令征集大量船只,将江陵所有仓库,不论公家还是私人,把里面的钱财物品席卷一空,全部装上船,然后又把仓库一把火烧了,乘船沿长江顺流东下,满载而归,回家乡兖州做盗贼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刘汉宏剽掠荆南 郑从谠镇守河东 这时正是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十月底,正值冬天。 江陵百姓毫无防备,突然被保护他们的官兵洗劫一空,城内火光四起;又听说城外黄巢大军即将杀到,大家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只知道盲目地往城外山里逃窜,正赶上天降大雪,寒风刺骨,一时间,饿死、冻死大半,僵尸遍野,哀嚎一片。 去年正月,江陵曾经被草军王仙芝大肆剽掠过一次,当时刘汉宏还是王仙芝部将,曾经参与过。今年年底又遭官军抢夺,只是换成了刘汉宏主导。不到两年的时间,两次遭遇大难,顿时成为人间地狱,居民死伤六七成之多,江陵府城也几乎成了空城。 十一月三日,尚让大军才到。尚让遂兵不血刃,进入江陵城。 黄巢闻听尚让得胜,王铎北逃,命令大军进兵,北上直扑襄阳。如果能拿下襄阳,北上即可进军东都洛阳。 从广州,到潭州,到江陵,到襄阳,到洛阳,这是一条纵贯全中国的南北中轴线,就好比足球场上的中路,从本方守门员,到中后卫,到中场,再到中锋,中路,这条直线,是射门得分的最短路线。 王铎逃到襄阳,命刘巨容坚守襄阳,自己继续向北逃窜,逃往南阳。 襄阳,就是山南东道节度使驻扎刘巨容的襄州。 刘巨容,也是习武之人,早年曾经被裹挟参与庞勋叛乱,后来接受招安。两年前在浙东,就是他用筒箭,射死叛乱的王郢。平定王郢,他是首功,因功升任明州刺史、山南东道行军司马,上个月才刚刚升任山南东道节度使。 这刘巨容,不似书生王铎,他却颇懂兵法。他奉命镇守襄阳,襄阳城只有不到两万士兵。 他想,襄阳城位于汉江南岸,如果敌军从北面来,还可以坚守。现在敌军从南面来,怎么守?如果困守襄阳孤城,黄巢几十万大军来犯,小小的襄阳城,根本坚持不了几天就会被黄巢攻克。 兵行险着,只有主动南下接敌,在险要处设下埋伏,出其不意,才有一点点机会。 当下率全部军队南下,赶到荆门,正巧遇到江西招讨使、原淄州刺史曹全晸奉命增援,便与他协商,共同作战。 曹全晸道:“当年考武科举,我们就见识过黄巢的厉害。此人文武双全,诡计多端。只有剑走偏锋,才能出奇制胜。” 刘巨容也道:“正是!黄巢鬼点子多。当年我在徐州,见过他是怎么打仗的。他太厉害了。” 曹全晸道:“我看这片树林,很是茂密。不如你率精兵在树林中埋伏,我率老弱残兵,在外面叫战,一触即溃,将他引入林中。黄巢欺我文弱,必然中计!” 于是刘巨容在树林中埋伏精兵,曹全晟则派老弱残兵,假装失败溃退,引诱黄巢大军进入埋伏圈。 两军对阵。曹全晸道:“巨天贤弟!亏你饱读诗书,却忘了忠义二字。何不幡然悔悟,归顺朝廷!” 黄巢大笑道:“原来是曹兄。朝廷实在无人,派你书生来带兵?当年我就说过,兄台应该坚持考进士科,武科不适合你。不如你归顺于我,饶你不死!” 曹全晸令部下开骂。黄巢大怒,下令出击。 曹全晸惊慌失措,指挥失当,部下士兵一下子就溃败了,纷纷逃入树林中,留下无数战马,尽是代北好马,尽被草军俘获,分给诸将领骑乘。 黄巢大军果然中计,纷纷追入树林中! 突然,几声胡哨。那些战马听到饲养员熟悉的召唤声,立即跃起,将身上的草军将领摔下,窜归唐军阵中!草军大惊! 这时,一声号炮震天响。霎时,刘巨容无数伏兵四起,奋力杀敌!草军大溃,向南逃窜。有些草军将领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杀死。唐军趁胜追击,一直追到江陵地界,杀死、杀伤、俘虏贼兵数万人。 黄巢大军狼狈退回江陵,又沿长江北岸向东前进,前往鄂州附近渡过长江。 曹全晸劝刘巨容赶紧率军渡江追赶,以免贻误战机。 刘巨容叹道:“俗话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朝廷总是在做对不起人的事,事态紧急时那是真的舍得封官许愿,稍得安宁,就把功臣当成破鞋一般抛弃掉,甚至还有可能无辜获罪,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不如就放纵贼人远遁,还可留着让我辈慢慢谋取功名呢。再说了,我们兵力不足,击败黄巢已经是侥幸了。若是追上去,黄巢发现我军兵力竟然这么少,挥军还击,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也!” 于是刘巨容竟然按兵不追。 曹全晸却不肯舍贼,下令部下渡江追击,结果刚过江,就立刻接到朝廷命令。这份命令,却是命他回任淄州刺史,另外任命泰宁都将段彦谟代替自己为江西招讨使。 于是曹全晸只得怏怏而还,回归淄州。一路上曹全晸想起刘巨容兔死狗烹的一席话,不禁唏嘘不已。这兔子还活蹦乱跳呢,狗就被烹了! 黄巢大军,侥幸得到喘息之机,攻陷鄂州外郭土城。 随后的几个月内,一直在长江以南活动,辗转攻克江州、饶州、信州。在信州,分兵攻陷池州、宣州,然后又合兵攻陷歙州、杭州、睦州、婺州、衢州等十五个州,官军无人能抵抗。草军部众又恢复到二十万人,黄巢声威复振。 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十二月。 唐廷因为王铎溃败,将他罢去相位,降为太子宾客分司,让他去东都洛阳反省。实际上,唐僖宗李儇(李俨)还年轻,哪里有什么太子?这只是贬官的惯用做法罢了。 同时,朝廷将兵部尚书卢携,官复原职,再次担任同平章事,兼门下侍郎。卢携之前推荐高骈,说只有他才能平定黄巢。这时高骈部将张璘,屡次打败黄巢贼众,传来捷报。唐僖宗李儇(李俨)认为卢携知人善任,所以让他官复原职。 卢携上任以后,立即把王铎、郑畋等人任命的一些高官,全部撤换,换上自己人或者自己的债主。 任命感化节度使薛能为忠武(许州)节度使; 任命司农卿支详为感化(徐州)节度使; 任命安师儒为平卢(青州)节度使; 任命齐克让为泰宁(兖州)节度使; 任命工部尚书郑绍业为荆南(江陵府)节度使; 任命赵戒为邓州刺史。 另外,汝州等州的刺史也陆续更换。 之前,王铎逃走,刘汉宏剽掠江陵而去,荆南无主。 总监军宦官杨复光曾经来江陵府考察,临走前,他任命忠武都将宋浩权知江陵府事,泰宁都将段彦谟负责守卫江陵城。后来,卢携任命宋浩为荆南安抚使,这样段彦谟从平等地位,变成了宋浩的下属,心理就不平衡了。 宋浩军纪严明,禁止士兵随意砍伐街上的树木,段彦谟的部下违反禁令,宋浩按章惩处,下令鞭打之。段彦谟大怒,冲击宋浩的衙门,将宋浩和他的两个儿子杀死。擅杀长官,本来是死罪,杨复光上书弹劾段彦谟。卢携却并不调查,反而任命段彦谟为朗州刺史。但是,段彦谟一直占据江陵府不肯离开。 郑绍业畏惧段彦谟凶恶,迟迟不敢到任。 唐僖宗李儇(李俨)自咸通十三年,公元873年,七月即位,按惯例,新皇帝即位,当年沿用父皇的年号,第二年新年起,改年号为乾符元年,现在,一晃已经是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僖宗皇帝已经成年了,即位也七年了。 又是新年,公元880年。唐僖宗李儇(李俨)有感于天下大乱,国库空虚。乾符这个年号,可能不吉利,钱都付出去了,肯定不好。决定更改年号,改为广明元年,乞求从此天下太平,光明广照大地。 这是四十多年来,第一次,皇帝在位中期改元。之前的唐武宗、唐宣宗、唐懿宗,连续三位皇帝,都只用了一个年号。 消息传到黄巢军中,尚让对黄巢说: “广明二字,拆开来就是黄家日月的意思!日月者,天下也。这是唐僖宗小儿,自动要把天下让给黄家呢!” 黄巢大喜。黄巢部下全体草军,都是十分欢喜,以为是草军即将获胜的祥瑞之兆。 宦官田令孜说朝廷用度不足,建议全国各地,都向富户及外国商人,借他们的货物与钱财,暂解燃眉之急。 唐僖宗李儇(李俨)大喜,说:“那就暂借他们财富的一半吧!给他们留一半!” 只有淮南节度使高骈反对,上书道:“天下盗贼蜂起,都是因为饥寒所迫,只有富户和外国商人,尚未沦落到饥寒交迫的地步,不应该再为社会增加贫困人口,为渊驱鱼,驱良为盗。” 唐僖宗李儇(李俨)因此才没有听从田令孜的建议。 这时,已经是广明元年,公元880年,三月。 同平章事卢携,因河北初步安定,只有江南一带,为黄巢蹂躏,特向僖宗皇帝推荐一位老将军为诸道行营都统,说道此位老将军乃名门之后,文武双全,经验老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只要任命此人为大都统,黄巢必定束手就擒。 他说的这个人,又是名将高骈。莫非卢携,只认识高骈这一个将军?别的将军,他就不认识了? 原来卢携这个人,也是非常看重门第。他自己出生名门士族,也十分欣赏高骈这个名门之后。 最重要的原因,高骈和他,经济上来往密切!高骈当上大都统、盐铁使,从没亏待过卢携。 卢携对唐僖宗说,高骈乃是名门将帅之后,年轻时就立下大功,曾讨伐党项、吐蕃、南诏,威震四夷蛮荒。只要高骈出马,出任招讨都统,草军指日可破,黄巢必定束手就擒。 先前南诏国国王酋龙,改国号为大礼,自称皇帝,屡次进犯西南边陲,为患大唐几十余年,唐廷几次派遣大军去讨伐,因其地处南荒,山高林密,瘴疠横行,运输不便,中原大军从来都占不到什么便宜。 前几年,朝廷将高骈从天平(郓州)节度使任上调往成都府,镇守西川,防备南诏。高骈到西川后,屡次击败南诏(大礼),南诏不敢再入侵。 而高骈刚离开郓州不久,郓州地界就爆发了王仙芝、黄巢起义。新任天平节度使薛崇,没什么能耐,没多久就被黄巢杀死,于是引起天下大乱。若是不把高骈调走,留在郓州,估计那些反贼根本不敢造反。 上次,黄巢祸乱宣州一带,将高骈调任镇海节度使,黄巢不少部将一听高骈的大名,就闻风归降。 卢携对僖宗皇帝说,高骈大将军经验丰富,能力出众,宝刀不老,现任淮南节度使,镇守扬州,封燕国公,检校司徒。黄巢此番北窜,必然要寻找机会渡过长江天堑,进而祸乱中原。而扬州扼守长江天堑,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如果由高骈全权指挥各道兵马,联合进剿,定能早日平定黄巢。 唐僖宗李儇(李俨)大喜,乃拜高骈为诸道行营都统,令他全权负责指挥各镇兵马,讨伐黄巢草军。 此时高骈已经六十岁了,虽然人老了,但仍然身体强健,精神矍铄,老当益壮。既已接到朝廷诏书,立即传檄征召各道兵马,同时就近招兵买马,得精兵七万,威望大振。 高骈的部将张璘,身高八尺,一张黑脸,头像豹子一样,浓眉大眼,满脸都是络腮胡,像极了三国名将张飞,人称小张飞,有万夫不当之勇。 高骈侦察到黄巢的主力已经到了江南杭州一带,下令张璘率精兵两万,立即渡长江南下,攻打杭州。自率大军,随后继进。 两军对圆,张璘手提丈八蛇矛枪,跃马扬鞭,厉声大骂道:“反国逆贼,何不早降!” 他雷霆般的声音,令大地颤抖。 黄巢环顾各位部将,问:“众位兄弟,张璘号称小张飞,乃是三国名将张飞之后,上次我们吃了他不少亏!须得小心!” 黄巢身后闪出一员小将,一身金盔金甲,胯下一匹黄骠马马,掌中一杆金色大枪,正是小将张归霸。二张战成一团,不多时,张璘一枪杆,砸中张归霸后背。张归霸口吐献血,败下阵来。其弟张归厚、张归弁立即催马上前,救大哥回阵。 黄巢身旁早闪出一员大将,飞马舞刀,直取张璘。黄巢一看,原来是大将王重霸。 二人斗了十几个回合,张璘卖个破绽,一枪刺中王重霸右臂,王重霸拿不住刀,人也栽落马下。张璘部下士兵急忙赶上,将王重霸绑了回营。 高骈见王重霸是一条好汉,好言劝降,又叫随军郎中替王重霸医治伤口。王重霸佩服张璘武艺,乃降。后来,高骈上奏朝廷,封王重霸为通奉大夫。 黄巢阵中闪出一道红光。只见一员大将,身穿金色盔甲,披红色战袍,座下一匹枣红色骏马。其人身长九尺,膀阔三停,威风凛凛,手提一杆偃月刀,正是大将孟觉海。 孟觉海冲到阵前,高声叫道:“张璘休得张狂!我乃三国名将孟获之后!草军大将孟觉海是也!劝你早日归顺我草军,免得送了性命!” 张璘叫道:“俺还是张飞之后呢!孟获算老几!” 孟觉海大怒,当下举刀便砍,张璘急忙抵挡,二人乒乒乓乓斗在一起。孟觉海天生神力,在草军中属于数一数二的大将。 二人战了数十回合,孟觉海渐渐吃紧。黄巢怕他吃亏,急忙派人将他替换下来。 之后,黄巢又接连派了几员大将,都不敌张璘。 草军连吃败仗,黄巢与尚让商议道:“这个小张飞张璘神勇无敌,却便如何是好?” 尚让道:“如今之计,不如暂且避其锋芒。” 于是黄巢大军一口气退到八百里外的江西饶州(今鄱阳),只留下部将常宏,率军一万断后。 常宏难以抵挡张璘的猛烈攻势,也率部归顺张璘。 张璘却不依不饶,率军追到饶州,不久又攻克饶州。 黄巢自饶州又向东退到三百里外的信州(上饶),张璘又追至信州城下,亲自督战,挥军猛攻,恰遇黄巢军营瘟疫流行,草军士兵因瘟疫而死者,一天比一天多。 高骈率七万大军,也进兵到信州东北面的衢州,离信州仅有二百余里,准备与张璘大军,对黄巢进行东西夹击。 屋漏偏逢连阴雨。这时候正好朝廷派昭义、感化、义武等军,赶到江南来助战,各军逐渐在信州城北面集结完毕,随时准备进攻黄巢。 三路大军围困,草军插翅难飞!黄巢遇到了几年来从未遇到过的凶险! 黄巢与军师尚让商议。尚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诈降。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诈降,是走投无路时最好的办法。 于是黄巢派孟楷,给张璘送上厚礼,请他休战几日,并托他致书高骈,就说草军遭遇瘟疫,实在没有办法了,黄巢愿意悔过投降,求大都统高骈代为保奏朝廷,随便封个一官半职就好。 高骈回信给黄巢,说:“大家都是故人,本帅同意帮你向朝廷申请招安,保举你做镇海节度使,请你来衢州面晤,本帅聊备薄酒,一醉方休!” 高骈也不是吃素的,他是身经百战的名将,怎么能看不出黄巢这是诈降,不过是个缓兵之计? 原来高骈想,老朋友,你玩诈降,老夫正好将计就计,来个诱降!于是假装同意招安,叫黄巢来衢州会面,准备乘机诱捕。 这时候,高骈早已接到军报,说昭义、感化、义武等援军,奉命赶到江南来助战,都已经到了信州(上饶)城外,各军正摩拳擦掌,准备与黄巢一决高低。 高骈恐怕他们抢功,于是急忙上奏朝廷,称黄巢草贼遭遇瘟疫,死伤大半,已经山穷水尽,不久即可平定,不烦诸道兵马相助,徒然耗费粮饷!竟然将各路援军全部遣散。 高骈再三约黄巢到衢州谈判,黄巢当然不会去,就一直找借口拖着。 黄巢与尚让商量道:“这个张璘,勇猛无敌,必须智取,不可力敌。” 尚让乃挑选几名美貌歌姬,送给张璘,日夜陪伴他饮酒作乐。等到各道兵马一解散,黄巢立刻翻脸,向高骈送上战书,日夜挑战。 这时,尚让早就预先在信州城外地势险要处设下重重埋伏,专待张璘前来自投罗网。 高骈大怒,催促张璘进剿。张璘轻敌冒进,不料被黄巢伏兵杀出。孟觉海跃马提刀,来砍张璘。 张璘大怒,纵马迎战。战不多时,孟觉海虚砍一刀,且战且走,来到一处弯路,孟觉海转个弯,突然不见了。 张璘策马追赶,突然马失前蹄,跌落陷马坑,被草军当场擒获。 黄巢令他投降,张璘不肯,恼得黄巢火起,拔出龙泉宝剑,将他一剑砍为两段!可怜骁勇善战的一代名将,死于非命! 黄巢势力复振,尚让分兵陷睦、婺两州,再入宣州、杭州筹集粮草。 不久,黄巢亲自率大军从采石矶渡江北上,围攻六合、天长,气焰日益嚣张。 黄巢在淮南境内大肆剽掠,筹措粮草。高骈从此龟缩在扬州城内,不敢出战。只有部将、庐州合肥县人杨行密,不断率军出战,保全庐州安全。 杨行密原名叫杨行愍,字化源,之前,他的上司高骈嫌愍字过于生僻,替他改名杨行密。 杨行密与朱温、钱镠同年,都生于唐宣宗大中六年,即公元852年。其父本为农夫,家贫早死。他幼好舞刀弄棒,长大成人后,高大魁梧,力大无穷,能负百斤重物,日行百里,勇猛好斗。 杨行密曾经贩卖私盐为生,被官府捉住。庐州刺史郑綮,见他相貌奇特,竟然私自放了他,还建议他当兵,博取前程。 杨行密曾与乡党陶雅、田頵、台蒙,慎县人秦裴、刘威等人结为兄弟,于是一起应募为州兵,曾经戍守灵州三年,升为校尉,刚刚返回不久。 庐州刺史郑綮,出身名门望族的荥阳郑氏,与同平章事郑畋、郑从谠是同宗。郑綮善于作诗,语言诙谐幽默,常做歇后语。因排行第五,人称歇后郑五。他眼见得草军来势汹汹,遂写了一篇讨贼檄文,痛斥黄巢等人。又虚张声势,自称有十万精兵,正枕戈待旦。文章中就用了不少歇后语。 黄巢接到檄文,读到其中的歇后语,哈哈大笑,因此传令退兵。其实,黄巢原来就打算北上逐鹿中原,根本无意进攻庐州这弹丸之地。 不过,庐州刺史郑綮却因此名声大噪。当地人都以为是他一篇文章,吓退草军十万人马! 杨行密善走,能日行三百里。郑綮任命杨行密为步奏官,将捷报报告朝廷。 这时已经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夏天。 冲天大将军黄巢志满意得,题菊花诗一首,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部下连声称好,遂教会草军士兵传唱。 淮南大将毕师铎,从前是黄巢部将,又是黄巢的同乡,两年前,黄巢刚刚渡江南下时,高骈任镇海节度使,毕师铎与高骈作战,失败被俘后,归降高骈。 这时他劝高骈说:“朝廷把天下的安危托付给大帅您,现在黄巢率数十万士兵,乘胜长驱直入,即将北上,如果我们不能据险死守,趁机出击,让他们轻易地越过长淮关,渡过淮河而北上,中原就再也无险可守,草军可直捣东都洛阳,必为朝廷心腹大患。” 高骈因猛将张璘已死,诸道兵马又已经亲手遣散,害怕兵力不足,万一被黄巢吃掉,岂不吃亏!于是为了保存实力,不敢出兵,只是接连向朝廷上表告急。 唐僖宗李儇(李俨)接到高骈告急奏章,大怒,下诏责备高骈误事,高骈索性上表朝廷,谎称自己得了风痹之症,半身不遂,行动不便,从此不再出战。 眼见得黄巢势力越来越大,不可遏制。宰相豆卢瑑上奏僖宗,建议封黄巢为天平节度使,让黄巢率军回郓州老家。 宰相卢携之前就反对招安,现在仍然寄希望于高骈一定能拖住黄巢大军,这次又来反对。 他说:“盗匪一向贪得无厌,得陇望蜀。即使授予他节度使的官职,并不能阻止他烧杀抢掠,不如紧急征召各道兵马,陈兵中原,防范黄巢北上、西进。可命良将率精兵坚守泗州和长淮关一线。黄巢无法越过淮河北上,就只能在淮南流窜,最后只能在海滨一带苟且偷生而已。” 朝廷急忙下诏发河南诸道兵马出戍溵水,并命令泰宁(兖州)节度使齐克让为汝、郑把截制置使,屯兵于东都洛阳南面的汝州要道,防御黄巢北上。 唐僖宗李儇(李俨)、田令孜各种荒唐政治,只有任命郑从谠为河东节度使,还是比较恰当。 河东道,治太原府,下辖岚、汾、沁、仪、石、代、忻州,共八个府州。 太原府本为并州,唐玄宗时升级为府。城内附廓县名唤晋阳县。并州乃是唐朝龙兴之地,列为陪都之一,号称北都,又称北京。河东节度使,往往又兼任北都留守。 因此,太原、并州、晋阳、北京、北都、河东,其实都是指同一个地方。 之前李克用率沙陀兵作乱,兵逼晋阳,就像推翻了多米诺骨牌,引起河东军大乱,民兵叛乱,士兵哗变,杀死马步都虞侯邓虔,河东节度使窦浣本来处理得挺好,借钱平息了叛乱。但是朝廷认为他软弱无能,将他撤职。 此后连续七任河东节度使,都陷入“百日魔咒”。不到两年,换了八任,每一任都干不到一百天,其中好几位都离奇死亡。 第一位是昭义节度使曹翔,严酷残暴,铁腕治军,调来任职仅三个月(878年7月 – 878年9月10日),讨伐沙陀失败,回太原即被乱兵所杀。 第二位是河东宣慰使崔季康,调任河东节度使,任职刚满三个月(878年11月16日 – 879年2月14日)即被部下的两个都头张锴、郭佩诛杀。 第三位是邠宁节度使李侃,调来河东,前后接近半年(879年2月21日 – 8月7日),但前三个月一直拖延,不敢去,实际到晋阳任职的时间也只有三个月,想杀张锴、郭佩,却发现这两个人根本杀不得。他重用大将朱玫为三城斩斫使,严酷镇压叛军,勉强恢复秩序。后来不敢恋栈,即自请离职。 第四位是前宰相李蔚,唐僖宗因河东兵骄悍难制,特别让前任宰相李蔚出镇,想来一位堂堂的宰相,德高望重,又比较圆滑、世故,总压得住吧?何况,李蔚曾经担任河东从事,军民怀之。不料到任仅仅三个月(879年8月7日 –闰10月1日),李蔚竟然整天忧心忡忡,最后被活活吓死。 第五位是供军副使李邵,李蔚临终任命,任职只有两天(879年闰10月1日 - 2日),即被张锴、郭佩罢免。 第六位是太原府少尹丁球,张锴、郭佩拥立,任职不满两个月(879年闰10月3日 - 11月25日)。 第七位是前代州刺史康传圭,本以为,河东骄兵,外人难制,河东本地人,人头熟络,总不会被排挤吧?于是任命本地人,河东行军司马、驻扎代州的雁门关以来制置使康传圭接手,传圭一到任,命张锴、郭佩出城迎接,当场即斩杀二人。康传圭任职刚三个半月(879年11月25日 – 880年3月9日),严刑峻法,杀了作战失利的大将苏弘轸,引起军士叛乱,又被乱军杀死。 后来根本没有人敢去河东,当这个节度使。河东节度使成了烫手的山芋。可以说,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河东的难题,就是窦浣不该撤职而被撤职,朝廷自寻的烦恼。 朝廷此番调现任宰相,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从谠,为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仍然遥兼同平章事职务。并且朝廷特许他可以超过节度使的规格,选择自己的幕僚。 一般人都认为,郑从谠是个文人。不过,他祖父郑余庆、父亲郑瀚,都曾经做个山南西道节度使。郑从谠从小耳濡目染,对军事也是了如指掌。他的哥哥郑处诲,曾出任宣武节度使。 唐懿宗时,郑从谠也曾经担任过广州刺史、岭南节度使。当时,刚刚经过庞勋叛乱,岭南夷獠,叛服无常。郑从谠择其土豪,授之右职,御侮守城,皆得其效。 此番,郑从谠奏明朝廷,用长安县令王调为节度副使,兵部员外郎、史馆修撰刘崇龟为节度判官,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赵崇为观察判官,进士刘崇鲁为推官。所用之人均是当时的名士,时人号为小朝廷。 郑从谠外和内刚,多谋善断,每次遇到部下将士密谋作乱,他都能预先猜到,事前先发制人,消除隐患于未然。他每次都只把首恶诛杀,后来没有人敢带头叛乱。 河东大将张彦球,参与诛杀康传圭的叛乱,郑从谠知道他智勇双全,是个难得的人才,并且认为他是被部下裹胁,不得不从,并非真心叛乱,特地叫人召他来,宽慰他,与他推心置腹地交谈。对于那次叛乱,郑从谠也只是找出首先发动叛乱的人,将他杀死,其余人不问。 张彦球不禁感服,表态愿意为郑从谠效死,于是对张彦球委以兵权,的以施展自己的才能。众军士都心服口服。 从此河东恢复从前的安定。太原府,是唐朝的龙兴之地,列为北都,又是抵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军事要地。河东的安定,对于大唐的国运,影响深远。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李克用逃奔鞑靼 秦宗权夺取蔡州 话说李克用大军转逼晋阳,郑从谠闭门坚守。李克用不能攻克,乃绕过晋阳,南下攻入太谷。 朝廷急调汝州防御使诸葛爽增援。此人乃三国诸葛孔明之后,年轻时曾经卖唱为生,后来从军,十几年前在徐州,追随庞勋叛乱,后降唐,官至汝州防御使。 现在,诸葛爽奉命率东都防御兵往救河东,讨伐李克用叛乱。而当年在徐州讨伐自己的李克用,现在已经成为朝廷的叛徒。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诸葛爽恐兵力不足,返回家乡博昌一带招募丁壮。同乡牛礼、琅琊临沂人王虔裕来投,二人皆孔武有力,自幼靠打猎为生,擅长骑射。诸葛爽用为亲从侍卫。 朝廷再命太仆卿李琢为蔚、朔等州招讨都统。 李琢是从前大唐名将,有中唐战神之称的西平王李晟的孙子,凉国公李听之子,上柱国李愬的侄儿,李愬、李听兄弟曾经平定淮西吴元济、平卢李师道叛乱。他也是刚刚在湖南不战而逃的副都统李系的叔叔。 李琢一向治军严整,接到朝廷命令立即出发,亲率精兵一万人至代州,与幽州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开会商议,如何共讨李克用。 李琢上表朝廷,任命诸葛爽为北面招讨使。 李克用派部将高文集守朔州,自己亲自率大军迎击李可举。 赫连铎派一个能言善辩的雄辩之士混入朔州城,来到帅府,劝高文集归国。 高文集被他说动,正巧李克用派部将傅文达来朔州调兵,于是将他活捉,与沙陀酋长李友金,萨葛都督米海万,安庆都督史敬存,一同投降了李琢,开城延纳官军。李友金,正是李克用的叔叔,李国昌的弟弟。 李克用闻高文集降唐,顿时大怒,即引兵来攻。 李可举正要派军迎战、 诸葛爽道:“沙陀人骁勇善战,斗志正旺。药儿岭山势险峻,不如在此据险设伏,打他个出其不意!” 李可举遂派行军司马韩玄绍率军,与诸葛爽军一道,在药儿岭设下重重埋伏。药儿岭一带山路非常崎岖狭窄,难以通行。而两旁山高林密,怪石嶙峋,正是一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李克用乘怒前来,到了药儿岭旁,天色将晚,将士请克用停止前进,选择险要处安营扎寨,休息一夜,待到明日天亮再出发。 李克用怒道:“我恨不得今夜就踏平朔州,活捉叛贼高文集,哪里还有闲工夫在此休息?赶紧赶路!” 俗话说骄兵必败。将士不好违令,只好继续策马前进。沿途山路七高八低,昏黑中难辨路径,不好行军。 忽然听得一声炮响,火光冲天,霎时万箭齐发,沙陀士兵纷纷中箭倒地。一通箭雨饱和攻击之后,忽然又杀将出来一彪人马,将沙陀兵的队伍,切成几段,首尾不能相顾。原来是幽州军在此埋伏。 李克用自恃骁勇,持着一支长刀,当先开路,左挑右拨,把官军驱开两旁,麾兵急逃。说来奇怪,这些幽州官兵也不紧追,但慢慢儿随着后面。 李克用不暇多想,一味往前闯,天色越来越昏暗,山路越来越狭窄,正在进退两难时,号炮声又接连震天的响,岭上岭下,炮声连连,火光四起,各方都有官军杀到,口口声声,要活捉李克用。 原来,这些是汝州防御使诸葛爽的兵马。 李克用到此,看着身后,自己的部下很多都没能跟上来,也不禁慌乱起来,自思逃命要紧。山路难行,只好跳下马,改为步行,又命令亲卫士兵把所有马匹,栓在一起,塞住退路,防止追兵迫近。大家拼命先前杀出一条血路,狂奔而去。 后面的官军挑开战马,来杀李克用,他已经逃得很远了。牛礼、王虔裕等把他断后的部将李尽忠、程怀信等,全部杀死。经此一战,官军杀死、俘虏沙陀士兵一万余人。 李克用虽拼死逃得性命,精锐人马却已丧失殆尽,狼狈奔至蔚州,想要进城,正好赶上李琢、赫连铎,合军杀败他父亲李国昌,李国昌正从城内撤出,父子相见,好似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自知其他地方也难以守住,无路可逃。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无奈之下,只好弃城北走,正好李克修保护着全家老小,刚刚逃出城外,于是大家一起逃往西北塞外,投奔苦寒之地的鞑靼部落去了。 李琢、李可举、诸葛爽等,连连上奏章向朝廷告捷。 这时正是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八月。 唐僖宗李儇(李俨)大喜,颁下圣旨,擢升李可举兼侍中(门下省名义上的首长)。 命李琢调镇河阳节度使。 加授赫连铎为云州刺史,兼大同军防御使。 加授白义诚为蔚州刺史。 加授米海万为朔州刺史。 任命诸葛爽为夏绥银节度使,检校尚书右仆射。 朝廷听说李国昌父子,逃往鞑靼,便叫赫连铎,特地派人去到鞑靼部落,用大量的黄金、丝绸贿赂鞑靼酋长,让他们把逃犯交出来。 鞑靼部落一直居住在阴山北面荒漠一带,专以游猎为生, 李克用逃到鞑靼后,曾经与鞑靼酋长一起游玩打猎。 这一天,李克用收到风声,朝廷派人,已经与鞑靼酋长接触上了。 李克用父子与鞑靼酋长们正在一起打猎。李克用对鞑靼酋长说:“听说你箭法高超,能否让小弟见识一下呢?” 鞑靼酋长呵呵大笑,道:“听说贤弟你的箭法很厉害呢!怎么样,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 李克用就叫部下在树叶中挂着马鞭,或者悬一根针做为目标,自己站在百步外发箭,射无不中,鞑靼酋长惊为神技。 鞑靼酋长叫来部族箭法最好的人与李克用比试,李克用都赢了。 有人指着空中的一群雕说:“你能一箭射中大雕吗?” 李克用大眼睁,小眼闭,挽起雕弓如满月,一箭连中两只雕,鞑靼人都十分佩服他。 鞑靼酋长请李克用父子一起喝酒。 饮至半酣,李克用摸着大腿叹息道:“我一时糊涂,得罪了天子,无从效忠,今黄巢扰攘中原,必为朝廷心腹大患,若天子肯赦免我的罪过,能和你们一起南下,杀贼立功,岂非一大快事?人生几何,怎可老死荒漠戈壁滩,默默无闻呢?” 鞑靼酋长非常佩服他为人豪爽,并且知道他并无久留之意,于是谢绝赫连铎的使者,留李克用父子在鞑靼避难。 赫连铎上奏朝廷,说是鞑靼酋长收留李克用父子,拒不交给朝廷。 唐僖宗李儇(李俨)大怒。田令孜说:“我儿莫要生气。鞑靼不肯交出人犯,咱京城长安里面,却也有个人质啊!不如把他抓来杀了!” 唐僖宗李儇(李俨)疑惑,问道:“干妈,什么人质?” 田令孜说:“这反贼李国昌,有个儿子,叫做李克让,是李克用的二弟,从前李国昌派他来宿卫京师,官拜金吾卫将军。他不就是我们的人质吗?” 原来田令孜说的人质,就是李克用的弟弟李克让。 按照惯例,朝廷任命的每一个节度使,都要他派一个家族子弟宿卫京师。这个宿卫京师,说的是漂亮话,意思是留在京城,名义上在皇家禁军当个侍卫将领。并不一定真的需要他去禁军报到,只要他在京城长安,官府安排的宅子里常住,每天吃喝玩乐、吃喝嫖赌、偷鸡摸狗都行,实际上就是作为人质,好让皇帝对节度使放心。 当下,田令孜立刻派神策军大将王处存派兵包围了李克让的住宅,想要将克让捉拿归案,打算把他杀死泄愤。 这李克让也是剽悍的少年英雄,哪肯束手就擒?一听到动静,就带着部下和几个仆人何相温、石的历、浑进通等十几个人,跳窗户突围,骑上马逃出长安城。 王处存率兵一千多人,一路追到长安城南郊外的终南山,李克让等人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都善于骑射,先后用弓箭射死射伤追兵一百余人,追兵都不敢再追了。 王处存为人慈悲,心里想,我也没必要赶尽杀绝,意思到了就行,就说李克让等人逃走了,抓不到。我已经尽力了,手下死伤了一百多人呢。就回去交差去了。 却说李克让等人逃了一天,又累又饿,突然见到一座寺庙,名唤南山寺,就到庙里找吃的,不料竟然被南山寺的和尚们杀死,只老奴浑进通等人得以逃脱一命,到处东躲西藏,躲避官军追捕。 去年底,王铎在江陵,不战而逃,却命令部将刘汉宏留下防守。刘汉宏干脆做了强盗,征集大量船只,将江陵城的所有仓库,不管是公家的还是私人,全部洗劫一空,装上贼船,逃回家乡兖州。 今年五月,刘汉宏率兵剽掠宋州、兖州一带。 先前在襄阳时,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曾经对曹全晸说过,朝廷如果有急事需要你的时候,绝对舍得封官许愿。 果然,现在朝廷到了用人之际,又任命淄州刺史曹全晸为天平(郓州)节度使,命他讨伐刘汉宏。十二年前,曹全晸的儿子曹翔就已经担任泰宁节度使,现在,曹翔的父亲也终于做到了节度使。 兖州本属于泰宁节度使齐克让的地盘。只是这时候齐克让正在河南一带防范黄巢,因此朝廷叫邻镇曹全晸出兵。 曹全晸出兵将刘汉宏打败。刘汉宏南下,转而剽掠申州、光州一带。曹全晸不断追击,刘汉宏无奈,请求招安。朝廷任命他为宿州刺史。 朝廷命曹全晸再次讨伐黄巢。然而黄巢大军号称十五万,曹全晸兵马只有六千,虽然奋勇杀敌,终归寡不敌众,他的大儿子曹翊,在江南阵亡,乃退守江北泗州,向高骈求救。 高骈坐拥七万精兵,竟然不管不顾,曹全晸勉强支持一个月后,被黄巢击败,曹全晸与大儿子曹翊,先后阵亡! 这曹全晸、曹翊、曹翔一家,世居汴梁祥符县,乃是东汉末年曹操、曹植之后,满门忠烈。曹全晸祖父曹勖,曾任徐州刺史。曹全晸父亲曹珙,曾任楚州(淮安)刺史。曹全晸本人,曾任淄州刺史、天平节度使。大儿子曹翊,曾经担任陇州刺史。小儿子曹翔,历任泰宁、昭义、河东节度使。 七百年后,刘巨容后裔在明朝为官,向明武宗皇帝提起先祖与曹全晸在荆门一起抗击黄巢的往事,明武宗皇帝感念曹全晸忠义,特追封曹全晸为曹宣王,大加褒奖。此乃后话,不提。 薛能不久前刚刚从感化(徐州)调任忠武(许州)节度使。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薛能也不能免俗。 第一把火,派马步都虞侯赵犨为陈州刺史。 第二把火,派大将秦宗权协助守卫蔡州。 第三把火,又令大将周岌,率兵赴溵水驻扎,防范黄巢。 感化(徐州)节度使支祥,派大将时溥和陈璠二人,率兵八千人,抵达东都洛阳协防。 接到增援溵水的命令后,时溥派决胜指挥使孙儒,与龙骧指挥使刘建锋等率兵三千南下,前往溵水协助镇守。 孙儒、刘建锋都是蔡州人,生性剽悍。大军从徐州出发,刚刚马不停蹄赶到东都,还没喘口气,没有补给,又要南下!大家不免怨声载道。途经许州,便向老上司薛能索要军饷、粮草。 一群缺衣少食、即将上阵搏命的士兵,群情激奋,眼见得要发动叛乱了。 薛能曾经在徐州任感化节度使三年多,一看这些徐州兵都是自己的老部下、老熟人,于是他亲自来到徐州兵营,招待他们吃喝、住宿,并好言劝慰,加以优待,方得将一场祸乱消灭在萌芽之中。 不料在溵水驻扎的忠武军大将周岌,听说徐州士兵作乱,立即自溵水星夜回师许州,半夜到了城下,趁徐州士兵熟睡之际,竟然将他们全部杀死! 扶沟人马殷,原来是个木匠,在龙骧指挥使刘建锋帐下当兵。当晚,他没喝多少酒,因此清醒,一听外面喊杀连天,急忙背起已经烂醉的刘建锋逃走,路上,遇到决胜指挥使孙儒,也正手足无措,三人遂一起,逃往孙儒的家乡蔡州暂时避乱。 周岌怨恨节度使薛能,厚待外道士兵,对自己人却很刻薄,索性入城驱逐薛能,薛能竟然死在乱兵之中。 周岌遂自称忠武留后,上奏朝廷说徐州士兵叛乱,节度使薛能被乱兵杀死,自已则率兵入城平定叛乱,请求朝廷正式任命。 朝廷此时哪里还有闲功夫调查虚实,当即令周岌继任忠武节度使,命他讨伐黄巢。 秦宗权到了蔡州,干脆也将原来的刺史驱逐出境,自称蔡州留后。周岌又上表推荐秦宗权为蔡州刺史,朝廷也一律批准。 周岌、秦宗权同恶相济,二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朝廷处置不当,眼看又要祸起萧墙了。 新任宿州刺史刘汉宏也趁机向朝廷抱怨官职太小,表示很不满意。正好,朝廷怨恨浙东观察使崔璆暗通黄巢,刚刚将他免职。 于是,朝廷竟然任命刘汉宏为浙东观察使。 浙东观察使,虽然官职比不上节度使,但是辖区却很大,驻地越州(绍兴),下辖明州(宁波)、台州、温州、婺州、处州、衢州等,相当于大半个浙江省,全道人口在天下排名前四,仅次于镇海、魏博、西川,是个富裕之地。 这刺史,根据所在州的大小,官阶大概是从三品或正四品。观察使比节度使小一点,一般是从二品或正三品。 看官,你们看,朝廷的举措是否恰当呢?黄巢要求做节度使,朝廷偏偏不答应。周岌、秦宗权、刘汉宏实力与黄巢相比,零头都不到,却轻易就做上了节度使或观察使这样的高官。 听说发生了这些变乱,朝廷又是如此善恶不分,纵容恶人,汝、郑把截制置使、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害怕被周岌袭击,引兵退保潼关。 徐州的感化军,本来就经常不听朝廷号令,这次又吃了个哑巴亏,从此不再出兵勤王。 其他诸道兵到了溵水,听说许州、蔡州一带不太平,害怕被周岌、秦宗权算计,竟然都一哄而散,没有人肯留下驻守。 黄巢大军,自泗州击败曹全晸,正向西面的亳州一带进军,忽然一条直达东都的战略大通道,在黄巢大军面前豁然洞开。黄巢于是得以率部众悠然渡过涡河,经过亳州、陈州、许州、汝州一带,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沿途秋毫无犯,贫苦百姓踊跃参军。 黄巢见部下追随者太多,人员参差不齐,命尚让整顿兵马。尚让淘汰老弱病残,只留下中青年精壮者,仿唐朝中央禁军编制,设十军十二卫。 十军每军一万人,全部都是精悍老兵,作为主力。任命孟觉海、邓天王、曹师雄、葛从周、黄揆、丁会、孟楷、黄邺、柳彦随、朱温为大将军。 十二卫每卫八千人,老兵、新兵混杂,为后备队;任命王播、李唐宾、朱珍、张归霸、张归厚、柴存、霍存、盖洪、刘塘、黄珪、黄皓、林言为十二卫将军。 十军十二卫大军共二十万。又有后勤军五万,负责筹措、押运粮草;官兵共计二十五万,号称百万。 黄巢命各将军、将校操练兵马。 之前,李罕之被张璘擒获,无奈向高骈投降。高骈任命他为光州刺史,命他出镇光州。 李罕之又与黄巢勾结,出兵剽掠申、光、颍、亳、徐、宋、兖等州,牵制官军。大军到处,官吏皆望风而逃。 黄巢命尚让发布檄文,通知全国各道藩镇: 本冲天大将军替天行道,带猛将千员,甲士百万,将入东都,再至京师,面见昏君问罪,入清君侧,罢黜贪官,与大家无关,劝尔等各守城寨,勿得撄我兵锋,否则我大军到处,将尔等踏为齑粉! 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得此檄文,飞马加急上奏朝廷,唐僖宗李儇(李俨)大惊,急召宰相等大臣入议。 同平章事卢携称病,不敢来了。另两位同平章事豆卢瑑、崔沆请皇上立刻发关内兵及神策军去守潼关。 独田令孜提议到成都避乱。 他对唐僖宗李儇(李俨)说:“我儿,成都地处蜀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古就被称为天府之国。富裕程度,仅次于扬州,位列天下第二。从前大诗人李白说过,蜀道难行,难于上青天。蜀地易守难攻。而且成都前几年经大将高骈新筑外罗城,又挖掘护城河,固若金汤;高骈之后,名将崔安潜继任,编练士卒。再之后,干妈我派兄长陈敬瑄在成都经营多年,士卒强悍,粮草充足。从前安史之乱时,玄宗皇帝也是到成都避乱,最终成功回到长安,夺回天下,中兴大唐。” 豆卢瑑也表示赞成,唐僖宗李儇(李俨)不禁流下眼泪,过了一会儿,对田令孜道:“干妈且为朕发兵守潼关。避乱成都一事,容朕再考虑考虑。” 田令孜推荐左神策军骑将张承范,右神策军步将王师会,左神策军兵马使赵珂,说这三位大将,材可大用。其实,这三人,甚至都不是大将军级别。只是远水难解近渴,名将都在外地,一时难以抵京,只好矮子里面拔将军了。 唐僖宗李儇(李俨)召见三人,即授张承范为兵马先锋使,兼把截潼关制置使,王师会为制置关塞粮料使,赵珂为勾当寨栅使。三人拜谢出朝。 唐僖宗李儇(李俨)又授予田令孜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以飞龙使杨复恭为副使。 守卫潼关的神策军尚未出发,突然收到加急军情,说东都洛阳已经沦陷。 为何东都洛阳这么快就沦陷了呢? 原来东都留守刘允章,并不出战,黄巢刚刚进入东都边境,即派人恭迎,并率东都分司文武百官开城出降,称黄巢为黄王千岁。 时为十一月十七日。 黄巢喜上眉梢,这真是天意难违呢!于是命令大军继续向长安进发,自己仅率亲卫军数千人入洛阳城劳问,张榜安民,禁止部下掳掠,东都人民非常欣喜。 齐克让连忙上奏章告急,说:“逆贼黄巢已经进入东都,臣收集残兵败将退守潼关,但是只有少数兵马,阵容不整,粮草全无,士气低落,乞朝廷速发军饷、粮草,并且赶紧派一批精锐的援兵。” 唐僖宗李儇(李俨)急忙命张承范等,挑选两神策军弓弩手,共有二千八百人,立即启程赶赴潼关支援。张承范点齐兵数,见一个个歪瓜裂枣,面带菜色,原来都是些老弱病残,不禁寒心。 看官问了,这神策军乃是天子禁军,不应该都是精兵强将吗?怎么都是些歪瓜裂枣、老弱病残呢? 以前,这神策军确实都是精兵强将。早年,神策军不在京城,也是西北边塞的精兵,后来调入京城,成为皇帝的亲军,不怎么打仗了,而且是宦官掌管兵权,逐渐就沦为平庸之辈。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十年来,神策军仍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支劲旅。 不过,田令孜几年前开始卖官,将神策军各级军官身份,一一标明价格,卖给京城里的富家子弟。这些人平常只是在神策军挂个名,穿一下军装,骑一下军马,耀武扬威,只是为了光宗耀祖,或者有利于家族做生意,甚至有些只是为了一时的虚荣心。这些人从不参加军事训练,一个个只会吃喝嫖赌,有的甚至手无缚鸡之力,哪里会指挥士兵打仗呢? 再后来,连神策军士兵的身份也有人买。因为神策军士兵,待遇非常好。京城有些无赖少年就买个身份吃军饷,然后花点小钱雇人去充数,从中吃点差价。 就算神策军原来有些有能力的大将、老兵,这些年打仗,都已陆续派出去了。剩下的可不就是老弱病残?这样的神策军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 当然神策军还有一些部队,分别驻扎在关中各地,但是远水不解近渴。在京城的就是这些歪瓜裂枣、老弱病残。 一听到出征的命令,神策军官兵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魂飞魄散,顿时父子抱头哭成一团,妻妾牵袖泪湿一片。没办法,只好私人掏腰包拿出一些钱财,雇人顶替。 那顶替的,全都是穷人子弟,为挣一点小钱,就去做替死鬼。这些穷人,平常经常连饭都吃不饱,站都站不直,从未用过兵刃,枪都拿不稳,刀也拿不动,箭也射不准,哪里会打仗? 十一月二十五日,张承范等人不得已,入朝辞行。 唐僖宗李儇(李俨)驾临章信门楼,亲自给部队送行。 张承范进言道:“陛下,反贼黄巢拥数十万大军,席卷天下,鼓行西来,锐不可当,齐克让只率饥卒万人,依托在潼关之下,今臣率二千余老弱残兵,往屯关上,兵不精,粮不足,又没有后备军,臣实觉寒心,还望陛下赶快筹措军饷,同时赶紧催促京城附近的诸道节度使大人,三天内立即率兵来援,也许还可以勉强保守。” 唐僖宗李儇(李俨)道:“爱卿等赶紧先去!朕自当催促援兵。” 十一月二十七日,张承范等前进到华州。正遇上华州刺史裴虔余调升宣歙道(宣州)观察使,州政府处于权力真空状态,全城军民都逃上华山,城里满目萧条,州库空空荡荡,积存的尘埃上只有老鼠的脚印,所幸粮仓里还有谷米十几万斤,便令士卒携带三天的粮食,继续前进。 十二月一日,张承范与王师会率兵抵达潼关。与齐克让军汇合,大肆搜索,在草丛中捕捉到瑟瑟发抖的一百余村民,命他们搬石送水,加强防御工事。然而,大家每天饭都吃不饱,天天派人去京城催促,也不见朝廷把粮饷运来,援兵也没有任何音信,真是焦急万分。 突然,黄巢大军漫山遍野,呼啸而来,呼喊声几十里外都听得见。 齐克让出军接战,部下士兵倒也拼命相争,自中午到傍晚,激战半天,但是这些士兵好几天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而黄巢的大军却是各军轮番出马,个个斗志昂扬,最后,官军终于坚持不住,一下子四处溃散了。 齐克让率残兵逃入关中。潼关旁边有个山谷,为了收税,一向禁止行人往来,叫作禁坑。仓猝之间,官军忘了分兵把守这里,溃兵自禁坑逃进来,黄巢大军也从这里杀将进来,夹攻潼关。 张承范下令,把所有的物资钱粮,全部分给士卒,令他们拒守潼关,一面派人飞马告急,说:“臣坚守潼关,已经六天,没有见到任何援军及粮草。请皇上想办法催促援兵及粮饷,快点到来,千万不要西巡成都,以免动摇军心。” 怎奈望穿秋水,援兵及粮饷都一直等不来。 原来,唐僖宗李儇(李俨)任命京兆尹萧廪,为东道转运粮食草料使。萧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声称病重,请求退休。 唐僖宗李儇(李俨)大怒,贬他为贺州司户。 河中都虞侯王重荣,率军哗变,驱逐节度使李都,并大肆抢劫财物,还上奏朝廷,请求任命。朝廷因黄巢逼近,无暇责问,乃任命他为河中留后,又叫他为潼关输送粮草。 王重荣与黄巢作战不利,连战连败,黄巢正派人劝降,于是归降黄巢,黄巢命令他做河中节度使。 如此这般,几天过去了,唐军方面,竟然都没有任何人接受催运粮草这个任务! 黄巢大军猛扑潼关,张承范勉强固守一日,所有的箭都已经射完了,所有的大刀都砍得卷了刀刃。 进攻的草军也死伤累累,但草军人多势众,分成几个批次,轮番进攻,每一批次的伤亡并不大,因此始终不肯退去。 尚让下令收集所有的尸体,官军的也好,自己人的也好,用尸体填满了关下的山谷,草军踏着尸体前进,终于攻到潼关近前,尚让下令纵火焚关,关楼全被烧毁。 张承范所率二千余人,本是乌合之众,自然不耐久战,见关楼起火了,全部惊慌失措,争相丢弃了兵刃逃生。其实他们能在潼关支持了一天,已经是很难得了。 王师会陷入敌人重重包围,眼见无法突围,只好拔剑自杀,准备以身殉国。 张承范慌忙劝阻道:“我二人死了,谁来奏报军情呢?你不如回去见皇上,奏报实情,然后再死也不晚。” 王师会慌忙脱了盔甲,换了百姓的衣服逃走。 时为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十二月三日。 齐克让也收拾残兵败将,逃往京城长安。 张承范收集残部,逃到野狐泉,正好有奉天军派来的援军两千人,前来增援潼关,也刚刚赶到野狐泉。 张承范叹息说:“你们来晚了一步,潼关已经失守了。” 众人皆唏嘘长叹。这时恰好又有凤翔、博野两镇派来的援兵,来会合一处,大家商议,还是赶紧回京城,防卫黄巢大军。于是大家一起往渭桥进发。 黄巢进入潼关,又分兵攻陷了华州,留部将乔铃居守,自率大军直接杀往长安。 十二月三日。潼关失守。 朝廷接连接到警报,非常惊惶,不得已颁下诏书,任命黄巢为天平节度使,令他立即停止向长安进军,即日赶往郓州就任。此时黄巢已有心称帝,哪里还肯受命,当然拒绝。 僖宗皇帝至南郊祈天,默求祖宗、神明保佑。 第二天,唐僖宗李儇(李俨)急得没法,急召宰相等议事。 同平章事卢携屡次称病不来,于是将卢携贬为太子宾客分司,下令他去东都洛阳办公。只不过,东都洛阳已经去不了啦。早已经被黄巢占据了。唐僖宗李儇(李俨)只是过过嘴瘾。 另外任命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左丞王徽,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 翰林学士、户部侍郎裴澈,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黄巢称雄长安城 僖宗巡幸成都府 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十二月四日。 张承范逃回京城,报称潼关失守情况。 田令孜恐唐僖宗李儇(李俨)责怪自己,把全部罪过都归咎于卢携,说:“干妈调查清楚了,这个卢携,与高骈乃是一党,高骈在当天平节度使时,就与黄巢结交,因此故意处处放纵黄巢。否则黄巢绝对不会如此成功。” 卢携这一年来,因为痛风,经常精神恍惚。政事可否,都委托亲吏温季修决策。此人更加贪财,由此货赂公行。 有人弹劾卢携,说:“许州忠武军驱逐薛能,导致溵水兵溃,都是因卢携用人不当引起。” 僖宗皇帝派人责问卢携,卢携无奈,服毒自杀。 贪赃弄权者其戒之! 次日,唐僖宗李儇(李俨)刚刚退朝,忽然田令孜在半路上截住他,说:“黄巢贼众杀来了,我儿,不如赶快逃往成都吧!” 看官,你们说黄巢大军入京,为何这般迅速? 原来田令孜招募的神策军新兵,这些人去了前线,全部衣着华丽,连马匹身上都挂满装饰品,十分耀眼。一看就根本不是来打仗,而是来做秀的。 前面说过,正好有凤翔、博野来的援兵,也来到渭桥,见新兵服装如此华丽,不禁大怒道:“你们有什么功劳,衣着华丽,吃香喝辣的,我们冒死作战,却挨饿受冻?” 于是就立即叛乱,抢夺了新军衣服,又抢夺了他们的粮饷,然后有一部分人就跑去投降黄巢,给草军当向导,引导草军抄小路直达京师。 唐僖宗李儇(李俨)说:“干妈,那赶紧通知文武百官和后宫佳丽啊!通知他们后一起动身。” 田令孜说:“来不及了!就带几位妃嫔们就好!” 这时正好福王、穆王、泽王、寿王四位亲王,来找皇上商议对策,于是一起,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食品,立刻从金光门西逃。这金光门,就是长安城西面的正门。 田令孜率左神策军五百人护驾先行。另外一位宦官西门匡范率右神策军殿后。 皇帝出逃,很多士兵、百姓都瞧见了,于是谣言四起。京中无主,军士及坊市中的那些混混、帮派分子等,争相闯入官家仓库和私人商铺,抢夺金银财物及各类生活物资。 过了很久,文武百官才知道皇上的车驾已经西行,逃出京城了,也不知道他们要逃往哪里。 同平章事豆卢瑑、崔沆、王徽,左仆射于琮,右仆射刘邺等,来到中书省,才知道皇帝已经逃走了。 大家都是手足失措,慌着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王徽等几人当机立断,即刻自行备了车马出城去追。 豆卢瑑、崔沆、于琮,右仆射刘邺等分头躲藏不提。 长安城墙高大,外廓城高近六米,外面还有宽阔的护城河,外廓城里面,还有皇城,更为高大;最高的宫城,城墙高达十一米,可以说是易守难攻。 无奈,并无人组织防御,城内也没有多少兵力,于是完全放弃防守,城门甚至都没有关闭。 黄巢任命尚让为平唐大将军,盖洪、费全古为副;小将柴存为先锋官,挥师长安。 中午过后,柴存率军进入京城长安,唐朝左金吾大将军张直方,与来不及逃走的文武群臣,亲自到灞上迎接黄巢。 这时正是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庚子年,十二月五日。 黄巢乘坐黄金装饰的马车,身披黄金战甲,外罩绣花战袍,威风凛凛,器宇轩昂,昂然直入京城。 黄巢的部众,全部衣着华丽的铠甲、锦袍,马脖子上都挂着丝绸做的大红花,乘坐的马车也包了铜并用丝绸装饰,金光闪闪,熠熠生辉,簇拥在黄巢前后。 黄巢大军骑兵、步兵数十万,精神抖擞,手执亮闪闪的兵器,步伐一致,列队整齐。所有辎重车队,自东都洛阳到京师长安,延绵几百里,络绎不绝。 京中人民夹道聚观。黄巢大军见百姓中有衣衫褴褛的,便分给金帛。并且由尚让晓示大家道: “黄王起兵,本为百姓,不像李唐不爱你们,你们不要害怕,但安居乐业好了!”人民相率欢呼。 群臣引导黄巢入春明门,升座于皇宫太极殿,有宫女数千人列队迎接,拜称黄王千岁。这春明门,乃是长安城东面的正门。进门一直走,就是皇城南门广场。 黄巢大喜道:“这真是天意了。” 于是派得力部将把守住各个宫殿,不准侵犯。 黄巢自己暂时住在田令孜官邸,仍然自称冲天大将军。黄巢严明军纪,约束徒众,不得侵害百姓,不得伤及唐朝大臣。 过了几天,黄巢部众里,有些人渐渐胆大妄为起来,四出骚扰,先是有人到东、西两个市场,抢劫商家财货,遇到抵抗的,或是藏匿钱财的,一概杀死。 后来又有人到富人居住区,挨家挨户搜刮,不仅夺人钱财,遇到有些姿色的妇女,肆意奸淫侮辱,遇到反抗即杀。一时间血流满街。 连黄巢也不能禁止。 后来,劝进的文书,联翩递入。黄巢不免动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杀唐家宗室,李姓皇族子弟,几乎全部杀光。 这天正是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十二月十三日,乃是黄道吉日。 黄巢带家眷入宫,沐浴斋戒,身穿黑色绸缎加急赶做的衮龙袍,头戴通天冠,部下敲击战鼓数百下,代替音乐,陈列长剑大刀为仪仗,在大明宫含元殿,就任皇帝,颁诏大赦天下。 因黄巢家乡本属齐国故地,改国号为大齐。又因黄色为土金所生,改年号为金统,今年即为金统元年。 唐朝官员,凡三品以上,一律罢免。凡四品以下,概不追究,叫他们仍任原职,前来效力。 黄巢高高坐在金銮宝殿的龙椅上,道:“今年年初,唐朝皇帝小儿改年号为广明。广明二字,意味深长。广,乃是唐字去掉下面的丑口,换一黄字,可以见得黄当代唐,明字是日月相拼,黄家日月,朕取代唐朝,乃是天意。” 立妻子曹氏为皇后; 封弟黄存、黄珪、黄邺、黄揆、黄钦、黄秉、侄儿黄皓、内侄林言等为亲王; 拜尚让为太尉,兼中书令,同平章事; 拜赵璋为侍中,同平章事; 拜崔璆、杨希古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封葛从周为大司马、大将军; 封孟楷、盖洪为尚书左右仆射,并知左右军事; 封费传古为枢密使; 封太常博士皮日休为翰林学士承旨; 封张全义为水运使兼吏部尚书; 封李俦、黄谔、尚儒等为六部尚书; 封郑汉璋为御史中丞; 封王播为京兆尹; 封孟觉海、邓天王、朱温、许建、米实、刘塘、张全、彭攒、朱珍、张存敬、徐怀玉、季逵等为大将军、节度使、刺史。 又征召唐朝文武大臣,命令他们,只要立即到侍中赵璋处报名,即可官复原职。 唐朝大臣吓得要死,哪个敢出来报名?于是黄巢大怒,下令全城搜捕。 宰相豆卢瑑、崔沆等,躲在张直方家,张直方已经投降了黄巢,但还是看重与旧日同僚之间的交情,所以偷偷容纳这些公卿,藏匿在家中的密室里,不料被人告发,黄巢派士兵攻入,搜出豆卢瑑、崔沆等数人,就推到皇宫正门前的朱雀大街,就要斩首示众。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刀下留人!当下一人在黄巢面前跪下,哭泣求情,求黄巢放过这些大臣。 这是什么人求情呢?原来正是投降了黄巢的大臣张直方。 这张直方,乃幽州范阳人氏。他的父亲张仲武,曾任卢龙节度使,主动归附朝廷,并击败来犯的回鹘。张直方性情暴躁,父亲死后继任卢龙节度使,被骄兵驱逐,逃回京城。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朝廷因他父亲有功,对他颇为厚待,但他仍然横行不法,多次无故杀人,官越做越小,甚至要被贬斥岭南。郑畋做了同平章事后,对他一向优待,逐步将他官复原职。因此,他也感念朝廷恩惠,才冒死收留了不少公卿大臣。 黄巢大怒,连张直方也同那些唐朝大臣一并斩首示众。 左仆射于琮,右仆射刘邺,太子少师裴谂,御史中丞赵蒙,刑部侍郎李漙,京兆尹李汤,在民间各处躲藏,都被搜出斩首。 于琮的妻子广德公主,见于琮被杀,抓住刽子手的刀刃,慨然道:“我是唐朝公主,誓与于仆射同死。” 八年前,于琮被韦保衡陷害,贬职到岭南,担任韶州刺史。韦保衡派人一路尾随,寻机杀害,广德公主时刻提防,睡觉时都拉着于琮的腰带,杀手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唐朝公主大多数傲慢放纵,盛气凌人,只有广德公主对人和蔼,对夫家人礼节周到,是一个难得的贤惠公主。 可是刽子手哪里懂得怜香惜玉?不加细问,抽刀砍去,可怜唐朝一位少有的贤德公主,随于驸马同赴黄泉。 这个刘邺,就是先前毒死刘瞻的那位宰相,终难免刀头一死。他自己贪赃枉法,毒死唯一一位有可能中兴大唐的贤臣刘瞻,不知道他自己临死前会不会后悔呢? 他年轻时考进士,跟黄巢一样,也没有考中。找韦保衡花钱买的进士及第。他若是不买这个进士,就不会当官,就不会害死刘瞻,他自己今天也不会死。 将作监郑綦,库部郎中郑系,誓死不降,举家自杀。 草军发掘出前宰相卢携的尸首,在大街上纵火焚烧,然后挫骨扬灰。 唐僖宗李儇(李俨)若是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后悔逼死卢携呢? 好好的一座一百万人口的繁华京城长安,顿时变成人间地狱!后来由于人口锐减,很多街坊被废弃,任人开垦,种植庄稼。 晚唐诗人韦庄有诗叹道: 前年庚子腊月五,正闭金笼教鹦鹉。斜开鸾镜懒梳头,闲凭雕栏慵不语。忽看门外起红尘,已见街中擂金鼓。居人走出半仓惶,朝士归来尚疑误。是时西面官军入,拟向潼关为警急。皆言博野自相持,尽道贼军来未及。须臾主父乘奔至,下马入门痴似醉。 适逢紫盖去蒙尘,已见白旗来匝地。扶羸携幼竞相呼,上屋缘墙不知次。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北邻诸妇咸相凑,户外崩腾如走兽。轰轰混混乾坤动,万马雷声从地涌。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烟烘烔。日轮西下寒光白,上帝无言空脉脉。 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华轩绣縠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来时晓出城东陌,城外风烟如塞色。 路旁时见游奕军,坡下寂无迎送客。霸陵东望人烟绝,树锁骊山金翠灭。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墙匡月。明朝晓至三峰路,百万人家无一户。破落田园但有蒿,摧残竹树皆无主。路旁试问金天神,金天无语愁于人。 黄巢既已在长安自称皇帝,当即派遣大批使者,分别前往全国各地的唐军,令其投降。肯投降的,黄巢就让他仍任原官,使者就留下来充任监军,征缴钱粮。 黄巢听说唐僖宗李儇(李俨)向西逃了,就派太尉尚让率领大军,一路追赶。 唐代北行营招讨使诸葛爽,进逼长安,驻扎于栎阳(今陕西高陵县西北)。 黄巢命令大将朱温率精兵一万,屯兵于东渭桥(高陵县南),正面防御。朱温主动出击,屡次打败诸葛爽。 不久,黄巢命朱温镇守同州。诸葛爽率大军,轻兵急进,进攻同州。 朱温兵力不多,乃偃旗设伏以待。诸葛爽以为朱温已经逃走,遂进驻同州,士兵纷纷解甲,进入兵营,准备休息 朱温一声令下,伏兵四起,霎时喊杀声震天。诸葛爽狼狈逃走,丢弃铠甲、兵器、马匹无数。 朱温派人劝诸葛爽投降大齐。 诸葛爽这个人,虽然是诸葛亮之后,却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年轻时在唐朝做过小官,后来被撤职,靠乞讨唱曲为生,十几年前曾经跟随庞勋在徐州造反,后来官军讨伐庞勋时,被李克用讨伐,他见形势不妙,就投降了唐朝。前不久,李克用叛乱,他还率兵讨伐李克用。 现在,他看见黄巢的军队很厉害,杀进京城长安了,僖宗皇帝也下落不明,干脆就投降了大齐。 于是,黄巢任命诸葛爽为大齐的河阳节度使,命令他马上就前往孟州到差。 唐朝那边,因新任河阳节度使李琢去世,乃任命神策军将领罗元杲,做这个河阳节度使,现在也来争夺孟州。 这个罗元杲是什么人?就是前面我们说过的,田令孜暗中布置退路,推荐了四位心腹人选,分别担任三川统帅。僖宗皇帝说,三川统帅的职位,只有三个,现有四个人,如何选择?田令孜乃建议赌球选帅,名列第四名的不得升迁。这罗元杲就是被淘汰的那个第四名。 赌球选帅事件过了大半年后,黄巢已入东都,唐廷命罗元杲为河阳节度使,命他去抵御黄巢。 当下两军迎战,不料罗元杲的部下,所有将士们,都脱下铠甲,丢弃兵刃,去迎接诸葛爽。 罗元杲非常尴尬,再坚持下去命就没了,只得孤身一人狼狈逃往皇帝所在的方向。 却说田令孜率领着僖宗皇帝的车驾,一路西逃,日夜奔驰,不敢多休息,生怕被黄巢的大军追赶上。 因为逃难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准备,携带的马匹、车辆、粮草都不足,甚至连吃饭、喝水都没有保障。 一干人等,逃跑了好几天,物资消耗得差不多了。京城西面,人烟稀少,物资难以补充,除了僖宗皇帝及三个皇妃、还有田令孜等人能满足供应,其他所有人,就是那福王、穆王、泽王、寿王四位王子,都不得温饱,几天下来个个都面有饥色。 一开始,刚刚逃出京城的时候,四位王子也有马车可坐,后来有些马车坏了,官职低的只好下车步行。最后就只有唯一一辆马车,还能勉强行走,这时就只有唐僖宗李儇(李俨)和三位皇妃,大家挤这一辆车。 另外,只有田令孜有马骑,其他人包括四位王子都只能步行,自己走路。 这四位王子,自小都是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最小的寿王李杰,今年只有十四岁,体力不支,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想休息一会。 刚好田令孜骑马过来,挥舞马鞭,啪地一鞭打在寿王身上,催促道:“你不想活啦?快走,快走,黄巢的大军马上就追上来了!” 寿王李杰嚷道:“脚都走痛了,再也走不动了,给我一匹马吧!” 田令孜怒骂道:“异想天开,深山老林,哪里有马!”啪啪又甩了两鞭,赶他上路。 寿王李杰心里恨极了,小声骂道:“狗宦官,竟然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将来落到我的手里,定将你碎尸万段!”当然了,他的声音很小,自以为谁也不可能听见。 田令孜回头怒道:“你嘴里嘟囔什么?” 李杰吓了一跳。这阉贼,他耳朵这么好?连忙道:“没说什么!” 僖宗皇帝一行人一路逃难,这一天来到武功县地界,忽然前面烟尘起处,军旗闪动,刀枪晃眼,有一队兵马,拦住了去路。 唐僖宗李儇(李俨)吓得不清,以为遇到了黄巢大军。 田令孜壮胆策马上前,尖声娇叱道: “你们是什么人,是来保驾的,还是来劫驾的?” 对面闪出一位文官,身穿绿袍,一看就知道级别不高,答道:“微臣是来保驾的。” 田令孜喝道:“既然是来保驾的,皇上在此,还不赶快下马接驾!” 对面那人立即就下马跪下,口称:“万岁,微臣保驾来迟,请万岁恕罪!” 那人还献上一批车辆、骡子、驴和马匹,马车上还装满了各种食物。 唐僖宗李儇(李俨)一些人饿了几天,这才得以大快朵颐,饱餐一顿。这些食物,当然都是普通民间饮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僖宗皇帝却觉得分外可口。 唐僖宗李儇(李俨)吃饱喝足,才顾得上问他:“爱卿!你是什么人?” 那人非常恭敬地回答。原来他是汉阴县长李康,听说当今皇帝外出逃难,于是备下一些饮食,装上马车,星夜兼程,送到中途,刚好在这里碰到。 唐僖宗李儇(李俨)问道:“此地是汉阴县么?” 李康答道:“此地乃武功县也。汉阴县在兴元东部,在此地东南,大约三百里路。” 唐僖宗李儇(李俨)觉得奇怪,问道:“爱卿,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县长,汉阴又远在东南三百里,不可能听说我们的出巡的路线,你如何能想到备下饮食,来此中途迎候?” 李康道:“臣确实想不到,也不知道陛下西幸之事。这都是太常博士、度支员外郎张浚先生的计划。张公此前避乱汉阴,教我如此。” 唐僖宗李儇(李俨)听说过这个人,常年在终南山一带隐居修行,是个天下知名的隐士,枢密使宦官杨复恭曾经推荐他,在朝廷做过太常博士、度支员外郎,后来辞官不做了。 于是唐僖宗李儇(李俨)命令李康马上回去将张浚招来,任命为兵部郎中。对李康也封赏有加。 唐僖宗一行继续逃难,走到骆谷,正好前任宰相郑畋出镇凤翔节度使,听说僖宗皇帝逃难至此,在路旁迎候,说:“臣郑畋有罪啊!臣忝居相位多年,没有当好差事,竟然让盗贼黄巢这疥癣之疾,养成心腹大患了!长安失守,实是臣的罪过!请将臣赐死!” 君臣抱头痛哭,不免一番唏嘘嗟叹。 唐僖宗李儇(李俨)流泪道:“爱卿请起来!这不是你的过错,全部都是卢携、高骈二人,玩忽职守,养寇自重。朕责问卢携,不料那家伙吃毒药自杀了!” 郑畋问:“什么,卢携自杀了?怎么这么想不开呢?陛下这是要往哪里走?此地离凤翔不远,请陛下西行去凤翔,就在凤翔住下,召集全国兵马,指挥讨贼。” 唐僖宗李儇(李俨)道:“巢贼势大,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朕不想离盗贼们太近,让你们投鼠忌器,有后顾之忧,朕计划南下兴元府(汉中),招募援兵,卿可联合邻道兵马,收复长安,共立大功。” 郑畋知道僖宗皇帝怕死,必然不肯留下,心想你逃就逃吧,不过得给我授权,让我能够名正言顺地指挥啊,于是启奏道:“陛下,臣一心报国,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请陛下无东顾之忧。然而,您此去路途遥远,奏报不便,临机不能及时得到圣旨,陛下委托微臣收复京城,剿灭黄巢逆贼,还请授予微臣兵权,以便微臣便宜行事。” 唐僖宗李儇(李俨)道:“只要对社稷有利,任卿自便!”说罢,当即恢复了郑畋的宰相职务,又给了他一大批空白诏书,叫贴身宦官拿出玉玺,盖上章,允诺郑畋有权墨敕除官。 又看官问了,什么叫墨敕除官? 唐朝的诏书,也叫敕书、诏敕,或者民间俗称为圣旨,一律以红色墨水书写,然后盖印。 而墨敕,就是预先给你盖好印章的空白诏书,上面的内容你可以用黑色墨水书写,你随便填写,与正规的诏书一样有效。 那么,郑畋对立功人员进行嘉奖,任命某人什么官职,调动什么兵马,都不用上奏,直接生效,这就叫墨敕除官。甚至郑畋就是杀一个人,也未尝不可,可以先斩后奏。这是给郑畋下放相当大的权力了。 在骆谷这个地方住了一夜,郑畋给唐僖宗李儇(李俨)补充了一些人员、马车、马匹、食物、粮草等等。唐僖宗一行逃难的人马遂翻过秦岭,再向南边的兴元府进发。 郑畋送至十里外才回来。回来后他立即召集凤翔众将领开会,讨论讨伐黄巢的事情。 将佐齐声道:“草贼势大,现在我们没有力量讨伐黄巢。如果万一黄巢大军来进攻,我们连防御的兵力都不足。只能先召集诸道兵马,等他们到齐,慢慢再图谋如何剿灭黄巢,收复长安,恢复大唐。” 郑畋勃然大怒道:“诸君想要我郑畋投降草贼么?” 话没说完,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口吐白沫,紧咬牙关,翻着白眼,晕到在地。 将领们赶紧将他抬到床上,又找来郎中,煎药灌了下去,好半天才苏醒过来,但半边身子还不能动弹,嘴巴也不能出声,只是不停发出嗯嗯的声音,双眼不住流泪。 将领们见节度使大人如此情形,不禁良心发现,大家纷纷表态:“愿意听郑大人调遣!”“绝不怕死,绝不投降黄巢!” 如此等等。 郑畋用手抚摸一下额头,又艰难地挥一下手,叫他们退下。 第二天将佐们又来问候,郑畋仍然不能说话,将佐们叹息而出。 忽然,朝廷派来的监军宦官袁敬柔,召集大家一起去喝酒吃饭,将领们应召而往,只见监军宦官袁敬柔满脸堆笑,陪着一位黄巢派来的使者。 宴席已经备好了,饭桌上有各种美酒,菜肴也非常丰盛,还有乐队演奏,舞姬献舞,音乐婉转悠扬,大家不胜惊愕。 这时,监军宦官袁敬柔清清嗓子,尖声细雨对大家宣言道:“现在大齐国已经成立了,新天子已经颁下诏书,只要咱家归顺,就既往不咎,大家都官复原职,咱家等理应向大齐奉表称臣,只因节度使郑大人得了风痹之症,由咱家代为署名,草呈谢表。” 话音刚落,将领中间忽然有人发出哭声,霎时间大家都痛哭失声,嚎成一片,泪洒满堂。 黄巢派来的使者大惊,问:“这是何故?你们大家为何如此感动呢?” 幕宾孙储道:“我家节度使郑大人得了风痹之症,不能接待贵客,所以大家难过呢。” 黄巢的使者也觉得扫兴,吃完饭匆匆离去。 当下即有人报告郑畋。郑畋忽然从床上一下子跳起来,风痹之症竟然就好了。 郑畋说道:“人心尚未厌唐,黄巢逆贼从此授首了!” 原来郑畋这病啊,是装的。之前假装得了风痹之症,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都是装出来的,只是借此激励众将士,也试探大家对朝廷的忠诚度,虽说有点狡诈,却是一片忠心。 于是郑畋立即召集众将佐,告诉他们,什么是顺,什么是逆,什么是忠诚。众人全体听命,于是大家歃血与盟,各人依次刺破手指,流出一点血,滴在酒里,一人一碗喝了,发誓效忠大唐。 郑畋命人写就表文,派亲将送到唐僖宗行在。 有看官问了,什么是行在?这行在,指的就是皇帝外出时的临时所在地,相当于与现在所谓的“流亡政府所在地”。 郑畋又向全国各藩镇,发布檄文道: 凤翔陇右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京西诸道行营都统、上柱国、荥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郑畋,移檄告诸籓镇、郡县、侯伯、牧守、将吏曰: 夫屯亨有数,否泰相沿,如日月之蔽亏,似阴阳之愆伏。是以汉朝方盛,则莽、卓肆其奸凶;夏道未衰,而羿、浞骋其残酷。不无僭越,寻亦诛夷。即知妖孽之生,古今难免。代有忠贞之士,力为匡复之谋。我国家应五运以承乾,蹑三王之垂统,绵区饮化,匝宇归仁。十八帝之鸿猷,铭于神鼎;三百年之睿泽,播在人谣。加以政尚宽弘,刑无枉滥,翼翼勤行于王道,孜孜务恤于生灵。足可传宝祚于无穷,御瑶图于不朽。 近岁螟蝗作害,旱魃延灾,因令无赖之徒,遽起乱常之暴。虽加讨逐,犹肆猖狂。草贼黄巢,奴仆下才,豺狼丑类。寒耕热耨,不励力于田畴;媮食靡衣,务偷生于剽夺。结连凶党,驱迫平人,始扰害于里闾,遂侵凌于郡邑。属以籓臣不武,戎士贪财,徒加讨逐之名,竟作迁延之役。致令滋蔓,累有邀求。圣上爱育情深,含弘道广,指万方而罪己,用百姓以为心。假以节旄,委之籓镇,冀其悛革,免困疲羸。而殊无犬马之诚,但恣虫蛇之毒。剽掠我征镇,覆没我京都,凌辱我衣冠,屠残我士庶。视人命有同于草芥,谓大宝易取如弈棋。而乃窃据宫闱,伪称名号。烂羊头而拜爵,续狗尾以命官。燕巢幕以夸安,鱼在鼎而犹戏。殊不知五侯拗怒,期分项羽之尸;四冢既成,待葬蚩尤之骨。犹复广侵田宅,滥渎货财,比溪壑以难盈,类乌鸢而纵攫。茫茫赤县,仅同夷貊之乡;惴惴黔黎,若在狴牢之内。固已人神共怒,行路伤心。 畋谬领籓垣,荣兼将相,每枕戈而待旦,常泣血以忘餐;誓与义士忠臣,共翦狐鸣狗盗。近承诏命,会合诸军。皇帝亲御六师,即离三蜀;霜戈万队,铁马千群;雕虎啸以风生,应龙骧而云起。淮南高相公,会关东诸道百万雄师,计以夏初,会于关内。畋与泾原节度使程宗楚、秦州节度使仇公遇等,已驱组练,大集关畿;争麾陇右之蛇矛,待扫关中之蚁聚。而吐蕃、党项以久被皇化,深愤国雠,愿以沙漠之军,共献荡平之捷。此际华戎合势,籓镇连衡,旌旗焕烂于云霞,剑戟晶荧于霜雪。莫不持绳待试,贾勇争先;思垂竹帛之功,誓雪朝廷之耻。矧兹残孽,不足殄除。况诸道世受国恩,身縻好爵,皆贮匡邦之略,咸倾致主之诚。自函、洛构氛,銮舆避狄,莫不指铜驼而皆裂,望玉垒以魂销。闻此勤王,固宜投袂。更希愤激,速殄寇雠。永图社稷之勋,以报君亲之德,迎銮反正,岂不休哉。 之前,郑畋不是拿到了一些空白诏书吗,他就用朝廷的名义,派遣大量使者,到附近各个战区,约各个节度使,大家都要派兵到凤翔一起,联合进兵讨贼。 附近各战区的节度使,之前听说京城长安陷落,唐僖宗出逃,下落不明。有人说皇上跑了,有人说皇上被黄巢抓了,甚至有人说皇上已经遇害。 还有很多小道消息,说唐朝那个那个大臣投降黄巢了,官复原职,甚至还升官了;或者那个那个大臣不肯投降,被黄巢处死,全家都死光了!一时半会也没法核实,不知道真假,弄得大家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大家又陆陆续续接到黄巢派使者来招降,有人就投降了黄巢,没投降的也拥兵观望,龟缩在自己的辖区,不敢出战。就算有心出战,也不知道如何出战,上哪儿出战,跟谁作战。 就在大家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接到郑畋的檄文,才知道当今皇帝跑得快,没有被黄巢抓到,安全得很。 各位节度使都仰慕郑畋的忠义,纷纷率兵前来与凤翔的军队汇合。还有之前分别驻扎在关中各地的中央禁军,不下数万人,也来响应郑畋。 慢慢很多官军都集结到了凤翔。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讨黄巢三王出兵 复长安二士争功 郑畋散尽家财,犒赏士兵,唐军士气大振。他又发动群众修补城墙,疏浚护城河,修缮各种攻城、守城的军事器械,教各位将领,抓紧时间训练士卒,做好作战准备。 黄巢派部将王晖,携带诏书来招郑畋投降,说黄巢许诺他担任尚书令,位居宰相之上,一人之下。 郑畋一把扯碎黄巢的诏书,大喝一声:“刀斧手何在?给我推出去斩了!” 王晖吓得面如土色:“别!有话好好说!俗话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郑畋冷笑一声:“哪里有什么两国!哪有什么来使?尔等不过是一群叛贼而已!” 刀斧手将王晖斩了,郑畋命王晖的随从将其首级带回给黄巢。 这时,博野军小队长宋文通,率残军自奉天败退到了凤翔,求见郑畋。郑畋见此人状貌魁伟,骨骼精奇,甚是喜欢,遂留在帐下听令,提升为小校,待之甚厚。 黄巢大怒,派太尉尚让率兵来攻凤翔。郑畋令宋文通率兵将齐军击退。又派儿子郑凝绩向僖宗皇帝报捷。 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听闻京城失陷,立即派大将朱玫、教练使论安二人率几乎全部河东军队南下勤王。 朱玫率军南下,郑畋任命他为玢州镇将,驻扎玢州,不断与黄巢作战。 论安军出灵石,逗留不肯前进。勉强到了阴地关,即率数百人返回太原。郑从谠大怒,连便服、拖鞋都来不及换,急行升堂,将论安满门抄斩。即令都头温汉臣率余众南下,归朱玫节制。 郑从谠、郑畋二人,都出自荥阳郑氏,乃是堂兄弟,又是同年进士及第,都做过同平章事,又同时以文官的身份出任节度使。这时,京城失陷,皇帝跑路,黄巢威震天下,各地官吏纷纷投降黄巢。只有郑从谠、郑畋二人,首先倡导各藩镇出兵勤王。时人称为“二郑”。 唐僖宗李儇(李俨)早已经到达兴元府(汉中),下诏令诸道出兵,收复京师。 成德节度使、常山王王景崇,正准备出兵勤王,忽然黄巢派来使者,要他投降,仍任原官不变。 王景崇大怒,立斩黄巢使者,向西方遥望长安方向痛哭流涕。 哭罢,他立即派人去定州,联络离他最近的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共商大计。 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原来曾经在禁军担任将军,听说长安城被黄巢攻占,皇帝出逃,顿时痛哭流涕,立即派出两千兵马,命他们从小路赶赴兴元府,保卫皇帝的安全。 接到成德节度使王景崇派来的使者后,王处存又率领全部人马,与王景崇的成德军会合,一起南下勤王。 黄巢又派朱温西出长安,抵御邠、岐、鄜、夏各路官军,到处耀武扬威。 朱温获胜,返回长安,黄巢亲至灞上,迎劳大军。 黄巢又任命朱温为同州防御使,让朱温自己去攻取同州,攻占后就可赴任。 朱温由丹州移军,攻入左冯翊,不久攻陷同州。 唐僖宗李儇(李俨)就在兴元府过年。 第二天就是广明二年,公元881年,元旦,因为经常收到各地官军发来胜利的捷报,君臣相互庆祝。 唐僖宗李儇(李俨)打算就在兴元驻扎,静等京城光复,偏偏田令孜说,兴元府储备不足,也不够安全,坚决劝说僖宗皇帝南下成都府。 西川节度使陈敬暄,也派来步骑兵三千到兴元府迎接,唐僖宗于是下令赶赴成都府,非止一日,车驾驾临成都。陈敬暄出城三十里迎接,将唐僖宗一行迎入成都城中。 陈敬暄早已搬到外面居住,将节度使府第收拾干净,借给僖宗皇帝作为行宫。 唐僖宗李儇(李俨)听说成都竟然有行宫,乃是当年玄宗皇帝避难成都时所修,只是多年无人维修,几乎已经废弃,于是命人抓紧时间修缮。 陈敬瑄知道皇家随从人员一向狐假虎威,骄傲蛮横,不好对付,决心先下手为强。 正好,有几个御花园的杂役,先行抵达成都,擅自进入行宫参观,其中有人说:“听说西川是边疆地区,蛮荒之地,现在看来还不错嘛!” 有人回答说:“是啊,自从那个卖烧饼的师傅当了节度使,成都就越来越漂亮了!” 又有人说:“听说当初,田公公求崔大人,让烧饼师傅当西川行军司马,崔大人不肯,田公公大怒,干脆把崔大人免了,这下烧饼师傅才当上西川节度使呢。” 另一人说:“你知道什么,烧饼师傅是打球赢了,才当上西川节度使的!” 又有人说:“成都多亏了高骈高大人,修筑了外城墙,才有今天!” 另一人说:“高大人虽然修了城墙,但也乱杀人,听说杀了不少突将,把成都都搞乱了。” 又一人说:“听说西川人胆小如鼠,是崔安潜崔大人来了以后,才把西川士兵好好训练了一番。否则我们逃难都不知往哪逃呢。” 陈敬瑄听到汇报,大怒,命令将他们全部乱棍打死!从此,皇家随从人员互相提醒戒备,不敢造次。 正好工部侍郎萧遘,逃到成都,唐僖宗李儇(李俨)任命他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 萧遘,出身名门望族的兰陵萧氏。天祖萧嵩,唐玄宗时任宰相,封徐国公。曾祖萧复,唐德宗时任宰相。父萧寘,唐懿宗时任宰相。萧遘现在也当上宰相了。 萧家,可以说是六世四相。比起袁绍的四世三公,不遑多让! 萧遘早年就自命风流倜傥。他与韦保衡同年进士及第。当时,在同年之中,萧遘最是多才多艺,棋琴书画样样精通,自比于从前的名相李德裕,同年戏称他为“太尉”。 韦保衡没什么才艺,纯粹是因为驸马的身份升为宰相,同年皆瞧不起韦保衡为人。 韦保衡嫉妒萧遘,贬斥他为播州司马。 这时,大量兵马、官吏涌入成都,而诸道贡赋未通,行在用度非常紧张。萧遘百般谋划,派人四处征集粮食物资,又派使者通知诸道将贡赋转运到成都。僖宗一行,方才无忧。 太子少师、前宰相王铎,也逃到成都,唐僖宗李儇(李俨)任命他为司徒、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王铎是萧遘的恩师。从前,王铎担任主考官,选拔萧遘及韦保衡进士及第。不久,王铎和韦保衡师徒同时出任宰相,一时传为佳话。不料,韦保衡将王铎排挤出朝。 此次,王铎又与萧遘师徒同时出任宰相,又传为美谈。 这时,王铎已经七十多岁了,老眼昏花,一天,上台阶的时候,眼睛没看清,一个踉跄,就要摔倒。萧遘在旁边,立即伸手将他扶起,才避免受伤。 唐僖宗李儇(李俨)见了,喜道:“辅弼之臣和,朕之幸也。” 乃召萧遘说:“刚才见卿扶王铎,朕喜卿尊重长者。” 萧遘奏道:“臣扶王相公,不仅因他年长。臣十八年前参加科举,王相公为主考官,是臣的恩师。臣是他的门生。” 唐僖宗大笑道:“王铎选进士,朕选宰相,于卿无负矣。”萧遘谢之而退。 同平章事裴澈,由贼中逃脱来到成都,仍担任同平章事。 右拾遗乐龟朋也逃到成都,被擢升为翰林学士承旨,负责撰写圣旨。 任命枢密使宦官杨复光,为京城西南面行营都监军使。杨复光遂带义子杨守亮(訾亮)、杨守信(訾信)等,率军开赴武功一带布防。 当时很多官员、百姓从长安城逃亡,一路风餐露宿,颇为辛苦,又缺衣少食,挨饿受冻。 杨复光、杨守亮在沿途搭建茅屋,又煮粥供应,救活不少百姓,遇见有困难的朝廷官员,更要发给盘缠、服装,拨给驴、马,协助他们前往成都。 这时朝廷又恐大礼趁机侵犯,于是派使者前去招抚,表示愿与大礼和亲。 再任命高骈为东面都统,派使者也给他一批空白诏书,允许他墨敕除官,催促他尽快发兵西进,剿灭黄巢。 擢升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兼侍中,代理前敌行营招讨使。 唐僖宗李儇(李俨)又任命郑畋为京城四面诸军行营都统,令他便宜行事。 郑畋得此大权,立即调动了两员大将,这两员大将竟然没多久就立下大功,真的杀入京城,将黄巢赶出了长安。 郑畋调动的是哪两人?原来这两位大将,都官拜节度使。一为泾原节度使程宗楚,郑畋调为行营副都统;二为朔方节度使唐弘夫,郑畋调为行军司马,相当于总参谋长。 郑畋之前传檄四方,告诉他们皇上现在安然无恙,正在征兵讨贼,号召天下兵马,出兵勤王,共同进攻长安,剿灭黄巢。 这时已为广明二年,公元881年,三月。 大齐皇帝黄巢,任命朱温为东南面行营都虞侯,往攻邓州,擒获唐朝邓州刺史赵戒,逐走唐朝都监军宦官杨复光。不久,朱温又下南阳,进逼襄州、荆南,朱温所到之处,唐军望风披靡。朱温此举,其实就是为了吓阻南方唐军,让他们不敢对长安起心思,最好赶快投降。 大齐皇帝黄巢,又派尚让、王播,率领五万兵马,进攻凤翔。 郑畋率精兵两万,向东推进到岐山县一带,派副都统程宗楚、行军司马唐弘夫等率军接敌。二人将兵马分为几队,据龙尾陂险要处设下埋伏。 郑畋自己只带三千老弱残兵,在高冈上列阵,虚张旗帜,引诱齐军来攻。 大齐太尉尚让,认为郑畋不过是一介书生,肯定不懂军事,等见到他在高冈上列阵,旗帜不整,哈哈大笑道: “郑畋位居唐朝宰相,但是他只不过是个书呆子,哪里懂得带兵打仗,在高冈上列阵,犯了兵家大忌!郑畋狗贼,杀死我兄弟王晖,兄弟们冲上去,抓活的!我要亲手宰了他给王晖兄弟报仇!抓到郑畋的重重有赏!” 于是齐军贪功冒进,鼓噪急行。大家都争先恐后,渐渐不成阵型,等赶到龙尾陂,突然一声炮响,唐弘夫率军杀出,齐军顿时被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 齐军前后彼此不能相救,正觉得心慌意乱,招架为难,又是一声号炮,又有无数唐军伏兵杀出,原来是副都统程宗楚又麾兵猛扑,个个奋呼杀贼。 齐军大乱,无心作战,纷纷仓皇逃窜! 这时,宋文通又率唐军杀出,口口声声喊着要活捉尚让。 齐军腹背受敌,也不知郑畋到底埋伏了多少人马,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有无数敌兵,泰山压顶一般压下来,顿时东奔西窜,情急求生。 哪知逃得越慌,死得越快,仅仅半天,齐军就被杀死两万多人,尸横几十里。血流成河。尚让、王播仓皇走脱,逃回长安。 大齐皇帝黄巢,命朱温进攻唐朝河中节度使王重荣。 朱温自同州出发,进逼河中。黄巢又命御弟黄邺,自华州进兵,与朱温一起,两路夹攻王重荣。 有看官问,这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不是投降了大齐皇帝黄巢了吗?怎么黄巢还派人攻打他呢? 原来王重荣,前不久刚刚投降了黄巢,可是转眼竟然又归顺唐朝。王重荣为何朝秦暮楚,叛服无常呢? 原来,他投降黄巢后,黄巢经常命令他供应粮草,又向他催收税款。黄巢几十万大军驻扎京城,花费甚大,而地盘,只不过京城附近巴掌大的地方,因此赋税比唐朝重了几倍,王重荣捉襟见肘,难以承受。 恰好,唐朝同平章事王徽,是王重荣的本家。之前长安陷落时,他匆忙骑马去追赶銮驾,不料,马失前蹄,跌落悬崖,摔得鼻青脸肿,脚也摔骨折了,被大齐军捉住,见他服装高档,知道是大官,献给黄巢。 黄巢令他投降,许他高官厚禄。王徽不说话,只是用受指着自己的喉咙,装哑巴。黄巢拔出龙泉宝剑,放在他的脖子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黄巢也拿他没办法,派人送他回府,命医官给他治疗,只是严加看守。 拖了一个多月,王徽脚治好了,趁看守松懈,装扮成小商贩,逃亡到河中府,投奔王重荣。他也劝说王重荣归唐。 王重荣对部众道:“我本来委曲求全,不怕自己背负骂名,投降贼寇,只是想保境安民,使我河中一方百姓免遭失灵涂炭,哪知黄巢天天派人征收钱粮,狗贼的苛捐杂税这么多,反苦我百姓,不久可能就要征调我们的军队了,此贼不除,如何得安?” 众部下齐声赞同。于是王重荣命将黄巢派来的所有监军、税官、使者引诱到一处,一起杀死,斩下首级祭旗,然后整顿兵马,抗拒大齐。同时派人向唐朝廷汇报。 唐僖宗李儇(李俨)仍叫他做河中节度使,命令他就近寻觅战机,剿灭黄巢。 王徽也上奏僖宗皇帝,唐僖宗李儇(李俨)任命他为兵部尚书。王重荣派人护送王徽,前往成都。 王徽出身杜陵王氏。其祖先,乃是战国时魏国的公子。秦始皇灭魏国,将魏国诸公子全族迁到关中。因他曾属王族,故改姓王氏。 朱温、黄邺两路夹攻王重荣,王重荣眼看抵挡不过,这时,正巧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以及常山王、成德节度使王景崇,之前率两镇兵马,约有八千精兵,星夜入援京师,刚刚到达河中,于是与王重荣合兵一处。 王重荣与王处存、王景崇三人都姓王,年纪也差不多,乃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兄弟三人慷慨誓师,大破朱温、黄邺大军,夺得粮食、兵器四十余船。于是三王率领大军出屯渭北,扎下大营,派人向僖宗皇帝告捷。 又有河阳(孟州)节度使诸葛爽,之前被朱温劝降,投降黄巢。这时他暗中与王重荣联络,竟然也杀了大齐皇帝黄巢的监军使,再次归顺大唐。唐朝也仍让他做河阳节度使。 这时候,唐僖宗李儇(李俨)逃难成都已经满三个月了。唐朝的文武百官陆续都已经赶到成都,每天参加早朝的,将近二百人。 各道节度使、观察使、各州刺史的赋税,四方蛮夷的进贡,送往成都的交通线,基本都已经打通。 成都本来就号称天府之国,物资丰富。唐朝时,有扬一益二的说法。这号称天下第二繁华的益州,就是指成都府。加上全国各地的赋税、进贡,临时朝廷的供应,一点也不缺乏。皇帝给官兵的赏赐,也同以前一样,大家都很欢喜,简直有点乐不思京了。 之前,尚让大败,逃回长安,报知大齐国皇帝黄巢。 一天早上,尚让发现,尚书省大门上,有人题诗,嘲笑大齐政权。尚让大怒,命士兵将尚书省大门守卫,以及尚书省内部分原来是唐朝的投降官员,全部挖出眼珠,头朝下吊在大门口。 尚让又奏明大齐皇帝黄巢,黄巢命令,在长安城内大肆搜捕,把所有会写诗的,搜出有三千多人,一律处死。又把所有识字的百姓,全部罚做苦役。 黄巢任命部将王玫为邠宁(邠州)节度使,邠州镇将朱玫起兵,诛杀王玫,上报朝廷,推大将李重古为节度使,自己亲自率部众讨伐黄巢,进驻兴平。 唐朝宥州(今鄂托克前旗)刺史拓跋思恭,是党项部落人,集合蕃汉兵马一千,前往鄜州(富县),投奔鄜延(鄜州)节度使李孝昌。 李孝昌替他上报朝廷,朝廷任命拓跋思恭为夏绥(夏州)节度使。 郑畋自得龙尾陂大胜,趁胜追击,进驻周至县,命程宗楚、唐弘夫等,一路追杀,进驻渭北,逼近京师长安。 奉天镇使齐克俭,乃是泰宁节度使齐克让的堂弟,其父齐志萼,官至上柱国,银青光禄大夫,奉天大将。齐克俭派人求见郑畋,请求指派任务。 这时唐朝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已进驻长安东北的沙苑(大荔县东南),义成节度使王处存、成德节度使王景崇已进驻渭桥(高陵南),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已进驻武功,又有鄜延节度使李孝昌、奉天镇使齐克俭、邠州镇将朱玫等并为后应。大家慷慨激昂,趋集长安城下。 广明二年,公元881年,四月初五日。 黄巢闻唐朝各路大军云集,无心固守孤城,决定弃城东走,为诱敌深入之计。 唐军攻城,发现没有什么抵抗,齐军已经撤出长安。于是程宗楚自延秋门杀入京城,唐弘夫率军也跟着杀入城内,王处存也率精兵五千,鱼贯入城,长安百姓,欢呼出迎,有人捡起碎砖头、瓦片向齐军残余部队投掷,有人打开齐军的军火库献给官军,不到一晚上,京城已经全部收复,无一贼兵。 这延秋门,就是西汉长安城西墙南段的章城门。王莽时改名万秋门,唐朝时改名延秋门。 且慢!有位看官说了,我们说的是唐朝的故事,唐朝长安城,不是西汉的长安城啊?怎么你到了汉朝的城门,穿越了? 当然没有穿越。西汉长安城在唐朝长安城的西北部,两个城,差一点就挨上了。西汉长安城,东汉时期作为陪都,保持完好。董卓曾将汉献帝劫持到长安。 后来,东汉灭亡后,汉长安城遭到严重破坏,但是并没有完全被毁掉。十六国时期,前赵、前秦、后秦都曾定都于此,他们都对汉长安城进行了修缮。南北朝时,西魏、北周都定都于此,都是利用现成的汉长安城,并进行了修补、增建。 到了隋朝,国力强盛,在汉长安城的东南面,营建新都,这就是隋唐长安城。 隋代长安城很大,大体上是个正方形,皇宫位于整个城的北部正中间。唐朝初期,在城外,东北角,又新建了一座皇宫----大明宫。汉代长安城在城外西北方,又加以修缮、改造,成为皇帝度假游玩的离宫。 为了保护皇宫,在长安城北侧,西段利用汉长安城的西半部分,北段、东段新建了城墙,就把汉长安城、大明宫都包了进来,比长安城还要大得多,作为皇家专用的后花园,狩猎场,称为禁苑,驻扎有北衙禁军,禁止百姓入内。这样,长安城,就从一个“口”字形状,变成“日”字形状。普通老百姓,如果想从北面进出长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眼看天色以晚,程宗楚恐城外各军分功,因此没有通报他们,下令军士们脱下铠甲,在之前齐军的军营休息。 军士们却都不肯休息,跑出军营肆意抢夺金银财宝和女人,纵情狂欢,与强盗没有任何区别。长安城内的市井流氓无赖,也模仿唐朝军装,冒充士兵,掠夺良民。 王处存见他们如此禽兽,恐有变故,下令部下士兵头系白巾为号,以示区别。 黄巢亲率大军露宿于灞上,斥候纷纷来报,官军纪律败坏,队伍不整,并且后面没有援军。 黄巢当即下令太尉尚让、左仆射孟楷引兵杀了个回马枪,从各个门一起攻入长安城。 程宗楚、唐弘夫,未曾防备,突然听说黄巢贼众又杀回来了,异常惊慌,仓猝出战。可是部下的军士们有的刚抢夺了很多金银财宝,有的怀里还搂抱着女子,分头取乐呢,根本无心作战,一时间也来不及调集城外其他各路兵马。 可怜程宗楚、唐弘夫二位节度使,手下只有数百名贴身亲兵,抵挡不了片刻,刚刚收复了京城长安,还没来得及上报朝廷,得到赏赐,两人竟然相继阵亡。 王处存独力难支,急忙召集残余部众,仓皇逃离长安,派人飞马报知郑畋。 四月十日,时隔仅五天,黄巢率军再次进入长安。黄巢恨长安百姓帮助唐军,于是纵兵烧杀抢掠。士兵四处抓人屠杀,血流成河,谓之“洗城”。长安城再次成为人间地狱! 黄巢又派尚让、葛从周等率军在土桥,击败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鄜延节度使李孝昌。 邠宁大将朱玫,已因功升任节度副使,率军进驻兴平,黄巢又遣大将王播,出击兴平,朱玫失败,狼狈退守奉天(乾县)。 各道官军听说长安战报,刚刚收复,又被黄巢杀入,并且官军死伤惨重,大家分头一哄而散。 大齐国的势力,又一次高涨,众部将给黄巢献上尊号,称为承天应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 先前,黄巢命王溥为同州刺史,乔谦为华州刺史,宋岩为商州刺史。唐军攻入长安,王溥、乔谦、宋岩听到消息,三人都率众弃城逃走,逃到邓州。 朱温一个月前刚刚攻克邓州,在此据守,见到他们三人,大怒,喝道:“你们三人为何不战而逃?不知道你们守卫的三州,地理位置有多重要么?都像你们,贪生怕死,难怪长安失守!”遂命人将王溥、乔谦斩首示众。 但是朱温与宋岩有交情,命士兵护送他回商州。 王溥与孟楷交好,之前孟楷曾派王溥任同州刺史,就是取代朱温。朱温刚投奔黄巢时,就打劫了孟楷部下李唐宾的粮草。现在又杀了王溥等,因此把孟楷得罪惨了。 郑畋自程宗楚等丧师于长安,声威挫失,唐僖宗李儇(李俨)加封司空,兼同平章事,都统如故,仍令他锐意进取,图谋恢复,怎奈郑畋力不从心,徒唤奈何! 唐僖宗李儇(李俨)寓居成都,住在当年唐玄宗住过的成都宫,已有半年,因各镇兵马胜负不一,始终未能收复京师长安,他也不免心烦。 公元881年,七月十一日,唐僖宗李儇(李俨)因广明年号不详,隐含“黄家日月”之意,决定改元为中和元年,立即执行。广明二年与中和元年实际上是同一年,即公元881年,前几个月为广明二年,后几个月称中和元年。 之前,新任宰相陈敬暄上奏僖宗皇帝,派遣西川左黄头军使李鋋率黄头军一万人,黄头军大将巩咸率黄头军五千人,还有西川神弓营使高仁厚,率神弓营神箭手两千人,北上进驻兴平,讨伐黄巢,屡次获胜,但也有不小伤亡。 伤亡士兵的抚恤,却非常少。这黄头军,和神弓营,都是当年崔安潜亲自创办,是西川的精锐部队,非常骁勇善战。 右黄头军使郭琪,则率领一千名黄头军士兵,留下来保卫成都。 早先唐僖宗李儇(李俨)逃难,刚到成都时,对西川官兵,每个人赏钱三百文,以后再也没有赏赐过。 后来,各道、各州县的赋税,还有进贡的金银绸缎,陆续抵达成都,田令孜犒赏士兵,对自己带来的那些神策军士兵赏赐非常优厚,却从不犒赏本地的西川军士。 这样一来,西川本地士兵,都十分怨恨朝廷。 这一天,田令孜宴请神策军及地方军将领。菜肴非常丰盛,连喝酒都使用黄金铸成的酒杯,喝完酒,田令孜就把酒杯赏赐给大家,众将领纷纷磕头答谢。 只有右黄头军使郭琪拒绝接受,面露不悦。田令孜问他为什么,郭琪答道: “各位将领每个月的薪水,还有发放的实物福利,已经不少了,维持一家几口的生活,绰绰有余。郭某身受皇恩,难以回报,怎么敢贪得无厌。只是我部下的普通士兵,收入微薄,难以养家。前者讨伐贼寇,伤亡士兵的抚恤也少得可怜。西川士兵,跟中央神策军士兵,同样作为皇家警卫,赏赐却两种待遇,所以怨声载道,我日夜恐慌,害怕发生兵变。希望指挥使大人少点赏赐将领,多点赏赐西川普通士兵,使得中央、地方士兵,亲如一家才好!” 田令孜心中大怒,勉强压住火气,问:“你有何功劳?敢口出狂言?” 郭琪道:“我虽是西川人,却经常远征,曾经跟党项人作战十七次,跟契丹人作战十三次,浑身都是伤疤。跟吐谷浑作战,肋骨受伤,肠子流出,军医用线缝合好,继续作战!” 田令孜嘿嘿冷笑,用另外的酒壶亲自斟酒给郭琪喝,郭琪知道有毒,如果不喝,田令孜必然当场将自己身首分离,万不得已,只好勉强喝下。 郭琪好不容易回到家,拔刀杀死一名婢女,喝她的血,吐出几升黑水,方才保住性命。 第二天,唐僖宗李儇(李俨)正在宫中,忽然听到宫外喊杀声连天,连忙派人出去查看。不一会,有人回报,说城内乱兵四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兵马,正在四处烧杀,马上就要杀进行宫了。 僖宗皇帝大惊。正惊慌间,田令孜慌慌张张地带了几百名禁军士兵来了。 唐僖宗李儇(李俨)忙问:“干妈,难道是黄巢大军杀过来了?” 田令孜说:“我儿莫怕。只是西川黄头军作乱,作乱的只有几百人,他们也就是抢点东西,想发点小财,谈不上造反,已经派军队去围剿了。” 说罢,田令孜保护僖宗皇帝紧急逃往东城,命人紧闭城门,并登上城楼,又调集诸军反击。激战一整天,兵变逐渐平息。 这一天正是中和元年,公元881年,七月二十一日。 原来,今天一大早,郭琪的部下听说昨天宴会的事情后,立即发动兵变,焚烧仓库,抢夺财物,但是并没有叫人袭击僖宗皇帝。 田令孜调集神策军反攻,留在成都的黄头军只有一千人,还不是全部参加,参加的大概只有五、六百人,激战一天,叛乱失败。大家四散逃命。 这天夜晚,郭琪等人也突围逃走,逃到双流附近,部队已经溃散,身边随行的只有唯一一位亲兵了。 郭琪对亲兵说:“陈大帅(指西川节度使陈敬瑄)知道我没有罪。但是今天兵变,皇上都受到惊吓,都是由我引起,我罪无可恕,不处罚我不能让大家安心,我受到处罚无所谓,但是恐怕没参与兵变的西川士兵全部受到连累,我的家属也要遭田令孜杀害。你对我始终不离不弃,今天我就报答你,你把我的佩剑、我的印章拿去,就说我要渡河逃走时,你将我杀死,不过只找到我的佩剑和印章,尸体掉到河里被河水冲走了。这样你就可以交差,陈大帅对上面也有交代,田令孜得到我的佩剑和印章,悬挂在闹市,张榜安民,就不会再追究其他人了。我的家属也可以得到平安。我现在走投无路,只有去扬州投奔前任西川节度使高骈大人。你把我的去处悄悄告诉我的家人,不要让别人知道。” 于是从身上解下佩剑和印章,交给亲兵,渡江奔扬州,投奔淮南节度使高骈去了。 亲兵回到成都,见到神策军到处搜捕西川官兵及郭琪家属。亲兵求见陈敬瑄,按照郭琪教的话做了汇报。 陈敬瑄当然要护着自己的部下,也按这种说法上报田令孜,田令孜自知理亏,果然不再追究,只是将郭琪的佩剑和印章悬挂在闹市,并张贴布告,安定民心,连郭琪的家属也竟然得到赦免。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杨复光策反忠武 郑绍业抛弃荆南 田令孜自从平息了黄头军兵变,骄横日甚,蔑视宰相,轻慢朝廷,所有军国大事,全部由他自己独自处分,连宰相也不得参与。唐僖宗李儇(李俨)特别信任田令孜,对宰相及文武大臣,日益疏远。 早年,为免宦官权力过重,将宫廷分为南北两司,北司属于宦官管辖,主要是内宫事务;南司属于宰相管辖,主要是国家大事,两权分立,宰相权大。 等到田令孜专政,北司权力远远高过南司。现在,甚至将南司的权力也接管了。 中和元年,公元881年,七月二十四日。 左拾遗孟昭图痛心阉祸,愤然上奏劝谏,大概意思是: 平安年代,远近犹应同心;多难之时,中外尤当一体。去冬车驾西幸成都,不告南司,遂使宰相以下,悉为巢贼所屠,独北司宦官人人安全。前夕黄头军作乱,陛下独与田令孜及诸内臣,闭城登楼,并不召宰相入商,翌日亦不闻宣慰朝臣,臣备位谏官,常在皇上身边,至今都不知皇上龙体安否,何况其他大臣呢? 夫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九州四海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尽可信,南司未必尽无用,岂天子与宰相,了无关涉?天子视朝臣,皆若路人?臣恐收复之功,遥遥无期。尸禄之士,得以宴安。臣躬披宠荣,职司补衮,虽前事不谏,而来者可追,还愿陛下熟察! 孟昭图上奏劝谏,田令孜大怒,将奏折押下,不仅没有上报僖宗皇帝,反而私自下诏,假传圣旨,将孟昭图贬为嘉州(今乐山)司户。 孟昭图出发后,田令孜还不解气,又派人追到眉山县东北面的蟆颐津,将他从船上推到河里淹死。可怜孟昭图一道忠魂,径往水晶宫去了。 从此后,天愈怒,人愈乱,靖陵一带下雨时天上降下血水。河东一带夏日飞霜,冻死庄稼。成都郊外有陨石落下,火光冲天。西川的夜空,星辰大乱,互相交织,恍如织布。流星如下雨,有的像吃饭的碗那么大。这种情况一直连续出现了八天。当时人们都认为这些都是老天爷发怒的征兆。 许州(许昌)。忠武节度使周岌,早已投降了黄巢。 唐朝西南面行营都监军使宦官杨复光,四处召集唐朝兵马,此时专门来到许州。骑在马上,他不禁浮想联翩。 回忆自己三十多年的宦官生涯,不禁感慨万千。他与另一个宦官,枢密使杨复恭是兄弟。不过,不是亲兄弟。 杨复光,乃是福建人氏,姓乔,自幼聪明伶俐又好学,熟读四书五经。他还爱习武,喜欢舞枪弄棒,为人慷慨讲义气,且胸有大志。他少年时,曾经见到监军宦官威风凛凛,节度使大人都对他点头哈腰,因此立志要当一名宦官,而且要做监军宦官,掌握兵权,带兵打仗,报效帝王。于是他毅然净身入宫,当了一名小宦官。 俗话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职业不分贵贱,任何一种职业都可以扬名立万,功成名就。杨复光就不愧是中国几千年历史上,众多宦官中的佼佼者。 杨复光是在唐宣宗在位时来到长安,到宫中当上宦官的,当时才十几岁,到现在,一晃已经三十多年了。刚进宫不久,小小年纪的他,就意识到,在尔虞我诈的后宫,没有一个坚固的后台是难成气候的,何谈为国效力? 所以他投靠了当时任内常侍的大宦官杨玄阶。当然杨玄阶也是独具慧眼,一下就看中了这个聪明机灵又有抱负、还有武功的小鬼,毫不犹豫就收他做了义子,并给他改名为杨复光。 杨玄阶确实是个人物,他在唐宣宗时期就掌握了禁军,后来又拥立唐懿宗有功,更加权倾一时,他曾推荐巴结他的杨收当宰相。后来杨收贪赃枉法,杨玄阶也看他不顺眼,就把杨收的宰相给罢免了,并把他贬官岭南,后又赐死。 那一年,杨复光已经二十六岁。杨复光对干爹杨玄阶的所作所为是十分佩服。在干爹的提携之下,他很快地成长起来,也想有所作为。不过他的志向不在后宫,他的眼光投得更远,他选择的是战场,是匡扶大唐天下。 于是他向干爹杨玄阶提出,要下基层锻炼锻炼,到地方军队去任监军宦官。因为唐朝自唐玄宗开始,军队里就实行了宦官监军制,所以杨复光这一想法不算太奢侈。 杨玄阶见这个干儿子挺有抱负的,而且知道他读过兵书,练过武,就向唐懿宗提出此意,皇帝当然听他的了,于是就把杨复光外派到地方部队任监军宦官。 杨复光在地方任监军,工作很积极,每有战斗,必定参加。因他颇知兵法,指挥战斗毫不含糊,颇有战绩,显示了很强的军事才能。这在唐朝的监军宦官里确实不多见。唐朝大多数监军宦官都不懂军事,基本都是为了监视主将而存在的,一指挥战斗基本上必败,比如大名鼎鼎的大宦官鱼朝恩等,在当监军时就把所在的军队坑惨了。 而杨复光最拿手的,其实还不是打仗,而是做思想政治工作。不仅仅是教育、勉励自己人,也包括策反敌人。搞情报,监视主将,这本来就是监军宦官的本职工作。 但是杨复光更注重收集敌方的情报。上次,就在邓州,他就成功地劝说王仙芝接受招安。不料,王仙芝派去跟他接洽的尚君长等人,被宋威半道诱捕,招安没有成功。杨复光对宋威深恶痛觉,屡次上奏僖宗皇帝,最后,朝廷终于把宋威撤职。 杨复光在河南一带活动很久了。河南一直是剿匪的前线,但是杨复光从未退缩。周岌还没有当上节度使时,他就与周岌曾经有过多次争执。 刚到许州这天晚上,周岌设宴,邀请杨复光去喝酒。杨复光的很多部下都表示担忧。 义子杨守亮(訾亮)对杨复光说:“义父大人,周大帅已经投降了黄巢,恐是个鸿门宴,对义父大人不利,不如不去!” 杨复光摇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已如此,义不苟全。” 于是毅然前往,到了宴会厅,发现周岌已经面色微红,旁边座位还多了一个杯子,多了一双筷子,但是没有别的客人。估计周岌可能是宴请过别的什么人,那人走了,又来请自己。杨复光假装不知道,入席与周岌对饮。 酒喝到半醉半清醒时,周岌说到唐朝丢了天下,黄巢已经做了皇帝。 杨复光大哭,许久才说道:“大丈夫感恩图报,见义勇为,周公你自草根百姓,成长为大唐公侯,为什么要舍弃十八代天子,甘心臣贼呢?” 唐僖宗李儇(李俨)是唐朝第十三代、第十八位皇帝。但是古人往往笼统称之为第十八代皇帝。 周岌也忍不住流泪,很久才答道:“大唐兵败如山倒,天下多半已经沦陷,我孤军如何独力拒贼,所以阳奉阴违,今天找你来,正为商量此事。” 杨复光立即起座,拔刀割破手指,与周岌一起歃血沥酒为盟。 杨复光问:“我来之前,周公你已经喝得半醉。敢问刚才是和什么人一起喝酒?” 周岌说:“就是黄巢派来的使者,刚才强颜欢笑,招待他酒足饭饱,刚刚回宾馆睡觉去了。” 杨复光立即派义子杨守亮(訾亮),追到驿站宾馆。黄巢的使者已经睡下。杨守亮一刀将他砍死在床上! 使者的侍从们大惊,纷纷跪下道:“将军饶命!” 杨守亮(訾亮)道:“我不杀你们!不过你们得给我代一句话给黄巢,就说我周岌,誓死不降!” 说罢,杨守亮(訾亮)把侍从们的耳朵割掉,顿时嚎叫声一片。这样,就断了周岌的退路。 当下周岌召集忠武军士兵,调集五千人,命牙将鹿晏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庞从等七个人带领,随杨复光前往蔡州。 蔡州刺史秦宗权,素来嚣张跋扈,根本不服从周岌的命令,杨复光入城,动之以情,晓之以义,秦宗权也觉惭愧,只好派心腹大将王淑,率兵三千,跟随杨复光去攻打邓州。 后来,杨复光上奏僖宗皇帝,升蔡州为奉国军,封秦宗权为奉国防御使。此乃后话,不提。 王淑虽然勉强随行,中途却一再逗留观望,杨复光大怒,将他数罪处斩,他的三千部众,都表态愿意追随杨复光。 时忠武军牙将鹿晏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庞从等七个人,都非常骁勇,杨复光将他们全部收做义子,加上义子杨守亮(訾亮),共有八员猛将。 杨复光将部下全部八千人,分成八个都,每个都一千人,命八位义子担任都将,史称忠武八都将,分头整顿兵马,这才进军邓州,攻打朱温。 此时邓州正是被黄巢大将朱温,从杨复光手中夺取,所以杨复光才要引兵去收复邓州。 邓州城外。两军对阵,朱温大骂:“阉贼!手下败将,上次被我夺了邓州,怎么还敢来送死?” 杨复光答道:“上次兵少,赵戒又不听我劝,贪功冒进,被你占了便宜。今日我大军到此,反贼何不早日投降!” 话不投机,两军展开激战。杨复光亲自操刀上阵,忠武军八都将杨守亮、鹿晏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庞从等,人人奋勇,个个当先,朱温当然难以抵挡。 不久朱温狼狈往北逃窜,杨复光留下杨守亮占据邓州,自己亲自率军向北追赶。追到蓝桥,忽然有传令的士兵报告说他的母亲病危,杨复光不禁悲伤万分,只好收军还镇,只留庞从一人率军继续追赶。 当杨复光匆匆地赶回家门时,母亲却早已病故。他看到的是母亲冰凉的尸体!他不禁悲从心来……父亲早死,母亲一个人把自己几兄弟拉扯大,他却常年在外,没有时间尽孝。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是个宦官,已经无后了,别的方面,一定要尽量做好! 按礼节,母亲去世,他理当在家守孝三年。即使没有这种礼节,他也想在家守孝!然而国难当头,如果此时再刻意尽孝的话,就是对国家的不忠了。 于是杨复光草草安葬母亲之后,便又匆匆回到军中。 却说庞从率军继续追赶朱温。 朱温眼见无路可走,突然想起,这个人这么眼熟呢!啊,对了,是他! 于是转身道:“来将可是南华的庞从兄弟?” 庞从一愣:“对面何人?如何知道在下的名字?” 朱温道:“当年你我投军,在巨野泽畔酒家,一别已经四年了!” 庞从见对面那将,身长八尺,膀阔三停,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大吃一惊:“原来是朱大哥!恕我眼拙,一直没认出来。罢了,你赶紧走吧!” 朱温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再见,还是兄弟。在下谢过了!”于是朱温侥幸得以逃脱。 朱温丢了邓州,收集残兵败将,仓皇北逃,没多久又夺回同州。 时为广明二年,公元881年,八月。 唐僖宗李儇(李俨)始终信任宦官头子田令孜,任命他为行在都指挥处置使,田令孜推荐他哥哥陈敬暄,担任同平章事。又任命兵部侍郎韦昭度,同平章事。 这时候的大好江山,一半归黄巢,一半归大唐,你攻我夺,互有胜负,地盘犬牙交错,官员朝秦暮楚,今唐明齐。 中原一带,多年战乱,早已糜烂不堪,所有民间城镇、市集、村落,都成为一片片废墟。至于百姓,中青年多数被抓了壮丁,有的战死沙场,有的散落四方;老弱病残无法谋生,有的苟延残喘,有的尸填沟壑;最可怜的是青年妇女,被贼匪掠取,成为行乐的玩物,任意糟蹋,不顾生命。 唐昭义节度使高浔,联合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攻克华州。 黄巢派大将李祥在石桥击败高浔。于是任命李祥为华州刺史。 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鄜延节度使李孝昌自土桥失利后,又合兵进驻东渭桥,进逼长安。 黄巢命令朱温率大军,大败二镇联军,拓跋思恭、李孝昌逃归本镇,再不敢出战。 却说唐僖宗李儇(李俨)侨居成都,已经过了几个月。各地变乱蜂起,好消息不多,坏消息却是接连不断。其中比较重要的有: 之前,感化(徐州)节度使支详,派大将时溥和陈璠二人,率兵八千人,抵达东都洛阳协防。不久,时溥命孙儒、刘建锋分兵三千,南下增援溵水。不料,孙、刘却被忠武大将周岌袭击,全军覆没。 时溥和陈璠二人闻之大怒,私自班师回镇,一路上在河阴、郑州杀人放火,抢劫财物,与盗贼没有任何区别。 大军回到徐州,节度使支详不敢责问,反而厚加赏赐,慰问犒劳。不料,无故加赏,叛军并不感恩。时溥竟然驱逐支详,又贿赂宦官头目田令孜,田令孜私自颁诏,任命时溥做感化军节度留后。 陈璠对时溥说:“支大帅对徐州军民,恩重如山,如果不把他除掉,必留后患!” 时溥不同意滥杀无辜,派人送支详去成都,返回中央。不料陈璠在七里亭设下埋伏,将支详全家老少,全部屠杀。 时溥命陈璠为宿州刺史,陈璠贪污腐败,时溥派大将张友接任,将陈璠调回徐州,又责备他不该擅自杀死支详全家,将他杀死。 忠武军监军宦官杨复光,上奏朝廷,将蔡州,升为奉国军,保举蔡州刺史秦宗权为奉国防御使。杨复光率忠武军八都将,进军武功县。 寿州杀猪的屠夫王绪,与妹夫刘行全,聚众五百人,居然也起兵叛乱,攻占寿州城,不就又攻占光州(潢川),自称将军,部下扩张到一万人。王绪贿赂秦宗权,秦宗权保奏王绪为光州刺史。 固始县佐史王潮,和他的两个弟弟王审邽、王审知,三兄弟都是远近知名的才子,人称“三龙”,是王绪的本家,都来投奔王绪。 王绪没有文化,既不懂政务,也不懂军务,便任命王潮为助手,政务、军务方面,什么都依赖王潮,对他十分信任。 就连凤翔节度使,兼京城四面诸营招讨使、前任宰相郑畋,也被行军司马李昌言率兵包围。 原来,郑畋派行军司马李昌言率军进驻兴平。因凤翔仓库已空,供应跟不上。于是李昌言率军回防,包围了凤翔城。 郑畋登城诘问,众将领都下马跪拜道:“相公一直待我们不薄,但是粮饷不继,我等饥寒交迫,难以养家糊口,不得已出此下策。” 郑畋叹息道:“你们愿跟随李司马,李司马若能约束士兵,爱护人民,为国灭贼,我情愿让司马代主军务,但望李司马千万不要辜负朝廷。” 时为中和元年,公元881年,九月。 李昌言许诺。郑畋随即出城离去,奔赴行在成都。 朝廷首相王铎,发现高骈根本无心讨贼,建议僖宗皇帝罢免高骈东面都统职衔,但仍然兼领盐铁转运使职务。 唐僖宗李儇(李俨)准奏。 王铎觉得,在成都,田令孜独揽大权,堂堂宰相,处处受他宦官牵制,于是发愤请行,要去上前线亲自指挥,痛哭流涕地面奏僖宗。 恰好郑畋被乱兵驱逐,自凤翔来到成都府。 唐僖宗李儇(李俨)遂颁诏: 任命王铎为侍中,兼诸道行营都都统,判户部事,仍兼同平章事,并兼任义成节度使,可以根据需要便宜行事,墨敕除官,先斩后奏。 重新启用郑畋为司空、同平章事,兼门下侍郎。 授李昌言为凤翔节度使,兼凤翔行营招讨使;授时溥为感化节度使,兼东面招讨使;授曹全晸侄子曹存实天平节度使,兼南面招讨使。令他们一起出兵去讨黄巢。 大唐东面都统高骈,因唐僖宗李儇(李俨)一再催促他发兵进攻黄巢,来扬州的钦差宦官一个接一个,实在不好推脱。 唐僖宗李儇(李俨)还派宦官送来盖好玉玺的大批空白诏书,传旨说,淮南辖区内,所有将士立功,准许高骈直接任命,无需上奏朝廷,只要事后上奏备案即可。 这是也给了高骈墨敕除官、先斩后奏的权力啊!这么大的权力,弄得高骈再不做点什么,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之前,高骈在镇海时,结识了道士吕用之,十分信任,这次又把他带回扬州。 高骈初次到扬州,而吕用之曾经在扬州住了十几年,对广陵城的风土人情,十分熟悉,每次高骈有所询问,他都对答如流,更加得到高骈的信任。 有一天,有一对羽毛很漂亮的野鸡飞到扬州衙门内的官员宿舍。 高骈一向迷信,命吕用之占了一卦,吕用之占卜后说:“大帅,此乃恶兆,预示扬州城必将一空,否则天灾难免。” 高骈很是郁闷。 毕师铎建议道:“既然此兆预示扬州将要空城,不如大帅听从朝廷召唤,点起全城兵马,发兵长安,进攻黄巢。” 高骈大喜:如此甚好!可以化解城池一空的凶兆。 于是高骈传檄四方,说要出兵中原,讨伐黄巢。 高骈命令全部人马,所属将士,共有八万人,战船两千艘,立即集合,从广陵出发,浩浩荡荡,十分壮观。 刚走到城外不远处,高骈就下令安营扎寨。 众部将来询问何日出兵,高骈不是说风大浪急,就是说日子不吉利,反正不准行军。 真是口是心非,迁延观望。你对得起唐僖宗李儇(李俨)对你的一片痴心吗? 淮南节度使高骈,与镇海节度使周宝,本来同是神策军出身,年纪相仿,周宝比高骈大几岁。 二人在神策军时非常要好,经常一起练武,一起出征,一起吃喝,亲如兄弟一般。 后来,高骈先一步被提拔到节度使高位,建功立业,威震安南、西川,扬名天下,而周宝还在神策军瞎混,没有什么出息。 之前就是高骈保举,周宝才得以当上镇海节度使。高骈就渐渐瞧不起周宝,处处都觉得自己更优秀。 这真是应验了一句古话:人心自古皆势利,谁识英雄是白身! 淮南节度使驻地是扬州。镇海节度使驻地是润州(镇江)。扬州过江就是润州。兄弟二人现在封壤相邻,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争执,于是慢慢疏远,最后感情完全破裂。 高骈身兼东南面行营招讨使,利用权力,下令周宝出兵援助,说是要出兵勤王,增援京师。周宝立即集结所有战船,备齐粮草,等候下一步命令,却始终没有任何命令下达。 周宝感觉奇怪,询问幕僚。有幕僚说:“高骈与朝廷,早已离心离德。他的堂孙高浔,任职昭义节度使,不听高骈的话,跑去勤王,结果被人杀害。高骈一直不肯出兵勤王。他最高兴的事,莫过于朝廷有麻烦。朝廷有麻烦,就无力来找高骈的麻烦。现在,他全军出动,号称勤王,却一直按兵不动,未必不是要图谋于我,应该加以戒备。” 又有人说:“现在的形势很像东汉末年。高骈就是孙坚,一直有吞并整个江东,效法三国东吴的打算,不可不防!” 周宝还不肯相信,于是派人过江去侦查,发现高骈果然根本无意出兵勤王。 镇海军总部就在润州(镇江),与扬州只隔了一条长江。 忽然,有人报,高骈派使者来,请周大帅到瓜州开会。周宝这才犹豫起来,觉得高骈果然想对自己下手了。 于是周宝对高骈的使者说:“你回去告诉高骈,我可不是李康,高大将军难道还想用祖传的那一套,拿别人的人头当敲门砖,立功建业,欺骗朝廷!” 这李康,不是那个汉阴县长,而是一位同名同姓的古人,大约八十年前,曾任东川节度使,因被叛乱的西川军俘虏,被高骈的爷爷高崇文给杀了。 高骈得到回报,大怒,又派使节责备周宝:“你怎么敢轻率地侮辱国家的大臣?” 周宝怒道:“你回去告诉高骈那厮,他和我都是节度使,中间只隔了一条长江,他是国家大臣,难不成我是看大门的小兵!” 二人遂结下深仇大恨,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周宝再也不应召。 高骈又召唤杭州长史董昌。董昌来到扬州,高骈命他率军先行西进,讨伐黄巢,说自己将率大军随后出发。董昌准备出发,部将钱镠进谏说: “我看高骈,根本无心讨伐黄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装模作样,不如借口防范周宝和刘汉宏作乱,早日返回杭州。” 董昌依言向高骈辞行,高骈讨厌周宝和刘汉宏,果然放董昌回去。 董昌率军回到杭州,正好新任杭州刺史路审中,要去杭州上任,刚刚走到嘉兴,听说董昌率军进入杭州,不敢继续前进。 董昌于是自称杭州都押牙,知杭州事,并请求周宝批准。 周宝无力讨伐,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直接任命董昌为杭州刺史。 一时间,两浙大乱,群贼纷纷效仿。 九月,临海人杜雄,起兵攻陷台州;永嘉人朱褒,起兵攻陷温州。 十一月,遂昌人卢约,起兵攻陷处州(丽水)。 浙东观察使刘汉宏,驻扎绍兴,与杭州刺史董昌,互相戒备,两浙气氛日益紧张。 周宝上奏朝廷,弹劾高骈。 高骈也上奏朝廷,说周宝将要叛变,而且还有浙东观察使刘汉宏,实乃土匪,必将成为心腹大患,自己的兵马不便离开,竟罢兵还归扬州。 其实,高骈自始至终,从未打算出兵勤王,只不过要化解“城池一空”的预兆而已。可笑可叹! 高骈部下大将雷满,原来是湖南武陵蛮人(常德境内),断发文身,勇猛骄悍,部下有蛮兵千人。高骈镇守荆南时,爱他骁勇,用他为将,移镇镇海、淮南,雷满都一直跟随。雷满多次劝说高骈征剿黄巢,自己愿为前驱,高骈不纳。 雷满见高骈无意为国出征,而部下蛮兵,要靠打仗发财,不可能就靠微薄的军饷过日子,遂私自率兵返回湖南,袭击朗州(常德),擒斩朗州刺史崔翥,上表朝廷求为朗州留后,僖宗准奏。 雷满每隔几个月,就去剽掠江陵,每次都满载而归。江陵人民大恐,纷纷逃亡。 石门洞蛮酋长向瓌,也纠集数千人,攻陷澧州,斩澧州刺史吕自牧,自称澧州刺史。 其实,这已经不是澧州第一次被攻陷了。去年十月,澧州就曾被盗贼攻陷,刺史李询被擒。判官皇甫镇投考进士科连续二十三年落榜,被李询聘为判官。皇甫镇本已脱险,听说刺史李询被擒,竟然自己主动前往贼营,与李询死在一起。 朗州、澧州,这时并不属于湖南道,而是荆南道下辖的州。荆南节度使,驻地为荆州,即江陵府,下辖朗州、澧州、峡州(宜昌)、归州(秭归)、夔州(奉节)、忠州、万州,共有八个府州。可以看出,除了江陵府,荆南农业条件最好的,就数江南的朗州、澧州。 去年四月,朝廷任命郑绍业为荆南节度使。但是郑绍业听说宋浩被段彦谟杀死,畏惧段彦谟,拖了半年才到任。他到任后不久,黄巢就杀入京城长安。郑绍业派大将申屠琮率军五千人增援京师长安,抗击黄巢。不久,唐僖宗李儇(李俨)逃到成都,郑绍业趁机前往成都。 段彦谟成为荆南节度使。但是他也无力对付雷满和向瓌这两头猛虎。 雷满的邻村人周岳,曾经和雷满一起打猎,为争夺猎物,发生过争斗。周岳听说雷满这个蛮子都能当上朗州刺史,也起兵造反,袭击衡州,驱逐衡州刺史徐颢,上表朝廷求为衡州留后,僖宗也准奏。 江西大将闵勖,正率军驻防潭州,也趁机驱逐湖南观察使李裕,占据潭州,自称留后。 转眼已经是僖宗中和二年,公元882年。王铎大权在握,会同诸道兵马,进逼黄巢。 正月,王铎自成都启行,立即调兵遣将: 保举太子少师崔安潜为副都统; 右神策军观军容使宦官西门思恭,为诸道行营都都监; 忠武节度使周岌、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左右司马; 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宣武节度使康实为左右先锋使; 感化节度使时溥,为催遣纲运租赋防遏使,确保南方漕运的粮食安全; 义武节度使王处存、鄜延节度使李孝昌、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为京城东、北、西三面都统; 授宦官杨复光为左骁卫上将军,兼京城南面行营都监使; 陕虢道观察使王重盈(王重荣的哥哥),兼任京城东面都供军使,叫他筹措粮草。 且赐号夏州军为定难军,鄜延军为保大军,共趋关中作战。 王铎暂时还兼任义成节度使。他又任命: 中书舍人郑昌图(宰相郑从谠堂弟)为义成军行军司马;给事中郑畯(宰相郑畋的弟弟)为义成军判官;直弘文馆王抟(其曾祖曾任宰相)为义成军推官;司勋员外郎裴贽(前宰相裴坦的儿子)为义成军掌书记。 从上面的人员配置可以看出,王铎这个人,非常讲究门第。所用之人,都是名门士族之后。 王铎祖籍太原,出身名门士族太原王氏。他非常讲究排场,但是一向惧内,因为夫人的门第更高!这次来前线,王铎没有带夫人,却趁机偷偷娶了几位侍妾。虽是前线,王铎每日拥抱几位美人,好不快活。 王铎进驻长安西面的兴平。最近,经常同黄巢作战,互有胜败。黄巢亲率大军,正自长安,袭击兴平,唐军失败,退守奉天。 忽然有一天,有人来报:“相公,大事不好了,夫人气冲冲地从成都杀来了!马上就要到了!” 王铎吓得惊慌失色,对左右道:“黄巢大军自东来,夫人自西来,两面夹攻,却便如何是好?” 崔安潜笑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如投降黄巢!”众人都大笑。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高仁厚平定阡能 吕用之愚弄高骈 却说唐僖宗李儇(李俨)屡次催促高骈进兵。高骈却正宠信道士吕用之,对国家大事毫无兴趣。 吕用之因幼时即常住扬州,对扬州风土人情,十分熟悉,烧炼仙丹、黄金之余,时常对政府措施的利弊,加以分析,提出批评,头头是道,口若悬河,高骈认为他是得道奇人,十分欣赏。 高骈旧将梁缵、陈珙、冯绶、董瑾等,劝高骈远离吕用之,吕用之遂设计,罢黜梁缵。又诬陷陈珙叛乱,屠杀他全族。又将冯绶、董瑾等一一贬往外地。 吕用之又引入同党张守一、诸葛殷做助手,每日与高骈同席,指天划地,诡辩风生,说得高骈情志昏迷,非常悦服。 张守一本是一刁民,居住在沧州、景州之间,早前拜见高骈,展示法术,未获成功,以致穷困潦倒,四处乞讨为生。 吕用之对他说:“你只要同我一心,我保你富贵。” 于是吕用之把张守一推荐给高骈,说:“他是赤松子下凡。我自己,其实是磻溪真君下凡。此乃天机,万万不可泄漏。只因大帅你修仙,诚意感动玉皇大帝,派我们来协助你修成正果。” 诸葛殷是吕用之在鄱阳时的同党,听说吕用之发迹了,也来投奔。 吕用之对高骈说:“玉皇大帝认为大帅的公务太过繁忙,在俗世中陷得太深,对修仙不利,因此特别把他身边的尊贵的大仙葛将军,选派下凡,降临红尘,辅佐你处理公务,如果想他长期留下来,不妨给他一个红尘中的重要官位。” 次日,用之将诸葛殷引荐给高骈,高骈见那人风流倜傥,谈笑风生,反应敏捷,认为果然是神仙下凡,连忙任命诸葛殷担任高官要职。 高骈素有洁癖,一贯仪表整洁,连自己的侄儿、外甥等熊孩子都不允许坐在身边。 但是诸葛殷患有毒疮,有时候疼痛难忍,有时候奇痒无比,不时用手抚摸疮口,或者用指甲抓挠,指甲缝里全是脓血,高骈也不介意,经常同坐同卧,紧挨着他坐,一起吃饭、喝酒,连喝酒的杯子都不分你我。 左右提醒高骈:“这人太脏了,连吕大人都嫌弃他。” 高骈怒道:“你们懂得什么,神仙故意如此,试探凡人的诚意呢!” 高骈养的几条狗,闻到脓血味道,都围到诸葛殷身边,舔他疮口,高骈奇之。 诸葛殷笑道:“我从前在玉皇大帝那里见过它们,一别五百年了,想不到它们仍然认识我!”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五月。 行在方面,同平章事郑畋等商议,撤去高骈盐铁转运使的兼职,以韦昭度代之;但加给高骈侍中虚衔,并封渤海郡王,增实户一百,以示笼络。 这时,卢携已死,高骈朝中无人,之前已经被王铎罢免了东面都统的兵权,现在又被郑畋罢免了盐铁转运使的油水,气得暴跳如雷,挥舞衣袖大骂,并且还上表诋毁朝廷。 奏章中,他痛斥王铎,四十年来只会炼丹烧药,哪里晓得带兵?对军事狗屁不通,又是黄巢的手下败将,竟然再次当都统?又污蔑崔安潜是贪赃枉法的小人,骂朝廷奸臣当道,又说你们任命的大将,我坐着不动就能一一擒获! 其实,炼丹烧药,高骈自己更为擅长! 唐僖宗李儇(李俨)览表大怒,令郑畋起草诏书责问,高骈从此与朝廷撕破脸皮,不再上缴任何贡赋、盐铁。 高骈已经与朝廷结怨。一天,吕用之对高骈道:“宰相派了一位刺客来刺杀大帅,刺客今日就要来了。” 高骈大惊,急向吕用之问道:“却便如何是好?” 吕用之说:“张守一专门学过这方面的法术,他可以抵御!” 张守一说:“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于是吕用之就叫高骈穿上妇女的裙装,又化作妇女的浓妆,躲在侧室,而张守一则扮成高骈的模样,睡在正房,高骈的床上。 午夜时分,突然听到正房里传来兵器互相碰撞的声音,铿铿锵锵,发出巨响。其实就是张守一自己一个人拿一些兵器互相敲击、抛来丢去。吕用之又悄悄拿几袋子猪血在房间里、院子里到处抛洒,装着大战了一场的样子。 高骈躲在侧室,吓得发抖,不敢出声。想高骈当年何等英勇,现在老了,真是英雄迟暮。 第二天一早,吕用之才召高骈回房间。 张守一的胳膊挂了彩,一边让人包扎伤口一边说:“费了不少力气,几乎败给那个刺客,真是死里逃生。” 高骈见寝室中的满地血迹,一边哭一边表示感谢:“先生对我有再生之恩!”竟视张守一为父母一般,厚赠金宝。 盐城人萧胜,贿赂吕用之,求为盐城监。高骈面露难色。这盐城监,掌管晒盐事务,十分重要,也是人人想要得到的肥缺。 吕用之说:“我并不是为了萧胜,而是为了大帅。最近接到海上传来的仙书,说盐城古井中有一把宝剑,只有有灵气的官员才能把它捞出来,萧胜是大仙的侍从,秦穆公的女婿。玉皇大帝派他下凡,就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 高骈大喜,遂命萧胜为盐城监。萧胜到了盐城,不久,用红木匣子装一把青铜匕首进献。 吕用之见了匕首,立即下跪磕头,说:“这把匕首就是北帝所佩之宝物,非常有灵气,有了它,百里之内,没有任何兵器能侵犯大帅了!” 高骈大喜,叫人用珍珠、翡翠、玛瑙等装饰起来,日日佩戴,片刻不离身。 吕用之又叫人在青石上刻上奇特的古代文字,内容是“玉皇授白云先生高骈”,叫人暗中放在高骈修道的香案上。高骈得石,大喜。 吕用之进贺道:“玉皇因大帅焚香修行,功德显着,将在天上给大帅补一个仙官,不用多久,就会派仙鹤降临此地迎接大帅飞升。我等贬谪凡间,也将满期,不久就要陪同大帅,同归上清了!” 这么不靠谱的话,仿佛是骗小孩儿,高骈却很受用,就叫人在修道院庭院中,雕刻一个木鹤,高骈每天穿上缀满羽毛的衣服,骑在木鹤上,以候补神仙自居,早晚祭拜天地,烧炼长生不老丹药,花费无数。 吕用之又说神仙爱住高楼之上,高骈遂下令修筑迎仙楼,费钱十五万串,大约相当于今天人民币一点五亿元。又修筑延和阁,高八丈,相当于今天二十四米多高。 吕用之自称云溪真君,却夺人财货,掠人妇女,荒淫骄恣,无恶不为。又怕又人泄漏奸谋,因此屡次劝高骈屏除世俗事务的拖累,潜心学道。 高骈乃斥退姬妾,谢绝红尘俗事,一心修仙养性,所有宾客、将吏、侍妾、子孙,都不愿再见面。有时不得已非要见面的,都要他们事先沐浴斋戒,祭祀鬼神,驱除身上的恶魔,方可见面,以免耽误修仙。见面时,司仪引导客人叩头行礼,刚刚起身,没说两句话,送客时间已到。 高骈遂被架空。 吕用之每天装神弄鬼,一会抬头斥责风,一会低头呵斥雨。有时突然向天空作揖行礼,说是有神仙正好经过。 高骈则如影随形,跟着吕用之叩拜。 吕用之收买高骈身边侍从,探知高骈行踪,因此说什么都很准确,高骈从此对吕用之等深信不疑。侍从中有对吕用之有异议者,吕用之皆杀之。 吕用之考虑到,淮南军政,很多人痛恨自己,万一有变,如何应对?于是设置巡察院,亲自兼任巡察使,招募地痞、无赖百余人为察子,也就是现在说的特务,穿街过巷,调查一切,于是百姓家吆喝妻子,呵斥儿女,官员家有多少家产,商户家新进了什么货物,吕用之皆知。 又哄骗高骈,从淮南诸将领军中,选取特别骁勇者二万人,分为两队,称为左右莫邪都,吕用之与张守一分别统帅之,设置帅府,几乎跟节度使帅府平起平坐。于是淮南成了吕用之的天下,吕用之得专行威福,毫无顾忌,淮南将吏多归他署置,无需请示高骈。 吕用之平时出入,随从多达一千人,武器铠甲鲜明,军容齐整,就像节度使大人一般。 吕用之叫人摸清扬州城内,以及淮南道辖区内所有富贵人家的背景虚实,凡是没有特别靠山的人家,他就授意察子们诬告他们谋反,然后就派人抓到自己的帅府,严刑拷打,写好认罪材料,逼迫他们签字画押,然后将他们杀死,将他们的家产和漂亮女子全部没收,中饱私囊。 就这样,淮南道有数百家被屠灭。一时间,淮南人噤若寒蝉,说话都不敢高声,生怕惹祸,连打呵欠都不敢懈怠。 吕用之有娇娃百余人,都是寻花问柳,强夺而来。他生活侈靡,开支不足,就私自截留淮南道上缴朝廷的贡赋,供自己挥霍。 却说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本来是个卖烧饼的师傅,并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武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本事。只是因为弟弟田令孜当了宦官头子,突然身价暴涨,贵为西川节度使,镇守成都。 唐僖宗李儇(李俨)逃难来到成都,陈敬瑄非常紧张,十分小心,不料去年还是发生了黄头军作乱。为了防微杜渐,他决定采取恐怖统治,成立特务机构,每天派大批特务去往各地刺探情报。这些特务,当时称为“寻事人”。 寻事人一旦侦查到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捕风捉影,牵连甚广。也有的寻事人趁机敲诈勒索,中饱私囊,搞得嫌疑犯倾家荡产。一时西川境内,人人自危,遂成官逼民反之势。 有一天,有两个神秘的陌生人经过资阳,资阳镇将谢弘让设宴款待,二人也不接受。谢弘让惊恐万分,认为自己一定是遇到了寻事人,被误以为犯了什么罪,于是连夜逃亡。而事实上,这两人并不是寻事人。谢弘让也没有犯任何罪。 这正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第二天,捕盗使杨迁派人引诱谢弘让自首。 就在谢弘让刚一出面,准备自首时,杨迁事先埋伏的人把他活捉,送到西川节度使衙门,说是出动军队,严密搜捕而得。 陈敬瑄也不细加审问,厚赏杨迁。为了杀一儆百,下令将谢弘让,先打二十大棍,再钉到城墙上示众半个月。每天都叫人用滚烫的油泼他,又用带刺的荆条,故意去刺破他身上的燎泡,让它们发炎溃烂。谢弘让哀号震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折磨了半个月才咽气。成都全城百姓全部替他从心里喊冤! 邛州牙官阡能,先前由于处理公务耽误了期限,按照法律要接受棍刑。阡能遂逃亡,当了土匪。捕盗使杨迁为了升官发财,又来引诱他自首,说是保证他不会受到处罚。 阡能正准备自首,另外一个土匪罗浑擎从成都来,告诉他谢弘让无辜蒙冤而死的惨状。 阡能大骂杨迁,于是继续做土匪,到处裹挟平民百姓加入他的队伍,凡是拒绝加入的,就杀死他们全家,短短一个月,部众扩充到一万人,仿效官军,设立各级军官来管理部队。阡能率部横行邛州、雅州一带,经常攻打州县,抢夺物资,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韩求等人,都来响应阡能,各聚乱匪数千人,横行巴蜀。 从前,巴蜀之地,号称天府之国,百姓富裕,很少有土匪、强盗。从陈敬瑄镇守西川开始,盗匪四起。 陈敬瑄闻听,大怒,派大将杨行迁率三千士兵,白文现、莫匡时各率两千士兵,分三路讨伐阡能。 田令孜奏明僖宗,加封陈敬瑄兼侍中。侍中乃是宰相之上的高官,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却是位极人臣的荣耀。 杨行迁等三路大军围剿阡能,却是屡战屡败,向陈敬瑄请求增援,西川已经没有后备部队,陈敬瑄只能征召仓库管理员、守门卫兵等补充。 这时正是僖宗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六月。 杨行迁与阡能在双流县乾溪遭遇,展开激战,杨行迁大败。为了免于处罚,撤退的路上,杨行迁竟然下令抓捕无辜村民,说成是战场上俘虏的土匪,献给陈敬瑄,邀功请赏。 后来,杨行迁尝到甜头,经常抓老百姓来充数。成都围观的市民看见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还是自己乡下的亲戚,就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都说,我们正在种田,或者正在劈麻、织布,官军突然闯进村庄,将我们捆绑而来。 陈敬瑄也不加审问,将他们一律斩首示众。顿时,成都城内,冤声抢地。 涪州刺史韩秀升,本是长江三峡一带人氏,遂与乡党屈行从一起,打造战船,占据三峡,切断水路,夺取东方通过长江水路送往成都的贡赋钱粮。 成都流亡朝廷的用度顿时紧张起来。 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急忙派押牙庄梦蝶、胡弘略各率两千士兵,前往讨伐。 阡能的势力越来越大,杨行迁讨伐了大半年,毫无进展,陈敬瑄大怒,将他撤职,命押牙高仁厚为都招讨使。 陈敬瑄问:“你需要多少兵马?” 高仁厚道:“兵在精而不在多。阡能贼寇,不过是乌合之众,末将只需要五百精兵足矣!” 陈敬瑄大喜,又问:“你需要几个月平定阡能贼党?” 高仁厚伸出五个手指头:“末将只需要五......” 陈敬瑄:“五个月?” 高仁厚说:“不,末将只需要五、六天即可!” 陈敬瑄大喜:“好,将军且带兵马去,凯旋之日,本帅亲自为你摆酒庆功!” 高仁厚挑选了五百善射的精兵,却并没有马上出发,而是在军营中摆酒,宴请这些士兵,人人皆喝得酩酊大醉。 席间,高仁厚忽然下令:“门口卖抄手的哪个小贩,给我抓过来!”立即有一队士兵,将那小贩五花大绑,捉将过来。 高仁厚亲自为他松绑,和颜悦色地问他:“我看你也是个善良之人,说一说吧,为什么要替阡能当探子呢?” 那小贩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说:“大人饶命啊!小人只是一个普通村民,全村人都被裹挟加入阡能贼党。因小人会做抄手,阡能派人捉了小人全家老小,囚禁在狱中,叫小人来此,假装做生意,实为打探消息。如若不从,阡能定会杀小人全家。并非小人之本意。” 高仁厚扶起那人道:“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善良的好人,必非有意从贼。我现在就放你回家,你就把我这里的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告诉阡能,你就说,高将军只带五百人,没有多少军队,明天出发。阡能必定释放你全家。” 那人说:“将军救小人全家性命,小人怎敢恩将仇报,把将军的军情泄漏出去?是不是要胡乱编些虚假消息?” 高仁厚说:“千万不要编造假消息,那必然害你家人性命。不过,你要如此这般......去吧!” 那人连夜回去,报告阡能:“高将军只带五百名士兵,明天出发,前来围剿。” 阡能大喜,遂叫人将他全家老小全部释放。 那人回到家,就对邻居们说:“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大帅,怜悯我们都是普通百姓,不是自愿做贼。高将军打算救我们性命,一旦大军杀到,我们就要立即放下武器,迎接官军。高将军会叫人在我们背上写归顺二字,就可以回家重操旧业。官军要杀的,只有阡能、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韩求等几个人,绝不伤害我们小民。” 于是大家一传十,十传百,都准备投降。 第二天一早,高仁厚率五百精兵出发。到了双流,有官军设置的营寨。白文现出来迎接。 高仁厚绕着营寨看了一圈。见那营寨重重叠叠,十分牢固,大怒道:“阡能不过一个草寇,领一群乌合之众,你们几千人马,迁延接近一年时间,不能将他剿灭,原来是天天安心在此吃吃喝喝、睡大觉!” 当场下令,将白文现推出去斩首,众人慌忙相劝。最后,高仁厚看在监军宦官的面子上,才饶了他。 高仁厚又下令,将栅栏拆除,将他两千士兵,只留下五百人,其余都归自己指挥,随自己出发。 阡能听说高仁厚快到了,派大将罗浑擎在双流城西设立五个大寨,又在野桥箐埋伏三千人,准备狙击官军。 高仁厚派了很多士兵,换上老百姓的衣服,混入罗浑擎的大寨,把昨天对小贩说的那些话,再次传达给大家。 百姓欣喜,欢声雷动,争相丢弃武器、脱下铠甲,请求归顺。高仁厚一律接受,并派人在他们后背上写下归顺二字,叫他们回去告诉更多的人。 罗浑擎的部下纷纷归顺,他狼狈不堪,企图翻墙逃走,却被部下捉住,押送到高仁厚面前。 高仁厚说:“这个粗俗的家伙,没有资格跟我谈话。”直接下令,将他打上手铐脚镣,作为战利品,押送成都,献给陈敬瑄大帅发落。 又命,将五个大寨的所有铠甲武器,尽数销毁。一次招安四千多人。 高仁厚的部下就要放火烧毁大寨。高仁厚说:“大家还没有吃饭,先把大寨里的粮食都运出来,埋锅造饭,然后再烧。” 于是投降的百姓纷纷搬出粮食,大家一起做饭吃,十分热闹。 高仁厚对他们说:“本来,我应该现在就放你们回家,可是,前面那些营寨的百姓,却可能还不知道,仍然在忧虑,在怀疑,麻烦大家跑一趟,南下穿口(新津北),把后背上的字,指给他们看,他们投降后,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第三天一早,高仁厚就命令,招安的百姓,把罗浑擎的军旗,倒过来挂,一边走,一边叫喊:“罗浑擎已经失败了,被高将军活捉送到成都砍头去了,成都府的十万大军,马上就要到了。营寨里的兄弟,和我们一样,出来归顺,保证平安无事!” 句胡僧在穿口建了十一个大寨,寨中五千多人,争相出寨投降。句胡僧大为惊骇,拔出宝剑制止,部众捡起瓦块、石头砸他,将他活捉,献给高仁厚。 高仁厚命将句胡僧的营寨一把火烧了,又把罗浑擎的部众全部放了,命句胡僧的部众继续前进。 第四天,抵达新津,韩求在此建立十三个大寨,部下六千多人也全部投降。韩求投入壕沟,气绝身亡。部下用铁钩把把钩出,斩首。高仁厚又命把句胡僧的部众都放回家,而只带着韩求的部众上路。 第五天,抵达延贡(大邑县东南)。罗夫子在这里建立九个大寨。昨夜,他们看见新津方向的大火,就已经惊慌失措,一夜无眠。等到归顺的百姓到达,罗夫子的部众也纷纷投降。罗夫子急忙逃脱,投奔阡能。高仁厚又命把韩求的部众都放回家,而只带着罗夫子的部众上路。 第六天,罗夫子逃到阡能大营,报告失败的情况。阡能与罗夫子骑马巡视大营的防御工事,准备迎战,可是命令下达后,却没有人理睬。晚上,高仁厚率军趁着夜色逼近阡能大营,变军们立刻纷纷呐喊狂呼,说是要捉拿阡能和罗夫子,献给官军。 阡能听了,心胆俱裂,急得要投井自杀,却被大家捉住。大家又去捉拿罗夫子,罗夫子举刀自杀。大伙儿把罗夫子的首级和阡能押送到高仁厚的马前。有人说:“我们含冤受苦这么久,没有地方可以喊冤。今日得遇高将军,把我们从九泉之下救回人间,让我们重见天日,起死回生!” 高仁厚出兵总共六天,平定五处变军营寨,总计招安三万多人。高仁厚又派出一些士兵,到处巡查,发现有盗贼,就马上招安。每一处都留下几名将领和五百名士兵驻守。 高仁厚率军回到成都,陈敬瑄热情为他庆功,提拔高仁厚为眉州防御使。 陈敬瑄又下令将韩求、罗夫子的人头,挂在成都的城门上示众,又把阡能、罗浑擎、句胡僧钉在城墙上,七天后凌迟处死。 阡能的孔目官张荣,本是安仁县的进士,进京赶考多年,一直未能进士及第,于是投奔阡能,为他撰写文书,充当智囊。张荣写诗赞扬高仁厚,哀求免死。 高仁厚大怒,说:“像你这种不忠不义的读书人,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遂将他解送给陈敬瑄,陈敬瑄将他钉死于马市。其余的人都没有再追究。 陈敬瑄令高仁厚搜剿阡能余党。 高仁厚劝道:“阡能反叛,牵连甚广,若一一搜剿,恐激起更大的叛乱。其实老百姓大多数也是被迫加入的。不如布告四方,不再追究,大家必感念大帅的恩德。” 陈敬瑄赞同,遂在境内四处张贴布告,宣布,凡是阡能叛乱的余党,一概不再追究。 然而不久,邛州刺史奏报:查阡能的叔父阡行全,系阡能案主犯之一,已抓获其全家老小三十五口,请求依法处斩。 陈敬瑄刚要批准,孔目官唐溪进言道:“大帅已经布告四方,不再追查,而邛州刺史大肆搜捕,其中必有缘故。若是杀了他们,岂不是打大人的脸吗?恐怕还会逼反阡能余党。请大帅派人详查。” 陈敬瑄派人去查问,果然是有猫腻。 原来,阡行全有一片良田,刺史想要低价购买,阡行全不肯,刺史遂公报私仇,意图霸占。陈敬瑄将刺史调回成都,还没来得及审问他,他就自己吓死了。 却说唐朝时,江浙一带,长江下游江南地区,分为两个道。 一是浙东道,设浙东观察使,驻地越州,就是绍兴,下辖明州(宁波)、台州、温州、处州(丽水)、婺州(金华)、衢州。共七州。此时浙东观察使正是刘汉宏。 一是浙西道,又称镇海道,设镇海节度使,驻地润州,就是镇江,下辖苏州、常州、湖州、杭州、睦州(建德)。共六州。此时镇海节度使正是周宝。 两道十三州又合称两浙。论人口,镇海天下第一,浙东天下第四。 去年,董昌结交高骈,占据杭州,驱逐杭州新任刺史路审中,自称杭州都押牙,知州事,周宝无力讨伐,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干脆任命他为杭州刺史。一时间,两浙大乱,群贼纷纷效仿。 去年九月,先有临海人杜雄,起兵攻陷台州。接着永嘉人朱褒,起兵攻陷温州。再后来,去年十一月,遂昌人卢约,起兵攻陷处州(今丽水)。三人皆自称刺史。刘汉宏将三人,全部招安,遂得相安无事。 刘汉宏原来是兖州小吏,后来投奔王仙芝为部将,王仙芝死,刘汉宏归降唐朝。王铎出镇江陵时,调任为江陵大将,命他防守江陵。后来黄巢大军兵临城下,王铎逃往襄州,命刘汉宏留守。刘汉宏当然不肯坐以待毙,将江陵城剽掠一空,北上为盗。朝廷命天平节度使曹全晸讨伐,他抵挡不住,请求招安,被任命为宿州刺史。 后来,周岌、秦宗权作乱,他趁机抱怨官职太小,得升为浙东观察使,一转眼已经两年了。这两年,刘汉宏在越州站住了脚。 浙东一向富裕,刘汉宏得以积累巨额财富,兵精粮足,自以为是汉室宗亲,遂有效法三国孙坚父子,割据江东之意。 刘的繁体字可以拆分为卯金刀。战国时曾有谶言说:卯金刀,赤帝后,当代周。后汉高祖刘邦定鼎天下,建炎汉四百年基业。汉光武帝刘秀刚刚登基,天下人心未附,时有童谣说: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天下乃安。 东汉灭亡后,时不时就会冒出卯金刀将称王的谣言。杨国忠本名就叫杨钊。因钊字也有金刀之意,唐玄宗替他改名杨国忠。 现在,汉朝灭亡六百多年后,又有童谣说:“卯金刀南面称王。” 据有浙东七州繁华之地,刘汉宏顾盼自雄,野心渐起,经常对部下说:“天下方乱,卯金刀除了我还能有谁?” 时浙东观察使衙署中,有株巨树,高十几丈,乌鸦日日鸣叫其上,令人讨厌。刘汉宏以为不详,命人砍之。 左右说:“如此巨树,不能砍,砍了不吉利。” 刘汉宏说:“吾能斩白蛇,何畏巨树!”言语中,竟以汉高祖刘邦自居。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八月。 刘汉宏命其弟刘汉宥,与马步都虞侯辛约,率大军二万,进驻西陵(萧山西),准备进攻杭州。 杭州刺史董昌,派都知兵马使钱镠,率兵迎敌。 八月十三日,夜晚,大雾弥漫。钱镠紧急动员部队,渡过钱塘江。浙东军毫无防备,几乎被全部杀光。刘汉宥、辛约孤身逃走。 刘汉宏大怒。十月,又派大将王镇,率军七万,再次进驻西陵。钱镠再次渡过钱塘江袭击,俘虏、斩杀万人,王镇逃奔诸暨。查获刘汉宏所用,尚未来得及发给部将的大齐政府委任状二百多份。原来刘汉宏早已投降了黄巢。 去年九月,昭义节度使高浔,在石桥被黄巢大将李详击败后,昭义大将成麟叛乱,诛杀高浔,率大军返回潞州。 天井关镇将、邢州人孟方立起兵平叛,诛杀成麟。潞州军民,上奏朝廷,请求任命监军宦官吴全勖为昭义节度使。 高浔是高骈的堂孙,他一死,高骈更加归罪于朝廷,认为其中必有针对自己的阴谋。 今年,僖宗中和二年,公元882年。 宰相王铎,任命吴全勖为昭义军留后,孟方立为邢州刺史,孟方立意在节度使,拒绝接受刺史一职,并将宦官吴全勖囚禁,上奏曰:“自古宦官是内臣,不能担当节度使重任,请另派文臣。” 王铎迂腐,不明白他的意图,竟然任命郑昌图为昭义节度使。孟方立当然不肯接受。 朝廷又任命右仆射、租庸使王徽为昭义节度使。王徽大恐,坚决辞让,并建议王铎,率军护送郑昌图上任。朝廷乃以王徽为大明宫留守、京畿安抚制置修奉园陵使。 郑昌图到任仅三个月,即辞官离去。再不走,小命可能就丢了。孟方立遂自称昭义军留后,把节度使衙门迁到邢州,又任命部将李殷锐为潞州刺史。 这昭义军,本来驻扎潞州(长治)。下辖泽州(晋城)、邢州(邢台)、洺州(永年)、磁州(磁县)。 巍巍太行山,把昭义军分成两部分,泽、潞二州位于太行山西面,今天属于山西省,属于山区。邢、洺、磁三州位于太行山东面,今天属于河北省,属于平原地区。 孟方立是邢州人,打算将总部迁往位于平原的邢州。 事实上,昭义军,本来就是这太行山东的三州,加上另外几个州。泽、潞二州,原来另有泽潞节度使,一百年前才合并,其后曾经多次分分合合。三十多年前,邢、洺、磁三州还专设留后。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陈景思北上云中 李克用南下蔚州 却说去年,代北监军宦官陈景思,率领沙陀酋长李友金等,入援京师,到了绛州,将要渡河,绛州刺史瞿稹,也是沙陀人,前来迎接。 他对陈景思说道:“黄巢势力很大,我军兵力不足,未可轻进,不如暂时回到代北,至少募兵数万,方可南下勤王。” 陈景思遂与瞿稹一同回到代北,在云州、蔚州一带,招兵勤王,才十来天,招到三万人,全部都是北方各蛮族青壮,他们听说朝廷有难,都愿意为国效力。只是这些人,个个凶悍,人人残暴,连瞿稹与李友金这样的沙陀将领都感觉难以控制。 李友金、瞿稹等率领大军,就蔚州暂且歇马。 李友金对陈景思、瞿稹道:“新近招募的几万人马,都是蛮族好汉,但是都很凶横残暴,不听我等的号令,只有一个大英雄,堪当其统帅,可令彼等俯首听命。” 瞿稹道:“你说的这个人,莫非你兄长李国昌么?” 李友金道:“我兄国昌,当然英雄,不过廉颇老矣!但是我那五个侄儿,克用、克修、克恭、克宁、克柔等人都是少年英雄,尤其是大侄子克用,武艺出众,勇冠三军,可当大任。” 原来这个李友金,不是别人,正是李国昌的弟弟,李克用的叔父。两年前,李克用造反,即将失败之时,他归顺了朝廷。这也是因为,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要为全家族、整个沙陀部落保留希望! 李友金希望乘此良机,召还李克用父子,让他们戴罪立功。于是劝陈景思上表朝廷,请赦李国昌、李克用父子罪,令他们入统代北军士,戴罪立功,为国效忠。 陈景思曾经在大同军、振武军做过监军,和李克用父子做过同事,知道他父子兄弟一家人的威猛,觉得有道理,赶紧上奏朝廷。 不久唐僖宗李儇(李俨)颁诏允许,令陈景思携带诏书,并带了很多金银财宝作为赏赐,前往漠北的鞑靼部落,招降李克用。 却说陈景思领了诏书和财物等,随带八名校尉,一百名士兵,作为护卫,又招募几名去过鞑靼的向导,一簇人马即刻往北方鞑靼苦寒之地进发,途中越走越冷,越走越荒凉,越走越没有人烟。 有词为证,但见: 风飒飒,草萋萋,云惨惨,雪纷纷。乌鸦栖矮树,孤雁落平沙,霜打板桥千古道,月明茅店一声鸡。 陈景思一行人赶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不久来到大同城,勒马有感,遂吟一律云: 持鞭勒马立沙洲,客路那堪满目秋。万叠苍山云惨惨,半泓野水绿悠悠。西风征雁添乡思,寒树归鸦起暮愁,一点忠心思报国,何时恢复旧神州? 陈景思吟罢,部下早已补充了粮草,一行人遂出了大同城,望北进发,过了长城,行了数日,翻过阴山,又行了数十日,一路上已经完全没有人烟,多半是荒凉的沙漠戈壁滩,偶尔有一两个牧人放羊。 这一天来到燕然山野狐岭下,但见此处山高草密,形势险要。正惊疑间,山口突然几声胡哨响,霎时林中闪出一彪人马,一看就是土匪。为首一员大将,头裹黄巾,身穿战袍,持枪跃马,拦住去路,厉声喝道:“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什么人在此经过,留下金银珠宝!否则难逃一死!” 陈景思向前拱手道:“我乃大唐皇家钦差宦官陈景思是也,领着朝廷圣旨,往漠北去调取沙陀大将李克用的,随身携带的只有一份圣旨,哪有什么金银珠宝?烦请将军让路。” 那人听了大怒,喝道:“你那车子里装的,不是珍宝,又是何物?”遂把旌旗一展,众喽啰兵无数,漫山遍野,口里呼喊着不知什么口号,就往陈景思一行人杀将过来。 陈景思部下官兵只有一百人,不堪一击,不久就死伤近半,余众有的被俘虏,有的被盗贼驱散。盗贼们劫夺了诏书、行李及金银财物,呼啸一声径往密林深处去了。 只剩下陈景思一个人,在旷野里放声大哭。哭到累了,自觉没有脸面空手回去,只好跳下马来,解下马缰绳,抛向树上,意欲自尽。 说时迟,那时快,忽有一支雕翎箭飞过来,将绳索打断,掉落地上。耳听得松林远处一声梆子响,陈景思放眼望去,见那边闪出一支围猎的士兵来,打着皂雕旗,旗下拥着一个少年番官,看样子只有十四、五岁。 看他怎生打扮,但见: 身长七尺,面如黑枣,体似狼形,头戴一顶银鼠帽,身披一领锦貂裘,腰系一条狮蛮带,后背插一壶雕翎箭,坐下青靛追风马,手持明晃晃方天画戟。只是稚气未脱,不亚哪咤。 那队人马拥至林前,那少年番官大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此寻死?” 陈景思向前拱手道:“我乃大唐钦差宦官陈景思也,我前往鞑靼,求见沙陀大将李克用。” 少年道:“阁下莫非代北监军宦官陈景思,陈公公?” 陈景思道:“正是在下!” 少年番官慌忙滚鞍下马,扶起陈景思。 陈景思便问:“少将军何人?” 少年道:“我是你要找的沙陀大将膝下义子、大太保李嗣源。我父曾经说起过叔父盛德,不能相会,叔父何不在大唐,为皇上效力,却孤身到此沙漠苦寒之地来寻死,有何缘故?” 陈景思道:“贤侄有所不知。今有曹州一个贼人,姓黄名巢,聚草兵百万,劫掠州郡,只几年功夫,夺了我大唐东、西二京,改国号为大齐,杀戮我大唐之臣民,不可胜数。今圣上逃难到成都府,避其锋芒,召天下各道兵马勤王。朝廷大臣商议,特派我携带圣旨一道,金宝十车,八员健将,一百名官兵,来调取你父子入中原,前去剿灭黄巢,不料来到此处,遇一伙盗贼。金宝圣旨,尽被贼人抢入密林去了。我进退无路,无颜见江东父老,不如寻个自尽,幸遇贤侄到,实乃三生有幸!” 大太保李嗣源一听,勃然大怒,道:“叔父勿惊,待小侄一并夺取回来,交还叔父。” 有诗为证: 景思漠北调虎将,松林蟊贼竟相欺。冲冠一怒声如雷,敢入虎穴夺宝归。 李嗣源绰起方天画戟,跨上青靛追风马,径往密松林索战,刚刚进入林中,忽见一中年黑大汉引三百余喽啰兵,出林外拜伏于地。 李嗣源问他:“你是何人?为何拜我?” 那黑大汉回答说:“在下姓薛,名志勤,字铁山,乃大唐人氏,祖籍蔚州灵丘县,早年在大同节度使李国昌、李克用帐前效力,后来兵败,在此处落草为寇,聚众三百余人,劫掠过往商户为生,刚才同伴谢应达,林外巡山,误将大唐钦差宦官的金宝圣旨劫掠上山,我询问俘虏,才得知原委,我要将圣旨、财物归还给钦差大人,谢应达不从,被我杀了,今献其首级与钦差大人请罪,并愿以部下众人归降,听大人调遣。” 大太保李嗣源一听,下马低头便拜。薛志勤慌忙搀起。 李嗣源道:“原来是伯父,请受小侄一拜!” 薛志勤惊问:“你又是何人,为何拜我呢?” 李嗣源道:“我乃沙陀李大帅膝下义子、大太保李嗣源是也。薛伯父不记得我了?望伯父得便,指点我武艺。” 薛志勤道:“原来是大太保,两年不见,贤侄长高了!我一下子都认不出来了!贤侄少年英武,武艺必然了得。有空一起切磋一下。” 却说陈景思、薛志勤与李嗣源三人合兵一处,并辔而行,径投仙娥河去。 大太保李嗣源先派人快马告报义父李克用。李克用算准时日,知陈景思等人已至界口,遂与其父李国昌,其弟克让、克恭、克宁、克柔,二太保李嗣昭等一起离鞑靼三十里来接,但见那李克用真个英雄好汉,有诗为证: 头戴金盔双凤翅,身披唐猊锁子甲。肩挎宝弓硬如铁,壶中箭头点唇钢,刀悬偃月除奸党,剑挂青虹扫草贼,自幼曾观三略法,英雄出阵气昂昂。 薛志勤拜见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免不了一番闲话。陈景思下马要拜,李国昌、李克用连忙扶起。 李国昌慌忙答道:“振武一别,一晃五年多了吧?久思故人,多年无缘再会,不想今日得以相见,足慰平生。” 陈景思答道:“大唐天下,今为黄巢所夺,东都洛阳,西京长安都已落入贼手,皇上南巡往成都避敌锋芒,想大帅父子武艺超群,人马雄健,必尽忠皇室,臣不辞跋涉,宣旨招汝父子全家,之前罪过,一律赦免,汝父子全家全部官复原职,另有一批金宝,乃我皇赏赐大帅父子,万望即刻发兵勤王,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实国家之大幸也!” 李克用道:“既有圣旨,即排香案迎接。” 陈景思入帐开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道:朕闻乾坤阁辟,盖张广大之兵;日月升沉,实起照临之德。自我高祖,以至于朕,相传一十七代。朕无祖上之能,尽赖文武辅佐。今有曹州冤句县逆贼黄巢,乃王仙芝余党,聚百万之众,侵扰天下。关外一百五十余处州县,尽属黄巢。今朕不得已,车驾远迁于西蜀,行宫尚存于成都。巢贼心犹不足,旦夕招军,意在得陇望蜀。朕今欲恢复大唐,保安家国,争奈内少贤臣,外乏勇将。兹特封李国昌为天德节度使、代北番汉都知兵马使;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沙陀兵马使。昔年叛乱大同诸将士,朝廷一体赦免,有司永不追究。速速发兵关中,剿灭黄巢。待巢贼覆灭之日,乃卿等授勋之时,勿负朕心。 李国昌接过圣旨,读了一遍,递给儿子,李克用也读了,内容与适才宣读的并无不同,二人遂口称“罪臣接旨、谢恩。” 陈景思又献上玉带、金帛等赏赐物品,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再次谢恩。 众人人正在高谈阔论,突然帐外有人大叫。原来是鞑靼酋长听说有客人来到,也来凑热闹。一听说是唐朝皇帝派来的钦差宦官,宣召李克用父子回去勤王的,当即表态,愿出精锐骑兵五千人,助李克用父子剿灭黄巢。 李国昌道:“皇上宣召,罪臣自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是老臣年迈体弱,即由我儿克用等率本部和鞑靼精兵万人,即刻回到云州,然后召集旧部,整顿兵马,即可入关勤王。” 父子二人商议,先由李克用与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大将薛志勤等率兵回唐,招募沙陀旧部,先恢复大同、振武两镇地盘,待大同、振武两镇根基稳固,李国昌、李克修明年再率全族返回。 陈景思告诉他们,自己与李友金已经在代北募得三万悍卒,现在正在蔚州歇马。李克用父子大喜。 这时已经是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二月。 李克用每天设宴,款待陈景思,不觉已过十日,绝口不言起兵。 一日会宴,酒至半酣,陈景思趁机问道:“大帅几时动兵?” 李克用酒已半醉,斜眼看了陈景思一眼,说:“现在天寒地冻,草木已枯,人马难行,等到春暖花开,草青沙热,才好动兵。” 陈景思急道:“救兵如救火,皇上和中原百姓盼望大帅,如大旱时盼望甘霖一样,不可迟缓,愿大帅三思之。” 说罢,李克用尚在推三阻四,只见帐后闪出一位女子,粉面含春威不露,朱唇未启怒已闻。只听她大声高叫道: “看你枉为丈夫,皇上正在危急之际,专望救援,恨不得一日兵到,为什么要推三阻四呢?妾虽女流之辈,敢领帐下女兵前去灭贼,以慰中原百姓之望。” 陈景思抬头看去,见那女子: 貂裘翠帽,一似出塞昭君;杏脸桃腮,又如貂蝉再世。朱唇微启,开一颗樱桃;皓齿轻掀,露两行碎玉。虎皮裙紧系,恰像吴宫女将;裙下生风,浑如木兰重生。 这女子是谁?就是李克用妻刘氏,善使两口雁翎刀,刀法凌厉,军中不输男儿。 李克用怒道:“你是妇道人家,能有何高见,不必多言!你且退下!” 刘氏说道:“夫君一家,世受国家重恩,不料旧年铸成大错,追悔莫及,现在有了机会,早宜报效,为什么要等到来年春天?何况大唐各镇诸侯皆是好汉,倘有哪一路先灭了黄巢,那时大王有何面目再见皇上和朝廷众臣呢?” 李克用哈哈大笑道:“贤妻良言!你说得对!我差点误了大事!我立即调遣人马,准备起程。” 于是,传下号令,不管能否备齐粮草,明日务必起兵。 李嗣源、李嗣昭、薛志勤等收拾粮草,多带干粮炒面,次日一大早,李克用点起部下番汉人马,约有精兵一万,皆是骑兵。大军离了仙娥河,南下望中原进发。但见旌旗蔽日,剑戟如银,鞍辔争驰,果然人马雄健,分外精悍。 一日,大军正行,前面哨马回报,已到黑水河。 陈景思暗想:“李克用父子,贪着代北悠闲,懒上中原搏命,待我将黑水河的故事细说一番,看他如何?” 陈景思说:“大帅曾识这黑水河故事否?” 李克用回答道:“我乃一介武夫,焉能知之?” 陈景思于是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乃是民间传说,不知是真是假。 据说昔日汉元帝有一位皇妃,名叫王昭君,颇有姿色,无缘恩宠,却被奸臣毛延寿画了真容,献给匈奴单于。于是昭君被选派与匈奴和亲,出塞到此,见漠北是夷狄地界,不肯前去,遂投此河而死。大帅不信,我记得有词一篇为证,名道《木兰花》: 望昭君渐远,流粉泪,湿征鞍,塞雁南飞,行人北渡,无限关山。烟花顿成消索,问琵琶,今后与谁弹?惟有清风明月,教人怨恨长安。梨花不奈风寒,叶落粉香散。问长安,彩鸾人去也,想神仙,何日到人间?试问他愁知多少?投黑河,流水潺潺。 又有诗为证: 黑河流水响潺潺,不断阴云蔽玉关,红粉无颜从北虏,琵琶身后向谁弹? 李克用说:“世间有此烈女,沉埋于此,实在太可惜了!” 陈景思又道:“就算一个女子,也喜欢中原繁华,不肯留在塞北苦寒之地,何况大帅你,乃是大唐重臣!” 李克用叹道:“你说得完全正确!” 又行不数日,只见一台,巍然高耸,势若接天。 李克用问道:“此是何处?” 陈景思答道:“此汉李陵台也。” 李克用又问:“李陵是谁?为什么这里有个李陵台呢?” 陈景思说:“昔汉武帝派李陵率五千步兵来漠北征伐匈奴,被匈奴八万骑兵包围,李陵兵少被擒,为了顾及部下生命,不得已投降匈奴。后来见到苏武,苏武这个人坚持了十九年都不肯投降,李陵倍觉惭愧,就在此处,拔剑自刎。后人与他立下此台,以纪其事。” 有诗为证: 旷野云低恨满怀,长安西望李陵台,关河万里秋风起,黄叶一天鸿雁来。持节还乡悲壮士,屈身降虏叹庸才,贤愚千载春秋笔,懒上云楼酌酒杯。 李克用问:“你是中原人氏,应该从来不曾到漠北来,这漠北的故事,如何知道?” 陈景思道:“我自幼入宫,曾经陪伴皇子读书,也算饱读史书,有何事不知?” 李克用说:“我读书只读兵书战策,只求精通兵法,熟谙韬略,以为这些更重要,岂知书里还有忠臣烈女之事。” 陈景思说:“此皆先朝遗迹,特以记事,不足为羡,前面有一苏武庙,苏武这个人真是个忠臣啊!” 李克用问:“何以见之?” 陈景思答道:“苏武也是汉武帝时人,汉武帝派来漠北,作为使节,被匈奴单于扣留,令他投降,苏武坚贞不屈。时值隆冬,单于把苏武关起来,不给饭吃。苏武饿了只能吃毡上的皮,渴了只能吃雪。单于又派苏武到北海边上牧羊,说:待到公羊生子,才能放你回汉朝。苏武不论风霜雪雨,放羊时手里一直拿着汉朝使节配备的礼杖,十九年后,始得归汉,那时礼杖上的毛都掉光了。后来连匈奴人都为他立庙,以旌忠烈。” 有诗为证: 漠漠平沙际北天,忠臣困此实堪怜。餐毡啮雪终归汉,持节曾经十九年。 陈景思与李克用在马上谈古论今。李克用大喜,叹道:“公公,你真是博古通今!” 李克用与陈景思聊着天。李嗣源、李嗣昭、薛志勤等催兵速行。 过了苏武庙,不远就是居延海。行不数里,忽听山坡后一声炮响,金鼓齐鸣,旌旗蔽日,闪出一支兵来,当先一员青年将军,身长八尺,威风凛凛,大喝一声,拦住去路。 看他是谁,怎生打扮?但见此人: 头上戴一顶吞龙头、撒缨珠、亮闪闪金色头盔,身上披一副损枪尖、断箭头、衬香绵黄金甲,外面罩一领绣虎戏凤大红袍,腰间系一条七宝麒麟带,脚下穿一双兽皮虎尾靴,肩挎一张龙角六钩弓,攒一壶铁梨杆雕翎透甲箭,掌中一杆丈八蟠龙亮银枪,胯下骑一匹通体赤色火龙驹。叱咤一声山岳动,略施计谋鬼神惊。 李克用闻报,勒马向前观看,见他眉清目秀,气概雄奇,温声问道:“来将是谁?可通姓名。” 那将答道:“我乃镇南将军姓周名德威,表字镇远,朔州马邑人也。来者可留下金宝,放你过去!” 李克用大喜。 陈景思大惑不解。问李克用道:“大帅喜从何来?” 李克用对陈景思笑道:“此人颇有韬略!人称红袍周德威,文武双全,不仅武艺出众,而且熟读兵书,洞悉奇门遁甲之术,才堪比三国周公瑾、诸葛孔明。我正想着要派人去招他效力,不料他自动送上门来了。待我设法收服他。” 随即举起手里的大刀,向对面大声答道:“吾乃雁门节度使、沙陀兵马使李克用是也,久闻镇远公大名,原来将军就是。听说你乃世之英雄,文武全才,胜过三国周瑜,人称诸葛再世。不料你竟然在此落草为寇。何不改邪归正,弃暗投明,跟我同入中原,剿灭黄巢,恢复大唐天下,建立功勋,与你同享荣华富贵,立奇功于当世,留芳名见史册,胜过在此绿林中埋没,千载只一污名耳!” 周德威哈哈大笑,道:“你也是反唐逆贼,前几年叛乱大同,逃居鞑靼,苟延残喘。要我从你,不是改邪归正,而是明珠暗投!” 李克用大怒,飞马抡刀直取周德威,周德威挺枪来迎,两马相交,战上一百余合,不分胜败。 周德威暗思:“这大汉刀法不乱,精神倍加,待我故做破绽,诱他赶来,用箭射之。” 又战数合,周德威佯输诈败,虚架一枪,拨马便走,李克用高声大喝:“小贼走那里去!”飞马赶下阵来。 周德威取弓在手,搭箭当弦,猛回头尽力射来,喝声:“反贼看箭!” 李克用一眼大,一眼小,看得真切,听得弓弦响处,一抬手,周德威射的箭已被李克用接在手里。 周德威见箭射不中李克用,勒回马来,大叫道:“反贼,我料你会接箭,却不会射箭。” 李克用道:“我射的是百步穿杨,倒挂针鱼之法,有名九杖连珠箭.岂似你偷射此无名箭!” 周德威道:“连珠箭何足为奇,你能于三百步外,立一面红旗,旗角上绾着一根金簪,簪上挂一条马鞭,一箭射去,箭中金簪上,马鞭落地,我便跟你去剿灭黄巢!” 李克用暗思:“我若射中金簪,名扬天下,倘若不中,却不将我清名玷污在居延川下。” 正说间,只见空中一群皂雕飞过,李克用道:“我不射那死物,我射那行中第二只飞雕下来你看。” 周德威道:“死物尚不能够,还能射什么飞雕,还是行中第二只?果能如此,我便下马归降。” 李克用道:“这是夷狄地界,射中一雕,你不下马,谁与你作证?” 周德威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食言!”于是从箭袋中取出一支箭,折为两段,“你若射中那第二只飞雕,我若不下马归顺,如同此箭。” 李克用心思:“凭我的手段,射中一雕,亦未可知。看运气吧!苍天保佑!”吸口气,当即拽满宝弓如满月,猛射一箭,弓弦响处,雕早落地。雕群受惊乱飞,也不知被射中的是不是飞雕行中的第二只。 后人有诗赞云: 克用英雄盖世骁,贯雕箭去响云霄,阵前不必千钧力,降服红袍将最高。 又有诗赞云: 一箭神威贯碧空,飞雕落地草梢红,三军未上中原去,先建居延第一功。 李克用射落一只飞雕,众兵齐声喝采,周德威慌忙下马,纳头便拜。 周德威道:“大帅威震天下,末将倾慕已久,早想投奔,恨不得机缘。今日得遇,实乃三生有幸!大帅神箭,古今罕有,德威愿从大帅以充马前步卒。” 周德威又道:“方才言语多有冒犯,请大帅恕罪!” 李克用慌忙丢了手里弓箭,下马扶起周德威,道:“素知镇远公乃是忠义之士,深慕高名,今天幸得相见,他日匡扶天下,我必当重用。” 随令周德威为行军司马,参谋帷幄,运赞军机。周德威顿首拜谢。 李克用、周德威等率军,日夜兼程,不久,到了云州,李克用乃设立帅府,命人四处召集旧部。 从前的部将李存璋、康君立、史敬思、盖寓等,自李克用一家逃避鞑靼,分别收集大同、振武两军残兵败将,各有精兵数百人不等,藏匿附近山林中,闻讯率兵来归,李克用大喜,厚赏众将。 大军进入蔚州,与瞿稹与李友金率领之前招募的部众,共三万精兵,合兵一处,日夜操练。 这时不断有番汉壮丁,多是侠勇尚武的好汉,到蔚州来投奔李克用。但是这些人个个争强好胜,不服他人,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李克用也不免心烦意乱,于是召集众将商议。 周德威献计说:“我查阅各军名册,目前我大军有五万一千多人。可挑出最勇猛的三千士兵,编为中军、亲卫。其余可分为十二个都,每都四千人。大帅帐下现有两位太保。不如再比武选出十位太保,凑成十二太保,将全军分成十二都,每四千人为一都,由十二太保各领一都。” 李克用大喜:“如此甚好!只是每都下面,如何配置?” 周德威道:“每都四千人,可分为四个营,每营一千人。其中一个神箭营;一个重骑兵营;一个轻骑兵营;一个工兵营。每个营除太保做大将外,配副将四人。每一百人为一队,配队长、对副各一人。每十人为小队,设小队长一人。” 周德威说:“事急从权。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边地悍夫,性格狂暴易怒,一旦有人不听号令,容易出乱子。但是只要是将领的武艺令他们佩服,必定死心塌地。可在校场比武,选拔武艺最高最强者五十八人,考核带兵训练和用兵打仗之法,选出十位太保、四十八位副将,其余的为各级军校,选出五百个队长,五千个小队长。全军五万多人,全部都要参加比武。即便是从前就追随大帅的旧部,也一起参与选拔,方可服众。” 李克用皱眉道:“五万多人,人太多了,若要一一比试,没有一、两个月,哪里能比得出结果?” 周德威道:“可如此这般,三、五日即可完成比武。” 李克用听了周德威建议,大喜,立即吩咐下去,做好准备,明日开始比武。 次日一大早,全军吃罢早饭,即到校场集合。先将全军分成若干小组。大将李存璋、薛志勤、康君立等现有的将领,作为种子选手,分散到不同的小组参加比试,以免强者过早自相残杀。 第一轮比步射。在教场设立一千个靶子,比试者在靶子前一百步站定,每人十箭定优劣,得出胜者三万九千余人。落选的一万二千人,编为十二个工兵营,每营一千人。 第二轮比骑射。比试者从五百步外放马,奔向靶子,离靶子五十步时,发完五箭,得出胜者二万七千余人。被淘汰的一万二千人,编为十二个神弓营,每营一千人。 第三轮比负重。比试者身背六十斤沙袋,跑一千步,得出优胜者一万五千余人。被淘汰的一万二千人,编为十二个轻骑兵营,每营一千人。 第四轮比摔跤,任意两人捉对比试,胜者进入下一轮。因为有一定的偶然性,失败者可以进入复活赛,连胜两场即可复活,重新参赛。经过三轮比试,得出优胜者三千余人。被淘汰的一万二千人,编为十二个重骑兵营,每营一千人。 第五轮比马战,最后的三千余人,任意两人捉对比试,各选最擅长的兵刃进行马上对抗,得出优胜者数百人。淘汰的三千人编入中军。 第六轮比格斗,最后的优胜者数百人,各选最擅长的两种兵刃进行对抗,得出优胜者一百人。淘汰的五百人为队长,各领兵一百人。 第七轮比兵法,最后的优胜者一百人,比带兵训练,领兵打仗,行军布阵,等等,由李克用、周德威、盖寓、陈景思等人一同面试,决出名次,前十名名列十二太保,各率一都,领兵四千人。其余四十八人,为副将,各带兵一营,听太保号令。落选者皆为各级军校。 如此几轮比试,费时不长,四、五天即选拔完成。共选出武艺出众又善于领兵者十人,都是人人佩服的名将,与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一起,号称十二太保,令其各统帅一都,四千人马。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李存孝伸拳打虎 李克用出兵勤王 到底哪十二太保?原来是: 大太保李嗣源,今年十六岁,代北沙陀人,原名邈吉烈,李克用收养的义子,克用最爱之。为人谨慎,不喜言语,知书识礼,骁勇过人。之前封为大太保。 二太保李嗣昭,字益光,今年十五岁,汾州太谷人,本名韩进通,李克用的义子,克用深爱之。为人短小精悍,有谋略,坚毅果断,胆勇过人。之前封为二太保。 三太保李存璋,字德璜,大同人,李克用父亲的旧部,大同叛变,就是由李存璋挑唆而起。年龄比李克用略小一点,但是辈分小,是李克用的侄儿辈。比武胜出,为第一名,封为三太保。 四太保李存信,回鹘人,本姓张,原名张污落,今年二十一岁,其父张君政。早年为牧羊奴,聪慧机敏,有计谋,善骑射,通晓四夷语言,能识六番文字。比武选拔,名列第二,封为四太保。李克用爱之,收为义子。 五太保李存进,振武汉人,原名孙重进。武艺出众。克用之前破朔州时得之,收为义子。 六太保李嗣本,雁门人,本姓张。其父名张准,为铜冶镇将。善战多谋,性情刚烈。克用爱之,收为义子。 七太保李嗣恩,本姓骆,吐谷浑人。擅长骑射,箭法超群。克用爱之,收为义子。 八太保李存贞,克用爱之,收为义子。 九太保李存质,克用爱之,收为义子。 十太保李存颢,克用爱之,收为义子。 十一太保史敬思,代北沙陀人。身材高大威猛,武艺出众,为人潇洒帅气。喜欢穿白色战袍,人称白袍史敬思。众太保中颜值第一。年龄与李克用差不多。 十二太保康君立,蔚州兴唐人,出身边疆豪族,李克用父亲的旧部,年龄比李克用大,在众太保中排第二。在众太保中武艺最差,得封第十二太保。 有些人误以为十二太保都是李克用的干儿子,其实不然。 这十二位太保,其中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早就是李克用的义子,这两个年龄最小。算是自动入围,倒不是说他俩武艺最高。 选拔出的最后五十八人,其实武艺各方面都差不多。能最后胜出,靠的是对怎么行军,怎么扎营,怎么结阵,怎么打仗,等等兵法方面的领悟。 十二太保康君立年纪最大,甚至比李克用还大。三太保李存璋年龄比李克用小不了多少。这两人都是李国昌以前的旧部。十一太保史敬思,年龄也与李克用相仿。这三人正值壮年,比武胜出也不奇怪。这几位都不是李克用的干儿子。当然李存璋是李克用的本家侄子辈。 其他七位太保,年龄都比李嗣源、李嗣昭略大,少年英雄,克用非常喜欢,全部收做义子,改为现名。 还有的人,把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也列入十二太保之中。其实,李存勖这时还没有出生呢。三年后,他才出生,能名列太保,全凭高强的武艺。李存勖要名列太保,至少也得十五岁左右吧,那得等到十八年后! 李克用奏请朝廷,留陈景思为大同军监军宦官。 任命周德威为军师,兼大同节度副使,行军司马。 任命盖寓为副军师。 李克用亲自统领三千精锐亲兵,作为中军。 蔚州城外,李克用命十二太保日日操练,大军士气高涨。 不日向中原开拔。走了两天,来到代州飞狐地界,天色已晚,李克用传令大军选择险要处安营扎寨。 夜里,李克用在中军大帐内,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点起蜡烛,就着烛光观看孙子兵法。 忽然一只猛虎,从远处猛扑过来,将要落地时,胁下生出一双翅膀,飞入大帐中来。李克用惊惧,慌忙拔剑在手,望猛虎砍去。那猛虎侧身躲过,一爪把李克用扑翻,打折李克用左臂,张口就要咬人! 李克用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吓出一身冷汗。抬头一望,帐中灯烛微明,起身披上衣服,走出大帐,只见月朗风清,正当夜半。 李克用自言自语道:“此梦不祥,先断我一臂,不知主何吉凶?且回帐中歇息,等天亮后召镇远试解如何?” 第二天一早升帐,急唤周德威入见,李克用细说梦境所见。 周德威拈指袖占一课,贺道:“此大吉之兆,主大帅您今日收得一员上将。” 李克用道:“有何应验?” 周德威道:“昔年,周文王梦见一只飞熊上殿,次日早朝,令众臣解梦,众臣言此吉兆,可安排军士收拾打猎,主在围场中得一飞熊将军。文王大喜,遂布下围场,到渭水河边,见一老者,直钩钓鱼,文王问道:‘弯钩钓鱼,还不一定钓得到鱼,你怎么用直钩钓鱼呢?’老者道:‘大丈夫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文王知他是贤士,遂问姓名。老者道:‘吾姓姜名尚,道号飞熊,又名吕望是也。’文王便称为姜太公,拜为军师,请归朝内辅政。后文王驾崩,其子周武王,称姜太公为尚父,大会诸侯,兴兵伐纣,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不久血浸朝歌,破了纣王,成周朝八百年天下,多赖此人之功也。大王不信,有诗为证:堤草青青渭水流,子牙向此独垂钩,当时未入飞熊梦,已对斜阳叹白头。文王之梦,其应如是,今大王之梦,必主收得一员上将,即日大王便可收拾打猎。” 陈景思道:“军师精通卦术,大帅当从其言。” 李克用欣然从之,即吩咐大太保李嗣源等准备鹰犬弓箭,带领四位太保,三千轻骑兵前去,陈景思、周德威一同上马相随,离了营寨径到山中,布列围场。 后人有诗赞道: 雁帅游猎募英雄,天怜大唐数未终,当日若无飞虎梦,破巢安得勇南公。 北方,此时正是花开时节,天气温和,鸟兽繁盛,草木森严。李克用等人游猎半日,却并无一丝一毫所得。李克用疑惑间,转过一座小山,远望有一个砍柴的樵夫,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敲柴担,口中唱道: 学采樵,学采樵,不曾砍得半个嫩柔条,崖边伐倒枯松树,不够家中半月烧。 李克用闻其歌,叹道:“真乃樵夫之乐也!”于是派人将他召唤过来问话。 樵夫道:“我家世居此处,此山树木深丛,山路崎岖,又有大小乱石,怪石嶙峋,阴风阵阵,少见野兽,岂能放鹰走马,射猎打围?大帅您走错地方了。” 李克用道:“我大军初到贵地,不晓路径,请你为我指点一下路径。” 樵夫道:“请问大帅有多少人马?” 李克用道:“只带三千人马在此。” 樵夫道:“有一个好去处,大帅便有三万人马,也射不尽那獐麂兔鹿。” 李克用忙问:“何处如此?” 樵夫道:“此去向南十里,有一山,名飞虎山、灵丘峪,山内所产飞禽走兽极多,大帅可往那里打猎。” 李克用大喜,对周德威道:“我昨夜有飞虎入梦,此处有飞虎山,必主招贤人矣!”遂叫樵夫引路,勒马前行。 到了飞虎山,果然高山旷野,清静异常,幽禽怪兽,上下交鸣。李克用令军人布开围场,忽然起一阵狂风,霎时一阵飞沙走石,遮天蔽日,一片昏暗,樵夫突然一下子不见了。 李克用大惊,唤周德威问之。周德威道:“此猛虎出没之乡,故有此风。樵夫突然不见,想必是仙人下凡引路。” 李克用道:“风乃天地呼吸之气,为何因猛虎而起风?” 周德威道:“云从龙而风从虎,雨润田园万物生。龙吟则雾起,乃壬癸云雨之方;虎啸则风生,为戊己巽宫之地。龙出海,登时雨至,虎离山,自然风生,此天地之道,必然之理也。” 周德威话音刚落,只见半山坡中,忽然跃出一只斑斓猛虎,大小如水牛一般,在草丛中咆哮大叫。众军人看见猛虎,惊得神魂不定,四散逃生。 李克用慌忙取弓在手,弯弓搭箭,望那猛虎便射一箭,正中猛虎肩膀,那虎负痛,夹起尾巴低头逃走。 李克用在后面追赶,追到一处山涧,两岸陡峭,山石高耸,山涧下面有一条小溪流过,那猛虎一俯身跳过山涧,站在对岸边,岸边有一群羊,正在低头吃草,见有猛虎,羊群四散奔逃,猛虎扑倒一只羊,低头便吃。 周德威笑道:“大帅将猛虎赶过山涧,吃人家的羊,何其损人利己也?” 李克用道:“吃羊小事也,只怕还吃那大石头上正在睡觉的牧羊人,那就糟了,大家赶快大声叫醒他,叫他逃命要紧。” 于是,令众军士一齐叫喊,对岸的那个牧羊人却呼呼大睡,全然不动。原来风吹树响,溪水潺潺,那人睡得正熟,根本没有听见,可能还正在做梦,忽然有一只羊窜过,把他惊醒。 那牧羊人跳将起来,却是一位瘦弱的青年,身长六尺半,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他揉一揉眼,忽见一只斑斓猛虎,正在低头吃羊,大怒,道:“谁家老虎,敢吃我的羊?” 说完,脱了羊皮袄,从大石头上纵身跳下,伸手舒拳,要来打虎。 那虎见人要来打它,便弃了羊,望他扑来,那青年一闪身躲过,猛虎扑了一个空,倒在地上,正要翻身。 说时迟,那时快,那青年猛跳过去,用手抓住老虎的脖子,往老虎头上便打,只消十几拳,猛虎已死,那青年便将猛虎扔在地下。 后人有诗赞道: 炯炯金睛耀太阳,食羊惊醒石儿郎,伸拳小试平生力,打死山中猛兽王。 又有诗赞云: 少年勇猛不可当,几拳打死兽中王,不为镇海黄金柱,定作擎天碧玉梁。 那人低头看见老虎尾巴尚在摇动,那虎还有一口气,没死,于是上前提起虎尾,向石上摔了下来,对岸军人尽皆看得痴呆。 李克用大惊道:“此六甲神将也,有此勇力,我若得此人为用,何愁灭不了黄巢,收复不了长安!” 周德威道:“小弟算卦来,正应此人,我有一卦呈与大帅观看。” 李克用问道:“此卦何日占来?” 周德威道:“我未遇见大帅之前,在山寨中已占下此卦,断成歌句,今日果然应验。” 卦辞曰: 李节帅屯兵耀武,雁门关士民受苦,居延川箭射双雕,飞虎山壮士打虎。 又有诗道: 无事闲将八卦排,唐朝合显栋梁材,剪除尚让先锋至,诛杀黄巢猛将来。 李克用道:“果然应验!”急令众军士隔着小溪高声大叫,以言语激他。 众军士故意道:“我家大帅家养的虎,随来游猎,你为何打死?” 那人高声说:“既是你家养的老虎,怎么敢来吃我的羊?全身在此,只少这一口气,我还你虎!你赔我羊!”随即提起虎来,望山涧对面只一扔,扔过山涧来,众军士皆惊骇不已。 李克用令众军士试着提那猛虎的尸体,没有一个人能提得动的。 周德威道:“此人天生好汉,你等凡人,怎么能赶得上他神力?” 李克用令大太保李嗣源抄小道跨过山涧,去将那牧羊人唤来。不一会那人已到,只见他面如菜色,像个病夫,见了李克用,拜伏于地。 李克用问道:“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 那青年答道:“俺乃代州飞狐人氏,一生有母无父,因无姓氏。” 李克用道:“人禀天地,按阴阳二气而生,安有有母而无父之人?” 那少年不慌不忙,讲了自己身世的故事。 俺母亲是崔氏之女,年方二八,并未许配人家,时值艳阳天气,同一班姊妹,出游灵丘峪,一来采野菜,二来游春玩耍,行至皇陵,两傍列着八个石人,众姊妹开玩笑说: “我等都已许配人家,只有你还尚未婚配,今天我们姐妹为你保媒,选一丈夫,可否?” 俺母亲道:“可以呀!但不知选什么人?” 众姐妹道:“就让这些石人做你丈夫,任你自己选一个。” 俺母亲道:“烈女不择夫,择夫不烈女。”便将手中所提菜篮丢将过去,随石人自接,结为夫妇,不想左边第二个石人脖子上挂住菜篮儿。 俺母亲向前抱之,戏呼道:“石人石人,排行第二,你做我的丈夫,我心无怨。”说罢大家散去,众姐妹各自回家。 当天夜里,二更时分,有一个人,看样子分明就是那第二个石人,推门进来,与俺母亲同床共枕,一番云雨,成为夫妇。俺母亲于是怀孕。 俺外公崔员外看出来后,追问俺母亲,与何人交媾?俺母亲以实情告之,老人家当然不信。随即将俺母亲逐出家门,后在寒窑生活,养俺到七岁时,挨门挨户讨饭吃,走到那皇陵边,见石人都被推倒,头也打落了,俺母亲教我去捧头来安上,复旧如初,不差毫厘。 俺母亲言安头为姓,遂为俺取名安敬思。言罢,大哭一场,回家自缢身死,俺就将我母亲尸首与那石人合葬一处。 俺孤身无倚,乃投邓万户家,牧羊十年,人人都只叫俺牧羊子。 李克用道:“本帅看你很有点力气,不知武艺如何?意欲用你为将,未见虚实。” 安敬思道:“不敢相瞒,俺曾至五台山,得遇异人,传授三卷六甲兵书,教习一十八般武艺,全部演习熟练,并无荒废,但是一直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因此暂时屈身于此!” 李克用道:“既有此等武略,我今领兵上中原讨贼,带你同去如何?” 安敬思道:“若蒙大帅任用,俺愿为马前步卒,万死不辞。” 李克用十分欢喜,又道:“我有十二个太保,很多都是我的义子,虽亲疏不同,胜如一体,今升你做个第十三位太保,并收你做我的义子,改名李存孝,号称飞虎大将军,如何?” 安敬思拜谢,遂以父帅呼之。从此改名李存孝。 李克用派人将邓万户叫来。 李克用道:“你认得此人否?” 邓万户道:“认得,此人是草民家牧羊的安敬思。” 李克用道:“休得胡说!这是我的儿子,叫李存孝,只因兵荒马乱,走失在山中,多年来一直寻不见,今日追查到此,父子相见,痛情难舍,我欲领他去中原讨伐黄巢逆贼,留下些许金帛,以为恩养谢仪。” 邓万户道:“小民颇有家资,安敢受此?先前见令郎骁勇无敌,心里想他日后必成大器,故将小女瑞云许配给他为妻,他二人青梅竹马,很是亲善,只是尚未成婚。既大王领兵讨贼,为朝廷出力。若有用处,即当奉还,我家小女瑞云,少待片刻便送来。” 邓万户言罢辞别而去,不多时,已送女儿邓瑞云来到帐外,李存孝喜不自胜。李克用令人接入后帐,暂时与妻刘氏同住。 后人有诗赞云: 飞虎山前虎啸风,灵丘峪内遇英雄,石人是父膺天眷,窑内为家处世穷,异士传艺人难及,安头取姓俗无同,晋王恢复唐天下,先识将军草莽中。 却说李克用收兵还营。回到军营,当日便将李存孝打死的虎,令皮匠把虎头割了,剥下皮做成虎头盔,虎身的皮剥下来做成战袍,虎脚的皮剥下来做成马靴,赐给李存孝。又赐给他全身唐猊铠甲披挂。 李克用命十二太保们与李存孝比试各种武艺,众太保都不是李存孝对手。众人皆叹他威武,不亚于项羽、吕布、李元霸。 李克用又按李存孝需要,命铁匠打造一件兵器。这件兵器,样子十分古怪,一般人不仅没有见过,甚至连听都可能没听过。它的名字叫做----笔砚挝,又名毕燕挝。 这毕燕挝,造型奇特,一般武将很少有人会用。它的形状如同一杆长矛。长矛头部,有一只大手,握成拳头的形状,拳头里还握了一支判官笔。长矛的前端,就从拳头的中指和食指中间伸出去,形成枪尖。 这兵器十分古怪,自古罕见。为什么罕见呢,因为一般人根本耍不了。 首先它要求使用者要有很大的力气。这毕燕挝,整体采用浑铁打造,从头到尾,长度足有两个人那么高,这两个人还都是高个子,也就是跟张飞的丈八蛇矛枪,差不多长,但是枪头上还有个握紧的拳头,这拳头足有人脑袋那么大,你想这得有多重?不是个大力士还耍不动。 其次,还要求使用者必须很灵巧。它的用法,十分多样,既可以像普通的长枪那样,用它最前头的枪尖刺杀,刺的时候,拳头里握得那支笔,就起到作用了,可以防止枪尖因为扎得过深而拔不出来。那大拳头是个实心的铁疙瘩,还可以当锤子砸。拳头里握的判官笔,笔尖锋利,像方天画戟的小叶那样,可撩,可划,可砍,可刺,可档敌人的枪和刀。既然有这么多用法,没有个十年、八年根本学不会。因此这兵刃自古就少有人用。但是用好了,威力无穷。 这毕燕挝虽然奇特,却是位列十八般兵刃,如假包换,它位列十八般兵刃的第十六位。只是一般的武馆,并无陈列。很多小说里说,某人武艺精湛,十八般兵刃样样精通,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样样都见过,样样都会耍几下,就算不错了。普通习武的,会耍五、六种已经不错了,若要精通三种以上,几乎不可能。 李克用又赐他一杆浑铁短槊,让他挂在腰间,贴身搏斗时用。因为毕燕挝太长,一旦敌人近身,就不好使了。 李克用又问道:“存孝我儿,你会骑马否?” 李存孝道:“我向来不曾骑马,愿意一试。” 李克用命将校选几匹好马,到帐前来,李存孝用手一按,那马扑地而倒,一连按倒数匹好马。 李克用道:“我在直北二十年,只讨得一匹好马,快牵来与他骑。” 李存孝将马一按,那马亦倒地。 李克用道:“如用此人为将,拿什么马与他骑?” 周德威道:“勇将必须宝马,临阵才能成得大事。” 李克用道:“差点忘了,西域旧年进献我一匹好马,乃是宝马,名唤千里浑,只是性情凶悍,无人敢骑,现在哪里?” 李嗣源应道:“那马性情暴烈,人不敢近,在后营用两条铁索系在脖子上,四蹄俱是铁索绑定。” 李克用道:“快将千里浑铁索解去,牵来与存孝,自去降伏。” 李存孝欣然提着毕燕挝、浑铁槊,到后营马房一瞧,只见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浑身漆黑,没有一根杂毛。那马见人靠近,立刻目露凶光,四蹄不停地蹬地,鬃毛倒竖,咴咴直叫,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几名士兵将铁索解开。那马望见李存孝走来,大吼一声,望李存孝扑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李存孝侧身一躲,左手抓住马鬃,翻身跳上马背,蹿出营前。此马从不骑人,驮得李存孝,慌不择路,撒蹄就跑,漫坡越岭,一径飞跑去了。 李克用拍案大惊,对周德威道:“你说勇将须要宝马,今恐丧我儿性命。” 言未毕,只见李存孝跨马如飞,从山坡后跑将回来。那马,已然温顺多了。 李克用看见他人马无恙,大喜道:“这马还中用否?” 李存孝道:“我没骑过马,也不知好坏,只是觉得这马有些腰软,将就骑着罢。” 李克用即命他全副披挂,立在帐前,果是英雄潇洒。 李克用令李存孝统领中军三千人马,号称飞虎军,命薛志勤、贺黑虎做他的副将,听李存孝约束。 当日,李克用回到中军帐中,令刘氏安排婚礼,让邓瑞云与李存孝二人结成夫妇。二人行婚礼毕,即设喜筵庆贺,不在话下。 后人因李克用推心用人,有诗赞道: 古云良将至难求,英雄谁不觅封侯,晋王只为推心腹,赢得勋名到白头。 叹李存孝一绝云: 石父昂昂岂化胎,天生猛汉作良材,牧羊卧处谁曾问,一日声名遍九垓。 后人又赞一绝云: 翠岩曲涧水潺潺,猛将连年屈此间,若非梦兆先垂报,谁向岩前望远山。 却说这天李克用升帐,众将恭贺礼毕。 李存孝谢道:“蒙父帅视以至亲,儿乞为先锋。”李克用非常高兴,当下取先锋大印就要递给存孝。 却有一人高声叫道:“断然不可!”李克用定睛一看,原来是军师周德威。 周德威道:“大王部下,有十二太保,四十八员大将,无缘无故便将先锋大印给存孝挂,恐怕有人议论大帅有弃旧迎新之意。” 李克用道:“你有何主意?” 周德威道:“可令众将与存孝同到营前比箭,分出胜负,如射得三箭中红心者,才能给他先锋大印,如此,才可以掩众人之口。” 李克用道:“言之有理!就怎么定了!” 于是李克用下令诸将比试箭法,来决定谁做先锋。他命人拿来一件红锦战袍,挂在垂杨之上,又设一箭垛,离百步为界,众将分为两队,十三太保穿红,四十八大将穿绿,各带雕弓长箭,跨鞍立马,听候指挥。 李克用传令道:“如有射得三箭中红心者,鸣金击鼓以应之,即将红袍赏赐,随令挂先锋之印。” 李克用教诸将先射。 话音刚落,红袍队中一将,骤马持弓而出,众视之,乃是十二太保康君立,把马飞纵,来往三遭,搭上箭,扣满弓,放射一箭,其箭未及射到红心上面,已自落地,金鼓寂然。 李克用大怒道:“一箭犹自不中,安敢望我先锋大印?”喝令将康君立推出斩之。 周德威慌忙求情说:“未曾出军,岂先斩家将乎?恐于军不利。权记过,后去将功赎罪。” 李克用道:“既如此,难以全免。”随令拿下,重打十军棍。 李克用怒气略息,康君立满面羞惭而退。 李克用叫众将再来试,只见绿袍队中一将,奋武而出,众视之,乃大将薛志勤也,遂骤马持弓,看垛一遭,第二番一箭正中红心,金鼓齐鸣。 薛志勤呼道:“快取袍印过来!” 李克用道:“只此一箭,未足以当此职。” 红袍队中一将,飞马而出道:“看我射来,显你二人手段低下。”当即拽满雕弓,连射三箭,只有一箭中红心。 众皆喝彩,乃四太保李存信也。李存信道:“吾中一箭,不得此袍,合得先锋印。” 李克用道:“吾有言在先,你何犯令耶?” 四太保李存信默默无言而退。 红袍队中一小将出道:“你二人只有一箭射中红心,岂足为奇?看我连射三箭来。”乃大太保李嗣源也。飞马翻身,背射三箭,二中红心。 大太保李嗣源道:“吾翻身背射,中却二箭,合得此印与袍。” 言未绝,红袍队中一将,飞马出道:“你翻身背射何足为奇,看我射红心。” 但见那人:虎皮磕脑豹皮裤,衬甲衣笼细织金,掌中燕挝光闪闪,腰间铁槊冷森森。 又有诗云: 蜀锦鞍鞯宝镫光,漆黑骏马玉玎珰。虎筋弦扣雕弓硬,燕尾梢攒箭羽长。红锦袍绣金孔雀,绿配鞓带紫鸳鸯,虎头盔配唐猊甲,手执镔铁毕燕挝。 此人胯下一匹黑色宝马,目露凶光。原来正是十三太保李存孝。只见他骤马到界口,扭回身,连射三箭,皆中红心,众人齐声喝彩。 李存孝厉声大呼道:“吾今三箭皆中红心,先锋定矣!看我单取锦袍,以示英雄。”拈弓搭箭,径往柳梢射之,一箭射断柳梢,锦袍坠下,李存孝飞马取锦袍披于身上,往来驰骤一遭,下马对李克用面前拜谢。 李克用遂令十三太保李存孝为先锋,设酒相庆。 从此康君立、李存信积恨于怀,每日生嫉妒,有害李存孝之意。 李克用因收了李存孝,在飞虎山上住了半月,军情紧急,不敢久停。于是传令,拔寨起程,大队军马离了飞虎山,望太原进发。 李克用通过官府的驿站,送信到太原府(晋阳)河东节度使衙门,说是奉诏讨伐黄巢,令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帮助筹措粮草,一面进兵汾水东岸。 郑从谠未接到朝廷通报,不知虚实,也不知李克用是不是还有异心,紧闭城门,严密防备,不应所请。 李克用亲自到城门下大叫,求与郑从谠相见。 郑从谠乃登上城楼,与李克用答话,许诺送他钱粮。待李克用退去,派人给城外送去钱一千缗、米一千斛。就是铜钱一百万文、大米十二万五千斤。 李克用大怒,道:“我五万大军,只给我一人五文钱、二斤米,你这是打发要饭的?” 于是放纵士兵剽掠阳曲、榆次,还攻陷忻州,遂在忻州留驻,按兵不发,每天只在附近筹措粮草。 河东节度使郑从谠的兵力,大部分都已经派去南方勤王去了,只好向振武节度使契苾璋求救。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圆好梦朱温降唐 登鹳楼诸侯会盟 却说李克用放纵士兵剽掠阳曲、榆次,还攻陷忻州,遂在忻州留驻,按兵不发,每天只在附近筹措粮草。 河东节度使郑从谠的兵力,大部分都已经派去南方勤王去了,只好向振武节度使契苾璋求救。 契苾璋,是在李国昌叛逃到鞑靼后继任振武节度使的,现在听说李克用率军回来了,正担心自己的地盘,想要趁他立足未稳去攻打他,却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正在烦恼。 忽然接到河东节度使郑从谠求救,当下大喜,于是点起帐下兵马,会同突厥、吐谷浑部落精兵,共有六万大军,率军来攻李克用,一连攻破李克用几个大寨。 这一日,李克用和诸将正在饮酒,忽报辕门外有一支兵来索战。李克用派人打探,原来却是振武节度使契苾璋帐下大将安休休、薛阿檀前来挑战。 十三太保李存孝道:“父帅且留杯中酒,待儿去拿一将来才饮。” 言毕,飞身上马出营,大叫:“来将何人?” 二人答道:“吾乃振武军大将安休休、薛阿檀是也!” 李存孝更不答话,拍马向前,二将一齐迎敌,战不数合,李存孝大喝一声,轻舒猿臂,把二将活擒过来,勒马回营,其时酒尚未寒。 李克用大喜,即对二将道:“你二人愿降否?” 二将对李存孝佩服得很,立即表示愿意投降。 李克用遂命他二人,连同他们带的士兵,全部归于李存孝帐下听令。李克用原有四十八员大将,现在又收了二人,遂将他二人一道,称为五十大将。李存孝与二将结为兄弟,折箭为盟,永相救援。 契必璋失了两员大将,不敢再战,连夜退守太原。 李克用率军进逼阳曲。河东节度使郑从谠派大将张彦球,率军五千,扼守百井关。 临行前,郑从谠说:“沙陀兵马,兵强马壮,李克用本人就是天下难得的猛将,更何况新收的十三太保,个个英雄。我们兵少,只能凭险据守,切不可与他争战。” 张彦球许诺,率军前往百井关。 沙陀先锋大将、十三太保李存孝,率三千飞虎军来到百井关下,日日挑战,张彦球紧记郑从谠嘱咐,不敢出战,只是日夜戒备。 李克用听说娄烦有牧马场,有大量军马,于是下令李存孝去夺马。 李存孝跨上千里浑,与薛志勤、贺黑虎、安休休、薛阿檀四将,统领三千飞虎兵,杀奔娄烦县。这娄烦县在晋阳城的西边,属于岚州辖地。 唐岚州刺史汤群,原来是庞勋部将,十三年前,曾镇守泗州,兵败投降,辗转做到岚州刺史。徐州军队素以勇猛着称,而汤群又是徐州军的猛将,听说沙陀军来娄烦抢夺牧马场,当下点兵迎战。 两军对阵,汤群骂道:“沙陀逆贼,安敢来抢夺我马场!” 李存孝怒喝:“你也是庞勋余孽,何不早降!” 汤群回骂道:“你若胜过我手中......” 他话未说完,只见李存孝身后一员大将纵马出战,提刀便砍向汤群面门。汤群连忙挺枪招架。不数合,被薛阿檀虚晃一刀,伸手抓住胸口,拽下马,拖回本阵,喝令士兵绑了。 “你,你,你,不讲武德!我不服!你趁我不备偷袭。”他气得大骂。 李存孝笑道:“各位兄弟,他不服。谁与他再比试比试?” “我来!”说话的是安休休。 李存孝命将汤群松绑放回去。让他充分准备好。 安休休纵马出阵,高声叫道:“你准备好了没有?快来与我决一死战!” 汤群纵马出阵,与安休休斗在一起,不数合,又被安休休捉住。 李存孝问:“你服气了没有?” 汤群:“我服了!早听说沙陀人勇猛,说十三太保如何如何,以前还不相信。将军账下能人怎么多。末将情愿归降!” 于是将手下整个岚州,投降李存孝,献上好马一万匹。李存孝命他仍然留任岚州刺史,为大军筹措粮饷,自率三千飞虎军赶着马群回营。 却说朱温,跟随黄巢一起造反好几年了,屡次得到黄巢的提拔,被收为义子,又官居高位,这些年率军南征北战,打仗时抢来的美人儿,也不知有几十个,他本性好色,那里肯做了和尚,只管吃素? 只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少年时认定了宋州刺史的女儿窈窕淑女张丽华,纵使挑选了几个娇娃,在身边伺候,甚至有的还给他生了一儿半女,他心中总嫌不够优秀,总觉得是味同嚼蜡,无甚可取,今日享用,明日抛弃,总不曾留任何一个常在身边,娶为正妻。 这次回到同州,却是喜从天降。天公作美,他的心上人张丽华,竟然沦落到了同州,被他部下抢掠到手。众人见她美貌,气质高贵,不敢侵犯。又听她口音,乃是大帅的同乡,不敢造次,遂献到朱温座前。 朱温见一花容月貌的女子跪在案下,瑟瑟发抖,朱温定神一瞧,正是这些年心中念念不忘的好女郎,虽然她头发蓬乱,身穿粗布衣裳,却不失沉鱼落雁之貌,难掩惊世骇俗之美。不禁失声道:“你是从前宋州刺史的小姐张丽华么?” 女子低声称是。朱温连忙下座把她搀扶起身,连声道:“请起!请起!张小姐是我同乡,突遭兵祸,想是受惊不小了!” 张丽华含羞称谢,起来站在一旁,仍然惊魂未定。 朱温又问她父母家人情况,张女答道:“乱军之中,家父已去世,家母亦失散,小女子跟随了一班老乡逃难,颠簸大半年,流离至此,还幸亏遇见将军的部下,念在同乡情分,不曾为难,才得苟活到现在。” 朱温高兴得双手击掌道:“自从少年时在宋州郊外,在小姐上香的寺庙,一睹芳容,倾慕已久,近些年东奔西走,时常派人到宋州贵府上探问,竟然没有消息。我已私下发誓,娶妇不得如卿,情愿终身不娶,所以到了今天,尚未娶妻呢。老天爷保佑,再次见到小姐。这正所谓三生有幸呢!” 张女闻言,禁不住两颊飞红,低头无言。 朱温就叫来女佣,将张丽华带下去梳洗打扮,又选择了黄道吉日,正式成婚。到了好日子,高朋满座,好不热闹。新郎朱温穿着大齐将军官服,身披大红花,倒也是喜气洋洋;张丽华精心打扮,珠围翠绕,装束如天仙一般,身穿红色嫁衣,头上顶了红盖头,红盖头盖不住窈窕身材,与朱温并立在红地毯上,拜了天地,再遥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洞房花烛,尽不享的温柔缠绵。 后人有诗叹道: 强盗居然识风流,窈窕淑女君好逑。试看同州交拜日,和声竟尔配雎鸠。 朱温既得张丽华为妻,又有一美少年,原名叫康勤,聪明伶俐,朱温深爱之,收为养子,更名为朱友文,也令他管张氏叫妈妈。一家人一起朝夕相处,真是快活极了。 先前,大齐皇帝黄巢,派大将朱温,为同华防御使,兼同州刺史,进逼河中,抵御唐河中节度使王重荣。 恰好,杨复光被任命为左骁卫上将军,兼京城南面行营都监使,率手下的忠武军八都将,来助王重荣。 朱温屡次被王重荣、杨复光打败。王重荣、杨复光遂进兵渭北,与朱温相持。朱温自知难以抵敌,急忙派遣使者去长安,请求增兵,不料黄巢竟然不允许。 朱温又接连上表,先后十次,起初是不答一词,后来甚至下诏严词驳斥,说他手拥强兵,不肯为大齐国效力云云。 朱温未免愤闷,反复差人打探,终于探明底细,原来是大齐尚书左仆射孟楷,因上次朱温斩了其好友王溥,与朱温结下仇怨,接到朱温告急表章,先瞒而不报,后暗中谗间,以致如此。 朱温大怒。杨复光又看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关键时刻,杨复光又拿出他的绝活,政治思想工作----招安。 杨复光秘密潜入同州城,了解到朱温的亲信谢瞳和自己是福建老乡,刻意结交他。又以高官厚禄为诱饵,劝降、收买了朱温的部将胡真,让二人极力劝朱温投降。 这一天,朱温正在烦恼不已,门客谢瞳劝说道: “黄巢起于草莽,趁着唐朝衰落,诸藩镇不和而侥幸得到天下,不是靠功德成就霸业,俗话说,德不配位,不可能长久,甚至不一定能得到善终。现在大唐天子逃难到蜀中,召集天下藩镇出兵勤王,诸藩镇兵马皆到,说明天下人心仍然思唐;况且他们派将军您只率少许人马在同华与唐军主力恶战,自己却私下派重兵守卫蓝田等南下的道路,作为将来撤退的后路。将军力战在外,而孟楷庸人牵制于内,危险就在眼前。秦朝大将章邯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不得不选择背叛秦朝。” 朱温的亲信胡真也赞同谢瞳的说法,道:“大丈夫该当机立断,稍有贻误,走漏了风声恐怕就会有危险。” 朱温发火道:“你二人是要我当叛徒,陷我于不义啊!” 谢瞳说:“黄巢造反,才是大唐叛徒。大帅降唐,归顺朝廷,乃是弃暗投明。” 朱温知道,义父黄巢势力日蹙,他这个草头皇帝必不能久,心下又恼恨孟楷,听了二人这番言语,不禁点头称是。 朱温与诸将商议,朱珍、徐怀玉、张存敬、郭言等全部赞成。 郭言,乃是太原人,南迁到南阳新野县安家,少年时就躬耕持家,乡里称颂。前几年,黄巢大军路过新野,被裹挟从军,辗转拨到朱温帐下为将。 朱温又与妻子张氏商量,说准备投降唐朝,不知可否? 张氏本是唐朝官员的女儿,她的父亲,曾经担任宋州刺史,当然极力赞成。 朱温于是决定降唐,叫人把黄巢派驻部队的监军严实、马恭,引诱过来,将他二人杀死,传其首级号令军前,说要降唐,改邪归正,弃暗投明。 这时候,正是中和二年,大齐皇帝黄巢金统三年,公元882年,九月十七日。 朱温与杨复光见面,相谈甚欢。之前他们在邓州不打不相识,互相都很佩服。朱温也不嫌弃杨复光是个宦官,与他歃血为盟,结成异姓(异性)兄弟。 朱温又派人带上一份厚礼,送信给王重荣。因朱温母亲也姓王,与王重荣同一辈份,而王重荣年龄又比朱温大十几岁,朱温遂认他为舅舅,说是情愿举州归附,投降唐朝,乞他帮忙,谋个一官半职就好。现成的人情,王重荣当然笑纳。乃派掌书记李巨川过河与朱温商谈细节。 李巨川出身陇西李氏,其先祖李逢吉曾经出任宰相。他性情温和,神态安详,思维敏捷,言辄中理,文章出众,因此王重荣聘请他为掌书记。 王重荣初次出任节度使,经验不足,又受命讨伐黄巢,每天收到大量的文书、诏书,需要回复并安排应对,他顷刻就能答复,安排得井井有条。王重荣需要写的奏章、檄文,全部出自他的手笔,朝廷、邻道都很赞叹。 这次朱温投降,李巨川安排得滴水不漏。 这时唐僖宗李儇(李俨)正派首相王铎,担任诸道行营都都统,在河中府前线指挥。王重荣、杨复光派人向王铎汇报。 王铎听说劲敌朱温要求投降,喜出望外,叫他们引朱温来河中府见面。 朱温秘密渡过黄河,赶到河中府,先拜见王重荣,口称:“舅舅在上,受孩儿一拜。” 王重荣叫其子王珂,时年尚幼,出来拜见朱温,称朱温为表哥。朱温称其为表弟。 王重荣领朱温拜见王铎。王铎浓眉长髯,非常威严,表情严肃,朱温颤栗不敢出声。 王铎一见朱温,这人身长大约八尺,膀阔三停,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甚是丑陋。但是毕竟他见多识广,并不惊讶,开口问道:“你就是朱温?听说你在黄巢手下,战功赫赫,也是高级将领。” 朱温壮着胆子说:“末将只为混口饭吃罢了。末将母亲也姓王,若蒙不弃,愿意做您的外孙侍奉您。” 王铎大喜:“我看你是个识时务的英雄。你想做个什么官?” 朱温嗫嚅道:“外孙儿时的梦想,就是做官当做执金吾。也不知道执金吾是个什么官。” 王铎哈哈大笑:“哈哈哈。这执金吾,就是金吾卫大将军,正三品呢!” 朱温吓了一跳:“正三品?那么大?” 王铎道:“没问题。我就封你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朱温立即跪下,说:“从今往后,外孙就是宰相大人的人了,只要您吩咐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铎大喜,道:“好!只要你一切都听本相的,什么都好说。我再封你为同华节度使,正二品大官。你现有同州,就是你的驻地,还有华州,你把它打下来,也是你的地盘。” 朱温高兴极了,连连说:“谢谢外公!谢谢外公!” 王铎有很多盖好玉玺的空白诏书,当场墨敕除官,封朱温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兼同华节度使,命他攻打华州。 朱温大喜,领命返回同州。 王铎又派人,带上谢瞳一起,飞马报告远在成都的僖宗。 唐僖宗李儇(李俨)接连接到两处奏章,非常欣慰,对左右说道:“这是上天赐朕哩!只是这个人的名字太难听了。朱温,猪瘟,不知道养猪的最怕猪得瘟病吗?朕给他改一个名字,就叫朱全忠吧,全心全意,忠于朕,忠于大唐。” 于是下诏,赐朱温名全忠,还任命他为河中行营招讨副使。 朱温少年时的梦想,像汉光武帝年轻时一样,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到这时,两个愿望竟然都实现了!去年已经娶了张丽华为妻,今年又做了左金吾卫大将军,甚至还超额,当上了节度使。而且,还攀上了宰相王铎这个靠山,将来想飞黄腾达还不容易? 朱温又得僖宗皇帝亲自赐名全忠。朱温一想,全忠二字,拆开来,就是“人王中心”,心中暗喜。从此朱温与官军联络,一同攻打黄巢。 大齐皇帝黄巢任命的华州刺史李详,眼见得朱温投降唐朝,被封为右金吾卫大将军、同华节度使,皇上还赐名朱全忠,待遇这么好,非常眼红。 正好朱全忠(朱温)也想立功,派人来劝降。李详准备投降唐朝。不料,被黄巢的监军发觉,黄巢大怒,遂将李详斩首。黄巢令派弟弟黄邺出任华州刺史。 李详的部将王遇,驻守华阴县,号令部下为李详报仇,驱逐黄邺,举州归唐。王铎用空白诏书,任命王遇为华州刺史。 黄巢派亲王黄揆及大将王璠,率大军攻克华州。降唐的华州刺史王遇逃奔同州,投奔朱全忠(朱温)。 黄揆、王璠再转攻同州,朱全忠(朱温)难以抵挡,只得放弃同州,东渡黄河,投奔新认的舅舅、唐河中节度使王重荣。 这时,各道勤王兵马都已经杀到了京城长安周围,对黄巢占领的长安孤城形成了包围态势。大齐皇帝黄巢的势力范围,除了孤城长安,几乎仅限于同、华二州。 但是各道兵马,先前多半都被黄巢打怕了,连吃败仗,不敢轻易出战,多数都在逗留观望,都希望别人先出头,自己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动作。 却说平卢节度使,先前是宋威,曾经担任讨伐王仙芝起义的招讨使。后来宋威病故,由曾元裕接替。不久,曾元裕也病故了。再下一任节度使是安师儒。 现在,平卢军大将王敬武,起兵叛乱,驱逐节度使安师儒,王敬武自称平卢军留后。王敬武投降黄巢,向黄巢进献钱粮。 这时候各道勤王兵马都已来到关中聚集,只有平卢军没有派兵来。唐朝宰相王铎,派判官、谏议大夫、前隐士张浚去青州,劝王敬武归顺朝廷。 这时正是僖宗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十月。关内大饥荒,饿死不少人。官军也很缺粮草。 张浚来到青州,求见王敬武,王敬武因为已经投降黄巢,所以对张浚的到来,并不热心,也没有出迎。 张浚见到王敬武,责备道:“王大帅贵为封疆大吏,是保家卫国的高官,是帝国的屏障,百姓的依靠。不过,我看你一定是半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吧?” 王敬武大惊:“你怎么知道?” 张浚说:“我看你印堂发暗,双目无神,十天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王敬武道:“愿闻其详!” 张浚却不着急,说:“你还不请我坐下,沏上一壶好茶,我们慢慢说。” 王敬武立即请张浚上座,又吩咐人沏茶。 张浚品了一口茶:“这茶,却是不错。”又说:“王大帅。我奉了皇上的命令,携带圣旨来,就是钦差大臣,是你的长官,又代表朝廷。你对长官、朝廷无礼,你的下属难道不会效仿吗?何况你上个月擅自驱逐节度使安大帅,私自执掌节度使的权力,你能保证你的下属都是心服口服?你能随时随地了解你的部将们在想什么?有没有人想要干掉你取而代之?” 一席话说得王敬武惊慌失措,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素知张先生乃世间少见的大才,在终南山隐居,实乃世外高人!请先生教我。” 张浚对他说:“人生首先应该懂得顺与逆,其次应该知道利和害。黄巢只是一个贩私盐的黑社会帮派头目,利用诡计,趁中原防守空虚,侥幸进入长安,也敢称王称霸。试问王大帅,你反叛累代帝王,奴颜媚膝地侍奉黄巢逆贼,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黄巢能给你钱财,还是给你权力?黄巢封你为节度使,你的部下都认可吗?他们当年在沂州,在宋州,可都是与黄巢血战到底的勇士!如今天下各道兵马,全部都已经集中到了京城长安附近,唯独你淄青的兵马没有到,但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各镇几十万大军,争相发兵勤王,将长安团团包围,黄巢的死期,应该不远了。一旦这些勤王的兵马,平定了黄巢,天子回到京城,大帅你有何面目见天下人呢?假如几十万勤王大军来到青州问话,你如何回答他们呢?” 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把王敬武惊出一身冷汗!他竦然起身,向张浚表示感谢,并立即把黄巢派来的监军给杀了,然后命大将朱瑄,率军八千,粮草一批,跟随张浚一路西行,前来长安勤王。 义武节度使王处存,跟李克用世代结亲,来往密切。 王处存对结义兄弟、河中节度使王重荣说:“黄巢大军非常强盛,要设法召回我亲家李克用来,才有可能打败黄巢。” 王重荣与京城南面行营都监使杨复光商议,杨复光非常赞同。 杨复光说:“李克用的父亲李国昌,与我义父(指杨玄阶)曾经在盐州一起共事,我知道他一家绝非故意反叛朝廷。李克用本欲南下勤王,之所以还在忻州观望,原因是与河东节度使郑从谠之间互相都有猜忌,郑从谠镇守太原,只要他不借道,李克用就不敢南下。如果用朝廷的圣旨晓喻郑公,命令他与李克用修好,估计李克用肯定愿意前来,戴罪立功。以沙陀骑兵的骁勇,作为先锋,定可早日平定黄巢。” 于是二人一起向宰相,时任行营招讨都都统王铎提出建议。 王铎本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听了二人建议,也觉得很好,立即就用皇上发的空白诏书召李克用,并晓谕河东节度使郑从谠,令以国事为重,与李克用捐释前嫌,让李克用大军南下勤王。 河东节度使郑从谠,接到宰相王铎的指示,知道李克用真的是朝廷下旨召唤来勤王的,当然奉命,于是送信给李克用,自己责备自己说之前不该阻拦李克用南下,耽误他报效朝廷。 李克用于是亲率十三太保,与数百骑兵,来到太原,与郑从谠见面,谈得非常投机。郑从谠送给李克用还有大量粮草。另外又送名马、金银、丝绸若干。 岚州刺史汤群,自从李克用兵马南下后,终日惶恐,怕河东节度使郑从谠怪罪,乃投靠振武节度使契必璋。郑从谠奏报朝廷,调汤群为怀州刺史。怀州,位于东都洛阳北面,隶属于河阳节度使。朝廷准奏,郑从谠派使者携带诏书,前往岚州。 十月一日,使者抵达岚州,汤群杀之,举州归附契必璋。 两天后,消息传到河东,郑从谠派马步都虞侯张彦球率军讨伐,攻陷岚州,生擒汤群,斩首示众。 李克用、周德威及十三太保等,率五万大军,日夜兼程,经岚州、石州(今吕梁),打算进驻河中,与王重荣汇合。 命十三太保李存孝率部下三千飞虎兵为先锋。飞虎兵皆是一人三马,轮换着骑,因此速度飞快,行军速度可以加快一倍,达到每天三、四百里。 命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率一万人紧随其后,望河中府进发。 雁门节度使是这次临时设置,从河东节度使辖地北部划出,管辖云、蔚、朔三州。 王铎又上奏僖宗,将岚州划归李克用暂管。李克用接到任命,格外踊跃。 陈景思道:“此去河中府不远,河中是长安的东门,朝廷金牌调取一十八镇诸侯,屡次与贼军奋战,总是败多胜少,因而会兵一处,只等大帅兵到,协力破巢。不可久停,速宜进兵。” 这时,乃是中和二年,大齐皇帝黄巢金统三年,公元882年,十二月。 人马正行,忽报前面尘埃起处,金鼓齐鸣,一彪人马到来。众视之,乃大都统王铎、副都统崔安潜,及总监军宦官杨复光等率十八镇节度使,前来迎接李克用。李克用一马当先,众节度使皆滚鞍下马,与李克用相见。 李克用问道:“大唐一十八镇诸侯,人马尽有,不能保驾,使圣上远奔,失其社稷,此何理也?” 王铎道:“我等皆怀报国之心,争奈巢贼部下,骁勇善战者极多,因此众人措手不及,屡战屡败。” 李克用道:“吾想高祖、太宗太原起义之时,六十四处烟尘,一十八处擅改年号,苦争血战,创立三百年大唐天下,如此英雄,今子孙如此懦弱,被巢贼侵夺如此,何也?” 杨复光道:“此天之历数,有泰有否,时势不同。”又向李克用介绍众藩镇姓名,并各镇守地方: 第一镇:名门望族,四世三公,封爵晋国公,大司徒,侍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桃李满天下,学生满朝廷,官拜诸道行营招讨都都统,仍兼同平章事,兼义成军节度使王铎。尚未赴镇,直接从行在成都而来。 第二镇:簪缨世代,门阀名家,仗义待人,挥金似土,寿安公主嫡孙,封爵常山王,检校太尉兼尚书令,遥兼同平章事,剪灭庞勋功臣,成德节度使王景崇。驻地镇州(今河北正定)。 第三镇:将门虎子,高尚志节,封爵魏郡王,检校太尉,遥兼同平章事,魏博节度使韩简。驻地魏州(今大名县)。 第四镇:勇冠三军,威武不群,诸道行营左行军司马,忠武节度使周岌。驻地许州(今许昌)。其实周岌并未离镇,而是派忠武都将鹿晏弘、王建等率兵随总监军宦官杨复光勤王。 第五镇:军官世家,勇冠三军,检校工部尚书,诸道行营右行军司马,河中节度使王重荣。驻地蒲州。 第六镇:博古知今,拨乱反正,蜀汉丞相诸葛孔明之后,检校尚书右仆射,遥兼同平章事,诸道行营左先锋使,河阳节度使诸葛爽。驻地孟州。 第七镇:威严多智,骁勇刚悍,诸道行营右先锋使,宣武节度使康实。驻地汴州。 第八镇:赈穷救急,志大心高,催遣纲运租赋防遏使,感化节度使时溥。驻地徐州。 第九镇:拨乱反正,威镇羌胡,名闻凉州,河南都统,邠宁度使朱玫。驻地邠州(今陕西彬县)。 第十镇:忠君爱国,义薄云天,京城名少,检校刑部尚书,东面招讨使,义武节度使王处存。驻地定州。 第十一镇:德行纯备,节操过人,北面招讨使,鄜延(又名保大军)节度使李孝昌。驻地鄜州(今陕西富县)。 第十二镇:威震西北,政尚清肃,赐姓李,封夏国公,西面招讨使,夏绥(又名定难军)节度使拓跋思恭,驻地夏州(又名统万城,今山西靖边县白城子村)。 第十三镇:沉毅果断,武艺超群,京城西面都统,凤翔节度使李昌言。驻地凤翔府。 第十四镇:弃暗投明,武艺超群,左金吾卫大将军,同华节度使朱全忠(朱温)。驻地同州,暂时借住河中府。 第十五镇:精通韬略,善晓兵机,昭义节度使孟方立。驻地邢州(今邢台)。 第十六镇:交游豪杰,结纳英雄,天平节度使曹存实。驻地郓州。 第十七镇:贯通诸子,博览九经,奉天节度使齐克俭。驻地奉天(今陕西乾县)。 第十八镇:英勇冠世,刚勇绝伦,平卢节度使王敬武。驻地青州。王敬武未离镇,派大将朱瑄率兵前来。 诸镇军马,多寡不等,共计二十万。李克用番汉人马,独有五万,气势汹汹,威压诸镇。 十八镇节度使,并非全部兵马都在河中府。有一些是驻扎在长安城西北方位,大家对长安形成了半包围态势,只是部分将帅到了河中府。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赌玉带全忠激将 施奸计天王劫营 却说河中府,有一座名楼,名唤鹳雀楼,又名云栖楼,乃北周大司马、大冢宰宇文护为军事了望目的而建。到唐朝这个时候,已经传世三百五十年了。 这鹳雀楼,正位于五老峰下,黄河东岸。楼高三层十五丈,气势雄伟。登高可望数十里,前望黄河,后望中条山,有凌空而小天下之感,故名云栖楼。后来,鹳雀皆来檐下筑巢居住,因而改名鹳雀楼。 唐代大诗人王之涣有诗赞道: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当地人、曾任太常博士、户部尚书畅当也有诗赞道: 迥临飞鸟上,高出尘世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 时众藩镇参见已毕,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作为地主,带领大家来到鹳雀楼。 李克用登楼观看有感,遂作一诗: 丰拱巍巍接画梁,俯临今古战争场,干戈飒飒排铜壁,鼓角声声彻上苍。夜挂一轮明月白,山横一带阵云黄,凭栏翘首长吁气,泪洒西风望故乡。 众人称赞:“真乃文武双全之士也!” 王重荣又命部下宰牛杀羊杀猪祭天,请李克用在鹳雀楼上饮宴,歃血为盟,商议进兵之策。 王铎说:“既然李大帅到来,本相素来不知兵事,只因朝中缺乏良将,暂代都都统一职。现保举你为北面行营都统,望公代替本相全权指挥,切莫推辞。” 王铎于是当场墨敕除官,授李克用为北面行营都统,陈景思为北面都统监军使,由他们全权指挥十八镇节度使的军事行动。 众藩镇素知李克用善饮,于是为李克用设宴庆贺。席间觥筹交错,相劝不息,筵前排列珍馐,甚是整齐。但见: 打抹亭台桌椅,安排珍馔华筵。左列妆花白玉瓶,右摆珊瑚玛瑙器。进酒佳人双洛浦,添香美女两婵娟。喷香瑞兽金三尺,舞袖娇娥玉一团。排开果品般般异,进上筵前件件奇。尽人间之羞味,竭世上之果肴。玉液琼浆夸紫府,龙肝凤脑赛瑶宫。 李克用到了河中府,终日饮酒,一连停了十日,全然不思进兵。大唐十八路诸侯皆敢怒而不敢言。 有诗为证: 鹳雀楼中醉复醒,经旬未见理军情,直言声谏生嗔怒,惹得诸侯抱不平。 当时惹恼了同华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心怀不忿。 是他!就是他!朱邪克用,不,现在叫李克用! 十三年前,自己刚刚投奔庞勋,正想大展宏图,不料被李克用这厮杀败,只好灰溜溜逃回家。投奔庞勋变成了庞勋军营一日游。现在,自己好不容易混上了节度使,又被这厮管辖! 朱全忠(朱温)越想越气愤,乃径至王重荣帐下,对王重荣说:“舅舅,朝廷有旨,遣此胡人率兵,洗荡黄巢,恢复大唐天下。今已过了旬日,他不理军情,只顾醒而复醉,醉而复醒,如此饮酒,成何体统?况手下将士,皆要赏赐,如今却不出战,如何满足部下将士?此人实在令人生厌。” 王重荣急掩其口,说:“外甥休得乱说,李克用要是听见,数日款待之情都已失了。” 朱全忠(朱温)说:“舅舅,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安能当缩头乌龟?” 王重荣说:“李克用势大,天下无敌,众藩镇无不钦仰,舅舅居于下位,安敢开口?” 朱全忠(朱温)说:“似此不言,迟滞不进,何日得见太平,你看俺去说来!”抽身便起,随上鹳雀楼去。 却说李克用在楼上,正在举杯饮酒,忽见一人奔上楼来,径到面前,击桌大呼道:“大帅为人英雄,却终日饮酒,醉亦不止,忘了大唐天下被黄巢所夺耶!” 李克用视之,其人身长大约八尺,膀阔三停,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李克用吃了一惊,遂问:“丑汉何名?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朱全忠(朱温)说:“在下姓朱,原来单名一个温字,现改名全忠二字,现任宣武节度使之职。” 李克用皱眉道:“朱全忠(朱温),瘟猪,这不是挺好听的嘛!为何改名泉中?泉中是哪两个字?” 朱全忠(朱温)答道:“全,乃全部的全。忠,乃忠诚的忠。” 李克用怒道:“你是何等人,敢称此名,如此无礼。全忠二字,拆开来,乃人王中心四字,此帝王之名也,除非是圣上可称,你何以犯上?想要造反不成?” 朱全忠(朱温)说:“此是皇上所赐御名,非俺自取。况且,俺闻大帅之名,也有三四个。” 李克用问:“我有何名?” 朱全忠(朱温)说:“大帅本名克用,小名鸦儿,又叫碧眼鹕,江湖人称独眼龙,龙字,也是真龙天子才能用,你还敢说俺犯上乎?” 李克用大怒道:“我的名字,岂是你随便叫的?” 朱全忠(朱温)却并无惧色,又说:“好,不说你的名字了。单说一下你的姓。俺听说你本来也姓朱,叫什么朱邪,算起来跟俺还是本家呢!怎么改姓李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李克用气极,道:“胡说八道!本帅姓李,那是先皇御赐。再说本帅原来复姓朱邪,也不是姓朱,谁跟你这瘟猪是本家!”随即拔剑直砍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侧身躲过,拔刀大呼:“你能使剑,偏俺不会用刀?”便欲交锋。 身后转出几个人,一人攀住朱全忠(朱温)的胳膊,另外两人拉住李克用。 原来众藩镇都来了,架开二人的刀剑。 众人道:“未曾讨贼,先自相残杀,恐于我大军不利。”众藩镇力劝,二人怒气方消。 朱全忠(朱温)插刀归鞘,说:“并非俺敢来杀你,实知外人议论大帅,沉迷酒色,不理军情。在下听得此语,心怀不忿,故来相激耳!” 李克用道:“我知道。你这是激将法。” 正说话间,忽报大齐皇帝黄巢部下猛将孟绝海引兵,渡过黄河来到。众藩镇听得,各皆惊疑。只有朱全忠(朱温)心中暗喜:“若是孟绝海的兵到,把这胡虏哄出去试刀。” 朱全忠(朱温)近前大叫道:“如今孟绝海的兵到,请大帅先出去见头阵。” 李克用怒道:“朱全忠(朱温)!你这厮十分无礼,朝廷有旨,叫我剿灭黄巢,何用你多言?不是我说大话,明日破黄巢,也不用你众藩镇,你下楼去,在我那十三太保、五十大将内,不要拣那些好汉,只拣一个最瘦弱不堪的出去,活擒那孟绝海过来,我要当面问他巢贼的消息。” 朱全忠(朱温)说:“大帅不知孟绝海手段,在下且说与大帅知之。这人是岭南人氏,身长九尺,武艺超群,犹如天神下凡,黄巢夺了广州,有他不小功劳。后来大齐国开武科举,此人亲自下场,夺得第一,黄巢亲授武状元。几年来斩唐将三百八十余员,但到阵前,谁敢与他比手,真个英雄无敌!” 李克用说:“不必夸他,只消拣我一个最瘦弱的出去便了。” 朱全忠(朱温)急下楼来,看那五十大将,好似西天会下黑杀神,灵霄殿上游奕士;再看那十三太保,都是上山打虎敲牙将,入海擒龙拔角夫。再细看,李嗣源、李嗣昭、李存璋、李存信、李存进、李嗣本、李嗣恩、李存贞、李存质、李存颢、史敬思、康君立,数来数去,只有十二个太保。 朱全忠(朱温)问大太保李嗣源:“你父说有十三太保,为何此处只有十二个?” 李嗣源用手一指,说:“兀那那墙根下打盹的,就是第十三个太保,飞虎大将军李存孝。” 朱全忠(朱温)向前一看,大笑道:“李存孝身不满七尺,骨瘦如柴,像个猴儿,他也是太保?就拣他出去罢!” 便把李存孝头摇了一摇,叫声:“胡儿!你父有令。”李存孝被打搅了好梦,又听得叫他胡儿,心中大怒,一手抓过朱全忠(朱温),啪的一声,摔出两丈多远。 朱全忠(朱温)吃他一摔,口鼻皆流鲜血,刚要爬起来,却又被李存孝杀气腾腾地举过头顶,急得大叫:“太保饶命!” 李克用在楼上看见,叫道:“我儿不可伤他性命!” 李存孝听得义父叫唤,只好罢手,说:“便宜了你,若非俺义父叫停,就把你摔成一堆肉泥!”遂放下朱全忠(朱温),同他一起上楼。 李克用心中暗喜,叫李存孝道:“朱全忠(朱温)是个诸侯,如何与他玩耍?” 李存孝说:“猪、猴怎么耍不得?再说,不是儿与他玩耍,是他叫儿胡儿。” 李克用怒道:“本帅平生最恼人叫胡儿二字。我大唐向来胡、汉一家,不分彼此。你待怎地?” 朱全忠(朱温)说:“在下知罪了!” 李克用便命李存孝:“我儿,去活捉孟绝海来,我要问他清楚黄巢的军情。” 朱全忠(朱温)说:“这一个病汉,岂能活捉得孟绝海来?俺与李存孝打赌。” 李克用说:“赌甚么?” 朱全忠(朱温)说:“李存孝若活捉得孟绝海,俺情愿把腰间皇上御赐的玉带输给他。” 李存孝说:“儿若拿不得孟绝海,儿就把这颗头割与瘟猪。” 李克用说:“你两个要赌,必须要两个保人。” 只见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向前说:“我保李存孝。”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也向前说:“我保朱全忠(朱温)。” 说完,李存孝立即下楼,披挂上马,径出河中府去索战。 李嗣源看见,问道:“哥哥单骑,欲往何处?” 李存孝说:“去活捉孟绝海!” 李嗣源又问道:“怎不带一支兵去?” 李存孝说:“父帅发话,安敢有违?迟归尚欲加罪。” 李嗣源道:“既然如此,哥哥须小心前去,听闻孟绝海,亦是勇猛强悍之人,可宜仔细。” 李存孝连声应诺,匆匆赶到巢营前,即大喝道:“这里可有孟绝海,速速投降,免污俺兵刃!” 孟绝海大怒,正欲出战,左胁下闪出副将彭白虎道:“此人是李克用手下一个太保,待小将把他活擒过来祭旗,随即绰枪骤马直出。 李存孝道:“来将通名!” 彭白虎喝道:“你是何人?” 李存孝道:“俺乃是雁门节度使李克用义子,十三太保,飞虎大将军李存孝。” 彭白虎说:“我乃大齐皇帝驾下前部大将军孟......” 李存孝听得他说出孟这个字,以为就是孟绝海,不待他说完,纵马而出,千里浑快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霎时,李存孝已经欺身靠近,舒展猿臂,将彭白虎活捉过来,夹在腋下,径回河中府,见了李克用说:“父帅,儿拿得孟绝海来了!” 众藩镇尽皆惊骇。李克用问俘虏:“你就是孟绝海?” 彭白虎说:“我不是孟绝海,我是孟绝海麾下副将彭白虎。” 众人皆大笑。 李克用大怒,对李存孝说:“叫你拿孟绝海来,如何拿了彭白虎来?” 李存孝说:“他在阵上说自己是孟绝海,哪里说是彭白虎。” 李克用说:“重去拿那贼来,我问他。” 彭白虎道:“小人看见许多英雄,从不曾见这样好汉,我要说的是,孟绝海麾下副将彭白虎,刚说到孟字,不知怎的,就被活捉过来。” 李克用说:“你这个贼,说话太慢,刀斧手推出去斩了!” 周德威急忙劝道:“大帅且慢!留他性命有用。” 却说李克用问阴阳生是甚么时候?阴阳生答云:“巳时了。” 李克用吩咐:“存孝,限你午时三刻,就要活捉孟绝海。” 李存孝说:“儿不识孟绝海面貌,须带一个认识他的人同去。” 李克用笑道:“这个使得!”即问那众诸侯:“有谁认得孟绝海么?” 魏博节度使韩简上前说:“孟绝海常来北方做生意,在下与他打过交道,却是认得他。” 李克用说:“那就麻烦你与存孝同去走一遭?” 二人下楼上马,径到孟绝海军前搦战。 孟绝海正因彭白虎被抓而气恼,有人报,刚才那员唐将又来请战,孟绝海尚未应,身旁闪出副将班翻浪向前道:“小将不才,愿意出战。” 孟绝海大喜,即令披挂上马,领兵出营。班翻浪一马当先,大叫:“来将是谁?” 李存孝喝道:“俺乃雁门节度使李克用义子、第十三太保、飞虎大将军李存孝,你是何人?” 班翻浪道:“我乃大齐皇帝黄巢驾下,孟绝海的部将、副将班翻浪是也。” 李存孝怒道:“俺要活捉孟绝海,要你这小卒何用?谅你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班翻浪大怒,横枪就刺,被李存孝举起毕燕挝,打得脑浆迸出,死于马下。 后人有诗赞道: 英雄存孝世无双,匹马威风不可当,展臂生擒彭白虎,又捶翻浪立时亡。 却说李存孝下马,割下班翻浪首级,又来搦战。 巢兵报说:“班翻浪被他毕燕挝打死了!” 孟绝海怒道:“气杀我也!”遂绰刀上马,领兵布阵。怎生打扮?但见他: 金甲金盔耀日高,大红袍织大鹏雕。胯下千里追风马,手执三停偃月刀。 韩简说道:“太保,那身高九尺,穿大红袍、使偃月刀的,便是孟绝海。” 李存孝叫道:“此处危险,韩大帅先回,少顷俺就擒孟绝海回去!”韩简去了。 却说孟绝海跃马出阵,高声问道:“来将是谁?” 李存孝喝道:“俺乃是大唐飞虎大将军李存孝!” 孟绝海见李存孝身不满七尺,脸如病夫,骨瘦如柴,为何俺部下两个好汉却死于这人之手? 李存孝见他身高九尺,体态魁梧,心中暗惊,对自己道:“不想此人如此威猛,犹如金刚力士!” 对孟绝海说:“俺坐下马肚带松了些,俺要下马来扣紧,是好汉就不要放冷箭。” 孟绝海道:“我若放冷箭射死你,就不算好汉,你快点,我等着你。” 李存孝下马来,自思父帅限我午牌时分,不可迟误,把马肚带扣好了,翻身上马,大叫:“孟绝海下马受死!” 孟绝海大怒,两手轮刀砍来,被李存孝举起毕燕挝逼开。两人大战十多个回合,李存孝寻个破绽,将孟觉海大刀震飞,喝声:“贼往那里去?”舒展猿臂,活捉过去。 孟绝海部下,败军无主,逃过黄河,投大将葛从周去了。 后人有诗赞道: 展臂生擒绝海来,怀中似抱小婴孩,阵前借问时过未?报道方才挂午牌。 却说李存孝把孟绝海夹在腋下,孟绝海身高体壮,不断挣扎,李存孝只得越发夹紧,孟绝海七窍中鲜血喷出,被李存孝拿进河中府来。 李克用问:“是什么时候?” 阴阳生答报:“是午时二刻。” 李克用叫拿上楼来。李存孝即把孟绝海拿上楼,放下地上。 李克用看见是个不死不活的,急唤李存孝问:“我要你活捉孟绝海来,怎拿一个不死不活的人来。” 李存孝答道:“他在阵上,被儿拿过马来,夹在腋下,他力气大,想要挣脱,被儿夹得紧了些,不知夹伤那里?” 李克用命朱全忠(朱温)验伤,朱全忠(朱温)向前把孟绝海袍甲打开看,说:“两边肋骨都夹断了。” 李克用叫朱全忠(朱温)把玉带输给李存孝。 朱全忠(朱温)后悔道:“这玉带是皇上御赐的,今日输了此带,有何面目见朝廷,另外拿点金元宝罢!” 李克用大怒:“愿赌服输!谁稀罕你金元宝!”叫李存孝夺了玉带。 李存孝向前把玉带只一扭,扭做两段,丢弃在地。口里嚷道:“俺也不稀罕你这破玉带!” 朱全忠(朱温)羞耻万分,当即下楼来,领本部人马,反出河中府去了。 左右慌报李克用说:“朱全忠(朱温)反了!” 李克用大笑道:“谅这贼疥癣之疾,何足挂齿?” 李克用遣人打听,黄巢差大将葛从周领兵二十八万,在黄河西岸安营。李克用即令起营,点起五万番汉精兵,与一十七镇诸侯人马,径来到黄河岸边。 周德威道:“大王人马,可在东岸安营,明日遣兵过黄河交战。” 李克用说:“周德威与存孝领五百飞虎兵,保我察看黄河一遭。” 众军得令,不移时,即到黄河岸边。李克用举目看那黄河,只见黄水翻滚,波涛汹涌,水势甚是凶恶。 有诗为证: 遥望黄河混渺茫,昆仑气脉发来长。古言斯水从天降,巨浪洪涛过太行。 前辈曾有诗云: 忆昔鸿蒙判,昆仑是祖山。黄河源发远,万里涌狂澜。七井三门险,通淮入海难。澄清何日见,贤圣产其间。 李克用看了黄河,回营坐下,即令李嗣源、康君立、李存信:“与你四路诸侯,王重荣、韩简、王景崇、王处存率兵一万过黄河,与巢贼对面南首安营,轮流出马。” 又叫李存孝:“你同薛铁山、安休休、薛阿檀、贺黑虎四将,领一万人马,过黄河与巢贼对面北首安营,轮流出马。” 众将领令,统兵过黄河来。 却说哨马报与葛从周道:“今有李克用手下第十三太保李存孝,生擒彭白虎,打死班翻浪,活捉孟绝海,已过黄河扎营,特来飞报。” 葛从周听说大惊道:“这三个好汉死了,天下难保!” 下面闪出耿彪,向前高叫道:“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明日下官出马,若要活李存孝,就生擒来;若要死李存孝,就斩头来。” 葛从周喝道:“孟绝海那三个好汉,岂不如你,却被他杀了,就凭你?” 下面忽又闪出一人,身长也有九尺,膀阔三停,威风凛凛,手提一杆二丈多长的霸王金枪,正是五军都救应邓天王。 邓天王大叫道:“末将有一计,可成大功。” 葛从周问:“是何计?” 邓天王说:“我这是反间计,借刀杀人。南边是大太保李嗣源营,北面是十三太保李存孝营,今夜三更时分,未将扮成李存孝装束,去劫李嗣源的大营,假装李存孝兵反,口称我是十三太保李存孝,今父帅用人不当,有功不赏,我今反了。头目听说反了李存孝,谁敢出来,必定都过黄河报与李克用。李克用必定把李存孝杀了,营中没了李存孝,就算他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我们也不怕了!” 葛从周说:“此计甚妙!”急命随军铁匠,模仿李存孝的兵器,为邓天王打造毕燕挝、浑铁槊。 邓天王模仿李存孝打扮穿戴整齐,即整点人马,等到天晚,将近三更,领兵到李嗣源营前,一声炮响,就杀将进去,一边放火,一边杀人,一边大叫,说:“父帅用人不当,有功不赏,无功不罚。俺李存孝今天反了!” 众将听说反了李存孝,非常惊骇,都驾船连夜走过黄河去了。 常山王、成德节度使王景崇刚刚睡下,迷迷糊糊,走避不及,被邓天王挥舞毕燕挝,打成重伤。 却说北首下李存孝营听知,问是那里锣声鼓响,人说是巢贼的兵劫了大太保的营。 李存孝说:“半夜敌情不明,不要妄动,等到天明,讨这劫营的贼来雪恨罢。” 却说邓天王整整杀了半夜,领人马竟回本营,来见葛从周。 葛从周问道:“劫营之事何如?” 邓天王答道:“全中我计了!” 葛从周大喜道:“这是你的头功。” 邓天王说:“今营中缺少粮草,小将就领人马去华州,催运粮草来,以救燃眉之急,不知大将军意下何如?” 葛从周说:“如此甚好。”邓天王恐李存孝来寻他晦气,借口催粮,以便脱身。 却说李存孝等待天明,领兵南首下去,看那大哥的军营,被巢兵杀得尸横岸口,血染河流。李存孝痛哭,与四将商议道:“你们守营,我过黄河见父帅,禀命一遭,却回来拿这贼也末迟。” 却说李克用升帐,只见大太保李嗣源等人哭进营来。李克用惊问何故?李嗣源把李存孝劫营造反事情细说一遍。 李克用问:“他怎的反?” 李嗣源道:“这个到没看清。” 李嗣源身后闪出康君立、李存信,向前告道:“夜来黑影里,只见虎头盔、虎皮袍、唐猊铠、毕燕檛、浑铁搠,一边打杀,一边怒骂,说:“父帅用人不当,有功不赏,无功不罚。俺李存孝今天反了!” 李克用听言大怒。正在此时,守营将报:“李存孝下马等令。” 李克用说:“他既反了,却怎又来见我?” 康君立说:“这贼,肯定是以为大帅暂时还不知道,他此来又要骗大帅将兵过河,好半渡时害我等,大帅只问他,知罪不知罪,他若答应知罪,大帅可就令人推出去杀了,除此一害。” 李克用道:“这件事,是个两头不相照的事。” 这时忽然有人披麻戴孝,哭着禀报:“我家主公,常山王、成德节度使王景崇王大帅,昨夜遇到劫营,被李存孝毕燕挝打中头部,受了重伤!已经故去了!” 李克用大怒,命李存孝进营,怒喝道:“李存孝知罪么?” 此时李存孝,不知是那个知罪,想是南首下,贼将劫了大哥的营,俺未曾出兵接应救护,敢是这个知罪?便答道:“儿知罪了!” 李克用就叫刀斧手将李存孝推出去斩。李存信、康君立听说要斩李存孝,喜不自胜。 后人有诗云: 犯将谋成谗复戕,朦胧险误杀忠良,德威力救方能免,赢得芳名万载扬。 却说周德威劝阻说:“且慢!大帅不可因一时之怒,而杀自家大将。今存孝反与不反,你也拿来问个明白,那时杀也不迟。” 李克用默思良久,答道:“军师之言有理!”就叫带回李存孝。 李克用问道:“你如何一旦负义,私自造反?” 李存孝告道:“儿受父帅厚恩,欲报未能,怎肯造反?” 李克用问道:“你既不反,如何说知罪?” 李存孝说:“父帅问儿知罪,儿因逆贼劫了大哥的营,儿不曾领兵救应,是这个知罪。” 周德威说:“大帅险些中了此贼的犯将计!且把存孝囚在营中,大帅差一个精明人,到贼营前打听个消息,便知真假。” 克用听说,即令大太保李嗣源领兵过了黄河,径去巢兵营前索战,军士报葛从周道:“如今唐兵在营前索战。” 葛从周说:“何将愿去对阵!” 言未绝声,闪出大将耿彪高声叫道:“小将愿去出马!” 披挂当先,即时向阵前问道:“来将是谁?” 李嗣源说:“我是大唐李克用义子,大太保李嗣源,你是谁人,敢来与我对阵?” 耿彪答道:“我是大齐皇帝驾前大将耿彪!” 李嗣源问耿彪道:“不知你军中哪个贼,定下这反间计来,着我父帅发怒,把十三太保李存孝杀了!” 耿彪听说杀了李存孝,大喜,对李嗣源道:“若论我耿彪,也不怕那李存孝,是我营中邓天王定的妙计。昨夜,邓天王假扮成李存孝模样,劫了唐营,大获全胜!” 李嗣源道:“我家到不曾中你的反间计,你今中我赚将计了。” 耿彪问:“何为赚将计?” 李嗣源道:“我父帅虽然发怒,存孝却未曾被杀,正在疑惑之间,着我来探消息,今日被我把你言语都赚出来了,却不是赚将计?” 耿彪大怒,拍马舞刀,就砍李嗣源。李嗣源持方天画戟急架。有诗为证: 二将逞功能,马蹄乱纵横,放开白玉辔,方显两龙腾。 却说李嗣源与耿彪斗上三合,耿彪大怒,取鞭在手,逼开画戟,喝声:“休走!” 李嗣源躲避不及,中了一鞭,吐血逃走。 耿彪回营,来见葛从周说:“小将出马,正遇着大太保李嗣源,被我一鞭,打得吐血,拨马走了。” 葛从周说:“这是你的头功。” 耿彪说:“这样的功,一百件也不算,只待活捉了李存孝,才是头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葛从周潼关布阵 李存孝长安闹楼 却说李嗣源败走回营,望父帅拜道:“真个不是存孝造反,乃是邓天王定此反间计。” 周德威说:“我观存孝,是个忠臣。” 李克用急叫放了李存孝。李存孝望父帅叩头。 李克用说:“不干你事,是巢贼部下邓天王定此奸计,险些屈杀了英雄。” 李存孝道:“儿去拿得邓天王来,方解心头之恨。”乃拜辞父帅,径过黄河。 却说安休休四将,接着李存孝,将前事问答一番。 次日,李存孝领兵到齐军营前索战。 葛从周问道:“谁敢出马?” 耿彪道:“小将愿去出马对阵。”即时跃马出营来,到了阵前,只见李存孝身不满七尺,骨瘦如柴,脸似病夫,怒气冲冲;胯下一匹黑色宝马,目露凶光。 耿彪拍马抡刀就砍,被李存孝逼开刀,舒展猿臂,活拿耿彪过马来,一手攥着脖子,一手拿着左腿,按在马上,只一撅,撅做两截,摔下马来,又来索战。 军士报与葛从周说:“耿彪被李存孝拿去,撅做两截。” 葛从周大惊问:“谁敢再去对阵?” 张龙、李虎上前道:“我二人愿往!”领兵出营,拍马抡刀,望李存孝砍来,被李存孝举起毕燕檛,把张龙打成两段。李虎挺枪就刺,被李存孝浑铁槊起处,登时打死。 李存孝打死二将,又来葛从周营前索战。 葛从周大惊道:“似此怎了!” 又闪出崔受向前道:“小将愿往!” 遂领兵出营,跃马向前,高叫:“李存孝,认得大将崔受么?”拍马拈枪就刺,被李存孝逼开枪,大喝一声:“贼将哪里走?”便把崔受拿过马来,往天上抛得老高,跌落在地,摔做一团肉泥。李存孝杀军大半,拨马回营。 四将十分欣喜,一面安排酒席,与李存孝贺功;—面差人过黄河,报与李克用知之。 且说李克用在帐中,与周德威商议道:“存孝过黄河,去擒邓天王,未知胜负如何?”正说话间,忽报李存孝差一小校飞报军情。 李克用唤至帐下,问道:“存孝曾出阵否?” 小校道:“飞虎大将军出阵,连杀四将,至后无人敢出,方始收兵回寨。” 李克用问道:“四将是谁?”小校将姓名逐一细说一遍。李克用听罢大喜道:“我儿果是英雄!” 周德威道:“杀此四将,足显手段,破黄巢就在此人身上。”又道:“可颁赏赐慰劳,令他们用心破贼。” 李克用从议,差人赍送赏赐,犒赏飞虎军全军。又命李存孝可以便宜行事,不必亲自离营过河来此提调进攻之策。 小校依命,回至本营,报李存孝道:“大王不胜之喜,今差人赍送赏赐来此,现在营外。” 李存孝即将赏赐散给军士,吩咐军人,过河回报。遂与四将练兵,整备厮杀,不在话下。 却说军士报与葛从周道:“崔受被他拿去,抛上半空,摔做一块肉泥!”把满营军士,唬得魂飞天外,魄落重泉。 下面闪出一将,名唤张权,向前禀道:“小将有一计,愿献麾下。” 葛从周道:“你有何计?” 张权道:“我这计是停兵计。总管可写一封书,差个稳当军人,送与李存孝,叫他停兵三日不战。我先布一个长蛇阵与他破,大帅领兵八万顺黄河西岸,接次渭南三县及华州华阴县安营,直抵潼关,布下十二座连珠阵,把这牧羊子赚到中间,轮流挑战,他就是千手观音,浑身是手,能砍得许多,务要生擒这贼,碎尸万段!” 葛从周道:“此计可成大功!”急写了书,差两个军士送去。 却说李存孝在帐中,正与四将饮酒,把营士兵报云:“贼将差人下书。” 李存孝叫军士放他进来,二人禀道:“小的是葛大帅差来下书的。” 将书呈上,李存孝叫安休休开看。 安休休念道: 大齐大司马大将军葛从周书致唐飞虎大将军李存孝麾下: 某闻胜败兵家之常事,两军相斗,未必有常胜将军。昨者,将军摔崔受于沙场,撅耿彪于马下,张龙、李虎相继而亡,士卒一闻,靡不悲愤。且屯兵于黄河左右,布阵深为不便,将军既为盖壤英雄,乞停兵三日,姑待第四日,布成阵势,将军如破得此阵,某等即献出长安,甘为将军马前卒。如蒙轻挥狼毫,早日批回,则将军宽洪大量,世人必知也!大齐金统四年三月,葛从周。 安休休读罢,谓李存孝道:“葛从周书词狂妄,可作一书回他。” 李存孝道:“征战之际,只是论武,谁来论文?要回书则甚!只就书尾,批一‘允’字便是。” 安休休道:“太保所见极当。李存孝唤来将问道:“尔营中,将有几百员,军有几十万?” 来将道:“我营中,将校有一百余员,军有八万。” 李存孝道:“你去回禀葛从周,这些军将,却不够俺杀,叫他再去长安,领十八万军来,不杀得他片甲无回,誓不为大丈夫!” 来将领诺,回复葛从周,呈上批允原书,将李存孝所言,细说一遍。 葛从周听罢,谓张权道:“计若不成,不如撤回长安。” 张权道:“李存孝一勇之夫,不谙阵法,必擒此人!” 葛从周依言。 次日,葛从周领兵出营,一连三日,布成一字长蛇阵。 且说李存孝与四将,俟期打阵,探马飞报,敌军布阵已完。 李存孝领四将,披挂上马,统兵直至阵前一看,只见枪刀戈戟,高高下下,旗幡金鼓,整整齐齐,犹如铁桶一般。 李存孝看毕,问众将道:“俺空有一身力气,却不懂阵法。你们识此阵否?” 薛志勤说:“这阵布得有理,居中布着蛇头,南首布着蛇腰,北首布着蛇尾,名为一字长蛇阵,又名兔守三穴阵。” 李存孝问:“铁山叔,何为兔守三穴?” 薛志勤回答说:“若先击头,则腰尾应,若先击腰,则头尾俱应,若先击尾,则头腰俱应,必须三处俱击,方能破得。太保自领军一千击头,我等四将每二人领军一千,去击腰尾,三支军马,务宜互相救应。” 李存孝答应,即照薛志勤谋划,吩咐已毕。 当下李存孝领军,直从阵头击来,当先一马迎住。 李存孝问道:“来将是谁?” 对方答道:“吾乃大齐国大将张权。” 张权问道:“你是何人?” 李存孝道:“俺乃大唐飞虎大将军李存孝,你如此孤陋寡闻,尚不知俺大名!” 张权大怒,拍马轮斧便砍,战不一合,被李存孝一挝,打得头骨粉碎,翻落马下。阵中四十八员健将,见张权落马,大喊一声,一齐跃马直逼李存孝,团团围定。 李存孝全无惧怯,左冲右突,一挝一将,把四十八员健将尽数打死。 薛志勤、贺黑虎、薛阿檀、安休休四将,望见阵势已破,贼兵散乱,招集两支军马,合为一处,直杀入贼营。那两支兵杀入长蛇阵,怎见得? 但见他:杀大将,连人带马;追小卒,弃甲丢枪。鞭中金盔,脑顶天庭俱粉碎;简伤铁甲,毫毛骨肉尽分张。浑铁搠动摇,恰似蛟龙现爪;毕燕檛举起,犹如猛虎攒羊。愁云黯黯尸横野,怨气腾腾血染常。只为长蛇一阵,惹得祸起萧墙。 齐军措手不及,葛从周慌忙上马奔逃,其余兵卒十伤八九,剩得些小卒,各自逃生,俱与葛从周径奔长安城方向逃去。 这一阵,李存孝杀了猛将五十余员,打死精兵万余人,打散五、六万,四处溃逃,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正是:杀入长安无敌手,天叫黄巢一时亡。 即时又破了十二座连珠阵,取了渭南三县,又夺了华州华阴县,又分兵占据潼关。 葛从周狼狈逃跑,李存孝策马便追。 追了半晌,李存孝回头看,身后人马,大多不见了。 李存孝问:“俺军人马还有多少?” 四将答道:“只有十三名,连我五个,共有一十八骑。” 李存孝道:“这十三名小军,也和俺兄弟一般好汉!且过华州去看,径杀到霸陵川上。” 追了七日七夜,李存孝肚中饥饿,杀到齐军军营,抢些粮食,接济这十八骑人马,赶得齐兵,马不停蹄,径赶过霸陵川。 葛从周怨道:“张权这贼,惹出这场大祸!” 大军来到长安,葛从周叫军士快进长安城。时李存孝亦尾随黄巢败军,跟进长安城来了。 李存孝原来不知是长安,若知是长安,纵有赵云包身大胆,决不敢踏入此城。 有诗为证: 张权诡计纵寻常,存孝英雄不可当,一字长蛇冲破了,伫看烧毁永丰仓。 话说李存孝带领一十八骑将校,跟着葛从周,追赶七日七夜,马不停蹄,过了霸陵川地面,径赶进长安城中。 且说葛从周,星夜奔走入长安,进皇城,慌忙奏上黄巢道: “臣奉我主敕命,屯兵黄河,拒住李克用十八镇诸侯人马,臣遣孟绝海领班翻浪、彭白虎,先率一军往河中索战,探听敌兵虚实,不想李克用部下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出战,两番交战,损却三将,败军方才回报,又被李克用帅十八镇诸侯,一拥至河岸安营调遣。李嗣源领兵对臣营南立寨,李存孝领兵对臣营北立寨,连日交锋,被李存孝杀死健将无数。臣欲退入长安,奏请主上计处,张权再三定计,布阵赚杀此人。岂知李存孝十分刚勇,兼通阵法,将臣阵势打破,当先杀了张权,复杀四十八员名将,驱兵一掩,我军措手不及,以此大败。臣今逃命奔回,闻得后军报说,随后尽力追臣,毕竟抢过潼关,至霸陵川地界,若入长安,决难抵敌,乞主上早早区画,慎勿迟延。” 黄巢听得大惊道:“似此如之奈何?且传旨令守门军将,把长安城门紧闭,待明早宣集群臣商议。” 且说李存孝追赶葛从周,望见长安城池,亦不晓是长安,只说葛从周领兵入城,与十八骑将校,也径入城中,举头一看,回顾四将道:“这座城子却好,但不知是何府郡?” 正话间,有一居民至前,李存孝喝声问道:“此城是何府郡?” 居民答道:“将军原来不识,此是帝京长安城。” 李存孝听罢,放开居民,私与将校道:“不觉误至长安,倘有一支兵来围住,弓弩乱射,俺十八骑人马,岂不死作一团?” 言毕,与众将校东冲西撞,行至永丰仓前,李存孝道:“此是屯粮之所,不如先断贼兵伙食,然后趁乱出城。”遂令将校,一齐放火,焚烧仓廒。须臾之间,烟焰腾空,风狂火烈,长安城内,照见上下通红。 黄巢正与群臣商议,忽报李存孝兵入城中,放火烧着戌字永丰仓。 黄巢急宣问:“谁敢领兵擒拿李存孝,救灭此火!” 班中一人奏道:“臣敢领兵救火,就擒李存孝。” 众人视之,乃是黄巢御弟黄珪。此人力大无穷,勇冠三军,连孟觉海都不是他的对手,乃是大齐国第一条好汉! 黄巢道:“御弟勇猛超群,必可擒获李存孝。你既肯出力,朕赐你一匹汗血宝马,除了四蹄处白色,此马浑身红色,没有一根杂毛,名唤追风马,着你领羽林军三千,前去擒他。” 黄珪谢恩出了午门,即披挂上马,领兵来寻李存孝,吩咐皇城守门军,不必下锁,待吾擒得李存孝,即便回来。 且说李存孝与众将校,看见火势猛烈,必有军兵来救,思寻街道出城。忽然李存孝坐下战马,鼻流鲜血,如何骑得? 李存孝见了大慌道:“怎生是好?天色已晚。” 正慌忙间,见灯光闪烁,人马无数,簇拥着大将一员,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嵌宝三叉紫金冠,身披嵌珠锁子黄金甲,衬着那猩猩血染绛红袍,袍上班班锦织金翅雕,腰系白玉带,背插虎头牌。左边袋内插雕弓,右手壶中攒硬箭,手中掿丈二铁杆枪,坐下红鬃追风马。 却说李存孝见了那马,连夸数声:“好马!送马的来了!” 四将说:“现在还是他的。” 李存孝说:“等一会就是俺的。” 四将看那马,端的高骏。有诗为证: 火中照见追风驹,恍若飞龙实罕希,四足衬银踏白雪,浑身噀血染红脂。汗血宝马原无价,遇主残唐信有时,天赐英雄非小可,扫除巢贼奠皇基。 黄珪近前问道:“你是何人?” 李存孝道:“俺乃大唐飞虎大将军十三太保李存孝也!你是何人?可通姓名。” 黄珪应道:“我本大齐皇帝御弟黄珪!” 李存孝又问:“你胯下宝马何名?” 黄珪道:“此马名红鬃追风马,乃是一匹西域汗血宝马!”言罢,拍马拈叉就刺,被李存孝逼开叉,一手拿过黄珪,望火里一摔,登时变作红龟;一手抓过追风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叫道:“我今已得骏马!黑夜寻不见长安门,众兄弟跟着俺来,待俺把这马放在前面走,信马游缰,随马到那里。” 原来这马认得正阳门,把李存孝驮到正阳门来。守门人听人马銮铃响,叫快开门,守门军士说:“必是大王擒得李存孝回来!将门大开。李存孝黑暗之中,又不觉是皇城,只疑是长安,城门开了,出得城去。 乃唤众将校道:“兄弟快来!有人开城,可以出去!” 众将听得,各个勒缰,紧紧随着,已至五凤楼前,皇城下虚炬辉煌,李存孝睁目观看,与众将道:“若是长安城外,不过居民茅房草屋,或是荒郊野径,焉有此雕梁画栋?” 见两边军伍,摆列整齐,大声问道:“这是那里?” 且说黄巢同文武官员,正在此高处观望救火,急候黄珪消息,顾问左右,猛然听得五凤楼前喧闹,左右忙启道:“大王倒未见回,李存孝人马反杀到楼下,怎生是好?” 黄巢顿足大惊,问道:“卿等何计可施?” 尚让道:“此人谁可抵敌?我主只可招安,封他极品官职,方才得退。” 黄巢亲自望下呼李存孝道:“唐主昏庸无道,不识贤良,尔何枉立功劳,将军若肯归顺于朕,任选高官!” 李存孝听了,也不答话,回顾将校道:“今已见黄巢,不可错过,你们哄他说话,待俺取出弓来,一箭射死这贼,万全之功,何用厮杀?” 安休休遂呼黄巢道:“你既要我们归顺,封何官职?便可说来听听。” 黄巢道:“你众兄弟,俱封一字并肩王。” 言未毕,李存孝取弓在手,搭箭当弦。有诗为证: 五凤楼前势俨然,英雄误入策非全,神威信是无人敌,一箭先教射巨天。 却说李存孝一箭,射中黄巢的平天冠,黄巢一时惊倒,昏闷在地,文武各官扶起,只见一箭拴在冠顶之上,黄巢却未死。被此一惊,半晌方苏,睁目顾众文武道:“此贼如此可恨!” 即传旨道:“每门添军一万,健将十员,牢把城门,擒拿此贼,万剐凌迟,以雪朕恨!” 左右领旨,随即传令,添兵选将,不在话下。 且说李存孝,望见黄巢中箭,疑是已死,领众将校出了皇城,但闻出令,添兵选将,喊声不绝。 李存孝道:“原来巢贼未死,倒反添兵守门。” 安休休道:“我等数人,彼众我寡,焉能对敌?趁今天色微明,快出城去!” 李存孝道:“你言正是!”方与众将速行,忽有一位小将领兵拦住去路。 李存孝喝道:“来将何人?敢拦去路!” 对面小将答道:“俺乃许州人王贤!你莫非十三太保李存孝么?俺正奉命拿你!” 李存孝大怒,拍马向前,王贤就使浑铁棒,望李存孝打来。 李存孝攒住铁棒,王贤便夺李存孝浑铁搠,却摇不动。李存孝见王贤铁棒,使得颇重,便觉此人亦是好汉,不可伤害,只将毕燕檛往棒上轻轻一击,震破王贤右手虎口,王贤丢棒躲开,李存孝将棒一扭,扭成桶箍,丢于地下。 王贤看见李存孝,果然英勇,下马便拜道:“太保将军,俺王贤情愿归降。” 李存孝道:“既是真心,俺与你八拜交结,何敢相轻?” 王贤大喜拜谢,李存孝遂下马来拾起铁棒,用手一拉,依然挺直,还与王贤。原来王贤将部下领三千军马,便与李存孝十八骑,合为一处,遥望光泰门来。 李存孝一马当先,行至门边,尚未开锁,举手一挝,将锁打为两截,大开城门,招呼众将人马,一涌冲出长安城外。 逸狂诗道: 抾棒浑如铁桶圆,立降二将卒三千,长安非是无弓箭,天佑英雄获万全。 却说李存孝人马正行间,哨马报道:“黄桑店有邓天王人马阻路。” 李存孝怒道:“俺为这贼,往长安跑了一遭,他却在这里!” 人报邓天王道:“当日在河中府,生擒孟绝海的将军,在此索战!” 邓天王说:“为人生死,自有天数,此时只得向前对阵。”绰枪上马,来到阵前。 时李存孝看见邓天王,身高九尺,披挂十分齐整:戴一顶紫金头盔,披一副黄金甲,穿一领蜂红袍,弯一张皂雕弓,插三十支狼牙箭,坐下骆驼大的黄骠马,使的是二丈多长的霸王枪。恍忽天神下降,犹如陆地金刚。 李存孝高叫道:“来将莫非就是假装俺,劫俺大哥的营寨的贼将么?” 邓天王答道:“然也!” 李存孝道:“好生下马受死!” 邓天王大怒,拍马挺枪就刺。二人大战二十多个回合,邓天王气喘吁吁,渐渐乱了章法,被李存孝逼开枪,喝声:“奸贼走哪里去?” 只见:旌旗战马空归去,活捉天王过马来。又好似:牧羊犬攀翻了一只白额虎,禾花雀抓落了一个大鹏鸟。 那时,李存孝把邓天王拿到营中,叫五将把他推出去斩首。邓天王突然放声大哭。 李存孝说:“你这大汉,如何怕死?” 邓天王道:“我这一哭,非是怕死,我只因有两件事不全,非常遗憾,故此大哭。” 李存孝问:“是那两件事不全?” 邓天王告道:“我第一件,家有八十岁的老母,尚未尽孝;第二件,是我本事不全,师父不让下山,霸王枪略展一展,就被太保所擒。” 李存孝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邓天王答道:“我是宋州下邑人。” 李存孝道:“俺今饶你性命,你休要回黄巢军中,径回下邑去,一来侍奉你八旬老母,二来把你霸王枪本事学全了来见我。”遂令军士取披挂还他。 邓天王道:“十年后我定来寻你!”乃拜辞了李存孝,上马径回下邑去了。 却说李克用,与十八镇诸侯,在黄河营中,打听得葛从周布成阵势,约令李存孝打阵,被李存孝冲破阵势,杀死无数名将,又攻破葛从周营寨,从周逃命,径奔长安,李存孝亦领人马,随后赶去。 李克用当下听得大惊,与周德威商量说:“敌既大败,存孝孤军追赶,我等大军,岂可在此久停?” 周德威道:“存孝英勇,虽然无事,亦须接应,乘此破竹之势,长安克期可复矣!” 李克用遂即传令十八镇诸侯,各个收拾,拔寨起程。一声炮响,大军便离营寨,自夏阳村过黄河,晓行暮宿,不觉早至同州(今陕西大荔),即令安营驻扎,派出哨探,四处打听李存孝动静。同州,位于京城长安东北方向,离长安仅有二百里。南边离华州仅不足百里。 不久,哨探们陆续回报,李存孝已经分兵,大部分人马分别攻占了华州、华阴、潼关等地,李克用大喜,叫大太保李嗣源检点李存孝兵马,除了李存孝、四将外,只折损了数百人,其余人马均安然无恙。 且说李存孝亦与五将并三千人马,自离黄桑店,行到同州,闻知父帅大队军马于此安营驻扎,径至营前拜见。 李克用问道:“我儿你这一向往哪里去?” 李存孝答道:“儿为寻拿邓天王,往长安跑了一遭。” 李克用又问道:“你有功无功?” 李存孝道:“听儿说来。儿自过黄河,扭死耿彪,摔死崔受,逼死张龙,打死李虎,破长蛇阵,杀死张权,诛巢将四十八员,得了渭南三县,占了华州,抢了潼关,夺了霸陵川,一十八骑人马,误入长安,火烧戌字永丰仓,摔死巢弟黄珪,夺了他汗血宝马,杀进正阳门,直抵五风楼,射了黄巢一箭,又收了一位少年好汉王贤,然后打破光泰门,兵到黄桑店,活捉邓天王,这都是此行事迹,不知是功劳否?” 众诸侯道:“这都是天大的功劳!” 李克用大喜,即令排宴庆功,不在话下。 李存孝又带王贤晋见,李克用见他少年英雄,甚喜,收为义儿,改名李存贤。 这时忽然有亲兵来报告李克用,说是大帐外有人携带了黄巢的诏书求见,那个人还口口声声说带来了李克用弟弟的消息。 李克用的弟弟李克让,早年按照惯例宿卫京师,也就是作为人质,住在京城长安,好几年了一直都没有消息。李克用一家人很是惦记。李克用一听,连忙命将来人带入大帐问话。 此人进到帐中,李克用一看,惊叫一声:“怎么是你!” 原来此人,却是李克让的老奴浑进通。他此番竟然携带了黄巢的诏书来求见李克用。先前李克用在大同发动叛乱,田令孜派神策军大将王处存派兵包围了李克让的住宅,想要将克让捉拿归案,用来要挟李克用父子,或者就打算把他杀死泄愤。 这李克让也是剽悍的少年英雄,哪肯束手就擒?带着部下和几个仆人何相温、石的历、浑进通等,跳窗户突围,骑上马跑了。王处存率兵一千多人,一路追到长安城南郊外的终南山,李克让等人先后用弓箭射死射伤追兵一百余人,追兵都不敢再追了。 王处存心里想,也没必要赶尽杀绝,意思到了,就回去交差去了,就说逃走了,抓不到。我是尽力了,手下死伤了一百多人呢。 李克让等人逃了一天,又累又饿,到南山寺求食,不料竟然被南山寺的和尚们杀死,只浑进通等人得以逃脱一命,到处东躲西藏,躲避官军追捕。 后来黄巢攻克长安,浑进通等人暂时投降黄巢。黄巢畏惧李克用父子英武,有意结交李克用,于是将杀死李克让的十几个南山寺和尚全部捉拿归案,披上枷锁,戴上镣铐,派使者携带诏书,并带上一大批奇珍异宝,与浑进通等一起前来河中求见李克用。 李克用这时才知道,弟弟克让已经遇难,痛哭不已。于是命人摆开香案,备齐祭品,点上香烛,举行了隆重的悼念仪式,就在仪式上,将那十几个南山寺和尚带到香案前面,斩下首级、挖出心肝祭奠克让。 哭罢,李克用把眼泪一抹,然后就着香火,将黄巢的诏书烧了,令其使者返回长安,说: “我等乃是真豪杰、忠义之士,岂能与你草莽盗贼为伍!若非看在你等携带的珠宝份上,断不会绕你等性命!快快回去,告诉黄巢,洗干净脖子等着我。” 黄巢所赠的珠宝,则分给诸将。然后大军,渡河作战。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败草军德威遣将 袭唐营黄巢中计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正月初一。 黄巢命弟黄揆,率军十万,进驻沙苑。 沙苑,位于同州东南方向,即京城长安方向,离同州约莫二十多里。 李克用领十三太保,驻扎同州。 当下两军对阵,黄揆喝道:“听说十三太保李存孝天下无敌。快叫那李存孝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当下,十三李存孝大怒,就要出战。 身后闪出八太保李存贞说:“杀鸡焉用牛刀!”遂纵马挺枪而出,直取黄揆。黄揆身边闪出大将王播,拍马舞刀接住,斗在一起。 斗了十几个回合,王播手忙脚乱,被李存贞一枪扎在肩膀上,拨马败走。 黄揆身边杀出大将李唐宾,挺枪来战李存贞,二人大战三十回合,李唐宾渐渐不支。 李克用一声令下,大军一起掩杀过去。 双方士兵抖擞精神,大战两个时辰,河中、义武、忠武、成德等各道兵也随后杀来,双方兵对兵,将对将,捉对厮杀。 齐军大败,黄揆退兵。李克用率大军进驻乾坑。 王铎早已派人将连日大胜情形,报告僖宗皇帝,李儇(李俨)大喜,加封李克用为陇西郡王,检校司空。各道诸将各有封赏。 常山王、成德(镇州)节度使王景崇去世,其子王镕,年仅十岁,唐僖宗命他为成德军留后,授检校工部尚书。 唐僖宗李儇(李俨)已经允议,欲颁诏封赏王铎。 偏田令孜却把功劳全部归于北司,说:“这个王铎,听说他惧内,对他夫人怕得要死。但是又要偷腥,悄悄娶了一百个小老婆,生活极其腐败,每天家里面搞得鸡飞狗跳,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乐趣。还是我们这些当宦官的,净了身,清心寡欲,没有妻妾,没有子女,没有家庭拖累,才能全心全意为皇家服务。王铎讨黄巢,日久无功,也是我们宦官之一杨复光提议,宦官陈景思亲自前往鞑靼,才召来沙陀李克用率兵破巢贼。打败黄巢,都是我们北司宦官们的功劳。干妈我在黄巢贼人入京的前夕,临危不惧,首先提议到成都避难,还携带传国玉玺,以及历代皇帝的画像,变卖家产劳军。之前我提前几年安排我哥到成打前站。王铎不胜重任,不如罢去都都统的兵权,让李克用接替他。” 唐僖宗李儇(李俨)问:“那让王铎回来朝廷,接着当宰相?” 田令孜道:“也不要回朝廷了,他就会讲门第,干妈看他就烦,就叫他去义成军做一个节度使!他不是一直兼任义成节度使嘛!” 又将副都统崔安潜,贬为东都留守。 都都监西门思恭,升任右神策军中尉宦官,兼诸道租庸使、催促诸道进军使。 唐僖宗李儇(李俨)奉命维谨,但教干妈如何主张,无不乐从。 遂任命陇西郡王李克用,为诸道行营都都统;王铎赴镇义成军,但加中书令虚衔;加封田令孜为十军十二卫观军容使。 却说魏博军一向为天下强镇,与成德、卢龙并称河朔三镇,皆隶属河北道。 魏博节度使,治所在魏州。魏州人口一百一十万,下辖十四县。无论人口,还是下辖县的数量,都仅次于两京,位居天下第三,堪称当时的上海。 除了魏州,魏博节度使又下辖博州、贝州、相州、澶州、卫州,共六个州,取魏州、博州首字,定名魏博,总人口三百二十多万,仅次于镇海,位居天下第二。 又因是天下第一雄藩,特称之为天雄军。 魏博,西面与昭义军、河阳军接壤;南面与天平军、义成军为邻;东面是义昌军、平卢军;北面是成德军。位于四战之地。但是魏博军一向彪悍,一百多年来天下无敌。 魏博节度使韩简的父亲,做了魏博节度使五年。死后,传给韩简,又快十年了。 韩简拥强兵八万,见如今天下大乱,油然生起雄霸天下的野心。遂趁诸葛爽举兵讨伐黄巢,西进夺占河阳。 河阳节度使治孟州,下辖只有孟、怀二州,东邻魏博,南邻东都洛阳,是东都的北大门,地理位置重要。 韩简留部将赵文弁镇守河阳,自己亲自率军东进,再进攻天平军的郓州。 天平(郓州)节度使曹存实战败。天平牙将崔君预,兴兵作乱,杀害曹存实。天平大将朱瑄,起兵平叛,斩杀崔君预。朝廷遂任命朱瑄为天平留后。朱瑄收拾残兵败将,登城抵御。 韩简围困郓州达半年之久,朱瑄向韩简求和,献上厚礼。韩简乃退兵。 不久,诸葛爽自前线还镇,至修武县,被韩简打败。 诸葛爽急忙派王虔裕向同华节度使朱全忠(朱温)求救。朱全忠(朱温)见王虔裕骑射功夫出众,甚是喜爱,乃留之不返。派朱珍率军三千,前往救援。 诸葛爽又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派三太保李存璋率军一万,前去河阳救援。 从前,李罕之随黄巢作乱,被高骈部将张璘擒获后,归降高骈。高骈任命他为光州刺史。秦宗权攻光州,李罕之不敌,乃弃城而逃,退保故乡项城。后来,搜集残兵败将,又招募乡党,势力大振,乃前往河阳,依附诸葛爽。诸葛爽任命李罕之为怀州(沁阳)刺史。 李罕之与李存璋、朱珍合兵一处,在武陟打败魏博军。 诸葛爽得到李存璋援助,围攻河阳。赵文弁开城迎接。诸葛爽厚待之,礼送他率魏博军队还镇。 诸葛爽又命李罕之进攻新乡。韩简亲自率军迎战于获嘉西。 对于韩简阴窥关中,魏博军士颇为不悦。澶州刺史、牙将乐行达趁机鼓动大家不听号令,引军先还。韩简八万大军自溃,纷纷跳入清水河逃走,清水河为之不流。 韩简只得率败军返回魏州。半路上,乐行达叛乱,诛杀韩简,回到魏州后上表朝廷。朝廷任命乐行达为魏博军留后,寻加节度使,赐名乐彦桢。 韩君雄、韩简父子擅自割据魏博,前后十四年而灭。 僖宗中和三年,大齐皇帝黄巢金统四年,公元883年。 二月十五日,黄巢派太尉、中书令尚让,率军十五万,驻扎梁田陂(华阴西南)。 次日,陇西郡王李克用率军攻击。激战一整天,尚让大败,被杀、被俘虏者两万人,尸横三十里。 大齐亲王黄揆与大将王璠却趁机袭击华州,华州刺史王遇逃走。 李克用遂再次包围华州,大军驻扎渭河北岸。黄邺往援华州,登城固守。 黄巢再遣尚让,率大军救援华州。 李克用与王重荣,同率军邀击零口(临潼东北),李克用又收复华州,遂进军渭桥。 忠武军大将庞从,河中军大将白志迁等,率军继进。 李克用又派李嗣源、李嗣昭、李存孝、薛志勤、康君立等人,化装成平民,经常混入长安城中骚扰,有时在粮仓放火,有时在衙门杀人,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如入无人之境。 巢军大为恐慌。黄巢乃派孟楷率精兵三万,控制蓝田要道,以为后路。 黄巢命宰相赵璋倾众出来,陈兵十五万,至渭桥拦截官军,结果,又大败。李克用乘胜进驻霸陵川安营。 且说黄巢,忧惧一日胜似一日。这天升殿,急宣尚让、赵璋、崔璆、葛从周等两班文武商议道:“朕被李存孝赶进城中,烧毁粮仓,杀死御弟黄珪,至五凤楼前射朕一箭才退去。今出城,若见了李克用,与各镇诸侯合兵来攻,为祸不小,如之奈何?” 尚让奏道:“臣有一计,今闻李克用统领大队军马,已在霸陵川安营,日夕只是饮酒为乐,并不整理军务,军无约束,士卒懈担臣保我主,亲统大军,率将出征,克用昏醉营中,必无准备,我军乘夜劫寨,必获全胜。但不知圣上意见如何?” 黄巢说:“朕有天下,亦是卿用计夺取,今日之计,岂不信用?”传旨点起大军十万,安排銮驾,克日带领文武众官,跟随御驾亲征。但见: 金瓜密布,铁斧齐排,方天画戟成行。龙凤绣旗作队,旗旄旌节,一攒攒绿舞红飞;玉镫雕鞍,一簇簇珠围翠绕。飞龙伞,散青云紫雾;飞虎旗,盘瑞霭祥烟。左侍下一代文官,右侍下满排武将,虽是妄称天子位,也是一个英雄汉。头戴一顶冲天转角明金幞头,身穿一领日月云肩九龙绣袍,腰系一条金箱宝嵌玲珑玉带,足穿一对双金显缝云根朝靴。 黄巢大军方才出得长安道上,忽有一道人,身穿黄衣,手执拐棒,当道而立,跟驾士兵呵斥不退。待黄巢驾至近前,大喝一声:“黄巢!尔用吾龙泉宝剑十年,今日可还吾来。” 黄巢大怒,喝令:“军校捉下!” 道人举起拐棒,望黄巢一打,黄巢即倒地不醒,道人化阵清风而去。 左右扶起黄巢,半晌方醒,腰间早已不见了龙泉宝剑。黄巢大怒,击杀左右数人。 离了长安,军马日行三十里歇息,对众文武说:“朕军缓行,早歇者欲养力,临阵不致疲倦耳!” 尚让说:“我主所见极是,但劫营须要迅速,又宜出其不意。” 黄巢道:“然!”遂令军马趋行,赶到霸陵川。 逸狂诗云: 巢贼亲征李克用,道人夺剑数当亡,皇天眷德分明报,强暴何曾得久长。 却说陇西郡王李克用,正与众诸侯饮酒,只见中军帅字旗,摆了三摆。 周德威即问军士:“有风吹动,无风吹动?” 军士禀报:“无风自动。” 周德威即袖占一课,禀陇西郡王道:“此事不祥,臣观长安道上,杀气冲天,今晚必是黄巢领兵来劫营寨。” 李克用问:“此事怎了?” 周德威复占一课,笑道:“此是唐皇洪福,大王不必挂心,黄巢把天下送还唐皇也。他若只在长安不出,几时攻得城门?乞大王赐臣令剑,待臣提调三军,离了霸陵川,设个空营,内以悬羊擂鼓,饿马摇铃,营外面四面八方埋伏军马。他不来便罢,若来到此,见是空营,必自惊逃乱,等至那时,臣在中军放炮,四面伏兵齐出,杀得他片甲不留。” 陇西郡王大喜,即解腰间宝剑,交与周德威,说道:“令剑在此,各镇诸侯、十三太保、部下一应将卒,敢有不服调遣者,先斩首示众。” 周德威接剑在手,指定陇西郡王李克用说:“大王与八太保李存贞、十一太保史敬思,领兵三万,南首埋伏,不许妄动,等待中军炮响,方许杀来。” 陇西郡王与两位太保即领兵而去。 周德威又命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三太保李存璋,领兵三万,北首埋伏。三位太保领兵而去。 周德威又指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大将白志迁,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忠武节度使周岌、大将鹿晏弘、王建、庞从等,领兵三万,东首埋伏。 周德威又唤四太保李存信、十二太保康君立等,领兵三万,西首埋伏。各听中军炮响,一齐杀出,如有私放黄巢走者,斩首号令。于是,众军诺诺连声,各领兵分路而去。 却说十三李存孝,向前一步道:“军师分兵已毕,那一路要用我去埋伏?” 周德威道:“非是不用将军,恐怕你此去擒不得黄巢。兵法云:将在谋而不在勇。将军平日有勇无谋,故此不敢轻用。” 李存孝大怒道:“愿立军令状!如此去擒不得黄巢,任斩我头,以献军前。” 周德威大喜道:“既肯立下军令状,你即同五将并三千飞虎兵,往长安大道密松林里埋伏,且不要上将之头,只要黄巢之首,即是头功。” 李存孝得令,即领三千飞虎军,依计而去。 逸狂有诗赞周德威云: 德威授计勇南公,兵伏长安大道中,天使黄巢来送死,劫营半夜入牢笼。 却说黄巢与尚让人马,不分昼夜,正来到霸陵川,距陇西郡王营寨不下十余里路,即令众军安营。 黄巢说:“今晚三更时分,好去劫营。”不觉天色已晚,三更时分黄巢即催督人马而进。 尚让道:“不可妄动,且差小军前去探听他有准备否?然后进兵。” 黄巢说:“此言极是!” 即差小军前去,不移时,即回报:“陇西郡王营里打八更了!” 黄巢大怒道:“自古至今,只有五更,那有八更之理?” 葛从周说:“陇西郡王今宵休矣!” 黄巢问:“怎见得?” 葛从周道:“陇西郡王是个酒色之徒,只顾饮酒为乐,不思整理军情,以致军士不肯用心,错打更数。”即喝令众军用心努力,一声炮响,众军杀进营来,却是一座空营。 正是: 地上插旗惟伏兔,营中打鼓是悬羊。 黄巢大惊。尚让道:“中了贼人之计。”急令诸军快退。 于是众人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正慌乱间,不觉天色渐明,忽听得周德威营中一声炮响,领兵杀出,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巢军。只听得喊声大振,金鼓齐鸣。正是: 战鼓咚咚,好似春雷震地;旌旗闪闪,犹如晓雾漫空。昨夜里,黄巨天喜入生门,这时节,葛从周难寻活路。 黄巢部下众军,心惊力乏,不敢恋战,各自逃生。周德威后面,只顾杀来。葛从周等策马投南而走,不料南首李克用等领兵杀出。 黄巢君臣倒戈,望北面逃,不料大太保李嗣源等催兵杀来。 黄巢君臣又投东而走,只见王重荣、王处存等军马杀将出来。 黄巢君臣又从西路杀出,正遇四太保李存信、十二太保康君立等一支兵杀来。尚让、葛从周同黄巢等力战康君立,方得脱身。 却说黄巢从西路走了,陇西郡王问:“是哪个在西路埋伏!” 军士报:“是四太保李存信、十二太保康君立、埋伏在西路。”陇西郡王叫刀斧手拿下二人枭首。 周德威慌忙劝道:“待擒了巢贼,再斩未迟。” 却说黄巢与尚让、葛从周等一路逃回长安,收拢散兵,检点兵马,尚有二十万大军。 陇西郡王李克用率十八镇诸侯大军,进逼渭桥。 黄巢再派尚让、赵璋、葛从周等率兵迎战。 李克用跃马舞刀,与十三太保等率领沙陀兵充当头阵,无坚不摧。十七镇诸侯,尤其是忠武军八都将,还有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及部下大将白志迁等,也不肯落后,奋勇杀贼,贼众三却三进,官军三战三捷,连战三天,齐军大败。 李克用等趁势追到长安城下,猛攻一昼夜,次日由禁苑东墙的光泰门杀入,与齐军在望春宫升阳殿展开激战。 李克用绰号“李鸦儿”,又叫“飞虎子”、“碧眼鹕”、“独眼龙”。他的前锋李存孝及部下飞虎军骑兵都身着黑衣黑甲,骑黑色骏马,沿途疾行如飞,看起来十分的彪悍,人称“鸦子军”。 大齐军官兵听说鸦子军到了,军心动摇,私下互相劝说道:“碧眼鹕来了,鸦子军到了,乌鸦入巢,巢必破矣!大家快逃命罢!” 当日,黄巢丢了禁苑,巷战又败,还要整军再战,尚让说:“唐军势大,十八镇诸侯联军,实难抵挡。尤其是这个沙陀悍贼李克用,绰号‘李鸦儿’,又叫‘飞虎子’、‘碧眼鹕’、‘独眼龙’。他的前锋李存孝及部下飞虎军骑兵都身着黑衣黑甲,骑黑色骏马,沿途疾行如飞,看起来十分的彪悍,人称‘鸦子军’。这正应了京城一带的童谣。” 黄巢问:“什么童谣?” 尚让说:“童谣说,庚子年来日月枯,唐朝天下有如无。山中果木重重结,巢就鸦飞犯帝都。世上逆流三尺血,蜀中两见驻銮舆。若要太平无士马,除非阴山碧眼胡。” 黄巢问:“什么意思?” 尚让解释道:“这庚子年,就是三年前,广明元年。那年我们得了天下,不就是‘唐朝天下有如无’么?皇上那小子,吓得逃亡成都,以前唐玄宗也曾逃往成都,不就是‘蜀中两见驻銮舆’么?这阴山碧眼胡,说的就是李克用。他的绰号就叫‘碧眼鹕’,又叫‘李鸦儿’,乌鸦入巢,巢必破矣!” 原来这庚子年,说的就是广明元年,即公元880年。这一年黄巢进入长安,僖宗逃亡巴蜀。一晃已经三年了。 乌鸦入巢,巢必破也。黄巢南征北战,纵横四海,席卷天下,兵入长安,无人能敌,难道灭亡黄巢的,就是这鸦子军么? 黄巢大怒:“莫非这李鸦儿,竟然是朕的克星?然则如何是好?” 尚让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今,长安已经没有粮食了。几十万大军吃什么?只有撤出长安,向东返回故乡曹州一带,招兵买马,再下淮南、江南,卷土重来,就算夺不得天下,去那巨野泽中,落草为寇,也是好的。” 黄巢说:“幸亏朕早已安排了孟楷占住蓝田关!” 于是命人焚去宫阙,逃出长安,经蓝田撤往东方。黄巢此前怕长安有失,必然要返回东方,因此早已派孟楷,守卫蓝田关这个咽喉要道。 激战一整天,京城中再无一名大齐士兵。长安光复了! 这一天,是僖宗中和三年,黄巢金统四年,公元883年,四月五日。 两年前,也是这一天,四月五日,程宗楚自延秋门杀入京城,唐弘夫、王处存跟着也杀入城内。然而那一次,时隔仅五天,黄巢率军再次夺回长安。行营副都统、泾原节度使程宗楚,行营行军司马、朔方节度使唐弘夫,为国捐躯。 时隔两年,只有王处存一个人亲身经历了这两次收复长安。可是,两年前与自己一起攻入长安的程宗楚、唐弘夫早已不在了。物是人非,王处存好一顿伤感。 诸军入京,也乘机四掠,无异贼众。长安居民,所存无几,好好一座首都,除四围城墙外,几成一片瓦砾场,回首当年,唏嘘欲绝。各军亦不愿久留,或归镇,或追贼。 却说都统、陇西郡王李克用传令,肃清城内黄巢余党,安抚百姓,号令军士秋毫无犯,居民逐渐安宁。 杨复光一面设宴,与众诸侯庆贺功劳,一面差人,肃清宫殿。 唐军在京城内擒住黄巢宰相、前浙东观察使崔璆与赵璋等贼人,陇西郡王李克用接报,吩咐好生看管,待僖宗回京后发落。 李克用只留大太保李嗣源等协助忠武军守卫京城,令其他几位太保率军两万先出京城追击黄巢残部,自率大军与各镇诸侯人马在长安城外安营扎寨,稍作休整。 李克用命陈景思亲自往成都,奏报京城光复。又令十三太保李存孝随他前往,保护他路上平安。陈景思与李存孝拜别陇西郡王,径往成都而来。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农历四月初。 好消息尚未传到成都,唐僖宗李儇(李俨)的流亡朝廷正是最困难的时候。三峡贼寇韩秀升、屈行从,趁乱占领了三峡,尽数截留东方进献行在成都的贡赋。 陈敬瑄派庄梦蝶为三峡招讨使前去讨伐。 韩秀升、屈行从在山路险要处设伏,大败庄梦蝶,庄梦蝶退保忠州。 朝廷失去经济来源,连文武百官的俸禄都无法兑现。云阳、珙县一带,盗匪横行,民间物价飞涨。 陈敬瑄又派新任眉州防御使高仁厚,率兵三千,前去围剿。临行前,又提拔他为西川行军司马。 高仁厚率军向三峡进发,忽然前方一支溃兵,狼狈逃来。高仁厚喝道:“站住!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溃兵根本不理,继续溃逃。 高仁厚眼见得一个当官的,穿着打扮像个都虞侯,就叫人把他抓住。那人继续逃,高仁厚大怒,命人将他一刀杀了。溃兵这才停下。高仁厚命令他们加入自己的队伍。 原来是庄梦蝶,刚刚攻打韩秀升,却又吃了一场大败仗。高仁厚下令,暂停行军,大军择地扎下大营,派人四处寻访当地德高望重的长者,宴请他们,请教当地的山川形势,各座山峰、各条溪流、三峡贼寇安营扎寨的情况,全部了解得一清二楚。 高仁厚得知,三峡贼寇的精兵都驻扎在船上,而囤积辎重粮草的山寨,却只有老弱残兵把守,正是典型的重战轻防。仁厚大喜,当即派大批士兵在长江岸边呼叫呐喊,摆出马上就要全面进攻的架势。 暗中却派出敢死队一千人,都是骁勇善战的百战老兵,每人除了一把大刀外,就只背一捆干草,趁着夜晚,抄小道赶到三峡贼寇囤积辎重粮草的山寨放火,将他们的粮草尽数烧毁。贼寇看见山寨火光冲天,军心动摇。 高仁厚又遴选一千名水性好的士兵,潜入江中,将三峡贼寇的船底凿破,很多船只进水,有的沉没。 船上的变军惊慌失措,争相跳水逃生。 没在船上的变军,呼天抢地,不知所措。有的要去山寨救火,有的要去岸边救人,乱着一团。 高仁厚派人招安,变军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韩秀升、屈行从命令部众堵住船的漏洞,部众却已溃散,二人拔剑乱砍,试图阻止,反被部众一拥而上,将他二人擒获,献给高仁厚。 高仁厚怒喝:“你二人为何叛乱,反抗朝廷?” 韩秀升回答道:“自二十四年前,唐宣宗,大中皇帝驾崩后,天下再无公理,人间再无公道,朝廷昏君奸臣当道,贪官污吏横行,所谓官逼民反,全天下,造反的岂止我等一处?有道是,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我今天败了,就是你刀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或是红烧,或是水煮,哪怕是剁成肉酱,我也认了!” 高仁厚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因为他知道,韩秀升说得一点也不错。天下盗匪横行,自有原因。他命人将二犯打上手铐脚镣,押入大牢,但在饮食上则厚加优待。 四月四日,把韩秀升、屈行从押送成都。陈敬瑄命将二人在闹市斩首。 唐僖宗李儇(李俨)听到这个好消息,大喜。 然而想到京城长安仍然沦陷,他日夜焦虑,每次说到黄巢暴乱辄唏嘘泪下,不知何日能光复故都。 这日,宣郑畋问:“朕命陈景思宣陇西郡王率藩镇诸侯破巢,未有见报,此事不知如何?” 郑畋奏道:“臣时常差人探听,陇西郡王自河中府会兵,屡战屡胜,必有捷音,陛下不须烦闷。” 君臣谈议未毕,忽殿下一官,捧一表进道:“陇西郡王李克用差宦官陈景思,奉表迎接圣驾归长安,伏候圣旨。” 唐僖宗李儇(李俨)闻奏不胜大喜,即宣陈景思上见,拜舞毕,帝道:“卿至直北往回,风霜劳苦,李克用消息如何?细说一番。” 陈敬思跪奏道:“臣奉命往直北,调李克用会兵河中府,先败葛从周,又败尚让,次即洗荡黄巢,复取京师。今差臣前来启请皇上,还都长安,以号令天下。” 唐僖宗又问:“破黄巢何人功居第一?” 陈敬思奏道:“陇西郡王部下十三太保、五十大将,人人有功,惟第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英雄无敌,灭黄巢他功居第一。陇西郡王特令李存孝同来保驾,今李存孝亦在午门外候旨。” 唐僖宗道:“既在此,宣来见朕。” 须臾,李存孝人至殿前拜舞。唐僖宗命他抬头,看他身长不满七尺,骨瘦如柴,面带菜色,像个病夫,说:“此等人,病夫模样,焉能成此功绩?” 陈敬思奏道:“此人貌虽微小,却有奇能,陛下不知,臣当细奏。”遂将李存孝所历战功,一一奏与僖宗皇帝听,唐僖宗亦不尽信。 杨复光也露布天下,又派使者赴成都告捷,百官入贺。 僖宗李儇(李俨)下诏,命留忠武等军,选士兵二万人,居守京师。 杨复光奏报,各道镇帅中,惟雁门节度使李克用年方二十八岁,最号少壮,破黄巢,复长安,功居第一,兵亦最强。其部下十三太保,五十家将,皆是骁勇无敌的大将。尤其是第十三太保李存孝,功劳最大。 唐僖宗李儇(李俨)对陈敬思说:“既然李克用与李存孝光复有功,朕就加封李克用为检校司空,河东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允许在晋阳,营建陇西郡王府;赐李存孝为公爵,号称大唐护国勇南公,兼云州刺史。 田令孜说:“目今京城荒废,宜着人先行修缮宫殿。并将黄巢逆党全部剿灭,明年开春,才好安排銮驾还京。” 唐僖宗对陈景思、李存孝道:“你们先回去吧。朕明年才安排回京。”李存孝、陈景思叩头谢恩出朝。 唐僖宗李儇(李俨)又加封邠宁节度使朱玫,及保大军节度使东方逵,遥兼同平章事。 升陕州为方镇,命王重荣兄王重盈为节度使。 又升延州为保塞军,即命保大军行军司马兼延州刺史李孝恭为节度使。 有看官问了,朱玫、东方逵、王重盈、李孝恭等人,有何功劳?原来这些人,都是贿赂了田令孜,因此得以趁机升官! 却说黄巢见唐军势大,不得不撤出长安,身后却有唐军,紧追不舍。 黄巢对尚让说:“可命人沿途散掷珍宝,以诱唐军”。尚让照办,唐军士兵果然争相捡取珍宝,不愿追敌,黄巢得以从容走远。 黄巢失了长安,但是早已派大将孟楷守卫蓝田关,因此一路无事,乃自蓝田入商山,一路经过邓州、唐州,千里之内,如入无人之境。遂派骁将孟楷,率兵一万,进攻蔡州。 当时蔡州守将,明知道黄巢已经失败,诸道兵马已经收复长安,黄巢大势已去,竟然向黄巢投降了。究竟此人是谁,他哪根筋出了毛病,做出如此荒谬决定?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据庐州行密借头 主汴梁朱温迎母 原来这奇葩人物,竟然是奉国(蔡州)节度使秦宗权。 时为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五月。 秦宗权乃是上蔡人氏,自幼为人凶悍,性情暴戾。他原来是忠武军大将,三年前,黄巢正在扬州附近,忠武节度使薛能,派他去蔡州驻防,防范黄巢。 当时徐州派驻溵水的三千士兵,路过许州时吵闹着要求供应粮饷。薛能劝慰徐州士兵,大家已经平静下来了。忠武军另外一位大将周岌却杀死徐州士兵,并驱逐节度使薛能,自称留后。 秦宗权有样学样,也驱逐蔡州刺史,占据州城。周岌顺水推舟,任命他为蔡州刺史。 那时,因为周岌、秦宗权的兵变,各藩镇在河南的驻军怕被他们袭击,竟然一哄而散,东都洛阳和京城长安因此门户洞开。黄巢遂得以兵不血刃占领东都洛阳,不久又占领长安,而周岌、秦宗权二人先后投降黄巢。 两年前,宦官杨复光,策反二人,二人派兵共八千人,交给杨复光前去勤王。杨复光为了回报秦宗权,奏明僖宗皇帝,升蔡州为奉国军,任命秦宗权为检校司空、奉国节度使,仍兼蔡州刺史。奉国节度使只管辖蔡州一州之地。 之前,黄巢大将李罕之被张璘擒获,投降高骈,被高骈任命为光州刺史。秦宗权率大军来攻,李罕之不敌,弃城而逃。秦宗权遂据有光州。 后来,寿州杀猪的屠夫王绪袭据寿州、光州,交好于秦宗权。秦宗权任命王绪为光州刺史。 此时,黄巢大军包围蔡州,命大将孟楷猛烈攻城,秦宗权军出战不利。 秦宗权一向倾慕黄巢威名,早有仿效之心,竟叛唐降巢,开门迎接黄巢,口称“微臣接驾来迟”。并与黄巢结成同盟,唆使黄巢攻打陈州。 陈州刺史赵犨,祖上从天水迁居陈州宛丘县,原为忠武军马步都虞侯,曾经是秦宗权的上司。 赵犨小时候就很机智勇敢,喜欢与小伙伴玩打仗游戏,指挥小伙伴列队、结阵,很有章法,小伙伴都不敢乱。他父亲赵叔文见之大惊,说:“这孩子将来一定能当光大我家门。” 赵犨稍长,喜书,善射,又学击剑。唐武宗时,昭义节度使刘稹叛乱,赵犨随父从军征伐潞州,收复天井关。不久,南诏进犯安南,又从军南征,率忠武将士转战亚热带溪洞之间,斩获甚众。因功升为忠武军马步都虞侯。 之前,薛能刚刚从徐州调任忠武节度使时,陈州父老到许州情愿,希望能派赵犨镇守陈州。因此,薛能奏明朝廷,升赵犨为陈州刺史。 先前,黄巢占据长安时,陈州刺史赵犫,就对部下说:“黄巢残暴,必不能长久。如果他不死在长安,一定会向东方逃窜,陈州首当其冲。之前忠武军崔安潜大帅、张自勉大将军常年与黄巢作战,黄巢对我忠武军恨之入骨,血海深仇,不可不防。” 于是命人修缮、加高城墙,并在城外挖掘濠沟,引水形成护城河。又招兵买马,补充部队,还将所有丁壮,编成民兵,大造铠甲兵器,在城内大量蓄积粮草。又实行坚壁清野,将城外六十里内的住户,只要家里稍微有点余粮的,全部迁入城内居住。 现在听说蔡州秦宗权降了巢贼,料想他们必定会首先进攻陈州,急忙派弟弟赵昶、赵翊,还有儿子赵麓、赵岩,分率兵士,出守项城、溵水等要路,四面埋伏,专待贼众到来。 却说大齐大将孟楷,率精兵一万,进攻陈州,行至项城,依仗一路连胜,骄傲自大,不加防备。 突然,赵昶、赵翊伏兵一齐杀出,孟楷大怒,挥军猛攻。陈州军难以抵挡,一触即溃。孟楷急忙挥军追赶。 前面是一片树林,陈州军都逃入树林不见了。孟楷大惊,不好!一定有埋伏。刚刚想到这一点,突然轰隆一声,顿时眼冒金星!原来孟楷及部下数十骑,竟跌落陷马坑内! 陈州军突然一下子又从树林里冒了出来,七手八脚,将孟楷等人擒获,大齐军余众死伤不小,四散而逃,孟楷一万精兵全军覆没。 孟楷被带到赵犨面前,赵犨劝他投降。 孟楷怒道:“我乃堂堂大齐尚书左仆射,你算老几,焉能降你!要杀便杀!” 赵犨遂下令,将他斩首示众。孟楷至死骂不绝口。 原来,蔡州在南,陈州在北,黄巢从蔡州如果要返回故乡曹州,或是逃亡巨野泽,陈州是必经之地。 赵犨向朝廷报捷,朝廷加赵犨检校兵部尚书。几个月后,又加检校司空,进爵颍川县伯。 黄巢接得败报,听说失了骁将孟楷,不禁大怒:“朕誓要踏平陈州,为朕义子孟楷报仇雪恨!” 尚让劝道:“陈州城高壕深,一时半会难以攻克。还是返回曹州休整要紧,不如绕道而行。” 黄巢却不肯,下令日夜攻城。当即与秦宗权合兵,围攻陈州,在陈州城外挖掘五重沟堑,百道攻扑。陈州人心惊恐,都说,黄巢是魔王转世,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 赵犫召集大家训话,说:“我忠武军以忠义、勇武着称于世,所以天下那么多藩镇,只有我们才能称得上忠武二字。我陈州人,自古以骁勇善战出名,天下谁人不知?我们赵家,世居陈州宛丘县,一直吃陈州的俸禄,誓与陈州共存亡!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在死中求生,即使求生不得,为国尽忠,也绝对不向盗贼俯首称臣。同意的,我们就是好兄弟,并肩作战。不同意的,一律斩首!” 大家于是安心,誓死固守陈州城。有时大齐军稍微松懈一点,赵犫就率敢死队开城出击,杀贼甚多。 黄巢大怒:“赵犫啊赵犫,朕看你是找抽呢!” 张全义说:“陈州城固若金汤,城内军民,万众一心,誓死固守,恐怕要打成持久战!不如放弃它,早日转兵东进,从长计议。” 黄巢道:“持久战就持久战,朕就跟陈州耗上了!就在城外安营扎寨,不拿下陈州,誓不罢休!”即在陈州城北扎下大营,并修建文武百官官署,为持久计。 当时,河南一带,历经几年战乱,白骨露于田,千里荒无人烟。加上陈州实行坚壁清野,大齐军十几万人马,根本筹措不到粮食。据说黄巢下令抓人来吃。齐军建立巨大的舂磨寨,掳掠到百姓,就投入舂磨中,连皮带骨头一起磨碎了当军粮。也有一种说法,说是官军捉到百姓,卖给黄巢当军粮。河南数十个州县,人口几乎灭绝。 陈州城内,赵犫一面拒贼,一面派人向邻镇乞援。 先前,淮南道下辖的庐州,就是合肥,有一大将杨行密,乃是庐州人氏。他与草军作战经常立功,但是庐州都将对他十分嫉妒,并没有为他请功,反而将功劳,多半算在自己头上。 草军离境,淮南太平,都将又奏明庐州刺史郎幼复,要把杨行密再次调往灵州戍边。刺史郎幼复遂发布调令。 杨行密晋见都将辞行。都将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以抚慰杨行密。 最后,都将问:“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能帮的都尽量帮助你!” 杨行密说:“末将什么也不缺,只想跟你借一样东西!” 都将道:“借什么东西?只要我有,一定给你。” 杨行密说:“借你的项上人头!”一下子跳起来,把他斩首。然后召集大家厉声说:“都将赏罚不公,冒领我军功。我现在把他杀了。有不服的,只管来厮杀。” 众人皆说:“杨将军神武,我等皆服。愿意为将军效力。” 杨行密乃自称八营都知兵马使,带人晋见刺史郎幼复。 郎幼复说:“将军神威,在下佩服得很,情愿举州相让!”遂上书高骈辞职,建议任命杨行密为庐州刺史。 杨行密知道淮南现在是吕用之当家。乃贿赂吕用之。吕用之也为杨行密说好话。高骈欣然任命杨行密为庐州刺史。 杨行密坐镇庐州,乃遍访本州贤者。庐州有士人王勖,以贤德闻名庐州。杨行密访之,王勖曰:“吾已老朽,难当重任。” 杨行密再三坚持,又问他家子弟情形。 王勖说:“吾子王潜,喜爱研究学问,性情谨慎,思考周密,可以运筹帷幄。吾侄王稔,定远人季章,勇敢坚强,志气崇高,节操高尚,可为将领。” 于是杨行密就聘任王潜为幕僚,王稔、季章为大将。 这天,吕用之巧遇左骁雄军使俞公楚。 其实,哪里是什么巧遇。俞公楚专程等他好久了。现在的吕用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见到的。当初,侯门似海,吕用之想见到高骈,难入登天。正是俞公楚的推荐,吕用之才见到高骈。 俞公楚说:“吕大仙啊。你还是要适当收敛一点,现在好多人都怪我当初不该引荐你呢。你不要连累于我。” 吕用之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恨上了俞公楚。 还有右骁雄军使姚归礼,为人豪爽直率。对于吕用之的恶行,别人都是不敢言而敢怒,他却敢于斥责。多次当面拔剑,说要斩杀吕用之,为民除害。 这天晚上,吕用之和党羽在妓院聚会,一个个左搂右抱,淫乱之状不堪入目。 姚归礼听说,大喜,立即派人化妆成土匪前去,将妓院团团包围,四处放火,有好几个衣着打扮像道士的都被杀死。 吕用之大惊,换上妓女的衣裙,又化了浓妆,扮成妓女逃走。 次日,吕用之不敢声张,暗中派察子访查,发现纵火的根本不是什么土匪,而是骁雄军的士兵,主使人就是姚归礼。俞公楚是吕用之的亲戚,又对吕用之有引荐之恩,但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参与?管它呢!宁可错杀,也不能错放! 于是就在高骈面前,拨弄是非,颠倒黑白,陷害俞、姚二人。 不久,有人报告高骈,说庐州东面的肥东县有人叛乱。吕用之说:“可令俞、姚二将,领骁雄军士兵三千,前往剿灭。”高骈从之。 吕用之又秘密派人,告诉杨行密说:“俞公楚、姚归礼二人将要袭击庐州。可急斩之,然后上奏高大帅,就说他二人叛乱。大帅那边,我自为将军开脱。” 杨行密派兵在险要处设下埋伏。俞、姚二人领兵一上路,杨行密就派人一路监视。到了肥东附近,突然伏兵四起,骁雄军猝不及防,被全部歼灭。俞、姚二人,都被杀死。 吕用之入禀高骈说:“我刚刚派人查了,肥东县并没有人作乱,而是姚归礼谎报军情,意图率部脱离我军,袭击庐州,并裹挟我淮南道西部诸州,投奔朝廷。朝廷许他为淮南西道节度使。他家藏有圣旨,已经被我查获。”并附上伪造的朝廷诏书。 高骈一看,那诏书上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南富甲天下,人口繁盛,物产丰饶,宜拆分为东、西两道。以庐州、寿州、和州、舒州、光州五州之地,设立淮南西道,命俞公楚为节度使。钦此! 高骈大怒。其实,高骈不知道,这诏书,就是吕用之从他那些空白诏书中偷了几张,刚刚胡乱填写的。你想,如果朝廷真的下了圣旨给俞公楚,他能不带在身上吗?能放在家里让你查获?去到庐州,不得拿出来给人看吗?但是高骈老糊涂了,这么大的破绽,竟然信以为真。 过了几天,杨行密派人报告高骈说:“俞公楚、姚归礼二人率兵袭击庐州,已经被我斩杀。” 高骈大喜,说:“幸亏有杨行密!此人乃是上天赐我呢。”乃厚赏杨行密。杨行密更加相信吕用之了。 淮南节度使高骈的侄儿,左骁卫大将军高澞,把吕用之的罪状,写满二十张纸,秘密递给高骈,流泪痛哭说:“吕用之对内,假借修仙炼丹的那一套说辞,迷惑你,对外,则盗取节度使的军政大权,残害功臣,荼毒百姓。将佐及幕僚,统统怕死,不敢跟你说实话。现在,吕用之正在招兵买马,一旦他羽翼丰满,我们高家上下,势必要被屠杀殆尽。”说到激动处,哽咽不能出声。 高骈怒喝道:“你是不是喝醉了?”命左右扶他出去。吕用之躲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次日,高骈把高澞写的罪状,递给吕用之,问:“这是怎么回事?” 吕用之说:“四十郎(指高澞,高澞排行第四十)曾经因讨小老婆,向我借钱。我没借给他,还告诫他,要学大帅,修仙养性,讨那么多小老婆干什么?因此他对我不满意。”又从衣袖里拿出伪造的借钱信,给高骈看。 高骈十分惭愧,说:“差一点错怪了你!你这是为他好呢。”遂禁止高澞再求见。不久,外放高澞为舒州刺史。 同安土匪陈如,发兵攻打舒州。高澞向庐州刺史杨行密求救,杨行密兵力不足,部将李神福说:“不用一兵一卒,就可赶走陈如。” 于是李神福带了几个杂役,推了几大车庐州军队的旗帜,从小路进入舒州。到了舒州,让舒州军人,尽打庐州军旗,三三两两,东之西指,好像再勘察地形,布置阵地。 陈如大惊,连夜撤走。 过了一阵,又有土匪吴迥、李本,率军袭击舒州。高澞无法抵抗,弃城而逃。吕用之遂以高骈名义,杀之。 杨行密命部将,合肥人陶雅、滁州人张训等,攻克舒州,将二匪斩首。杨行密任命陶雅为舒州刺史。 蔡州奉国节度使秦宗权,已经投降黄巢,派其弟秦宗衡攻克舒城,又攻打庐州。杨行密派大将田頵,击败蔡州军。 却说朱全忠(朱温)原来被封为同华节度使,这其实是个临时职位。长安光复后,同华一带,归京畿道直辖,同华节度使就撤销了。这样,朱全忠(朱温)的地盘就没着落了。他打听到朝廷里是田令孜当权,乃暗通款曲,求为宣武节度使或感化节度使。 看官,你们道为何朱全忠(朱温)想当宣武节度使或感化节度使呢?原来,宣武节度使管辖砀山县,那是朱全忠(朱温)的原籍;感化节度使管辖着萧县,那是朱全忠(朱温)在刘家长大的地方。朱全忠(朱温)这是想衣锦还乡呢! 另外,这宣武、感化,都是天下强藩。 因感化节度使已经被田令孜的另一位关系户,时溥,牢牢占了,田令孜遂禀明僖宗皇帝,任命朱全忠(朱温)为宣武军节度使,兼汴州刺史。 这宣武节度使正管辖家乡宋州砀山县,朱全忠(朱温)大喜。这下可以衣锦还乡了!现黄巢已败,朱全忠(朱温)即与部将朱珍、张存敬、徐怀玉等人率本部人马赶赴汴梁上任。 这时正是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七月三日。 朱全忠(朱温)抵达汴梁。 这宣武节度使,治所在汴梁,即汴州,乃是春秋时代郑国所筑之城,初名启封,战国七雄之一的魏国在此建都,称大梁,秦时设浚仪县,又设开封县。汉时称为陈留。东魏时设梁州。北周改梁州为汴梁,自此常又称汴梁。唐玄宗时一度改名陈留郡。将来成为五代、宋朝时的首都,又要改名为东京。 这汴梁地处中原腹地,天下正中,自古就是人口众多的繁华之所,后来隋炀帝开汴河连通泗水可直达江淮,又开大运河通达南北,汴梁正居南北漕运中心,又为东都洛阳门户,南来北往的贡赋、贸易、商旅皆经此水路,遂成为天下水陆交汇第一大都会,就跟今天的武汉差不多。 唐末诗人皮日休有诗叹汴河道: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这宣武节度使,虽然只管辖汴、宋、亳、颍四个州,但是这四个州都扼守汴河、大运河沿岸,因大唐中央财政收入、粮食、物资等主要依靠江淮、江南一带漕运,都需通过大运河水运经汴梁,然后装车转送到东都洛阳及京城长安,因此宣武道的地位十分重要。宣武道论人口在天下四十七镇中名列前六,算是人口稠密,经济繁荣,兵员名额十万,属于天下强藩。 汴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整整一百年前,名将李勉镇守汴梁。李勉是唐室宗亲,镇守汴梁十年,全力经营,为防范周边藩镇,大修城墙,周长二十多里,城墙高大巍峨,引汴河水为护城河。又在城内中央,筑有子城,周长四里,做为节度使衙署所在。 朱全忠(朱温)大军刚来到汴梁地界,正行间,忽然有一支兵马,拦住去路。为首三员大将,其中一人,身长八尺,高鼻梁,方脸,面如重枣,声若洪钟,厉声问道:“来者何人?带兵闯入我境,意欲如何?” 朱珍拨马向前,喝道:“这是新任宣武节度使,皇上御赐姓名朱全忠朱大帅的车驾!来将通名!” 对面大汉道:“既然是来宣武上任的新任节度使大人,可有皇上发的敕命诰身为证?” 朱珍当即奉上。来将看了,并无破绽,又递给身后另外一员将领看了。三人立即翻身下马,倒头便拜,口称:“末将早听说大帅将要来汴梁,在此等候多时了!” 朱全忠(朱温)道:“三位将军快快请起!”朱珍连忙将三人拉起。 朱全忠(朱温)又道:“你三人叫何姓名,现官居何职?” 那高个子大汉道:“末将寇彦卿,字俊臣,开封县人氏,世居汴梁为将。大帅威名,如雷贯耳,愿意为大帅马前效力。” 另一位矮些的大汉道:“末将刘扞,也是开封县人氏,也世居汴梁为将。听说大帅要来出镇汴梁,我等盼望多时了!” 最后一位瘦子道:“末将杨彦洪,亦世居开封为将。我等迎接来迟,愿为大帅效力!” 于是三人将朱全忠(朱温)等迎入从前的节度使府衙,朱全忠(朱温)见那府衙,位于汴梁城内的子城中央,早已修缮一新,甚是喜欢,就做为府邸,安居下来。 又令朱珍、张存敬等与寇彦卿、刘扞二将,查看花名册,编练军队。原来,宣武军是个大藩镇,士兵员额十万。不过因为缺乏钱粮,从来就不曾满员,再加上这十年来为平定黄巢,朝廷不断抽调,及邻镇借调,现在只有一万余人,加上朱全忠(朱温)带来的人马,共有接近两万。朱全忠(朱温)大喜,任命朱珍为都指挥使,总管全军,创立军制,选将练兵。 又命张存敬为都虞侯。命寇彦卿为通引官。 不日,朱全忠(朱温)下令在教场举行大阅兵。到了阅兵那天,早已搭建起高台,旌旗招展。新任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端坐在高台上,身边侍卫、随从们鹄立两旁。寇彦卿也随侍在侧。 刘扞、杨彦洪等宣武旧将,以及张存敬、徐怀玉等朱全忠(朱温)带来的将领,分别统领各自部属士兵,一队队鱼贯入场。一个个铠甲鲜明,刀枪闪亮,抖擞精神,喊着口号,一边入场,一边表演了一些刺杀、劈砍等动作,最后在教场上列队集合,倒也兵马整齐。寇彦卿不时介绍一些将领的名字及其特长。 所有士兵全部入场后,朱珍骑马巡视一番,然后宣布比武开始。由宣武军官兵与朱全忠(朱温)带来的官兵,双方各选一百位优胜者。 第一项是格斗。第二项是摔跤。第三项是刀法。第四项是枪法。第五项是射箭。 双方好手,都是提前几天筛选出来的。大家互不相让,各显身手,比赛是令人眼花缭乱。 最后,每项比赛选出获胜者一一上台,由朱全忠(朱温)亲自颁奖、赐酒、戴上红花。 宣武士兵中,有两名士兵,参加了全部五项比赛,都战胜了对手,进入最后的十强。寇彦卿介绍,一位名唤王檀,京兆人,今年十八岁,读过不少兵书;一位名唤李思安,陈留人,擅长飞槊,可刺人于百步之外。朱全忠(朱温)大喜,对他二人特别厚加赏赐。 随后几天,朱珍考核马上作战,又选出五十余人,皆勇猛无敌,王檀、李思安再次名列其中。 朱全忠(朱温)遂将此五十人全部任命为小校,许诺他们,日后作战立功,再行升迁。随后赐宴,与诸将痛饮一醉。 不久,朱全忠(朱温)又命汴梁富裕人家,各选一勇武子弟从军,编入帐下为亲军,号称“厅子都”。 富户杜氏有养子杜晏球,本姓王,洛阳人也,少遇战乱,被贼人所掠。杜氏爱之,收养为义子。长大后倜傥,有大义,而又孔武有力,遂投厅子都。不久,升为队长。 安顿停当,朱全忠(朱温)忽然想起家中老母,还有长子友裕,不知是否尚在人世?当即派杨彦洪作为使者,带上士兵百人,备齐礼物,赶着车马,径直去往萧县刘崇家,迎母亲王氏,儿子友裕,以及刘崇老母。 却说刘崇家地处偏僻,虽然附近地方叠经战乱,所幸地非冲要,不是兵家必争之地,未遭焚掠,所以全家安然无恙。朱全忠(朱温)母王氏,与长子全昱一家,以及朱存、朱全忠(朱温)的妻儿,始终没有离开过刘崇家。 朱全忠(朱温)母王氏,年纪不小了,身体尚且健朗。几个小孩,均已长大不少。最小的朱友裕,也十三岁了。朱全昱三子,皆爱习文、种田;朱存的两个儿子,朱全忠(朱温)的儿子朱友裕,这三个孩子都颇像其父,爱好习武、打猎。 只是朱全忠(朱温)兄弟去后,一别七年,从无一封家书,杳无信息。 朱母时常惦念两儿,四处托人探问,有人说是做了强盗,有人说是已经死在岭南,究竟没有一个准确的音信。 这一天,刘崇家门口,忽然来了数百名士兵,威风凛凛。 车声辘辘,马声萧萧,吓得村中人民,都纷纷弃家逃走,都以为是大祸临头,不是大盗进村劫掠,就是乱兵过路骚扰,连刘崇阖家老小,也觉惊惶万分。 当时全家人吓得不轻。管家开门,发现那些士兵非常友好,态度恭敬,连忙请进门。 杨彦洪进了门,说是奉了汴梁节度使朱大人的差遣,来迎朱太夫人及刘太夫人去汴梁享福。 朱母心虚胆怯,还以为是两儿做了盗贼,被官府拿住,又来搜捕家属,吓得魂飞魄散,奔向灶下躲藏,杀鸡似的乱抖。 还是刘崇略有胆识,出去问明,才知朱阿三朱全忠(朱温)已为国立功,皇上赐名朱全忠(朱温),官拜宣武军节度使,驻扎汴梁,特来迎接两位太夫人,及长公子朱友裕,去汴梁享福去。 当下去找朱母,四处找,最后终于在厨房灶台下找到了。刘崇告诉他,不要怕,朱阿三发达了!接你去汴梁享福去呢! 朱母尚且不敢相信,颤抖着说道:“朱……朱阿三,落拓无行,不知他何处作贼,送掉性命!那里能大富大贵?汴梁节度使大人,恐非我儿,想是他们弄错了。” 刘崇母在旁,却从容说道:“我原说朱阿三不是寻常人,现如今做了汴梁节度使,有何不可!朱母朱母!我如今要称你太夫人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刘氏一门,全仗太夫人庇护呢!”说至此,便向朱母敛衽称贺。 朱母慌忙答礼,且道:“怕不要折杀老奴!” 崇母握朱母手,定要她走出厅堂,自去问明,朱母方硬了头皮,随崇母出来。 刘崇母笑着对汴梁来的杨彦洪道:“朱太夫人出来了!” 杨彦洪看见朱母,立即下拜,又问及刘崇母,知是刘太夫人,也一并下拜行礼。然后将朱全忠(朱温)此前跟从黄巢造反,此后又向朝廷归正,如何建功,如何拜节度使等,一一详细说了一遍。朱母方才肯信,喜极而泣。 杨彦洪又呈上官家盛服两套,请两母更衣上车,即日起程。朱母道:“尚有长儿全昱,二儿朱存的妻儿,及刘氏一家,难道我儿没有提及吗?” 杨彦洪道:“节度使大人等两位夫人到汴梁,自然会另有安排。” 朱母乃与刘母入内,换了华服,带了朱全忠(朱温)长子朱友裕,出门登车而去。萧县离汴梁城不远,只有几日路程即到。 朱全忠(朱温)早已接到快马来报,距汴梁十里,就安排了全副仪仗,亲自来迎接两母,既见两母到来,便下马施礼问安。 朱母急忙拉过朱友裕,叫他拜了父亲。 朱全忠(朱温)眼见得朱友裕年已十三,长得一表人才,英气勃勃,很像自己小时候,问了爱好特长,知其也爱习武、打猎,有一手好箭法,能百步穿杨,心下欢喜。随即让两车先行,自己携爱子上马,并辔而行,跟在马车后面,道旁人民,都啧啧叹羡,称为百年难遇的盛事。 及到了城中,进了辕门,朱全忠(朱温)又下马,扶二母,携一子登堂入室,安排盛筵接风。刘母坐左,朱母坐右,朱全忠(朱温)唤出妻室张氏,并养子朱友文,一起来拜过两母,方与张氏并坐下首,陪两母欢饮。 酒过数巡,朱母问及朱存。 朱全忠(朱温)答道:“娘,有我阿三在,还要问他做甚?” 朱母道:“彼此同是骨肉,奈何忘怀!” 朱全忠(朱温)叹道:“二兄早已死在岭南,现因沿途并不太平,尸骨尚未收回,母亲也不必记念了!” 朱母转喜为悲,因见阿三带有酒意,却也未敢斥责,就换了个话题,说道:“你长兄全昱,尚在刘家,不过勉力支撑,仍旧一贫如洗。你既发达,应该顾念长兄。况且刘家主人,也养你好几年,刘太夫人如何待你,你亦当还记着。今日该如何报德呢?还有你妹妹,嫁给了袁家,你有外甥了!” 朱全忠(朱温)狞笑道:“这也何劳娘亲嘱咐,自然安乐与共了。”朱母方才无言。 及饮毕撤肴,衙署中早已腾出几间静室,奉二母居住。 朱全忠(朱温)镇守汴州,一日,陈州刺史赵犨,派人送来告急文书,说是黄巢自长安撤出后,就一直包围陈州,日夜攻城,还在城北安营扎寨,设置文武百官官署,做持久计,赖着不走。 这陈州,属于宣武邻镇,忠武军的辖地,在汴州东南,宋州西南,辖区紧邻宣武。 朱全忠(朱温)遂会同忠武(许州)节度使周岌,又邀请感化(徐州)节度使时溥等,各自引一支兵,援救陈州。 至陈州东鹿邑、亳州一带,杀败大齐军,朱全忠(朱温)遂得以收复亳州。亳州在陈州之东,本属宣武军,但之前一直被蔡州军队占领。 却说陈州少年符存,出身微贱,落拓无行,一向在亳州一带鬼混。前一阵子犯罪,被判处死刑。 这天,正是行刑的日子。符存等几名死刑犯被带到刑场,前面几人已经斩首,马上就要砍符存的头。 符存急忙叫道:“俺姓符!俺不想被刀砍死,能不能用斧头砍死俺?” 监斩官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古怪的要求。不过,古人迷信,死囚的愿望,能办到的就要满足。否则,不吉利!监斩官遂叫人去兵器库找来一把宣花战斧。 刽子手道:“这个斧子,俺不会使。” 没办法,监斩官又去找会使斧子的刽子手。 等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会使斧子的刽子手。刽子手准备马上执刑。 远处有一堵墙,已经倒塌了一半。符存又手指那堵墙说:“希望能把我带到那边去砍头。我是外地人,亳州没人给我收尸!” 监斩官看他眉清目秀,楚楚可怜,就同意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入太原克用安民 登泰山君臣授首 朱全忠(朱温)命全军在亳州休整,自己却与周岌、时溥等几位兄弟去青楼快活。 到了青楼,远远就听到一阵阵欢声浪语,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迎上前来,围住他们。周岌、时溥等人很快就各自选定了几位姑娘开房去了。 朱全忠(朱温)见一妇人,十分妖冶,颇有姿色,朱全忠(朱温)甚爱之,即问她:“丫头,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答道:“奴家姓归,小名唤作瑶溪。” 朱全忠(朱温)笑道:“好名字!人漂亮,名字也好听!把本帅伺候好了,赏钱绝对亏不了你!” 瑶溪浪笑道:“大帅这么健壮,只怕奴家吃不消呢!” 朱全忠(朱温)把她一把搂住......此处省略一万字......大家都发泄完毕,朱全忠(朱温)叫人摆酒,即令瑶溪等陪酒。 喝了一会儿酒,时溥道:“这样吃闷酒没意思,不如找人来唱个曲子?” 众人皆赞同。 朱全忠(朱温)对瑶溪说:“有没有什么相好的、会唱曲的?” 瑶溪嗔道:“给大帅找个唱曲的容易,人家可没有什么相好!人家的相好,就只有大帅你一个!” 朱全忠(朱温)搂住她的香肩道:“这话俺爱听!以后你就只能做本帅的相好!” 瑶溪道:“有个叫符存的陈州人,唱曲子唱得好!不过,大帅要快。这人早上被带出去砍头了!不知头砍掉了没有?” 朱全忠(朱温)道:“是不是你的相好?是你相好,砍了便砍了吧!另找别人来唱!” 瑶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大帅救他一命!他是奴家的表弟!奴家愿意为大帅做牛做马,报答大帅的救命之恩!” 朱全忠(朱温)对朱珍道:“贤弟,你去刑场看一下,务必将这个叫符存的带回来!” 朱珍说:“不知道行刑了没有?”立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到了刑场,远远看见一堵矮墙边,刽子手押着一少年,正要行刑。朱珍高叫:“刀下留人!” 刽子手大斧正要落下,符存急忙道:“且慢!有人来救我了!” 刽子手慌忙停手。朱珍已经冲到面前。 朱珍将符存带到宴席旁。瑶溪大喜。原来符存向监斩官要求将自己带到远处矮墙边斩首,这样耽误了不少时间,否则,朱珍的马再快,也来不及救他。这也是他名字起得好,能够躲过此劫。符存,能在刀斧下存活! 当即,符存为朱全忠(朱温)等高歌数曲。其声慷慨激昂、婉转动听。 朱全忠(朱温)道:“符存,你可愿意追随本帅回汴州?” 符存见他眉目凶恶,不喜,道:“小人家住陈州,许久没有回家了,家中尚有老母,心中牵挂,望大帅成全!” 朱全忠(朱温)道:“陈州正在打仗。” 符存道:“小人家在陈州宛丘县,乡下,应该没事。” 符存谢恩走了。朱全忠(朱温)遂将归瑶溪带回军营,令她天天侍寝。一个月后,竟然有了身孕。 朱全忠(朱温)又攻瓦子寨,黄巢部将李唐宾被朱全忠(朱温)打败,遂降。李唐宾是不打不相识的老熟人了。朱全忠(朱温)任命他为骑兵将领。 后来,黄巢亲自率军来攻,朱全忠(朱温)兵力不足,难以支撑,只得逃回汴州,并转向李克用求救。 陇西郡王李克用也经历了岗位变动。 之前,朝廷因他收复长安的功劳,命他为河东节度使,兼北都留守;又命其父李国昌,任雁门节度使。 令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卸任,返回朝廷。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八月十一日,李克用抵达太原府(晋阳)。河东之前与李克用刀兵相见,斗了好几年,一时人人自危。 李克用派人在河东各地张贴布告,安慰大家说,过去的事情,各为其主,就让它们过去吧,不要再想多了。大家安居乐业,向前看,我们一起经营河东美好的未来! 李克用行至榆次,遣使向郑从谠致礼,修书一封说:“我家父在雁门,且先回雁门省亲。相公徐治行装,不必着急。” 郑从谠接到诏命,即日请监军使周从寓知兵马留后事;掌书记刘崇鲁知观察留后事,告诫他们说:“等面见李公交接后,早日返回。” 河东节度使完成和平交接。 河东道,治太原府,下辖岚、汾、沁、仪、石州,共六个府州。 又在代州设代北节度使,下辖蔚、云、忻、朔州,共五州之地,命李克用父亲李国昌为节度使。 昭义节度使孟方立,本是太行山以东的邢州人氏。因潞州地处山西,形势险要,民风凶悍好斗,骄兵悍将屡次篡夺节度使宝座,觉得不如把战区总部迁往邢州家乡,也好促进家乡的经济发展,又能光宗耀祖,一举两得。他还真是敢想敢干,立即下令,节度使衙门迁往邢州,又令所有大将连同潞州富户,全家搬迁。潞州人大惊,人心浮动。 监军宦官祁审诲,遂派武乡镇将安居受,秘密用蜡丸藏书,向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求救。 十月,李克用派部将贺公雅出兵,攻打潞州,被孟方立击败。 陇西郡王李克用再派其弟李克修亲自率兵,攻克潞州,斩刺史李殷锐。又攻陷泽州,遂翻过太行山,攻打邢州。 昭义军本有五州,太行山西二州已经归了陇西郡王,昭义节度使孟方立手里只剩下太行山东三州。从此陇西郡王年年派兵争夺山东三州。三州百姓,一半都被晋军擒获,迁往山西。山东三州沃野千里,不见庄稼。 却说两年前,中和元年,公元881年,十二月,江西大将闵勖,率军驻防潭州,眼见天下大乱,趁机驱逐湖南观察使李裕,占据潭州,自称湖南观察留后,上奏朝廷,请求任命。 这时,雷满的老乡,陬溪人周岳,也聚众造反,袭击湖南道的衡州,驱逐刺史徐颢。朝廷任命他为衡州刺史。周岳年轻时跟雷满一起打过猎,为了争夺猎物,曾经打过架。他看到雷满这样的,断发文身的蛮子都能发达,当然效仿。 湖南观察使驻地潭州,即长沙。下辖衡州、邵州、永州、郴州、道州、连州,共有七州。衡州,位于湖南道的中心位置。从潭州去往其他五州,几乎都要经过衡州。 闵勖一直拿周岳没有办法。他这个湖南观察使,其实基本只能管辖潭州、邵州两个州。除了周岳占据衡州外,叛军唐世旻据守永州,蔡结据守道州,陈彦谦据守郴州,鲁景仁据守连州。 说到湖南,就不能不说老表江西。唐朝江西道,跟今天江西省版图几乎完全一致。江西观察使驻地洪州,就是南昌。下辖江州、饶州、信州、袁州(宜春)、抚州、吉州、虔州(赣州),共八州。 唐朝时,江西因为是南来北往的主要通路,比较发达,遭受兵灾也比较早。 从前,柳彦章剽掠江西,攻陷江州。一时江西大乱,各地盗贼四起。很多官吏弃城逃走。高安人钟传,聚众起兵,入保抚州,被朝廷任命为抚州刺史。见第十四回。 不久,王重隐又攻陷洪州。江西观察使高湘逃走。王重隐死后,部将徐唐莒继续占据洪州。黄巢也率大军,相继攻克虔州、吉州、饶州、信州。饶州将领彭幼璋,召集义勇军,收复饶州。只有钟传保卫抚州,始终没有被盗贼夺取。黄巢进入两浙、福建。 后来,黄巢从岭南北伐,再次剽掠饶州、信州。江西也乱成一团。 去年,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五月。钟传趁机驱逐江西观察使高茂卿,入主洪州。 朝廷因闵勖原来是江西道牙将,特地在江西洪州(南昌)设立镇南军,任命闵勖为镇南节度使,叫他去洪州上任,希望借他的手平叛。闵勖认为这是朝廷的阴谋,要他与占据江西的钟传自相残杀,当然拒绝。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七月底。钟传贿赂高骈,高骈上奏朝廷,替他表功。 唐僖宗李儇(李俨)因京城长安刚刚收复,十分高兴,大封群臣,朱全忠(朱温)、李克用先后入主宣武、河东。遂封钟传为江西观察使,同时升湖南道为钦化军,任命闵勖为节度使,算是承认了他们割据江西、湖南。 不过,江西南城叛军首领危全讽,却趁机占据抚州,他的弟弟危仔倡也袭据信州。 明年正月,南康人卢光稠也占据虔州,用同乡谭全播为智囊。江西四分五裂。 江西观察使钟传的号令,只能通行江西道八个州中的五个州。 两浙一带也连年征战。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三月,刘汉宏再派大军,分兵三路,进驻萧山西南的黄岭、岩下、贞女三镇。 钱镠率杭州八都兵,自富阳出发,攻陷黄岭。又攻克岩下,生擒守将史弁。不久又攻克贞女,活捉守将杨元宗。 刘汉宏亲自率大军进驻诸暨,又被钱镠打败,刘汉宏退走。 十月,刘汉宏再次率大军十万人,进驻西陵。二十六日,钱镠再次渡过钱塘江,迎头痛击,大破浙东军,俘虏数万人。刘汉宏慌不择路,躲到厨房,见有火头军的服装,赶紧换上,扮成厨师,手拿菜刀就要逃走。 忽然背后一声断喝:“站住!” 刘汉宏大惊,站住不敢动。两条腿直打哆嗦。 那人又道:“回来,你一个厨师怕什么,老子不杀你,给老子炒几个菜再走!” 刘汉宏回头一看,有几位大将模样的人,正盯着自己,连忙低下头,赶紧找食材,炒了几个菜。幸亏他平时比较喜欢研究美食,做出来的菜还算不错。 那几位大将正在吃饭,忽然有士兵前来报告:“报告兵马使大人,到处都搜遍了,没有发现那个刘汉宏。估计是逃远了。” 刘汉宏这才知道,自己伺候的正是敌将钱镠! 刘汉宏搜集残兵败将四万人,反攻。钱镠大败之,斩其弟刘汉容、马步都虞侯辛约。 十二月,刘汉宏大肆进贡朝廷,又贿赂田令孜,朝廷升浙东道为义胜军。升浙东观察使刘汉宏为义胜军节度使。 左骁卫上将军、都监军宦官杨复光,满腔忠义,积劳成疾,在京城长安收复后仅三个月,就去世了。军营中,大家感念他忠义,又英年早逝,痛哭多天。 宦官田令孜,一直与宰相争权,先排挤了王铎,所以召回郑从谠。现在,因郑畋处处不听话,要将他再排挤走,乃唆使凤翔节度使李昌言上奏说:“凤翔军心猜忌,恐怕宰相郑畋报复。皇驾回京时,最好不要经过凤翔。” 郑畋无奈,只好上书辞职。唐僖宗李儇(李俨)令其改任太子太保。郑畋的儿子郑凝绩时任兵部侍郎,也贬斥为彭州刺史,命郑畋前往彭州投靠儿子养老去。 田令孜一向忌惮杨复光、杨复恭兄弟,尤其是杨复光,手里有兵,又有能力。听说杨复光去世,田令孜大喜,立即将杨复恭贬为飞龙使。这个飞龙使,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就是管马厩的,也相当于“弼马温”。 杨复恭声称有病,退休返回蓝田家中。 对忠武军八都将,也就是杨复光的八个义子杨守亮、鹿晏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庞从等,田令孜故意忽略,既不表彰,也不安置。 杨守亮与弟弟杨守信,一起去投奔杨复光的兄弟,另一个宦官头子杨复恭。 其他七人,与杨复恭不熟,只能各率本部兵,自谋出路。 七人以鹿晏弘为首,王建、韩建、张造、晋晖、李师泰、庞从等,也率众相从。他们自河中府南下,剽掠襄州、邓州、金州(今安康)、洋州(今陕西洋县、西乡县),声称前往成都救驾去。沿途烧杀抢掠,所到之处鸡犬不留。 年底,鹿晏弘占领兴元府(今汉中),自称山南西道节度使,牛勖逃走。不过,鹿晏弘仍麾众四扰,不过因鹿晏弘好猜,众人并不团结。 却说陇西郡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连续接到赵犨、朱全忠(朱温)告急,请他救援陈州,李克用乃引蕃汉兵五万南下,派人送信给河阳节度使诸葛爽,要从河阳借到南下。 诸葛爽大惊,回信拒绝,说是境内道路、桥梁被大水冲毁,尚未修好,出并兵控制天井关,屯兵万善,严加戒备。 李克用无奈,只好绕道河中府南下。 时已为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四月。 陈州被围,已经接近三百天,赵犫兄弟,与黄巢军大小数百战,历经艰苦,一天都不敢松懈,神经,已经崩紧到了极致。 李克用进援,此时,大齐宰相尚让率军驻扎在陈州北面的太康,亲王黄邺率军驻扎陈州西面的西华。 李克用与朱全忠(朱温)、时溥等镇联军,挥军进攻,大败尚让,斩首万余人,尚让败退。 遂进逼西华,黄邺连战连败,登城据守,不敢出战,只是每日在城上骂人,一连几日。 李克用无奈,对朱全忠(朱温)说道:“贼将黄邺固守不出,如何是好?” 朱全忠(朱温)道:“贼在城上,大帅是个神箭手,当拿箭射他。” 当下李克用深吸一口气,大眼瞪圆,小眼紧闭,拽满雕弓如满月,连发数箭不中。连部下十三太保也不能射中。 朱全忠(朱温)长子朱友裕,今年才十四岁,初次随父从军征战,只见他左右踱了几步,选了一个地方站定,不慌不忙地从身上摘下弯弓,粘起一支雕翎箭,嗖的一声,一箭正射中黄邺面门,一头栽下城墙,当场毙命身亡。军中皆大声喝彩! 李克用看了,非常喜欢朱友裕,说道:“若非你父亲在此,与我同朝为官,我肯定要收你为义子,做我帐下第十四个太保!”于是解下身上宝弓,赠给朱友裕,又赠箭百支,皆是上等好箭。 黄邺身死,尚让退兵五十里下寨,五月三日,天降暴雨,平地水深三尺。 大齐军营寨全部被大水冲走,又有传言说李克用的大军马上就要杀到。 黄巢始解陈州之围,撤退到陈州北之故阳里。 尚让且率精兵一万,攻陷尉氏,转逼汴州。那尉氏,乃是汴州下属的一个县,在汴州正南,离汴州仅百里。 朱全忠(朱温)听说尉氏失守,慌忙率军还救汴州。 尚让进至汴州南郊的薄台,朱全忠(朱温)出马问道:“你我本是故人,何必如此相逼?” 尚让怒喝道:“叛徒,无耻小人!都是你突然叛变,坏我大事!” 朱全忠(朱温)道:“黄巢残暴,必不能持久。何不归降于我?” 尚让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堂堂大齐宰相,焉能降你叛徒?” 尚让挥军出战,朱全忠(朱温)遣大将朱珍、张存敬、王虔裕等,全军出击。 王虔裕带领骑兵三千,担任前锋,接连攻克数寨,擒获万人。 朱全忠(朱温)见自己部下,有两位小校,都是十分勇猛,其中一人,看起来年龄不大,但见他,抖擞精神,奋勇直前,手握长刀,立杀数十人。原来,此人是京兆人,叫王檀,字众美。 另外一位,身高八尺,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纵马飞奔,上下翻飞,所向披靡。只见他手中使一条长槊,舞得虎虎生风,左右劈砍,前后撩刺,当者立即扑地。他背上还插着两把短槊,尾端系有铁链,有时候,突然飞出,刺中敌人,他却将手往回一拽,长槊又立即飞回。霎那间,他就在敌营中几进几出,如入无人之境。原来,此人是陈留人,叫李思安,字贞臣,这还是上次朱全忠(朱温)亲自给他赐的。 不久前宣武大阅兵,他二人都比武获胜,荣升小校。 战后,朱全忠(朱温)亲自召见王檀、李思安,擢升二人为踏白军副将,各率骑兵百人,负责侦查敌情,又可为先锋迎敌。 梁军勉强击败尚让,自己也伤兵满营。 尚让催促黄巢大军,赶快北上增援,并到汴州向叛徒朱全忠(朱温)问罪。 朱全忠(朱温)听说黄巢十万大军将亲至汴梁,吓得魂飞魄散,再三派人飞马向李克用求救,请他速援。 李克用乃自许州北上。 黄巢大军刚刚赶至中牟县北的王满渡,正在渡河。李克用大军逆击中流。 十三太保李存孝,远远望见草军中军,一大汉身穿龙袍,料其必是黄巢,遂催动千里浑,手舞毕燕挝,一路杀将过去。 草军中,一员大将拍马舞刀,迎上前来,大喝一声:“大将李周在此!你可是十三太保李存孝?” 李存孝道:“你既然知道俺的名号,还不下马投降,饶你性命!” 李周大怒,望李存孝面目一刀劈下。李存孝一侧身,轻舒猿臂,将李周一把抓住,撅着两段,扔在地上。 当下惹恼了贼将王济安,拨马上前,挺枪便刺。李存孝舞动毕燕挝,一挝将他脑瓜砸得稀碎,尸体跌落马下。 贼将阳景彪,手持长刀,砍翻了不少唐兵。 大太保李嗣源看得真切,催马上前,手执方天画戟,刺向阳景彪心窝。阳景彪急忙持刀招架。二人乒乒乓乓,战在一起,苦斗十几个回合。李嗣源卖个破绽,一戟将他刺死。 恰好朱全忠(朱温)与感化节度使时溥也率军赶到,大杀一阵,歼贼万余人。 大齐国太尉尚让走投无路,又不甘心投靠朱全忠(朱温),乃向感化(徐州)节度使时溥归降。 吏部尚书张全义投降河阳节度使诸葛爽。 黄巢将李用、杨景率部众投降李克用。 黄巢其余将领,葛从周,霍存,李谠,杨能,与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三兄弟等全部率部下降于朱全忠(朱温)。 葛从周,字通美,濮州鄄城人。霍存,洺州曲周人。李谠,河中临晋人。张归霸兄弟,清河人。 却说黄巢越过汴梁,向东北方向逃走,朱全忠(朱温)令王虔裕率骑兵追击,一直追到万胜戍,草军才刚刚埋锅造饭,士兵尚未来得及吃饭。王虔裕急忙攻击,草军大败。朱全忠(朱温)上表朝廷,任命王虔裕遥领义州刺史。 李克用与时溥马不停蹄,穷追不舍,至封邱县,杀贼数千,然后又追到黄巢故乡冤句县,黄巢早已逃远了,俘黄巢幼子及大齐皇帝的乘舆服器等物,并贼所掠男女万余名。 李克用大军至兖州又杀贼数千,因粮草已尽,乃将所救的万余男女遣散,自回汴梁修整,命时溥率部将李师悦,与尚让一起,继续追击黄巢。 却说黄巢杀出兖州,部下仅剩一千来人,望泰山而走,且对众将道:“喜得一路不曾见飞虎将军。” 部将答道:“李存孝不来,君臣尚在一处;李存孝若来,彼此各寻活路。那时顾不得了。” 言末尽,只见草坡中,闪出那一支兵马来。原来却是尚让,刚刚投降了感化节度使时溥,与时溥部下大将陈景瑜,率兵追到。 黄巢对尚让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尚让道:“奉我主公时溥命令,缉拿于你。你可早日投降,留你全尸。” 黄巢哪肯投降?当即策马而逃。此时,只有黄巢同侄儿林言等几十人逃进泰山狼虎谷来。 黄巢与林言正行间,黄巢在前,林言在后,自思:“我跟着这昏君走,唐军赶来,连我也是死的,我不如对他后心一枪,将他挑下马去,取了首级,献与唐将,将功赎罪,岂不是好!” 两匹马行来,只见路旁有一石碑,上有两行大字,写道:“灭巢峰,狼虎谷,正是黄巢合死处。” 黄巢对林言说:“这是泰山、灭巢峰、狼虎谷,我命中注定是难逃一死!我本意欲入清君侧,洗濯朝廷,事成不退,乃我自误;昔日项羽自刎乌江,将首级与乡人吕马通,今你我本是嫡亲,待我自刎后,你可割下我首级,前去献给唐将,永受富贵。” 言罢,拔剑在手,仰天长叹数声,自刎而死。林言乃把黄巢首级砍下,并斩黄巢兄弟妻子,准备去献给时溥。 逸狂诗云: 灭巢山上鸦儿谷,篡贼应知数已终,自刎难消天下怨,至今啼鸟恨无穷。 林言取了黄巢首级,正遇十三太保李存孝赶到。林言叫道:“太保饶命,小将特献黄巢首级。” 李存孝问:“你是何人?” 林言答道:“吾是黄巢御侄林言。” 说犹未了,陇西郡王李克用人马已到,李存孝望父王拜曰:“儿从成都出来,不见父王兵马,听说父王往东追赶黄巢去了,遂一路往东,赶黄巢到灭巢山、鸦儿谷,见有黄巢侄儿林言,斩了黄巢首级,献在此处。” 陇西郡王李克用令人拿黄巢的首级来看,果然面色金黄,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 叫周德威问:“这人怎么生得如此怪相?” 周德威道:“此人天生如此。十几年前,黄巢考取武状元。先帝因嫌他貌丑,将他逐出朝门,黄巢即作了反诗,后来造反,聚下饿夫兵百万,夺了东西二京。看来,以貌取人,实属不智。” 陇西郡王李克用令传林言来见,问:“黄巢怎么死的?” 林言答道:“末将从他背后一枪,刺下马来,斩了首级,献与大王,将功折罪。” 陇西郡王李克用问:“你是什么官职?” 林言答道:“黄巢在长安之日,不拘侄儿外甥,都是一字并肩王。” 陇西郡王李克用问曰:“巢贼在位几年?。” 林言道:“在位三年多。” 陇西郡王李克用道:“这么说你也受了他三年多的富贵,我手下有十三太保,五十大将,还有一大堆义子,如果都学你这不忠不孝、无恩无义之徒,败坏人伦,怎么得了?” 叫刀斧手:“与我拿去斩首示众!”林言遂被斩首,其首级和黄巢的首级一起,献入成都。 这时,正是中和四年,大齐皇帝黄巢金统五年,公元884年,六月十七日,距黄巢起兵,正好满九周年,如果从王仙芝起兵开始,就算是十年。距黄巢称帝,算是第五年,实际刚满三年半。 后人有诗叹曰: 百岁人生草上霜,无端妄觊作君王,龙袍挂体殊尊贵,鸦谷捐身亦惨伤。血水逆流河涌涨,魂灵悲切日无光,早知紫禁居难久,何似东篱乐更长。 又有诗讥林言曰: 林言全无叔侄情,忍将巢首献唐营,忘恩慕禄天难容,陇西郡王李克用斩之大义明。 后人有诗叹道: 贼寇连年酿兵灾,父老相传话劫灰。黄巢杀人八百万,至今追忆有余哀。 后人有词叹曰: 京都豪气,明宫佳丽,长安惬意霓裳。雁塔映湖,骊山锁雾,三宫黛瓦红墙。垂柳戏曲江。有东内花萼,西市胡商。里巷街坊,万民齐颂大唐皇。 三年北顾苍茫。正风沙怒卷,满地冰霜。娇子血流,豪杰泪洒,英雄寸断柔肠。当道有豺狼!恨禁宫陷落,灯暗河殇。怎奈难收怨曲,无语话苍凉。 黄巢自倡乱至败亡,共历十年,其中占据长安三年,南征北战八万里,杀人八百万,好算是古今第一大浩劫。唐室宗社,虽尚得幸存,也已保全无几了。 感化节度使时溥,又派兵搜狼虎谷,搜出黄巢的后宫佳丽几十人,统统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出身名门,一个个花容失色,瑟瑟发抖,惹人怜爱,不忍杀害。于是好生照料,派人押往成都。 黄巢侄儿黄皓,时为骠骑大将军,率军七千,辗转投奔蔡州秦宗权。 唐僖宗李儇(李俨)闻巨寇已平,陇西郡王李克用献入黄巢首级,即登临成都外罗城正南门大玄楼受俘,下令将黄巢一家首级悬示成都各个城门。 至于时溥献来的黄巢妃嫔们,跪在楼下,约有二、三十人,唐僖宗低头望去,统是花容惨澹,玉貌凄惶,美人薄命,天子多情,倒也动起怜香惜玉的意思来了,当下开口宣问道:你们都是勋贵子女,出身名门望族,世受国恩,如何从贼?” 这句话由上传下,总道她们必定要磕头求饶,便好借此开恩,打入冷宫,慢慢儿的召幸。 谁知跪在前面第一人,乃是黄巢贤妃,偏她蛾眉不肯让人,抬头道: “狂贼凶悖,国家动数十万大军,不能剿除,竟致失守宗庙,播迁巴蜀,试想陛下君临宇宙,抚有四海,尚且不能拒贼,乃反责一干女子,女子有罪当诛,满朝公卿将相,又应该从何处置?” 唐僖宗李儇(李俨)听了,不禁变怜为恼,易爱成怒,即传令左右,一律处斩,然后气冲冲地摆驾回宫。可怜那数十名美人儿,只为那一念偷生,屈身从贼,终难免刀头一死。临刑时,吏役多生悯惜,争与药酒,各犯一边喝酒一边哭泣,全部昏昏大醉,独为首的皇后,不饮不泣,毅然就刑。刀光闪处,螓首蛾眉,都成幻影,不必细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感化(徐州)节度使时溥,立功受奖,又新得了尚让的数万人马,实力大增,遂有逐鹿天下、问鼎中原之意。 这一天,时溥不知道吃了什么,肚子疼,疼得翻来覆去地打滚。有人密报:“判官李凝古,是前任大帅支详的人,一定是他下毒,欲毒死大帅,为支大帅报仇!” 这本来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时溥就当真了,命人将李凝古杀死。李凝古的父亲李损,这时在朝廷,为正三品的右散骑常侍,远在成都。时溥乃厚赂田令孜,上奏朝廷说:“李损勾结李凝古,意图谋害于我。请求杀了他,为我做主。” 田令孜令御史台审问李损。侍御史王华道:“成都与徐州相隔几千里,往返要两个月,彼父子二人,几年未见面,如何合谋?”众御史都替李损喊冤。 田令孜又欲将李损移交神策军监狱,交给宦官来审问。王华拒绝道:“李大人乃是天子近侍,要杀便杀,怎么能被宦官侮辱!” 同平章事萧遘,进谏僖宗皇帝说:“李凝古下毒一事,查无实据,恐属捕风捉影。人已被杀,死无对证。李损父子,多年未曾见面,连书信往来都没有,这一点,驿站记录可以作证。时溥依仗讨伐黄巢的兵权,无法无天,欺凌朝廷大臣,竟然妄图杀害天子的近侍。如果满足他,下一步就要加害宰相,朝廷也将不存在了。” 唐僖宗李儇(李俨)乃赦免李损,田令孜命将李损,贬斥回乡。这时候,王铎、郑畋皆已罢免,田令孜只手遮天,专权跋扈,文武百官都不敢抬头看他。 唯有同平章事萧遘,屡次跟他争辩,百官仰为柱石。田令孜却必欲除之而后快。 加封田令孜的哥哥,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兼侍中,封颍川郡王。 从此,田令孜只手遮天。朝廷的命令,不再讲究是非曲直,也不再讲究法律制度。从此天下变成原始丛林,只讲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这一年,关内再次闹起大饥荒。朝廷远在成都,无力过问。关内多地,发生人吃人的惨剧!官府无人过问!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仁厚攻克梓州城 朱温火烧上源驿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五月。 田令孜、陈敬瑄兄弟二人,三年内连续平定了郭琪黄头军、阡能、韩秀升三起叛乱,又接连赶走了王铎、郑畋两位宰相,自以为天下再无敌手。 陈敬瑄现在执掌西川,又想把东川也收归囊中。 这东川节度使,驻扎梓州(三台)。这个梓州,位于西川东北面,离成都仅仅二百余里。 东川节度使杨师立,本来是田令孜一党,赌球时名列第二名,因此得以被任命为东川节度使,到现在一转眼已经四年了。田令孜、陈敬瑄兄弟二人的所作所为,杨师立全都看在眼里,深以为不齿。 之前,陈敬瑄派高仁厚去平定三峡贼韩秀升时,曾经对高仁厚许诺说:“你若能平定韩贼,我当奏报天子,任命你为东川节度使。” 杨师立听说后,勃然大怒,说:“彼此都是镇守一方的藩镇,竟然把我的位子许给他自己的下属,真是目无王法!” 田令孜听说后,决定趁杨师立羽翼未丰之前,先发制人拿下他。遂奏明僖宗皇帝,将杨师立任命为尚书右仆射。这右仆射虽然也是二品大员,却是没有实权,属于明升暗降。 田令孜派宦官来到梓州传旨。杨师立大怒,拒绝移交,并且还杀了传旨宦官和监军宦官,下令全军动员,号称杀往成都,讨伐田令孜、陈敬瑄兄弟。 大将中有人劝阻,杨师立即斩之,进军涪城,派大将郝蠲,袭击绵州。杨师立发布讨贼檄文,布告四方,列举田令孜、陈敬瑄十条罪状,宣称已经率东川各州大军十五万,入清君侧,铲除奸臣。 田令孜奏明僖宗皇帝,朝廷乃命陈敬瑄为三川都指挥招讨安抚处置使,并剥夺杨师立一切官职、爵位。又任命眉州防御使高仁厚为东川节度留后,押牙杨茂言,为行军副使,率兵五千,讨伐杨师立。 新任东川节度留后高仁厚,率军进驻德阳。 杨师立派部将郑君雄、张士安死守鹿头关。 杨茂言说:“他们死守鹿头关,可令士兵,日夜打关。” 高仁厚却道:“鹿头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打关徒增伤亡。不如围困它,时间长了,必有变故。”于是在关外,建立十二个营寨,围而不打。 五月十七日。 张士安问:“高仁厚天天围困我们,如何是好?” 郑君雄说:“今夜你守关,我率精锐,夜踏唐营,必擒之。” 当天夜里,郑君雄亲率精锐,偷袭唐军大营。杨茂言抵挡不住,弃寨而逃。相邻的几个营寨,见副使大人逃跑了,不知虚实,也跟着逃跑。郑君雄一鼓作气,杀奔高仁厚中军大寨。 高仁厚早已接到消息,立刻下令大开辕门,点起火把,把大寨照得雪亮。然后带领所有士兵,在左右两侧的路边埋伏。 郑君雄率兵杀到高仁厚的中军大寨,只见灯火通明,大寨中一个人也没有,郑君雄说:“坏了,有埋伏,快撤!” 说时迟那时快,高仁厚命擂起战鼓,霎时伏兵四起,东川兵四散奔逃,被杀、被俘近千人。郑君雄率兵逃回梓州,高仁厚率兵一直追到梓州城下。很多东川兵跌入壕沟而死。高仁厚这才收兵回营。 高仁厚想到,今晚弃寨而逃的士兵很多,如果军法从事,要杀的人太多了,仗还怎么打? 于是就对孔目官张韶说:“你尽快派一批步探子,带几十个人,去追赶那些逃兵,就用你自己的口气说,幸亏大帅一直在睡觉,没有踏出中军大寨一步,对你们失败逃跑的事情并不知情,不如赶快回去,假装没有逃跑过。明天早上照样去参见大帅。” 张韶乃是一位忠厚长者,大家对他都十分信任。因此,到了四更天,逃走的官兵都纷纷回来了。只有副使杨茂言,逃得最远,一直逃到梓州南面的张把,步探子才把他追回来。 五更的时候,各个营寨的打更人纷纷打起了更。高仁厚大喜道:“大家都回来得差不多了。” 一早,各位将领道中军大寨集合,大家都以为高仁厚真的不知道,坦然落座,神色自如。 高仁厚问杨茂言:“听说昨夜遇到袭击,杨副使身先士卒,率兵追杀敌人,一直杀到张把,有没有这回事?” 杨茂言坦然说:“昨夜遇险,黑夜里不知道情况究竟这样。听说大帅已经出走,我就立刻率兵追随,准备保护大帅,后来发现不对,就立刻回来了!” 高仁厚大怒道:“我给了你最后的机会。你却不肯讲实话。我和你,同时接受朝廷的任命,我为正使,你为副使,率大军讨伐叛贼。如果我先逃走,你就该当面把我呵斥下马,军法从事,接掌大军,然后再奏报朝廷。而今,你身为副使,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你就是他们的表率。遇到敌情,你就最先逃走,而且数你逃得最远,现在还谎言欺骗。你自己说,按军法应该怎样处置?” 杨茂言惭愧地拱手说:“按照军法当斩。对不起兄弟们了!茂言先走一步!” 高仁厚说:“确实如此,依法当斩!来人,推出去斩首!” 众将领吓得双腿发抖,高仁厚却没有处置他们,仿佛真的不知道。 高仁厚又下令,将夜里俘虏的几十名东川士兵,全部释放。 这些东川士兵,回到鹿头关,郑君雄召见他们问话,听说如此如此,大惊,对张士安说:“高大帅的军法,严明到如此地步,以后绝对不可轻易出兵,自取灭亡!” 五天后,二十三日,高仁厚率军打关。郑君雄率兵出击,高仁厚佯装不敌,败走。 郑君雄挥军追赶,忽然,高仁厚伏兵四起。郑君雄大败,与张士安连夜退保梓州。 高仁厚攻克鹿头关,陈敬瑄又派兵三千,前来增援。高仁厚遂将梓州团团围住。 高仁厚也不攻城,只是写了一封信,说:“新任东川节度使高仁厚,不忍心看着城内百姓玉石俱焚,为杨师立一个人陪葬,所以给十天期限,给大家戴罪立功的机会,也给百姓活命的机会。杨师立谋反,罪只他一人,十天内,送出他的人头,其余人绝不追究。否则,十天后,我大军将分成五个批次,日夜不停地攻城,对我而言,只不过费点事,你们却一定疲惫不堪,家人担惊受怕。”派人每天抄写,不停地用箭射入城内。 六月三日,十天期限的最后一天,梓州城内,人心惶惶。 郑君雄展示信件,对大家说:“天子所要诛杀的反贼,只有杨师立一人,跟别人没有关系!” 大家高呼“万岁”,鼓噪呐喊,冲击节度使衙门,杨师立走投无路,自杀身亡。郑君雄遂砍下他的人头,打开城门,向高仁厚投降。 高仁厚入城,抓获杨师立全家,连同杨师立的人头,押送到成都。陈敬瑄命将杨师立的几个儿子,钉在北城墙上。陈敬瑄的三个儿子出来欣赏。 杨师立的儿子们说:“好朋友们,这种事情,最多十年,也会发生在你们自己身上,你们要做好准备!” 朝廷任命高仁厚为东川节度使,直接上任,不必再回成都。 却说陇西郡王李克用收拾人马,唤十三太保李存孝吩咐道:“我已经封王,你也封了国公,皇上的恩宠,无法再大了!你可领一支人马,巡视河北,我领一支人马,巡视河南。一则安抚百姓,二则搜剿贼党余孽,不得漏网。” 李存孝领诺,父子二人各分头取路而去。 却说勇南公、十三太保李存孝,与陇西郡王李克用分别后,领兵巡视河北,所过秋毫无犯,但只剿灭土匪,收降乱兵,整顿秩序,百姓十分欢悦。 不觉行至郓州寿张县,经过淤泥河,却有本处一少年,姓王名彦章,天生神力,才十一、二岁,身长已经近八尺,蓬头跣足,手使一条浑铁篙,聚集二十余喽啰,驾一支船,在此翦径劫掠为生。 当下王彦章闻得李存孝军马来到,说道:“人人都说十三太保李存孝勇猛,天下第一,今日要会会他。”乃拦住去路。 小卒来报李存孝道:“前面有少年人带二十名猛汉阻路。” 李存孝向前问道:“你是何人?敢阻我路。” 那少年面如重枣,脸上稚气尚且未退,扬眉答道:“我乃浑铁篙无敌大王王彦章!你是何人?速献买路钱,放你过去。” 李存孝道:“我乃大唐护国勇南公,陇西郡王李克用帐下十三太保、飞虎大将军李存孝,天下谁不知名?” 王彦章道:“俺听说你勇猛无敌,看起来不过如此,像个病夫,快留下买路钱过去吧!” 李存孝道:“你浑铁篙有多少重?” 王彦章道:“一百二十斤。” 李存孝笑了:“呵呵!只一百二十斤,我哪来买路钱与你。若你缺钱生活,可做我的跟班,保你一生吃喝不愁。” 王彦章大怒,两手举篙,一招泰山压顶,便望李存孝头上打来。 李存孝伸手,一把攥住铁篙,用力来夺。王彦章不肯放手,往回夺篙,恰似蜻蜒摇石柱一般,被李存孝用手一拖,把王彦章连人带篙,拖上岸来。 李存孝说:“我在马上,他在马下,不显我是好汉,遂连人带篙望淤泥河只一摔,有百十步远,李存孝领兵便过河北去了。 王彦章在水里钻出头,爬上岸,披挂上马赶来。 李存孝正行,报说:“摔下水的少年,又领众赶来了。” 李存孝说:“这水手贼,也是个好汉,待我与他比一比马上的武艺,试他本事如何?” 勒回马来,王彦章一马当先,轮枪望李存孝刺来,被李存孝连人带马逼住了,将毕燕挝轻轻的打去,王彦章用力架隔不住,把浑铁枪逼得一似桶箍般圆。 李存孝道:“水手贼,本待打死你,见你没甚本事,饶了你这一命罢!” 王彦章放马逃生,跑去有数里之地,放声大哭,对喽啰们道:“你众人各散了罢,我在死里复生,若李存孝在世十年,我十年不出,除非李存孝死了,我王彦章才敢出名。” 自此王彦章径上寿张县隐姓埋名、勤奋习武去了,此乃后话,不提。 却说李克用巡视河南一圈,人困马乏,回军汴梁,大军行到汴梁城外封禅寺,陇西郡王李克用传令安营。 且说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正坐堂上,忽一人进报:“北门外封禅寺,今早李陇西郡王李克用到了,在那里安营。” 朱全忠(朱温)大叫:“牵马取兵器来,拿李克用这贼报两年前鹳雀楼夺带之仇,以泄我愤。” 朱珍向前说:“哥哥!岂不知那十三太保李存孝的利害?他一怒,直杀到五凤楼前,你若恼了他,杀进汴梁城来,我们兵少难以抵抗,那时悔之已晚。不如叫人再查看一下,那个李存孝在不在。” 不久,人报:“十三太保李存孝不在营里。” 朱全忠(朱温)听得李存孝不在,就定一计,写了一封书,叫朱珍将书去请陇西郡王李克用来赴宴,等他来时,两厢埋伏刀斧手,饮酒间击金杯为号,托舞剑杀这陇西郡王李克用。 朱珍持书径往封禅寺来。见陇西郡王李克用叩拜道:“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差微臣上书。”将书呈上。 陇西郡王李克用拆开来书观之,看其来意。书云: 钦命宣武节度使朱全忠,顿首百拜大唐陇西郡王李克用河东节度使李大帅麾下,臣自鹳雀楼不能取悦于君,深感惭愧,故不敢再叨扰,径自与巢贼作战。惟大王不与罪臣计较,日前黄巢来袭时又施以援手,十分感激!近日,黄巢就戮,天下藩镇休息,黎民复见天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大王诚不世之元勋也。正愧无以贺功,不想大王大驾光临,全忠实不知,未能拜趋道左,亲自迎接,略备薄酒为大王接风,期盼大驾光临,以慰全忠瞻仰之心。朱全忠谨启。 陇西郡王李克用看书毕,喜不自胜,即许来日赴会。 朱珍出营,暗说:“你这胡虏若来,教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陇西郡王李克用叫周德威次日领一支兵马保护赴会。 周德威谏道:“自古道,仇人相会,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此必为鸿门宴,不如不去。” 后人有诗叹道: 唐室衰微各镇强,朱温设计害贤良,临行不听忠言谏,醉后君臣受祸殃。 周德威力谏陇西郡王李克用休去,陇西郡王李克用不听,周德威遂安排大太保李嗣源、十一太保史敬思、薛志勤、贺回鹘以及郭景铢、周清六将,领三百亲兵,保护李克用与陈景思前去赴会,大家上马而行。 周德威又特别叮嘱大太保李嗣源道:“你今日此去,万万不可饮酒!” 却说朱珍先回,报朱全忠(朱温)说,陇西郡王李克用慨然应允,须臾便到。 朱珍问道:“他们来了,如何处置?” 朱全忠(朱温)说:“李克用势大,若得到他援助,则事半功倍。先安排酒宴,待他喝得高兴了,我趁机要求与他结拜为兄弟。如果他肯,那就罢了,我长他几岁,从此以后他得听我的。若他不肯,就在两壁厢房埋伏刀斧手,摔杯为号,就筵席前杀之。他们若果有人马到此,可在后院安排宴席,将他们灌醉,令五百家将,伏于宅子前后,放烟花为号,准备厮杀。” 计会已定,及巳牌时分,朱全忠(朱温)兄弟二人出城迎接,只见一彪人马,簇拥陇西郡王李克用而来。近前但见陇西郡王李克用,头戴金盔,身披金甲,坐于马上,旁边四将,各执兵刃,虎视眈眈。身后三百名大汉,各执腰刀一口,长枪一支。朱全忠(朱温)迎接入城,邀入公厅,分主宾礼,参拜已毕,叙尊卑坐下,朱全忠(朱温)举杯相劝,二人把酒言欢。 李克用一贯好酒,朱全忠(朱温)又殷勤相劝,加之歌舞助兴的美人个个都是秀色可餐,免不得多饮数杯,已生醉意。 二人一开始互相客气,说的尽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不免拘束无趣。几杯酒下肚,逐渐都露出本相,边喝酒边互相揭短、嬉笑怒骂。 朱全忠(朱温)道:“其实,你原来姓朱邪,我呢,人家都叫我朱爷。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呢。” 李克用道:“放屁!俺是国姓!” 朱全忠(朱温)道:“碧眼鹕,咱俩认识多久了?” 李克用道:“两年啊。两年前在河中府第一次见到你这泼皮。” 朱全忠(朱温)笑道:“非也。其实俺十五年前就见过你了!” 李克用笑了:“你这算是套近乎吗?怎么可能?十五年前,我才十五岁,刚刚出道,去讨伐庞勋......” 李克用猛然想起来了。十五年前,自己讨伐庞勋时,在柳子镇战场上,曾经与一对丑陋的兄弟俩打过照面!当时自己放过了对方,并没有穷追不舍。难怪,两年前在河中府见到朱全忠(朱温),当时看到他的丑陋模样,就觉得有点面熟。 朱全忠(朱温)道:“十五年前,我刚刚投奔庞勋第一天,就不巧遇到一场大战,稀里糊涂的,什么都没搞清楚。那天,庞勋打了败仗,我猛冲猛杀,不巧撞见大帅,真是狭路相逢。” 李克用道:“正是冤家路窄!当时你就像惊弓之鸟,又恰似漏网之鱼,慌慌张张,拼命逃命。我也懒得追你。毕竟战场上,敌人将领多得是。” 朱全忠(朱温)趁着酒兴,与李克用论起年龄,李克用小朱全忠(朱温)三岁。 朱全忠(朱温)道:“大帅果然少年英雄!当年才十五岁就扬名天下了!今天,三十岁不到又立下盖世奇功!”便欲与李克用结为异姓兄弟。 李克用时已半醉,斜睨朱全忠(朱温)道:“你有何本事?说来我听听!我家可是世代忠良,皇帝亲赐李姓,列为皇族,乃名门高姓,你却只不过是跟随庞勋、黄巢造反的乡村无赖而已!哈哈,也想跟我结拜!” 大太保李嗣源在身边轻声提醒:“父王!”李克用根本听不进去。 朱全忠(朱温)也是半醉,骂道:“你算什么世代忠良?六年前不也是在大同造反,杀了防御使段文楚老人家么?就在三年前,你也是一个贼!” 李克用也哈哈大笑。“是啊,那段文楚老贼是我杀了,他克扣士兵军饷,激起兵变,就是该死!我是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朱全忠(朱温)冷笑道:“克扣军饷,也罪不该死吧?听说你是把人给剐了不知多少刀了!” 李克用怒道:“你这么为他打抱不平,莫非你也要克扣士兵军饷么?你与他同病相怜?” 俗话说话不投机,言多必失。两人越聊越不高兴。朱全忠(朱温)杀心顿起,当下喜怒不行于色,仍然假意谦恭,哄李克用喝酒。李克用却一味倨傲,全然不知朱全忠(朱温)已经挟嫌生忿,起了一片歹心,欲将自己置于死地。 却说朱全忠(朱温)把金钟连击三下,只见两厢跑出八个大汉,各持宝剑一口,跑上厅来。 陇西郡王李克用道:“这是何意?莫非有害我之心!” 朱全忠(朱温)起身答道:“这样闷酒吃不下,因此唤这八人舞剑,与大王开怀畅饮数杯。” 陇西郡王李克用说:“最好!着他进厅里席前来舞。” 朱全忠(朱温)想:“这老贼死时到了!”便令八人进厅来舞剑。 陈景思道:“此事不谐。” 史敬思道:“不妨,有我在此!”当下挽起战袍,拔剑在手,大叫:“你们的剑,不是这等舞的,待我舞与你看!” 遂把剑挡住八口剑。正是: 眼观酒器为兵器,手把旌旗当酒旗。 却说外面,朱珍率五百亲兵喊声大震,将宅子四面围定。是时,史敬思独战八将,不多时,五人中剑挂彩,三人尽皆逃走。 朱全忠(朱温)手无军器,意欲逃走,薛志勤、史敬思二人挟住他,将两口剑放在朱全忠(朱温)颈上,喝道:“好好放我们出去,万事皆休,如其不然,便即砍下你的头来!” 朱全忠(朱温)惊得魂不附体,恐被所伤,暗思此事不谐,随唤开门,放他几人出去,再作处分。 却说开了宅门,史敬思力挟朱全忠(朱温),出了宅门,与薛志勤、贺回鹘、周清、陈景思等人,半醉半醒,大太保李嗣源扶陇西郡王李克用上马,急奔上源驿逃生。 时为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八月十四日,日已沉西。 却说朱全忠(朱温)密唤杨彦洪道:“李克用虽出宅门,但是城门已关闭,安能出得此城?今他们都在上源驿歇息,你今晚点军一千,围住馆驿,四门放火,不问是谁,尽皆烧死,务要一更举事,三更事成,吾亦自引精兵一千接应。” 当下两人商议了所有细节。天色已晚,一片漆黑。 杨彦洪密令三千士兵,每人挑两大捆柴草,把上源驿馆各房间外墙围了个水泄不通,各房间门口及驿馆所有出口附近都多堆了里外三、五层。所有柴火都浇上油。驿馆围墙外面,直接把草料车密密麻麻排满,竖起栅栏,又派了三千弓弩手,拉弓上弦严阵以待,只要一有人从驿馆冲出来就万箭齐发! 布置停当,杨彦洪下令士兵一起将柴草点着了火,霎时火舌乱窜,浓烟四起!只见馆驿四围皆火,上下通红。 正是:推倒老君炼丹炉,一块火山连地发。 有诗为证:梁晋初争结怨深,上源驿内包祸心,只因克用贪杯误,死难忠臣万古倾。 驿馆所有房间几乎同时都烧着了,李克用部下士兵,很多都稀里糊涂在梦乡里就被烧死,或被浓烟呛死,也有被倒下的房梁砸死的。 李克用酒醉酣睡,呼声如雷,一点也没发觉,帐外随从兵将,只有薛志勤、史思敬、郭景铢及大太保李嗣源等十余人,酒喝得较少,已经惊醒,发现着火了,又听到动静,见有宣武兵杀入,赶紧手忙脚乱地找到各自的兵器,出外与宣武兵搏斗,只留下郭景铢一个人,叫他进入房间,唤醒李克用。 郭景铢叫了数声,李克用仍然不醒,忙将李克用拖到床下,让他躺在地上,这是因为床高,高处浓烟多,地面附近氧气较充足的缘故。又急忙端了一盆冷水浇在李克用脸上。 李克用一下子惊醒了,惊问何事? 郭景铢道:“朱全忠(朱温)放火,要烧死我们!” 李克用连忙抄起弓箭,跳起身外出,刚一出房门,身后哄的一声响,原来是房梁烧塌了,真是好险!跑出厅来。只见火焰对面逼来。 陈景思是个宦官,体力较弱。醉眼昏蒙,倚定中庭,抱住柱子,即时烧死。 李嗣源、薛志勤等人见李克用出来,接连张弓搭箭,射死好几个宣武士兵。谁料到宣武士兵又把那些草料车一起点着了火,就往他们身边推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们围在中间。浓烟、毒雾、烈焰,迷住大家双目,就算你平常箭法如何了得,这时也看不清目标!而且浓烟把大家呛得迷迷糊糊,熏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叫起苦来。 驿卒报道:“四面火起,如何是好?” 陇西郡王李克用叹道:“我等不想死于此处!” 也是李克用命不该绝!老天保佑,突然竟雷电交加,霎时大雨倾盆,一会儿就把烟焰烈火给扑灭了! 逸狂诗道: 欲报私仇请郡王,汴梁赴会不提防,席间舞剑鸿门宴,醉后真言悔断肠。智勇挟贼门得出,酩购宿释火辉煌,若非天赐倾盆雨,毕竟郡王受祸殃。 大太保李嗣源对李克用道:“父王,幸天赐大雨,火势已灭。” 陇西郡王李克用说:“若非此雨,我与你众人皆死于上源驿中!” 李克用酒醉尚未完全清醒,体力不支,史思敬对薛志勤等说:“宣武兵可能没料到突然大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和老郭来断后!你来开道,大太保扶好大王,你们赶快从后围墙翻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薛志勤、贺回鹘率几名亲兵挥舞刀枪开道,杀出一条血路,大太保李嗣源扶住李克用,左右又各有数人保护着,从后面围墙翻墙突围,趁着忽明忽暗的闪电光,边战边逃。宣武兵扼守桥梁、路口,薛志勤等拼死力战,终于逃脱。 于是几人上马,乘雷电闪光而行。行不数步,张存敬又领人马挡住去路。史敬思持枪直取张存敬,战上数合,张存敬败走。史敬思直杀至升仙桥,又杀一阵。宣武士兵,一声炮响,抢上升仙桥来,郭景铢回马不迭,连人带马跌下桥去,水淹而死。 薛志勤、李嗣源等保护李克用,刀枪、弓箭开道,逃到汴梁城墙下。城门正是尉氏门,早已关闭,有数十名宣武兵把守,于是找到绳索,缒城而出。 陇西郡王李克用命周清抄小道去大营调兵,急来接应。 朱珍率兵赶出城来。史敬思叫道:“大王急急逃生,我回去挡他一阵!”勒回马来,挺枪直刺朱珍。 朱珍把马鞭一晃,几十个人一拥齐来,把十一太保史敬思团团围定。 史敬思大怒,枪挑名将一十六员落马。回头看时,陇西郡王李克用几人站在高阜处,看二人厮杀。 史敬思叫道:“大王为何不走!” 陇西郡王李克用道:“要死就死在一处,岂能独自逃生?” 史敬思道:“大王不可迟延,我今拒敌,你等急急夺马逃生,我再回去挡他一阵!” 勒回马,挺枪力战,众将并来,史敬思整战了一夜,又冲朱珍三阵,此时人马困乏,冲路便走。王忠挺枪赶来,向史敬思左胁下一刺,敬思大怒,拨转马,用右手举起枪,把王忠挑于马下。 此时,史敬思左胁下血如泉涌,忍住痛,枪挑名将八员落马,急来见陇西郡王李克用道:“我今负伤了!” 跳下马来,拔剑割下素袍半幅,塞了枪眼,用勒甲绦系了,翻身上马,大叫陇西郡王李克用道:“我今再去对他一阵,大王急急放马逃生罢!” 勒回马挺枪直刺朱全忠(朱温),梆子响处,四下众箭齐发,十一太保史敬思枪眼痛得难禁,只得自刎于马上,年仅三十余岁。 正是:勇哉白袍史敬思,拼将一死酬大王。 后人有诗赞道: 血染征袍半幅红,敬思犹自与争锋,汴梁冲阵身遭厄,自刎咸称死尽忠。 又有诗云: 敬思力劝郡王逃,不顾金枪血染袍,贾复令名垂汉代,太保今日誉尤高。 欲知李克用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王建反戈鹿晏弘 朱瑾一救朱全忠 李克用等见史敬思自刎身亡,这才想到要夺马逃生。 不一会,朱全忠(朱温)掣刀,招呼大队人马杀到。陇西郡王李克用亲自兜弓,连射一十二箭,正中一十二将,翻鞍落马而死。李克用再去取箭,箭袋内已经空了。 杨彦洪拍马舞刀,直取李克用。 此时,大太保李嗣源等各自与人厮杀,顾不得来救援! 李克用醉酒无力,仰天大叹道:“我今贪杯,不想死于此贼之手!” 杨彦洪赶到李克用身边,一刀朝李克用头上劈下! 说时迟,那时快,远处却有一支雕翎箭,嗖的一声,一箭将杨彦洪射落马下,气绝身亡。杨彦洪刀插地上,离李克用耳边只有寸许! 过了一会,一将飞马赶来,手里赫然提着一张弓。陇西郡王李克用举目望去,正是朱全忠(朱温)。 原来,朱全忠(朱温)听说李克用逃脱,忙与杨彦洪乘马急追。路上,杨彦洪对朱全忠(朱温)说:“胡人急必乘马,大帅如见有乘马胡人,便当急射,休使走脱!” 朱全忠(朱温)点首应诺,相偕出城。杨彦洪见前面有人走动,飞马急追。朱全忠(朱温)落后,因天黑不能辨认,错疑杨彦洪是李克用,一箭立毙。也是杨彦洪助纣为虐,命该如此。 李克用见朱全忠(朱温)追急,叫苦不迭。忽听得东北角上,喊声大振,闪出两面飞虎旗,旗下一员大将,虎头盔,虎皮袍,身披唐猊甲,手持毕燕挝,正是勇南公、十三太保李存孝。 逸狂有诗,单赞李存孝来救陇西郡王李克用: 不识奸谋恋酒杯,损兵折将可哀哉!幸而飞虎将军至,救得残躯老命回。 朱全忠(朱温)正准备一箭射死李克用,遥望是十三太保李存孝飞虎旗号,见他到来,胆碎心惊,遂对李克用说:“朝廷有密旨,要害大王,末将不肯,宣武旧将杨彦洪假传俺的命令,意图不轨,已被俺射死。驿站大火,也是杨彦洪放的,非俺本意!望大王明察!” 说完,深施一礼,径自引兵走回汴梁城。朱全忠(朱温)吩咐把门军官,立即坚闭城门。 李存孝追至城门下,大骂:“奸贼,待我回去见过父王,再来擒你。”遂回到营中,拜见李克用说:“孩儿救父来迟,恕儿之罪!昔日分路,曾说父王兵先到,安营等儿,儿兵先到,安营候父王,倘朱全忠(朱温)来请客,切不可去,今日果中其计。” 李克用道:“几乎与你不相见也!今夜一阵,陈景思烧死驿中,郭景铢淹没桥下,史敬思带伤自刎,大折人马,实是羞耻,此仇如何可报?” 李存孝道:“此皆父王轻敌之失,自取之祸。今儿去擒此贼来,碎尸万段,以雪父王之恨,以报三将之仇!” 李克用道:“不可!此贼入城,坚闭不出,急难取胜,若擅自举兵相攻,则天下谁能帮我们分辨清白!且回大营再议。” 李克用妻刘氏,貌美,贤惠,聪明又有智谋,随李克用出征,就驻在城外军营中。周清逃回,告知事变,刘氏立即派人寻李存孝前去救援。 后来李克用部下,又有几个士兵仓皇逃回,说是大事不好了,宣武兵纵火行凶,我们的人,包括大王,可能全都死了!刘氏不动声色,竟把那几个士兵杀死,以免动摇军心,一面悄悄召集大将入内商议,让他们约束全军,做好准备,明日天明,找到大王,就要立即收兵返回晋阳。 到了天明,李克用等终于逃回,意欲率兵进攻朱全忠(朱温),报仇雪恨。 刘氏道:“夫君您为国讨贼,救人急难,今汴人不讲道义,阴谋害我夫君,夫君应当上诉朝廷,剖明曲直,若遽然举兵相攻,反致曲直不明,是非难分,他们也就有所借口了。如今黄巢尚未擒获,不如大军先去追捕黄巢,一边差人上表,奏知圣上,再来擒此贼,亦未为晚。” 周德威也赞同刘氏意见。李克用于是命德威修书一封责问朱全忠(朱温),随后引兵向西而去。 途经怀州,忽然前面有一支兵马行来。众人大惊,急忙抄起兵刃,准备厮杀。 对面一员大将,虎背熊腰、面目狰狞,深施一礼,大声问道:“来者可是陇西郡王殿下?” 大太保李嗣源拨马上前,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那人答道:“俺乃怀州刺史李罕之,一向仰慕陇西郡王,听说大王在汴州受到惊吓,特备下薄酒,为大王压惊!” 李克用闻报大喜。乃与李罕之痛饮一醉,结为密友。 此次事变,监军宦官陈景思、十一太保史敬思、大将郭景铢及李克用部下三百亲兵,均为所害,枉死上源驿中。其他薛志勤、贺回鹘、周清等人皆是伤痕累累,只剩半条命。只有陇西郡王李克用和李嗣源二人,竟然毫发无损,满身污血竟然都是别人的。 这李嗣源,就是李克用养子、大太保,原名邈吉烈,今年只有十七岁,他一只手搀扶半醉半醒的养父,另一只手,手持方天画戟,拨箭挡枪,一路上一直在枪林箭雨、浓烟烈火之中闯荡出入,又是翻墙,又是过桥,除了衣服破了,脸熏黑了外,父子两竟然都毫发无损,没受一点伤。 陇西郡王李克用对李嗣源说:“没有你,昨日我命休矣!” 李嗣源却含泪答道:“此皆十一太保史敬思叔叔拼死之功也!”李克用更爱之。 却说黄巢死后,不少部将归附了秦宗权。秦宗权又派人四处召集黄巢的残兵败将,总数达到二十几万,实力大增。 秦宗权大肆扩军。孙儒、刘建锋等原来是感化军大将,秦宗权听说他们在家乡赋闲,派人来请,二人皆投归秦宗权帐下为将。 刘建锋感念马殷救命之恩,将他补为军校。 汝阳人柴存,擅长骑射,也应募投军。他为人沉着冷静,面色如铁,不苟言笑,人送外号“柴黑”。据说他七岁那年,正巧遇到庞勋兵乱,当时全族一起逃难,柴存的祖父年迈,无法上路,柴存独自留下照顾。叛军到后,被他的孝行感动,竟然放过了全村人。从此柴存名闻乡里。 秦宗权将柴存,编入骑兵。 当时秦宗权军法很严,规定骑兵丢失马匹,一律斩首。 一次,柴存牧马时,因劳累过度睡着了,醒来后,发现战马不见了。糟了,一定是被偷马贼偷走了。他当即狂奔追赶,追到一片树林,果然发现一伙马贼,有二十多人,偷了不少马,正在休息。 柴存大怒,弯弓搭箭,一箭将为首的马贼射死。由于用力太大,箭射中马贼后,巨大的惯性,竟然把马贼钉在几步外的树上! 其他马贼纷纷躲到大树后。柴存再一箭,竟然射穿一颗大树,将躲在树后的马贼射死。其他马贼惊慌逃走,柴存遂夺回战马。其骁勇善射如此。 秦宗权派人多次侵掠汴梁,朱全忠(朱温)兵力不足,斗他不过,只好向东北边的天平军乞援。 天平军节度使朱瑄,乃是朱全忠(朱温)的同乡,宋州砀山人,年轻时,与其父一起贩卖私盐为业。其父朱庆,被薛崇抓住,依法处死。朱瑄不得不避风头,投奔青州刺史王敬武为军校。 两年前,王敬武做了平卢节度使,派朱瑄张浚一起出兵勤王。后来,曹全晸的侄子曹存实升职为天平节度使,擢升朱瑄为天平牙将,兼任濮州刺史。 再后来韩简侵犯郓州,曹存实战死。亏得朱瑄入守郓州,并击退韩简,上表朝廷,因功拜天平节度使,有军队三万人。 虽然与朱全忠(朱温)是老乡,又是故人,朱瑄起初并不想替朱全忠(朱温)出头。劳师袭远,自古就是兵家大忌。 朱全忠(朱温)只好再次修书一封,言辞恳切,还说:“俺们都姓朱。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毕竟三百年前是一家,请允许俺叫您为大哥,若蒙搭救,恩同再造。若能活命,以后永远听从大哥调遣!” 实际上,朱全忠(朱温)比朱瑄大十岁。朱全忠(朱温)话说到这个份上,朱瑄大为感动,乃派堂弟朱瑾,与大将康怀英、阎宝,率军一万,赶往汴梁助战。 朱瑾等率大军行至合乡,四处派出侦骑。不久,侦骑回报,前面烟尘滚滚,秦宗权大军,约有三万。 朱瑾立即下令全军埋伏停当。不久,果然有一支兵马,得意洋洋地开了过来。中军大纛旗上,绣着斗大的秦字。旗下,一员大将,骑着一匹骏马,威风凛凛,正是蔡州伪大齐皇帝秦宗权! 待到秦宗权大军全部进入伏击圈,朱瑾一挥令旗,顿时炮响,郓州军万箭齐发,秦宗权军纷纷倒地。 一轮箭雨饱和攻击后,康怀英、阎宝等率军勇猛地冲向秦宗权军。 秦宗权立即指挥部下反扑。 朱全忠(朱温)亲自冒着矢石,参加战斗。突然,马失前蹄,朱全忠(朱温)栽下马来。 霎时,就有无数的敌军围拢过来,眼看朱全忠(朱温)就要被蔡州士兵活捉。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冲出一员大将,手提长刀,左一刀,右一刀,片刻就砍翻不少蔡州士兵。朱全忠(朱温)视之,乃大将葛从周也。朱全忠(朱温)急忙呼救道:“通美,救我!” 葛从周纵马飞奔到朱全忠(朱温)身边,跳下战马,扶朱全忠(朱温)上马,自己在旁边步行护卫。葛从周嫌一身盔甲笨重,竟然脱去盔甲,赤膊与蔡州军搏斗,身被数创,胳膊上,中了一箭,连脸上都受伤了,血流满面。 蔡州士兵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疯狂围攻他二人。 正在危急时刻,偏将张延寿带人飞马赶到,拖住敌军,掩护朱全忠(朱温)与葛从周撤退。 秦宗权军大败。孙儒、刘建锋、马殷等拼死救了秦宗权,狼狈退去。汴梁之围遂解。 战后,朱全忠(朱温)将诸将尽数骂了一顿,只对葛从周、张延寿二人升官加薪。 朱瑾率郓州大军又追到溵水,卢瑭军正在渡河。朱瑾挥军大杀一阵,斩首一千多。卢瑭狼狈逃走。 朱全忠(朱温)感激涕零,出城犒军,热情款待朱瑾、康怀英、阎宝等,各赠黄金珠宝不等。这一年,朱瑾只有十八岁,朱全忠(朱温)比他大十五岁。但是,朱全忠(朱温)感激他救援之恩,把他当成兄弟。 不久,朱全忠(朱温)又携带厚礼亲赴郓州,当面向朱瑄道谢。三人正式结拜为兄弟,朱全忠(朱温)为大哥,朱瑄为二哥,朱瑾为三弟。 朱全忠(朱温)拿出一支箭,折断,说:“俺们兄弟,从此互不侵犯,永为同盟,遇到攻击,互相支援。若有违背,如同此箭!” 却说鹿晏弘占据兴元,正好挡在成都回长安的半道上,那僖宗皇帝一行人还怎么回京城呢? 鹿晏弘对其他六将,并不放心,虽然表面上任命他们为各州刺史,但是不让他们到任,只是挂个虚名而已。鹿晏弘猜疑心重,军心不服。 王建与韩建二人比较要好,鹿晏弘尤其不放心他二人,但是表面上特别优待,还常常把他二人请到自己的卧室,推心置腹地谈话。 王建、韩建互相警告说:“鹿大帅嘴巴越甜,我们的灾祸来得越快!他说的什么都不能相信。” 田令孜这时派人重金招诱,对王建、韩建、张造、晋晖、李师泰等五人说:“朝廷知道你们在剿灭黄巢时,立下战功,现在只要你们回归,一起赏赐。” 王建、韩建、张造、晋晖、李师泰等五人立即率本部兵马五千多人,奔赴行在成都,拜田令孜为义父。 田令孜大喜,将他们全部被为诸卫将军,仍然率领自己的部队,不编入禁军,但称为“随驾五都”。田令孜以前招兵,都编入禁军,共五十四个都,每都一千人,总计五万四千人,分属左右神策军。 五将原来是杨复光的义儿,如今,改换门庭,又拜田令孜为义父,终于又有了靠山。 五将受了朝命,与其他禁军一起,往攻鹿晏弘、庞从。 鹿晏弘、庞从孤掌难鸣,在兴元站不住脚,遂长途跋涉,转攻千里外的襄州。 秦宗权也派部将秦诰、赵德諲前来争夺襄州。 山东南道节度使刘巨容,无力对付两头饿狼,只得仓皇出走,逃往成都。 那鹿晏弘得了襄阳,旁掠邓、均、房、庐、寿等州,又返回家乡许州。忠武节度使周岌,自知不敌,弃城逃走。鹿晏弘引众入城,自称忠武军留后。 朱全忠(朱温)闻听庞从到了许州,遂派朱珍前往招之。庞从对鹿晏弘性情残暴好杀,颇为不满,乃与部将氏叔琮等,引本部兵马两千人,往投汴梁。朱全忠(朱温)大喜,任命他为大将。 氏叔琮,乃汴州尉氏人,少从忠武军,在庞从部下为小校,擅长骑射。朱全忠(朱温)见他勇猛,用为后院马军都将。 唐僖宗李儇(李俨)正计划还都长安,恐沿途不太平,有碍行程,不得已,授鹿晏弘为忠武节度使,又派人招抚秦宗权。 时王铎为义成节度使,兼任中书令,上奏僖宗皇帝说:“汴、许接壤,朱全忠(朱温)在汴,已是骄悍难制,再加一鹿晏弘,还有一个秦宗权,三恶互相攻杀,必为国家的心腹大患,人民生灵涂炭,不如召还朱全忠(朱温),改授他官,方为釜底抽薪的良策。” 原来,朱全忠(朱温)投降黄巢时,认宰相王铎为外公,十分恭敬。王铎封他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同华节度使。后来,朱全忠(朱温)得皇上赐名为朱全忠,移镇汴梁,又当上了宣武节度使,吸收了绝大多数黄巢余党,实力大增。 而王铎被免除宰相职位,贬为义成节度使。义成军紧挨着宣武军,是个小镇,下辖只有滑、郑二州,实力较弱。而王铎处处倚老卖老,把朱全忠(朱温)当成自己的外孙、小喽啰,呼来喝去,朱全忠(朱温)好不气恼,就对他渐渐不再客气了。 真是世态炎凉,人走茶凉。 王铎建议朝廷召还朱全忠(朱温),此乃妙计。但是唐僖宗李儇(李俨)想,朱全忠(朱温)必然不肯应召,反致节外生枝,因此犹豫不决。 这时候,陇西郡王李克用也屡次上奏,说朱全忠(朱温)恩将仇报,要求允许他讨伐汴梁。 田令孜得了朱全忠(朱温)珠宝好处,说:“朱全忠(朱温)乃是忠臣。再说,倘若朱全忠(朱温)是大奸大恶之人,招到朝廷,留在身边,岂不是更危险?不如留在汴梁,让他于秦宗权互相攻打,朝廷坐收渔翁之利。而且他离长安较远,不至于波及我们。这个王铎,一定是得了李克用好处,因此说朱全忠(朱温)坏话,或者他是离朱全忠(朱温)太近,怕吃亏。不如把他调到远些的义昌节度使。” 于是朝廷下诏,任命王铎为义昌节度使。义昌军即沧州地,在渤海之滨,与汴、许相去千里,中间隔了成德军、魏博军、义成军、天平军等。 田令孜又将王铎的言语,派人告知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大怒:“不想王铎这老汉竟然想图谋于俺!气死俺也!不杀你难消俺恨!” 胡真说:“王铎将要去沧州上任,他去沧州,必然经过魏州。听说魏博节度使乐彦祯,有一个儿子叫乐从训,乃是一个花花公子,不如派人结交与他,让他谋害王铎性命。”朱全忠(朱温)大喜,乃派人携带厚礼,前往魏州。 王铎既受命,即携带家眷、部属,浩浩荡荡,启程赴沧州上任。他本是高门大户,出身官宦之家,不知江湖险恶,所带侍妾仆从,不下三百人,更有许多箱金银细软,古董珍玩,都是惹人眼目,不加掩饰。 王铎一行,浩浩荡荡,途径魏州,魏博节度使乐彦祯,年纪已老,遂命其子乐从训,出迎王铎,以尽地主之礼。 不料乐从训早已收了朱全忠(朱温)好处,加上他少年好色,瞧着王铎侍妾,全都是珠围翠绕,玉貌花容,不由得垂涎三尺。在安排王铎入住驿馆后,他却想了一计,令亲兵换下军装,扮成强盗,自己做了强盗头目,乘夜杀至驿馆中,明火执杖,破门直入。 王铎被惊醒好梦,披衣出望,凑巧遇着乐从训,被兜头一刀,刀起头落,当场身亡。 乐从训又将王铎的仆从尽行杀死,只留着几十个娇娇滴滴的妹子,左手搂住一个,右手抱住一个,三人相拥而出,其余随亲兵自行掠取,或抱或背,回寝取乐去了。 魏博节度使乐彦桢舐犊情深,当然将此事代为隐瞒,谎说是王铎上任途中遇到了强盗,上奏朝廷,同时又将王铎等人的遗体收敛入棺,送归王铎家中。 乐从训派人报知朱全忠(朱温),朱全忠(朱温)闻听大喜,再次厚礼相谢。 唐僖宗李儇(李俨)接报,正要下诏责问,忽然鄂岳道又传来坏消息。 鄂岳道,曾设武昌节度使,后降级为鄂岳观察使,驻地鄂州,下辖岳州、黄州、安州、申州、蕲州,共六州。 其中,鄂州、岳州位于江南,另外四州位于江北。 中和元年,公元881年,十二月,朝廷将宰相裴澈贬为鄂岳道观察使。去年七月,又将裴澈升为同平章事。 现在,鄂州刺史崔绍去世。此时,路审中寓居黄州,立即招募三千士兵,占据鄂州,上表朝廷请求任命。 路审中原来是崔彦真的部将,从前曾经被任命为杭州刺史,但是他畏惧董昌,未能到任。见第六、第二十三回。 鄂州牙将杜洪,有样学样,驱逐岳州刺史,自己取而代之,上奏朝廷,请求任命。 此时僖宗皇帝正安排回都长安,还有何心查问,乐得糊涂过去,即任命路审中为鄂州刺史,杜洪为岳州刺史。 正好,大礼派使者来唐朝迎接和亲的公主。前面说过,唐僖宗李儇(李俨)曾经答应与大礼和亲,于是就随便封了一位皇族女子为安化长公主,派她去嫁给大礼国王。待公主出嫁后,立即安排还都长安。 却说上次朱全忠(朱温)火烧上源驿,却被李克用走脱,惊得魂不附体,自言这祸惹得不小。忽闻军人来报:“陇西郡王李克用人马,都上徐州去了。”方始心安。 现在又遭到秦宗权的入侵,同时面对两个强敌。 却说朱珍对朱全忠(朱温)道:“哥哥与李克用结下仇隙,势不两立,倘奏准朝廷,合兵讨罪,秦宗权趁机再来进犯,如何是好?” 朱全忠(朱温)说:“正虑此事,贤弟有何良策?” 朱珍道:“目今现有十年粮草,可立招军旗号,招募天下英雄好汉,事成则成就霸业,事不成,纵有晋兵来敌,蔡军来攻,何惧之有?” 朱全忠(朱温)说:“所见有理。”即日立起招军旗号,果然旬日之间,四方之士,云集蚁聚,招军一万余人。时有黄巢旧将,乃丁会、柳彦随、郭言、孙从益、华温琪、郭景祥等,共领本部人马两万来降。朱全忠(朱温)大喜,全部收留重用,令设宴相待。 酒至数巡,朱全忠(朱温)对胡真、葛从周等道:“今俺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欲报李克用夺带之仇,列位有何妙策?” 胡真说:“大帅兵马虽多,然则宣武军一贯拉垮,战斗力不强。一到打仗,士兵不肯拼命,大将望风而逃。” 朱全忠(朱温)问道:“然则如何?” 胡真道:“须当严明军纪。大小将领的全家老小,都必须住在汴梁城内,作为人质。士兵全部面上刺字,注明归属。大将临阵脱逃,斩其全家老小。大将战死,其部下士兵活着的,则全部诛杀!这就叫‘拔队斩’。对于战死者,厚加体恤,让他家属生计无忧。如此,必然三军用命,势不可挡!” 朱全忠(朱温)大喜,道:“通美兄,真是俺的张良、韩信啊!” 葛从周道:“大人志在复仇,今陇西郡王李克用受封天下都招讨,各镇军马,俱听他调用,兼且他是王位,其势甚大,今大人只一节度使之职,威权不等,也须得个王位才好。” 朱全忠(朱温)说:“你说的甚好,只是怎么样才办得到?” 葛从周道:“此事甚易,当今皇帝只宠一宦官,姓田名令孜,朝廷政务,咸听田令孜处分,大人何不备齐珍宝,修一封书哀告他?他见我言辞恳切,更有奇珍异宝为礼,必然荐用,得个王位。可差柳彦随与我上成都去,及早图之,此事必谐。” 朱全忠(朱温)欣然从之,即将玉带二条,宝珠八颗,另珍宝奇玩无数,黄金三千两,命葛从周、柳彦随二将,星夜径上成都。 二人来到田令孜府前,将礼单递给守门军士:“烦乞报与老爷知道,说有故人相访。” 军士报入府内,田令孜道:“唤他进来!” 二人入见道:“大人别来无恙?” 田令孜问道:“二足下何人也?” 二人道:“我二人乃葛从周、柳彦随也。几年前在长安曾经拜见,大人这是贵人多忘事呢。” 田令孜大惊,道:“难怪觉得面熟呢。黄巢已败,你二人今居何处?怎敢来成都?” 葛从周说:“我二人现在汴梁,在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部下,充一都尉,今大人乃朝廷柱石之臣,不胜仰望,特差我等前来问安,奉书在此。” 田令孜接书,拆开视之。书道: 宣武节度使朱全忠顿首百拜,致书于十军阿父、大唐再造功臣田大人阁下。公公名扬天下,声传海外。身披紫服,已列金瓯之高姓;头戴玉冠,必刻金鼎之勋名。听闻相公阁下,肤若凝脂,有沉鱼落雁之容;声似黄鹂,有闭花羞月之貌,诚国家之栋梁,万民之期望,当代之股肱,宦史之岱岳也。全忠忝居宣武节度使之位,调理军民,职小而权微;号令汴梁,将顽而卒惰。特修此书,聊贡珍玩,敬驰献于台端,幸得悦乎阁下。更乞公公推荐拔擢,得比肩于太原李氏,幸施恩于陈留,颁赏于汴水。仰祝公公福如东海波浪宽,寿比南山松柏广。下官全忠再拜! 田令孜看罢大喜,随即收下金宝等物,且道:“我有主意,来日便奏,虽不得加封王位,必有赏赐。”商议已定,随令葛从周、柳彦随在自己私宅安歇。 次日,天色微明,唐僖宗李儇(李俨)升殿,田令孜早朝礼毕,出班奏道:“前者黄巢叛乱,皆赖朱全忠(朱温)调取各镇诸侯,尽行剿灭,各镇诸侯俱受封爵,惟有汴梁朱全忠(朱温)有大功勋,陛下何不升彼王爵,使将士感德,上下归心,实安社稷之一计也。” 帝问:“朱全忠(朱温)本是草贼,光复之功,也没有他参与。朕尚欲贬斥之,岂可升他官职?” 田令孜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必计较功绩,既不升他王爵,只赐侯爵,遥兼同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亦可。” 帝道:“看干妈之面,便赏检校司徒,封沛郡侯,遥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罢了。” 田令孜又说:“朱全忠(朱温)尚有父母亲属,也要一并加封才好。” 唐僖宗说:“干妈,这些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田令孜拜谢,领旨出朝,到府即命二人速回汴梁城复命。 朱全忠(朱温)安排香案,迎接圣旨,宣读旨意云: “奉天承运,皇帝诏道:朕自即位以来,天下晏然。冒失樱锋,既用人于扰攘之际,分封锡爵,当报功于太平之时。迩者,黄巢作乱,骚动干戈,今幸殄除,实有赖尔宣武节度使朱朱全忠(朱温)。今特封汝为检校司徒、沛郡侯,遥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仍守汴梁,于戏!务使宗社奠安,边烽永息。宜体朕意,尔惟钦哉!” 宣罢旨意,朱全忠(朱温)山呼谢恩礼毕,两手加额,不胜之喜道:“我今得受侯爵,大有威权,皆你二人之功。” 另有一道圣旨,朱全忠(朱温)母王氏,得封晋国太夫人。朱全忠(朱温)妻张氏得封魏国夫人。长兄朱全昱亦得封官。还有刘崇母子,都因朱全忠(朱温)代请恩赐,田令孜一一照准。 朱全忠(朱温)大喜,恰好,妾归瑶溪怀胎十月,诞下一子,朱全忠(朱温)以母姓为名,给他起名为朱友珪。当即安排宴席庆祝。 朱全忠(朱温)双手捧酒杯,向母亲敬酒,道:“孩儿敬晋国太夫人!” 朱母愣了一下。什么晋国太夫人?哦,原来是自己。 朱全忠(朱温)又对母亲道:“朱五经一生辛苦,一间宅子都没留下来,今俺贵为侯爵、节度使,又荣登宰相高位,总算是显亲扬名,光宗耀祖,不辱先人了!”言毕,呵呵大笑,露出骄盈之态。 朱母见他得意扬扬,却有些忍耐不住,便随口答应道:“你能至此,好算为先人争光;但你的所作所为,恐怕未必能比得上先人呢。” 朱全忠(朱温)惊问何故,朱母王氏哭着说:“其他事就不说了,阿二与你同行,均随黄巢为盗,他独自战死蛮荒,尸骨尚未还乡,二孤儿尚在刘家,寄人篱下,无依无靠,每天稀饭咸菜充饥。还有你妹妹一家,也窘迫得很。你幸得富贵,却未想到他们,你怎能心安呢?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朱全忠(朱温)涕泣谢罪,立即派人往广州,取回二哥朱存的棺椁,在家乡砀山,寻觅了一处风水宝地,风光大葬。朱全忠(朱温)又派人去往刘家,对刘崇、朱全昱各赠黄金千两。并将长兄朱全昱一家,二哥朱存遗孀及二子朱友宁、朱友伦,以及外甥袁象先等,统统接到汴梁,节度使府内安置住下。 朱友宁、朱友伦二子时已十五、六岁矣,两儿性情顽劣,皆喜舞刀弄枪,颇似朱存、朱全忠(朱温)幼时,又与朱友裕一起长大,三兄弟颇为友善。朱全忠(朱温)遂令张氏养如亲子。 只是那幼子朱友珪,越看越觉得像符存,朱全忠(朱温)颇为不喜。只因瑶溪善于媚惑,也不计较。 朱全昱到了汴梁,见过母弟。朱全忠(朱温)早已上表朝廷,封朱全昱官职。不过朱全昱生性淡泊,不愿为官,遂携家眷荣归午沟里,大起甲第,光耀门楣。其三子,长名友谅,次名友能,又次名友诲,皆年已二旬,就留在汴梁,跟随三叔,追逐前程。 朱全忠(朱温)为诸子、侄儿、外甥请了文武教习,令其日夜学文习武不提。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争盐池惹人反目 召朱玫引火烧身 却说秦宗权旁寇他镇,到处焚掠,残暴比黄巢更甚,北至卫、滑,西及关辅,东尽青、齐,南出江淮,均被他蹂躏,千里间不见烟火。 因为缺粮,秦宗权纵兵四出,剽掠八方。包括但不限于: 弟秦宗言进攻荆南道; 部将秦彦劫掠淮南道; 部将秦贤剽掠江南各地; 部将秦诰、赵德諲攻陷襄州、唐州、邓州,驱逐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 部将孙儒、刘建锋攻破陕虢道; 部将张晊攻克汝州、郑州; 部将卢瑭肆掠汴梁、宋州。 各地纷纷向朝廷告急。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底。 均州,属于山南东道(襄州)节度使管辖,正好位于汉水边上,是江南一带贡赋输送京城长安的要道,也是河南、河北一带贡赋运送到行在成都的必经之地。此地依山带河,地形险要。很多土匪聚集在附近的山中,建造山寨,抢夺财物。 土匪孙喜,聚集数千人马,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计划攻打州城。均州刺史吕烨,听到流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 均州都将冯行袭,乃是本地武当县人,生得高大魁梧,勇冠三军,他先派几百名部下在汉水南岸埋伏妥当,亲自摇一条小船,来到汉水北岸,求见孙喜,说:“均州百姓,苦吕刺史久矣!百姓能得到你这样的好汉做刺史,无不欢欣鼓舞。但是你手下人马太多了,城里居民人心惶惶,还在犹豫。不如你把人马留在此地,只带少数侍卫,以免惊到百姓,我愿意做你的马前卒,向大家解释,均州可不战而定。” 孙喜大悦。即带几位心腹侍卫,登上冯行袭的小船。 孙喜过江上岸,均州文武官员正在迎候拜见。 突然,冯行袭一声令下,顿时伏兵四起,冯行袭拔出刀,一刀将孙喜砍死。孙喜的部下,在河对岸看得清清楚楚,遂一哄而散。其他各路土匪都闻风丧胆。 冯行袭趁热打铁,立刻发兵,将其他各路土匪,一一剿灭。贡赋才得以平安运抵成都。 这时,赵德諲已经占据襄州,被任命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他上奏朝廷,唐僖宗任命冯行袭为均州刺史。赵德諲对冯行袭颇为重用。 唐僖宗李儇(李俨)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自己已经很有主见,但是田令孜仍然独断专行,不让僖宗皇帝做主。唐僖宗李儇(李俨)时常对近侍诉苦,有时激动得流泪痛哭。 从前,华原(耀州)富家子弟曹知悫,富有胆识谋略,文武双全。屡次投考进士不中,乃净身入宫,做了宦官。 黄巢攻克长安时,曹知悫返回故乡,招兵买马,集结大批青壮,据守长安城北的嵯峨山(三原西北),建筑城堡营寨,固守抵抗,大齐军不敢接近。曹知悫多次派勇士化装混入长安城内,攻击大齐军营,造成齐军军心恐慌。曹知悫奏报僖宗皇帝,唐僖宗大喜,擢升他为内常侍,相当于总管太监,特许他穿三品官才能穿的紫色官服,又赐金鱼袋。 曹知悫听说唐僖宗李儇(李俨)即将返回长安,跟身边的人吹牛说:“本公公略施小计,就将黄巢赶出长安。各路勤王大军,只晓得拖延时日,耗费粮草。至于逃到成都的那班人,只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没有什么计谋。他们回长安,等他们回到大散关,本公公要看看,那些人像个样子,咱家才让他回来!” 这些话,其实只是说笑,你当个笑话听就好。偏偏田令孜在他身边安排了卧底,话传到田令孜的耳朵里,田令孜大怒,私自假传圣旨,让邠宁节度使朱玫,秘密斩杀曹知悫。 玢州离嵯峨山只有一百多里地。朱玫接到密令,当即派大将王行瑜,秘密率军进入嵯峨山,发动突袭。曹知悫还以为是自己人,没有防备,部下两千人,全部被诛杀。 田令孜铲除又一个劲敌,越发骄横凶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把这事告诉了皇上。唐僖宗对李儇(李俨)田令孜越加不满。 中和五年,公元885年,正月二十三日。 唐僖宗李儇(李俨)一行,自成都出发,返回京城长安。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武装护送到汉州(广汉)才回。 从成都到长安,沿途一带,已是苍凉满目,触景生悲。等进入京城,但见人烟稀少,路有遗骨。那街坊里巷,统统都变成了断垣残壁,随处可见新坟旧墓。昔日无比繁华的东西两个市场,很多商铺被烧毁,剩下的也统统关门闭户,无人营业。 车驾来到皇宫大内,只有几个老年宦官,出来迎谒,所有前时宫嫔采女,统统不知去向,连懿宗在世时最宠爱的郭淑妃,也无影无踪。禁苑御花园中,也是荆棘丛生,只有狐狸、兔子、老鼠等在跳来跳去。 唐僖宗很是叹息。忽然又听说,秦宗权在蔡州登基称帝,设置文武百官,招降纳叛,与官军作对,免不得愁上添愁。 此时已是三月十三日了,唐僖宗勉强颁诏大赦,只有秦宗权一个人不赦,改元光启,立即执行。 公元885年,三月十三日前,称为中和五年。从三月十四日起,称为光启元年。 唐僖宗李儇(李俨)遂河阳(孟州)节度使诸葛爽,为东南面招讨使,令其讨伐秦宗权。 诸葛爽上表朝廷,任命李罕之为河阳节度副使、河南尹、兼东都留守,率军讨伐秦宗权。 秦宗权派大将孙儒迎战,李罕之派大将郭璆出战,郭璆不敌,退保东都洛阳。 秦宗权大将刘建锋又攻克河阳,驱逐诸葛爽。 唐僖宗李儇(李俨)再命感化(徐州)节度使时溥为蔡州行营都统,往讨秦宗权。 时溥尚未出兵,秦宗权部将孙儒与刘建锋合兵,已攻陷东都,逐去东都留守李罕之,又攻下邻道二十余州。 只有与蔡州相距百里的陈州刺史赵犫,及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每日与秦宗权争战,始终没有被攻取。 唐僖宗遂下诏,令赵犫为奉国(蔡州)节度使,命他与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联络,共拒秦宗权,秦宗权乃不敢进犯陈州。 唐僖宗闻报,稍微宽心。 不料,河南一波未平,河北一波又起。 河朔各藩镇互争权势,又惹动兵戈,闯出一场大祸。河朔即是指河北。河朔各藩镇,主要指魏博(魏州)、成德(镇州)、卢龙(幽州)、义武(定州)、义昌(沧州)这五镇。 自唐僖宗李儇(李俨)三月份返回长安后,朝廷号令所及,不过河东、河西、山南、剑南、岭南等数十州而已。 河朔,只有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一向遵守朝廷命令。 王处存与李克用一向友善,其侄儿王邺,娶李克用之女,义武与河东,遂结为秦晋之好。 几年前,李克用在大同叛乱时,卢龙(幽州)节度使李可举,曾经主动向朝廷请求率军讨伐,曾大败李克用父子,致使他们全家亡命鞑靼。现在,李克用咸鱼翻身,为国立功,封为陇西郡王,又镇守河东要地,逐渐强大,威望如日中天,李可举恐怕李克用早晚有一天要与自己清算旧帐。 成德节度使王熔,今年才十三岁,因李克用连年争夺太行山以东的东昭义,也害怕下一步李克用就要来吞并自己。 二镇忌李克用兼忌王处存,遂密谋,不如先下手为强,瓜分义武辖地,壮大实力,以防备李克用。 这王处存的义武军,正好夹在卢龙与成德军之间。义武军,又称易定,只有易州、定州两个州。北为易州,临近卢龙军;南为定州,临近成德军。 李可举写信给王熔说:“义武军的易州、定州,自古就分别属于燕国、赵国,何不瓜分之,易州属我,定州属君!” 当下卢龙节度使李可举,派遣大将李全忠,率军六万人,进攻易州。不料,易州城固若金汤,城内军民万众一心,卢龙军久攻不下。 卢龙小校刘仁恭,率军挖掘地道,这才攻陷易州。 刘仁恭,乃是深州人氏,因善于挖掘地道攻城,军中人送外号“刘窟头”,遂得擢升为偏将。 李可举又联络云中(大同)节度使赫连铎,唆使他从背后攻击李克用。 成德节度使王熔,派遣大军攻克无极县,王处存忙向亲家李克用处告急,李克用即命十二太保康君立等率军驰援,却被王熔打败。 李克用大怒,乃自率大军增援,大破成德军,夺回无极县。成德军退保新城,李克用挥军进攻,再克新城。王熔退走,李克用追到九门(藁城西北),斩杀成德军一万余人。 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丢了易州后,乃坚守定州。 这日巡城,行至市场,只听得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叫卖道:“卖羊皮咯!上好的漠北绵羊皮!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原来是北方的皮毛商人,来本地贩卖羊皮。 王处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即叫人全部买下。 这天夜晚,王处存派三千士兵,蒙着羊皮,爬到易州城下。 城上的卢龙哨兵望见,互相道:“哎,那是羊吗?” “哎呀,一群羊!至少得几千只呢!” “哎,我看看!真的是羊哦。可能是放羊的被人打死了,羊群就跑到咱们这了。” 当时卢龙军士兵以为真的是羊,争相出城剽掠,王处存趁机进攻,遂得击败卢龙兵,击走李全忠,收复易州。 李全忠率残兵败将逃回幽州,对部将道:“大帅治军严厉,我等今天兵败逃回,难免一死!我是主帅,死而无怨,你们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办?” 众人道:“我等誓与将军共存亡!不如反了!” 李全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率兵反攻李可举,李可举一时无从抵拒,率全族人登楼自焚而死。 时为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六月。 当年李茂勋驱逐张公素,自称留后,传子李可举,凡二代,十一年而全族皆灭。 李全忠乃自称卢龙留后,上奏朝廷,美化自己,将丑事全部推在李可举身上,一个月后,朝廷下诏许可。 李全忠乃范阳人氏,从小就读《春秋》,喜欢研究鬼谷子的兵法。曾经做过棣州司马。有一次,他的房间里忽然长出了一棵芦草,有一尺长,共有三节。他心里觉得奇怪,把这事告诉了别驾张建章。 张建章一向通今博古,他说:“从前,蒲洪见池塘中的蒲草长有九个节,把它看作是祥瑞,于是以蒲为姓,后代子孙非常兴盛。芦草应生长在池塘和沼泽地里,可是长在房间里,这可不同寻常了。你以后一定能做节度使这样的高官,芦草长有三个节,这表明节度使官位可以传递三人,传到第三人后就要急流勇退,千万不可恋栈,否则必有大祸。你一定记住我的话。” 后来,李全忠来到幽州,在卢龙节度使李可举部下,做了小校,临阵打仗特别有威严,逐渐擢升为大将。这次果然做到了节度使高位。 幽州事变,朝廷本来就是鞭长莫及,随他起灭,追认事实,倒也不必说了。 偏偏田令孜为了自增权势,招募左右神策禁军五十四都,每都一千人,共计五万四千人。 朝廷官员,以及北司宦官等,共有一万人。平常年份,朝廷开支已经是捉襟见肘,常常入不敷出。现在,很多节度使都不再呈缴贡赋,而把本道所有应缴的贡赋,全部截留自用。朝廷只能得到京畿、同州、华州、凤翔、河东、山南、剑南、岭南等几十个州府的赋税。 朝廷负责财政、税务、钱粮的三司,即户部、度支、盐铁转运使三个衙门,都无计可施,神策军官兵和朝廷官吏俸禄都经常拖欠,对将士们的赏赐更是难以兑现,大家怨声载道。 田令孜十分忧愁。腾不出军饷,如何赡给新军?发不出俸禄,如何号令文武百官? 田令孜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条妙计,遂奏明僖宗皇帝,请收安邑、解县两池盐税,尽归朝廷,并且亲自兼任两池榷盐使。 原来河中府安邑县、解县两地,有盐池产盐,一向属于盐铁使管辖,盐铁使派驻官员,住在当地,负责收税。前些年,黄巢兵入长安,唐僖宗李儇(李俨)逃往成都,王重荣担任河中节度使后,开始截留盐税,每年只上缴朝廷三千车盐,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当然不肯干休,便上奏章,反驳田令孜。 唐僖宗李儇(李俨)派宦官前往河中府,晓谕王重荣。偏偏田令孜也派干儿子田匡佑前去侦察。王重荣厚待田匡佑,请他代为向田令孜求情。谁料这个田匡佑,竟是个坑爹的货,他狐假虎威,骄傲自大,对王重荣及河中府上下都十分傲慢无礼,激起河中全军愤怒,大家都要杀他,幸亏监军宦官求情,王重荣才放他回去。 田匡佑回到京城,力劝田令孜对王重荣下手。 王重荣也上奏朝廷,称自己剿灭黄巢,有功于国家,指责田令孜是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离间君臣感情。 田令孜竟把王重荣调任为泰宁(兖州)节度使,另调义武(定州)节度使王处存镇守河中,调泰宁(兖州)节度使齐克让移镇义武。另外,还下诏给陇西郡王李克用,要他派兵,武装护送王处存去河中府上任。 看官试想,王重荣不肯割舍两池盐利,与田令孜争论,难道要他舍去整个河中,他反俯首从命么?当下王重荣再次上表,弹劾田令孜,说他离间君臣,败坏朝纲等,列举出田令孜的十大罪状。 本来各地藩镇,此时已经大多数都不听朝廷号令,只有河中王重荣、义武王处存、泰宁齐克让等少数还听命中央。现在田令孜区区为了一己私利,胡乱调任一通,于是忠臣寒心,奸佞得意,从此各地藩镇再无人听命朝廷了。 光启元年,公元885年,七月二十三日。右补阙常浚,见僖宗皇帝、田令孜一行刚刚回京城不到半年,就唯恐天下不乱,到处惹祸,遂进谏道: “陛下对各个节度使和文武百官,是非不分,曲直不论,功过不明。对有些嚣张跋扈的藩镇,太过于纵容姑息。对有些效忠朝廷的官吏,例如忠武军八都将,并没有特别嘉奖。有些人,剿灭黄巢时,袖手旁观,甚至投靠黄巢,却也加官进爵。好的与坏的一样,手和脚相同,以致天下大乱,越来越严重,而陛下仍然没有醒悟。怎么不多想一想骆谷逃难时的危险往事,不要再埋下向西张望的种子。应该维持国家的法制,才能维护朝廷的尊严!” 唐僖宗李儇(李俨)览表默然。田令孜进谗言说:“这份奏章,如果让藩镇们知道,岂不要引起猜疑?” 乃贬常浚为万州司户。不久赐死。 田令孜私下结交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以及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一起抗拒王重荣,更屡次催促王处存前来河中府上任。他的如意算盘是,一旦王重荣武装抵抗王处存到任,就要派三镇节度使联兵讨伐。 王处存冰雪聪明,早已看破,上奏朝廷,说:“王重荣剿灭黄巢,立有大功,并无罪过,不应轻易免官,动摇人心。同时本镇刚刚遭受卢龙、成德两镇南北夹攻,军心动荡,实在是走不开。” 如此,王处存多次上奏朝廷,田令孜并不接受,只是一再颁诏催促他动身赴河中上任。 正好,义昌军发生叛乱,节度使杨全玫被乱军驱逐,逃往幽州。乱军拥戴牙将卢彦威为留后。 田令孜奏明僖宗皇帝,这义昌节度使,治所是沧州,之前我们派前宰相王铎去那里。不料王铎福薄,半路被土匪杀死。沧州在定州东面不远。不如任命卢彦威为德州刺史,另派神策军保銮都将曹诚,就任义昌节度使。派神策军一万,护送他前往沧州,也可震慑王处存,叫他速来河中府上任。 王处存不得已,引军上路,开往河中府,先经过晋州,刺史冀君武闭门不纳。王处存吃了一碗闭门羹,无心与结拜兄弟王重荣计较,反而高高兴兴地回军了。 王重荣知道已经惹祸,乃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为了上源驿的事情,怨恨朝廷不降罪朱全忠(朱温),正在招兵买马,准备攻打汴梁,于是派人告诉王重荣:“等我先灭了朱全忠(朱温),就来救援你,帮你扫灭鼠子!” 王重荣一再催促李克用道:“待大王自关东还援,我已为田令孜俘虏了。不若先清君侧,再擒朱全忠(朱温)未迟。” 陇西郡王李克用知道朱玫、李昌符,私下也是依附朱全忠(朱温),乃上奏朝廷:“朱玫与李昌符,与朱全忠(朱温)互相勾结,想要一起消灭臣,臣不得不自救,已集蕃汉大军十五万,决定来春济河,讨伐朱玫、李昌符二镇,不近京城,保无惊扰,诛杀二贼后,再挥军东进,讨伐朱全忠(朱温),报仇雪恨。愿陛下勿责臣专擅。”如此等等。 唐僖宗李儇(李俨)览表大骇,忙派人几处劝和,使者前赴后继,冠盖相望。李克用却是不肯听旨。别说是拥兵数万的李克用,换普通人也咽不下这口气! 田令孜奏请僖宗皇帝,任命陈敬瑄为三川及三峡以西各州都指挥制置使,这是田令孜为了防止万一,准备再赴成都逃难,预先安排退路。 邠宁节度使朱玫,想要迫使朝廷声讨李克用,多次派刺客潜入京城,或焚烧粮草仓库,或刺杀近卫侍从,都声称是李克用派人干的,一时京师震动,谣言四起。 田令孜派朱玫、李昌符二镇联兵,及神策军在鄜、延、灵、夏等州的驻军,合计三万人,出屯沙苑,讨伐王重荣。 王重荣派兵抵抗,进攻同州,同州刺史郭璋出战,王重荣大败之,郭璋阵亡。 王重荣与朱玫、李昌符等对峙一个月,不分胜负。 王重荣请求李克用增援。李克用乃率兵趋至,且上表朝廷请速诛田令孜及朱玫、李昌符三贼。 唐僖宗李儇(李俨)只是颁诏和解,李克用怎肯听命? 于是即日开战。朱玫与李昌符联军,与王重荣大军,激斗正酣,突然,背后一支兵马杀出,为首一员大将,正是李克用义子李存贤(王贤),拍马挥棒,冲入联军阵中,接连打死联军数员大将。 李克用见义子李存贤如此勇猛,遂将他升为十一太保,顶替战死的史敬思。 二镇联军本来就不是王重荣的敌手,战了半日,纷纷溃散,各自败归本镇。二镇残兵败将,所到之处,肆意剽掠百姓,奸淫妇女,无恶不作。 李克用挥军进逼京城。田令孜闻报大惊,急忙要求僖宗皇帝逃往凤翔,前去依附朱玫、李昌符。 唐僖宗李儇(李俨)说:“陇西郡王李克用,乃是剿灭黄巢的忠臣,绝对不会为难于朕,朕哪里也不去。” 田令孜遂挟持唐僖宗李儇(李俨)出开远门,出走凤翔。凤翔,正是李昌符的地盘。 田令孜乱兵出逃前,将长安洗劫一空,又纵火焚城。长安宫室、官署衙门以及民房,历经黄巢两次,官军两次,共四次焚烧破坏,损失超过六、七成。经过京兆尹王徽,这两年多的整治修缮,刚刚修缮好一、两成,这时又被乱兵毁坏,再无孑遗。 时已为光启元年,即公元885年年底,十二月二十五日。 唐僖宗李儇(李俨)此次出逃,离年初回京之日,刚刚九个月,还不到一年!距上次为躲避黄巢而出逃,刚好五年。 转眼就是光启二年,即公元886年,新年。 卢龙节度使李全忠逼死李可举后,才一年多,自己也死了,子李匡威自称留后。 李匡威年少好勇,又不拘小节,整天饮酒贿博。曾经有一天,和一些少年游侠在桑乾河赤栏桥旁钓鱼,自己把酒洒在地上说:“我如果有幽州节度使的缘份,就应钓个大鱼上来。”果然他钓了一条三尺长的大鱼。人们都把他视为奇人异士。 李克用听说唐僖宗李儇(李俨)被自己吓得出走,非常自责,乃还军河中,与王重荣联名上表,请皇上回宫,仍请求诛杀田令孜。 唐僖宗李儇(李俨)再次启用飞龙使杨复恭为枢密使。 杨复恭说:“朱玫,豺狼也,如同董卓一般,若是落到他的手里,必然成为傀儡,他说不定还会学董卓,行废立之事。现在趁他还在路上,尚未回到凤翔,赶快回京。” 僖宗皇帝然之,将与杨复恭同行还都。 正月初八,田令孜却请僖宗皇帝再次转幸兴元府,唐僖宗李儇(李俨)不从,意欲明日回京。 谁知到了夜间,田令孜竟引兵入行宫,胁迫僖宗皇帝,出走宝鸡。黄门卫士,扈从止数百人,宰相等都来不及通知, 只有翰林学士杜让能,当天晚上正好轮到他在行宫值班,连夜出城,徒步追赶,出城十余里,见到一匹没有主人的马,连缰绳、马鞍都没有,于是解下腰带,栓在马脖子上,单人匹马追到宝鸡,才勉强追及御驾。 第二天,才有太子少保孔纬等陆续追上来,宗正奉太庙神主,就是太庙里供奉的历代皇帝牌位,行至鄠(音:户)县,中途遇盗,将神主尽行夺去。 第三天,朝臣陆续追驾,到了盩厔(周至),也被乱兵所掠,行李包裹都被抢走,连身上的官服也被扒光,文武百官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大家好不容易逃到凤翔。 唐僖宗李儇(李俨)授孔纬为御史大夫,令他回去召集文武百官至宝鸡。 孔纬来到凤翔宣诏,宰相萧遘、裴澈等,正恨田令孜挟兵弄权,都托病不见,台吏百官等,也都以没有官服、笏板为借口不去。 孔纬召三院御史,痛哭流涕地说:“就是普通平民百姓,亲戚朋友有难,大家也会去帮助他。哪有天子蒙尘,大臣却不奉召的?” 御史等无辞可答,只请求再给几天时间,置办服装。 孔纬大怒,拂衣欲走,说:“我的夫人得病就快要死了,我尚且不顾,诸君这般迟疑犹豫,请好自为之,纬就此告辞!” 可巧宰相萧遘,遇到邠宁节度使朱玫的部下、奏事判官李松年来凤翔公干,当即叫他告诉朱玫,去宝鸡追还皇帝车驾。 孔纬对萧遘说:“朱玫,董卓也!必引火烧身,万不可招他。” 萧遘不听。 孔纬无奈,去求见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请派骑兵护卫自己,送至宝鸡行在。李昌符佩服他忠义,即赠送他服装、旅费,又派兵保护,护送孔纬至宝鸡。 看官阅过上文,应知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二人,本与田令孜合谋一处。谁料二镇联军败给陇西郡王李克用后,对李克用的强大,非常惧怕。唐僖宗李儇(李俨)出走,两人也觉得与田令孜这种奸臣、阉贼合谋,必然遗臭万年。于是二人幡然变计,与田令孜作对。 邠宁节度使朱玫得到宰相萧遘征召,大喜,立即率兵五千,前来凤翔,又与凤翔兵一起去追唐僖宗,在宝鸡城东面的潘氏,二镇兵击败神策军使杨晟统领的禁军,战鼓声及士兵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唐僖宗李儇(李俨)等在行宫里听得一清二楚。 田令孜得报,复劫唐僖宗李儇(李俨)南下,留下一部分禁军守卫石鼻(宝鸡城东),作为后卫。又临时以兴、凤二州,成立感义军,擢升杨晟为感义军节度使,命他固守散关。 当时通往巴蜀的道路,皆是山路,蜿蜒曲折,崎岖不平,沿途很多盗贼,加上逃难的难民,堵塞道路。官、兵、民混在一起,互相推挤,寸步难行。 田令孜命其新收的义子、神策军使王建、晋晖为清道斩斫使,由王建率长剑手五百人,手持长剑,见人就砍,冲锋陷阵,杀开一条血路,唐僖宗李儇(李俨)的车驾才得前进。 唐僖宗李儇(李俨)把传国玺交给王建,令他背在背上,相偕登上大散岭。 这时凤翔兵追上来了,留守石鼻的禁军,全部溃散。 邠宁节度使朱玫攻克宝鸡,又派轻骑兵,火速追赶僖宗皇帝一行。邠宁军队追到大散岭,向栈道发射火箭,一丈多长栈道已经着火,眼看就要崩塌,王建看到僖宗皇帝的马车都已着火! 电光火石间,王建从火焰中一把拖出僖宗皇帝,背着他从冒着烈火浓烟的栈道中飞跳过去,方得脱险。 当天夜晚,只好临时砍伐树枝,搭成棚子,供皇上居住。没有床,也没有枕头,唐僖宗头枕着王建的大腿才得睡着。 第二天早上,唐僖宗李儇(李俨)睡醒后,王建才敢动弹,才得以吃点东西。僖宗皇帝解下御袍赐给王建,说:“上有泪痕,所以赐卿,留为纪念。”王建拜谢。 大家吃完早饭,又出发进入大散关,闭关拒邠、岐二镇兵。朱玫率邠、岐二镇联兵,进攻大散关不下,即命山南西道节度使石君涉,继续带兵追赶,自己引军返回凤翔。 石君涉派兵四处搜寻唐僖宗等人。他烧毁境内的所有驿站,又用木柴、栅栏阻塞各个关卡,派兵在各个道路险要处访查、捉拿。 唐僖宗李儇(李俨)一行,遇到关卡,即绕行小道,或攀山越岭,有好几次几乎被捉到,总算逃到山南。 山南西道监军宦官严遵美,带兵逐走节度使石君涉,到西县迎接唐僖宗。石君涉弃城出走,逃往凤翔,投奔朱玫去了。 邠宁节度使朱玫,路过石鼻城内的遵涂驿,见到一个人,病卧驿站中,朱玫大喜。 原来这个人,乃是肃宗皇帝的玄孙,襄王李煴,因病困在驿站,没来得及追上唐僖宗的车驾。 朱玫就裹挟他一起回到凤翔,与滞留凤翔的百官等,多次上奏唐僖宗行在,请诛田令孜。萧遘上书,揭发田令孜与韦昭度结党营私,请贬斥二人。 三月十七日,唐僖宗李儇(李俨)抵达兴元府,总算暂时安定下来。禁军保銮都将李鋋、扈跸都将宋文通等,率军在凤州击败邠宁追兵。 宋文通,乃是博野人,唐僖宗李儇(李俨)特赐他姓李,改名李茂贞,列入皇家户籍。 命御史大夫孔纬,翰林学士承旨、兵部尚书杜让能,为同平章事。 杜让能出身名门族之一的京兆杜氏,其父就是前镇海、忠武节度使、尚书左仆射杜审权。其先祖杜淹,乃是唐初着名宰相。 又命尚书左丞卢渥为户部尚书,兼山南西道节度使。 命严遵美为内枢密使。 派王建兼任壁州刺史,率部驻扎利州(广元)北葭萌关。 派晋晖、张造率部驻扎黑水(今陕西城固县境内),整修栈道,恢复南北交通。 又下诏,河中军改名为护国军,命令护国节度使王重荣,调发本道谷米一千八百万斤,供应行在。 这不是开玩笑吗?王重荣正恨透了田令孜呢。 果然,王重荣上奏行在,不杀了田令孜,他绝不接受。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朱珍募兵平卢道 朱瑾二救朱全忠 凤翔府。 邠宁(玢州)节度使朱玫,对宰相萧遘说道:“自黄巢入寇,皇上播迁六年,将士们冒矢石,百姓供粮饷,或战死,或饿死,人口十减七、八,仅得收复京城。皇上却将天下诸藩镇的勤王成果,统统看成是宦官的功劳,委阉人以大权,终致纲统废坠,藩镇扰乱,我奉了你的命令,来迎皇上大驾,不蒙明察,反类胁君,我辈心力已尽,怎能俯首帖耳,仰承阉人鼻息呢?李氏子孙尚多,相公何不变计,另立明君?” 萧遘答道:“皇上即位十三年,并无大错,不过因田令孜专权,遂致蒙尘,这次事变,皇上并不想出走,乃是田令孜陈兵帐前,胁迫皇上,现在为你前程打算,只有引兵还镇,上表行在,请皇上回京,废立重事,连伊尹、霍光这样的大才都感觉困难,萧遘不敢听命!” 朱玫闻言变色,出去后即对百官厉声道:“我今立李氏一王,权主军国大事,敢有异议者,立即斩首!” 百官统是怕死,只好权且附和。朱玫命大家上表劝进。 这时候,崔安潜在正在河中府避难,也与护国(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一起上表劝进。 光启二年,即公元886年,四月三日。 朱玫焚香祭天,奉襄王李煴权监军国事,承制代表皇帝,封拜百官,仍派大臣西行迎驾。令萧遘撰写襄王继位册文。 萧遘推辞说文思衰退,写不出来。朱玫又命兵部侍郎、判户部郑昌图撰写册文。 郑昌图提笔一蹴而就。 四月六日,襄王李煴北面端坐,接受劝进,然后接见文武百官,即升朱玫为侍中,兼左右神策十军使;授郑昌图同平章事,兼判度支、盐铁、户部三司,三司各置副使。 不久,又命裴澈判度支,同平章事。 调萧遘为太子太保,萧遘称病辞职。萧遘弟萧蘧为河中府永乐县县令,乃逃往其弟处,对朝事不闻不问。 五月,朱玫即奉襄王李熅至京师,大行封拜,全国各地藩镇多半受封,人人加官,个个晋爵,于是多半上表效忠。 淮南节度使高骈,进爵中书令,充江淮盐铁转运使兼任诸道行营兵马都统。淮南右都押牙、和州刺史吕用之,授岭南东道节度使,高骈、吕用之两人很是喜欢,当然奉表劝进。 又派吏部侍郎夏侯潭、户部侍郎杨陟,前往全国各地沟通慰问。各地藩镇,大多数都表示拥戴。 襄王也颁下诏书至晋阳,通知陇西郡王李克用,谎称,唐僖宗李儇(李俨)逃亡兴元府途中,发生兵变,皇上不幸驾崩,自己已由藩镇推戴,权监军国大事,不久将登基为帝,入继大统。 朱玫也写信给李克用,说明情况,盼他拥护襄王为帝,当然少不了给李克用加官进爵。 太子太师裴璩等率文武百官向襄王劝进。 光启二年,即公元886年,十月一日。 襄王李煴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建贞,遥尊逃亡兴元府的唐僖宗李儇(李俨)为太上皇。 田令孜因人心愤怒,自知不为天下人所容,遂推荐枢密使杨复恭为左神策中尉,自动降职,出任西川监军,往依兄长陈敬暄。 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对新任东川节度使,自己原来的部下高仁厚,猜忌越来越重,决心把他铲除。正巧,原来杨师立的部将郑君雄,现在是遂州刺史,率部攻打汉州。陈敬瑄派大将李顺之讨伐,斩郑君雄。陈敬瑄又征调维州(理县)、茂州(茂县)羌族蛮兵,突袭高仁厚,斩之。 杨复恭排斥田令孜党羽,不分好歹,全部贬黜。贬斥王建为利州刺史,晋晖为集州刺史,张造为表州刺史,李师泰为忠州刺史。 杨复恭本意是将田令孜党羽贬往外地,以免与自己争权,但像王建这样的枭雄,调他出外,恰恰给了他机会独霸一方。 杨复恭与同平章事孔纬、杜让能等,共商讨伐朱玫事宜。 计尚未定,忽报朱玫派大将王行瑜,率大军五万,已经占住凤翔,各道贡赋,都被截胡,令转运长安去了。 原来,朱玫派部下大将王行瑜,率邠宁、河西兵五万,追捕僖宗皇帝。感义节度使杨晟,实在无能,竟然一再失败,放弃散关逃走,王行瑜遂进驻凤州。 看官!你想唐僖宗李儇(李俨)寓居兴元,从官卫士,却也不少,此次贡赋不达,缺衣少食,怎得不上下惊惶哩?唐僖宗李儇(李俨)大忧,不知如何是好。 当时全国各地上缴朝廷的贡赋,多半都送往京城长安,很少有送往行在兴元府的。 唐僖宗李儇(李俨)随从,不论官职大小,都常常断粮。唐僖宗每日哭泣,不知所措。 同平章事杜让能说:“当初,宦官杨复光,跟王重荣一起平定黄巢,感情亲密。而杨复恭,是杨复光的兄弟。如果叫杨复恭写一封信,言辞恳切,再派高级官员前去劝说王重荣,晓之以大义,王重荣必能回心转意。” 唐僖宗李儇(李俨)破涕为笑,立即派右谏议大夫刘崇望,携带圣旨,还有杨复恭的私信,前往河中去找王重荣。 得知行在的窘况,王重荣大惊。想不到我等把皇上逼到这般田地!于是立刻表示效忠僖宗皇帝,派人进贡丝绸十万匹,大米一千二百万斤,并请求亲自讨伐朱玫,用以赎罪,还建议皇上派人去晓谕陇西郡王李克用。王重荣自己也派人去通知陇西郡王李克用。 刘崇望回报僖宗皇帝,唐僖宗正准备派人赴河东宣慰李克用,不料李克用的奏章已经先到了,说是朱玫与襄王叛逆,臣愿率本部大军讨伐朱玫及襄王。 原来襄王于朱玫曾经招抚李克用,对他封赏有加。李克用了解到襄王篡位,皆出自邠宁节度使朱玫的阴谋,不禁大怒。 智囊蔚州人盖寓说,“这一次皇上流亡兴元,天下人都认为是由于我们去年出兵讨伐二镇而引起。朱玫小人,先与田令孜密谋,导致皇上逃离皇宫,长安城之前毁于黄巢,刚刚修好一小部分,又一次毁于战火。而朱玫忽然又与田令孜闹崩,要与我们合作,上表朝廷请求诛杀田令孜,天下人都以为我们与朱玫同进退,现在他又导演了这一出篡位闹剧,天下人都以为是我们在幕后操纵。这次,皇上派人去找王重荣,都没有派人找我们。如果我们不能出兵,诛杀叛臣,罢黜伪帝,迎皇上回宫,我们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克用于是撕毁襄王诏书,囚禁来使,上表行在,请求允许自己率河东番汉兵进讨,并且给邻近各道发布公告,揭露朱玫阴谋,号召大家一起出兵勤王。 之前,大家都以为李克用是朱玫的同伙,人心恐慌,现在,看到李克用表态支持朝廷,反对朱玫,人心乃安。 唐僖宗李儇(李俨)看罢李克用奏章,大喜。 唐僖宗乃下诏,令扈跸都将杨守亮,为金商节度使,兼京畿制置使,率兵二万出金州,会同王重荣、李克用,共讨朱玫。派杨守亮弟弟杨守信,一同前往。 二杨,都是杨复光的养子,本姓訾,曹州人,少年时就很勇敢,曾跟随黄巢造反,杨复光爱之,养以为子。 凤翔节度使李昌符,本来与朱玫一起谋逆,现在,襄王李煴已经登基,朱玫却自专大权,李昌符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不禁怏怏失望,乃改弦易辙,上表行在,称朱玫擅立襄王为伪帝,应加声讨,臣李昌符绝不支持叛贼朱玫。 唐僖宗李儇(李俨)大喜,加授李昌符为检校司徒,令他就近,设法讨伐朱玫。 却说邠宁节度使朱玫部下大将王行瑜,率五万大军进拔凤州,势如破竹,乘胜再进逼兴州。 感义节度使杨晟再败,退守文州(文县)。王行瑜遂攻陷兴州,派大将张行实进攻大唐峰。 唐僖宗李儇(李俨)急命神策军保銮都将李鋋、扈跸都将李茂贞(宋文通)、陈佩,金吾将军满存等,出兵抵御。 四将用命,李鋋、李茂贞等又颇有能力,与王行瑜、张行实交战数次,连连取胜,遂得收复兴州,进驻万仞寨。三个月后又收复凤州。朝廷下诏,任命满存为凤州防御使。 枢密使杨复恭移檄关中,说:“能得朱玫首级者,立赏静难(即邠宁)节度使!” 朱玫部下大将王行瑜,因多次被李茂贞等打败,屡次被朱玫严词斥责,给他期限,必须立功,否则军法无情。正在惶急,忽闻檄文中的赏格,不禁转忧为喜。 遂密与部众商议道:“今无功回去,也是一死,徒死无益,还要遗臭万年,如果与你们一起斩下朱玫首级,平定京城,迎还帝驾,取邠宁节钺,共图富贵,岂不是绝好的机会么?” 大众欣然应诺,遂引兵还长安。 朱玫正立襄王李熅为伪帝,独揽大权,闻王行瑜擅自归来,即召他入问。王行瑜率众拥兵直入。 朱玫怒目相视道:“你没得到我的命令就擅自回京,你欲造反么?” 王行瑜亦厉声答道:“我不造反,特来诛杀造反的逆贼。” 说至此,即麾众向前,竟将朱玫擒住,立刻斩首,并杀死朱玫党羽百余人。 一时京城大乱。士兵到处烧杀,大肆抢劫,官员、平民的衣服都被扒光,这时正是寒冬腊月,街头裸体冻死者不计其数。 朱玫曾经追随庞勋叛乱,后见庞勋必败,归顺朝廷,又参与平定黄巢起义,屡次立功,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升至节度使高位,而今不到五年,即兵败身死,遗臭万年! 这时正是光启二年,即公元886年,十二月十日。 伪宰相郑昌图、裴澈等,急忙率领文武百官二百余人,护送刚刚正式登基才两个月的伪帝(襄王)李熅逃奔河中。 护国(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正欲发兵进剿,有人入报襄王自投罗网,王重荣一楞,这是什么操作?怎么办? 掌书记李巨川道:“皇上这次出走兴元,天下人都把我们当成罪魁祸首。幸亏朱玫拥戴襄王叛乱,给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大帅不必犹豫!” 王重荣即跃起道:“非公言,我几误矣!他自来寻死,尚有何话可说?” 当下麾兵出迎,诱襄王等入城中,刀兵齐起,将襄王杀死。郑昌图与裴澈等,无从逃避,没奈何束手就擒,成了阶下囚。王重荣先将襄王首级,用木盒子装了,送往行在兴元。 襄王首级送到兴元,刑部请僖宗皇帝御兴元城南门受馘,百官都向僖宗皇帝表示祝贺。 唯独太常博士殷盈孙反对,上书说:“襄王为贼朱玫所胁迫,并非倡逆,只是未能死节,不为无罪。古礼公族加刑,君且素服不举,今襄王已就诛,应废为庶人,将首级归葬,等到朱玫首献至,方可行受俘礼。” 唐僖宗李儇(李俨)从之。 又擢升李茂贞为武定(洋州)节度使,王行瑜为静难(玢州)节度使。扈跸都头杨守宗为金商(金州)节度使。右卫大将军、丰县人顾彦朗为东川(梓州)节度使。原金商节度使杨守亮,调任山南西道(兴元)节度使。 静难军即邠宁军,武定军驻札洋州,是新设的藩镇,就是为李茂贞量身定做的。李茂贞就是宋文通。 唐僖宗李儇(李俨)又下诏,剥夺田令孜官爵,长流端州。田令孜竟依附他哥哥陈敬暄,逗留成都,并没有去流放地,后文自有表见。郑昌图、裴澈,传旨并诛,连萧遘亦戮死岐山。 其实,萧遘并没有拥戴襄王篡位。但是,他召来朱玫,乃是罪魁祸首,死得也不冤枉。 当时朝士皆受伪封,法司都欲处置极刑,还是同平章事杜让能再三力争,才得十全七、八,这也算是杜让能阴德及人呢。 却说蔡州皇帝秦宗权,已经攻陷了蔡州附近的二十多个府州,计有东都洛阳、汝州、河阳、怀州、郑州、许州、邓州、陕州、虢州、光州、寿州等。 唐僖宗李儇(李俨)任命的大都统时溥,从未出战。河南一带,除了赵犨坚守陈州孤岛外,就只有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还在坚持与秦宗权作战,互有胜败。 光启二年,即公元886年,五月,与朱玫拥戴襄王叛乱同时。 秦宗权派部将秦贤率军攻打汴梁,朱全忠(朱温)派大将王虔裕率军迎敌。王虔裕自恃骁勇,立即率军南下,行至中途,忽然伏兵四起,竟然中了秦贤的埋伏,大败而回。 朱全忠(朱温)大怒,欲斩之。李唐宾急忙劝阻,乃将王虔裕暂时拘禁,削去军职。 朱全忠(朱温)亲自率军,至尉氏南,与蔡州军对阵。 秦贤派大将、九寨都虞侯王涓出战。此人勇冠三军,乃是蔡州名将。王涓连胜宣武几位大将,得意洋洋,高声叫阵。 当下惹恼了宣武大将葛从周,只见他纵马舞刀,迎上前去,与王涓大战五十回合,王涓力怯,拨马便走。 葛从周拍马赶上,从背后一把抓住王涓,一拳打晕,遂将他生擒回阵。 朱全忠(朱温)挥军掩杀,大败秦贤,斩首三千级。 朱全忠(朱温)又派大将郭言,率马步军三万,趁势进攻蔡州,不料中了埋伏,失败而回。 七月。秦宗权攻陷许州,诛杀忠武节度使鹿晏弘,声势大振。秦宗权计划对汴梁朱全忠(朱温),发动毁灭性的一次总攻。 为此,派人去荆南,召唤秦宗言班师。之前,秦宗权派他包围荆南一年多,始终没有攻克。 早有细作报知朱全忠(朱温)。朱全忠大惊,心里想,必须立即招兵买马。乃派大将郭言、葛从周,率五百士兵,前去河阳、陕州一带募兵。行至温谷,有黄花贼数千人拦路,葛从周大怒,斩其将,余贼皆降。 这时,孙儒已经剽掠东都、焚烧宫殿而退。河阳节度使诸葛爽遂得收回河阳和东都洛阳。 不久,诸葛爽去世,部下大将刘经、张全义等拥戴其幼子诸葛仲方为留后。 两年前,黄巢兵败时,张全义归降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后来,诸葛爽对他非常重用,任命他为泽州刺史。当然,这是个虚名。泽州,一向属于昭义节度使辖地。 时诸葛仲方年幼,刘经独揽大权。 青州博昌人牛礼,字赞正,在河阳为小校,对众人说:“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天下汹汹,当得英雄事之。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当世之英雄也,可往投之。”乃率部众十余人投奔汴梁。朱全忠(朱温)大喜,赐他名为牛存节。 东都留守李罕之,之前被秦宗权的大将孙儒打败,驻扎渑池。李罕之与大将郭璆一向不和,借口兵败,将他处斩。军中对此议论纷纷。 刘经正担心李罕之将要为患,命张全义率兵击之,李罕之派部将符存、杨师厚等率军将他打败。张全义退守河阳。 杨师厚乃是颍州斤沟人。之前,李罕之自光州败北,沿途招兵买马,杨师厚投奔之,以勇猛知名,与符存不相上下。 刘经大怒,欲杀张全义,张全义遂与李罕之结盟,反戈刘经。刘经大败之。张全义与李罕之退保怀州。 郭言、葛从周趁机在河阳募兵一万,返回汴梁。行至荥阳,秦贤来攻,又被葛从周杀退。 朱全忠(朱温)听说青州士兵,都十分勇敢,再命大将、诸军都指挥使朱珍,兼任淄州刺史,去淄州募兵。又派大将葛从周、刘扞、偏将王檀、张仁遇等协助。 当时,淄州属于平卢军,并不归朱全忠(朱温)管辖。然而,平卢(青州)节度使王敬武无力阻止,只能随他。 朱珍宣布优厚的待遇,仅用十天,就招募到壮丁一万多人,其中,很多都是平卢军的将士。 青州兵素来骄横难以节制,骁将巩约违反军令,偏将张仁遇斩之,然后才禀告朱珍。朱珍大怒,令将张仁遇斩首示众,并为巩约发丧。青州兵皆感服朱珍。 平卢(青州)节度使王敬武,率步骑兵一万,在金岭扎下三个大寨,扼守要害。 朱珍、葛从周、刘扞、王檀率军夜袭之,大破其众,擒获青州将杨昭范等五人,夺得战马一千多匹而归。 泰宁(兖州)节度使齐克让,闻讯大惊,屯军于任城,阻住去路。 葛从周扬鞭骂道:“我乃宣武大将葛从周也!你我两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拦我去路?” 齐克让道:“你大军经过本道,为何没有事先通报?私自出动大军,莫非要造反不成?” 葛从周道:“废话这么多!只管派人来厮杀!” 齐克让派大将吕全真出战。吕全真拍马挺枪,只取葛从周。葛从周纵马舞刀,迎上前去。战不多时,葛从周一刀,将吕全真的枪杆劈断。吕全真失去重心,顿时栽下马,葛从周跳下马,将他活捉归阵。 齐克让大惊,慌忙退军回兖州,计划再次出动大军,袭击朱珍。 朱珍也不追赶,鸣金收兵。 天平节度使朱瑄之弟,天平牙将朱瑾,天生神力,勇冠三军,又有智谋,泰宁节度使齐克让,爱他人才,也想趁机与天平军结为同盟,于是招他为女婿。 光启二年,即公元886年,十二月。 朱瑾率迎亲队伍从郓州出发,衣服、马车,全部装饰得珠光宝气,华丽耀眼,却在迎亲的车马中暗藏兵器,轿夫、杂役全部都是武艺高强的士兵假扮。 齐克让为女儿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司仪喊道:“一拜天地!”朱瑾与齐氏拜天地。 司仪又喊道:“二拜高堂!”朱瑾与齐氏向齐克让夫妇深施一礼。 司仪又喊道:“夫妻对拜!”朱瑾与齐氏互相施礼。 司仪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当晚,齐克让大摆筵席,款待宾客与女婿的随从。不料,好女婿朱瑾突然发难,与士兵全副武装,软禁岳父大人,自任泰宁节度使。 齐氏流泪恳求朱瑾道:“求夫君,万不可伤害我父!” 朱瑾扶起齐氏道:“爱妻,放心,我绝不会伤害岳父大人!我还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呢。” 朱瑾取得平卢军,遂放朱珍返回汴梁,再一次救了朱全忠(朱温)。 僖宗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六月。 衡州刺史周岳出兵攻打潭州,闵勖难以抵挡,竟然引狼入室,向蔡州皇帝秦宗权求救,秦宗权派部将黄皓出兵协防。 这个黄皓,就是黄巢的侄儿。黄皓一进入潭州,立刻诛杀闵勖。闵勖袭据潭州,前后五年而灭。 衡州刺史周岳攻陷潭州,黄皓逃走,周岳遂自称钦化留后。 七月,朝廷下令,改钦化军为武安军,任命周岳为武安(潭州)节度使。 邵州刺史邓处讷得知消息,痛哭流涕,各将领赶来追悼祭吊时,邓处讷说:“我跟各位都受闵大帅的恩德,现在,周岳无缘无故叛乱,把大帅杀了,我打算跟各位竭尽全州的力量,为闵大帅报仇,可不可以?” 大家都说:“理当如此。” 于是邓处讷训练士卒,增强战备,准备复仇。 却说荆南节度使段彦谟,十分凶恶。之前,他任荆南守将的时候,就曾经杀死权知江陵府事宋浩父子。广明元年四月,朝廷任命郑绍业为荆南节度使,郑绍业畏惧段彦谟,不敢上任。见第十八回。 郑绍业拖了半年,勉强壮胆来到江陵府,不久即逃往行在成都。朝廷即任命段彦谟为荆南节度使。见第二十二回。 荆南监军宦官朱敬玫,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与段彦谟二人交恶,势同水火。朱敬玫招募三千特种兵,号称忠勇军。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六月。 朱敬玫率忠勇军斩杀段彦谟,执掌荆南大权,将江陵城的富户搜刮一空,自己成为大富翁。 此时,朝廷再次任命郑绍业为荆南节度使。郑绍业又畏惧朱敬玫,不敢到任。朱敬玫因自己是个阉人,不方便直接当节度使,先后任命李燧、陈儒为傀儡节度使。 之前,郑绍业曾经派大将申屠琮率军五千人,增援京师长安,抗击黄巢。长安收复后,申屠琮率五千士兵,返回荆南。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申屠琮率军抵达江陵府。傀儡节度使陈儒,将监军宦官朱敬玫和忠勇军的凶暴情况,告诉申屠琮,二人计划采取行动。 忠勇军大将程君从,听到风声,率军逃走。申屠琮追赶,杀死一百多人,余众溃散。从此,申屠琮掌握荆南大权。 去年初,淮南道大将张瓌(音贵)、韩师德,受吕用之的排挤,率部西逃,攻陷复州,遂自称刺史。 荆南(江陵府)节度使陈儒,因屡次受到朗州雷满剽掠,请张瓌为行军司马,韩师德为节度副使,命二将攻打雷满。不料,二将并不从命。韩师德逆流而上长江三峡,剽掠后返回复州。张瓌反而攻击江陵府,囚禁陈儒,自称荆南节度使。张瓌将荆南旧将,几乎全部屠杀。 张瓌部下牙将郭禹,勇敢剽悍,张瓌欲杀之,郭禹率部下一千人逃走,袭据归州,自称刺史,上奏朝廷,请求恢复原来姓名,成汭。 成汭,本青州人,因杀人而逃亡,改名郭禹。 先前,朝廷派宦官杨玄晦接替朱敬玫担任荆南监军,命他返回皇宫。朱敬玫已经成了大富翁,在江陵城内购下豪宅,娶有妻妾,安家落户了,好多下人、丫鬟伺候着,无比快乐,哪肯再回去伺候别人? 一天,张瓌见到一个富豪之家,晾晒的衣服非常华丽,金丝银线,在阳光映照下耀眼夺目。 二天,张瓌问左右:“此何人家,如此富裕?” 左右说:“此户人家,主人是朱敬玫,就是荆南前任监军宦官。他因杀死不少大将和富商,没收财产,遂成江陵首富。娶有妻妾,在此安家。” 张瓌怒道:“一个阉人,如此嚣张!”当天晚上,就派人攻击,将朱敬玫擒而斩之。所以财宝,都分给部下。 荆南道,暂时落在张瓌手里。 荆南道,治所为荆州江陵府,下辖朗州、澧州、峡州(宜昌)、归州(秭归)、夔州(奉节)、忠州、万州,共有八州(府)。 但是,朗州被雷满占据,澧州,被向瓌占据,归州,被成汭占据。夔州、忠州、万州,都在归州西面,也被成汭阻断。 实际上,张瓌仅仅拥有江陵府和峡州二个府州。 蔡州皇帝秦宗权,也不嫌弃,派大将秦宗言来攻,张瓌登城固守。秦宗言围困江陵府一年半,城里一斤米卖到三百三十文钱,连铠甲和战鼓上的皮革都被吃光,夜里打更只能敲打门板,死的人满地都是,秦宗言竟不能攻克。 今年,荆、襄大饥,一斤米卖二百四十钱。秦宗言军队无处筹措粮草,正好挥师北上。 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十二月,秦宗言解围而去。 荆南四分五裂,而七年前祸乱江陵府的刘汉宏,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前两年,婺州乱民首领王镇,擒获刘汉宏下属的婺州刺史黄碣,投降杭州都知兵马使钱镠。 浙东观察使刘汉宏,已经升职为义胜节度使,派大将娄赉袭击婺州,攻杀王镇,即命娄赉为婺州刺史。 浦江镇将蒋瓌,汇合钱镠,攻陷婺州,活捉娄赉而回。这时,浦江属于浙西所有。婺州,原来属于浙东,而蒋瓌占据婺州,听命于浙西董昌。 从此,刘汉宏与董昌、钱镠的摩擦更加频繁。 杭州刺史董昌对部将钱鏐说:“你如果能攻下越州,消灭刘汉宏,我做上义胜节度使,就把杭州刺史让给你。” 钱镠说:“刘汉宏连年来攻打我们,杭州的农事连年荒废,不拿下越州,我们很快就吃不上饭了!” 于是钱镠率领大军,从诸暨出发,向平水(绍兴东南),凿开山路五百里,抵达曹娥。 刘汉宏派大将曹公汶出战,失利,又派大将鲍君福出战,鲍君福却率部众投降钱镠。 钱镠进驻丰山。浙东军不断哗变,钱镠遂攻克越州,刘汉宏率家族、随从六百人逃奔台州。 刘汉宏在浙东主政六年多,穷兵黩武,又拼命搜刮百姓,进贡朝廷,浙东人民税赋繁重。台州刺史杜雄,本是临海变民头目,五年前袭据台州,一向苦于刘汉宏的苛政,遂擒获刘汉宏,归降董昌。 董昌命人将刘汉宏带上来,责备他不该屡次三番,攻打杭州。 刘汉宏道:“自古没有不亡之国。今天落到你的手里,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我看你,最多还能蹦跶十年。” 董昌大怒,命将其绑缚市曹,斩首示众。 刘汉宏大叫道:“我乃节度使,大人物!卯金刀南面称王!非庸人可杀。我曾经做梦,梦见一个手里拿金子的人杀我,想来必是钱镠!可叫钱镠杀我!” 董昌于是命钱镠亲自将刘汉宏斩首。 临刑前,刘汉宏对钱镠说:“你的面相,怎么像东海龙王?将来必定富贵!望你将我好生安葬,我必保佑你!” 钱镠乃将刘汉宏礼葬。 这时乃是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十二月十日。 刘汉宏自江陵府叛乱,至今已经七年零两个月;自出任浙东观察使,之间刚好六年;升任义胜节度使,刚好三年,终于灭亡。 董昌遂去往越州,自称义胜节度留后,任命黄碣为节度副使;令钱鏐为杭州刺史;董昌上奏朝廷,请求册封。 刘汉宏和朱玫死于同一天。二叛已死,新叛迭出。 安陆乱民周通,率军大举进攻鄂州,刺史路审中弃城逃走。岳州刺史杜洪,率兵驱逐周通,遂占据鄂州。鄂州原设鄂岳道观察使。杜洪却自称武昌节度使,上表朝廷,请求任命。朝廷无奈同意。 湘阴乱民邓进思、邓进忠兄弟,率乱民乘虚进入岳州,邓进思自称岳州刺史。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朱瑾三救朱全忠 全义复兴河南府 却说蔡州东南不远的光州,刺史王绪,本是一个杀猪的屠夫,参见第二十二回。他与秦宗权声气相通,已三年半,秦宗权发兵四扰,向王绪催要租赋,作为军饷,不过数目太大,王绪无能为力。 秦宗权大怒,竟领兵来攻光州。 王绪自知绝难抵御,听说江南天气暖和,物产富饶,有意效法黄巢万里长征,于是集结光、寿二州全部士兵五千人,裹挟二州数万百姓,弃城南下。 这是前年,中和四年,公元884年的事情。 后来,王绪率大军渡过长江,命他妹夫刘行全为先锋,剽掠江西道江、洪、虔诸州,不久又南下福建道,去年初,攻陷汀州,因汀州缺粮,难以养兵,又准备去攻打漳州。 他因道险粮少,下令军中,不得携家眷随行,违令者斩。其他人很少有携带家眷的,只有军正官王潮三兄弟,一向孝顺,奉母从军。三兄弟扶着老母,攀山过岭,正被王绪看见。 王绪怒道:“国有国法,军有军令。你们违抗军令,岂能饶你!念你兄弟有功,可饶你兄弟三个。”竟下令将王潮老母处死。 王潮等人入内请愿道:“天下没有无母的人物,潮等侍奉母亲,如侍奉将军一样,若将军欲杀潮母,留他儿子何用,不如潮等先死。” 将士等都替王潮说情,王绪才饶了王潮母子,仍然严令王潮不得奉母随军,需将老母就地安置,王潮只好唯唯而出。 之前有一位术士警告王绪,说军中有王者气,需加提防。王绪因此疑忌,看见将领中有人智谋、勇敢、能力比自己强的,甚至身材魁梧,或者相貌英俊的,一律诛杀。 甚至连王绪的妹夫刘行全,一起起事,每次作战都担任先锋,身先士卒,立功无数,也被怀疑有王者气,因此被杀,甚至连刘行全的弟弟刘德全、刘待全,也被诛杀。于是军中人人自危。 到了南安,王潮与前锋大将商议。王潮说:“我们背井离乡,抛弃祖坟,抛弃妻子儿女,南下福建道蛮荒之地,身陷绝境,还被人当做盗贼、被朝廷当做叛徒,我们大家这是何苦呢?只不过是被王绪胁迫而已。如今,他嫉贤妒能,残暴甚至超过秦宗权。军队里稍微有点能力的,都被他杀死了。连他自己的妹夫刘行全,也不肯放过。我看你眉宇之间,英气逼人,骑马射箭的功夫,在大家之上,又担任前锋。我替你捏一把汗!” 前锋大将大惊,握住王潮的手痛哭,忙问计将安出。王潮说,如此这般,方可避祸。 王潮于是派壮士埋伏在竹林之中,等待王绪经过,突然伏兵跃出,擒获王绪,将他五花大绑,拉到大营示众。 王潮想要推前锋大将为帅,前锋大将对大家说:“军正王潮,智勇双全,德才兼备,我等想要活命,只有请王潮当统领!” 众将士遂奉王潮为将军,打算引兵回光州,所过秋毫无犯。行到沙县,泉州人张延鲁等,因泉州刺史廖彦若贪婪又残暴,率本地父老乡亲携带美酒佳肴,拦住去路,愿奉王潮为州将。 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八月。 王潮率军袭击泉州,杀刺史廖彦若,修书一封送给福建道观察使陈岩,说明情况,自请投诚。 先前,大约八年前,黄巢大军剽掠福建。建州人陈岩,聚集乡民数千人,保卫乡里,号称九龙军,黄巢不敢在福建停留,乃南下岭南。福建观察使郑镒,任命陈岩为福建道团练副使。 后来,泉州刺史李连犯罪,逃亡山林,纠集蛮族,攻击福州,陈岩大败之。两年前,郑镒上奏朝廷,告老还乡,推举陈岩接替自己为福建道观察使。 陈岩恩威并施,福建道从此安定,人民十分欢喜。 陈岩知道王潮这帮北方人也是生活所迫,并非匪类,于是上表朝廷,任命王潮为泉州刺史。 当时福建人烟稀少。王潮担任泉州刺史后,开垦良田,将自己部下妥善安置,又招募流民,分田分地,降低租税,修缮城防,颇得当地官吏、人民欢心,外乡人纷至沓来,泉州从此得以开发。 王绪叹息道:“原来王者气指的是王潮!他跟了我五年,我都没有把他杀掉,岂非天意!” 王绪被囚禁了几个月,羞愧难当,知道不能脱身,自尽身亡。 义成(滑州)军紧邻宣武军。 之前,前任同平章事、义成节度使王铎,畏惧朱全忠(朱温)的日益强大,不敢在此逗留,遂招杀身之祸。 现任义成节度使安师儒,不问政事,把大权全部交给两厢都虞侯夏侯晏、杜标。二人骄蛮霸道,人人恨之。小校张骁,无故受罚,暗中聚集二千人,进攻节度使驻地滑州。 节度使安师儒无奈,斩杀夏侯晏、杜标,献上人头,张骁这才退兵。 天平(郓州)节度使朱瑄,早有吞并邻近各藩镇的野心。闻听义成军有变乱,派濮州刺史朱裕引诱张骁,杀之。又欲攻击滑州。不料,突然天降大雪,少不得迁延数日。到了滑州城下,却发现滑州已经易主。另有一路大军,早已将滑州拿下,在滑州城头,插上自己的大旗。 时为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冬季,十一月。 究竟是什么人,抢在朱瑄前面,夺得滑州呢?原来正是朱瑄的结拜兄弟,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 这义成军,地小兵少,却位于中原,四面皆是强敌。东面,紧挨着天平军下辖的濮州。南面,紧挨着宣武节度使驻地汴梁。 原来,汴梁比郓州,离滑州更近,所以朱全忠(朱温)抢先派大将朱珍和李唐宾进入滑州。 这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突然天降大雪,朱珍等却毫不畏缩,连夜冒雪急行军抵达城下,趁守军不备,动用大量云梯,同时攀上城墙。遂将义成节度使安师儒俘虏。 朱全忠(朱温)大喜,任命亲信、江陵人胡真为义成军留后,随后上奏朝廷,不久,朝廷批准。 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二月。 蔡州伪大齐皇帝秦宗权,命大将张晊、秦贤、秦宗言、卢瑭率大军十五万,进攻汴梁,计划一举消灭朱全忠(朱温)。 张晊驻扎北郊。秦贤驻扎西郊板桥。秦宗言驻扎城南。三将部下各有数万兵马,分成三十六个大寨,连绵二十多里。 另外,卢瑭,驻扎在汴梁西部的中牟县万胜寨,夹着汴河建立营寨,切断通往汴梁的水路粮道。朱全忠(朱温)连战皆败,只得固守汴梁不出,派人向兖州朱瑄、天平朱瑾求救。 四月八日,朱珍新招募的大军已经训练结束,抵达汴梁郊外,派人秘密报告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大喜道:“有此奇兵,我大业可成也!”乃派庞师古为骑将,前去统帅所有骑兵。 朱全忠(朱温)又对诸将说:“蔡州军以为我们人少,不敢出击,只能坚守,却不知我们援军已到。现在,趁着他们没有防备,我们城内守军,和城外援军,全军出击,集中兵力攻打中间的秦贤一军,他们必定全面崩溃。” 朱全忠(朱温)乃亲自披挂上阵,扬鞭大喝道:“全军出击!灭了秦贤!”遂直扑秦贤大寨。 所有士兵,见主帅拼命,都奋勇前进,挥刀砍杀。 大将霍存,直杀入敌阵,一阵砍瓜切菜般,杀得蔡州军叫苦不迭。 蔡州大将孙安,拍马舞刀直取朱全忠(朱温),一刀朝朱全忠(朱温)面门砍来。 朱全忠(朱温)暗道:“我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偏将王檀,瞧得真切,弯弓搭箭,嗖的一箭,正中孙安,当场毙命。 朱全忠(朱温)逃过一劫。 这时,偏将李重裔马蹶,跌落下马,被蔡州军擒获,王檀又飞马赶到,左一刀,右一刀,砍翻不少蔡州士兵,将他救回。 蔡州大将薛注,飞马敌住王檀,二人大战数十回合,薛注不敌,被王檀活捉而归。 大将李唐宾坠马,遭到大批敌军围攻,李唐宾陷入重围,只好徒步与他们搏斗,因身上盔甲沉重,行动不便,十分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偏将李思安策马赶来,以长槊左右挥舞,刺死几个蔡州士兵,又杀死一员敌将,夺得一匹骏马,李唐宾这次逃过一劫。 蔡州猛将柳行实,纵马舞刀,杀奔而来。 李思安一槊将他打落马下,又立即跳下马背,将他生擒。 朱全忠(朱温)大喜,擢升王檀、李思安二人俱为大将。 秦贤军稍微退却,正要重振旗鼓,忽然背后一支大军杀到,为首大将,正是朱珍。蔡州军大惊,以为是神兵天降,于是霎时崩溃。 宣武兵一连攻克秦贤四个大寨,斩杀一万多人。 夜晚,北边的张晊军,遥见城西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正惊慌间,突然,梁将霍存率三千兵马杀到,张晊摸不清梁军虚实,挥军急退,遂大败。全军一哄而散。 霍存见张晊军已退,挥军城西,猛攻秦贤大军,斩首三千人。霍存义子霍彦威,时年仅十五岁,也跟随霍存作战,十分勇猛。 天亮后,张晊搜集残兵败将,退保汴梁东北的赤岗。 南边的秦宗言军,也被秦贤溃兵波及,后退十几里下寨。 二十天后。 这天天降大雾,朱全忠(朱温)下令朱珍、葛从周等趁着大雾进军万胜寨,攻打卢瑭军。 卢瑭大惊,投水而死,数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残兵败将逃往赤岗张晊大营。 夜晚,朱全忠(朱温)乘胜追击,袭击张晊大营。 大将张归霸,一马当先,却被一敌将一箭射中,翻身落马,当下立刻爬起来,忍痛将箭拔出,弯弓搭箭,竟然将那敌将射死,夺他的马回来。 朱全忠(朱温)在高丘望见,非常佩服,赏赐他金帛、宝马。 小校牛存节奋勇当先,率兵连破二寨,蔡州军夜半惊醒,自相践踏,死伤惨重,被宣武军斩首二万余人。 朱全忠(朱温)大喜,擢升牛存节为大将。 五天后,朱全忠(朱温)与张归霸定计,张归霸率一千名弓箭手设下埋伏,归霸弟归厚率一千骑兵也埋伏妥当。 朱全忠(朱温)率几十名轻骑游弋,张晊见朱全忠(朱温)兵少,率兵从寨中杀出,欲生擒朱全忠(朱温),朱全忠(朱温)大惊,且战且走。 张晊挥军追赶,突然,一声号炮,霎时张归霸伏兵箭如雨下! 张晊挥军急退,突然又是一声号炮,张归厚又率军杀出,向张晊军放箭。张晊与张归厚大战三十回合,张晊心胆俱裂,无心恋战而走。 张晊正惊慌失措时,霍存又率军杀到,张晊军大败,士兵多半弃甲投降。 此战梁军大破张晊,斩首数千人,俘获两万人,夺马匹三百余。 秦宗权闻听张晊失利,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从郑州来援,与张晊合兵一处,声势大振。 朱全忠(朱温)大惊,急忙向老朋友----天平节度使朱瑄求救。 朱瑄与弟弟朱瑾二人亲自率大军增援,大军驻扎城外,兄弟二人只带亲兵入城。胡真也率义成军来援。 朱全忠(朱温)集中了四个藩镇的兵力,心中乃安,在军中大摆宴席,鼓乐齐鸣,宴请朱瑄、朱瑾兄弟。 酒喝到一半,朱全忠(朱温)说:“俺去一下茅厕!”乃以轻兵出北门,直扑张晊大营。张晊不备,被梁兵攻入。 张晊逃至边孝村,忽然背后一支人马杀出,原来却是胡真的义成军杀到。张晊军崩溃,四散而逃,被斩首二万余人。朱全忠(朱温)命胡真继续追击,自己返回城中。酒席上,其酒尚温,而乐队演奏如故。 朱瑄、朱瑾道:“不想我全忠兄弟如此英雄!”遂引军,与梁兵一起出战秦宗权。 秦宗权大败,逃回郑州,三镇联军一直追到原武南边的阳武桥才回军。 朱全忠(朱温)感激二位结拜兄弟朱瑄、朱瑾三次救援的恩德,热情款待。 却说前年,孙儒奉秦宗权命攻陷东都洛阳,驱逐东都留守李罕之。 去年,孙儒又攻克郑州,郑州刺史李璠,逃奔汴梁。 不久,孙儒又攻克河阳,河阳节度使诸葛仲方也投奔汴梁,孙儒遂自称河阳(孟州)节度使。 东都留守李罕之率部退保泽州。张全义率部退保怀州。 今年,僖宗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五月。 秦宗权被朱全忠(朱温)打败,逃回郑州,再从郑州逃回老巢蔡州。他自占领郑州以来,已经将郑州公私抢劫一空。临撤退时,又把居民全部屠杀,并四处放火,将全城房屋焚毁殆尽。 朱全忠(朱温)遂得收复郑州。至此,义成军的地盘,滑州、郑二州,才全部归属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命部将孙从益为郑州留后。 孙儒正占据河阳,得到消息,怕退路被断,也从河阳退兵,撤回蔡州,临走前也屠杀百姓,纵火焚烧全城。 秦宗权占领各州的将领,纷纷逃归蔡州。 朝廷任命杨守宗为许州留后。 李罕之遂收复孟州城,张全义也收复东都洛阳,因恐孙儒复来,二人一起向河东节度使、陇西郡王李克用求救。 李克用得二人书,遂上奏朝廷,推荐李罕之为河阳节度使,张全义为河南府尹。又派部将安金俊为泽州刺史,遥为后援。 这泽州,本来属于昭义军。自从孟方立将节度使衙门从潞州迁往邢州后,李克用就占据了潞州、泽州,派弟弟李克修为西昭义节度使,之前曾将泽州借给李罕之屯军。 张全义本是农家子弟,黄巢起义时投奔黄巢,曾经担任吏部尚书,深受黄巢信任,黄巢失败后投降河阳节度使诸葛爽。 这次,张全义进入洛阳,大吃一惊。之前,在黄巢军中,进军长安的路上,张全义曾经来过东都。那是七年前的往事了。当时的洛阳,城池十分高大坚固,市内十分繁华,人口少说也有五十万。 然而,经过多年战乱,尤其是前年孙儒之乱,城池已经只剩下残垣断壁,洛阳城内,荆棘丛生,遍地白骨,只剩下不到一百户人家。而张全义部属,也只有一百多人。城外的农田,也全部荒废,长满了杂草,没有一个人耕田。 洛阳府下辖二十县。除了两个附廓县外,另外还有十八县。张全义在部属中,遴选出十八位有才干的人,任命他们为屯将,每人只发给一面旗帜,一张布告,派他们去往十八县,招徕人口,分给土地,恢复生产。刑法都十分简单,只有杀人犯才处死,其他罪过,只是打几棍而已。今年暂时也不收田租。明年起按正常田租的一半缴纳。附近各地的流亡百姓,纷纷投奔洛阳。几年后,洛阳城内及下属各县,人口逐渐恢复。 张全义为人通情达理,待人宽厚,处事简单。每次外出巡视,遇到谁家的庄稼长得好,就立刻从马背上跳下来,与幕僚一同欣赏,大家都觉得好的话,就把田地的主人召唤来进行赏赐。遇到田地荒芜的,也把主人找来,当着当地父老的面责打。 有一次,一个人诉苦说,人手不足,又没有牛,无法耕田。张全义查明属实,就把他的邻居也召集来,斥责道:“他确实人手不够,也没有牛,你们怎么能坐视不理,为什么不帮他一下?” 邻居们都惭愧道歉,表示要帮忙,这才释放。 从此,大家都会互相帮助,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即使偶尔遇到灾荒年,也不至于挨饿。 当时全国各地一片混乱,唯有洛阳,成为人间天堂。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人严肃,军纪严明,执法严格。到了老年,不仅不仁慈,反而更加残忍。 牙将常行儒,曾经因为违反军纪被处罚,深以为耻辱,遂于夜间率部作乱,进攻王重荣府衙,王重荣逃走。第二天天亮,搜捕到王重荣,当众斩首。 时为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六月。 王重荣自从广明元年底篡据河中节度使,不满七年而亡。距他抗拒田令孜争夺两池盐利,拒绝前往泰宁军任职,仅仅两年。 若是当初他去了泰宁,他和齐克让二人,或许都能免祸。 朝廷任命王重荣的弟弟、陕虢节度使王重盈,接任河中节度使。命王重盈的儿子王珙,为陕虢留后。 将王重荣幕僚李巨川,贬为兴元府参军。 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得之大喜,说:“这是老天把你赐给我呢!”待之甚厚。 王重盈率军抵达河中府,为兄复仇,捕获常行儒,斩首示众。 唐僖宗李儇(李俨)连番得报,也是无可奈何。 汴梁。朱全忠(朱温)文化不高,遇到那些文邹邹的文言文写的文章,总觉得晦涩难懂。 最近,左右呈送给自己看的一些文书,却都是用通俗易懂的白话文写成,中间夹杂不少民间俚俗口语,十分亲切。 朱全忠(朱温)大喜,急招左右问:“此书何人所作?” 左右答道:“这是观察支使王发的同乡书写的。” 朱全忠(朱温)立刻叫人把王发找来,问道:“听说你有个同乡,善于做文章?” 王发说:“此人姓敬,名翔,字子振,是我同乡,同州冯翊人氏,熟读春秋一书。据他自己说,他是平阳王敬晖的后人。不过,到他这辈,早已经落魄了。考进士没有考中,客居汴梁多年,以给人写信写公文为生。” 朱全忠(朱温)道:“能不能带来见见?” 王发很快就把一位衣着寒酸的青年书生带到朱全忠(朱温)面前。王发介绍过后,朱全忠(朱温)问道:“听说你读过春秋。春秋这本书,讲些什么事?” 敬翔说:“春秋这本书,讲的是春秋时期,诸侯争战的故事。” 朱全忠(朱温)又问:“他们的用兵方法可以为我所用吗?” 敬翔笑道:“用兵,应该根据现在的实际情况,出奇制胜。春秋时的兵法,现在不能照搬。” 朱全忠(朱温)大喜,任命他为幕僚,留在身边出谋划策,参赞军机。 朱全忠(朱温)自从得了义成军,等于是身兼二镇,又打残了蔡州皇帝秦宗权,声势大振,遂密谋并吞天平军及泰宁军。 但是,这两镇的节度使朱瑄、朱瑾兄弟,却是自己的恩公,多次遇到秦宗权的攻击,都蒙他二人来救援,出于感激,自己还与他结拜为兄弟。就在三个月前,他兄弟二人还亲自来汴梁增援。 师出无名,必须找一个借口。否则,太不好意思了。将来还怎么在官场上、江湖上混? 刚好,有一位士兵,家住郓州,因想念家中妻儿,想要逃走,被校尉捉住。朱全忠(朱温)一听他家住郓州,大喜,叫他供认,就是受朱瑄指使。士兵哪敢不从?当即供认,并签字画押后,朱全忠(朱温)放他回家。 朱全忠(朱温)当即命敬翔修书,上奏朝廷,指责天平节度使朱瑄,私自引诱宣武官兵叛逃,并附上士兵的供认状,请求攻打郓州。同时又修书一封给朱瑄,指责他不讲兄弟情谊。 朱瑄大怒,复信也措辞强硬,双方遂撕破脸皮。 朱全忠(朱温)派大将朱珍,与葛从周、李唐宾等,率大军往袭曹州。天平军下辖仅三个州,曹州在最南面,紧挨着宣武军和义成军。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八月十一日。 朱珍引军攻打曹州。曹州刺史丘弘礼迎战。葛从周拍马上前,挥刀将他打落马下,遂擒归本阵。 曹州士兵,开门投降。朱珍命张归霸率军数千,驻守曹州。遂进兵濮州。 朱瑄亲自率大军,从郓州赶赴濮州。其弟、泰宁(兖州)节度使朱瑾闻讯,也率兵赶到濮州助战。 双方大军,在濮州南面的刘桥遭遇。 朱瑄骂道:“宣武贼忘恩负义,我兄弟二人,几次三番救援你们,都忘记了吗?” 朱珍道:“你们无缘无故引诱我汴梁士兵,逃归郓州,却又如何讲?” 朱瑄大怒:“纯属捕风捉影!子虚乌有!” 当下挥军大战。朱瑾拍马舞刀,杀入垓心,犹如砍瓜切菜,将梁兵杀得鬼哭狼嚎。李唐宾纵马上前,敌住朱瑾,双方斗在一起。 朱瑄帐下大将贺瓌、朱瑾帐下大将康怀英等都一马当先,大显身手。 宣武众将也不甘落后。牛存节拼死冲锋,朱珍、葛从周、霍存、王虔裕等大将都极力拼杀,杀死天平军颇多。 兖州都将邹务卿,人高马大,勇冠三军,当下拍马挺枪,直取葛从周。战了数回合,葛从周佯装不敌,拨马便走。 邹务卿急忙追赶,看看将要追到,一枪便向葛从周后背刺出!说时迟那时快,葛从周在马上一闪身,邹务卿刺了个空,重心不稳,两马相交,被葛从周轻舒猿臂,一把活捉过去。 一番激战,朱瑄、朱瑾军大败,数万人被杀,几十员将领被俘,兄弟二人仅仅率数百人逃回郓州。 朱珍挥军追击,遂包围濮州。朱全忠(朱温)也亲率大军,进抵濮州城下。 濮州刺史朱裕令人在城楼上叫骂。朱全忠(朱温)大怒,环顾左右道:“哪位兄弟,帮俺把他射死?” 霍存道:“看我射来!”即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那人应声跌落城下。 朱全忠(朱温)厚赏霍存,又指着霍彦威,对霍存道:“你这儿子,不错!长大了!” 又对霍彦威道:“好小子,今年多大了?” 霍彦威道:“回大帅,俺今年十六了。” 朱全忠(朱温)道:“好好干,好好跟你爹学本事。本帅将来必定重用!” 朱瑄命其弟朱罕率马步军一万人,前来增援濮州。 朱全忠(朱温)得到情报,立即亲自率骑兵五千,星夜兼程,前去拦截,在范县遭遇。庞师古、徐怀玉、霍存、寇彦卿、刘扞等身先士卒,大破朱罕军。 兖州大将尹万荣,保着朱罕,落荒而逃,迎面正遇见梁将葛从周。 尹万荣对朱罕道:“大人先走!末将挡他一阵!”硬着头皮,来战葛从周。不数合,被葛从周生擒。 却说朱罕拨马便走,迎面又撞见一位大将,只见他身高八尺,披挂十分齐整:戴一顶紫金头盔,披一副黄金甲,穿一领蜂红袍,弯一张皂雕弓,背后插三十支狼牙箭,坐下骆驼大的黄骠马,使的是二丈长的霸王枪。恍忽天神下降,犹如陆地金刚。 原来正是邓天王。五年前,邓天王败给十三太保李存孝,李存孝要杀他,邓天王放声大哭。李存孝问他缘由。 邓天王说:“我只因有两件事不全,非常遗憾,故此大哭。我第一件,家有八十岁的老母,尚未尽孝;第二件,是我本事不全,师父不让下山,霸王枪略展一展,就被太保所擒。” 如今邓天王老母已经故去,已经给她老人家送了终;霸王枪的招数也已经学全,故此重新出山,前来投奔宣武军,正寻思着要拿一份见面礼献给朱全忠(朱温)。 “休伤我主!”朱罕部下大将刘矫,纵马杀出,举刀望邓天王头上砍来。 邓天王不慌不忙,一只手举起霸王枪挡住刘矫的刀,另一只手一把将刘矫活捉过来。 朱罕大惊,挺枪来刺,邓天王连枪都不用,当时头一偏,就躲了过去,再伸出猿臂,一把又将朱罕活捉,献给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大喜,问他姓名。邓天王心里想,除非我打败李存孝,否则不敢用原名,便道:“末将邓季筠!愿为大帅马前卒。” 朱全忠(朱温)遂命他帐下效力,不久即积累功劳,升为大将。 朱全忠(朱温)劝朱罕归降,不从,斩之。 朱珍围攻濮州,已经两个月了。 十月七日,终于攻破了一段城墙,梁兵遂得以进入濮州。濮州刺史朱裕狼狈逃奔郓州。 朱珍又进军郓州,在城外扎下大营,日日攻打。 朱裕修书一封给朱珍说:“郓州士兵士气低落,早晚必然失败。我打算投降,归顺宣武,今天晚上轮到我当班,三更时分,我会叫人打开西城门。速速进城,控制局面。” 朱珍大喜,当天晚上,亲自率五千士兵,埋伏在西城门外。到了三更时分,城门果然打开了。朱珍急忙挥军进入瓮城。 不料,身后的城门、瓮城门全部忽然关闭。一声号炮,城头上无数伏兵杀出,箭如雨下,又抛出大量石头。朱珍等数十人死战逃走,其余士兵,尽被杀死。 朱瑄趁胜大开城门,攻击梁军大寨。宣武军大乱,被杀万余人,其余皆溃散。 朱瑄趁机收复曹州,命部将郭词为刺史,驻守曹州。 朱珍与李唐宾,都是猛将,论勇敢,论智谋,以及权力、官位,都不相上下,互不服气。加上以前投奔黄巢时就已经产生矛盾,两人一直都心存芥蒂。 朱珍驻扎濮州,不时与朱瑄作战。时日已久,思念亲人,乃派人赴汴梁,将家眷接到濮州军中。 朱全忠(朱温)闻之,大怒,将私放朱珍家眷出城的守门官斩首,派人将朱珍家眷押回汴梁。命李唐宾暂时指挥军队。又派蒋玄晖前去濮州,欲将朱珍召回汴梁。 谋士敬翔劝道:“朱珍,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兵权。如果引起他的猜忌,可能激起事变。不如暂缓。若他二人争论,只能劝他和解。” 朱全忠(朱温)大悔,派人快马追回蒋玄晖。 朱珍闻之大惊。晚上,摆设酒宴,宴请所有将领。 李唐宾大恐,怕他有什么图谋,要害自己性命,连夜斩开城门,逃奔汴梁。 朱珍听说李唐宾跑了,也大惊失色,怕他到朱全忠(朱温)面前,添油加醋,陷害自己,也单人匹马跑回汴梁。 两人来到朱全忠(朱温)面前哭诉,互相指责。 朱全忠(朱温)爱他二将骁勇,都不怪罪,命他二人和解,命他们返回濮州,而自己率主力回汴梁。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毕师铎祸乱扬州 杨行密一入广陵 却说镇海节度使周宝,也经历了一番叛乱。 光启二年,即公元886年,六月,周宝派大将丁从实讨伐常州。 有看官问了,这常州,不是属于镇海节度使管辖范围吗?为什么周宝要讨伐自己人呢? 原来周宝有位部将,名唤张郁,他因善于击球,非常受宠,周宝命其出镇海边。今年正月,张郁醉酒后作乱,攻陷常州,自任刺史。 丁从实攻陷常州,周宝任命他担任常州刺史。 张郁逃往江北的海陵,投奔海陵镇遏使高霸。高霸,是高骈的部将,有兵三万,民五万户。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十月,感化(徐州)军大将张雄、冯弘铎,因得罪了节度使时溥,集结部众三百人,渡江南下,袭据苏州。 张雄自称苏州刺史,部众扩张到五万人,一千多艘战船,乃自称天成军节度使。 苏州,也属于镇海节度使周宝管辖。周宝无力阻止。 周宝见高骈部下、六合镇遏使徐约,部下人马雄壮,遂挑唆他渡江南下,击败张雄。 张雄率战船逃亡东海,成为海盗。 周宝今年已经七十四岁了,好大喜功,下令修筑润州外罗城,长二十多里。又修筑节度使官邸东院,劳役繁重,人民不满。 为了防范叛乱,周宝招募亲兵侍卫一千人,待遇和装备都比普通亲兵加倍优厚,驻扎在节度使官邸大院东院后楼,号称“后楼兵”。 其他亲兵十分怨恨,而后楼兵也越来越骄横凶残,难以控制。 后来周宝又沉迷女色、美酒、音乐、戏曲,不再过问军政事务。 僖宗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三月。 一次,周宝召集幕僚在后楼设宴欢庆。 一位幕僚说:“现在很多亲兵对后楼兵待遇优厚,十分不满。建议一视同仁。” 周宝喝得酩酊大醉,大怒道:“谁敢不满意?立刻斩首!” 度支催勘使薛朗,也是周宝的幕僚,将此话转告大将刘浩,他的本意是劝刘浩约束士兵,不要撞到大帅的刀口上。 可是刘浩却暗想,周宝已经越来越老迈昏庸了,唯有先下手为强,造反,才能免于一死。 当天夜里,周宝已经醉酒睡着了,刘浩、刁頵等突然率部攻击节度使官邸,纵火焚烧大门。 周宝大吃一惊,光脚跑到官邸后门芙蓉门,呼唤后楼兵。谁知,后楼兵也参与了兵变,趁火打劫。 周宝无奈,与家人徒步出逃,出城后,才找到马匹,投奔常州刺史丁从实。 镇海节度使属官崔绾、陆锷、田倍等皆死于乱军之中。 刘浩迎度支催勘使薛朗为留后。 之前,周宝曾经兼任租庸副使,私自截留的货物财宝堆积如山,不肯进贡朝廷,现在全部落入变兵之手。 高骈听说周宝身败名裂,大喜若狂。遂在公堂召见淮南道所有文武官员,接受祝贺。又派人送了一袋面粉到常州,送给周宝,作为羞辱。 周宝收到后,大怒,对来使说:“你回去告诉高骈那厮,你身边有一个吕用之,以后的日子,必然生不如死!” 当时扬州连年饥荒,每天饿死几千人,经济萧条,市容惨淡,天灾不断,怪事连连。 吕用之说:“此乃上天发怒,必须有一位大人物落难。周宝败落,应可化解之。” 高骈大喜,心乃安。 淮南道,节度使驻扎扬州,扬州州城叫广陵。 淮南道,占据了淮河与长江下游之间的江淮地区,大运河在此与长江交汇,水路四通八达,百姓富裕,军府实力强大。当时经济远比江南发达,有“扬一益二”之说。 广陵城,也是当时除了长安、洛阳之外,比较大的城池,面积超过八十平方里,是成都城的两倍。它分为北面的子城和南面的罗城两个部分,互相隔开。节度使衙门及各官署都集中在子城。城门和城墙转角处都用青砖包砌,外有护城河,真个是固若金汤。 僖宗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四月。长江对岸的镇海节度使周宝刚刚落败不久。 吕用之飞黄腾达,已经今非昔比。去年,襄王称帝,升他任岭南东道节度使,但是他并没有去广州赴任。现在,繁华的淮南已经成为他的天下,何必去广州蛮荒之地呢? 在扬州,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官邸,与节度使高骈的衙门,完全没有不同。门前都竖立大旗,侍卫、仪仗,都一模一样。扬州所有的将领,高骈所有的心腹,没有人敢不听吕用之的话。 高澞的死,让高骈终于醒悟,想要采取行动。 吕用之发现高骈有点醒悟了,十分害怕,连忙与同党、前度支巡官郑杞,前庐州刺史董瑾协商对策。 郑杞说:“高骈为时已晚,不必担心他。” 吕用之说:“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郑杞说:“曹操说过,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于是郑杞与董瑾,一起写了一封密信,第二天交给吕用之。没有人知道信的内容,直到一年以后。 却说淮南大将毕师铎,本来是王仙芝、黄巢的部下,八年前投降高骈,遂将妻儿老小都搬到扬州居住。他在扬州还买了几个小妾。其中有一位小妾,生得国色天香,有沉鱼落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人送外号赛西施。吕用之听说后,一直要求能不能见一面,毕师铎当然不许。 这吕用之是色中饿鬼,趁着毕师铎不在家中,突然跑到他家,逼令赛西施出来一见,问答时未免亲昵,又忍不住拉拉扯扯。等毕师铎回到家,管家禀报此事,少不得怒斥赛西施,于是与吕用之结下梁子。 吕用之叫人谎称秦宗权派兵来攻,唆使高骈派毕师铎去戍守高邮,抵御秦宗权。 毕师铎即将率兵去高邮,吕用之对他忽然非常热情,毕师铎越发怀疑,认为大祸即将临头。 毕师铎的儿子,娶了高邮镇遏使张神剑的女儿为妻。张神剑原名,也叫张雄,跟那个海盗同名同姓,因他善能使剑,所以人送外号张神剑。 毕师铎来到高邮,发现并没有什么敌人来进犯,心中疑惑,认为一定时吕用之搞的鬼,调虎离山,他好跟赛西施相会。 当下,毕师铎与亲家商议。 张神剑说,没事。吕用之不可能对你下手。 但是很多人都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说毕师铎马上就要倒霉了。 高骈的儿子四十郎,一向讨厌吕用之,想要借毕师铎的手,除掉吕用之。毕竟,扬州的各位功勋大将,都已经被吕用之消灭得差不多了。 四十郎伪造了一份吕用之的密信,密信中,吕用之要求高骈处死毕师铎。 四十郎来到高邮,对毕师铎说:“吕用之叫我父亲处死你,我父亲不肯,吕用之转而伪造了一封公文,已经发给张神剑了,要求张神剑在高邮动手。” 毕师铎追问张神剑,张神剑说:“我没有接到任何公文。” 毕师铎更加惊慌不安。毕师铎的心腹诸将,都劝毕师铎,不如回到扬州,诛杀吕用之。 毕师铎说:“这些年来,吕用之胡作非为,人神共怒。今天,上帝要借我的手把他诛杀。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得到我的老友郑汉章的协助。” 这郑汉章,乃是毕师铎的同乡,也是冤句县人。二人当年一起跟随王仙芝、黄巢造反,后来又一起投降高骈,郑汉章一直是毕师铎的部下,现在担任淮宁军使。 一提起吕用之,郑汉章就恨得咬牙切齿。 毕师铎来到淮口,郑汉章果然大为高兴,率淮口所有兵力,大约一千人,追随毕师铎回到高邮。 毕师铎再次追问张神剑,到底有没有收到吕用之的公文。 张神剑说:“你我本是亲家,吕用之要杀你,也不可能找我。吕用之的邪恶,天地不容。最近,朝廷任命他为岭南东道节度使,他都不去到任,目的已经很明显,他就是要夺取淮南道节度使的位子,荼毒淮南人民。如果他如愿以偿,我们怎么能手握刀柄,却去侍奉这种妖孽!我们应该立刻活剐了这些家伙,为淮南人民请命。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郑汉章大喜,奉上美酒,三个人割破手臂,将血滴到酒里,喝了一杯同心酒,当下推毕师铎为行营使,祭祀天地,撰写檄文,通告淮南各州县,大概意思是: “吕用之凶恶,与张守一、诸葛殷朋比为奸,作乱淮南,戕害百姓。近由朝廷授他为岭南节度使,仍不赴任,横行无忌,应亟加诛,特奋义师,为民除恶。”如此等等。 这时,乃是僖宗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四月二日。 张神剑暗想,毕师铎为人浮躁,起兵成败难料,就假意说愿留在高邮,接济粮草,乃推郑汉章为行营副使,与毕师铎出兵逼近广陵。 从高邮到广陵城,只有八十里。本来,兵贵神速,连夜就应该出发,一个急行军,第二天就可达到扬州城下。扬州城内没有防备,毕师铎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城。 拖了三天,到四月五日才出发。路上走了两天,还没有到达。 四月七日,扬州巡逻的士兵发现有一支兵马,来势汹汹,遂立即关闭城门,并通知吕用之。吕用之立即命人加强防守。 扬州城中互相惊扰,吕用之一开始还不肯告诉高骈。 两天后,高骈登上高楼延和阁,听到全城一片哗噪声,召来左右问话。左右这才告知,毕师铎反了,正在围攻广陵城,已经两天了。高骈急忙召吕用之商量对策。 吕用之慢条斯理地说:“大帅休惊。毕师铎奉命戍守高邮,士兵想念家乡,擅自归来,被守门士兵阻止,所以才吵闹起来,现在已经处理好了。就算他们造反,只要请求九天玄女派一力士,便可平定叛乱,愿大帅勿忧!” 高骈沉着脸道:“近来我已经知道,你说的话多涉虚诞了,不要使我做周宝第二。”说至此,不禁呜咽起来。 吕用之羞愧难当,唯唯退出,立即悬赏军中,令出城力战,稍稍杀退毕师铎,赶紧破坏护城河上的桥梁,又堵塞城门,规划守备事宜。 四月十日,毕师铎因攻城,初战不利,又见广陵城,城高濠深,城内士兵众多,不禁有点后悔,忙派部将孙约,快马加鞭赶往宣州,向宣歙观察使秦彦处求援,许诺破城以后,迎秦彦为淮南节度使。 原来,毕师铎与秦彦早在黄巢军中,就十分要好。后来又一起投降高骈,算是过命的兄弟。 正在这时,毕师铎的门客毕慕颜,从城内逃出来,告诉毕师铎说:“城内人心瓦解,吕用之十分忧愁,随时准备逃亡,只要坚持攻城,他不久就会崩溃。” 却说高骈召见吕用之说:“到底怎么回事?” 吕用之这才告诉他实话。 高骈说:“我写一封亲笔信,你派一位诚实、有威望的老将,拿我的信去见毕师铎,他必定退兵。如果他还不退兵,我们再作打算。” 吕用之退下后,想到所有的老将都是仇人,都恨不得吃了自己。如果派他们,一定对自己不利。于是派亲信、讨击副使许戡,携带高骈的亲笔信,吕用之也写了一封亲笔信,又带上一批酒肉,前往慰劳毕师铎大军。 毕师铎见到许戡,大怒,说:“梁缵、韩问这些老将哪里去了?竟派你这妖孽来恶心我!”喝令推出斩之。 毕师铎写信给高骈,劝高骈速诛吕、朱、张等三人,命人用箭射到城内。吕用之不敢拆封,就叫人烧掉。 僖宗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四月十四日。 吕用之率卫士一百人,前往延和阁晋见高骈。 高骈大惊,逃到卧室内躲藏。等了很久才不得不出来,怒斥吕用之道:“大帅住所,你无缘无故带这么多兵进来,你要谋反?”命人将他们全部赶出去。 吕用之也大惊,出了子城南门后,用马鞭子指着节度使官邸说:“我再也不会踏进这个门半步!” 从此,二人公开决裂。 高骈急忙召来侄儿、前左金吾卫大将军高杰,讨论军情。第二天,任命高杰为都牢城使,把自己亲信卫士五百人拨付给他调遣。 吕用之没法,伪造高骈的命令,召庐州刺史杨行密来援,任命他为淮南道行军司马。 又觉得远水不解近渴,乃派兵大肆搜捕城中所有丁壮,不论官吏还是书生,都用刀架到脖子上,逼迫他们登城防守。自朝至暮,不得休息。又恐怕他们与攻城者私通音信,不断变换他们的防守位置,以至于家人来送饭,都找不到人。于是全城的人,均生叛意,只怪毕师铎造反太晚。 高骈派大将石锷,带上毕师铎幼子,以及他娘亲的信,还有自己的亲笔信,前往晓谕毕师铎。 毕师铎叫石锷带自己的幼子回去,说,只要大帅斩了吕用之、张守一等人,自己绝对不敢忘恩负义,愿意拿妻子儿女当人质。 高骈恐怕吕用之会屠杀毕师铎全家,遂将他们安置在节度使衙门里。 僖宗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四月十八日。 秦彦派大将秦稠,率三千人来助毕师铎,抵达扬州城下,日夜攻城。有好几次,眼看就要攻破。 四月二十一日,外罗城西南角的守兵,趁吕用之党羽不备,焚毁城防工具,接应毕师铎。 毕师铎部下在城墙上凿出一个大洞,部分士兵得以入城。 吕用之率亲信卫兵一千多人,竭力拼杀,毕师铎军死伤惨重,眼看就要失败,正准备退回城外! 突然,高杰率五百牢城兵,从子城出击,猛烈攻击吕用之的亲信卫兵! 越来越多的攻城士兵进入城内! 吕用之眼见大势已去,只得弃城逃走。 高骈又召唤老将梁缵,率昭义军一百多人,保护子城。 次日,毕师铎乱兵在扬州城内大肆抢劫。 高骈无奈,撤除子城防卫,在延和阁内以主宾之礼,接见毕师铎,任命他为淮南道节度副使,兼行军司马。又以皇帝的名义,用空白诏书,授毕师铎为尚书左仆射。郑汉章等都一一加官。 毕师铎刚刚退下,左莫邪都都虞侯申及,本来是徐州感化军的大将,为人机智。他求见高骈说:“毕师铎逆党,人数不多,到现在为止,有些城门还没有他们的人把守。现在,城内秩序还没有恢复。毕师铎下面的士兵并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请大帅当机立断,率梁将军这些老部下,连夜从教练场大门闯出去,等毕师铎接到消息,我们已经出城了,他追赶我们肯定来不及。只要出了广陵城,召集淮南道各州各县的部队,合力夺回府城,易如反掌。如果耽误,他们派军防守各个城门,就没有机会了。恐怕我们想追随大帅左右,都不可能了!望大帅三思!” 他一边说,一边哭。高骈犹豫再三,不能决定。高骈年轻时颇为干练,如今年老,变得颟顸,犹豫不决。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申及立刻弃官逃走。 天亮后,毕师铎果然派并防守各个城门,严禁出入。又大肆搜捕吕用之余党。毕师铎入住节度使衙门。秦稠派部下士兵,分别接管各个仓库。 高骈此时只求保命,派人用正式公文通知毕师铎,声明退休,任命毕师铎为淮南节度使。 毕师铎派孙约再次赶往宣州,催促秦彦过江。 有人对毕师铎说道:“将军举兵,无非因为吕用之奸邪当道,高大帅年老糊涂,不能分辨善恶,所以入城为民除害,今吕用之已经败了,军队、政府的秩序已经恢复正常,将军应该继续侍奉高大帅,让他做个傀儡,将军自为副帅,握住兵权,如此你号令境内,何敢不服?吕用之只不过一个淮南叛将,跳梁小丑,移书所至,立可成擒,外有推奉美名,内得兼并实效,若使高公聪明,必知内愧,万一不改,也只是我案板上的一块肉,随便你如何切都行,奈何如此功业,转付他人呢?前天,秦稠已经开始控制各个仓库,明显是对你不信任。况且,秦彦是外人,凶暴如同豺狼一样。他若来当这个节度使,庐州、寿州等一定不服气,我看扬州将连年遭受兵灾,没完没了。不仅淮南人民将血肉横飞,你的功名,成败也不可知。应该立即通知秦彦,不要过江,他如果头脑清醒,也不敢过江,就算他责备我们毁约,也拿我们没办法。” 毕师铎不以为然。第二天,把这件事告诉郑汉章。 郑汉章大喜,说:“此人有卧龙之才,可用为智囊!”遂派人四处寻找,那人却早已避祸远走了。 毕师铎逼令高骈全家出居城南别墅,派一百名士兵监守,并将高骈亲党十余人,一概收监。不久又转移到子城内的修道院。 高骈曾为盐铁使,常年截留朝廷贡赋,财宝堆积如山。高骈祭天用的器物,仪仗队的服饰,节日用品,节度使衙门内的一切家具、陈设、摆设,一共几十万件,都雕龙画凤,镶金嵌玉,非常华丽。所有高氏累年蓄积,都被乱兵劫掠一空。 攻破广陵城五天后,毕师铎才任命先锋使唐宏为静街使,制止乱兵抢劫。 不久,抓获诸葛殷,立刻乱棍打死,尸体扔在路边,被他的仇家争相挖出眼睛,割下舌头。大家向尸体投掷石块,霎时堆成一座坟墓。 吕用之的同党郑杞,第一时间投靠了毕师铎,毕师铎派他去海陵当盐监。郑杞到了海陵,立即搜集镇遏使高霸的隐私,报告毕师铎。不料被高霸截获。高霸叫人打断他的脊梁骨,砍掉手脚,挖出双眼,割下舌头,最后才把他杀死。 吕用之自广陵逃出,手下尚有士兵一千人,听说郑汉章妻儿老小,留居淮口,遂率众往攻,十几天竟然未能攻克。 郑汉章闻讯,引兵趋救,吕用之退走。 杨行密这时正是庐州刺史。之前,吕用之伪造高骈公文,叫他来援助,任命他为行军司马。杨行密犹豫不决。吕用之逃出扬州城后,又再三派人催促。后来,高骈却也派人秘密召杨行密救命。 现在,毕师铎又派人召唤杨行密去扬州议事。 幕僚、庐江人袁袭建议道:“高骈年老昏庸,吕用之奸邪妖孽,毕师铎叛乱逆贼,这三个恶棍聚齐了,全部都来找你,说明他们没办法控制局面了。这是老天要把淮南道送给你,应该立即前往。” 杨行密乃紧急动员庐州所有兵力,又借调和州刺史孙端的兵力,共约六千人,直趋扬州。 五月初,杨行密率军抵达天长。 吕用之听说杨行密已经到了天长,乃投奔杨行密。杨行密并不拒绝,留居军中。 张神剑向毕师铎索取高骈的财宝。毕师铎说,等秦彦到来后,再分配高骈的财宝。张神剑大怒,竟然也归顺杨行密,将高邮的粮草转送给杨行密。 海陵镇遏使高霸,及曲溪人刘金,盱眙人贾令威,都来归顺杨行密。 杨行密部下士兵高达一万七千人,声威颇盛,又得张神剑输送粮草接济,军食不缺。 却说秦彦,擢升池州刺史赵锽为宣歙道观察使,命他驻守宣州,自己率宣歙道全部人马,大军三万人,乘坐数百竹筏,顺长江而下,直趋扬州。 大军来到江宁县附近的江面。突然,几百条战船,从芦苇丛中杀出,将秦彦的竹筏队伍截成几段。 原来却是高骈部将,左莫邪都都虞侯申及。他因劝说高骈及时逃走,高骈不听,遂逃出扬州城,投奔海盗头子张雄、冯弘铎。 这两个人,本来也是徐州感化军的大将,去年十月,集结部众三百人,渡江南下,袭据苏州。张雄自称苏州刺史,部众扩张到五万人,一千多艘战船。周宝无力阻止。 后来,周宝挑唆高骈部下、六合镇遏使徐约,击败张雄。张雄率战船逃亡东海,做了海盗。 今年四月,张雄刚刚从东海进驻扬州东面的东塘,派部将赵晖袭据江宁。申及原来也是徐州大将,与张雄很熟,从扬州逃出后,就来东塘投奔张雄。 当下,申及引张雄、冯弘铎、赵晖等率几百条战船,将秦彦军打得落花流水。 秦彦慌忙挥军上岸,搜集残兵败将,只剩下一万来人,急忙赶往扬州,进入广陵城内,其余两万人都落水而死。 五月二十三日,秦彦进入广陵,自称淮南节度使,任命毕师铎为行军司马。 杨行密步步进逼,趋至广陵城下,设立八个大寨,包围扬州。 秦彦闭城自守,但派毕师铎及部将秦稠,领兵八千,出城向西迎击杨行密。 杨行密军势甚锐,毕师铎招架不住,先行遁还。秦稠战死,八千人只剩了一、二千。 杨行密包围扬州甚严,扬州城内缺粮,扬州城外,连砍柴的道路都被封锁。 秦彦的士兵开始吃人。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七月十二日。 杨行密包围广陵城,已经五十天了。 城内守将吴苗,本是高骈部将,他心里想,为什么要替毕师铎去送死呢?遂率部下八千人,翻墙出来,投奔杨行密。 却说之前,唐僖宗李儇(李俨)从兴元府摆驾回京城。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三月十八日,车驾到了凤翔。 凤翔节度使李昌符,恐车驾还京后,自己必然失宠,于是借口宫室尚未修缮完工,热情邀请皇上暂且留在凤翔。 唐僖宗李儇(李俨)也得过且过,将就数天,偏各道迭来警告,不是擅行承袭,就是互相攻夺。 李昌符的目的,就是怕僖宗皇帝回到京城后,说不定要清算自己,曾经与朱玫合作,造成唐僖宗李儇(李俨)这次出逃的罪行。即使僖宗皇帝不追究自己的罪过,至少对自己的恩宠和赏赐,一定会减少。因此他借口长安的宫殿尚未修复,把僖宗留在凤翔住下。 至少,他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他忽略了一点。神佛容易拜,小鬼难纠缠。皇帝好相处,太监难相容。大家一开始互相客客气气,坚守礼节,相敬如宾,日子久了,矛盾就表露出来了。皇帝身边的人,不论是宦官,还是禁军官兵,对上点头哈腰,对下多数飞扬跋扈,趾高气昂。 一转眼到了六月六日,宦官头目杨复恭的干儿子,神策军天威都头杨守立,原名胡弘立,跟李昌符争夺道路,发生摩擦,双方士兵发生斗殴。 唐僖宗李儇(李俨)大惊,就派宦官前去劝解,大家都在气头上,拒绝接受。当晚,禁军进入戒备状态。 李昌符本人,到没什么,但是部下官兵,早已经憋了一肚子气。第二天,士兵们开始暴动,攻击皇帝行宫,纵火焚烧行宫大门。神策军也不是吃素的,挥军还击。第三天,李昌符也被裹挟参战,率军攻击大安门。 杨守立大怒,亲自出战,双方爆发激烈巷战。 同平章事杜让能,冒险步行到达行宫,晋见僖宗皇帝。另一同平章事韦昭度,把家属送到军营当人质,勉励官兵奋战到底。神策军官兵群情激奋,誓死一搏。 李昌符失败,逃往陇州坚守。凤翔节度使管辖范围就只有两个州府,一是凤翔府,二是陇州。凤翔本是一个小藩镇,实力不强,兵力不多,只因地理位置好,在京城长安的西边,属于首都的西大门,所以战略地位重要。 唐僖宗李儇(李俨)乃命神策军大将,扈驾都头、武定(洋州)节度使李茂贞,就是宋文通,为陇州招讨使,讨伐李昌符。 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八月一日,陇州刺史薛知筹,抓获李昌符,献出城池,投降朝廷。 唐僖宗李儇(李俨)命将李昌符斩首,并屠灭全族。 自李昌言驱逐节度使郑畋,占据凤翔府,死后传给弟弟李昌符,前后不到六年而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不久,唐僖宗李儇(李俨)任命户部侍郎、判度支张浚为同平章事。韦昭度守太保、兼侍中。李茂贞(宋文通)从武定节度使,调任凤翔节度使。 秦彦见张雄势力大,非常希望能够结交他,引为外援,遂用从高骈那里获得的空白诏书,任命张雄为尚书左仆射,任命冯弘铎等俱为尚书。 又用高骈的财宝跟张雄换取粮食。朝廷官员的犀牛角腰带一条,换大米五升。锦绣丝绵被一条,换取稻糠五升。 张雄用少量粮食就获得大量财富,当然不会帮助他作战。 秦彦再遣毕师铎、郑汉章为将,悉发城中兵士,共一万二千人,饱餐一顿,出阵城西,延袤数里,士气高昂,与杨行密相持。 杨行密这时在大帐中睡觉,说:“等敌人接近了再报告我!” 牙将李宗礼说:“扬州兵人多势众,我们可能无法抵挡,应该坚守营寨,再慢慢找机会撤退。” 大将李涛怒道:“我们名正言顺讨伐叛军,谈什么人多人少?现在往哪里撤退?退则必死。我愿意率领我的部队,作为先锋,保证消灭他们!” 杨行密大喜。命将所有的辎重,金帛粮米,搬到一个大寨集中,寨内只留老弱残兵,而在寨外暗伏精兵。 待两军相交,杨行密只带一千士兵,佯装战败,绕寨西走。 扬州兵杀入空寨中,争相拿取金帛。 突然一声鼓响,霎时伏兵四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吕用之丧命淮南 罗弘信入主魏博 上回书说到,两军相交,杨行密只带一千士兵,佯装战败,绕寨西走。 扬州兵杀入空寨中,争相拿取金帛。 突然一声鼓响,霎时伏兵四起! 这时,杨行密又率军杀回头! 扬州兵猝不及防,如何抵挡,几乎被杀光,尸首纵横交错,延绵十里长,河流、小溪、水沟都被填满。 毕师铎、郑汉章,单骑走还。 秦彦从此不敢再言出战。 却说高骈被软禁在修道院内,仍然在日夜祈祷,乞求长生不老,怎奈秦彦、毕师铎,对他的伙食供应,时有时无,甚至他手下的人都没有饭吃,只能抽取木像中的皮带,煮食疗饥。有的甚至互相谋杀,瓜分尸体。 秦彦与毕师铎,因出兵屡败,怀疑高骈是不是在搞什么厌胜一类的妖术,对他愈加愤怒。 恰好有妖尼王奉仙,告诉秦彦说:“扬州分野,流星如雨,主有灾祸,必须用一大人物祭天,方可后忧。” 秦彦遂命部将刘匡时,入修道院杀高骈。 高骈穿着鹅毛装饰的衣服,峨冠博带,打扮得像个神仙,口中喃喃念咒。刘匡时一刀劈下,顿时毙命,终年六十七岁。 刘匡时并杀高骈子弟甥侄,全家老小数百人,同埋在一个大坑中。 秦彦用高骈的人头祭天。 这时正是光启三年,公元887年,九月四日。 十二年前,高骈在成都滥杀无辜的突将及家属。当时高骈屠杀突降,一位女子诅咒高骈,今年终于应验! 正是: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次日,这消息传到城外,杨行密大哭,命全军缟素,为高骈披麻戴孝,面向广陵城大哭三日,宣告军民道:“誓破此城,为高大帅报仇!” 毕师铎看到城外,张神剑、高霸也率军参与围攻自己,大怒,道:“张神剑小人,朝秦暮楚!” 遂命郑汉章率兵五千人,专门攻击张、高二人的营寨。二人大败。张神剑逃回高邮,高霸逃回海陵。 此后,秦彦、毕师铎,屡次遣兵出战,大小数十仗,均被杨行密杀败。城中粮食早尽,连草根树皮,亦采食无遗,甚至用泥巴做成饼,发给军士为食。 军士怎肯平白地饿死,不得不掠平民为粮。 秦彦部下更是凶横,把人看成似鸡犬一般,抓来宰杀,作为食物,骸骨堆积如同小山。顿时血流全城,满地朱红。 城内,秦彦、毕师铎互相埋怨,整天愁眉不展。 城外,杨行密包围扬州半年之久,也陷入窘境,官员懈怠,士兵疲惫,于是打算撤退。 然而,运气倒向了杨行密。 十月二十九日,强对流天气,狂风暴雨。白天都像晚上一样黑。 这天夜晚,吕用之部将张审威,率部下三百人,埋伏在西城墙附近的壕沟里,等到子时,守城士兵交接班的机会,偷偷打开城门,迎接杨行密大军入城。 霎时,守卒意志崩溃,或不战而逃,或纷纷投降。 秦彦与毕师铎,急召妖尼王奉仙问计。 王奉仙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乃出开化门奔东塘,欲投奔张雄。 高骈刚因信妖道吕用之而死,秦彦、毕师铎仍然步他的后尘,信奉一个妖尼,真是每况愈下。 杨行密大喜,急忙麾诸军入城。 杨行密自称淮南节度留后,又派兵追击秦彦、毕师铎。 杨行密包围扬州时,长江对岸的润州,也燃起战火。 杭州刺史钱镠,派杭州八都将的杜棱、阮结、成及等率大军前来讨伐薛朗、刘浩。 薛朗命部将李君暀率军迎战,在宜兴南之阳羡,展开激战。李君暀大败而还。杭州大军遂包围润州。 润州城墙乃是周宝新修,十分坚固,一时难以得手。 杜棱对阮结说:“不如我率军,先去攻打常州,你在此围城,虚张声势,勿要放跑了薛朗那厮。”遂悄悄起兵往击常州。 周宝刚刚听到高骈被秦彦、毕师铎杀死的消息,高兴了好几天。 十月,杜棱攻陷常州,常州刺史丁从实渡江逃往海陵,投奔高霸。杜棱遂将周宝,送往杭州。 杭州刺史钱镠全身披挂,以部下迎接长官的礼节,亲自到郊外相迎。 周宝遂将节度使职务,让给钱镠。 钱镠任命杜棱为常州制置使。 年底,风烛残年的周宝因惊吓过度而去世,时年七十四岁。 次日,阮结攻陷润州,生擒薛朗,带回杭州。钱镠斩之,以其心肝祭奠周宝。 钱镠任命阮结为润州制置使。 却说杨行密进入扬州城,因大将梁缵,不能尽忠高家,反而甘心受秦彦、毕师铎二人摆布,下令将他在辕门外斩首。大将韩问听说后,投井而死。 杨行密命高骈的堂孙高愈代理节度副使,命他将高骈及全族遇难者妥为安葬。 广陵城中遗民,只有数百家,统统都已饿得半死,皮包骨头,不成人形,奄奄待毙。杨行密连忙把城西大寨中的粮食,运入城中赈济,才得救活一些人。 秦、毕两人,投奔东塘,张雄怕引火烧身,拒绝接收。二人又欲渡江南下,逃往秦彦的老巢宣州。 正巧,秦宗权派其弟秦宗衡与孙儒等率大军进攻扬州。秦宗衡邀请他二人合伙,于是二人竟往投秦宗衡、孙儒。 原来,蔡州皇帝秦宗权,龟缩在蔡州城内。听说淮南迭经变乱,终未安靖,秦宗权乃派其弟秦宗衡,为淮南招讨使,及堂弟秦彦晖,领兵数万人渡淮。又命孙儒为招讨副使,与行军司马张佶,大将刘建锋等,合兵攻广陵。 孙儒,乃蔡州人,从前为感化军大将,任职决胜指挥使。感化军驻地徐州,他奉命与另外一位大将,龙骧指挥使刘建锋,一同出戍溵水。不料,周岌突然袭击了他们,几乎全军覆灭,他们遂逃回家乡蔡州。 后来,蔡州节度使秦宗权称帝,扩军招募壮士,大家一起便归顺了秦宗权。刘建锋部下有扶沟人马殷,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士兵,却十分骁勇,因战功升为小校,受到将领们的器重。 十一月二日,蔡州大军到了广陵城西,见到现成的营寨,统统空无一人,寨内尚有无数的粮草辎重。 原来杨行密两天前刚刚攻进广陵城,来不及毁掉这些营寨,粮草也尚未搬完,于是就都归了蔡州军攻城用。 秦彦、毕师铎,引众来会蔡州军,与他合兵一处,大有并吞扬州的声势。 杨行密急忙派人向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求救。 过了几天,朱全忠(朱温)率军攻打蔡州。秦宗权急忙召秦宗衡率大军班师蔡州,一同抵抗朱全忠(朱温)。 蔡州行军司马张佶,乃长安人氏,原来在宣歙道观察使秦彦手下为幕僚,因瞧不起他为人,遂弃官回京。经过蔡州时,当时秦宗权还未称帝,正官拜奉国节度使,看中他的才干,强行留用他为行军司马。 张佶跟刘建锋友善,对刘建锋说:“秦大帅残暴凶悍,又刚愎自用,不听人劝。而且又疑心重,不相信部属,随时可能自取灭亡,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办法躲过这场大祸?” 刘建锋很赞同他的观点。 张佶、刘建锋商诸孙儒。 孙儒也知道,秦宗权暴虐,肯定不能持久,于是声称有病,不肯启程。 秦宗衡屡次催促,孙儒大怒,邀请秦宗衡入宴,假装说要商议回军一事。小校马殷等全副武装,站在一旁护卫。 酒喝到一半,菜还没有上完,孙儒给马殷递了个眼色。马殷突然拔刀,就在酒桌上砍死秦宗衡,枭下首级。孙儒派人献与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 时为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十一月五日。 秦宗衡部下,柴存等无奈归顺孙儒。秦彦、毕师铎二人,见风使舵,也投归孙儒。 秦宗衡部将安仁义,本是沙陀人,擅长骑射,不甘心归顺孙儒,乃率部投归杨行密。杨行密大喜,把所有的骑兵都交给他带领,位在田頵之上。 秦宗衡部下大将张颢,也投归杨行密。 孙儒部下有一万多人,因扬州缺粮,与秦彦、毕师铎商议。毕师铎恨张神剑背叛,就说:“高邮有不少粮草。足以养军。” 孙儒大军遂往袭高邮。张神剑仓猝遇敌,只坚持了几天,便弃城逃走。 孙儒进入高邮城,大肆屠戮。 张神剑率高邮残兵七百人,逃至广陵城。杨行密讨厌他反复无常,怕他日后生变,便将他七百人拆散,分别分配给几位将领统辖。到了夜间,将七百人全部坑死,不留一人;次日,又到张神剑府中,将他一刀两段。 反复无常的小人,可引以为戒!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闰十一月。 唐僖宗李儇(李俨)听说淮南乱了很久,乃任命朱全忠(朱温)兼淮南节度使。 朱全忠(朱温)因杨行密势大,上表请授他为节度副使,先派大将张廷范,前去扬州,把唐僖宗李儇(李俨)的任命传达给杨行密。又命宣武军行军司马李璠,为淮南留后。命大将郭言,率军一千人,护送李璠去扬州。 从汴梁经大运河水路去往扬州,感化军下辖的宿州、泗州乃是必经之地。朱全忠(朱温)写信给感化节度使时溥,请求借路,派人送往徐州。 时溥暗想,俺是堂堂的大都统,淮南节度使,理应由俺兼任才是,凭什么轮到朱全忠(朱温)这个小辈,而且他还是黄巢余党?还妄想借路?不借! 李璠、郭言率军经过泗州时,时溥发动突然袭击,郭言护着李璠,拼力死战才得以逃脱,返回汴梁。 张廷范抵达扬州,宣读朝廷诏书,杨行密听到朝廷任命朱全忠(朱温)为淮南节度使,不敢言而敢怒,口称接旨谢恩,脸上却露出绝对不接受的表情。 张廷范看在眼里,赶紧派人报告朱全忠(朱温):“如果到扬州上任,大帅必须亲自来,而且至少要带三万大军。” 这时,蔡州皇帝秦宗权派都将石璠,率军一万,进攻陈州、亳州。 朱全忠(朱温)命朱珍、葛从周、霍存率骑兵五千迎战。葛从周将石璠活捉。蔡州军全部溃散。 朱全忠(朱温)乃自率大军,往扬州进发。 大军行至宋州,正巧遇到李璠、郭言从泗州逃回,报告受到时溥袭击之事。 朱全忠(朱温)大怒,打算是否先攻打徐州。 正在纠结,张廷范也从扬州逃回,警告朱全忠(朱温)说:“这个杨行密,是个乱世枭雄,不好对付。况且孙儒大军,又来势汹汹,须得从长计议。” 朱全忠(朱温)现在,南面正跟蔡州秦宗权交战得火热,又要防备北方的李克用,以及东北面的朱瑄、朱瑾兄弟,只好强行咽下这口气,且让杨行密与孙儒争去,自己来个坐山观虎斗。 朱全忠(朱温)乃上表朝廷,推荐杨行密为淮南节度使。朝廷自然批准。 杨行密又恐孙儒袭击海陵,欲实行坚壁清野。同时,广陵城内也缺乏人口,乃命海陵镇遏使高霸、高暀兄弟,及其部余绕山等,率领海陵全军及全体百姓,一律迁到广陵城内。 周宝部将、前任常州刺史丁从实,刚刚投奔高霸,也一同前来。这时,高霸有军三万,民十余万,人多势众。杨行密乃与高霸、高暀兄弟二人,结拜为兄弟,发誓互相支援,永不背叛。将海陵大军,安置在法云寺。 十一天后,孙儒大军来袭。杨行密打算派高霸率军,驻守天长。 智囊袁袭说:“高霸,本是高骈的老将,高骈遇难,他从未伸出援手,反而见风使舵,先依附毕师铎,后归降于我,一旦我们落败,他就要投奔孙儒。不如杀之,以儆效尤。” 杨行密赞同,遂设下埋伏,将毫无防备的高霸、丁从实及高霸部将余绕山等活捉,斩首示众。 又派田頵率军包围驻扎在法云寺的海陵军,凡是不投降的,都被杀死,枉死者数千人。当天已是年底,隆冬季节,天降大雪。法云寺外,几个街坊的土地,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高暀逃走,次日被捕获,也被杀死。 张神剑、高霸,都是被反复无常的名声所害,枉送了性命。 吕用之初至天长时,为了哄杨行密卖命攻城,曾骗杨行密说:“我有白银五万锭,埋藏在宅子里,等到入城后,足供麾下一醉。” 杨行密记在心中,入城后诸事匆忙,一直没顾得上提及,现在孙儒来袭,杨行密检阅士卒,忽然想起,于是向吕用之索银。 所谓五万锭白银,吕用之本是胡诌一通,哪里取得出来,当然瞠目结舌,无话可说。杨行密偏派兵挖掘,逼令吕用之同往,到了之前吕用之住的大宅,里里外外都挖遍了,也没有藏银,只在中堂地下,挖出一个桐木雕刻的人像,胸口书写高骈姓名、八字,浑身戴满枷锁,还被打了很多铁钉,其状凄惨。士兵立刻报告行密。 杨行密指责吕用之,吕用之无言可答,苦苦哀求。 这时,偏偏有高骈旧人,追问起来,说:“去年见你与郑杞,董瑾二人,鬼鬼祟祟,神神秘秘,不知密谋什么?” 杨行密喝令,将他打入大牢,命田頵审讯。 吕用之被打得半死,终于招供说:“去年我跟郑杞,董瑾二人,计划在今年中元节晚上,邀请高骈到我家,举行黄箓大斋,趁高骈入静之时,把他勒死,然后谎称他已经升天成仙。再命众人推举我为淮南节度使。” 当即将吕用之牵至阶下,腰斩示众。 这边吕用之还没有咽气,心跳也还没有停止,疼痛难忍,还在地上乱滚,那边仇家们一拥而上,争相拿刀剥皮割肉,惨叫声中,吕用之霎时成为一具骷髅。杨行密又令屠杀他的家族、党羽。 时为光启三年,公元887年,闰十一月十一日。 张守一早已归顺杨行密,为诸将炼取仙丹,又妄想干预军政,被杨行密诛杀。 却说张雄,一直驻扎东塘,派部将赵晖占据上元(江宁)县。 刚好周宝失败不久,镇海军残兵败将,多来投奔赵晖,竟达数万人。上元日渐繁华,几乎恢复六朝都城建康的规模。赵晖乃奏请朝廷,设立昇州,州治即设于上元县。 至此,镇海军,从六个州,增加到七个州。 赵晖自以为英雄盖世,命人修复南朝时的都城----台城,居住其中,以节度使自居,服饰、仪仗,多有僭越。对张雄的命令,也渐渐不再理睬。 张雄逆江而上,意欲问罪。赵晖派兵,以大量舰船,封锁江面。 张雄大怒,率大军攻克上元,又攻陷台城。 时为光启三年,公元887年,闰十一月十九日。 赵晖逃亡当涂,为乱军所杀。余众投降张雄,张雄尽数坑之。 剑南。 利州刺史王建,袭据阆州,逐去刺史杨茂实,自称防御使。 原来,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是杨复光的养子。后来,杨复光去忠武军,策反周岌与秦宗权,得到八千士兵,又一口气收了七个干儿子,就是鹿晏弘、王建、韩建、庞从(师古)等,与杨守亮八人,称为忠武八都将,每人统率一千士兵。杨复光带他们去勤王,立下战功。 杨复光死后,这八都将没有得到封赏,杨守亮转而投奔杨复恭,得以留在神策军,后来早早就做上了节度使。 而鹿晏弘等七将,先是南下,占据了兴元,鹿晏弘自称节度使。后来,田令孜派人招降了王建、韩建等五都将。五人都成为田令孜的义子,率部成为“随驾五都”,就是僖宗的贴身侍卫。 杨复恭排挤走田令孜后,忌惮这五将,遂一一贬斥。王建被贬为利州(广元)刺史。 现在,杨守亮从金商节度使,调任为山南西道(兴元)节度使,正是王建的上司。 利州,距离兴元府,只有三百里。杨守亮素知王建骁勇,心中也很忌惮。杨守亮多次召见王建,王建不肯动身。 前龙州司仓周庠,劝王建道:“如今,唐朝势必覆灭。各藩镇互相吞并,可是观察他们,大多数都没有英雄的才能和道德,也没有高瞻远瞩的策略,必定失败。大帅你既有勇气,也有智谋,士兵们对你十分拥护,此建功立业之基也。然而,利州一带,地势平坦,敌人可以从四面八方进攻,难以成为基地。阆州虽然地处偏远,然而民间富裕。刺史杨茂实,是陈敬瑄、田令孜的心腹,从来不向朝廷称臣纳贡。如果上奏朝廷,指责杨茂实的罪过,发兵讨伐,可以坐而擒之。” 王建大喜。乃招募山里的豪杰,得蛮兵数千人,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于是延着嘉陵江顺江而下,直捣阆州,杨茂实不敌,逃走。 王建遂自称阆州防御使,收容四面八方的亡命之徒,军力日盛。 时为僖宗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三月。 部将綦毋谏,也劝说王建,应该爱护百姓,才能得到百姓拥护。优待文化人,收买人心,静待天下之变。 周庠、张虔裕、綦毋谏,都是许州人。 他们的建议,王建全部接受。遂派人携带粮食、丝绸等,去朝见僖宗皇帝,请求册封。僖宗皇帝龙颜大悦。 陈敬瑄派人攻杀东川节度使高仁厚,本想兼并东川。唐僖宗李儇(李俨)却派神策军大将顾彦朗镇守东川。 顾彦朗在神策军时,就认识王建,晓得他的勇猛,现在听说王建袭据阆州,怕他来进攻自己,于是派使节前去问好,并奉送厚礼,资助粮草。因此王建并未入侵东川。阆州虽然属于山南西道管辖,却离东川梓州最近。 王建袭据阆州。偏偏顾彦朗与王建,十分亲善。 时已为光启三年,公元887年,闰十一月。 陈敬瑄不禁心里直嘀咕,万一这两个家伙联手对付我怎么办? 乃与兄弟田令孜商议。 田令孜说:“这个好办。王建是我的干儿子,杨守亮是杨复光的干儿子,彼此不能包容,杨守亮猜忌他,他才擅自夺取阆州。只要我写封信召他来,他一定会听话。” 于是田令孜修书一封,陈敬瑄派人快马送给王建。王建接信大喜,到梓州拜见顾彦朗说:“十军阿父叫我去他那里,我就前往成都,伺候他老人家,肯定能有机会结识陈太师,巴结好他们,一定会给我一个大一点的州。我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把家眷留在梓州,委托顾彦朗照看,携带侄儿王宗鐬、义子王宗瑶、王宗弼、王宗侃、王宗弁等,率精兵二千,启程往成都。 王建今年已经四十岁了,李克用比他小九岁,都有一堆干儿子。王建感觉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必须牢牢抓住。 不料,王建赶到鹿头关,却吃了闭门羹。守关士兵告诉他,陈敬瑄大帅吩咐了,叫他在此等候,不准入关。 原来,陈敬瑄是个畏首畏尾的家伙。西川参谋李乂,趁着田令孜不在,对陈敬瑄说:“王建,乃是一只猛虎。他岂肯做你的部下?你怎么能叫他进自己的家门?三国时,丁建阳、董卓引来吕布,皆遭杀身之祸。设想一下,他二人若没有招引吕布,说不定还能保有富贵。” 陈敬瑄大惊,连忙派人前去各关卡通知,见到王建,不准放他进来。并且,各关卡都加强戒备,准备厮杀。 王建大怒,下令打关。那些守关士兵,哪是王建这只猛虎的对手?当下,王建犹如关云长附体,上演了一出破五关斩六将的好戏,一鼓作气攻破鹿头关;又在绵竹击败陈敬瑄大将张顼;再攻克汉州;又攻克学射山;又在蚕此击败西川大将句惟立,攻陷德阳。遂进抵成都城下。 陈敬瑄派人斥责王建,王建说:“十军阿父叫我来此,已经到了大门口,却被拒绝。东川节度使顾彦朗又对我猜疑,我是进退两难,望陈太师垂怜!” 田令孜亲自登上城门楼解释慰问。王建和众将领在护城河桥上,剃光头发,列队向田令孜叩拜。 王建说:“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特地向义父辞行,从此成为叛徒!” 顾彦朗得了汉州,遂命其弟顾彦晖为刺史,出兵协助王建进攻成都。激战三天,不能攻克,遂退保汉州。 陈敬瑄急忙向朝廷告急。唐僖宗李儇(李俨)派宦官前来劝解,又命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写亲笔信调停。陈敬瑄与王建均不肯接受。 光启四年,公元888年,二月。 魏博节度使驻地魏州。 在天下三百多府州中,魏州人口一百多万,名列第三,仅次于京城京兆府和东都河南府。 魏博道除魏州外,又下辖博州、贝州、相州、卫州、澶州,共六个州。魏博全道人口,则超过三百万,名列天下第二,仅次于镇海。 魏博军名列河朔五镇之一,战斗力强悍,装备精良,安史之乱后经常反叛朝廷,素称天下强军。 魏博节度使乐彦桢,凶恶残暴,横行不法。他征调下属六州,兴建魏州外罗城,城为正方形,周长八十里,面积四百平方里,是扬州城的五倍、成都城的十倍、常州城的十六倍,十分雄伟。百姓苦不堪言,农事荒废。 自从他儿子乐从训,屠杀前宰相王铎满门三百余口,世人皆痛恨之。乐从训召集地痞流氓黑社会五百多人,皆有纹身,作为自己的亲卫侍从,称为“子将”。 魏博士兵猜疑不安,议论纷纷。兵变,随时可能发生。 乐从训亦大惊,微服出逃,逗留外县,不敢回家。 父帅乐彦祯,遂任命他为相州刺史。 乐从训派人去魏州仓库搬运铠甲兵器、金银绸缎、粮草,车队往来不断,人马摩肩接踵。 魏博士兵猜疑加剧,将领交头接耳,士兵调动频繁。一场兵变,一触即发! 乐彦祯知道大祸临头,仓猝辞职,到龙兴寺削发为僧,做了和尚,希望能够避祸。 众将领推举大将赵文弁为留后。 乐从训不服,率兵三万,抵达魏州城下索战。 赵文弁不敢应战,众将领把他斩首,又欲推举留后,问:“谁愿意做留后?”众人皆不敢应。 牧马裨将罗弘信厉声说:“我可以!白胡子老头说的!” 众人视之,见一老汉状貌雄伟,面色青黑,须发斑白,目光如炬。乃是魏州贵乡人罗弘信,自言乃隋唐好汉罗成之后。其父罗让,自长沙迁居本地。 原来,二十年前,罗弘信和黄巢一起,参加武科举考试,双双落榜。罗弘信此后一直在魏州,做一名普通士兵。 先前,一个白胡子老头对大家说,罗弘信可以当地主,众人皆不明就里,至此,众人才明白,白胡子老头在说什么。 众将领遂拥立罗弘信为留后。这时罗弘信已经五十三岁,已经垂垂老矣,然而精神矍铄,斗志昂扬,誓要恢复罗家昔日荣耀。 罗弘信亲自率军迎战,挥舞掌中大枪,将乐从训军打败。乐从训逃往内黄县,魏博军遂包围内黄。 之前,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派押牙雷邺,携带白银一万两,赴魏州买米,正赶上魏州军乱,乐彦祯父子失势期间,乱兵在宾馆杀死雷邺,抢走银两。 乐从训想起朱全忠(朱温)势大,遂向他添油加醋,汇报此事,求他救援。 这时,朱全忠(朱温)已经夺得义成军,以及天平军的濮州。义成军、濮州,都在魏博的南面,与魏博全面接壤。 朱全忠(朱温)正准备南下攻打蔡州,见乐从训求救,大喜,乃留都押牙李唐宾率马步军三万,牵制蔡州,亲自率大军北上滑州。 又派都指挥使朱珍,作为前锋,增援乐从训,从白马渡过黄河,接连攻陷黎阳、临河、李固三城,进抵内黄。 罗弘信派大将周儒等率军一万,南下接战。 当下两军对阵。周儒大叫道:“南蛮,何故犯我魏博地界?你们不想活了?” 朱珍喝道:“前者,我宣武都押牙雷邺,在魏州遇害,所带买米款白银一万两,被尔等抢走!今天,交出凶手,归还银两,否则,将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周儒怒道:“你这是血口喷人!你们说要讨伐黄巢,本镇已经送了米粟三百六十万斤,骏马两百匹给你宣武军。谁见过你的白银万两?雷邺又是谁?没见过!” 朱珍喝道:“废话少说,交出杀害雷邺的凶手,再给我大米二百四十万斤,否则,刀枪上说话!” 周儒大怒,挥军厮杀。 朱珍拍马上前,一棒将周儒打翻落马,宣武士兵冲上去将周儒活捉。魏博军大败。宣武军俘获魏博将领十余人。 朱珍又命部将聂金、范居实等分兵攻略澶州,在临黄击败号称魏博精锐的豹子军,杀二千人。 朱珍威震河朔,一战成名。 从前,河朔各藩镇,以魏博、卢龙、成德三镇最为强大,向来瞧不起河南人,认为河南人懦弱。这次,算是领教了河南军队的厉害。 乐从训进军洹水,罗弘信派大将程公信迎战,将乐从训斩首,又将龙兴寺和尚、前节度使乐彦祯擒获、斩首,悬示辕门。 乐彦祯背叛韩简,篡据魏博,前后五年零两个月而败,父子伏诛。 罗弘信派使者携带大量金银珠宝,前往汴梁,向朱全忠(朱温)修好,表示愿意结盟。朱全忠(朱温)遂下令朱珍撤军。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杨复恭拥立李杰 陈敬瑄阻止王建 光启四年,公元888年,二月七日。 唐僖宗李儇(李俨)在凤翔府患病。 二月十四日,唐僖宗李儇(李俨)抱病自凤翔府出发。二十一日回到长安。僖宗皇帝这次播迁,自光启元年底起,出逃在外两年零三个月。 次日,勉强拜谒太庙,大赦天下,最后一次改年号为文德元年,立即执行。光启四年与文德元年为同一年,即公元888年。前面五十天称为光启四年。后面三百多天,称为文德元年。 擢升同平章事韦昭度为中书令。 三月一日,日全食。有术士称,必死一大人物。次日,唐僖宗旧病复发。群臣秘密商议继承人问题。 三月五日,唐僖宗李儇(李俨)在宫中静卧,已经无力视朝,未几即致病危。 群臣因他的儿子年幼,皇六弟、懿宗第六子吉王李保,年级最大,又贤明,拟立他为皇位继承人。 唯独杨复恭,却请立皇七弟、懿宗第七子寿王李杰。 李杰系懿宗皇帝后宫王氏所出,唐僖宗李儇(李俨)一再出奔,寿王李杰每次都随从左右,常见倚重。至此由杨复恭倡议,奏白僖宗皇帝。僖宗皇帝恍惚中似乎点头同意,遂下诏立寿王李杰为皇太弟,监军国事。 当下由神策军右军中尉宦官刘季述,率禁兵前往六王宅迎入寿王李杰,入居少阳院,召宰相孔纬、杜让能等文武百官晋见。 李杰时年二十二岁。群臣见他年轻有为,身体健壮,龙行虎步,相貌端正,眉宇间饶有英气,都私下庆贺得遇明君。 三月六日,僖宗皇帝驾崩于灵符殿,遗诏命皇太弟李杰继位,改名为李敏,后又改为李晔。又命韦昭度摄政。 唐僖宗李儇(李俨)十二岁登基,在位十四年九个月,改元五次,乾符、广明、中和、光启、文德,寿止二十七岁。 唐僖宗李儇(李俨)在位期间,朝政长期把持在宦官田令孜手中。曾经两次逃难,逃离京城、流落在外共六年半。群臣议定其庙号为唐僖宗,谥号恭帝。 后人有诗叹道: 世衰总为主昏多,丧乱相继可奈何?十五年来无一治,童昏天子两奔波。 寿王李敏(李杰)即位柩前,这就是唐朝第十三代、第十九位皇帝,唐昭宗。追尊母王氏为皇太后。 像唐高祖、唐僖宗、唐昭宗等等,这种某某祖、某某宗一类称呼,叫作庙号,是皇帝死后群臣根据其身前的表现、贡献议定的。在皇帝生前,是没有这个称呼的。本书只是为了方便,提前拿来用了。假如你穿越到唐朝,对着李敏(李杰)叫一声:“唐昭宗!”他是不知道你在叫他的。 之前,唐昭宗李敏(李杰)一直对五哥唐僖宗在位期间,宦官专权,藩镇跋扈,变民四起,皇帝狼狈出逃,威风扫地,深有体会,立志恢复高祖、太宗时的光荣,对朝廷中的贤能之士十分恭敬尊重,而疏远宦官。对藩镇中的英雄,也十分笼络。 进宰相孔纬为司空; 加封陇西郡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兼侍中; 加封沛郡侯、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兼侍中; 加封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检校侍中; 加封魏博留后罗弘信为魏博节度使; 升河南府为佑国军,加封张全义为节度使; 张全义本名张言,唐僖宗赐名张全义。 去年底,前同平章事郑畋不幸病故,终年仅六十三岁。 从前,黄巢大军进入京城,博野军小队长宋文通率残兵投奔凤翔节度使郑畋,郑畋对他十分信任,屡次提升为大将。见第二十一回。 现在,当年的小队长宋文通,早已立下大功,已经变成了李茂贞,官至凤翔节度使。这正是恩公郑畋当年的职位。 李茂贞感念郑畋知遇之恩,特地上奏昭宗皇帝,道: “故检校司空、同平章事郑畋,瑞应星精,祥开月角;建洪炉于圣代,成庶绩于明昌。凤毛方浴于春池,龙节忽移于右辅。旋以群鸱啸聚,万蝟锋攒,苍黄而玉辂省方,次第而金门彻钥。九州相望,初犹豫以从风;百辟无归,半狐疑而委质。而畋冲冠怒发,投袂治兵;罗剑戟于樽前,练貔貅于阃外。坎牲誓众,衅鼓出师;驰羽檄于四方,畅皇威于万里。身维地轴,决横流而尽入东溟;手正天关,扫妖星而重尊北极。及至囊沙减灶,伐鼓扬旌;四凶方侈于兽心,一阵尽涂于龙尾。大振建瓴之捷,只于反掌之间。不期天柱朝摧,将星夜陨;竹帛徒书于茂烈,松楸未焕于易名。臣始仕从戎,爰承指顾,禀三令五申之戒,预一匡九合之谋。今则谬以微功,获居重镇。寻武侯之遗爱,城垒宛然;念叔子之高踪,涕零何极?伏冀特加赠谥,以慰泉扃。” 唐昭宗李敏(李杰)嘉之,诏赠郑畋司徒,谥文昭。 郑畋是个美男子,风姿优美,神彩如玉。文学造诣很高,尤能赋诗。器量大,能宽恕对手。与人结交,荣悴如一。 郑畋一开始为虞部员外郎,受到尚书右丞郑薰的排挤,郑畋不以为憾。等到郑畋当上同平章事,郑薰的儿子也名列员外郎,郑畋量才录用,拔为给事中,列曹侍郎。其以德报怨,多类此也。 这时候,早已天下大乱,各藩镇互相攻伐,争夺地盘。有实力的大将,领兵作乱,强者夺取一镇,自称节度使;弱者夺取一州,自称刺史。各地变民四起,攻打州县,强者占据城池;弱者落草为寇。 中原,蔡州伪大齐皇帝秦宗权,尚占据蔡州。其部将赵德諲占据山南东道。部将冯敬章占据蕲州。部将常厚,占据夔州。 东南,孙儒去年刚刚叛离秦宗权,与杨行密、钱镠等争夺江淮、江南。扬州、苏州、常州、润州等反复易主。 西南,阆州刺史王建正与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展开激战,争夺西川。 中南,去年年底,秦宗权部将、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德諲进攻荆南,攻克江陵城,斩杀节度使张瓌。张瓌本来是高骈部将,袭据荆南,前后两年而败。经过连年战乱,江陵城里只剩下几百户人家。赵德諲留下部将王建肇留守江陵,自己率大军撤退回到襄阳。 今年四月,归州刺史郭禹,进攻荆南,占领江陵府,王建肇逃奔黔州(彭水)。唐昭宗任命郭禹为荆南留后,不久又任命他为荆南节度使。 郭禹上奏唐昭宗,恢复本来姓名成汭(音锐)。 江陵连续遭遇兵乱,城内只剩下十七户人家。郭禹(成汭)努力招募流民,发展生产,重建秩序,二十年后,增加到一万户。 当时天下藩镇,只知道互相争战,抢劫掠夺百姓,只有佑国节度使张全义、荆南节度使郭禹(成汭)、华州刺史韩建三人,收容流民,分配田地让他们耕种,只收很低的赋税,百姓开始富裕,而军队也能征集到粮饷。时流民向往之,称为“北韩南郭中全义”。 河阳节度使李罕之,与张全义甚是亲密,曾经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发誓互相救援。然而,李罕之乃是暴徒出身,有勇无谋,又凶暴贪婪。看见张全义勤勤恳恳地操心农业生产,十分瞧不起,笑话张全义不过是个“老农民”、“乡巴佬”。张全义听说后却并不介意。 李罕之从来就没想过安排人种田,以前缺乏粮草,一贯就是抢劫、掠夺,甚至吃人。现在看到张全义仓库爆满,经常伸手要这要那。又要粮草,又要布匹、丝绸,而且得了便宜还笑话人家。张全义尽力满足供应,李罕之却得寸进尺,胃口越来越大,张全义稍微供应得慢一点,他竟然把张全义的部属抓去毒打。河南府上下,都怒不可遏。 张全义似乎对李罕之心怀恐惧,安抚大家说:“李大帅要的东西,要全力保障!” 此话传到李罕之耳朵里,他越发傲慢。又北上河中府,纵兵剽掠,攻陷绛州,刺史王友遇投降,又转攻晋州。 河中府设有护国军,护国节度使王重盈乃与张全义秘密结盟,谋划共同对付李罕之。王重盈猛烈反攻,拖住李罕之大军。张全义却早已将屯垦招募来的农民,全部编成民兵,夜晚,挥军突袭河阳,当天夜里就攻占了河阳三城。 李罕之从床上跳起来,大门已经被攻入,赶紧爬窗户逃走。张全义俘虏李罕之全家,遂兼任河阳节度使。 李罕之逃到泽州,派部将符存到太原,向河东节度使、太原留守、陇西郡王李克用求援。 李克用见符存眉目清秀,聪明伶俐,甚喜,遂留下不让返回。后来,收为义子,改名李存审。 不久,李罕之又派他的儿子李颀去太原做人质。李克用乃派十二太保康君立为南面招讨使,率十三太保、飞虎大将军、勇南公李存孝、薛阿檀、史俨、安金俊、安休休五将,领骑兵五千,步兵两万,前往争夺河阳。 张全义登河阳城固守,因城中粮食已尽,只得向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求救,将妻儿老小都从洛阳送到汴梁,作为人质。 当时朱全忠(朱温)正派朱珍等率主力大军往攻魏博。大家都说,这个张全义,先叛黄巢,又叛刘经,再叛李罕之,反复无常,是个小人,不值得救他! 朱全忠(朱温)颇不以为然。当年在黄巢军中,他就认识这个张全义。这个人与自己同岁,是个理财专家,来日必可为我所用! 四月十五日,朱全忠(朱温)派大将张存敬、葛从周、丁会、牛存节、李重允等,率军一万,增援河阳。朱全忠(朱温)因牛存节本是河阳旧将,老马识途,认识河阳的那些小路,故命他为先锋。 丁会,字道隐,寿春人氏,少年时帮人哭丧为生,善能吹奏婉转凄怆的乐曲,从黄巢为盗,黄巢败后,归降朱全忠(朱温),担任宣武军都押牙。 大军行至河阴,丁会与张存敬、葛从周等商议道:“敌人兵多,以逸待劳。我军兵少,劳师袭远。我们唯一的优势是,他们不知道我们这么快赶到这里。泽州与河阳之间,隔着巍巍太行山,只有两条小路可连通泽州和河阳,就是太行八径中的轵径和太行径。” 当下计议妥当,乃自九鼎渡过黄河,分兵由牛存节率兵一千,葛从周也率军一千,虚张旗帜,分别占据太行径、轵径关口,并用碎石阻塞通路。派人四处扬言,说我梁军有大军三万,要越过太行北上,直取泽州。 当时闹饥荒,军中缺粮。牛存节为急行军,不带粮草,只带金帛,换取百姓家晒干的桑葚为军粮,士兵遂不缺食。 河东大将李存孝,命李罕之率步兵攻打河阳城,自己与安休休亲率五千骑兵,挺进温县,迎战梁兵。然而士兵们听说退路已经被断,统统心里发慌。 行至允水,突然一声号炮,霎时无数梁兵呐喊着从四面杀出来,弓箭手一批又一批瞄准河东士兵轮番放箭。后面树林中、山坡后还有无数的梁军军旗,在挥来挥去,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兵马。河东军军心大乱,四散奔逃。 安休休策马狂奔,慌不择路,正遇梁将李重允,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将安休休射落马下。丁会抖擞精神,将安休休活捉过来。李存孝急忙搜集残兵败将,绕路拼死退回泽州。 张存敬、丁会急忙抄小路赶到河阳城下,遂大败李罕之。李罕之也退保泽州。 朱全忠(朱温)遂命张全义为河南府尹,命丁会为河阳节度使,在北面替张全义扛着李罕之。 当时李罕之围困河阳,城中粮食已尽,张全义每天吃树皮草根苟延残喘。最后,只剩下一匹马,正准备杀了给大家充饥,救兵赶到,李罕之退走。因此张全义感朱全忠(朱温)救命之恩,从此尽心依附朱全忠(朱温),为他安排农事,输送军饷粮草兵员。 之前,李罕之将张全义弟张全武一家老小扣押,送往太原。陇西郡王李克用赐给田宅,待他们非常优厚。 李罕之就在怀、孟、晋、绛几州之地,四处剽掠为生,其大军过处,数百里渺无人烟。这几个州,十年之中,州无刺史,县无县令,田园荒芜,杂草丛生。 河中府与绛州之间有一座大山,名唤摩云山,山势险峻。有流民聚集山顶,结寨自保,寻常盗贼不能接近。李罕之却把他攻陷。时人送他外号“李摩云”。 由于叛乱的大将太多,藩镇数量,已经从唐宪宗元和年间的四十七镇,增加到了五十六镇。其中最为知名的藩镇,当数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以及河东节度使李克用。 沛郡侯、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实力最为强大。经过几年的秣马厉兵,前年以及并有义成,今年又夺得河阳、佑国,加上宣武,共有四镇。朱全忠(朱温)自己担任宣武节度使,分别派亲信胡真、丁会、张全义担任另外三镇节度使。 南面,朱全忠(朱温)与蔡州伪大齐皇帝秦宗权断断续续,争战多年。待到孙儒占据淮南,独挡一面,和孙儒也有争夺。 北面,与魏博留后罗弘信大打出手,罗弘信求和。 东面,刚刚与感化节度使时溥结下仇怨。 东北面,与天平节度使朱瑄、泰宁节度使朱瑾兄弟激战正酣,夺得朱瑄的濮州。 西面,与前任河阳节度使,现在占据泽州的李罕之缠斗不休。 朱全忠(朱温)处于中原四战之地,四面皆敌,却所向无敌。 陇西郡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在天下藩镇中,地位最为崇高。之前已经夺占了半个昭义军,命其弟李克修为昭义节度使,但是只占据了昭义军在太行山西面的潞州、泽州。 太行山以东的邢州、洺州、磁州,目前还在孟方立手里,李克用与他连年争夺。 李克用还支援李罕之,与朱全忠(朱温)争夺河阳。 北面,与云州防御使赫连铎乃是世仇。 因此,唐昭宗李敏(李杰)将朱全忠(朱温)、李克用二人加封为兼侍中,以示笼络。 秦宗权部将赵德諲,因丢失了荆南,恐怕秦宗权责罚,又看出朱全忠(朱温)实力强大,秦宗权必然失败,于是私下结交朱全忠(朱温),请求招安。 朱全忠(朱温)上奏昭宗皇帝,请求任命赵德諲为自己的副手。赵德諲乃降于朱全忠(朱温)。 唐昭宗加封赵德諲为蔡州四面行营副都统,改山南东道为忠义军,命赵德諲为忠义节度使,听朱全忠(朱温)调遣。 朱全忠(朱温)乃亲率大军,讨伐蔡州,在蔡州城南,与蔡州大军展开激战。 李唐宾、徐怀玉、王虔裕、王檀等大将率军激战,终于攻克北关门,秦宗权乃固守中城。朱全忠(朱温)命扎下二十八个大寨,将蔡州团团包围。 蔡州大将萧颢、符道昭趁夜晚突袭朱全忠(朱温)的中军大寨。 朱全忠(朱温)没有防备,被他攻入,死伤甚多,眼看就要被攻破,大将张归霸急忙与徐怀玉二人率军从东南两侧壁门杀入,击破蔡州军,朱全忠(朱温)乃得拔营撤离。 朱全忠(朱温)大怒,指蔡州城道:“不破此城,决不罢休!” 不久,梁军终于攻陷蔡州南城。 却说唐昭宗李敏(李杰)继承大位,四宰相韦昭度、孔纬、杜让能、张浚依旧供职,孔纬加封为司空。韦昭度仍兼中书令。韦昭度一开始巴结田令孜,得宠于僖宗皇帝,竟得入相,僖宗末年,且进爵中书令。 不久,派韦昭度为西川节度使,兼南诏招抚制置使。 原来西川节度使陈敬暄,是大宦官田令孜的哥哥,他手下有个大将叫高仁厚,文武双全。 六年前,就是中和二年,即公元882年,陈敬瑄派高仁厚平定邛州阡能、罗浑擎、勾胡僧、韩求、罗夫子叛乱,高仁厚被提拔为眉州防御使。 五年前,就是中和三年,即公元883年,陈敬瑄又派高仁厚去平定三峡韩秀升、屈行从叛乱,临行前许诺高仁厚凯旋归来后,当保举他为东川节度使。东川节度使当时正是杨师立。 四年前,中和四年,即公元884年,杨师立不肯让出东川节度使的帅位,发布檄文,列举陈敬瑄十大罪状,起兵造反,陈敬瑄又派高仁厚率军多次击败杨师立,将梓州团团包围。高仁厚策反东川将领郑君雄,郑君雄杀死杨师立归降,于是经陈敬瑄保举,朝廷任命高仁厚为东川节度使。 以上,都是唐僖宗逃难成都时的事情。唐昭宗李敏(李杰)当时还是寿王李杰,也在成都避难,自然非常清楚其来龙去脉。 高仁厚为人忠厚耿直,没有依附陈敬瑄田令孜兄弟,引起陈敬瑄猜忌。 两年前,光启二年,即公元886年,郑君雄叛乱,攻陷汉州(广汉),进攻成都。陈敬瑄派李顺之率兵剿灭郑君雄,趁机诬陷高仁厚,说他与郑君雄是一党,征调维、茂二州羌兵诱杀高仁厚。自此陈敬瑄骄横日甚。 后来田令孜失宠,离开宫中,任职西川监军,再后来唐僖宗下令将田令孜流放端州(肇庆),陈敬瑄竟然拒不执行。 接替田令孜掌权的大宦官杨复恭,安排右卫将军顾彦朗为东川节度使,扈跸都头杨守宗为金商节度使,驻扎金州(安康),杨守亮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阴图陈敬瑄。 杨守宗是杨复恭的义子。而杨守亮,就是訾亮,是杨复光的义子,也已投奔杨复恭帐下。 王建虽曾经拜杨复光为义父,后来却被田令孜招募,因此杨复恭觉得王建是田令孜一党,之前将他贬为利州刺史。杨守亮也猜忌王建,屡次召见王建,王建狡猾奸诈,自然不肯上钩。 王建乃袭据阆州,自称阆州防御使,又与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互相联络,非常友好。 陈敬暄大恐,怕他二人合谋以图西川,乃商诸田令孜。 田令孜说,王建是我义子,可以招致,乃作书相召。王建颇喜从命,率麾下精兵两千人,前往鹿头关。 哪知陈敬暄又听信参谋李义之言,派人阻止王建,不准入关。王建不禁大怒,破关直入,势如破竹,一直杀到成都。陈敬暄登城拒守。王建向顾彦朗处求援,得众数千,急攻成都,三日不克,退屯汉州。 陈敬暄上表朝廷,乞发兵讨伐王建。王建与顾彦朗也上奏朝廷,要求讨伐陈敬瑄。当时僖宗派遣宦官前去和解,双方皆不从,反断绝贡赋。 当时,成都城池乃是高骈新建不久,城高濠深,十分坚固,难以攻克。王建以西川守军尚强,有意退回阆州自保。 谋士周庠极力反对,说:“邛州临近成都,城墙高大坚固,粮草充足,进可攻退可守,可以先夺取邛州,作为基地。” 大将綦毋谏也赞同周庠。 部将张虔裕进言说:“大帅趁朝廷无力,擅自夺取州县,万一朝廷出了能人,大唐中兴,恐怕我们就要断子绝孙了。现在,新皇登基,听说很有抱负,不似先皇昏庸。不如派使节朝贡,请求册封,也请求朝廷派大员讨伐陈敬瑄,名正言顺。” 王建遂再次上奏朝廷,请朝廷派大将讨伐陈敬暄,自己愿效力赎罪,并请求以邛州为屯兵地。顾彦朗亦代为申请。 此时,唐昭宗李敏(李杰)继位,正恨藩镇跋扈,欲借此伸威。又想起八年前,追随僖宗哥哥逃难成都的路上,受够了田令孜的窝囊气,想要一匹马却挨了他一鞭子,气不打一处来,遂下令召陈敬暄回京,任左龙武统军,命宰相韦昭度,出镇西川。 陈敬暄当然拒不受诏,昭宗李敏(李杰)乃命韦昭度为西川行营招讨使,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为招讨副使,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为行军司马。又割邛、蜀、黎、雅四州,置永平军,命王建为节度使,兼行营诸军指挥使,让他辅助韦昭度,大张旗鼓讨伐陈敬暄,并宣布陈敬暄罪状,削夺官爵。 韦昭度率禁军南下,与王建会师进攻。 王建屯兵新都。时绵竹有乡豪何义阳,安仁有乡豪费师懃等,各组自卫队,护乡保民,多者一万余人,少者也有一千多人。王建乃派义子王宗瑶,前往游说,给他们看昭宗给王建的任命书,众人皆归附王建,并为王建输送粮草辎重。王建声势大振。 朝廷又在凤州设置藩镇,擢升凤州防御使满存为感义节度使,划兴州、利州属之。 两年前,僖宗第二次逃亡,曾经以凤州、兴州设立感义军,命杨晟为节度使,然而杨晟速败,未能上任。 这凤、兴、利三州,位于山南西道辖区的最西面,正好位于从凤翔、宝鸡前往西川的要道,因此在此设节度使,要他作为讨伐西川的后备。 而田令孜也针锋相对,以成、文、龙、茂四州,设立威戎军,任命老部下杨晟为节度使,命他暂时驻扎彭州,抵抗王建。此四州,更在兴州西面,属于与吐蕃接壤的边境地区。 王建进攻彭州,与杨晟交战。陈敬瑄派眉州刺史山行章,率军五万来援。山行章驻扎新繁。眉州在彭州南面。王建进攻新繁,大破山行章,杀俘一万人,山行章仅单身匹马逃走。 杨晟大恐,退兵三交。山行章收拾残兵败将,退保蒙阳。 陈敬瑄又派大将宋行能率骑兵五千,前来助战。王建在广都大败之,宋行能逃奔成都,山行章退保眉州。 王建包围眉州,山行章乃降。 王建南下进攻邛州。陈敬瑄再派大将杨儒,率军三千,增援邛州刺史毛湘,进入邛州协防。毛湘多次出击,屡战屡败。 杨儒登上城楼观战,见王建大军,阵型整齐,士气高昂,叹道:“唐朝气数已尽,王建兴兵作乱,严格而不残暴,应该能保护天下苍生!” 遂率部出城,投降王建。王建把他收为义子,改名为王宗儒。 永平节度使王建,命判官张琳,为邛南招安使,继续围攻邛州,自率大军,围攻成都。 西川行营招讨副使杨守亮,却没有南下,而是向东,攻陷了荆南节度使下辖的夔州。夔州此前,刚刚被荆南节度使郭禹(成汭),从秦宗权部将常厚手中夺回。 却说秦彦、毕师铎、郑汉章等投奔秦宗衡时,部下尚有两千余人。后来渐渐被孙儒调走。 毕师铎部将唐宏,看出他们已经身陷绝境,难逃杀身之祸,急谋自救,竟诬告秦彦等暗中召唤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前来袭击。 孙儒大怒,将秦彦、毕师铎、郑汉章斩首。命唐宏为马军使。 秦彦、毕师铎、郑汉章早年追随王仙芝、黄巢造反,后来归降高骈,自此身败名裂。 柴存一向与秦彦、毕师铎交好。有人向孙儒告发柴存,必定是秦彦一党。 孙儒已经杀红了眼,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于是派人将柴存抓来,亲自审问。 孙儒厉声诘问柴存:“你为何与秦彦一起造反?” 柴存本问心无愧,又不善言谈,竟然一言不发。 孙儒再次逼问,柴存梗着脖子抗声答道:“我与他是好友,他并没有反!如果大帅非说他反了,我也只能同反!大帅愿杀则杀,何必再问?” 一句话,让杀人如麻的孙儒愣了半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杀过头了,如此下去,只恐军心不稳。而且,他对这个不屑辩驳的勇士颇有好感,就笑着说道:“你果不反,吾再用你!”说罢,他特意命柴存改名柴再用。 孙儒大军猛烈进攻扬州。 广陵城已经残破不堪,而且杨行密有了高骈、毕师铎的前车之鉴,也不敢困守孤城,乃弃城而走。 孙儒遂占有广陵城。 杨行密打算投奔海陵。 谋士袁袭说:“不如返回庐州,进可攻,退可守。” 杨行密从之,大军乃退回庐州。 四个月后,孙儒大军,又逼近庐州。 杨行密打算西行袭击洪州,回避孙儒锋芒。 袁袭说:“镇南节度使钟传,割据洪州,已经七、八年了,兵精粮足,实力强劲。赵锽去年才入主宣州,当时秦彦将宣歙道兵马几乎全部带去争夺扬州,赵锽之军,都是新募的士兵,战斗力可想而知。因此,争夺洪州,不如争夺宣州。主公可以放低姿态,措辞谦卑,修书一封,厚贿和州刺史孙端,请他自采石渡江南下,进攻宣歙道。再请昇州(江宁)大帅张雄,为之呼应,赵锽必得迎战,我大军即可从无为渡江,趁虚夺取宣州。” 杨行密大喜,当即修书二封,派人携带厚礼,送给孙端和张雄。二人果然派大军入寇宣歙道。 赵锽率主力迎战,击败他们。 杨行密留下部将蔡俦、张颢守庐州,自率大军自无为糁潭渡江南下。 早有细作,报知赵锽。赵锽乃派部将苏塘、漆朗,分兵二万,进驻曷山,以为犄角之势。 杨行密率军直趋曷山,在山下扎下营寨。 袁袭说:“我们坚守营寨不出,他们索战而不得,必以为我们胆怯,趁他们松懈,我们就可战而胜之。”杨行密从之。 苏塘日日索战,杨行密坚守不出。几天后,突然出击,大败宣州军。杨行密遂围宣州。 赵锽的哥哥赵乾之,从池州来援。 杨行密派部将陶雅,在九华山设伏,大破赵乾之军,趁势攻克池州,赵乾之率残部投奔洪州。 杨行密遂据有池州,命陶雅为池州制置使。 泽州刺史李罕之,借陇西郡王李克用兵马,进攻河阳。河阳节度使丁会,将他打败。李罕之退走。 朱全忠(朱温)因蔡州指日可破,不足为患,遂自蔡州班师回汴梁。 之前,淮南动乱,高骈身死,楚州刺史刘缵逃奔汴梁。朱全忠(朱温)正欲对时溥用兵,乃命朱珍、王檀率精兵五千,向时溥借道,声称要护送刘缵回楚州上任。 感化节度使时溥,果然忍不住,派兵拦截,不准通过。朱珍大怒,攻克沛县、滕县,杀死、俘虏感化士兵一万多人。 时溥亲率大军七万,进驻丰县吴康镇,朱珍兵少,夜袭敌营,时溥大败。王檀活捉敌将一员。 朱全忠(朱温)又派李唐宾率军五千,进攻宿州。宿州刺史张友投降。 这时,乃是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十一月。 李唐宾遂与朱珍合兵一处,攻克丰县,再进逼萧县。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申丛囚禁秦宗权 张浚讨伐李克用 蔡州皇帝秦宗权,派大军攻陷许州,擒忠武留后王蕴,夺回许州。 忠武军大将王重师,许州人,智勇双全,擅长剑、槊,脱身投奔汴梁,朱温用为大将。 得到许州,秦宗权十分高兴。 不料,部将申从,突然叛乱,将秦宗权擒获。因怕秦宗权逃跑,将他砍断双脚,打入大牢,并派人向朱温投降。 朱温上奏朝廷,任命申从为奉国留后。 秦宗权部下大将黄皓,率部南下,自号浪荡军。 转眼又是新年。 唐昭宗李敏(李杰)改年号为龙纪元年,大赦天下。龙纪元年,为公元889年。 任命兵部侍郎刘崇望,为同平章事,取代出征的韦昭度。 蔡州大将郭璠,发动叛乱,弑杀申从,向朱温报告说:“申从阴谋拥戴秦宗权,不得已而杀之。”将秦宗权押送到汴梁。 这申丛既然砍断秦宗权双脚,焉能再拥戴他?不过是郭璠争功罢了。 朱全忠(朱温)无心辨明,上奏朝廷,任命郭璠为奉国留后。 郭璠将秦宗权及其妻赵氏,打入槛车,送到汴梁。朱全忠(朱温)亲自出迎,对秦宗权以礼相待。 朱全忠(朱温)斥责道:“下官屡次将皇帝的命令传达给秦大人,如果前两年大人幡然悔悟,与下官同力勤王,哪里会有今天的祸事呢?” 秦宗权笑道:“英雄不两立。朕如果不死,朱大帅怎么能兴起呢?老天把朕送给你当垫脚石,成就你的霸业呢!你好好干,推翻唐朝就看你的了!” 朱全忠(朱温)怒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大逆不道!” 话不投机,乃派行军司马李璠、义子朱友恭(朱克让)将秦宗权押送京城长安。 朱友恭,原名李彦威,乃寿州人氏,早先迁居汴梁经商,为人豪爽,仗义疏财,江湖上威名赫赫,人称李七郎。眼见得朱温势力越来越大,遂将家产捐献给朱温。朱温爱他侠义,赐名朱克让,后收养为子,又改名朱友恭。他为人十分狡黠,伺候朱温小心谨慎,朱温非常喜欢。朱温创建长剑都,作为侍卫亲军,命朱友恭为都将。 唐昭宗李敏(李杰)御延喜楼受俘,命京兆尹孙揆用铁链锁之,在两市游街示众。 秦宗权从囚车里伸出头,说:“尚书大人明察,我怎么会是叛贼呢?只不过是报国无门啊!” 围观的百姓皆捧腹大笑。孙揆命于西市独柳下斩之。 时为唐昭宗龙纪元年,公元889年,二月。 秦宗权称帝至今,差一个月不满四年而亡。 秦宗权失败,朱全忠(朱温)出力最多,功劳最大。 唐昭宗李敏(李杰)加封朱全忠(朱温)为东平郡王,兼中书令。 郡王一品。中书令二品,朱全忠(朱温)已经是位极人臣了。 加封忠义节度使赵德諲,兼中书令。 命奉国节度使赵犨,调任忠武节度使,撤销奉国军。忠武节度使移驻陈州。 不料赵犨多年困战,积劳成疾,已经弥留,上奏朝廷,请求以老弟赵昶接任。朝廷批准。过几天,赵犨去世。 朱全忠(朱温)晋爵东平郡王,抖擞精神,派大将庞师古,率军一万,增援朱珍等,进攻感化军。 庞师古绕道徐州南面,攻陷宿迁,遂进驻吕梁。时溥出兵迎战,大败,退保徐州。 这时,朱珍、李唐宾已经攻陷萧县,入城驻守。朱全忠(朱温)计划亲自率大军进驻萧县,派人通知朱珍。 朱珍接到命令,东平郡王要来视察,命众将领整修马厩,偏偏李唐宾的心腹部将严郊,为人懒惰马虎,误了期限,按照军纪,将要受罚。 李唐宾护犊心切,去找朱珍辩解,言语中起了冲突。 朱珍大怒:“我是主帅,你安敢目无军纪?”竟拔剑欲斩之。 李唐宾也大怒,拍着胸口道:“有种你就往这刺!” 朱珍气疯了,一剑刺出!顿时,李唐宾献血直流,倒地而死。他到死也不相信,朱珍竟然真的下手! 朱珍一看李唐宾断气了,自己也吓傻了。你这傻瓜,怎么不知道躲闪呢? 自己杀了他,也要抵命吧?难道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终于结束了? 不过,他还抱着一丝侥幸,立即派人去汴梁,谎称李唐宾阴谋投奔时溥。 敬翔获报,大惊,这还了得?若是报知大帅,必定火冒三丈,促生变故。乃将使节扣押,一直到晚上,才向朱全忠(朱温)报告。朱全忠果然大怒。敬翔慢慢劝解。 待到朱全忠息怒后,敬翔说:“可立刻捉拿李唐宾家属,打入大牢,派人飞马赶往萧县,安抚朱珍。”朱全忠从之。 过了几天,朱全忠(朱温)才按原定计划前往萧县。朱珍率众将领提前十几里迎接朱温。朱全忠命刀斧手将他当场拿下,斥责他擅自杀戮大将。 大将霍存等几十人立即跪下,磕头求情。 朱全忠(朱温)大怒,骂道:“前些天他杀死李唐宾,你们在哪里?有没有替他求情?” 朱全忠也颇为不忍,然军法无情,遂挥泪将朱珍斩首。 时为龙纪元年,公元889年,七月。 命庞师古为都指挥使,接替朱珍。命霍存接管李唐宾部众。 朱全忠(朱温)亲自率军进攻时溥,不巧,连日暴雨,无奈班师回汴梁。 陇西郡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连年与孟方立争夺昭义军。 昭义军原来共有五个州,地跨太行山。山东有三州,为邢州、洺州、磁州。山西有二州,为潞州、泽州。 昭义军节度使驻扎在山西的潞州。此地民风剽悍,昭义大将时常发动兵变,驱逐甚至弑杀节度使,自成军以来已经发生十几次了。孟方立是邢州人,遂将节度使衙门迁往邢州,留部将李殷锐为潞州刺史。 六年前,陇西郡王李克用被任命为河东节度使,抵达晋阳。昭义监军宦官祈审诲,秘密向陇西郡王李克用求救,希望将节度使衙门迁回潞州。李克用派弟李克修攻打潞州,擒杀李殷锐,再攻陷泽州。 五年前,朱温、赵犨向李克用求援,没有对东昭义用兵。但是李克用刚刚击败黄巢,趁机上奏朝廷,任命李克修为昭义军节度使,朝廷当然批准。 从此,以太行山为界,天下就有两个昭义军。孟方立占据山东三州,为东昭义。李克修占领山西二州,为西昭义。 四年前,光启元年八月,洺州刺史马爽与东昭义行军司马奚忠信不和。李克修策反之,合谋一起进攻邢州。 然而李克修尚未进兵,马爽已败露,逃奔魏州。奚忠信厚贿魏博节度使乐彦祯杀之。 三年前,光启二年九月,李克修进攻东昭义,在焦冈擒获其大将吕臻,接连攻克故镇、武安、邯郸、临洺、沙河,遂包围邢州,日日攻打,五十天不能攻克,粮尽而还。 去年,孟方立派奚忠信率三万大军,西进攻击辽州。辽州在邢州之西,潞州之北,正好位于河东与西昭义之间。李克修出兵截击,大败之,生擒奚忠信,槛送晋阳。 今年,昭宗龙纪元年,公元889年,陇西郡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带领十三太保李存孝、泽州刺史李罕之率大军五万,讨伐东昭义。 六月,连续攻克磁州、洺州。孟方立派大将马溉、袁奉韬率军八万,进驻琉璃陂。 却说袁奉韬跃马出阵,高声问:“来将是谁?” 李存孝喝道:“我乃是大唐飞虎大将军、十三太保李存孝!你尚不知我名?真是孤陋寡闻!” 袁奉韬见李存孝身不满七尺,脸如病夫,骨瘦如柴,为何他名气如此之大? 李存孝大叫:“袁奉韬下马受死!” 袁奉韬大怒,两手轮刀砍来,被李存孝举起毕燕挝逼开。 两人战不到三个回合,李存孝寻个破绽,将袁奉韬大刀格开,喝声:“贼往那里去?”舒展猿臂,活捉过去。 马溉大惊,纵马上前,来战李存孝,不多时,也被李存孝活捉。 李存孝既擒马溉、袁奉韬,乘胜包围邢州。 孟方立生性多疑,一向猜忌众将。事急,众将皆托病不出。孟方立既羞愧又恐惧,乃服毒自尽。 孟方立自中和元年,篡据昭义,前后不满八年而亡。 其弟孟迁,为洺州刺史,德高望重,众将遂拥戴他为留后,向东平郡王、宣武节度使朱温求救。 朱全忠(朱温)向魏博借道,罗弘信拒绝,遂派大将王虔裕,率精兵五百人,从小道进入邢州协防。 李克用挥师猛攻邢州。 年底,唐昭宗李敏,改名为李晔,明年改元为大顺元年。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正月。城内粮尽,兵无战意。 孟迁无奈,派人秘密逮捕朱全忠派来助战的宣武大将王虔裕,向李克用献城投降。 李克用招降王虔裕,王虔裕不从,乃杀之。 李克用上奏朝廷,撤销东昭义,东西两个昭义军合二为一,节度使仍然驻扎潞州。于邢州设立邢洺团练使,任命部将安金俊驻守邢州。 宣州本是秦彦的老巢,秦彦进兵扬州,任命赵鍠为宣歙道观察使,没想到杨行密去年突然来攻。 龙纪元年,公元889年,六月。 宣州被包围近一年,城中早已粮尽,树皮、草根都已吃光,居民互相格杀为食。指挥使周进思遂兵变,驱逐赵锽。 赵锽欲投奔广陵,中途被杨行密部将田覠擒获。赵锽身边,左右皆已四散奔逃,唯有亲吏、西华人李德诚始终跟随,不离不弃。杨行密赏识他,后来将一位侄女嫁给他为妻。 赵锽部将,宿松人周本,乃三国周瑜之后,勇冠三军,战败被擒,杨行密亲自为他松绑,用他为偏将。 宣州军士,又擒获周进思,开门投降杨行密。眼见得宣州一城,为杨行密所据。 杨行密既入宣州,诸将争相夺取金银绸缎,唯独大将、海州朐山人徐温,急忙开仓煮粥,散给饥民。 杨行密上奏朝廷,朝廷下诏,任命杨行密为宣歙道观察使。 朱全忠(朱温)与赵鍠有旧,遣人索要赵鍠,愿意接他去汴梁。 袁袭说:“朱温要赵锽,没有说死活,不如杀之,把首级给他。” 杨行密乃将赵鍠斩首,以首级相遗,一面表闻朝廷,只说是为国除奸。朱全忠(朱温)大怒! 不久,袁袭去世。 杨行密哭道:“老天为何断我左膀右臂?难道是不支持我成就霸业?我不喜欢杀人,袁袭总是劝我诛杀,难道他就是因此短寿?” 杨行密、钱镠、孙儒三方,皆有效法三国孙氏,割据江东之意。 不久前,着名诗人韦庄,科举尚未及第,正游历昇州上元县,上元县,即江宁县也。韦庄在六朝古都台城、蒋帝庙、长干里一带纵情游玩,遥想六朝旧事,发思古之幽情,写下了《上元县》一诗: 南朝三十六英雄,角逐兴亡尽此中。有国有家皆是梦,为龙为虎亦成空。残花旧宅悲江令,落日青山吊谢公。止竟霸图何物在,石麟无主卧秋风。 此诗一出,顿时传遍大江南北。 杨行密得之,大喜,道:“韦夫子乃上天派来助我也!”即命人寻访韦庄,不料韦庄早已离去。 袁袭说:“主公帐下英雄众多,不如借势,助主公取天下!” 杨行密然之,袁袭遂以杨行密、刘威、秦裴、李神福、陶雅、田頵、刘金、台蒙、朱延寿、蔡俦、李遇、周本、张颢、徐温等为三十六英雄,编造三十六英雄歌谣,教坊间儿童传唱,曰: 卅六英雄第一名,合肥杨公名行密。力大无穷无人敌,日行三百赛飞龙; 卅六英雄第二名,慎县刘威威名重。擅使长槊突敌阵,足智多谋似飞熊; 卅六英雄第三名,慎县秦裴最骁勇。骑马射箭皆擅长,上了战场常立功; 卅六英雄第四名,洺州大将李神福。神通广大法力高,福气逼人震江东; 卅六英雄第五名,合肥陶雅字国华...... 孙儒大军,进攻庐州。刺史蔡俦、大将张颢献城而降。 杨行密派马步都虞侯田頵东进,包围常州,一时难以攻克。田頵派士兵偷偷挖掘地道。 十一月底,一天半夜,钱镠任命的常州刺史杜棱正在酣睡,床底下突然有士兵钻出来,将他擒获。 田頵大军得以进城,杨行密派军三万,驻扎常州。 杨行密见孙儒势大,乃致书东平郡王、宣武节度使并兼淮南节度使朱全忠(朱温),相约一起夹攻孙儒。此时,杨行密的正式身份是淮南节度副使,正是朱温的副手,这个职位还是朱全忠任命的。 朱全忠(朱温)知道孙儒的厉害,有意与杨行密暂时结为同盟,因此又向朝廷推荐,朝廷乃升宣歙道为宁国军,任命杨行密宁国节度使。 朱全忠(朱温)派宣武军新任都指挥使庞师古(庞从),率大军六万,号称十万,自颍上出发,渡过淮河南下,声言讨伐杨行密,实图孙儒。 十二月中旬,孙儒率大军,自广陵渡江南下,攻克常州。杨行密部将田頵刚刚占据润州不到一个月,城防尚未完善,遂撤退。 孙儒得知庞师古军动向,留部将刘建锋镇守常州,自还军广陵,准备迎战。 半年前,润州制置使阮结病故。现在,钱镠命静江都将成及继任,成及进入润州。 二十五日,刘建锋又进攻润州,成及不敌,刘建锋遂又占据润州。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二月。 杨行密派大将马敬言,率军五千,乘虚攻克润州。 又派大将李友,率军二万,进驻常州西北的青城,准备攻打常州。 杨行密部下大将田頵,与安仁义、刘威,击败刘建锋于武进。马敬言、安仁义、刘威进驻润州。 田頵、李友收复常州。杨行密以大将张行周为常州制置使。 八月。孙儒再次进攻润州。 之前,淮南大将徐约,从张雄手里夺取苏州。去年,钱镠派堂弟钱銶,攻克苏州。命海昌都将沈粲暂代苏州刺史。偏唐昭宗任命杜儒休为苏州刺史。钱镠遂命沈粲暗杀之。 现在,杨行密派大将李友,攻克苏州,沈粲逃奔杭州。杨行密任命李友为苏州刺史。朝廷调查杜儒休的死因,钱镠打算拿沈粲当替罪羊,沈粲乃投奔孙儒。 孙儒派刘建锋攻克常州,斩张行周。遂包围苏州。三个月,终于攻克,斩刺史李友。孙儒命沈粲留守苏州。 安仁义等听到消息,纵火焚烧润州,大肆剽掠,然后撤退。孙儒派部将归传道留守润州。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唐昭宗李晔(李杰)继位第三年。 正月,庞师古攻陷天长。又进攻高邮,攻克。 二月,庞师古与孙儒大战于兴化南的陵亭,大败而还。 宣武军向南发展,屡次与杨行密、孙儒争夺扬州失利,暂时目光又瞄准东方的感化军。感化军又叫武宁军,驻地徐州,管辖宿州、濠州、泗州。徐、宿、濠、泗四州,从北向南,一字排开,像一把尖刀,刚好插入淮南道的腰眼。 一年半前,朱珍第一次进攻徐州,朱温又派李唐宾率军五千,进攻宿州。宿州刺史张友投降。朱温任命张绍光为宿州刺史。宿州位于感化军驻地徐州和濠州、泗州的中间,失去了宿州,徐州与濠州、泗州之间,几乎就断了联系,十分难受。 因此,感化节度使时溥,日思夜想,都要拿回宿州。时溥放眼天下,觉得只有陇西郡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才是朱温的对手,二人又有大仇,乃向李克用求救,盼望他派兵来援。李克用派大将石君和率骑兵五百人,先行增援。 时溥又密结宿州小将张筠,驱逐张绍光,回归感化。 东平郡王朱温大怒,亲率大军,讨伐时溥。时溥反而先下手为强,出兵砀山县,挖了朱温的祖坟。这砀山,就是朱温的老家,属于宋州管辖,但是十分靠近徐州。可以说,从徐州向西,出城不久就是砀山。 梁兵围宿州。石君和率兵迎战。 霍存义子霍彦威杀入敌阵,挥刀猛砍,杀死敌军无数。石君和看得真切,从背后抽出一支雕翎箭,张弓搭箭,一箭正中霍彦威面目,当即栽下马来。 霍存大惊,急忙纵马上前,将霍彦威救回。那箭却正射中左眼,所幸尚未入脑。霍存急召郎中医治。霍彦威虽然保住性命,却从此成了独眼龙。 朱温长子朱友裕,年刚二旬,生得高大威猛,仪表堂堂,任职衙内都指挥使。当下大怒,绰枪上马,直取石君和。 二人大战三十余合,朱友裕一枪扎中石君和肩膀。石君和负伤逃走,正遇见冤家霍存,一把将他活捉过来。梁兵士气大振,朱友裕率军掩杀,擒获敌将五十余员,杀敌三千多人,俘虏五千多人,张筠退入宿州城中坚守不出。 朱友裕下令将石君和等三十余人,牵到宿州城下斩首。 云州防御使赫连铎,与陇西郡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乃是世仇。十年前,赫连铎曾经和李琢、李可举一起大败李克用,李克用被迫流亡鞑靼。加上云州,本来就是沙陀的地盘,沙陀人与吐谷浑人,争夺牧场,屡有争斗。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二月。 李克用率军攻打赫连铎,攻克云州东城。 赫连铎急忙向卢龙节度使李匡威求救。 李匡威率军三万增援。 李克用部下大将、邢洺团练使安金俊被流箭射死。万胜军使申信叛变,投降赫连铎。李克用无奈退兵。 李克用又前往潞州视察。这潞州,就是昭义节度使驻地。克用弟克修,正是节度使,已经任职六年。他为人生性节俭,甚至可以说是吝啬,大哥来视察,也不舍得好好招待,供应的饭菜十分简单。 李克用大怒,对他破口大骂,又拿马鞭鞭打他。 李克修羞惭不已,乃生重病,不到一个月后竟然抱憾身亡!李克用任命三弟李克恭代之。 云州防御使赫连铎、卢龙节度使李匡威,联名上奏朝廷,列举李克用罪状,请求讨伐他。 东平郡王、宣武节度使朱温,也上奏朝廷说:“李克用必定会成为国家的心腹大患,现在趁他战败,我愿意率领宣武、义成、河阳三镇大军,会同河朔三镇,共同讨伐他,消除隐患,请朝廷任命大臣为统帅。” 唐昭宗李晔(李杰)乃命三省、六部、御史台文武百官一起讨论,结果大多数人都反对。同平章事杜让能、刘崇望皆以为不可。 同平章事张浚,却力排众议,极力赞成讨伐李克用。 起初,宦官杨复恭推荐张浚入朝为官。后来,僖宗逃难成都,杨复恭失势,田令孜权势熏天,文武百官晋见田令孜都要下跪磕头。 张浚也曾经向田令孜磕过头。一次,田令孜宴请宰相及文武高官,张浚暗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宦官磕头,是种耻辱,故意提前抵达,先行向田令孜下跪磕头,感谢赐宴。 过了一会,宾客纷纷入场。田令孜对众人说:“我与张郎中本来分属清、浊两个世界,很高兴他在中外官员面前,称赞我。现在,既然害怕被我这个阉人玷污,完全可以改变对我的态度。但是今天提前到达,在别人没来之前叩谢赐宴,似乎不太好吧?” 众人哄堂大笑。张浚十分羞愧,无地自容。从此刻意攀附田令孜而无所顾忌,而疏远杨复恭。 杨复恭东山再起后,对张浚这个势利小人,深恶痛绝。 唐僖宗驾崩前,杨复恭已经由枢密使擢升为神策十军观军容使,即神策军总监军,是他力主唐昭宗继位。仗着拥戴之功,杨复恭越发骄傲,收了一大批干儿子,都出任禁军高官,或者节度使、刺史。杨复恭常常坐两人抬的轿子,一直到太极殿才下轿步行。所作所为,有很多违法违规情形。 唐昭宗李晔(李杰)不悦,诸事只与宰相们商议。孔纬、张浚都劝昭宗皇帝仿效爷爷唐宣宗的制度,约束宦官权力。唐昭宗李晔(李杰)知道张浚与杨复恭结怨,更是特别倚重张浚。 杨复恭的兄弟杨复光,之前同李克用要好,一同平定黄巢。当时,李克用与杨复光都驻扎河中府,张浚在王铎手下,担任都统判官,那时候李克用就看不起张浚,说他只会夸夸其谈。 后来,听说张浚当上宰相,私下对送诏书的宦官说,张浚话说得太好听,却没有能力实践,是个惹是生非的砖家。皇上相信他的虚名而用他,将来一定会扰乱天下。张浚闻之,怀恨在心。 张浚对外,想要打击李克用,对内,想要铲除杨复恭,乃与朱温秘密联络,共同进退。朱温这时,正在进攻宿州,没有拿下,遂暂时休兵,准备配合张浚对付李克用。 唐昭宗李晔(李杰)曾经与张浚谈论如何恢复昔日盛唐景象。 张浚说:“以陛下的英明睿智,外部受到藩镇的欺压,内部又受到宦官的牵制,让臣日夜都觉得痛心!当务之急,是缔造一支强大的军队,使全国畏服。” 唐昭宗李晔(李杰)许之,遂招兵买马,多达十万人,全部隶属于宰相。 现在,看到两镇三将上奏,请求讨伐李克用,张浚当然赞成。此既可以打击李克用,又可削弱杨复恭,真是一石二鸟。 张浚说:“李克用就是逼迫先皇第二次逃难,最终驾崩的元凶。臣更加忧虑的是,沙陀人与河朔诸藩镇,一旦勾结起来,朝廷势必无法阻止,安史之乱,将再次发生。而今,河北李匡威,河南朱温,两大重镇,一起要求讨伐李克用,正是千年良机。只要陛下把军权交付给臣,少则十天,多则一月,就可把他削平。失去今天的机会,明天后悔,再来不及。” 另一宰相孔纬附议。 时为大顺元年,公元890年,四月底。 杨复恭反对说:“先皇逃亡奔波,固然是由于藩镇跋扈,也因朝廷处置不当,并非克用过错。如今天下粗安,不宜再开战端。更何况前年讨伐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两年已经过去了,尚未传来捷报。” 唐昭宗李晔(李杰)犹豫起来。说道:“陇西郡王李克用,有剿灭黄巢,复兴京城之大功。而今乘人之危,向他进攻,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朕?” 孔纬道:“陛下的考虑,是一时的仁慈;张浚的建议,是万世的利益。昨天,臣计算过,一旦开战,粮饷、犒赏的费用,一年、两年之内,都不成问题。但请陛下明断!” 由于两位同平章事都坚持,唐昭宗李晔(李杰)勉强同意,说:“二位爱卿辛苦,不要让朕忧虑挂心才好。”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五月。 唐昭宗李晔(李杰)下诏,褫夺李克用全部官职,革除皇家户籍。 封张浚为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宣慰使; 封京兆尹孙揆为副使; 命镇国节度使韩建为都虞侯兼供军粮料使; 封东平郡王、宣武节度使朱温为南面招讨使; 封卢龙节度使李匡威为北面招讨使;云州防御使赫连铎为副使; 封成德节度使王镕为东面招讨使;魏博节度使罗弘信为副使。王镕,今年只有十七岁。 张浚上书朝廷,请给事中牛徽为行营判官。 牛徽说:“现在,朝廷势力衰微,却要横挑强邻,招惹强大的对手,使得各地离心离德,我已经预料到张浚狼狈不堪的结局。”遂声称有病,坚决辞让。 牛徽,是牛僧孺的孙子。 新任昭义节度使李克恭,与其二哥李克修完全不同。李克修为人俭省,对部将却很大方,大家都爱怜他无罪而死。而李克恭霸道任性,为所欲为,根本不体谅下属。于是军心离散。 当年,潞州背叛孟方立时,牙将安居受等向河东请求派兵接受。后来,孟迁投降,献出邢州,李克用却十分喜爱、信任孟迁,任命孟迁为军城都虞侯,他的弟弟孟道,以及很多随从,皆升任高官。安居受等人既怨恨又恐惧。 昭义军有支精锐的特种部队,名唤“后院将”。李克用计划进一步夺取河朔,命李克恭遴选后院将中特别骁勇者,共五百人,送往晋阳。李克恭派小校冯霸率军护送。 时逢乱世,连年战乱,朝不保夕,生与死,不过是一线之间。唯一的愿望,就是与家人在一起,现在,这也成了奢望。一旦离开家园,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后院将士及其家属,都十分悲痛。大家刚走到沁县,冯霸即率部哗变,他们一路招兵买马,抵达沁水时已经有三千多人。 李克恭派李元审拦截,为冯霸所败,李元审负伤,逃回潞州。 李克恭前往探望李元审的伤情,安居受趁机率兵包围他们,纵火攻击,将二人诛杀。 众人推举安居受为昭义留后,归顺朱温。 安居受派人召唤冯霸,冯霸却不接受。 安居受大惊,弃城出逃,被田野农夫杀死。 冯霸率军回到潞州,自称留后。 消息传到朝廷,文武百官向昭宗皇帝道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太保活捉副招讨 王建降服大宦官 冯霸也向朱全忠(朱温)求援。 朱全忠(朱温)派河阳留后朱崇节,率军进入潞州,任命他为昭义军留后。 李克用闻之,大怒,派十二太保康君立、十三太保李存孝率军包围潞州。 李存孝来至城下,与朱崇节交战两次,朱崇节哪里是他的对手,被杀得大败亏输,退回城内拒守,急向朱全忠(朱温)处求援。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五月二十七日,同平章事张浚亲自率大军五万,从京师出发。 唐昭宗李晔(李杰)亲自登上安喜楼,为张浚饯行。 张浚请昭宗皇帝屏退左右,密奏说:“待臣先扫除外患,再替陛下铲除内忧!” 杨复恭躲在暗中全部听到,脸色大变。 次日,左右神策军中尉宦官在长乐坂替张浚饯行,杨复恭向张浚敬酒。 张浚说:“我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杨复恭嘲笑说:“宰相大人手持尚方宝剑,大张鞑伐,何必扭扭捏捏呢?” 张浚笑道:“待我消灭叛逆,班师凯旋,你就知道我为什么扭扭捏捏了!” 杨复恭心中大惊。 唐昭宗李晔(李杰)下旨,将泽州刺史李罕之,免去官职及一切爵位、待遇。 六月,朝廷任命孙揆为昭义节度使,仍兼招讨副使。 五年前,义昌军(沧州)兵变,大将卢彦威驱逐节度使杨全玫,自称留后,朝廷不许,派禁军大将曹诚为节度使,仅封他为德州刺史。卢彦威又逐走曹诚。 今年,成德节度使王镕、魏博节度使罗弘信趁机向朝廷请求,唐昭宗李晔(李杰)遂任命卢彦威为义昌节度使。 张浚到了晋州,与宣武、镇国(华州)、静难(即邠宁)、凤翔、保大(即鄜坊、鄜延)、定难(即夏绥)等军派来的部队会师。大军共有十五万。 七月,大军行至灵石县西南之阴地关。 朱全忠(朱温)急派大将葛从周、霍存率精锐骑兵一千人,从壶关星夜急行军,先赶往潞州。途中遭遇河东军,展开激战。霍存一马当先,杀退敌军。 当时,康君立正围攻潞州,葛从周踏破他的大营,进入城内,协助防守。 朱全忠(朱温)又派大将李谠、李重胤、邓季筠,率军二万,攻打泽州刺史李罕之。 又派长子朱友裕,与张全义一起,率军进驻泽州与潞州之间,作为增援。 朱全忠(朱温)上奏朝廷:“臣已派兵加强潞州防卫,请孙揆大人早日到任。” 张浚怕潞州落入朱全忠(朱温)之手,乃派兵三千,护送孙揆前往潞州上任。 八月十二日,孙揆从晋州出发,仪仗队高举昭义节度使和招讨副使大旗,以及皇家御赐的符节,孙揆自己,则身穿宽袍大袖的文官官服,与宣读圣旨的宦官韩归范,坐在高大伞盖的豪华马车里,大张旗鼓,耀武扬威,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前去潞州。 一行人走到长子县西面不远的山谷中,忽有一支兵马杀出,为首一员大将,手执毕燕挝,策马飞奔到孙揆马车前,大呼道:“孙揆哪里走!” 孙揆急欲拔剑招架,哪知已被来将一把抓住,活擒过去。 孙揆卫兵,看得目瞪口呆。韩归范及卫士五百人,全部失手被擒。看官道何人擒获孙揆? 原来就是十三太保李存孝。李存孝早已接到消息,便率骑兵三百人,在此处埋伏,突然杀出,将孙揆擒获。 护送孙揆的三千士兵,撒腿就跑。李存孝追到刁黄岭,将其全部杀死。 李存孝将孙揆等人,全部捆绑,栓住脖子,牵到潞州城下,让守军观看。又命士兵高声叫道:“朝廷已经派孙揆来做节度使,宦官韩归范来宣读圣旨,葛从周应该尽快返回汴梁,让孙揆上任。” 如此连续几天,然后将他们槛送晋阳,交给陇西郡王李克用发落。 李克用对孙揆说:“你且归降,我任命你为河东节度副使。” 孙揆怒道:“吾乃天子大臣,位高权重,既然打了败仗,甘愿被杀。焉能替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做事!” 李克用大怒,下令将他锯死。不料,肌肉有弹性,锯子无法锯入。 孙揆骂道:“死奴才!锯人应该用夹板,尔等蛮夷,焉能知晓。” 刽子手大喜,暗道,又学了一招!遂用两块木板,夹住孙揆,将他锯为两段。 孙揆一直破口大骂,到死乃止。 南面军。之前,朱全忠(朱温)进驻河阳,派大将李谠、李重胤、邓季筠,率军攻打泽州刺史李罕之。 李谠等命士兵向城上喊话说:“你所依仗的不过是河东军。现在,张宰相包围晋阳,葛大将进入潞州,十天半月后,沙陀人连藏身的洞穴都将找不到了。你又去哪里逃命?” 泽州刺史李罕之向李克用求救。为表示诚意,将部下杨师厚等百余勇士,送到李克用帐下听调。 九月。李克用派十三太保李存孝率骑兵五千,前来增援。 李存孝率五百骑兵,围绕梁兵营寨,喊话道:“我们就是来找藏身洞穴的沙陀!打算吃掉你们,请让肥胖一点的先出来交手!” 宣武大将邓季筠,就是八年前的邓天王,在梁兵中勇冠三军,拍马挺枪,直取李存孝。 李存孝叫道:“咦,这不是我手下败将吗,几年不见,还敢再来!” 邓天王道:“八年前承蒙太保高抬贵手,我回家后已经尽了孝道,给老娘送了终,又把霸王枪的招数学全了。今日还请十三太保赐教!” 双方寒暄罢,当即抖擞精神,战成一团。大战三十多个回合,邓天王枪法渐渐乱了,被李存孝舞起毕燕挝,一挝打落马下。众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擒获。 邓天王道:“十三太保真神人也!在下佩服。我既被擒,无话可说,要杀便杀,皱一下眉头便不算好汉。” 李存孝心里想,能在我手下走到三十多个回合,也是不容易,不忍杀他,将他献于陇西郡王李克用,李克用爱他勇猛,用他为大将。 李谠、李重胤看了,心胆俱裂,连夜逃走。 十三太保李存孝率兵追赶,一直追到马牢山,杀死、俘虏一万多人,再追到怀州才返回。 李存孝再挥师北上潞州。 葛从周、朱崇节等闻听泽州大军已败,恐归路被断,乃弃城而走,率军绕道返回河阳。李存孝遂取潞州。 陇西郡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任命十二太保康君立为昭义节度使,十三太保李存孝为汾州刺史。 李存孝心中不平,怎么俺负责出力流汗,甚至生擒招讨副使孙揆,却被康君立下山摘了桃子吃?气得几天不吃饭,动辄杀人。 宣武众将领逃到河阳,东平郡王、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升堂,大怒,斥责各败军之将,将罪魁祸首李谠、李重胤斩首示众。班师返回滑州。 十月,派人责问魏博节度使罗弘信,为何不出兵,又向他借道,准备进攻邢、洺、磁三州,还要他供应粮食和马匹。罗弘信一概拒绝。 朱全忠(朱温)又向成德节度使王镕做出同样的要求,王镕也拒绝。 朱全忠(朱温)遂自滑州北上,渡过黄河,进攻魏博军。 北面军。卢龙节度使李匡威进攻蔚州,俘刺史邢善益。云州防御使赫连铎,引领吐蕃、辖嘎斯部落数万人马,进攻遮虏军,斩遮虏军使刘胡子。 九月,陇西郡王派四太保李存信反攻,失败。又命大太保李嗣源率军增援,这才击败赫连铎。 李克用又亲自率大军北上,接连击败李匡威和赫连铎,李匡威之子,武州刺史李仁宗,以及赫连铎的女婿,都被擒获。杀死、俘虏万人以上。 打了胜仗后,众将领聚在一起邀功,都自夸自己多么勇敢,自吹自己多么有谋略,只有大太保李嗣源默不作声。 众人问他,他慢慢说:“各位杀贼,都是靠嘴。我只靠两只手。” 大家感到惭愧,从此不再自吹自擂。 西面朝廷主力大军。同平章事张浚,率大军出阴地关,探马接近汾州。 李克用派大将薛志勤、李承嗣。率兵三千,驻防洪洞。李存孝率兵五千,驻扎赵城。 镇国节度使韩建,本为忠武军八都将之一,知道李存孝的厉害,对张浚说:“李存孝英勇无敌,不可硬拼,只能智取。” 乃率敢死队三百人,夜袭李存孝大营。不料李存孝早已探知消息,用了一个空营计,诱韩建杀入,待韩建慌忙退还,李存孝却麾兵横击,亏得韩建策马飞奔,才算侥幸逃回。 静难军、凤翔军闻风而逃,朝廷大军霎时崩溃。河东军乘胜追击,一直追到晋州城下,张浚挥军入城,河东军遂将晋州,团团围定,日日攻打。 张浚亲自带兵出战,失利,阵亡三千人。静难、凤翔、保大、定难四军,径自西渡黄河,逃归本镇,只剩下宣武军,与禁军,共有一万人,以及镇国军韩建,协助宰相张浚守城,不敢出战。 李存孝遂南下进攻绛州。刺史张行恭弃城而逃。 李存孝再攻晋州,连续三天,不能攻克。 李存孝与众将领商议。有人说:“无论如何,张浚是个宰相。你俘虏他干什么?他的部下,都是皇上的禁军,也不能杀光。” 李存孝从之,遂退兵五十里下寨。 张浚、韩建二人,见大势已去,遂开城南逃,翻过王屋山,逃到河阳,拆卸民房门板,建造木筏,渡过黄河,各自逃命。张浚率领的五万禁军,只有不到五千了。 李存孝遂取晋、绛二州,又剽掠慈州、?州。晋、绛、慈、?四州,皆属河中节度使。 至此,三路讨伐大军皆败,而东面军,成德节度使王镕与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则根本没有派一兵一卒。李克用占领了相当于今天整个山西省,外加河北邢台、邯郸、蔚县,声势大振。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十二月,梁兵兵分两路。 宣武大将丁会、葛从周、徐怀玉、牛存节,率军渡过黄河,夺取魏博军的黎阳、临河,杀魏兵一万二千人。又败魏军于内黄。 宣武大将庞师古、霍存、王檀攻克淇门,杀魏兵三千人。再攻克卫县。 东平郡王朱全忠(朱温)率大军继进。遂会师于内黄。 罗弘信亲率大军,进逼内黄。朱全忠挥军猛攻,五战五胜,挺进永定桥,杀俘魏兵一万余人。 罗弘信大恐,派人送钱粮金银珠宝求和。 朱全忠(朱温)命停止剽掠,将俘虏一律归还,撤军到黄河南岸。魏博从此臣服于东平郡王朱全忠(朱温)。 之前,陇西郡王李克用杀死孙揆,而将宦官韩归范放回,命他携带自己的一封亲笔信给皇帝。 现在,张浚已经失败,韩归范也刚刚回到京城。 唐昭宗李晔(李杰)览信来看,大意是说:“臣父子三代,蒙受四代先皇恩宠,曾经为国征战,击败庞勋,剪除黄巢,罢黜襄王李煴,救援易定,保全义武。陛下今天能头戴通天之冠,身配白玉之玺,未必没有臣的功劳。如果臣擅自进攻云州有罪,则拓跋思恭夺取鄜、延二州;朱全忠进犯徐、兖、郓三镇,陛下又为何不加以讨伐,反而予以奖励?朝廷危难之时,则夸臣为韩信、彭越、伊尹、姜尚;当局势稳定,则骂臣为蛮夷、戎狄。今天,天下手握军权的大将,难道不怕陛下将来某一天突然翻脸?何况,臣如果有罪,国家自有典刑,何必乘臣之弱?而今,张浚既已出征,则臣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臣已结集番汉兵五十万,欲直取蒲、潼二关,与张浚决一雌雄,如果失败,甘受任何处罚。如果臣获胜,当率领轻骑,敲开宫门,在金銮宝殿下磕头谢罪,向陛下陈述奸邪谋害忠良的内情,把历代先皇称赞臣的诏书,送回皇家祖庙,然后前往有司,等候斩首。” 朝廷满朝文武皆震惊不已。只有宦官首领杨复恭,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唐昭宗李晔(李杰)无奈,将张浚、孔纬罢相。贬斥张浚为鄂岳道观察使;贬斥孔纬为荆南节度使。 命御史中丞徐彦若为户部侍郎,与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崔昭纬,二人俱为同平章事。 孔纬出发,去荆南上任。杨复恭派人到长乐坡,砍断他的大旗及符节,将他财产、辎重全部抢走,孔纬狼狈逃命。 大顺二年,公元891年,正月,又收到李克用去年底的上书,略云:“张浚以陛下万代之业,邀自己一时之功,知臣与朱全忠(朱温)深仇大恨,私相联络,臣今身无官爵,身份只是一个罪人,不敢归陛下藩镇,且欲于河中寄寓,进退行止,伏俟指挥!” 唐昭宗李晔(李杰)乃下诏,为李克用恢复一切名誉、职务、爵位、待遇,命他返回晋阳。再贬孔纬为均州刺史,张浚为连州刺史。 不久,加封李克用为中书令。 再贬张浚为绣州(桂平)司户。 张浚至蓝田,转奔华州,依附韩建,密向朱全忠(朱温)求救。朱全忠(朱温)上表,代张、孔二人喊冤,唐昭宗李晔(李杰)不得已,取消贬斥令,听其自便。孔纬行至商州驰还,亦寓居华州。 陇西郡王李克用既得扳倒张浚,声威大振。其父李国昌,任职代北节度使,四年前已经去世。沙陀兵马及代北将士,尽归李克用管辖。 李克用又因昭义军被太行山分割为东西两块,来往不便,而且邢州、潞州彼此仇视,乃将邢、洺、磁三州升为邢洺军,任命安知建为节度使。 不料,安知建私通宣武,李克用将他免职,任命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继任。 安知建大恐,逃奔青州。朝廷征召安知建为神武统军。安知建率部属三千人西行赴京上任。途径郓州,天平节度使朱瑄,正与李克用结盟,共同对抗朱全忠(朱温),遂于黄河渡口,埋伏兵马,擒斩安知建,将首级斩下,送到晋阳,交好河东。 李克用转攻云州,在北河击败赫连铎,将他包围于云州。赫连铎败走吐谷浑,后来又逃奔幽州。 李克用遂任命大将石善友为云州防御使。 邢洺节度使李存孝,说服义父李克用,进攻王熔。 李存孝制定了夺取镇州、冀州等州的详细行动计划,李克用已经同意。 去年,张浚讨伐李克用,任命王镕为东面招讨使,但是王镕并没有落井下石。 转头你就要进攻王镕,这不是恩将仇报,卸磨杀驴么? 四太保李存信一向与十三太保李存孝不和。他心里想,你李存孝已经当上节度使了,你再立功,还有俺的机会吗?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李存信遂命人在河阳挑起摩擦。李克用遂南下视察昭义军,在河阳一带大肆剽掠。 这样一来,就耗费了四个月的宝贵时间,进入冬季。十月底,李克用才到达邢州,大举进攻王镕,大败成德军于龙尾冈,杀俘一万余人,遂占据临城、元氏、柏乡。 王镕向李匡威求救。李匡威出兵相救。考虑到天寒地冻,不利行军,李克用大军大掠而还,班师返回邢州。 李存孝了解到是四太保李存信故意拖延时间,心中忿忿不平,更加恼怒李存信。 却说永平节度使王建,率军围攻成都。 招讨使韦昭度,毫无韬略,但知沿途逗挠,一切攻守事宜,俱听王建处置。韦昭度率十万大军,驻扎成都东南面的唐桥,基本上没有作战。王建率军,驻扎成都东阊门外,日日攻城。王建对待韦昭度,十分恭敬,绝不失礼。 陈敬瑄派军进驻犀浦、郫县、导江等县,设立营寨,每户抽一丁,白天要挖掘重重壕沟、砍伐树木、搬运石头或砖块。夜晚还要登城防守、打更报时或者巡逻,几乎片刻也不得休息。百姓皆苦之。 王建传檄成都下辖各州,要他投降。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正月。 陈敬瑄部下、简州大将杜有迁,活捉刺史员虔嵩,来投降王建。王建禀明韦昭度,任命杜有迁暂代简州刺史。 二月,资州大将侯元绰生擒刺史杨戡,来投降王建。王建禀明韦昭度,任命侯元绰暂代资州刺史。 四月,嘉州刺史朱实,献城投降。宜宾乡豪文武坚,擒获戎州刺史谢承恩,归顺王建。 陈敬瑄派蜀州刺史任从海,率军救援邛州,大败而还。任从海欲投降王建,谋事不密,陈敬瑄得到情报,将他杀死,命徐公鉥代之。 六月,大将谢从本,诛杀雅州刺史张承简,投降王建。茂州刺史李继昌,增援成都。王建率军迎击,斩之。 成都被包围一年多。成都下辖的各州相继归顺王建,成都城内坐吃山空。陈敬瑄设立征督院,疯狂搜刮富户的财产、粮食,供应部队。成都城内的有钱人家,全部要自行申报财产数目,否则就抓到征督院严刑拷打。凡是胆敢隐藏财产的,或者被认为是藏匿赃物的,一律没收财产。 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寓居成都。从前,刘巨容在襄州做节度使的时候,曾有方士申屠生,教给他炼汞成银、烧炼黄金的秘方。陈敬瑄曾经路过襄州,刘巨容拿出提炼出的黄金向他炫耀。现在,田令孜因成都军情紧急,筹措军费,乃向他求索秘方,刘巨容当然拿不出来,田令孜大怒,竟将他害死,并且诛灭全家。 邛州被包围十个月了,城内早已粮尽,却盼不到救兵。刺史毛湘,乃是宦官田令孜的亲信。他对都知兵马使任可知说:“田公公对我有恩,我势必不能背叛,故誓死抵抗。你们并没有罪,何必承受围城之难!请你拿我的人头,去投降王建!”于是沐浴更衣,平心静气地等待死亡。 任可知乃斩毛湘,及其二子,向王建献城投降。城内官民闻之皆哭。 时为大顺元年,公元890年,闰九月九日。 不久,蜀州兵变,大将李行周逐走刺史徐公鉥,归顺王建。 王建遂高举朝廷发给的永平节度使符节,正式入驻邛州。距朝廷以邛州、蜀州、雅州、黎州设立永平军,已经两年。现在,三州已经收复,只剩下黎州尚未拿下。命节度判官张琳为留后,负责城池重建及安抚夷、僚等蛮族部落事宜。 王建进逼成都,久攻未下。 当时成都城内,粮食早已吃完,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被抛弃的婴儿和幼童。有些小商贩暗中到城外韦昭度军营买米,进城贩卖,被巡逻士兵捉住,报于韦昭度。 韦昭度说:“成都城内,满城百姓饥饿难忍,何必追究!”尽释之。 也有的商贩,进城后被西川士兵捉住,报于陈敬瑄。 陈敬瑄说:“全城饥民,我恨自己不能救活他们,他们自救,勿得阻止。”因此贩米者日益增多。然而杯水车薪,城内人每天都有人饿死。没饿死的互相格杀为食,官员们无法禁绝。 官员们都在讨论怎么投降。陈敬瑄将试图投降的全部抓来杀掉。 韦昭度贵为宰相,兼招讨使,率诸道兵十余万,一直逗留不进,并不出力,反而上奏朝廷,请求赦免陈敬暄之罪,撤归各道兵马。看官道,这是为何? 原来,韦昭度与田令孜,其实早有勾结。十年前,中和元年,正是在成都,韦昭度通过田令孜的推荐,才出任同平章事,一干就是十年。现在,讨伐田令孜已经进入第三年,粮饷供应,日趋吃紧,加上刚刚赦免了李克用,朝廷对是否赦免陈敬瑄,也议论纷纷。 韦昭度顺势建议赦免陈敬瑄、田令孜二人,罢兵回朝。 时为大顺二年,公元891年,四月。有彗星,从三台星附近向东飞驰,进入太微星座,彗尾光芒长达十几丈。 朝廷下诏,依韦昭度之议,恢复陈敬瑄的官职、爵位,令顾彦朗、王建等率兵归镇。又大赦天下。 王建接到诏书,慨然太息道:“大功将成,奈何弃去?” 谋士周庠在侧,便进言道:“主公何不请韦相公率兵还朝,由我等自攻成都,独成霸业?” 王建点首称善,即上书朝廷,称陈敬暄和田令孜,罪不可赦,愿毕命以图成功。一面又劝韦昭度道:“关东藩镇,互相吞噬,这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相公宜早归朝堂,与天子谋定关东,陈敬暄不过疥癣之疾,但责下官办理,指日可除。” 韦昭度迟疑未决。王建竟唆使东川大将唐友通等,活捉韦昭度亲吏骆保,说他私盗军粮,把他剁碎了煮熟吃掉。 韦昭度这才知道厉害,遂声明患病,任命王建为西川节度使兼西川制置使,并诸道行营招讨使,将招讨使的大印、符节授予王建,当天北上返京。王建亲自送行到新都,跪于马前敬酒,哭泣流泪,依依惜别。 韦昭度刚出剑门,王建立即下令封关,严禁北军南下。 韦昭度抵达京师,被贬为东都留守。 王建猛攻成都。环绕成都,修建壕沟及烽火台,长达五十多里。有一个小贩王鹞,自愿做间谍,假装犯罪逃亡,混进成都城中,晋见陈敬瑄、田令孜说:“王建的士兵皆已疲惫,粮草已尽,就要崩溃。”出来后在街上卖茶,暗中向官民称赞王建英明勇敢,军队强大无敌。于是陈敬瑄、田令孜防守松懈,而人心惊惶不安。 王建有部将郑渥,京兆人,十分勇敢。王建派他向守军诈降,进入成都后,陈敬瑄十分信任,派他登城巡逻。实地考察防卫情况后,他设法逃回。王建大喜,任命他为亲从都指挥使,收他为义子,改名为王宗渥。 成都府所属州县,都已经被王建夺取。 只有威戎节度使杨晟,占据彭州,感念田令孜的恩情,经常运送粮草到成都。王建派军入驻新都,将其交通线切断。成都城内,遂陷入绝境。 陈敬瑄亲自慰问将士,大家都不再理睬。 八月二十四日,田令孜登上城门楼,招王建道:“老夫从前待君甚厚,何以见逼如是?” 王建答道:“父子至恩,王建永不敢忘,但朝廷命王建来此,无非因陈公拒命朝廷,不得不然。若果陈公听命朝廷,王建怎么敢有别的要求?” 田令孜下城商诸陈敬暄,陈敬暄无法可施,只好缴出旌节,托田令孜当晚就到王建大营交付。 王建泣涕拜谢,向田令孜再三道歉,表示愿为父子如初。 先前,王建曾经对将士们说:“成都乃是花花世界,美女如云,金银遍地,一旦破城,大家随便抢!节度使的宝座,大家轮流坐!”众将感恩,遂拼死攻城。 第二天,陈敬瑄下令打开城门,迎接王建大军进城。 王建任命部将张勍为马步斩斫使,派他先行进城维持治安。 然后,王建召集众将说:“我和你们三年以来,血战到底,才占领成都这座城池。你们不要担心没有富贵,将来的好处多得很。千万不要烧杀抢掠,违反王法,如果落到张勍手里,他若告诉我,我可能还能设法救你。他若先斩后奏,我也救不了你。”众将赫然。 王建遂率部进入成都,自称西川节度留后。 有一小校韩武,好几次在节度使衙门大院,跳上马背,官员阻止他。他发怒说:“攻城时大帅说好的,大家轮流坐节度使!每人一天,上马小事一桩!” 王建秘密派人将他刺死。 有些不听话的士兵,跑去抢劫财物,张勍抓捕一百多人,都用大锤捶打胸口致死,尸体堆满街头。时人送外号“张打胸”。从此,军法森严,无人敢犯。 朝廷下诏,任命王建为西川节度使。永平军撤销,所属各州,仍旧并入西川。王建命各大将,分别前往各州县驻扎,就地征粮补给。 把文武坚改名王宗阮。谢从本改名王宗本,将二人都收作义子。 陈敬瑄部属中有才干的,仍旧任职。 王建上奏朝廷,任命陈敬瑄之子陈陶为雅州刺史,命陈敬瑄前去投靠他养老。 陈敬瑄以赌球赢取西川,前后十二年而败。 不久后,将陈陶免职,令陈敬瑄一家移居新津县,以一县租税赡养之。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杨行密二入广陵 杨守亮固守山南 却说前年,即龙纪元年,公元889年,平卢(青州)节度使王敬武去世,军中拥戴其长子王师范接任,时年仅十六岁。 不料,棣州刺史张蟾反对,上奏朝廷,唐昭宗李晔(李杰)一心想立威,于是任命太子少师崔安潜为平卢(青州)节度使。 今年,大顺二年,公元891年,三月。 崔安潜来到棣州,与张蟾谋划讨伐王师范。 王师范派都指挥使卢洪,率军进攻棣州。 不料,卢洪也回归朝廷,反而挥军攻击王师范。 王师范故作镇定,携带大量金银珠宝晋见卢洪说:“我年幼无知,难以担当大任,愿意辞去节度使职位,只求能让我活命,就是您的仁慈!”说完就坐在那里瑟瑟发抖。 卢洪以为,王师范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不足为虑,乃不加防备。 王师范却秘密召见小校刘鄩说:“只要你能斩杀卢洪,我就擢升你为大将。” 卢洪大摇大摆地返回青州城。 王师范大摆筵席,款待卢洪。酒过三巡,刘鄩突然现身,将卢洪斩首,又杀了他的几名同党! 王师范立即安抚众将领,大加赏赐,并立下重誓,绝不追究。于是众将领归心。 王师范亲自率兵,进攻棣州,活捉张蟾,将他斩首示众。礼送崔安潜返回京城。 唐昭宗李晔(李杰)无奈,任命王师范为平卢(青州)节度使。 王师范任命刘鄩为平卢军行军司马、马步副都指挥使,领登州刺史。 王师范为人谦虚谨慎,喜欢读书。 益都县是青州的附廓县,每次益都县令升堂,王师范都去拜见,在县衙公堂,口称“小民王师范,拜见县令大人”,县令不敢接受,王师范命人将他扶到座位上坐好,然后下跪叩首。 左右劝之,王师范说:“我尊敬贤达,遵守制度,在于教导子孙不可忘本。” 今年,淮南大饥。 孙儒已经占据了淮南道大部分,以及浙西道的润州、常州、苏州。 此时,江宁已经升为昇州,张雄担任刺史。他是海盗出身,水军十分强大。孙儒知道惹不起他。 杭州钱镠,也是一只猛虎。孙儒也不想招惹他。 俗话说,柿子要捡软的捏。 孙儒想,盘踞宣州的杨行密,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就是这一带最软的柿子。 乃集合大军,南下争夺宣州。 宣州大将田頵、安仁义难以抵抗,节节败退。 孙儒大军,遂进逼宣州,先锋军已经抵达溧水。大将李从立,率数千先头部队抄小道突然出现在宣州城东面不远的东溪。 当时,宣州城防工事尚未完成,宣州军大恐,军心浮动。 杨行密急忙派部将台蒙,率敢死队五百人,连夜进驻东溪西岸。台蒙命五百敢死队员,在河岸边来回奔走,故意大声传令。 李从立不知他有多少兵马,不敢冒险,竟然撤兵。 杨行密又派都指挥使李神福前往溧水,阻截孙儒先锋军。 李神福先假装害怕,不停后撤,孙儒遂不加提防。 这天夜晚,孙儒先锋军大营。众官兵都在熟睡。 夜色中闪过几个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将哨兵一一干掉! 李神福部下精兵,每人身背一捆干柴,堆在孙儒军营寨四周。 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将,双目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正是杨行密的好兄弟李神福。他一挥手,道:“点火!” 霎时,烈火四起,火舌吞噬着孙儒军的营寨!火光照亮了夜空。 李神福又下令放箭。 营寨内传出一片鬼哭狼嚎。许多身上着火、中箭的孙儒士兵,踉踉跄跄地逃出营寨,倒地而死。没死的,拼命突围,逃之夭夭。 这天晚上,李神福率军杀死、俘虏敌军一千多人。 孙儒闻讯大惊,率军退保芜湖。 经过三个月的准备,杨行密派大将刘威、朱延寿,率大军三万,进攻孙儒,大败而还。 孙儒驻军黄池。恰好天降大雨,孙儒军的营地全部被淹。孙儒无奈,回军扬州,留下部将康暀占据和州,安景思占据滁州。 杨行密再派李神福进攻,康暀献出和州投降。安景思逃走,杨行密兵不血刃,进入滁州。 孙儒对朱全忠(朱温)与杨行密结盟,十分厌恶,向全国各道公布朱全忠(朱温)与杨行密的罪状,声称要先南下踏平宣州,再北伐直捣汴梁。 乃下令纵火焚烧广陵城,裹挟扬州百姓渡江南下,沿途宰杀作为军粮,免除运送粮草之累。 时为唐昭宗大顺二年,公元891年,七月。 杨行密派大将张训、李德诚,率军再次进入广陵城,扑灭城中火焰,救出残余百姓。火中尚有数十万斛没烧完的稻米小麦,分给百姓为食,遂救活数万百姓。 泗州刺史张谏,求借粮食,张训以杨行密的名义照数提供,张谏对杨行密感激不尽。 孙儒大军,进驻广德,杨行密迎战。 孙儒大军将杨行密大营团团包围,情势十分危急。 杨行密部将李简,率壮士一百人,横冲直撞,斩断营栅,救出杨行密。 孙儒驻守苏州的部将,又纵火焚烧苏州、常州,率军进逼宣州。钱镠遂派兵入驻苏州。 孙儒大军,进军宣州,一路上旌旗招展,刀枪耀目。其辎重队前后相接,长达一百多里。 孙儒大军不断打败杨行密。 杨行密向钱镠求救,钱镠资助他兵器及粮草,杨行密苦苦支撑。 却说宦官头领杨复恭,总掌宿卫,独揽大权,收养了诸多干儿子,其中杨守贞担任龙剑(龙州)节度使;杨守忠担任武定(洋州)节度使;杨守厚,担任绵州刺史;杨弘立,任职天威军使。 杨复光的义子杨守亮(訾亮),担任山南西道(兴元)节度使;其弟杨守信(訾信),担任玉山军使。 兄弟二人自杨复光去世后,也以杨复恭马首是瞻。杨守亮原姓訾,因拜杨复光为义父,冒姓杨氏,之前为忠武军八都将之一,后任禁军扈跸都将,之所以能出镇山南西道节度使,全是杨复恭一手提拔。 杨复恭还有不少其他干儿子出任各地官员,统称外宅郎君,无人敢碰。 杨复恭在宦官中,又收干儿子六百多人,分别派到全国各地当监军宦官。近来又扳倒了死对头张浚和孔纬,一时权倾朝野,威震天下。 杨复恭有一个干儿子杨弘立,本名胡弘立,任职神策军天威军使。他身材壮硕,武艺超群,勇冠三军,人皆畏之。 唐昭宗李晔(李杰)爱其勇猛,又欲图谋杨复恭,就对杨复恭说:“朕欲用你姓胡的那个义子,侍从左右。” 杨复恭推脱不掉,只好将杨守立,也就是胡弘立,引荐于昭宗皇帝。昭宗李晔(李杰)赐给他皇家姓名李顺节,擢升其为天武都头,遥兼镇海节度使,命他负责掌管禁军六军营门。又加授同平章事,赏赐丰厚,恩宠无比。 唐朝时,身兼节度使和同平章事者,人称“使相”,是非常非常的荣耀。对于武将,一般只有节度使立下大功,才会加封同平章事,虽然并无宰相的实权,但是这代表皇帝对你非常信任! 李顺节(胡弘立)遂将干爹杨复恭暗中的各种图谋,一一禀报昭宗皇帝。 杨守忠、杨守贞担任节度使,却从来不把贡赋上缴朝廷,而是私自截留,孝敬杨复恭。 唐昭宗李晔(李杰)母舅王瓌,求为节度使,唐昭宗与杨复恭协商。 杨复恭竟然说:“不行。王国舅并无文韬武略,实在担当不了节度使的重任,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此本实话,只是忠言逆耳。 然而王瓌贵为国舅爷,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场就对杨复恭破口大骂:“你不过是个阉人!怎能作主!” 王瓌时常出入宫中,行事专断,杨复恭对他也是十分憎恨。乃佯为推荐其担任黔南节度使。 王国舅大喜,带了家眷、随从数百人走马上任,行至利州(广元)东南的吉柏津,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杨守亮,派水鬼将船凿沉,王国舅一行全部淹死。 杨守亮上书朝廷,说是大风刮倒船舶,遂至沉没。 唐昭宗李晔(李杰)怀疑,一定是杨复恭搞鬼,大怒,召来李顺节(胡弘立),李顺节很快查清,果然如此这般。 时为大顺二年,公元891年,九月。 上个月,王建刚刚进入成都,将陈敬瑄和田令孜拉下马。 唐昭宗命杨复恭出任凤翔府监军宦官。 杨复恭忿忿不平,不肯前去,声称有病,请求退休。 唐昭宗李晔(李杰)遂命他以上将军官衔退休,派人赏赐杨复恭茶几、手杖。 钦差回宫路上,杨复恭却派心腹杀手张绾,将钦差杀死。唐昭宗大怒。 杨复恭退休后,闲居家中。他的家,离禁军玉山军营不远。这时,杨守信担任玉山军使,常去拜见。 有好事者上奏昭宗皇帝,称二人谋反。 十月八日,唐昭宗李晔(李杰)亲自登上安喜楼,集结禁军戒备,下令天武都头李顺节(胡弘立),神策军使李守节,率军攻击杨复恭住宅。 杨复恭心腹张绾率家丁迎战,杨守信率军从外面增援,官军一时无法攻克。 次日清晨,皇城驻守含光门的禁军,正摩拳擦掌,准备城门一开,就去西市打劫,发点小财。 同平章事刘崇望赶到,说:“皇上亲自在安喜楼前,讨伐逆贼,你们还不快去建功立业,更待何时?去西市打劫,只是蝇头小利,反而留下骂名!” 大家遂跟随刘宰相,前去增援昭宗皇帝。 杨守信军见到禁军大批人马赶到,一哄而散。杨守信与杨复恭,携带家眷,从通化门逃奔兴元府,投奔杨守亮。 永安都头权安,率兵追击,擒获张绾。张绾对杀死钦差的罪行,供认不讳,被当场斩首示众。 杨复恭逃到兴元府,义子杨守亮、杨守贞、杨守忠、杨守厚等早已聚在一起,当下声称讨伐李顺节(胡弘立),起兵反叛。 今年,田令孜、杨复恭两个大太监同时栽倒在自己的义子王建、李顺节(胡弘立)的反戈一击之下! 李顺节(胡弘立)仗着昭宗皇帝的恩宠,自以为驱逐了杨复恭,立有大功,越发骄傲蛮横,不可一世。出入皇宫,都带着卫士。 左右神策军中尉宦官刘景宣、西门君遂,都很讨厌他。乃馋之于昭宗皇帝道:“李顺节密谋叛乱。” 大顺二年,公元891年,十二月十二日,刘景宣、西门君遂以昭宗皇帝诏书,宣李顺节(胡弘立)入宫。 李顺节抵达银台门,李顺节的卫队正要跟他一起入宫。 刘景宣、西门君遂对李顺节(胡弘立)说:“大帅,今天神策军举行比武,大帅的卫士皆是虎狼之士,想请他们去指点一下!” 李顺节(胡弘立)毫不怀疑,便同意了。 刘景宣、西门君遂二人将卫队带到禁军军营。 李顺节(胡弘立)刚刚进入宫门,门后转出一人,一刀望李顺节头上劈下。李顺节(胡弘立)当场身亡! 究竟是什么人杀了李顺节(胡弘立)? 原来是供奉官似知先,他也是一个宦官,自幼习武。 李顺节的卫士得到消息,大声呐喊,冲出宫门。 天威、捧日、登封等军士兵,不知道缘故,纷纷哗变,大肆剽掠永宁坊,奸淫烧杀一整天乃止。 文武百官听说李顺节(胡弘立)已诛,皆上表称贺。 唐昭宗李晔(李杰)亦颇喜慰。 真是无情无义!自断臂膀。 之前,东川节度使顾彦朗病逝,军中推其弟顾彦晖暂为留后,顾彦晖据情上奏朝廷,请求册封。 年底,朝廷即任命他为东川节度使,派宦官宋道弼为朝贺使,携带颁给他的圣旨、旌旗、符节等,正经过兴元府。 杨复恭与杨守信,携全家出走,来到兴元府,往依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 杨守亮决计造反,乃抓住宋道弼,派绵州刺史杨守厚,攻打顾彦晖驻扎的梓州。 顾彦晖急忙求新任西川节度使王建救援。 十二月二十八日,王建命大将华洪、李简、王宗侃、王宗弼等率兵增援。 王建密嘱诸将说:“你们打败杨守厚之后,顾彦晖一定会劳军,你们就在大营设宴回请他,乘机把他擒获,省得以后还要再次出征。” 王宗侃一连击破杨守厚军七个营寨,杨守厚撤退,退回绵州。 顾彦晖果然到西川军营劳军,赏赐颇厚。 西川众将准备在大营设宴回请。 王宗弼(魏弘夫)却密派心腹,将消息透露给顾彦晖。顾彦晖大惊,遂声称抱恙,不能赴宴。 杨守亮以讨李顺节为名,更欲自金商通道,入袭京师。 之前,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有义子李继臻,占据金州(安康)。均州刺史冯行袭,攻克金州,驱逐李继臻。唐昭宗李晔(李杰)遂命冯行袭为昭信防御使,驻扎金州,又管辖商州。 这金、商二州,乃是京城长安东南面的门户。 杨守亮计划夺取金州,进而可以沿汉水顺流而下,通过商州,便可直捣长安。不料冯行袭出兵拦截,大破杨守亮,替朝廷化解了一次危机。 唐昭宗诛杀了李顺节(胡弘立),又得到冯行袭的好消息,大喜,决定明年正月,改元景福元年。 东平郡王、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再派大将丁会,率葛从周、霍存等,攻打宿州,以大将张存敬为三军都虞侯。 去年,朱全忠(朱温)亲率大军攻击宿州,尚未攻克,宰相张浚约朱全忠(朱温)一起对付李克用,朱全忠(朱温)遂从宿州撤兵。虽然在李克用那里,没有讨到什么便宜,潞州得而复失,但是朱全忠(朱温)借此机会,却征服魏博军,也算是意外收获。 忽报母王氏病重。朱全忠(朱温)召卜者卦之。卜者说:“宜还故乡。” 朱全忠(朱温)乃奉母返回午沟里。 不久,王氏遂溘然长逝。朱全忠(朱温)为其风光大葬不提。 宿州城防甚固,梁兵围攻宿州两个月,始终无法攻克。 葛从周献计道:“宿州地势低洼,可引濉水灌之。” 丁会大喜,即命葛从周引水灌城,自己与霍存、张存敬等在城下率军攻击。 宿州刺史张筠,见满城洪水,难以抵抗,只得向梁军投降。朱全忠(朱温)命大将郭言为宿州刺史,用张筠为大将。 徐州大将刘知俊,率士兵二千,归降朱全忠(朱温)。刘知俊为人高大英俊,风姿雄伟,勇出诸将。 朱全忠(朱温)大喜,任命刘知俊为左右开道指挥使,时人称之“刘开道”。 刘知俊是沛县人,为徐州猛将,勇冠三军,善使一杆方天画戟,不亚于三国吕布。时溥自此衰落。 孙儒部将,寿州大将刘弘鄂,也以寿州献城归降。 天平军,曹州都将郭铢,擒杀刺史郭词,向朱全忠(朱温)归降。朱全忠(朱温)任命霍存为曹州刺史,驻守曹州。 泰宁节度使朱瑾,率军一万,进攻单县。单县是宋州下辖县,属于宣武。 朱全忠(朱温)派大将丁会、张归霸、徐怀玉,与朱瑾大战于金乡,朱瑾全军覆没,仅仅单身匹马逃脱。 时为大顺二年,公元891年,十二月。 办完母亲丧事,两个月内,朱全忠(朱温)五喜临门。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二月。 朱全忠(朱温)再次出兵进攻郓州,派长子朱友裕为先锋,率军先行,进驻斗门(濮阳东南)。 六天后,朱全忠(朱温)亲率大军抵达卫南(滑县东)。 朱瑄率马步军一万,袭击斗门。朱友裕大败,弃营而逃。朱瑄见梁军旗帜皆在,遂进入朱友裕的营寨埋伏。 朱全忠(朱温)却不知道,率军直趋斗门,先头部队陆续进入朱友裕的营寨,全部被朱瑄伏兵杀死。 朱全忠(朱温)大惊,急忙退兵,撤退到瓠河。 朱瑄挥军追击,大败梁兵。 朱全忠(朱温)登高远望,发现郓州兵只有几千人,乃与大将张归厚率亲兵厅子都回头猛冲,杀死砍伤不少敌军。不料,郓州军却越来越多。 张归厚说:“敌兵大至,我军断不能支,主公速走!” 张归厚率几十人殿后苦战,朱全忠(朱温)才得以脱身逃走。路上,遇到一条大沟阻路,而身后追兵甚急。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对面忽有一支兵马,朱全忠(朱温)大惊,却是部将张筠率后军,刚刚赶到此地。 张筠命人砍伐树木,将沟填满,这才过了沟。 朱全忠(朱温)急道:“快带人去救张归厚,迟了只怕他必死无疑!” 张筠急忙赶去战场,只见张归厚正在持槊步战,身上中了十余箭,像个刺猬一样,仍然斗志昂扬,战斗不止。旁边,他的战马早已被乱箭射中倒毙。 张筠连忙将他扶上自己的马,张归厚才得以逃回。 朱全忠(朱温)见之,大哭,道:“多亏了你!只要你活着,战败了,又有什么关系!” 又派霍存率精锐骑兵二百余骑,将追兵杀退。 朱全忠(朱温)率军撤退。行至一村庄,见朱友裕在此歇军,朱全忠(朱温)怒责之。 朱友裕说:“孩儿已打探到,朱瑄那厮,现在正在濮州。孩儿愿带一支兵马,前往擒之。” 朱全忠(朱温)遂令其带精锐骑兵二百人先行,次日自率大军,挺进濮州。 然而,两军再次错过,遂班师回汴梁。此次出征,一无所获,反而损兵折将。宣武节度副使李璠等十余位将领尽皆战死。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正月。 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静难(即邠宁)节度使王行瑜,镇国(华州)节度使韩建,匡国(同州)节度使王行约,天雄(秦州)节度使李茂庄,五位节度使相继上表,说杨守亮容匿叛臣杨复恭,请即出兵加讨。王行瑜等并请任命李茂贞为山南西道招讨使。 天雄(秦州)节度使李茂庄,乃是李茂贞的兄弟,匡国(同州)节度使王行约,乃是王行瑜的兄弟。他二人能坐上节度使,都是靠的兄弟的本事,自然共同进退。 唐昭宗李晔(李杰)接览各表,便令群臣集议,群臣都认为,李茂贞已经骄横难制,如果再让他得到山南西道,必不可控制,不如下诏,劝他们和解为上。 唐昭宗李晔(李杰)颁诏慰谕,五藩镇无一受命。 不仅如此,李茂贞、王行瑜,竟擅自举兵进攻兴元。 李茂贞又一次上奏朝廷,自求招讨使职衔,且修书给宰相杜让能及神策军中尉宦官西门君遂,其中有不少怨谤朝廷的话语。 唐昭宗李晔(李杰)忍耐不住,再召群臣入商。 这时宦官中已经有不少人被二藩镇收买,为他们通风报信,宰相等多面面相觑,不敢发言。 独给事中牛徽道:“先皇逃难兴元,李茂贞有护驾之功,诸杨起兵作乱,他急于立功,没有接到诏命就擅自行动,实在是太霸道专擅了。近来听闻他兵过山南,杀伤甚多,陛下倘若再舍不得颁布诏命,授他为招讨使,恐山南百姓,尽被他屠灭了。” 唐昭宗李晔(李杰)不得已,授李茂贞为山南西道招讨使。 二月。 威戎节度使杨晟,剽掠新繁、汉州之间,并与杨守亮联络,约定夹攻王建。杨守亮派绵州刺史杨守厚,与杨晟部将吕荛一起进攻梓州。 梓州是东川节度使顾彦晖的驻地。王建不待顾彦晖求援,即派大将李简迎击,阵斩吕荛。 王建再派侄儿、嘉州刺史王宗裕,义子、雅州刺史王宗侃,茂州刺史王宗瑶、威信都指挥使华洪,率大军五万,进攻彭州。 杨晟出战,大败而回,退保彭州。杨守亮急派部将符昭增援。 符昭说:“从绵州到彭州,与到成都,路程差不多,与其增援彭州,不如直捣成都,此围魏救赵之计也!” 杨守亮称善。符昭当即率军,抵达三学山扎营。距离成都,只有一百里。 王建大惊,急命华洪回援成都。华洪急行军赶到成都,只有几百人没有掉队。华洪命令增加打更人数。 符昭以为西川大军云集,遂退兵。 杨守亮义子杨子实、杨子迁、杨子钊三人,都是神策军将领。杨守亮命他三人率军二万,增援杨晟。 三人认为杨守亮、杨晟必败,遂率军投降王建。王建大喜。厚赏三人。 王建大军包围彭州,日日攻城。杨晟无奈,再向杨守亮、杨守忠、杨守贞求救。 时东川将领窦行实驻防梓州。杨守厚与窦行实在神策军时乃是故交。杨守厚遂秘密联络窦行实,约他充当内应。窦行实同意,乃约期以绵州来献。杨守忠、杨守贞按照约定期限秘密进抵绵州城外。 不料,窦行实奸计败露,被东川节度使顾彦晖擒获斩首。顾彦晖又命迅速封锁剑阁。 杨守贞得到消息,立即撤退。杨守忠、杨守厚大军却无路可走,率军在绵州、剑州之间,进退两难。 王建派部将吉谏,大败杨守厚军。又派大将李简,击败杨守忠于钟阳。杀死、俘虏三千多人。 四月,李简继续追击,又在铜鉾击败杨守厚,杀死、俘虏三千人。又有一万五千人投降。 杨守厚、杨守忠单身匹马逃走。 神策军天威军使贾德晟,与李顺节友善,怜惜他无罪而死,经常说出一些怨恨的话。 左神策军中尉宦官西门君遂,密奏于昭宗皇帝。唐昭宗乃斩之。天威军骑兵一千多人,投奔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李茂贞的骑兵从此强大起来。 西川节度使王建,进攻威戎节度使杨晟,包围彭州已经半年,一直无法攻克。 附近百姓,全部逃往高山深谷躲避战乱。 王建大军,各营寨每天进山扫荡,抢夺妇女财物,称之为“淘虏”。每有所获,都将先挑选最漂亮的妇女和最贵重的财物自己享受,其余的则分给部下。 这种事情每天都发生,成为习惯。 有一位士兵,名唤王先成,乃是新津人氏,本是读书人,因天下大乱,被抓来当兵。他观察所有的中高级将领,觉得只有大将王宗侃最有智慧。 遂求见王宗侃,劝他说:“彭州本西川属地。只因陈敬瑄擅自割四州之地,成立威戎军,任命杨晟为节度使,共同叛变,抗拒朝廷。而今,陈敬瑄、田令孜已经讨平,只剩下杨晟尚自负隅顽抗。但是彭州百姓,都认同成都乃是彭州之首府,认同王大帅为彭州百姓的领袖。所以大军刚来时,百姓没有进城内躲避,而是逃往山中暂时躲藏,为的是等待招安。可是现在,大军已经到了半年,并无人招安他们,反而每天对他们进行抢夺烧杀,夺取他们有限的财物,牵走他们唯一的牲畜,捕捉他们为奴,奸淫他们的妻子、女儿,所作所为与盗匪无异。他们现在,暴露在暴雨和酷暑之下,又遭受虎狼与虫蛇的伤害,没有地方可以哭诉,没有地方可以投奔。他们最初认为杨晟不是他们的主人,拒绝听从他的召唤。如果王大帅再不怜悯安抚他们,他们就会反过来思念杨晟!后悔当初没有进城帮助抵抗!” 他说得满腔悲愤,王宗侃听了,也深深震惊。 作为一名武将,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手,也没有考虑过百姓的感受。 不知不觉,他的座位,越来越移近王先成。 王先成说:“还有更危险的一点。如今各营寨每天早上都要出动六、七百人,去山里淘虏,黄昏时分才回来,已经没有人考虑防卫事项。幸亏城内没有高人,为他们谋划,先在城门内埋伏精兵一千人,登城远眺,等到淘虏大军走远到了山里,然后出动弓箭手几百人,石炮手几百人,向我营寨发动进攻,再出动苦力五百人,背上木柴和泥土砂石,迅速将我们的壕沟填平,造出临时道路,然后再出动精兵纵火焚毁我们的营寨,同时从我们营寨的几面进攻......” 王先成话没说完,王宗侃已经听得心惊肉跳!这个,真的可能发生!怎么就忽略了呢?连忙问:“怎么办呢?” 王先成要求,一条一条写出来,好向王建汇报。王宗侃命他草就。他遂一气呵成,写出报告,共分七条。要求必须四面军营,由王宗侃、王宗裕、王宗瑶、华洪四将,同时执行。王宗侃之负责北面,其他三面,必须由王建下令其他三将,实施到位。 第一条,招安难民。不准淘虏。 第二条,距离营寨七里,设立标志,七里以内,准许放羊、砍柴。超出标志,斩首。 第三条,设立招安营,可容纳数千人,发给粮食,用于安置难民。遴选得力将领为招安将,下领三十士兵,日夜巡逻,保证安全。 第四条,招安必须由王宗侃一人负责,否则,各营都派兵去招安,百姓恐惧,谁肯接受? 第五条,之前淘虏掳掠的百姓,集中到一起,如果有夫妻、兄弟、父子相认的,就容许他们一家团聚,送入招安营。胆敢藏匿一人,斩首。 第六条,在招安营设立临时县政府,派前南郑县令王丕,暂代县令。设立官职,招抚人民。 第七条,彭州土壤,适合种麻,逃难时很多人藏了在水里浸泡过的麻,县令应鼓励他们,拿出贩卖,购买粮食,并及早回乡种植,恢复以前百业。 时为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七月,王建收到这七条措施,大喜,即命一一落实。 三天后,逃往山里的难民纷纷来投,招安营十分热闹,如同集市,渐渐不够住,于是不断扩建。有不少人拿麻出来贩卖,招安营内形成了集市。 后来,大家发现家乡平安,于是不断有人告辞回乡。一个月后,招安营全部空空如也,大家都回乡从事以前的营生了。虽然州城尚未平定,下面各县的生产,已经恢复。 七月底,李茂贞也攻克凤州,感义节度使满存逃往兴元府。李茂贞又攻克兴州、洋州,任命自家子弟担任刺史。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八月三十日。 李茂贞再攻克兴元府,杨复恭及杨守亮、满存等均奔往阆州,李茂贞乃自请兼领山南西道(兴元府)、武定(洋州)二镇。 朝廷特改任李茂贞为山南西道(兴元府)兼武定(洋州)二镇节度使,将他凤翔节度使职务撤销。其实李茂贞是妄图兼有三镇,当然不肯奉诏,累得唐昭宗李晔(李杰)无法对付,且模模糊糊的延宕过去。 李茂贞遂任命其子李继密权知兴元府尹,将三镇同时占据。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孙儒授首宣歙道 时溥自焚燕子楼 却说杨行密不断败于孙儒,乃召集诸将,商议道:“孙儒大军,数量是我们的十倍,我们屡战屡败,我打算退保铜官,各位意下如何?” 刘威、李神福商量后,说:“孙儒大军,倾巢而出,老窝都不要了,对于他们,利在速战速决。我们应该据险自守,增强城池的防卫,乡村实行坚壁清野,使得他们抢不到粮食,拖得时间久了,他们自然饥饿、疲惫,失去战斗力。拖得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有利。我们再不时出兵突击,抢夺他们的粮草,骚扰他们。他们进,不得进攻,退,没有粮食。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将他们一一擒获。” 大将戴友规说:“孙儒跟我们,从扬州开始争夺,已经四、五年了。其实就没有分出胜负。现在,孙儒孤注一掷,把所有士兵,从扬州、苏州、常州全部调来,正是要作最后的困兽之斗。如果我们望风而逃,正中他的奸计。淮南民众随我们渡江南下的,以及孙儒军中投奔我们的士兵,数量很多。我们可以考虑把他们送回淮南,分给土地,让他们或种田,或经商,或养殖,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孙儒军中得到消息,军心一定瓦解,他失败就在所难免。” 杨行密大喜,一一照办。 不久,孙儒大军,果然军心动摇。杨行密不断出兵,打败孙儒。 之前,孙儒大将刘建锋驻守常州。孙儒命他率主力征伐宣州,刘建锋遂留部将陈可言,率军一千人,留守常州。 杨行密部下大将张训,从广陵渡江南下,突然出现在常州城下。陈可言出战,张训将他一刀杀死,遂取常州。 杨行密又派军收复润州。 杨行密再率军进攻广德,袭击孙儒中军大营。 张训进兵安吉,截断孙儒粮道。 孙儒军中缺粮,以人为食,瘟疫流行。孙儒派大将刘建锋、马殷,四出剽掠。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六月六日。 这一天,杨行密得到情报,孙儒正患疟疾,卧床难起。 这天天降大雨,一片昏暗中,杨行密发动总攻。大将安仁义,率军一连攻破孙儒军五十多个营寨。 大将田頵,擒获病床上的孙儒,就地斩首,将其首级传送京师长安。 孙儒自唐僖宗光启三年,公元887年,脱离秦宗权,入主淮南,至今五年即亡。 孙儒部下官兵,大部分归降杨行密。其中,很多官兵都是蔡州人,皆英勇善战。杨行密遴选特别剽悍者五千人,薪俸特别优厚,赏赐也加倍,全部身穿黑衣黑甲,号称“黑云都”,行军作战,用作先锋。 孙儒平定,杨行密乃上奏朝廷,命田頵为宁国留后,兼宣州刺史;安仁义为润州刺史,自率大军,班师回扬州。自此,杨行密据有淮南、宁国(即宣歙道)二镇,外加浙西道的润州、常州,势力大振。 从前,扬州一带,江、淮之间,繁华富裕,甲于天下,有扬一益二之说。自从五年前毕师铎叛乱,经过秦彦、杨行密、孙儒反复蹂躏,遂成人间地狱,千里荒无人烟。官民皆四散逃亡。 杨行密因财政困难,费用不足,打算以茶叶、食盐交换民间的粮食、布匹丝绸。 掌书记高勋劝道:“我辖区连年战乱,十屋九空。如果我们再加以压榨牟利,百姓将更加困苦,势必催生反叛。可以用我们的东西,与相邻各道进行交换,互通有无,供给军府。现在,当务之急,要选派得力、贤明的人当各地县令,劝令百姓耕田种桑、养蚕织布、养牛养猪,几年之后,仓库自然充实。” 杨行密大喜,让他一一推行,以轻徭薄赋,招抚人口,丈量田地,安置流民。 田頵闻之,亦大喜。说:“贤能的人才,就是有见识,能看出长远的利益。” 杨行密虽是武将,力气大,善于奔跑;却似文人,骑马射箭,十八般兵器,那是样样都不精通。但是他心胸宽广,听得进忠言,有智慧,善谋划,懂得安抚部下将士,与他们同甘共苦,待人接物,推心置腹,不存猜忌。 杨行密得到孙儒的宝马,马鞍上有黄金装饰。随从卫士把马鞍剪断,盗取上面的黄金装饰,杨行密假装没有看到,照常外出。众人皆佩服其肚量。 杨行密崇尚节俭,尽量维持各项开支。除非因公举行宴会,否则从不演奏音乐。给将士们的赏赐,绸缎不过数尺,钱不过几百文,但是做到公平,大家都没有怨言。过了几年,人口渐渐恢复,几乎达到从前的水平。 孙儒部将刘建锋、马殷,正在外面剽掠,突接噩耗,收拾残兵败将七千人,推举刘建锋为帅,马殷为先锋,张佶为行军司马,南下洪州。沿途招兵买马,又不断有人马来投奔,到了江西,部众增加到十万多人。 孙儒部将柴再用,正在外面督运粮草,闻听孙儒败死,乃向杨行密投降。杨行密大喜,令他跟随朱延寿。 十一月,孙儒另一部将王坛,率部南下,袭据婺州。婺州刺史蒋瓌,逃奔越州。蒋瓌自从擒获娄赉,占据婺州,前后八年半而败。 自此,婺州既不听命于浙东,也不听命于浙西,成为一个独立山头。 王镕、李匡威二镇集结十万大军,进攻邢州尧山。 李存孝率军迎击,敌众我寡,一时不能取胜。 李克用再派李存信为番汉马步都指挥使,前往增援。然而,二人互相猜忌,皆不肯先行,遂互相观望。 李克用又派部将李嗣勋迎击,在尧山,大破二镇联军,斩首及俘虏三万人。 李存信返回太原,进献谗言于陇西郡王曰:“存孝并无意进攻王镕,可能与王镕有秘密勾结。不如将他召回晋阳。”李克用犹豫不决。 有人密报李存孝。李存孝暗想:“俺投奔父王十年,身经百战,立功无数,一直不受信任。存信小人,无尺寸之功,却更受宠。父王年老糊涂,倘若有一天真的信了存信,俺必死无葬身之地!” 乃与朱全忠(朱温)、王镕通使交好。 李存孝又上奏昭宗皇帝,请求赐给旌旗、符节,并请昭宗皇帝下令,汇合各道兵马,讨伐河东。 唐昭宗李晔(李杰)下诏,任命李存孝为邢洺磁节度使,但是不准兴兵。 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与李克用友善,又是儿女亲家,乃与李克用联兵,进攻王镕,接连攻克天长镇。五天后再攻克新市,斩首及俘虏成德军三万人。 王镕急向李匡威求救。李匡威、赫连铎率军八万,攻击云州、代州。 李克用遂罢兵还晋阳。休整三个月后,李克用命大将李君庆,率大军从晋阳出发,增援云州。自率五千骑兵,星夜兼程,秘密进入新城,在山阴北面的神堆,设下埋伏,活捉吐谷浑巡逻骑兵三百人。李匡威、赫连铎大惊。 时为景福元年,公元892年,八月二十五日。 李君庆率领大军抵达。李克用遂进入云州。 次日,李克用率军出城,攻击李匡威、赫连铎等军,大败之。 两天后,李匡威烧营撤退,李克用率军追击,一直追到二百里外的天成军,杀死、俘虏数万人之多。 福建观察使陈岩,为政颇有令名。 不过,他却非常好色,美妾成群。晚年,又酷好南风。福清人侯伦,年少美丰姿,遂被选中,侍奉陈岩起居。陈岩非常宠爱侯伦,常同卧起,视若男妾。 侯伦日常,也常穿女装,与陈岩女眷杂处。偏陈岩妾陆氏,也心爱侯伦,眉来眼去,竟与侯伦结下不解孽缘,只瞒了一个陈岩。 去年底,福建观察使陈岩病危。陈岩素知王潮威名,觉得只有他堪当大任,遂派使节前往泉州,召唤王潮,前来继位。王潮尚未抵达福州,陈岩已经去世。 陈岩的小舅子、大将范晖,唆使部将拥戴自己为留后,又派兵阻止王潮。他为人骄奢淫逸,横征暴敛,官民不悦。 陆氏复委身范晖。范晖对她,也是宠爱万分。侯伦却因动乱,不知所终。 今年,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二月。 陆氏产下一女,取名金凤。 泉州刺史王潮,命堂弟王彦复为都统,弟王审知为都监,率军进攻福州。 福建百姓,自动组织起来,运送粮草,平湖洞蛮及沿海各蛮族部落,也主动提供船只,协助王潮经海路运送军队和粮草辎重。 范晖难以抵挡,派人去越州,向义胜节度使董昌求救。 却说福州,自称福建道观察使范晖,被王潮派兵包围,已经一年多了。范晖派人向威胜节度使董昌求救。 董昌与范晖的姐夫,前任福建道观察使陈岩,乃是亲家,当然不能坐视不理,遂派五千人南下增援,即将抵达福州。 王潮堂弟王彦复、老弟王审知,报告王潮说:“福州城墙高大,援兵又将达到,我军攻城一年多,士兵伤亡太大,不如撤兵,以后再找时机,再来进攻。” 王潮不许,命加强进攻。二人又请王潮亲自督战。 王潮怒道:“士兵死光,增补士兵;将领死光,增补将领。士兵与将领全部死光,我自然亲自前往!” 二人无奈,亲自率兵,身先士卒,冒着箭雨和飞石,猛烈进攻。 城内粮尽,范晖知道无法再守下去了,把官印和符节,交给监军宦官,趁夜弃城而逃。董昌的援兵得到消息,率军返回。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五月初二。 泉州大军入城。明天,范晖逃到海边,被乱军所杀。 王潮遂进入福州,自称留后。换上丧服,安葬陈岩,又把女儿嫁给陈岩的儿子陈延晦,对待陈家,十分优厚。福建各地官吏,以及蛮族变民,闻风归降。 十月四日,朝廷正式任命王潮为福建观察使。 感化节度使时溥,连年被东平郡王朱全忠(朱温)进攻,天平、泰宁、河东三镇,经常派兵支援,但是不能获胜。宿州已经被朱全忠(朱温)占据,其他各州农民,都无法耕种,缺衣少食,人口减少一半以上。军府开支,无法维持。时溥只得修书向朱全忠(朱温)求和。 朱全忠(朱温)回信道:“只要你离开徐州就行。” 时溥表示同意。朱全忠(朱温)遂上书朝廷,唐昭宗李晔(李杰)命时溥回京,担任太子太师,命同平章事刘崇望,出镇徐州。 但是时溥又怕一出徐州,就有可能被朱全忠(朱温)捉住杀害,遂拒绝诏命,唆使部下上奏朝廷,挽留自己,又逼迫监军宦官,上奏昭宗皇帝,就说徐州军民,舍不得时溥离开。刘崇望走到华阴,听闻时溥变卦,心中长出一口气,立即返回长安。 其实,时溥担心一出徐州,就会被朱全忠(朱温)杀害,纯属借口。你离开徐州,去京城长安,不一定非要走直线,经过汴州啊!你完全可以先北上兖州,经过朱瑾的地盘,再到青州,王师范的地盘,再到赵州,王镕的地盘,再经过太原,李克用的地盘,这样绕一圈,不是很安全吗? 还是恋栈,舍不得权力罢了。 不久,时溥又派兵争夺楚州。刘缵四年前刚由朱全忠(朱温)派朱珍护送上任。杨行密部将张训、李德诚,率军进军寿河,击败徐州军队,趁势占据楚州,擒获刺史刘缵。 感化军下辖的濠州刺史张璲,知道时溥大势已去,派遣大将马嗣勋,携带刺史的官印向朱全忠(朱温)投降。 徐州军校李荣,性情豪爽,喜欢行侠仗义,结交天下英雄。这时,天下大乱,群盗纷起。朱全忠(朱温)窃占淮北,杨行密盗据淮南。李荣颇有兴复唐朝的志向,乃结交海盗夏韶,自称是唐朝宗室、夏韶即奉他为主,率众从大海进入淮河,就险要处扎下水寨,不时骚扰濠州,又剽掠附近州县。朱全忠来讨伐,他便夺入淮南境内。杨行密来攻,他便逃入宣武境内。 泗州刺史张谏,也归降朱全忠(朱温)。 时已是景福元年,公元892年,十一月。 朱全忠(朱温)决定,对盘踞徐州的感化节度使时溥发动最后一次进攻。 敬翔说:“我军进攻徐州,天平节度使朱瑄必来救援,不如先取其濮州。朱瑄自身难保,不敢来援,徐州指日可下。” 朱全忠(朱温)遂命长子朱友裕,时年二十二岁,担任主帅,与大将张归霸、王重师等,率军十万,兵分水陆两路,进攻濮州。 濮州刺史邵伦,出战不利,坚守不出。梁兵日日攻城。 十一月五日,这一天终于攻破了一段城墙,一部分士兵率先杀入濮州城内。濮州兵士奋力拼杀,将稻草、木柴堆在城墙缺口处,举火焚烧,顿时烈焰肆虐,浓烟滚滚,梁兵面面相觑,不敢入城。 之前攻城,大将王重师已经身中数创,医者刚为他清理好伤口,涂上金疮药,包扎起来。他立刻跳下病床,率数十名精干士兵,每人各取一两条毯子,用水浇湿,冲到火边,把湿毯子盖在火上。他不顾身上有伤,提刀砍翻守门的濮州士兵。 梁兵遂得以再次进入濮州。 濮州刺史邵伦亲自提枪上阵,正遇朱友裕,朱友裕一刀看中其右臂。邵伦跌下马,遂被擒获。 王重师身上又中数创,力气耗尽,眼前一黑,倒地不起。朱友裕急令部下士兵将他背回大寨,医官检查伤口,发现这两次的伤口加起来有九处之多。 后来朱全忠(朱温)听说,大为感慨,道:“如果俺得到濮州而必须失去重师,俺宁愿不要濮州!”命将王重师送回汴州,交医官悉心医治,两个月后才基本痊愈。 朱全忠(朱温)令朱友裕,以得胜之师,再次分水陆两路,趁势南下进攻徐州。 朱友裕大军尚未抵达徐州,时溥却抢先一步,拿下宿州,宿州刺史郭言不幸战死。 原来,郭言自恃勇猛,一向喜欢冲锋陷阵。他见时溥来攻,大喜,并不困守孤城,却大开城门,挥军出城野战。时溥军大败,忽然一支流箭射来,正中郭言面门,应声落马而死。时溥趁机反攻,遂取宿州。 朱全忠(朱温)对郭言的勇猛,非常欣赏。曾经说:“郭言,就是俺的虎侯!” 王建派西川押牙、延陵人郑顼出使朱全忠(朱温),试图结盟。朱全忠询问剑阁形势,郑顼极力形容它的险要,说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朱全忠说:“俺不相信,文人喜欢夸张。世上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 郑顼说:“假使我不说实话,恐怕误了大帅的军事判断。” 朱全忠忍不住大笑。 这时,已经是景福二年,公元893年,正月。 听闻朱友裕大军逼近,时溥再向泰宁节度使朱瑾求援。朱瑾亲率大军二万,南下增援。 朱全忠(朱温)也亲率大军来增援。时大将霍存,任职曹州刺史,驻守曹州。朱全忠(朱温)急命霍存率三千精锐骑兵,南下与朱友裕会师。 探马来报,兖州兵已经抵近。诸将多劝朱全忠(朱温),不如放朱瑾大军进入徐州城内,我军围困徐州,时间长了,城内缺粮,必然崩溃。 敬翔献计道:“时溥见朱瑾大军来援,必与他一起会师。我军可在石佛山,令霍存设伏,必可擒之。” 梁兵与兖州、徐州联军,在徐州西面的石佛山下遭遇。朱友裕以老弱残兵叫阵,霍存却领精兵在山中埋伏已定。 朱瑾少年气盛,自恃勇猛,见梁兵羸弱不堪,便挥军出击。朱友裕拨马便走,朱瑾紧追不舍。 忽然一声号炮,霍存率无数伏兵杀出,大杀一阵,兖州、徐州兵死伤惨重,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朱瑾心中暗道:“不想我竟死于徐州!” 霍存正待追杀朱瑾,不料一支流箭射来,正中霍存心口。梁兵大乱,朱瑾慌忙逃回兖州,时溥逃回徐州,坚守不出。 朱友裕正待追击逃兵,却见霍存中箭倒地,慌忙救回营寨,找医官救治。然而霍存伤势过重,次日去世。 朱全忠(朱温)大悲,数日不理军务。时霍存义子霍彦威,年仅二十二岁,擢升为开封府押牙,为霍存风光大葬。 朱全忠(朱温)义子朱友恭(李彦威),时为都虞侯,专门执掌军法。他一向妒忌朱全忠(朱温)的亲子朱友裕,密报朱全忠(朱温)说:“朱友裕放任朱瑾逃走,能够追斩,却不去追,遂有霍存之死。包围徐州,却不肯出战,必定是心怀不轨,与徐州、兖州暗中勾结。” 朱全忠(朱温)大怒,即下令,叫庞师古速来徐州,接替朱友裕为主帅,并对朱友裕渎职一事,进行调查审问。传令官却误将此令,送给了朱友裕。 朱友裕大恐,率亲兵逃到砀山,躲避于伯父朱全昱家中。朱全昱乃使人密报朱全忠(朱温)妻子张夫人。 张夫人得到消息,大惊,即刻派人找到朱友裕,命他单身匹马返回汴梁,捆绑着上身晋见朱全忠(朱温),跪在庭院中,痛哭流涕,请求处罚。 朱全忠(朱温)大发雷霆,咆哮如虎,命卫兵揪住他的头发,按住他的脖子,自己抽出腰刀,就要将他斩首。 张夫人跑下台阶,抱住朱友裕,哭着道:“你抛弃军队,自己捆绑着回来请求处罚,你哪里会有别的心意?” 朱全忠(朱温)醒悟,赦免朱友裕,命他卸下军职,先去许州,暂时担任许州刺史,考察民情。 庞师古来到徐州城下,接任梁兵统帅。都指挥使张存敬说:“石佛山寨,为徐州屏障,时溥依之为犄角之势,不如先下之。时溥困守徐州孤城,不足为虑。” 遂集中兵力,猛攻山寨,旬日攻克。 又命张归厚为先锋,率先挺进九里山,与徐州军遭遇。张归厚远远望见敌阵中有一位故人,却是宣武大将陈璠,先前投归时溥。 张归厚大怒,瞪圆双眼大骂他。陈璠也大声回骂。 张归厚气得半死,策马上前,张弓搭箭,一箭射中陈璠左眼!陈璠倒地而死。感化军大败。 徐州军,从此不敢出城。 朱友裕到了许州,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许州,长期被周岌、鹿晏弘、秦宗权祸害,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了。州城内,到处皆是残垣断壁,根本没有几户人家。 朱友裕本来也是苦出身,知道民间疾苦。遂派人四处招抚流亡百姓,降低赋税标准,又对百姓耕田、养蚕、养牛等,进行资助、奖励。一时间,逃往山林湖泽躲避战乱的百姓纷纷来投奔。几个月的时间,增加三万户。 梁兵包围徐州,已经接近半年,一直未能攻克。通事官张涛,修书给朱全忠(朱温),其中说道:“只因出兵的日子不吉利,所以不能成功。”朱全忠(朱温)颇以为然。 敬翔说:“我军包围徐州,已经几个月了,我们耗费了大量粮饷,徐州方面,困受孤城,已经陷入绝境,早晚必定攻克之。日子不吉利这种话,如果传到士兵耳朵中,恐怕就会泄气,无心战斗。” 朱全忠(朱温)遂将来信烧毁。并派人通知张涛,绝不能再这么说,否则军法从事。又占卜吉日,于四月十五日,亲自率军抵达徐州,增援庞师古。 五天后,庞师古即攻陷彭城。时溥全家,登上燕子楼,自焚而死。 时溥自驱逐支详,篡据徐州感化军,前后不满十二年,全家死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只有一位小妾刘氏,原来是尚让妻,特别貌美,尚让死后,时溥将她收归囊中,幸免于难。 朱全忠(朱温)入城,任命宋州刺史张廷范,暂任感化留后。上书昭宗皇帝,请求任命文官为节度使。 庞师古将刘氏献给朱全忠(朱温)。朱全忠(朱温)大悦,带她返回汴梁,又恐张夫人不悦,乃将其许配给敬翔为妻。然朱全忠(朱温)也时常与她偷欢。 却说去年,十三太保李存孝归顺朝廷,上奏昭宗皇帝,要求讨伐李克用,唐昭宗李晔(李杰)不许。 今年,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二月。刚开春,李克用就迫不及待,亲率大军,包围邢州,讨伐叛徒李存孝。 成德节度使王镕,派牙将王藏海携带亲笔信晋见陇西郡王李克用,希望双方和解。李克用大怒,竟斩杀藏海,北上进攻王镕。在平山县,击败王镕大军。 李克用又围攻天长镇。王镕派大军三万,前往增援。克用在井陉西北的叱日岭,设下埋伏,大败成德军,杀死一万多人,残兵败将逃回镇州。李克用又攻克井陉。 李存孝率军援助,遂进入镇州协防。李存孝与王镕面商大计,遂向朱全忠(朱温)、李匡威两镇求救。 时梁兵多数都在参加徐州会战,朱全忠(朱温)抽不出兵力,遂修书一封给李克用道:“俺有大军十万,已经进驻邺城,将士求战心切,只因俺自我克制,未曾投入战场。望君好自为之,以免受辱。” 李克用大怒,回书道:“邺城的十万大军,尽管出动,吾与汝在常山一决高下。” 卢龙节度使李匡威,任其弟李匡筹为留守,亲率大军南下增援王镕,与李克用军在元氏大战,河东军稍败,遂撤回邢州。王镕在藁城犒劳卢龙军,运送金银绸缎二十万,作为酬谢。 李匡威遂班师,返回幽州。不料大军行至博野,其弟李匡筹已经发动叛乱,自称留后,派兵召唤全体士兵,返回营寨有赏,唯独不许李匡威回去。 原来,李匡筹的妻子颇有美色,李匡威很是垂涎,只因李匡筹同在军中,没法下手,望梅不能止渴,已不知流了多少口水。这次出兵救援镇州,离开幽州前,家人聚会话别,全家畅饮,李匡筹夫妇,不觉多饮了几杯,统皆醉倒。 李匡威却是有心,趁他弟妇醉卧在床,竟去做了一个采花大盗,了却生平夙愿。李匡筹妻半睡半醒,无力挣扎。待到次日清醒过来,后悔已经来不及,当下向李匡筹泣诉。李匡筹因此恼恨李匡威,乃发动兵变,把他拒之门外。 李匡威大军,霎时崩溃,士兵纷纷自行返回幽州,只有几千亲兵,平时待遇优厚,还跟随李匡威。大家逗留深州,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四顾茫然。 遂派判官李抱真前往京城,请求回归朝廷禁军。李匡威绰号“金头王”。时京城一带,连遭战祸,百姓已成惊弓之鸟,互相警告说:“金头王要来了,各自逃命要紧!”大家争相逃往山林躲避。 王镕感李匡威相救之恩,亲自迎接李匡威至镇州,赠以豪宅大院,当作父亲一般,供应丰盛,并每日问安。 王镕又请李匡威,为镇州设计规划、督促工匠,修缮城墙、护城河,以及兵器、铠甲制造,训练士兵等,完全把他当作救命恩人来供养。在镇州住久了,李匡威非常喜爱镇州的风土人情,遂有取代王镕之心。 李抱真自朝廷归来,乃为李匡威谋划,暗中对将士施给小恩小惠博取好感。然而王氏治理镇州,已经七十二年,镇州人民,对王家十分拥戴,皆不愿顺从李匡威。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四月。 这一天,是李匡威父亲的忌日,王镕前来李府祭拜。 李匡威外穿丧服,内穿铠甲,在两边厢房埋伏下刀斧手,趁着王镕上香,伏兵突然杀出,就来劫持王镕。 说时迟那时快,王镕立即跪下,抱住李匡威的大腿,含泪说:“叔父!侄儿被河东围困,几乎被俘受辱,全靠您老人家救援,才能活到现在。您老想要侄儿的四州之地,侄儿也早有此意,我愿意陪你前去衙门,正式让位于您。镇州官兵,就没有理由拒绝。” 李匡威大喜,斥退刀斧手,在部下的簇拥下,与王镕上马并辔而行,进入镇州内城。正巧刮起大风,雷电交加,房顶有瓦片坠地。李匡威与王镕,从东偏门进城,守城军士立即关闭城门,将李匡威的部属多半关在城外。 李匡威和少数卫士,正在犹疑,有位杀猪的屠夫,名唤墨君和,突然从城墙上跳下来,挥拳猛攻李匡威的卫兵,把马背上的王镕,一把拉到自己背上,攀到房顶,飞檐走壁而去! 守城军士,立即一拥而上,将李匡威一行全部砍杀。 王镕时年刚满二十一岁,身材瘦小,墨君和用力过猛,王镕脖子痛了好几天。 今年,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四月,西川田令孜、陈敬瑄,徐州时溥,幽州李匡威四位大人物相继遇难。 田令孜被义子王建,软禁了接近两年,王建实在懒得再装孝子,派人诬告陈敬瑄、田令孜阴谋叛乱,不断上奏朝廷,要求诛杀。朝廷不许。王建乃私自将二人处死。 王建令判官冯涓起草奏章,上书朝廷,其中说到:“开柙出虎,孔宣父不责他人,当路斩蛇,孙叔敖盖非利己。专杀不行于阃外,先机恐失于彀中。”为自己擅杀田令孜等辩解。 田令孜自从唐僖宗时受宠,享受荣华富贵十九年,祸乱大唐,终于付出生命代价,还连累了哥哥陈敬瑄。 李匡筹上书朝廷,指责王镕杀害其兄,请求出兵报仇。唐昭宗李晔(李杰)当然不准。李匡筹也只是做做样子,并非出自真心,朝廷不准,也就算了,遂安据幽州。 幽州大将刘仁恭,之前由李匡威派遣,出守蔚州,轮换的期限已过,却并无将领出兵来替,又闻李匡筹叛乱,擅自自立为军帅,驻军遂拥戴刘仁恭为统帅,还攻幽州,行至居庸关,被李匡筹率军击败,只得投奔河东,依附李克用。李克用待刘仁恭,十分优厚。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李茂贞一逼昭宗 李存信再害存孝 庐州刺史蔡俦,本为杨行密部将。 庐州,本是杨行密起家之地。六年前,杨行密攻克扬州,派蔡俦将一千多车粮食辎重,运回根据地庐州。后来,孙儒进犯扬州,杨行密退保庐州。 五年前,杨行密率军南下争夺宣州,又命蔡俦留守庐州。 四年前,孙儒包围庐州,蔡俦献城投降。 去年,杨行密擒斩孙儒,蔡俦却发誓为孙儒复仇,派兵挖了杨行密的祖坟,会同舒州刺史倪章,修书向朱全忠(朱温)求救。 朱全忠(朱温)厌恶蔡俦反复无常,说:“你不忠不孝,我若救你,我部下众将,岂不人人效仿!”遂将其书信,派人送给杨行密。 杨行密十分感激。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十一月。杨行密派大将李神福为行营都指挥使,讨伐蔡俦。 李神福包围庐州,半年不克。杨行密再亲率大军,并令田頵也自宣州增援,三军至庐州会师。 庐州大将张颢,乃是蔡州人氏,原来在秦宗权部下效力,因骁勇善战,颇受秦宗权器重。后来跟随秦宗衡南征扬州。孙儒斩杀秦宗衡,张颢归降杨行密。见第三十八回。 后来,他与蔡俦一起驻守庐州,蔡俦裹挟他一起投顺孙儒。 当下,杨行密猛烈攻城,张颢趁夜翻出城墙,投归杨行密。杨行密命其归属银枪都使袁稹。 袁稹密谓杨行密曰:“张颢反复无常,不如杀之!” 杨行密不许,又恐袁稹不能包容,乃将张颢安置在自己亲军中为将。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七月三十日。 在杨行密亲自来庐州三个月后,终于攻克庐州,将蔡俦擒获,斩首示众。 左右进言杨行密,要求挖掘蔡俦父母坟墓。 杨行密不准,说:“蔡俦小人,挖我祖坟,天下人皆骂他。我为何要学他?” 庐州平定,杨行密又命大将、宁国节度使田頵,南下进攻歙州。 宁国军,原来就是宣歙道升级而来。宣歙道驻扎宣州,下辖只有歙州、池州,仅三州之地,歙州还不在掌握之中。 歙州刺史裴枢,登城坚守,一时无法攻克。当时附近各地官员,大多贪赃枉法,凶恶残暴,只有池州团练使陶雅,为人宽厚,爱民如子。 歙州百姓派人晋见杨行密说:“如果派陶雅当我们的刺史,我们愿意归降。” 杨行密当然答应,立即任命陶雅为歙州刺史。歙州人果然打开城门归降。陶雅晋见裴枢,礼节十分周到,态度谦虚恭敬,派人护送他返回京城长安。 舒州刺史倪章,弃城而逃,投奔汴梁。杨行密命李神福为舒州刺史。 却说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宋文通),去年驱逐了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杨守亮、龙剑节度使杨守贞、武定(洋州)节度使杨守忠等。杨守亮与杨复恭等人逃往阆州。 其实,杨复恭一党的覆灭,主要是他们错误地选择了与杨晟结盟,与王建作对,图谋东川、西川。王建消灭了杨氏的主力,李茂贞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然而,李茂贞却骄傲自大起来,自以为武功盖世。 东川留后顾彦晖,与王建已经翻脸,李茂贞遂与他结盟,上书昭宗皇帝,任命顾彦晖为东川节度使。李茂贞派其子李继密驻兵梓州,试图夺取西川。 李茂贞企图兼有凤翔、山南西道、武定等三镇节度使于一身。 唐昭宗李晔(李杰)却不许,仅任命其为山南西道兼武定节度使,另外派宰相徐彦若,担任凤翔节度使。 又命西川节度使王建,遥兼宰相,拉拢他抗衡李茂贞。王建出兵利州,击败东川、凤翔联军,顾彦晖求和,遂与李茂贞断绝来往。 唐昭宗李晔(李杰)痛感藩镇跋扈,号令难出京城,遂大力提拔各亲王,担任禁军统领。将一些不太听话的禁军统领,派到远方担任节度使。 例如,扈跸都头曹诚,调任黔中节度使;耀德都头李鋋,调任镇海节度使;宣威都头孙惟晟,调任荆南节度使;捧日都头陈佩,调任岭南东道节度使,皆遥兼同平章事。 李茂贞从此不受朝命,且上奏章嘲笑昭宗皇帝,表文略云: “陛下贵为万乘,不能庇元舅王瓌之一身;尊极九州,不能戮杨复恭之一竖。但观强弱,不计是非,体物辎铢,看人衡纩,军情易变,戎马难羁,唯虑甸服生灵,因兹受祸,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 这些话说得实在难听,丝毫没有做臣子的样子。偏偏他说的却是事实,没有任何夸张。字字杀人诛心! 唐昭宗李晔(李杰)继位以来,先是讨伐陈敬瑄、田令孜。二人虽然有罪,但没什么能耐,泥鳅翻不起什么大浪,而且远在蜀中,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何苦讨伐他们呢?结果十几万大军,反而是便宜了王建这个枭雄。 然后,第三年,又讨伐李克用,折损了两位宰相,招讨副使孙揆被擒斩,被天下人耻笑。李克用对国家,有功无过,而且沙陀人战斗力强悍,为何要讨伐他呢?俗话说,杀鸡儆猴,唐昭宗李晔(李杰)却想杀虎儆鸡,结果反被虎咬。 第四年,又讨伐杨复恭、杨守亮。杨复恭一个阉人,既然已经免职回家,还能对国家有什么危害?何况,当初唐僖宗驾崩,众大臣一致同意立吉王为帝,就是这个杨复恭坚持,寿王李杰才得以登基做上皇帝。讨伐杨复恭,未免显得无情无义! 还有对李顺节的处理,也显得唐昭宗李晔(李杰)冷酷无情。李顺节,又名杨弘立,也就是胡弘立,已经归顺你了,为你探听杨复恭的消息,帮你驱逐了杨复恭,就算他有点骄蛮跋扈,贬官就是,何必杀之? 当下唐昭宗李晔(李杰)看了李茂贞的奏章,不禁大怒,便要下诏发兵进讨,命宰相杜让能,专门筹划兵事。 正是:河东跳马方卧槽,京右来车又将军。 杜让能进谏道:“陛下初登大宝,国难未平,李茂贞近在国门,不宜与他起争端,万一不胜,悔之晚矣。” 唐昭宗李晔(李杰)叹息道:“皇室日益卑微,号令不出国门,这正是仁人志士发愤图强的时候,朕不能坐视他欺凌,爱卿但为朕调兵输饷,朕自委诸亲王用兵,成败与爱卿无干。” 杜让能道:“陛下必欲兴师,亦当商诸中外大臣,集思广益,不应专事委臣。” 唐昭宗李晔(李杰)怒道:“卿居宰相,应当与朕休戚与共,不宜畏难怕事。” 杜让能哭道:“臣岂敢畏避?但时有未可,势又未能,恐他日臣白白做了晁错,不能消弭七国兵祸,所以临事踌躇。如陛下必欲委臣,臣敢不奉诏,效死以报。” 唐昭宗李晔(李杰)乃转怒为喜,命杜让能留居中书省,计划调度,一个多月都不曾归家。 乃将李茂贞开除皇家户籍,恢复姓名为宋文通。 偏另一宰相崔昭纬,私下结交静难(即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代做他二人的卧底,杜让能早上说什么话,二镇晚上就能知晓。 李茂贞暗派党羽混入京城长安,纠合市民数千,等候观军容使西门君遂,及崔昭纬等下班出来,即聚集在他们的马车、轿子前,泣诉道:“李茂贞无罪,不宜讨伐,免使百姓生灵涂炭。” 西门君遂说:“事关宰相,于咱家无关。” 崔昭纬说道:“此事由皇上专门委派杜太尉负责,我辈不得预闻,所以并不知情。”市民拿瓦片、碎砖向他们乱投一通,西门君遂等慌忙从轿子上跳下来,逃到附近人家躲避,才得脱身。但是官印、官服等都被抢走。 唐昭宗李晔(李杰)闻报,知道必定是李茂贞背后主使,更加坚定了出兵讨伐的意志,命将为首乱民捕获诛杀。 遂命覃王李嗣周(唐顺宗之子李经之后)为京西招讨使,神策大将军李鐬为副,讨伐李茂贞。 又命宰相徐彦若出任凤翔节度使,令招讨使李嗣周带着三万禁军,送徐彦若赴镇,出驻兴平。 时为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九月十日。长安百姓大恐,纷纷向高山深谷躲避。 凤翔节度使李茂贞联同静难(即邠宁)节度使王行瑜,联合出兵六万,抵达周至布防,抵拒禁军。 禁军多系新募少年,亲王又不懂训练,哪里敌得过身经百战的两镇雄师?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九月十七日,二镇联军逼近兴平。 一闻两镇兵至,禁军未战先怯,一哄而散,望风而逃。 二镇联军,乘胜进攻三桥。京西招讨使、覃王李嗣周及副使、神策大将军李鐬,突然变成了光杆司令,狼狈逃回京城。 李茂贞乘胜进攻三桥,京师震动,百姓四散逃亡。李茂贞一党,再次聚集在皇城门前,要求惩处战犯。 崔昭纬派人秘密告诉李茂贞,说:“用兵并非皇上主意,全怪杜让能一人。” 李茂贞遂率军进驻临皋驿,上奏章列举杜让能多条罪状,请求立即处死他。 杜让能晋见昭宗皇帝道:“臣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今已至此,臣只能做一回晁错了。就让臣替皇上消除危险。” 唐昭宗李晔(李杰)哭着说:“今与卿成永别了。” 遂下诏贬杜让能为梧州刺史,诏书叱责他道:“作为宰相,理应遵守正常手段,却挑起朝廷与藩镇的误会。朕思考并质疑他时,他的决心反而更加坚定,终于铸成大错。” 又将观军容使西门君遂,流放儋州。内枢密使李周潼,流放崖州,段诩流放驩州(越南荣市)。 李茂贞等却并不买账,仍然未退。 九月二十日,唐昭宗李晔(李杰)又登上安福门,命斩西门君遂、李周潼、段诩三人,再贬杜让能为雷州司户,且遣使语李茂贞道:“惑朕举兵,实出西门君遂等三人,非杜让能之罪。” 李茂贞定欲诛杀杜让能,方肯退兵。崔昭纬又从中怂恿,遂难以挽救。 崔昭纬出身名门望族的清河崔氏,血统高贵,想不到竟然如此卑鄙! 血统高贵,不代表品德高尚! 十月,唐昭宗李晔(李杰)将杜让能赐死。连杜让能的弟弟户部侍郎杜弘徽,也迫令自尽。 杜让能已是枉死,杜弘徽更是比窦娥还冤。 再召东都留守、前任宰相韦昭度为司徒,兼门下侍郎;御史中丞崔胤为户部侍郎,二人并为同平章事。 崔胤乃是崔昭纬同宗,也出自清河崔氏。其父崔慎由,唐宣宗时曾经担任宰相。曾经担任忠武节度使、西川节度使的崔安潜,就是他的叔父。 唐昭宗李晔(李杰)又下诏,任命李茂贞为凤翔节度使、山南西道(兴元府)、武定(洋州)、天雄(秦州)四镇节度使,守中书令。 静难节度使王行瑜,守侍中,兼中书令。 王行瑜没有得到李茂贞的实惠,当然不满意,要求晋升尚书令。 宰相韦昭度密奏昭宗皇帝说:“我大唐只有太宗皇帝登基前,曾经做过尚书令,从此,任何人都不能授任此官。只有郭子仪功劳太大,被授任尚书令,但是他避嫌辞让。王行瑜什么身份,绝不考虑。” 十一月,唐昭宗李晔(李杰)遂将王行瑜,进爵太师,加号尚父,特赐免死铁券。 两镇兵方回归本镇。 从此,朝廷一举一动,都要看邠、岐二镇脸色,南司宰相,北衙宦官,均不得擅行。有些大臣、宦官反过来勾结二镇,要挟昭宗皇帝。 当时有崔鋋、王超二人,在二镇担任判官。唐昭宗李晔(李杰)的命令,大臣或者宦官不满意,只要告诉二人,二人再禀告李茂贞、王行瑜上书指控,昭宗皇帝改得慢了,第二次上书就对昭宗皇帝嬉笑怒骂。 却说李克用率大军包围邢州李存孝。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七月。 成德节度使王镕,派军援救李存孝,李克用败之于平山。李克用又趁势追击,直抵镇州城下。 王镕无奈求和,赠送大量军粮,以及劳军钱----铜钱两亿文。李克用命其出兵三万,协助围攻邢州。 李克用在栾城,整顿成德军队。 李克用遂进驻任县。四太保李存信进驻琉璃陂。 这天夜晚,李存信军营寨。几十个黑影一闪而过,李存信的哨兵几乎同时倒地。 李存孝一挥手,霎时火光四起,烈焰冲天!李存信的士兵纷纷逃出营寨,不料,刚刚逃出火窟,却又迎面一阵箭雨! “什么情况啊?存孝来踹营了?”李存信狼狈起身,披挂上马。昨天晚上喝得有点高,头还有点晕。 刚出营门,只见对面一员大将杀将过来。借着火光,但见来人: 虎皮磕脑豹皮裤,衬甲衣笼细织金,掌中燕挝光闪闪,腰间铁槊冷森森。 此人身不满七尺,脸如病夫,骨瘦如柴,胯下一匹黑色宝马,目露凶光。原来正是十三太保李存孝。 李存信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敢交手,拨马便走。 李存孝大怒,喝道:“存信休走!”舞动毕燕挝,飞马来赶。 李存信正惊慌间,奉诚军使孙考老飞马杀出,挺枪便刺李存孝。李存孝大怒,闪过身,轻舒猿臂,一把将孙考老活捉过来,举过头顶,扔在三丈开外,半晌爬不起来。 回头再寻李存信,却早已逃走了。 这天晚上,李存信军大败。李存孝得胜回城。 李存信逃到任县,对李克用说:“父王,存孝勇猛,天下第一。不如围绕邢州城池,挖掘深沟,困死他。” 李克用大喜。乃命士兵日夜挖沟。又捕捉不少民夫,一起来挖。十三太保李存孝见了,不时率军出击,民夫恐慌,遂无法完工。 四太保李存信整天愁眉不展。 李存信部将袁奉韬,原来是昭义节度使孟方立部将,四年前被李存孝生擒,事见第四十回,因此心中引以为耻,常有害李存孝之意,当时心生毒计,说:“我有一计,壕沟必成。只须如此这般......” 李存信听了大喜,即派他去见十三太保李存孝。 时为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九月。 一天夜晚,袁奉韬翻墙进入邢州,晋见李存孝说:“大帅武艺,天下第一;十三太保,谁个不服?哪个不晓?你畏惧的,只不过陇西郡王一人。李存信等人,哪里是你的对手?陇西郡王计划壕沟修好后,就返回晋阳,只留下李存信孤军围困邢州。只要陇西郡王回去了,区区几尺宽的壕沟,怎么能阻挡你的兵马?你只要在壕沟下面,挖掘地道,照样可以出城。” 李存孝信之无疑,遂不再出兵阻扰。 十天后,壕沟修成,又深又宽,连一只猫都过不去,邢州遂被困死。李存孝束手无策。 宣武大将邓季筠(邓天王),三年前被李存孝活捉,这次李克用带他一起攻打邢州、镇州,立功不小,看管稍微松懈,他逮个机会,拨马狂奔,一路逃回汴梁。 朱全忠(朱温)大喜,任命他为亲兵将领。 朱全忠(朱温)又命都指挥使庞师古(庞从)、葛从周、张存敬等,挟剿灭徐州时溥的余威,率得胜之师,北上进攻泰宁节度使朱瑾。 朱瑾出战,屡被击败,梁兵遂围困兖州。 朱全忠(朱温)又派大将葛从周,经魏博军辖境,北上进攻齐州。 齐州就是济南,在兖州北面,本属平卢军,此前被朱瑾占据。若拿下齐州,兖州朱瑾,郓州朱瑄,就将腹背受敌。 齐州刺史朱威,出战不利,遂向朱瑄、朱瑾求援。 转眼就过完了景福二年。 新年,唐昭宗李晔(李杰)大赦天下,改元乾宁。乾宁元年,即公元894年。 李茂贞率军入朝,大肆扬威耀武,显示自己兵力之强,亲从扈卫之严,过了几天才归镇,自唐昭宗李晔(李杰)以下,没有人敢忤逆他的心意。 彰义(即泾原)节度使张钧去世,生前指定他哥张鐇继任,上奏朝廷备案。 黄州刺史吴讨,献城归降杨行密。 黄州本属武昌军(即鄂岳道)。武昌节度使杜洪,进攻黄州。杨行密派朱延寿为行营都指挥使,西进增援。 蕲州刺史冯敬章,出军拦截,朱延寿遂攻蕲州。 吴讨畏惧杜洪讨伐,把黄州刺史大印以及符节交给杨行密,杨行密派先锋指挥使瞿章,暂代黄州刺史。 天平(郓州)节度使朱瑄、泰宁(兖州)节度使朱瑾兄弟,派出大军,增援齐州刺史朱威,大军驻扎鱼山。 朱全忠(朱温)大举进攻,朱瑾来援。 梁兵大败二镇联军,斩首一万余。 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二月。 一转眼,邢州被围困已经超过一年。 去年二月,陇西郡王李克用开始包围邢州,但是李存孝还能进出自如。从去年九月挖成壕沟,李存孝遂只能困守孤城,再也无法出入。 邢州粮草早已耗尽。 李存孝无奈,登上城墙,对李克用喊话道:“孩儿因父王恩典,才得以享尽荣华富贵,若非被奸人谗言陷害,怎么能舍弃父子亲情,去追随仇敌?希望能再见到父王一面,死而无憾。” 李克用派刘夫人进城察看。 李存孝跪下道:“娘,孩儿知错了!只怕悔之晚矣!” 刘夫人好一通安慰,带他回来,李存孝跪在李克用面前,叩头说:“孩儿不过是建立了一点点功劳,就被存信他步步陷害,以至于此!” 李克用怒斥道:“你修书给朱全忠(朱温)、王镕,对我痛加诟骂,难道也是存信逼你不成?” 遂将他打入囚车,带回晋阳。 回到晋阳,陇西郡王升堂,命将李存孝斩首。 然而李存孝练就金钟护体之术,刽子手一刀砍在他脖子上,刀竟断成两节。 李克用又命射箭,箭射中李存孝身上,纷纷坠地。 康君立与李存信交好,也有害李存孝之意,对李克用道:“须得用五牛分尸,方能杀死存孝。” 李克用暗想,五牛分尸,太过惨烈,诸将必有人求情,便饶了他呗。遂判处李存孝,五牛分尸之刑。 然而诸将皆嫉妒李存孝骁勇,竟然无人求情。 遂命牵来五头牛,分别系在李存孝四肢与脖子上。刽子手以鞭打牛,牛负痛猛蹿,谁知李存孝力大无穷,将身一纵,五牛尽数倒退。 忽然半空中现一金甲神人,喝道: “安敬思,休得挣脱。吾奉千佛牒文玉皇敕旨,汝原是上界铁石之精降临凡世修炼,今日功德圆满,取汝归天,若是迟缓,他神夺了汝位。” 李存孝听后暗思:“既上天召我,安得不从?” 遂对刽子手道:“如此这般,如何杀得我?须将我手足之筋,尽数割断,才能杀得我死。” 康君立即命刽子手用刀挑断李存孝手足筋脉,一起鞭打五牛,李存孝大叫一声,被分为五块而死。时年仅三十一岁。 时为乾宁元年,即公元894年,四月。 李克用悲伤过度,十几天不理军政事务。对各将领无人求情,也深恶痛绝。然信任李存信如故。 李存孝部将薛阿檀,一向只服李存孝,与其他将领不睦。自打李存孝反后,暗中与李存孝来往,时常受到诸将排挤。遂于李存孝坟前,自刎身亡。 李克用任命马师素为邢洺磁节度使。 这时,朱瑄、朱瑾兄弟被朱全忠(朱温)围攻,向陇西郡王李克用求救。 李克用命骑兵大将安福顺、安福庆、安福迁三兄弟,率精锐骑兵五百人,借道魏博,渡过黄河,南下增援。 李克用再讨伐吐谷浑部落,阵斩赫连铎,生擒白义诚,威震华夷。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延昌,调任尚书右仆射。 右散骑常侍郑綮,为人诙谐幽默,又愤世嫉俗。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五,善于作歇后诗,讥嘲时事,人称“歇后郑五”。 杨行密年轻时曾经受过郑綮恩惠,见第十八回。后来杨行密入主庐州,发现仓库里有十几串钱,乃是郑綮的私人财产,郑綮回京城时,忘了取走,就一直暂存在这里。就算是盗贼几次攻破仓库,都没动这笔钱。杨行密亲自派人送往京城,完璧归赵。 杨行密坐上淮南节度使后,一再向昭宗皇帝上书,推荐郑綮有相国之才。 唐昭宗李晔(李杰)也认为他的歇后语蕴蓄深沉,其人必定智慧过人,因此特别指定,命他为宰相。 官吏们去告诉郑綮,郑綮笑道:“诸君弄错了。就使天下无人,也未必轮到我郑綮。” 堂吏答道:“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推荐,皇上亲自指定,绝对无误。” 郑綮又道:“果有此事,岂不令天下人笑话?” 不久大家都来道贺,郑綮挠头道:“歇后郑五作宰相,时事可知了。”当即上书固辞,唐昭宗李晔(李杰)不许,乃勉强受职;后来不断请求辞职,昭宗终于同意。 唐昭宗李晔(李杰)复命翰林学士承旨、礼部尚书李谿为相,宦官正在向文武百官宣旨,水部郎中、知制诰刘崇鲁,突然出班大哭,夺下诏书,撕得粉碎。 唐昭宗李晔(李杰)问他为何?刘崇鲁哭道:“李谿是个奸臣,曾经投靠杨复恭、西门君遂,才得以晋升为翰林,必定不胜重任,危害社稷!”唐昭宗乃罢李谿为太子少傅。 原来,李谿乃是帝师,唐昭宗李晔(李杰)向他学习文章,对他十分尊敬。另一宰相崔昭纬,恐他一旦当上宰相,自己权力不保,遂唆使刘崇鲁如此这般。 李谿连续十次上疏,为自己辩护,并指责刘崇鲁说:“刘崇鲁父亲刘符,贪赃枉法,畏罪自杀。刘崇鲁在成都时,大庭广众之下,向宦官田令孜下跪叩头。又曾经为朱玫撰写奏章,劝襄王李煴登基称帝。其弟刘崇望,交好宦官杨复恭。却反过来指责我结交宦官,真是贼喊捉贼。如果我真的有问题,理当上疏弹劾,怎么可以在金銮宝殿上痛哭流涕,丧失臣子的礼节。请求依法将他治罪。” 于是刘祟鲁亦即免官。遂命前任宰相徐彦若复出为相。 却说九年前,衡州刺史周岳进攻潭州。钦化节度使闵勖,引狼入室,召唤蔡州皇帝秦宗权的部将黄皓入城协防,反被黄皓杀死。周岳攻陷潭州,逐走黄皓,遂任钦化节度使。朝廷又改钦化为武安。 邵州刺史邓处讷发誓为闵勖报仇。参见第三十五回。 苦于力量不足,邓处讷暗地里筹划准备了足足八年,又结交朗州刺史雷满,共同攻击潭州。 雷满与周岳自幼为打猎结仇,当然乐意帮他,遂联军攻陷潭州,斩杀周岳。邓处讷乃自称钦化留后。 君子报仇,八年不晚。 这是去年,昭宗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十二月的事。 两年前,孙儒失败,部将刘建锋、马殷、许佶等率残兵败将逃往江西,一路招兵买马,部众增至十万余人,无奈钟传已经占据江西十几年了,树大根深,要虎口夺食,谈何容易? 大众正在寻找地盘落脚。忽然闻听湖南内讧,三人大喜,乃率大军进抵醴陵。 邓处讷急忙派邵州指挥使蒋勋、大将邓继崇,率军三千人,驻防回龙关。 先锋马殷进抵关下,派人游说蒋勋说:“刘大帅智勇双全,超过常人。法师说他将在翼星、轸星之间兴起霸业。现在拥有十万精兵,无人可挡,你只有几千民兵,却想抵抗十万虎狼之师。不如归顺刘大帅,共取富贵,衣锦还乡!” 蒋勋等遂开门归降,又引马殷军,尽打潭州旗号,直趋潭州。潭州守军,以为是自己人,毫无戒备。 马殷率军一直闯入节度使衙门。时邓处讷正大宴宾客,毫无防备,马殷擒之,斩首示众。潭州守军,尽皆归顺。 时为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五月七日。 刘建锋入潭州城视事,自称武安节度留后。 西川节度使王建,围攻彭州已经快两年半了。城中无粮,人与人自相残杀为食。彭州指挥使赵章出城投降王建。 谋士王先成,建议修建龙尾道,就是在城外修建一条斜坡,越来越高,接近城墙时,几乎与城墙一样高,遂破城。杨晟仍率部众巷战。都虞侯王茂权斩杀杨晟,投降。 又擒获马步使安师健。王建劝降,安师健誓死不从,说:“我与杨晟,发誓同生共死,他既死了,我绝对不能苟且偷生。请将我杀死,与他安葬一起。” 王建再三相劝,不降。于是斩首,厚葬之。 王建将赵章改名王宗勉,王茂权改名王宗训,王钊改名王宗谨,李绾改名王宗绾。四人均收为义子。 凤翔兼武定、山南西道节度使李茂贞,攻克阆州。 绵州刺史杨守厚去世,部将常再荣献城投降王建。 杨守亮、杨守信等保护杨复恭,突围逃走,偷越商山,意欲投奔李克用,一路上风餐露宿,乞讨为生。王建部下欲追,王建止之。 杨复恭一行逃到乾元,被镇国节度使韩建擒获。 杨复恭求韩建道:“只求再见皇上一面,任他处置。” 韩建却下药将杨复恭、杨守亮等毒哑,绑赴京城。只将李巨川开释,用为幕宾。后来,更擢升为节度副使。 李茂贞又将在兴元府搜获的杨复恭给杨守亮的书信,呈送给昭宗皇帝。其中有云: “承天门乃隋朝基业,贤侄尽管训练士卒,储存粮食,不要再呈缴朝廷,我千辛万苦拥戴他为帝,想不到他刚登上宝座,竟罢黜定策国老,真是忘恩负义!世上哪有这样的天子门生?” 唐昭宗李晔(李杰)心想,杨复恭对自己,毕竟有拥戴之功。乃登上延喜楼,命人将杨氏一行带到楼下,问其为何叛乱。本想他只要开口辩解一番,便可顺势赦免。 哪里晓得杨复恭等人已经无法说话,唐昭宗李晔(李杰)问他各项罪名,是否属实,杨复恭等只能磕头不止。唐昭宗以为他们对谋反罪名,供认不讳,一心求死,遂命斩首于西市独柳之下。 时为乾宁元年,即公元894年,八月。 去年四月,大宦官田令孜被杀。今年八月,杨复恭遇难。一对冤家,又到阴曹地府会面去了。 昔年黄巢占据京城之时,杨守亮救助了很多官员、百姓,在长安通往成都的沿途,设置救济站,熬粥、配药,活人无数。又参与过收复京城、剿灭朱玫等战事,长安百姓,颇为感激。杨守亮受刑,长安百姓很多人都痛哭不止,大骂韩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刘仁恭占据卢龙 李茂贞二逼昭宗 陇西郡王李克用,一下子失去十三太保李存孝和薛阿檀两员猛将,心中好生悲痛。 过了四个月,昭义节度使、十二太保康君立来晋阳述职,晋见李克用。当晚,李克用设宴,召集各位将领喝酒、赌博。大家都已半醉。忽然有人不知怎么就提起了李存孝。 李克用不禁悲从心来,痛哭失声。 康君立一向与李存信交好,当下道:“存孝造反是真,死得也不冤枉!” 陇西郡王李克用大怒,仗着酒劲,拔剑就砍康君立,顿时康君立鲜血直流。李克用喝令将他关押。 时为乾宁元年,即公元894年,八月三十日。 次日一早,李克用酒醒,急命将康君立释放,不料康君立夜间流血过多,已经去世。 李克用追悔莫及!下令厚葬之,并抚恤其家属。 命将义子符存,改名李存审,升为十二太保。今年三十三岁。 又将史敬思之子史建瑭,今年二十岁,补为十三太保。史建瑭勇猛,不亚于其父。 命云州刺史薛志诚继任昭义留后。 之前,刘仁恭屡次请求,向李克用借兵一万,前去收复幽州。李克用正包围李存孝,只派出五千人,护送他去幽州,反被李匡筹击败。 李匡筹遂以为,河东军不过如此,不足为惧,竟然多次剽掠河东境内。 陇西郡王李克用大怒,乃点起大军,向卢龙进军,攻克武州(宣化)。又包围新州(涿鹿)。 时为乾宁元年,即公元894年,十二月,天寒地冻。 李匡筹派步骑兵数万人,增援新州。李克用在段庄迎击,格杀一万多人,生擒卢龙将校三百余人,用绳索绑成一串,牵到新州城下示众。当晚,新州守军开门出降。 李克用再进攻妫(音龟)州(怀来)。李匡筹派军从居庸关出击。李克用命精锐骑兵正面迎战,不断骚扰,使敌军疲于应付,然后又派新任十二太保李存审,从小道抄其后背,前后夹击,卢龙军大败,数万人阵亡或被俘。 李匡筹无奈,全家逃亡沧州。 义昌节度使卢彦威,贪图其财富及成群美妾,斩李匡筹,尽收其财富及美妾。 去年三月,李匡筹叛乱,驱逐其兄李匡威。 李匡威对左右说:“哥哥失去,弟弟得到,节度使仍然是我家的,不必怨恨!只是我弟匡筹,没有什么能力,节度使能做满两年,就算幸运。” 果然李匡筹只有一年零九个月即败亡。 自李全忠逼死李可举,夺取卢龙节度使节钺,传子李匡威,至弟李匡筹败亡,不满十年。 唐僖宗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六月,李全忠率军逼死李可举,遂为节度使。李全忠节度使才做了一年零两个月就去世了。他死后,儿子李匡威继任,干了不到七年,被弟弟李匡筹夺了位置,后逃奔王镕,被王镕杀死。李匡筹不到两年落败,死于沧州。 当年,卢龙别驾张建章一向通今博古,他说,李全忠以后一定能做节度使,官位可以传递三人,传到第三人后就要急流勇退,千万不可恋栈,否则必有大祸。见第三十四回。如今果然应验。 李克用、李存审、刘仁恭率兵进入幽州城。幽州军民,组织数万名群众,旌旗招展,鼓乐齐鸣,热烈欢迎河东大军。 李克用上疏朝廷,请求任命刘仁恭为卢龙留后。留部分军队驻扎幽州协防,自率大军返回晋阳。 妫州人高思继、高思祥兄弟二人,武艺高强,做事干练。尤其是高思继,善使一杆银枪,骑一匹白马,人称“白马银枪”、“白马高思继”。又创立四季拳法,其部下士兵皆习武,因此上阵后异常勇猛。李克用命二人分掌燕兵。 当时河东兵驻扎幽州,很多人仗势欺人,横行不法。高思继兄弟依法行事,执法严格,杀戮很多。河东兵肃然。 黄连洞蛮兵二万,进攻汀州。福建道观察使王潮,派大将李承勋率军一万,大举进攻,在宁化南浆水口大破蛮兵,闽中粗安。 王潮派部属文官,巡视各州县,劝农课桑,确定优惠的租税数目。又与相邻的各道、各藩镇睦邻友好,保境安民,闽中民众十分拥护。 这时,已经是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年底。 封州刺史刘谦去世。其子刘隐在贺江守丧。当地土着一百余人趁机叛乱,刘隐一个人,一夜之间,将他们全部消灭。 岭南东道节度使刘崇龟,征召刘隐为右都押牙,兼贺水镇使,不久,擢升他为封州刺史。 这一年,刘隐刚刚二十一岁。 却说朱全忠(朱温)击败时溥,将徐州收入囊中,一时也膨胀起来。他的部下也开始目中无人。 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四月。朱全忠(朱温)派部将张从晦,前往寿州安抚慰问。张从晦在与刺史江彦温见面时,目空一切,态度傲慢,出言不逊。江彦温极力忍耐。 当天晚上,张从晦宴请寿州部分将领喝酒,却并未邀请刺史江彦温。 你这不是来安抚慰问,你是挑事来了。 江彦温大恐,以为张从晦要对自己下手,遂将参加宴会的诸将杀死,修书给朱全忠(朱温),表示道歉,然后自刎而死。军中推举其子江从顼为留后。 朱全忠(朱温)大怒,斥责张从晦,将他腰斩示众。任命江从顼为寿州刺史。 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十一月,朱全忠(朱温)派去泗州巡视的使者,仍然傲慢蛮横,凌辱刺史张谏,张谏遂举州归降杨行密。 杨行密派大将台蒙为泗州防御使,率军驻扎泗州。 泗州、濠州原来属于驻地在徐州的感化军。泗州刺史张谏本是时溥旧将,两年前与濠州刺史张璲一起归降朱全忠(朱温)。 这寿州、濠州、泗州,沿着淮河岸边一字排开。寿州在西,泗州在东,濠州在中间。泗州在淮河北岸,寿州、濠州在淮河南岸。 寿州本来一直属于淮南道管辖,十四年前,本地屠夫王绪,与妹夫刘行全,聚众起兵,攻陷州城,又攻陷光州,投靠蔡州的奉国防御使秦宗权。后来,王绪南下福建道,寿州、光州仍然被秦宗权占据。再后来,秦宗权覆灭,寿州被朱全忠(朱温)一直占据至今。 之前,杨行密派押牙唐令回,携带一万斤茶叶,到汴梁城销售。朱全忠(朱温)下令抓捕,将茶叶全部没收。 杨行密大怒,上奏朝廷,指控朱全忠(朱温)种种不法罪行,请求朝廷派河东、天平、泰宁、义武等军讨伐之。 朝廷下诏不许。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宣武、淮南从此结怨。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正月五日。 朱全忠(朱温)派义子朱友恭(李彦威)包围兖州。 天平节度使朱瑄,自郓州来增援,运送军粮。朱友恭(李彦威)在高梧伏兵击败援军,尽夺其粮草而还。 河东去年曾派大将安福顺、安福庆、安福迁三兄弟来援,这次都被朱友恭(李彦威)擒获。 朱全忠(朱温)亲率大军,进驻单父,声援朱友恭(李彦威)。 朱瑾挑选军中最勇猛的士兵数百人,单独组建敢死队,在脸颊上刺两只雁子,号为“雁子都”,装备精良,待遇优厚。每次作战,雁子都冲锋在前,所向披靡。普通的梁兵根本无法抵挡。 朱全忠(朱温)闻之,也招募勇士,脸上刺青,号称“落雁都”,以朱汉宾为指挥使。遂击溃雁子都。 朱汉宾从此得了一个绰号,朱落雁。 朱瑄、朱瑾兄弟二人,再次向李克用、杨行密求援。杨行密立即行动。 朱全忠(朱温)与杨行密的地盘,基本上以淮河为界。朱全忠(朱温)占据淮北;杨行密占据淮南。 但是,淮南的濠州、寿州,已经被朱全忠(朱温)占据。这对杨行密是不可忍受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淮北的泗州刚刚归降杨行密。同时,朱友恭大军又正在围攻郓州,这让杨行密看到了夺回濠州与寿州的机会。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三月。 杨行密率水军从广陵出发,沿运河进入淮河,逆流而上,巡视泗州。 泗州防御使台蒙用盛大的典礼,欢迎上司,招待得非常周到、豪华。杨行密不悦。遂提前离去。 台蒙在驿站宾馆,杨行密住过的房间内,捡到一件打有补丁的旧衣服,急忙追上杨行密,给他送去。 杨行密笑道:“我自幼家贫,不敢忘本。衣服破旧,都要打补丁继续穿。”台蒙十分惭愧,从此对杨行密更加敬重。 杨行密沿淮河逆流而上,进攻濠州,濠州刺史张璲,急派大将马嗣勋赶往汴梁求救。 梁兵尚未抵达,濠州已经失守,张璲归降杨行密。 不久,杨行密又将李荣、夏韶水寨剿灭。 李荣的儿子李昪,小字彭奴,年仅八岁,却生得头角峥嵘,状貌魁梧。因其父李荣,遇乱不知所踪,乃发愤寻父。 李荣的哥哥李球,听人说李荣在濠州做贼,遂带彭奴和他母亲刘氏来濠州寻找,寄住开元寺,不久母刘氏病卒,彭奴与伯父走散,流落濠州街头。 杨行密部将掠得之,杨行密乃养以为子。 马嗣勋回到濠州,见状,无奈返回汴梁,归顺朱全忠(朱温)。朱全忠(朱温)大喜,任命他为宣武军元从押牙。 月底,杨行密大军再沿淮河逆流而上,包围寿州。连续三天,日日进攻,不能攻克。杨行密打算撤军。 四月三日。朱延寿请求再试最后一次,一鼓作气,竟然攻克,擒获刺史江从顼。 杨行密遂命朱延寿为寿州团练使,镇守寿州,自率大军,顺淮河而下,进兵淮北之涟水,下之。 梁兵数万人,进攻刚刚丢了的寿州。 寿州城内守军很少,众人皆恐。朱延寿命将骑兵每二十五人为一个旗,命黑云都偏将李厚,派十个旗的兵力进攻梁兵,这么少的兵力,自然毫无进展。朱延寿大怒,欲斩李厚。 李厚道,敌众我寡,如之奈何?请增加兵力再战,如果不胜,情愿军法从事。 都押牙柴再用(柴存)、副将汝阳也替他求情,乃增加五个旗的兵力。 李厚想,与其死于军法,不如死于战场!乃率领三百余骑兵拼死冲向敌军! 此时,柴再用和汝阳又各率数十骑兵从两旁包抄!梁兵攻势减弱。 城内,朱延寿突然出动全军,杀入敌阵,梁兵大败,落荒而逃。 李克用派大将史俨、李承嗣,率骑兵一万多人,急行军赶到郓州。 时已为四月底。朱友恭(李彦威)见他兵马齐整,斗志旺盛,不敢再战,遂班师返回汴梁。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正月十四日,护国(河中)节度使王重盈因病去世,军中将领上奏朝廷,愿奉前任节度使王重荣之子、行军司马王珂为留后。 王珂其实是王重荣的哥哥王重简之子,因王重荣无子,遂过继王珂来续香火。 王重盈、王重荣、王重简三人是亲兄弟。王重盈有子王瓘、王珙、王瑶。 八年前,本镇大将常行儒叛乱,杀死王重荣。朝廷调陕虢节度使王重盈前来镇压叛乱。王重盈斩杀常行儒,遂留任护国节度使。 而王重盈的儿子王珙,升任陕虢节度使。陕虢节度使,现在改名为保义节度使。 王瑶,现在任职绛州刺史。王珙、王瑶兄弟二人,上奏朝廷,指责王珂,说他不是王家子弟,乃是家仆,又向朱全忠(朱温)求援。兄弟二人出兵,南北夹攻王珂。 王珂是陇西郡王李克用的女婿,自然向岳父求援,又上疏辩解。 唐昭宗李晔(李杰)派宦官前往调解。 唐昭宗十分佩服老师李谿的文学造诣。七个月前,任命他为同平章事受挫,现在再次任命他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 另一宰相崔昭纬,眉头一皱,就要驳斥。不过,仔细一想,暂且让你高兴几天。于是他没有当场反对。下朝后,却立即修书一封,派人送往邠州。 原来他的同族兄弟崔鋋,之前在静难做节度判官,因与朝廷互相勾结,现在已经升任静难节度副使。崔昭纬叫他转告节度使王行瑜说:“一年多前,你要求擢升为尚书令,皇上已经同意,并已经颁布诏书了,韦昭度却加以阻止。现在,韦昭度又推荐李谿出任宰相,二人互相勾结,只怕要迷惑圣上,可能诞生第二个杜让能。” 王行瑜遂与李茂贞相继上奏,抨击李谿是个奸臣,同时抨击韦昭度,当了十几年宰相,毫无成绩,应该罢相,改任闲职养老。 唐昭宗下诏说:“军队的事情,朕跟你们商量,至于宰相文官,朕自己做主。” 李茂贞、王行瑜却不断上疏,唐昭宗不敢坚持,只好将李谿调任太子太师。 京城附近,盗匪遍布。有些盗贼还翻墙进入皇宫盗窃。有些则盗取皇陵宝藏。唐昭宗令各亲王统领禁军定期巡视,又计划让亲王参与练兵。 宰相、宦官都怕亲王掌兵对自己不利,纷纷反对。唐昭宗无奈,只好作罢。 时神策军在京城附近,有八个基地。 其中合阳基地,临近华州,韩建要求划归华州; 良原基地,靠着邠州,王行瑜要求划归邠州。 枢密使康尚弼等宦官强烈反对,说,这是天子的禁军,怎么能拿去!韩建与王行瑜没有得逞所愿,极为不满。 王珙、王瑶兄弟二人,屡次上奏朝廷,指责王珂不是王家子弟,乃是家仆,要求朝廷另外派人担任护国(河中)节度使。 唐昭宗遂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胤出任护国节度使。擢升户部侍郎、判户部王抟,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王珂的岳父李克用,上疏朝廷,指出,王重荣对国家有功,破黄巢,擒襄王李煴,王珂是王重荣正式过继的儿子,请赐给节度使符节。唐昭宗准奏。 王珙得到消息,急忙向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静难(邠宁)节度使王行瑜、镇国节度使韩建奉上厚礼,由三镇节度使代为申诉。三帅遂不断上疏,要求任命王珙为护国(河中)节度使,而改任王珂为保义(即陕虢道)节度使。 唐昭宗说:“不行,朕已经先答应了陇西郡王李克用。不便食言。”三藩被驳了面子,极为不爽。 王珙又派人告诉三藩,说:“王珂与李克用勾结,已经结亲,娶他女儿,必将对三位不利,请先下手为强。” 王行瑜乃命其弟、匡国节度使王行约,率兵进攻河中府王珂。又与李茂贞、韩建各率精兵数千人,进逼京师,宣称要朝见天子。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五月八日。 三藩大军,抵达长安。京城百姓,纷纷逃亡。 唐昭宗登上安福门,三藩各率精兵护卫,在门下跪拜晋见,口称“吾皇万岁”。 唐昭宗手扶栏杆,厉声责问:“尔等并未呈送奏章,请求召见,朕也没有召见尔等。擅自带兵入京,意欲何为?如果觉得不能当朕的臣子,朕今天就退位,给更贤明的人让位。” 王行瑜、李茂贞皆汗流浃背,不敢出声。 唯独韩建,神色自若,对答如流,要求将王珂撤职,让王珙出镇河中府,又要求详细面谈。 唐昭宗乃赐宴,与三藩共饮。 三藩奏报说:“现在南司宰相,北衙宦官,各有私党,败坏朝纲。韦昭度讨伐西川,两年不成,中间逗留不进,又反复无常,要赦免田令孜,还是多亏王建坚持,才得以拨乱反正。李谿奸臣,虽然已经罢相,仍然盘踞朝堂,违反民意。不杀二人,无以谢天下。” 唐昭宗不准。然而,当天宴会结束,王行瑜就擅自带兵捕获韦昭度、李谿,将二人杀死。又抓捕枢密使康尚弼等宦官数人。唐昭宗大惊。 三人再次奏报唐昭宗说:“王珙乃是王重盈嫡子,王珂乃是王家庶子,嫡庶应有分别。请求让王珙出任护国(河中)节度使,王行约出任保义(陕虢道)节度使,调王珂出任匡国节度使。” 唐昭宗胆战心惊,全部照办。 三藩又将户部尚书、韦昭度的舅舅杨堪,贬为雅州刺史。 几个月前,唐昭宗任命宰相崔胤出镇河中府。时河东大将薛志勤担任进奏官,曾经说过:“崔大人堂堂宰相,虽然德高望重,但如果要接替王珂,却不如刘崇望,更受我家大帅敬重。” 三藩曾经听到传言,遂将刘崇望贬为昭州(平乐)司马。 陇西郡王李克用接到消息,大怒,当天派出十三位差官,紧急征调部队,约定下月渡过黄河,进入蒲津关。 三藩尚欲罢黜唐昭宗,拥戴吉王李保登基为帝,闻听李克用意欲兴兵南下,遂打消念头,向唐昭宗辞行,各归本镇。 临走前,李茂贞派义子李继鹏(阎珪),担任神策军右指挥使;王行瑜派弟弟王行实,担任神策军左指挥使;二藩各留两千士兵,驻扎京师,听其调遣,实际上就是监视唐昭宗。 三藩离京,唐昭宗长出一口气,立即下令,将两位被贬斥的前宰相,孔纬、张浚恢复名誉。孔纬出任吏部尚书,张浚出任兵部尚书。又命孔纬为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命张浚为诸道租庸使。唐昭宗对宰相崔昭纬等人勾结三藩,结党营私,十分痛恨,渴望得到贤才辅佐,见二人上次被贬后,仍然自强不息,因此起用二人。 孔纬身患重病,让人搀扶上轿,勉强抵达京城,哭着晋见唐昭宗,要求辞职,唐昭宗不许。 陇西郡王李克用闻张浚复出,却上疏指责,有“浚朝为相,臣夕至阙”等语。 唐昭宗派遣宦官前往解释,说张浚并没有担任宰相。 李克用再次上疏指控三藩擅自带兵犯阙,杀害朝廷命官,愿率蕃汉兵南下,为国讨伐三藩。又移檄三藩,指斥他们的罪状,王行瑜等统皆惊惶不安。 李克用乃出动番汉大军,南下勤王。不日,抵达绛州。 王珙弟王瑶,正担任绛州刺史,闭城抵抗。李克用挥军猛攻,十日攻克,擒获王瑶,将他绑到营门外斩首示众。又诛杀城内抗命官员、将领一千多人。 王行瑜的弟弟、匡国节度使王行约,正在围攻河中,闻风而逃。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七月一日。 陇西郡王李克用大军,抵达河中府。十三年前,为了讨伐黄巢,他曾经来过河中。现在,他又来了。不同的是,现在,迎接他的是热情的女婿王珂。 次日,陇西郡王大军,渡过黄河,在同州东面不远的朝邑,大败王行约。王行约弃城往西逃走。次日,逃到京城。王行瑜另外一个弟弟、神策军左指挥使王行实,率部与王行约的残兵败将一起大肆剽掠西市,中饱私囊。 王行实又奏报说:“同、华二州皆已失守,沙陀匪徒就要进犯京城,请皇上速往邠州避难。”其实都是鬼话。同、华二州并未失守。 新任枢密使宦官骆全瓘,却请唐昭宗李晔(李杰)移驾凤翔。 唐昭宗李晔(李杰)说:“朕刚刚接到陇西郡王李克用的奏章,他的大军还远在河中府,即使他来了,朕自有办法对付他,你们只要管好自己的部队,不要闹事,不要抢劫就好。” 骆全瓘,与王行实悻悻然而退。骆全瓘,与李茂贞义子李继鹏(阎珪)勾结,急忙安排车辆,准备劫持昭宗皇帝去凤翔。 神策军中尉宦官刘景宣,见到他们在安排车辆,赶紧告诉王行实,再请昭宗皇帝避难邠州。 宰相孔纬也指责他们说:“皇上不能轻易离开皇宫。” 直到傍晚,李继鹏(阎珪)还不断催促唐昭宗李晔(李杰)前往凤翔。王行实遂率左神策军,攻击李继鹏的右神策军。二人率领的军队,虽然名义上是神策军,其实却是二镇留下的士兵。霎时,鼓声、呐喊声、厮杀声震天动地。 唐昭宗李晔(李杰)大惊,登上承天楼劝解他们休战。捧日都头李筠率军在承天楼前布防警戒。李继鹏(阎珪)竟然挥军攻击李筠,有流箭擦着唐昭宗李晔(李杰)的衣服,射中城楼上的椽子。左右急忙扶唐昭宗下楼躲避。李继鹏纵火焚烧宫门,浓烟滚滚,火舌四窜。 时盐州有六都兵,驻扎京城,左右两军非常忌惮他们。唐昭宗急忙调他们入皇宫宿卫,李继鹏(阎珪)、王行实率部大肆剽掠一番后,各自逃回本镇。京城大乱,不法之徒趁机四处抢夺。 唐昭宗李晔(李杰)入李筠大营暂避。扈跸都头李居实,也率军赶来护驾。 时为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七月六日。唐昭宗李晔(李杰)登基第八年。 京城谣言四起,说李茂贞、王行瑜已经率大军前来劫驾。也有人说,他们上次根本就没有走远。 唐昭宗李晔(李杰)恐怕被他们劫持,那不就成了第二个汉献帝了?遂命李筠、李居实护卫,从启夏门逃往南山。 当天,官民追随出逃的有十万人,好不容易逃到谷口,很多人中暑热死。 这天晚上,在莎城镇露营,又遇到盗贼,哭喊声震动山谷。 当时,文武百官多来不及跟随圣驾,只有户部尚书、判度支兼盐铁转运使薛王李知柔先至,唐昭宗李晔(李杰)命他权知中书事及置顿使,负责朝廷议事并安顿难民。 次日崔昭纬、徐彦若、王抟等皆至莎城镇。 又过了两天,唐昭宗李晔(李杰)又移跸石门镇,命薛王李知柔与枢密使宦官刘光裕,返回京城,调派士兵保护皇宫。 唐昭宗李晔(李杰)急派内侍郗延昱,去往陇西郡王李克用的大营,命他与王珂尽快出兵,讨伐王行瑜。又派人通知彰义(即泾原)节度使张鐇,让他封锁凤翔军队进京的道路。 唐昭宗李晔(李杰)避难南山十几天,大家每天至少有一次慌乱,如同惊弓之鸟,又似漏网之鱼,互相警告说:“邠州大军、凤翔大军杀到!”有时候,晚上睡觉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个风吹草动,大家就一阵乱跑。 李克用率部进驻同州,闻昭宗皇帝出奔,派判官王瑰来问候皇上起居平安,一面督兵进攻华州。 镇国节度使韩建登城呼李克用道:“我对大王一向尊敬,对朝廷也未尝失礼,为何进攻我华州?” 李克用应声道:“韩大帅身为朝廷大臣,私自率兵进逼天子,杀死宰相韦昭度和皇上身边贴身宦官,这还不算失礼,怎么样才叫失礼呢?”说罢,即麾兵进攻。 韩建登城拒守,彼此相持不下。 这时,唐昭宗李晔(李杰)派内侍郗延昱,携带诏书赶到李克用军中,说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已经进驻盩庢;静难节度使王行瑜已经进驻兴平,都有劫驾之心,请李克用立即来援。 李克用这才解除对华州的包围,移驻渭桥。 唐昭宗李晔(李杰)又派延王李戒丕(唐玄宗之子李玢之后),去见李克用,催他尽快进兵。 唐昭宗又派供奉官、同州人张承业,前往李克用大营。张承业多次出使河东,与李克用十分友善。 这次临行之前,唐昭宗李晔(李杰)说:“天下藩镇,有的虽然忠心,却缺乏能力。有的兵强马壮,却不知忠义。唯有李克用,既忠心耿耿,又兵强马壮。你就留在李克用身边,时刻提醒他精忠报国。” 从此张承业就留在李克用这里,做监军宦官,再也没有回宫。 陇西郡王李克用遂派八太保李存贞为先锋,攻克永寿。 又令史俨统三千骑士,奔赴石门扈驾。 再命四太保李存信、十二太保李存审二人率军,会同保大节度使李思存,即拓跋思恭弟,往梨园寨攻王行瑜,擒住静难大将王令陶等,押送行在。 李茂贞闻风丧胆,召还义子李继鹏(阎珪),把他斩首,传示石门,上表谢罪,且遣使向陇西郡王李克用求和。 唐昭宗李晔(李杰)下诏,任命前任宰相、前护国节度使崔胤,重新出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又下诏剥夺王行瑜一切官职、爵位。 再派延王李戒丕、丹王李允,前往李克用大营,二王称呼李克用为“大哥”,传唐昭宗圣旨,令李克用为邠宁四面行营都招讨使,暂且赦免李茂贞,专讨王行瑜,待铲除王行瑜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唐昭宗李晔(李杰)又命: 保大(鄜延)节度使李思孝为东面招讨使; 定难(夏绥)节度使李思谏,为北面招讨使; 彰义(泾原)节度使张鐇,为西面招讨使。 命三镇节度使,会同李克用一起进剿王行瑜。李思孝、李思谏,本姓拓跋,都是拓跋思恭的弟弟。 陇西郡王李克用,派其第三子李存勖,前往石门,晋见昭宗皇帝。 李存勖自幼聪明过人,有勇气,有胆量,时年只有十一岁,升高接近八尺,状貌魁梧,几乎如同成人。 唐昭宗对李存勖的相貌,感到十分惊奇,叹为奇儿,抚摸他的背部说:“孩子,你将来必是国家栋梁,他日宜尽忠我家。”遂加厚赏。 李存勖拜谢而还。 李克用上奏唐昭宗,请他摆驾回京,并调派骑兵三千,驻守三桥,防卫京师。 唐昭宗李晔(李杰)始起驾回京,到了京城,但见皇宫宝殿都已被焚毁,一时无法修缮好,没奈何暂时住在尚书省。 百官随驾往来,颠沛流离五十多天,多半都没有官袍、笏板、仆人、马匹,一个个面目憔悴,形色苍凉,如同乞丐。 对宰相崔昭纬,唐昭宗李晔(李杰)恨他勾结三藩,乃罢为右仆射,再贬为梧州司马;另一宰相孔纬,年老体衰,在途中感染风寒,回京后不久就病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克用攻灭王行瑜 朱温收服罗弘信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八月二十七日,唐昭宗李晔(李杰)回到长安。 此次昭宗出逃在外近两个月。 徐彦若本被唐昭宗安排出镇凤翔,未能成功到任,勉强做个御史大夫,仍为同平章事; 户部侍郎王抟,仍居相位不变; 崔胤出任护国(河中)节度使也没有到任,复任宰相; 京兆尹孙偓,受命为兵部侍郎、也为同平章事。 四人一同辅政。相臣四人,一个不少,可惜多不能称职。王抟虽然出色,但硕果仅存,何足济事。 唐昭宗李晔(李杰)又下诏,护国(河中)留后王珂、卢龙(幽州)留后刘仁恭,正式担任节度使。 再任命李克用为行营都统; 任命昭义(潞州)节度使李罕之为检校侍中,充行营副都统。 唐昭宗李晔(李杰)特地把后宫中容貌最美的魏国夫人陈氏,赐与李克用。陈氏才色双全,后宫第一,李克用既得享受美人,当然感恩图报,愿尽死力。 于是李克用大军猛烈进攻邠宁军。 王行瑜急忙向李茂贞求救。李茂贞派军一万,进驻龙泉镇;又亲率大军三万,前来救援,进驻咸阳郊外。 都统李克用奏请昭宗皇帝,请求下令讨伐李茂贞。 唐昭宗李晔(李杰)认为,李茂贞既然斩杀李继鹏(阎珪),过去的罪行,已经赦免,不能再加以追究,更不应出兵讨伐。因此只下诏命李茂贞撤兵,又命李克用跟李茂贞和解。 史俨进攻云阳,擒获守将王令诲,槛送京城。 十月三日,八太保李存贞在梨园北,击败静难军,斩杀一千多人。梨园守军从此不敢出击。 副都统李罕之和四太保李存信等,堵绝敌军粮道。梨园城中无粮可食,自然溃散。李罕之等纵兵邀击,连破三个大寨,杀死一万余人,擒住王行瑜之子王知进,及大将李元福。 李克用进驻梨园,又亲往前线督攻,王行约、王行实等放弃宁州,纵火焚城后逃走。 之前,匡国(同州)节度使王行约失败,朝廷任命禁军大将苏文建为匡国(同州)节度使。 李克用上奏朝廷,可调苏文建为静难(玢州)节度使,率禁军暂时驻扎宁州,尽快到差,招抚静难军散兵游勇。 王行瑜率精骑五千,退守龙泉寨,再次派人星夜飞马前往凤翔求救,李茂贞仅仅发兵五千人来援,在龙泉寨西边扎营。 李罕之挥兵击之,凤翔军并无战意,好似风卷残云,顷刻四散。李克用大军,遂攻克龙泉寨。 王行瑜逃回邠州,李克用追至城下。 王行瑜登城号哭,哀求李克用道:“行瑜实是无罪,胁迫皇上,皆是李茂贞、李继鹏(阎珪)所为,请公移兵责问凤翔,行瑜愿束身归朝。” 李克用答道:“王尚父何必如此谦恭!本王受诏,讨伐三位叛贼,公乃其中之一,若欲束身归朝,本王却不敢擅自答应。” 王行瑜又道:“我有皇上御赐免死铁券在此,你不能杀我。”原来,两年前,王行瑜与李茂贞一起逼死宰相杜让能时,王行瑜留了个心眼,怕唐昭宗李晔(李杰)秋后算账,逼着唐昭宗给自己颁赐了免死铁券。 李克用听了哈哈大笑,道:“王尚父既然有免死铁券,那还怕什么?就跟我一起去见皇上吧!不过,不知道你这免死铁券好不好使?” 王行瑜知道对方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哭着从城墙上下来。当天晚上,率全家老小,连夜逃走。 李克用也无意赶尽杀绝,由他逃走,当下率军进入邠州,派指挥使高爽暂代留后,立即查封官府仓库,安抚居民,禁兵四掠,邠人大悦。 李克用帐下幕僚盖寓进言道:“静难军、凤翔军地处京郊。李茂贞嚣张跋扈,比王行瑜更严重。不如上奏朝廷,以李罕之镇守静难,就近监视李茂贞。” 李克用道:“我已经奏请匡国节度使苏文建调任静难,如何食言?这样必招致朝廷忌惮。可再上奏朝廷,请讨伐李茂贞。” 王行瑜逃到庆州地界,为部下所杀,传首京师,邠宁遂告平定。 时为乾宁二年,公元895年,十二月。 王行瑜,邠州人,初从朱玫,自光启二年,即公元886年,十二月,斩杀朱玫起家,却又效法朱玫,意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刚好九年而亡。 李克用大军,暂时驻扎渭河之北。 唐昭宗李晔(李杰)封李克用为晋王。加李罕之兼侍中,以河东大将盖寓领容管观察使(此乃虚职,并不赴任),其余李克用子弟及将佐,并进秩有差。 李克用性情暴烈,左右侍从稍有小过,立刻就被处死,没有人稍敢违犯。只有盖寓聪明慧黠,能揣摩他的意思,婉言相劝,没有一次不被采纳。 李克用有时大发雷霆,责备根本没有犯错的将领,盖寓就假装跟他同样怒不可遏,连李克用都被逗乐,因此把人释放。盖寓反对某些事情,不便直说,总是拿最近曾经发生过、李克用能了解的小事作为比喻,李克用一听就恍然大悟。因此,李克用对他十分宠信。在河东,没有人不对他依附,权力几乎跟李克用相当。朝廷及邻道派使节到河东,无论是赏赐或馈赠,都先送给李克用,然后就送给盖寓。朱全忠(朱温)屡次派人挑拨离间,甚至故意制造谣言,说盖寓在河东已取代李克用。李克用听到这些消息,根本不信,反而待盖寓更为优厚。 晋王李克用派掌书记李袭吉入朝谢恩,密奏昭宗皇帝道: “近来关辅不宁,强臣跋扈,李茂贞实乃罪魁。若乘此胜势,直取凤翔,才是一劳永逸的千年大计。臣今屯军渭北,只待皇上一声令下。” 这时李茂贞、韩建见王行瑜败亡,立即向朝廷服软,恢复进贡,奏章措辞都是十分谦卑。 唐昭宗李晔(李杰)迟疑未决,特与亲近大臣商议。 有大臣说:“如果李茂贞覆灭,沙陀一定更加强大,朝廷就要听命于河东,失去平衡,并非良策。” 唐昭宗李晔(李杰)乃赐晋王李克用诏书,褒奖他忠勇,并且说:“跋扈不臣,只一王行瑜,李茂贞、韩建,近已悔罪,不断进贡纳赋,且当休兵息民,徐观后效。” 李克用奉诏乃止,但私语宣旨的宦官道:“朝廷用意,似疑本王有异心,本王居心无他,但料李茂贞不除,关中恐永无宁日。”言下很是叹息。 未几,又有诏书免他入觐,诸将忿忿不平,皆说皇宫近在咫尺,怎么就没有机会去看一眼? 李克用尚欲入朝晋见,幕僚盖寓劝道:“王行瑜、李茂贞,嚣张跋扈,率领大军,擅自进京,致使皇上南巡,百姓四散逃亡。如今,皇上刚回京城,屁股还没坐热,百姓统是惊弓之鸟。我们如果再进京朝见,恐怕再次惊扰国门。精忠报国,不在于是否晋见皇帝。” 李克用笑道:“连盖寓都不愿我进京,何况天下人!”乃上疏朝廷说:“我因统率大军,不敢直接前往京师朝觐,也不敢久驻渭北,恐怕士卒惊扰百姓。” 奏章传至京师,朝廷上下才觉得安心。唐昭宗李晔(李杰)下令赏赐河东将士钱三亿文。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除夕夜。 大雪纷飞,李克用引兵东归。 李克用一撤兵,李茂贞立刻恢复蛮横,黄河以西州县,多被李茂贞占据,又自行任命其部将胡敬璋为河西节度使。 韩建也故态复萌,不再进贡,奏章也越来越狂妄蛮横。 唐昭宗李晔(李杰)自石门镇回京后,在左右神策军外,又增设安圣、捧宸、保宁、宣化等军,挑选士兵十万人,命各亲王为将领。 延王李戒丕、覃王李嗣周,又各自招募数千士兵。 李茂贞认为,这些都是针对自己,遂与朝廷再次反目成仇。 之前,在李克用勤王,进攻王行瑜之时,另外一场大战,在东方战场打响。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九月。 时隔仅仅五个月,东平郡王、宣武(汴梁)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再次进攻天平节度使朱瑄,在梁山展开激战,朱全忠(朱温)亲自率兵大败朱瑄,朱瑄退保郓州。 朱全忠(朱温)又派大将葛从周,率军进攻齐州。朱瑾堂兄朱琼,接替朱威镇守齐州,任职齐州刺史,见梁兵势大,愁眉不展。 从事卢曾说:“东平郡王仁义之人,葛从周多谋善战。城破之日,难免玉石俱焚。不如降之为上!” 朱琼即命卢曾至葛从周军中请降。 卢曾,祖先是范阳人,颇好读书,性情耿直敢谏。葛从周将他送给朱全忠(朱温)。朱全忠(朱温)得之大喜,用为幕僚。 葛从周又进攻兖州,泰宁节度使朱瑾,率军出击。葛从周几次击败泰宁军,趁势包围兖州,朱瑾坚守不出,忙向朱瑄求救。 朱瑄乃派大将贺瓌、柳存,会同河东大将薛怀宝,率军一万,去救援兖州。 贺瓌说:“我军兵力不足,不如往袭曹州,截断梁兵粮道,其兵自乱。” 乃挥军袭击曹州。时梁军在曹州大量囤积军粮。曹州本为天平军属地,四年前,大将郭铢,杀死刺史郭词,归顺宣武军。 朱全忠(朱温)这时正在中都(汶上)县驻扎。 中都,乃是春秋战国时期鲁国的都城之一,圣人孔子,曾经担任中都宰。唐朝时在此设中都县。 兖州、郓州,相距不远,仅隔一百里。而中都正位于兖州、郓州之间。朱全忠(朱温)率军在此,就是为了防止朱瑄来增援。 这天,朱全忠(朱温)正在闲坐,忽然亲兵来报,说有人来投军,口口声声说要见大王。 朱全忠(朱温)怒道:“小兵投军,也敢惊动本王!你不想活了?”绰起鞭子,就要打人。 亲兵辩解道:“那人功夫十分厉害!我们都拦不住他,他说非要见大王不可!” 说话间,只见一位高大的红脸大汉,身长九尺,约莫二十多岁,英气逼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十几名强壮的亲兵,竭力阻挡,被他一把推开十几步外,都跌坐在地。 朱全忠(朱温)大悦,问:“你是何人?” 那红脸大汉见了朱全忠(朱温),威武雄壮,器宇轩昂,知道他肯定就是东平郡王朱全忠(朱温)本人,纳头便拜,道:“小人姓王,名彦章,字贤明,后改子明,乃是郓州寿张县人氏,天生力大,又学得十八般兵器,尤其擅长用枪。如今天下大乱,北方胡人南侵,小人打听得大王为我汉人杨威,特来投奔。” 朱全忠(朱温)大喜,呵呵笑道:“本王正在招募天下豪杰,死磕沙陀蛮夷,保卫中华文化。” 这时,又有数百人来投军,皆是孔武有力的山东大汉。 王彦章道:“这些人皆有一身蛮力,若让我来做他们的队长,必为大王训成一支劲旅。” 那些人纷纷嚷道:“你算老几,凭什么当队长?” “你是谁啊,为什么队长不是俺?” 朱全忠(朱温)也道:“子明,既然这些人不服,你便施展些手段,也让本王看看。” 王彦章向朱全忠(朱温)道:“大王,小人献丑了。”遂叫人在朱全忠(朱温)的中军大帐前,将地面铺满铁蒺藜。 王彦章对那些投军的道:“俺天生雄壮,你们肯定比不上俺,所以想当你们的队长,传授功夫给你们,以后一起上阵杀敌,为国立功,想不到你们不领情,反而咄咄乱说。今天不显一显俺的手段,你们如何心服口服?” 于是脱下鞋子,暗吸一口气,光脚走上蒺藜,连走三四圈,一百多步,健步如飞,神色不改。 朱全忠(朱温)道:“子明,快点下来,莫要伤了脚。” 王彦章停下脚步,抬脚给大家看,脚上只有几个白点,并无一丝血迹。 众人大惊失色,皆以为王彦章是神人。 原来,昔年,王彦章年少无知,自以为天下第一,不料淤泥河被李存孝打败,于是立下誓言,李存孝不死,绝不敢出山,见第三十二回。 于是回到家乡寿张县习武,遇见一老者,摆渡为生,擅长枪法,遂拜他为师,学得一身武艺。如今听说李存孝已死,遂来朱全忠(朱温)处投军。 朱全忠(朱温)大喜,即命王彦章为队长,统领新投军的数百新兵。 朱全忠(朱温)又问:“子明,你说你擅长使枪,怎么你身上只配了一把腰刀,不见你的枪?” 王彦章道:“末将力大,寻常枪不趁手,请大王赐枪。” 朱全忠(朱温)即命人带王彦章到兵器库选枪。不一会,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朱全忠(朱温)问:“我兵器库中,名枪也有数十支,难道都不行吗?” 朱全忠(朱温)帐下大将刘知俊道:“这位勇士力大,需用纯铁掺铜,打造铁枪。” 朱全忠(朱温)遂命人为王彦章打造两杆短枪,粗约一寸,两支枪皆用纯铁掺铜打造,长约一丈,每支枪重五十斤,两支枪重一百斤。又打造一条长枪,长约三丈,重一百二十斤,全部赐予王彦章。王彦章运转如飞,高兴得像个孩子。 忽有亲兵来报,抓获一名天平军的探子。 朱全忠(朱温)大喜,急忙审问,探子交代说:“我方已派大将贺瓌,率军前往曹州,断你粮道。” 朱全忠(朱温)大惊,命法师以六壬占卜,得到的结果是“斩关”,以为大吉。 于是急忙派刘知俊、王彦章率精锐骑兵星夜追击。 次日凌晨,天还没亮,在百里之外的巨野,终于追上贺瓌大军。 王彦章急忙攻击,贺瓌军没有防备,顿时大乱。 贺瓌勒住马头,挺枪上前,喝道:“何方蟊贼,快下马受死!” 刘知俊回头对王彦章道:“小王,你立功的时候到了!” 王彦章纵马飞出,挺枪便刺。战了十余回合,贺瓌毕竟心虚,被王彦章觑个机会,一枪将贺瓌掌中枪格飞。 贺瓌大吃一惊,拨马落荒而逃。 王彦章待要追赶,斜刺里二人飞马杀出,却是贺瓌的副将柳存、何怀宝。二人敌住王彦章,三人走马灯似的战成一团。 刘知俊见贺瓌逃走,哪里肯放,挥军紧追不舍。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林中雾气弥漫。梁军士兵张弓搭箭,对准贺瓌,就要放箭。 贺瓌走投无路,跳到一个坟头上,大声叫道:“我是贺瓌,不要放箭!”遂降刘知俊。 王彦章与柳存、何怀宝三人战在一起,不数合,王彦章一枪,将柳存挑落马下,再一枪,又将何怀宝也挑落马下。梁军士兵,急忙上前,将二人捆了个结实。 天平军三千多士兵,只有少数走脱,其余全部跪下投降。 这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霎时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风沙中,一员大将傲然挺立。此人身长大约八尺,膀阔三停,脸如噀血,须若金针,耳犹两翼,蓝发狼牙,正是东平郡王、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说:“这是杀的人太少,上天暴怒。” 遂下令,将三千投降的士兵,尽数杀死。风沙乃止。 朱全忠(朱温)命将贺瓌等绑到兖州城下,招降朱瑾,令军士对城上喊话道:“现有郓州援军大将,全部绑缚在此,朱瑾何不早降!”朱瑾不理。 朱全忠(朱温)大怒,斩杀柳存、何怀宝等,因听说过贺瓌的名声,不忍杀之,令他帐下效力。又令朱琼,到城下劝降。 朱瑾将计就计,遂派牙将胡规,晋见朱全忠(朱温),假装愿意投降。 朱全忠(朱温)亲赴兖州城延寿门,与朱瑾对话。 朱瑾道:“我打算归降,把符节、大印交出来,但是必须叫我堂兄朱琼,亲自来拿。” 朱全忠(朱温)大喜,乃命大将刘扞,护送朱琼前往。 朱瑾单身匹马,站在护城河吊桥上,招手对刘扞说:“只能教朱琼一个人来。” 朱琼上前,突然,噗通一声,从桥下面跳出来一位勇士,杀气腾腾地站在朱琼面前!正是朱瑾帐下大将董怀进。 朱琼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董怀进擒获,老鹰抓小鸡似的捉进城内。 朱瑾叱责道:“哥,你不能守城,还要投降死敌,知道羞耻吗?” 朱琼无话可说。朱瑾乃将他斩首,命人将首级扔出城外。 朱全忠(朱温)悚然,暗想,朱瑾刚猛顽强,兖州暂时必不可下,乃返回汴梁,只留葛从周率军围之。任命朱琼弟朱玼为齐州防御使。 朱瑄、朱瑾再次派人向晋王李克用求救。 此时,李克用刚刚自京城班师,立即派大将史俨、李承嗣,率骑兵五千人,快马加鞭,借道魏博,赶往兖州助战。 葛从周计划撤退,乃扬言说:“天平、河东救兵快要到了,我将率大军,西进迎战。”遂下令全军撤退。 等到午夜,却又率军悄悄返回大营,埋伏妥当。 朱瑾以为梁兵已退,营寨中只有少数老弱残兵看守空寨,遂挥军出击。大军进入梁军营寨,见到梁军来不及搬走的辎重粮草,大家互相道喜。 突然,一声号炮,霎时葛从周精兵四面杀出! 泰宁大将孙汉筠,正在督战,斜刺里一员梁将拍马赶到,挺枪便刺,正是铁枪王彦章。孙汉筠举刀迎战,被王彦章一枪砸在刀上,顿时虎口震裂,握刀不住,连人带刀跌落下马,立刻就被梁兵活捉过去。 此战,梁军斩杀泰宁军一千多人,擒获数百人。朱瑾逃回城内。葛从周遂从容班师而去。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九月。李克用正猛烈攻击王行瑜的时候。 西川节度使王建,趁机派义子、简州刺史王宗瑶(姜郅),率大军北上,号称勤王,讨伐李茂贞(宋文通),进驻绵州。 十月。 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去世,享年六十五岁。军中推举其子王郜为留后。 十一月,王行瑜刚刚败亡。 这时,王建又派义子、雅州刺史王宗侃(田师侃),率军进攻山南西道,攻克利州,生擒刺史李继颙。斩首。 年底,李茂贞部将、阆州防御使李继雍,蓬州刺史费存、渠州刺史陈璠,闻风率部众归顺王建。 东川节度使顾彦晖,命泸州刺史马敬儒,切断长江水道,阻断王建武器装备、粮草供应线。 王建乃上奏朝廷说,顾彦晖不肯出兵勤王,自己出兵勤王,反被他阻扰,顾彦晖还派泸州刺史马敬儒封锁峡路,请求讨伐顾彦晖。 不等朝廷下诏,即派大将华洪,在梓州东北之楸林,打破东川军,斩首、俘虏数万人,攻陷楸林寨。 又派义子王宗弼(魏弘夫)进攻梓州。不料,王宗弼(魏弘夫)兵败被擒,顾彦晖爱他人才,将他收为义子。王宗弼(魏弘夫)遂降。 不久,通州(达州)刺史李彦昭也率兵二千归降王建。 转眼已是乾宁三年,公元896年,正月。 王建义子王宗夔,又攻克龙州,杀死刺史田昉。 李茂贞部将、果州刺史周雄,也率部投降王建。 至此,王建已经夺得山南西道南面,靠近东川的六个州(利阆蓬渠通果),占山南西道十二个府州的一半;又夺得东川三个州(龙剑绵),占其十二州的四分之一。 李茂贞(宋文通)、顾彦晖奏报朝廷。 唐昭宗李晔(李杰)派宦官前往梓州调解,命王建撤兵。 南方,王建与顾彦晖、李茂贞激战之时,北方,朱全忠(朱温)与李克用、朱瑄朱瑾兄弟,又启纷争。 去年底,朱瑄因朱全忠(朱温)包围兖州甚急,多次派人到河东,求他援助。晋王李克用曾经发兵数千,令史俨、李承嗣为将,作为先锋,借道魏州,往援兖、郓。 今年,乾宁三年,公元896年,闰正月。 李克用再派四太保李存信率骑兵一万,作为后应,再向魏州借道。 魏博节度使罗弘信,之前不敢得罪李克用,因此放过史俨等军,及李存信大军将至,忽然接到朱全忠(朱温)书信,信中说:“李克用志在吞并河朔,逐鹿中原,休要中了他假途灭虢的诡计!” 这时,罗弘信已经年过花甲,六十一岁了,对朱全忠(朱温)的话深信不疑。 恰好,李存信军纪律败坏,沿途烧杀抢掠,魏人苦之。 罗弘信乃发兵三万,夜袭李存信大营。李存信未曾防备,哪里敌得住许多魏军,立即崩溃,士兵三千人被杀被俘。辎重、粮草、兵器军械,全部丢弃。 史俨、李承嗣军,遂隔绝在外,无法返回。 而罗弘信,也彻底依附宣武,做朱全忠(朱温)的附庸。 朱全忠(朱温)正与天平、泰宁作战,害怕魏博军在背后捅刀子,因此对罗弘信总是给足面子。 罗弘信在兄弟中排行第六,年纪比朱全忠(朱温)大十几岁,朱全忠(朱温)称罗弘信为“六哥”。 每次罗弘信派人来送点礼物,朱全忠(朱温)都要当着魏博使者的面,向北方魏博的方向行礼,恭恭敬敬地接受,并说:“六哥对俺太好了!怎么敢劳他老人家给俺送礼呢?他的年龄比俺大那么多,在俺心目中,把他当着父亲一样看待。” 每次都要拿很贵重的东西作为回礼。对使者也加以厚赏。魏博使者回报,罗弘信深信不疑。朱全忠(朱温)遂获得罗弘信支持。 晋王李克用见四太保李存信逃归,才知罗弘信已经彻底依附朱全忠(朱温),大怒,便兴兵往攻魏博。 三月,朱全忠(朱温)再派部将庞师古、葛从周,率大军进攻天平。在马颊河击败郓州军,遂围朱瑄于郓州。 四月,晋王李克用,率大军进攻魏博军,在洹水与魏军展开大战,魏军大败,被杀、被俘一万多人。李克用大军遂进逼魏州。 罗弘信坚守不出,晋兵纵兵大掠,魏博所属六州,魏州、博州、贝州、澶州、相州、卫州无一幸免,皆遭荼毒。 罗弘信急派人向朱全忠(朱温)求救。 朱全忠(朱温)上个月正派大将庞师古、葛从周率军进攻郓州,接到罗弘信求救,说晋王李克用率大军攻魏,便派大将侯言,率军救援。 侯言进驻洹水,见河东军势大,筑深沟高垒,暂不出战,先图自保。 朱全忠(朱温)怒其胆怯,急调葛从周、张归霸赶赴洹水,替下侯言,只留庞师古继续围困郓州。 葛从周见侯言已筑好深沟高垒,心生一计,也闭垒不出,而在城墙上加建三座暗门,暗门后暗藏精兵。 却说晋王帐下有小校康延孝,本十二太保康君立同宗,时为晋王亲从,密对晋王道:“两军交战,需知己知彼。小人愿意佯装犯罪,投奔梁军,侦探其军情!” 李克用大喜。即唤入大太保李嗣源安排妥当。 六月,河东兵来攻,葛从周、刘知俊、王彦章三人率精兵自暗门后突然杀出,河东兵大败。 葛从周又令军士在阵前挖掘很多小洞,引河东将士追击,马蹄只要踏入小洞中,就要人仰马翻。 却说晋王李克用大怒,亲自率军攻击葛从周。 李克用长子李落落,生得高大魁梧,勇冠三军,时任铁林指挥使。只见他一马当先,冲上战场,正遇见梁军大将张归霸,二人斗在一起。斗了十来个回合,张归霸佯装不敌,拨马便走。 李落落急忙追赶,突然,他的马踏到一个小洞,顿时仆倒在地,落落立刻栽下马来,正要起身,张归霸一枪将他打翻,活捉过去。 李落落为人十分骁勇,历任晋阳县令、河东节度副使、昭义军留后等,李克用已经把他当做接班人,刻意栽培。李克用见他被梁军捉住,大惊,亲自出马来抢人,哪知李克用的马也踏入小洞中,立即跌落马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大批梁兵、梁将呐喊着冲过来,将李克用团团围住,一个个手持长钩、短刀、绳索,就要来擒拿李克用。 电光火石之间,李克用急忙翻身爬起,从腰间摘下宝弓,张弓搭箭,将为首的梁将,一箭射死,又连续取箭射死几名梁兵。其他梁兵吓得不敢上前,这才逃出一命。 李克用立即休战,派人向朱全忠(朱温)求和,要花钱赎回儿子。 朱全忠(朱温)当然不肯,道:“俺又不缺这几个钱!” 反将俘虏,交给罗弘信,看他如何处理。 罗弘信将李落落斩杀,派人将首级悬挂在魏州城门示众。 李克用伤痛欲绝,乃号泣班师。 河东军正在撤退,康延孝突然调转马头,向梁军军营狂奔,归顺宣武军。 朱全忠(朱温)大喜,立即召见,加以抚慰,并问他缘由。 康延孝道:“小人本是十二太保康君立之子,两年前,我父只因说错了一句话,便被晋王杀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朱全忠(朱温)见他言辞恳切,乃留诸军中。 却说葛从周马不停蹄,即刻自洹水出发,南渡黄河,驻扎于杨刘,继续攻击郓州。 天平、泰宁、河东三镇联军,在故乐亭与梁军会战,大败,遂分别逃回郓州、兖州。 天平、泰宁其他诸州,都被梁军占据。 朱瑄、朱瑾困守孤城,无力反击,屡次向河东求救,晋军却被魏博挡道,无法救援。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顾全武活捉董昌 李茂贞三逼昭宗 花开几朵,各表一枝。湖南。 两年前,邵州指挥使蒋勋与部将邓继崇,曾经迎接刘建锋、马殷进入潭州。见第四十四回。 去年,蒋勋要求担任邵州刺史,却被刘建锋一口拒绝。 蒋勋大怒,与邓继崇聚众反叛,引飞山蛮、梅山蛮等蛮兵数万,进攻湘潭,占据邵州,又派部将申德昌驻守定胜寨,控制潭州、邵州之间的各险要关口。 乾宁三年,公元896年,正月。 刘建锋派都指挥使马殷,率军进攻定胜寨,大败蒋勋军。 刘建锋从小家贫,当上节度使后,对于自己功成名就,十分满意,每天饮酒取乐,不理军务。 侍卫将领陈赡的妻子,美貌动人,刘建锋奸淫之。 陈赡大怒,在衣袖里暗藏铁锤,将刘建锋一锤打死。 时已为四月。众将领诛杀陈赡,推举行军司马张佶为留后。 张佶骑马前往节度使衙门,行至辕门,他的马突然不肯进门,又踢又跳,仰头嘶鸣不止,竟然将张佶掀翻在地。张佶大腿肌肉拉伤,引以为不祥之兆。 张佶遂对众将领说道:“都指挥使马殷,才是真正的领袖,为人厚道,爱做善事,又智勇双全,我不如他。愿意让位给马殷。”遂派人飞马通知马殷,命他班师,返回潭州。 这时,马殷正包围邵州,久攻不下。接到班师的命令,马殷犹豫不决。 部将姚彦章说:“你与刘建锋、张佶三人,情同手足,三位一体,如今刘建锋遇害,张佶大腿受伤,天意如此,人心所向,除了你还有谁?” 马殷不肯班师,乃命大将李琼,留下来继续围攻邵州,自己仅带少数亲兵,返回潭州。 五月。马殷抵达潭州。张佶端坐节度使宝座,接受马殷的晋见。马殷叩拜,行礼已毕,张佶从上面退下,请马殷坐上宝座,率领文武官员叩拜祝贺。 张佶从此恢复行军司马职位,立刻代替马殷,前往邵州攻城。九个月后,张佶攻克邵州,擒获蒋勋而归。 蒋勋窃据邵州,一年三个月而败。 马殷上奏朝廷,朝廷任命他为武安节度留后。马殷用扬州人高郁为智囊。 湖南道共有七个州。 然而,叛军杨师远据守衡州、唐世旻据守永州、蔡结据守道州、陈彦谦据守郴州、鲁景仁据守连州。马殷所辖只不过潭、邵二州而已。 湖南东北有杨行密,西北有成汭,西面还有雷满,都对湖南虎视眈眈,马殷深畏之,考虑馈赠他们金银绸缎,谋求友好相处。 高郁说:“成汭庸碌之辈,不必在意。而杨行密跟你之间,自争夺扬州开始,已经斗了十年,仇恨不共戴天,即令贿赂他黄金万两,怎么可能援助我们!不如对上服从朝廷,对下安抚百姓,训练士卒,磨砺武器,必将成就霸业,谁还敢跟我们为敌?” 之前马殷在孙儒军中效力,见第三十八回。 马殷接受。 这几年,钱镠步步高升。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四月,朝廷将杭州刺史钱镠,升为武胜防御使。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闰五月,又擢升为苏杭道观察使。 九月,再擢升钱镠为镇海节度使。镇海节度使原来驻扎润州,现在润州已经被杨行密占据,朝廷遂顺水推舟,同意钱镠的请求,将镇海军迁往杭州,杭州从此崛起。 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五月。朝廷又命钱镠遥兼同平章事。 钱镠将原来的八个都,扩充到十三个。又征调民夫二十万,以及十三都士兵,修建杭州外罗城,周长七十里,几乎赶上魏州城一般大小,非常高大雄伟。 钱镠顾盼左右,大喜道:“外城设了这么多城楼,应该是够坚固了吧?”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掌书记、余姚人罗隐却道:“城门楼不如正对着城内!”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这个书呆子,城门楼当然是正对着城外了,便于防守,哪有正对着城内的呢? 钱镠的老上司、义胜节度使董昌,对于钱镠三年内连升三级,从刺史一下子升到节度使,竟然与自己平起平坐,极为不满。 之前几年,董昌对下属各州县,一直横征暴敛,除了正常赋税之外,多加几倍征收,除了一部分自己享用并用于赏赐部下外,其余都上缴朝廷。 别的道都是每月进贡,他却是每十天便进贡一次。每十天,就有大批船只,装满金银珠宝、越州特产、绫罗绸缎、粮食等,派士兵五百人保护,经过运河,运往京城。每次都严格规定期限,中途即使因遇到雨雪、暴风而延误,也要诛杀。所进贡的物品,全国第一。 朝廷认为他最为忠心,不断加封他为司徒、遥兼同平章事,加封为郡王。 董昌还在越州为自己建立生祠,形式、规模与禹王庙一模一样。民间祭神、庙会,规定必须从禹王庙转到他的生祠举办。 现在,董昌见到老部下钱镠竟然也升官到了节度使,遂上疏朝廷,请求晋爵为越王,势必要压倒钱镠。 朝廷暂时还没有批准,董昌大怒道:“朝廷欺人太甚!我连年进贡的财宝多如牛毛,价值难以估量,竟然吝啬一个越王!” 左右献媚道:“大王与其当越王,不如干脆当越帝!” 董昌大喜,厚赏之。董昌的助手吴瑶、都虞侯李畅之等,都劝董昌顺天应人,登基称帝。 于是越州民心骚动,谣言四起,大家纷纷传言说,真龙在越州显现,时局将要发生巨变。 又有人说,山里有只大鸟,四只眼睛三条腿,叫起来的声音好像“罗平天册”。很多人悬挂它的画像,焚香祭祀。 传说周朝兴起之时,鸑鷟在岐山上鸣叫。董昌说,这只鸟就是寡人的鸑鷟。 很多人献上祥瑞、童谣、预言等,多到无法一一记载。 最初,对于进献的人,赏赐数十万文钱,后来进献的人实在太多了,只能减少到每人三、五百文钱。 大批民众前赴后继、摩肩接踵地来到节度使衙门请愿,把大门挤得水泄不通,要求董昌顺应民意,登基称帝。 有预言说:“兔子上金床。” 董昌解释道:“兔子就是指寡人。寡人出生那年就是兔年,明年又是兔年。明年二月卯兔日卯兔时,就是良辰吉时。到时候,寡人就要建国称帝,改年号为顺天。” 董昌召集全境文武官员,讨论此事。 义胜节度副使黄碣,原来是高骈的部将,出班劝说道:“唐朝虽然已经衰微,但是气数未尽,百姓也对他尚未完全厌弃。齐国公子小白、晋国公子重耳,都借助拥护周王室的名义建立霸权。汉朝丞相曹操,权倾朝野,也不敢危及汉室。大王现在只有浙东弹丸之地,却想要谋反,这是为什么呢?” 董昌脸色大变,道:“寡人不嫌弃你是个俘虏,任命你为寡人的副手,你竟然和我离心离德!” 黄碣道:“我正是感激大王知遇之恩,所以才拼死相劝!” 董昌大怒:“宜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到底顺不顺从寡人?” 黄碣道:“大王起自民间,深受朝廷恩宠,官职文到宰相,武到节度使,又被封为郡王,位极人臣,富贵荣华,已到极点。为什么一夜之间,改变主意,去做这种屠灭全族的勾当?我宁愿一死,也绝不当叛臣而苟活。” 喝道:“你...你...你妖言惑众!来人,轰出去!” 黄碣气呼呼回府后,妻康氏、子黄环询问情况,知道事态严重,三人商量,只有找幕府李滔商议对策。 黄碣当夜就写信给李滔,信上说:“董昌造反,改国号叫顺天,实在是太愚蠢了,铁杵可以磨成针,但是一根针,怎么可以变回铁杵呢?” 不想,之前的对话竟被手下的随从窃听了。随从想报功请赏,就悄悄地溜入书房,偷走了放在书案上的信件,当晚就跑到董昌那里告密邀功。 董昌见信大怒,立刻派使者带了大队士兵,连夜包围了黄碣的府第,直扑内室。 黄碣在熟睡中被惊醒,一看情势不对,急忙抓下墙上的宝剑迎战。终因寡不敌众,不幸遇难。他的儿子黄环也同时遇害。 使者命士兵割下黄碣首级,送交董昌请功。 董昌看到首级还骂道:“你放着好好的太平宰相不做,却自己找死!” 董昌犹不解恨,把黄碣的首级扔到粪坑里,骂道:“你这个死奴才,辜负寡人的提拔,本来可以位列三公,却非要自己找死!” 董昌越想越生气,又下令杀戮黄碣全家,共计一百多口,挖一个大坑埋在一起。再捕杀李滔。 黄碣,字宜磊,乃福州闽县道山人,从小就爱学习,贯通经史,志向远大。同僚曾经有人向他借笔,黄碣怒道:“此笔将来要断大事,不可借。”长大后又喜习武,策马击剑,叩弦引弓,无所不能,无一不精。对古代的英雄义士,他总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立誓将来也要当一个英雄豪杰。 曾随高骈征战安南有功,高骈因他的功劳,上表朝廷,任命他为漳州刺史,后来调任婺州刺史,治理地方颇有政绩。后来,刘汉宏担任浙东观察使,遣兵攻之,兵寡不可守,只得屈居刘汉宏的部下。十一年前,被婺州乱民首领王镇擒获,押送给董昌,遂为董昌服务至今,忠心耿耿。 董昌又问会稽县令吴镣。 吴镣说:“大王不当真诸侯,传给子孙后代,怎么想到要当假皇帝自取灭亡?况且,我浙东军马,并不以雄壮知名。昔年征讨,多依赖镇海。” 董昌大怒,又命屠杀吴镣全家。 董昌又问山阴县令张逊:“寡人知道你的能力品行,待寡人登基后,一定重用你。” 张逊说:“大王从石镜镇将起家,再到浙东道竖立起皇家旌旗、符节,荣华富贵近二十年,为什么效法王莽,身死国灭,为天下人耻笑?浙东地处天涯海角,虽然只有六州之地,可是大王一旦称帝,大家一定不会接受,只剩下大王孤家寡人,难道你一个人坐守越州空城!” 董昌大怒,再斩其全家。 董昌乃告诉左右:“除掉了这三个人,天下再无人反对。”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二月三日卯时,越州城内,鼓乐齐鸣,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董昌身穿衮龙袍,头带平天冠,举行盛大的典礼,登基称帝,定国号为大越罗平国,改年号为顺天,命文武百官称呼他为“圣人”。 典礼结束后,大越罗平国皇帝董昌登上越州子城门楼,接受全城子民跪拜。城门楼也改称天册楼。 加封前杭州刺史李邈、前婺州刺史蒋瓌、两浙盐铁副使杜郢、前屯田郎中李瑜四人为同平章事。 加封吴瑶为翰林学士;李畅之等为大将军。 定越州(绍兴)为国都。又将各种祥瑞物品,陈列于大庭,供子民参观膜拜。 又颁发圣旨给钱镠,加封他为两浙都指挥使。 钱镠大惊,我这老上司是老糊涂了,要造反?这可是要被杀头的啊!遂修书一封,派人加急送给董昌,说:“与其关门当一个土皇帝,使得你全家族,以及六州百姓,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不如打开大门当节度使,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董昌不理。 钱镠乃率三万大军,抵达越州城下,在迎恩门前,跪下叩见董昌说:“大王身兼宰相和节度使,为什么放弃安乐,追求危险?部下率军到此,等候大王改过。即使大王不爱惜自己,可是家乡百姓何罪之有?却要随着大王一起被屠灭全族?” 董昌大惊,馈赠劳军钱二亿文,擒获吴瑶及几位巫师巫婆,押送钱镠大营,声称愿意取消帝号,接受朝廷处分。 钱镠遂班师返回杭州,上奏朝廷,奏明此事。 朝廷认为,董昌连年进贡甚多,其心可嘉。忽然称帝,绝非本意,可能只是间歇性神经病突然发作,也会突然痊愈,因此不必讨伐。赦免其罪,将他撤职,令他退休返乡。 然而董昌并没有改过自新,仍然占据越州称帝,不肯退休。 镇海节度使钱镠,遂再次上疏,董昌僭越,背叛朝廷,罪无可赦,请求准许自己率本镇兵马讨伐。 杨行密派人晋见钱镠,请他放董昌一马,说他已经改过,应该给他一次机会重新做人。又派人晋见董昌,叫他赶快取消帝号,恢复向朝廷进贡。 镇海节度使钱镠,一直请求讨伐大越罗平国皇帝董昌。唐昭宗李晔(李杰)一直不许。 这一次,三藩带兵入京,逼宫唐昭宗,擅自诛杀韦昭度等,甚至想罢黜昭宗,听说李克用大军要来,三藩才退兵。 唐昭宗李晔(李杰)深恨藩镇跋扈,正好拿董昌杀鸡儆猴。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五月。唐昭宗李晔(李杰)下诏剥夺董昌一切官职、爵位。 六月。唐昭宗命钱镠为浙东招讨使。 钱鏐再次率领大军,讨伐董昌。钱镠派部将顾全武、许再思等,进兵浙东,董昌发兵迎战,屡次失败。 董昌急忙向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求救。 杨行密上奏朝廷说:“董昌已经改过,愿意继续进贡纳赋,请求赦免之。” 又致书钱镠说:“董昌只是一时精神病发作,才自称皇帝,但他已经改过自新,擒杀蛊惑之人,请立即停止讨伐。”钱镠当然不听。 九月。杨行密命泗州防御使台蒙,率军进攻苏州。淮南大将柯厚屡次进攻苏州水寨。 十月。杨行密又派宁国节度使田頵,润州团练使安仁义,率军攻击杭州。 此时,湖州被董昌大将徐淑占据,董昌派他会同淮南大将魏约,包围嘉兴。只要拿下嘉兴,就可打通一条通往宣州的通道,并阻断苏州、杭州之间的联络,钱镠就无法救援苏州。 钱镠急派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增援嘉兴,一连击破乌墩、光福两个营寨。董昌退兵。 年底,王行瑜已经失败,晋王李克用班师。朝廷加封钱镠兼侍中。 转眼已经是乾宁三年,公元896年,正月。 淮南大将安仁义,率水师从润州南下,抵达湖州,准备渡江南下,救援董昌。 钱镠派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都知兵马使许再思,进驻西陵,阻止安仁义渡江。 董昌派大将汤臼,驻守石城(绍兴北),袁邠驻守余姚。 二月,顾全武、许再思进逼石城,击败汤臼。 唐昭宗李晔(李杰)接受杨行密提议,下诏赦免董昌,令钱镠班师。钱镠不听。 顾全武、许再思再移军余姚。明州刺史黄晟献城投降,派兵助战。 三月二十八日,董昌命大将徐章增援余姚。徐章自恃英勇,出阵叫战。 顾全武大怒,挺枪直刺,战不数合,将徐章活捉。 余姚守将袁邠,闻听援军已败,遂献城归降。 顾全武、许再思遂进逼越州城下。 董昌不断派兵出城反攻,屡战屡败,于是再向杨行密求救。 四月。杨行密亲自率兵,与镇海军在黄天荡大战,镇海军大败,杨行密遂包围苏州。 杨行密部下大将柯厚,击破苏州水寨,又攻克常熟。 五月三日,常熟镇使陆郢,献苏州城归降杨行密,擒获当年杭州八都将之一、苏州刺史成及。 杨行密检查成及家产,发现只有一些书籍、草药,知其品德高尚,十分敬佩,任命他为淮南道行军司马。 成及哭拜说:“我家老小一百多口,全在杭州。我失守苏州,不能以身殉职,已经非常惭愧,怎么敢再求富贵!愿意拿一个人的命,换取全家老小!”遂拔刀,欲自刎。 杨行密急忙抓住他的刀阻止,将他送到驿馆暂住。成及房内有武器,然杨行密常常独自拜访,丝毫不加防范。成及非常感动。 钱鏐急召顾全武、许再思还军,令救援苏州,兼防杨行密。 此时,顾全武已乘胜直抵越州城下,不愿再错失良机,因此回信道:“此杨行密围魏救赵之计也。越州系董昌根本,愿先取越州,再复苏州未迟。” 钱镠依他,并向朱全忠(朱温)求援。 朱全忠(朱温)派义子、许州刺史朱友恭(李彦威),率军一万,渡过淮河南下,进攻杨行密,许他临阵自决。 越州城下。顾全武挥军猛烈攻城。 大越罗平国皇帝董昌,派侦骑侦察镇海军动向。如果侦骑报告说钱镠军兵力强大,董昌即大怒,叱出斩之。如果侦骑报告钱镠军不过是老弱残兵,粮食已尽,即将退兵,董昌则大喜,厚加赏赐。因此部属皆报喜而不报忧。 董昌被围后,更加贪婪,强征人头税,克扣士兵粮饷,仓库中堆满金银、丝绸、粮食。 五月十四日,顾全武连夜猛烈攻击越州,到了次日凌晨,终于攻克越州外郭城。 董昌大惊,宣布取消帝号,但是仍据牙城拒战。 三天后,钱镠令董昌旧部骆团,往见董昌,骗他说:“已奉有皇上诏命,令大王退休,返回临安养老。” 董昌这才送出节度使符节、大印,出居清道坊。 顾全武进城,查封仓库,得到金银丝绸及各种宝物,足足有五百间之多,无法计数。粮仓中的粮食有三点六亿斤。 顾全武叹道:“董昌贪婪如此,焉能不亡!”遂取金银、丝绸,赏赐部下官兵;打开粮仓,赈济贫民。 顾全武遣武勇都监使吴璋,用船押送董昌至杭州,途中走到小江南,把他杀死,并诛其家属三百余人,及其宰相李邈、蒋瓌等伪官一百余人。斩下董昌首级,献入京师。 时为乾宁三年,公元896年,五月十九日。 董昌自石镜镇将起家,倚靠钱镠等部属的功劳,步步高升,享尽荣华富贵,前后十八年;自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十二月,消灭刘汉宏,出任义胜节度使,参见第三十五回,至今不满十年而全家死光。 唐昭宗李晔(李杰)加钱鏐兼中书令。外放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王抟为威胜节度使。威胜即浙东。 钱鏐却嘱两浙吏民,共同上表朝廷,请求让钱镠兼领浙东。 十月。唐昭宗李晔(李杰)不得已,调回王抟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命钱鏐为镇海、威胜两镇节度使,又改威胜为镇东军。 钱鏐复令顾全武等克复苏州,淮南兵遁去。吴越大地,遂长为钱氏所有了。 后人有诗叹道: 果然乱世出英雄,戡定东南立大功。回溯当年吴越事,迄今犹颂大王风。 去年十月,因前宰相崔昭纬,勾结藩镇,危害朝廷,唐昭宗李晔(李杰)将他贬为梧州司马,他沿途逗留,不肯前往岭南,又因潭州武安军正有叛乱,节度使刘建锋,私通亲兵将领陈赡之妻,为陈赡所杀,军中另立马殷为留后,他便以此为借口,推托说道路难通,一面修书朱全忠(朱温),求他设法挽回。 朝廷已有所闻,今年五月,派宦官特使追到荆南,勒令他自尽,消息传出,中外称快。 只有李茂贞、韩建两人,一贯与崔昭纬表里为奸,不忍心他被诛杀,因此又欲伺机发难。 乾宁三年,公元896年,六月。李茂贞扬言要进京控诉,京城百姓纷纷向山谷森林逃亡。 唐昭宗李晔(李杰)急派通王李滋、延王李戒丕、覃王李嗣周,分率各军保卫京城。 延王李戒丕率军驻扎三桥。 李茂贞上奏道:“延王李戒丕无故出动大军,讨伐于臣,臣今率军前往京师请罪。” 京师震动,唐昭宗李晔(李杰)急忙向晋王李克用求救。 六月十七日,李茂贞大军逼近京城。 覃王李嗣周率军迎战,在娄馆会战,大败。 七月,李茂贞率大军抵达京师西郊。 延王李戒丕劝昭宗皇帝说:“关中藩镇,没有一个靠得住,不如北上鄜州,东渡黄河,前往太原,投奔晋王李克用,臣愿为前驱。” 唐昭宗李晔(李杰)许之,延王李戒丕遂与丹王李允先去打前站,去河东求救。 七月十二日,唐昭宗李晔(李杰)北巡,抵达渭水北岸,准备北上鄜州。 镇国节度使韩建,派其子韩从允,请求唐昭宗东进,驾临华州。唐昭宗不许,任命韩建为京畿都指挥安抚制置等使。 但是韩建连续递上奏章,而文武百官对投奔太原,路途遥远,也心怀恐惧,纷纷劝说唐昭宗,不如投奔华州。 唐昭宗李晔(李杰)犹豫不决。 七月十四日,抵达鄜州富平。遂派宣徽使宦官元公讯,召唤韩建晋见,当面讨论去向。 次日,韩建赶到富平,流泪大哭,叩拜唐昭宗,说:“方今嚣张跋扈的藩镇,不止李茂贞一人,陛下如果离开,皇家宗庙园陵,何人居守?河东路途遥远,臣恐皇上一旦渡过黄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况且李克用乃沙陀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华州虽然城小兵微,但是山川形胜,控制三辅,足可自保。臣经营华州十几年,鼓励百姓生育,聚集粮草,训练军队,而且离京城不远,盼望陛下光临华州,徐图兴复大唐,臣愿为陛下尽力。” 唐昭宗李晔(李杰)感其忠心,遂同意移驾华州。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去年五月,韩建与李茂贞、王行瑜一起作乱,兵逼长安,这才一年两个月,就不记得了? 两天后抵达,韩建献出节度使衙门作为行宫,自己迁往龙兴寺办理军务。 李茂贞大军,进入京城,纵火焚城。霎时京城中,火光四起,烈焰腾空,浓烟滚滚! 长安皇宫,历经黄巢两次进攻、官军两次收复、平定襄王朱玫叛乱、去年三藩之乱、今年李茂贞之乱,十七年中,七次焚城,重修的宫室市肆,遂成一片焦土。 韩建奏请将崔胤罢去相职。唐昭宗李晔(李杰)因宰相崔胤,乃是崔昭纬一党,遂贬他为武安节度使,令他赴潭州上任。 任命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左丞陆扆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 时宰相畏惧韩建,不敢擅自做主。唐昭宗李晔(李杰)乃下诏,命韩建加入中书,参赞军国事务。 韩建上疏,坚决辞让,乃止。 韩建传令各道,令将物资、赋税转运华州。 晋王李克用,已经接到消息,长叹道:“李茂贞不过一个跳梁小丑,去年若朝廷同意,我一月内便可将他平定,御驾怎会有今日之颠簸?韩建乃是李茂贞一党,皇上才出虎口,又陷狼窝。况且韩建蠢材,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能力又不足,必替叛贼削弱朝廷,我料早晚不是被李茂贞,就是被朱全忠(朱温)所擒。” 遂上奏朝廷,声称将会同邻道,出兵勤王。 唐昭宗李晔(李杰)对时局,一直忿忿不平,又想讨伐李茂贞,因此求贤若渴,对天下藩镇,更是不吝封赏。 加授镇国节度使韩建、镇海节度使钱镠,兼中书令; 又封护国节度使王珂,遥兼同平章事; 擢升福建道为威武军,将观察使王潮,升任节度使; 任命武安节度留后马殷,主持武安军政事务。崔胤虽然出任节度使,仅挂名而已; 擢升保大(鄜延)留后李思敬,为保大节度使; 擢升湖州刺史李师悦,为忠国节度使; 又派薛王李知柔,为清海(广州)节度使。 此时,浙东董昌已经平定。唐昭宗李晔(李杰)想扩大朝廷直辖范围,乃将宰相王抟罢去相位,叫他出镇浙东。 八月十七日,任命朱朴为左谏议大夫、同平章事,代替王抟的空缺。朝廷百官大吃一惊,因为这个朱朴,实在不是寻常人。这个人迂腐怪诞,十分荒谬。 原来,水部郎中何迎、皇家道士许严士,一起推荐国子监毛诗博士朱朴,说他才华堪比谢安,能中兴大唐,振奋朝纲,拯救万民。唐昭宗李晔(李杰)连续几天召见他,其人反应敏捷,口若悬河,对答如流。 朱朴夸口说:“臣若为宰相,只需一月,天下即可太平。” 唐昭宗李晔(李杰)大喜,说:“朕虽然没有太宗之贤,但愿你有魏征之才。”遂厚赏之。 崔胤失去相位,心中不甘,乃与朱全忠(朱温)勾结,结成一党,且教他营修东都宫殿,上奏朝廷,请求迁都洛阳。 朱全忠(朱温)上奏朝廷,称赞崔胤是个忠臣,不宜外放。又与河南府尹张全义,联名上疏,请求昭宗皇帝迁都洛阳,声称将派两万大军护驾。 唐昭宗李晔(李杰)派人晓谕朱全忠(朱温),目前但求安定,朱全忠(朱温)乃止。 朱全忠(朱温)同时派人通知韩建。韩建大恐,急忙奏明昭宗皇帝,将崔胤召回。 九月十七日,再次任命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又命翰林学士承旨、兵部尚书崔远,同平章事。 崔远,出身名门士族的博陵崔氏,他的家族历代都做高官。其祖父兄弟八人,皆为显官,时人称为八龙。其父崔澹,唐僖宗时曾任礼部侍郎,反对与南诏和亲,见第十五回。 博陵崔氏,为五姓七望之首,堪称士族中的天花板。崔远七年前才进士及第。他文采出众,潇洒倜傥,人人羡慕。现在,三十几岁,就官至宰相。 出身好,可以少奋斗三十年啊! 崔远同情前宰相杜让能,被自己的本家、出自清河崔氏的前宰相崔昭纬冤死,派人寻访其子。 三年前,宰相崔昭纬与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内外勾结,害死另一位宰相杜让能。杜让能二子杜光乂、杜晓为父守孝,已经三年。杜光乂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经常无故倒地,口吐白沫,又时常拿棒打人,十分凶狠。 崔远乃召杜晓为巡官兼校书郎、直弘文馆,杜晓拒绝。 崔胤,出身清河崔氏,也是五姓七望之一。五姓之一的崔氏,在七望中独占两元,说的就是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 崔胤恨陆扆顶替了自己的位子,诬他与李茂贞是一党,贬为峡州刺史。 九月二十一日,唐昭宗李晔(李杰)准备讨伐李茂贞,任命宰相孙偓,为凤翔四面行营都统;任命定难(夏绥)节度使李思谏,改任静难(邠宁)节度使,出任副都统;命新任宰相朱朴判户部,负责筹措粮草军饷。 不久,又任命西川节度使王建,为西面招讨使;任命韩建,权知京兆尹,兼把截使。 十一月十一日,狡猾的李茂贞却上表请罪,献出巨款用于修缮皇宫。 韩建本是李茂贞同党,去年还和李茂贞一起威胁昭宗,现在也暗中袒护李茂贞,百般阻止出师。 讨伐李茂贞一事,遂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夺弟妹朱温纵情 弑亲王韩建行凶 乾宁三年,公元896年,年底。 薛王李知柔前去广州,就任清海(岭南东道)节度使。刚行至潭州,清海军牙将卢琚、谭弘玘封锁边境,阻止李知柔入境。 谭弘玘据守端州,结交封州刺史刘隐,允诺将女儿许配给他为妻。刘隐同意。 不久,就是迎亲的日子。刘隐把彩礼装了几大船,连夜赶往端州。 谭弘玘亲自到码头迎接。十几名卫兵,每人都拿着一个火把。 “啊呀,贤婿呀!果然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谭弘玘对着高大威猛的刘隐赞不绝口。 “岳父大人,您是岭南名将,小婿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 刘隐面色刚毅,说得非常诚恳。 突然,船舱里跳出几十名精兵,分别扑向谭弘玘的卫兵! 刘隐一刀插入谭弘玘胸膛:“你这个逆贼!还想和我攀亲?你配吗?” 谭弘玘怒视刘隐:“你...你这是做什么?” 这天夜晚,刘隐进入端州,将谭弘玘斩首。 第二天,又袭击广州,斩卢琚。 乃迎入李知柔就任,为他举行了非常隆重的欢迎仪式。 薛王李知柔大喜,任命刘隐为行军司马,对他颇为倚重。 刘隐是刘谦的儿子,今年二十三岁。三年前,刘谦病故,他继任封州刺史。 乾宁三年,公元896年,九月。 晋王再次派四太保李存信,率大军进攻魏博。朱全忠(朱温)派大将葛从周北上支援。 李存信进攻临清,在宗城击败梁兵,趁势追击,直抵魏州城北门。 李克用亲率大军,进攻魏州,在白龙潭击败魏军,乘胜追击,一直追到魏州城西门。 朱全忠(朱温)再令葛从周进驻洹水,自率大军北上。李克用见梁军势大,无机可乘,遂匆匆班师。 朱全忠(朱温)也返回汴梁,命葛从周再次围攻郓州。 转眼已是乾宁四年,公元897年。 过完新年,庞师古、葛从周就已经会师郓州城下。 郓州城内,朱瑄兵力不足,又缺少粮食,遂不再出击,只把河水注满护城河,勉强支撑。 正月十五日,庞师古在护城河西南方扎营,架设桥梁,又破坏护城河堤,使得河水外泄。几天后,桥梁建成。 大将牛存节,与大将王言,约定好次日中午一起攻城,王言攻北门,牛存节攻西门。今天夜晚,二人在护城河中暗藏船只,各埋伏数百名壮士。 不料次日午时,梁军营中突然起火,郓州士兵都登上城墙张望,王言不敢发兵。 看官问梁军营中何故起火?原来就是康延孝所为。他探听到牛存节的计划,乃暗中纵火,试图帮助郓州。 船舱中,副将对牛存节说:“王将军派人来了,建议我们不要发动!敌军已经有了防备!” “王将军错了!”牛存节说。“敌军都在城墙上看热闹,守城的兵力肯定不足,正是攻城的好时机!” 遂对众人道:“大家听我命令,出击!” 众人纷纷从船舱中跳上岸,抬着巨大的撞木,呐喊着冲向郓州城西门! 城墙上的士兵都在看梁军营寨的火,果然没有防备。等到他们弯弓搭箭,要射击的时候,城门已经被撞开了! 庞师古挥军渡过护城河,蜂拥入城! 朱瑄得知消息,带领其妻荣氏及全家老小弃城出逃,欲逃往兖州。 葛从周率军追击。朱瑄一家逃到中都,被田野里耕田的农夫活捉,献给葛从周。 朱全忠(朱温)遂进入郓州。 时为乾宁四年,公元897年,正月二十日。 泰宁节度使朱瑾,因兖州城内缺粮,留部将康怀英守城,自己与河东大将史俨、李承嗣率军南下徐州境内,抢夺粮草物资。早有探马报知朱全忠(朱温),朱全忠(朱温)急派葛从周率军奇袭兖州。 兖州守将康怀英,对朱全忠(朱温)早已怀有敬意,刚刚得知郓州已失,朱瑄被擒,突然梁兵又大军压境,遂献城归降,朱全忠(朱温)任用他为大将。 二月三日,郓州陷落后十三天,兖州也陷落了。 葛从周进入兖州城,俘获朱瑾的妻子齐氏,将她与朱瑄妻荣氏一起,献给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见二女美貌,世间少有,十分高兴,遂收作妾侍,即命她们侍寝。美人儿畏威怕死,没奈何含羞忍耻,供他淫污。朱全忠(朱温)与她二人日日恩爱,如胶似漆,欢宿数宵,始班师返回汴梁。 朱全忠(朱温)王妃张氏,亲自到封丘迎接。这位张妃甚有智慧,朱全忠(朱温)一向敬重她,无论军府大事,必经她帷幄参谋。 此次朱全忠(朱温)见到张妃,脸上带着三分惭色。张妃早已瞧透隐情,三言两语,已知朱全忠(朱温)新纳了朱瑄妻荣氏与朱瑾妻齐氏,便笑道:“妾虽妇道人家,不怀妒意,何妨请来相见。” 朱全忠(朱温)扭扭捏捏地把荣氏、齐氏,带到张妃面前。荣氏、齐氏跪拜张妃,张妃也跪拜回礼,泪流满面,悲不自胜地说:“兖州、郓州,与我家大王,都是本家亲戚,曾经互相盟誓,结拜兄弟,只因小小误会,互相刀兵相见,以至于二位弟妹受到今日之辱。有一天,汴梁被攻破,我也会跟二位弟妹一样!” 这一席话,说得荣氏、齐氏无地自容,眼泪啪啪地往下掉。连朱全忠(朱温)亦自觉羞愧,汗流满面,遂将荣氏、齐氏,送到佛寺出家为尼。又将朱瑄,在汴桥斩首示众。 朱瑄自从取得郓州,前后割据不满十五年而亡。 朱瑾自从驱逐岳父齐克让,篡夺兖州,前后刚满十年零两个月即败。 世人都爱追求富贵,富贵,却如过眼云烟。 朱全忠(朱温)上奏朝廷,任命长子朱友裕为天平留后;葛从周为泰宁留后;庞师古为武宁(即感化)留后。 朱友裕时年二十七岁,杀伐果断,颇有朱全忠(朱温)年轻时的影子。 至此,东平郡王朱全忠(朱温),已经取得宣武、宣义、河阳、佑国、忠武(陈州)、感化、天平、泰宁八镇。凡郓、曹、濮、齐、棣、兖、海、沂、密、徐、宿、陈、许、郑、滑诸州,河南山东一带,俱属朱全忠(朱温),只有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尚保有淄青一道,还算独立,但也与朱全忠(朱温)通好,不敢擅行。 此外,忠义(山南东道)赵匡凝、奉国(蔡州)节度使崔洪、魏博节度使罗弘信、保义(陕虢道)节度使王珙、武昌(鄂岳道)节度使杜洪等五镇也唯朱全忠(朱温)马首是瞻。 忠义(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德諲,五年前已经病故,其子赵匡凝接任。 时四太保李存信在魏州扎营,仍时时与魏军作战,试图通过魏州南下增援。听说兖州、郓州皆已失守,遂撤兵西返。 朱瑾、史俨、李承嗣无处可去,乃投奔沂州。哪知沂州刺史尹处宾,已经归顺宣武,竟然闭城不纳。 朱瑾等慌忙南下海州。梁军紧追不舍。 朱瑾料知海州孤城,无法坚守,遂裹挟海州百姓十几万人,渡过淮河,投奔杨行密。 杨行密大喜,亲自到高邮迎接,解下身上的玉带,赐给朱瑾,一面又上奏朝廷,任命朱瑾遥兼武宁(即感化)节度使。 但是徐州已经属于朱全忠(朱温),朱瑾当然无法到任。又任命朱瑾为淮南道行军副使,对他十分器重。 朱瑾自此为杨行密效命,十分忠心。 从此,朱瑾、史俨、李承嗣三人都客居淮南。以前,淮南军队只善水战,不熟骑射,自从得到这三位大将,让他们负责练兵,淮南骑兵乃盛。 从此,淮南军水陆兼备,军声大振。 晋王李克用,派人晋见杨行密,请求将史俨、李承嗣二将遣返。杨行密哪里舍得?但派使节交好李克用,求他留下二将,并说愿与河东结盟对抗朱全忠(朱温)。又对二将厚加赏赐,官职、荣誉、金钱、美女、豪宅、地位,一样不缺。二将遂终身不再返回河东。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三月。 保义(陕虢道)节度使王珙,派兵攻击护国(河中府)节度使王珂,包围河中府。 王珂乃向岳父、晋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求救。 王珙也向东平郡王、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请求增援。 朱全忠(朱温)刚刚击败郓州朱瑄、兖州朱瑾,志满意得,乃派大将张存敬,在猗氏南击败护国(河中府)军队。 李克用派二太保李嗣昭,在猗氏击败保义(陕虢道)军。又在张店,再次击败保义(陕虢道)军。 王珙退兵,河中围解。 先前,镇海节度使钱镠、镇南节度使钟传、武昌节度使杜洪,对杨行密势大,十分忌惮,纷纷交好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 杨行密扩张,有四个方向。 北方是东平郡王朱全忠(朱温),已经夺取了他的泗州、濠州,双方基本以淮河为界,形成均势。 南方,则是身兼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钱镠,已经夺取了润州、常州。另外还有一个冯弘铎,占据昇州,夹在杨行密和钱镠之间。 西南,则是镇南节度使钟传。 这三个枭雄,都不好对付。杨行密觉得,最好对付的就是西面的武昌节度使杜洪。 武昌军,就是之前的鄂岳道,节度使驻地鄂州,下辖岳州、安州、申州、黄州、蕲州,共六州。其中,鄂州、岳州位于江南,另外四州位于江北。 黄州、蕲州,就在淮南道的西边,与淮南道接壤。 三年前,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三月,黄州刺史吴讨,献城归降杨行密。黄州本属武昌军。武昌节度使杜洪,乃发兵进攻黄州。 杨行密派朱延寿为行营都指挥使,西进增援。 蕲州刺史冯敬章,出军拦截,朱延寿乃转攻蕲州。 吴讨畏惧杜洪讨伐,把黄州刺史大印以及符节交给杨行密,杨行密派先锋指挥使瞿章,暂代黄州刺史。 去年,朱延寿突袭蕲州,包围州城。 蕲州大将贾公铎,正在外面打猎,被阻挡在城外回不去。于是把军队埋伏在城外树林中,派勇士反穿羊皮,扮成绵羊,混在羊群中,遂得进入城内,跟守军约定好反攻的日期。次日,再以同样的方式混出城外。 到了约定的日期,贾公铎率军,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突入城内。 朱延寿大惊,说:“我一直都怕他们突围出来,想不到他们竟然突围进去,这种城池,如何能攻破?”遂报知杨行密。 杨行密寻访军中与贾公铎有交情的将领,寿州团练副使柴再用(柴存)说:“小弟此前曾经效力蔡州,却与老贾有点交情!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来归顺!” 原来,贾公铎从前在蔡州皇帝秦宗权部下为将,知道他一定失败,遂率部脱离秦宗权,渡过淮河南下,遇见故友冯敬章,遂袭据蕲州,推冯敬章为刺史,自任大将,至此已经十年了。 杨行密派柴再用混入城内。 柴再用求见贾公铎,向他晓以利害,又出示杨行密的亲笔信。贾公铎遂与刺史冯敬章一起归降杨行密。 杨行密以冯敬章为淮南左都押牙,贾公铎为右监门卫将军。 朱延寿再攻克光州,刺史刘存投降。光州一向属于淮南,此前被宣武占据。 今年,武昌节度使杜洪,派军封锁长江、汉水,抢夺江南输送朝廷的贡赋。 二月,唐昭宗李晔(李杰)下诏,任命杨行密为江南诸道行营都统,讨伐杜洪,以恢复江南贡赋畅通。 武昌节度使杜洪急向朱全忠(朱温)求救。 四月中旬,朱全忠(朱温)派部将聂金剽掠泗州。又派义子朱友恭(李彦威)、马嗣勋率军进攻黄州。 杨行密派来的黄州刺史瞿章,见朱友恭(李彦威)来势汹汹,遂放弃黄州城,带领黄州百姓数万人,渡过长江,退保武昌寨(今鄂州),凭借长江天险抵抗。 唐朝时,鄂州、武昌,与今天相反。今天的鄂州,当时叫武昌。今天的武昌,当时叫鄂州。 杨行密急派右黑云都指挥使马珣等,率兵增援。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五月八日。 朱友恭(李彦威)占领黄州,又在樊港,搭建浮桥,攻克武昌寨。 黄州刺史瞿章,慌忙跑路,正逃间,对面一员大将杀来,正是宣武大将马嗣勋,遂被擒获。 不久,梁军又击败马珣,马珣逃回淮南。 几个月后,朱友恭(李彦威)班师,路过安州。有人告密说:“安州刺史武瑜暗中跟淮南勾结,阴谋攻击宣武大军。” 朱友恭突袭武瑜,把他诛杀。 前年底,钱镠讨伐浙东,杨行密派兵救援董昌,大将魏约与董昌部将徐淑联军包围嘉兴。当时,钱镠曾派顾全武增援嘉兴,一连击破乌墩、光福两个营寨,但是并没有彻底解围。 顾全武移军攻击浙东董昌,淮南军继续包围嘉兴。 杨行密亲自率军,夺取苏州。 淮南大将安仁义,又进攻婺州(金华)。原来,六年前,孙儒失败被杀,其部将王坛,率部南下,袭据婺州,从此独立。 淮南大军来袭,围城三个月,王坛不敌,无奈向钱镠求救。钱镠派行军司马杜棱率军增援,安仁义转攻睦州,不克,遂班师。 去年,顾全武剿灭董昌。今年,再次增援嘉兴,大败淮南军,一连击破淮南十八个大营,将淮南主帅魏约擒获,俘虏三千人。 淮南大将田頵,驻扎嘉兴东驿亭,接到败报,经湖州撤往宣州。顾全武追击,斩其后军一千余人。 湖州刺史李师悦,本属董昌,董昌被平定,乃向淮南杨行密投降。去年底,朝廷任命他为忠国节度使,但是朝廷的符节尚未送到,李师悦即去世,杨行密任命其子李彦徽知湖州事。 李彦徽欲举州归降杨行密,但是所有部将都反对,李彦徽遂只身投奔扬州。都指挥使沈攸献出城池,归顺钱镠。 嘉兴、湖州平定,顾全武乃转攻苏州。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七月。 顾全武率军攻克苏州。又攻克松江、无锡、常熟、华亭。 长江以南太湖流域,除了苏州孤城,皆归钱镠。 杨行密在西线、南线屡遭挫败。 镇国节度使韩建,本与李茂贞一党,对亲王掌握兵权,十分厌恶,商之于节度副使李巨川。 李巨川献计道:“可先诬陷诸亲王,就说他们阴谋劫持圣驾去河中,又要谋害大帅,囚之于十六王宅,夺其兵权。然后,再请撤去殿后四军。则大帅可挟天子以令诸侯矣!” 韩建大喜,即命华州防城将张行思、花重武二人,诬陷通王李滋、仪王李湮、韩王李克良、睦王李倚、彭王惕、济王、韶王、陈王等八王,说他们阴谋杀死韩建,劫持昭宗皇帝前往河中。 韩建也上疏指控。唐昭宗李晔(李杰)不得已,令八王亲自去见韩建,陈述冤情。 不料,韩建却避而不见,反而上疏说:“八王带兵入见,不知意欲何为?请将八王罢去兵权,软禁起来,只派老师教以诗书,不准带兵、参政。” 韩建担心昭宗皇帝拒绝,派兵士包围行宫,严禁出入。 时为乾宁四年,公元897年,正月八日。 唐昭宗李晔(李杰)已陷虎口,无法推诿,乃下诏,令囚禁八王,并将诸王所领军士,解甲归田。 韩建又请撤去殿后四军,唐昭宗亦不敢不从。 天子亲军,至此尽撤。 捧日都头李筠,是去年石门扈从第一功臣,韩建诬他谋反,请旨处斩。 唐昭宗李晔(李杰)无奈,下旨,将李筠绑缚大云桥,斩首示众。其所率三都士兵,全部遣返本镇。 李筠既冤死,韩建为哄昭宗皇帝开心,请立皇子德王李佑为太子,改名李裕。 李裕系唐昭宗李晔(李杰)长子,为何淑妃所生,何淑妃此时正跟随昭宗驾临华州,韩建此举也是向何淑妃讨好。 再将都统孙偓、副都统李思谏等,一一罢去。 不久,又将孙偓免去宰相职务。李思谏迁为宁塞(即保塞军)节度使,驻扎延州。 韩建看不惯朱朴,将他贬为秘书监。 太子詹事马道殷善观天象,将作监许严士精通医药,唐昭宗李晔(李杰)崇信之,韩建不喜,诬称二人犯罪,遂斩二人。 韩建讨厌刑部尚书张祎等,上疏指控,皆免职贬窜。 朝廷已经赦免李茂贞,但是西川节度使王建,仍然进攻李茂贞,将李茂贞的山南西道,夺占了一大半。 东川节度使顾彦晖,派兵剽掠西川的汉、眉、资、简等州,支援李茂贞。 二月十三日,王建派邛州刺史华洪,彭州刺史王宗佑,率大军五万,进攻东川。又派戎州刺史王宗谨,为凤翔西面行营先锋使,在玄武(中江)大败李茂贞义子李继徽(杨崇本)。 再命大将王宗侃(田师侃),为应援开峡都指挥使,率军八千,直趋渝州(重庆),攻克,刺史牟崇厚归降。又派大将王宗阮(文武坚),为开江防送进奉使,率军七千,直趋泸州,攻克泸州,斩刺史马敬儒。自此,三峡进贡赋税的道路才得以畅通。 二月底,李茂贞派大将李继昭(孙德昭)增援梓州,留部将据守剑门关。西川大将王宗播(许存)攻陷剑门,擒获全部凤翔驻军。 起初,王宗播名叫许存,在荆南节度使成汭部下为将,勇冠三军。去年五月,成汭派许存逆长江而上,向西面进攻武泰军,夺得不少州县。武泰节度使王建肇,放弃黔州,收拾残兵败将,退保丰都。许存又攻克涪州、渝州。成汭却任命亲信赵武为武泰留后,只任命许存为万州刺史。 成汭知道许存心中不满,派人前往侦查,回来报告说:“许存不理政务,每天只出去踢球。” 成汭说:“他是要准备逃走了,在那里先练脚劲!”遂派军袭击,许存弃城而逃,残兵败将逐渐聚集归来,许存乃退保江津。 赵武继续进攻丰都,王建肇无法据守,遂与许存一起投奔王建。 王建也忌惮许存勇猛,打算除掉他。 掌书记高烛道:“大帅正在招揽天下英雄,建立霸业。许存穷途末路,投奔我们,为何杀之?” 王建乃命许存驻防蜀州,密令蜀州刺史王宗绾(李绾)察之。王宗绾密报王建说:“许存忠厚勇猛,谦恭谨慎,乃是良将,绝无异心。” 王建遂收许存为义子,改名王宗播。 王宗播孔目官柳修业,劝王宗播要特别谨慎小心,方可避祸。王宗播每次遇敌,都身先士卒,拼死奋战。等到论功行赏时,就称病不去,从不邀功,因此颇为王建器重,后来竟得善终。 王建命大将华洪,改名王宗涤,收为义子。 王建又命节度副使张琳,留守成都,自率大军五万,进攻东川。 李茂贞不是王建对手,山南西道已经被王建夺占一大半,只有不断上疏朝廷,指责王建私自进攻东川。 朝廷派右谏议大夫李洵为特使,前去调解王建和顾彦晖的冲突。李洵聘着名诗人韦庄为判官,随行入川。 朝廷又贬王建为南州刺史,任命李茂贞兼任西川节度使。 王建继续穷追猛打,率大军攻克梓州南寨,生擒东川大将李继宁。 六月二十二日,朝廷特使李洵来到梓州城外,王建大营。数万士兵队列整齐,阳光照耀在刀枪、盔甲上,发出耀目的光芒。 王建手指身后的大军,说:“将士们一致要求我留任,我没有办法让他们改变心意。” 王建向大军一招手,众士兵顿时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朝廷特使李洵大惊,无奈返回。王建却将韦庄留下。才子韦庄的大名,王建仰慕已久。 唐昭宗李晔(李杰)异想天开,既然已经任命李茂贞为西川节度使,就让李茂贞腾出凤翔,任命覃王李嗣周为凤翔节度使。 李嗣周率军赶往凤翔,李茂贞当然不肯移交,更是把他包围在奉天,不得返回。 韩建向李茂贞求情,李茂贞开出条件,就是把静难军,正式划归李茂贞。 李茂贞义子李继徽几个月前刚被王建打败,没有地方去。朝廷迫于李茂贞的压力,任命他为静难(玢州)节度使。 七月,李嗣周大军才得以安全返回。 两年前,王行瑜失败时,朝廷任命苏文建为静难节度使,李克用还催他上任。但是李克用一班师,李茂贞就占据了静难军的地盘,苏文建根本无法上任。 刚刚,王建收复利州。利州原来属于感义军,朝廷却将感义,改名为昭武,命苏文建为昭武节度使,仍驻扎利州,管辖兴州、凤州。 前不久,李茂贞还强行得到同州,逼迫朝廷任命他的义子李继瑭为匡国节度使。匡国节度使,原来是王行瑜的弟弟。这就是说,王行瑜倒台,所有地盘都便宜了李茂贞! 唐昭宗李晔(李杰)对于李茂贞,实在是忍无可忍,决定御驾亲征。宰相们恳切劝阻,方才作罢。 延王李戒丕、丹王李允自晋阳归来。去年,昭宗皇帝逃离京城时,本来延王李戒丕劝昭宗皇帝去河东避难,因此唐昭宗派他先去打前站,结果唐昭宗放了他鸽子,来了华州。 韩建见延王李戒丕等空手而归,知道晋王李克用暂时不可能出兵。因为,延王带回来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李克用正在出兵攻击刘仁恭! 有看官问,这个刘仁恭不是李克用一手扶持起来,不是李克用派兵击败李匡筹,推荐刘仁恭担任卢龙节度使的吗?李克用在幽州还有驻军,保护刘仁恭。怎么李克用反而攻打刘仁恭了? 原来,李克用虽然上疏朝廷任命刘仁恭为卢龙节度使,但是一直把卢龙当着自己的地盘,派了十位亲信将领,统帅部队,主管一切军政事务,所有贡赋税收田租等等收入,除了供给军队以外,全部运往晋阳。 刘仁恭就成了一个傀儡。 李克用准备出兵勤王,向刘仁恭征兵。 刘仁恭推辞说,契丹部落正南下入寇,必须留下军队防范,请求延迟到契丹退兵以后,再出兵勤王。 李克用不断催促,派的使者前赴后继,可是过了几个月,刘仁恭仍然不出兵。李克用遂修书一封给刘仁恭,加以指责。 刘仁恭却把信扔到地上,破口大骂。 刘仁恭乃囚禁河东使者,又欲杀死河东驻扎协防的一干将领。协防将领逃回晋阳,方免一死。送信的使者却回不来了。 李巨川又对韩建说:“从前,汉朝有七国之乱,晋朝有八王之乱。肃宗皇帝时有永王之乱。十多年前,朱玫拥戴襄王叛乱。那时,在下正在河中府。亲王掌兵,取乱之道也。可请圣上,将在外掌兵的各位亲王,全部召回行在,加以管束,以免为奸人所惑。” 韩建依言上奏昭宗皇帝,乃将覃王李嗣周等在外掌兵的诸亲王全部召回,与刚刚从河东返回的延王李戒丕、丹王李允等全部软禁于十六王宅。 不久,韩建再次上奏昭宗道:“陛下自从登基以来,跟京师长安附近各藩镇,互相憎恨,势同水火,都是因为各亲王掌握军队,凶恶的狂徒乐于看到发生灾祸,以至于銮驾颠簸,不得安宁。年初臣奏请罢免诸王兵权,就是为了防微杜渐。现在,延王李戒丕、覃王李嗣周密谋叛乱,希望陛下当机立断,大义灭亲,将叛乱消除于萌芽之中,实乃国家之幸也!” 唐昭宗李晔(李杰)道:“何以至此!”下诏不许。 韩建遂与枢密使宦官刘季述一起矫诏,连夜发兵至十六王宅抓人。 时为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八月。 半夜,诸王突然惊醒,见到明火执仗,杀气腾腾的士兵,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一个个披头散发,慌不择路,有的爬上墙头,有的爬到树上,有的爬到屋顶,然而走投无路,都被一一捉拿。 诸王哀嚎求饶,面朝行宫的方向,哭求皇上救命。然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韩建命将覃王李嗣周、延王李戒丕、丹王李允、通王李滋、仪王李湮、韩王李克良、睦王李倚、彭王惕,以及济王、韶王、陈王共十一位亲王,驱至石堤谷,全部杀死。 彭王惕,按新唐书记载,乃是唐宪宗的儿子,唐昭宗的爷爷辈,今年差不多八十岁了! 通王滋,乃是唐昭宗的叔叔。按照旧唐书,他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去世了。 这两位,不知道是不是新唐书搞错了。可能是他们的儿子。 睦王倚,乃是唐昭宗的亲弟弟,唐懿宗最小的儿子。 覃王李嗣周、延王李戒丕、丹王李允,你们回来干什么? 韩建上疏,指控诸王谋反,已经诛杀。 唐昭宗李晔(李杰)大惊! 韩建又奏请,贬斥前宰相、礼部尚书孙偓为南州司马,做王建下属。贬斥前宰相、秘书监朱朴为郴州司户。贬斥右谏议大夫何迎为湖州司马。 韩建除掉了诸王这个心头大患,加上有意争夺同州,便不再阻挠唐昭宗讨伐李茂贞。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九月。 朝廷下诏,剥夺李茂贞所有官职、爵位,恢复原来姓名宋文通。任命彰义(泾原)节度使张琏,为凤翔西北行营招讨使。恢复王建西川节度使职位,下令讨伐宋文通(李茂贞)。 韩建派人通知李茂贞义子、匡国节度使李继瑭,说是朝廷已经集结十几万大军,分兵几路,将要讨伐李茂贞。李继瑭对韩建“冒险”透露消息,感激涕零,赶紧率军逃回凤翔。 李继瑭这个匡国节度使,只做了半年,屁股还没坐热。 朝廷乃任命韩建身兼镇国(华州)、匡国(同州)二镇节度使。 韩建因杀了诸王,恐昭宗日后报复,日夜不安。 李巨川道:“后宫何淑妃受宠。我朝百年来,各位皇帝都不曾立皇后。可请皇上立何淑妃为皇后,其他诸子,尚未封王的,也同时封王。何淑妃母子,必感激大帅。就是皇上,也必定释怀。” 韩建依计行事,上奏唐昭宗。 唐昭宗一一允许。乃册封何淑妃为皇后;册封何淑妃次子李祚为辉王;又封皇子李秘为景王;李祺为祁王。 不久前,唐昭宗已经册封何淑妃长子、德王李裕为太子,改名李佑。这都是韩建听从李巨川的提议而上奏的。 唐昭宗脸上终于露出少见的笑容。行宫内一时喜气洋洋。 何皇后乃东川梓州人。之前,唐昭宗还是寿王时,随哥哥唐僖宗入川避难,有何氏女,因婉丽多智,端庄贤淑,被选为寿王侍妾。昭宗继位,立她为淑妃。 何皇后生有二子,即德王、皇太子李佑(李裕)、辉王李祚。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庞师古送命清口 葛从周威震山东 却说王建包围东川节度使驻地梓州,与顾彦晖大小五十余战,多半取胜。顾彦晖困守梓州孤城。 蜀州刺史、许州人周德权劝说王建道:“自前年讨伐三藩起,大帅与顾彦晖争夺东川,已经三年,官兵都已筋疲力尽,百姓输送粮草,也已陷入困境。东川各地的盗匪很多,占据了不少州县。顾彦晖懦弱无能,又无智谋,一心只想苟且偷安,对这些盗匪一贯都是用厚利加以引诱,指望他们救援,所以坚守不降。如果我们派人向这些盗匪头目分析祸福,归顺的加以赏赐,不从的就展示兵力,来个杀一儆百,则顾彦晖再无指望。” 王建大喜,依计而行,派出使者,四出招降东川各州县。 一个月后,遂州刺史侯绍率部两万人归顺王建。 合州刺史王仁威率部众一千人,也来归顺王建。 凤翔大将李继溥,也率增援遂、合二州的凤翔军队两千人,投奔王建。 王建围攻梓州愈加猛烈。 顾彦晖见大势已去,将去年俘虏的王宗弼(魏弘夫)遣返出城。乃设酒宴,全家男女老少及诸义子一起,共饮一醉,饮酒已醉,顾彦晖命义子顾瑶将自己和全家满门杀死。顾瑶也随即自刎身亡。 时为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十月十八日。 顾彦朗自入主东川,传位弟顾彦晖,前后十一年而灭。 王建遂入主东川,发现梓州城内尚有军队七万人。王建大喜过望,命义子王宗涤(华洪)为东川留后。另外,下辖的昌州、普州尚未收复。遂派义子王宗绾(李绾)率军继续讨伐昌州、普州等。 王建征服东川,返回成都。 鹤拓国(南诏、大礼)皇帝舜化贞,派使者携带国书,前来京城。朝廷打算下诏答复。 王建上疏说:“南诏蛮夷耳。无需宣诏。臣在成都,彼等必不敢入寇。”朝廷遂不下诏。 时黎、雅二州之间,山高谷深,乃诸蛮之所居。最接近平地的三蛮,称为“浅蛮”,各有大酋长,统蛮兵数千,号称刘王、杨王、郝王。西川节度使每年赏赐其绸缎、棉布三千匹,令其侦查南诏军情。 然而,南诏亦赏赐三蛮王,使其侦查大唐虚实。每次西川节度使换人,三蛮王皆携诸酋长前来入贺,暗中则勾结西川大将,互相声援牟利。西川大将若对节度使不满,就召蛮王入寇;达到目的,则令其退兵以邀功领赏。所得封赏,则与蛮王分享。南诏也借此牟利。因此朝廷西南边费,居高不下。 王建查探到西川都押牙山行章,与三蛮王勾结,遂斩之,并停止对三蛮的赏赐。于是邛州以南,得享太平,无须设置岗哨斥候,无须驻兵把守,蛮族并不入寇。 王建令大将王宗播(许存),南征鹤拓(南诏)国。三蛮王将情报泄露给鹤拓,王建召三蛮王入成都晋见,悉斩之。 王建义子、东川节度使王宗涤(华洪),感到东川疆域太大,公文往往要几个月才能送到偏远州县,建议分出遂州、合州、泸州、渝州、昌州等五个州,另行设立一镇。王建上奏朝廷,朝廷批准,设立武信军,王建任命义子王宗佶为武信节度使,驻扎遂州。 刘仁恭背叛,晋王李克用大怒,亲自率军讨伐。 九月九日,刘仁恭派大将单可及率骑兵迎战。 中午,李克用已经喝醉酒,神志不清,但是仍然手捧酒坛,喝个不停。前锋派人回报:“敌军已经到了!” 李克用问:“刘仁恭来了没有?” 回报说:“刘仁恭没有见到,只有单可及带兵。” 李克用瞪眼咆哮道:“单可及算什么东西!全军出击!杀他个片甲不留!” 当天大雾弥漫,对面看不见人。 卢龙军派大将单可及诱敌深入,大将杨师侃在涞源木瓜涧设下伏兵,李克用骄兵大败,死伤、逃亡超过一半。卢龙军乘胜追击,幸亏突然刮起大风,大雨倾盆而下,一时间雷电交加,卢龙军方才作罢。 李克用侥幸逃出一命,方才醒酒,斥责四太保李存信道:“本王因为喝酒不清醒,你们为什么不全力阻拦?” 李克用无奈,班师返回晋阳。 宣武大军,自从夺取天平、泰宁二镇,休整已经半年了。 时为乾宁四年,公元897年,九月。 朱全忠(朱温)命大将庞师古(庞从)、徐怀玉,点起徐、宿、宋、滑四州共七万大军,进驻清口(淮阴),兵峰直至广陵(扬州); 大将葛从周、牛存节,点起兖、郓、曹、濮四州五万大军,进驻安丰(霍邱),进逼寿州; 朱全忠(朱温)亲自率宣武主力大军十万,进驻宿州。 三路大军,意欲一举荡平淮南杨行密,夺取淮南道。 消息传到扬州,淮南军民大恐,议论纷纷。很多人都说,大祸临头了,不如归顺宣武。 杨行密召集众将商议。杨行密准备先率大军增援寿州。 河东客将李承嗣说:“扬州乃是淮南根本。必须先出击清口,击败庞师古大军,其余两路敌军,必然不战自退。” 杨行密遂与朱瑾、李承嗣等亲率大军三万,进驻楚州,扎下大营。淮南别将张训,自涟水前来会师。杨行密命张训为先锋。 庞师古连日派兵叫阵,杨行密坚守不出。 朱瑾复仇心切,暗思此战非胜不可。乃化妆成樵夫亲自往前线侦查。 他发现,快到冬天,淮水很浅,河床大半干涸。庞师古大军,就在河床边低洼处安营。朱瑾到上游反复查看水情,测算距离、水量,乃密报杨行密,派兵到上游塞住河道。 杨行密遂依朱瑾计策而行。 庞师古(庞从)为人谨慎,自从跟了朱全忠(朱温),从来不曾离开他左右。为将出兵,必受朱全忠(朱温)方略行事。没有朱全忠(朱温)的命令,军中不肯妄动。 徐怀玉劝庞师古说:“地势低洼,不宜安营。大营应迁往高处。”庞师古因没有接到朱全忠(朱温)命令,自然不肯。 徐怀玉见他固执己见,又道:“西北边不远,有座土山,乃淮阴侯韩信故里,不如我率军在彼处扎营,与你互为犄角之势。”庞师古许之。 徐怀玉遂领兵到淮阴下寨。 十一月二日。朱瑾命令士兵将堵塞河道的土堰扒开,计算好时辰。朱瑾与淮南大将侯瓒、张训,率骑兵五千,尽打梁军旗号,暗中渡过淮河北上,埋伏妥当。 到了时辰,朱瑾自率五十骑先发起攻击。 庞师古正在下棋,见了,大笑道:“原来是兖州漏网之鱼!这点人马,还不够我塞牙缝呢!”遂继续下棋,潇洒如故。 有人报告庞师古:“上游传来滔滔声响,必是淮南军掘开河堤,上游大水马上就要到了!” 庞师古大怒:“安敢动摇军心!”喝令将他推出斩之。 不一会,淮河大水汹涌而至,梁军大营中顿时成为一片泽国,士卒骇乱,慌作一团! 这时,朱瑾五十骑已逼近大营,庞师古仓猝拒战,正手足失措之间,侯瓒、张训五千骑兵又从背后杀到,一阵砍瓜切菜,直杀得梁兵鬼哭狼嚎,死伤遍地。 庞师古刚刚整顿兵马,准备反攻,杨行密又统三万大军杀到,与朱瑾、侯瓒、张训并力夹攻,顿时梁兵大败,被杀、被俘一万多人,其余四散逃命。 庞师古慌忙绰枪上马,突然一员淮南大将飞马赶到,正是仇人朱瑾,庞师古来不及举枪抵挡,被朱瑾一刀,当头劈下,气绝身亡! 宣武大将徐怀玉,闻听庞师古军败,当即边战边退,收拾庞师古溃散士兵一万余人而归。 葛从周驻军寿州西北,闻报,正惊骇间,淮南大将、寿州团练使朱延寿突然领兵杀到,葛从周大败,挥军急退。行至淠河,葛从周军半渡,淮南追兵又杀到,梁兵被杀死数万人。 宣武遏后都指挥使牛存节,跳下马背,挥舞大刀步战苦斗,又指挥部下士兵,保持阵型,奋勇抵抗,残兵败将才得以渡过淮河。 葛从周大军,四天没有吃饭,又遇到天降大雪,梁兵挨饿受冻,非死即伤,回去的只有不到一千人。 牛存节,处变不惊,从容退却,殿后士兵,竟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又收拢葛从周残兵败将八千人,从容引还。 朱全忠(朱温)闻讯,亦扫兴撤军。 杨行密大会诸将,极称李承嗣有谋,说:“当初我打算先救援寿州,若真如此,庞师古渡过淮河,扬州危矣!幸亏你说先出击清口,现在庞师古败亡,葛从周逃跑,果然与你预料的一模一样。” 乃赏赐李承嗣钱一千万文,又上奏朝廷,请求任命他兼领镇海节度使。只是镇海此时早已被钱镠占据,但虚领而已,无法上任,算是享受节度使待遇。 杨行密对朱瑾、史俨都十分优厚。 从此,杨行密得保有江淮,朱全忠(朱温)再也不能南下与他争锋了。 唐昭宗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十二月。 威武(福州)节度使王潮逝世,终年五十二岁。遗命,令三十六岁的三弟王审知权知军府事。 王潮有四子,王延兴、王延虹、王延丰、王延休。还有二弟王审邽。但是,王潮认为王审知最贤,遂命他继承。 王审知比王潮小十六岁,王潮把他也当成儿子一般,严加管教。之前,王审知担任节度副使,犯错之后,王潮还下令用棍子打他,王审知从无怨言,而对自己要求更加严格,避免再次犯错。王潮重病,命王审知接任。 王潮自唐僖宗光启二年,占据泉州,自称泉州刺史,共十二年。自唐昭宗景福二年,进入福州,自称福建观察使,共割据五年。 王审知当下让位于二哥王审邽,王审邽以王审知功大,推辞不敢接受。王审知乃自称威武军留后,上疏朝廷,请求册封。唐昭宗有求必应,滥给诏书,予他旌节,便算了事。 却说唐昭宗,登基转眼已经十年了。这次出巡华州,也已经一年半了。 唐昭宗刚刚登基,三个月就撤了陈敬瑄的西川节度使。当年就派大军讨伐宦官头子田令孜和他哥哥陈敬瑄。 二人虽然有罪,但是田令孜树大根深,陈敬瑄窃据西川节度使,已经多年,羽翼丰满,况且蜀中道路艰险,平蜀本不容易,又所任非人,让不懂军事的外行韦昭度来做都统,当然难以成功。中间又有变卦,曾经赦免陈敬瑄,王建不听。结果打了三年,才得成功,只是白白便宜了王建,从此占据了西川。 俗话说,柿子捡软的捏。唐昭宗刚登基,要立威,应该杀鸡儆猴,而不是杀猴儆鸡。当时蔡州伪帝秦宗权,已经势单力孤,就应派得力藩镇,全力进剿,剿灭后,指派得力且忠心的大将,例如,原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前往接收。结果,朝廷对蔡州不闻不问,全凭朱全忠(朱温)自主剿灭,地盘也就顺理成章归了朱全忠(朱温)。 第三年,又捡了一个最硬的柿子来捏,讨伐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李克用参与平定庞勋,又是剿灭黄巢的首要功臣,又非跋扈之臣,从不干涉朝政,按道理不该讨伐。何况他兵强马壮,讨伐他哪有胜算?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招讨副使孙揆白白送死。宰相张浚、孔纬被逼贬斥,朝廷威信扫地。倒是便宜了朱全忠(朱温),趁机收服魏博。 第四年又讨伐杨复恭、杨守亮。杨复恭对唐昭宗,有拥戴之功,翻脸无情,实在不应该。你觉得他嚣张跋扈,罢免了就算了,何必再讨伐?说杨守信与他密谋,再将杨守信罢免就是了。结果白白又便宜了更加嚣张跋扈的李茂贞。 对李顺节(杨守立、胡弘立)的处理也显得唐昭宗刻薄寡恩。需要你的时候,恩宠无比。不需要了,一刀杀死。结果造成禁军哗变,将士离心离德,禁军从此失去战斗力。 第五年,李存孝叛离李克用,要求讨伐李克用。唐昭宗不许。这是对的,但是应该将李存孝调离邢洺磁,换到关中,可以防备李茂贞。至少,也应调往远离李克用的地方,保全一位忠臣良将。结果朝廷不作为,枉送了李存孝性命。 第六年,又讨伐李茂贞。李茂贞固然应该讨伐,但是让一个不懂带兵打仗的亲王当统帅,率领一些刚刚招募的乌合之众,前往讨伐身经百战的边防军,岂非儿戏?结果牺牲宰相杜让能,朝廷也大失颜面。 第八年,命钱镠讨伐董昌。这个理所当然,然而中途又曾经赦免董昌,命钱镠退兵。这一年唐昭宗又激怒三藩,三藩带兵入京,诛杀韦昭度、李谿,朝廷哪里还有一丝尊严?唐昭宗狼狈出奔南山。李克用出兵勤王,剿灭王行瑜。此时,李克用要求再剿灭李茂贞,唐昭宗不许。须知除恶务尽。唐昭宗可能吸取教训,柿子要捡软的捏,赦免李茂贞,而只铲除王行瑜。其实在李克用面前,李茂贞也是软柿子。不止李茂贞,连韩建也应叫李克用一起平定。平定王行瑜后,静难军的地盘,又没有任命得力大将出镇,白白便宜了李茂贞。 第九年,去年赦免李茂贞,结果今年他又带兵进犯京师。唐昭宗第二次出奔。本来,延王李戒丕,建议逃奔河东,唐昭宗却投奔了韩建。本来韩建就是三藩之一,这不是才逃离虎口,又钻进狼窝?结果,十一位亲王遇害,天子禁军强被解散。捧日都头李筠,之前护驾功臣,也惨遭杀害。 唐昭宗所任命的宰相,也多属奇葩。韦昭度、张浚、孔纬、杜让能四相,乃是僖宗末年遗留。 韦昭度本来就是攀附田令孜而升任宰相,却让他去讨伐田令孜、陈敬瑄,又非统帅之才,完全是用人不当;杜让能忠贞不二,又有一定才能,却成了替罪羊;张浚言过其实,反而重用,讨伐李克用,自招羞辱;朱朴荒诞不经,纯属病急乱投医;歇后郑五,自嘲非宰相之才;崔昭纬、崔胤奸佞小人,勾结藩镇,祸乱朝纲;孔纬、孙偓、崔远、郑延昌、徐彦若、刘崇望等皆非得力之人;唯有王抟,能力不错,然而孤掌难鸣;其余陆扆、李谿、陆希声等时间较短,不好说能力怎么样。 朱全忠(朱温)打服时溥,唐昭宗任命刘崇望接管徐州;钱镠剿灭董昌,唐昭宗任命王抟接管浙东的地盘;王建荡平东川,唐昭宗任命宰相刘崇望接管顾彦晖的地盘;马殷平定湖南,又派崔胤出任武安节度使;将李茂贞名义上调任西川节度使,事实上西川在王建手里,李茂贞根本拿不到,却派覃王李嗣周接收凤翔,等等,纯属异想天开。别人种果树,果子熟了,你下山来摘。 右拾遗、青州人张道古,感时局艰难,皆由唐昭宗胡乱施政造成。遂进谏道:“汉朝皇帝刘恒,登基没有多久,对国家大事就非常熟悉。而今,陛下登基已经十年,却始终没有找到君王驾驭臣子的办法。太宗皇帝对内平定中原,对外扫荡四方蛮夷、开疆拓土,天下各国,无不臣服。现在,祖宗遗留下来的疆土,已经丧失殆尽。臣虽然位卑官小,仍怕陛下被奸臣所误,怕社稷沦落贼手。” 唐昭宗大怒,贬张道古为施州司户。又下诏公布其罪状,命谏官传阅,引以为戒。 转眼又是乾宁五年,公元898年新年。唐昭宗登基第十一年。 去年十月,西川节度使王建征服东川,遂准备再次进攻李茂贞。 东平郡王朱全忠(朱温),也已经从淮南撤兵。朱全忠(朱温)与宰相崔胤,多次建议唐昭宗迁都洛阳。河南府尹张全义,则大力修缮洛阳皇宫。 朱全忠(朱温)又派节度副使、万年人韦震,入京觐见唐昭宗,唐昭宗乃命朱全忠(朱温)兼宣武、宣义、天平三镇节度使。宣义即是义成,因避朱全忠(朱温)父朱诚讳,特地改为宣义。 朱全忠(朱温)命韦震为天平留后;李振为天平节度副使; 晋王李克用对刘仁恭用兵已经结束,多次表示要出兵勤王。趁女儿嫁给护国节度使王珂的机会,李克用派大将李嗣昭,率大军进驻河中府。 韩建得到了匡国(同州)军的地盘,也怕到嘴的肥肉飞走。宋文通(李茂贞)再次向朝廷表示改过自新。李茂贞、韩建出资加紧修缮皇宫。 李茂贞与韩建分别修书给李克用,表示愿化干戈为玉帛,共同拥护朝廷,保卫吾皇,又请求李克用派遣工匠,协助修缮皇宫。李克用许之。 唐昭宗再次出尔反尔,下诏罪己,停止讨伐宋文通,恢复其皇家姓名李茂贞,恢复其凤翔兼武定二镇节度使官职,任命其义子李继密,出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唐昭宗又下诏,任命韩建为修宫阙使,命各道、各藩镇捐资、捐物、出人,协助修缮皇宫。 因王建剿灭顾彦晖,唐昭宗命宰相刘崇望,出镇东川。但王建已经私自任命王宗涤(华洪)为留后,刘崇望走到半途,折返回京。 刘崇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白跑了。上次是六年前被派去徐州,也是白跑一趟。 唐昭宗见天下藩镇,大多跋扈,唯有昭信(金州)防御使冯行袭一向对朝廷非常恭敬,乃擢升他为昭信节度使,仍治金州,下辖商州。 义昌节度使卢彦威,为人凶残狂暴,对邻道藩镇骄横无礼。三年前,卢龙节度使李匡筹逃难到沧州,结果就被卢彦威谋财杀死。现在又与新任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争夺海边产盐地,大打出手,反目成仇。 刘仁恭可不是李匡筹。立即派其长子刘守文率兵袭击沧州,卢彦威出兵迎战,大败,只得弃城而逃,投奔魏州,罗弘信拒绝接纳,遂再逃奔汴梁。 刘仁恭遂夺得沧州、景州、德州三州之地,任命刘守文为义昌节度留后。刘仁恭声势大振,遂起并吞河朔诸镇之心。刘仁恭上疏朝廷,请求任命刘守文为义昌节度使。 偏偏唐昭宗正恨藩镇跋扈,自行攻夺,当然不许。 刘仁恭大怒,对唐昭宗派来宣旨的宦官说:“节度使的旌旗、符节、大印,我自己也能做,上疏朝廷请求册封,是看得起你大唐皇帝这个金字招牌,何必吝啬!你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告知陛下!”其骄蛮如此。 刘仁恭又密结朱全忠(朱温)、罗弘信,相约共同对付河东李克用,先打掉河东在太行山以东的邢、洺、磁。 朱全忠(朱温)大笑道:“何须你等,我大军自可夺取邢洺磁!”话虽如此,仍然厚待来使,又赏赐刘仁恭不少财宝,以结其欢心。 乾宁五年,公元898年,四月。河东军攻打魏博军的相州、卫二州。 魏博节度使罗弘信,急忙向朱全忠(朱温)求救。 朱全忠(朱温)亲自率军,从邢洺磁东面进攻,直抵巨鹿,斩首一万,乘胜追击,直到青山口。 又派大将葛从周,从魏州出发,从邢洺磁南面进攻,先攻击邢洺磁中间的洺州,仅仅两天就攻克,斩其刺史邢善益。 然后又进攻邢州,刺史马师素弃城而逃。 葛从周再移军攻打磁州,磁州已经成为孤城,孤立无援,刺史袁奉滔自刎身亡。 在朱全忠(朱温)的策应、牵制下,葛从周出兵仅八天,即攻克邢洺磁三州全境。 一要镇归了朱全忠(朱温)。 当时,葛从周威震山东。当时各藩镇互相告诫道:“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 朱全忠(朱温)遂命葛从周为(东)昭义军留后,镇守邢州,自率大军班师回汴梁。 去年,朱全忠(朱温)派大军讨伐淮南,庞师古在清口兵败身亡,忠义(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遂暗中归附杨行密。史俨等陷于淮南,晋王李克用派使者联络淮南,想接回史俨、李承嗣等,使者就曾途径襄州。 后来有使者在河南府被截获,朱全忠(朱温)才知道赵匡凝暗中与淮南、河东勾勾搭搭,大怒,派宿州刺史氏叔琮、康怀英率军讨伐。 七月底,攻克唐州,擒获刺史赵匡璘,又败忠义军于邓城。八月,大将康怀英攻克邓州,擒获刺史国湘。 赵匡凝大恐,遂再次归附朱全忠(朱温)。 稍晚,朱全忠(朱温)发现,奉国节度使崔洪也暗通杨行密。朱全忠(朱温)大怒,派大将张存敬进攻蔡州。 崔洪大恐,派其弟、都指挥使崔贤作为人质求和,又许诺出兵两千人,到朱全忠(朱温)帐下听调。朱全忠(朱温)乃令张存敬班师。 唐昭宗正返回京城长安,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光化元年,以作纪念。乾宁五年,光化元年,为同一年,即公元898年。前八个月为乾宁五年。后四个月为光化元年。 派特使慰谕李克用、朱全忠(朱温),命他二人和解,化干戈为玉帛。宰相也修书相劝。成德节度使王镕也想做个和事佬。 朱全忠(朱温)势头正盛,当然拒绝和解。 恰好魏博节度使罗弘信病故,享年六十三岁。部众拥戴其子罗绍威为留后。上奏朝廷,唐昭宗照例批准。 晋王李克用,趁机出兵,打算收服邢、洺、磁三州。 十月,派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大将周德威等率步骑兵两万,从邢州西北的青山出发,进攻邢州。 十月六日,葛从周出城迎战,李嗣昭大败,退入青山。葛从周追击,打算切断河东军归路。 河东兵大乱,四散而逃,李嗣昭不能控制。 恰好大太保李嗣源,及时赶到。这一年,他三十二岁。李嗣昭三十一岁。 李嗣源对李嗣昭说:“我们大将也逃跑的话,局面定难以控制,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我今为你冲锋一次!” 李嗣昭大喜,说:“好极了,我追随哥哥。” 李嗣源令骑兵下马,整理弓箭,攀登到高处布下阵势。自己则带几名随从,东指西指,似乎在布置军马埋伏。 梁兵惊疑不定,遂无心战斗。 李嗣源趁机挥军出击,李嗣昭、周德威也率兵猛冲,葛从周乃退。 保义(陕虢道)节度使王珙,再引梁兵攻击河中府。 王珂急向岳父李克用求救,恰好李嗣昭自邢州退兵,乃赴河中救援,败梁兵于万荣胡壁。梁兵退走。 王珙自从依附朱全忠(朱温),日益蛮横。 前任常州刺史王柷,出身高贵的琅琊王氏,其祖先曾经担任武则天的宰相。他本人也性情耿直,德高望重,有很好的名声。唐昭宗召其进京,打算任命为宰相。 十月底,王柷进京经过陕州,王珙待之甚为殷勤,请求任他为叔父,以子侄身份拜见,王柷却自恃门第高贵,坚决不肯。 王珙大怒,将他全家砍死,抛尸黄河,掠夺其全部财产。 王珙上奏朝廷,只说王柷乘坐的船只颠覆沉没。朝廷只好不了了之。 十二月,(西)昭义节度使薛志勤病逝。 十天过去了,李克用尚未决定接替人选。 泽州刺史李罕之遂连夜率部进入潞州,自称留后。 李罕之派人晋见李克用说:“薛志勤去世,潞州无主,担心不法之徒趁机作乱,故擅自前来安抚,请求大王下一步指示!” 李克用大怒,派人申斥李罕之。 李罕之遂派其子李颢,前往汴梁,充当人质,归顺朱全忠(朱温)。又将潞州大将马溉、沁州刺史傅瑶,押送汴梁,以示诚意。 晋王大怒,派二太保李嗣昭率兵讨伐。李嗣昭却不攻打潞州,而是先进攻泽州,俘获李罕之家属,押送晋阳。 十年前,李罕之投靠李克用,派儿子李颀去太原做人质。李颀与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年龄相仿,经常在一起玩,情同手足。 此番,李罕之叛变,晋王李克用大怒,欲斩李颀。 李存勖时年仅十四岁,大惊,立即挑了一匹好马,送给李颀,让他抄小道逃奔汴梁,命部将杨师厚护送之。 杨师厚与符存,原来都是李罕之的部将。杨师厚在晋王帐下,一直不受重用,他见符存(李存审)不断高升,更是嫉恨,因此欣然从命。 李颢来到汴梁不久,李颀亦至。朱全忠(朱温)大喜,待他兄弟二人甚厚。对杨师厚也十分喜爱,用为大将。 李罕之自从与张全义翻脸,丢失河阳,投奔李克用,已经十一年,一直屈居泽州刺史。李克用新得的地盘,西昭义、东昭义(邢洺磁)、卢龙等,讨论节度使人选时都没有考虑过李罕之。 三年前,李罕之参与讨伐王行瑜,非常渴望得到静难节度使一职,结果李克用实在太过于忠心朝廷,怕引起误会,奏请朝廷调任苏文建赴任。李罕之心中极为不满,从此萌生叛意。 朱全忠(朱温)上疏朝廷,请求任命李罕之为昭义节度使。 淮南大将周本,奉命增援苏州。镇海大将顾全武击败之。杨行密又派大将秦裴,率军三千,攻克昆山,入城驻扎。 顾全武包围苏州,已经一年零两个月,城内粮尽。 九月十七日,苏州刺史台蒙,弃城而逃。援兵大将周本,闻风退兵。顾全武收服苏州,又在望亭再次击败周本。 只有秦裴,驻防昆山,始终无法攻克。顾全武率军一万,日日攻城。秦裴不断出战,令老弱病残,身穿盔甲,手拿长矛;强壮之兵,拉弓射箭,不时击败顾全武围攻。 顾全武派人招降。秦裴说,我愿意归降。我有一件礼物,麻烦你带给顾全武。 顾全武召集众将,打开一看,却是一卷佛经。其他人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有顾全武自己明白,原来他年轻时曾经落魄,跟李罕之一样,出家当过和尚。 顾全武大笑道:“秦裴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有心情取笑于我。”心中对他却更加敬重,乃增加人手,日夜攻城。又引河水灌城,城墙终于崩塌,城中又无粮草,秦裴乃降。 钱镠命顾全武准备了一千人的饭菜,准备招待俘虏,谁知秦裴等出城,只有不到一百人。 钱镠怒斥道:“你衰弱如此,安敢抵抗本帅?” 秦裴道:“我大义上绝不能辜负杨公,今力尽而降,并非出自真心!” 钱镠深受感动,顾全武也劝钱镠赦之。 钱镠任命部将曹圭为苏州制置使。又派王球,进攻婺州(金华)。 原来婺州,一直被孙儒的残部王坛占据。两年前,淮南大将安仁义进攻婺州,王坛向钱镠求援。然而,安仁义退兵后,王坛割据如故,并不听从钱镠号令。 衢州刺史陈岌,归降杨行密。钱镠再派顾全武讨伐。 杨行密把成及送回,交换魏约。钱镠许之。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氏叔琮一打太原 葛从周怒斥监军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唐昭宗光化二年,公元899年。唐昭宗继位第十二年。 唐昭宗将崔胤罢相,再次起用陆扆担任兵部尚书、同平章事。 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与卢龙节度使刘仁恭结盟,约定一起进攻朱全忠(朱温)。 正月中旬,杨行密与朱瑾率大军数万人,进攻徐州,进驻吕梁(徐州东南)。 此时,朱全忠(朱温)刚刚任命部将王敬荛为武宁节度使。 听说杨行密来攻,朱全忠(朱温)命大将张归厚、牛存节等率兵增援徐州。 牛存节说:“救兵如救火,我率部分轻骑兵,星夜兼程,先赶赴徐州,你率大军继进。” 遂急速率数百轻骑赶到徐州,刚刚进入城内,朱瑾兵就到了。 朱瑾远远望见牛存节行军刮起的烟尘,又见到徐州城头,已然挂起张归厚、牛存节的大旗,大惊道:“怎么梁军来得这么快!”遂心生退兵之意。 张归厚等率大军赶往徐州,路上得到朱全忠(朱温)派人通知,果然是要他们派一部分轻骑先行急速赶往徐州。诸将对牛存节佩服不已。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征调幽州、沧州等十二州军队十万人,自沧州大举南下,绕过义武军、成德军,进攻魏博军的贝州。不久攻克,城内居民一万户,悉被屠灭,抛尸于清河。于是各州县皆据城坚守,誓死不降。 刘仁恭采取蛙跳战术,乃绕过临清、馆陶二县,直取魏州,就魏州城北下寨。 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急向朱全忠(朱温)、李克用两处求救。 二月,朱全忠(朱温)命崔贤回蔡州,征调两千士兵前往汴梁。不料,大将崔景思叛乱,诛杀崔贤,挟持奉国节度使崔洪,裹挟全城官民,渡过淮河南下,投奔淮南。然而,官民中途多半逃回蔡州。抵达淮南时,只剩下不到两千人。 朱全忠(朱温)遂命其子、许州刺史朱友裕进驻蔡州,接管奉国军。 一大镇归了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又亲自率大军,增援徐州。杨行密闻之,遂退兵。 张归厚等率军追击,斩首一千余。 朱全忠(朱温)大军行至单县,得报杨行密已经退兵,也班师返回汴梁。 南方安定,朱全忠(朱温)遂全力对付刘仁恭。 光化二年,公元899年,三月。 朱全忠(朱温)派大将李思安、张存敬、袁象先率军救援魏州,进驻内黄。自率主力大军,进驻滑州。 刘仁恭之子刘守文,也是一员猛将。 刘仁恭鼓励他说:“儿啊,你的勇敢,超过李思安十倍,应该先活捉李思安,再活捉罗绍威!” 得到父帅的鼓励,刘守文信心百倍。何况,他手下还有一位超级英雄。这就是他的妹婿单可及。 单可及乃是幽州名将,身高九尺,勇冠三军,如同金刚在世,恰似天神下凡,人送外号“单无敌”。 刘守文遂与单可及,率幽燕精兵五万,进逼内黄。 这边刘守文要同李思安比猛,那边,李思安却一反常态,玩起心眼来了。 原来这次大军临出发,朱全忠(朱温)赐宴诸将时,私下对李思安说: “贞臣啊,你打仗勇敢,天下无人能胜得过你。但是,你遇事要多动脑子啊!光凭蛮干,早晚要吃亏。俺的外甥袁象先,可没有你那么高的功夫,你得给俺保护周全了!不然,俺妹妹可饶不了我!” 早年,袁象先的父亲袁敬初,娶了朱全忠(朱温)的妹妹万安公主,生下袁象先。 李思安终于想到一条妙计。 三月十四日,李思安派袁象先,在清水河南岸,设下埋伏,自率少量老弱残兵,向西北挺进到繁阳,正遇幽州军,李思安等佯装不敌,拨马便逃。 刘守文一看,李思安这个家伙看来真的不怎么样!父帅说的没错呢。遂与单可及紧追不舍,追到内黄北,突然一声号炮,袁象先伏兵四面杀出,李思安也不逃了,武力值猛然暴涨几倍,回头来战。 单可及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的名将,虽然没有防备,被打了埋伏,却不甚惊慌,挥舞长枪,左右格挡来箭,连忙呼喊部下,结成阵势,外围士兵,皆高举盾牌,将刘守文与单可及围在中间,其他士兵则发箭还击,卢龙军边战边徐徐撤退。 李思安哪里肯放他走脱。说时迟那时快,他瞅准人高马大的单可及,奋力一投,将飞槊投出!正中单可及肩膀,顿时跌落马下! 幽州军大惊,皆呆若木鸡,被李思安拍马赶到,一刀将单可及斩为两段。单可及一死,一时卢龙军军心大乱,兵无斗志。 刘守文仓皇逃窜,侥幸得脱。看看身后追兵已远,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突然,一声号炮,前面伏兵又起!原来却是梁将张存敬和杨师厚,在此设立第二道埋伏。 刘守文顿时惊慌失措,部下士兵各自为战,不成章法。 卢龙军经此大败,被杀、被俘超过三万人。 三月十五日,葛从周也从邢州,率精锐骑兵八百人来援魏州。 刘仁恭亲自率军攻打大名北门馆陶门。葛从周与宣义军牙将贺德伦率兵出城,对守门官说:“大敌当前,不可留有后路,关闭城门,我军若不获胜,任何人不得入城!” 遂背城一战,击败刘仁恭,擒获其将薛突厥、王郐(音快)郎等。 次日,宣武、魏博联军,乘胜攻击刘仁恭大寨,一连击破八寨,刘仁恭、刘守文烧营而逃。联军急忙追赶,追到临清,斩杀甚多,卢龙士兵淹死于永济渠的不计其数。 成德节度使王镕也派军截击,从魏州到沧州五百里之间,尸首相接。刘仁恭从此元气大伤。 卢龙军败退后,李嗣昭率河东援兵才赶到魏州。 这不是马后炮吗?指望你河东,俺魏博恐怕已经被刘仁恭灭了!罗绍威遂再次与河东绝交。 朱全忠(朱温)遂命葛从周、氏叔琮,乘胜进攻太原,计划消灭河东李克用。 唐昭宗光化二年,公元899年。三月底。 葛从周自土门出兵,攻陷河东之承天军。 氏叔琮自马岭出兵,接连攻陷辽州、乐平,直趋榆次。 晋王李克用,急派周德威率军迎战。 氏叔琮帐下骁将陈章,绰号陈夜叉,有万夫不挡之勇,时为梁军先锋官,对氏叔琮说:“听说周阳五勇冠三军,河东李克用十分依仗于他,我必为大帅擒之!求赏赐我一个州的刺史!”遂命军士四处扬言,遇到周德威,务必要通知他,他要活捉周德威。 李克用闻之,急忙派人告诉周德威,务必小心这个陈夜叉。周德威笑道:“他这个牛皮可要吹破了!吾来日必擒之以献大王!” 两军战于晋阳以南之洞窝。 周德威吩咐部下说:“你们看见陈夜叉,不要恋战,掉头就走!” 晋军官兵,在战场上遇见陈章,皆拨马便走,陈章策马追赶。突然,斜刺里杀出一位晋军士兵,手拿流星锤,舞得山下翻飞,忽然,一锤将陈章打落马下,栽倒在地。 原来这位士兵,正是周德威装扮。 当下,周德威立即跳到他身上,拿绳索将他绑上。晋兵皆回头反攻,杀敌三千多,梁兵大败。 氏叔琮闻之,遂向南撤退。周德威乘胜追击,一直追到石会关,又杀梁兵一千多,乃还。 葛从周闻听氏叔琮大败,亦撤兵,返回邢州。 朱全忠(朱温)心有不甘,又命河阳节度使丁会,攻击泽州。 三月二十四日,丁会攻克泽州。 去年底,泽州刺史李罕之,进驻潞州,自称昭义节度使,晋王派二太保李嗣昭,攻陷泽州,俘虏李罕之的家属,送往晋阳。 李克用大怒,派大将、番汉马步军都知兵马使李君庆,率军攻打潞州李罕之。李罕之出击失败,李君庆遂包围潞州,李罕之急向朱全忠(朱温)求救。 朱全忠(朱温)亲率大军,进驻河阳,派大将张存敬急速增援潞州。 五月十日,朱全忠(朱温)又派丁会率军继进。 李君庆正与张存敬军大战,背后忽然丁会又率军杀到,李君庆大败,晋兵死伤无数,仓皇逃归晋阳。 晋王李克用大怒,喝道:“败军之将,留你何用!”命将李君庆、伊审、李弘袭三将推出辕门外,斩首示众。 再命二太保李嗣昭,继任番汉马步军都知兵马使,继续进攻潞州。 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与镇海节度使钱镠,又在婺州展开激战。 婺州(金华)原来属于浙东道。十五年前,婺州乱民首领王镇,擒获浙东道观察使刘汉宏任命的刺史黄碣,投降当时还隶属于镇海军的杭州都知兵马使钱镠。 浙东观察使刘汉宏,当时已经升职为义胜节度使,派大将娄赉袭击,攻杀王镇,即命娄赉为婺州刺史。 不久,浦江镇将蒋瓌,汇合钱镠,攻陷婺州,活捉娄赉而回。婺州,原来属于浙东道,而蒋瓌占据婺州,却听命于浙西的董昌。 七年前,孙儒失败被杀,其部将王坛,率部南下,袭据婺州。婺州刺史蒋瓌,逃奔越州,投奔义胜军节度使董昌。 蒋瓌自从擒获娄赉,占据婺州,前后八年半而败。 自此,婺州既不听命于浙东,也不听命于浙西,成为一个独立山头。 三年前,淮南大将安仁义进攻婺州。当时,董昌已经失败被杀,钱镠据有两浙。王坛被包围三个月,不得不向钱镠求救,许诺获救后归顺两浙。钱镠派行军司马杜棱增援,安仁义退兵。然而王坛割据依旧。 去年,钱镠收复苏州及江南各州县,遂派大将王球,率军讨伐婺州,到现在,已经包围半年之久。王坛不敌镇海大军,又向宁国节度使田頵求救。田頵,乃是淮南杨行密的部将。 唐昭宗光化二年,公元899年。四月。 田頵命大将康儒率军增援婺州。 五月十八日,康儒大军在龙丘击败镇海军,生擒其主将王球。康儒遂进入婺州,王坛投降。 王坛自击败蒋瓌,割据婺州,前后七年而败。 光化二年,公元899年,六月。 李罕之病重。朱全忠(朱温)调李罕之为河阳节度使,调丁会为昭义节度使。 不久,又将葛从周调任昭义节度使,任命张归霸为东昭义(邢洺磁)节度使。 不到两个月,又派骁将贺德伦接替葛从周,镇守潞州。派部将刘釲出守泽州。 李罕之在调任河阳的路上病故,年仅五十八岁。 保义节度使王珙,为人骄蛮任性,去年曾经杀死朝廷征召的候任宰相王柷。他为人多疑而且好猜忌,身边的人经常被杀,遂至人心恐慌。不久,激起兵变,被乱兵杀死。 王重盈自割据陕虢道,后升保义军,传子王珙,前后十八年而灭。军中推举大将李璠为留后。 不久,大将朱简,杀死李璠,自称留后,归附朱全忠(朱温),愿意当他的义子。朱全忠(朱温)命他改名为朱友谦。 王珙自从与王珂争夺河中府,保义军就依附于朱全忠(朱温),已经四年,自此,正式成为朱全忠(朱温)下属藩镇。 王重盈子王瓒,及养子王殷等,都被送到汴梁。朱全忠(朱温)因王重荣的缘故,待他们十分优厚。 又一大镇归了朱全忠(朱温)。 光化二年,公元899年,七月。 隶属于朱全忠(朱温)的海州戍将陈汉宾,举州归降杨行密。时杨行密一直占据涟水,淮南与海州直接接壤。 杨行密大喜,立即派淮海游弈使张训、涟水防遏使王绾,率军二千,急速前往海州协防,一面派人通知晋王李克用,约他夹攻宣武。 李克用接到杨行密的来信,大喜。 八月,李克用派李嗣昭率军,抵达潞州城下。分兵进攻泽州,攻克天井关。刘釲弃城而逃。李克用遂任命三太保李存璋为泽州刺史。 朱全忠(朱温)新任命的昭义节度使贺德伦,不敢迎战,紧闭城门,坚守不出。朱全忠(朱温)急派葛从周率军增援。 李嗣昭将潞州围得水泄不通,命令铁甲骑士每日绕城巡逻,见到牧羊、砍柴的人一律抓捕,又将潞州三十里内的庄稼,全部铲平。 八月二十四日,坚守仅十九天,葛从周援军即将到达前,贺德伦弃城而逃,奔向壶关。正遇河东大将、十二太保李存审,在此埋伏,梁兵死伤惨重。 葛从周援军到达,潞州已经失守,遂撤兵。 晋王李克用,任命汾州刺史孟迁为昭义节度使。 孟迁自九年前在邢州投降河东,一直深受李克用喜爱。其兄弟孟道,也在河东为官。孟道之子孟知祥,今年二十六岁,娶了李克用女儿为妻,极受器重。 孟知祥的妹妹,却又嫁给李克用的弟弟李克宁为妻。虽然辈分有点乱,但是政治联姻吗,只要能亲上加亲,也顾不得许多了。 隶属于泰宁军的沂州、密州,曾经被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派兵攻占,再次归顺朱全忠(朱温)。 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得知海州归附杨行密,向杨行密求援。二州与杨行密占据的海州接壤。 杨行密派海州刺史台蒙、节度副使王绾,攻克密州,归还于王师范。 然后,台蒙、王绾移军,逼近沂州。命斥候侦查城内动静。斥候回报说:“城内十分安静,很少见到军旗,也没有听到鼓声。” 王绾说:“城内已有严密戒备,宣武援兵又要到了,不可攻之。” 但是诸将跃跃欲试,说:“密州已下,拿下沂州又有何难!”遂往攻之。王绾无奈,乃伏兵于树林中。 诸将往攻沂州,不能攻克,而宣武援兵果然已到,诸将挥军急退。城内守军开门出击,淮南军大败,正危急间,王绾伏兵杀出,将追兵杀退,淮南军才得安全撤退。 去年,乾宁五年,公元898年,三月,朝廷任命马殷为武安(湖南道)节度使。武安节度使驻扎潭州(长沙),下辖共有七州,即潭州、邵州、衡州、永州、道州、郴州、连州。 然而,衡州、永州、道州、郴州、连州,五个州皆为变民所据。马殷当时所管辖不过潭、邵二州而已。 去年五月,大将姚彦章向节度使马殷,推荐李琼为帅,讨伐五州变民。 马殷遂命李琼、秦彦晖为岭北七州游弈使,张图英、李唐为副使。四将率军,进攻衡州,斩衡州变民首领杨师远,遂收服衡州。 湖南军又进攻永州,包围永州一个多月,变民首领唐世旻出逃,中途死亡。马殷任命李唐为永州刺史。 今年,光化二年,公元899年,七月。李唐再次出兵,进攻道州。变民首领蔡结,召集各蛮族部落兵,在隘口设伏,大败李唐军。 李唐大怒,说:“蛮族不过是依仗山林,如果在平地作战,焉能打败我军!”遂命士兵,趁着风向有利,纵火焚山,火光冲天,蛮兵惊恐,各自逃散。 李唐乘胜攻克道州,擒获蔡结,斩首示众。 蔡结于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六月割据道州,迄今二十年而亡。 李琼暂时就在道州休整。 十一月,李琼又进攻郴州,擒获变民首领陈彦谦,斩首。 陈彦谦于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先攻陷柳州,斩柳州刺史董岳,再割据郴州,迄今二十一年而亡。 李琼再移军进攻连州,变民首领鲁景仁自刎而死。 鲁景仁于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六月,割据连州,迄今二十年而亡。 武安(湖南道)七州全部平定。 唐昭宗光化三年,公元900年。正月。 宁国军大将康儒,自婺州率军进攻睦州。 睦州介于婺州与歙州之间。去年五月,康儒夺取婺州。婺州成为宁国军的飞地。如果再夺取睦州,就将与宁国军连成一片。 钱镠不敢怠慢,派堂弟钱銶,率大军拦截。八个月后,康儒粮尽,经清溪而退。 这时,清海(广州)节度使、薛王李知柔病重,不断要求朝廷派人接替。 韶州刺史曾衮出兵进攻广州,州将王瑰率水军舰队内应。清海(广州)行军司马刘隐一战破敌。韶州将领刘潼又占领浈阳(英德)、浛洭(浛洸镇)二城,刘隐出动军队讨伐,把他斩首。 二月,唐昭宗命宰相崔胤,前往广州,出任清海节度使。 崔胤认为,这是另一位宰相王抟的阴谋。 王抟时任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其人知识渊博,明白事理,知人善任,有见识,肚量大,时人皆以为他是晚唐难得的良相。 时枢密使宦官宋道弼、景务修,专横跋扈,唐昭宗深恨之。崔胤每天都与唐昭宗讨论如何铲除宦官,然而宦官在旁边都偷听得一清二楚。南司、北衙之间,遂势同水火,互相仇视,互相倾轧,争权夺利,又各自勾结藩镇,引为后援。 王抟劝慰唐昭宗说:“陛下身为领袖,应该衡量全局,不偏不倚。宦官擅权,由来已久,谁不知道?问题是积重难返,无法一下子彻底拔除。应该等时局稍微稳定,再用稳妥的办法,逐渐削弱他们的势力,而且陛下要注意保密,否则灾难发生将加速。” 崔胤闻之,对唐昭宗说:“王抟乃是奸臣,已经被宦官宋道弼等人收买,与他里应外合。” 唐昭宗果然疑心王抟。 此次,崔胤被罢相,外调广州,认为必是王抟排斥异己,对他更加痛恨。遂勾结东平郡王朱全忠(朱温),叫他上疏,斥责王抟。 朱全忠(朱温)遂不断上奏朝廷,称:“崔胤忠臣,不应离京。王抟勾结宦官,危害朝廷。”等等。 时崔胤已经走到潭州(长沙)。唐昭宗虽然知道内情,迫于朱全忠(朱温)压力,仍将他召回,再次起用为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贬斥王抟为工部侍郎,宋道弼为荆南监军,景务修为平卢监军。 次日,再贬王抟为溪州刺史。 又次日,再贬王抟为崖州司户,宋道弼流放驩州,景务修流放爱州。 又次日,派人将王抟赐死于蓝田驿站,将宋道弼、景务修赐死于灞桥驿站。 崔胤对于另一位老资格的宰相徐彦若,也十分厌恶,想要把他除掉。 九月,徐彦若主动要求外放广州,代替崔胤做清海节度使。 徐彦若抵达广州不久,薛王李知柔即去世。 崔胤又将另一位宰相、自己的同宗崔远罢去,以裴贽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于是朝廷遂在崔胤一人控制之下,崔胤权倾朝野,威势震天。 裴贽,出自名门士族的河东裴氏,是前宰相裴坦的侄儿。 崔胤时常与唐昭宗密谋除去宦官。宦官在一旁偷听到,皆心胆俱裂,见到崔胤,都不敢抬头看他。 晋王李克用,大量征调民夫、士兵,修筑晋阳城墙及护城河。 押牙刘延业劝阻道:“大王威震华夷,应该对外展示强大的武力,肃清四方边境,而不应该修筑城墙,损害自己的威望,招致盗匪对我们的轻视。” 李克用表示感谢,赏赐他金帛。但是没有接受他的建议。 东平郡王、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派大将葛从周为统帅,派张存敬、氏叔琮为将,蒋玄晖为监军,统领泰宁、天平、宣义、魏博四镇大军十万,北伐刘仁恭。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五月。 梁军攻克德州,斩杀刺史傅公和。遂围刘守文于沧州。 刘仁恭大恐,急忙派人携带厚礼,送信给晋王李克用,表示道歉、后悔并祈求怜悯,求他增援。 李克用乃派大将周德威,率骑兵五千,从黄泽出兵,进攻邢、洺二州。 刘仁恭自率大军五万,南下增援沧州,在乾宁军扎下大营。 监军蒋玄晖对诸将说:“大王叫我监督诸位,现在刘仁恭率大军来救援,不可迎战,应该放他们进城,使其两军都困于城内,缺乏粮草,然后必可取之。” 葛从周大怒,道:“行兵打仗取决于上将,监军岂能做主。而且你所说的,都是老生常谈,胜败之道,在我心中,你岂能知晓!” 葛从周留氏叔琮留守大营,自己与张存敬率精兵,挺进老鸦堤迎战,大破幽州军,杀敌三万人,擒获敌将马慎交等百余人,夺得战马三千匹。 刘仁恭逃走,退守瓦桥关,再向晋王李克用求救。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七月,晋王再派李嗣昭,率大军五万,猛攻邢、洺,在邢州北之内丘,大败梁军。 成德节度使王镕,派使节劝说宣武、卢龙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正巧,秋雨连绵不绝,朱全忠(朱温)遂令葛从周班师。 八月,李嗣昭再败梁军于邢州南之沙河,遂进攻洺州。 朱全忠(朱温)亲自率主力大军增援洺州。尚未抵达,李嗣昭已经攻克洺州,擒获刺史朱绍宗。 九月,葛从周自邺县渡过漳水,进驻黄龙镇。朱全忠(朱温)也亲率主力大军三万,渡过洺水扎营。 李嗣昭闻讯,大惊,遂放弃洺州,逃归河东。逃到青山口,忽然有无数伏兵杀出,李嗣昭军大败。原来却是葛从周,早就料到李嗣昭,一旦兵败逃回河东,必经此地。遂急行军至此,埋伏妥当,果然大破晋军,擒获敌将杨师悦等,夺得战马一千多匹。 朱全忠(朱温)封葛从周为检校太保、泰宁(兖州)节度使。 朱全忠(朱温)认为,成德节度使王镕,跟河东李克用往来甚密,上个月叫我退兵,害俺被河东夺去洺州。遂命大将葛从周,挟战胜李嗣昭的余威,北伐成德军。 葛从周乃挥军攻陷临城,北上渡过滹沱河,进击镇州城南门,纵火焚烧关城。 朱全忠(朱温)也亲自从元氏赶到镇州城下。王镕大恐,派判官周式晋见朱全忠(朱温)求和。 朱全忠(朱温)大怒道:“尔成德,与河东互相勾结。吾多次修书劝说,王大帅置之不理。而今,吾十万大军已经到了城下,如何能够罢兵?” 周式道:“镇州与晋阳,乃是邻居,只隔了一座太行山,我们不断受到河东军残暴入侵,四邻各藩镇皆自保边境,无人施以援手。王大帅委曲求全,与河东友好相处,只是为了保护百姓,免遭涂炭。如果大王你能够为国为民,铲除河东这个祸害,普天之下,谁敢不从?如今,交好河东的,岂止我们镇州一家。现在,好比春秋时代,你就是大唐的齐桓公、晋文公,应该尊崇礼义,建立霸业。如果一味逞凶斗狠,那么,镇州虽小,但是城池坚固,粮草充足,你纵有十万大军,恐怕也不能轻松取胜。何况,王家镇守镇州,已经八十年了,传了五代人,本地百姓,推崇他们的忠孝家风,人人愿意效死力拼。后果恐怕难以预料!” 朱全忠(朱温)哈哈大笑,拉住周式的衣袖,来到后帐无人处,道:“俺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遂派大将刘扞,单身前往镇州,晋见王镕。 成德军上下,尚未知道朱全忠(朱温)的态度,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张存敬威震河北 刘季述废黜昭宗 刘扞,单身前往镇州,觐见王镕。成德军上下,尚未知道朱全忠(朱温)的态度,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刘扞向王镕说明朱全忠(朱温)的意思,只要归顺宣武,断绝与河东的来往,一切维持不变。王镕遂降,将其子、节度副使王昭祚,以及各位大将之子,送至汴梁作为人质。赠绢二十万匹劳军。 朱全忠(朱温)乃退兵,返回邢州。后来,将一个女儿嫁给王昭祚为妻,以示笼络。 又一藩镇投归宣武旗下。 成德军判官张泽,对王镕说:“河东晋王李克用,兵力强大。我们虽然交好宣武,可是如果家中突然起火,远水难救近火。邻近各镇,卢龙、义昌、义武三镇,依然归附河东,实乃心腹大患。不如煽动朱全忠(朱温),乘胜进军,把他们一一征服,使得河朔诸镇,兵力合而为一,才可以抵挡河东。” 王镕颇以为然,遂派周式,前往邢州,再次游说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大喜,派大将张存敬,统帅邢州、魏州三万大军,再次北伐刘仁恭。 唐昭宗光化三年,公元900年,九月二十九日,张存敬攻克瀛洲。 十月二日,张存敬攻克景州,擒获刺史刘仁霸。 十月七日,张存敬又攻克莫州。 八天攻克三州,攻克城池二十多座,完美复刻了两年前葛从周八天攻陷邢、洺、磁三州的神迹。 一时间,张存敬威震河朔! 一时间,刘仁恭父子瑟瑟发抖。 幸亏老天帮忙,连日大雨。 张存敬打算从瓦桥关进逼幽州,但是探马回报,因连日大雨滂沱,道路泥泞难行,张存敬遂率军西进,进攻义武军。 十月二十七日,张存敬攻克祁州(无极),斩刺史杨约,再进攻义武节度使驻地定州。 义武节度使原来是王处存,五年前已经去世,其子王郜继任。王处存之弟,王郜叔父王处直,任职后院都知兵马使。王郜急忙向河东、卢龙两镇求救,同时派叔父王处直率军数万抵抗。 王处直比大哥王处存小三十二岁,比侄儿王郜还小一些,今年四十八岁。古代子女多,经常有这种情况。有的人年龄甚至比自己的侄孙还小。 王处直打算紧靠城池,建立营寨阵地,坚守不出,待到把梁兵拖得筋疲力尽,再出兵破敌,比较稳妥。 孔目官梁汶道:“十五年前,卢龙军和成德军,共有兵三十万,南北夹攻我们,我军只有不到五千人,却一战而击败之。今天,张存敬军只有三万,我们的兵力却比从前多了十倍,为什么胆小如鼠,要依靠高大的城池来保命?” 梁汶忘记了,十五年前,也曾经请河东李克用出兵救援。 王郜遂命王处直率军,进驻沙河,于怀德驿迎战,结果大败,死伤、被俘超过一半,尸首连绵十多里。王处直拼死冲杀,才得逃回定州。 第二天,王郜惊慌失措,放弃定州,投奔河东。众将领拥戴王处直为留后。 数日后,朱全忠(朱温)抵达定州城下。 王处直登城大呼曰:“本镇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又从未得罪大王,为何进攻我们?” 朱全忠(朱温)道:“你们为何依靠河东?” 王处直说:“我家大哥王处存,当年和李克用一起讨伐黄巢,一起立功,建立了交情,而两镇边境又相邻,只隔了一座山,两家又是儿女亲家,和平往来,应是人之常情。我们又没有建立同盟关系,共同侵害别人。不过大王既然不高兴,我们也可以改变态度,与河东断绝来往!” 朱全忠(朱温)大喜,再派大将刘扞单身匹马,进入城中,抚慰王处直。王处直表示归顺。 王处直恼恨孔目官梁汶多嘴误事,便将所有罪过推到他身上,斩杀他全家,将首级献给朱全忠(朱温),并赠送绸缎、棉布各十万匹劳军。 朱全忠(朱温)这才回军,并上奏朝廷,任命王处直为义武节度使。 从此,又一藩镇投归宣武旗下。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派其子刘守光,率大军,增援定州。 大军行至易水河畔,张存敬大军杀到,卢龙军被杀六万人,从此不敢再南下。 晋王李克用,接到王郜求救信,乃派二太保李嗣昭,率步骑兵三万,南下,越过太行山,攻克怀州,再进攻河阳。 时朱全忠(朱温)任命大将侯言为河阳节度使。侯言没有料到晋军来得这么快,只得闭城坚守。 晋军挥兵攻城,已经摧毁孟州羊马墙,眼看就要攻破孟州,突然,有一支兵马,从晋军背后猛攻,晋军大乱。 原来是佑国节度使张全义,派大将阎宝来援。侯言见援兵到了,也立刻率军出击,前后夹攻,这才击退晋军。 今年九月,朝廷将桂州升级为静江军,以桂管经略使刘士政为静江节度使,驻地桂州,下辖东至梧州、贺州;西至融州、环州、柳州;南至严州、龚州、象州,共十二州。 刘士政原来是安州大将。五年前,安州防御使家晟,与朱全忠(朱温)亲信蒋玄晖有仇,见到朱全忠(朱温)日益强大,于是率指挥使刘士政、大将陈可璠等,率军三千人,千里南下桂州,攻杀桂管经略使周元静,袭据桂州。 后来,家晟酒后乱性,侮辱陈可璠,为陈可璠所杀。陈可璠推举刘士政知军府事,自为副使。上奏朝廷,唐昭宗任命刘士政为桂管经略使至今。 刘士政听说马殷,已经统一湖南道,大恐,命副使陈可璠驻防全义岭(越城岭东)防范。 武安(湖南道)节度使马殷派使节来访,希望建立友好关系,各自保境安民,陈可璠却在边界一口回绝。 马殷大怒,遂派大将秦彦晖、李琼等,率军七千,进攻岭南,进驻全义岭。 刘士政再派指挥使王建武率兵进驻秦城。 陈可璠劫掠村民的耕牛,宰杀犒军。村民恨之,自愿充当湖南军的向导,对秦彦晖说:“此处西南有一条小道,只能通过一匹马,距离秦城,只有五十里。” 秦彦晖大喜,命李琼率数百人轻装袭击秦城,半夜翻墙入城,将王建武擒获,次日天亮,已经回到全义岭,将王建武绑缚到静江军大营前示众。 陈可璠还不肯相信。秦彦晖遂斩王建武首级,扔到静江军大营内,静江官兵震惊,毫无斗志。 李琼即发兵攻打,擒获陈可璠,俘虏两千余人,尽杀之,乃直趋桂州城下。 静江军自秦城至桂州,二十多个大营,皆闻风逃散。湖南军包围桂州。刘士政遂降。 马殷上奏朝廷,任命李琼为静江军节度使。自此,马殷据有武安、静江两镇。 刘士政、陈可璠等袭据桂州,前后五年而亡。 唐昭宗自从华州回京,一直愁眉苦脸,郁郁寡欢,终日饮酒。酒后更加烦躁,喜怒无常,坐立不安。左右伺候的宫女、宦官,经常无故被杀。宫人心中非常恐慌。 当时神策军左军中尉宦官刘季述,统领左神策军,曾与韩建一起谋杀诸亲王,见枢密使宋道弼、景务修等贬死,不免动了兔死狐悲的念头。 刘季述与右军中尉王仲先,继任枢密使王彦范、薛齐偓等密谋道:“皇上轻佻多诈,刻薄寡恩,不值得侍奉,而且他只听从南司,与崔胤日夜密谋要诛杀我等宦官。我等恐难逃一死,不若奉立太子,引岐、华二镇兵入援,挟天子以令诸侯,控制天下诸藩,方得免祸。” 王仲先等同声赞成。 十一月,一天,唐昭宗在禁苑打猎,就在禁苑中设宴摆酒,喝得大醉,踉跄而回。突然凶性大发,拔剑砍死几个随从的宦官、宫女。 次日早晨,天已大亮,宫门仍然紧闭。 刘季述来到中书省,对宰相崔胤道:“宫中必有变故,我是内臣,不便坐视,愿便宜从事。” 崔胤半晌无言,刘季述竟率禁军一千人,破门直入,访问宫中,了解到昨晚情状,复出对崔胤道:“皇上所作所为如此,怎么君临天下?不如废昏立贤,为社稷大计,不得不然。” 崔胤怕他凶威,含糊答应。 次日,已经是十一月六日,刘季述陈兵于金銮宝殿,召集百官,令崔胤等文武百官联名签署一份奏章,奏请太子李裕监国。崔胤等统是怕死,无奈署名。 刘季述、王仲先,将禁军一千人,埋伏于宣化门外,与宣武进奏官程岩等十余人,一起进殿。 刘季述又下令门外埋伏的士兵,一起大呼大叫,冲入宣化门内,闯入思政殿,杀死宫女多名。 唐昭宗酒尚未全醒,正在床上睡觉,闻殿前鼓噪,惊得滚落床下,待到勉强起身,见刘季述、王仲先率兵站在面前,吓得毛发直竖。 刘季述令人架住唐昭宗,叫他坐好,出示百官联名状递给唐昭宗。 宫人忙走报何皇后,何皇后急忙赶到,对两位中尉宦官跪下道:“中尉勿惊动官家,有事不妨徐议。” 刘季述道:“陛下厌倦大宝,中外群情,愿太子监国,请陛下移养东宫!” 唐昭宗支吾道:“昨与卿曹乐饮,不觉过醉,今日已悔悟了。” 刘季述瞠目道:“这非臣等所为,事出宰相及文武百官,众怒难犯,愿陛下且往东宫,待事稍就绪,还当迎还大内,休得自误!” 何皇后见他声色俱厉,颇有惧容,乃顾昭宗道:“陛下且依中尉语。”随即取出传国玺,交与刘季述。 刘季述叱令群阉,扶唐昭宗及何皇后登辇,跟随的嫔御侍从仅十余人,驱赶到东宫少阳院。 刘季述用银挝划地,仿佛似父训子,数唐昭宗过失道:“某时你不从我言,某事你又不从我言,罪至数十,尚有何说?” 刘季述语毕出门,亲自加锁,熔铁锢住,又派左神策军副使李师虔率兵,把守少阳院,将之围得密不透风,飞鸟难入。只在墙上,挖一个小洞,用来传递食物。任何武器,哪怕是一根针,都不准传入。 唐昭宗求钱帛纸笔,一概不与。 时为冬天,天气严寒,嫔御公主们都没有被子盖,食物也少,号哭声直达墙外。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一月七日,刘季述迎太子李裕入宫,矫诏令太子即位,改名为李缜,奉唐昭宗为太上皇,何皇后为皇太后,文武百官皆加官晋爵,更优赏将士。 凡宫人左右,和尚道士,巫师术士,之前受唐昭宗宠信,一律杀死,每夜杀人,天亮后用十几辆车将尸体运出城外,连睦王李倚,也被杀害。 更欲杀司天监胡秀林,胡秀林正色道:“中尉幽囚君父,尚欲多杀无辜么?” 刘季述倒也不敢下手,听他自去。 又欲杀宰相崔胤,只是恐惧其背后的朱全忠(朱温),仅罢去其所兼的度支盐铁转运使一职。 时朱全忠(朱温)正在定州行营,闻听京城发生政变,即刻返回汴梁。 刘季述怕崔胤密召朱全忠(朱温),遂遣养子刘希度至汴梁,许把唐室江山,作为赠品,赠送给朱全忠(朱温)。 后人有诗叹道: 拼将社稷送强臣,逆竖居然作主人。试看唐朝阉寺祸,江山从此付沉沦。 宦官刘季述,囚禁唐昭宗,拥戴皇太子李裕登基,怕宰相崔胤勾结朱全忠(朱温)反对,派他的养子刘希度至汴梁城,宣武节度使府邸,拜见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说愿以大唐江山社稷为赠品,拥戴他为皇帝。 又派供奉官李奉本,把太上皇唐昭宗亲自写的退位诏书,给朱全忠(朱温)看。 正巧,宰相崔胤,也秘密写信给朱全忠(朱温),令他出兵勤王,翦灭造反的宦官刘季述、王仲先等,拥戴唐昭宗复辟。 朱全忠(朱温)接阅两书,踌躇不决。询问左右,左右皆说,朝廷大事,我乃地方藩镇,不宜表态。 唯节度副使李振进言道:“王室有难,是助主公您成就霸业的好机会,今主公对于唐室来说,就像是春秋时的霸主齐桓公、晋文公,您是朝廷的安危所系,您是朝廷的唯一指望。刘季述这些宦官阉奴,有何根基,竟然敢囚废天子,主公您若不能讨伐这些逆贼,如何号令天下诸侯?况且幼主的位子一定,朝廷大权,尽归宦官,岂不是让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么?” 朱全忠(朱温)大悟,即将刘希度、李奉本等囚住,并且又派李振前往京城,了解情况。 李振赶往京城,密会崔胤,尽知虚实。 李振返回,报知朱全忠(朱温)。朱全忠(朱温)再派亲吏蒋玄晖赴京,与崔胤共谋反正。又命在京城的宣武进奏官程岩,返回汴梁述职。 时左仆射张浚,已经致仕,家住洛阳下面的洛宁县长水镇,即刻前往洛阳,劝说佑国军节度使张全义出兵勤王,又致信各藩镇,号召大家一起勤王。 时无棣举人李愚,正客居华州,致书韩建说:“吾读史书,每次读到父子、君臣之间,有伤教化、有损礼仪之事,恨不得将乱臣贼子绑缚市曹斩首。大帅身居京师门口最近的藩镇,而君父已经被囚禁一个月有余,大帅却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忘记出兵勤王,吾实不解。吾思朝廷文武百官,虽有复辟之心,而无勤王之力。各道藩镇,有勤王之力,却无复辟之心。四年前,天子出奔,大帅涕泣迎入华州,使得皇家宗庙,得以重建。大帅忠义,甲于天下。天下人莫不称颂。如今大帅遥兼宰相,却没有采取行动。倘若山东各道,联合起来,出兵勤王,战鼓声中,挥兵西进,那时候,大帅如何保住官位呢?不如趁各道藩镇尚未行动,现在就传檄各方,倡议讨逆。大帅一声令下,叛臣十天半月就会将人头自动奉上。” 韩建待之甚厚,然而犹豫不决。李愚坚辞而去。 神策军右军中尉王仲先,为人聪明,性情严苛,深知两神策军多年弊病丛生。自从出任右军中尉,稽查军中历年的钱粮财物账目,查出大量贪赃枉法官兵,一律军法从事。案犯皆被毒打,并追索赃款,军中惶恐不安。 神策指挥使孙德昭,之前为盐州雄毅军使,调入京城不久。因刘季述擅自废立,心中不平,常有愤言。 崔胤微有所闻,即令判官石戬,秘密结交之。每次饮酒,孙德昭都为唐昭宗的遭遇痛哭流涕。 石戬道:“自上皇幽闭,上至中外大臣,下至贩夫走卒,莫不咬牙切齿。叛逆不臣者独刘季述、王仲先等数人,公若能诛此二人,迎上皇复位,岂非功成名就,流芳百世?若再狐疑不决,恐此功必将为他人所夺。” 孙德昭且泣且谢道:“德昭不过一个小校,国家大事,怎敢擅行?若宰相大人有命,德昭何惜一死?” 石戬立即回去告诉崔胤,崔胤割衣带为书,令石戬转授孙德昭。 孙德昭又秘密联络右军都将董彦弼、周承诲等,拟至除夕举事,伏兵安福门外,掩捕阉宦。 是时已为光化三年,公元900年的暮冬腊月了。 残年已届,宫廷内外,统是团圆守岁,畅饮通宵,唯有孙德昭等部署军士,分头潜伏。 光化四年,即是公元901年,正月初一。 天色微熹,鸡刚报晓,神策军右军中尉宦官王仲先驰马入朝,刚到安福门外,孙德昭马上跳出来,麾动兵士,将他拿下,趁手一刀,砍作两段。 王仲先名为仲先,有个“先”字,自然先诛。 孙德昭提了王仲先首级,赶到少阳院,叩门大呼道:“逆贼已诛,请陛下出劳将士!” 何皇后正与唐昭宗对泣,骤闻呼声,还不敢相信,说道:“逆贼果诛,首级何在?” 孙德昭急忙将王仲先首级,从穴中递入。 何皇后壮着胆子,提了人头,给唐昭宗看,果然是王仲先无误。于是大家破门而出,崔胤也已到来,奉唐昭宗御长乐门楼,自率文武百官称贺。 周承诲那边也早已擒住左军中尉宦官刘季述、枢密使王彦范等,押至楼下。 唐昭宗正欲开口诘责,已被各军士用棍棒乱打,打成了一团肉泥。 另一位枢密使薛齐偓投井自尽,被士兵搜出枭首。 遂灭四人家族,诛逆党二十余人。 宦官奉太子李裕躲避到左神策军,献还传国玺。 唐昭宗道:“裕儿尚幼弱,为凶竖所立,不足言罪,可还居东宫。”乃废其太子位,降为德王,仍复原名李裕。 又命将刘季述同党,左右神策军副使李师度、徐彦孙等赐死。 赐孙德昭皇家姓名为李继昭,遥兼静海节度使; 赐董彦弼皇家姓名为李彦弼,遥兼宁远节度使; 赐周承诲姓名为李继诲,遥兼岭南西道节度使。 三功臣均加同平章事职衔,仍留掌宿卫,三人各值班十日始出还家。 唐昭宗对他三人赏赐丰厚,使府库一空,时人号为三使相。 进崔胤为司徒。崔胤坚决辞让,唐昭宗待崔胤越加优厚。 朱全忠(朱温)得到消息,令将进奏官程岩,打断双腿,与刘希度、李奉本三人一起,槛送京师。 唐昭宗下令,将三人绑缚市曹,斩首示众。 加封朱全忠(朱温)为梁王。 李振,乃是大唐名将李抱真曾孙,曾经担任金吾卫将军,朝廷任命其为台州刺史,恰逢浙东变乱,无法前往,乃投奔汴梁,献计于朱全忠(朱温),朱全忠(朱温)颇为看重。之前已经任命为节度副使。 至此,梁王朱全忠(朱温)对李振,越加另眼相看。 近年来,宰相参加延英殿御前会议时,枢密使宦官也一并出席,时时与宰相争执。 宰相会后宣布旨意,枢密使往往否认,说皇上不是这个意思,宰相不得不一再修改,由此朝政日乱。 唐昭宗下令,恢复宣宗时制度,宦官不得干涉朝政,待宰相奏事完毕后,枢密使宦官才准上殿,听候旨意。 李茂贞闻唐昭宗复位,特自凤翔入朝祝贺,诏封他为岐王,守尚书令,遥兼同平章事。 此次无功加封,更令李茂贞跋扈。 宰相崔胤、陆扆,联名上疏,谓:“国家祸乱,皆由宦官典兵,乞令臣崔胤主左神策军,臣陆扆主右神策军,使得宦官无从专擅,诸侯亦不敢冒犯,皇室恢复尊严。” 唐昭宗犹豫不决。 李茂贞闻了此言,大怒,说:“崔胤等尚未夺得兵权,就欲翦灭诸侯!”遂大加反对。 唐昭宗乃召李继昭、李继诲、李彦弼三人入商,三人同声说道:“臣等累世在军中,未闻书生可为军帅,且禁军若属南司,必多所变更,不若仍归北司为便。” 唐昭宗对崔胤、陆扆二人道:“将士们不愿隶属文官,卿等不必坚持。” 于是命枢密使韩全诲,凤翔监军宦官张彦弘为神策军左右中尉,二人皆曾担任凤翔监军。 另用宦官袁易简、周敬容为枢密使。 前任枢密使宦官严遵美,已经致仕,再征召为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严遵美辞让。 李茂贞辞行还镇,崔胤因担心宦官掌握神策军,自己无法把控,可能随时发生灾害,便与李茂贞商议,令留兵三千人,充作宿卫,监督宦官。 李茂贞允诺,令养子李继筠为将,率三千人留京。 左谏议大夫、万年人韩偓道:“留此兵必为国患。” 崔胤道:“此凤翔兵不肯走,非我留之。” 韩偓问道:“然则为何召他?” 崔胤不能答。 韩偓又道:“可速令其返回原镇,家国皆可平安。” 崔胤不从,但日思裁抑宦官,削除内患。 梁王兼宣武、宣义、天平三镇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已经控制河朔、河南诸镇,再将目光,关注河中府,意欲取得护国军,进一步克制河东李克用。 唐昭宗光化四年,公元901年,正月十六日。 朱全忠(朱温)召集诸将训话道:“护国节度使王珂,乃是蠢材,依靠老丈人李克用,自以为高枕无忧。自晋阳到汾州、晋州、绛州、河中府,就像一条长蛇,我要从中间将他斩断,麻烦诸位,给本王把王珂绑来汴梁。” 次日,派张存敬率大军三万,作为先锋,自汜水渡过黄河北上,顺含山小道,奇袭绛州、晋州。 朱全忠(朱温)亲自率主力大军,尾随在后。 八天后,张存敬军急行军抵达绛州城下。绛州完全没有戒备,刺史陶建钊大出意料,勉强坚守两日即降。 再过两天,晋州刺史张汉瑜亦降。 三个月前,张存敬威震河朔,天下震动,绛、晋二州军队魂飞胆丧。 朱全忠(朱温)命大将侯言,率军两万,镇守晋州,切断河东与河中之间的道路。又派大将何絪镇守绛州。 朝廷恐朱全忠(朱温)西入蒲津关,颁诏和解。 梁王朱全忠(朱温)当然拒绝。 王珂困守河中府,派使节从小路翻山去往河东求救。可是侯言已经驻军晋州,切断道路,河东援兵无法南下。 王珂妻即是李克用女儿,致信李克用道:“女儿随时可能被敌人俘虏,父亲怎能见死不救?” 李克用回信道:“我军人少,敌军人多,前进则与我儿同死!如果无法坚守,不如与王郎率全家回归朝廷。” 王珂无奈,又修书向李茂贞、韩建等求救,书中略云:“皇上刚刚返回京城不久,下诏命各藩镇和解,勿要互相进攻。而今,梁王朱公不理,率先攻击我军。护国一灭,则镇国、匡国、静难、凤翔都难自保,而皇帝宝座,也将为他所有。请诸位大帅紧急救援河中,协防潼关。王珂不才,但求能在西方边陲,赏赐一个小镇,安度残年。愿意双手将河中府奉上!关中安危,朝廷安危,在诸君一念之间!” 然而李茂贞、韩建缺乏远见,又畏惧朱全忠(朱温),竟然没有任何回应。 二月二日,龙抬头。大吉。 张存敬率军从晋州出发,四天后抵达河中府,开始围城。 王珂无奈,打算投奔京师。 不料,黄河浮桥损坏。河面上,流冰互相碰撞,堵塞河面,船只难行。王珂全家数百人,准备于夜间登船,亲自吩咐守城将士做好准备,可是军心已经涣散,无人理睬。 牙将刘训,半夜进入王珂卧室。 王珂大惊道:“你要造反?” 刘训脱下上衣,令部下士兵将自己绑起来,进来道:“大帅如果怀疑末将,请先把末将杀了!” 王珂这才打消顾虑,道“事急了!怎么办才好?” 刘训道:“自古人情险恶,人心势利。倘若夜晚登船,秩序混乱,大家都来抢先登船。只要一夫发难,我等就死无葬身之地。不如明天早上再晓谕军中,至少还有一半人愿意追随大帅。否则,先向张存敬表示愿意归附,作为缓兵之计,下一步怎么做再看情况。” 王珂然之。两天后,城上升起白旗。王珂派人携带护国节度使符节、令牌、印信等,向张存敬投降。 张存敬令他立即打开城门。 王珂派人说:“我家跟大王,有两世的交情。请大帅稍稍退兵,待大王驾到,我亲自把城池交给他。” 张存敬遂派人通知朱全忠(朱温)。 梁王朱全忠(朱温)这时已抵达洛阳,大喜,传令众军加速前进。三天后,抵达虞乡,哭着祭拜王重荣墓,表示哀悼之情。 河中府人皆感悦朱全忠(朱温)。 王珂准备双手绑到背后,行牵羊之礼,出城归降。 朱全忠(朱温)急派人劝阻说:“你的父亲乃俺舅舅,恩情似海,焉能忘怀!表弟如果这样做,将来九泉之下,俺怎么有脸见我舅舅!” 王珂遵命,以平常礼节,参见朱全忠(朱温),二人当年在河中府曾经见面,当时朱全忠(朱温)刚刚投降唐朝,拜王重荣为舅舅,认王珂为弟弟,转眼已经快二十年了。见第二十六回。 王珂当年还是个小孩,现在已经是孩子的爸爸了。朱全忠(朱温)当年,刚三十岁,现在已经年过半百,头发已经花白了。二人当下双手紧握,暂时把一切忘到九霄云外,只倾诉十九年前的往事,唏嘘不已。 二人并辔入城。 又一大镇归了朱全忠(朱温)。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氏叔琮二打太原 韩全诲劫驾凤翔 梁王、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上奏朝廷,任命张存敬为护国(河中)留后。将原节度使王珂全家都迁往汴梁。 自王重荣篡据河中府,自称留后,传兄王重盈,又由过继的儿子王珂继承,至今二十一年而灭。 不久,护国留后张存敬在河中府病故。 梁王朱全忠(朱温)非常悲痛。很多年后,追赠太保、太傅。 梁王朱全忠(朱温),亲自兼任护国(河中)节度使。用王重盈的儿子王瓒为判官,王重盈的养子王殷为牙将。 忽然汴梁来人,报告说张妃病重,梁王朱全忠(朱温)立即自河中府,返回汴梁。 李克用派使节觐见梁王朱全忠(朱温),请求和解,并请求让王珂一家前往晋阳。 然而,李克用的书信中,言辞傲慢无礼,不知谦逊。 梁王朱全忠(朱温)大怒,下定决心,对河东发动总攻。 唐昭宗光化四年,公元901年,三月二十一日。 梁王朱全忠(朱温)下令,兵分六路,第二次攻打太原(晋阳)。 第一路,大将氏叔琮率主力大军五万,从南面进攻,出天井关,自孟州北伐,攻击泽州、潞州; 第二路,晋州刺史侯言,率晋州、慈州、?州、绛州等军从西南方向,出阴地关,攻击河东之汾州、沁州; 第三路,大将、洺州刺史张归厚,率邢洺磁大军,自马岭关,越过太行山,攻击河东的辽州(左权县); 第四路:大将葛从周,率天平、泰宁、成德等军,自土门,出井陉,越过太行山,攻击河东的承天军; 第五路:魏博军大将张文恭,率魏博军,自磁州新口,越过太行山,夹攻辽州; 第六路:义武节度使王处直,率义武军自飞弧,越过太行山,从北面进攻河东之代州、忻州。 六路大军,共二十多万,最终都到晋阳城下汇齐,势要踏平晋阳,活捉晋王李克用。 第一路大军。 氏叔琮大军势如破竹,出兵十天就攻克泽州。泽州刺史、三太保李存璋弃城逃走。 氏叔琮又北上进攻潞州。昭义节度使孟迁,献城归降。 又进攻昂车关,河东大将李审建、王周,率步骑兵一万二千人,投降氏叔琮。 四月三日,氏叔琮入石会关,进驻晋阳南面不远的洞窝驿,扎下大营。 第二路大军。 侯言军离目的地最近,出兵第九天,河东沁州刺史蔡训,难以抵抗,向侯言献城投降。 河东大将盖璋,也投降侯言。侯言命其暂代沁州刺史。 汾州刺史李瑭,也向侯言献城归降。 第三路大军。 出兵第十三天,张归厚大军抵达辽州。两天后,辽州刺史张鄂,向张归厚投降。 第四路大军。 葛从周帐下部将白奉国,自井陉进入河东境内,第十七天,攻克承天军。在山上,晚上已经能够望见氏叔琮大营燃起的篝火。 不久,六路大军相继抵达晋阳城下会齐。乃日日挑战, 晋阳城内,军民大惊。 晋王李克用,亲自登城防守,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身心俱疲。 这时下起了连绵细雨,城墙到处坍塌,守城士兵随时填补漏洞,勉强保持城墙的完整。 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在城墙上开凿暗门,夜晚,则从暗门出击,袭扰梁营,虽然杀戮不多,却使得梁兵不得休息。 五太保李存进(孙重进)也在洞窝击败氏叔琮军。 梁军营中,二十多万大军,粮草渐渐吃紧。又逢连日下雨,军中瘟疫流行,疟疾、痢疾多发,兵无战意。 从前,杨复恭为神策军中尉时,曾经向度支使借酒曲专卖特权,由神策军负责制造、贩卖酒曲,所得税款用于赡养两神策军,此后一直长借,不再归还。 宰相崔胤不欲宦官专利,特下令,放开酒曲专卖,酿酒人家可以自己制造酒曲,只要按月缴纳税款至度支即可,全国都照例办理。两神策军之前已经制造的酒曲,应立即降价出售,三个月后就不准再卖。 其实,京城附近的几个藩镇,都有神策军基地,因此也得以从酒曲专卖中牟利。其中就包括凤翔、彰义节度使李茂贞。 李茂贞上疏朝廷,请求入朝辩论。 左神策军中尉宦官韩全诲更代为申请,乃许李茂贞入朝。 李茂贞至京,韩全诲大加馈赠,相谈甚欢,彼此结成同盟。 崔胤看在眼里,这才感到害怕,更与梁王朱全忠(朱温)交好,共同抵制李茂贞、韩全诲。 唐昭宗这时正依赖崔胤为朝廷柱石,事无大小,都要先咨询他后才实行,每天召见崔胤,赐座讨论,至晚方休,甚至常常秉烛夜谈。 崔胤一心以除铲除宦官为要务,奏对时不断怂恿,宦官越觉侧目。 中书舍人令狐涣,乃故宰相令狐绹之子,与谏议大夫韩偓,皆参与支持唐昭宗复辟,已擢为翰林学士,唐昭宗时常召见。听说崔胤欲尽诛宦官,二人屡次从旁劝谏,说:“做事不可太极端,宦官如果人人处死,必然拼死相争;相持过急,恐防他变!” 崔胤始终不听。 四月二十二日,唐昭宗拜谒太庙。 四月二十五日,为纪念复辟成功,改元天复。大赦天下。 今年,公元901年,一月到四月二十四日为光化四年,四月二十五日起为天复元年。 六十多年前,甘露之变时,曾任宰相的王涯等十七位官员全家被宦官杀死。唐昭宗宣布为他们平反昭雪。 因唐昭宗大赦天下,梁王朱全忠(朱温),遂下令班师。 氏叔琮率大军自石会关南归。晋王李克用派大将周德威、李嗣昭率精兵五千尾随攻击,杀戮甚多。二将再出阴地关,进攻?州、慈州,宣武任命的?州刺史唐礼、慈州刺史张瓌归顺河东。 晋王又派十二太保李存审(符存),三天攻克汾州,将投降梁军的刺史李瑭擒获,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氏叔琮大军路过潞州,孟迁怕成为第二个李瑭,遂携带全家跟随南下。不过,他弟弟孟道全家,都在晋阳。 梁王朱全忠(朱温)令大将丁会出镇潞州,任命他为昭义节度留后。 其他各路大军都分别退兵。 此次出兵,梁王占领了泽、潞、沁三州,将昭义军纳入囊中。不过汾州得而复失。战果还算满意。 梁王朱全忠(朱温),又上奏朝廷,请求派人接任护国(河中)节度使。朝廷知道他的心意,遂命他兼任。 朱全忠(朱温)又上疏朝廷,任命丁会为昭义(潞州)节度使;孟迁为河阳(孟州)节度使。 北方,朱全忠(朱温)春风得意。 南方,黄巢的侄子黄皓,率浪荡军再次进入岳州,四处剽掠。 岳州刺史邓进思,率军在湘阴伏击,大败之。黄皓不知所终。从此,再无浪荡军的消息。 梁王朱全忠(朱温)日渐崛起,唐昭宗、崔胤君臣,尚不知防范,日夜只考虑宦官问题。 唐昭宗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六月十七日。 唐昭宗召入韩偓问道:“宦官们多半为恶,如何处置?” 韩偓答道:“前时东宫发难,宦官多半都是同党,欲加处置,应在彼时,今已错过时机了。” 唐昭宗道:“卿在彼时,何不与崔胤商决?” 韩偓道:“臣见陛下诏书,说除刘季述四家外,其余人等一概不追究。皇上一言九鼎,一诺千金,既下此诏,不宜食言,若再杀一人,势必人人怕死,转致动荡不安。况宦官杂居内外,不下万计,怎能一一尽诛?真要处罚,陛下不若挑他最恶的几个,一次性依法处置,然后抚慰余党,告知以后绝不再追究,让大家安心;另选二、三忠厚长者,令侍左右,庶几劝善惩恶,激浊扬清。帝王统帅臣民,应该举止慎重,行事公平,如果靠玩弄权术、阴谋、小动作,绝对难以成功。解一团乱麻,手法再灵巧,也会越解越乱。目下至要事体,在方镇有兵,朝廷无权,陛下能将宦官之兵,收归朝廷,阉党亦何能有为?愿陛下分清轻重缓急,毋致误施。” 唐昭宗颇以为然,遂无心诛阉。 唯有崔胤,日夕谋划,意欲将宦官全部诛杀,请唐昭宗先令宫女掌管内事,一步步夺取宦官权柄。 韩全诲等听到风声,大恐,哭求唐昭宗,以求免祸,又找来几位能知书识字的美女数人,纳入宫中,伺候唐昭宗左右,令其探察崔胤阴谋。 无论崔胤说什么,韩全诲等全部知道。 韩全诲等每次奉诏赴宴,都恐是鸿门宴,互相诀别,唯恐不能再见。乃日夜思索,如何排除崔胤。 时崔胤兼管财政三司,即是户部、度支、盐铁使。 韩全诲等唆使禁军官兵喧哗闹事,只说崔胤减扣冬衣。唐昭宗不得已,撤崔胤盐铁使一职。 此时,李茂贞、朱全忠(朱温)皆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朱全忠(朱温)奏请迁都洛阳。李茂贞奏请迁都凤翔。 崔胤这才知道彻底铲除宦官的阴谋已经泄露,事态紧急,急忙致书梁王朱全忠(朱温),令他率军西进,入清君侧,迁都洛阳。说:“如果迟一步,李茂贞就会抢先。你就要被被人讨伐,成为历史的罪人。” 梁王朱全忠(朱温)既得崔胤书信,遂自河中府回到汴梁,紧急动员,计划冬日发兵。 敬翔说:“大王要发兵西进,恐怕淮南杨行密必将趁机来袭。” 朱全忠(朱温)问:“那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敬翔献计道:“可以派人到杭州,佯装刺杀镇海、镇东节度使钱镠,再派细作,到淮南、杭州各处造谣,就说钱镠已死,杨行密必将出兵杭州。待他们打完,我们早已完事。” 梁王称善。乃安排人手分别前往杭州、扬州行事。 朱全忠(朱温)又派人到潞州征召大将牛存节。这时,牛存节在潞州,担任昭义军都指挥使,其军法严整,颇得士兵爱戴。潞州人送别牛存节的,都大哭不止。 不久,杭州果然发生行刺两浙节度使钱镠的案件,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是钱镠节度使衙门加强了戒备。 杨行密早派了细作在杭州,谣传钱镠已经遇刺身亡。细作报知杨行密。 杨行密大喜,即派大将李神福,率领大军,往袭杭州。 钱镠派大将顾全武,在杭州城外建立八个营寨,抗拒淮南军。 李神福大军与顾全武军对峙很久。李神福故意在俘虏过来的镇海士兵中,挑选一些聪明伶俐的,在自己身边当差,让他们自由出入中军大帐和自己的卧室。 这一天,李神福召集众将开会,说:“想不到镇海军如此强大,我们根本没有可能战胜他们。今天晚上,大军撤回淮南!” 众将接令,分头准备班师。 俘虏大喜,推其中一人逃回去汇报。李神福接到俘虏逃亡的消息,下令不准追赶,佯装不知。 黄昏时分,李神福命老弱残兵先行拔营而去,自率主力殿后。行营都尉吕师造,早已在临安东北的青山埋伏精兵。 顾全武一向瞧不起李神福,得到报告,大喜,道:“李神福小子算什么东西!真是淮南无大将,李神福来带兵!”遂点起精兵,立即追赶,李神福且战且退。 顾全武紧追不舍,追至青山,突然一声号炮,吕师造伏兵四起,李神福也回军掩杀。 一时间,镇海军大乱,溃不成军。 顾全武正督战间,突然一员大将杀到,正是李神福,顾全武慌忙举刀招架,却被李神福一槊打翻在地,淮南兵七手八脚,将顾全武捆绑起来。 镇海军被杀五千余人。镇海将秦昶,率三千部众请降。 李神福乘胜进攻,直抵临安(杭州)。 钱镠接到消息,大惊,流泪道:“失我一员良将!”乃加强临安防卫,登城固守。 李神福派人保护钱镠祖坟,严厉禁止砍伐附近的树木,又允许顾全武写信回家报告平安。 钱镠得知,派使节致谢。李神福这才得知钱镠并没有遇刺身亡。 杭州城池坚固,围攻很久,无法攻克,而两浙(镇海、镇东)各地援军不断到来,李神福命人在要道上插上很多淮南、宁国的军旗,看起来像是连绵不断的营寨。 钱镠派探马探知,以为淮南、宁国大军也赶来增援,遂派使节求和,赠送大量物资劳军。 李神福遂从容班师。返回淮南后,杨行密命将顾全武送回,交换秦裴。 之前秦裴防守昆山,力尽被俘。钱镠大喜,即将秦裴礼送回去。 却说这一日,唐昭宗召见韩偓,问道:“听说朕复辟那天,陆扆不乐意。换上微服,骑马逃出启夏门,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韩偓道:“陛下复辟一事,当时大家都不知情,突然听说皇宫内发生变故,怎么能不惊慌失措?换上微服逃亡,也是人之常情。说他胆小怕死,确实如此。说他不高兴陛下复辟,恐怕是有些人挑拨离间,请陛下明察。现在,事态危急,陛下应该考虑更重要的事情,而不是这种细枝末节。” 唐昭宗又问:“外面有什么风声?” 韩偓道:“只听说宦官们人人忧虑恐惧,极力巴结三位复辟功臣,以及李茂贞义子李继筠,变乱势必将要发生,但不知早晚!” 唐昭宗道:“看来是真的了。近来,李继诲、李彦弼等人,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都日益傲慢,让人难以忍耐。令狐涣建议召集崔胤、韩全诲等到内殿饮酒,劝他们和解,是否可行?” 韩偓道:“千万不可。这样的话,宦官们将更加嚣张。” 唐昭宗问:“那怎么办呢?” 韩偓说:“如果陛下装聋作哑,他们一定认为陛下把不满装在心中,酝酿更大的处罚。那样他们将更加恐慌,难保不会干出更大的坏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公开处罚几个人,将他们迅速贬斥到外地,其他的准许改过自新,或许能让大部分人安心。” 唐昭宗然之,将几位宦官外派当监军,或守卫陵墓。可是几天后,发现他们根本不去。唐昭宗无奈,便由他们去。 大部分宦官的情绪终于安定。 韩全诲闻知梁王朱全忠(朱温)即将出兵的消息,一面请唐昭宗下旨给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叫他讨伐朱全忠(朱温);一面急与复辟三功臣李继昭(孙德昭)、李继诲(周承诲)、李彦弼(董彦弼),及李茂贞义子李继筠等密谋劫驾,迁往凤翔。 唯独李继昭(孙德昭)不肯同意。 韩全诲因事在燃眉,势所必行,无论李继昭(孙德昭)答应与否,他都决计劫驾,便增兵分守官禁诸门,所有出纳文书,及出入诸人,一律搜察,盘诘甚严。 唐昭宗闻报,忙召韩偓入语道:“全忠(朱温)入清君侧,大是尽忠,但须令李茂贞共同合谋,方不致两帅交争,卿可转告崔胤,速即飞书两镇,令他联络。” 韩偓徐徐答道:“这事恐办不到。” 唐昭宗道:“李继诲(周承诲)、李彦弼(董彦弼)、李继筠等,骄横日甚,最近进宫,就在殿外呼唤宫女、小宦官陪酒划拳,吆五喝六,不成体统,朕恐为他所害。” 韩偓道:“此事,错在当初,当时诸人立功,只能赏赐以官爵、田宅、金帛,不宜使他出入禁中,且崔胤留下凤翔兵,说是要监制中尉,其实是引狼入室,今中尉与凤翔兵果然沆瀣一气,梁兵若来,必与之斗于阙下,臣窃寒心,不知将如何收场。” 唐昭宗但以泪洗面,不知所措。 十月十九日,韩全诲竟令李继诲(周承诲)、李彦弼(董彦弼)等,带兵登殿,请皇上车驾西幸凤翔。 唐昭宗支吾对付,说是迟点再商议,李继诲(周承诲)等暂退。 唐昭宗亲书手谕,派人密送崔胤,说:“朕为宗社大计,势须西行,卿等但东行便了。惆怅!惆怅!” 次日,唐昭宗派赵国夫人出宫告诉韩偓说:“早上,李彦弼更加凶恶无礼,皇上打算召见你们,已经不允许。皇上与何皇后,只能相对垂泪。” 从此,连翰林学士都不许进宫。 就在这一天,梁王率勤王大军从汴梁出发西行。 十月二十五日,韩全诲命唐昭宗召见文武百官,撤销正月中禁止枢密使与宰相同时进殿的诏令。当天,韩全诲即与宰相崔胤同时出席御前会议,讨论军国大事。 二十九日,神策军都指挥使李继筠率兵进入内库,劫夺金银宝货法物等。 韩全诲见了唐昭宗,只说了“速幸凤翔”四字。 唐昭宗不答,韩全诲退出,竟派兵迫送诸王、妃嫔、宫女,先赶赴凤翔。 三十日,接到梁王朱全忠(朱温)奏折,说:“臣已率宣武等四镇大军七万人,进抵河中府,请陛下驾幸东都。” 两下交逼,内外大骇。官员和百姓纷纷离家逃亡。 当天,文武百官皆未上朝觐见。宫门外冷冷清清,空无一人,门可罗雀。 这时已经是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十一月。 唐昭宗派宦官、供奉官张绍孙宣召文武百官,许久,无人前来。 原来,韩全诲已经派李继筠等带兵登殿,严禁官员进入。 各军大肆剽掠京城,入室抢劫财物,连百姓身上的衣服都扒光。大家都不能外出,非出去不可的,只好穿上纸糊的衣服,狼狈不堪。 镇国(华州)节度使韩建,派部将司马邺代理匡国(同州)节度留后。 梁王大军赶到同州,司马邺献城归降。 一要镇归了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令司马邺警告韩建说:“你如果不早早改过自新,自动归顺,大军到处,在你城下扎营。” 当天,大军自固市南下,渡过渭河。梁王派大将马嗣勋进入华州城内,游说韩建。韩建乃派节度副使李巨川晋见梁王请求归顺。梁军直趋赤水。 十一月四日,正是冬至佳节,冷冷清清,全无节日气氛。 韩全诲忽然率兵闯入内殿,厉声奏请道:“梁王朱全忠(朱温)率大军逼近京师,欲劫持天子幸洛阳,教陛下禅位给他,臣等愿奉陛下幸凤翔,集兵拒守。” 唐昭宗不许,拔剑登乞巧楼。韩全诲等随至楼上,硬逼唐昭宗下楼。 唐昭宗才走到寿春殿,李彦弼(董彦弼)已在内殿纵火,霎时烟焰外腾。 唐昭宗气得在思政殿坐下,一条腿压着另一条腿,一只脚踩在栏杆上。殿中悄无声息。身前没有一位文武官员。身边,没有一位宫女、宦官。 僵持了一小会,不得已,与何皇后、妃嫔、诸王、宫女、宦官等百余人,出殿上马,一边走,一边回头哭。 刚出宫门,回首望去,宫中已经是一片火海! 当晚,在鄠县安营歇息。沿途供奉甚薄,次日,到了盩庢东面的田家硙,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来迎。 唐昭宗也顾不得天子的威严,下马慰谕,李茂贞请唐昭宗上马,相偕至凤翔。 次日,抵达盩庢,停留一日。 朱全忠(朱温)发兵至赤水,闻唐昭宗已经西去,拟即还兵。 前左仆射,已经退休致仕的张浚入劝朱全忠(朱温)道:“韩建系李茂贞私党,今正好乘便往取,否则必为后患。” 朱全忠(朱温)乃引兵至华州,韩建知道无法抵抗,于是亲自单身匹马出城迎谒,愿献白银三万两劳军。 朱全忠(朱温)黑着脸,怒喝道:“佐时,你好大胆!你为什么上书,建议皇上逃亡凤翔?你岂非李茂贞同党,意图谋反?” 韩建大惊,道:“韩建乃一莽夫,并不识字,所有奏章,都是我的副使李巨川代我所写,我并不知道具体内容。” 朱全忠(朱温)知道,这李巨川乃是韩建手下第一谋士,又是故人,有意纳入麾下。 敬翔恐他多谋善断,必对自己不利,对梁王说:“李巨川真是个奇才。然而,他妨主啊。他先后侍奉过王重荣、杨守亮、韩建三位主子。王重荣、杨守亮都惨遭横死。奈何!” 于是梁王下令,抓了李巨川,就在营门外,杀鸡儆猴,将他一刀两段!李巨川之前向韩建献计,杀死诸王,为虎作伥,也算报应! 朱全忠(朱温)又对韩建道:“听说你是许州人氏?你就衣锦还乡吧,从此必须听我号令,如若不然,随时可以取你项上人头!” 于是任命韩建为忠武(许州)节度使,派兵护送往许州,令前商州刺史李存权为华州刺史。调忠武节度使赵珝,为匡国节度使。 又一要镇归了朱全忠(朱温)。 五年前,唐昭宗流亡华州,在华州住了两年多,华州商旅往来辐辏,一时繁华无比,韩建趁机加税,两年中积蓄九十亿文,相当于朝廷一年的收入,真正意思上的“富可敌国”。 至此,这笔巨额财富,全部落入朱全忠(朱温)手中。有了这笔巨款,朱全忠(朱温)可以任性到各地买买买!日后行军打仗,更是如鱼得水。 自此,梁王朱全忠(朱温),身兼宣武、宣义、天平、护国四镇节度使,又控制保义、佑国(河南府)、河阳、昭义(潞州)、泰宁、武宁(感化)、邢洺磁(东昭义)、忠武、奉国、忠义(山南东道)、武昌(鄂岳道)、魏博、成德、义武、匡国(同州)、镇国(华州),共二十镇,几乎占据整个中原,带甲百万,势大财雄,富可敌国,威震天下,成为有唐以来藩镇第一人。 此外,镇南(江西道)、镇东及镇海(两浙)、平卢,三镇皆交好梁王。 不久,将东西两个昭义,合二为一。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已经不敢与梁王为敌。 敢与梁王为敌的,只有晋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以及占据淮南、宁国(宣歙道)两镇的淮南节度使杨行密。 之前李继昭(孙德昭)已经被韩全诲禁止入宫见驾。 这时宰相崔胤,家住开化坊,李继昭(孙德昭)率部众六千人,会同其他诸镇在京城的驻军,共同保卫开化坊,文武百官、逃亡居民,皆投奔而来。 崔胤修书,请朱全忠(朱温)速迎车驾。崔胤又命太子太师卢渥等高官二百余人,联名请朱全忠(朱温)率军西上,迎接唐昭宗回京。见朱全忠(朱温)犹豫,再派宰相王溥,前往赤水,与朱全忠(朱温)当面讨论局势。 朱全忠(朱温)乃复信崔胤道:“前进,有些人就要诽谤我,说我胁迫君王,这令我恐惧;撤退,有些人就要抱怨我辜负国恩,这又令我惭愧。不过,我不敢不勉励自己,勉强从事!” 十一月十日,梁王朱全忠(朱温)大军自赤水西进。 十三日,唐昭宗命兵部侍郎卢光启,权勾当中书事。在岐山停留了三日。 次日,唐昭宗一行抵达凤翔。 就在同一天,梁王朱全忠(朱温)进入长安。 二十年前,作为黄巢部将,他曾经多次往来于此。如今物是人非,城内外繁华不再,荆棘丛生,朱全忠(朱温)好一通感慨。 崔胤及各宰相率文武百官,亲自到长乐坡迎接。 次日,朱全忠(朱温)率军西进,宰相等文武百官再往临皋驿,排好队,列班恭送。 朱全忠(朱温)因李继昭(孙德昭)不肯附逆,格外礼待,厚赏有加,先任命他为匡国节度留后,再命他为京城东西两街制置使,赏赐金帛无数。李继昭(孙德昭)将部下八千人马,悉数孝敬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即派判官李择、裴铸,赴凤翔奏事,说臣是接到密诏,及宰相崔胤召唤,令臣率兵入朝,入清君侧。 这时候,唐昭宗已同傀儡,统由韩全诲、李茂贞等作主,矫诏复答朱全忠(朱温),但言:“朕避火灾至此,并非宦官韩全诲等所劫,所有从前密诏,都出自崔胤伪造,卿宜率兵归保本镇,不必西来。” 李茂贞等又派人赴河东李克用处求救。 李茂贞遣义子李继远(符道昭),屯兵武功,抗拒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与崔胤,接到矫诏,知非唐昭宗本意,遂由朱全忠(朱温)派大将康怀英、杨师厚等,领兵数千,作为前驱,朱全忠(朱温)自统大军继进。 杨师厚击破李继远(符道昭),康怀英乃率大军直抵凤翔城下,朱全忠(朱温)亦至,耀武城东。 李茂贞登上城楼,对朱全忠(朱温)道:“全忠兄别来无恙?天子避灾到此,非由臣下无礼,公为奸臣所误,不免多劳。辛苦辛苦!” 朱全忠(朱温)应声道:“韩全诲劫迁天子,故我特来问罪,迎驾还宫。岐王如果没有参与阴谋,何必解释。” 李茂贞下城,逼唐昭宗登上城楼。 梁王朱全忠道:“陛下,臣保驾来迟,请陛下恕罪!恳请陛下回京!” 唐昭宗道:“朱全忠(朱温),卿受奸人蛊惑了!朕是因为皇宫失火,到凤翔避灾,卿且退兵。” 朱全忠(朱温)无奈,不得不领命告辞,遂领兵北上,直趋邠州(彬县)。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氏叔琮三打太原 朱全忠出兵勤王 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邠宁(静难)节度使李继徽,本是李茂贞养子,眼见朱全忠(朱温)移师来攻,没法抵御,只好出城迎降。 朱全忠(朱温)引兵入城,大肆耀武扬威。 玢州节度使府衙内,一桌非常丰盛的酒席,菜还冒着热气。 李继徽设宴款待宣武节度使朱全忠,一位杏靥桃腮,非常美艳的女子为梁王朱全忠(朱温)斟酒。 正是李继徽的妻子。 朱全忠(朱温)见她如此美貌,不由得四肢酥麻,心神俱醉,待宴罢还营,寝不安枕,默想了好多时,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第二天天一亮,朱全忠(朱温)即引兵再见李继徽,命令道:“李继徽,你是真心归降本王吗?” 李继徽满脸堆笑:“是,是,是!” “好!你既然真心归顺,就必须与李茂贞断绝父子关系,恢复原来姓名为杨崇本。你若想仍镇邠州,必须交出妻子儿女,作为人质前往河中府。只有这样才能允许你留镇邠州。” 李继徽(杨崇本)惧怕他兵威,没奈何唯唯从命,当下唤出艳妻爱子,与他们诀别。 朱全忠(朱温)不待多言,即麾兵直前,把他妻子拥去,自率兵退出邠州。 韩全诲、李茂贞等,又以唐昭宗名义,将崔胤、裴枢,罢去宰相职位。又用唐昭宗名义,召唤河东李克用、西川王建等,令他们出兵勤王。 晋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派二太保李嗣昭,率骑兵五千人,由沁州直扑晋州,来援凤翔,接应李茂贞。在晋州平阳,击败梁军。 朱全忠(朱温)当下不得不分兵往御,自己却匆匆赶到三原,晚间即召李继徽(杨崇本)妻侍寝,不管她愿与不愿,把她解带宽衣,发泄一番。 杨崇本妻深感羞耻,偷偷派人告诉杨崇本说:“你枉为大丈夫,不能庇护妻女,我现在已经是朱大帅的女人了!从此没有脸面再见夫君了,将来,陪伴我的,唯有刀和绳子而已!” 杨崇本又羞又怒,泪水哗哗而下。 宰相崔胤,匆匆赶到三原,面晤朱全忠(朱温),请他务必迎回唐昭宗。 朱全忠(朱温)道:“长安王气已尽,黄巢如此好汉,一入长安,便被困死。不如迁都洛阳。先将文武百官和京师百姓,暂时迁往华州。” 朱全忠(朱温)再派侄儿朱友宁进攻盩庢。不克。朱全忠(朱温)亲自前往盩庢督战,盩庢守军投降,朱全忠(朱温)下令屠城。 昭信(金州)节度使冯行袭,派副使鲁崇矩,觐见梁王表示归顺。 之前,韩全诲派宦官二十多人,准备南下征调江淮、江南等地的军队和贡赋,命他们率军攻击宣武后背,途经金州。冯行袭把这些宦官一律处死,把他们携带的诏书送给梁王朱全忠(朱温)。 朱全忠(朱温)大喜,对他厚加赏赐。 又一镇归了朱全忠(朱温)。 韩全诲又派宦官召唤西川(成都府)节度使王建勤王。李茂贞也亲笔致信王建求援。 王建佯称同意出兵协助,鼓励李茂贞坚守待援,实际上却派武信(遂州)节度使王宗佶、前东川(梓州)节度使王宗涤等率军五万,声称北上护驾,密谋夺取山南各州。 朱全忠(朱温)也派使节联络王建,要他一起出兵勤王,王建表示赞同。 朱全忠(朱温)每夜有李继徽(杨崇本)妻侍寝,恋色忘时。 镇南节度使钟传崇尚佛教,大修佛寺。钟传微贱时,曾经受高安上蓝山和尚令超禅师的器重和礼遇。中和二年,公元882年,钟传奏请于洪州建寺,迎令超禅师居住,寺名沿用高安旧名,曰“报国上蓝寺”。并捐上高九峰山之故宅辟为寺院,即现今上高名刹崇福寺。 他还在上高武泉山创建普济寺,宜春蟠龙山创建蟠龙禅院。禅宗曹洞宗开山鼻祖良价有本寂、道膺两大弟子,一居宜黄曹山,一居永修云居山。钟传再三派使者迎请本寂,又为道膺奏请紫衣、师号,由是“法轩大敞、玄教高敷”,对洞山禅系的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钟传为人仁慈,凡出军,必拜佛而行,不忍妄杀。 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十二月。 钟传率军进攻危全讽,包围抚州。不知何故,城中突然燃起大火,官民惊恐号叫。诸将请钟传立即趁火进攻。 钟传说:“趁人之危,非仁义之师。”乃祈祷上苍说:“惩罚危全讽的罪恶时,请不要伤及无辜平民!” 危全讽闻之,大为惭愧,献城归降,并把女儿嫁给钟匡时。钟传兵不血刃,赢得危氏兄弟归附,一时传为美谈。 钟传主政江西,颇重教化。这时藩镇割据,连年混战,各地乡试,多名存实亡,唯有钟传辖区,年年举办乡试,外地学子多来投奔。唐末至宋代,江西文学昌盛,多赖钟传。 时士子刘望曾有诗赞曰: 负笈蓬飞别楚丘,旌旄影里谒文侯。即随社燕来朱户,忽听鸣蝉泣素秋。岁月已嗟迷进取,烟霄只望怨依投。那堪思切溪山路,家苦箪瓢泪欲流。 徐彦若祖籍东海徐氏,后徙居偃师,乃是名门望族之后,其先祖徐文远、徐有功皆有名。其父徐商,唐懿宗时曾任宰相,就是哪个着名的稻草人,“商人皆不管”的那个。 徐彦若少年时,其弟徐彦枢在京师长安城内,中元夜观赏花灯时,遇到一人同行,那人说:“君乃贵人。贤兄将来将官至宰相,十年左右,有大灾祸,应该自动隐退,离开京城五千里才能免祸。” 其人告知住处,徐彦枢约定日后拜访。过了一阵,徐彦枢去找他,到了他说的住处,却发现他竟然是庙里的一尊神像。 后来,徐彦若真的做到宰相,徐彦枢将这段经历告诉他。徐彦若大惊。 去年,崔胤害死王抟,徐彦若也被崔胤排挤,命悬一线。自从他第一次出任宰相,到去年正好是第十年,而广州离京城正好超过五千里。因此徐彦若主动要求调任广州避祸。 去年九月,徐彦若启程前往广州,途径荆南。荆南节度使成汭,热情设宴招待。 从前,荆南下辖的朗州、澧州,被叛军雷满、向瓌占据。朝廷先任命雷满为朗州刺史,后来又设立武贞军,任命雷满为武贞节度使,承认他的割据。成汭多次向朝廷表达不满,要求朝廷下令归还二州。当时,徐彦若正是宰相,坚决不同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成汭再次提起此事,表示不满。 徐彦若道:“大帅的官位,十分显赫,尊贵无比,可以比得上春秋时期的齐桓公、晋文公。雷满不过一个小小的蛮族盗贼,你都不能把他收服,怎么反过来抱怨朝廷?” 成汭十分羞愧,又说:“岭南有黄茅瘴,希望相公保重!” 徐彦若答到:“岭南黄茅瘴,不死成和尚!” 成汭不禁对徐彦若也肃然起敬。因为他年轻时当过和尚,徐彦若却没有直接骂自己,讽刺得不动声色。这叫骂人不带脏字! 徐彦若到了广州以后,薛王李知柔临终前,一直向他推荐刘隐。 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十二月。广州。 徐彦若担任清海节度使一年后,也去世了。临终前,上书朝廷,推荐行军司马刘隐为清海节度留后。 朝廷任命前宰相、兵部尚书崔远继任。崔远畏惧路途遥远又不太平,行至江陵府,被成汭添油加醋一吓唬,中途折返。 刘隐听说梁王朱全忠(朱温)势大,厚赠珍宝。 梁王上奏朝廷,保荐刘隐。朝廷乃命刘隐为清海(广州)节度留后。 过了残冬,转眼又是天复二年,公元902年,正月。 李茂贞与宦官韩全诲,推荐给事中韦贻范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 唐昭宗任命给事中严龟,为宣武、凤翔两镇调解特使,赐朱全忠(朱温)姓李,命其与李茂贞结为兄弟。朱全忠(朱温)拒绝接受。 朱全忠(朱温)再次进驻三原,趁机派摸金校尉,盗窃懿宗简陵。懿宗就是僖宗、昭宗父亲,二十八年前葬于富平。懿宗生性奢侈,陵墓中埋葬各种奇珍异宝无数,尽归朱全忠(朱温)。 然后,梁王移军武功。派大将康怀英为先锋,大败凤翔军,杀敌一万多人。 朱全忠(朱温)大喜,对康怀英说:“此地名为武功,你大破凤翔,展示了真正的武功!”赐给他名马。 河东大将李嗣昭,去年底在平阳击退梁兵,会同大将周德威,攻克慈、隰二州,再南下,攻克绛州,进逼晋州。 二月十二日,朱全忠(朱温)接连闻警,乃遣侄儿朱友宁,及部将氏叔琮,率精兵十万,第三次攻打河东。 氏叔琮闻听绛州已失,秘选两位深目高鼻、络腮胡子的部将,叫他二人假扮成河东士兵,在襄陵道旁放马,待到李嗣昭大军经过时,佯称是走散的兵,趁机混入河东队伍里,在他们夜间休息时,趁其不备,擒获两位河东士兵回营。 河东军大惊,以为有大量梁军埋伏,乱成一团。康怀英趁机率军发动进攻,夺回绛州。 李嗣昭等退保蒲县。 梁兵在蒲南扎营。朱友宁欲休整兵马,等待梁王大军到来。 氏叔琮说:“河东军如果听说大王大军到来,必定逃走,他若逃走,我们还有什么功劳?” 氏叔琮遂兵分两路,一路断敌归路,一路趁夜袭击河东军大营,击破李嗣昭营寨,杀戮一万多人。 朱友宁、氏叔琮、康怀英等猛攻河东军大营。梁兵十万大军,前后相继,连绵超过十里。 河东兵少,不及汴梁军半数,闻梁军大至,众情恐惧。 周德威出战失利,密令李嗣昭率后军先退,自督兵士且战且退。 氏叔琮、朱友宁,长驱追击,大败河东军,擒住李克用次子李廷鸾,获得粮草辎重无数。 李克用接得败报,忙遣四太保李存信领兵往迎,到了清源,正遇见梁兵,河东军多丢盔弃甲,狼狈奔还。随后便是梁军追至。 四太保李存信登高遥望,见梁兵漫山遍野,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收军还晋阳。回来后不久,李存信即患病。 梁兵遂占据慈、隰、汾三州,乘胜直抵晋阳(太原府)城下,就在晋祠扎下大营,猛攻西门。氏叔琮每次出来督战,都不穿铠甲,而是身穿文官的宽大长袍,以示悠闲。 朱全忠(朱温)亲自从河中府前往晋州督战,闻听得氏叔琮已经追到晋阳(太原),大喜,说:“破太原非氏老不可!” 周德威、李嗣昭,搜集残兵败将,沿西山狼狈逃回晋阳城中,余众尚未尽归,城内空虚。 李克用仓猝拒守,巡城俯视,见朱友宁、氏叔琮等攻城甚急,不由得长叹道:“我不该附和李茂贞,派兵攻凤翔,引火烧身。此次被梁军环攻,恐晋阳城将不保。” 遂召诸将入议,欲弃城而逃,北走云州。 四太保李存信抱病前来,说:“朱全忠(朱温)势大,关东、河朔、河南,二十多个藩镇,皆被他占据,我们兵少,苦守孤城,他们却挖掘壕沟,兴修堡垒,准备对我们长期围困。坐在这里,必将被活活困死。不如北行,逃往代北苦寒之地,联络蛮族,慢慢等待机会。” 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及周德威,一齐劝阻道:“儿辈在此,必能固守,大王勿为此谋,摇动人心。” 李克用仍然犹豫不决。 刘妃说:“存信不过是一个牧羊的孩子!有何见识!大王常常讥笑王行瑜,轻易离开城池,才死在别人的手里。今天怎么还要效仿王行瑜?想当年,我们投奔鞑靼,几乎难逃一死,幸亏黄巢叛乱,我们才得到机会。如今,只要一只脚踏出城门,灾祸就难以预料!能不能活着赶到塞北,都不好说!” 李克用乃安心守城。几天后,溃散的士兵逐渐返回军营,军府渐安。 李克用弟李克宁,之前刚刚被任命为忻州刺史,行至中途,立刻折返,对左右说:“晋阳乃我葬身之地,还往哪里走呢?”晋阳军心大振。 三月二十一日,梁王朱全忠(朱温)自前线返回河中府,再派朱友宁率大军西进,攻击兴平、武功。 河东大将李嗣源、李嗣昭等,不断率敢死队,趁夜袭击氏叔琮大营。 梁兵惊恐不安。又因霪雨连绵,军中再次瘟疫流行,很多士兵染上瘟疫,卧病在床。 三月二十六日,氏叔琮撤兵,下令道:“病不能行者焚之”,染病的士兵,纷纷跳下病床,都说没事了,病好了。 氏叔琮命老弱病残先行,以精兵万人殿后,徐徐班师。 李嗣昭、周德威率军追击,追到石会关,见山岗上稀稀拉拉的有几匹马,以及一些军旗,恐有埋伏,乃归。又将慈、隰、汾三州,再次夺回,河东复振。 但李克用遭此虚惊,收兵自保,数年之间,再不敢与梁军相争。 氏叔琮第三次围困太原退兵后,晋王召集部属进行讨论。 李克用问:“没有粮食,何以集结民众?没有兵器铠甲,何以克敌制胜?不修坚固城池,何以抵抗外敌?是非利害,诸位畅所欲言!” 掌书记李袭吉献计道:“国家是否富裕,不在仓库是否充实;军队是否强大,不在士兵数量多少。百姓归附有恩德的领袖;神仙讨厌骄蛮之人。倘若横征暴敛,百姓宁愿侍奉盗贼;古人说,苛政猛于虎。故周武王散发鹿台财产,周朝得以兴起;晋国仓库失火,公子晏向国君道贺。变法不如培养人才,改革不如依照旧规。韩建积蓄无数钱财,却第一个投降朱全忠(朱温)。王珂不断变法,却归顺盗贼。定州王处直的城墙不可谓不高,蔡州秦宗权的军队不能说不多,这些例子,就在眼前,可以作为警戒。称霸之国,君主不会贫穷;强悍的将领,手下士兵不会羸弱。希望大王爱护百姓,崇尚道德,铲除奢侈腐败,减轻赋税徭役。刑法官司严格遵照朝廷制度,金钱粮饷出纳严格按照规章制度,诛杀、赏赐都做到公平公正,下面的人就不可能贪赃枉法、作威作福;遴选文官治理百姓,指导农夫勤奋耕田,遴选武官平定叛乱,在沿边险要之地设置防御工事,巩固边境防卫,加强士卒战斗训练;大王亲近正人君子,部属就不会担心被诽谤陷害,一切顺应天道,欺诈诬陷自然绝迹;尊敬鬼神,禁止一切荒谬杂滥的祭祀,则虽不可以追求,国家也会富强,百姓也会平安。对外击破元凶朱全忠(朱温),对内振兴颓废的风俗,大王的名声,必将盖过春秋五霸,道德也将超越帝喾八元。至于增加赋税、房租、专卖收入,丈量土地,开疆拓土,建立国家,并不迫切。” 李克用长子落落,六年前在魏博与梁军交战时被梁军所俘,朱全忠(朱温)将其交给罗弘信杀死。次子廷鸾,今年又战死。三子存勖,晋王怕再有闪失,一直不敢让他带兵参战。 李存勖这时刚满十七岁,自幼就机警过人,有勇有谋,甚有见识。 他说:“我军士兵,太过凶暴残忍,应该加强军纪,才能赢得民心。” 李克用却道:“此辈追随我南征北战,已经几十年了,我军府库,一直空虚,军队甚至靠向敌人卖马,勉强维持。如今各地藩镇,都用优厚的待遇招募士卒,我军如果执法太严,必将一哄而散,各奔前程,我们用什么人保卫一方平安?只有等到天下稍微安定,再整顿军纪。” 晋王四年前被梁军夺去东昭义(邢、洺、磁),去年又被夺去河中、西昭义(潞、泽),疆域日渐缩小,四年中,被梁王大军三次围攻太原,六年中送死两个儿子,而仇敌朱全忠(朱温),地盘、兵力却扩大了十几倍,不禁忧形于色。 李存勖道:“父王不必忧虑。事物不发展到极致,不会开始反弹。凶恶悖逆不发展到极致,不会开始灭亡。朱全忠(朱温)依靠蛮力、诈术,残暴无比,并吞四周强邻,人神共愤。如今又逼迫皇帝,野心勃勃,觊觎皇帝宝座。而皇帝宝座,正是他的极致。只要他敢篡唐称帝,他的失败就不远了!我家世代忠良,虽然一时陷入困境,势力衰微,但是问心无愧。父王应该采取卑微姿态,卧薪尝胆,韬光养晦,静待他们犯错,必可东山再起,怎么能丧失斗志,使得部下失望?” 晋王闻言大喜,下令摆设酒宴,尽欢而散。 这时,四太保李存信病殁。李克用非常伤心。原来的十三太保,已经少了四个。 李克用子李存勖,今年十八岁,李克用将他补为四太保,命其日日练兵。 西川节度使王建,派遣义子、武信(遂州)节度使王宗佶与前东川节度使王宗涤等,率军五万大军抵达利州。 昭武节度使、李茂贞义子李继忠,闻风丧胆,遂弃城逃走,投奔凤翔。 王建遂命剑州刺史王宗伟,为利州制置使。 唐昭宗赐宴,与李茂贞、各宰相、翰林学士、中尉及枢密使宦官等一起喝酒。 大家喝到高兴时,李茂贞与韩全诲悄悄溜走。 唐昭宗问韦贻范道:“卿身为宰相,你且说说看,朕为何流落至此?” 韦贻范道:“臣在外面,确实不知。” 唐昭宗再三问他,韦贻范无言以对。 唐昭宗狠狠地瞪着他,怒道:“你怎能当面撒谎,说你不知。你既然能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宰相高位。就应替朕公平办事,如果犯错,朕就依法办你!” 又自言自语道:“这个蟊贼,该打二十大板!” 说完,唐昭宗回头看一下韩偓,说:“想不到像他这种人,也能当上宰相!” 韦贻范不断向唐昭宗敬酒,把酒杯举上去碰唐昭宗的嘴唇。 正好,回鹘派使者前来朝贡,表示愿意出兵,帮助天朝削平内乱。 韦贻范大喜,立即同意,唐昭宗也同意,命韩偓起草圣旨允许。 韩偓大惊,道:“蛮族皆人面兽心,不可信之。彼见我朝,官吏生活豪华奢侈,而民间破败不堪,城池残破,田园荒芜,军队铠甲不全,百姓四处逃亡,必起野心,轻视我朝。最好答复彼等,小小盗匪,不劳费心。” 唐昭宗乃止。 时为唐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 四月二十一日,崔胤因罢相情急,自华州奔赴河中府,泣请梁王朱全忠(朱温)西行迎驾,说李茂贞有可能把唐昭宗劫持到巴蜀,形势急迫,不可延误。 朱全忠(朱温)设宴款待,崔胤亲自手执檀板,长歌一曲,为梁王祝酒。 朱全忠(朱温)乃发兵五万,再赴凤翔,令大将康怀英为先锋。 李茂贞令义子李继远(符道昭)率军出战,行至莫谷,与梁军相遇,斗了一仗,大败奔还。 凤翔军民闻听梁兵大至,惊恐万分,城外百姓,全部迁入城中。 五月,韦贻范的母亲去世。按照儒家的礼节,应该辞职在家守孝三年。 韦贻范与韩全诲密谋,推荐翰林学士姚洎(音季)代替自己。姚洎咨询韩偓的意见。 韩偓说:“如果是皇上的意思,就可以接受。否则,眼光就应该放长远一点,凤翔不过是一座孤城,宣武大军,围城已久,全家人都在东方,令人忧虑。” 姚洎遂声称有病,推辞不受。正巧唐昭宗也不同意。 韦贻范再推荐中书舍人苏俭,唐昭宗同意,遂任命其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 六月三日,梁王大军,进驻虢县。 李茂贞派全军出击,亲自上阵,在虢县北,进攻梁军,大败,被杀一万多人。 梁王朱全忠(朱温)又派大将孔勍,从散关南下,攻克凤翔南面的凤州。从此,凤翔成为一座孤城,四面八方的道路,都被切断。 十三日,朱全忠(朱温)进抵凤翔城下,身穿朝服向城上泣拜道:“臣朱全忠(朱温)但欲迎驾还宫,不愿与岐王角胜。” 下令扎下五个大寨,包围凤翔。 李茂贞出兵作战,屡战屡败。 七月初,孔勍又进攻成州、陇州。凤翔军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乃克之。又西攻秦州,不克,乃还。 宰相韦贻范,母亲去世,辞职在家守孝才一个多月,就急于复出。他每天都派人去求见几位当权的宦官,中尉韩全诲、张彦弘、枢密使袁易简、周敬容,以及岐王李茂贞,请求他们玉成美事。 这真是骇人听闻! 当时儒家士大夫的规矩,父母任何一方去世,需要在家守孝三年,否则就是大不孝,为人所不齿。 韦贻范身为宰相,怎么会连这点起码的规矩都不懂呢?还是个读书人吗?事出反常,多半是为了一个字----钱! 原来,韦贻范是个大贪官。他出任宰相之前,已经预先收了很多人的好处,答应为他们谋个一官半职。但是他当上宰相还只有四个月,又一直被困在凤翔这座孤城,还没有来得及履行承诺,他母亲就去世,不得不回家守孝。那些债主就不干了,天天上他家门去喧哗闹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助手刘延美,欠债更多,无法应付那些债主。所以韦贻范才不顾儒家的道德规范,急于复出。 唐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七月。 韦贻范守孝还不满两个月,唐昭宗拗不过李茂贞、韩全诲等人,叫韩偓起草诏书,命韦贻范复出。 韩偓说:“手腕可以砍断,诏书坚决不能起草。”并且上书弹劾韦贻范此举,骇人听闻,违反孝道,损害朝纲,有辱国体。 时韩全诲派两位宦官常住翰林院,防范唐昭宗与翰林学士私下讨论国事。两位宦官威胁韩偓道:“不要以为杀人,只是演戏时才有!” 韩偓把弹劾韦贻范的奏章递给两位宦官看,然后就脱下衣服睡觉。两位宦官无奈,只好奏报唐昭宗。 唐昭宗不再要求起草诏书,并褒奖韩偓。 一直拖到八月二日。这天早朝,文武百官分列两班站定,等候宣读诏书,却并无诏书可宣读。 宦官们很不高兴地说:“韩偓拒绝起草诏书!” 百官大惊,恐怕会发生灾祸。 李茂贞晋见唐昭宗,说道:“陛下任命宰相,翰林学士竟然拒绝撰写诏书,这跟叛乱有何区别?望陛下严惩!” 唐昭宗道:“卿等推荐韦贻范复出,朕不反对。翰林学士拒绝撰写诏书,朕也无话可说。不过韩偓奏章上,已经说明了儒家士大夫的规矩,卿等为何不能接受?” 李茂贞很不高兴,行至中书省,见到宰相苏俭,李茂贞叹息道:“奸邪的人结党营私,仍然跟从前一样,没有改进!” 苏俭说:“儒家确实有守孝三年的规矩。韩偓也没有和任何人结成一党。” 李茂贞后来跟左右问起,才知道儒家确实有这个规矩,为父母去世要守孝三年。不禁非常惭愧!哎!谁叫自己没有文化呢?!丢人了! 韦贻范继续钻营,不断找李茂贞。 李茂贞大怒道:“我是个粗人,不知道你们儒家的规矩,被你害得丢人现眼,你再啰嗦,将你安置到邠州!” 李茂贞的堂弟李茂勋,时为保大(即鄜坊)节度使,增援李茂贞,亲自率军进驻三原。 朱全忠(朱温)派大将康怀英、孔勍迎战,李茂勋失败逃走。康怀英乘胜追击,攻克其属地翟州。 时李茂贞有军队屯驻奉天(今陕西乾县)。康怀英还军,就奉天东北下寨。 凤翔军夜袭梁军大营,康怀英帐下只有两千士兵,但恐全军有失,不想惊动其他营寨,只指挥这两千人奋力抵抗。天亮后,凤翔军退去,大家这才发现,康怀英身上受了十余处伤。部将倪章、邵棠被凤翔军擒去,但是梁军总体损失不大。 八月二十二日,李茂贞再次出动大军,向梁军发动总攻,不能获胜,黄昏时退兵。梁军趁机追击,几乎进入凤翔西门。 八月二十六日,韦贻范守孝刚满三个月,唐昭宗终于下诏,让韦贻范放弃守孝,重新担任户部侍郎、同平章事。这一次,为了防止韩偓作对,由姚洎撰写诏书。 之前任命宰相,一般人都会依照惯例,先上疏表示谦让,然后皇帝再次下诏,才会接受。 但是韦贻范并没有向别人一样辞让,而是急吼吼上书谢恩,次日就到任办公。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李茂勋弃暗投明 李茂贞丢车保帅 唐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九月。 梁王朱全忠(朱温),因秋雨绵绵,官兵很多生病,萌生退兵之意,乃召集诸将,商议撤兵。 众将多半赞同,只有护国亲从指挥使高季昌、左开道指挥使刘知俊二人表示反对。 刘知俊道:“天下英雄,都在关注大王这次勤王行动,为时已经接近一年。而今,李茂贞已经困守凤翔孤城,马上就要成功,为什么要撤兵呢?岂非功亏一篑?” 朱全忠(朱温)道:“李茂贞坚守不出,如之奈何?” 高季昌说:“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如招募勇士,潜入凤翔城中,如此这般......” 朱全忠(朱温)大喜,当即依计而行。 骑兵小校马景,自愿前往,见朱全忠(朱温)说:“标下这次前往凤翔,一定会被李茂贞杀死,请大王照顾我的妻子、儿女。” 朱全忠(朱温)颇为不忍,说:“还是算了吧,再想别的办法。” 马景再三坚持。朱全忠(朱温)这才勉强同意。 之前,梁王命侄儿、二哥朱存的儿子朱友伦,从汴梁率援军前来凤翔,计算时间,应该明天到达城下。 按预定计划,大营应该出军迎接。朱全忠(朱温)下令,全军喂饱战马,又宰牛杀羊,犒赏官兵。 梁王又命大将寇彦卿为都排阵使,叫他负责排兵布阵,预备杀敌。寇彦卿遂一一安排已定。 寇彦卿,开封人,身长八尺,体态魁梧,声如洪钟;一张方脸,棱角鲜明,额头很高,印堂发亮,胸前三尺长髯,甚是威严。他自幼精于骑射,精通阵法,好读史书,为人正派,行事公平,深受梁王喜爱。梁王将自己的坐骑“一丈乌”赐给他。又说:“敬翔、刘扞、寇彦卿,皆天为我生之。” 九月四日。凌晨。 梁军大营,骑兵一队一队拔营而去。军营中,梁军旗帜已经全部卸下,士兵暗中埋伏妥当,营中表面上看起来空无一人。死一般的寂静,毫无生气。朱全忠(朱温)再派一些老弱残兵,进入军营,似乎在收拾辎重。 马景随着一队骑兵开拔。他的马越走越慢,故意掉落到队伍的最后。忽然,他一提马缰绳,掉头就往凤翔城跑去,跑到城门口,大声叫门,道:“我来投降,求见大帅!” 守城士兵急忙将他放进城,带到李茂贞面前。 马景道:“梁王大军遇到瘟疫流行,已经撤兵,只留下老弱残兵一万人,正在收拾辎重,今天晚上也要撤退。请大帅马上下令攻击,尚有许多粮草。” 李茂贞大喜,下令大开城门,出动全军攻击梁军大营。到了梁军大营,只见营中果然只有一些老弱残兵,正在搬运粮草。地上,各种破损了的兵器、盔甲、旗帜等散落一地。有个大营中,竟然全是来不及搬走的粮草。 李茂贞大军立即攻入,抢夺辎重粮草。 朱全忠(朱温)躲在中军大帐,看得分明,即命擂响战鼓。霎时,数万梁军精兵从四面八方杀入营中,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猛虎扑羊。呐喊声震动天地。 又有梁军骑兵,猛扑向凤翔城门,守城的凤翔军士兵,赶紧关上城门,遂将袭营的凤翔军队,隔在城外。 梁军遂将凤翔兵团团围定,肆意砍杀。 只见一员梁将,身长八尺,骑一匹黑色骏马,手执长刀,在数千凤翔兵中左砍右杀,来往如风,出入如无人之境。 梁王登高望见,正是爱将寇彦卿,大喜,赞道:“真神将也!” 又有一员大将,身高九尺,骑一匹枣红马,掌中一杆铁枪,长约三丈,左刺右跳,眨眼间连杀数十凤翔兵。梁王定睛视之,乃是猛将王彦章,不禁大喜。 凤翔军死伤惨重,前进无路,后退无门,又自相践踏,几乎全军覆没。 李茂贞精兵尽失,心胆俱裂,这才开始有求和的打算,再也不敢胁迫唐昭宗下诏,令朱全忠(朱温)退兵了。 高季昌是硖石人,本来是汴梁富户李让的奴仆。朱全忠(朱温)入主宣武军,李让献出大量财产劳军,又拜朱全忠(朱温)为义父,改名朱友让。朱全忠(朱温)见高季昌相貌奇特,令朱友让收为义子。这样,高季昌就成了朱全忠(朱温)的孙子。 其实,高季昌只比朱全忠(朱温)小六岁! 朱全忠(朱温)对这个孙子刻意培养,派人教他练武。后来因功逐渐升任护国军大将。朱全忠(朱温)任命他为宋州团练使。 凤翔城中缺粮,李茂贞派出全部骑兵,到城外驻扎,就地觅粮。 梁王命在凤翔城外,挖掘蚰蜒堑,弯弯曲曲,形状如蚰蜒,又扎上篱笆,篱笆上挂上铃铛,布置军犬看守,遂将凤翔城,包围得密不透风。城内城外,彻底断绝联系。 李茂贞义子李彦询、李彦韬,各率部下数千人出城投降于梁王。 十月八日,梁王派幕僚司马邺携带奏章入城,晋见唐昭宗。过了几天,开始不断呈献食物、绸缎等物资。 唐昭宗命李茂贞打开检查,李茂贞坚决辞让。 又过数日,梁王派大将刘扞进城,与李茂贞协商和解。 唐昭宗闻讯,召见刘扞,问他梁军情形,刘扞回答得滴水不漏,唐昭宗很满意,赐以锦袍,封他为登州刺史。 因天气渐冷,城内居民外出砍柴、摘野菜的,都不再禁止。但是城内人,很多都借口出城去砍柴或摘野菜,一去不回。 梁王朱全忠(朱温)又上疏唐昭宗,声称已经修复京城皇宫,请唐昭宗返回京城。 唐昭宗派国子司业薛昌祚、宦官王延缋,携带诏书,出城送给梁王。 唐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十月十一日。 李茂贞再次出军攻击梁军大营,大败而回。很多官兵,趁机投降梁军,不再返回。 又有很多凤翔官兵,趁夜晚缒下城墙,投奔梁军效力。李茂贞每次下令出兵,官兵往往趁机溃散而逃。 这时,忽然有一支兵马,增援凤翔,就在凤翔城北的山坡上扎营。夜晚,城内守军点起烽火,与他们互相传递消息。 什么人增援凤翔?原来是保大(即鄜坊)节度使李茂勋。再次率军两万,前来增援。 梁王见了,急对大将孔勍、李晖、王彦章说:“保大军前来增援凤翔,其鄜州、坊州必然空虚。命你三人,迅速率军攻击,但是,一定要保护好李茂勋的家属。” 二将领命,十天后,即攻克坊州。 两天后,天降大雪,二将领军,冒雪前进,天还没亮,就抵达鄜州城下,埋伏妥当。 天亮,守军刚打开城门,梁军突然杀出,守军不备,梁兵迅速突入城中。城内守军,只有八千人,巷战到中午,终于溃散。 保大留后李继璙,提刀上马,正要逃走,对面一大将,人高马大,手持长枪,正是梁将王彦章,暴喝一声“哪里走”,李继璙吓得心胆俱裂,不敢反抗,失手被擒! 孔勍立即派兵保护李茂勋及各保大军将领家属,令李晖权代保大留后。 又一镇归了朱全忠(朱温)。 李茂勋得到消息,率军自凤翔逃走。不久,无处投奔,遂归降梁王朱全忠(朱温),自改姓名为李周彝,表示与李茂贞划清界限。 十一月,城内粮尽,老鼠都被吃光,冻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有人躺在床上呻吟,尚未断气,就被饥民杀了吃肉。集市上出售人肉,每斤一百文,而狗肉每斤五百文。李茂贞只能拿狗肉、猪肉给唐昭宗吃。唐昭宗及皇子穿的衣服,都拿到集市出售。将松子用水泡一下,或者削下的柿子皮拿来喂御马。 宰相韦贻范又惊又忧,遽尔去世。 这一天,唐昭宗派赵国夫人,先去学士院偷窥,见两位监视的宦官不在,火速召见韩偓、姚洎,在行宫便门外,暗中相会,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遂一起流泪痛哭。 姚洎恐宦官回来看见,请唐昭宗赶紧回宫。唐昭宗仓猝离去。 梁军围攻凤翔,每天夜晚都擂起战鼓,吹响号角,城内被震得大地都在颤抖,难以休息。梁军诟骂城上的守军“劫天子的贼”,城内守军则怒骂梁军为“夺天子的贼”。 梁王命将城外的野草,全部割掉,一根不剩,城内守军更加困难。 李茂贞暗中增加宫城城门守卫士兵,对宦官们加强监视,防止其逃脱。宦官们渐渐发现难逃一死,开始互相埋怨。 同平章事苏俭,暗中替韩偓筹划,希望他能当上宰相,向李茂贞、韩全诲等极力推荐,又派亲信告知韩偓。 韩偓大怒,道:“皇上把你和韦贻范,从贬逐之地调回朝廷,才十天半月,就爬到宰相高位,一直没有任何作为,现在,早上都不能保证活到晚上,却拿这个职位羞辱于我!” 李茂贞所有地盘,山南全部被王建夺走,关中全部被朱全忠(朱温)占据,只能坐在凤翔孤城中发愁,束手无策。 他终于认识到,挟天子以令诸侯,需要实力做保证,现在,事实证明自己没有这个实力,那就是宦官们害了自己。不如诛杀宦官赎罪,与梁王和解,恭送皇上回宫。 遂致书梁王朱全忠(朱温),说:“灾祸的发生,全是宦官韩全诲引起,孤王迎接皇上到此,是怕有别的叛贼,劫持皇上。梁王既然出兵勤王,就请将皇上迎接回皇宫,我将率领我仅有的老弱残兵,破盔烂甲,追随大王!” 梁王复信说:“孤王率军到此,正是因为皇上流落在外,岐王能够同心协力,效忠皇室,正合吾意。” 唐昭宗召集李茂贞、苏俭、李继诲(周承诲)、李彦弼(董彦弼)、李继远(符道昭)、李继忠等,入宫聚餐。 唐昭宗说:“十六宅亲王以下,每天都有几个人冻死、饿死。就是住在行宫内的亲王、公主、妃嫔,也一天吃稀饭,一天吃片儿汤,现在眼看着连片儿汤都吃不上了。你们有什么办法?” 众人皆哑口无言。 唐昭宗道:“现在只有尽快与梁王朱全忠和解。” 凤翔府。十几个凤翔士兵,在行宫门外拦住宦官韩全诲,大声辱骂道:“全城人生灵涂炭,就是为了你们几个狗宦官!阉贼!不男不女的东西!” 韩全诲向李茂贞哭诉。 李茂贞说:“士兵无知,他们知道什么?”命人斟酒,干杯酒算是赔礼。 韩全诲再向唐昭宗磕头哭诉,唐昭宗也只能胡乱说几句安慰的话。 李继远(符道昭)大怒道:“从前,杨复恭害死杨守亮(訾亮)一家,如今,你也想害死我一家是不是?狗宦官,阉贼,死到临头,为了这点小事,还在不依不饶!” 李茂贞喝到:“我儿休得无礼!”说完将李继远拉到一边,密嘱道:“儿啊,你且出城,投奔梁王去吧!” 李继远(符道昭)遂带部下,保了家小,反出城去,投降朱全忠(朱温),恢复原姓名符道昭。 朱全忠(朱温)大喜,收他为部将,对他十分优厚。 转眼又是新的一年。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 正月,大年初二,唐昭宗派殿中侍御史崔构、供奉官郭遵诲,前往梁王朱全忠(朱温)大营。 大年初四,李茂贞也派部将郭启期,晋见梁王,缔结和约。 正月六日。 岐王、凤翔节度使李茂贞,秘密晋见唐昭宗,建议将神策军中尉宦官韩全诲、张彦弘,枢密使宦官袁易简、周敬容等杀死,与梁王和解。 唐昭宗大喜,立即派人率凤翔士兵四十人,擒获韩全诲等,当场斩首。 任命御膳房管理宦官第五可范为神策军左军中尉; 宣徽南院使仇承坦为神策军右军中尉; 命王知古、杨虔朗并为枢密使。 又将李继诲(周承诲)、李彦弼(董彦弼)以及李茂贞养子李继筠等斩首。 八年前,李茂贞与王行瑜、韩建等三藩作乱,李克用出兵勤王,剿灭王行瑜,吓得李茂贞将义子李继鹏(阎珪)斩首。 现在,李茂贞又将义子李继筠斩首。这都是丢卒保车、丢车保帅之计。 李茂贞的义子,可不好当!难怪符道昭(李继远)要跑! 次日,唐昭宗派翰林学士韩偓、赵国夫人宠颜等,携带宦官韩全诲、李继筠等的首级,前往梁王军营。 赵国夫人传唐昭宗口谕,说:“前些时候,挟持朕来凤翔,离间君臣,拒绝和解,假传圣旨下令各地藩镇出兵勤王的,就是这些人。现朕与岐王李茂贞已经诛之,请梁王宣告诸军,安定军心。” 梁王朱全忠(朱温)派观察判官李振,携带奏章,入城叩谢唐昭宗。 正月十二日,凤翔城门打开。 十四日,梁王巡查各军营,行至城北,忽见有凤翔军兵,从城北山上下来。梁王恐其欲偷袭自己,急忙挥军出击,擒获凤翔大将李继钦。 唐昭宗闻之,派赵国夫人及冯翊夫人去往梁王大营,询问解释。梁王派亲信蒋玄晖携带奏章,晋见唐昭宗汇报,然围凤翔城如故。 岐王李茂贞暗思,此必宰相崔胤,对自己不服,唆使梁王如此,欲将凤翔,一并夺走。 遂进奏唐昭宗,应该立刻将崔胤官职、爵位,全部恢复,并命他率文武百官前来凤翔朝见。 唐昭宗许之,连发四道圣旨,唐昭宗又亲自提笔,连写三封信,言辞颇为恳切。 李茂贞也亲自给崔胤写信,措辞很是谦卑,将一切过错都推在韩全诲、李继筠等人身上,请他谅解。 崔胤却一直称病不来。 最后,还是梁王朱全忠(朱温),写信给崔胤说:“本王不认识皇上,只有你来,才能分辨真假!” 崔胤这才启程出发,赶往凤翔。 岐王李茂贞,对宰相苏俭道:“我几次三番,欺凌皇上,这次若被梁王劫了圣驾,皇上与我秋后算账,我命休矣!” 苏俭道:“要想免祸,除非与皇家结亲。” 于是李茂贞请求唐昭宗,将平原公主嫁给自己的儿子李侃。又将苏俭的女儿,嫁给景王李秘。 平原公主,乃是何皇后之女,何皇后当然不愿意。 唐昭宗道:“先度过此劫再说。只要能从此地活着离开,何必担心你的女儿!” 何皇后这才勉强同意。 唐昭宗下令,将李茂贞之子李侃,恢复原来姓名宋侃,招为驸马。又命景王李秘,娶苏俭女儿为妃。 梁王朱全忠(朱温),上奏唐昭宗,要求将宦官韩全诲的同党,全部诛杀。 唐昭宗许之。 时凤翔城内,诛杀大小宦官七十二人。梁王又密令京兆尹,将京城内已经致仕,以及来不及随唐昭宗前来凤翔的宦官,共九十人,全部搜捕,诛杀。 正月二十二日。梁王改穿素色便装,跪见唐昭宗,请求治罪。身后,康怀英、杨师厚等全副武装,铠甲鲜明,刀枪耀目。 唐昭宗命客省使宣布赦免,并撤除禁卫军士兵,只派金吾卫将军一人,先去向梁王报告平安。 梁王朱全忠(朱温)身穿文官常服,晋见唐昭宗,叩头谢恩,痛哭流涕。 唐昭宗命韩偓将梁王扶起,也流泪说道:“皇家宗庙,朝廷社稷,朕与宗族,全靠全忠爱卿出兵勤王,方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爱卿可谓社稷再造功臣。” 说罢,即解下身上的玉带,赐给梁王。 稍事休息,唐昭宗命摆驾回京。梁王单身匹马,作为向导,亲自带路。唐昭宗命人召唤他,梁王坚持,一直走了十几里路,唐昭宗固请,梁王乃止。 梁王命侄子朱友伦,与李罕之的儿子李颀等率军护送唐昭宗回京,自率大军殿后,命人将李茂贞设置的所有防御工事、营寨,尽数撤除、焚毁。 是夜,唐昭宗一行,驻扎岐山。 三天后,抵达兴平,宰相崔胤,率文武百官赶到,晋见唐昭宗。 唐昭宗命崔胤,恢复原来一切职务,仍为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判三司。 正月二十七日,唐昭宗抵达京师。 次日,梁王朱全忠(朱温)、宰相崔胤一同登殿,晋见唐昭宗。 宰相崔胤奏报说:“高祖、太宗之时,宦官从不掌兵,天下太平。玄宗时,宦官开始参与朝政。德宗时设立左右神策军,以宦官统领,方便调迁护卫,但是每军仅限于两千人,自此宦官参与枢密,侵犯朝纲。宦官上下、内外勾结,结党营私。小者卖官鬻爵,贪赃枉法,伤害国体。大者结连藩镇,煽动叛乱,动摇国本。更有甚者,欺凌君王,戕害天子。皇家权威扫地,皆源于宦官专权。如果不能斩草除根,灾祸仍将发生。臣建议,将掌握军政大权的宦官,全部诛杀,派驻各道的监军,令各道就地处死。只有年幼无任何劣迹的小宦官,可以保留一些,用以洒扫。其所有军政职权,全部交回朝廷。” 唐昭宗许之,乃下诏曰: 宦官之兴,肇于秦、汉。赵高、阎乐,竟灭嬴宗;张让、段珪,遂倾刘祚。肆其志则国必受祸,悟其事则运可延长。朕所以断在不疑,祈天永命者也。 先皇帝嗣位之始,年在幼冲,群竖相推,奄专大政。于是毒流宇内,兵起山东,迁幸三川,几沦神器。回銮之始,率土思安,而田令孜妒能忌功,迁摇近镇,陈仓播越,患难相仍。洎朕纂承,益相侮慢,复恭、重遂逞其祸,道弼、季述继其凶;幽辱朕躬,凌胁孺子。天复返正,罪己求安,两军内枢,一切假借。韩全诲等每怀愤惋,曾务报仇;视将相若血仇,轻君上如木偶。未周星岁,竟致播迁;及在岐阳,过于羁绁。上忧宗社倾坠,下痛民庶流离,茫然孤居,无所控告。 全忠位兼二柄,深识朕心,驻兵近及于三年,独断方诛于元恶。今谢罪郊庙,即宅宫闱,正刑当在于事初,除恶宜绝其根本。先朝及朕,五致播迁,王畿之氓,减耗大半;父不能庇子,夫不能室妻。言念于兹,痛深骨髓,其谁之罪?尔辈之由! 帝王之为治也,内有宰辅卿士,外有籓翰大臣,岂可令刑余之人,参预大政?况此辈皆朕之家臣也,比于人臣之家,则奴隶之流。恣横如此,罪恶贯盈,天命诛之,罪岂能舍?横尸伏法,固不足矜,含容久之,亦所多愧。其第五可范已下,并宜赐死。其在畿甸同华、河中,并尽底处置讫。诸道监军使已下,及管内经过并居停内使,敕到并仰随处诛夷讫闻奏。已令准国朝故事,量留三十人,各赐黄绢衫一领,以备宫内指使,仍不得辄有养男。其左右神策军,并令停废。 梁王朱全忠(朱温)领命,便将新任中尉宦官第五可范、仇承坦等宦官数百人,驱赶到内侍省,全部屠杀。 顿时,喊冤声、惨叫声响彻宫内外。内侍省血流成河。 唐昭宗又下诏,命各道藩镇,将监军宦官,就地处死。 正是:宦官扫尽权归去,强藩留军待再来。 又因北方,民风淳朴,人性敦厚,下诏令成德节度使王镕,挑选五十位老实人,净身入宫,供应皇室。 唐昭宗哀悯第五可范等无罪获诛,特别撰写祭文哀悼。从此,唐昭宗的诏书圣旨,皆由宫女出入送达。 时全国宦官皆已获诛,唯有河东监军宦官张承业、卢龙监军宦官张居翰、淮南监军宦官程匡柔、西川监军宦官鱼全禋,被四镇庇佑,幸免于难。 宦官严遵美,已经致仕,隐居西川,王建将他藏起来,也得以安享晚年。 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二月一日。 唐昭宗下诏,将在凤翔期间的任职令,全部作废。 崔胤又奏请将神策军内外八基地驻军,全部划归六军。唐昭宗命宰相崔胤,兼判六军十二卫事。 不久,又加封崔胤为司徒,侍中。 自此,崔胤身兼司空、司徒、侍中、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判六军十二卫事,位高权重,堪称大唐有史以来第一人臣。 唐昭宗返回京师后,所有诏书,颁发给各道藩镇,唯独不颁给凤翔节度使、岐王李茂贞。 宰相陆扆进谏道:“李茂贞虽然作恶多端,但是朝廷并未将他除名,不给他诏书,未免狭隘。” 崔胤大怒,翻起旧账,陆扆曾经顶替自己的相位,遂奏报唐昭宗,将陆扆贬斥出朝。 又将工部侍郎、同平章事苏俭、吏部侍郎卢光启赐死。贬同平章事王溥去东都洛阳。 又将韩全诲呈献的宫女宋柔、和尚、道士等等二十余人,全部械送京兆尹乱棍打死。 唐昭宗又下令,叫李茂贞送回平原公主,李茂贞不敢违抗。 唐昭宗对韩偓说:“卿与崔胤,都忠心耿耿,然而,崔胤却比卿更有手腕。” 韩偓说:“宰相身负朝廷重任,全国官民,都看着他,怎么能靠玩小动作,就能欺骗天下人?最好是诚恳做人,公平做事,不争一时,一年下来,成效就十分显着。” 崔胤仗恃梁王朱全忠(朱温)的势力,在朝廷专权霸道,为所欲为,毫无顾忌。追随唐昭宗前往凤翔的文武官员,三十多人被贬斥。赏赐、惩罚,全看崔胤脸色,文武百官对其十分畏惧,不敢多看一眼,不敢多说一句。连唐昭宗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向他汇报。 就连唐昭宗的诏书,都要崔胤同意才能发布。 这时,晋王李克用的使者从京师返回晋阳,报告崔胤专横跋扈情形。 晋王说:“崔胤身为大臣,外靠盗贼朱全忠(朱温),内胁君王,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权力越大,越遭人恨,一旦其权力威胁到主人朱全忠(朱温),他就要家破人亡。不会太远了。” 唐昭宗又赐给梁王朱全忠(朱温)“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尊号;赐给敬翔等梁王文职部属“迎銮协赞功臣”尊号;赐给朱友宁等梁王武官部属“迎銮果毅功臣”尊号;赐给都头以下军官为“四镇静难功臣”。 唐昭宗又命群臣讨论,如何封赏梁王朱全忠(朱温)。 宰相崔胤提议,任命辉王李祚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任命梁王朱全忠(朱温)为副元帅。因唐朝祖宗制度,亲王不出阁,实际上由梁王代行大元帅职务。 唐昭宗道:“濮王年长,行事较为老练。” 濮王就是德王,曾经被刘季述拥戴为帝的前任太子。 崔胤道:“濮王曾被刘季述拥戴,辉王自然更深孚众望。”其实崔胤已经与梁王朱全忠(朱温)沆瀣一气,知道十二岁的辉王李祚更有利于梁王,故坚持应该由辉王出任。 二月九日,唐昭宗下诏,任命梁王朱全忠(朱温)为天下兵马副元帅,代理大元帅职务,开府仪同三司,摄太尉。准许梁王设立大元帅府,调动天下各藩镇兵马。 又任命梁王亲信诸人: 敬翔为太府卿; 朱友裕为镇国节度使,驻扎华州; 朱友宁遥兼宁远节度使; 朱友伦为禁军左军宿卫都指挥使; 张廷范为宫苑使; 王殷为皇城使; 蒋玄晖为充街使。 王殷即是王重盈的养子,之前与王重盈的儿子王瓒一起投奔朱全忠(朱温),颇受重用。王殷嘴巴甜,梁王尤其宠爱。 梁王命留下步骑兵一万人,由朱友伦等统领,进驻前神策军军营。 梁王朱全忠(朱温)又请唐昭宗任命符道昭(李继远)为天雄节度使,驻扎秦州,试图在李茂贞背后插上一刀。 唐昭宗许之。 王遂派军护送符道昭(李继远)前往秦州。李茂贞派军阻拦,未能成行。乃任命其为元帅府右司马;任命李周彝(李茂勋)为元帅府左司马。 梁王朱全忠(朱温)考虑元帅府左右司马人选,在诸将中反复考虑,才选中这两人。 元帅府左右司马,一个是李茂贞的弟弟,一个是李茂贞的义子。李茂贞身边不能说缺乏人才。只是不会用而已! 唐昭宗欲任命韩偓为宰相,韩偓固辞,推荐御史大夫赵崇、兵部侍郎王赞代替自己。 崔胤恐其分权,厌之,唆使梁王朱全忠(朱温)晋见唐昭宗。 梁王说:“赵崇轻薄浮夸,王赞无才,韩偓怎么能胡乱推荐!” 唐昭宗见梁王不悦,乃将韩偓贬为濮州司马。 唐昭宗密召韩偓,哭泣话别。 韩偓哭着说:“梁王朱温已经不是当初的朱全忠了。臣能够被贬斥到远方,死也无所谓,只是不忍心看到陛下被篡位、被弑杀,受尽他的羞辱!” 梁王推荐裴枢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梁王朱全忠(朱温),急于返回汴梁,主持讨伐王师范,上奏唐昭宗说:“臣与晋王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只是为国尽忠的方式不同,有些摩擦。请陛下厚待他,并派人安抚他,务必让晋王了解臣的心意。” 唐昭宗派人安抚晋王李克用。 晋王对左右说:“朱全忠(朱温)打算进攻平卢王师范,恐本王拖他后腿呢!” 二月底,梁王朱全忠(朱温)向唐昭宗辞行。唐昭宗赐宴于寿春殿。再赐宴于迎喜楼。 梁王临行,唐昭宗登上高台,流泪挥手告别,命梁王就在楼前上马,又作诗送梁王。 梁王也和其诗呈献,另作《杨柳枝词》五首。 梁王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学习文化。已经能写诗词了。 一褒一颂,无非是文字游戏。 文武百官到长乐驿列班恭送。宰相崔胤赐宴。 崔胤独自送到灞桥,再设私宴饯行,一直饮酒到二更时分,崔胤才回。 唐昭宗这时尚未入睡,召见崔胤入宫,询问:“全忠平安否?”又于宫中设宴,款待崔胤,鼓乐齐鸣,直到四更方罢。 三月中旬,梁王朱全忠(朱温)抵达汴梁。 梁王对裴迪说:“皇上封我宣武文官俱为迎銮协赞功臣,只有你配得上这个称号!他人不足道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杨行密待人以诚 王师范瞒天过海 之前,李茂贞、韩全诲等不断胁迫唐昭宗,下诏给诸道,要求他们勤王,出兵讨朱全忠(朱温)。 王建并有两川,特旨加封蜀王,守司徒; 钱镠据有两浙,特旨加封越王; 武安节度使马殷,遥兼同平章事; 杨行密据有江淮、宣歙道,特旨加封吴王,遥兼中书令,兼任东面行营行营都统。 前宰相张浚之子张俨,时为南衙十二卫之一的左金吾将军,唐昭宗十分信任,赐他姓李,录入皇家户籍,出任江淮宣谕使,派他携带唐昭宗亲笔信,前去扬州督战。 以上各镇,皆由唐昭宗颁诏,令出师讨伐朱全忠(朱温),其实统是韩全诲、李茂贞,强迫唐昭宗,下此诏命。 其他还有,冯弘铎为武宁(徐州)节度使; 封朱瑾为平卢(青州)节度使;朱延寿为奉国(蔡州)节度使。这二人都是吴王杨行密的部将。 平卢节度使现在是王师范。武宁军、奉国军都是梁王的地盘,因此这些都是空头支票,不可能兑现。 吴王杨行密、蜀王王建,与越王钱镠三人,却是阳奉阴违,各营私利。 吴王杨行密此时,正将盘踞昇州的冯弘铎视为心腹大患。 十六年前,徐州,感化军(即武宁军)大将张雄、冯弘铎得罪当时的节度使时溥,率部南下占据苏州,实力大增。其水师非常强大,自称天成军。 次年,镇海节度使周宝召淮南大将徐约收复苏州。张雄等逃亡东海,成为海盗。后来毕师铎、杨行密、孙儒三方争夺扬州,张雄等趁虚而入,进驻东塘,后来占据上元即江宁县。上元本来属于镇海军(浙西道),却位于淮南、宁国(宣歙道)和镇海三个藩镇之间的三不管地界。张雄在杨行密、孙儒、钱镠三方之间保持中立。 十二年前,朝廷将上元县升为昇州,命张雄为昇州刺史。 九年前,张雄去世,冯弘铎继任昇州刺史。 后来,杨行密兼有淮南、宁国两镇,钱镠兼有镇海、镇东两镇(即两浙),小小的昇州,就夹在杨行密和钱镠之间。 冯弘铎一直觉得这样很危险,但是自恃水师强大,也不肯屈服于他二人。 宁国节度使田頵,知道杨行密的心思,决定拿下昇州。他派人找到那些给冯弘铎造楼船战舰的工匠,来给自己造船。 工匠们说:“冯大帅派人到南方购买上好的木料,所以他的战船结实耐用。我们此地没有这种好木材!” 田頵笑道:“你们随便用什么木材都行。” 工匠们说:“那不够结实啊!用不了多久!” 田頵道:“我只要用一次就够了!根本不需要结实耐用!也不需要太大!但是要快!不是说船要跑得快,而是你们快点造好,越快越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快!快!快!快点造好!” 钱镠在宁国派有细作,早已探知一切。钱镠派人报知冯弘铎。 冯弘铎知道田頵一定是打自己的主意。部将冯晖、颜建说:“不如佯称前往洪州,率战船西进,先发制人!” 杨行密派使节前往昇州劝阻。冯弘铎当然不听。你们是一伙的! 冯弘铎乃率水师大军,浩浩荡荡,逆流而上,声称前往洪州。 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六月七日。宣州葛山。 两军在长江江面上相遇。 田頵早有准备,派新建的水师,冲向对方。田頵的船小灵巧,速度快,行至冯弘铎大型战船侧后,即刻顺风纵火,霎时,将冯弘铎千条大船,烧成一片火海。 冯弘铎收拾残兵败将,还有几十条大船,几百条小船,顺长江而下,准备再次逃往东海,去做海盗。 杨行密恐留后患,乃派使节,前往招募,说:“大帅的部众还有不少,为什么自我放逐到海外?淮南虽小,足可以容纳你的人马,不知大帅意下如何?” 冯弘铎左右皆痛哭失声,表示愿意接受,不想去当海盗。冯弘铎遂率部进驻东塘。杨行密身穿日常服装,亲自乘坐一条小船,只带十余人前来迎接,登上冯弘铎的楼船,向大家表示慰问,说明未来的安置计划。冯弘铎全军都非常感激。 杨行密任命冯弘铎为淮南节度副使,赐给他豪宅,日常费用都十分优厚。 之前,冯弘铎曾经派大将、丹徒人尚公乃(音乃)晋见杨行密,请求割让润州,杨行密拒绝。尚公乃警告说:“大帅固然可以拒绝,只怕你们挡不住我楼船战舰!” 杨行密问尚公乃:“你还记得不记得这件事?” 尚公乃道歉说:“当年各为其主,只是遗憾,未能成功。” 杨行密笑道:“只要你对老杨我,如同对待你冯大帅一样,你就高枕无忧!” 杨行密任命大将李神福为昇州刺史。 杨行密获封东面行营都统,计划出兵勤王,讨伐梁王朱全忠(朱温)。乃派冯弘铎的巨型战船,运送军粮。 都知兵马使徐温反对道:“自高骈时代,不再进贡朝廷,运河水道,年久失修,荒废已经二十年,泥沙淤积,杂草丛生,一定无法通行大船。我建议改用小艇,或许可以通行。” 大军行至宿州,阴雨连绵。运河果然淤塞,大船难行。士兵缺粮,皆面有菜色。幸亏小艇按时到达,全军勉强充饥。 杨行密率军进攻宿州,不克,乃撤兵班师回扬州。 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八月。 蜀王、西川节度使王建,出动勤王大军,向李茂贞义子、山南西道节度使李继密(王万弘)要求借道兴元府,声称去进攻包围凤翔府的梁军。 李继密(王万弘)当然拒绝,并派军进驻三泉,封锁关卡。 西川先锋官王宗播(许存)进攻,不能取胜,依山结寨据守。 幕僚柳修业进言道:“将军携带全族,归附西川,却不肯替人拼死效力,将来如何保全自己?” 王宗播(许存)恍然醒悟,道:“我同你们一起,奋勇向前,决一死战,博取荣华富贵,如果失败,就死在这里!” 众军拼死冲击,竟然一连攻破敌军西县、金牛、黑水、褒城四座大营。 西县,小校秦承厚纵马追击敌军,突然,一支箭向他射来,不偏不倚,正中左眼,箭头深深嵌入骨肉之中,拔不出来。 王宗播(许存)送秦承厚到成都医治。王建亲自用舌头舔他的伤口,脓破,箭头遂随脓血一起流出。王建对其褒奖有加。 所有将士都非常感动。 王宗播(许存)继续进军,进攻马盘寨,李继密大败,逃回兴元府。 西川军乘胜追击,进抵兴元府城下。王宗涤率军攀上城头,遂攻克兴元府,李继密(王万弘)请降。城内尚有步兵三万,骑兵五千,尽归蜀王王建。 李继密(王万弘)很早就投靠李茂贞,先出任武定(洋州)节度使,四年前又转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蜀王王建说:“李继密不是个东西,跟随李茂贞,屡次残害京畿!”然而,已经接受他投降,也不忍心杀他,命他恢复原来姓名王万弘,经常召见他,给他讲人生的道理。 王建手下诸将,对王万弘(李继密)也非常瞧不起,时常羞辱他。王万弘无奈,日日酗酒买醉,甚至连喝酒、演戏、唱歌的人都时常嘲笑、玩弄他。王万弘非常苦闷,一日,醉酒后投水而死。 王建攻占山南西道的消息传到凤翔。李茂贞大怒,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奏明唐昭宗,下诏任命王宗涤(华洪)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王宗涤(华洪)在王建诸多义子之中,智勇双全,功劳高居第一,深受士兵爱戴。他少年时就被王建招募入伍,曾经追随王建讨伐黄巢,又追随王建前往成都投奔田令孜。王建攻取西川、占据东川、讨伐杨守亮,王宗涤(华洪)都立下头功。 在王建占领东川后,王宗涤(华洪)就被任命其东川节度使。在王建诸义子中,他是第一个当上节度使的。 之前王建修建西川节度使衙门,大门漆成朱红色,成都人称为画红楼,王建听了“华洪楼”,心中惊疑。其他义子对王宗涤(华洪)多有妒忌之意,流言蜚语不断。 王建越发疑心王宗涤(华洪),去年,将他召回成都,王宗涤(华洪)称病,请辞东川节度使一职,王建乃任命侄儿王宗裕代之。 此次,朝廷任命王宗涤(华洪)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各种流言再次传播。王建疑心再起,将他从兴元府前线,召回成都,大加斥责。 王宗涤(华洪)悲愤交加,说:“大王听信谗言,而三川基本平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已经到了杀功臣的时候了!” 王建遂命亲随马军都指挥使唐道袭,夜晚佯装与王宗涤(华洪)饮酒,趁他酒醉后,用绳子将他勒死。 成都人闻之,为其停市一天。各营士兵及校尉皆哭之。 王建任命指挥使王宗贺为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留后。 唐道袭,乃是阆州人,起初为跳舞童子,以其舞技取悦于王建,遂得参赞军机,时献谗言。 九月五日,李茂贞部将、武定(洋州)节度使李思敬,也献城归降蜀王王建。 十月,王建大军又攻克兴州。 唐昭宗下诏任命李茂贞为凤翔、静难、武定(洋州)、昭武(利州)四镇节度使。 此时,武定(洋州)、昭武(利州)皆归王建。王建已经据有西川(成都府)、东川(梓州)、武信(遂州)、龙剑(龙州)、昭武(利州)、山南西道(兴元府)、武定(洋州)等七镇。 李茂贞也就是过过嘴瘾。 十年前,孙儒失败被杀,其部众大部分投降了杨行密,被编入黑云都。 另一部分追随刘建锋、张佶、马殷,去了湖南道(武安军)。 还有一些则在许再思、徐绾的率领下投奔镇海军,成为钱镠的部下。钱镠,对孙儒部下的骁勇善战,十分欣赏,将他们一律编入中军,号称武勇都,待遇十分优厚,任命许再思、徐绾为左右都指挥使。 行军司马杜棱警告说:“他们都是狼崽子,喂不熟,不知道感恩戴德,总有一天会创出大祸,中军请尽量使用本地人。”钱镠不听。 却说钱镠不断升官,先升为节度使,又身兼两镇,今年再封为越王。他升官发财之后,上奏朝廷,将故乡村庄,改为广义乡勋贵里。所居之营,改称衣锦营,后来升为衣锦城,再升为衣锦军,取衣锦还乡之意。 钱镠常常回乡,宴请乡村父老,表示不忘故乡,同时也炫耀富贵。届时,从杭州到衣锦军的道路沿途,衣锦军山上的树木,都要挂上锦绣绸缎,营造节日气氛。 去年,钱镠刚过了五十大寿,今年又被封为越王,更是要衣锦还乡,热闹一番。遂命武勇右都指挥使徐绾,率部众整修义勇军的排水沟。士兵们颇有怨言。 镇海节度副使成及听到,立即向钱镠汇报,要求停工。钱镠不准。 田頵派宁国的孙儒旧将,前往杭州,策反徐绾、许再思等。 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八月十三日,钱镠设宴,招待各将领。徐绾本来计划在宴席上刺杀钱镠,但是看到钱镠亲信太多,没敢下手,遂称病先行告退。钱镠感到惊讶。 次日,钱镠命徐绾率部先行返回杭州。 徐绾走到杭州外城,就开始纵兵放火,大肆剽掠。武勇左都指挥使许再思,本来率军迎接钱镠,却跟徐绾部回合,一起进攻内城。 钱镠第三子钱传瑛,与杭州内中外三城指挥使马绰等率部闭门抵抗,一面派人飞马报告钱镠。又派大将潘长,进攻徐绾等叛军,徐绾退守龙兴寺。 钱镠正在返回杭州的路上,行至龙泉,得知叛乱消息,立即命成及率部下飞马赶到城北,高举节度使大旗,擂起战鼓,进攻叛军。自己换穿平民服装,乘坐小船直抵内城东北角,翻墙进入城内. 这时,岗哨上值班的哨兵,却正趴在更鼓上睡大觉,钱镠将他叫醒,告诉他罪状,亲自将其斩首。 内城的人这才知道越王钱镠已经到达,军心遂安。 行军司马杜棱之子杜建徽,时任武安都指挥使,立即自新城率军,星夜兼程,飞奔来救援。 徐绾搜集了一大批木材,正准备运往内城城门,打算纵火焚烧城门,杜建徽抢先一步,发射火箭,将木材全部烧毁。 湖州刺史高彦,派其子高渭率军增援,行至灵隐山,被徐绾伏兵所杀。 九年前,杭州外城修好后,钱镠顾盼左右,大喜道:“外城设了这么多城楼,应该是够坚固了吧?” 当时,掌书记、余姚人罗隐却道:“城门楼不如正对着城内!”城门楼当然是正对着城外了。便于防守,哪有正对着城内的呢?大家都哈哈大笑。现在,大家想起罗隐的话,果然应验了! 九月。有人对钱镠说:“大王不如暂且南渡浙江,退保越州,暂时避乱。” 杜建徽大怒,拔剑对那人道:“休得胡言乱语!失败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在这里,怎么可以逃跑?” 钱镠对大将顾全武道:“本王倒是怕徐绾等人,南下夺取越州,你还是率兵前去保卫越州。” 顾全武道:“末将一位,去越州,不如去扬州!” 钱镠不解:“什么,扬州?这么点叛军,还要去扬州求救?” 顾全武道:“徐绾等叛军,攻内城不下,必然会派人去宣州,找宁国节度使田頵增援,那时,就危险了。” 杜建徽说:“当初孙儒南下,大王曾经帮助过杨行密,对他有恩,现在,是时候叫他还这个人情了。” 钱镠遂命顾全武前往扬州。 顾全武道:“空手无益。请派一位王子前往,作为人质,必要时与杨行密结亲,换取他的援助。不知道哪位王子适合?” 钱镠说:“我常常想为传璙与杨氏结亲,今天时候到了。”乃派第六子钱传璙,换上奴仆的衣服,混在顾全武的随从队伍里面,前往广陵城。 钱传璙仪容俊逸,风度骗骗。行至望亭,旅馆老板娘对钱传璙赞不绝口,希望把他留下。途径润州(镇江),润州团练使安仁义,也一眼看出他非同寻常,非常喜欢他,要求用十个奴仆,换这一个。 顾全武贿赂守门官,连夜逃走,过江往扬州。 顾全武抵达扬州,晋见吴王杨行密说:“假如田頵得到杭州,甚至整个镇海军、镇东军,势力大增,一定不会再听大王的命令。反过来,可能大王你要听命于他了。请求大王召回田頵,越王愿意将其子钱传璙留在扬州,充当人质,并且请大王赐婚。” 吴王杨行密召见钱传璙,问以顺逆之理。钱传璙对答如流,杨行密颇为叹服,说:“此龙种也。我儿皆猪狗也。”乃许婚,将一个女儿嫁给钱传璙。 徐绾等果然向宁国节度使田頵求援。 十一月。田頵点起大军,抵达杭州城下,先派人送信给越王钱镠说:“请大王东去越州,那里董昌的皇宫已经腾空,正等候新的主人,不必多杀普通士兵。” 钱镠复信道:“军中叛乱,何处没有?你身为大帅,竟然协助叛贼背叛其长官!不怕你的部下效法么?要战便战,大话无益!” 田頵命部下修筑营垒,将杭州城团团包围。杭州城内跟城外的道路,完全被割断。 钱镠大忧,悬赏部下,凡是能摧毁一座敌军营垒的,赏赐刺史宝座。 衢州制置使陈璋,率部三百人,出城攻击,夺得营垒一座,钱镠命他为衢州刺史。 田頵一边猛攻杭州,一边调集战船,打算从西陵渡过浙江东进。 钱镠派部将盛造、朱郁迎战。 杨行密再派人警告田頵说:“如果你再不班师,本王就要派人替你镇守宣州。” 十二月八日,田頵无奈,准备班师,临走前,向钱镠索取劳军费两亿文,并要钱镠派一个儿子作为人质,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钱镠召集儿子们,问:“谁愿意去当田家的女婿?” 大家都不愿意。这明显是个送死的活。 钱镠遂命其第九子钱传球前往,钱传球今年只有十五岁,坚决不干。钱镠大怒,气得要杀他。 第七子钱传瓘,今年也只有十六岁,见状,遂自告奋勇,要求前去。 吴妃哭道:“为什么把孩子放到虎口里去?” 钱传瓘道:“为国为家,解除灾祸,儿怎敢爱惜自己的性命!” 钱镠哭着将他送走。钱传瓘遂与几位仆从,在北门缒城而下。 田頵遂班师,徐绾、许再思皆随他撤往宣州。 钱镠命将钱传球解除一切职务。 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年底,虔州(赣州)刺史卢光稠,派军翻过大庾岭进攻岭南,占据韶州,命其子卢延昌镇守,又进攻潮州。 卢光稠自唐僖宗中和五年,公元885年,占据虔州,至今已经十八年了,实力非同小可。 清海节度留后刘隐,率军急行军赶到潮州,将虔州军打败。虔州军撤往韶州,刘隐率军乘胜追击,直抵韶州城下。 刘隐弟刘岩,刚刚十四岁,却生得高大,又聪明。他劝道:“卢延昌有虔州作为后援,一时难以攻克。” 刘隐二十一岁当封州刺史,二十三岁当行军司马,二十八岁就当上节度留后,成为独霸一方的诸侯,小孩子的话,他当然不会听,遂率大军包围韶州。 不料,北江水位猛涨,运粮船逆水而上,十分缓慢,粮草供应,难以为继。 卢光稠果然又从虔州来援。虔州大将谭全播将一万精兵埋伏于山林中,自率老弱残兵向清海军挑战。 刘隐率军迎战,谭全播且战且退,忽然,伏兵四起,清海军大败,刘隐率残兵败将逃回广州。 虔州军论功行赏,谭全播把功劳都推给其他将领。卢光稠对他十分欣赏。 却说梁王朱全忠(朱温)大军包围凤翔期间,宦官韩全诲、岐王李茂贞等,多次盗用唐昭宗名义,号令天下藩镇,出兵讨伐朱全忠(朱温)。然而,各地藩镇大多观望。 唯一跳出来与朱全忠(朱温)作对的藩镇,只有平卢节度使王师范。 此前,唐昭宗甚至将平卢节度使的职务,授予吴王部将朱瑾。 平卢军驻地在青州,原来下辖青州、淄州、登州、莱州、齐州、棣州六个州,但是,齐州已经被梁王朱全忠(朱温)夺占,现在只有五个州。 十四年前,王师范的父亲王敬武去世,军中拥戴王师范继位,当时他年仅十六岁。王师范颇为好学,家中藏书一万卷,尝以忠义自期,为政甚得民心。 听说梁王朱全忠(朱温)将唐昭宗包围在凤翔,王师范痛哭流涕,泪湿衣襟,说:“节度使身为皇家的藩篱,怎么能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皇上受到如此羞辱!我平卢十万大军,难道只能用来自卫?!” 之前,齐州先被天平节度使朱瑄攻占,后又被宣武军夺取,王师范只好忍气吞声。现在,王师范正是而立之年,一心报效朝廷,同时也想收回齐州,一雪前耻。 岐王李茂贞,自凤翔亲自修书王师范,说朱全忠(朱温)围逼天子于凤翔,包藏祸心,意图篡夺唐朝,叫王师范出兵勤王。 前任宰相张浚,已经致仕,家住河南府洛宁县长水镇。 张浚之前,曾经与朱全忠(朱温)合谋,讨伐河东节度使李克用。然而,当时,朱全忠(朱温)并未派出主力军队,致使张浚兵败被贬斥,受尽羞辱,朱全忠(朱温)却不闻不问,还是韩建,对张浚提供庇护,将他收留在华州,渡过了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期。 这几年,朱全忠(朱温)不断扩充地盘,到处耀武扬威,天下五十多个藩镇,已经被朱全忠(朱温)拿下接近一半,又晋封梁王,早已今非昔比。 张浚认为,这个朱全忠(朱温)与韩建、李茂贞完全不同。韩建、李茂贞只不过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当一方霸主;而朱全忠(朱温)绝非池中之物,必有篡位之心。 因此,张浚也派人送信给王师范,劝他趁梁王包围凤翔,中原空虚,抓紧时机出兵勤王,争取一战成功! 去年,张浚的儿子,李俨,就已经去了淮南,督促杨行密出兵勤王,也是出自张浚的主意。 王师范不禁跃跃欲试,与行军司马刘鄩商议。 刘鄩献计道:“梁王朱全忠(朱温),将大军悉数调往河中、凤翔、京城一带,中原一带,必然空虚,虽有少数兵力,过年期间,防守必然懈怠。我们可以趁虚而入,夺取梁王的根基,此为瞒天过海之计。须得如此这般......” 王师范遂依计而行,命刘鄩与众将分头去做好准备,各率数百名精兵,假扮成做生意的商贩,或者进贡的使节,将武器藏在运送货物的车子里,分别前往汴梁、徐州、兖州、郓州、齐州、沂州、孟州、滑州、陕州、虢州、华州、同州、河南府、河中府等地,约定大年初四这一天,各地一起举事,夺取并控制各州县!然后,传檄天下,公布梁王罪状,号召天下义士,共同出兵勤王。 刘鄩亲自去攻取军事重镇兖州,王师范派弟弟王师鲁率兵去攻齐州。 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四日。 昨天,刘鄩已经派得力的侦察兵,化装成卖油郎,将城内的防务情形侦察得一清二楚,然后,率部下精兵五百人,化装成商贩,分批混入兖州城内。夜晚,从排水沟内悄悄摸进内城。 等到天亮时,刘鄩已经完全控制了兖州内、外城。天亮后,百姓们的生活照旧进行,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城头的旗帜已经换了。 时葛从周为泰宁节度使,驻扎兖州。 不巧的是,葛从周前两天刚刚率军开拔邢州,去防范晋王李克用去了,因此,葛从周并没有在兖州落网,这也是唯一的疏漏。 葛从周的家属全部住在兖州。刘鄩每天一早都要晋见葛从周的母亲,跪下叩头请安。对葛从周的家属也是十分礼貌。葛从周家的子弟,仍然像往常一样担任各种职务。 前几天,平卢牙将张居厚,率精兵两百人,扮成车夫,推着小车,车内暗藏五百精兵,计划前往凤翔,佯称是给梁王送礼,准备趁机劫持梁王朱全忠(朱温)。 正月五日,张居厚等人抵达华州东城。 正巧,知州事娄敬思看到,这些商贩怎么这么强壮?怎么这些人的年龄、身高等看起来都差不多,而且他们走路的步伐也太整齐了!平常的商贩,乌合之众,一定是有强有弱、有老有少! 不对!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商贩,他们应该是士兵! “站住!”娄敬思喝道。“停车检查!” 华州士兵一打开车门,就看到藏在车内的平卢士兵! 张居厚见事情败露,只能提前行动,迅速冲过去,将娄敬思一刀杀死,然后率部占领东城,又进攻西城。 这时宰相崔胤正在华州,率部抵抗,张居厚等寡不敌众,仓皇逃往商州,被华州追兵赶上,全部杀死。 之前,梁王朱全忠(朱温)命节度判官裴迪,留守汴梁。 裴迪字昇之,河东闻喜人,出身河东裴氏,为人机警,善于理财,从前曾经辅佐判度支裴璩,又从王铎为租庸招纳使。梁王朱全忠(朱温)慕名征他为节度副使,梁王只掌兵事,其他一切都交给裴迪打理,因此梁王从不为钱粮发愁。 王师范派部将苗公立率兵,化装混入汴梁。 苗公立假装要向梁王进贡,来拜会裴迪,探听宣武虚实。裴迪向他询问平卢军的事情,苗公立突然脸色大变。 裴迪屏退左右,私下询问,苗公立遂全部交代。 裴迪一听刘鄩的庞大计划,大惊失色,来不及向远在凤翔的梁王朱全忠(朱温)汇报,立即与梁王的侄子、时任马步都指挥使的朱友宁协商。 朱友宁立刻率军,先将混入汴梁的平卢军士兵全部擒获,又派人去各州分头通知,令他们加强戒备,然后立即率军一万,东巡兖、郓二州。 裴迪一面派人紧急召唤进驻邢州的葛从周,叫他挥军南下,与朱友宁合围青州王师范;一面又派人飞马报告梁王。 过了几天,各州纷纷回报,已经将平卢军奸细全部捉拿。除了兖州被刘鄩攻取外,其他各州,都安然无恙。 一场虚惊!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王茂章增援青州 李神福火攻成汭 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 之前,王师范派使者前往晋阳,汇报将对梁王朱全忠(朱温)发动全面的进攻,请他配合作战。 晋王李克用大惊,如此全面的进攻,怎么可能实现!但是王师范已经发动,派人阻止已经来不及,晋王只能回信加以赞许。 晋阳监军宦官张承业,劝晋王出兵勤王,救援凤翔。 晋王遂派军进攻晋州,但是李茂贞失败得太快,唐昭宗已经离开凤翔返回长安,晋王乃止。 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派其弟王师鲁,包围齐州。又派军增援夺取兖州的刘鄩。 梁王朱全忠(朱温),准备攻打平卢节度使王师范。为免干戈,决定先派人去劝降。这是个送死的差事,众人皆有惧色,不敢应募。 只有卢曾应募。卢曾初为齐州刺史朱琼从事,与朱琼一起降梁。朱琼死后,他成为朱全忠幕宾,深受信任。但是他性情太过耿直,经常犯颜直谏,得罪了刘扞、朱友谦等人。 卢曾到了青州,拜见王师范。王师范早已陈兵殿下,见卢曾到来,个个拔刀相向。 王师范说:“你背叛朱瑾,安敢来劝我归顺逆贼!” 卢曾正色道:“此言差矣!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非一家之天下也。有德者居之,无道者失之。李唐自宣宗后,昏君辈出,藩镇割据于外,宦官专权于内,早晚必亡。今梁王宽厚待民,礼贤下士,深受百姓拥护。大帅应该看清形势,为平卢全道百姓着想,归顺梁王。” 王师范大怒:“住口!你这个目无君上的逆贼!梁王猪瘟果然要谋朝篡位了!” 遂将卢曾打入囚车,押送淮南。不久后,卢曾被杨行密杀害。 梁王得报,大怒,乃传檄布告天下,派大军北伐。 王师范急忙向吴王、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求救。 四月二十五日,杨行密派大将王茂章率步骑兵七千人,北上增援王师范。 杨行密又派军进攻宿州,作为佯攻。梁王朱全忠(朱温)命大将康怀英,率军增援宿州,淮南军逃走。 梁王又派大将葛从周包围兖州。 再派他侄儿朱友宁领兵救齐州。 朱友宁击退王师鲁,乘胜进抵博昌城下。 朱友宁包围博昌一个多月,不能攻克。 梁王大怒,命刘扞前来督战。 五月底,朱友宁命军士,驱赶十余万民夫,牵上牛驴骡,在城南挖掘泥土,又背木头、石块,修筑攻城坡道,不日完工,霎时,城池陷落,屠城。 朱友宁拔掉临淄等城,直抵青州城下,遂包围青州。又派别将进攻登、莱二州。 淮南大将王茂章,率淮南大军赶到密州,会同王师范弟、莱州刺史王师诲,攻克密州,斩密州刺史刘康乂,任命淮南总游弈使张训,为密州刺史。 六月六日,梁军攻克登州。登州军队西撤。 王师范亲率登、莱二州军队,在青州西之石楼,修建两座大营,抗拒朱友宁。 王茂章率军赶到,在一旁悄悄埋伏妥当。 次日夜间,朱友宁挥兵攻击登州军大营。 军情危急,王师范请求王茂章出兵相助。 王茂章说:“时机未到。”遂按兵不动。 登州大营不久陷落。朱友宁再挥军进攻莱州大营。 天色微亮,王茂章说:“时机到了!全军出击!” 时梁兵皆已疲倦,淮南军突然杀出,王师范也率军还击,梁军大败。 朱友宁大怒,催军反击,自己一马当先,杀入敌阵,行至一座小山坡,胯下马突然摔倒,将朱友宁摔下马来。 朱友宁急忙翻身。平卢大将张土,眼明手快,纵马上前,一刀将他砍为两段!再下马将他枭首,首级送到淮南示众。 平卢、淮南联军乘胜追击,一直追到米河,杀俘一万多人。 朱友宁,是朱全忠(朱温)二哥朱存的长子,年禁约三十五、六岁。在朱全忠(朱温)子、侄中,最为骁勇,立功无数,也是第一个送命的。 梁王朱全忠(朱温)闻之,大怒,乃亲率大军二十万,星夜赶往青州。 七月十四日,梁王大军抵达临朐,王师范出战,梁王挥军痛击,王师范大败,闭城坚守。 王茂章紧闭营门,示敌以怯,在营中摆设酒宴,集合众将饮酒,待梁兵稍微松懈,立即出寨大杀一阵,迅如闪电。等到梁兵大至,又立刻撤退,回营继续喝酒,绝不恋战。如此不断。梁军大惊。 梁王朱全忠(朱温)登高远望,见其人如此英雄,感慨道:“若得此人,足可平天下!” 询问降兵,才知道此人是淮南大将王茂章。 这天下午,梁军无奈撤退。 王茂章知道,只要梁王回过神来,明天梁军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自己这七千人马,还不够梁王塞牙缝的,遂连夜退兵。 梁王急命曹州刺史杨师厚,率精兵追击。 杨师厚追到安丘辅唐,忽然一支伏兵杀出,原来却是王茂章命先锋指挥使李虔裕,率骑兵五百人殿后。 杨师厚挥军猛杀,李虔裕五百人誓死不退,待到杨师厚把他擒杀,王茂章大军早已走远了。 密州刺史张训,得知王茂章大军已经退走,召集诸将说:“梁王大军很快就要到了,我们怎么抵挡?” 诸将皆说,不如大肆剽掠一番,然后纵火焚城,趁乱退兵。这是目前流行的套路,大家撤兵时都是这么干的。 张训却说:“别人这么干可以,咱们不干这缺德事。” 乃命部将,将各仓库加锁,全部锁好,贴上封条。又在城墙上遍插军旗。先命老弱残兵、步兵上路,自率精锐骑兵殿后。 果然,梁军随后赶到。 梁王朱全忠(朱温),命左踏白指挥使王檀,率军进攻密州。王檀抵达城下,见城头军旗招展,心中疑惑,大军就在城外下寨,过了几天,才派军入城。 王檀见各仓库完整无缺,里面物资齐备,遂不再率军追赶。张训军得以安全返回淮南。 梁王朱全忠(朱温)命王檀为密州刺史。命杨师厚继续包围齐州,自率大军班师回汴梁。 杨师厚驻军临朐,凑集大量粮草、辎重,却又佯言将去密州,将大队人马,一拨拨开拔出营,投密州方向而去。 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得报,命其弟王师克率军奇袭临朐。 王师克大军行至中途,突然一声号炮,霎时杨师厚伏兵从四面八方杀出,朝着平卢军密集放箭。平卢军士兵纷纷中箭倒地。 王师克挥军急退。逃至圣王山,突然又是一声号炮,顿时伏兵四起!喊杀声连天!原来杨师厚在这里也埋下了伏兵,刚才故意放他们过去,现在,待他们往回逃跑的时候再来截杀。 平卢军官兵这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纷纷四散奔逃,不成阵列。 主将王师克勒住受惊的马,大声招呼部下将士:“大家不要慌!赶快列阵!” 尚未列阵整齐,忽然一员梁将挺枪杀来。此人虎背熊腰,身高八尺,满脸虬髯,杀气腾腾!年纪大约四十多岁,正是宣武大将杨师厚! 王师克急忙挥刀招架。 双方战了十多个回合,王师克渐渐不支,拨马便走。 “哪里走!”杨师厚一箭,将王师克射落马下。梁兵赶上前,将他擒获。 杨师厚挥军砍杀,此战杀死、俘虏平卢兵一万多人,擒获平卢将领八十余人。 次日,莱州军五千人增援青州,也被杨师厚埋伏精兵,中途截杀,莱州军全军覆没。杨师厚遂再次挺进青州城下,扎下大营,将青州团团包围。 过了几天,已经是九月中旬,梁将刘重霸,率军攻克棣州,擒获刺史邵播,斩首示众。 九月二十一日,王师范无奈,派节度副使李嗣业,及其弟王师悦,向杨师厚投降。说:“我并不是忘记梁王的恩德,但是韩全诲、李茂贞送来皇上亲笔写的圣旨,要我出兵勤王,不敢不接受。” 这时,梁王朱全忠(朱温)得到消息,说是岐王李茂贞又欲率军逼近京师,恐他再把唐昭宗劫持,因此计划迁都洛阳,得知王师范投降,梁王大喜,派各将领接管青、登、莱、淄、棣等州。任命大将杨师厚为齐州刺史,命王师范将家属全部送到汴梁作为人质,命王师范暂时仍为平卢节度使,只是部下将领都换成梁王心腹。王师范就是一个傀儡。 王师范又派人命袭据兖州的刘鄩投降,并请求梁王赦免他。 这时葛从周正围攻兖州不下。刘鄩只有五千士兵,却将兖州守卫得滴水不漏,葛从周挥军猛攻,刘鄩命人将葛从周的母亲用轿子抬上城头。 葛母对葛从周说:“刘将军侍奉为娘,并不比你差,媳妇们也很好,人家是各为其主,你休要为难于他。” 葛从周攻势稍缓。 刘鄩将城内妇孺、老弱残疾等不能作战的人,都送出城外,只留下身强力壮者,刘鄩与他们同甘共苦,分享食物,一起坚守城池,军纪严明,兵不扰民,百姓安居乐业。但是葛从周围城日久,城内粮尽援绝。 刘鄩的副将王彦温翻墙出去投降葛从周,很多士兵尾随而逃,守城士兵喝止不住。 刘鄩派人追上王彦温,从容地说:“你带走的士兵,不要超过我们之前计划的人数!” 又派人到城上巡查传话,说:“不是奉命派给王副将而擅自出城的,一律诛杀全族!”官兵们疑惧,不敢再逃。 而围城的梁军果然害怕王彦温是诈降,将他擒获,就在城下斩首。城内守军,遂断绝他念,安心守城。 葛从周屡次派人劝降,对刘鄩分析利害,说王师范屡战屡败,早晚被擒或投降,将军何苦呢? 刘鄩回信道:“我奉王大帅的命令守城,不能看到他丧失优势就投降,食人俸禄,为人分忧。”坚决不降。 十月十一日,等到王师范亲自派使者来到,传达王师范的亲笔信,刘鄩乃降。这时离王师范投降已经过去了二十天。 葛从周为刘鄩准备行装,十分优厚,准备送他去汴梁。 刘鄩道:“我乃败军降将,在梁王宽恕我之前,怎么敢骑骏马,身穿皮衣?”只穿素色的平民服装,骑毛驴前往汴梁。葛从周对他更加看重。 到了汴梁,梁王命人赏赐官服,刘鄩推辞,仍穿素服晋见,梁王赐宴,对他十分勉励慰劳,亲自劝他喝酒。 刘鄩道:“在下量很小,不能喝酒。” 梁王笑道:“你夺取兖州,量却怎么那么大?哈哈!” 遂任命刘鄩,为元帅府都押牙,位在宣武一众功臣、旧将之上。诸将皆来参拜,刘鄩端坐,神色自如,似乎原来一直就是这样好多年了。梁王越发觉得他是个奇才。 不久,梁王又上疏朝廷,任命刘鄩为保大节度留后。 王师范继续担任平卢节度使,直到一年半后,梁王派李振接替。王师范及其族属二百余人前往汴梁,监视居住。 自王敬武驱逐安师儒,自称平卢节度使,传子王师范,两代人,前后割据二十三年而败。 不久,葛从周患风疾,请求退休。梁王在偃师赐别墅,授葛从周左金吾卫大将军。后以右卫上将军退休。 又命康怀英为泰宁(兖州)节度使。 却说武昌节度使杜洪,一直依附梁王朱全忠(朱温)。 去年,唐昭宗在凤翔期间,加封杨行密为吴王,兼任东面行营行营都统,又派张浚之子张俨(李俨),作为敕使,常驻扬州督战。 李俨(张俨)来到扬州,杨行密大喜,就在扬州设立制敕院。以后每次重大的人事任命,先报告李俨(张俨),在制敕院自行制作诏书,然后在紫极宫唐玄宗画像前,陈列诏书,由节度使向唐玄宗画像叩头行礼,然后以皇帝的名义发布。李俨(张俨),就成了杨行密的金字招牌。 从此,杨行密得以随时盗用皇帝的名义。 杨行密任命朱瑾为副都统,遥兼同平章事。 今年年初,王师范刚刚起兵的时候,吴王、淮南节度使、东面诸道行营都统杨行密,以朝廷名义,任命昇州刺史李神福为淮南道行军司马,兼鄂岳行营招讨使;任命舒州团练使刘存为副使。率大军讨伐杜洪。 武昌大将骆殷,驻守永兴县,见淮南大军来袭,自知不敌,弃城而逃。县民方诏,出面维持秩序,投降李神福。 李神福大喜,说:“永兴乃是武昌下属的一个大县,足可供应军粮,等于夺得鄂州的一半。”遂围杜洪于鄂州。 杜洪急向梁王朱全忠(朱温)求救。梁王派大将韩勍,率军一万,星夜南下来援。 三月底,李神福与众将,及监军宦官尹建峰等,一同视察前线,望见鄂州城内,堆有许多荻草,遂对尹建峰等说:“今天晚上,我为你们烧掉它!” “你这是吹牛皮!”尹建峰和众将都不相信。 晚上,李神福派部将秦皋,带几十名士兵,乘坐小艇前往滠口(汉口北),在树顶上高举火把。鄂州城内守军看到,以为是梁王援军到达,焚烧荻草呼应。众将乃服。 韩勍率军,进驻滠口,派人通知荆南节度使成汭、武安节度使马殷、武贞节度使雷彦威,请他三镇一起救援武昌。 雷彦威是雷满之子。雷满前年底已经去世,子雷彦威继任,自称留后,朝廷也不敢不追认。 吴王、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也派人联络马殷,约为同盟,并结拜为兄弟,共同抗拒梁王。 马殷与众将商议,大将许德勋道:“梁王虽然蛮横霸道,然而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是天下兵马元帅,师出有名。大帅一向拥护朝廷,自然不能与梁王翻脸。而对吴王,也不可得罪,可以暗中配合,表面上不能被梁王抓住把柄。” 马殷赞同。 荆南节度使成汭(郭禹),已经累次加封为荆南节度使、江陵尹、三峡等州观察处置水陆催运等使、兼中书令、检校太师、检校太尉、上柱国、上谷郡王,食邑三千户,正准备扩充地盘,遂率水师十万,顺长江而下。 其水师巨型战舰,历时三年才建造完成,比起冯弘铎的舰队,有过之而无不及。其旗舰,名唤和舟;稍小的,名唤齐山、截海、劈浪等,名号繁多。 掌书记李珽劝道:“每艘战船需士兵千人,又装无数粮草辎重,非常沉重,转向不灵,掉头不易,遇到紧急情况,难以迅速反应。而淮南军队,一向行动敏捷,战术灵活,我们如何与他争胜?况且马殷、雷彦威等,对我皆是虎视眈眈,是敌非友,怎么能不加防备?不如,派一位勇将进驻岳州巴陵,主力大军停在对岸,严守营垒,不用出来作战。最多一个月,淮南军粮尽必退。鄂州之围自解。” 鄂州、江陵府、岳州,州城都在长江边上。鄂州在东,江陵府在西,而岳州在中间。长江在岳州拐了个弯,江陵到岳州,长江是从西北流向东南;而从岳州到鄂州,却是从西南流向东北,因此三地呈三角鼎立之势。岳州,正是控扼江陵府、鄂州、潭州、朗州的水路要道。 当时,岳州正处于荆南、武贞(朗州)、山南东道、武安(湖南道)、武昌(鄂岳道)五镇的交界处,说它是五镇通衢之地,一点也不为过。从朗州、潭州水路进入长江,都要经过洞庭湖出岳州。 李珽的建议正中要害。 可惜成汭不听。 荆南水师大军,浩浩荡荡,继续向东方进发。 武安节度使马殷,与武贞节度使雷彦威日夜密谋。 马殷派大将许德勋,率水师一万;雷彦威派大将欧阳思,率水师三千,在荆江口秘密会师,计划趁虚袭击江陵。 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五月十日。 两镇水师联军,一举攻克江陵府,将江陵城内的居民和财物,掳掠一空。 消息传到荆南军中,成汭(郭禹)水师官兵,突然间发现自己家破人亡,又担心亲人安危,遂军心涣散,兵无斗志。 李神福听到成汭(郭禹)大军逼近的消息,亲自乘坐轻快小艇侦察,见其战船虽然高大,不过互相之间联络不便。 李神福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五月十二日,李神福派部将秦裴、杨戎等,各率轻便小艇,在君山一带水面,迎头攻击荆南水师,顺风放火。 霎时,烈焰当空,浓烟滚滚。荆南战船,几乎全部被烧毁。 荆南水师全军覆没,成汭(郭禹)投水而死。李神福俘虏荆南残余战船二百多艘。 成汭(郭禹)自袭据江陵,篡居荆南节度使,前后十五年而灭。 韩勍得到消息,率梁军急退。 却说许德勋自江陵凯旋,路过岳州。岳州刺史邓进忠大开城门,杀牛宰羊劳军。 许德勋晓之以利害祸福,邓进忠遂降,举家迁居长沙。 自邓进思袭据岳州,自称刺史,去年刚刚去世,传弟邓进忠,前后割据十八年而降。 马殷命许德勋为岳州刺史,邓进忠为衡州刺史。 蜀王王建欲趁岐王李茂贞衰落,出兵袭击秦、陇二州。 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四月。 王建派判官韦庄,前往朝廷进贡,探听消息,顺便与梁王朱全忠(朱温)结盟。 去年,梁王进攻李茂贞时,王建命义子王宗贺等趁机出兵,夺取了山南西道。 梁王便做个顺水人情,先请朝廷下诏,正式任命王宗贺为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 梁王又派押牙王殷,携带礼物前往成都报聘,晋见王建。 王建设宴款待,酒席间,王殷道:“蜀中军队虽多,皆是步兵,缺少战马!” 王建怒道:“巴蜀一带,千山万水,骑兵来此,并无用武之地。不过,蜀中并不缺少战马。请你多留数日,与你一同检阅!” 于是王建集合蜀中各州战马,在星宿山下,举行大阅兵,计有军马八千匹,私马四千匹,队伍整齐,操演熟练。 王殷不禁叹服。 王建入蜀之前,本是骑将,入蜀之后,向边境蛮族买马,多年累计,才达到这个数目。 八月十三日,前渝州刺史王宗本(谢从本),建议义父、蜀王、西川节度使王建,趁机袭据荆南。 王建许之,命其为开道都指挥使,率军东下三峡。 荆南节度使,原来共有八州,其中澧州、朗州被雷满占据,另外成立武贞军。从此,荆南就只剩下六州,沿长江一字排开,自西向东,依次是忠州、万州、夔州、归州、峡州、江陵府(荆州)。 王宗本(谢从本)大军东进,忠州、万州空虚,并无抵抗。 十月,大军行至夔州,正好夔州刺史侯矩,跟随成汭(郭禹)增援鄂州,成汭大军溃败,成汭投水而死,侯矩率残兵败将刚刚逃回夔州,见西川大军到来,遂献城归降。 王建命侯矩仍为夔州刺史,改名王宗矩,收为义子。 蜀中幕僚一致认为瞿塘峡形势险要,可作为蜀中屏障,遂放弃进攻归州、峡州的计划。 王宗本乃自夔州南下,袭据施州(湖北恩施)。 王建任命王宗本为武泰节度使。武泰节度使又名黔中节度使,驻地黔州(彭水)。 王宗本因黔州地处蛮荒,多瘴气瘟疫,请将节度使驻地,迁往涪州(涪陵)。王建许之。 荆南(江陵府)节度使成汭(郭禹)死后,王建袭据其西部三州,荆南只剩下东部三州,即荆州、归州、峡州,被武贞(澧州)节度使雷彦威派兵占据。 雷彦威弟弟雷彦恭,暗中勾结忠义(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赵匡凝派大军大举南下,雷彦威军不敢接战,退回朗州,被雷彦恭囚禁。 雷彦恭自称武贞节度使。 忠义军遂取荆、归、峡三州。赵匡凝令弟赵匡明为荆南(江陵府)节度留后。 当时,朝廷势力衰微,各藩镇多不进贡朝廷,只有赵氏兄弟,听从朝廷号令,进贡从不间断,还算是方镇中的两位忠臣。 宰相崔胤,铲除宦官后,自兼判六军十二卫事。 此时,六军名号虽在,实际却基本解体。 崔胤看出梁王朱全忠(朱温)已经靠不住,随时可能篡位,表面上同他十分亲热,暗地里密谋兵权。 乃上奏昭宗,请设左右龙武、左右羽林、左右神策为六军,每军遴选步将四人,每将招募士兵二百五十人;骑将一人,招募骑兵一百人。六军共计六千六百人,担任皇宫警卫。 这样的禁军规模,比起从前,缩水了很多。朝廷缺钱,无力维持大军。 昭宗许之,命六军副帅、京兆尹郑元规,在街头竖立告示,公开募兵。 崔胤又派人传信给梁王说:“京师离李茂贞太近,不可以没有防卫措施,而六军只剩下空名,建议招募兵员补充,也为殿下消除西方的忧虑。” 梁王朱全忠(朱温)知其心意,表面同意,暗地里却派心腹官兵,前去应募,作为内应。 崔胤与郑元规,以及威远军使陈班等,兴高采烈,命人日夜赶工,制造兵器铠甲等。 宰相裴贽,撤销宰相职位,明升暗降,调为尚书左仆射。任命礼部尚书独孤损,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前宰相张浚,家住永宁县,先前唆使王师范起兵。现又与邻近各藩镇,暗中联络,密谋对抗梁王朱全忠(朱温)。 恰巧,梁王朱全忠(朱温)的侄儿,即朱存次子朱友伦,留在京师宿卫,与神策军友人一起打马球,忽然从马上栽下来,头部着地,不治身亡。 今年,前不久,朱存长子朱友宁在青州阵亡。朱存遂绝后。 梁王朱全忠(朱温)又悲又怒,怀疑是崔胤故意为之,下令将一起打马球的十几人,全部杀死陪葬。又派另一位侄儿、朱全昱之子朱友谅接替宿卫。 梁王朱全忠(朱温),暗中布置篡唐,恐张浚作对,乃命佑国节度使张全义,将他秘密铲除。 永宁县吏叶彦,曾受张浚器重,暗中通知张浚子张格,叫他早日逃走。张格哭着不肯。 张浚对张格道:“你留下来不过是一起死,如能远走高飞,还能为张家留后!” 张格大哭,磕头辞别。叶彦派义士三十人,护送张格,渡过汉水,经荆南,入蜀投奔王建。 月黑风高夜。 张全义派牙将杨麟,率军扮成盗贼,前往张浚府邸,将其全家老小,一个不留,全部杀死。 岐王李茂贞,之前忝居尚书令,而梁王朱全忠(朱温),仅为守中书令,职位比自己低,心中不安,屡次上疏请求辞职。 唐昭宗遂命其改任中书令。 之前,梁王打败静难节度使李继徽,见其妻美貌,遂将其妻带走,日日侍寝。 梁王朱全忠(朱温)虽然年过半百,却精力旺盛,到处征战,所向披靡。 这天,忽然得了汴梁消息,说张妃抱病甚剧,势将不起,乃回汴梁探望。 朱全忠(朱温)返回汴梁,见爱妻张丽华僵卧病榻,已是瘦骨如柴,奄奄待毙。 顿时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不免洒了几点英雄泪。 张妃闻有泣声,顿时惊醒,勉强睁开双眼,向外瞧着,见朱全忠(朱温)立在榻前,眼含老泪,便强振娇喉,凄声问道:“大王已回来了么?” 朱全忠(朱温)连声称是。 张妃道:“妾病垂危,不日将长别大王了。” 朱全忠(朱温)越觉悲伤,握住妻手,恻然答道:“自从同州得配夫人,到今已二十多年,不但内政仗卿主持,就是外事亦赖卿参议。今已大功告成,转眼间将登大宝,满望与卿同享尊荣富贵,再做几十年太平帝后,那知卿病至此,如何是好!” 张妃亦流泪道:“人生总有一死,死亦何恨!况妾身得列王妃,已经超越祖宗荫德,还想甚么尊荣富贵,就是大王也算备受唐室厚恩,唐室可辅,还须帮护数年,不可骤然废夺。试想从古到今,有几个太平天子,可见皇帝是不容易做呢!” 朱全忠(朱温)随口应道:“时势逼人,不得不尔。” 张妃叹道:“大王既有大志,料妾身亦无能挽回,但上台容易,下台难,大王总宜三思后行。果使天与人归,得登九五,妾尚有一言,作为遗谏,大王肯听么?” 朱全忠(朱温)含泪答道:“夫人尽管说来,无不乐从。” 张妃半晌才道:“大王英武过人,妾身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请大王不要太过贪恋女色,少杀人!方能长保富贵,乞大王切记!妾死也瞑目了。” 说至此,不觉气向上涌,痰喘交作,延挨了一昼夜,竟尔升天。 朱全忠(朱温)失声大哭。宣武官兵亦人人垂泪。 原来朱全忠(朱温)生性残暴,每遇违抗,杀人如草芥,部下将士,无人敢劝谏,独张妃出面救解,只用几句温柔话语,能使铁石心肠,熔为柔软,所以军士遭祸,赖她存活者,不可胜计。 朱全忠(朱温)有妾侍二人,一姓陈,一姓李,张妃亦和颜相待,未尝加害。就是朱全忠(朱温)所掠归的朱瑾妻,已出家为尼,张妃也时常额外供应衣食,不使匮乏。史家称她以柔婉之德,制豺虎之心,可为五代中第一贤妇。 张妃受唐封为魏国夫人,生子朱友贞,为朱全忠(朱温)第四子。后来朱全忠(朱温)篡唐室,即位改元,追封张氏为贤妃,不久又追册为元贞皇后。 后人有诗咏道: 巾帼聪明胜丈夫,遗箴端的是良谟。妇言不用终罹祸,淫恶难逃身首诛!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平宣州台蒙谨慎 迁东都朱温称心 却说宁国(宣州)节度使田頵,兵强马壮,急欲扩大地盘。 去年六月,田頵击破冯弘铎水师舰队,谁知杨行密却任命大将李神福为昇州刺史。杨行密并对冯弘铎十分礼遇。 去年八月,田頵又策反徐绾,趁机进攻镇海,包围杭州,准备一举吞并钱镠,却被杨行密阻止。 今年,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 田頵前往扬州,觐见杨行密,请求将池州、歙州,回归宁国。这二州皆是宣歙道原来下辖的州,被淮南占据后,宁国就只剩下宣州一州,赋税并不足以养兵。 而且,只有一个州的节度使,与团练使、刺史何异? 杨行密把宁国看成是自己下属,当然不想田頵坐大,不许。 时杨行密左右,皆向田頵索贿,其中甚至还有一位狱吏。 田頵怒道:“你一个小小狱吏,也敢索贿,莫非你知道我即将下狱不成?” 田頵颇为不满,乃生叛意。临行时,手指广陵城门道:“我再也不会回来这里!” 李神福警告杨行密说:“田頵势必叛乱,应该早日杀之。” 杨行密道:“田頵乃我同乡、发小,又立过大功,尚未发动叛乱,如若杀之,诸将势必人人自危。” 田頵有位部将康儒,非常得力,四年前曾经率军救援婺州,生擒镇海援军主将王球,又生擒割据婺州的孙儒部将王坛。 康儒意见经常与田頵不合。杨行密任命康儒为庐州刺史。 田頵认为康儒背叛自己,大怒,竟然将康儒和他全家全部杀死。 康儒临死,说:“我死,田頵你也活不过三个月!” 田頵与润州团练使安仁义暗中联络,结成同盟。 安仁义是沙陀人,本是秦宗衡的部将,擅长骑射。秦宗衡被孙儒杀死,他就归顺杨行密。当时杨行密对他十分重视,把所有的骑兵都交给他,位在田頵之上。至今已经十七年了。见第三十八回。 杨行密能击败孙儒,安仁义功劳不小。因此,景福元年,公元892年,杨行密就让他出任润州刺史。 然而,乾宁三年,公元896年,年初,安仁义救援董昌失败。年底,他进攻婺州不克。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年初,他进攻睦州,又不克。这几次行动,已经让他失去了杨行密的信任。 后来,朱瑾、史俨、李承嗣几位骑兵大将南下投奔杨行密。此后,安仁义就再也没有机会独当一面。在润州任上一直干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几乎没有升职,只是象征性地从刺史升为润州团练使。杨行密似乎已经把他忘记了。 而朱瑾已经贵为杨行密的副手,副都统,遥兼同平章事。 所以,当田頵派人来联络时,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田頵又派两位使者,前往寿州,密结寿州刺史朱延寿。 这一天,淮南大将尚公乃巡城,遇见两位使者,加以盘问。二人自称商人。 尚公乃说:“你们绝对不是商人。” 二人死不承认。尚公乃将其中一人斩首,另一人才将田頵书信献出。尚公乃遂将书信献给杨行密。 尚公乃原来是冯弘铎部将,去年,田頵打败冯弘铎,冯弘铎携其归降淮南。 杨行密大惊,急命围攻鄂州的李神福回军平叛。 李神福恐杜洪拦截,佯称将率军西进,要去攻打荆南,趁夜掉头东进,顺利返回。 八月。田頵与润州团练使安仁义,共同起兵,反叛杨行密。 安仁义派军,进攻东塘,抢先一步,将淮南水师战船尽数焚毁。 安仁义又率军进攻常州。常州刺史李遇,城中兵少,命人在城墙上虚插旗帜,又亲自登城,对安仁义破口大骂。 安仁义说:“他敢骂我,一定有所准备。”遂撤退。 八月二十五日,杨行密派大将王茂章为润州行营招讨使。 这时,王茂章刚从青州撤兵回来不久。 王茂章进攻润州,不克。 杨行密又派大将徐温率军增援。 徐温军尽打王茂章军旗,士兵尽穿王茂章军服,再次发动进攻。安仁义不知道徐温大军已至,大败。 朱延寿的姐姐,少年时就嫁给杨行密为妻,朝廷封为燕国夫人。杨行密一向瞧不起这位小舅子,时常戏弄他。 朱延寿心中愤怒,遂与田頵密谋背叛。 田頵派进士杜荀鹤前往寿州,与朱延寿结盟。又派杜荀鹤前往汴梁,请求梁王朱全忠(朱温)出兵呼应。 此时,青州王师范败局已定,梁王已经自青州前线,返回汴梁,只留杨师厚围困青州。 杜荀鹤诗名满天下,朱全忠得之大喜,任命他为翰林学士、主客员外郎。 这天,阳光灿烂,忽然又下起了雨。这是罕见的太阳雨。杜荀鹤遂赋诗一首,赞扬梁王道: 同是乾坤事不同,雨丝飞洒日轮中。若教阴晴都相似,争表梁王造化工! 梁王大喜,即派军进驻宿州,准备策应。 朱延寿派出使节,前往扬州查看动静。 杨行密佯装眼睛有病看不清,有时撞到柱子,有时撞倒桌子,跌倒在地。 又痛心地告诉妻子燕国夫人朱氏道:“我与梁王朱全忠、越王钱镠、武安节度使马殷同年,想不到他们龙精虎猛,威震天下,我却会双目失明,不禁悲从心来。我早年从军,中年才得子,孩子们皆幼弱,依靠何人?只有将军政大权,交给三舅,我才放心。” 三舅,就是指朱延寿,他排行第三。燕国夫人朱氏信以为真,屡次修书给朱延寿,催他速回扬州,准备继任。 杨行密密令徐温准备平叛,一面派使者前往寿州,召唤朱延寿。 朱延寿接到杨行密召唤,左右劝道:“之前田頵曾派二使来寿州,二人却一直下落不明,恐已泄露消息,不如不去。” 朱延寿道:“我姐也有书信,言及此事,还能有假?” 其妻王氏道:“你此去扬州,是祸是福,很难预料。请每天派人回来报平安,让妾安心!” 朱延寿遂率少数亲卫,抵达扬州。杨行密亲自到卧室门口迎接。朱延寿一进门,即被徐温喝令拿下。 朱延寿打仗很有一套,善于以少击多。然而为人残暴,军令严酷,对下威严有余,恩惠不足。他既已被擒,军心惊恐不安。杨行密派徐温抚慰之,解释祸福利害,众军皆服。 杨行密遂斩朱延寿并其诸兄弟,连妻子燕国夫人朱氏也逐出家门,再也不管她死活。 这一天,朱延寿没有派使节回家。 朱妻王氏道:“事情已经明显了。我誓死也不让仇人侮辱我的身子!”乃集合全家人,关好大门,准备好木柴。不一会,有人率兵前来捉拿家属。王氏立即命人纵火,举家投火而死。 田頵得知,令幕僚沈文昌作讨杨檄文,布告天下,称杨行密不遵朝廷诏令。然后立即出兵,袭击昇州,俘获李神福的全家老小,善待之,派人游说李神福说:“杨行密连小舅子都杀,结发妻子也逐出家门,薄情寡恩,不讲大义。你如果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愿意与你平分土地,各霸一方称王。否则,全家老小,鸡犬不留!” 李神福对使者说:“我从当一个小兵,就侍奉吴王,而今,吴王将我提拔到大将,在大义上,绝对不能因妻子儿女,而改变忠心。田頵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不顾他们的死活,却背叛故主,三纲尚且不知,还谈什么大义?” 乃将使节斩首,继续进兵,士兵皆受鼓舞,士气高涨。 田頵派部将王坛、汪建,率大军迎战。 九月十日,李神福军抵达东至吉阳矶,与王坛、汪建军迎面相遇。 大战中,李神福子李承鼎失手被擒。王坛、汪建将其绑缚到营前,给李神福看。李神福命左右发箭。 李神福又对诸将说:“敌众我寡,只有靠计谋取胜。” 傍晚,开始会战。李神福佯装战败,率船队逆流向西撤退,王坛、汪建率军追击。 李神福却突然掉头,顺流而下,趁势攻击。 王坛、汪建在楼船上点起火把,李神福下令道:“向火把处放箭!”又利用风向有利,纵火焚烧敌船。 王坛、汪建大败,官兵被烧死、淹死不计其数。 次日,两军在皖口再次会战,王坛、汪建再次大败。 李神福军擒获敌将徐绾,杨行密下令将他送至杭州。钱镠命将其心剜出来祭奠高渭。 田頵得知王坛、汪建大败,亲率主力战舰逆流西进。 李神福大喜,说:“盗贼放弃城池却来跟我等野战,真乃天意,老天要他灭亡!”遂命舰队,停泊江边,建立营寨据守不出。又派使节飞马报告杨行密,请出动步兵,从后背袭击田頵。 杨行密乃派涟水制置使台蒙,率军西进。 大将王茂章率军攻击润州安仁义,不克。杨行密命其与台蒙一起,先攻击田頵。 田頵得知,留部将郭行悰率精兵两万,与王坛、汪建舰队,驻扎芜湖,防止李神福东进,又亲率大军,截击台蒙。 台蒙自进入宁国境内,全军分几拨交替前进,只建少量营寨,一军开拔后,明日下一军再进驻。官兵们皆笑台蒙胆小。 台蒙道:“田頵乃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智勇双全,不得不谨慎行事。” 田頵派出哨探,查看台蒙军营寨大小,报告田頵说:“看其营寨,台蒙军大约只有两千人不到。” 田頵大喜,认为敌寡我众,必可将台蒙一战成擒,遂不再增兵。 台蒙先派人秘密联络田頵部下诸将,将吴王杨行密的信件传示众人。杨行密在信中说,知道大家是被田頵裹挟,并非真心叛乱,只要脱离田頵,概不追究。诸将纷纷表示归顺。 十月二日,台蒙跟田頵在广德会战。田頵部将纷纷倒戈。宁国军军心涣散。台蒙趁机进攻,田頵大败。 次日,在黄池再次会战,台蒙佯装失败撤退,田頵追击,台蒙伏兵四起,田頵再大败,逃回宣州。 台蒙遂将宣州团团包围。 田頵急命芜湖驻军入援,但是芜湖军被台蒙军阻断,无法入城。田頵部将郭行悰、王坛、汪建等皆归降台蒙。当涂、广德等地的宁国驻军,也纷纷投降淮南。 杨行密因田頵败局已定,命王茂章回军,再次进攻润州安仁义。 去年徐绾叛乱,引田頵包围杭州。当时钱镠悬赏,凡是能击破田頵营寨者,赏赐刺史。时陈璋率兵出击,因功被任命为衢州刺史。 徐绾部将张洪,率部投奔衢州刺史陈璋,陈璋接纳之。 二十年前,即唐僖宗中和四年,公元884年,镇海军余杭镇使陈晟,驱逐睦州刺史柳超,从此占据睦州,一直听从钱镠号令。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宁国大将康儒进攻睦州,钱镠派堂弟钱銶增援,康儒粮尽退兵。 不久,陈晟去世,子陈绍权继任。陈晟弟陈询,将侄儿废黜,自称刺史。 陈询害怕钱镠讨伐,乃秘密结交田頵,引为外援。去年徐绾叛乱,田頵出兵增援,包围杭州,陈询曾经资助田頵粮草。田頵退兵后,陈询非常不安。 钱镠下令,将桐庐县从睦州划归杭州,又加征赋税。陈询大怒,下定决心叛乱。 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七月。 田頵决计叛乱,派人联络陈询。 陈询乃反叛钱镠,出兵进攻兰溪,钱镠派方永珍率兵讨伐,一直未能攻克。 田頵、安仁义刚叛乱时,因叛军势力强大,杨行密曾经向钱镠求救。 钱镠派大将方永珍,增援王茂章;派堂弟钱镒增援台蒙;又派指挥使杨习,接替方永珍,率军继续包围睦州。 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是杜棱的儿子,与陈询乃是儿女亲家,钱镠怀疑他,而杜建徽从不辩解。这时有个陈询亲信投降,向钱镠献上杜建徽写给陈询的书信。钱镠打开一看,信中话语都是对陈询的规劝。 杜建徽哥哥杜建思,暗中检举杜建徽私藏兵器,企图叛乱。钱镠派士兵前去搜查,士兵们一直冲入卧室,杜建徽正在吃饭,连头都没回一下。钱镠对他越发器重。 二十三年前,永嘉人朱褒,起兵攻克温州,自任温州刺史。朱褒对外结交朱全忠(朱温),对内侍奉钱镠非常恭敬,温州百姓,得以享受多年太平。 去年五月,朱褒去世,其兄朱敖自称留后。朱敖不懂御下之道,胡作非为。 去年,温州将领丁章,率军叛乱,驱逐刺史朱敖,朱敖投奔福州王审知,丁章遂自称刺史。 朱褒自起兵,袭据温州,传位其兄朱敖,前后二十二年而败。 丁章残暴自大,不听钱镠号令。派人与田頵联络,使节经衢州、睦州,往来宣州。 因此,钱镠痛恨陈璋、陈询、丁章三位刺史,必欲除之而后快。 钱镠派人,秘密悬赏温州叛将丁章首级。温州有木匠李彦,趁给丁章制作家具的机会,将其斩杀。温州大将张惠趁机控制温州,归顺钱镠。 十一月九日,田頵率数百名勇士,出城攻击,台蒙假装撤退,田頵率兵越过护城河格斗,台蒙迅速反击,田頵无法抵挡,乃挥军入城。 不料,护城河上的吊桥,早已被台蒙暗中破坏。田頵退上吊桥,吊桥突然折断,田頵栽下马来,淮南官兵一拥而上,将其首级斩下。 宁国军仍然奋战不已,台蒙命人持田頵首级招降,众军半降半溃,台蒙遂收复宣州。 田頵自孙儒失败那年,出任宣州刺史、宁国留后,前后十一年而亡。 田頵是杨行密同乡,比杨行密小六岁,自幼追随杨行密,结拜为兄弟,为杨行密立功颇多。自从出镇宁国军,逐渐有自立门户之心,遂成悲剧。 田頵首级传到扬州,杨行密大哭,赦免其全家,侍奉田頵母亲殷氏,如同亲生母亲一般。 杨行密任命李神福为宁国节度使。李神福以杜洪尚未剿灭,固辞不就。 宣州长史骆知祥,合肥人,为理财好手,杨行密任命他为淮南支计官。 沈文昌,湖州人,擅长文学,曾经替田頵撰写讨杨檄文,诟骂杨行密。杨行密用他做幕僚。 之前,每次打败仗,田頵发怒,就要诛杀女婿钱传瓘。田頵母殷氏,屡次加以劝阻。田頵妻郭夫人,有弟郭师从,为宁国军都虞侯,也一直保护钱传瓘。 田頵死后,杨行密准许郭师从保护钱传瓘回杭州,钱镠任命郭师从为镇东军都虞侯。 大太保李嗣源,化装潜入汴梁,密会康延孝。 康延孝道:“末将在此,朱全忠(朱温)并不信任,想要杀他,毫无机会!” 李嗣源道:“没有机会就等!你可长期潜伏。最近朱全忠(朱温)老贼有什么动向?” 康延孝道:“恐怕很快就要篡位了!可能会先迫使皇上迁都洛阳。最近,他与亲信经常秘密谋划,外人很难参与。” 李嗣源又问:“最近,老贼说过什么话?” 康延孝认真地回忆着。“对了,前一阵子,在临朐,他曾经说过,得到此人,足可平定天下!” 李嗣源问:“什么人?” 康延孝:“淮南大将王茂章。这人打仗很厉害。” 李嗣源道:“看来,灭梁,要落在此人身上!” 张妃既殁,丧葬告终,野心勃勃的朱阿三,想起张妃言语,竟然也按捺下淫乱之心,将杨崇本(李继徽)妻送回邠州。 杨崇本免不得惭怒交并,乃复姓名为李继徽,派使者对前任义父李茂贞说道:“唐室将灭,朱全忠(朱温)猖狂,阿父何忍坐视?” 李茂贞遂与李继徽(杨崇本)合兵,进逼京畿,欲迫唐昭宗加罪朱全忠(朱温)。朱全忠(朱温)恐他再行劫驾,特出兵屯驻河中府。 此时,已经是唐昭宗天复四年,公元904年,正月。 梁王朱全忠(朱温)上奏唐昭宗,说崔胤专权乱国,请将他和党羽郑元规、陈班等,一体诛杀。 唐昭宗已是傀儡,不得已罢免崔胤,贬为太子少傅,令其前往洛阳;郑元规贬为循州司户;陈班贬为溱州司户。 命同平章事独孤损,主掌右三军,充盐铁使;裴枢主掌左三军,判度支。更进兵部尚书崔远,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户部;翰林学士、左拾遗柳璨,为右谏议大夫,同平章事,一同辅政。 崔远再次征召前宰相杜让能之子杜晓,为巡官兼殿中丞。时杜晓为父守丧已经十一年之久,形神俱废。感父亲冤屈,拒不应召。 崔远劝道:“魏晋时的名士嵇康含冤而死,子嵇绍埋没不自显,山涛极力推荐他,终于出仕。孩子,你忍心作为名门望族的京兆杜氏,就此衰落,同庶民一样,每年过年时,在地上铺张席子,摆上一点可怜的供品吗?” 杜晓这才答应出来做官。不久,拜左拾遗,又召为翰林学士,再后来,以本官充知制诰。唐昭宗对他十分宠信。 崔胤虽已罢相,此时仍然留居京师,并未前往洛阳。 不料朱友谅受梁王朱全忠(朱温)密令,竟带领长安宿卫军,闯入崔胤私宅,将其一刀砍为两段,又出捕郑元规、陈班等,杀得一个不留。 正月二十一日,唐昭宗御延喜楼,正要召问朱友谅,责备他擅自杀死朝廷命官,那梁王朱全忠(朱温)已派大将寇彦卿送奏章到京,请唐昭宗立即迁都洛阳,免为邠、岐兵所挟持。 唐昭宗览表下楼,同平章事裴枢,也收到梁王朱全忠(朱温)书信,遂带兵昂然入殿,催促百官立刻东行。 次日,迁都开始。 裴枢、寇彦卿、朱友谅等人,率军逼迫京师官民,全体放弃长安家宅,前往洛阳安家,只允许携带金银细软上路。百姓扶老携幼,前后相继,历时一个多月,从未间断。 可怜京师百姓,霎时失去房产,前途未卜,号哭满途,且哭且骂道:“崔胤这个笨蛋,召朱全忠(朱温)来倾覆社稷,使我辈流离至此。” 唐昭宗根本不想迁都,怎奈前后左右,已经全部变成梁王朱全忠(朱温)心腹,不由唐昭宗主张,硬要他启驾东行,遂于天复四年正月下旬,挈后妃、诸王等,离开长安,向洛阳出发。 梁王朱全忠(朱温),任命张廷范为御营使,带兵将长安城内所有宫殿、官署、民居全部拆毁,将木料顺渭水、黄河,漂流而下。 京师长安,遂彻底沦一片废墟。此后一千多年,但有长安之名,而无京都之实。后来,甚至连长安的名字,也失去了! 梁王又征调全国各道工匠数万人,命佑国节度使张全义,继续兴建东都洛阳皇宫、官署。归附梁王的南方各藩镇,包括武昌节度使杜洪,镇海、镇东节度使钱镠,武安节度使马殷,镇南节度使钟传,武贞节度使雷彦恭,清海节度使刘隐等,皆出人、出物、出资,协助兴修洛阳皇宫。 正月二十八日,唐昭宗在胁迫中抵达华州。华州百姓,夹道欢迎,高呼万岁。唐昭宗流泪说道:“不要再叫万岁了。朕再也不是你们的主子了!” 唐昭宗下榻兴德宫。八年前,唐昭宗为避李茂贞,流亡华州,节度使韩建,献出节度使衙门,充作行宫。六年前,唐昭宗返回京师,将其改名为兴德宫,将华州改名兴德府。时隔六年,唐昭宗再次驾临,而当年的韩建,却已经不在。当年自己那么讨厌李茂贞、韩建,现在想起,却甚是挂念。 唐昭宗对左右说:“民间俗话说,纥干山上,冻死麻雀。麻雀能飞,为何不飞去别处?只因在生长的地方,才有快乐!朕今日漂泊流亡,不知道将来在哪里落脚!” 话未说完,已经泪落如雨,沾满衣襟。左右侍从皆泪流满面,不忍抬头,也不知如何劝解。 唐昭宗勉强收泪,登楼望远,作《菩萨蛮》词一首: 登楼遥望秦宫殿,茫茫只见双飞燕。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 野烟笼碧树,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 乃咬破手指,书写衣带诏,派人秘密送给蜀王、西川节度使王建,教他设法率军迎接。 王建派大军,会同岐王、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静难节度使李继徽(杨崇本),出兵东进,行至兴平,梁兵拦截,无法前进,无奈班师。 二月十日,唐昭宗抵达陕州。因洛阳皇宫尚未完工,暂在陕州停驻,将陕州,升为兴唐府,祈求上苍,希望能帮助振兴大唐。 次日,梁王朱全忠(朱温),自河中府前来朝见。唐昭宗请梁王到卧室,见何皇后。何皇后哭道:“从今大家夫妇,委身朱全忠(朱温)了。” 三月,唐昭宗任命梁王朱全忠(朱温),兼判六军十二卫事。 忠武节度使韩建,也来朝见唐昭宗。 三月十八日,梁王在私宅设宴,宴请唐昭宗。 康延孝秘密求见宦官韦周,谋划行刺梁王朱全忠(朱温)。韦周又招医官使阎佑之、晋国夫人可征等密议,决定在唐昭宗宴请梁王时,阎佑之在酒中下药,将梁王灌醉,由康延孝乘便杀之! 二十日,梁王向唐昭宗告辞,将前往洛阳,监督皇宫修缮进度。唐昭宗设宴,宴请文武百官为梁王送行。 宴罢,唐昭宗留梁王与韩建到内室继续喝酒。何皇后亲自捧杯,要向梁王敬酒。 禁军大将王彦章,寸步不离朱全忠(朱温)左右。 忽然,晋国夫人可征,附到唐昭宗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韩建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梁王一下。 梁王大悟,遂推辞已醉,谢绝何皇后的敬酒。 康延孝躲在屏风后,望着王彦章高大的身影,浑身冷汗直冒,不敢动手。 次日,梁王上疏,请求将佑国军,从洛阳河南府,迁往废都长安,命韩建为佑国节度使。 又命郑州刺史刘知俊,为匡国节度使,驻扎同州。 三月二十二日,唐昭宗再次密写衣带诏,派使节前往晋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吴王、淮南节度使杨行密,蜀王、西川节度使王建,岐王、凤翔节度使李茂贞等处,作最后一次求救,要他们号召各藩镇出兵勤王。 衣带诏上说:“朕被朱全忠逼迁洛阳,行同囚禁,诏敕皆出彼手,朕意不得复通,卿等可纠合各镇,速图匡复。” 吴王杨行密,将女婿女儿,即钱镠子钱传璙夫妇,以及使节顾全武等送回杭州。又命行军司马李神福为鄂岳招讨使,再次出兵,讨伐依附梁王的武昌节度使杜洪。 梁王朱全忠(朱温)派使节晋见杨行密,请求和解。 吴王杨行密说:“请将皇帝陛下,送回长安,本王即与大王和解。” 不久就是夏天。四月十六日,梁王朱全忠(朱温)不断上表,称洛阳宫室,已经建成,请唐昭宗车驾急速启行。 唐昭宗屡次派宫女传话,告诉梁王,说何皇后刚刚分娩,无法承受路途颠簸,希望等到十月份再出发,且有医官使阎佑之的药方为证。 正巧,司天监王墀也奏报:星向有变,将发生日食,灾难期在今秋,不利东行。 梁王朱全忠(朱温)怀疑唐昭宗故意徘徊拖延,等待各道兵马勤王。大怒,对寇彦卿道:“你立刻率军到陕州,当天就催促官家上路!” 寇彦卿到了行在,狐假虎威,迫唐昭宗即日登程。唐昭宗拗他不过,只好动身。 闰四月三日,唐昭宗自陕州出发东行。 五天后,梁王亲自到新安迎接,命御医许昭远,检举晋国夫人可征、医官使阎佑之、司天监王墀、宦官韦周,谋杀元帅、梁王,将他们全部杀死。 自崔胤被杀死,新募六军也散亡俱尽,剩下的只有陪同唐昭宗击球玩耍,以及内园小儿二百余人,随驾东来。 梁王朱全忠(朱温)在军中设宴,请他们喝酒,在他们被灌醉后,将他们悉数缢死。另选心腹二百余人,年龄、身材相仿的,穿上他们的衣服,代为服役。 唐昭宗初尚未觉,数日后才发现。 自此,唐昭宗御驾左右,统是梁王亲信,所有帝后一举一动,无不预闻。 从此,唐昭宗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闰四月十日,唐昭宗已自谷水进入东都,进入金銮宝殿,接受文武百官入朝祝贺。 次日,唐昭宗登上皇城光政门,改元为天佑元年,希望老天保佑。天佑元年,即是天复四年,公元904年。 更命将陕州升为兴唐府,希望能够振兴唐朝。 授蒋玄晖为宣徽南院使兼枢密使; 王殷为宣徽北院使兼皇城使; 张廷范为金吾卫将军兼街使; 韦震为河南尹兼六军诸卫副使。 召武宁军留后朱友恭(李彦威)、保大节度使氏叔琮为左、右龙武统军,并掌宿卫。 擢升张全义为天平节度使; 进封梁王朱全忠(朱温)为护国、宣武、宣义、忠武四镇节度使。 任命刘鄩为保大节度使,驻扎鄜州。 又下诏,讨伐岐王、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静难(邠宁)节度使李继徽等。 唐昭宗毫无主权,专仰诸人鼻息,事事牵制,抑郁无聊,乃改封钱鏐为吴王,加封魏博节度使、长沙郡王罗绍威为邺王,加封河阳节度使张汉瑜,遥兼同平章事,指望他们热心皇室,报恩勤王。殊不知这些人,统统已经归顺梁王。 五月二日,唐昭宗在崇勋殿设宴,宴请梁王及文武百官。宴罢,唐昭宗请梁王到内殿饮酒。 梁王疑心,声称:“臣已经醉了,就此告辞!” 唐昭宗又道:“全忠不想来,敬翔来!” 朱全忠(朱温)给了敬翔一拳,道:“敬翔也醉了!” 梁王遂告辞,返回汴梁。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弑君王友恭替罪 投浊流李振报仇 唐昭宗天佑元年,公元904年,六月。 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以及义子、静南节度使李继徽(杨崇本),向全国各藩镇发布檄文,公布梁王朱全忠(朱温)罪状,号召大家一起出兵勤王。 李克用、刘仁恭、王建、杨行密等,也移檄往来,声讨梁王朱全忠(朱温),一个个都声称要兴复唐朝。 西川诸将,纷纷建议蜀王王建,应趁李茂贞实力衰落,夺取凤翔。 节度判官冯涓反对道:“兵者,凶事也。杀戮人民,耗费钱粮,不可永无止境。而今,天下大势,在于河东与宣武,龙争虎斗,互不相让。二者如果结盟,出军巴蜀,纵使诸葛亮再生,也无法抵挡。凤翔乃巴蜀屏障,不如同他和解,双方结亲。没事的时候,大家各自保境安民;有事的时候,把握机会,做出适当反应,这样才绝对安全。” 蜀王王建大喜,道:“卿言甚是!李茂贞虽是庸才,但是名声凶悍,远近皆怕。虽然无法战胜梁王,但足以自保。有他作为我巴蜀的屏障,我们可坐收渔利。”遂与李茂贞交好。 岐王李茂贞派判官赵锽,前往成都,替其侄儿、天雄节度使李继勋求娶王建之女,王建许之。 李茂贞屡次求要供应武器、绸缎等,王建也一一满足。 时巴蜀赋税较重,诸将无人敢劝。 王建寿辰,冯涓献上颂辞,大赞王建的功业,及其对百姓的恩德,然后提出赋税略重,美中不足。 王建大惭,道歉道:“像你这样忠心相劝,将来不愁功成名就。”对他赏赐颇厚。从此将赋税减轻。 梁王朱全忠(朱温),命长子、镇国节度使朱友裕,为行营都统,率步骑兵数万西进,前往讨伐李茂贞等。 梁王又命保大节度使刘鄩,率兵退保同州,看守东都洛阳的西大门。 六月二十日,梁王亲率大军,自汴梁出发,西进讨伐岐王李茂贞。 经过东都,觐见唐昭宗。 去年,梁王进京,见到唐昭宗长子、前太子、德王改封濮王李裕,眉清目秀,而且年龄渐长,心甚厌之,私下对宰相崔胤说:“刘季述政变时,德王曾经玷污过皇帝宝座,怎么能还留在宫内?皇上为什么不大义灭亲?这不是教天下人不孝吗?” 崔胤奏报唐昭宗,唐昭宗询问梁王。 朱全忠(朱温)道:“陛下父子亲情,微臣岂敢私下议论,此必崔胤诬陷!” 唐昭宗到了洛阳后,与何皇后每天忧虑哭泣,恐怕随时大祸临头。梁王朱全忠(朱温)派蒋玄晖为枢密使,贴身监视,唐昭宗一举一动,梁王皆知。 这天,唐昭宗驾临福先寺,对蒋玄晖说:“德王,是朕最喜爱的儿子,梁王为何非要杀他?” 唐昭宗边说边流泪,咬住手指,流出鲜血。 过了几天,梁王抵达河中府。蒋玄晖派人一一告知梁王。梁王深感不安。 梁王朱全忠(朱温)正要西攻李茂贞,恐唐昭宗尚有英气,不免生变,拟早日废长立幼,以便将来篡夺,乃遣判官李振至洛阳,与枢密使蒋玄晖、左龙武统军朱友恭(李彦威)、右龙武统军氏叔琮等,共同谋议。数人只知有梁王,不知有唐昭宗,索性想出绝计,做出弑君大事来了。 这时正是天佑元年,即公元904年,仲秋,八月十一日,离中秋节只有四天。 是夜,乌云遮蔽了月亮,月黑风高。 唐昭宗夜宿椒兰殿,蒋玄晖率部将、右龙虎牙官史太等一百人,夜叩宫门,托言有紧急军事,必须当面奏报皇帝。 夫人裴贞一开门,史太等一拥而进。 裴贞一慌张道:“如有急奏,何必带兵?”话未说完,玉颈上已着了一刃,扑倒门前。 蒋玄晖在后大叫道:“皇上何在?” 昭仪李渐荣披衣先起,开轩一望,只见刀光四闪,料知不怀好意,便凄声道:“宁杀我曹,勿伤大家。” 唐昭宗昨晚酒醉,被喊杀声惊起,从被窝里跳起来,只穿睡衣,光着脚,跑出寝门,正值史太持刀进来,慌忙绕柱奔走。史太追赶不舍,李渐荣抢上数步,以身相护,史太竟一刀砍死李渐荣。 唐昭宗越觉惊慌,双手抱头,欲逃无路,但听得砉然一声,头痛欲裂,立即不省人事,倒地归天,年止三十八岁。 唐昭宗在位前后一十六年半,改元七次。 第一个年号为龙纪,龙的纪元,当时初登基,大权在握,雄心勃勃、意气风发,下旨讨伐权宦田令孜。朱全忠(朱温)献上大盗秦宗权。出道即巅峰! 第二个年号是大顺,大大顺利,当时更是骄傲自大、头脑发热,下旨讨伐李克用、杨复恭。 后来不断遭受挫折。后面几个年号景福、乾宁、光化、天复,无一例外都含有祈福、祈求安宁的意思。 最后一个年号,天佑。这时,昭宗已经被朱全忠(朱温)控制,成了傀儡,人力无法回天,只有祈求老天保佑了! 这些年号,充分概括了唐昭宗执政这十几年唐朝逐渐衰落的历程。 后来,群臣议定其庙号为昭宗,谥号景文帝。 何皇后披头散发跑出来,巧巧碰着蒋玄晖,连忙向他乞哀。蒋玄晖见她有孕在身,倒也不忍下手。 遂矫诏称李渐荣、裴贞一弑逆,宜立辉王李祚为皇太子,改名为李柷,监军国事。 八月十二日,又矫称何皇后旨意,令太子李柷在柩前即位,李柷为何皇后所生,年仅十三,哪里晓得什么政事,就是唐昭宗死后,匆匆棺殓,何太后以下,也不敢高声举哀,全是草率了事。 梁王朱全忠(朱温)讨伐李茂贞等,驻军永寿,凤翔、静难两镇,闭门坚守不出。梁王乃班师。 十月一日,日食。半年前,司天监王墀曾经预言的星向灾变,真的发生了。 梁王朱全忠(朱温)路过洛阳,闻唐昭宗被弑,佯作惊惶,跌坐在地,道:“奴才们负我,使我受万代恶名!”遂急忙赶到宫中,在唐昭宗灵柩前,伏地恸哭。 然后觐见唐哀帝李柷(李祚),奏称:“朱友恭(李彦威)、氏叔琮不能约束士卒,遂致先皇遇害,应加贬戮!” 即贬朱友恭(李彦威)为崖州司户,恢复原姓名李彦威;氏叔琮为白州司户。不久又令他二人自尽谢罪。 朱友恭系梁王朱全忠(朱温)养子,原姓名为李彦威,寿州人,原来在汴梁经商,为人很讲义气,轻财好义,人称李七郎。 后来,朱全忠(朱温)出任宣武节度使,镇守汴梁。李彦威拜朱全忠(朱温)为义父,为义父到处征讨,立功无数。 朱友恭(李彦威)临死时,向街人大呼道:“朱全忠(朱温),拿我当替罪羊,出卖我堵天下口,但能欺人,不能欺鬼神,你如此丧尽天良,我诅咒你断子绝孙!” 仅仅过了十几日,镇国节度使、梁王长子朱友裕,在黎园病故。梁王大哭。 十一年前,朱友恭(李彦威)曾经诬陷朱友裕,朱友裕几乎被杀。朱友恭(李彦威)的诅咒,怎么就这么灵呢? 嗣皇帝李柷(李祚)御殿受朝,是为唐朝第十四代、第二十位皇帝,也是末代皇帝,唐哀帝。 尊何后为皇太后,奉居积善宫,号为积善太后。 天平节度使张全义来朝,任命他再次担任河南尹,兼忠武节度使,判六军诸卫事。 又命梁王朱全忠(朱温)兼宣武、宣义、护国、天平四镇节度使。梁王朱全忠(朱温)乃辞归大梁。 薛王李知柔、故相徐彦若,曾先后出任清海节度使。 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年底,徐彦若病故,遗表荐封州刺史刘隐,权为留后。 朝廷却任命兵部尚书崔远,为清海节度使,令其赴广州上任。崔远当时尚未出任宰相,行至江陵,听说岭南兵荒马乱,乃返回京城。 去年,朝廷又打算任命宰相裴枢,为清海节度使,裴枢也畏惧路途遥远而没有去赴任。 刘隐厚赂梁王朱全忠(朱温),得他庇护,朝廷遂任命刘隐出任清海节度使,不久更命他遥兼同平章事。 钱镠嫉恨衢州刺史陈璋,命衢州罗城使叶让,行刺陈璋,不料阴谋泄露,陈璋遂斩叶让,投降杨行密。 吴王杨行密有个部将叫马賨,不喜言谈,却也十分骁勇,之前在孙儒部下,任职百胜指挥使。孙儒死,乃投降杨行密,屡次立功,升任黑云指挥使。 一日,杨行密闲谈中,问及他是否有兄弟。 马賨回答说:“我有一个兄弟叫马殷。” 杨行密大惊,道:“哪个马殷?是武安节度使马殷么?难怪我看你的心胸豁达、气度不凡,必非寻常人。自当送你兄弟团聚。” 马賨流泪推辞道:“在下本是蔡州一个老兵,蒙大王不杀,反而擢升高位。武安不远,我兄曾经来信相召,但在下伺候大王已久,不愿离去。” 杨行密坚持,将他送往潭州,亲自设宴为他送行。 马賨抵达潭州,马殷任命其为武安节度副使。马賨屡劝马殷交好吴王杨行密,引以为援。 去年,淮南军曾经包围武昌节度使杜洪于鄂州,长达八个月,眼看胜利在望,不料宁国节度使田頵叛乱,李神福紧急回军平叛。杜洪因此得以苟延残喘两年。 天佑元年,公元904年,三月,李神福再次发兵,包围鄂州。 八月,李神福病重,杨行密派舒州团练使刘存,接替其招讨使职务。 去年宁国节度使田頵叛乱平定后,吴王杨行密先任命李神福为宁国节度使,李神福固辞不受。后来索性宁国军撤销,恢复为宣歙道,任命台蒙为观察使。 不久,李神福、台蒙相继去世。杨行密非常悲伤,也病倒在床。 杨行密任命其长子杨渥,时年仅十九岁,出任宣歙道观察使。 右牙都指挥使徐温私下对杨渥说:“大王卧病在床,而嫡长子外派做地方官,一定是奸人的诡计。有一天如果召唤你回来,除非是我的使节,并携带大王的手令,你不要回来。万事小心。” 杨渥流泪感谢,辞别上任。 淮南道光州,叛离杨行密,投降梁王朱全忠(朱温)。杨行密大怒,派兵包围光州。 光州与鄂州,同时向梁王朱全忠(朱温)求救。 十一月八日,梁王亲率五万大军,从颍州(阜阳)渡过淮河南下,进驻霍邱,增援光州,又分兵增援鄂州。 淮南军退回扬州,坚守不出。梁王命诸将大肆剽掠淮南各州。 倏忽间又是一年,唐哀帝不敢,也无意改元,仍称天佑二年,即公元905年。 一月,淮南大将王茂章将盘踞润州一年多的叛将安仁义平定,聊以告慰病重的杨行密。 安仁义本是润州团练使,勇敢果断,深得军心。前年与田頵一起叛乱,田頵早已失败,他却独自坚持两年。王茂章围攻润州一年多,始终无法攻克。 杨行密曾经派人告诉安仁义说:“你曾经为本王立下大功,破赵锽、败孙儒,只要弃城归顺,仍然用你为节度副使,只是不再带兵。”安仁义不听。 王茂章乃挖掘地道,终于进入润州城内。安仁义率全家登上高楼,人不敢近。 之前,围城军将领往往见到安仁义就破口大骂,只有李德诚待之以礼。 安仁义乃召唤李德诚说:“难得你待我一直坚守礼节。今天就把这天大的功劳赠给你。”乃将爱妾赠送给李德诚,再让李德诚擒他下楼。 安仁义及其子遂被槛送扬州,斩首于闹市。 梁王朱全忠(朱温)派部将曹延祚,率军增援武昌节度使杜洪,守卫鄂州。 二月,淮南大将刘存,攻克鄂州,擒获杜洪、曹延祚,及梁兵千人,押赴扬州,在闹市斩首示众。 杜洪自篡居鄂州,自称鄂岳观察使,后被任命为武昌节度使,前后割据二十年而灭。 吴王杨行密,再降武昌军为鄂岳道,任命刘存为鄂岳道观察使。 不过,两年前,岳州已经被武安节度使马殷占据,见第五十六回。鄂岳道有点名不副实。 梁王朱全忠(朱温),派大军逼近寿州。淮南军高挂免战牌,坚守不出,梁王遂自霍邱班师。 二月二,龙抬头,梁王朱全忠(朱温)抵达汴梁。 唐昭宗共有十子。除了唐哀帝李柷(李祚)外,其余九子皆已封王。 朱全忠(朱温)已决意篡唐,特派蒋玄晖邀集唐昭宗诸子,共宴九曲池。那时联翩赴宴,就是废太子德王李裕、棣王李祤、虔王李禊、沂王李禋、遂王李祎、景王李秘、祁王李祺、雅王李禛、琼王李祥等九人。朱全忠(朱温)殷勤款待,灌得诸王酩酊大醉,即命武士入内,一一扼死,投尸九曲池中。 唐哀帝李柷(李祚)怎敢过问,但将父皇唐昭宗安葬和陵,算是人子送终的大典。 梁王朱全忠(朱温)大哥朱全昱,为人憨厚质朴,并无才能,早前被任命为静海(安南)节度使,梁王自请罢免。朝廷命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独孤损接替。独孤损却嫌安南路途遥远,不肯前往。 又将同平章事裴枢、崔远罢相,明升暗降,任命为左右仆射。 同平章事柳璨,性情奸诈,举止轻浮,举进士及第,不过四年,骤得相位,只知道向梁王朱全忠(朱温)献媚求宠;另外三位宰相裴枢、崔远、独孤损三人,都自负清高,看不起柳璨,柳璨怀恨在心。 张廷范本是优伶,得宠于梁王朱全忠(朱温),朱全忠(朱温)表荐他为太常卿,裴枢支吾道:“张廷范是国家功臣,方得重任,何需乐官?这事恐非元帅旨意,不便曲从。” 梁王朱全忠(朱温)闻言,对左右宾佐道:“我曾经以为裴十四(裴枢小字十四)器识真纯,不入浮党,今有此议,是原形毕露了。” 柳璨正欲推倒裴枢,乐得投井下石,遂在梁王朱全忠(朱温)处进献谗言,并将崔远、独孤损两相,一并牵入,说他们与裴枢同党,将他三人一起罢免。 梁王朱全忠(朱温)遂上疏请罢三相。 梁王又请唐哀帝李柷(李祚)任命礼部侍郎、河间人张文蔚,吏部侍郎、前宰相杨收之侄杨涉,同为同平章事。 杨涉乃是隋朝越国公杨素之后。其家乃世代儒学之家,书香门第。他祖父杨遗直,位终濠州录事参军,客于苏州,讲学为业,因次安家于苏州。杨涉的伯父杨发,曾任福建观察使、岭南节度使;叔父杨收,曾任宰相。其父杨严,曾任兵部侍郎、判度支。 杨涉得到消息,聚全家一起痛哭,称之为“家门不幸”。 初夏,四月十二日,彗星现于西北方。大臣奏请道:“皇上登基,应该往南郊祭天。” 唐哀帝李柷(李祚)下诏,指定十月九日前往南郊祭天。 到了孟夏,五月七日,彗星再次现于西北方,光长亘天,占验家说变应君臣,恐有诛戮大祸。 柳璨遂将平时嫉忌的诸多人物,列作一表,秘密报告给梁王朱全忠(朱温),并且传话道:“这些人都是怨望腹诽,可悉加诛戮,上应星变。” 梁王朱全忠(朱温)尚在迟疑。 判官李振进言道:“大王欲图大事,非尽除此等人物,不能得志。” 看官!这柳璨、李振等虽是帮凶,却比朱全忠(朱温)这个首恶还要坏! 朱全忠(朱温)乃奏贬独孤损为棣州刺史,裴枢为登州刺史,崔远为莱州刺史,吏部尚书陆扆为濮州司户,工部尚书王溥为淄州司户,已经致仕的太子太保赵崇为曹州司户,兵部侍郎王赞为潍州司户。 此外所有名门士族子弟,或由科举进士及第者,而得入三省台阁的大臣,稍有声望者,一律贬窜,朝堂为之一空。 李振还不肯罢休,更劝朱全忠(朱温)斩草除根。原来李振屡试进士科,终不及第,所以深恨士绅,欲把他一网打尽。 乃再贬裴枢为泷州司户、独孤损为琼州司户、崔远为白州(博白)司户。 时为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六月一日,唐哀帝李柷(李祚)下诏,令上述人等就地自杀。 此日,梁王派兵至滑州白马驿,截住裴枢等朝廷高官三十余人,尽行杀死,投尸黄河之中。 裴枢,出身河东裴氏,终年六十五岁; 独孤损,出自鲜卑贵族独孤氏; 崔远,出自博陵崔氏; 陆扆,出自吴郡陆氏,终年五十九岁; 王溥,出自太原王氏。 这就是震惊天下的白马驿之祸。士族名门精英,被一网打尽!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受到重创,要一百年以后才能慢慢恢复。 可笑崔远、裴枢二人,先后被任命为清海节度使,二人皆畏惧岭南艰苦,不肯去广州,后来刘隐才得以成为一方诸侯,开创了南汉国。如今死到临头,二人不知后悔当初不肯去广州不?还有独孤损,被任命为静海(安南)节度使,也是不肯前去。 李振始得泄恨,笑着对朱全忠(朱温)说:“这些名门士族,平常自诩为清流,今天投之黄河浊流中,教他们永远也洗不清。” 梁王朱全忠(朱温)亦含笑点首,引为快事。 时李振每次从汴州到洛阳,朝廷一定有人被杀或被贬,因称李振为“鸱鸮”。李振对朝廷百官,态度傲慢,如同对待奴才一样发号施令,旁若无人。 柳璨意犹未尽,又将已经致仕的司空裴贽,贬为青州司户,再令其自杀。裴贽也出自河东裴氏,与裴枢同宗。 又将已经致仕的太子宾客柳逊,贬为曹州司马。 柳璨的黑名单上还有十几人之多,张文蔚极力营救,方才作罢。 当时文武百官四处逃难,无人敢来朝廷。 柳璨既诛杀、贬黜同僚,因恐人心未服,特召前礼部员外郎、知制诰司空图来朝廷,欲加重任。 司空图乃泗州临淮人,本见朝事无望,弃官隐居河中府永济县王官谷,昭宗屡次征召皆不至,至是不得已入朝,假装年老体衰,举止失措,连笏板都跌落在地。 柳璨于是传诏,说他沽名钓誉,难列朝廷,可仍放还,这数语正中司空图心意,便飘然出都,往依昭义节度使丁会。 忠义(襄州)节度使赵匡凝,与其弟荆南(江陵府)节度使赵匡明二人,眼见梁王即将篡位,乃西与王建结亲,东与杨行密结盟,声言匡复。 梁王朱全忠(朱温)闻之大怒。 八月。梁王令杨师厚带兵南征。 杨师厚一连攻克忠义军的唐州、邓州、复州、郢州、随州、均州、房州等七州。 梁王朱全忠(朱温)亲率大军南下接应,驻扎汉水北岸。 九月五日,杨师厚就谷城西童山砍伐树木,在阴谷口建造浮桥。两天后,朱全忠(朱温)大军渡过汉水南下。 次日,赵匡凝率军两万,在汉水南岸建立营寨。杨师厚进攻,大破赵匡凝,直抵襄阳城下。 当天晚上,赵匡凝率部下保了家小,乘船顺江而下,逃奔扬州,归顺吴王杨行密。 杨行密笑他说:“你在襄阳,每年把金银绸缎运送给盗贼朱全忠(朱温),今天失败,却来投靠本王!” 赵匡凝说:“之前我是地方官,向朝廷进贡,理所应当,怎么能说是送给盗贼。今天投靠大王,正是因为我不肯服从盗贼!”杨行密待之甚厚。 自赵德諲入驻襄阳,自称山南东道节度使,传子赵匡凝,前后割据二十二年而灭。 梁王朱全忠(朱温),讨厌忠义二字,遂恢复山南东道旧称,取消“忠义军”称号,任命杨师厚为山南东道留后,继续南下,进攻荆南节度使赵匡明。 九月十一日,赵匡明率军两万,向西投奔蜀王王建。王建待以客礼。 赵匡明自袭据荆南,前后仅三年而败。 荆南牙将王建武,向杨师厚献城归降。 梁王朱全忠(朱温),任命部将贺瓌为荆南留后。 这边,梁王朱全忠(朱温)夺得山南东道、荆南两镇,声势大振。 那边,蜀王王建,不甘落后,派山南西道节度使王宗贺,率军进攻昭信节度使冯行袭驻扎的金州。 昭信军本为金商道,东西正处于山南东道与山南西道之间,南北正处于佑国军(废都长安)与荆南军之间。 王宗贺连战连捷。 九月二十日,冯行袭弃城逃奔老巢均州。 朝廷乃于均州,设戎昭军,任命冯行袭为戎昭节度使,驻扎均州,又将房州划给他管辖。 冯行袭部将全师朗,献城归降王宗贺。王建将他收为义儿,改名王宗朗,降昭信军为金州道,任命王宗朗(全师朗)为金州道观察使,另将渠州、巴州、开州划归金州道。 去年,唐昭宗遇害后,朝廷派告哀使司马卿前往通知蜀王王建,今年才抵达成都。 西川掌书记韦庄替王建谋划,令武定(洋州)节度使王宗绾(李绾)质问司马卿道:“巴蜀将士,世受皇恩,去年,听说皇上被迫迁都,我们前后上疏二十多次,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批示。不久前,有汴梁逃兵来投奔,我们才知道先帝已经遇害。巴蜀将士,枕戈待旦,日夜都想为先帝报仇。不知先生前来,有何指教?” 后来,蜀王王建,在成都建立行台,面向洛阳方向,嚎啕大哭,行三拜九叩大礼,遥奏道:“自此圣驾迁往东方,皇家诏命,从此中断,请准许臣暂时建立行台,依照郑畋故事,代表皇上封官拜爵。” 十月一日,朝廷下诏,任命梁王朱全忠(朱温)为各道兵马大元帅,允许开设大元帅府。 梁王父亲名叫朱诚。为了避讳,之前已经将义成军改名为宣义;现在,又将成德军,改名为武顺军。这些都是柳璨为了讨好梁王而做出的安排。 梁王朱全忠(朱温)就任各道兵马大元帅,欲乘胜进攻淮南,准备亲督大军自襄州出发。 敬翔谏道:“我们出兵两个月不到,就收复山南东、荆南两镇,开拓疆土数千里,远近皆惊,当养威自重。不如还军,以后另寻战机,再进攻淮南。” 大元帅朱全忠(朱温)不听,全军出动。 十月七日,大军进抵枣阳,道遇大雨,尚不肯回军,再自申州进至光州,路险泥泞,人马疲乏,天气已经入冬,士兵尚穿单衣,很多士卒逃亡。 朱全忠(朱温)派人招降光州刺史柴再用,道:“柴存,你与本王本是故人,何故为他吴王效力?归顺本王,用你为蔡州刺史;以后立功,节度使任你挑拣。不归顺,大军屠城,玉石俱焚!” 柴再用登城据守,在城墙上,全副武装,毕恭毕敬地向梁王下跪叩头说:“光州城小兵少,不值得大王冲冠一怒。大王只要先攻克寿州,我怎么敢独自坚守!” 梁王大军,在光州城下逗留十几天,又继续东进,直趋寿州。 不料中途迷路,绕道一百多里,又遇连绵冬雨,待赶到寿州时,淮南军早已坚壁清野,严阵以待。 梁王大军,再打算围城,却连扎营的树木都找不到一颗。没奈何敛兵退归。 光州刺史柴再用,引兵抄截梁军后队,斩首三千级,获辎重数以万计。 朱全忠(朱温)悔不用敬翔之言,很是烦躁,因急欲篡夺大唐国祚,乃返回汴梁。 戎昭军节度使冯行袭携带厚礼前来汴梁晋见梁王。梁王感他忠心,命杨师厚助其进攻金州。王宗朗(全师朗)纵火焚城,逃奔成都。 冯行袭收复金州,见金州残破,上奏朝廷,请求将金、商、均、房四州,俱归戎昭军,而将节度使衙署,迁往均州。 梁王朱全忠(朱温)干脆在金州、商州设立武定军,保举冯行袭兼任武定(金州)节度使。 至此,共有两个武定军,另外一个是王建的武定军,节度使驻利州。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杨行密临终定计 张廷范五马分尸 却说前年,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镇海道下辖的睦州,刺史陈询反叛。 越王、镇海及镇东两镇节度使钱镠派兵包围睦州。 陈询急忙向吴王杨行密求救。 杨行密派大将陶雅率军救援。 一天夜晚,淮南军中发生夜惊,很多士兵翻出营寨逃跑。左右进大帐报告,陶雅睡在床上,一声不出,稍后混乱自平,逃亡的士兵也自动返回。 钱镠派大将顾全武、堂弟钱镒、王球率军拦截,陶雅将其击败,擒获钱镒、王球。 六年前,婺州城下,王球已经被宁国大将康儒生擒过一次了。 陶雅又会同衢州、睦州军,进攻婺州。两年前,田頵叛乱时,钱镠趁机收复婺州。 钱镠再派弟钱镖率军增援婺州。后来,又派大将方永珍率军增援。 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八月。 处州刺史卢约,派其弟卢佶,攻克温州。温州刺史张惠逃往福州。 张惠自占据温州,前后两年即败。 卢约自占据处州,已经二十四年,又得温州。 陶雅、陈璋等攻克婺州,擒获钱镠任命的刺史沈夏,班师返回扬州。杨行密任命陶雅为江南都招讨使,及歙、睦、婺、衢四州观察使。任命陈璋为衢、婺二州招讨副使。 时为天佑二年,公元905年,九月底。 陈璋进攻诸暨,镇海大将方习败之,乘胜反攻婺州。 消息传到杭州,越王钱镠大喜。 越王钱镠,春秋鼎盛,老当益壮,独霸两浙。 梁王朱全忠(朱温),也是龙精虎猛,四处耀武扬威,准备篡位。 武安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马殷,更是宝刀不老,处于事业上升期。 与越王钱镠、梁王朱全忠(朱温)、武安节度使马殷同年的吴王杨行密,却命数将终。 他之前生了一年多大病,还好,今年年初,先是王茂章平定了安仁义,接着刘存攻克武昌,颇令杨行密欣慰。 杨行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们年龄都还小。谁叫自己早年从军戍边,晚婚晚育呢! 长子杨渥,喜欢击球,爱好饮酒,没有什么真本事,节度使衙门的官员,对他都很轻蔑,去年被外派为宣歙道观察使。 正巧,濠州团练使刘金去世。刘金自杨行密起兵,在扬州讨伐秦彦时,就追随杨行密,迄今已经十九年了。杨行密不禁唏嘘良久。任命其子刘仁规为濠州刺史。 先是朱延寿、田頵叛乱被杀。接着,李神福、台蒙相继病故。再就是安仁义被自己下令斩首。现在又是刘金。老朋友一个个都走了。自己只怕也要追随他们去了! 杨行密因诸子皆幼,只有这个长子杨渥,刚刚年满二十,遂命判官周隐,将他从宣州召还,嘱咐后事。 周隐性情质朴,反对说:“长公子最容易听信谗言,只喜欢击球、饮酒,不是做大事的人。其他儿子们,年龄还小,没有能力驾驭诸将,让他继位反而可能会害了他。庐州刺史刘威,在大王富贵以前就追随大王,绝对不会辜负大王,不如召唤他前来暂时主管军政大事,等公子们长大成年,选择其中优秀的接管。” 杨行密听了,呆若木鸡,不再开口。 左牙指挥使徐温、右牙指挥使张颢道:“大王一辈子冒着刀枪矢石,几百次出生入死,不过是为了子孙后代建立基业,怎么能交给别人手里!” 杨行密听了,眉头舒展开来,道:“有你二人,本王死也瞑目了!” 一天,诸将探望杨行密,杨行密用眼神叫幕僚严可求留下。 严可求问道:“万一大王不治,军政事若何?” 杨行密道:“我已经命周隐召唤我儿杨渥,我之所以不死,就是在等渥儿回来。” 严可求忙与徐温一起去寻周隐,周隐不在,而召唤杨渥的公文,尚在周隐案头,根本没有送出去。 徐温立即将公文收起来,又亲笔修书一封,派心腹快马送往宣州。 晋王李克用,派大太保李嗣源秘密访问淮南,晋见吴王杨行密。 李嗣源见吴王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也是十分难过。 寒暄已毕,李嗣源说有密事相商。杨行密强撑病体,屏退左右。 李嗣源道:“梁王朱全忠(朱温)即将篡位。要想打败他,必须从他内部着手。梁王喜爱王茂章,不如......” 杨行密连连点头,即召王茂章密议,命王茂章为宣州观察使,接替杨渥。 十月十六日,杨渥终于赶回扬州。杨行密遂请宣谕使李俨(张俨)用皇帝名义,任命杨渥为淮南节度留后。 时为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吴王(忠武王)杨行密去世,年仅五十四岁。 宣谕使李俨(张俨)以皇帝名义,任命杨渥为淮南节度使,封弘农郡王,兼侍中,兼东南诸道行营都统。 杨渥尊母史氏为太夫人。 杨行密虽然没有正式建国,却是吴国事实上的开国国王,后来被尊为吴太祖。杨渥虽然只是“弘农郡王”,史家仍然把他当做“吴王”。他成为吴国第二位国王。 自唐昭宗天复二年三月,杨行密被封为吴王,至今只有四年。自唐昭宗景福元年六月,杨行密击败孙儒,真正掌握淮南,至今十四年。若自唐僖宗光启三年十月底,杨行密进入扬州,自称淮南节度使算起,已经十九年。 消息传到中原,梁王朱全忠(朱温)闻之,也不免洒下几滴英雄泪,暗思,杨行密与我同年,他已经死了,我又能再活多少年呢?人生无常,篡唐称帝,必须抓紧了! 去年八月,唐昭宗被害,消息传到潞州。 昭义节度使丁会大哭道:“不想梁王终于做出篡逆之事!我为唐臣,誓死不叛!” 遂命全军缟素,面向洛阳方向,再三哭拜,亲自为唐昭宗哭丧发哀。丁会少年时曾以哭丧为业,想不到年迈,竟然为唐昭宗哭丧。 丁会暗思,拼将一死,也要保全唐朝。如今天下,能与梁王朱全忠(朱温)相争者,唯有晋王李克用。遂派心腹,前往河东,与晋王李克用联络。 李克用大喜,遣使说:“如今朝廷已经被梁王控制。所有文武百官,皆是梁王心腹。其中尤以蒋玄晖、柳璨、张廷范为首。丁公果有报效朝廷之意,可先设法铲除蒋玄晖、柳璨、张廷范等卖国贼,以儆效尤。” 却说之前,昭宗刚到洛阳时,任命蒋玄晖为枢密使兼宣徽南院使,王殷为宣徽北院使兼皇城使,二人级别基本一样。 而张廷范为金吾将军兼街使,位居王殷之后。 后来,将宣徽南院与宣徽北院合并,蒋玄晖为枢密使兼宣徽使,王殷屈居宣徽副使,而张廷范却升任太常卿。 王殷大不高兴。他本是王重荣弟弟王重盈的养子。朱全忠(朱温)把王重荣当舅舅,因此对王殷也是十分宠信。 另外一位宣徽副使赵殷衡,原名孔循,家贫,少小即流落汴梁街头。汴州富户李让,养以为子,因此冒姓李。 梁王出镇宣武,李让拜梁王为义父,改名为朱友让。孔循也冒姓朱。后来,梁王府奶妈赵氏爱之,养为义儿,因此也冒姓赵,得姓名为赵殷衡。 后来赵殷衡逐步得到梁王赏识,官位渐高,才恢复原名为孔循,唐昭宗到了洛阳后,梁王用心腹充实宫廷,孔循成为王殷的副使。可以说是个三姓家奴。 偏偏蒋玄晖与柳璨,为人迂腐。 丁会派心腹,向二人建议道:“自古以来,皇位禅让,有一定的程序,必须先封相国,总百揆,先封魏王,再建魏国,晋封魏国王,加九锡,御赐‘进殿不趋、赞拜不名、履剑进殿’等等,然后才可禅让。如此,天下人才会心服口服。你们将功夫做足,梁王必有重赏。” 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十月一日。 蒋玄晖、柳璨等先擢升梁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准备一步一步,慢慢按照古代禅让礼仪来篡唐。 原定十月九日祭天,也改为明年正月十七,与禅让典礼合并进行。由于这一套礼仪十分繁琐,文武百官都要抓紧时间排练,蒋玄晖、柳璨、张廷范三人日夜聚会,谋划禅让大典细节。 丁会与这个孔循,也是很熟,又派司空图对孔循说:“蒋玄晖、柳璨、张廷范三人,打算将功劳全部归功于自己,他三人日夜谋划,一旦成功,我们梁王府旧人,都要靠边站。柳璨心狠手辣,前些时候,朝廷大臣都被他杀光了。试问你我将来如何免祸呢?” 孔循大惊,道:“请先生救我!” 司空图道:“如今之计,只有取而代之!你就对梁王说,他三人日夜密谋,只为延长唐祚,推迟梁王受禅,以待天下有变。” 孔循转告王殷,乃与王殷一起,前往汴梁,向梁王构陷道:“蒋玄晖、柳璨、张廷范三人,日夜谋划,意图恢复唐朝,做他中兴之臣,他们所筹划的一切复杂手续,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听说他们与晋王李克用、蜀王王建、岐王李茂贞等来往密切。” 孔循还怕梁王不信,又说:“去年蒋玄晖私自饶了何皇后,现在,他还是经常与这位何太后,还有宫女阿虔、阿秋勾勾搭搭。” 王殷也说:“他三人经常在积善宫,与何太后一起饮酒,焚香盟誓,说要中兴大唐。” 梁王朱全忠(朱温)大怒:“这几个奴才,果然反了!” 这时,裴迪被梁王派到朝廷,担任刑部尚书。蒋玄晖、柳璨派他为使,将拟定的禅让程序报知梁王。 梁王大怒,道:“为何如此繁琐?就不能干脆点?” 裴迪返回洛阳,告诉蒋玄晖、柳璨说梁王已经大怒。 蒋玄晖大惊,亲自跑到汴州,把所作的安排,一一汇报给梁王。 梁王怒道:“你们尽是花言巧语,弄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百般拖延!本王就是篡位,光明正大,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程序做什么?本王不加什么狗屁九锡,难道就不能当皇帝了?” 蒋玄晖道:“唐朝气数已尽,天命归于大王,天下人皆知,臣与柳璨,绝不敢违背大王恩德。只是现在还有河东李克用,巴蜀王建,凤翔李茂贞,幽州刘仁恭,淮南杨行密等,仍是劲敌。大王禅让的程序如果做得不充分,必然落人口实,他们就会找借口出兵。臣等之所以追求禅让程序一丝不苟,只是为了名正言顺,为大王开创万世基业!” 梁王大怒若狂,暴跳如雷,道:“你们这些奴才,果然反了!” 蒋玄晖惊慌失措,赶紧告辞,返回洛阳,与柳璨讨论加九锡的仪式。文武百官很多人忿忿不平。 礼部尚书苏循扬言道:“梁王功大,天命所归,皇上就该让贤。”众官皆敢怒而不敢言。 苏循子苏楷,品行恶劣,能力又差,唐昭宗时进士及第,殿试时,唐昭宗亲自将他淘汰,并下令终身不准再参加科举考试。 去年唐昭宗被害,今年他终于出头,遂密谋报复昭宗。 苏楷上奏道:“谥号、庙号美丑,臣子们应该秉公议定,不应受私心影响。先皇堪称亡国之君,他的谥号、庙号,过分赞美,请再次讨论议定。” 唐哀帝李柷(李祚)交太常寺商议。 太常卿张廷范奏报,将谥号由“圣穆景文孝皇帝”改为“恭灵庄愍孝皇帝”(灵帝),庙号由昭宗改为襄宗。 唐哀帝李柷(李祚)许之。然而,史家并不认可。 十一月二十七日,朝廷下诏,加封梁王朱全忠(朱温)为相国、总百揆,以宣武、宣义、天雄(魏博)、武顺(成德)、义武、天平、平卢、泰宁、武宁、忠武、忠义(山南东道)、荆南、昭信(均州)、武定(金州)、佑国(长安)、匡国、镇国、护国、保义(陕虢道)、河阳、昭义等二十一镇,建立魏国,晋封朱全忠(朱温)为魏王,加九锡。准许进殿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梁王朱全忠(朱温)嫌慢,拒不接受。 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十二月四日。 唐哀帝李柷(李祚)派枢密使兼宣徽使蒋玄晖,携带亲笔书写的诏书,前往汴州,表达禅让之意。 十二月九日,蒋玄晖返回洛阳,告诉柳璨等说,梁王已经怒不可遏。 次日,柳璨上奏唐哀帝道:“中外物望,尽归梁王,陛下宜俯顺人心,择日禅位!” 唐哀帝李柷(李祚)乃下诏,再次表达禅让之意,派柳璨前往汴梁传旨。 柳璨又请唐哀帝,将蒋玄晖及其党羽应顼、朱建武下狱,命王殷权知枢密事,孔循权知宣徽院事,试图丢车保帅,保全自己。 柳璨来到汴梁,梁王朱全忠(朱温)一口回绝。又连上三道奏章,坚决辞让魏王、九锡。 唐哀帝李柷(李祚)再下诏,加封梁王朱全忠(朱温)为魏国王。 梁王乃命将汴梁的宣武节度使衙署,改、扩建为建昌宫。 唐哀帝李柷(李祚)命将蒋玄晖斩首示众,应顼、朱建武乱棍打死,尸体拖到洛阳城门外,纵火焚烧。 撤销枢密使,只设宣徽使一人,命王殷为宣徽使,孔循为副使。 梁王又密令王殷、孔循二人,在积善宫,将何太后就地处死。 唐哀帝李柷(李祚)下诏,将母后贬为庶民。将宫女阿虔、阿秋拖到殿前扑杀。停止明年南郊祭天大典。 其实所有一切诏书,名目上算是圣旨,其实唐哀帝何曾过目,全是梁王朱全忠(朱温)一班狐群狗党,矫诏擅行。 蒋玄晖死后半个月,梁王命将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柳璨,贬为登州刺史。 太常卿张廷范,贬为莱州刺史。 除夕,又将柳璨绑赴上东门外斩首示众。 柳璨临死大呼道:“卖国贼柳璨,死得活该!” 将张廷范绑赴街市,处五马分尸之刑。 这消息传达各镇,凡与朱全忠(朱温)反对的镇帅,当然多一话柄,四下里传檄讨罪,格外激烈。 朱全忠(朱温)一时也不敢篡夺,又延挨到明年。 天雄(魏博)节度使罗绍威,为其子罗廷规娶梁王朱全忠(朱温)女为妻。 罗绍威因牙军跋扈,力不能制,甚为恐惧,屡次派人密告于梁王朱全忠(朱温),求梁兵相助,欲将牙军铲除。 梁王因一直东征西讨,不能马上帮他,但是承诺协助。 魏博牙军,由来已久。从前,安史之乱后,田承嗣出任魏博节度使,从魏博所属六州,选拔勇士五千人,组建亲卫军,称之为牙军,当成心腹,待遇十分优厚,迄今已经一百四十三年。 这么多来,牙军父死子继,互相通婚,大家几乎都成了亲戚,凝聚成一股庞大的势力,盘根错节,骄悍难制。只要他们对节度使稍微有点不满意,就要兵变闹事,驱逐、杀死节度使乃是家常便饭。 今年七月,又有牙将李公佺率牙军叛乱,幸亏罗绍威发现得早,李公佺纵火焚烧节度使衙署及街市,大肆剽掠一番后,逃往沧州,投奔刘仁恭子刘守文。 罗绍威越来越怕,再派心腹牙将臧延范晋见梁王催促。 天雄(魏博)节度使罗绍威,为其子罗廷规娶梁王朱全忠(朱温)女为妇。 罗绍威因牙军跋扈,力不能制,甚为恐惧,曾派心腹杨利言密告于梁王朱全忠(朱温),求梁王派兵相助,欲将牙军铲除。 梁王因一直东征西讨,不能马上帮他,但是承诺协助。 转眼已经是天佑三年,公元906年,唐哀帝李柷(李祚)不敢改元,仍然沿用唐昭宗年号。 去年梁王忙于南征,正月,梁王朱全忠(朱温)扬言要进攻沧州刘守文,讨伐他擅自收容叛将李公佺,命大将李思安率大军十万,又命天雄(即魏博)、武顺(即成德)二镇,也各自出兵,全部屯驻深州乐城(今献县)。 正巧,朱全忠(朱温)女得病身亡,朱全忠(朱温)即命大将马嗣勋选亲卫军精兵一千人,分别扮作车夫、挑夫、仆役等,将铠甲暗藏在马车中,兵刃暗藏在担子里,运入魏州,谎称运送丧葬用品前来助葬;而梁王朱全忠(朱温)率大军为后继,谎称前往深州前线。天雄(魏博)牙军深信不疑。 天佑三年,公元906年,正月十六日,罗绍威派人进入牙军军械库,暗中割断弓弦和铠甲上的扣子。 罗绍威当晚率家丁、门徒,会同马嗣勋军夜袭牙军,牙军欲迎战,却发现弓箭、铠甲等都无法使用,遂束手被杀。当夜,梁军屠灭魏博牙军将士八千家,男女老少,鸡犬不留。 梁将马嗣勋却身中重创,伤重不治而亡。天亮,梁王大军进城,维持秩序。 罗绍威深感梁王朱全忠(朱温)恩德,留他在宾馆住下,供应非常丰盛,声乐美妓,无不奉献。 牙军被诛灭后,天雄(魏博)其他各军全部震骇不已,惊恐万分,生怕什么时候,灾难也落到自己头上。 罗绍威不断解释抚慰,大家越发惊慌。 三月,朝廷任命梁王兼三司都制置使。三司一词,自此出现。 四月一日,日食。 梁王率大军,在魏州城东驻扎了数十天之久,准备视察前线。 天雄(魏博)牙将史仁遇,发动兵变,天雄各军数万人纷纷响应,史仁遇乃据守高唐县,自称天雄留后,向河东晋王李克用、义昌刘守文二镇求救。 天雄牙将李重霸亦叛,据守宗城(威县)。 天雄下辖六州四十三县,大多起兵响应。 梁王乃将深州驻军调回,进攻高唐。行至厉亭,随行的天雄军皆叛,欲投奔史仁遇。梁军早有防备,大元帅府左右行军司马李周彝、符道昭率军将其大半诛杀,又乘胜攻克高唐,擒获史仁遇,将他锯死。梁兵屠城,高唐全城,无论军民皆被斩首。 晋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接到史仁遇求援,立即派二太保李嗣昭率马军三千,进攻邢州。 时梁大将牛存节驻守邢州,守军只有两百人,李嗣昭连续进攻七天,不能攻克。 梁王派大将张筠率马军数千增援。张筠在马岭设下伏兵,大败李嗣昭。李嗣昭狼狈逃走。 义昌节度使刘守文,派军一万,进攻贝州、冀州,攻克景县,再进攻阜城县。梁王派大军增援,义昌军撤退。 梁王又派武顺(即成德)大将王钊,进攻宗城。 李重霸弃城逃走,正遇宣武大将胡规。胡规一刀,将他斩首。 梁王再派军,将天雄各州县叛军,一一平定。 梁王朱全忠(朱温)耽恋声色,在魏州一住半年,在加上十几万大军耗费,罗绍威勉力供给,所杀牛羊豕等,不下七十万头,粮草耗费也不下一百万贯钱,魏博数十年积蓄,为之一空。尤其是魏博精兵,损失殆尽。 虽然解除了兵变威胁,然而天雄(魏博)军也从此实力衰微。 及梁王引兵渡河,往攻沧州,罗绍威始得息肩,且悔且叹道:“合全魏博六州四十三县之铁,铸成大错,虽悔无及了。” 岐王李茂贞,派其子李侃(宋侃)到西川作为人质。王建任命其为彭州刺史。 李茂贞义儿、静难节度使李继徽(杨崇本),集结凤翔、静难(邠宁)、保塞(延州)、彰义(泾原)、保大(鄜州)五镇大军,进攻定难军。定难军即夏绥军,节度使驻扎夏州。 定难节度使李承庆,就是拓跋思恭之子,党项人,一向依附梁王朱全忠(朱温),乃向梁王求救。梁王命匡国节度使刘知俊、宿州刺史康怀英,率军五千,增援夏州。 刘知俊进攻坊州(黄陵),杀三千人,攻克,擒获坊州刺史刘彦晖。 李继徽率五镇大军五万人,进驻美原,扎下五十多个大寨。 刘知俊、康怀英出击,李继徽大败,退回邠州,从此不敢东进。李茂贞从此一蹶不振。 刘知俊、康怀英乘胜攻克鄜州、延州等。自此,梁王又将保义军(鄜州)、保塞军(延州)笑纳囊中。 又两镇归了朱全忠(朱温)。 梁王上奏朝廷,任命康怀英为保大节度使,镇守鄜州。 任命刘知俊遥兼同平章事。又将镇国军撤销,兴德府仍称华州,划归刘知俊的匡国军。 梁王欲对义昌军刘守文用兵,恐佑国节度使韩建,再次勾搭李茂贞,遂上奏朝廷,调韩建为平卢节度使,而将平卢节度使王重师,调任佑国节度使,解除后顾之忧。 武贞节度使雷彦恭,屡次进攻荆南,荆南留后贺瓌坚守不战。梁王认为他胆小如鼠,命颍州防御使高季昌接替。 再命驾前指挥使倪可福率军五千,驻扎江陵府。雷彦恭这才撤兵。 天佑三年,公元906年,九月十七日。 梁王大军,在沧州城西北长芦扎营。 幽州节度使刘仁恭,与义昌节度使刘守文父子,屡次进犯魏博,所以这次梁王朱全忠(朱温)便顺道渡河,围攻沧州。 罗绍威在魏州为梁王兴建大元帅府,十分壮观。 从魏州到长芦,五百里,在沿途驿站、宾馆设置供应点,粮草、酒菜、帐篷及各种物资,几十万件,无不齐备。 梁兵遂将沧州,团团包围,连天上的飞鸟,地下的老鼠,都很难通过封锁线。沧州城中粮尽,军民互相格杀吞食。 梁王命人招降刘守文说:“援军根本进不来,何不早降!” 刘守文登城跪拜道:“幽州刘仁恭,乃是我父。大王正用大义,征战四方,欲收复民心。如果儿子背叛父亲,不是违背了大义么?大王要这样的人何用?” 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朱全忠(朱温)不免觉得胸中有愧,攻势稍缓。 刘仁恭派军增援沧州,不断被梁军击败。乃搜括全境百姓,男子凡是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一律自备兵刃干粮,前往军营报到。大军南下后,只要在谁家发现一位适龄男子,则诛杀全家。 左右劝道:“老弱男子皆从军,妇女体力,无法耕种、也无力搬运粮食,大家就都要死了。” 于是改为:凡是拿得动武器的,一律从军,脸上刺字“定霸营”。 对读书人特别优待,仅在手臂上刺字“忠心事主”。 于是全境军民,人人皆有刺青,只有孩童除外。 刘仁恭遂得大军十万人,自幽州出驻瓦桥关,一面又向河东求援。晋王李克用恨他反复无常,不肯出援。 晋王世子、四太保李存勖,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却很有见识,进谏道:“如今天下大势,梁王已经控制十之七、八,甚至连魏博、义武、成德这样强大的河朔藩镇,都听命于他,黄河以北,能跟他抗衡的,除了我们,只有幽、沧二州。如果刘仁恭父子再被他消灭或归顺于他,对我们绝对不利。心怀大志者,不记小仇私恨。他曾经背叛我们,我们以德报怨,正好名利双收,让天下人归心。” 李克用笑道:“我儿见识甚好!” 乃召幽州兵共攻潞州,牵制朱全忠(朱温)。 刘仁恭派都指挥使李溥,与监军宦官张居翰一起,率军三万,前往晋阳,会同晋将周德威、二太保李嗣昭,联军南下,进攻昭义军。 梁王闻之,乃命李周彝率军增援潞州。 昭义节度使丁会,闻李克用大军进攻,立即举城请降。 李克用留二太保李嗣昭为昭义节度使,即以张居翰为昭义监军宦官。 丁会来到晋阳,哭诉于晋王道:“臣并非没有守城之力。 虽然蒙受梁王大恩,但他蹂躏皇室,欲谋篡逆,臣绝不从他,所以投奔大王。” 晋王李克用待丁会甚厚,位在诸将之上。 此前,梁、晋交兵二十年,晋占有昭义军时,梁、晋平分秋色。 后来李罕之以昭义归降梁王,就似被梁掐住了晋的咽喉,河东日益穷蹙,对梁毫无还手之力。氏叔琮四年间曾经三围晋阳,打得河东十分狼狈。 天佑三年,公元906年,闰十二月二十一日。 梁王命令集中各种攻城器材,准备一举攻克沧州,忽然得知丁会叛变,潞州失守,不得不班师,返回魏州。 之前,梁王朱全忠(朱温)征集的粮草,水陆并进,运抵前线,堆积如山。 现在大军班师,梁王下令纵火焚烧。霎时浓烟滚滚,直冲霄汉。又命将所有粮船凿沉。 刘守文派人向梁王乞求道:“大王怜悯沧州百姓,因而赦免我的罪过,解围退兵,实乃大王恩德。城内老幼数万人,已经几个月没有饭吃,与其把粮食烧成灰烬,不如拿来沧州救命!沧州百姓,永远感激大王!” 梁王朱全忠(朱温)心一软,下令留下几仓粮米。 沧州数万军民遂得活命。 梁王这一番奔波,唐祚才得苟延了一年。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斩大将徐温逼王 登大宝朱晃篡位 就在梁王朱全忠北伐、刘知俊与康怀英西征之时,新出道的弘农郡王杨渥也没有闲着。 去年,杨行密临死前,派大将王茂章去宣州,做宣歙道观察使,接替长子杨渥。 杨渥镇守宣州时,部下有指挥使朱思勍、范思、陈璠三人,视为心腹,统御亲兵三千人。杨渥离开宣州时,想把所有亲军带走。 因不合规矩,王茂章故意刁难,不肯放人。 其实,吴王杨行密临终前,已经召王茂章秘密定计,要他去梁朝卧底。 天佑三年,公元906年,正月。 杨渥已经接掌淮南大权,立即命三将率三千亲兵赶赴扬州,又派马步都指挥使李简,率大军进攻王茂章。 王茂章将计就计,假装无法固守,召集众将领会议,计划投奔越王、镇海兼镇东节度使钱镠。 王茂章的亲从刁彦能,声称家有老母,不能同行,王茂章自然不会勉强他。 刁彦能登上城楼,向大家宣布说:“王府命我安抚你们,大军就要抵达。” 军心才归于安定。于是刁彦能聚众守城,仍然归顺淮南。 王茂章率部分军队抵达杭州,钱镠大喜,任命王茂章为镇东节度副使。 为了避梁王曾祖朱茂琳之讳,命他改名王景仁。 去年底,睦州刺史陈询,因镇海军围城,无力固守,投奔扬州。陈晟自割据睦州,传子陈询,前后二十二年而败。 淮南援军陶雅,率军入城,继续守卫。 现在,陶雅怕王茂章断其归路,只得班师撤回歙州。 镇海军遂得趁机收复睦州。 去年九月,衢州刺史陈璋,与陶雅一起出兵夺取婺州,陈璋一直据守在此。 陈璋闻听陶雅退兵,亦班师撤回衢州。 镇海大将方永珍遂得收复婺州,再乘胜进攻衢州。 陈璋急忙向弘农郡王杨渥求援。 杨渥派左厢马步都虞侯周本,率军去迎回陈璋。 周本抵达衢州,镇海军解围,在城下列阵以待。陈璋遂率部众进入周本大营。 镇海军趁机进入衢州。 淮南副将吕师造道:“镇海军距离我们这么近,却毫无防备,明显是看不起我们,不如立即攻打衢州。” 周本道:“大王只叫我迎回陈刺史,现在已经完成任务,为何还要作战?他们表面上毫无防备,实际上一定有严密准备。”遂率军北上。 周本亲自殿后,镇海军果然有备,尾随而来。周本在中途设下伏兵,大破追兵,才得以安全返回。 唐哀帝天佑三年,公元906年,三月。 杨渥又派先锋指挥使陈知新,进攻武安军,攻克岳州,驱逐其刺史许德勋。 杨渥任命陈知新为岳州刺史。 三年前,淮南军进攻武昌,荆南节度使成汭增援武昌。马殷派许德勋袭击江陵,尽俘江陵百姓,荆南军心涣散,才被李神福击败,成汭投水而死。 当时,许德勋算是帮了淮南一个大忙。 杨行密去年病逝,按道理,杨渥要服丧三年,三年期间至少要停止饮酒享乐。 不过,杨渥虽然身为长子,自小却与杨行密聚少离多,又因其嫡母朱氏被逐事,而讨厌杨行密,对杨行密去世一点也不悲伤,反而与朱思勍、范思、陈璠等亲信及一班狐朋狗友一起,日夜饮酒奏乐、击球。晚上,燃起巨大的蜡烛,十个人才能抱得过来,将周围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支蜡烛要费钱数万文。有时候,杨渥又一个人到处乱跑,寻花问柳,累得侍从们到处寻找。 张颢、徐温二人劝谏,声泪俱下,杨渥大怒道:“你们说本王不成器,为什么不杀了我,你们自己干?”二人大惊。 杨行密时,有亲军数千,驻扎内城,杨渥将他们全部解散,军营改为靶场,将老将尽数驱逐到外地。 另外任命亲信组建亲军,称为东院马军。又胡乱任命各亲信及其亲属担任各级官员。这些人狐假虎威,侮辱老将,又到处搜刮民财,作威作福。 短短几个月,杨渥就将淮南搞得鸡犬不宁。 张颢、徐温二人非常担心。 唐哀帝天佑三年,公元906年,四月。 年过花甲的镇南节度使钟传病重,任命其义子钟延规为江州刺史。 不久,钟传去世,军中拥护其子钟匡时为留后。 钟延规大怒,派人向淮南投降,请他援助。 杨渥任命昇州刺史秦裴,出任西南行营都招讨使,率大军进攻钟匡时。 又命朱思勍、范思、陈璠三将,同时出任监军,随军监视。 张颢、徐温二人派心腹大将陈佑,化装成平民,怀揣短刀,从小路追赶上大军,直接闯入秦裴中军大帐。 秦裴大惊,问:“你这是做什么?” 陈佑在他耳边悄悄说:“朱思勍、范思、陈璠三将密谋作乱,奉左右牙指挥使张公、徐公命,前来杀之。” 秦裴乃请三人赴宴,就在筵席上,陈佑将三人执而杀之。秦裴奏明杨渥,说三将叛国投敌而去。 七月,秦裴率军抵达洪州,在蓼洲下寨。诸将请前往河畔扎营,秦裴不听。 钟匡时果然派大将刘楚占据河畔地带。诸将皆抱怨秦裴。 秦裴道:“钟匡时部下勇将,唯有刘楚一人。如果他坚守洪州不出,我们一时无法攻克。我故意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就是为了引他上钩。” 不久,淮南军攻破镇南军大营,将刘楚擒获,遂进围洪州。饶州刺史唐宝来降。 九月,秦裴攻克洪州,生擒钟匡时及江西兵五千人,班师回扬州。 钟传少时以勇敢着称乡间。一次醉酒打猎,遇到老虎,遂与虎搏斗,见第十四回。钟传富贵以后,时常告诫儿子们说,大丈夫在世上,当多用头脑,不要效法我空手打虎。 钟传累封为镇南节度使、南平王、检校太保、中书令。钟传自占据洪州,传子钟匡时,前后割据二十五年,自占据抚州为刺史,前后割据二十九年而败。 钟传部将、吉州刺史彭玕,派人向武安节度使马殷投降。彭玕本为赤石洞蛮酋长。钟传赏识他,任命为吉州刺史。 抚州、信州,仍然控制在危氏兄弟手里。虔州,则仍被卢光稠占据。 杨渥得了江西道的洪州、饶州、江州三州,大喜,更加骄奢,自己遥兼镇南节度使,命秦裴为洪州制置使。 转眼又过了一年,时已为唐哀帝天佑四年,公元907年正月。 有人将之前周隐劝阻杨行密召回杨渥的话,告知杨渥。 杨渥大怒,对周隐道:“你妄图出卖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遂斩之。诸将惊惶不安。 黑云都指挥使、扬州人吕师周,与副使綦章,率军驻防江西上高。吕师周常年与武安作战,立有大功,杨渥忌之。 吕师周大恐,与綦章商议道:“马殷待人宽大厚道,我打算投奔他,是否可行?” 綦章道:“此事你自己决定,就算割掉我的舌头,我也绝不敢吐露半个字。” 吕师周遂逃往潭州。綦章私自放他妻子儿女一起逃走。 杨渥又查出去年,朱思勍、范思、陈璠三位心腹爱将并非叛国投敌,而是被张颢、徐温派人杀害,又惊又怒,打算诛杀张颢、徐温二人。 张颢、徐温决心抢先采取行动, 正月九日,杨渥刚刚升堂,张颢、徐温率牙兵两百人,全副武装,闯入中庭。 杨渥大惊失色道:“你二人真敢杀我?” 二人道:“臣绝不敢杀大王,不过,要杀大王身边的奸佞小人!” 遂将杨渥亲信十几人,宣读罪状,拖下座位,一一锤杀。将领中凡是与张、徐二人不同心的,都找个借口杀死。 自此,淮南便由他二人操纵,弘农郡王杨渥,慢慢将变成傀儡。 却说去年梁王朱全忠(朱温)自沧州班师,回到魏州,就在魏州大元帅府过年。过年后,尚无意返汴。 罗绍威情急,晋见朱全忠(朱温)道:“今四方称兵,与大王构怨,无非以拥戴唐室为名,大王不如趁早灭唐,以绝人望。” 朱全忠(朱温)乃匆匆返回汴梁,图谋篡唐。 天佑四年,即公元907年,正月二十七。 唐廷派御史大夫薛贻矩,晋见梁王,传达禅位之意。 薛贻矩到了大梁,请以臣礼相见,北面拜舞,梁王假意不许,仍以主客礼相待。 薛贻矩且对梁王道:“大王功德在人,三灵改卜,皇帝将行尧、舜、禹故事,臣怎敢违慢?” 乃在庭院中,面向梁王,行三拜九叩大礼。梁王稍微侧身,表示谦让,心下却很是喜欢。 梁王又盛称符瑞,自言近来曾有祥云盖护梁王府,又说家庙中曾经生出五色灵芝,第一室神主上,有五色衣。 薛贻矩说:“这明显是大王要代唐的预兆。” 当下梁王朱全忠(朱温)赠送薛贻矩厚礼。 薛贻矩已然北面拜舞,对梁王朱全忠(朱温)称臣,等他返回到东都,就对群臣说:“大元帅已有接受禅让之意!” 群臣请唐哀帝李柷(李祚)择日禅位。 唐哀帝李柷(李祚)无可奈何,只得下诏,命二月禅位。又命宰相修书给梁王,强调此事。 梁王朱全忠(朱温)上疏,“坚决”辞让。 二月五日,文武百官联名上疏,请唐哀帝退位。 唐哀帝李柷(李祚)下诏,命宰相率文武百官,前往汴梁劝进。 梁王朱全忠(朱温)派使节前往洛阳阻止。 武安节度使马殷、清海节度使刘隐等藩镇,联翩派使节前往汴梁劝进,请梁王朱全忠(朱温)登基为帝。 全国各州县派赴汴梁劝进的使节,不绝于途。 幽州节度使刘仁恭,骄奢淫逸,贪婪残暴。他一直都担心幽州城墙不够高大坚固,难以抵达敌人进攻。 幽州城西有大安山,四面皆是悬崖峭壁,乃于此地修建城堡,极为雄壮,内部则装饰得十分华丽,几与皇宫媲美,并广选美女,住在里面,充作妾侍。 自恐精力不继,乃召集方士,日夜烧制丹药,妄图长生不老。 又将幽州全境的铜钱,全部收集起来,埋于山顶,民间只能以黏土做钱,十分不便,遂至怨声载道。 以前,幽州茶商,皆到南方采买茶叶,刘仁恭禁之,命幽州人自行采摘山中树叶草木,制成茶叶出售,苦涩难咽。 刘仁恭有美妾罗氏,生得杏脸桃腮,千娇百媚。刘仁恭次子刘守光,暗中艳羡,勾搭上手,竟子代父劳,与罗氏作云雨之欢。 刘仁恭发觉,大怒,棒打刘守光,并将他逐出家门。 天佑四年,公元907年,三月六日。 梁王朱全忠(朱温)命亳州刺史李思安,为北路行军都统,率军讨伐刘仁恭。 李思安大军进入幽州后,所经之处,皆纵火焚烧,寸草不留。 四月三日,李思安大军抵达幽州城下,刘仁恭尚在城外大安山城堡中,幽州并无防备,几乎失陷,刘守光从外地率军入城,加强防卫,又率军出击,李思安败退。 刘守光遂自称卢龙节度使,又派部将李小喜、元行钦率军进攻大安山,擒获刘仁恭而还。 刘守光将父亲囚禁别院。刘仁恭以前的部将、亲信,凡刘守光不喜欢的,一律杀死。凡父亲妾侍,罗氏以下,只要姿色可人,一概取回城中,轮流伴宿,日夕淫乐。 刘仁恭的外孙、银胡?都指挥使王思同,年仅十六岁,率部众三千人,逃奔河东,晋王李克用,任命其为飞腾指挥使。 山后八军巡检使李承约,率部众两千人,也投奔河东,晋王李克用任命其为匡霸指挥使。 飞腾、匡霸,皆是晋王的侍卫亲军。 刘守光弟刘守奇,逃奔鞑靼部落,不久,亦南下投奔河东。 余杭人罗隐,诗名满天下,恃才傲物,对世间不公,常常出言讥讽,以至于得罪权贵,连续十几年参加科举考试,皆不及第。后来,罗绍威将他推荐给钱镠,钱镠任命他为镇海节度判官。 罗隐对钱镠说:“朱全忠(朱温)篡逆,天下英雄皆厌之,大王可出兵讨伐,即使不成功,照样可以退保两浙,自称东帝。为何自捆双手,侍奉盗贼,留下千古骂名!” 钱镠原来以为,罗隐在唐朝落魄失意,一定心怀怨恨,于是对他更加敬重。 钱镠道:“本王并非曲意侍奉梁王,而是怜惜我两浙百姓耳!但得保境安民,管他什么千古流芳还是千古骂名。对我们来说,温州卢佶、处州卢约兄弟,才是心腹大患。” 去年,王茂章投奔越王钱镠,钱镠得以收复睦州、婺州和衢州。现在,浙东只有温州卢佶、处州卢约兄弟,尚在割据,不听钱镠号令。 天佑四年,公元907年,三月中旬。 越王钱镠派其子钱传璙、钱传瓘,率水陆大军讨伐割据温州的卢佶。卢佶集结水师,在玉环抵抗。 钱传瓘道:“卢佶精锐,悉数在此,不必硬拼。”遂率舰队继续南下,在瑞安登陆,经小道直抵温州城下。 四月十二日,攻克温州,生擒卢佶,斩首示众。 卢佶自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八月袭据温州,见上回,不满两年即亡。 钱镠命都监使吴璋为温州制置使。 钱传璙、钱传瓘大军再进攻处州。 五月底,卢约献城归降。自此,两浙十四州,除了润、常、昇三州被淮南军占据外,其余十三州全部平定。 卢约自袭据处州,前后二十六年而败。 去年,昭义(潞州)节度使丁会叛梁归晋,下属的泽州却并未响应。晋军进攻泽州,未能攻克,退保长子县,仍然图谋泽州。 梁王派镇守鄜州的保大节度使康怀英,率军进驻晋州防卫。 梁王朱全忠(朱温)密谋篡唐,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唐天佑四年,公元907年,三月十三日。 唐哀帝李柷(李祚)再次派薛贻矩前往汴梁,解释禅让的诚意。又派礼部尚书苏循,携带文武百官的联名奏章,前往汴梁,晋见梁王朱全忠(朱温)。 三月二十七日,唐哀帝李柷(李祚)亲笔下诏,将帝位禅让给梁王朱全忠: 命摄中书令、同平章事张文蔚为册礼使,礼部尚书苏循为副使; 摄侍中杨涉为押传国宝使,翰林学士张策为副使; 御史大夫薛贻矩为押金宝使,尚书左丞赵光逢为副使; 六个唐室大臣,带领全体文武百官,奉玉册传国宝,及诸司仪仗法驾,驰往汴梁。 杨涉之子、直史馆杨凝式对父亲杨涉道:“父亲大人是唐朝宰相,国家至此,不能说没有一点责任吧?何况亲手捧着皇帝的玉玺交给别人,纵然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可史书上会怎么记录?为什么不辞职!” 杨涉大惊失色,道:“休得胡说,你想害死全家老小!” 赵光逢,乃前宰相赵隐之子。 四月,梁王朱全忠(朱温)开始登上金祥殿,接受文武官员三拜九叩,称臣朝见。发布的命令暂时称为教令,自称寡人。所有文书,暂时不写唐朝年号,只写月日。殿名金祥,也是梁王朱全忠(朱温)亲自定名。 四月十日,张文蔚等抵达汴梁,入住上源驿。 四月十六日,梁王朱全忠(朱温),自认对唐朝并不忠心,不能再叫“全忠”了,乃改名为朱晃,取日光普照之意。 四月十八日,张文蔚等自上源驿入城,步行护送传国宝、金宝、及各种诏书、法驾等,前有仪仗队引导、卫队护卫,后跟文武百官、后卫队,来到金祥殿前,一一陈列。 梁王朱晃(朱温)头戴通天冠,身穿衮龙袍,大摇大摆,从殿后前呼后拥而来,登上龙椅坐定。 梁将、梁兵早鹄立两旁,拱手伺候。 到处张灯结彩,鼓乐齐鸣。 张文蔚、苏循二人,手捧唐朝末代皇帝哀帝传位诏书,缓步上殿,张文蔚朗声宣读道: “咨尔天下诸道兵马大元帅、相国、总百揆、梁王:朕每观上古之书,以尧、舜为始者,盖以禅让之典,垂于无穷,故封泰山,禅梁父,略可道者七十二君;则知天下至公,非一姓独有。自古明王圣帝,焦思劳神,惴若纳隍,坐以待旦,莫不居之则兢畏,去之则逸安。且轩辕非不明,放勋非不圣,尚欲游于姑射,体彼大廷,矧乎历数寻终,期运久谢,属于孤藐,统御万方者哉?况自懿祖之后,嬖幸乱朝,祸起有阶,政渐无象,天纲幅裂,海水横流,四纪于兹,群生无庇,洎乎丧乱,谁其底绥?洎于小子,粤以冲年,继兹衰绪,岂兹冲昧,能守洪基?惟王明圣在躬,体于上哲,奋扬神武,戡定区夏,大功二十,光着册书。北越阴山,南逾粤海,东至碣石,西暨流沙,怀生之伦,罔不悦附,矧予寡昧,危而获存。今则上察天文,下观人愿,是土德终极之际,乃金行兆应之辰。十载之间,彗星三见,布新除旧,厥有明征,讴歌所归,属在睿德。今遣持节银紫光禄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文蔚等,奉皇帝宝绶,敬逊于位。于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厥中,天禄永终,王其祗显大礼,享兹万国,以肃膺天命!” 张文蔚读毕,将禅位诏书交给梁王朱晃(朱温)。 然后,杨涉、张策二人,双手捧传国宝上殿,献给朱晃(朱温)。又有献传国宝诏书,杨涉高声朗读一遍。 再后来,薛贻矩、赵光逢二人,奉上金宝,也就是皇帝私人印章,上殿献给朱晃(朱温)。也有献金宝诏书,薛贻矩朗读一遍。 六臣依次递呈御宝,朱晃微笑接受。 各宝献罢,朱晃(朱温)俨然升座。 张文蔚等慌忙退至殿下,率文武百官行三拜九叩大礼,舞蹈称贺。 梁王朱晃(朱温)登基称帝,定国号为大梁。特下一诏令道: “王者受命于天,光宅四海,祗事上帝,宠绥万民。革故鼎新,谅历数而先定;创业垂统,知图箓以无差。神器所归,祥符合应,是以三正互用,五运相生。前朝道消,中原政散,瞻乌莫定,失鹿难追。朕经纬风雷,沐浴霜露,四征七伐,垂三十年,纠合齐盟,翼戴唐室。随山刊木,罔惮胼胝;投袂挥戈,不遑寝处。洎上穹之所赞,知唐运之不兴;莫谐辅汉之文,徒罄事殷之礼。唐主知英华易竭,算祀有终,释龟鼎以如遗,推剑绂而相授。朕惧德勿嗣,执谦允恭,避景命于南河,眷清风于颍水。而乃列岳群后,盈廷庶官,东西南北之人,斑白缁黄之众,谓朕功盖上下,泽被幽深,宜顺天以应时,俾化家而为国。拒彼亿兆,至于再三。且曰七政已齐,万几难旷:勉遵令典,爰正鸿名。告天地神只,建宗庙社稷。顾惟凉德,曷副乐推,栗若履冰,怀如驭朽。金行启祚,玉历建元。方宏经始之规,宜布维新之令。可改唐天佑四年为开平元年,国号大梁。书载虞宾,斯为令范,《诗》称周客,盖有明文。 是用先封,以礼后嗣,宜以曹州济阴之邑奉唐主,封为济阴王。凡百轨仪,并遵故实。姬庭多士,比是殷臣。楚国群材,终为晋用。历观前载,自有通规。但遵故事之文,勿替在公之效。应是唐朝中外文武旧臣,现任前资官爵,一切仍旧。凡百有位,无易厥章,陈力济时,尽瘁事朕。此诏。” 从此,朱温,又名朱全忠、朱晃、朱阿三,正式成为皇帝,我们也要改称他为梁太祖了! 自此,五代中的第一个朝代,梁朝,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因从前南北朝时,已经有过一个梁朝,故朱晃(朱温)建立的梁朝,史称为后梁。 从此,唐朝走入历史。 唐朝自高祖开国,前后二百九十年,传十四代、二十位皇帝;若是算上女皇武则天、少帝李重茂,则有二十二位皇帝。 列位看官!你说这时候,张文蔚、苏循、杨涉、张策、薛贻矩、赵光逢等大唐群臣,这些祖祖辈辈世食唐禄的家伙,他们自问有愧否? 礼毕退班,梁太祖朱晃(朱温)休息半日。午后在内殿设宴,遍赐群臣。这殿叫作玄德殿,引用“玄德升闻”的成语,隐以虞舜自比。 张文蔚等俱蒙赐宴,侍坐两旁。 梁太祖朱晃(朱温)举杯对群臣说道:“朕辅政未久,区区功德,未能遍及人民,今日得居尊位,实由诸公推戴,朕未免且感且惭!请诸公畅饮数杯!” 张文蔚等听着此言,既惭愧又恐慌,连忙离席叩谢,但一时无词可答,也只有噤声不语。 独礼部尚书苏循、御史大夫薛贻矩,及刑部尚书张祎,极力献谀,盛称道:“陛下功德巍巍,正宜应天顺人,臣等毫无功力,唯深感陛下鸿恩,誓图后效。” 梁太祖朱晃(朱温)扶髯大笑,开怀痛饮,直至鼍鼓冬冬,方才撤席,大家谢恩而归。 次日,梁太祖命有司祭拜天、地、农神。再派使者奔赴各道,通知改朝换代。 四月二十二日,颁诏大赦,改年号为开平,立即执行。今年,天佑四年,即为开平元年,公元907年。 唐哀帝李柷(李祚)被废为济阴王,徙居曹州,梁朝派兵监守。越年二月二十一日,梁太祖派人将他鸩死,追谥为唐哀帝。二十年后,后唐明宗即位,改谥为昭宣帝。 唐哀帝李柷(李祚)在位止三年,年仅一十七岁,沿用父皇年号天佑,未曾改元。 升汴州为开封府,定名东京,从此汴梁又称汴京、东京。 旧时节度使衙署,改建为建昌宫,升为皇宫。 旧有唐东都洛阳,改称西都。 废唐西京京兆府,易名大安府,长安县改为大安县。 三年前,唐昭宗被迫迁都洛阳时,已经将洛阳的佑国军迁至长安。现在,大安府仍设佑国节度使,仍由王重师充任。 授张文蔚、杨涉为门下侍郎,薛贻矩为中书侍郎,三人并为同平章事。 改枢密院为崇政院,授太府卿、宣武掌书记敬翔为崇政院使。 敬翔系梁太祖朱晃(朱温)第一功臣,凡一切篡唐谋画,无不与他协商。所以梁太祖受禅,仍使他特掌机要。此后军国大事,必经崇政院裁定,然后宣白宰相。宰相非时奏请,皆由崇政院代陈。 授养子、宣武节度副使朱友文为开封尹,判建昌院事,旋改为建昌宫使。 朱友文本姓康,名勤,字德明,幼美有风姿,又好学善谈,颇能为诗文,为梁太祖所特爱,视同己出,抚养成人,并改赐姓名,排入亲子行中。朱全忠(朱温)任四镇节度使时,特设建昌院,令他统管四镇所有仓库辎重,又兼四镇度支、盐铁使。朱全忠(朱温)统兵四处征战,朱友文负责筹措粮草军饷,从不匮乏。朱晃(朱温)既已登基称帝,建昌院改为管领全国钱谷,即令养子朱友文负责。 授杜晓中书舍人,知制诰。 杜晓乃唐朝宰相杜让能次子。杜让能含冤被害后,二子杜光乂、杜晓为父守孝多年,拒不仕唐。后来,崔远担任宰相,征召他为翰林学士、知制诰。 任命霍彦威为亲从指挥使。 追尊朱氏先祖四代庙号,高祖朱黯为肃祖皇帝,妣范氏为宣僖皇后; 曾祖朱茂琳为敬祖皇帝,妣杨氏为光孝皇后; 祖朱信为宪祖皇帝,妣刘氏为昭懿皇后; 父朱诚为烈祖皇帝,母王氏为文惠皇后。 梁太祖朱晃(朱温)有七子,长名友裕,次为友珪、友璋、友贞、友雍、友徽、友孜,友孜一作友敬。连义儿友文共称八儿。 朱友裕时已逝世,追封为郴王;其余诸子,朱友珪为郢王,朱友璋为福王,朱友贞为均王,朱友雍为贺王,朱友徽为建王。养子朱友文亦受封博王;唯朱友孜尚幼,未得王爵。 封长兄朱全昱为广王。朱全昱子朱友谅为衡王,朱友能为惠王,朱友诲为邵王。 追封次兄朱存为朗王。朱存二子朱友宁、朱友伦皆死,亦得追封:朱友宁为安王,朱友伦为密王。 又将各地藩镇,听从梁朝号令的,一一加封笼络。 封河南尹、河阳(孟州)节度使张全义为魏王; 封武顺(成德)节度使王镕为赵王、摄太师; 封天雄(魏博)节度使罗绍威为邺王,摄太傅; 封义武(定州)节度使王处直为北平王、兼侍中; 封威武(福州)节度使王审知为闽王、兼侍中; 封镇海(杭州)、镇东(越州)节度使钱镠为吴越王; 封武安(潭州)节度使马殷为楚王; 封清海(广州)节度使刘隐为大彭王; 封平卢(青州)节度使韩建摄司徒、遥兼同平章事。 此时,梁朝领土,凡两京、四府、二十四藩镇共七十八府州。 两京即:东京汴州开封府;西京洛阳河南府(含汝州); 二十四镇即: 宣武,又称归德(宋州、亳州、颍州); 宣义(滑州、郑州); 天雄(魏州、博州、贝州、相州、卫州、澶州); 天平(郓州、曹州、濮州、辉州); 保义(邢州、洺州、磁州。磁州后来改名惠州); 武顺(镇州、赵州、深州、冀州); 义武(定州、易州,后增设祁州); 平卢(青州、淄州、登州、莱州、齐州、棣州); 泰宁(兖州、沂州、密州); 武宁(徐州、宿州,濠州、泗州已被吴国夺取); 忠武,后改匡国(许州、陈州、蔡州); 山南东道(襄州、郢州、复州、房州、均州、邓州、唐州); 宣威(安州、随州、申州); 荆南(荆州江陵府、归州、峡州); 河阳(孟州、怀州、泽州); 镇国(陕州、虢州); 护国(蒲州河中府、慈州、隰州、晋州、绛州、沁州); 佑国,又称永平(大安府,即原长安京兆府); 匡国,后改忠武(同州、华州); 武定(商州,金州被王建占据); 保塞(延州、丹州); 保大(鄜州、坊州); 朔方(灵州、盐州); 定难(夏州、绥州、银州、宥州)。 另外,吴越王钱镠,据有两镇十一州; 楚王马殷,据有两镇十五州; 大彭王刘隐,据有一镇十七州; 闽王王审知,据有一镇五州; 武贞(朗州)节度使雷彦恭,据有一镇三州; 静海(安南)节度使曲承裕,据有一镇十一州; 岭南西道(邕州)节度使叶广略据有一镇十五州; 静江(桂州)节度使刘士政据有一镇十五州; 宁远(容州)节度使庞巨昭据有一镇十州; 高州防御使刘昌鲁据有岭南十州。 以上诸人据有十一镇、一百一十二州,名义上都奉梁朝正朔。 这样,梁朝号令所及,达到三十五镇、一百九十州。约占唐末国土的三分之二。 此时,不服梁朝的,只有晋王李克用、弘农郡王杨渥、岐王李茂贞、蜀王王建,以及卢龙(幽州)节度使刘守光、义昌(沧州)节度使刘守文等六人,据有二十四镇、一百一十五州之地,不肯听梁朝号令。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围潞州掘堑怀英 据成都王建称尊 前唐朝礼部尚书苏循,和他的儿子、起居郎苏楷,自认为对梁朝有功,眼巴巴想得到酬谢。 苏循更是盼望能升任宰相。苏楷上疏修改昭宗谥号、庙号,梁太祖朱晃(朱温)十分厌恶。 敬翔与李振,也深为不平。 敬翔对梁太祖道:“苏循,乃唐朝的鸱鸮也。出卖唐朝,贬低已故君王,追求私利,切不可用他。” 梁太祖遂将苏循,以及前唐朝刑部尚书张祎等,勒令致仕,共斥去十五人。苏楷免职,放逐还乡。 苏循父子,前往河中,投奔护国节度使朱友谦(朱简)。 梁太祖朱晃(朱温)登基典礼过后,特开家宴,召集诸亲王与皇室宗亲,于宫中酣饮。 梁太祖喝到酩酊大醉,仍然余兴未消,叫人取出五色骰子,与亲属一起赌博,一掷千金,呼喝甚豪,把那皇帝架子,完全丢尽,俨然是个砀山无赖,满口呶呶,醉骂不休。 朱全昱平时,本无心富贵,居住在砀山故里,逍遥自在。唐廷曾授他为安南节度使,他却并不曾到任,一直闲居在家。此次闻三弟受禅,不得已来至汴京,就是得封王爵,也不过随遇而安,没甚喜欢。这下见到朱晃使酒狂赌,很觉看不过去,便斜视朱晃(朱温)面道: “朱阿三,你本是砀山小民,从黄巢为盗,目无法纪。一旦反正归唐,遭逢盛遇,天子用你为四镇节度使,位极人臣,穷享富贵,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竟起了歹心,灭唐朝三百年社稷!似此忘恩背义,恐鬼神未必佑你,我恐朱氏一族,将因你覆灭了!还赌出什么来!” 说至此,顺手取过骰盆,将骰子散掷地上。 看官!你想朱晃(朱温)到了此时,叫他如何忍受,不由得挽起衣袖,要与朱全昱拼命。 族人慌忙劝解,令朱全昱退出宫外,朱晃(朱温)尚恨恨不已,乱呼乱骂,几乎把朱氏祖宗十七八代,也一并揶揄在内。大众劝他回去寝殿歇息,劝了半天,才算免事。 朱全昱竟飘然自去,仍回砀山故里中,芒鞋竹杖,安享清福去了。 朱晃(朱温)次日起床,细思兄长之言,恰也有理,便搁过一边,不再提及。朱全昱竟得享长寿,直至十年后,才寿终故里。 北方,契丹可汗阿保机,恰好也是今年上任,派使节袍笏梅老前来朝贡,进献良马数千匹。 梁太祖朱晃(朱温)十分喜悦,大加赏赐,又派太府少卿高颀报聘,册封阿保机为契丹国王。 有看官问,这契丹,究竟是什么来历? 原来中国北方草原,素为蛮夷各游牧民族之所居,历代相沿,屡有变革。三代时猃狁,经常入寇。秦汉时匈奴称霸,后来柔然、鲜卑称雄。隋唐时突厥最为强大,后来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皆被唐朝扫灭。沙陀,即是西突厥的一支。再后来,回鹘、奚、契丹,相继称盛。 到了唐末,契丹最强。他本是鲜卑别种,散居潢河两岸,乘唐朝衰微,逐渐拓地,成为北方最强大的势力。 契丹又分八部:伹皆利部,乙室活部,实活部,纳尾部,频没部,内会鸡部,集解部,奚嗢部。每部各有酋长,号为大人。 契丹八部大人,又公推一人为首领,称为大贺氏,统辖八部。契丹首领三年一换,不得争夺。有时遇到天灾,也会提前更换。被更换者不敢反抗。 八部平时,分别放牧,互不统属。遇到战争,则八部合兵,统一由首领指挥。 此时,契丹还处于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阶段,部落联盟时期。 首领居于西楼城,临近潢河,后来改称临潢府。 唐太宗时,契丹归顺唐朝,唐太宗赐给旌旗、战鼓,作为契丹首领权力的象征,以号令八部。 大贺氏下,又设于越,相当于宰相。又设夷离瑾,掌管军事。 唐僖宗继位时,习尔担任首领,他开疆拓土,契丹疆域乃大。 三年后,钦德为首领时,正值黄巢祸乱中原,李克用祸乱代北,唐朝无力北顾,钦德遂时常南下为寇。 后来,阿保机的叔父、八部酋长之一的释鲁担任于越,任命阿保机为侍卫亲军将领。阿保机从此率军四处征战,立功无数。 唐昭宗天复元年,公元901年,阿保机担任夷离瑾,大破室韦、于厥、奚等部落。次年,南征代北、河东,获牲口十万头,在潢水南岸修筑城池,设龙化州,将所俘获汉人迁居此地,从事农耕。 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阿保机升任于越。从此连年南侵河东、卢龙等地,又征服女真、五姓奚、七姓室韦、鞑靼等。东北各部,皆畏服之。 今年,轮到耶律阿保机被推选为首领,正值梁太祖朱晃(朱温)登基称帝,就派袍笏梅老前来梁朝结盟通好。 却说唐祚已移,正朔复改,梁廷传诏四方,不准再用前唐年号。各镇多畏梁太祖势力,不敢抗命,独有四国未服,仍奉唐正朔,且移檄讨梁,声言要兴复唐室。 看官问是那四国,就是晋、岐、吴、蜀。 晋即河东道,为晋王李克用所据,治北都太原府,下辖辽州、汾州、石州、麟州、忻州、代州、岚州、宪州,共九府州。 李克用因平定黄巢有功,拜河东节度使,加封晋王。唐亡后不服梁命,仍称天佑四年。 除了河东外,李克用还占据了振武(朔州、蔚州、云州、应州)、昭义(潞州)三镇、共十四府州。 岐即凤翔府,为岐王李茂贞所据。李茂贞本名宋文通,讨黄巢有功,录入皇家户籍,改赐姓名,官拜凤翔节度使,唐封岐王。唐亡后亦不服梁命,仍称天佑四年。 凤翔府外,李茂贞还占据十六州,包括静难(邠州、宁州、衍州、庆州)、彰义(泾州、原州、武州)、保胜(陇州)、天雄(秦州、成州、阶州、渭州)、武兴(凤州、兴州、扶州、文州)等。 连凤翔府在内,李茂贞的地盘共拼凑出六镇、十七府州。不过,名号虽多,地盘却不大。 之前,李茂贞曾经占据保大、保塞两镇四州,但是已经被梁朝夺取。因此,朔方、定难两镇,得以与梁朝本土,连成一片。 吴即淮南道,治扬州,下辖楚州、滁州、和州、庐州、寿州、光州、舒州,共八州,为吴王杨行密所据。 前年底,杨行密去世,子杨渥自称弘农郡王,史家仍视其为吴。因见晋、岐不受梁命,亦奉唐正朔,称天佑四年。 除了淮南道,杨氏还占据了宁国(即宣歙道)宣州、歙州、池州等三州,镇南(即江西道)的洪州、饶州、江州三州,鄂岳道鄂州、岳州、黄州、蕲州等四州,武宁道的泗州、濠州,以及镇海道的润州、常州、昇州三州,共四镇、二十三州。 蜀即西川、东川两道。西川道治成都府,东川道治梓州,为蜀王王建所据。王建随杨复光入关逐黄巢,嗣入蜀并有两川,唐封蜀王。唐亡后不受梁命,并因天佑为朱氏所改,不应遵名,但称为天复七年。 除了西川、东川外,王建还控制武信(遂州)、武泰(涪州)、山南西道(兴元府)、武定(洋州)、昭武(利州)、龙剑(龙州)、金州道等共九镇、四十七府州。 梁太祖朱晃(朱温)因四王不服号令,乃下诏,褫夺其一切官爵,那时四镇遂变做四国,与梁朝分峙中原。其中晋最强,次为吴、蜀、岐。四国移檄讨梁,梁亦传檄讨四国,这真叫作中原逐鹿了。 后人有诗叹道:人心世道已沦亡,元恶公然作帝王。差幸纲常存一线,尚留四镇抗强梁。 晋王李克用,岐王李茂贞,弘农郡王杨渥,蜀王王建,有志抗梁,移檄四方,号令天下英雄,一起兴兵,兴复唐室。 当时四国以外各镇,比较大的,还有五镇,为吴越、湖南、荆南、福建、岭南五镇。 这五道已经向梁朝称臣,见了檄文,并没有甚么响应,转令晋、岐、吴、蜀四国,亦急切未敢发难。 此外,还有两镇,就是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义昌节度使刘守文父子,一直与梁作对,之前曾经与四国移檄往来,声称要出兵勤王。 卢龙军,治幽州,下辖涿州、莫州、瀛洲、蓟州、檀州、顺州、妫州、武州、新州、平州,共十一州。 义昌军,治沧州,下辖德州、景州,共三州。 不料,今年四月,梁王派大将李思安北伐幽州,幽州节度使刘仁恭,被次子刘守光囚禁。刘守光击退李思安,遂自称卢龙节度使。 刘守光恐刘守文来攻,竟然派使者前往汴梁,向梁太祖朱晃(朱温)称臣。 七月十九日,梁太祖任命刘守光为卢龙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 此外如武顺(成德)节度使、赵王王镕,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治定州),定难(夏州)节度使李思谏,朔方(灵州)节度使韩逊,匡国(同州)节度使冯行袭等,均已臣事朱梁,不生异心。 所以晋、岐、吴、蜀各檄文,传达远近,终归无效。各国、各镇皆各自为战,互相征伐。 却说梁太祖朱晃,天不怕地不怕,最忌惮的人唯有晋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一个。之前,曾经派大将氏叔琮,三次围攻太原,皆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第一次还是八年前,昭宗光化二年,公元899年。当时幽州节度使刘仁恭南征魏博军。梁军把刘仁恭打垮。葛从周、氏叔琮挟战胜刘仁恭之势,进攻河东。氏叔琮打到太原城南洞窝驿。 第二次是六年前,昭宗光化四年,又称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当时梁军攻占河中府,俘虏护国节度使王珂。梁王趁机派氏叔琮等兵分六路,讨伐太原。 第三次是五年前,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宦官韩全诲、岐王李茂贞劫持天子,梁王出兵勤王,晋军试图南下阻止,梁王遂命氏叔琮围困太原。这次规模最大,梁军擒获李克用次子李廷鸾,李克用几乎要弃城而逃,流亡代北。 潞州乃是河东南面的屏障。 二十四年前,李克用刚刚出镇河东,当时昭义节度使孟方立,将节度使衙门从潞州迁往邢州,招致潞州人不满。监军宦官祈审诲向李克用求援,当年,李克用取得潞州。 九年前,李罕之袭据潞州,归降梁王朱全忠。梁王先后命丁会、葛从周镇守潞州。 八年前,命贺德伦出任昭义节度使,镇守潞州,被李嗣昭趁机夺回。 六年前,氏叔琮第二次围困太原那一次,西昭义节度使孟迁归降梁王,潞州再次回到梁王阵营。梁王再次派丁会镇守潞州。 去年,丁会不满梁王将要篡唐,遂将潞州献给晋王。晋王任命二太保李嗣昭为昭义节度使,镇守潞州。 今年,梁王篡位,登基称帝后,即派保大(鄜州)节度使康怀英,率保大、天雄两镇兵八万,往攻潞州李嗣昭。 时为梁太祖开平元年,公元907年,五月。 晋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副使李嗣弼登城拒守,康怀英日夕猛攻,连续半月,竟不能克。 李嗣弼,是李克用的弟弟李克修的儿子。 康怀英乃环绕潞州城墙,四面修筑堡垒,又挖掘蚰蜒堑,蚰蜒本为虫名,以堑弯弯曲曲,形如蚰蜒,又取其坚强耐久之意。梁兵在堡垒屯守,做持久围困的打算。城内、城外的联系,遂完全断绝。 之前,李嗣昭早已向晋王告急。 晋王李克用,即派番汉都指挥使周德威,为行营都指挥使,率大太保李嗣源、三太保李存璋、六太保李嗣本、铁林都指挥使安元信、马军大将安金全等,令十三太保史建瑭为先锋,往援潞州。 梁太祖也派左神勇军使范居实,率军增援。 晋军行至高河,周德威命扎下大营。 康怀英命亲骑都头秦武,前来拦阻,周德威即麾兵杀去。秦武败走,康怀英也向梁廷添兵。 弘农郡王(吴王)杨渥,虽然奉唐正朔,不受梁命,并且传檄四方,宣称要为唐朝报仇,实际上并不敢,也没有派大军北伐中原。 同时,他因被张灏、徐温压制,急于开疆拓土以立威。 因此借口马殷附梁为逆,命鄂岳道观察使刘存,任西南面都招讨使;命岳州刺史陈知新,兼岳州团练使;命庐州道观察使刘威,任应援使;命心腹许玄应任监军,率水师三万,进攻潭州。 岳州之前被邓进思、邓进忠兄弟占据了十七年之久,四年前,马殷派许德勋说服邓进忠,邓进忠归顺马殷。去年三月,杨渥派陈知新逐走许德勋,攻克岳州。 时为梁太祖开平元年,公元907年,五月。 楚王、武安(潭州)节度使马殷大恐,召集诸将会议,商讨对策。 静江军使杨定真道:“恭喜大王,我们一定能够取胜!” 马殷问道:“何以知之?” 杨定真道:“面对战争,谨慎恐惧者,必胜。骄傲松懈者,必败。淮南大军,直扑我首府潭州,骄傲轻敌,而大王却面带敬畏,故我方必胜,淮南军必败。” 马殷命在城都指挥使秦彦晖,率水军三万,顺江东下,攻击岳州;命水军副指挥使黄璠,率战舰三百艘,进驻浏阳口防范。 刘存召集会议,说:“马殷有备,我军绝无胜算,不如退兵。” 众将领多半赞成,唯有监军许玄应不肯,逼他进兵。 六月。恰好天降大雨,刘存率军退保越堤之北,秦彦晖趁雨进攻,几次击败淮南军。 刘存乃休书马殷,请求归降。 秦彦晖派人警告马殷道:“此乃诈降,不可接受。” 时两军隔江扎营。刘存喊话说:“我等已经归降楚王。杀降者大凶,子孙必遭大祸。” 秦彦晖道:“盗贼已经到了家门口,不打败他,马上就会受死,还说什么子孙!”遂擂鼓进攻,刘存败退。 黄璠急忙率舰队北上,切断江面,与秦彦晖南北夹击,大破淮南水军,擒获刘存、陈知新,杀其将校一百多、士兵一万多人,俘获舰船八百多艘,遂趁势收复岳州。 刘存、陈知新二人被槛送长沙。马殷命将二人松绑,好言安抚之。二人大骂道:“大丈夫一死报君,怎可侍奉盗贼!” 二人之前果然是诈降。马殷遂斩二人。 陈知新管辖岳州,仅仅十五个月即败亡。此皆杨渥好大喜功所致。 刘威、许玄应率残兵败将逃回扬州。张颢、徐温因许玄应乃是杨渥心腹,时常干政,借口他监军不力,导致兵败,将其斩首。 蜀王王建,因此修书给晋王李克用,请各帝一方。 李克用覆书答道:“此生誓不失节!” 王建得书,又延宕数月,毕竟皇帝心热,好不容易熬到九月二十五日,竟僭号称尊,国号大蜀,史称前蜀,王建即为前蜀高祖。定成都府为京城。当年仍称天复七年。 王建既然称帝,乃大封群臣: 封义子、前东川节度使王宗佶为中书令,同平章事; 封掌书记韦庄为左散骑常侍、判中书门下事,同平章事; 封阆州防御使唐道袭为内枢密使; 封次子王宗懿为遂王。 后来又自上尊号,称英武睿圣皇帝。 韦庄,乃名门士族京兆韦氏之后,着名诗人、词人,时年已七十二岁。他的先祖韦待价曾经担任宰相;曾祖韦应物,曾经担任苏州刺史。不过,到韦庄时,家道中落已久。 韦庄曾经与黄巢同时参加科举考试,双双落第。后来,唐昭宗时,韦庄五十九岁那年,终于进士及第,授校书郎。后随李洵入川,前蜀高祖王建颇为重用。 韦庄劝王建礼待名门士族、文人。凡是唐朝官员或是官宦人家之后,避难巴蜀的,一律重用。又大力兴办学校,保持传统典章制度,颇有唐朝遗风。前蜀高祖王建称帝,一切宫廷典章、制度,皆由韦庄操办。 这时,大蜀国国土,凡九镇、二府,四十七府州: 西川军,治成都府,下辖彭州、蜀州、汉州、眉州、邛州、嘉州、黎州、戎州、维州、茂州、雅州、灌州、简州; 东川军,治梓州,下辖绵州、普州、荣州、陵州、资州; 武信军,治遂州,下辖合州、昌州、渝州、泸州; 武泰军,治涪州,下辖黔州、施州、夔州、忠州、万州; 山南西道,治兴元府,下辖集州、巴州、蓬州、渠州; 武定军,治洋州,下辖壁州、通州、开州; 昭武军,治利州,下辖阆州、果州; 龙剑军,治龙州,下辖剑州、扶州。 另外,还占据金州。 岐王李茂贞,也想照这般行为,终究因地狭兵少,未敢称帝,但开府置官,所有军政号令,奏章格式,出行仪式,等等,一律模仿皇家制度。 却说义昌军节度使刘守文,闻父亲被囚,召集将吏,边哭边说道:“不意我家生此枭獍,令我生不如死,誓与诸君往讨此贼!” 将吏应诺,刘守文遂督众至芦台,与刘守光部兵对仗。战了半日,互有杀伤,两下鸣金收军。 越日,刘守文再进战蓝田,反为刘守光所败,乃班师回镇,遣使向契丹乞援。 梁朝天雄(魏博)节度使、邺王罗绍威告诉他的部属说:“刘守光走投无路,才归顺朝廷,刘守文独守一城,孤立无援,我想用不着作战,就可以收服。”遂写信给刘守文,分析祸福利害。 刘守文因刘守光已经向梁称臣,也怕梁军袭击他的背后,决定屈服。 十一月十五日,刘守文派使节向梁太祖请求投降,派他的儿子刘延佑到汴京当人质。梁太祖朱晃(朱温)大喜,拍掌说:“罗绍威一封信,胜过十万雄兵。” 加授刘守文义昌节度使,遥兼中书令,倍加抚慰。 于是卢龙、义昌二镇,也为梁朝的属镇了。 又两镇属梁。 楚王马殷,派军会同吉州刺史彭玕,乘胜进攻洪州。 洪州去年刚刚纳入弘农郡王杨渥麾下,淮南猛将秦裴坚守,楚军不克,乃还。 马殷,又与武贞(澧州)节度使雷彦恭,联军进攻江陵府。 荆南(江陵府)节度使高季昌率军进驻公安,切断武贞军粮道,雷彦恭败退。楚军亦退。 弘农郡王(吴王)杨渥,之前争夺潭州失败,但幸好猛将秦裴守住了洪州。他不甘成为傀儡,急欲开疆拓土以立威。遂交好武贞(澧州)节度使雷彦恭,唆使他进攻岳州。 雷彦恭进攻岳州,无功而返。 九月,雷彦恭再次进攻荆南下辖的公安县,被高季昌击败。 雷彦恭之父雷满,不事生产,专门为患荆南,四处抢劫、掠夺,抢完就跑,二十多年如一日,坚持不懈。为了防止别人来进攻,他将朗州城,修建得固若金汤。 雷满死后,其子雷彦威、雷彦恭完全是雷满的作风,又前赴后继,为患荆南六年多了。父子三人皆贪婪残暴,专事掠夺,江陵府与朗州之间,皆被蹂躏,几百里没有人烟。唐朝拿他父子三人没有办法。 现在,雷彦恭又依附淮南杨渥。 高季昌报告梁太祖。梁太祖大怒,下诏褫夺雷彦恭一切官职、爵位,命高季昌、马殷南北夹击,讨伐之。 十月,高季昌派大将倪可福;马殷派大将秦彦晖,南北夹击,进攻雷彦恭老巢朗州。 雷彦恭急忙向弘农郡王杨渥求救。 杨渥派部将冷业,率水军进驻平江;又派部将李饶率马步军进驻浏阳。 马殷派大将许德勋率军迎战。 冷业进驻朗口,许德勋暗中派水鬼五十人,把树枝、树叶盖在头上,手持长刀,潜泳而进,夜袭淮南军大营,纵火烧船。 淮南军惊恐骚动,自相践踏。 许德勋立即率主力进攻,大破淮南军,淮南军狼狈逃窜,楚军追到岳州鹿角楼,擒获淮南主将冷业,杀死、俘虏甚多。 李饶北上增援,被楚军伏兵击败,李饶亦被生擒。楚军又在淮南军占据的上高、唐年,大肆剽掠而还。 冷业、李饶被押送长沙闹市街头,斩首示众。 十一月底,弘农郡王(吴王)杨渥,又派右都押牙米志诚等,率军渡过淮河北上,袭击颍州,攻克外城。 颍州刺史张实,坚守内城。 梁太祖派马步军五千,南下增援。米志诚退兵。 杨渥又派军进攻信州刺史危仔倡。危仔倡袭据信州已经二十五年。 危仔倡急向吴越王钱镠求救。吴越王钱镠,派军进攻润州甘露镇,试图纾解信州所受的压力。 却说周德威增援潞州,康怀英也向梁廷请求添兵。 梁太祖恨他无能,另授亳州刺史李思安为潞州行营都统,降康怀英为行营都虞侯。 时为梁太祖开平元年,公元907年,八月。 李思安领河北兵西行,至潞州城外,更筑双重城墙,内防城中守军突围,外拒城外援军进攻,取名叫作“夹寨”。且调山东人民,馈运军粮,俨然有垒高粮足,虎视眈眈的形势。 晋将周德威,不与夹寨梁军主力力争,却每天派轻骑抄袭运粮队伍,彼出即归,彼归复出,牵制梁军。 李思安再从东南山口,筑起夹墙,外面又挖壕沟,与夹寨相接,以保粮队。 周德威与部下诸将,每昼夜数十次,轮番进攻,不时骚扰,梁兵每次刚筑好的墙,刚挖好的壕沟,转眼就被晋军推倒、填平。而夹寨中的梁兵,一旦出去放马、砍柴,就被晋军擒获。 害得梁军疲于奔命,日不得安,夜不得眠,只好坚壁不出,与晋军积久相持。 周德威又命三太保李存璋等分攻晋州、洺州,使梁军往来援应,东西奔命。 梁军夹马指挥使尹皓,在长子县西的江猪岭寨进攻晋军。 梁太祖又命护国(河中府)、保义(陕州)两镇将士,紧急驰援,厚添兵力,两下里旗鼓相当,誓决雌雄。 自梁开平元年夏季开战,直至开平二年,公元908年正月,尚未结束。 此为梁晋第一次大战争,因潞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对双方皆关乎国运。 梁、晋双方,争夺潞州,一时难分胜负。 起初,朱全忠(朱温)刚到宣武军时,军法严厉残忍,实行“拔队斩”制度,假若将领阵亡,其下属士兵,就要全部斩首。这是为了迫使士兵死战。 不料也有弊端。一旦将领被杀,士兵害怕被杀,往往四散奔逃。 为了防止士兵逃亡,又在他们脸上刺字,刺出军队名称、番号。这样如果士兵逃亡,关卡守军立刻就可分辨出,将其遣送回军,全部处死。 逃兵有家难回,于是全部逃往深山、大泽、绿林,聚集一起,变成盗匪,州县无力讨伐。 梁太祖朱晃(朱温)特别开恩,赦免这些逃兵,即使脸上有刺字,也准许还乡居住。于是全国盗贼减少十之七、八。 梁太祖起自民间,一向知道民间疾苦。自从镇守宣武起,辖境内赋税,一直较低,因此吸引境外流民,纷纷来投奔,人口多了,赋税总量就上来了。 早年梁军讨伐淮南,虽然失利,却获得几十万头牛。梁太祖命将这些牛全部分给百姓耕田,每年只收取微薄的牛租,百姓皆感恩。 后来,其部属裴迪、敬翔、张全义,其子朱友裕、义子朱友文,以及收服的韩建等人,都是理财好手,皆注重招徕流民、劝农课桑,发展生产,降低税率,扩大税源。 因此,梁太祖征战四方,从不缺乏钱粮。梁境内,虽然连年战乱,百姓却罕有逃亡。 而李克用出生沙陀贵族,自幼尚武,不知农桑。其部下又多是胡人蛮兵,野蛮凶暴。李克用平时也不注重安排农业生产,辖区内赋税很重。 李克用行军打仗,后勤供应,主要靠剽掠打劫。其大军所到之处,烧杀奸淫,无恶不作。这样的军队虽然强大一时,偶尔拿出来,曾经战胜黄巢、王行瑜,战斗力却不能持久。 因此前几年,晋军一直被梁军压制,东、西昭义、河中几镇丢失,甚至太原府城都被氏叔琮三次围攻,疆域日渐缩小,龟缩在河东数州之地,日益衰弱。 晋王李克用因军务倥偬,半年不懈,免不得忧劳交集,头上竟然生出毒疮。 周德威率军退保乱柳,大太保李嗣源、三太保李存璋等返回太原探视。 李克用已经卧床数日,病情越来越加重,无药可治,自知病将不起,乃命弟李克宁,监军张承业,及三太保李存璋、吴珙,掌书记卢质等,共同辅佐,立第三子李存勖为嗣王。 李克用有弟克让、克修、克恭、克宁、克柔。 克让、克修、克恭皆已去世。克宁正当壮年,任职番汉都知兵马使兼振武(朔州)节度使,但是只是挂名遥兼,并没有去朔州,而是一直留在晋阳。 李存勖是李克用次妻曹氏所生,小名亚子,自幼弓马娴熟,胆力过人,李克用早目为奇儿。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李存勖夹寨督战 王师范汴梁丧身 梁太祖即位第二年,蜀国仍称天复八年,公元908年,正月一日。 前蜀高祖王建,登兴义楼。一位和尚挖出一只眼珠奉献,作为新年祝福。 王建大为感动,赐素宴,招待一万名和尚进餐。王建还准备大力赏赐。 翰林学士张格,即唐朝前宰相张浚之子,进谏道:“小人无故伤害自己的身体,应该加以处罚,若是嘉奖,就是伤风败俗。” 王建乃罢。 正月九日,王建前往南郊祭天。 次日,改元武成元年。 前蜀高祖王建义子很多,其中,王宗佶本姓甘,年纪最大,是王建早年在许州刚刚投军时掳掠得来,在军营中长大,长大后十分骁勇,立功无数,遂得不断升职。 王建称帝,王宗佶晋封中书令。王宗佶专权蛮横,骄傲任性,又大量结交朋友,引为私党。王建甚为担忧。 唐道袭本为跳舞的童子,得到王建赏识,现已升职为枢密使。然而,王宗佶仍然直接叫他的名字,不肯称呼他的官职。 唐道袭表面对他恭敬,心中却非常气愤。乃向前蜀高祖王建构陷,将王宗佶贬为太师,并削去兵权。 任命翰林学士张格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格处处迎合王建旨意,又将比自己能力强的人,悉数排斥。 王建派军,攻克归州,擒获刺史张瑭。 王宗佶自从被免去宰相职位,心中怨恨,暗中招募死士,图谋不轨。又上疏王建道:“于公,臣是朝廷高官;于私,儿是陛下长子。儿自幼跟随父皇,开创基业,直至建国。现在,皇太子尚未确立,此取乱之源也。父皇如果觉得宗懿才能足可继承大业,最好早日册封其为皇太子,而由儿臣担任元帅,统领全军。父皇既已登基称帝,军事最好交给臣子,儿臣请求允许设立元帅府,由儿臣在宫外统御大军,皇太子在宫中早晚向陛下问安。陛下万代基业,由此奠定。” 前蜀高祖王建大怒,忍而不发。又询问唐道袭意见。 唐道袭道:“太师威望很高,文武百官皆怕他,足可统御全军!” 王建更加疑心。王宗佶入宫朝见,脸色、言语皆凶恶傲慢。 王建种种晓谕安抚,都听不进去。 王建命他先行退下,他也不肯。惹得前蜀高祖王建一时心头火起,命侍卫当场将他杀死。 又贬杀其党羽郑骞、李钢等。 李存勖十一岁那年,李克用击败王行瑜,派李存勖献捷唐廷。唐昭宗见他异表,厚加赏赐,且抚摸李存勖后背道:“孩子,你将来必是国家栋梁,他日宜尽忠我家。” 因此李克用对李存勖益加钟爱,又因长子落落、次子廷鸾皆死,特封李存勖为世子。 这时,李克用对李克宁等人道:“此儿志气远大,必能成我遗志,愿你们善为教导,我死无恨了!” 又召李存勖至病榻前,叮咛嘱咐道:“嗣昭镇守潞州,正被梁军团团围困,我恨不能亲身往援,恐怕与他见不着面立了。我死后,丧葬事了,你要与德威等竭力救他,勿令陷没为要!” 停了一会,李克用才能再讲话:“嗣昭忠孝两全,我诸多义儿中,得他最早,爱他最深,可是德威去了半年多,也未能把嗣昭救回来,难道德威忘不了旧日恩怨,不肯为他尽力?你要告诉德威我的意思。潞州包围不解除,我死不瞑目!” 原来当初,周德威与李嗣昭不和,所以李克用有此疑心。 语至此,李克用又令取过平时佩带的箭袋,拔出三支箭矢,分交李存勖,交付一支,谆嘱数语。 第一矢是教他灭梁,第二矢是教他扫燕,第三矢是教他逐契丹。 梁晋世仇,李克用不能灭梁,反被他篡唐,原是一生大恨。 燕指刘仁恭、刘守文、刘守光父子,因后来梁太祖朱晃(朱温)封刘守光为燕王,故称为燕。刘仁恭得到晋王支持,才能入主幽州,不料他父子叛晋降梁,也是李克用所恨。 契丹又是如何与李克用结仇的呢? 原来,三年前,即唐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契丹夷离瑾阿保机率大军三十万,进攻云州。晋王李克用,亲自统兵迎战,双方互有胜败,遂讲和。二人在云州会盟,结拜为兄弟,相约冬季来临时,共同出兵讨伐幽州刘仁恭与梁王朱全忠(朱温),兴复唐朝。 李克用请阿保机进入自己大帐中欢饮十几天。左右劝李克用趁其酒醉擒而杀之。 李克用道:“仇敌尚未剿灭,反而施诈,失信于天下人,乃自取灭亡之道也。”遂赠送阿保机绸缎数万匹,钱数万贯。 阿保机留下良马三千匹、牛羊数万头。 然而,到了冬季,约定的时间,阿保机并未发兵南下助李克用勤王。 去年,梁太祖朱晃(朱温)受禅,阿保机已经升任契丹首领,他不仅没有同李克用一起进攻梁朝,反而自食前言,与梁朝通好,受梁朝封爵为契丹国王。 所以李克用也引为恨事。李存勖涕泣受命。 李克用对李克宁等人道:“此后亚子就拜托你了,你勿负我!”说到我字,已是忍不住痛苦,一声狂呼,竟尔崩殂。享年仅五十三岁。 时已为梁太祖开平二年,晋仍奉唐正朔,称天佑五年,公元908年,正月十九日。 李存勖嚎啕大哭,非常哀恸。 李克宁等料理丧事,忙乱了好几天。 李克用妾陈氏,本为唐昭宗所赐,即削发为尼,后来又活了二十多年才逝世。 河东监军张承业,本是唐朝宦官,当梁王朱温率兵入京,与崔胤大杀宦官时,曾令各镇悉诛监军。李克用与张承业友善,只杀了一个死囚,冒充张承业,而将张承业藏在寺庙中暂时躲避风头。不久复出,仍然担任监军。 张承业感克用救命之恩,格外效力,至是代为衔忧。他见李存勖久居灵堂,不曾视事,乃入见李存勖道:“大孝在于不坠基业,非寻常哭泣可了。目今梁军压境,大敌当前,我军又人心浮动,谣言百出,一旦有人借机叛乱,祸变立至,请嗣王立即处理公务,尽力操持危局,方为尽孝。” 李存勖这才出来管事,听到军中私议纷纷,也觉惊心。便邀叔父李克宁入室,哭着对他道:“儿年尚幼,未通庶政,恐不足上承遗命,弹压各军。叔父勋德俱高,众情推服,且请制置军府,待儿能成立,再听叔父处分。” 李克宁慨语道:“你是我亡兄世子,且我兄有遗命,何人敢生异议?”遂扶李存勖出堂,召集军中将士,推戴李存勖为晋王,兼河东节度使。 李克宁首先拜贺。将士等亦不敢不从,相率下拜。 只有李克用养子李存颢、李存实等,托疾不至。有些人见到李存勖也不行礼。 原来,晋王李克用生前,义儿甚多,各种待遇,与李存勖相当者,共有六、七人。其中有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九太保李存质、十太保李存颢、义子李存实等。 李存勖继位,因年龄小,而且之前不怎么带兵,彼等心怀不服,捏造谣言,意图作乱。李克宁久握兵权,正当壮年,为军士所倾向,因此有些人情愿拥戴李克宁。 等到李克宁退归私宅,十太保李存颢、李存实夜晚单独求见。 李存颢挑拨道:“兄终弟及,也是古今旧事,奈何以叔拜侄呢?” 李克宁正色道:“这是体统所关,怎得顾全私谊?” 语未毕,忽屏后有女子窃笑道:“叔可拜侄,将来侄要杀叔,也只好束手受刃了!” 李克宁闻声返顾,见有一人出来,原来是妻室孟氏,即孟迁弟弟孟道的女儿,孟知祥的妹妹。便道:“你如何也来胡说!侄儿怎会杀叔?” 孟氏道:“刘守光子能囚父,侄儿有何杀不掉叔?天与不取,必然遭殃!你道存勖一定是好人么?” 十太保李存颢得了一个大帮手,再用一番甜言蜜语,竭力挑唆,说得李克宁也觉心动,当下叹息道:“名位已定,叫我如何区处?” 李存颢道:“这有何难?只要杀死张承业、李存璋,便好成功。” 李克宁道:“你且去与密友妥商,再作计较。” 李存颢大喜,立即跑去与同党计议,决心奉李克宁为节度使,并将晋王李存勖,及存勖母曹氏等擒获,槛送汴梁,去投降梁朝。 都虞侯、九太保李存质,也是李克用养子,这时亦在座商议,他虽然赞同李克宁取代李存勖,但对投降梁朝,则坚决反对。十太保李存颢怕他泄密,报知李克宁,竟诬称李存质罪状,把他私下处死。 太原人史敬镕,自幼追随晋王李克用,深受晋王宠信。李克宁厚赂之,使其入探李存勖机密。他却入见太夫人曹氏,将李克宁及李存颢等人的阴谋,详细做了汇报。 曹氏大骇,急忙告诉李存勖,李存勖急召张承业入内。 曹氏道:“先王将存勖这孩子托付给你,请你辅佐,如果想更立贤王,只求留我母子二人性命,不要送给仇敌就心满意足!” 张承业道:“老奴拼将一死,也执行先王遗命,太夫人何出此言?” 李存勖哭着将李克宁与十太保李存颢的阴谋详细告知,并说道:“我叔欲害我母子,太无叔侄之情;但骨肉不应自相残杀,我当自动贤,以免祸端。” 张承业勃然大怒道:“臣受命先王,言犹在耳,存颢等欲举晋降贼,大王从何路求生?若非大义灭亲,恐国亡无日了!” 张承业乃与三太保李存璋、五太保李存进(孙重进)、吴珙,以及长直军使朱守殷等定谋,伏兵于王府,诱李克宁、李存颢、李存实等入宴。大家才行就座,伏兵遽起,即将李克宁、李存颢等拿下。 李存勖流泪责备李克宁道:“侄儿之前曾让位给叔父,叔父不取;今儿已继位,奈何出此阴谋,竟欲将我母子执送仇敌,忍心至此,是何道理?” 李克宁伏地,惭不能对。李存璋等齐呼速诛。 李存勖乃取出祖父李国昌神位,摆起香案,祭拜过后,将李克宁枭首,李存实、李存颢等一并伏诛,又令李克宁妻孟氏自尽。李存勖还算顾及家人情谊,祸不及其子孙、亲属。 一场内乱,化作冰销。 从前,晋王李克用放纵部下,很多胡人士兵,凶暴残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晋王去世,很多士兵乘机作乱。 李存勖任命三太保李存璋接任都虞侯,令他整顿军纪。 李存璋严明军纪,先将最凶暴、劣迹斑斑的,找出几个人来,全部杀死,杀一儆百。城内秩序焕然一新。 二十多年前,李克用麾下有十三太保,当年平定黄巢之乱,立功无数,名震天下。如今时过境迁,十三员猛将竟然只剩下七位。 十一太保、白袍史敬思,二十四年前,朱温火烧上源驿,为保护李克用,最早战死。如今,其子史建瑭,功夫不亚于其父。 十二太保康君立、十三太保李存孝,一向不和,十四年前同归于尽。 四太保李存信,六年前也已经身故。 九太保李存质、十太保李存颢,今年又一起同归于尽。 晋王李存勖命将李建及(王建及)、李嗣肱继任九、十太保。遂将十三太保,再次全部补齐。 即是: 大太保李嗣源,今年四十一岁,原名邈吉烈。 二太保李嗣昭,今年四十岁,本名韩进通。 三太保李存璋,老当益壮,原来是李存勖爷爷的旧部。 四太保李存勖,晋王本人,今年二十四岁。 五太保李存进,原名孙重进。 六太保李嗣本,雁门人,本姓张。常年镇守北方,蛮人称他为“威信可汗。” 七太保李嗣恩,吐谷浑人,本姓骆。 八太保李存贞,勇猛无敌,宝刀不老。 九太保李建及,原名王建及,许州人,少从李罕之,今年四十四岁。 十太保李嗣肱,李克修次子,今年二十九岁。 十一太保李存贤,原名王贤,许州人,今年四十九岁。 十二太保李存审,原名符存,陈州人,今年四十七岁。 十三太保史建瑭,白袍史敬思之子,今年三十四岁。 十三太保既已齐整,即将再次出征。 新任晋王李存勖,正拟派大军出救潞州,忽闻唐哀帝暴死于济阴,料知为梁太祖朱晃(朱温)所害,遂全军缟素举哀,声讨朱梁。 部众因周德威外握重兵,恐他谋变,且说他素与李嗣昭不和,未肯出力相援,因怂恿晋王李存勖,调回周德威。 梁朝大将李思安,围困潞州已经七个月,毫无成就,反而损兵折将,将领阵亡四十余人,士兵更是损失上万人,这时只能据守夹寨,无力进攻。晋将周德威等率大军仍坚守余吾寨,不时袭扰。 梁太祖朱晃(朱温),忽然听到晋王李克用死讯,不知真假,御驾亲自来到泽州,并命匡国节度使刘知俊也率军到泽州回合。 梁太祖开平二年,公元908年,三月。 梁太祖下令将李思安撤职查办,褫夺一切官职、爵位,押送原籍充当苦役。又叱责监军杨敏贞监军不力,斩首。 梁太祖在泽州停留十几天,意欲解围班师。 诸将道:“晋王已死,继位的李亚子乳臭未干,听说他要周德威班师,上党一座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必难长久,不如再包围它半个月。” 梁匡国节度使刘知俊,率精兵一万,攻击周德威军,杀死、俘获不少晋兵,也上疏请战。 梁太祖乃任命刘知俊为潞州行营招讨使,又命增发粮草,允许他再包围十数天,如果不能攻克,就要退兵晋州,休整一下,五月务必率军返回同州。 另派范君实、刘重霸为先锋,牛存节为抚遏使,驻兵长子。梁太祖一面派使者至潞州,谕令李嗣昭归降。 二太保李嗣昭焚毁来书,杀死来使,整兵死守,梁军又复猛扑。 梁太祖在泽州勉强停留数日,恐岐王李茂贞乘虚来攻,截他后路,乃先行返回汴京。 梁军猛攻潞州,李嗣昭与诸将在城楼上举行酒宴,以宽慰军心。突然一支流箭射来,正中李嗣昭的脚,李嗣昭悄悄拔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仍然督兵力拒,因此城中虽已匮乏,军心未乱,兀自苦苦支撑。 四月一日,周德威接到命令,班师回到太原,将军队留在城外扎营,独自一人入城,伏在李克用的灵柩上痛哭失声。又以臣礼拜见新任晋王李存勖,态度十分恭敬,大家这才放心。 李存勖得到周德威拥戴,大喜,遂与他商及军情,并提到先王关于他和二太保李嗣昭不和的遗言,令他尽全力援潞州。 周德威十分感动,坚决请求再次前往潞州前线。 梁朝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张文蔚去世。杨涉被贬为右仆射。 梁太祖乃命吏部侍郎于兢为中书侍郎,翰林学士承旨张策为刑部侍郎,二人俱为同平章事。 见周德威退兵,梁朝君臣上下都以为,潞州不久就可攻克。梁太祖遂准许刘知俊继续围困潞州。 潞州前线,夹寨内梁军,也不再严密戒备,甚至取消了侦察敌情的侦骑。 消息传到太原,晋王李存勖与诸将商议道:“潞州,是河东的屏障。失去潞州,河东难以独自生存。盗贼朱温,畏惧的只有先王,听说我新近继位,认为我不懂带兵打仗,更加骄傲自大。我们如果挑选一支精锐骑兵,急行军闪电攻击,出其不意,一定可以打败他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传播声威,奠定霸业,就在这一举!” 张承业在旁应声道:“大王所言甚是,请即起兵。” 张承业又说:“可以派人联络岐王李茂贞,与蜀王王建,请他发兵协助,牵制梁军。” 李存勖道:“监军所言极是。”遂派判官王缄,前往凤翔,然后再往成都。诸将皆赞同。 李存勖乃命丁会为都招讨使,率周德威等自太原立即出兵。五天后,大军即抵达潞州城北之黄碾,距离潞州只有四十五里。 天佑五年,梁开平二年,公元908年,五月一日,晋军在三垂岗扎营。 次日凌晨,大雾弥漫。晋军继续前进,直趋梁军夹寨。 夹寨内,梁兵尚在梦乡,并无任何警备。晋王大军突然杀到,梁兵顿时大乱。 晋王李存勖命周德威、李嗣源兵分两路,一攻西北角,一攻东北角,挖土填平壕沟,再纵火焚烧栅栏。当时,晋军战鼓如同雷鸣一般,晋军士兵呐喊声震动天地,晋兵个个如狼似虎,手中统执着火具,连烧带杀,闯入夹寨内,吓得梁军东逃西窜,七歪八倒。 刘知俊这时还在睡觉,陡闻晋兵杀到,好似迅雷不及掩耳,慌忙披衣穿鞋,整甲上马,召集将士等,出寨抵御。 梁军已经崩溃,梁兵四散奔逃。梁军大将符道昭(李继远)情急狂奔,用鞭向马尾乱挥,马反惊倒,把符道昭掀落地上,来不及爬起来,凑巧周德威追到,手起刀落,将他剁成两段。 刘知俊一见形势不妙,领了数百败兵,拨马逃走。 梁军损失的将士高达数万人。晋军缴获梁军粮草、辎重、兵刃,堆积如山。 败报到了汴京,梁太祖惊叹道:“生子当如李亚子,李克用虽死犹生!若似我诸儿,简直猪狗不如!” 后人有诗叹道: 晋阳一鼓奋雄师,夹寨摧残定霸基。生子当如李亚子,虎儿毕竟扫猪儿。 却说夹寨已破,周德威至潞州城下,大声呼叫二太保李嗣昭开门,道:“先王已薨,今嗣王亲自来援,破贼夹寨,贼兵都遁去了。快开门迎接嗣王!” 二太保李嗣昭闻言,竟弯弓搭箭,欲射周德威。 左右连忙劝阻,李嗣昭道:“恐怕此人已经为贼人所擒,投降贼人,贼人使他来诳我呢!” 左右道:“他既说嗣王自来,何不求见嗣王,再作区处。” 李嗣昭乃答周德威道:“嗣王既已到此,可否一见?” 周德威退告李存勖。晋王李存勖亲至城下,仰呼李嗣昭。 李嗣昭见李存勖身穿白色盔甲,确信父王真的死了,不禁大哭起来。李嗣昭自小就跟随李克用,李克用在诸义子中,最疼爱李嗣昭,李嗣昭也最有帅才,很早就能独当一面。 士兵们大半年来神经紧绷,已经接近崩溃,闻他痛哭,个个都忍不住嚎啕大哭,他们倒不全是为李克用悲伤,而是尽情释放压力。 李嗣昭下城开门,迎李存勖入城。李存勖好言慰劳,并述李克用遗言。 李嗣昭这才与周德威相见,彼此释嫌,欢好如初。 周德威请率军南下进攻泽州,李存勖令与李存璋等一起前往。 幸亏,梁太祖派龙虎统军牛存节为潞州抚遏使,自西京洛阳率兵前来接应夹寨,至天井关,遇见溃兵,才知夹寨被破,他料到晋军必定要南下进攻泽州,便号令军前道:“泽州地据要害,万不可失,虽无诏命,亦当趋救为是!” 大众都有惧色,说:“晋军锐不可当,我军兵少,寡不敌众!自取其辱尔!” 牛存节道:“见危不救,怎得为义?畏敌先避,怎得为勇?诸君奈何自馁呢!”遂举起马鞭,麾众北进。 到了泽州城下,泽州刺史王班,一向不得军民之心,听说晋王大军即将杀到,城中军民惊慌失措,已有叛意,部分不法之徒,竟然四处纵火,趁机抢劫,又打算夺取城门,迎接晋军。 王班兵力不足,只能坚守子城,正打算放弃外城。牛存节急忙入城拒守,抓捕叛乱分子,维持秩序,众心乃定。 牛存节刚刚入城不久,周德威等率晋军就到了,当即开始围攻,连续十三天,又是挖掘地道,又是使用各种攻城器械,变着花样攻城,牛存节多方抵御,始终无懈可击。 好在刘知俊收集残兵败将,来援泽州,周德威乃焚去攻城器械,退保高平。 晋王李存勖,亦引兵返回晋阳,论功行赏。 任命周德威为振武(朔州)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更拜监军宦官张承业为兄长,编入家谱,赏赐丰厚。又正式拜见张母,向她叩首,厚加馈赠。 晋王李存勖下令各州县举荐贤才,罢黜贪官污吏,宽免租税,抚恤孤穷,平反冤案,禁止奸盗,境内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又训练士卒,严明军纪,禁止烧杀抢掠,禁止伤害平民。骑兵一律步行,只有见到敌军,才能骑马;任命分配后,各自遵守,不准越界,不准交换,不可随意逗留,不可躲避危险,分兵数路前进时,会师时间,不准超过一刻钟。如有违法,一律斩首。坚持信赏必罚,军队面貌立即焕然一新。 起初,晋王李克用出兵勤王,诛杀王行瑜时,唐昭宗准许晋王墨敕除官,就是可以用皇帝名义封官拜爵。 唐末很多人都这样做,例如梁王朱全忠、蜀王王建、吴王杨行密等。所以唐末很多没有大功、没有朝见过皇帝的人都被任命为“同平章事”、“左右仆射”、“太师”等,甚至封王封侯,多是地方藩镇的乱封滥赏。“检校”一类的官职更是满天飞。还有很多人把自己的部将封到别人地盘上做节度使、防御使、刺史,根本不可能上任。 只有晋王李克用坚持不这样做,任命官吏,非常慎重,每次都奏报朝廷,等候批准才实行。 直到现在,李存勖才开始行使这个权力,用唐朝皇帝的名义自行任命官吏。 之前潞州被围近一年,经李嗣昭抚治,劝课农桑,宽租缓刑,不到数年,军城完复,依旧变作巨镇。自是与朱梁争雄,成为劲敌了。 楚静江(桂州)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李琼镇守桂州,已经八年了。李琼去世,楚王马殷派其弟、永州刺史马存,暂代桂州刺史。 去年,武贞(朗州)节度使雷彦恭,率军剽掠荆南,又进攻楚王马殷占据的岳州。 梁太祖命荆南节度使高季昌、楚王马殷南北夹击,讨伐雷彦恭。雷彦恭向吴国求救,吴军增援失败,反而损兵折将。见上回。马殷军遂包围朗州。 雷彦恭环绕着朗州城墙,挖掘河道,把沅江(洞庭湖支流,流经朗州城南)的水引进去,加强防守。 楚国大将秦彦晖,紧闭营门一个月有余,并不出战,雷彦恭的防范因此稍微懈怠。 五月二十二日,秦彦晖遂派裨将曹德昌,率勇士趁夜从水洞进入城里,然后在城里放火,内外呼应,城里军民霎时混乱,秦彦晖军队大声呐喊,鼓声震天,攻破朗州城门,杀进城里。 雷彦恭乘轻快小艇逃奔扬州。后来,吴国象征性地任命雷彦恭为淮南节度副使。 秦彦晖生擒雷彦恭的老弟雷彦雄等,押送汴梁斩首。 雷满自中和元年,公元881年,占据朗州,传子雷彦威、雷彦恭,共三任,前后二十八年而败。 先前,澧州刺史向瓌跟雷彦恭互相勾结,甘当爪牙,为虎作伥。现在,也投降楚国。向瓌自中和元年,公元881年,占据澧州,前后亦二十八年而降。 从此,朗、澧二州属于楚国了。 汴梁。 梁朝“夹寨”溃败的众将跪在建昌宫门外请求治罪。梁太祖朱晃(朱温)因刚刚得到马殷的捷报,心情高兴,将他们全部赦免。 另行嘉奖牛存节保全泽州的功劳,擢升为六军马步都指挥使。 梁太祖因韩建尽忠梁朝,又善于发展农商,亦加他同平章事,兼侍中,又兼建昌宫使。 梁太祖下诏,将忠武军改名为匡国军。忠武军原来驻扎许州,现在却是同州。 匡国军改名为忠武军。匡国军原来驻扎同州,现在则是许州。 保义军改名为镇国军,驻扎陕州不变。 梁太祖朱晃为人好色淫荡。侄儿朱友宁死后,其妻入宫侍寝,颇为受宠。 这日,朱友宁妻正在梁太祖怀中缠绵,突然痛哭失声。朱晃连忙追问何故? 朱友宁妻泣不成声地说:“陛下化家为国,全家人都恩宠无比,只有你的侄儿友宁,最为可怜,五年前的今天,他死在王师范的手上,至今大仇未报,实在切齿难忘!” 梁太祖道:“友宁是朕的侄儿,朕如何不心疼?只是王师范业已归降,杀他,徒令天下人耻笑。以后谁还敢投降于朕?朕已称帝,君临天下,当展示宽大,方能叫天下人归心。” 朱友宁妻听了,愣了一下,半天才回过味来。老色鬼这是不肯杀王师范了? 当下撒泼打滚,不依不饶,非要朱晃杀死王师范一家。梁太祖拗不过,遂派使者将王师范全家老幼,一个不留,全部杀死。 梁太祖开平二年,公元908年,六月十日。 使者来到王师范家,按照梁太祖旨意,叫士兵在王家府邸旁边,挖了一个大坑,然后入内传旨:“逆臣王师范,丧我骨肉(指朱友宁),杀我幕宾(指卢曾),罪大恶极,全族赐死。”。 王师范接旨谢恩罢,对使者说:“死,无人能逃。请允许我摆设最后一次家宴,全家老小吃饱后上路。然而长幼有序,尊卑有度,请不要让尸体杂乱无章,按照长幼顺序,先小后老。” 使者表示同意。王师范遂命摆下宴席,全家人按长幼尊卑顺序一一落座就餐。席间,大家从容告别。 宴席进行中,屠杀开始,先从最小的儿童开始,押到大坑边斩首,尸体丢入大坑。其他人照常饮酒,神态自若。王师范全家共二百多人,一起遇难。王师范享年仅三十五岁。 使者回报梁太祖,梁太祖心下也觉得一阵难过。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徐温拥戴杨隆演 周本活捉危全讽 梁太祖开平二年,公元908年,四月。 北方暂时平静,南方却不肯消停。 弘农郡王、淮南节度使杨渥,派军进攻石首。梁朝山南东道派军迎战,在瀺港击败之。 杨渥再派大将李厚,率水军一万五千人,进攻荆南,高季昌迎战,在马头击败之。 邛州依政县进士梁震,唐朝末年进士及第,不肯在梁朝做官,乃返回蜀中。 路过江陵时,高季昌赏识他,勉强将他留下来,打算任命他为判官。 梁震因高季昌是奴仆出身,颇为不屑,但又不敢强行离开,恐怕招来大祸,于是说:“我不想当官,如果你不认为我愚蠢,一定要我参与政事讨论,我愿以布衣身份参与,不必非有官衔。” 高季昌同意。梁震终身都自称“前进士”,不接受高季昌的官职。高季昌对他十分尊敬,称呼他“先辈”,当作幕僚,厚加赏赐。 楚军进攻淮南占据的鄂州。鄂岳道留后秦裴将楚军击退。 杨渥如此穷兵黩武,终于引起内乱。 张颢、徐温二人,夺取淮南权柄,弘农郡王杨渥日夜思考如何除去二人,但一直没有办法。 张颢、徐温二人亦不能安心,私下商议要除掉杨渥,瓜分淮南土地,向梁朝称臣。 徐温道:“要杀杨渥,左右牙兵,倘若共同行动,号令难免混乱,不如单用我右牙兵。” 张颢反对,徐温又道:“那么,就单用你左牙兵。” 张颢迫不及待,竟派党羽纪祥等,率左牙兵,夜间闯入杨渥睡房中,拔刀刺杀杨渥。 杨渥尚未就寝,惊问何事,纪祥直言不讳。 杨渥慌忙道:“如果你们能反杀张颢、徐温,我尽授你们为刺史,并加厚赏!” 大众都想答应,独纪祥不从,举起刀,一刀向杨渥砍下! 杨渥无从闪避,中刃倒地,还没有死,纪祥又用绳索锁喉,杨渥立刻气绝身亡。 时为梁太祖开平二年,淮南称为天佑五年,公元908年,五月八日。 杨渥自接掌淮南,前后在位仅不到三年,年仅二十三岁而亡。史家连头带尾,算作四年。 历史上,算他是吴国第二位国王。后来,被尊为吴烈宗、吴景帝、吴威王。 纪祥当即报告张颢。 五月九日一早,张颢率左牙兵驰入王府。 大殿内外,左牙兵站立两排,刀枪耀目。 张颢召入淮南道文武官员,厉声问道:“嗣王昨夜暴病身亡,军府当归何人主持?” 众人都不敢回答。 张颢接连问了三次,仍无回应,不由的暴躁起来。 忽有王府幕僚严可求,缓步上前,低声向他道:“军府至大,四境多难,除了张公您,何人能够主持?但今日尚嫌太急。” 张颢问他何故? 严可求轻声道:“先王旧属,尚有刘威、陶雅、李简、李遇等人,现都在外,握有重兵,你是孙儒降将,跟随先王比较晚,资历不足。你欲自立,彼等必不肯屈居你下!不若暂立幼主,宽假时日,待军心一致归于公身,然后大事可成。” 张颢听了这番言语,倒也未免心慌,十分怒气,消了九分,反做了默默无言的木偶。 严可求见他泄气,便招呼大家等一会,大众都莫名其妙。但见严可求趋入后室,不到半刻后出来,高声呼道:“太夫人有教令,请诸君静听!” 说着,即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跪下宣读,诸将亦依次下跪,但听严可求朗读道: “先王创业艰难,中道薨逝。嗣王又不幸早殂,次子隆演,依次当立,诸将多先王旧臣,应无负杨氏,善辅导之,予有厚望焉!” 读毕乃起,大众一齐起立道:“既有太夫人教令,应该遵从,我等快迎新王嗣位。” 张颢此时也已出来,闻严可求所读教令,说得清楚,恰也不敢提出异议。乃亲自主持,迎入杨行密次子杨隆演,奉为淮南留后。 这一年,杨隆演只有十二岁。 看官,你道果真是太夫人教令么?杨行密妻、燕国夫人朱氏被逐后,妾室史氏才被扶正。杨渥尊为太夫人。她本来是没甚见识,不过杨渥、杨隆演是她所生,例当奉为太夫人。 严可求乘乱行事,悄悄在旁室中草草书就,诈称为史氏教令,诸将都被瞒过,连张颢亦疑他是真,未敢作梗。杨氏一脉,赖以不亡,严可求诚乃杨氏功臣。 副都统朱瑾,亲自登门拜访严可求道:“我十几岁就当兵打仗,骑马挥戈,冲锋陷阵,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今天对着张颢,却汗流浃背,不敢出声。你却敢当面顶撞冒犯他,又讲出道理让他心服口服,好像他的士兵根本不存在,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只不过是匹夫之勇,跟你比差太远!” 遂拜严可求为兄。 却说张颢专权如故,暗思徐温本是同谋,此次杀死杨渥、迎立杨隆演,徐温却不闻不问,让自己孤掌难鸣,不禁恼怒。 严可求晋见张颢说:“徐温自恃创业元勋,自然不甘心与大人您平起平坐。此中显有可疑情迹,只有调他出去,以免后患。” 张颢乃入奏杨隆演,请外放徐温为浙西观察使,出镇润州。 严可求闻知消息,又偷偷求见徐温道:“张颢要派大人出就外藩,必定把弑君罪状,加到大人身上,大祸就要临头了!” 徐温大惊,问计将安出? 严可求道:“张颢刚愎自用,缺少智谋,可以计诱,大人若能见听,自当为大人设法。” 徐温起谢严可求。 淮南节度副使李承嗣,也是淮南核心人物之一,有权参与决策。 严可求私下求见李承嗣道:“张颢凶暴如此,又将徐温外放,恐怕他不仅仅要对付徐温一人,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大人你!” 李承嗣完全认同。 严可求又去对张颢道:“大人与徐温同受顾命,今调徐温外出,他人都说大人要夺徐温兵权,意图加害,究竟此事是真是假?” 张颢惊道:“我并无此意。” 严可求道:“人言原是可畏,假如徐温亦从此怀疑大人,号召外兵,入清君侧。大人有什么办法对待呢?” 张颢道:“命令已经发布,有什么办法?” 严可求道:“这个容易。” 次日,严可求邀请张颢、李承嗣一起探望徐温。 严可求咆哮道:“古人连一顿饭的恩情,都要报答。何况,徐公你。乃是杨氏老臣,现在幼主刚刚继位正是多事之秋,你却只为自己打算,要跑到江南逍遥快活!是不是太过分了?” 徐温连忙道歉,道:“只要各位包容,我怎么敢只顾自己。润州,我不去了!” 张颢也劝杨隆演任用徐温如旧。 杨隆演才十二岁,晓得什么,一一依从。 不久,张颢发觉严可求有意结交徐温,竟然派刺客,半夜闯入严可求卧室中,暗杀严可求。 亏得严可求眼明手快,拿扇子挡住刺客的刀,讯明来意,刺客说:“张颢派我来,取你性命。” 严可求神色不变,即对刺客道:“要死就死,但须容我禀辞大王,方可受死。” 刺客允诺,持刀站在一旁等候,严可求操笔书写,词语慷慨激烈。刺客颇识文字,不禁心折,便道:“原来大人是好人,我不忍杀大人,但须大人略出财帛,以便覆命。” 严可求任他自取,刺客掠得数物,便去向张颢复命,说严可求已闻风逃走,只有重新等待时机,张颢也只得静待。 严可求恐张颢再行加害,忙向徐温告变,力请先发制人,又推荐左监门卫将军钟泰章,勇冠三军,可与共事。 徐温遂派亲将翟虔,邀钟泰章入室,与他谋划刺杀张颢。 钟泰章一力担承,回去后,召集壮士三十人,商定秘谋,刺臂流血,滴在酒中共饮,歃血为盟。 次日清晨起来,装束停当,直入左牙都堂,正值张颢升堂视事,被钟泰章飞刀击中头部,顿时倒毙。众壮士一齐下手,杀死张颢左右亲信数十人。 这一天,正是梁太祖开平二年,淮南称天佑五年,公元908年,五月十七日。张颢政变才十天。 张颢乃是蔡州人,原来在秦宗衡手下效力。秦宗权派他跟随秦宗衡讨伐扬州,孙儒杀秦宗衡,遂投归杨行密,杨行密派他守庐州。至今已有二十一年了,见第三十八回。 后来,孙儒进攻庐州,他又投归孙儒。孙儒败死后,他再次投归杨行密。这是十五年前的事,见第四十四回。 当时,杨行密命其归属银枪都使袁稹。袁稹私下对杨行密说:“张颢反复无常,不如杀之!” 杨行密不听,反任用张颢统领亲兵,致有今日之祸。 徐温率右牙兵亲来接应,左牙兵惮不敢动,徐温当即宣言道:“张颢反复无常,先王收留他,不仅不感恩,还实行弑逆,杀死嗣王,意图篡位,按律当诛,今已诛杀首恶,尚有余党未尽,无论左右牙兵,但能捕除逆党,一概行赏!” 左牙兵得此号令,踊跃而出,捕得纪祥等到来,徐温命推出市曹,处以极刑。 徐温又入告史太夫人,史氏惶恐失色,向徐温痛哭流泪道:“我儿年幼,不胜重任,今祸变至此,情愿自率家口,返归庐州原籍,请公放我一条生路,也是一种大德呢。” 徐温逡巡拜谢道:“张颢大逆不道,不可不诛。徐温岂敢负先王厚恩,愿太夫人尽可放心,不要怀疑我的忠诚!” 史太夫人方才收泪,徐温乃趋退。 当时淮南人士,总道徐温是杨氏忠臣,从前张颢弑杀杨渥,他并未参与,那知徐温与张颢实是同谋,不过张颢性急,反被徐温利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这事的注脚。 徐温既杀张颢,遂自命为淮南节度副使,兼左右牙都指挥使,军府事概令他决断,小儿杨隆演不过备位充数,毫无主意。 严可求升任扬州司马,佐徐温治理军旅,修明纪律。 支计官骆知祥,徐温委任他主持财赋,纲举目张,丝毫不紊。淮南人号为严、骆,很是悦服。 不久后,骆知祥奏报,举办科举考试,选拔人才。 徐温率领诸将,向皇家敕使李俨(张俨)禀报,李俨以唐朝名义,加封杨隆演为弘农王、淮南节度使兼东面诸道行营都统。 弘农王杨隆演派部将万全感前往岐国、晋国、蜀国,告知变故,并交好三国。 岐王李茂贞,以唐朝名义,加封杨隆演为吴王。 徐温原籍海州,少随杨行密为盗,杨行密显贵,倚为心腹,至是得握重权。 他为人刚毅,生活简朴。虽然不识字,但每次叫助理把犯人口供读给他听,他做出的判决都十分合情合理。 之前,张颢当权,刑罚残酷,又放纵士兵剽掠抢夺百姓。 徐温对严可求道:“大事已定,我与公等当力行善政,使人能解衣安寝,方为尽职。否则与张颢一般残暴,如何安民!” 严可求当然赞成,凡是张颢所行弊政,尽行革除,立法度,禁强暴,通冤滞,省刑罚,军民大安。 吴越王钱镠,派大将王茂章前往汴京,向梁太祖呈献攻击吴国的计划。王茂章为避讳朱晃先祖朱茂林,已经主动改名为王景仁。 王景仁(王茂章)初从杨行密。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梁王朱温进攻平卢节度使王师范,王师范向吴王杨行密求救,王茂章被派去青州增援,击败梁王朱温的侄儿朱友宁。梁王亲自率军进攻,也失败了。 当时在战场上,梁王远远见王茂章如此英雄,叹息说:“若得此人,足可平天下!”见第五十六回。 王茂章回到淮南,又平定了安仁义叛乱。杨行密死后,杨渥“逼反”王茂章,王茂章出走吴越国。见第六十回。 梁王得到消息,屡次修书给钱镠,向他索要王茂章。如今,钱镠把王景仁(王茂章)送上门,就是这个原因。 梁太祖大喜,任命王景仁(王茂章)为同平章事,参与军国大事。王景仁(王茂章)也大喜! 消息传到扬州,徐温大怒,禀告吴王杨隆演,派步军都指挥使周本、南面统军使吕师造,率军讨伐吴越国。 吴天佑五年,吴越国天宝元年,公元908年,九月。 吴军包围苏州。 吴越国大将张仁保,却反攻常州,攻克东洲,斩杀吴军士兵一万人。 一时淮南震动。 徐温大怒,再派池州团练使陈璋,为水陆行营都招讨使,率大将柴再用等反攻东洲。 一场水战打响了。柴再用身先士卒,首先乘坐小艇冲入东洲城外的鱼荡。 激战正酣,忽然吴越兵投掷巨石,正好击中柴再用所乘的冲锋舟,登时舟碎,同舟军士,因事发仓促,或溺水而死,或被敌军一个个射死。 情急之下,柴再用立即捡起一块木板,借着水性,游到另外一条船上,继续战斗。 终于,吴军在太湖大败张仁保,收复东洲。 战后,柴再用的家人施舍一千位僧人的斋饭,感谢佛祖保佑。 柴再用大怒,道:“救我命的,是我的士兵!这些僧人何功之有!” 把僧人全部赶走,将饭菜犒赏自己的部下士兵。 前蜀高祖王建,与岐王李茂贞交好,接到晋王书信,遂派大军,联合进攻梁朝大安(即唐废都长安)。 岐王天佑五年,前蜀国武成元年,梁太祖开平二年,公元908年,六月。 梁太祖朱晃命忠武节度使刘知俊,为西路行营都招讨使,率军迎战。又命佑国节度使王重师,听候刘知俊调遣。 二人率部在乾县北之幕谷,大败岐、蜀联军,后者退兵。 晋国大将周德威、李嗣昭,率大军三万,出阴地关,进攻梁朝占据的晋州。 晋州刺史、梁朝大将徐怀玉坚守城池。 消息传到汴京,梁太祖朱晃亲自率军来援。 八天后,大军从汴京抵达陕州。 岐王李茂贞,命保塞节度使胡敬璋再次向梁朝发动进攻。 且慢!又看官问了,这保塞军、保义军不是已经被梁朝占领了吗,怎么又成岐王李茂贞的地盘了? 原来,前年,梁王朱温尚未称帝时,已经派刘知俊、康怀英率军夺占了鄜州、坊州、延州、丹州等地,任命康怀英为保义军节度使,镇守鄜州。 但是去年五月,康怀英奉命进攻潞州。去年底,晋王命李存璋进攻晋州,梁太祖朱晃下令调保义军增援。 保义军一走,岐王李茂贞就立即派部将胡敬璋夺回了鄜州、坊州、延州、丹州等地,并任命胡敬璋为保塞节度使。 甚至连朔方(灵州)军的盐州,也被他夺走。 这时,刘知俊刚刚占据了上平关,计划截断晋军后路。上平关在?州北面,?州又在晋州、慈州北面,离太原只有三百多里。 保塞军,驻地就在延州,离上平关只有二百多里。 刘知俊被胡敬璋拖住,虽然最终将岐军击败,但是战略目的已经难以实现了。 周德威侦察到刘知俊军动向,又接到梁太祖大军已经抵达陕州,遂退兵至?州。 九月,吴国出兵包围吴越国的苏州。吴越王钱镠向梁太祖求救,要求他发兵进攻吴国。 偏偏梁朝主力,全部都在北方防御晋、岐二国,梁太祖朱晃(朱温)勉强派亳州团练使寇彦卿,为东南面行营都指挥使,率兵数千,进攻吴国。 十一月,寇彦卿率部众两千人,进攻霍邱,不能取胜,乃转攻庐州、寿州。 徐温派大将史俨率骑兵迎战,寇彦卿不敌,退兵。 梁太祖朱晃(朱温)此次南征,草草收场。 开平三年,公元909年,正月。 梁太祖朱晃,下令迁都到西京洛阳,太庙也迁往洛阳。 汴京改称东都,命养子、博王朱友文为东都留守。 正月七日,梁太祖朱晃从东都汴梁出发,五天后抵达洛阳。安顿停当,祭拜皇家太庙,又到南郊祭天,下诏大赦天下。 这时,经过张全义、韩建、朱友文等人努力发展生产,加强贸易,梁朝财政情况已经非常宽裕,文武百官已经能全额发放俸禄。 此前,从唐朝末年起,文武百官的俸禄难以足额发放,已经二十多年了。 去年底,岐王部将,保塞节度使胡敬璋病故。李茂贞义子、静难(邠宁)节度使李继徽(杨崇本),任命其部将刘万子继任,前往延州镇守。 这保塞军,成立于唐僖宗中和三年,即公元883年,曾经改名宁塞、卫国军,总部驻扎延州,下辖只有丹州,共两个州。 刘万子为人凶暴残忍,延州军民离心离德。 刘万子又与马军都指挥使、河西人高万兴密谋,向梁朝投降,派高万兴的弟弟高万金,秘密求见梁朝忠武节度使刘知俊商谈。 岐王李茂贞义子、静难节度使李继徽(杨崇本)得到消息,下令保塞牙将李延实设法镇压。 这一天,正是岐国前任保塞节度使胡敬璋下葬的日子。刘万子亲自送葬。 李延实在墓地埋下伏兵,将刘万子擒获,当场斩首。李延实遂任保塞留后。 高万兴、高万金兄弟得到消息,急忙率部众数千人,投奔梁将刘知俊,寻求保护。 三月,梁太祖朱晃(朱温),任命山南东道节度使杨师厚兼任潞州四面行营招讨使。 三月十五日,梁太祖亲抵河中府,命诸道兵马,与高万兴等一起进攻岐国延州、丹州。 又封朔方(灵州)节度使韩逊为颍川王,命他进攻岐国盐州,牵制岐王李茂贞的兵力。 仅仅十天,岐国丹州刺史崔公实,献城归降。 又过了十天,刘知俊攻克延州,岐国保塞留后李延实归降。 刘知俊又派白水镇使刘儒率部包围坊州。岐国保大节度使李彦博弃城,逃回凤翔。鄜州都将严弘倚献城归降。坊州刺史李彦昱也弃城逃回凤翔。 梁太祖朱晃大喜,乃任命高万兴为保塞(延州)节度使;绛州刺史牛存节为保义(鄜州)节度使。 梁太祖开平三年,吴天佑六年,公元909年,四月。 却说吴国大将周本,率军包围苏州,一晃八个月了,始终不能攻克。 周本下令制造洞屋攻城。洞屋是一种攻城车辆,用木料搭成框架,下面有轮子,可以推着行走;顶部及四周蒙上牛皮,可以抵挡飞箭和抛石。士兵躲在洞屋里面,推车行走,十分安全。这就是古代的装甲车! 吴越国守将,是临海人孙琰,他却想出一计,叫士兵用竹子制作长杆,杆子顶部装上滑轮,轮下装一个大钩子,就像钓鱼竿一样,将洞屋的牛皮钩住,拉动滑轮上的丝线,立刻就将牛皮揭开。 洞屋里的吴兵,顿时暴露在吴越军的射程内,纷纷中箭倒毙。 吴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用抛石机投掷石头,雨点般向城上砸去。 吴越军张开很多大网,一一接住。 吴越王钱镠,派其弟、衙内指挥使钱镖,与行军副使杜建徽等,率大军增援苏州。 苏州城水道密布,城内城外水道相通。周本命士兵在城外的河道上布满渔网,上面绑上铜铃,只要碰到渔网,铜铃就会报警,这样就算是一条鱼也别想游进苏州。 援军无法与苏州城内取得联络。钱镖愁容满面。 吴越王钱镠的花匠陆仁章却想出一个办法。吴越国游弈都虞侯司马福主动请求前往苏州。 司马福潜入水中,用竹竿敲打渔网,铜铃一响,吴军士兵连忙拉网察看,司马福趁机潜水通过。 如此这般,花了三天时间,终于进入城内,将钱镖的作战计划告诉城内守将孙琰。然后,携带孙琰的回信,又用同样的办法出城,回报钱镖。 有一次,吴越王钱镠到王府花园游玩,看见花匠陆仁章所栽培的树木花卉,十分整齐茂盛,井井有条,遂记在心里。现在,苏州被围,陆仁章想出一个办法,可以把密函送到城里,司马福果然完成任务。钱镠把陆仁章当作亲孙子一样相待,后来,陆仁章累积功劳,直升到两府军粮都监使,终于获得重用。所谓行行出状元,就是指陆仁章吗? 从此,城内守军,与城外援军,密切呼应,吴军疲于奔命。 四月十六日。苏州城内守军和城外援军内外夹击,大破吴军,擒获吴国将领闾丘直、何明等三十余人,缴获战船两百余艘。 周本率军连夜撤退,吴越军追击到皇天荡。 周本命大将钟泰章率,敢死队两百人断后。钟泰章在水边的茭丛中,虚插吴军旌旗数百面。 吴越军不知虚实,不敢追击,乃退。 周本军遂得安全撤回。 江东硝烟刚刚散尽,江西又燃起战火。 梁开平三年,吴国天佑六年,公元909年,六月底。 抚州刺史危全讽,自称镇南(洪州)节度使,联合抚、信、袁、吉各州军队,号称十万,进攻洪州。 洪州城中守军只有一千人,大家都十分恐惧。 吴镇南节度使刘威,连忙派使者至扬州告急,自与僚佐每天登城饮宴,佯示从容。 危全讽怀疑刘威有准备,不敢轻进,但屯兵象牙潭,派人至湖南乞师。 楚王马殷,派指挥使苑玫,以及袁州刺史彭彦章,围攻高安,遥作声援。彭彦章,是吉州刺史彭玕的哥哥。 接到刘威告急文书,吴淮南道节度副使徐温,问幕僚严可求,何人可以统兵出征。 严可求道:“敌军人多势众,此事非周本不可。” 徐温乃任命周本为西南面行营招讨使,令他率兵,增援洪州方面。 周本却声称有病在身,不肯接受。 严可求亲自前往周本的卧室,勉强周本起床,问他何故没病装病? 周本说:“上次我率军进攻苏州,本可取胜,却吃了大败仗,皆因先后派来指挥的人太多,号令难以统一。而统帅权力太小,处处受到牵制。如果决定用我,就不要设置任何副职、监军。” 严可求同意。又问他需要多少兵马。 周本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我只要七千人就足够了。” 严可求吓了一跳:“危全讽号称十万大军,又有楚王出兵呼应,七千人怎么够?” 周本道:“危全讽的部队,不过是乌合之众,我军足可以一当十。而楚王的军队,不过是坐山观虎斗。只要我打败危全讽,楚军自然退兵。” 周本乃率七千人增援洪州,经过洪州,刘威出城迎接,犒劳军队。 刘威说:“危全讽人多势众,兵多将广,你要派人察看一下形势,然后才能进军。” 周本道:“敌众我寡,盗贼人数比我们多出十倍,但是我的士兵暂时还不知道。一旦我稍作停留,士兵们知道敌我人数悬殊,一定心怀恐惧。不如一鼓作气,发动进攻。” 遂星夜兼程,急行军进抵象牙潭。 危全讽临溪扎下大寨,绵亘数十里。 梁开平三年,吴国天佑六年,公元909年,七月十七日。 周本隔溪布阵,令老弱残兵挑战,诱危全讽派兵来追。危全讽轻进寡谋,正想打他一个下马威,便倾寨而出,不管好歹,麾众渡溪,刚刚半渡,那周本却带领精兵,前来截击。 危全讽才知中计,慌忙下令对阵,无奈部众东奔西散,已全无行列,只剩得亲兵数百人,保住危全讽,又被周本兵围住,杀毙无数,好容易冲开一条血路,逃回溪岸,刚刚登陆,兜头碰着一位冤家,大喝一声,竟将危全讽吓落马下,活活的被他捉去。 看官道是何人擒住危全讽?原来就是周本,他见部兵围住危全讽,便趁机过溪,截他归路,可巧危全讽逃回,掩他不备,遂得顺手擒来。 此战,共俘虏敌军官兵五千多人。 再乘胜攻克袁州,获住刺史彭彦章。 又进攻吉州,吉州刺史彭玕,三年前就投降了楚王马殷,率全族与部众撤回湖南。马殷任命其为郴州刺史。命三子马希范,娶彭玕女儿为妻。 吴歙州刺史陶雅,派其子陶敬昭与都指挥使徐章,进攻饶、信二州。 饶州刺史唐宝,弃城逃走。 信州刺史危仔倡,单骑投奔吴越国。 吴越王钱镠,嫌他的姓氏“危”字不吉利,命他改姓“元”。任命他为淮南道节度副使,非常优待。 湖南将苑玫,听说危全讽被擒,撤去高安围城军,正思撤兵,淮南大将米志诚、吕师造率军杀到。 苑玫吃了一个败仗,抱头窜归。 危全讽被擒,送到广陵。吴王杨隆演,因危全讽二十年前曾经援助过杨行密,将他无罪释放,还赠送厚礼。 原来二十多年前,文德元年,公元888年,杨行密被孙儒打败,先后丢了扬州、庐州,恰如丧家之犬,四处流浪。与赵锽争夺宣州,军粮不继。 当时,幸亏危全讽出手相助,输送粮草,杨行密才得以夺占宣州,东山再起。那时,杨隆演还没有出生,不过,后来杨行密多次提起这件事,给杨隆演留下了深刻印象。 唐僖宗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危全讽入主抚州,又派其弟危仔倡割据信州,前后凡二十七年而败。 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虔州刺史卢光稠,派人向吴军劳军,宣布归降吴国。 他同时却又上书梁太祖,宣誓效忠。梁太祖任命他为镇南节度使兼虔州刺史。当然,这个镇南节度使只是个空头支票。不过,却足够卢光稠继续实际占有虔州了。吴军见他防备森严,只好暂且放他一马。 江西平定,淮南大获全胜。自此,江西道全境,除了虔州外,完全被吴国实际控制。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刘知俊挫汴奔岐 刘守光杀兄降梁 开平三年,公元909年,五月三日。 梁太祖朱晃(朱温)欲乘胜吞并岐国,再派大将刘知俊为西路行营都招讨使,出兵攻岐。再命刘知俊进取邠州。 邠州被岐王李茂贞养子李继徽占据,李继徽就是杨崇本,拥兵尚多,颇有势力。 李茂贞自从唐僖宗光启二年,即公元886年,担任武定节度使,在这凤翔一带经营已二十三年了。 刘知俊知道李茂贞父子树大根深,难以取胜,托言缺粮,不肯遽进。 梁太祖朱晃(朱温)令他还朝述职;并且因他去年有收复延、坊二州的功劳,所以赏赐十分优厚。 刘知俊正打算赶回京城洛阳,忽然得到一个消息,不由的大吃一惊! 那就是,佑国(长安)节度使王重师被诱捕,身死族灭,梁太祖另用刘扞为佑国留后。 原来王重师出任佑国节度使,镇守长安三年,因长安人口凋零,民生困苦,筹措贡赋较少。梁太祖进驻河中府,他也没有积极供应,惹得梁太祖颇为不满。 之前,王重师曾未经请示,派部将张君练,讨伐邠宁、凤翔,小败。 梁太祖以其擅自发兵,挫失国威,对王重师更加恼恨。 五月五日,朱全忠命王重师回京觐见,另命左龙虎统军刘扞为佑国留后。 刘扞早年即与王重师不和,曾经多次在梁太祖面前说过王重师的坏话。这次刘扞到了长安接任,王重师对他态度冷淡,十分怠慢。 刘扞心中恼怒,又密向梁太祖处进谗,说谎道:“王重师暗通邠、岐。” 梁太祖朱晃(朱温)大怒。 五月二十日,贬斥王重师为溪州刺史,再贬为崖州司户,不久,将他赐死,并屠灭全族。 王重师一向与刘知俊友善,去年曾与刘知俊会师幕谷,大破岐兵。梁廷闻捷,更令刘知俊乘胜进军,连拔丹、延、鄜、坊四州。 刘知俊身为忠武节度使,驻扎同州,与佑国节度使王重师镇守的长安,近在咫尺。二人封壤相邻,脾气相投,十分友善。 况且二人在宣武又都属于客将,王重师出自许州忠武军;刘知俊来自徐州感化军,虽然朱晃(朱温)对他们这些客将十分客气,表面上很亲热,但内心并不是很信任。 刘知俊武艺超群,功高震主,已经身为节度使、兼侍中,位极人臣,威望日隆,恐怕早已引起梁太祖的猜忌了。 看官,试想此时的刘知俊,能不动了兔死狐悲,鸟尽弓藏的念头么?眼见梁太祖年老,猜忌和残忍也一天比一天严重,天威难测,灭族灾难随时都会降临道自己头上,刘知俊内心越发恐惧不安,这次王重师全族被杀,刘知俊更加惊恐。 刘知俊接连又得弟刘知浣密书,教他切勿入朝,说入朝必死,他更加恐惧,观望不前。刘知浣曾任梁廷右保胜指挥使,他在梁太祖朱晃(朱温)前面请,愿自迎乃兄还朝。 梁太祖朱晃(朱温)不知是假,当即允准,他竟将刘知俊一家老小,偷偷送至刘知俊行营。 刘知俊喜家属保全,遂奏报梁太祖说:“臣被军民挽留,不能入朝。” 乃据了同州,降附岐王李茂贞,将梁朝监军、不愿背叛的将领及文职人员,全部抓了起来,加上脚镣手铐,押送岐国,交给岐王李茂贞处置。 时为梁太祖开平三年,公元909年,六月一日。 刘知俊同时暗中贿赂长安诸将,令他擒拿刘扞。长安诸将,正怜惜前任节度使王重师全家惨死,便将到任刚刚一个月的刘扞,械送凤翔,交给岐王李茂贞处斩。 刘知俊又率部兵,攻克华州,驱逐华州刺史蔡敬思,且分兵占住潼关。 刘知俊再派使节,进献灭梁朝方略,请求岐王李茂贞、晋王李存勖各率大军,夺取两京,恢复唐朝。 刘知俊又派心腹,前往丹州,策反了马军都头王行思。王行思发动兵变,投降岐国。丹州刺史宋知诲逃回洛阳。 其实,梁太祖朱晃(朱温),并不没有猜忌刘知俊,召他还京城,这是因为梁太祖准备对晋国再发动一次攻击,打算任命刘知俊当河东西面行营都统。 这倒是真的,否则,梁太祖也不可能让刘知浣把家属带走。 梁太祖朱晃(朱温)派近臣招谕刘知俊,质问道:“朕一向待你不薄,为什么忽然叛变?” 刘知俊回答道:“臣绝不敢忘恩负义,只是害怕跟王重师一样下场!惨遭全族屠灭。” 梁使回报。梁太祖再派亲信晓谕道:“王重师一事,乃是刘扞诬告他与岐王勾结,朕现已查明,十分后悔,刘扞死有余辜。卿若迷途知返,官职、待遇一切不变。” 刘知俊不从。 六月十六日,梁太祖下诏削去刘知俊官爵,特派山南东道节度使杨师厚,为西路行营招讨使,率同马步军都指挥使刘鄩,往讨刘知俊。 次日,亲自前往陕州督战。 刘鄩率先锋急行军至潼关关外,捕获刘知俊预先埋伏的士兵蔺如海等三十人,令为前导,前往潼关叩关。 这时,刘知俊之弟刘知浣,因为迷路,也刚刚赶到潼关。他刚进关不久,蔺如海等人也赶到关下,守关士兵看是自己人,立即开门,刘鄩兵蜂拥而入,遂占领潼关,活捉刘知浣。 当时,同州城内,水咸而无井,只能仰仗城外水源。因此同州孤城,根本守不住。没有水井,大军渴也渴死了。潼关失守,害得刘知俊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梁太祖朱晃(朱温)派刘知俊的侄儿刘嗣业携带诏书,前往同州游说刘知俊,刘知俊打算只带一两个卫士,亲自前去京师请求宽恕,其弟刘知偃阻止。 杨师厚大军抵达华州,刘知俊部将聂赏开城投降梁军。 六月二十一日,刘知俊只得弃同州西走,带领家族,逃奔岐国。 岐王李茂贞,正杀死刘扞,已经派兵进入长安城布防。 杨师厚派刘鄩率一支突击队沿秦岭急行军西进,绕到岐兵背后,经长安城西门,杀入长安城,占领全城,歼敌颇多。 岐兵败走。杨师厚又急行军,赶到丹州城下,叛军叛乱成功,刚刚十天,兴奋劲儿尚未过去,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杨师厚遂一举攻克丹州,擒获叛军头领王行思。 商州刺史李稠,投降岐国,裹挟军民西进。刘鄩率骑兵急行军追赶,斩杀李稠,任命商州都押牙李玟暂任留后。 刘鄩为人聪明,熟读兵书,长于计谋,人称“一步百计”,所向多捷。今年,刘鄩五十一岁。 梁太祖朱晃(朱温),遂任命刘鄩为佑国军留后,令他镇守长安。不久,改佑国军为永平军。 岐王李茂贞又准备发兵援应刘知俊,不料刘知俊已经失败,仓猝逃来,不得已好言抚慰,特授中书令。但是岐国地方狭小,无法任命他为节度使,只能厚加赏赐。 时为梁太祖开平三年,唐天佑六年,公元909年,七月。梁太祖自陕州返回洛阳,患病。 上个月,梁朝朔方节度使、颍川王韩逊,进攻岐国,收复盐州,斩岐国任命的盐州刺史、岐王李茂贞义子李继直。 八月底,岐王李茂贞,命刘知俊北伐攻打灵州,许诺成功后,即授封他为朔方节度使。 刘知俊请得岐兵数千人助战,克日就道,径至灵州城下,把城池围困起来。 这灵州,位于岐国北面,正是朔方节度使、颍川王韩逊的驻地。 岐王李茂贞又派人联络晋王李存勖,请他出兵攻梁。 晋王李存勖乃派大将周德威,率军出阴地关,攻击晋州、绛州。 梁晋州刺史边继威登城据守。周德威命士兵挖掘地道,城墙崩塌二十多步,梁军血战不已,连夜将城墙缺口堵住。 边继威急忙派人向梁太祖告急。 梁太祖朱晃(朱温)大怒,命杨师厚率军增援晋州。杨师厚将周德威击退。 西面,刘知俊尚未平定;南方襄州,后院却又起火。一时间搞得梁太祖朱晃(朱温)焦头烂额,病倒在床,半个月才康复。 却说之前,今年三月,梁太祖朱晃(朱温),命杨师厚为潞州四面行营招讨使。 杨师厚当时的职务,乃是山南东道(襄州)节度使,梁太祖命前泽州刺史、泰宁留后王班,接任山南东道节度使,镇守襄州。 去年王班守泽州,就差点把城池丢了,幸亏大将牛存节及时赶到,协助防守,才保住泽州。 杨师厚知道这个王班不太靠谱。警告他说:“牙兵王求等人,凶悍残暴,你要多加小心!别不当回事!” 王班却不以为然,仗着自己的卫兵都是高大威猛的北方人,根本没把王求这些小个子南方人放在眼里,反而在公开场合,多次侮辱戏弄王求。 七月十五日,正是传统节日,王班却又下令,叫王求等去戍守西部边境。 王求正忍无可忍,当天晚上即发动兵变,杀死节度使王班,推都指挥使刘玘为留后,刘玘佯装答应,第二天一早却与指挥使王延顺逃往京城。 王求再推大将李洪为留后,投降蜀国。 不久,房州刺史杨虔也叛变,归顺前蜀高祖王建。 叛军首领李洪自称山南东道节度使,率军进攻梁朝荆南节度使高季昌。 高季昌派部将倪可福击败之。因叛军来势凶猛,向梁太祖朱晃(朱温)求救。 梁太祖大怒,即命马步都指挥使陈晖,率军南下讨伐李洪、王求。又命均州刺史张敬方,讨伐房州杨虔。 梁军到了襄州,李洪率军迎战。王求一马当先,出来挑战,被陈晖一刀杀死。 叛军输了一阵,吓得退回襄州城内。恰好,杨虔刚刚被张敬方打败,也逃归襄州,与李洪合兵一处,共保襄州。 九月五日,陈晖攻克襄阳城,擒获李洪、杨虔等,斩杀叛军一千多人。将李洪、杨虔槛送西京洛阳,斩首示众。 南方刚刚传来捷报,北方又有好消息送到。梁太祖大喜。 却是邺王、魏博(天雄)节度使罗绍威,正当壮年,不料身患风痹之症,瘫痪在床,自知不久于人世,派人上奏梁太祖道:“魏博军地处四战之地,强敌环伺,请陛下派名将镇守,臣愿意致仕还乡养病。” 梁太祖大喜,激动之下,用手在桌上一拍。这魏州(大名),乃是河朔地带的咽喉,自安史之乱起,就不属于朝廷管辖,至今已经一百五十多年了!这是要回归了!难得罗绍威有此觉悟。 他头脑中立即考虑起接替罗绍威的人选。 不过,转念一想,不急这一时。眼下,潞州才是急所。刘知俊才是心腹大患。魏州,还是维持稳定为好。 当即下令,任命罗绍威之子罗周翰为魏博(天雄)节度副使,代为主持军政事务。 又对罗绍威的使节说:“赶紧回去转告你家大王,好好养病,希望早日痊愈。就算是为了朕,每一顿都要多吃一口饭。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朕也要让他子子孙孙享受荣华富贵。” 梁太祖一高兴,前往南郊祭天。颁诏大赦天下。 却说刘知俊包围灵州一百多天了。 梁朔方节度使、颍川王韩逊,抵挡不住刘知俊,飞使向梁太祖告急。 梁太祖开平三年,公元909年,十二月。 梁太祖派镇国(陕州)节度使康怀英,为西路行营副招讨使,与感化(华州)节度使寇彦卿,一同率军增援,兼攻邠宁。 唐镇国军本治华州,梁迁至陕州;感化军本治徐州,梁迁至华州。 康怀英等星夜前进,一路所向披靡,连下宁、衍二州及庆州南城,刺史李彦广出降。梁军直入泾州境内,计划切断刘知俊的退路。 刘知俊大吃一惊,连忙解围班师。 但是,刘知俊从来没有被动挨打的习惯,他也要断康怀英的后路!他对康怀英这个老同事可以说是非常的了解。 侦骑探知刘知俊军不知去向。梁太祖大惊,一面下令康怀英撤军,一面又派兵前往三原接应。 康怀英等退兵到了三水,见此地形势十分险要。心中暗想,若是刘知俊在此埋下伏兵,自己的大军就危险了! 正想间,突然一声号炮,只见无数伏兵杀出!霎时,把康怀英麾下的兵士,冲作数段,首尾不能相顾。 康怀英仓皇失措,不知所措,心里想,此番我命休矣! 亏得部下大将,左龙骧军使王彦章,双手持着两杆大铁枪,左挑右拨,当先开路,搠死岐兵数百人,岐兵吓退两旁,只好闪出一条血路,放过梁军,康怀英方得走脱。 不过,偏将李德遇、许从实、王审权等,率军分头突围,统皆失散,不知下落。 康怀英等狼狈逃至升平,蓦有大山当道,两面峭壁,只一狭径可通人马,康怀英正在担忧,猛闻几声胡哨,那岐兵从谷中蜂涌出来,把山口死死堵住,为首一员大将,手持一杆方天画戟,威风凛凛,正是刘知俊,大呼康怀英快来受死。 康怀英吓得手足冰冷,望着王彦章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彦章道:“大帅只随我前进。怕他甚么?” 遂舞动两杆长铁枪,杀入山口,一杆枪足重一百二十斤,经他两手运动,好似篾片一般。 刘知俊上前拦阻,怎经得王彦章神力,战到二、三十个回合,已杀得汗流浃背,招架不住,慌忙勒马退还,放他逃走。王彦章且战且走,康怀英紧紧随后,费了若干气力,才得杀透山谷,二人单身匹马遁去。 王彦章,郓州寿张人,骁勇无敌,勇冠三军,双手持着两杆大铁枪,临阵时左挑右拨,挡者立毙,人送绰号“王铁枪”。今年四十七岁,正是铁枪不倒。 偏将李德遇、许从实、王审权等,及手下大部分军士,多被刘知俊率岐兵截住,不是被杀死,就是被生擒,一个都没有逃掉。 唯有寇彦卿与康怀英分道进兵,闻康怀英败还,急急收军回来,还算没有吃大亏。 刘知俊向岐王李茂贞献捷,岐王授刘知俊为彰义节度使,镇守泾州。 却说去年,刘仁恭长子、义昌节度使刘守文,因其弟刘守光囚父不孝,发兵声讨,进攻幽州。 刘守光大恐,急忙向晋王李存勖求救。 两年前,梁王朱全忠(朱温)进攻沧州,刘仁恭就曾向晋王李克用求救。 李克用起初不肯出兵,觉得刘仁恭父子是白眼狼。还是儿子李存勖劝说后才同意。现在,晋王李存勖立即派兵五千,协助刘守光。 刘守文连战不胜,不得已退兵。 时为梁太祖开平三年,公元909年,五月。 刘守文又尽发沧、德两州战士,得二万余人,大军出屯蓟州,来攻刘守光。 刘守光闻大哥刘守文又带兵来攻,也将幽州兵士,全数发出,亲自督领,在鸡苏迎战,双方展开大战,到也是棋逢对手。 双方激战正酣,突然,有两路铁骑,分头突入,冲入幽州军阵中,一阵砍杀。刘守光部下,见他来势甚猛,料知抵敌不住,便即倒退。刘守光也无法禁止,只好随势退下。 原来却是刘守文先前送上厚礼,向契丹借兵。契丹国王耶律阿保机,发兵数万人,并吐谷浑部众数千,共有众四万,来增援刘守文。 刘守文见援兵得胜,也骤马出阵,向自己人喊道:“千万不要伤到我弟弟!” 话音刚落,忽听得飕的一声,一支暗箭射来,刘守文急忙勒马一跃,那来箭正不偏不倚,射中马首,马熬痛不住,扑倒在地,刘守文顿时栽下马来。 原来,刘守光的部将元行钦,认识刘守文的相貌,趁他不备,本来想一箭射死他,不料却射中了马,正好将他一把抓住,夹在腋下,疾趋而去。 刘守文此时心中暗暗叫苦,已经来不及了。 刘守光见元行钦擒住刘守文,顿起万丈豪情,又麾兵杀回。 义昌军已失主帅,还有何心恋战,霎时大溃,逃回沧州。 契丹吐谷浑两路人马,也被牵动。索性各走自己的路,一哄儿都散去了。 刘守光命部将把大哥刘守文押回幽州,囚禁起来,在他的房间外面布满层层荆棘,不准任何人靠近,更督兵往攻沧州。 沧州节度判官吕兖、孙鹤,推刘守文子刘延祚为帅,登城守御。 刘守光连日猛攻,终不能下,乃将沧州城团团围住,围得他水泄不通,又堵住他粮道,连出城砍柴、摘野菜的全部都抓了起来。 围城到了百日,城中食尽,一斤米值三千文钱,还不一定买得到。 刘守光派人到洛阳,向梁太祖报捷,宣誓效忠。并且表示:“待臣收复沧、德二州后,当替陛下扫灭河东盗贼!” 七月,梁太祖加封卢龙节度使刘守光为燕王。 转眼已经是梁太祖开平四年,公元910年,正月。 正是过年的时候,然而沧州城毫无新年气氛。燕王、卢龙(幽州)节度使刘守光围城已经半年多了。 沧州老百姓一开始还能采摘野菜,掺点泥巴;后来,就只能用泥巴,掺点野菜,做成饼子,勉强充饥。仅剩的少数驴马互相咬尾巴吃。 节度判官吕兖,抓来瘦弱男女,投进锅里煮熟,充作军粮,叫作宰杀务。毕竟人肉有限,不足劳军,徒留下满城累累枯骨,惨无人烟。 刘守光又派人将俘虏刘守文牵到沧州城下,喊话让城内守军投降。 孙鹤不得已归顺刘守光,拥刘延祚出降。 刘守光入城,命将沧州将士家属,悉数掳回幽州,连刘延祚也成了俘虏。刘守光留下儿子刘继威镇守义昌军,派大将张万进、周知裕为辅,鸣鞭奏凯,得意班师。 刘守光又派使者报捷于梁廷,并代父乞请致仕。 梁太祖朱晃(朱温)准如所请,加封刘仁恭为太师,命他退休致仕,养老幽州。 加封刘守光之子刘继威为义昌节度留后。 刘守光又派人刺死哥哥刘守文,假装痛哭流涕,归罪于刺客,把他杀死偿命。又下令族灭吕兖全家,仅释放孙鹤不杀。 吕兖子吕琦,今年十五,被牵出市中,将要处斩。 吕氏门客赵玉,急忙赶到法场大呼道:“这是我弟赵琦,误投吕家,幸勿误杀。”监刑官乃命停刑释放。 赵玉慌忙带吕琦逃生,吕琦足痛不能行,赵玉把他背在背上,带着他四处逃亡,隐姓埋名,沿途乞食,辗转来到代州。 吕琦痛家门殄灭,刻苦勤学,始得自立。晋王李存勖闻吕琦名,命署代州判官,并表彰赵玉忠义,赐他金帛。 后人有诗叹道: 囚父杀兄刘守光,幽州黑暗任倡狂,尚余一个忠诚仆,背负遗孤义独彰。 却说梁太祖朱晃(朱温)因康怀英丧师,懊恼了许久,却又不断接到坏消息。 开平四年,公元910年,三月。 定难(夏州)军发来奏报,高宗益发动叛乱,杀死节度使李彝昌。 原来,前年年底,定难节度使李思谏病殁,子李彝昌嗣职,任职还不满一年半,被部将高宗益杀死。 高宗益又被将吏诛杀,军士另推李彝昌族叔、李思谏弟弟李仁福为帅,梁太祖朱晃(朱温)即刻批准,授李仁福为夏州节度使。这就是西夏国的先祖。 四月,梁宣武(宋州)节度使、衡王朱友谅治下一县令,发现一个麦茎上有三个麦穗,当作祥瑞呈献。 梁太祖说:“风调雨顺,农作物丰收,才是上等祥瑞。而今,宋州大水成灾,这种麦穗有什么用!”下诏免除该县令职务,派使节查问斥责朱友谅,命泰宁(兖州)留后惠王朱友能代为宣武留后。 朱友谅、朱友能,都是广王朱全昱之子。 朱全忠因晋州刺史、下邑人华温琪抵抗晋国进攻,建立功劳,打算对他赏赐,正巧护国(河中府)节度使、冀王朱友谦(朱简)上疏说:“晋、绛二州,紧邻河东,地处要冲,请另行建立战区。” 四月十三日,梁太祖划出晋、绛、沁三州,另行设立定昌(晋州)军,命华温琪为节度使(晋、绛二州自护国划出,沁州则在唐朝末年自河东夺取)。 监察御史崔沂,上疏弹劾左金吾大将军寇彦卿,说他纵仆行凶,杀死平民,必须严惩。 寇彦卿乃是梁太祖心腹爱将,又是功臣,梁太祖自然袒护,那崔沂却不依不饶。崔沂是崔沆的弟弟。 原来寇彦卿经过洛阳皇宫南面的天津桥时,有一位平民来不及回避,被寇彦卿的卫兵抓住。卫兵把他举到桥栏杆上面,本来也就是想吓唬吓唬他,那人拼命挣扎,卫兵抓不稳,竟跌落桥下淹死了。 梁太祖无奈,只得将寇彦卿贬斥为左卫中郎将。寇彦卿放出狠话,悬赏一万钱,要崔沂的人头。 梁太祖训斥寇彦卿道:“崔沂少一根毛,朕杀你全家满门!” 当时功臣、武将多半骄横无礼,因此事稍微收敛。 五月,魏博节度使罗绍威病亡,罗绍威长子罗廷规,即梁太祖朱晃(朱温)的驸马,亦早去世。 梁太祖命其次子罗周翰继任。 罗绍威自乾宁五年,公元898年,继任魏博节度使,至今十三年,寿仅三十四岁。其人富有文采,有诗曰: 妆点青春更有谁,青春常许占先知。亚夫营畔风轻处,元亮门前日暖时。花密宛如飘六出,叶繁何惜借双眉。交情别绪论多少,好向仁人赠一枝。 又有诗曰: 虽被风霜竞欲催,皎然颜色不低摧。已疑素手能妆出,又似金钱未染来。香散自宜飘渌酒,叶交仍得荫苍苔。寻思闭户中宵见,应认寒窗雪一堆。 曾经写出过这样的名句:楼前澹澹云头日,帘外萧萧雨脚风。 他常常与着名诗人罗隐唱和,引罗隐为同宗,罗隐年长,遂拜他为叔父,待罗隐甚厚。罗隐是杭州人,笔名江东生;罗绍威为自己的诗集取名为《偷江东集》。他因自己辖区狭小,恐罗隐无用武之地,乃将罗隐推荐给吴越王钱镠。 今年,罗隐亦病故,叔侄俩又同往冥府唱和去了。 六月,长乐郡王、匡国(许州)节度使冯行袭病危,上疏朝廷,请求派人接任。 梁朝的匡国军在许州,就是唐朝时的忠武军;忠武军却在同州。梁太祖把忠武和匡国两军名称对调了。 匡国的警卫牙兵,都是原来秦宗权的部下,骁勇好斗,骄蛮残暴。梁太祖大忧。 梁太祖派崇政院直学士李珽,紧急赶往许州探病。 李珽临行前,梁太祖一再叮咛,务必维稳。 李珽,曾经在成汭(郭禹)部下担任掌书记。 七年前,淮南节度使杨行密,进攻武昌节度使杜洪。杜洪向朱全忠(朱温)求救,朱全忠派兵增援,又下令荆南节度使成汭、武安节度使马殷、武贞节度使雷彦威等共同增援杜洪。 当时,李珽曾经劝说成汭不要趟这浑水,建议他扼守岳州观望。成汭不听,结果,马殷和雷彦威联手,把成汭给卖了。 成汭死后,李珽投奔忠义军赵匡凝,后来投奔梁王朱全忠(朱温)。 当下,李珽星夜兼程,赶往许州,对许州那些骄蛮的牙兵是恩威兼施。 他召集众将道:“许州,此去西京洛阳只有几舍路程,天子朱全忠手握百万雄兵,你们掂量掂量。冯大帅一贯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又大公无私,只要你们尽忠报国,不让皇上生疑心,还怕没有荣华富贵!” 众将没有一个人敢表示异议。 于是李珽来到冯行袭的卧室,宣读圣旨,又对冯行袭说:“大王安心养病,皇上他老人家对你很挂念,公事你就不要担心了,连你的子孙后代都会有福气!” 冯行袭哭泣谢恩,将印信、符节交给李珽,请他代主军务。梁太祖大喜,任命李珽为匡国(许州)留后。 不久,冯行袭溘然长逝。 冯行袭自唐僖宗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出任均州刺史,至今已经二十六年。见第三十四回。 唐昭宗大顺二年,公元891年,他又击败李茂贞义子李继臻,占据金州,荣升昭信防御使,见第四十二回,不久即升为节度使,至今已经十九年了。 冯行袭一贯对朝廷俯首帖耳,所做的事,多半对朝廷有利。 梁太祖称帝,累封他为司空、长乐郡王,移镇许州,任匡国军节度使,恩宠无比。 李珽又不动声色,慢慢将骄兵悍将分散,又将冯行袭的各义子,一一恢复原来姓名,配属其他部队。 李珽为人干练,深谋远虑,不声不响地和平解决了一次危机。并且他的做法,为彻底解决中唐以来藩镇割据叛乱、骄兵悍将擅自任命、屠杀节度使,提供了一个思路。 楚王马殷,已经占据武安、静江、武贞三镇,另外还有岳州,求给赐号为天策上将军。 梁太祖朱晃(朱温)不觉自忖道:“我既封他为楚王,他还要这上将军名号,却是何用?”意欲批斥不准,转思笼络要紧,不如依他所请,免令反叛,乃许给天策上将军名号。 楚王马殷得报大喜,遂借天策上将军名目,开天策府,置文武百官,令弟马賨、马存为左右相,居然也独霸一方了。 梁太祖朱晃(朱温)没什么文化,不知这天策上将军的奥妙。原来唐朝开国时,李世民曾经担任天策上将军,建天策府,设立左右相。 楚王、天策上将军马殷,派兵进攻荆南节度使高季昌,进驻油江。高季昌出击,斩杀楚军五千人,追击到岳州才回。楚军失败而回。 吴国水军指挥使敖骈,将前吉州刺史、现楚郴州刺史彭玕的弟弟彭瑊,围困于吉安赤石洞。楚军增援,擒获敖骈,班师。 七月。岐王李茂贞,命令下属静难(邠宁)节度使李继徽(杨崇本)、彰义(泾原)节度使刘知俊二人,联络晋王李存勖,建议河东一起出兵,趁定难军内乱,进攻梁朝孤悬北方的夏州。 定难军驻地夏州,前不久,发生兵变,现任节度使李仁福上任还不到半年。 岐、晋两国,共集结五万大军,包围夏州。 定难节度使李仁福急忙向梁太祖朱晃(朱温)求救。 梁太祖任命河南尹张全义为西京留守。又命宣化留后李思安为东北面行营都指挥使,率军一万,进驻河阳,以保护西京洛阳。 梁太祖朱晃(朱温),亲自率军前往陕州。命镇守陕州的镇国节度使杨师厚,为西路行营招讨使,会同感化(华州)节度使康怀英,率军三万,进驻三原。 又命夹马指挥使李遇、刘绾,率军自鄜州、延州北上,直扑银州,截断晋军退路。 岐、晋联军立即撤兵。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朱温施诈失武顺 梁晋争霸战柏乡 吴越国,骄兵悍将近来也闹出不小动静。 吴越国的湖州,隔太湖与苏州相望,又与吴国占据的宣州、常州紧挨着。 吴越国湖州刺史高澧,凶悍残暴,丧尽天良。 却说去年十月,一次会议上,高澧竟然提出要把老百姓全部杀光。 下属劝道:“百姓全部杀光,谁来种田,谁来交税?” 大家竭力争取,高澧才同意,只挑选可杀的才杀。 后来,高澧征兵,有很多人抱怨。 高澧遂在开元寺设下埋伏,在寺庙外面宣称发放犒赏,凡进入寺庙的全部悄悄杀死,已经杀了一大半,外面的人才发觉,于是发动叛乱,纵火反攻。 高澧下令关闭城门,大肆搜捕,共杀死三千多人。 吴越王钱镠大怒,计划诛杀高澧。 高澧剽掠义和临平镇,宣布脱离吴越国,投顺吴国。 吴越王钱镠派指挥使钱镖率军讨伐。高澧慌忙向吴国求救。 今年,开平四年,公元910年,二月,吴国常州刺史李简等,率军南下增援。 湖州大将盛师友、沈行思、陈瓌等却紧闭城门,不准吴军进城。高澧发现大势已去,急忙率部众逃走,投奔吴国。 湖州失而复得,钱镠大喜。 三月三日,钱镠亲自前往湖州视察,任命弟弟钱镖为湖州刺史。 又任命大将沈行思为湖州巡检使。 钱镠带盛师友返回杭州,准备提拔他去别的州当刺史。 沈行思极为不满,向陈瓌抱怨道:“大王如果任命盛师友为刺史,对我不公平!” 这时,陈瓌已经得到钱镠密令,要他设法将沈行思弄到杭州。 陈瓌对沈行思道:“不如你前往杭州,晋见大王,当面说明!” 沈行思接受,遂前往杭州。不久,陈瓌将他全家都送到杭州。 沈行思认为陈瓌出卖朋友,遂怀恨在心。 吴越国击败吴国,梁太祖朱晃(朱温)也很开心,加封钱镠守尚书令,兼淮南、宣润等道四面行营都统。允许立生祠于衣锦军。 钱镠十分得意,再次衣锦还乡,亲自作《还乡歌》曰: 三节还乡兮挂锦衣,父老远来相追随。牛斗无孛人无欺,吴越一王驷马归。 牛、斗,即钱塘分野。据说,钱镠年轻的时候,他的邻居、临安县录事钟起,有几个儿子,经常与钱镠一起喝酒赌博,不务正业。钟起严厉禁止他的儿子们与钱镠来往,几个儿子只能偷偷去找钱镠玩耍。 豫章有一术士,精通术数,望牛、斗间有王者气,因此游历钱塘。又占卜一卦,得知此气在临安县。于是他来到临安县,在市中为人看相为生,暗中访查王者。 钟起与术士混熟了。术士私下对钟起说:“你们县有大贵人,将来要当上大王。然而我一直没有遇到,看先生您的面相,也是贵人,然而那个大贵人不是您。” 钟起乃举办酒宴,悉召本县豪杰贤才聚会。术士仔细看了,都不是王者。术士刚要离开钟起家,正好钱镠从外面回来,见到钟起,急忙避开。 术士望见钱镠,大惊道:“这个人就是大贵人!” 钟起笑道:“这算什么大贵人?这是我的邻居小钱,一个不务正业的家伙。” 术士召钱镠过来,仔细端详后,对钟起说:“先生,您的面相贵,就是因为他。”又对钱镠说:“我看你骨骼精奇,必当大富大贵,愿你自爱。” 术士起身与钟起告别道:“我来访查这个人,并非贪图富贵,只是想证明我的术数。”第二天就悄悄走了。 钟起这才允许他的儿子们与钱镠一起游玩,并且经常资助钱镠。 钱镠曾经微服出行,回来时已天黑,想从北门进城,守门官不肯开门,说:“即使是大王亲自驾到,也不能开。”钱镠只好从别的门进来。第二天,召见北门守门官,厚加赏赐。 钱镠最宠爱的小老婆郑氏父亲犯法,应该处死,左右侍从请求宽恕,钱镠说:“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子,而破坏国法!”遂把郑氏驱逐出宫,把郑父斩首。 十月。这一天,钱镠从衣锦军返回杭州,文武官员列队迎接,沈行思趁机取出铁锤,将陈瓌打得脑浆迸裂。再求见钱镠,跟盛师友争功,争到激动时,甚至夺下钱镠卫士的长枪,试图刺死盛师友。卫士当场将他拿下。 钱镠斥责道:“因为你太过凶悍残暴,本王实在不敢将大权交给你。念在你保全湖州的功劳,打算任用你到别的州当刺史,想不到你今天却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留你何用!”遂下令斩首。 任命盛师友为婺州刺史。 不久,湖州刺史钱镖酗酒,醉后杀人,恐怕他哥、吴越王钱镠治罪,遂杀都监潘长、推官钟安德,投奔吴国。 钱镠改命其第六子钱传瓘接任湖州刺史。 从此,钱镠的儿子们开始崭露头角。 赵王、武顺(成德)军节度使王镕,母亲何氏寿终,报告朝廷。 梁太祖朱晃(朱温)派使臣前往镇州慰问、祭悼。 当时,全国各地很多藩镇都派人前来吊孝。 丧礼上,朝廷的使臣忽然看到晋国、岐国、吴国的使者,大吃一惊。 回到西京后,使者立刻向梁太祖朱晃(朱温)汇报说:“赵王可能与晋国、岐国、吴国勾结。如果义武等军也效仿他,必将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当时,武顺(成德)军与义武军等,虽然名义上向梁太祖称臣纳贡,却并没有直接缴纳赋税、盐铁专卖等。仍然是唐末那种半独立、半割据状态。 梁太祖朱晃(朱温)大起疑心,便欲并吞河北,省得他们成为晋国爪牙。 正巧,燕王、卢龙(幽州)节度使刘守光派兵进驻涞水,计划进攻义武军。 梁太祖朱晃(朱温)高兴得一拍大腿!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借口,送上门了。 乃任命大将王景仁(王茂章),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大将韩勍,为招讨副使;大将李思安,为先锋官,率大军进驻魏州。 令杨师厚返回陕州。 又借口刘守光将要发动袭击,派供奉官杜廷隐、丁延徽为武顺(成德)监军宦官,率魏博兵三千人,分别进驻武顺(成德)军的深、冀二州,说是帮助武顺(成德)军防卫,暗中却是叫他趁机谋赵。 武顺(成德)的管辖地,只有镇、赵、深、冀四州。其中,冀州靠南,最近梁朝。镇州靠北,临近王处直的义武军。赵州在西,靠近晋国。 武顺(成德)大将石公立,此时正出戍深州,急忙派人告诉赵王王镕,一定要拒绝梁军。 王镕不肯听从,下令打开城门,迎接梁军,为免冲突,又召石公立返回镇州。 石公立出门,指城下哭道:“朱氏灭唐社稷,三尺童子,犹知他居心叵测,我王反恃为姻好,令他屯兵,这叫做开门揖盗,眼见得全城被屠了!” 等到石公立离去,梁使杜廷隐等,立即率魏博兵入城,深州百姓,惊骇万分,争相逃往城外。杜廷隐下令将城门关住,尽杀成德士卒,又照样袭取冀州。 石公立返回镇州,晋见王镕,极言梁人无信,王镕尚半信半疑。至深、冀失守消息,报入镇州,王镕先派使节赴西京洛阳,向梁太祖朱晃(朱温)求情,道:“燕王刘守光与义武军已经达成和解,不再兴兵。深、冀二州百姓,忽然见到魏博军入城,惊慌失措,奔走号泣,日夜惊恐。请求陛下将魏博军召回。” 梁太祖朱晃(朱温)自然不肯,只是派使节抚慰赵王王镕。 王镕这才知道着了他的道儿,急忙令石公立带兵攻打深、冀。 这时,杜廷隐等已疏浚护城河,登城拒守,严兵以待,那里还能攻入! 看官听着,这武顺(成德)的管辖地,只有镇、赵、深、冀四州;此时失去一半,教王镕如何不慌?当下四出求援,先派说客到定州,用了甜言蜜语,又赠送厚礼,说服北平王、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与他相约拒梁。再派使者至燕、晋告急。 燕王刘守光,接到赵王王镕的求救信,正在郊外打猎。幕僚孙鹤骑马飞奔而来,报告这个好消息:“赵王向大王求救,这是天大的喜讯,上天要大王成就霸业呢!” 刘守光却道:“何以见得?” 孙鹤说:“赵王王镕之前投靠朝廷,对我们非常不利。朝廷一直以来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吞并河朔,不再让我们割据一方。现在他们狗咬狗,互相为敌,大王如果跟赵王合作,出兵击败朝廷军队,则武顺(成德)军、义武军都会臣服于大王。而大家可以永保割据局面。大王如果不出兵,晋王李存勖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而晋军势大,一旦成功,必将扫平梁朝,再来对付我们。” 刘守光思索再三,道:“王镕善变,不如先让他和朝廷斗个两败俱伤,我们渔翁得利。” 于是燕王竟然不闻不问,王镕先后派出十几批使节,刘守光都不肯答应出兵。 只有晋王李存勖,接见赵使,毫不迟疑,答应立即出援。 晋将多劝谏道:“王镕向朱温俯首称臣,已有数年,年年进贡,并结成儿女亲家,此次向我求救,必定有诈,愿大王切勿轻信!” 李存勖摇首道:“你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试想王氏在唐,尚且叛服无常,怎肯长为朱氏臣属?今朱氏施展诈术,出兵偷袭,王镕气得半死,还顾及甚么儿女亲家?我若不救,正堕朱氏奸计,应急速发兵,会同赵军,共破朱氏,免得他踏平河朔,侵及河东!” 语未毕,北平王、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也派使者从定州到来,说愿联合镇州,推晋王李存勖为盟主,合兵攻梁。 晋王李存勖遂命周德威为统帅,率军一万,出井陉关,向赵州进发。 赵王王镕,宣布取消武顺名号,仍然称为成德军。此前,为避梁太祖朱晃(朱温)父亲朱诚的讳,义成军改称宣义,成德军改称武顺。 成德、义武二镇,同时宣布废弃梁太祖朱晃(朱温)开平年号,将今年改称为唐朝天佑七年,以示与梁朝决裂。 河东、成德(武顺)、义武三镇联军,进驻赵州,计划夺取深州、冀州。 时为梁太祖开平四年,唐天佑七年,公元910年,十一月底。 梁太祖擢升工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杜晓,担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户部。 杜晓为唐朝宰相杜让能之次子。 梁朝司天监奏报:“下月太阴亏,不利行师。”就是说将要发生月食,大军不宜出动。 梁太祖朱晃(朱温)遂命王景仁(王茂章)率军班师,返回西京洛阳渡劫。 十二月三日,梁太祖朱晃(朱温)接到紧急军报,说三镇联军已经进入赵州,不得已,下令王景仁立即出军。 次日,王景仁(王茂章)自河阳渡口,渡过黄河北上,与罗周翰的魏博军,在洺州会师,共有四万大军,再北上,经过邢州。保义节度使兼邢州刺史王檀,出城劳军,供应军粮。 司天监忽又预告明年正月初一,即是新年那天,将要发生日食,代表皇家权威受到冒犯。 梁太祖朱晃(朱温)大惊,急忙派特使快马加鞭,前去通知大军班师。 十二月二十一日,大军进入敌境,向柏乡进发。使者星夜兼程,终于赶上大军。 王景仁(王茂章)本负杨行密灭梁使命而来,哪里肯回军?便对诸将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遂打发使者回去,大军继续前进。 赵王王镕,接到报告,说梁军人多势众,再次向晋王李存勖告急。 李存勖任命十二太保、番汉副总管李存审(符存)为晋阳留守,自己与张承业亲自率军一万,自赞皇东进。 北平王、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也率兵五千,前来赵州会齐。 二十五日,晋王李存勖到了赵州,与周德威合军。三王会面,少不了一顿寒暄。 梁军进抵柏乡,扎下大营。 晋军捕获梁军砍柴士兵,审问梁军军情。 李存勖问:“你们从洛阳出发时,你们的皇帝有什么命令?” 梁军士兵回答道:“我们皇上对王大帅说,王镕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靠不住,将来必然成为子孙的祸害。你们是皇家最精锐的部队,就算镇州城墙是铁打的,也要夺取。” 李存勖下令将这些俘虏押送给王镕。王镕更加坚定了联晋抗梁的决心。 二十六日,李存勖率军推进到离柏乡只有三十里。周德威率骑兵向梁军挑战,梁兵坚守不出。 次日,晋军进驻野河北岸扎营,与梁军大营只隔五里。 李存勖命德威率兵挑战,仍没有一人出来接仗。 时为梁太祖开平四年,唐天佑七年,公元910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梁军主帅王景仁(王茂章)下令闭门不战,却派军偷偷在上游远处搭建浮桥,说是要袭击晋军侧后。 周德威令骑兵逼近梁营,痛骂梁军,一边骂,一边不断发箭射入梁军营帐。 当下惹恼了梁军招讨副使韩勍,开门迎战,出兵三万,怒马杀出,直扑晋军。 周德威一见,即麾军退回,韩勍那里肯舍,分三万人为三队,追击晋军。 晋军士兵见梁军盔甲鲜明,光耀夺目,不禁心摇气馁,各有惧容。 周德威看见,大声告诉士兵道:“敌军都是汴梁、洛阳摆地摊的小商贩、偷鸡摸狗的小地痞,衣铠虽是鲜明,根本没有武艺,十人不如你们一人,你们完全不用担心。而且他们身上都披金戴银,你们只要能擒他一人,便得小富,这是发财的机会,不可错失。” 军士得令,胆色顿起,立即掉头与梁军搏斗。 周德威分兵两路,攻击梁军两翼,左驰右突,出入数回,俘获得百余人。乃且战且退,回到野河。 李存勖出兵接应,梁兵撤退。 周德威驰还大营,进入李存勖中军大帐献议道:“贼势甚锐,宜按兵持重,待他疲敝,方可进攻。” 李存勖道:“我率孤军远来,救人急难,利在速战,况且我三镇联军,兵力虽比他略少,都是精锐,奈何按兵持重呢!” 周德威道:“我们虽然说是三镇联军,但是镇、定二镇兵只能守城,不能野战;我兵虽善于野战,但只有在旷野间方可来往冲突,今抵近敌军寨门,我骑兵无从施展,并且彼众我寡,势不相敌,倘被他们探知我虚实,我军就危险了!” 李存勖怒而不答,退卧帐中。 众将皆不敢劝。 周德威出来后,对张承业道:“大王自从即位以来,在夹寨突然大获全胜,骄傲自满,不自量力,轻视对手,一心速战速决,今与梁贼近在咫尺,只有一水相隔。梁军若造浮桥攻我,我众恐大败了,不如退屯高邑,依城自固,一面诱贼离营,彼出我归,彼归我出,再派轻骑劫掠他的粮道,不出月余,定可破敌。” 张承业点首,进入大帐,见李存勖正在睡觉,对李存勖道:“这岂大王安枕时么?周德威久经沙场,老将知兵,先王拜他为军师,他的话不可轻视,愿大王明察!” 李存勖从床上一跃而起,道:“我正在思考镇远叔的话,颇有道理。”即出帐召入周德威,令拔营徐退,回屯高邑。 不久,擒获梁营的侦察兵,一审问,果然王景仁(王茂章)正下令造浮桥,又拟多编木筏,以便进兵。 李存勖暗暗佩服周德威先见之明,对他奖劳有加。 时已过年,两军休兵不战,各自吃饺子过年。 过了年,梁太祖开平五年,唐天佑八年,公元911年。 正月初一,日食如期而至。 崇政院使敬翔对梁太祖说:“大军危险了!” 梁太祖朱晃(朱温)愁容满面,吃不下饭。 柏乡属于赵州,王镕实行坚壁清野,早已将柏乡一带的庄稼、野草全部割掉、运走。梁军入驻后,军粮暂且无忧,不过马匹缺乏草料,只能派大量士兵外出砍柴、割草。 晋军每天派出骑兵,四处巡逻,一旦发现砍柴、割草的梁兵,立即擒获,梁兵遂闭门不出,只能拆屋顶上的茅草喂马,每天都有战马饿死。 正月初二日,周德威令游骑环绕梁营喧哗呐喊。 梁军主帅王景仁(王茂章)下令不许出战。 周德威见梁兵连日不战,定要诱他出来,乃与大太保李嗣源、十三太保史建瑭两将,带着精骑三千,自往诱敌,驰至梁寨门前,令骑士辱骂梁将,并连梁太祖朱晃(朱温)十八代祖先全部问候一遍,寨门仍寂然无声。再令骑兵下马,坐到地上骂,甚至开始埋锅造饭,边吃饭边骂人,直把那汴梁君臣乱伦、爬灰等丑史,一古脑儿宣扬出来,约骂到一两个时辰,终于把寨门骂开,梁兵似潮水一般涌出! 原来王景仁一直故意不许出战。但是韩勍、李思安等却按捺不住,欺负王景仁是客将,根本不听。 梁兵也只认这两位老上司。至于王景仁是谁,很多士兵并不很熟悉。有些参加过八年前青州之战的老兵,甚至对王大帅还有点意见。 当下李思安一马当先,挺槊跃马,引无数梁兵杀出。 周德威忙令骑兵上马,与他接战,约略数合,便即退走,一面退走,一面还不忘回头骂人。晋军退至野河旁,已有晋军搭建好的浮桥,晋将李存璋带着镇、定兵士,保护浮桥,让过周德威等人,上前拦住梁兵。 梁兵横亘数里,径直来夺桥,镇、定兵左右抵御,多被梁兵杀退,形势渐渐危急。 晋王李存勖正登高观战,转身对都指挥使、九太保李建及道:“贼若过桥,不可克制了。” 九太保李建及奋然跃出,号召二百名长枪兵,奔上前,协助三太保李存璋。 晋军一当十,十当百,努力向前砍杀,竟一鼓作气将梁兵杀退。 梁兵稍稍休息,再来夺桥,三太保李存璋、九太保李建及等,仍然死斗,不许越雷池一步,杀了一两个时辰,已经到了中午,尚是胜负未分。 李存勖对周德威道:“两军已经成了胶着状态,势不相下,我军兴亡,在此一举。我愿为公等先驱,公等继进,定要杀败了他,方泄我恨!”说至此,援辔欲行。 周德威叩马力谏道:“梁兵甚众,只可计取,不能力胜。他们离营数里,虽然带着干粮,也一直没有机会吃,再等一会,战至下午,梁兵饥渴难耐,再加上疲劳,必有退意,我军再出精骑掩击,必得大胜,此时还须静静等待!” 李存勖乃止。两军尚喊杀连天,奋斗不已。 这时,梁军东翼是天雄(魏博)、宣义军,面对周德威军;西翼是宣武军,面对李嗣源军。 夕阳西下,天色将晚,梁兵尚未得食,当然疲乏,渐渐的有人开始退下休息、吃东西。 王景仁心中一动,挥动令旗,下令稍微后退。 周德威登高大呼道:“梁兵逃走了!”说着,即麾动精锐骑兵,鼓噪而进。 另外一侧,大太保李嗣源也对西翼的梁军喊道:“你们东翼已经撤兵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宣武军士兵你看我,我看你,惊慌失措,霎时崩溃四散! 梁兵已无斗志,纷纷逃生。王景仁、韩勍、李思安等,约束不住,也边战边退。 三太保李存璋率兵追击,还令军士大声喊道:“梁人也是我王子民,只要丢下武器,一律免死!” 梁兵闻言,纷纷投降,把刀枪丢弃,脱下盔甲,地上堆得像小山一般。 王景仁下令将金银财物一路抛洒,晋军、义武军士兵纷纷捡取,不再追赶,梁军因此得以逃走一半。 成德军却怀着深、冀旧恨,不愿捡取财物,只管操刀追敌,追上一个,砍死一个,汴梁精兵,自野河至柏乡,尸陈遍野,残肢断臂,败旗断戟,沿途皆是。 晋军追至柏乡,梁军营内早已空无一人,所弃辎重粮械,不可胜计。 清点战场,斩首凡二万级,获马三千匹,铠甲兵仗七万件,擒梁将陈思权以下二百八十五人。 晋王李存勖,命大太保李嗣源率军继续追击。李嗣源一直追到邢州。 梁保义(邢州)节度使王檀,下令打开城门,率军出城戒备,收容溃退下来的残兵败将,共得一万多人,整顿军队,登城防御。 李嗣源见邢州防备森严,乃还。 晋王李存勖自收军屯赵州,拟休息一宵,进攻深、冀。 那知占据深、冀二州的梁宦官杜廷隐等,听说大军战败,早已弃城遁去,所有二州丁壮,都掳去充做奴婢,老弱者全部坑死。二州遂为之一空。及赵王王镕派军入城检视,城中只剩得坏垣碎瓦,一片荒凉了。梁人凶毒一至于此。 从此镇、定两镇,均与梁断绝,投靠晋国。 梁太祖朱晃(朱温)得知消息,紧急派别将徐仁溥率军一千,沿太行山东麓秘密北上,于深夜进入邢州城内,协助保义节度使王檀防守。 王景仁(王茂章)回到西京,向梁太祖朱晃(朱温)请罪。 梁太祖道:“此乃天意,朕不怪罪你。何况韩勍、李思安欺负你是客将,不肯服从。” 只将他免去招讨使、同平章事职务。 梁军遭此重创,王景仁却毫无责任,心中窃喜。 朱晃(朱温)又任命杨师厚为北面都招讨使,率军进驻河阳,收容溃散士兵,十天收拢一万人。 晋军在赵州休整了十几天。 晋王李存勖,因魏博军助梁为虐,决计会同镇、定两军,移节攻魏。先颁发一篇檄文,说得堂堂正正,慷慨淋漓。文云: 王室遇屯,七庙被陵夷之酷,昊天不吊,万民罹涂炭之灾。必有英主奋庸,忠臣仗顺,斩长鲸而清四海,靖袄祲以泰三灵。予位忝维城,任当分阃,念兹颠覆,讵可宴安!故仗桓文辅合之规,问羿浞凶狂之罪。逆温砀山庸隶,巢孽余凶。当僖宗奔播之初,我太祖(指李克用)扫平之际,束身泥首,请命牙门,包藏奸诈之心,惟示妇人之态。我太祖抚怜穷鸟,曲为开怀,特发表章,请帅梁汴,才出萑蒲之泽,便居茅社之尊,殊不感恩,遽行猜忌,我国家祚隆周汉,迹盛伊唐,二十圣之镃基,三百年之文物,外则五侯九伯,内则百辟千官,或代袭簪缨,或门传忠孝,皆遭陷害,永抱沈冤。且镇、定两藩,国家巨镇,冀安民而保族,咸屈节以称藩。逆温唯伏阴谋,专行不义,欲全吞噬,先据属州。赵州特发使车,来求援助。予情惟荡寇,义切亲仁,躬率赋舆,赴兹盟约。贼将王景仁,将兵十万,屯据柏乡,遂驱三镇之师。授以七擒之略。鹳鹅才列,枭獍大奔,易如走阪之丸,势若燎原之火。僵尸仆地,流血成川,组甲雕戈,皆投草莽。谋夫猛将,尽作俘囚。群凶既快于天诛,大憝须垂于鬼箓。今则选搜兵甲,简练车徒,乘胜长驱,翦除元恶。凡尔魏博、邢洺之众,感恩怀义之人,乃祖乃孙,为盛唐赤子,岂徇虎狼之党,遂忘覆载之恩?盖以封豕长蛇,凭陵荐食,无方逃难,遂被胁从。空尝胆以衔冤,竟无门而雪愤。既闻告捷,想所慰怀。今义旅徂征,止于招抚。昔耿纯焚庐而向顺,萧何举族以从军,皆审料兴亡,能图富贵,殊勋茂业,翼子贻孙,转祸见机,决在今日。若能诣辕门而效顺,开城堡以迎降,长官则改补官资,百姓则优加赏赐,所经诖误,更不推穷。三镇诸军,已申严令,不得焚烧庐舍,剽掠马牛,但仰所在生灵,各安耕织。予恭行天罚,罪止元凶,已外归明,一切不问。凡尔士众,咸谅予怀,檄到如律令。 檄文既发,晋王李存勖遂令周德威、史建瑭率军攻击魏州,即梁魏博(天雄)军;张承业、李存璋率军攻击邢州,即梁保义军。自与大太保李嗣源等率大军主力继进。 周德威与十三太保史建瑭率军进抵魏州,魏博节度使罗周翰出兵五千,堵住石灰窑口。 周德威率骑兵掩击,魏博军接战失利,晋军迫入观音门,魏博军退入城中固守。晋军遂将魏州团团包围,日夜攻城。 魏博节度使罗周翰,急向梁廷求援。 梁太祖开平五年,唐天佑八年,公元911年,二月四日,晋王大军杀到魏州城下。 梁太祖朱晃(朱温),因罗周翰年幼,怕他镇不住魏州一班老将,乃派户部尚书李振,为魏博节度副使,派宦官杜廷隐率军一千人,自杨刘渡过黄河,抄小路保护他前去魏州,协助罗周翰守城。 一面又派使节前往幽州,约燕王刘守光一起夹击晋军。 晋王李存勖,从魏州南下,抵达滑州北的黎阳(浚县),亲自视察黄河形势,准备南征。 正好梁军一万多人,正在渡河,听说晋王要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争相弃船逃生。 周德威留一部分兵力围攻魏州,自率数千骑兵从临清北上,进攻贝州,不克,转而东进,一连攻克夏津、高唐二县。转攻博州,不克,乃南下占领东武(阳谷)、朝城二县,再进攻澶州。 梁澶州刺史张可臻弃城逃走。梁太祖朱晃(朱温)大怒,斩之。 周德威一路南下,占领临河、黎阳、淇门,逼近卫州。 梁北面都招讨使杨师厚,率大军出发。 周德威剽掠新乡、共城,班师。 梁太祖朱晃(朱温)亲率大军,进驻白司马阪,防备晋军。又命杨师厚率军增援邢州、魏州。 杨师厚从相州、磁州北上,增援邢州。 张承业、李存璋解除对邢州的包围,率军退走。杨师厚挥军追击,斩杀颇多,再南下增援魏州。 李存勖打算迅速拔掉魏州这颗钉子,再拒杨师厚。 忽然从镇州递到一封紧急文书,却是赵王、成德节度使王镕派人送来,连忙拆开看,乃是刘守光给文书与王镕,王镕转递李存勖军前。 晋王匆匆一览,禁不住冷笑起来。 正是:狡猾难逃英主鉴,聪明反被别人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杀谏臣燕王疯狂 斗山南岐蜀交兵 上回书说到,从镇州递到一封紧急文书,却是赵王、成德节度使王镕,派人送来,连忙拆开看,乃是刘守光给与王镕的文书,王镕转递李存勖军前。 晋王匆匆一览,禁不住冷笑起来。 原来燕王、卢龙兼义昌(沧州)两镇节度使刘守光,夺取沧州之后,自认为得到上天的帮助,更加荒淫和凶虐。 上次赵王向他求救,他不肯出兵救赵,意欲令梁、赵鹬蚌相争,自己做个得利的渔翁。 谁料,晋王李存勖却对出兵援赵这事,十分热心,毫不犹豫,结果晋军在柏乡大破梁兵,晋、赵联军声势大振。 刘守光不免后悔,又想出乘虚袭晋的计策,竟治兵戒严,准备进攻河东,并且致书镇、定二镇,大意说: 你们二镇联晋,意欲南下破梁,燕有精兵三十万,也愿与诸公同去,但四镇连兵,必有盟主,敢问当属何人? 赵王王镕得书,派人加急转递晋王李存勖。 李存勖冷笑数声,召集诸将道:“赵王曾经多次向燕王告急,刘守光不肯发兵相助,今闻我冒险战胜,反炫耀兵威,欲来离间三镇,岂不可笑!” 周德威道:“我云、代二州,与燕接境,他若乘虚袭击,不论胜败如何,必然动摇我军军心,我不能腹背受敌,不如先北伐刘守光,然后才南下对付魏博。” 李存勖点头称善。 恰好,梁太祖派杨师厚率军从磁州、相州北上,增援邢州、魏州。 梁开平五年,唐天佑八年,公元911年,二月十七日,李存勖下令班师,撤退到赵州。 杨师厚率大军入驻魏州。 赵王王镕迎谒晋王,大犒将士,并且派养子王德明,率一支军队,随从晋王征讨。 王德明原姓张,名文礼,乃是幽州人,狡猾过人,巧舌如簧,惹得王镕对他十分宠爱。 李存勖留大将周德威等助守赵州,自率大军返回晋阳,筹备粮草,准备北伐燕国。 却说赵王、成德(镇州)节度使王镕,刚刚在赵州送走晋王李存勖的援军,返回镇州,即有燕王使者到来,要求他尊燕王刘守光为“尚父”。 王镕十分惊奇,想不到世上竟然真的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只好留燕使入住宾馆中,飞使往报晋王。 北平王、义武(定州)节度使王处直,也接到同样要求,同样派人告知晋王。 晋王李存勖大怒道:“这个贼子也配称尚父么?我正要兴兵问罪,他还敢夜郎自大么?”遂拟下令出师。 诸将纷纷入谏。 周德威道:“刘守光罪大恶极,诚应加讨,但目今我军新归,疮痍未复,不若佯为推尊,令他骄傲自大,疏于防备,我更容易下手,大王以为何如?” 李存勖沈吟半晌,才微笑道:“这是骄兵计,却也使得。” 遂便派使节回报王镕、王处直,刘守光要尊他为尚父,无妨,便尊他为尚父。 王镕立即厚礼打发燕使回去,说是允他所请。 北平王、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也依样画着葫芦,与晋、赵二镇,共推刘守光为尚父,兼尚书令。 晋王、河东节度使李存勖,与昭义节度使李嗣昭、振武节度使周德威、天德防御使宋瑶,也同时派人晋见燕王刘守光,说愿意共同推举他为尚父。 燕王刘守光大喜,又上表梁廷,说:“河东、武顺(成德)、义武、昭义、振武、天德等六镇一致推戴臣为尚父,惟臣受陛下厚恩,未敢遽受,今请陛下授臣为河北都统,臣愿为陛下扫灭武顺(成德)、义武、河东三镇。” 梁太祖朱晃(朱温)也笑他痴狂,乐得让他与晋王争斗,遂任命他为河北采访使,并派使者前去册封。 梁太祖开平五年,公元911年,六月。 燕王刘守光命有司制定礼仪,将举办加尚父尊号大典。有司沿用唐朝册封太尉的礼仪,呈报刘守光。 刘守光看了一遍礼仪单,便问道:“这大典中,为何没有郊天改元的礼仪?” 有司答道:“尚父乃是人臣,不是九五之尊,不能行郊天改元之礼。” 刘守光大怒,将礼仪单扔到地上,瞪大双眼道:“方今天下四分五裂,大藩称帝,小镇称王,我拥地三千里,疆土辽阔,地势险要;带甲三十万,兵强马壮,我要做河北天子,何人敢来阻我!尚父微名,我也不要了!你等快去草定帝制,择日做大燕皇帝!” 有司吓得唯唯而退。 燕王刘守光开始穿上皇帝才能穿的龙袍,妄作威福。部下稍稍忤逆他的心意,即逮捕下狱。审问时,把犯人塞到铁笼子里,用火烤红逼供;又特别制造一种铁刷,用来刷犯人的脸,再刷全身,以至体无完肤。其荒唐残暴若此。 智囊孙鹤看不过去,进谏说:“我们才刚刚平定沧州,国中公私交困。西方,河东李存勖蠢蠢欲动;北面,契丹阿保机蓄势待发,南边,梁朝虎视眈眈。这种情形下,仓促登基称帝,有什么前途?大王最好是挑选得力的官吏,让百姓休养生息,加强军队训练,积蓄粮食草料。德政施行后,四方自然归服。” 刘守光不听,将佐亦窃窃私议。刘守光竟下令,在庭中陈列一把大斧头,一个大砧板,示众道:“敢谏者斩!” 梁太祖派使节王瞳、史彦群前来册封,刘守光竟将他们拘禁起来。各道使臣,也是来一个,囚一个,定于八月中旬,即大燕皇帝位。 孙鹤再次进谏道:“沧州一役,臣就应该死了,幸蒙大王不杀,才苟活到今天,臣怎敢怕死忘恩!为大王计,现在就是不宜称帝!” 刘守光怒道:“你敢违我号令么?” 便令军吏抓住孙鹤,把头按在砧板上,逼问他能不能称帝,孙鹤仍然不肯改口。 刘守光更加气愤,命士兵将孙鹤身上的肉剐下来吃。 孙鹤大呼道:“百日之内,必有急兵!” 刘守光气得发疯,命用泥土塞住孙鹤的嘴巴,将他千刀万剐。 梁太祖开平五年,唐天佑八年,公元911年,八月十三日。 刘守光即皇帝位,国号大燕,下诏改元,今年为应天元年。 封卢龙判官齐涉为右相。 又从狱中释出梁朝来使,胁令他们称臣,即用王瞳为左相,史彦群为御史大夫。 任命刘审交为兵部尚书。 恰好这一天,正好契丹发兵攻陷平州(卢龙)。燕国百姓大惊。 刘守光称帝的消息传到晋阳,晋王李存勖大笑道:“不出今年,我即当向他问鼎了。” 张承业却请李存勖派使节致贺,令刘守光更加骄盈不备。 李存勖乃派太原少尹李承勋赴燕,用列国聘问之礼。 李承勋到了幽州,刘守光却命他以臣礼觐见。 李承勋道:“我受命唐朝,为太原府少尹,燕王自己关起门来当皇帝,岂能强迫外国使臣向你称臣?” 刘守光大怒,道:“朕已经称帝,天下人皆是朕的臣民!” 将李承勋囚禁数日,然后释他出狱,再次悍然问道:“你今天必须向朕称臣!” 李承勋道:“燕王能臣服我主,我方愿称臣,否则要杀就杀,何必多问!” 刘守光怒上加怒,竟命将李承勋推出斩首。 晋王闻李承勋被杀,乃大阅军马,筹备伐燕,外面却佯称南征。 开平五年,即公元911年,七月。 梁太祖朱晃(朱温),改元乾化元年,大赦天下,封赏功臣。 时当盛夏,骄阳甚烈,梁太祖朱晃(朱温),听说河南尹张宗奭家,园沼甚多,遂带领侍从,竟往张宗奭私第避暑。 张宗奭就是张全义,家世濮州,出身贫寒,曾从黄巢为盗,充任伪齐吏部尚书。 黄巢败死,张全义与同党李罕之,分据河阳。李罕之贪暴,一直向张全义索取军需,胃口越来越大,张全义拿不出来,偷袭李罕之。李罕之奔晋,请求晋王李克用出兵,围攻张全义。张全义无奈,忙向汴梁,时任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求救。 朱全忠(朱温)派大将张存敬、葛从周、丁会、牛存节等率军增援,击退李罕之和晋军。见第三十九回。 张全义得受封河南尹,感朱全忠(朱温)厚恩,始终尽力为宣武做后勤保障,教民耕稼,劝课农桑,自己也天性善于理财,多年来积资巨万。遂在私第中大筑园林,枕山引水,备极雅致,恰如世外桃源。 朱全忠(朱温)篡位,成了梁太祖朱晃,不断授他高级职务,张全义曲意奉承梁太祖,说自己名字全义,陛下名全忠,臣不配与陛下并列,且冒犯天讳,乞请改名,朱晃(朱温)替他改名张宗奭,厚加赏赐。 待到梁太祖朱晃(朱温)到他家避暑,自然格外巴结,殷勤侍奉,又献上各种滋补养生药品,梁太祖一住数日,病竟好了一大半,食欲大开,色欲复炽。 张宗奭(张全义)知道朱晃(朱温)好色淫荡,凡家中所有妻妾妇女,全部叫来觐见,任他挑选。 梁太祖看着他的家眷,多半姿色可人,乐得仗着皇帝威风,每天召几个进来,陪伴寂寥。妇女们怕他淫威,不敢抗命,只好横陈玉体,由他玷污。 第一次召入张宗奭(张全义)爱妾两人。 第二次改召张宗奭(张全义)女儿们。 第三次是轮到张宗奭(张全义)儿媳妇们。 甚至张宗奭(张全义)继妻储氏,已是个半老徐娘,也被他搂住求欢,演了一出高唐梦。 几天下来,几乎把张家所有雌性哺乳动物,睡了个遍。 河南府一间高级酒楼。 张宗奭(张全义)之子张继祚,正在与一帮狐朋狗友饮酒作乐,已经被皇上戴了绿帽子,却浑然不知。 康延孝将一张纸条递给门口的小厮,跟他低声说了句话,又掏出一锭银子,揣到小厮的衣袋内。 小厮急匆匆进入雅间,趴在张继祚耳朵边低声道:“外面有位爷,叫把这张纸条给大爷您!” 张继祚看了纸条,脸色大变,匆忙赶回家,来到后院正房,舔破窗户纸,正巧看到梁太祖朱晃(朱温)趴在自己媳妇的身上,满头大汗! 张继祚羞愤交加,立即从腰间拔出腰刀,就要去杀这老淫贼! 刚好张宗奭(张全义)来送宵夜,看见这一幕,大惊,硬行扯回,流泪训斥道:“我从前在河阳,被李罕之围困,树皮、草根全部都吃光了,饿得啃木头、皮带,身旁只有最后一匹马,打算宰了给大家吃,正是命在须臾,朝不保夕,亏得皇帝陛下派军到来,救我全家性命,此恩此德,如何忘怀!儿休得妄动,否则我先杀你!” 张继祚无奈,乃止。 第二天,已有人传报梁太祖朱晃(朱温)。 朱晃(朱温)召集从臣,传见张宗奭(张全义),张宗奭(张全义)恐昨夜张继祚事发,吓得乱抖。 妻储氏从旁笑道:“如此胆怯,做甚么男儿汉?我随同入见,包管无事!” 遂与张宗奭(张全义)同入,见梁太祖朱晃(朱温)面带怒容,当即竖起柳眉,厉声问道:“宗奭一种田老汉,守河南三十年,开荒掘土,敛财聚赋,助陛下创业,今年齿衰朽,尚何能为?闻陛下信人谗言,疑及宗奭,究为何意?” 朱晃(朱温)被她一驳,说不出甚么道理,又恐储氏变脸,将日前暧昧情事,和盘托出,反致越传越丑,没奈何假作笑容,劝慰储氏道:“我并无恶意,幸勿多言!” 储氏与张宗奭(张全义)夫妇,乃谢恩趋出,朱晃(朱温)也未免心虚,即令侍从扈跸还都。 再命杨师厚率三万大军,进驻邢州,谋划再次攻击赵州。 赵王王镕闻报大惊,又致书晋王李存勖,相约会议。 两王共至娘子关承天军,设宴相会,握手叙谈,很是亲昵。 李存勖因王镕为父辈,称王镕为叔。 王镕因担心梁朝的强大军事压力,脸上虽然强作欢笑,心中却是不甚开怀。 李存勖慨然道:“逆贼朱温,多行不义,焉能长久!登基称帝,就是他的人生巅峰。恶贯已经满盈,必遭天诛地灭。虽有杨师厚等助他为恶,将来总要败亡。倘或他前来侵犯,我愿率军救援,请叔父勿忧。” 王镕这才转忧为喜,亲自斟酒,捧杯为晋王祝寿。 晋王一饮而尽,也斟酒回敬,王镕亦饮毕,又令幼子王昭诲,谒见晋王。 王昭诲年仅四、五岁,王镕带他一起来。李存勖见他粉雕玉琢,十分可爱,许诺将来把女儿嫁给他,割下衣襟为盟。彼此欢饮至日暮,方各散归。 晋、赵交好,从此益固。 梁太祖回到西京洛阳,忽闻晋、赵将联军南来,又想出些风头,乃亲至兴安鞠场,召集将吏,亲自检阅、教导,待逐队成军,即下令亲征。 只是自感精力不济,乃环顾众将道:“假使霍存尚在,何须朕如此辛劳!诸君思念霍存否?”过来几天又这么说。 九月,梁太祖任命张宗奭(张全义)为西京留守。自率大军出洛阳,抵达卫州。 这天,梁太祖正在用膳,有人来报,道:“晋军已出井陉了。” 当下匆匆食毕,即命大军拔寨北上,兼程赶往邢州。 九月二十六日,抵达相州。这时才接到侦骑实报,晋军尚未南来,乃停兵相州不进。 相州刺史李思安,想不到皇帝突然驾到,准备不足,供应不够丰盛。梁太祖大怒,免除李思安一切职务。 梁太祖在相州检阅部队,见大将邓季筠、何令稠、陈令勋三人马瘦,下令将三人推出营门外腰斩。 邓季筠就是邓天王。他曾经被李存孝俘虏,又趁机逃回,深受梁太祖喜爱。 十月四日,梁太祖率大军从相州出发。 次日移军洹水,又得边吏奏报,说晋、赵联军,已经出境离去,累得梁太祖朱晃(朱温)坐食不安,急引军往魏县。 军中时有谣传。 六日早起,大军不知从何处得着风声,都说沙陀骑兵,马上就要杀到,晋王亲自前来,顿时全营大乱,你逃我散。梁太祖命严刑威逼,尚不能止。 随后侦骑探得数十里间,并无敌骑,军心才定。 朱晃(朱温)大怒,斩先锋使黄文靖。 梁太祖朱晃(朱温)患病已经大半年,只因夹寨、柏乡,两次失利,不得不抱病北伐,勉图恢复,谁知又着了晋王声东击西的诡计,徒落得千里奔波,长途跋涉,冒犯风霜。 晋军并未南下,还是幸运,否则以梁军目前的状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焉能不大败? 难怪梁太祖思念霍存。如果朱珍、霍存、张存敬等人尚在,魔鬼式训练,梁军怎会如此胆怯? 梁太祖不禁躁忿异常,所有功臣宿将,略有小过,不是诛戮,就是贬窜,因此,梁太祖身边将士,心怀恐惧,人人自危。 待了一月有余,仍不见有一个敌兵。 十一月,乃南还怀州。 怀州刺史段明远,出城迎谒,很是恭谨。 梁太祖入城,段明远供应甚是丰盛。 段明远有一妹子,荳蔻年华,芙蓉脸面,蓦被梁太祖朱晃(朱温)瞧着,问明段明远,硬要她来侍寝。 段明远乐得攀龙附凤,便令妹子盛装入谒,亲承雨露。春风一度,深得皇心,即面封段妹为美人,携归洛阳。 怎奈朱晃(朱温)年已花甲,禁不住途中辛苦,并因纵欲过度,精力愈衰,返回洛阳后旧病复发,服过了无数翅燕参茸,才得起床。 东方,梁晋燕三方相争的同时,西方岐、蜀两国,却又反目成仇,屡有战争。 前蜀高祖王建,与岐王李茂贞,自天佑元年,公元904年,结成同盟,双方互相通婚,结成同盟,共同进退,已经七、八年了。 岐国地狭民贫,而蜀国号称天府之国,十分富裕。因此岐王李茂贞,屡次向王建请求物质援助。王建一向有求必应。 李茂贞却贪心不足,竟然要求王建割让巴州、剑州。 蜀国皇帝王建道:“朕支援李茂贞,早已经仁至义尽,如果再给他土地,那就是抛弃朕的臣民。朕宁愿多给他一些物资。” 乃送大量丝绸、茶叶、棉布等给岐国。 李茂贞自然很不高兴。 王建曾将爱女普慈公主,嫁给岐王李茂贞的侄儿,天雄(秦州)节度使李继崇。 李茂贞因求地不成,屡向侄儿李继崇抱怨,言语中颇为不满。 李继崇本来就好喝酒、耍脾气,夫妻间常有矛盾,现在更是反目成仇。 普慈公主悄悄派宦官宋光嗣,携带密信,禀报父皇王建,请求回归成都。 前蜀高祖王建,遂召公主归宁,不再返回岐国,并且任命宋光嗣为合门南院使。 岐王李茂贞大怒,即与蜀国决裂。 但是,东边,岐王李茂贞还有顾虑。 三年前,梁朝境内,大安府华原县(今铜川市耀州区)人温韬聚众起兵,占据嵯峨山为基地,四处剽掠大安府(即原长安京兆府)下属各州县,疯狂盗掘唐朝皇陵,积累大量财富。 因为地处偏远,鞭长莫及,梁太祖一时无意讨伐。 李茂贞于是派人将温韬招安,并收他为义子,改名李彦韬。 李茂贞将华原县升级为耀州,美原县升级为鼎州,拼凑出一个方镇,设立义胜军,任命李彦韬(温韬)为义胜节度使。派军和他一起进攻长安,牵制梁军。 梁太祖开平五年,天佑八年,蜀国永平元年,公元911年,三月。 消除了东边的顾虑,岐王李茂贞在蜀国边境集结大军,试图全面夺取山南西道。 山南西道,节度使驻扎兴元府,原来就是李茂贞的地盘。唐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也就是九年前,梁王朱温包围李茂贞于凤翔,王建趁机夺取山南西道,见第五十三回。 蜀国高祖王建大怒,对文武百官道:“自从李茂贞被朱温围困,朕经常帮他,又是出兵,又是输送物资,今天他竟然忘恩负义,竟敢要进攻我国。谁敢替朕,给他一个迎头痛击?” 兼中书令王宗侃(田师侃)主动请战。 前蜀高祖王建大喜,任命他为北路行营都统。 又命兼侍中王宗佑、太子少师王宗贺、山南西道节度使唐道袭三人为招讨使,分兵三路,率军迎敌。 岐兵进攻兴元府,唐道袭把他们击退。 六月,前蜀高祖王建命太子王元坦(王宗懿)监国,亲自抵达利州,接近前线,以便更快掌握军情。 前蜀国军队进攻岐军,屡战屡胜。皇帝王建遂返回成都,留下侄儿、昌王王宗鐬驻军利州。 八月,岐王李茂贞,下令彰义节度使刘知俊、天雄(秦州)节度使李继崇、成州刺史李彦琛等,率军再次攻击蜀国。 三路岐军,直扑两国边境的兴州。 蜀北路行营都统王宗侃(田师侃),率王宗贺、唐道袭、王宗绍等在青泥岭(略阳北),出兵搦战,被刘知俊等杀败。 马步使王宗浩逃亡兴州(略阳),冤家路窄,正遇见刘知俊,刘知俊大喝一声,王宗浩大惊,跌落嘉陵江而死。 王宗侃、王宗贺等收拢残兵败将,逃奔安远军。 唐道袭率部逃回兴元府。 从前,王宗绾(李绾)在兴元府西面的勉县筑城,称为安远军,作为兴元府防守的屏障。 刘知俊、李继崇等攻克兴州,东进围攻安远军,又分兵围攻兴元府。岐军在安远军西面的黄牛川、凫口、明珠曲扎下大寨,绵延数十里。这几个地方都在勉县西面。 蜀国众将商议,都说不如放弃安远军和兴元府,放弃整个山南西道,撤回利州。 只有唐道袭,时任山南西道节度使,坚决反对放弃本道。 他说:“没有兴元府,安远军也守不住。没有安远军,利州门户洞开,马上就会成为敌军的领土。我愿誓死守卫兴元府。” 原来,他之前逃回兴元,也是有心之举。 众将齐向皇帝王建求援。 前蜀高祖皇帝王建,乃命侄儿、昌王王宗鐬为应援使,定戎团练使王宗播(许存)为马步都指挥使,率大军自利州北上增援,驻扎廉水、让水之间。 不久,与唐道袭合兵一处,在明珠曲打破岐军。 次日,又向西进抵凫口,远远望见岐军在山下列阵。岐军大纛旗上,绣着斗大的“李”字。主将正是岐国大将、成州刺史李彦琛。 王宗播(许存)催军奋勇杀出,李彦琛仓促迎战,正遇王宗播(许存)。二人大战数十回合,王宗播(许存)一枪将李彦琛刺于马下。 岐军大败,退走。 十月,蜀国皇帝王建又命太子王元坦(王宗懿)监国,再次前往利州督战。 决云军虞侯王琮击败岐军,擒获岐国将领李彦太,俘虏、斩杀岐兵三千五百人,王建大喜。 捉生将彭君集连破岐军两个营寨,俘虏、斩杀三千人。 岐军刘知俊部,包围安远军,日日攻城甚急。 王宗侃派人抄小道向王建告急。 前蜀高祖王建任命王宗弼(魏弘夫)为开道都指挥使,在斜谷击败刘知俊。 十一月,王宗弼(魏弘夫)在金牛再次击败岐军,接连攻陷岐军十六个大寨,俘虏、斩杀岐军六千多人。擒获岐军大将郭存等。 王宗鐬、王宗播(许存)在黄牛川击败岐军,擒获其大将苏厚。 十一月十七日,前蜀高祖王建率大军从利州抵达兴元府。蜀国援军在城外会师。 安远城内守军远远望见皇帝的仪仗旌旗,欢呼雀跃。王宗侃下令擂鼓出战。城内、城外的蜀军内外夹攻,大破岐军,接连攻克岐军二十一个营寨。斩杀岐军大将李廷志等。 岐军解除包围逃走。残兵败将逃至斜谷,忽然一支兵马杀出,尽打蜀国旗号,原来是蜀国大将唐道袭,早已在此埋伏多时了。 刘知俊挥舞方天画戟,杀出一条血路,拼死挣脱,逃归凤翔。 岐王李茂贞亲信石简颙,暗中进献谗言,构陷刘知俊,说他丧师辱国。岐王大怒,削去刘知俊兵权。 李茂贞义子、天雄(秦州)节度使李继徽(杨崇本)劝谏李茂贞道:“刘知俊乃是英雄,因受朱全忠猜忌,走投无路,才来归附我们,立下不少功劳,无法给他更大赏赐。今天若听信小人谗言,就将他抛弃,天下英雄谁还敢来投奔我们呢?” 岐王李茂贞顿悟,下令诛杀石简颙,以宽慰刘知俊。 李继徽仍然担心刘知俊的安全,遂将刘知俊及其全家迁往秦州,加以保护。 去年底,虔州刺史卢光稠病重,拟将刺史职位,让给谭全播。谭全播拒绝,拥护卢光稠的儿子、韶州刺史卢延昌继任。 卢延昌任命部将廖爽为韶州刺史。 今年三月,南平王、清海节度使刘隐病故,临终前上书梁太祖朱晃(朱温),请求任命他二十三岁的弟弟、清海节度副使刘岩权知清海军留后。 梁太祖对广州鞭长莫及,自然同意。 不久,梁太祖擢升刘岩为清海节度使。刘岩多方延揽文人,全面代替武将,出任各州刺史。 虔州刺史卢延昌上任仅仅一年,天天游玩打猎,不理军务。大将黎球杀之,又欲杀谭全播,谭全播称病告老还乡,逃过一死。 卢光稠自唐僖宗中和五年(公元885年)正月,攻克虔州,自称刺史,后来又占据韶州,割据两州之地,前后二十六年而败。 黎球不久就死了,牙将李彦图权知留后。 清海节度使刘岩趁机出兵,进克韶州。韶州刺史廖爽投奔楚王马殷。马殷任命他为永州刺史。 刘岩又派军进攻宁远军。 从前,黄巢占据广州时,容管经略使庞巨昭、高州刺史刘昌鲁率本部兵及蛮夷部落兵在容州、高州一带防御黄巢。黄巢可能对这些地方也没看上,北上桂林,返回北方去了。 后来,唐朝在容州设置宁远军,任命李克用幕僚盖寓为节度使。因为这个地方离河东实在是太远了,盖寓并没有上任。后来,庞巨昭升任宁远节度使。宁远军驻扎容州,下辖白、禺、牢、绣、党、窦、廉、义、郁林等共十州。 唐朝也升刘昌鲁为高州防御使。高州本来属于清海节度使管辖。刘昌鲁一直占据高州及高州以南、以西的潘、罗、辩、雷、崖、琼、儋、振、万安等,也有十州。 去年,清海节度使刘隐,派刘岩进攻高州,被刘昌鲁打得大败。刘岩又进攻宁远军,庞巨昭坚守城池,刘岩也不能取胜。 但是庞巨昭、刘昌鲁知道早晚守不住,乃向楚王马殷投降,马殷任命大将姚彦章,担任宁远节度副使兼容州刺史,协防容、高二州刚刚一年。 今年十二月,刘岩派军进攻宁远军,楚王马殷派大将许德勋增援,尚未抵达,姚彦章已经无法坚守,乃将全部百姓及仓库物资迁往潭州。容州几乎成为空城。刘岩占领庞巨昭、刘昌鲁的二十个州。 刘岩刚刚继位,连续夺得韶州、容州、高州等二十一州,威望日盛。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李存审智退梁军 周德威计擒燕将 昇州,古称金陵,又名江宁、建业、建康,乃是三国吴国、东晋、及南朝宋齐梁陈都城,向称六朝古都,山川形胜,龙盘虎踞,沿江又可停泊巨型战舰,徐温十分中意,乃亲自兼任昇州刺史,大力发展水师,用养子徐知诰为楼船副使。因自己要在扬州坐镇中枢,命徐知诰镇守昇州。 徐知诰是徐州人,原姓李名昪,小字彭奴,幼年丧父,流落于濠泗间。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杨行密攻濠州,擒获刺史张璲,又剿灭濠州水贼巢穴。李昪被杨行密军俘虏,年仅八岁,却生得头角峥嵘,状貌魁梧,杨行密欲养以为子,偏不为长子杨渥所容。 杨行密无奈,对徐温道:“此儿品行敦厚,见识超过同龄儿甚多,我儿杨渥不能包容,不如送给你做干儿子。” 乃转令李昪拜徐温为义父,徐温给他改名为徐知诰。 徐知诰年纪稍大,喜读书,善骑射,沉稳坚毅,很有谋略。 徐温曾经对家人道:“此儿为人中俊杰,将来必远过我儿。”自是益加宠爱,徐知诰侍奉徐温也非常谨慎、孝顺,胜过徐温亲子。 一次,徐知诰惹徐温生气,被打了一顿,逐出家门。晚上,徐温回家,推开门,徐知诰已经在门内叩头迎接。 徐温问道:“你怎么还在此处?” 徐知诰哭道:“母亲大人叫我回来向您赔罪!” 徐温问道:“不是赶你走吗,怎么去找你母亲?” 徐知诰说:“当儿子的,除了投奔父母,还能去哪里呢?父亲发火,去找母亲,人之常情。” 徐温奇之,对他越发喜爱。再大一点,就任命他当家管事。他为人公平正直,家里人都心悦诚服,挑不出一点毛病。 杨行密常对徐温道:“徐知诰一代俊杰,我们这班老伙计的儿子们,都不能和他相比!” 所以徐温修治战舰,特任徐知诰为副使,徐知诰果然称职,经营舟师,十分用心。 梁太祖乾化元年,唐天佑八年,燕国应天元年,公元911年,十一月。 却说刘守光已经僭称帝号,踌躇满志,遂欲并吞邻镇。 这日早朝,刘守光道:“朕欲一统天下,计划先攻打易、定。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我大军定能马到成功!” 群臣顿时一片颂扬声。 忽然一人出班劝阻道:“陛下,不可兴兵啊!易、定二镇,一向结交河东,他三家结盟,同气连枝,大王此去必败!” 刘守光定睛一看,原来是参军冯道。此人是景城人,今年三十岁,跟随刘仁恭好几年了。 “你安敢乱我军心!”刘守光大怒,下令将冯道拘系狱中。 冯道素性和平,颇得人心,所以燕人闻他下狱,很多人出面代为求情,刘守光无奈,将他放出。 冯道料刘守光必亡,为了避祸,举家潜逃,奔入晋阳。 河东监军宦官张承业,将他推荐给晋王李存勖。李存勖令冯道为掌书记,又问及燕事,乃尽知燕国虚实。 晋王正拟发兵攻燕,可巧北平王、义武(定州)节度使王处直派使求援,遂派振武节度使周德威,领兵三万,往救定州。 十二月,周德威率军东出飞狐,与赵将王德明部,义武大将程严部等,会师易水。 转眼又是新年。 梁太祖乾化二年,晋、岐天佑九年,燕国应天二年,公元912年。正月。 晋、赵、定联军同攻岐沟关,一鼓即下,进围涿州。 涿州刺史刘知温,登城拒守。 七年前,刘守光的弟弟刘守奇,因刘守光囚禁父亲刘仁恭,并大肆清洗,只好逃奔河东,投靠晋王李存勖。见第六十回。 刘守奇有门客刘去非,在城下向守军大呼道:“河东大军,是我家少公子请来为父兄讨贼的,关你们什么事,偏偏替囚父杀兄的逆贼出力固守呢?” 刘守奇也亲自来到城下,脱下头盔,亮明身份。守兵被他二人弄得各无斗志,多半放下武器。 刘知温知道这城不能守了,只得开门迎降。 周德威向晋王李存勖为刘守奇请功。 晋王却召刘守奇返回晋阳。 先前,刘守光抓捕境内所有青壮参军,脸上一律刺字。进士赵凤,装扮成和尚逃脱,投奔晋国。刘守奇到了河东后,聘他为幕僚。 当下赵凤劝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今时不同往日了,公子不宜再回晋阳。” 刘守奇乃南下奔梁,梁太祖任命他为博州刺史,为刘家保全了一支血脉。 晋将周德威,即率众进抵幽州城下,日日攻城。 刘守光连接败报,惊惶的了不得,乃派御史大夫史彦群携带厚礼,南下洛阳,向梁太祖朱晃(朱温)求援。 洛阳,皇宫大殿。 梁太祖朱晃(朱温)高高端坐在龙椅上。 文武官员分列两班站定。 中间,史彦群跪下磕头。 梁太祖大怒道:“你已臣事刘守光,尚敢来见朕么?” 史彦群伏奏道:“臣怎敢负恩事燕。只因晋、赵各镇,推尊刘守光,唆使他背叛陛下,兴兵南犯,他却以渔人自居,稳收厚利。臣与王瞳暂时留在燕王那里,力劝他不要辜负陛下,刘守光因此才与各镇绝交,为陛下往攻易、定。定州王处直,向晋、赵乞得援兵,夹攻幽州,幽州危急万分,若陛下坐视不救,恐河朔终非梁有了!” 这一番花言巧语,又把梁太祖朱晃(朱温)的怒气平了下去。 史彦群又将随来的燕使,召入参拜,并呈上刘守光表文,中多悔过乞怜等语,惹动梁太祖朱晃(朱温)雄心,答应出兵救援。 二月,梁太祖朱晃(朱温)病体初瘉,遂又御驾亲征,率大军十万,号称五十万,督兵北伐。 到了白马顿,从官多不愿随行,勉强趱程,有三人剩落后面,一是左散骑常侍孙骘,一是右谏议大夫张衍,一是兵部郎中张儁,都至隔宿才到。 梁太祖朱晃(朱温)恨他三人后至,一并处斩。张衍,是张全义的侄子,这个身份也未能保命。 行至怀州,段明远供张极盛,比前次还要丰富。此次他已经荣升国舅,应该比以前更为巴结。 梁太祖朱晃(朱温)大喜,厚加赏赐,且令段明远改名为段凝。 看着段凝(段明远)供应如此丰盛,又想起半年前李思安供应那么微薄,越想越气,遂将李思安贬为柳州司户,不久改为流放崖州,再命他自杀谢罪。 可怜邓季筠、李思安几位好汉,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及大军进次魏州,决议攻赵,以缓解燕国的压力,乃命: 宣义节度使杨师厚为都招讨使,河阳节度使李周彝(李茂勋)为副使,率三万人围冀州枣强县; 平卢节度使贺德伦为招讨接应使,天平节度留后袁象先为副使,率三万人围冀州蓨县(景县)。 两路兵马,同时出发,梁太祖朱晃(朱温)亲率大军,抵达贝州,意犹未尽,乃继续前进,直抵冀州下博县。 三月二日,銮驾驻扎观津冢。 这观津冢,乃是汉朝古迹。当年,汉文帝刘恒的皇后是窦皇后。其父窦太公世居此地,在钓鱼时不慎从悬崖上跌落水中而死。后来,窦皇后的儿子登基,即是汉景帝刘启,派人将水潭填平,又堆起大坟,称为观津冢。 当下,梁太祖朱晃(朱温)率随行百官游览观津冢山水。 梁太祖对群臣道:“朕出个对联。你们来对一下!看谁对得好,朕有赏赐!” 观津冢上观山水。 君臣正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突有哨卒踉跄奔来,大声奏报道:“晋兵来了!” 梁太祖朱晃(朱温)仓皇失措,忙出帐骑了御马,只带亲兵数百名,奔往枣强县杨师厚军中,寻求保护。 看官!你道晋军有否到来?原来并不是晋军,乃是赵将符习,只率数百骑巡逻,打探消息,见山丘上一群人指指点点,打着梁军旗号,乃挥军进攻。 符习却并不知道其中有梁朝皇帝,也不知他多少人马,若是知道,纵有赵子龙包天大胆,断不敢发起进攻。 梁兵却将他误作晋军主力,竟闻风而逃,眼见得军心不固,败象已露。 杨师厚大军到了枣强,督兵急攻。 枣强城虽小,却十分坚固,赵军数千精兵守住,又很是顽强,任他如何攻扑,死战不退。一攻数日,城墙屡坏屡修,内外死伤,约以万计。 不久枣强城中,矢石即将用完,大家共议出降。 士兵赵四奋然道:“贼自柏乡战败,恨我赵人切骨,今若投降,乃是自己找死,我愿独入虎口,杀他一二员大将,或得使他解围,也未可知。” 遂乘夜缒城而下,径至梁营诈降。 梁副帅李周彝(李茂勋)召他入帐,问及城中情形。 赵四答道:“城中粮草、弓箭尚多,足有半月可持,但大帅既收录在下,求赐给刀剑,在下愿意为将军效死,登上城墙,取守城将人头。” 李周彝却是小心,不肯给他刀剑,只给他一条扁担,令他随军前行。 赵四忽然停下脚步,手指城墙对李周彝说:“将军,请看那里,那里防卫薄弱。” 李周彝伸头张望。 突然,赵四举起扁担,猛击李周彝头部,将他一扁担打翻在地,跳到李周彝身上,夺下李周彝佩刀,就往李周彝胸口插下! 李周彝大声呼救,左右亲兵急忙上前,将赵四砍翻,才救得李周彝性命。 赵四犹自持刀砍到两名梁兵,方才毙命。 这赵四颇有忠胆,可惜史册中不留姓名,我们姑且称他为赵四。 梁太祖朱晃(朱温)闻报大怒,限令三日取城。 杨师厚亦怒,亲冒矢石,昼夜猛攻。 三月七日,连续进攻两天后,枣强终于攻陷。梁军进入城中,将城中人,不问男女老幼,一概杀戮,可怜这枣强城,变做了一座血污城。 那贺德伦等进攻蓨县,城内守军难以抵挡,急忙向驻防赵州的晋军告急。 蓨县为赵王属地,相距深州不远。赵州现由晋将十二太保李存审、十三太保史建瑭、十太保李嗣肱等率军戍守。 晋军数量不多,而梁军号称五十万。 既得蓨县急报,十二太保李存审召集会议。 偏将赵行实建议道:“敌众我寡,不如坚壁清野,然后退回土门。” 李存审不听。 又有人提议,赶快向晋王报告,请求援兵。 李存审道:“我王现在率大军攻打幽州,派不出援兵,南方军事,委任我等数人,今蓨县告急,我等怎能坐视?况贼得蓨县,必西侵深、冀,为患益深。我与公等只能智取,不可力敌,唯有施展奇计,使贼不战自退。” 史建瑭、李嗣肱等齐声道:“果有奇计,愿听指挥!” 李存审乃引兵东进,直趋深州,封锁下博桥。下博县虽然属于冀州,却离深州更近。 又令十三太保史建瑭、十太保李嗣肱等分道巡逻,共分五队,每队一百人,分别向衡水、南宫、阜城、信都等县,遇有巡逻、砍柴、割草的梁兵,立刻擒来。 次日。被捕获的数百梁兵,全部被带回下博桥。只见晋军大营内,遍插晋王李存勖的旗号,晋王李存勖,正端坐中军大帐。 “跪下!”中军大帐外,晋军士兵向俘虏下令道。“快快乞求我家晋王,看谁的声音洪亮,我家晋王就免他不死!” 梁兵一一跪下求饶。 晋王李存勖来到大帐外,手指几名梁兵道:“这个,这个,这个,这几个,声音大,留下。本王饶你们不死。其他的,全部砍了。” “饶命啊!饶命啊......” 随着人头落地的声响,求饶声戛然而止。 “剩下的,本王不杀你们!但是,你们得留下一条胳膊!你等为我转达你们皇帝,晋王我,李亚子,已经率大军杀到,叫他前来受死!” 霎时惨叫声连连。剩下的几名梁兵,都被砍掉一只胳膊,这才放他们回去。 断臂梁兵奔回梁营,当然依言禀报。 李亚子已经到了么?梁太祖朱晃(朱温)听了,不由得心惊。 看官,你道晋王李存勖为何来得这么快? 原来这晋王,乃是李存审假扮! 梁太祖乾化二年,唐天佑九年,公元912年,三月八日。 梁太祖朱晃(朱温)与杨师厚引兵,五万大军,欲与贺德伦军回合,助攻蓨县,与贺德伦军分驻营寨,只相隔里许。 贺德伦严密戒备,派兵四巡,慎防不测。 不料到了黄昏,梁军军营内外,忽然四面起火,烟雾缭绕,梁兵更加看不清楚。接连是呐喊声大作,箭向雨点般飞来,梁兵纷纷倒地。 原来,史建瑭、李嗣肱等早已率令数百名士兵,将前时俘斩的梁兵,从尸身上剥下衣服,自己换上,冒充梁兵,三三五五,混至贺德伦军营内。 贺德伦军虽有巡逻兵四处察看,还道是本营士卒,不加查问,他遂得悄悄潜伏在贺德伦军中,趁着黄昏时日光昏暗,四处放火杀人。 贺德伦忙命亲卒把守营门,严禁各军妄动。外面却乱了一两个时辰,待至天色昏黑,方闻散去。当下贺德伦检查军士,损失了一二百人,有人说是晋军杀到,有人说是变起本军,毕竟不知真伪。 偏偏梁太祖营前,又有断臂梁兵不断逃回,大呼晋王亲自率大军,已经到了下博桥。 又有人报告,说贺德伦军营一通混战,已陷没了。 梁太祖朱晃(朱温)惊愕异常,立命毁去营寨,抛弃粮草辎重无数,乘夜遁走。天昏不辨南北,竟至迷路,多走了一两百里冤枉路,始抵冀州。 贺德伦闻梁太祖朱晃(朱温)遁还,也即退军。 次日再派侦骑四出,去探明虚实。侦骑返回梁营,报称晋军并未大出,不过令先锋游骑,先来示威而已。 贺德伦听着,感到十分惭愧,不过想到是梁太祖老人家先逃跑,心下稍安。 只是梁太祖朱晃(朱温)闻知,叫他如何忍受,不禁又羞又怒,急火攻心,病又增剧,不得已在贝州停留十几天,专心养病。各军残兵败将陆续退归贝州。 当时晋军计退大敌,欢声雷动,统夸李存审妙计,仅仅几百名晋兵,吓退了七、八万梁兵。 后人有诗赞十二太保李存审道: 疆汤决胜在多谋,用力何如用智优,任尔貔貅七八万,尚输良将幄中筹。 刘守光的儿子刘继威,出任义昌节度留后,镇守沧州。其人小小年纪,却是荒唐残暴,不亚于其父刘守光。 他为人也十分好色,看中了大将张万进的小妾,故意让张万进率军救援幽州,趁张万进不在家,跑到张家,肆意淫乱。 早有人报知张万进。张万进大怒,连夜悄悄回家,正好将刘继威抓个现行,遂将他一刀杀死。 次日一早,张万进派人通知周知裕,告诉他前因后果。周知裕表示拥戴。 张万进遂自称义昌留后,命周知裕为左都押牙。 先前梁军包围蓨县(景县),此县位于冀州、德州、沧州三州交界处,已经离沧州不远。 三月二十一日,张万进与周知裕商议后,派人去蓨县,向梁朝投降,却得知梁军已经溃败逃走,只好派人投降晋王。 晋王李存勖大喜,立即派人通知周德威。周德威急忙离开幽州前线,前往沧州抚慰。 又一大镇归晋。 周知裕大惊,打探到这时梁太祖朱晃(朱温),正在贝州,遂连夜逃往贝州觐见。 却说晋国主帅周德威,新得了沧州,之前早已派裨将李存晖等往攻瓦桥关及莫州,派大太保李嗣源往攻瀛洲。 只要拿下这几个地方,从沧州到幽州城外,晋军就畅通无阻了。晋军甚至可以,经过沧州,南下德州,直捣梁朝的贝州、魏州! 三月二十九日,李存晖等攻克瓦桥关。守关将吏,及莫州刺史李严皆降。 周德威将李严送往晋阳。李严是幽州人,熟读儒家经书。 晋王李存勖,任命李严为儿子李继岌的老师,李严固辞。 李存勖大怒,命将李严推出斩首。 孟迁侄儿孟知祥,时年三十九岁,担任教练使,听说后,连忙从坐席上跳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紧急入宫求见晋王李存勖,进谏道:“强敌尚未消灭,大王怎能因一时气愤,杀死归降的人才!” 李存勖顿悟,将李严释放。 瀛洲(河间)抵抗却比较强烈。坚持了三个月后,四月三十日,大太保李嗣源才攻克瀛洲(河间),刺史赵敬无奈投降。 赵敬闻听梁军到了下博、枣强、蓨县,曾经派人向梁太祖朱晃(朱温)求救,只是梁军早已败还。 李嗣源感他忠义,并不加害,也约束部众,禁止杀戮。 赵敬,祖籍涿州,出身官宦世家。其祖父赵朓,在唐朝做过永清、文安、幽都等县的县令。其父赵珽,曾任职幽州节度从事,刘守光封他为御史中丞。 其子赵弘殷,时年十四岁,自幼习武,擅长骑射。李嗣源爱之,欲收为义子,偏偏赵弘殷不从,道:“我乃汉人,焉能拜你胡人为父?” 李嗣源部下皆欲杀之,李嗣源不许。 赵敬携全家居于清苑县(保定)。 却说周知裕逃到贝州,觐见梁太祖朱晃(朱温)。 梁太祖朱晃(朱温),才知道自己只要再坚持十天,或是再向北前进一百多里,就会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头上。 若是梁朝大军,得到义昌军辖地,那时瀛洲、莫州、瓦桥关都还没有被晋军拿下,梁军便可长驱直入,立即进兵幽州城下,周德威大军,难免惊慌失措,逃之夭夭。那时,幽州,也是自己的了。 或许还能乘胜追击,直捣河东老巢晋阳,一统天下! 如今,肠子悔青也没有用了。 周知裕字好问,幽州人,早年事刘仁恭为骑将,曾任妫州、德州刺史,勤于政事,有很好的名声。 梁太祖朱晃(朱温)得到周知裕,大喜,专门成立归化军,任命周知裕为指挥使,凡是河朔一带投奔来的士兵,统统归他指挥。 梁太祖朱晃(朱温)一病兼旬,好容易得有起色,复自贝州至魏州。 四月七日,博王朱友文,自东都汴京前来魏州行宫朝见,请驾先还东都,梁太祖朱晃(朱温)乃启程南归。 四月二十一日,返回汴京。 梁太祖朱晃(朱温)闻听岐国、蜀国互相征战;清海(广州)军与武安(潭州)军互相攻击,乃派使节,前往调解。派光禄卿卢玭出使蜀国。派右散骑常侍韦戬为潭广和协使,出使潭、广二州。 五月六日,梁太祖朱晃(朱温)回到洛阳,病体少愈。 恰好朱晃(朱温)义子、博王朱友文,新创食殿,献入内宴钱三千贯,银器一千五百两,乃即就食殿开宴,召宰相及文武百官等侍宴。 酒酣兴发,梁太祖朱晃(朱温)命泛船九曲池,池不甚深,船又甚大,本来是没什么危险,不料船入池心,陡遇一阵龙卷风,竟将大船吹翻。 梁太祖朱晃(朱温)堕入池中,幸亏左右侍从纷纷跳入水中竭力捞救,才没有淹死。另乘小舟抵岸,免不了拖泥带水,又受到一番惊吓。 这时方值初夏,天气温和,急忙换了龙袍,还归大内,从此心病越来越严重,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常令妃嫔宫女,通宵陪着,尚觉惊魂不定,辗转反侧,坐立不安。 燕国皇帝刘守光屡战屡败,一再向梁太祖朱晃(朱温)乞援。 梁太祖朱晃(朱温)病不能兴,召语近臣道:“朕经营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李克用的余孽,猖獗至此,朕观李亚子志不在小,必为我朝大患,天又欲夺朕余年,朕若一死,诸儿均不足与他为敌,恐朕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语至此,哽咽数声,竟至晕去。近臣急忙呼救,才得复苏。 从此梁太祖朱晃(朱温)卧病在床,常不视朝,内政且病不能理,外事更无暇过问了。 正是: 出师未捷身将死,长使枭雄泪满襟! 晋将周德威,因幽州城固若金汤,攻城兵力不足,再向晋王请求增兵。 晋王李存勖,便调李存审从赵州出发,又带领吐谷浑、契苾两部番兵,往会周德威。 周德威已得增兵,即四面筑垒,为持久围攻计,刘守光益惧。 刘守光再三向梁太祖朱晃(朱温)求援,然而梁太祖已经病入膏肓,自顾不暇,更无力救援,刘守光只好硬着头皮死撑。 燕大将单廷珪,高大威猛,勇冠三军,自从单可及死后,燕人就把“单无敌”这个外号转送给了他。他,却不怕晋军,坚决请求出战。刘守光乃拨给他精兵万人,令他开城迎战。 单廷珪绰枪上马,扬鞭出城,一声狂呼,万人随进,但见他枪枪见血,挑落、刺死不少晋兵。燕军跟随他左冲右突,冲得晋军拦阻不住,溃不成军。 单廷珪挥军追至龙头冈。冈峦高出云表,势颇险峻。 晋军主帅周德威倚冈立寨,据险自固,猛见单廷珪气势汹汹,跃马前来,即令部下兵将排定阵势,自己登冈指挥,准备对敌。 单廷珪遥见周德威,顾左右道:“此人是晋军主帅,擒贼先擒王,今日必擒周阳五以献我皇!”阳五系周德威小字。说罢,持着一枝长枪,当先突入敌阵,枪锋所至,晋兵望风披靡。晋军三进三却,无人能挡。 单廷珪冲过阵后,一人一骑,不管甚么死活,竟上冈去捉周德威。周德威毕竟是老将,没甚慌忙,但佯作胆怯,回马急走,跑上峰峦。 单廷珪也跃马追上,觑着周德威背后,一枪刺去,枪尖离周德威后背只有几寸了,正道是马上洞穿胸腹,那知周德威早已防着,一侧身,人已闪过一旁,让开枪头,右手却早已拿个铁锤,向单廷珪马头猛击。 那马忍痛不住,一头栽倒,滚下冈去,冈峦本是不平,这一滚约有数丈。 任你单廷珪如何骁悍,也是约束不住,只落得人仰马翻,跌得头晕眼花,心胆俱裂。凑巧下面正有不少晋军,顺手揿住单廷珪,抹肩头,拢二背,七手八脚,就把他捆绑起来,带到周德威面前。 单廷珪嘴里嚷道:“周阳五,你...你...你不讲武德!” 燕兵见主将被擒,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退走,被晋军驱杀一阵,斩首三千级,余众逃入城中,全城夺气,再也不敢出战。 周德威擒了单廷珪,威名大振,又分兵攻下顺州、檀州,复拔芦台军,再克居庸关。 且说梁太祖朱晃(朱温)连年抱病,时发时止,年龄已逾花甲,只一片好色心肠,到老不衰,自从张妃谢世,篡唐登基,始终不立皇后。 昭仪陈氏,昭容李氏,起初统以美色得幸,渐渐的色衰爱弛,废置冷宫。陈氏愿出家为尼,出居宋州佛寺,李氏却抑郁而终。 此外后宫妃嫔,随时选入,并不是没有佳丽,怎奈梁太祖朱晃(朱温)喜新厌旧,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多多益善,博采兼收,甚至儿媳有色,亦征令入侍,与她苟合,居然做个爬灰老。 博王朱友文,原名康勤,颇有材艺,虽是梁太祖义子,却很是怜爱,比亲儿还要优待。梁太祖朱晃(朱温)迁都洛阳后,留朱友文留守汴梁。 惟朱友文妻王氏,生得貌美似花,梁太祖朱晃(朱温)一向垂涎,便借着侍疾为名,召她至洛阳,留陪枕席,王氏并不推辞,反曲意奉承,备极缱绻,但只有一种交换条件,迫令梁太祖朱晃(朱温)承认。 看官道是何事?乃是梁室江山,将来须传位给朱友文。 梁太祖朱晃(朱温)既爱朱友文,更爱王氏,自然满口答应。偏暗中有人反对,与王氏势不两立,竟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这人是谁?乃是朱友珪妻室张氏。 张氏姿色,恰也妖艳,但略逊王氏一筹,王氏未曾入侍,她已得到公公的专宠,及王氏应召进来,父皇的爱情,一大半移至王氏身上,渐把张氏冷淡下去,张氏含酸吃醋,很是不平,因此买通宫女,专伺王氏隐情。 这日合当有事,梁太祖朱晃(朱温)屏去左右,专召王氏入室,与她密语道:“我病已深,恐终不起,明日你速往东都汴梁,召友文来,我当嘱咐后事,免得延误。” 说完,将传国玉玺包好,递给王氏。 王氏大喜,即出整行装,越日登程。 这个消息,竟有人瞧透机关,报与张氏,张氏即转告朱友珪,且语且泣道:“官家将传国宝交给王氏,带往东都,等到他夫妇得志,我等统要就死了!” 朱友珪闻言,也惊得目瞪口呆,嗣见爱妻哭泣不休,不由的泪下两行。 正在一筹莫展,忽有一人插嘴道,“若要求生,须早用计,难道相对涕泣,便能免祸么?” 朱友珪愕然惊顾,乃是心腹仆人冯廷谔,便把他呆视片刻,方扯他到了别室,密谈了好久。 不久,崇政院果然派人来传旨,传旨的宦官已进入大厅,朱友珪闻信出来接旨,才知被外放为莱州刺史,他愈加惊愕,勉强按定了神,送还传旨的宦官,连忙密会冯廷谔。 冯廷谔道:“近来外放的官吏,多半被诛,事已十万火急,不行大事,死在目前了!” 朱友珪乃微服出行,悄悄来到左龙虎军军营,与统军韩勍密商,韩勍见近来功臣宿将,动不动就被诛杀,不知道会不会追究自己柏乡战败的责任,心中正在惊惶不安,便奋然道:“郴王(指朱友裕)早薨,大王依次当立,奈何反欲传位于养子?皇上已经老糊涂了,竟然有此妄想,大王应该早作打算!” 遂派牙兵五百人,随从朱友珪,混杂在控鹤军士中,混入宫门,分头埋伏妥当,待至夜静更深,方斩关突入,竟至梁太祖朱晃(朱温)寝室,鼓噪喧哗起来。 侍从诸人,吓得四处逃避,单剩了一个老头儿,披衣急起,揭帐来看,面前赫然站着朱友珪,怒视朱友珪道:“我原疑你逆贼,悔不早日杀却!逆贼!逆贼!你忍心害父,天地岂肯容你么?” 朱友珪亦瞪眼反唇相讥道:“臣能弑君,子亦何妨杀父。老贼当碎尸万段!” 冯廷谔即拔剑上前,直迫梁太祖朱晃(朱温)。 欲知朱晃(朱温)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朱友珪弑杀父皇 徐知诰镇守昇州 上回书说到,冯廷谔拔剑上前,直迫梁太祖朱晃(朱温)。 梁太祖朱晃(朱温)慌忙绕柱而走! 冯廷谔看得真切,挺剑便刺!梁太祖毕竟也是武将出身,一闪身,堪堪避过! 冯廷谔手中剑,刺中柱子,赶紧拔出,又来追赶! 如是者三次,都被朱晃(朱温)闪过。 无奈梁太祖有病在身,更兼年过花甲,三次绕柱,眼睛都花了,一阵头晕,倒翻在地上。 冯廷谔哪肯放过机会,立即抢步上前,一剑刺入梁太祖朱晃(朱温)腹中,再上下左右一顿乱搅,顿时血流满地。 梁太祖朱晃(朱温)发出一声狂叫,顿时呜呼哀哉! 时为梁太祖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六月二日。 梁太祖朱晃(朱温)(朱温)遇害驾崩,寿六十一岁。 梁太祖乃是五代第一位皇帝,在位前后仅五年零三个月,史家算作六年。改元两次,开平、乾化。他本名朱温,小名朱阿三,唐僖宗赐名朱全忠,称帝后自己改名朱晃。 朱友珪见他肠子都流了出来,血流满地,不由得哈哈大笑,仰头向天道:“娘!孩儿杀了那个老东西了!哈哈!” 即命人用床褥裹了父亲尸体,塞到床下,秘不发丧。 宫女、宦官惧怕他淫威,哪个敢不从命?! 朱友珪立即派供奉官丁昭溥,伪造圣旨,飞马赶往东都,令东都马步军都指挥使、均王朱友贞,速诛朱友文。 朱友贞不知圣旨是假,即诱入汴京留守、博王朱友文,把他杀死。 朱友文妻王氏,尚未抵达汴梁,已被朱友珪派人在中途捕杀,将传国宝夺回。 朱友珪再伪造圣旨道: “朕艰难创业,逾三十年,托于人上,忽焉六载,中外协力,期于小康。岂意友文阴蓄异图,将行大逆,昨二日夜间,甲士突入大内,赖郢王友珪忠孝,领兵剿戮,保全朕躬。然疾因震惊,弥致危殆。友珪克平凶逆,厥功靡伦,宜令权主军国重事,再听后命。” 过了几天,丁昭溥自东都飞马驰还,报称朱友文已诛,喜得朱友珪心花怒放,弹冠相庆,再伪造一道圣旨,召集文武百官,谎称父皇遗诏,传位次子,乃将遗骸草草棺殓,准备发丧,自己即位于灵柩前,加冕称帝,后人称为伪帝。 加封均王朱友贞为开封尹、汴京留守; 加封河南尹张宗奭(张全义)为国计使; 加封兵部尚书敬翔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加封户部尚书李振为崇政院使; 加封吴越王钱镠为尚父; 加封护国节度使、冀王朱友谦为中书令兼侍中; 加封王殷为武宁节度使; 加封韩勍为侍卫诸军使,值宿宫中。 此外文武百官都有升官晋爵,厚加赏赐,以示笼络。 韩勍劝伪帝朱友珪多出金帛,遍赐诸军,取悦士心,诸军得了厚赉,也乐得取养妻孥,束手旁观。 虽然内廷已经被他笼络,外镇却不受束缚。 匡国(许州)军闻知内乱,向节度使告变,时值韩建调任镇帅,韩建年老,置诸不理,竟被大将张厚所害。 伪帝朱友珪不敢讨伐,乃任命张厚为陈州刺史。匡国节度使一职,正好用来酬谢韩勍。 魏博(魏州)节度使罗周翰,年纪尚小,军政大事,皆交给大将潘晏决策。 北面都招讨使、宣义(滑州)节度使杨师厚,这时正驻扎魏州铜台驿,对魏博军这块肥肉,垂涎已久。 七月,杨师厚召潘晏、臧延范前来议事,将他二人斩杀,遂率大军驰入魏州,进入牙城,驱逐魏博节度使罗周翰,据位视事。 魏博指挥使赵宾,猝不及防,佯装归顺,趁夜集结部众,准备凌晨起义。不料走漏了风声,杨师厚派牙兵围捕。赵宾等出城逃走。杨师厚派兵追赶至肥乡,擒获赵宾及其部众百余人,斩首于府门外。 伪帝朱友珪惧杨师厚势力庞大,根基深厚,特任杨师厚为魏博节度使。将罗周翰徙镇狭小的宣义军。 宣义军,就是义成军,辖地只有滑州、郑州,地域狭小。而魏博(天雄)辖地却有六个州,即魏州、卫州、相州、澶州、博州、贝州,人口足有宣义的四倍! 自罗弘信占据魏博,传子罗绍威,罗绍威传子罗周翰,至此二十五年而失。 杨师厚占据魏博,拥兵自重,遂有割据之意。乃大肆招兵买马,收罗魏博牙兵余党,建立银枪效节军,作为卫队。银枪效节军人人身怀绝技,身披两层重甲,坐下皆骑塞北骏马,手持两丈长枪,擅使罗家枪法,锐不可当。魏博牙军,慢慢恢复从前气象。 八月,驻扎怀州的龙骧军三千人,在大将刘重遇率领下,突然哗变,一路烧杀剽掠,号称入京问罪。 龙骧军,乃是梁朝侍卫亲军中的马军,是梁朝禁军中的精锐部队。 伪帝朱友珪急忙派右监门卫上将军、左天武军使霍彦威,与禁军大将杜晏球(王晏球)率军讨伐。 叛军一路向东南方向逃窜。杜晏球(王晏球)率军追击,追到鄢陵地界,将叛军团团包围。 刘重遇纵马来战,正遇杜晏球(王晏球),战不数合,杜晏球将他生擒,槛送京城,斩首示众。 朱友珪下诏,升杜晏球(王晏球)为左龙骧第一指挥使。 护国(河中)节度使朱友谦,年轻时曾是石壕间大盗,原名唤作朱简,后来归附朱全忠(朱温),因为同姓,愿做朱全忠(朱温)儿子辈,改名朱友谦。朱全忠(朱温)篡位后命他镇守河中,加封冀王。 他听说洛阳告哀,已知有异,哭着对部将道:“先帝奋斗数十年,得此基业,前日变起宫廷,传闻甚恶,我备位藩镇,未能入扫逆党,岂不是一大恨事!” 言未绝,即有伪帝朱友珪使者,自洛阳到来,加他为中书令兼侍中,并征他入朝。 朱友谦对来使道:“先帝驾崩,现在何人继位?我正要入京问罪,还敢来征召么?” 来使返报伪帝朱友珪。 时大将徐怀玉担任保大节度使,正镇守鄜州。 朱友谦恐他袭击自己背后,索性趁他不备,派军突袭,将徐怀玉及其全家,押来河中府看管。 八月二十三日,伪帝朱友珪派侍卫诸军使兼匡国(许州)节度使韩勍,担任西面行营招讨使,率大军往击河中府,讨伐朱友谦。 九月三日,又任命感化(华州)节度使康怀英为大都统,赶往河中府助战。 康怀英,会同忠武(同州)节度使牛存节,集结大军五万,进驻河中府城西,发动猛攻。 朱友谦担忧徐怀玉威望颇高,乃斩之。遂举河中降晋,向晋王李存勖求援。 晋王李存勖,命他仍为护国(河中)节度使,派十二太保李存审、十太保李嗣肱、七太保李嗣恩等率军救援。 梁晋两军,在河中府北面的胡壁激战,梁军退走,仍围攻河中府不停。 朱友谦再向晋王李存勖求救。 十月,晋王亲自率大军,自昭义(潞州)出发,南下救援。 康怀英率军迎战,在解县展开大战。晋军一个个如狼似虎,梁军官兵士气低落,康怀英大败,晋军一直追到白径岭,双方挑灯夜战,康怀英又败。 梁军遂退保陕州。牛存节退保同州。河中府围解。 护国(河中)节度使朱友谦,亲自前往猗氏(临猗)向晋王李存勖致谢,只带十几名侍卫,不带武器,前往晋王大寨,叩头拜见,认李存勖为舅父,献上河中府山川地图。李存勖命设宴招待。朱友谦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留宿晋王大寨,鼾声如雷,以表达对晋王的坦诚。 次日,晋王再次赐宴。双方尽欢,乃还。 又一大镇归晋。 梁?州大将、永和人刘训,杀死刺史,献城归降晋国。晋王李存勖任命刘训为?州刺史。 晋王李存勖,趁机会同护国(河中)节度使朱友谦,进攻梁忠武军。 忠武节度使牛存节出战不利,登城拒守,晋军遂将同州包围。 同州城内井水咸涩,无法饮用。之前刘知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敢困守同州孤城,从而选择远走岐国。 牛存节默默祈祷上天,乃择地掘井八十口,皆甘甜可口。因此虽然朱友谦围困同州半年,牛存节竟得以力保同州不失。 却说杨师厚得到魏博,兵力强大,又身兼天下都招讨使,位高权重,独断专行,连伪帝朱友珪也不放在眼里。 伪帝朱友珪十分猜忌,遂下诏召见,叫他进京。 杨师厚将要进京朝见,幕僚田温劝道:“此去祸福难料,不如托疾不去。” 杨师厚道:“我二十年不负朱家。今天如果不去,反而招致猜忌,妄生事端。我去,皇上又敢把我怎么样!这个人我十分了解。”乃率精兵两万人,浩浩荡荡,渡过黄河南下,径投西京洛阳而来。 伪帝朱友珪闻之,大惊。 杨师厚把军队留在城外,自己带十几名亲兵觐见伪帝朱友珪,口称万岁。 朱友珪大悦,说了很多笼络的话,赏赐巨额金钱劳军。 杨师厚在自己家里住了六天才返回魏博。 赵王王镕,派义子王德明(张文礼)率大军三万,剽掠武城,又抵达临清,攻陷宗城。 杨师厚在唐店设伏,大败王德明,斩首五千。赵军逃走。 十一月,伪帝朱友珪,把父亲朱晃(朱温、朱全忠)埋葬宣陵,谥号武皇帝,庙号梁太祖。 看官听着!这朱友珪的生母,本是亳州一个营妓,从前朱全忠(朱温)刚刚镇守宣武,略地宋、亳之间,与该营妓野合生男,取名朱友珪,排行第二,弟兄多瞧他不起。况又加刃乃父,敢行大逆,岂诿罪朱友文,平空诬陷,就可瞒尽耳目,长享富贵么? 糊糊涂涂的过了半年,已是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 新年过后不久,伪帝朱友珪率文武百官前往皇家太庙祭祀,接受群臣朝贺。 又前往南郊圜丘祭祀上天,大赦天下,改元为凤历元年。 均王朱友贞,已代替前博王朱友文的职务,做了东都留守。伪帝朱友珪又加封朱友贞为检校司徒,令驸马都尉赵岩,携带圣旨到东都汴梁宣读。 朱友贞为赵岩设家宴,密问赵岩道:“君与我系郎舅至亲,不妨直告,我父皇升天,外间屡有传言,君在内廷供职,见闻较确,究竟事变如何?” 赵岩流涕道:“大王不问,也当直陈。首恶实是今上,内臣无力讨罪,全仗外镇出力了。” 朱友贞道:“我早有此意,但患不得臂助,奈何?” 赵岩答道:“今日拥强兵,握大权,莫如魏州杨师厚,他担任天下都招讨使,但能得他一言,晓谕内外军士,事可立办了。” 朱友贞道:“此计甚妙。” 待至宴毕,即派心腹将马慎交,飞马赶往魏州,入见杨师厚,并传语道:“郢王弑逆,天下共知,众望共属大梁,公若乘机起义,帮立大功,这正所谓千载良机呢!” 杨师厚还在迟疑,马慎交又说,均王说了,事成以后,当更给犒军钱五十万缗,即铜钱五亿文。 杨师厚乃召集将佐,向部众询问道:“去年郢王弑逆时,我不能入都讨罪,今君臣名分已定,无故改图,果可行得否?” 众尚未答,有一将应声道:“郢王亲弑君父,便是乱贼。均王兴兵复仇,便是忠义。奉义讨贼,怎得认为君臣?若一旦均王破贼,敢问公将如何自处哩?” 杨师厚视之,乃李罕之之子李颀也。 杨师厚惊起道:“我几误事,幸得良言提醒,我当为讨贼先驱哩!”遂与马慎交说明,令他回去告诉均王,请他静候佳音。自派将校王舜贤,秘密潜入洛阳,与左龙虎统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袁象先定谋,复派都虞侯朱汉宾屯兵滑州,作为外应。 王舜贤赶到洛阳,可巧赵岩刚刚从汴梁回来,至袁象先处会商。 赵岩是赵犨之子,乃梁太祖朱温的女婿;袁象先是梁太祖朱温的外甥,他的妈妈乃朱温的妹妹万安公主,二人介绍梁太祖亲戚,受他厚恩,当然有报仇之意,当下计议妥当,派人分头密报汴梁、魏州。 龙骧军乃是梁太祖从前的亲军之一,有众三千,之前驻扎怀州,去年梁太祖遇害,推指挥刘重遇为首,声言讨逆,据住怀州。 伪帝朱友珪派大将霍彦威等率军讨伐,斩杀刘重霸,余众四散,经年未平,朱友珪命有司严加查访,务必全部捉拿。 除了怀州的三千人,龙骧军还有一些人驻扎在东都汴梁。怀州溃散的龙骧军残兵败将,多数都逃到这里躲藏。 可巧,伪帝朱友珪下诏召他们入西京护卫。 均王朱友贞派亲信吓唬众军士道:“天子因龙骧军去年在怀州反叛,所以怀疑你们是同党,一概召还,你们一到洛阳,恐将悉数坑死。均王处已收到密诏,因不忍心让你们白白送死,特此通知。” 龙骧军闻言,全部来均王府前,跪求生路。 朱友贞早已预先伪造密诏,递给他们传阅。 朱友贞流泪道:“先帝与你们辛苦打天下,共历三十余年,千征万战,始有今日。今先帝尚落入他奸计,你们怎么可能逃生呢?” 说至此,引士卒入府厅,令仰视壁间悬挂的巨幅画像。大众望将过去,乃是梁太祖遗容,栩栩如生。大家都跪伏厅前,边拜边哭。 朱友贞亦唏嘘道:“郢王戗害君父,违天逆地,复欲屠灭亲军,残忍已极,你们只有自趋洛阳,擒取逆贼,告谢先帝,才能转祸为福呢!” 大众齐声应诺,要求发给兵械,便即直趋洛阳。朱友贞即令左右打开兵器库,令士卒起来,每人各给一件趁手的兵刃,大众无不踊跃,争呼朱友贞为万岁,急行军奔洛阳而去。 朱友贞派使者飞报赵岩等人。 赵岩、袁象先连夜打开城门,放诸军士入京城,连同袁象先的禁军千人,共入宫城,直扑朱友珪寝殿。 伪帝朱友珪仓猝闻变,慌忙携皇后张氏,及心腹冯廷谔等,与少数亲从一起逃往宫城北城楼下,拟翻城逃生。 偏偏后面追兵大至,高呼杀贼。 朱友珪自知无法走脱,乃令冯廷谔先杀张皇后,后杀自己。冯廷谔亦自刭身亡。 时为梁伪帝凤历元年,公元913年,二月十七日。 朱友珪寿仅二十九岁,篡位仅七个月即亡。 西京驻扎各军,乘势大掠,百官逃散。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杜晓、侍讲学士李珽,均为乱兵所杀。 杜晓乃唐朝宰相杜让能次子。 门下侍郎兼同平章事于兢,宣政院使李振等受伤。骚扰了一日,直到傍晚才告安定。 袁象先取得传国宝,与驸马赵岩持赴汴梁,迎接均王朱友贞。 均王朱友贞道:“汴梁系国家创业之地,京城何必一定要在洛阳。公等如果同心推戴,就在东都举行典礼,等乱贼尽除,往谒洛阳陵庙便了。” 赵岩返告百官,百官都无异议,皆前往汴梁。 均王朱友贞,遂即位于东都,废朱友珪为庶人,削去凤历年号,仍称乾化三年,追尊其父朱晃(朱温)为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母张氏为元贞皇太后,给还朱友文官爵,颁诏四方道: “我国家赏功罚罪,必协朝章,报德伸冤,敢欺天道?苟显违于法制,虽暂滞于岁时,终振大纲,须归至理。重念太祖皇帝尝开霸府,有事四方,迨建皇朝,载迁都邑,每以主留重务,居守需才,慎择亲贤,方膺寄任。故博王友文,才兼文武,识达古今,俾分忧于在浚之郊,亦共理于兴王之地,一心无易,二纪于兹,尝施惠于士民,实有劳于家国。去岁郢王友珪,尝怀逆节,已露凶锋,将不利于君亲,欲窃窥夫神器,此际值先皇寝疾,大渐日臻,博王乃密上封章,请严宫禁。因以莱州刺史授于郢王,友珪才睹宣纶,俄行大逆,岂有自纵兵于内殿,翻诿罪于东都?伪造诏书,枉加刑戮,且夺博王封爵,又改姓名,冤耻两深,欺罔何极!伏赖上穹垂佑,宗社降灵,俾中外以叶谋,致遐迩之共怒。寻平内难,获诛元凶,既雪耻于同天,且免讥于共国,朕方期遁世,敢窃临人?遽迫推崇,爰膺缵嗣。 冤愤既伸于幽显,霈泽宜及于下泉。博王宜复官爵,仍令有司择日归葬。友珪凶恶滔天,神人共弃,生前敢为大逆,死后且有余辜,例应废为庶人,以昭炯戒。特此布敕,俾远近闻知。” 此诏下后,朱友贞改名为朱锽。为了方便,史家一般仍称他朱友贞。是为梁末帝。 进天雄军节度使杨师厚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加封邺王、诏书不名。 左龙虎统军袁象先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加封开国公。 这两人最为出力,所以封爵最优。 加封皇弟朱友敬为康王。 任命霍彦威为洺州刺史。 任命李罕之之子李颀为右羽林统军、澶州刺史。 余如赵岩以下,各升官晋爵有差。 恢复博王朱友文(康勤) 的官爵。 封荆南(江陵府)节度使高季昌当渤海王。 老将葛从周已经因病退休多年,念他劳苦功高,授昭义(潞州)节度使,令坐食其俸禄而已。又加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侍中,封陈留郡王、食邑七千户。三年后,葛从周在家中病故。赠太尉。 又派使者招抚朱友谦。朱友谦复信愿意归藩,仍称梁朝年号,惟对晋国仍然未绝,一直两面效忠,算是一个骑墙派人物。 梁廷至此,才得苟安。 后人有诗叹道: 多行不义必遭殃,稽古无如鉴后梁,乃父淫凶子更恶,屠肠截脰有谁伤? 话分两头。 却说淮南节度使杨隆演,既得嗣位,又由徐温派大将周本,平定江西,内外无事。 只是徐温辅政,权势日盛一日,镇南(洪州)节度使刘威,歙州观察使陶雅,宣州观察使李遇,常州刺史李简,统是杨行密宿将,恃有旧勋,蔑视徐温。 李遇曾经对人道:“徐温何等人!先王的一个保镖而已!我都没怎么见过他,竟然以丞相自居么?” 这语传入徐温耳,徐温派馆驿使徐玠,出使吴越,令他途径宣州时,顺便召李遇入朝。 李遇踌躇未决。 徐玠又说道:“大人若不立即入朝,恐怕别人会说你要造反了!” 李遇忿然道:“大人说李遇造反,日前嗣王(指杨渥)被杀,这是不是造反呢?” 徐玠回来,报知徐温。 徐温触着隐情,顿时动怒,便令淮南节度副使王檀,出为宣州制置使,即加李遇抗命不朝的罪状,派都指挥使柴再用,及徐知诰两人,领昇州、润州、池州、歙州等四州军队,护送王檀上任,如果李遇接受,就将他押送扬州,如果李遇不接受,就加以讨伐。 李遇怎肯听命,闭城拒守,柴再用等围攻月余,竟不能攻克。 李遇少子担任淮南牙将,被徐温抓捕,押送军前,柴再用呼叫李遇,手指李遇少子道:“如再抗命,当杀你少子。” 李遇见少子悲号求生,心中好似刀割,乃答道:“限我两日,当即报命!” 适值徐温派典客何荛,以吴王杨隆演的名义,前来劝降李遇,柴再用乃牵李遇少子还营。 何荛入城对李遇道:“大人如果真想造反,荛此来亦不想求生,任凭斩首,不过大人只靠宣州一城,恐怕未必能坚持多久。如果大人根本没有造反的意思,不若随荛回归扬州,吴王必保全你的身家!” 李遇左思右想,实无良法,没奈何依了何荛之言,开门请降。 那知徐温却谎称何荛并非他所派遣,竟令柴再用把李遇杀死,且将李遇少子及全家人口,一并诛杀。 于是淮南诸将,人人都害怕徐温,不敢逆命。 徐知诰以功升昇州刺史。当时各地官吏,多为武将,只知道打仗、捞钱,并不管百姓生活。徐知诰却选用廉吏,安排农业生产和商业贸易,推广新政。又不惜自掏腰包,兴办教育。 洪州进士宋齐邱,最号贤才,擅长权谋之术,徐知诰将他聘为推官,与判官王令谋,参军王翃,同为幕僚;牙吏马仁裕、周宗、曹悰用为心腹,隐然有笼络众心,缔造霸业的想法。 惟向徐温通问,恪守子道,十分谨慎,从无怨言,一点也不露骄态。徐温交给他的事情,经常连夜做好,连衣服都不肯脱。 徐温曾经对几个儿子说:“你们侍奉我,能比得上知诰么?” 从此徐知诰所请,无不依从。 徐知诰又密陈,镇南(洪州)节度使刘威功高震主,树大根深,不可不防,徐温又欲兴兵往讨。 八年前,时为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吴王杨行密病重,当时周隐曾经建议召刘威回来主政。从此,刘威一直备受猜忌。 刘威有幕客黄讷,向刘威献议道:“公虽遭谗谤,究竟问心无愧,他人也未得证据,若独身乘轻舟拜见徐温大人,自然嫌疑尽释了。” 刘威听从黄讷的话,便乘一小舟,只带侍从二三人,直接来到广陵。 歙州观察使陶雅,也一同来到广陵,与徐温相见。 徐温对他二人十分恭敬、谦虚,以晚辈后进自居。又带领他们参见吴王杨隆演,吴王对二人厚加赏赐,加官进爵,并兼任原来的官职不变。 徐温又率刘威、陶雅等文武百官,拜见唐朝特使李俨(张俨)。李俨遂代表唐朝皇帝,任命吴王杨隆演为唐朝太师,封吴王。任命徐温为镇海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仍兼淮南道行军司马。 刘威、陶雅很是悦服,一住十几天,方才告别。 徐温盛筵饯行,席间备极殷勤,装出恋恋不舍的样子,引得刘威、陶雅两人,死心塌地,誓不相负,方洒泪各自还镇去了。 徐温尚在广陵,派淮南节度副使陈璋,率水师攻楚,取得岳州,擒归刺史苑玫。 楚王马殷,派水军都指挥使杨定真增援岳州。 徐温遂派抚州刺史刘信,率抚州、江州、袁州、吉州、信州五州军队,进驻吉州,声援陈璋。 陈璋水军,再西进,攻击江陵府。荆南节度使高季昌派部将倪可福迎战。陈璋无法取胜,退兵。 荆南节度使高季昌,联络楚王马殷,在岳州会师,准备拦击。 陈璋探知消息,命两百只战船排成一列纵队,利用夜色掩护,快速通过。两镇联军追赶不及。 吴国西线刚刚停战,东线又动干戈。 梁乾化三年,天佑十年,公元913年,四月。 吴王杨隆演,派李涛为行营招讨使,与马军指挥使曹筠等率大军两万,进攻吴越国。 李涛大军,自宁国出千秋岭,直趋临安衣锦军。衣锦军乃是钱镠的故乡。 吴越王钱镠,命其第七子、湖州刺史钱传瓘,为北面应援都指挥使,急行军增援。 又命其第六子、睦州刺史钱传璙为招讨收复都指挥使,率水师自太湖进攻东洲,以作牵制。 千秋岭悬崖峭壁,十分险要。钱传瓘派士兵砍伐树木,截断吴军归路。 四月底,吴越军发动进攻,吴军大败,退兵,然而逃到千秋岭,发现归路被断,李涛以下三千将士,遂全部被擒,押送杭州。 五月。吴王杨隆演派宣州副指挥使花虔,率军进驻广德,会同广德镇遏使涡信,计划再进攻衣锦军。 钱传瓘探知军情,决定先发制人,反攻广德。 六月,吴越军攻克广德,擒获花虔、涡信等而归。 九月,吴越王钱镠,再派钱传瓘、钱传瑛率军,汇合钱传璙,进攻常州,在潘葑扎下大寨。 徐温大怒,亲自率军迎战。左右进言道:“吴越军人多势众,须得小心行事。” 徐温道:“越人轻浮、胆小,不必在意。” 吴军乃急行军抵达无锡。 黑云都将陈佑对徐温道:“敌人以为我们刚刚急行军到此,长途跋涉,疲惫不堪,难以立即投入战斗,因此一定没有防备。末将请求率本部兵杀他个冷不防,必可大获全胜。” 徐温同意。 陈佑率军绕到吴越军大寨背后,突然擂鼓进兵。吴越军大乱。 徐温趁机又从正面突击,吴越军大败。 吴军前后夹攻,杀戮甚多。 吴越军急忙退兵,留下粮草辎重无数。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争太子徐妃用计 夺义昌梁军复仇 却说前蜀高祖王建,自僭号称帝后,与岐王李茂贞失和构兵,争战经年,得将岐兵击退,气焰益张。 王建身边,有个宠臣唐道袭,本是个跳舞的童子,深受王建喜爱,不断擢升到枢密使、节度使。 左相王宗佶(甘宗佶),本是王建养子,立功无数,只因对唐道袭,以舞僮得宠,素常轻视,竟被唐道袭进了谗言,被王建命人在朝堂上直接扑死。见第六十二回。 王建有十一子,都已封王。长子卫王(普王)宗仁,次子简王(遂王)宗懿,三子赵王(褒王)宗纪,四子豳(音宾,雅王)王宗辂,五子韩王(荣王)宗智,六子莒王宗特,七子信王宗杰,八子鲁王(彭王)宗鼎,九子兴王宗泽,十子薛王宗平,十一子郑王宗衍。 长子卫王王宗仁体弱多病,幼有残疾,任秘书省校书郎。 次子王宗懿,生得人高马大,仪表威严,嘴巴像猪,犬齿突出,目光飘忽不定,但是又非常锐利,好似像探照灯。 他机智敏捷,反应迅速,而且喜欢读书,学识丰富,又擅长骑射,十分勇敢。王建对他非常满意。 只是他本性暴躁、猜疑、嫉妒、凶残恶毒,因善于伪装,人所不知。 王建称帝当年,公元907年,最先,只封次子王宗懿为遂王。其他诸子皆未封王。 王建称帝第二年,公元908年,封遂王王宗懿为太子。其母张氏,母凭子贵,封为贵妃。 王建称帝第三年,公元909年,命太子王宗懿判禁卫六军事,设永和府,准许太子挑选幕僚辅佐。 王宗懿自以为羽翼丰满了,开始露出骄傲残暴的本来面目,常常侮辱大臣,尤其喜欢取笑唐道袭,曾经在大庭广众中,模仿舞僮模样,任意揶揄。 唐道袭恼羞成怒,引为深恨。二人遂经常在前蜀高祖王建面前,互相指责。 王建恐其互相不能包容,毕竟心疼爱子,乃将唐道袭外放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王建称帝第四年,公元910年,命太子王宗懿改名为王元坦。封其他九个儿子为王。 王建称帝第五年,公元911年,岐、蜀失和,两国交兵。王建两次前往利州,两次命太子王元坦(王宗懿)监国。 监国期间,太子表现还是中规中矩,没有惹出什么乱子。不过,山南西道节度使唐道袭却立了大功。在他坚持下,蜀国保住了山南西道。见第六十六回。 王建称帝第六年,公元912年,也就是去年,太子王元坦再次改名为王元膺。 王建称帝第七年,永平三年,公元913年,即今年,唐道袭自山南西道节度使卸任,返回成都,再次担任枢密使。 太子王元膺(王宗懿)上疏,指责唐道袭有罪,不宜担任枢密使。 王建不大高兴,任命唐道袭为太子太保。 前蜀高祖王建命人挑选性情淳朴、道德高尚的饱学之士,前去太子府伺读,给太子讲解儒家经典。 但是王元膺一句话都不肯跟这些人说,却每天同一群狐朋狗友一起游戏胡闹,毫无节制。部属无人敢劝。 蜀国永平三年,公元913年,六月五日。 前蜀皇帝王建命道士杜光庭当金紫光禄大夫、左谏议大夫,封蔡国公。杜光庭号广成先生,学问广博,精于写作。王建对他十分敬重,常跟他讨论国家大事。 王建命杜光庭挑选性情淳朴、道德高尚的饱学之士,派去东宫任教,杜光庭推荐着名儒者许寂、徐简夫。 无奈王元膺对他们连一句话都不说,却每天跟音乐师之类卑微小人物一起游戏胡闹,丝毫没有节制,僚属们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规劝。 前蜀高祖王建,打算七夕节出宫游玩。 七月六日,太子王元膺就召集各亲王及高官赴宴,大家济济一堂,只有集王王宗翰(孟宗翰)、内枢密使潘峭、翰林学士承旨毛文锡三个人缺席。 太子大怒道:“集王不来,一定是潘峭和毛文锡从中离间我们兄弟感情!” 时太子王元膺有亲信二人,为大昌军使徐瑶、常谦,宴会中,二人一直盯着太子太保唐道袭。 唐道袭心中暗惊,假装上厕所,离席逃走。 次日一早,王建正要出宫游玩。 太子王元膺入宫奏报说:“潘峭、毛文锡离间儿臣兄弟之间的感情。” 原来,王宗翰姓孟,是王建姐姐的儿子。 王建大怒,下诏贬逐潘峭、毛文锡。命前武泰(黔州) 节度使潘炕为内枢密使,接替潘峭。 太子刚走,唐道袭却又觐见前蜀高祖王建,乘隙进谗,诬称王元膺昨晚召集各亲王,试图囚禁他们,趁机作乱。自己提前离场,他阴谋才没有得逞。 王建起初还不肯相信。 唐道袭又说:“几年前,卢龙节度使刘仁恭被儿子刘守光囚禁;去年,梁太祖朱温,被儿子朱友珪杀害。这些事情,仿佛刚刚发生!陛下,您要小心啊!” 前蜀高祖王建不觉动疑起来。 唐道袭又说,宫中禁卫军,皆由太子统领,实在危险,不如立即征召外镇兵入卫。 当时王建怕成为第二个刘仁恭、朱温,自然同意。王建遂取消外出游玩的计划。 唐道袭立即派人,飞马去调最近的外镇兵入京护驾。 太子王元膺闻听,又惊又怕,立即集结禁卫军,抓捕内枢密使潘峭、翰林学士承旨毛文锡,囚禁于太子府,亲自严刑拷打。又逮捕成都尹潘峤,囚禁于得贤门。 七月八日,太子王元膺命大将徐瑶、常谦、严璘等率军,进攻唐道袭的军队,挺进到清风楼,唐道袭边战边退,太子王元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亲自发箭射中唐道袭。 唐道袭逃到城西,终于被擒获。 “姓唐的,你敢离间我父子感情!留你何用!” 唐道袭吓得说不出话。 太子王元膺命将唐道袭斩首示众。 刚刚入京的外镇兵多数被禁卫军杀死。 一时朝野震惊!满城市民四处逃窜。 新任内枢密使潘炕,奏报蜀国皇帝王建说:“臣已查明,只是太子元膺和唐道袭个人争权罢了,太子并无谋反情形,请陛下接见高官,派人安抚,安定人心。” 王建乃召见兼中书令王宗侃(田师侃)、义子王宗贺、前利州团练使王宗鲁等,命他们率军讨伐徐瑶、常谦等。 兼侍中王宗黯(吉谏)率军从大安门架起长梯,爬入城内,在会同殿前,正好遇见乱军,格杀徐瑶等数十人。 常谦保护太子王元膺逃往摩诃池,躲藏到船舱里不敢出来。 黄昏时分,骚乱平息。 次日凌晨,王元膺等人出来向船上的人求食。船上人立即派人禀报皇帝。前蜀高祖王建急忙下令外甥、集王王宗翰前往安抚慰问。 不料,王宗翰到达时,太子已经被卫士诛杀。 消息传来,王建悲痛大哭。又怀疑是集王王宗翰下手。 同平章事张格进言道:“人死不能复生,事到如今,只能让太子背锅了。否则全城参与平叛的士兵,如何能够坦然处之?” 左右侍从也都附议,说不这样做,势必再生变故。 前蜀高祖王建抹去眼泪说:“我怎么能因私害公!” 于是下诏,宣布将太子王元膺废为平民。 集王王宗翰,查出诛杀太子王元膺的凶手,奏报王建后,一起处斩。 王元膺左右侍从有数十人被处死,其余全部贬逐蛮荒。 追赠唐道袭为太师。潘峭既已被救出,复任内枢密使。 内枢密使潘炕,请王建速立太子。 前蜀高祖王建乃立第十一子王宗衍为太子,改名王衍,时年仅十五岁。 圣旨一宣,文武百官皆大吃一惊! 王建有儿子十一人,为何独立这最小的幼子呢? 原来前蜀高祖王建的正宫皇后周氏,才貌平常,也无子嗣。 另外虽有好几个妃嫔,生了数子,怎奈没有丽色,并不受宠。 后来王建得到眉州刺史徐耕二个女儿,入侍后宫,一对姊妹花,都是天生丽质,有沉鱼落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又兼伶牙俐齿,说得王建满心欢喜,仿佛与江东大小二乔一般。 看官,你想蜀帝得此二美,能不爱如珍宝么?姐姐大徐,封为贤妃;妹妹小徐,封为德妃。 大徐女生子王宗衍,小徐女生子王宗鼎。王宗鼎先生,排行第七,王宗衍后生,排行最幼。 前蜀高祖王建因第四子、雅王王宗辂最像自己,而七子、信王王宗杰最为干练敏捷,才华出众。 王建本来打算在二人中选择一个为太子。大小二徐,两妃专房用事,怎肯令一把龙椅,付与别子?当下令心腹太监、飞龙使唐文扆,携带百金,送与宰相张格,嘱他号召百官,立王宗衍为太子。 张格收了徐淑妃重贿,连夜写好奏章,宣称是前蜀高祖王建的意思,要立郑王王宗衍为太子,拿给文武百官过目,要求大家签字。大家被他连哄带骗,纷纷署名。 次日一早,他却又拿这份奏章,觐见前蜀高祖王建,说是文武百官联名拥戴郑王王宗衍。 前蜀高祖王建接到奏章,惊疑道:“郑王年龄最小,性格又最懦弱,怎么能担当大任?” 适值大徐妃在旁,便即进言道:“宗衍已十五岁了,相士说他日后当大贵;不过陛下今日,却很为难;诸王十数,后宫充斥,那里轮得到宗衍,妾情愿挈他出宫,返回娘家,免遭人妒,也省得陛下为难!” 说到这里,脸上的泪珠儿,已扑簌簌的坠了下来。 这表演才能,堪称影后级别! 前蜀高祖王建连忙慰谕道:“我并非不愿立宗衍,但恐他少不更事,反误国家。” 徐妃复答道:“宰相以下,都一致赞成,只有陛下圣明,考虑周到,妾恐耽误国家,让陛下左右为难,臣妾还是带他返回娘家呗!” 说完更是哭得梨花带雨,花枝乱颤。 王建一再申辩,徐妃一再撒娇,弄得王建情急起来,便道:“罢!罢!我决定立宗衍便了。” 徐妃方含泪谢恩。 前蜀高祖王建为了保险起见,召相士为诸子看面相。 相士却早已被徐贤妃收买,道:“郑王双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这是三国刘备转世,贵不可言。” 王建大喜,遂立幼子王宗衍为太子,改名王衍。 时为前蜀国永平三年,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十月二十六日。 内枢密使潘炕声称有病,请求告老还乡。王建不准,潘炕大哭,坚决辞职。 王建只好批准,但遇到疑难大事,王建总派使者到他家里听取他的意见。 却说晋军围攻幽州,燕国皇帝刘守光惶急异常,屡次派人赴梁朝告急,正值梁廷内乱,无暇回应。 刘守光又派参军韩延徽去往契丹,向契丹可汗阿保机求救。阿保机因他屡次言而无信,始终拒绝出兵。非但如此,他见韩延徽一表人才,便将他扣下,不让回来。 梁乾化三年,燕应天三年,唐天佑十年,公元913年。 正月,晋军攻克顺州(顺义)。没几天,又攻克离幽州不远的安远军。蓟州守将成行言献城归降。 二月,晋军大将李存晖进攻檀州(密云)。檀州刺史陈确献城投降。 三月,周德威又率军攻克芦台军(天津宁河)。又派大将刘光濬攻克古北口。居庸关守将胡令圭投降。 刘守光命大将元行钦募兵山北,接应契丹援军,骑将高行珪出守武州(宣化),作为外援。 晋王李存勖,派大太保李嗣源往攻武州。 燕将高行珪、高行周兄弟自恃骁勇,开城出战。 高行珪高声叫道:“大太保,你是成名英雄,何必欺人太甚?” 李嗣源道:“刘守光残暴不仁,刘仁恭构陷你父,你尚为他卖命!何不弃暗投明!” 原来,高行周的父亲,叫作高思继。他是妫州豪杰,骑一匹白马,善使一杆银枪,人称“白马银枪”、“白马高思继”。李克用命他和兄弟高思祥二人分掌燕兵。 当时河东兵驻扎幽州,很多人仗势欺人,横行不法。高思继兄弟依法行事,执法严格,杀戮很多。河东兵肃然。见第四十五回。 李克用大怒,责备刘仁恭,刘仁恭就把全部责任都推给高思继兄弟。二人遂被李克用斩杀。 刘仁恭为收买人心,重用他们的儿子高行周等。 高行珪令弟高行周出战。李嗣源派义子李从珂迎战。 李从珂使刀,高行周使枪,二人刀枪并举,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李嗣源挥军掩杀,高行珪军大败,遂与弟高行周一起投降李嗣源。 李嗣源分兵,将燕山以北八个燕军据点,全部拔除。 晋王李存勖遂命弟李存矩为新州刺史,管理新占领地区。 元行钦闻武州失守,急忙引兵攻高行珪。高行珪令弟高行周前往晋军做为人质,求他援助。 李嗣源再进兵攻击元行钦,元行钦退兵。 李嗣源挥军追击,一直追到广边军(赤城),八战八胜,元行钦力屈乃降。李嗣源爱他材勇,收为义子。 大太保李嗣源接着又马不停蹄,攻克儒州(延庆)。 李嗣源令高行珪为代州刺史。高行周为亲将。 高行周留事李嗣源,常与李嗣源养子李从珂,分领牙兵,转战有功。 李从珂母魏氏,先为王氏妇,生子小名阿三,李嗣源随晋王李克用出师河北,掠得魏氏,见她秀色可餐,便纳为小妾。 阿三即拜李嗣源为义父,取名李从珂。及年已成年,以勇健闻名。 晋王李存勖,曾经呼他小字道:“阿三与我同年,勇敢亦与我相类,恰是个不凡子。将来必成大器。” 且说周德威围攻幽州,已经超过一年。 从前因幽州四近,不时有燕兵出没,须要远近兼顾,内外统筹,一时不便攻城,唯连营竖栅,与燕军相持。 现在幽州四面犄角,均已毁灭,乃进军南门,专力攻城。 刘守光昼夜不安,自知兵力不支,不得已致书乞怜,愿为城下之盟。 周德威笑对来使道:“大燕皇帝,尚未祭天,何故雌伏如此!我受命讨罪,不知他事,继盟修好,更非乐闻,请为我转语大燕皇帝,休想乞和,快来一战。” 遂叱退来使,不答一字。 刘守光闻报,越加窘迫,又派将周遵业,赍绢千匹,银千两,锦百段,献入晋营,哀求周德威道:“富贵成败,人生常理,录功叙过,也是霸主盛业。我王刘守光,不欲为朱温下,所以背梁称尊。那知得罪大国,劳师经年,现已自知罪戾,还祈少恕!” 周德威道:“能战即来,不能战即降,何必多言!” 周遵业尚欲开口,见周德威起身入内,只好怏怏退还,报知刘守光。 刘守光搔首挖耳,无法可施。踌躇了许多时候,突闻城外喊声大震,又来攻城,不得已硬着头皮,登城巡守。 遥见周德威跨着骏马,手执令旗,指挥战士,遂凄声遥呼道:“周将军!你是三晋贤士,奈何迫人危急,不能网开一面呢?” 周德威答道:“公已为俎上肉,但教责己,不必责人!” 刘守光语塞,流涕而下。 四月底,晋军大将刘光濬攻克平州(卢龙),擒获刺史张在吉。 五月,刘光濬再攻克营州(朝阳),刺史杨靖归降。 此时,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已经即位于东都汴梁。刘守光屡次派人前往汴梁告急。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乃下令邺王、魏博节度使杨师厚,率军救援。 杨师厚与博州刺史刘守奇,率八镇精兵十万人,出师北伐。 杨师厚进攻成德军,穿过柏乡,攻击土门。又攻击赵州。 刘守奇经过贝州,兵锋直指冀州。 五月九日,杨师厚大军抵达镇州,在城南门外扎营,纵火焚烧关楼。又攻击九门,抵达下博县。 梁军去年在这一带打了败仗,吃了大亏,很多士兵都参加过去年的那一仗。 于是梁军所到之处,肆意报复,烧杀奸淫,劫财夺粮,裹挟丁壮,无恶不作。 刘守奇军在下博与杨师厚大军汇合,攻克下博城。 又自弓高渡过永济渠,进逼沧州。 张万进大恐,派人献城归降,并主动请求率众内附。 杨师厚将他任命为平卢节度使,移驻青州。命刘守奇为义昌节度使,镇守沧州。梁廷将义昌军,改名顺化军。 这时,晋国只有李存审、史建瑭率数百人驻扎赵州,赵王王镕急忙向晋王求救。 周德威派大将李邵衡与赵将王德明(张文礼)率骑兵南下增援。 杨师厚大军继续北伐,接连攻克瀛洲、莫州,进逼瓦桥关下。一时河朔震动。 瀛洲、莫州,皆为幽州刘守光下辖地,去年才被晋军攻克,见第六十七回。 周德威再派五院军使李信率大军南下增援。 却说杨师厚见晋军势大,将防务移交给燕军,自率梁军退保沧州。 七月底,李信攻克莫州,擒燕将毕元福。 八月初,李信又攻克瀛洲。 九月,燕国皇帝刘守光,打探到晋军主力南下未归,连晋国主帅周德威也远在涿州。 刘守光试图打通一条连通北方契丹的通道。 这天晚上,月黑风高。 刘守光派出奇兵,潜抵顺州城下,假充晋军,呼开城门。守卒被他所骗,又当时黑夜无光,竟开城放入。 城门刚刚打开,燕将麾兵大进,乱杀乱砍,伤毙许多守卒,占住城池,复乘胜转趋檀州。 一模一样的诡计,又收复檀州。 刘守光遂派人向契丹求救。 十月一日,北方已经进入冬季,大雪纷飞。 刘守光连夜率五千士兵,保护全家老小,开门出城,北上逃往檀州。 天色暗淡,天气寒冷彻骨,道路难行。所幸晋军并未发觉。刘守光逃出幽州,将至顺州,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突然,一声号炮,顿时箭如雨下!燕兵纷纷中箭倒地。 前方亮起无数篝火,照得亮如白昼。一支兵马拦住去路,大声呼叫:“大帅周德威在此!刘守光快快下马投降!” 刘守光挥军急退,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亲兵护卫着刘守光,狼狈逃回幽州,检点兵马,五千人只剩下一百多人。余众非死即降。 顺州、檀州,再被夺回。驻守顺州、檀州的燕国士兵,也全部折损了。 原来晋军主帅周德威,见幽州城中,燕军兵马尚多,所以刘守光有恃无恐,就想出了这条妙计。 先趁杨师厚北伐,将晋军主力大量派往南方。 杨师厚退兵,周德威却大摇大摆去了涿州,假装去前线督战。 顺州、檀州,都只留一些老弱残兵,故意让刘守光夺取。刘守光占了二城,自然要从幽州分兵。这样,幽州的兵马就少了很多。 刘守光的一举一动,都在周德威算计之下。一场混战,大破燕军,刘守光损兵折将,逃回幽州后,再也无力出战。 晋王李存勖,派张承业犒慰行营,并与周德威商议军情。事为刘守光侦悉,又致书张承业,乞求举城归降。张承业知他狡猾,拒回来使。 急得刘守光真正没法,再派人往契丹,吁请援兵。契丹酋长耶律阿保机,也因他平日无信,不肯出援。 刘守光急上加急,除出降外无别法,乃屡派使者向周德威乞降,周德威始终不许。 这天,刘守光再次登城对周德威道:“我已力屈计穷,只求将军少宽一线,等到晋王亲至,我便开门迎谒,泥首听命!” 周德威乃托张承业返报晋王。 晋王命张承业留守晋阳,权知军府事,自己赶往幽州。 十一月二十三日,晋王李存勖单骑抵幽州城下,呼刘守光道:“朱温篡逆,我本欲会合河朔五镇兵马,兴复唐祚,公不肯与我同心,乃效仿逆贼朱温,居然僭号称帝,且欲并吞镇、定,是以大众愤发,至有今日。成败亦丈夫常事,必须自择所向,敢问公将何从?” 刘守光流涕道:“我今已为釜中之鱼,瓮中之鳖了,惟晋王所命!” 晋王看他英雄末路,也觉可怜,即折断弓矢,向他设誓道:“但出来相见,保无他虞。” 刘守光闻言,又道他是仁柔易欺,便含糊答应道:“再等几日!” 晋王又好气又好笑,返回周德威营中,决定明日督军猛攻,誓入此城。 这天晚上,忽有燕将李小喜,缒城来降,报称城中力竭。 看官道这李小喜是何等人物? 他原是刘守光宠臣,之前一直义愤填膺,教刘守光切勿降晋,臣愿肝脑涂地,誓死效忠。刘守光被他哄得感动,遂决意誓死守城。遇着危急时候,不得不作书乞降,其实是借此缓兵,并非实心投诚。 不料,李小喜却先走一着,竟抢先奔投晋营,并将城中虚实,尽告晋王。 次日凌晨,晋王李存勖,即命五更造饭,令各军饱餐一顿,俟至黎明,一声鼓角,全营涌出。晋王亲自披挂盔甲,督令进攻,这边竖梯,那边攀堞,四面八方,同时动手。 李存勖帐下大将侯益,十分勇猛,有万夫不当之勇,当时第一个登上幽州城墙,挥舞大刀,砍翻不少守城士兵,又跳下城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砍开城门。 燕兵已经力尽,哪里还能支持,就使有心拒守,也是防不胜防,霎时间全城鼎沸,大家纷纷乱窜。 晋兵一齐入城,拔去燕帜,改张晋旗,趁势往内城去捉刘守光。 刘守光已携皇后李氏、贵妃祝氏,子刘继珣、刘继方、刘继祚等,逃出城外,向南逃走,试图投奔沧州刘守奇。 只有其父刘仁恭,还在幽禁之中,无法走脱,被晋军马到擒来。此外有家族三百口,逃奔不及,一起作了阶下囚。 十一月二十五日,晋王李存勖入幽州城,禁止杀戮,并出榜安民。 过了几天,授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兼官侍中,改命李嗣本为振武节度使,更派别将追捕刘守光。 楚王马殷,与吴越王钱镠,被吴国进攻,先后派人向梁末帝朱锽(朱友贞)求救,朱锽(朱友贞)乃命大将王景仁(王茂章)为淮南招讨使,率兵两万余人,进攻庐、寿二州。 梁乾化三年,即唐天佑十年,公元913年,十二月。 徐温与大将朱瑾,率吴军出击,进驻寿州赵步,此时,吴军主力尚未抵达,徐温只有四千人马,边战边退。 王景仁秘密派人,求见徐温,说明绝密身份,徐温大喜。 王景仁挥军追击,追到一处峡谷入口,吴军相顾大惊。 这时,吴军大将陈绍挥舞长枪对士兵大声吼道:“我们诱敌深入,到这里就够了!现在开始反攻!” 说完,立即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冲向敌军。士兵纷纷跟进,梁军乃退。 徐温大喜,抚摸陈绍背说:“若非你机智勇敢,今日必败!”赏赐金银绸缎。陈绍全部分给部下士兵。 吴国主力终于到齐,两军大战于霍邱。徐温大破梁军。梁军退却,吴军紧追不舍。 王景仁(王茂章)亲自率数十名骑兵断后,吴兵不敢迫近。 之前,梁军南下渡过淮河时,因冬天河水浅,没有造桥,在浅水处插入木板做了标记,蹚水过河。 吴国霍邱守将朱景,却偷偷换了长木板,画上标记,插入深水区。梁军淹死一半。 吴军打捞梁兵尸体,在霍邱堆出一个高台,高达十几丈。 不久,王景仁病故于汴梁。梁末帝朱锽(朱友贞)追赠太尉,将他风光大葬。不提。 王景仁,原名王茂章,应该算是人类史上最成功的间谍之一。只两次挂帅,便将朱温三十年打造的梁军主力基本断送。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失幽州燕皇成囚 拆魏博梁帝失计 晋王本来无意赶尽杀绝,因此也未下全力缉拿刘守光。 刘守光打算南下沧州,投奔兄弟刘守奇,为躲避晋军追捕,他们白天在山谷里躲着,黑夜才敢出来赶路。 这时天气严寒,一行人手脚都患上冻疮,红肿胀痛。 又因惊恐万分,中途迷路,走错了方向,向北方荒野走了数日,身旁未带多少干粮,饿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逃到燕乐(密云东北),已经一连几天没有东西下肚。 刘守光命祝贵妃去附近农家乞讨残汤剩饭,走到农民张师造家。 张师造见她衣服华丽、气质优雅,并不像乞丐,十分惊奇,盘问之下,祝氏直言不讳。 张师造假意留她食宿,并令家人往迎刘守光,一同到家,暗中却飞报晋军。 晋军疾趋而至,将刘守光及二妻三子,一并捉住,械送晋王。 原来燕国刘守光,囚父杀兄,又兼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燕国人人愤怒,恨不得他早日灭亡。 时为梁乾化三年,燕应天三年,晋天佑十年,公元913年,十二月初五。 刘仁恭自袭据幽州,仅传两代,前后十九年乃败。其子刘守光建立燕国,仅两年半即亡。 次日,晋王李存勖,正设宴犒赏众将士,见将吏擒到刘守光,便笑着说:“燕皇是本城主人,奈何出城避客?” 刘守光匍匐阶下,叩首求饶。晋王命与其父刘仁恭一同软禁在馆舍,给他酒食。 刘守光正是腹饥,又知道吃一餐,少一餐,乐得一饱。 晋王既已擒获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越数日,下令班师,令掌书记王缄露布大捷,布告天下。 王缄却问:“何谓露布?” 晋王解释道:露布,顾名思义,就是公文不必封口,天下人人人可看,就是把公文写在步匹或绸缎上,派人在地上拖着走动,或者举起来,像现在打横幅标语一样,一般用来传递战场捷报。 当年将黄巢击败,官军收复长安,杨复光也曾经露布天下。 晋王又令刘仁恭、刘守光父子等,戴上手铐脚镣,在露布边上随行。 刘仁恭对着刘守光,吐了一口唾沫,怒骂道:“逆贼破灭我家,致有今日!” 刘守光俯首无言。 晋王李存勖原计划西行,经过蔚州,直奔代州,再南下晋阳。 北平王、义武节度使王处直,还有赵王、成德节度使王镕,却联名写信,说刘氏父子,多次南侵,请求将刘仁恭父子,押经本镇游街示众,以告慰死难军民。晋王同意。 抵达定州,王处直亲自押送刘氏一家游街示众。又亲自陪同晋王,前往恒山北岳庙进香祈福。 晋王一行,当天南下,抵达行唐。王镕亲自到边境迎接。 抵达赵州,已是新年。 赵王王镕举行盛大仪式,迎犒晋军,并且请晋王上坐,奉觞称寿。酒酣时,忽然起身请求道:“愿见大燕皇帝刘守光与太师刘仁恭一面。” 晋王乃命将吏牵入刘仁恭父子,脱去桎梏,赐他共饮。 刘仁恭父子拜谢王镕,王镕亦答拜,双方礼节周到。王镕又赠他衣服鞍马,刘守光饮食自如,毫无惭色。 次日,王镕陪同晋王在行唐狩猎。 及晋王辞别赵王,行近晋阳城外,即命披枷带锁的刘仁恭父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入城,接受百姓检阅。 返至晋阳后,即将刘仁恭父子,用铁链牵入太庙,自己亲往监刑,刘守光呼道:“守光死亦无恨,但教守光不降的,实出李小喜一人!” 晋王召李小喜入证,李小喜瞪圆双眼,叱责刘守光道:“囚父杀兄,奸淫父妾,难道亦我教你么?” 晋王大怒,手指李小喜道:“你究竟做过燕臣,不应如此无礼!”便喝令左右,先将李小喜枭首,然后命斩刘守光。 刘守光又呼道:“守光素善骑射,大王欲成霸业,何不开恩,情愿做大王马前卒,戴罪立功!” 晋王不答,二妻李氏、祝氏恰在旁叱责道:“事已至此,生亦何为?我等情愿先死!”二女即伸颈就戮。 刘守光临刑,尚苦苦哀求不已,直至刀起头落,方才寂然无声。 时为天佑十一年,公元914年,正月十九日。 独留住刘仁恭,不即处斩,另派节度副使卢汝弼,押刘仁恭至代州,剖心祭先王李克用墓,然后枭首示众。 所有刘氏家口,尽行处死,不消絮述。 有人警告赵王王镕说:“大王现任尚书令,乃梁朝任命,梁朝现为敌国,不应称他的官衔。而且,自从唐太宗登基以来,再没有人敢担任这个官职。现在,晋王身居盟主,功勋虽着,职位却低,不如把这个官衔转让给他。” 王镕说:“好极。” 二月,王镕跟王处直分别派使节到晋阳,共同拥护晋王李存勖为尚书令,李存勖再三辞让,然后才接受,并开府、设置行台,仿照唐太宗故事。 却说荆南节度使高季昌,从前颇受梁太祖朱晃(朱温)赏识。 之前,梁太祖病重,他预感到天下即将大乱,遂有割据之意。乃奏明梁太祖,为江陵城修建外城,将城池面积,大为扩充。 前年,梁太祖遇害,废帝朱友珪即位,他也听到不少传闻,乃率军北上,进攻襄州。山南东道节度使孔勍,把他击退。 高季昌遂割据自立,不再向朝廷上缴赋税。 去年,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即位,封高季昌为渤海王,赐给衮冕剑佩,以示笼络。然而,高季昌虽然接受封爵,却仍不通朝贡。 高季昌有志称雄,乃命造战舰五百艘,又修治城池,打造武器,招兵买马,一时声威大震。全国各地的叛军纷纷聚集江陵府,为他效力。 高季昌意气益豪,然而,荆南辖地,只有荆州、归、峡三州,地小民寡。遂日夜谋划开疆拓地。 有部将说,蜀国的夔、忠、万三州,原来都是我荆南辖地。十年前,被蜀军占据。我军强大,可以考虑先夺回夔州。 正好,去年蜀国发生内乱,高季昌即摩拳擦掌,准备亲率战船,攻蜀夔州。 梁乾化四年,天佑十一年,蜀国永平四年,公元914年正月,渤海王高季昌率水师大军,浩浩荡荡,进攻夔州。 夔州,此时属于蜀国。前蜀高祖皇帝王建,在忠州设置镇江节度使,辖地就包括夔州。王建义子、嘉王王宗寿任镇江节度使,兼侍中。 夔州刺史王成先,紧急向王宗寿申请铠甲,王宗寿却只给他发白色布袍。 王先成硬着头皮出兵迎战,高季昌令军士乘风纵火,焚蜀浮桥。 蜀兵颇有惧色,幸蜀将、招讨副使张武,下令拉起横江铁链,封锁巫峡,拒住敌舰。 高季昌舰队不能进军,忽然间风势倒吹,害得高季昌放火自燃,荆南兵不被焚死,也被溺死,被杀被俘五千人。高季昌忙易小舟,狼狈奔还,从此不敢西征蜀国。 后人有诗咏道: 返风扑火自当灾,数载经营一炬灰!天意未容公灭蜀,艨艟多事溯江来。 王成先派人秘密进京,准备向皇帝王建奏报,王宗寿派人中途截杀使者,又将王成先斩首。 前蜀高祖王建下令,镇江节度使移驻夔州。 蜀帝王建,命太子王宗衍判六军,特设天策府,授权太子选择幕僚。 蜀国武泰节度使王宗训,驻守黔州(彭水)。他为人凶恶残暴,贪赃枉法,没有王建的命令,擅自返回成都。 永平四年,公元914年,八月。王宗训觐见王建,提出很多无礼要求,态度狂妄,言语荒谬。 前蜀高祖王建大怒,命卫兵将他当场锤死。 八月二十四日,王建命内枢密使潘峭为武泰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命翰林学士承旨毛文锡为礼部尚书、判枢密院事。 三峡建有拦江水坝,有人建议皇帝王建说:趁着夏秋之季,长江水涨,把水坝决开,使大水淹没江陵,高季昌必败。 毛文锡劝阻说:“高季昌不过一个人不肯归附而已,荆南平民,犯了什么罪!陛下正用恩德感动天下,怎么忍心使邻国平民去喂鱼鳖!” 王建才停止。 荆蜀战罢,吴楚又复交兵。 吴国袁州刺史刘崇景,乃刘威之子,叛降楚国。吴王杨隆演,派都指挥使柴再用(柴存)等率军讨伐。 楚王马殷,派大将许贞率军增援。 楚国岳州刺史许德勋率水师沿江巡逻,正巧,一阵大风刮来,舰船乘风破浪,直抵吴国所属的黄州城下。 许德勋与指挥使王环,立即率士兵攀上城墙,攻击牙城,黄州刺史马邺,正在睡觉,遂被活捉。 楚军大肆掠夺其府库物资。 许德勋提醒王环说:“鄂州相距不远,鄂州敌人一定会在半途拦截我们。” 王环笑道:“我们突然深入敌境,攻克黄州,鄂州敌军,一定魂飞魄散,肯定坚守城池,怎么敢出兵拦截我们?” 于是,命各船大张旗鼓,旌旗招展,锣鼓喧天,通过鄂州城下。鄂州军队,果然不敢出兵。 柴再用率军却在万胜冈,大败楚军。刘崇景、许贞放弃袁州,逃回楚国。 徐温威望日隆,吴王杨隆演任命他为内外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并两浙都招讨使,兼侍中,晋爵齐国公,仍然兼任镇海节度使,驻扎润州。直接管辖润州、昇州、常州、宣州、池州、歙(音射)州。 其实,润州与扬州,只有一江之隔。 徐温留子徐知训居广陵,担任淮南道行军副使,兼内外马步诸军副使,从此淮南的军政大权,小事悉由徐知训自行裁决,大事始遥与徐温商议,然后报知吴王杨隆演备案。 当时淮南一大镇,渐渐只知有徐氏父子,不知有吴王杨隆演了。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因岐国不断骚扰边境,令大将康怀英为永平节度使,镇守长安。 康怀英原名康怀贞,为避朱锽(朱友贞)讳,故而改名康怀英。本书为了方便,一律称他为康怀英。 梁朝同平章事于兢,被弹劾贪赃枉法,随意升迁将校军官。免职,贬为工部侍郎。不久再贬为莱州司马。 朔方节度使、颍川郡王韩逊逝世。军中推举其子韩沫继任。梁末帝朱锽(朱友贞)批准。 晋王李存勖,因幽州刘仁恭父子已经平定,没有了后顾之忧,决意南下灭梁。 七月,晋王李存勖与赵王王镕、卢龙节度使周德威举行会晤,讨论灭梁方略,决定以邢州为突破口。 命周德威会同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及镇州兵马,攻梁邢州。 梁天雄(魏博)节度使杨师厚,发兵救邢,在漳水南岸扎营。 晋军前锋进抵张公桥,裨将曹进金叛变,逃往梁朝,将晋国军事情报全部泄露。晋军便即引还。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又因武宁节度使王殷,一向与废帝朱友珪友善,乃是废帝所任,当然不放心,命福王朱友璋接替。 王殷大恐,拒绝移交,投降吴国。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大怒。 王殷乃是王重盈的养子,因为王重荣的缘故,而被梁太祖宠信,曾经架空唐昭宗、诛杀何太后,帮助梁太祖篡位,立下不小功劳。 王重盈的亲儿子王瓒,时任开封尹,恐怕受到连累,慌忙上奏梁末帝朱锽(朱友贞),说王殷本是蒋姓子,冒姓王氏。王重盈、王珂一族,得以保全。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下令,将王殷恢复原姓为蒋殷,命大将牛存节、刘鄩等率军讨伐。 十月,牛存节在宿州集结大军,击败吴国大将朱瑾。 牛存节大军攻克徐州,武宁节度使蒋殷(王殷)效仿时溥,举火,全家投火而死。 徐州节度使的位子,简直就是一座火山口。 岐王李茂贞,见蜀国去年内乱,乃派使者联络南诏国,南诏国又名大礼国、大封人国,在唐朝中晚期,屡次兴兵,进犯西川。因此李茂贞想与南诏一起夹攻蜀国。 使者历经千辛万苦,到了大理城,才知道,原来这里也改朝换代了,现在的国号,改为大长和国,皇帝姓郑。 原来,唐玄宗时候,相州有一位寒门学子,叫郑回。他考上了明经科,这明经科,是唐朝科举的一种,比起进士科,难度要小一些,地位也低。当时有“焚香礼进士,设幕试明经”的说法。明经科出身,很难做到大官。郑回最后出任偏僻的西昌县令。不料,南诏国进攻唐朝,郑回成了俘虏,被带到大理城。 当时,南诏王阁罗凤见郑回学识渊博,非常赏识,让他担任子孙的老师,直接教出了凤迦异、异牟寻、寻阁劝三代南诏王。异牟寻为南诏王时,又任命他为清平官,相当于宰相。郑回积极劝说异牟寻与唐朝交好。 郑回世居大理,其子孙也世袭清平官一职。 后来,唐懿宗时,南诏国王世隆即位,与唐朝交恶。世隆与唐懿宗年龄差不多大,一样好大喜功,参见第二回。从此两国连年交战,南诏国力衰微,民不聊生。 世隆死,其子隆舜即位,有意与唐朝交好,高骈、辛谠都主张和亲。但是朝廷宰相郑畋反对,参见第十五回。后来一直拖了好几年,才随便封了一位皇族女子为公主,和亲了事。见第三十三回。 隆舜与唐僖宗年龄差不多,一样荒淫无道。后来又曾兴兵入侵西川。 这时,郑回的后裔郑买嗣已经大权独揽。他派杨登将隆舜杀死,立其子舜化贞即位。 十二年前,即唐天复二年,公元902年,郑买嗣将舜化贞杀死,尽灭其宗室成员八百人。杨登作为替罪羊,也被杀死。郑买嗣遂建立大长和国。 可以说,舜化贞就是南诏版的唐哀帝。郑买嗣,就是南诏版的朱全忠(朱温)。杨登,就是南诏版的柳璨、蒋玄晖。 郑买嗣只做了七年皇帝,五年前就死了。其子郑仁旻继位为君。郑买嗣在位期间,因政局动荡,并且国力不足,并不曾侵犯大国边境。因此唐朝史书很少提及。 现在,接到岐王李茂贞的邀请,大长和国皇帝郑仁旻遂派军进攻蜀国黎州。 王建派夔王王宗范、兼中书令王宗播(许存)、嘉王王宗寿为招讨使,率军迎战。 十天后,蜀军在潘仓嶂击败长和军,斩其将赵嵯政等。蜀军又进攻山口城,再次击败敌军。 再过十三天,蜀军在武侯岭攻陷长和军十三个营寨。 大长和军退兵。蜀军追击到大渡河边,趁敌军正在渡河,挥军掩杀,敌军争先恐后夺桥逃命,桥梁不堪重负垮塌,蛮兵落水淹死数万人。被俘、被杀也有数万。 王宗范等打算赶造浮桥,过河追击,王建却下令班师。 永平五年,公元915年,新年。 王宗范等将俘虏押回京城成都,王建登上得贤门,接受献俘,大赦天下。 起初,黎州、雅州境内有蛮夷部落,其中三位酋长刘氏、郝氏、杨氏,号称碉金堡三王,虽然表面上臣服唐朝,接受唐朝官爵,却也暗中接受南诏官职,为他们刺探唐朝军情,勾结南诏军队入寇。西川节度使虽然知道实情,却也不敢追究。 十七年前,王建杀了三王以及勾结三王的山行章,见第四十九回。 现在,南诏国已经灭亡,而大长和国兴起。三王后裔又勾结大长和国,死灰复燃。王建将现任的三位酋长刘昌嗣、郝玄鉴、杨师泰逮捕,押到成都闹市,斩首示众。并且,彻底摧毁碉金堡,一劳永逸。 王建再次大开杀戒,发出强烈信号。从此,大长和国不敢来犯。 消除了后顾之忧,王建再次兴兵北伐岐国。 命义子、兴州刺史王宗铎,为北路制置指挥使,进攻岐国阶州、固镇,接连攻克细砂等十几个营寨,斩杀岐兵四千人。 指挥使王宗俨攻克岐国长城关等四个营寨,斩杀岐兵两千人。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先前任命杨师厚为天雄节度使,兼封邺王,驻扎魏州。 魏博军一向剽悍难制,所有才发生罗绍威勾结梁太祖一夜灭杀牙军八千家事件。虽然解除了眼前的威胁,然而魏博军从此衰落,不得不卖身投靠梁朝,失去了藩镇的独立性。 杨师厚一向觊觎魏博军。梁太祖时,他尚不敢有所动作。梁太祖一死,他立即率军占据了魏州。伪帝朱友珪和末帝朱锽(朱友贞)都只能承认既成事实,对他倍加笼络。 杨师厚占据魏博,拥兵自重,几非梁帝所能制,梁末帝朱锽(朱友贞),日思笼络。 梁乾化五年,公元915年,三月。邺王、魏博(天雄)节度使杨师厚因病医治无效,不幸去世。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君臣大喜,私下互相庆贺。 租庸使赵岩,及其判官邵赞,秘密建议梁末帝朱锽(朱友贞)道:“魏博自从唐朝中期起,就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至今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年,朝廷根本拿他没办法。这是因为它太大了,拥有六州肥沃之地,地广兵多。幸亏先帝(指梁太祖)英明,一夜除掉牙兵八千家,魏博才接受我朝命令。先帝驾崩,杨师厚再次割据,违抗朝廷,又组建银枪效节军,意图恢复牙兵盛况,今天上天夺他阳寿,正好趁这个机会,分天雄军为两镇,将魏博军拆分,减削兵权,方可一劳永逸。”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依计而行。天雄军旧辖疆土,便是魏、博、贝、相、澶、卫六州。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派平卢节度使贺德伦,调任为魏博(天雄)节度使,但只领魏、博、贝三州; 另在相州置昭德军,只辖相、澶、卫三州,以宣徽使张筠为昭德节度使;二人受命赴镇。 梁末帝又恐魏人不服,更派大将刘鄩,率兵六万,自白马渡河,佯言北伐镇、定,实防魏人变乱,暗作后援。 贺德伦至魏州,依着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命令,将魏州原有将士,分派一半,迁往相州。魏州仓库,也分一半给相州。 魏兵皆父子相承,相互通婚,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是亲戚,盘根错节,不愿分徙,甚至连营聚哭,怨苦连天。 贺德伦恐他谋变,即报知刘鄩,刘鄩屯兵南乐,先派澶州刺史王彦章,率龙骧军五百骑入魏州,驻扎金波亭。 魏兵益惧,相率聚谋道:“朝廷忌我军府强盛,所以使我分离,我六州历代世居,未尝远出河门,一旦骨肉分抛,背井离乡,真是生不如死!” 当即乘夜作乱,纵火大掠,围住王彦章军营。王彦章斩关出走,乱兵攻入牙城,将新任节度使贺德伦的随从亲卒五百人全部杀死,劫持光杆司令贺德伦,软禁于楼上。 贺德伦焦急万分,适有银枪效节军军校张彦,禁止魏兵剽掠,但逼贺德伦上表梁廷,请仍恢复旧制,贺德伦只好依他奉表。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得表大惊,立派供奉官扈异,前去抚慰魏军,许张彦为刺史,不过不准恢复旧制。 供奉官扈异奏报,张彦不过一介武夫,容易对付,只要下令刘鄩攻击,马上就会有人把他的人头送来。 因此张彦一再固请,梁使一再往返,只是赍诏宣慰,始终不许复旧。 张彦大怒,撕碎诏书,散掷地上,戟手南指,诟詈梁廷,且愤然对贺德伦道:“天子愚暗,如同一只牛,被奸臣牵着鼻子走,走一步算一步。今我兵甲虽强,究难自立,请大帅投书晋阳,乞一外援,方无他患。” 贺德伦顾命要紧,又只得依他言语,向晋输诚,并求援兵。 晋王得书,即命驻扎赵州的李存审率军兼程南下,进驻临清。 时梁将刘鄩,进驻洹水,距离魏州,仅一步之遥。 贺德伦再次向晋王求援。晋王李存勖乃自率大军东下,与李存审会合。 贺德伦连续致信晋王,说是梁军距城不远,随时可能攻城,魏州城内军心不安,恳速进军。 晋王尚虑魏人多诈,未肯轻进。 贺德伦派判官司空颋前往犒劳晋军。 司空颋乃是贺德伦心腹,一到临清,即刻向晋王密陈魏州起乱情由,且向晋王献言道:“除乱当除根,张彦凶狡,不可不除,大王为民定乱,幸勿纵容乱首!” 晋王乃进屯永济,召张彦至营议事,张彦率银枪效节军五百人,各持兵仗,往谒晋王。 梁乾化五年,唐天佑十二年,公元915年,五月。 晋王令军士分站驿门,自登驿楼待着,等张彦等下拜的时候,即喝令军士,将他拿下,并由司空颋指认,拿下他党羽七人。 张彦等大呼无罪。 晋王叱责道:“你胁迫主帅,残虐百姓,尚得说是无罪么?我今举兵来此,但为安民起见,并非贪人土地,你向我有功,对魏人有罪,功小罪大,不得不杀你以谢魏人。” 张彦无词可答。即由晋王喝令,将他与党羽七人一起处斩。 其他同来的魏州将士都吓得要死,晋王李存勖又传谕道:“罪止他八人,其余不复问。众皆拜伏,争呼万岁。 越日,皆命为帐前亲卒,晋王自己不穿盔甲,却令他们全副武装,近身护卫,众心皆服。 贺德伦听说晋王到来,率将吏出城迎谒。 晋王从容入城,贺德伦奉上符节印信,请晋王兼领天雄军。 晋王李存勖谦让道:“我闻你城中涂炭,来此救民,公不垂察,即以符节印信见让,诚非本意。” 贺德伦再拜道:“德伦不才,心腹亲从,多遭张彦毒手,形孤势弱,怎能再统州军?况寇敌逼近,一旦有失,转负大恩,请大王勿辞!” 晋王李存勖乃受了天雄节度使的符节印信,调贺德伦为大同节度使。 贺德伦别了晋王,行抵晋阳,张承业把他扣留,不让他去大同赴任,此乃后话,不提。 又一心腹大镇归晋。 且说魏州牙兵,包括银枪效节军官兵,一向蛮横凶残,危害市井。 晋王李存勖,既得魏州,下令说:“自今以后,有人胆敢结党结社、造谣生事,或杀人放火、奸淫抢劫的,一律诛杀,决不赦免。” 命沁州刺史、五太保李存进(孙重进)为天雄都巡按使,凡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或抢夺百姓一文钱以上的,李存进都把他们斩首示众,再在街头闹市把尸体剁碎喂狗。不过十天,城里一派升平,社会秩序完全恢复,没有人敢再喧哗闹事。 李存勖长年在外征讨,任命司空颋为天雄判官,军政大事都交给他全权处理。 司空颋仗恃他的才干能力,跟李存勖对他的宠信,对人傲慢粗暴,睚眦必报。又贪赃枉法,生活奢侈。 司空颋有一位侄儿留在河南(梁朝境内),他暗中派密使召唤侄儿前来河北,都虞候张裕捕获这位密使,报告李存勖。 李存勖斥责司空颋说:“我自从兼管天雄,大小事情全都交给你来决定,你怎么用这种手段欺骗我?难道你不能先向我讲一声?”向他作揖行礼,送他回家。就在当天,把司空颋全族押到军营大门之前,全体斩首。 命郓州人王正言接替司空颋的职务。 魏州孔目官孔谦,为人既勤快又敏捷,擅长处理财政税务,擅长筹措钱粮,李存勖命他为支度务使。 李存勖集结三镇(河东、成德、天雄)军队,此后在黄河两岸前后作战将近十年,钱粮从来没有短缺过,都是孔谦的功劳。 然而天雄(魏博)新近经过大乱,府库空虚,财力枯竭,民间更是穷困窘迫。 孔谦对百姓强行征收,凶暴掠夺,使六州百姓陷于水深火热,让百姓对李存勖痛恨入骨,也是他所造成。 孔谦擅长谄媚拍马,卑躬屈膝地侍奉权贵,因此,晋王对他非常宠信。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逾黄泽刘鄩失计 袭晋阳王檀无功 当初,张彦决定向晋国投降时,贝州刺史张源德坚决反对。 后来,听说张彦被杀,张源德立即北联沧州、德州,南洽刘鄩军,不时还出兵切断晋军,以及成德、义武军的粮道。 部将纷纷向晋王建议道:“请派兵一万,十天内必踏平贝州,生擒张源德,然后再吞并沧州,则东至大海,千里之地,皆为我晋国所有。” 李存勖笑道:“十天内踏平贝州?不见得。贝州城墙高大坚固,守军人数不少,不容易立即攻破。倒是德州,属于义昌军,没有什么防备,只要占领德州,贝州与沧州就失去联络,两座孤城,容易各个击破。” 遂派五百名骑兵,星夜兼程,奇袭德州。 德州守将,做梦也想不到晋军会突然兵临城下,吓得弃城逃走。德州遂归了晋国。 李存勖命辽州守捉将马通,接任德州刺史。 从此,贝州四面被围,成为孤城。 德州既定,晋王乃派兵袭取澶州。李存勖命魏州将领李岩为澶州刺史。 时已为梁乾化五年,唐天佑十二年,公元915年,七月。 梁大将王彦章,奔往刘鄩军营,家属犹在澶州城内,被晋军捕获,晋王对他们十分优待,并且派人招诱王彦章。 王彦章置家不顾,更杀毙晋王来使,晋军乃把王彦章家属,全部送往太原软禁。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听说魏博军叛变投敌,十分后悔,又怕晋军势大,急忙调天平(郓州)节度使牛存节,率军进驻杨刘,增援刘鄩。 谁成想,牛存节已经病危。原来他为人忠义,见梁晋相争甚急,竟然拖着老迈之躯,每日督率士兵,修缮城防,备战备荒,竟至积劳成疾。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将他召回京城养病。不久病危,临终前他对其子牛知业说:“忠孝,吾子也。” 没有说及其他方面。终年六十三岁。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遂命匡国(许州)节度使王檀继任天平节度使。 王檀,今年也五十岁了。 刘鄩率军进逼魏县,晋王派十三太保史建瑭,进驻魏县协防。两军隔着漳河扎营。 晋王艺高人胆大,素好冒险。 刘鄩对部将道:“李亚子自恃骁勇,必然亲自前来踩营。”遂在河边悄悄埋伏下五千士兵。 果然晋王亲率百余骑,往刘鄩营侦察。 待晋王进入埋伏圈,刘鄩令旗一挥,霎时伏兵鼓噪而出,将晋王团团包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纷纷向晋王发箭。 晋王跃马大呼,麾骑冲突,所向披靡。亲兵骑将夏鲁奇,手持利刃,掩护晋王突围,自午时至申时,杀死梁兵百余名,方得跃出,夺路逃回。 梁军哪肯舍弃,在后面急追,夏鲁奇请晋王先行,自率数十骑断后,又手刃梁兵数十人,身上亦遍受创伤,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正危急间,忽然一支人马从远处呼啸而至,冲着梁兵猛砍!梁兵乃退。 原来是十三太保史建瑭,自魏县率军前来,正巧遇见,遂一鼓作气击退梁兵,保护晋王李存勖回营。 晋王检点从骑,虽大多受伤,阵亡却只有七人,乃笑对从骑道:“几为虏笑。” 从骑应声道:“敌人怎敢笑大王,正好让他见识一下大王英武呢!” 晋王因夏鲁奇独出死力,抚赏有加,赐姓名为李绍奇。 刘鄩退守军营中,一连数日不出,杳无声迹。 晋王怀疑,便命侦骑往探刘鄩军。侦骑返报敌营中并无烟火,只有旗帜竖着,非常整齐。 晋王李存勖道:“我闻刘鄩用兵,一步百计,这必定有诈!” 再命侦骑前去抵近侦察,始得确报,梁军军营内,果然都是些稻草人,穿着梁军服装,执旗分立栅栏上,或乘驴车在军营里来回瞎转圈。 晋王大惊道:“他道我军尽在魏州,必乘虚袭我晋阳!晋阳空虚,这可危险了!” 转念一想,刘鄩这计策虽然厉害,但他多是步兵,长处不在长途奔袭,短处却在野战,料他这几天还没有走远,我轻骑立即追击,说不定能追上? 遂命六太保李嗣本、七太保李嗣恩,率轻骑兵一万人,一人两马,紧急追赶,务必要追上敌军,或者先一步赶回太原城内布防! 果然刘鄩率军偷偷翻过黄泽岭,欲奇袭晋阳。 这本是奇计,不料,途中遇着百年一遇的降雨,连续十天,霪雨霏霏,道险泥滑,因此不能急进,失了先机。 刘鄩仰天长叹道:“莫非天意阻我灭晋!” 梁军只能勉强攀藤援葛,越岭西行,害得一个个腹疾足肿,又有很多士兵失足坠落山谷。 晋阳城内,也已接得快马紧急军报,张承业勒兵戒严。 当时城内兵少,军民惊惧,幸亏六太保李嗣本、七太保李嗣恩率兵赶到,士气大振。 张承业命令士兵,刻意将这个消息放出去。 刘鄩军行至乐平,离晋阳只有二百里了,粮食将尽,又听说晋阳有备,后面还有追兵到来,免不得进退两难,惊惶交迫。 大众将有变志,势必溃散。 刘鄩哭劝大家道:“我等去家千里,深入敌境,腹背皆有敌兵,山高谷深,将往何处去?只有拼死一战尚可得免。否则一死报君!” 部众感他忠诚,才免异图。 晋大将周德威本留镇幽州,听说刘鄩西袭晋阳,急忙率数千轻骑往援,刚刚行至土门。 刘鄩已率军越过太行山,自邢州陈宋口,渡过漳河东进,驻扎宗城(威县东)。 刘鄩此番长途跋涉,一来一回,士兵疲惫,战马损失一半。遂改变计划,欲袭据临清(临西县),夺晋粮草、马匹。 只要夺占临清,晋军缺粮,必得退兵。 刘鄩果然是一步百计。 周德威兼程追赶刘鄩,比刘鄩抵达宗城迟一天,终于赶到南宫。南宫,在宗城的北面。而临清,在宗城的南面。 如果是跨栏比赛,周德威落后刘鄩好几个身位,还有两个栏要跨,而刘鄩已经冲刺,即将撞线! 命运再次眷顾晋国。 周德威的先头部队,意外捕得刘鄩的侦骑数人,周德威心生一计,立即命人砍断他们的手臂,放他们回去,令他还报道:“周大帅已到临清了!” 刘鄩大惊,犹豫了一下,这一天按兵不进,正中了周德威诡计。 次日迟明,周德威军方才擦着刘鄩军营,急匆匆驰入临清布防。 刘鄩明白自己被周德威赚了,后悔不迭,急忙引兵南下,进驻博州(聊城)西面的堂邑。 周德威追赶到堂邑,发起进攻,刘鄩出战,双方杀了一仗,互有死伤,不分胜负。 晋王李存勖接连得到军报,已知刘鄩由西返东,追兵不能得手,乃出屯博州(聊城),试图与周德威两面夹攻刘鄩。 刘鄩探知晋王大军也到了博州,立即南下莘县。 莘县位于黄河北岸,县城距离黄河还有二十里。 刘鄩马上令人整修加固城墙,又疏浚护城河固守,自莘县城墙到黄河码头之间,加筑甬道以保护粮饷运输。 莘县过了黄河,就是梁朝的郓州。 刘鄩此举,意在背靠郓州后方,在河北打下一个钉子,进可攻,北上可威逼博州、临清,甚至救援贝州;退可守,死保莘县,晋军就不敢渡河南下,威胁郓州。 晋军目前十分强大,奇袭晋阳不成,奇袭临清也落空了,现在,他要做持久战的打算。 果然,晋军也意识到了莘县的重要性。 次日,周德威追到莘县。 为了给修建城墙、甬道的民工争取时间,刘鄩硬着头皮外出接战,将周德威挡在外围。 晋王李存勖,也在莘县西三十里下寨,梁晋两军大寨的烟火,互相都望得见,一日作战几次,未分胜负。 几天后,晋军才发现,刘鄩在修筑甬道,用来保护粮草运输。 晋王乃分兵进攻刘鄩甬道,用着大刀阔斧,斩伐栅木,刘鄩督兵坚拒,随坏随修,晋军亦无可奈何,只捕得数十人,便即退还。 晋王派大将李存审往攻贝州,贝州刺史张源德登城固守,晋军屡攻不下。 张源德专门派三千士兵,负责出城征粮。 十二太保李存审,征集附近民工,在贝州城外挖掘长壕围困,贝州遂被彻底困死,贝州军队,再难以出城门一步。 八月。梁末帝朱锽(朱友贞)下令绛州刺史尹皓,进攻?州、慈州,在西线开辟第二战场,以减轻东线的压力。 再命天平节度使王檀,与宣义留后贺瓌,合兵一处,进攻澶州。 二将领兵,攻克澶州,擒获晋澶州刺史李岩,押送东都。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命杨师厚的部将杨延直为澶州刺史,叫他率军一万,增援刘鄩。 刘鄩在莘县固守十几天,不断催促粮草。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不晓得刘鄩持久战的苦心,偏要责怪刘鄩劳师费粮,催他速战速决。 刘鄩历奏之前奇袭晋阳等行军情形,说:“晋系劲敌,不能轻战,只有养兵蓄锐,长期相持,徐图进取云云。” 这报呈将进去,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大怒,又下手谕,问他何时决胜。 刘鄩很是懊怅,竟覆奏道:“臣今日无策,惟愿每人给一千斤军粮,始可破贼。” 看官!试想这梁末帝朱锽(朱友贞),虽然是素性优柔,见了这种奏语,也有些忍耐不住,再次下手谕道:“将军屯积军粮,究竟为充饥呢?还是为破贼呢?” 刘鄩接得此谕,不得已召问诸将道:“皇上深居禁中,不知军旅艰险,徒与一班新进少年,谋画军机,急求一胜,无奈敌势方强,战必不利,奈何奈何?” 这真是遇见庸主,智囊也没法了。 诸将齐声道:“胜负总须一决,旷日持久,亦非善策。” 刘鄩不禁变色,退出对亲军道:“皇上昏庸,大臣谄媚,将校骄傲,士兵疲惫缺粮,我不知死所了!” 第二日,又召集诸将,每人面前放一碗浑水,令他饮尽,大众皆面面相觑,无人敢饮。 刘鄩便对诸将道:“一碗水,尚难尽饮,滔滔黄河东流,能一口吸尽么?”众始知他借水喻意,莫敢发言。 偏是朝使到来,总是促战。刘鄩乃自选精兵万余人,开城攻击镇、定军营。 镇、定军猝不及防,到也惊乱,偏晋十二太保李存审率骑兵两千,九太保李建及又率银枪效节军一千人,左右来援,冲断刘鄩军。 刘鄩腹背受敌,慌忙收兵奔还,已丧失了千余人,乃决计坚守,不准出兵。 刘鄩派人向晋军诈降,贿赂厨师,趁机在饭菜下毒,打算毒死晋王李存勖。 不料阴谋败露,皆被杀。 刘鄩且详报梁末帝朱锽(朱友贞),请勿催战。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对刘鄩所言,疑信参半,连日不安。 祸不单行。梁末帝宠妃张氏,忽然得病,越来越严重。 张妃即是梁功臣张归霸之女。张归霸在梁,立功无数,梁朝建立不久就已去世。其女才色兼优,嫁给朱锽(朱友贞)多年。 朱锽(朱友贞)登基后,早欲册封她为皇后,张妃请等到皇帝亲赴南郊举行祭天大典,然后才能受册,朱锽(朱友贞)却因连年战争,无心改元,所以郊天大礼,也一直拖延。 现在张妃已经病入膏肓,急忙册她为德妃,日间行礼,夜半去世,真是有情无缘,谁能不难过! 这天晚上,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因悲伤了好几日,又筹备葬礼,形神俱惫,晚上早早就睡下了。 到了夜间,半梦半醒中,似乎有人行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正在旁徨时候,突闻御榻中有击刺声,越觉惊异。 仔细一听,声音出自剑匣中,就开匣取剑,披衣急起,自言自语道:“难道果有刺客么?” 话音刚落,寝门忽然悄悄开了,只见一位黑衣人,持刀直入,竟来行凶! 不防梁末帝朱锽(朱友贞)正持剑等着他,急忙转身逃走,被梁末帝抢上一步,将他刺倒,结果性命。 梁末帝大呼:“有刺客!” 卫士急忙入室,见刺客已经倒毙,乃验视尸骸。 有一位卫士认识,说:“这,好像是康王(朱友孜)的门客!” 梁末帝立即下令卫士前去捉拿康王朱友孜。 康王府。 朱友孜正等候刺客返报,一听到有人叩门,便亲自出来开门,被卫士顺手牵来,押入内廷。 梁末帝朱锽(朱友贞)亲自审讯,朱友孜无可抵赖,俯首无词,梁末帝喝令处斩。 原来朱友孜系梁末帝朱锽(朱友贞)幼弟,双目有重瞳子,遂自称有天子相,欲弑兄自立,不意弄巧成拙,竟至丧命。 你既自以为有异相,何不待兄终弟及,竟然派人行刺,枉送性命呢? 第二天一早,梁末帝朱锽(朱友贞)视朝,对租庸使赵岩,及张妃兄弟汉鼎、汉杰、堂兄弟汉伦、汉融道:“几与卿等不得相见!” 赵岩等尚不知何故,梁末帝朱锽(朱友贞)说明事件经过,大家慌忙顿首称贺,又面奏道:“陛下登基,已越三年,尚未郊天改元,致被奸人觊觎,猝生内变,若陛下早已亲郊,早已改元,当不致有此事了!” 十一月九日,梁末帝朱锽(朱友贞),乃改乾化五年为贞明元年,亲祀圜邱,颁诏大赦,即命次妃郭氏,暂摄六宫事宜。自己又改名为朱瑱。 郭妃,乃是登州刺史郭归厚女,也以姿色见幸,不必多说。 只是自康王朱友孜伏诛,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从此疏远宗室,专任驸马赵岩及国舅张妃兄弟等,参预朝政大事,每次出兵,都派他们五人之一出任监军。 赵岩等遂仗势弄权,卖官鬻爵,谗间故旧将相。开国元勋如敬翔、李振等一班旧臣,名为秉政,所言皆不见用。 从此,大家都灰心丧气。 却说岐国也发生内乱。静难(邠宁)节度使李继徽(杨崇本)被其子李彦鲁毒死,李彦鲁自称留后。 不久,李继徽义子李保衡,诛杀李彦鲁,自称留后,献出邠州,投降梁朝。 静难军,紧挨着梁朝边境。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任命李保衡为感化节度使,叫他移镇华州。 另调河阳留后、独眼龙霍彦威,担任静难(邠宁)节度使。霍彦威又袭取庆州。 岐王李茂贞大怒,派刘知俊领兵讨伐静难军。 霍彦威出战不利,据城固守,刘知俊遂围困邠州。 蜀国永平五年,公元915年,十一月。 蜀国皇宫,突然失火。 前蜀高祖王建自占据西川二十五年来,积蓄无数金银珠宝,全部化为灰烬。 诸军都指挥使兼中书令王宗侃(田师侃)等率军前来救火,申请入宫,王建疑惧,不准。 次日凌晨,王建始接见文武百官,派人巡查全城。吩咐已毕,转身回宫,仍然紧闭宫门。百官进献帐篷、酒菜,都从墙头送入宫中。 王建派人访查皇宫火灾原因,竟然全无头绪。 有人说可能与岐国间谍有关。 王建乃趁岐国内乱,再命王宗绾(李绾)为北路行营都制置使,王宗播(许存)为招讨使,进攻秦州。 命王宗瑶(姜郅)为东北面招讨使,王宗翰(孟宗翰)为副使,进攻凤州。 王宗翰率军自青泥岭出发,攻陷固镇,遂进驻泥阳川,被岐国大将郭守谦击败,退保鹿台山。 王宗绾在金沙谷击败秦州军队,擒获李彦巢等,乘胜直扑秦州。 蜀国兴州刺史王宗铎攻克阶州,刺史李彦安投降。 仅仅过了三天,王宗绾再攻克成州,擒获刺史李彦德,进驻上染坊。 岐国天雄(秦州)节度使李继崇派其子李彦秀出城投降。王宗绾(李绾)遂进入秦州,将刘知俊的家属全部送往蜀国京城成都。 王宗绾上奏王建,任命大将王宗俦为天雄(秦州)留后。 后来,前蜀高祖王建,任命李继崇为武泰(黔州)节度使,遥兼中书令,封陇西郡王,作为嘉奖。 十一月二十四日,王宗绾率得胜之军,自河池、两当出发,与王宗瑶军汇合,一举攻克凤州。 前蜀高祖王建下诏,设立武兴军,驻扎凤州,管辖文州、兴州。任命前利州团练使王宗鲁为武兴(凤州)节度使。 岐王李茂贞连续失败,部将离心离德,各奔前程。 先是刘知俊,正包围邠州,进攻梁朝任命的静难(邠州)节度使霍彦威。 这霍彦威乃是大将霍存的义子,颇有些能耐,刘知俊围攻邠州半年,拿他毫无办法。 霍彦威每次擒获刘知俊的士兵,都不加害,反而好言抚慰,放他们回去。刘知俊倒也不好意思猛攻。 岐王李茂贞,屡次催促刘知俊尽快将邠州拿下。 刘知俊正在思考怎么攻破固若金汤的邠州城池,忽然听说蜀军攻克了秦州,自己全家老小,都被蜀军送去成都了。 刘知俊慌忙派人去秦州打探,果然如此! 没几天,蜀国有人来访,招降刘知俊。 刘知俊正在犹豫,忽然岐王李茂贞又派人叫他前往凤翔述职。刘知俊立即率部众七千人班师返回凤翔。 这天夜晚,刘知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恐怕大祸临头,遂集合部队,砍开城门,连夜投奔蜀国。 再是岐国义胜(耀州)节度使、李茂贞义子李彦韬,发现岐王李茂贞大势已去,乃举镇归梁。 这个李彦韬,原来名字叫做温韬,原来是个盗墓贼。参见第六十六回。四年前,岐王李茂贞派人将他招安,并收为义子,改名李彦韬。李茂贞将华原县升级为耀州,美原县升级为鼎州,拼凑出一个方镇,设立义胜军,任命李彦韬为义胜节度使。 李彦韬(温韬)曾与岐军一起进攻长安,被康怀英、牛存节率军击退。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大喜,命李彦韬改名为温昭图,仍任原官不变,只是将耀州改为崇州,鼎州改为裕州,义胜军改为静胜军。 南平郡王、清海节度使刘岩,四年前已经完全占据清海全境,又取得容管十州,再夺取岭南西道邕、贵、横、钦、澄、宾、峦(淳)、浔、笼、藤、岩、古、唐、上思、思诚等十五州,得以兼任岭南西道节度使。 加上刘隐七年前刘隐已经夺得静江军的梧、贺、龚、富、昭、蒙六州,刘岩已经占据三镇半、五十三州,地域广大。见吴越王钱镠的封爵是吴越两国国王,而自己的封爵,仅仅是个郡王,乃上疏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请求晋爵为南越王,并升任南面都统。 不过是个虚名,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偏偏不准。 这又何必? 刘岩大怒,对部属道:“如今天下动荡,中原大乱,究竟谁才是真命天子?谁又知道?我怎么能跋山涉水,去侍奉一个假冒的货色!” 况且,卯金刀南面称王!这不是说我吗?遂不再向梁朝朝贡,谋划独立。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改元贞明,已在乾化五年十一月中,转瞬间就是贞明二年,公元916年。 正月,梁宣武(宋州)节度使、守中书令、广王朱全昱(朱温的大哥)逝世。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听说前西都参军李愚,学识、品德皆过人,于是征召他为左拾遗,充崇政院直学士。 广王之子、衡王朱友谅地位尊贵,宰相李振等看见他,都要下跪叩头,李愚却只作长揖。朱友贞接到报告,责备他说:“对我来说,衡王是我的老哥,我还要向他叩头,你却只作长揖,这样不妥吧?” 李愚回答说:“陛下用家人的礼节,向衡王叩头,当然应该。李振等是陛下的家仆,向衡王叩头,也顺理成章。我跟衡王过去从没有见过面,不敢随便屈膝。” 久而久之,李愚终于因正直敢言被免除职务,贬为宣化(邓州)观察判官。 二月。刘鄩仍坚守莘城,闭壁不出。 晋军屡次挑战,终无人出来接应,城上却守得甚固,无隙可乘。 晋王李存勖,留番汉副总管、十二太保李存审守莘县西大营,自往贝州劳军,佯言当返归晋阳。 刘鄩闻之,乃奏请袭击魏州,梁末帝朱瑱(朱友贞)答书道:“朕举全国兵赋,付托将军,社稷存亡,关系此举,愿将军勉力!” 刘鄩命令杨师厚故将杨延直,明日引兵一万人,前往魏州,自己也率大军,计划在魏州城下会师。 杨延直自作聪明,连夜出发,半夜就提前赶至城南,他以为魏州城中的晋军未曾防备,于是慢慢儿的扎营。 不料大营尚未扎定,忽然杀来一彪人马,统是精壮绝伦,所向披靡。况且夜深天黑,几不知有多少敌军。 霎时梁军大乱!慌乱之下,一万大军,四散逃生。 其实魏州城中,止有一千多人。守将正是大太保李嗣源。他探听到杨延直大军来袭,竟然出动五百名壮士,趁夜前来劫寨,却吓退了梁兵万人。 次日,二月十七日,清晨,刘鄩从莘县率大军来到魏州城东,正赶上杨延直的残兵败将,都来相会。刘鄩正打算督兵攻城,但听城中鼓声大震,城门洞开,有一大将领军杀出,前来接仗。 刘鄩遥认是大太保李嗣源,也摆开阵势,与他交锋。将对将,兵对兵,正杀得难解难分,突见北面贝州路上,也有一军杀到,当先一员统帅,服色不等寻常,面貌很是英伟,手中执着令旗,似风驱来。 刘鄩惊语道:“来帅乃是晋王,莫非又被他骗了?” 晋王李存勖与李嗣源合兵,步步进逼,刘鄩率军,且战且退,奔至故元城(莘县南)西,后面又喊声大震,原来是李存审又驱军杀来! 刘鄩叫苦不迭,急麾兵布成圆阵,为自固计。 梁军西北是晋王李存勖大军,东南是十二太保李存审大军,两军皆布成方阵,鼓噪而前,害得刘鄩军四面受敌,交战多时,刘鄩军不支,纷纷溃散。 这都是因为,阵中杨延直那些残兵败将,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带头溃散! 若没有这些残兵败将,刘鄩可能还不至于失败!至少不会这么快! 刘鄩急引数百骑兵突围逃走,可怜七万步兵,无法逃脱,被晋军骑兵环绕着猛烈冲杀! 梁兵无处逃生,纷纷攀登树顶,人数太多,树木纷纷折断。 大家又一窝蜂南下逃往,好不容易逃到黄河边,却没有船只渡河,梁七万步兵,不是被杀,就是跳河淹死,几乎死光,仅剩数千人过河,跟着刘鄩,狼狈退保滑州。 这不是战斗,这是大屠杀! 与此同时,梁琅琊王、匡国(许州)节度使王檀,密奏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请求调发关西诸镇兵掩袭晋阳,梁末帝以为奇计,即令照行。 这时,河中朱友谦已经归梁,同时也没有断绝晋国。晋国对河中边境,并无防备。 王檀乃秘密集结河中护国军、陕州镇国军、同州忠武军、华州感化军等诸镇兵,共三万人,自河中府,出阴地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行军抵达晋阳城下,架起各种攻城器材,发动猛烈攻击。 果然城中毫无防备,并且只有少量部队。监军张承业,慌忙募集市民登城拒守。 王檀昼夜猛攻,抛石机将巨大的石块,凶猛地砸向城墙。又发火箭,烧毁门楼,好几次险些儿攻入城中。 张承业慌急异常,征集工匠随时修补城防。 代北故将安金全,早已退休,家居晋阳。他见形势危急,自告奋勇入见张承业道:“晋阳系我国根本,一旦失守,大事去了!仆虽老病,忧兼家国,愿授我兵器铠甲,为公拒敌。” 张承业大喜,立即命令将库中甲械,发给安金全, 安金全召集子弟,及其他退职故将,得数百人,趁夜晚开北城门,袭击羊马墙外的梁军,梁兵惊退,安金全乃还。 这时,老将、三太保李存璋正出任汾州刺史,闻讯星夜率兵来援,入城固守。 昭义(潞州)节度使、二太保李嗣昭,侦查到敌情,立即命令牙将石君立,率五百骑兵飞马来援。 石君立早上从潞州出发,一路飞驰,累坏不少好马,晚上就赶到晋阳,梁军已经封锁汾河桥,不料身后石君立神兵天降,遂被一举突破。 昭义军直抵城下,佯呼道:“昭义全军赶到!” 张承业大喜,开城迎入。 石君立人不卸甲马不解鞍,参见过张承业。 张承业问道:“石将军辛苦了!太原城怎么守,才能守得住?” 石君立道:“守是肯定守不住的!” 张承业大惊。 石君立又道:“守不住,但是我们可以主动出击,攻出去!” 安金全道:“我意也是如此。梁军孤军深入,军心浮动。只要我们主动出击,他们就会惊慌,很快就会退兵。” 二人与李存璋等简单商量一下,就立即率军,趁夜分头杀出各门,往劫梁营。梁兵屡有死伤,王檀以为昭义军已经全部到达,估计不能攻克,又恐晋国援军四集,大肆剽掠后退走。 是时,贺德伦尚留住晋阳,其部兵多缒城逃出,往投梁军。张承业恐他内应,将他收斩,然后才报达晋王,晋王也不加罪。 只是这次晋阳解围,并非由晋王李存勖授计。李存勖对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向自负,此战因为不是出于他的指挥策划,所以大不高兴,对安金全等的功劳毫无奖赏。还亏张承业抚慰有方,大众始无怨言。 梁贞明二年,晋天佑十三年,公元916年,三月。 晋王李存勖猛攻梁朝卫州。八天后,卫州刺史米昭投降。 再进攻磁州,磁州刺史靳绍逃走,被擒斩。 四月,晋军自磁州北上,攻克洺州,任命魏博都巡检使袁建丰为洺州刺史。 梁朝的保义军,即东昭义军,下辖邢、洺、磁三州。如今,磁州、洺州尽失,邢州成为孤城。 晋军再围攻邢州。梁保义(邢州)节度使阎宝登城拒守。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听说刘鄩失败而还,王檀又复无功而返,河北国土几乎全部丢失,忍不住长叹道:“我事去了!” 乃召刘鄩入朝。刘鄩恐战败受诛,借口晋军未退,不便离开滑州。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权授刘鄩为宣义(滑州)节度使,令他率军进屯黎阳。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失河北梁将困守 称天皇契丹得势 梁军接连吃了几个败仗,而大将刘鄩又不听朝廷号令,梁朝君臣顿时惊慌失措,军心也开始动荡不安。国内到处都是一片末世景象。 梁贞明二年,晋天佑十三年,公元916年,四月。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命捉生都指挥使李霸,率军一千人,进驻杨刘黄河渡口。 捉生营,是梁朝禁军的一支。捉生,意思是活捉敌军,形容其勇猛。 四月十九日。 李霸率军从宋门出发。 当天夜晚,全军叛乱,从水门暗中潜入城内,狂呼乱叫,四处纵火,大肆剽掠,又进攻皇城建国门。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接到报告,大惊,急忙登上城楼,亲自指挥作战。 龙骧四军都指挥使杜晏球(王晏球),率部下五百名骑兵驻扎皇家球场,担任警卫。 夜幕下,几名叛军士兵把油浇到布上,点着火,霎时火光照亮了他们狰狞的面目。 他们用长杆举起着火的油布,准备焚烧皇城城楼,形势十分危急! 千钧一发之际,杜晏球(王晏球)从门缝向城外察看,发现叛军根本没有盔甲,于是立即打开大门,冲出去,将那几名士兵砍翻! 五百名骑兵从皇宫大门中蜂拥而出,向叛军发动攻击。 大家奋力死战,叛军霎时间崩溃,四散逃命。 朱瑱(朱友贞)看见骑兵攻击,大声问道:“你们不是朕的龙骧战士吗,谁是叛军首领?” 杜晏球说:“叛乱的只李霸一个捉生营,其他军队都没有参加。陛下只要率控鹤军守住宫城,等到天亮,我一定击破叛徒。” 不久,杜晏球击败变军,把李霸捉生营全部屠杀。 杜晏球因救驾有功,升任辉州(单县)刺史。 辉州是梁朝新设的州,治单县。 六月,晋军进攻邢州。保义(邢州)节度使阎宝登城抵抗。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派捉生都指挥使张温,率五百人增援邢州。 谁料,张温一出梁朝边境,立即投降晋军。 晋王李存勖又率军攻击相州,梁昭德(相州)节度使张筠弃城逃走。 晋王命将昭德军撤销,相州、澶州、卫州仍归天雄(魏州)军,任命大太保李嗣源为相州刺史。 这就不应该了。开历史倒车。梁朝花了巨大代价,才拆分天雄为两镇。合并后,强大的天雄(魏博)军,将来还是个祸胎! 晋王再率大军,进逼邢州,派人招降阎宝,又命令降将张温到城下劝降。 阎宝遂献出邢州,投降晋国。晋王任命其为东南面招讨使,兼天平(郓州)节度使,只不过,天平军尚在梁朝。 又将梁保义军,改为安国军,仍辖邢、洺、磁三州,任命十二太保李存审为安国节度使,镇守邢州。 九月,晋军围攻沧州。顺化(沧州)节度使戴思远弃城,逃往汴京。守将毛璋献城归降晋国。晋王命李嗣源入城安抚军民,李嗣源将毛璋送往晋阳。 晋王将顺化军,改回唐朝时的旧名----横海,命十二太保李存审为横海(义昌)节度使,镇守沧州。 任命大太保李嗣源为安国(邢州)节度使,镇守邢州。李嗣源任命心腹安重诲为中门使。 这时,梁朝的河北四镇,顺化(横海)、天雄(魏博)、保义(安国),以及天雄分出来的昭德,全部归了晋国,除了天雄最北的贝州。 晋军围攻贝州,已经一年多了,贝州刺史张源德固守,晋军屡攻不下。 城中食尽,甚至杀人为粮。晋军屡次招降,张源德皆不从。军士将张源德杀死,派人向晋军投降,因恐久守被诛,请求全副武装,出城投降。 李存审假装答应,等他开城后,挥兵拥入,好言抚慰一番,即令降众放下兵器、卸下铠甲。降众不知是计,各将兵器放下、铠甲脱下。 不料一声号令,晋军四面来围,见一个,杀一个,把降众三千人,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李存勖命沧州降将毛璋为贝州刺史。从此河北一带,皆为晋国所有。 只有卫州、澶州之间的黎阳一座孤城,尚被刘鄩守住,总算还是梁土。 琅琊王王檀,自伐晋阳无功而返,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将他调任天平(郓州)节度使。 王檀大肆招募绿林好汉,充任亲卫。 晋王李存勖闻之,派不少部将前去应募。 一天,晋王部将突然暴动,闯入衙署,将王檀刺死。时王檀年仅五十八岁。 晋军往攻黎阳不克,班师而回。 晋王李存勖,先行快马返回晋阳,原来李存勖颇为孝顺,常年出兵经营河北,只要一有空闲,必然抽空回家,探望生母曹氏。此次因行军日久,所以更是归心似箭。 看官听着,李存勖父亲李克用的正室,本是刘氏。李克用起兵代北,转战中原,曾经令刘氏同行,刘氏颇习兵机,又善骑射,组成一队女兵,教以武技,随从军中。李克用所向有功,半出内助,等到李克用封王,刘氏亦受封秦国夫人。 只是刘氏无子,她与李克用的小妾曹氏,相得甚欢,经常与李克用说,曹氏面相,当生贵子,后来曹氏果然生下李存勖,李存勖嗣立,曹氏亦母以子贵,获封为晋国夫人,地位几乎比正妻刘氏还高。刘氏毫不妒忌,欢爱逾恒,李存勖归省曹氏,曹氏亦必令问候嫡母,不致缺仪。 难得有此二贤妇。后人有诗咏道: 尹邢相让不相争,王业应由内助成,到底贤明推大妇,周南樛木好重赓。 梁朝朝廷,因连年失利,文武百官都情绪低落。 吴越王钱镠,却派皮日休之子皮光业为使,从杭州南下,经过建州、汀州,再向西经过虔州、郴州,北上潭州、岳州、荆州,绕了一大圈,到达汴京朝贡。 皮光业并向梁末帝朱瑱(朱友贞)献计,叫梁朝联络北方的契丹,南北夹攻晋国。 梁末帝十分感动,决定予以嘉奖。 七月九日,加封钱镠为诸道兵马元帅。 再派人北上,经海路抵达契丹,许以厚利,叫他进攻晋国。 梁朝文武百官却认为钱镠之所以进贡,不过是贪图丰厚的赏赐。这就是生意,不应该过分地给他名位。 棣州人、翰林学士窦梦征手拿诏书草稿,流泪呜咽,百般劝谏。 梁末帝大怒,将他贬作蓬莱县尉。 国家就要亡了,还舍不得这些虚名? 八月十五日,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命太子少保致仕的赵光逢为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十月十五日,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任命礼部侍郎郑珏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郑珏,是唐朝宰相、歇后郑五即郑綮的侄孙。 年底,梁朝庆州(庆阳)背叛,投降岐国。岐王李茂贞派义子李继陟入城据守。 庆州属于静难军,去年,刚刚回归梁朝,梁军根基尚未稳固。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命左龙虎统军贺瓌为西面都指挥使,一连攻破宁州、衍州(宁县东南三十公里)。 天佑十三年,公元916年,前蜀高祖皇帝王建,改元为通正元年。 八月。蜀国再次派大军进攻岐国。 前蜀高祖王建,任命王宗绾为东北面都招讨使,集王王宗翰为第一路招讨使,嘉王王宗寿为第二路招讨使,率大军十万,从凤州出发。 又命王宗播(许存)为西北面都招讨使,武信(遂州)节度使刘知俊为第一路招讨使,天雄(秦州)节度使王宗俦为第二路招讨使,匡国军使唐文扆为第三招讨使,率大军十二万,从秦州出发。 两路大军,浩浩荡荡,夹攻岐王李茂贞的老巢凤翔。 九月八日,蜀国新皇宫落成,在旧皇宫稍北。 去年,蜀国皇宫被大火烧毁,怀疑与岐国间谍有关。 十月初,王宗绾从大散关出兵,大破岐军,俘虏、杀死岐军万人,占据宝鸡。 王宗播从故关出兵,抵达陇州城下。陇州守将,乃是李茂贞义子、保胜节度使李继岌,部下尚有两万人,并不出战,直接献城投降。 王建命李继岌恢复原来姓名桑弘志,任命他为西北面第四路招讨使。 刘知俊会同王宗绾等包围凤翔。 此时北方已经进入冬季,突降暴风雪。 前蜀高祖王建命令大军班师。颁诏大赦天下。 契丹可汗阿保机,梁太祖朱晃已经册封他为契丹国王,参见第六十一回。 今年,他已经自称皇帝,契丹人称为天皇王,改元为神册元年。有看官问,这契丹首领,不是三年一替,大家轮流做么?从梁太祖登基到今年,已经九年了,怎么阿保机还没下台?首领还没换人? 原来阿保机这个人,与其他七位酋长大人相比,十分厉害。他不仅善骑射,而且还有智慧,懂谋略。 相传阿保机母梦见太阳坠入怀中而受孕,阿保机出生时,室内有神光异香环绕。阿保机一出生就如三岁小儿那么大,落地即能爬,三月大即能行走,百日即能说话,自幼聪明过人,有未卜先知之能。童年时就能将国家大事讲得头头是道。他的叔父释鲁担任于越时,时常向他咨询。 长大后,他身长九尺,魁梧健壮,射箭能拉开三百斤硬弓,百步穿杨。 唐昭宗天复元年,公元901年,阿保机担任夷离瑾,大破室韦、于厥、奚等部落。次年,南征代北、河东,获牲口十万头,在潢水南岸建龙化州城,将所俘获汉人迁居此地,从事农耕。 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阿保机升任于越。从此连年南侵河东、卢龙等地,又征服女真、五姓奚、七姓室韦、鞑靼等。东北各部,皆畏服之。 阿保机出任首领后,更是经常乘汉地战乱之机,率兵入寇,攻陷城邑,掳得汉人无数,遂择地使耕,辟土垦田,大兴稼穑。不到数年,居然禾麦丰收,户口蕃息。阿保机为他们修筑城墙,设市场,立官置吏,仿中国幽州制度,称新城为汉城,汉人安居此土,不复思归。 汉城,古代北魏时为滑盐县(今滦平县南),土地肥沃,适合种植五谷杂粮,还有盐池,生产食盐。 阿保机听汉人说,中国皇帝,向来世袭,未尝交替。而梁朝皇帝又册封他为契丹国王,因此威逼诸部,不肯遵行三年一选举的老例,悠悠忽忽,已越九年。 七部大人,皆有怨言,阿保机乃通告诸部道:“我在任九年,所得汉人,不下数万,现皆居住汉城,我今自率本部,去做汉城首领,不再统辖七部,可好么?” 七部大人,当然允诺。阿保机遂徙居汉城,练兵造械,四出略地。 党项在汉城之西,他率兵征讨,欲取党项为属地。 东方的室韦部,乘虚来袭汉城,城中闻报皆惊,偏出了一个女英雄,披甲上马,号召徒众,竟开城搦战,击破室韦部众,追逐至二十里外,斩获无数,始收众回城。 这人是谁?就是阿保机妻述律氏。述律氏名平,系回鹘后裔,小字月理朵。生得身长面白,有勇有谋,阿保机行兵御众,述律氏经常暗中参议,屡建奇功,此次阿保机西伐党项,留她居守,她日夕戒备,竟得从容破敌。等到阿保机闻变回来,敌人早已败走,全城安然无恙了。 梁兴有张妃,晋兴有刘妃,契丹之兴有述律氏,可见开国成家,必需一个贤内助。 汉城在炭山西南,素产盐铁,所出食盐,往往分给诸部。述律氏为阿保机设法,打算借此召集诸部大人,将他们聚歼。 阿保机遂派使者对诸部道:“我有盐池,一向分给诸享用,诸部得了盐利,难道不知有盐主么?为何不来谢我!” 诸部大人乃各带牛酒,亲自来到汉城,与阿保机共会盐池。阿保机设鸿门宴热情款待,饮至酒酣耳热,掷杯为号,两旁伏兵突发,持刀乱砍,七部大人,无一生还。 阿保机即分兵招降七部。七部已失了大人,哪个敢来抵挡,只好俯首听命,情愿拥戴阿保机为国主。 阿保机既已并吞七部,遂得再次入主西楼城,从此雄长北方了。 当年晋王李克用,闻朱温将篡唐,意图声讨,因此想要联络契丹,请他助一臂之力,乃派人往约阿保机,愿与他联盟。 阿保机率兵三十万,来会李克用,到了云州东城,李克用迎入宴饮,约为兄弟,计划共同举兵击梁,临别时李克用赠遗甚厚。阿保机亦赠给晋王骏马千匹。 李克用比阿保机大十六岁。两国结盟,结为兄弟,倒也无妨。不过,却为将来埋下了祸根。 等到梁既篡唐,阿保机竟背盟食言,派使臣梅老前往梁朝,献上名马貂皮,求给封册。梁太祖朱晃(朱温)派使臣答报,册封他为契丹国王,令他翦灭晋阳。梁太祖年长二十岁,认阿保机为外甥,许为甥舅之国。 看官!你想李克用得此消息,能不引为大恨么?李克用病终,曾付三支箭给李存勖,其中一箭即嘱他扫平契丹。 李克用去世,李存勖嗣立为晋王,先图幽州,不便与契丹绝交,所以贻书契丹,愿称阿保机为叔父,述律氏为叔母。 李存勖比阿保机小十三岁。况且李克用与阿保机约为兄弟,所以李存勖称阿保机为叔父也是正常,并不吃亏。 李存勖伐燕,燕王刘守光,派参军韩延徽往契丹求援,阿保机因刘守光向来言而无信,不肯发兵。甚至留住韩延徽,令他留在契丹为臣。 韩延徽不拜,惹动阿保机怒意,罚他喂牛饲马,独述律氏慧眼识人,劝阿保机道:“韩延徽守节不屈,正是当今贤士,若能优礼相待,当为我用,奈何把他当作贱役呢!” 阿保机乃召入韩延徽,令韩延徽旁边坐下,与他谈论军国大事。韩延徽应对如流。阿保机大喜,遂待之为上宾,用为谋士。 韩延徽曾经乘机逃归幽州,探视家属,乘便到了晋阳,觐见晋王李存勖,追寻前程。李存勖留之居幕府,命为掌书记。偏有燕将王缄,私下对晋王说,韩延徽反覆无常,不宜信任。 晋王李存勖不禁动疑,韩延徽瞧透隐情,便借回幽州探母为名,再次北走契丹。 途经镇州,借宿老乡、赵王王镕义子王德明(张文礼)家中。王德明问他要去哪里。 韩延徽道:“黄河以北,皆为晋国所有,我只能再去西楼城,投奔契丹。” 王德明大惊,道:“你从契丹私自南逃,契丹人视你为叛贼,你还敢前去送死?” 韩延徽道:“我在契丹,当时觉得如坐针毡,天天想怎么逃走。现在回头想来,他们待我太好了。他们把我当成看天下的眼睛,治天下的手脚。怎么会伤害我呢?倒是老兄你,不如与我同去?” 王德明当然不肯。韩延徽回到契丹。 阿保机失了韩延徽,果然如同失去左膀右臂,见到韩延徽回来,几疑他从天而降,大喜过望,即令韩延徽为宰相,契丹人叫作政事令。 韩延徽感怀知遇,竭力襄赞,教他战阵,导他侵略,东驰西突,收服党项、室韦诸部,又制文字,定礼仪,置官号,一切法度,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番汉参半。 时晋国多次讨伐燕国,而燕国皇帝刘守光,凶暴残忍,赋税繁重。于是燕国百姓,纷纷逃奔契丹。而契丹也不时南侵,掳掠大量人口财物,从此势力大增。 晋王有使节出访契丹,韩延徽乘便托他致书晋王,归咎王缄,并说有我韩延徽在此,尽力不使契丹南征,惟幽州尚有老母,幸开恩赡养,誓不忘德。 晋王李存勖,乃令幽州长官,岁时照顾、慰问韩延徽老母,让她衣食无缺。 今年,梁末帝贞明二年,公元916年,阿保机即位为皇帝,定国号为契丹,改元神册元年。从此,我们要称他为契丹太祖了。 契丹国人称阿保机为天皇王,称其妻述律氏为天王皇后。 阿保机即以所居横帐地名为姓,叫作世里,翻译成汉文,写作耶律二字。 扩建西楼城为京城,即上京临潢府,大力营造城池、宫室,全城座西向东,中轴线为西东走向,以东为尊。又分为南北二城,北城为皇城,高三丈,乃皇宫官署所在,皇亲国戚所居;南城为汉城,高两丈,汉人所居,建有孔庙、佛寺、道观,街市、作坊遍布;总面积约二十七平方里。上京四近,各筑高楼,为往来游畋,登高憩望的区处。 其俗尚崇日拜鬼,每月逢朔望,必东向礼日,所以阿保机莅朝视事,也是东向称尊。 却说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派使节渡海北上,觐见契丹太祖阿保机,许以厚利,越他一起夹攻晋国。 阿保机乃集结契丹各部落大军三十万,号称百万,南征晋国。 契丹大军穿过胜州(托克托)、麟州(神木)之间,直取朔州。 晋国振武节度使、六太保李嗣本,正镇守朔州,众寡不敌,竟被契丹生擒。阿保机派人递送文书到云州,给大同防御使、三太保李存璋,索要赎金。李存璋反将使节诛杀。 阿保机大怒,乃将李嗣本全家送往契丹,移军进攻云州。 李嗣本常年镇守北方,先后出任代州刺史、云州防御使、振武节度使,屡次击败南下入寇的各族蛮兵,蛮人惧之,称他为“威信可汗。”不久后,李嗣本即在契丹病殁。 晋王李存勖,亲自率大军增援云州,刚到代州,契丹惧,解围而去。 晋王擢升三太保李存璋为大同节度使,七太保李嗣恩为振武节度使。 晋王派人赴临潢府责问韩延徽,才知道,阿保机是被梁朝收买了。 晋王李存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派人南下扬州,与吴国结盟,约吴国派军,一起夹攻梁朝。 吴国之前却内乱不断。 七月。吴镇海(润州)牙将周郊兵变,攻进总部,诛杀大将秦师权等。另一大将陈佑等起兵讨伐,斩周郊。 九月。光州将领王言,刺死光州刺史戴肇。吴王杨隆演派楚州团练使李厚讨伐。庐州观察使张崇,不等吴王命令,立即率军出击,直向光州,王言出城逃走。 吴王命李厚暂代光州刺史。张崇,是慎县人。 梁贞明二年,唐天佑十三年,公元916年,十一月。 吴王杨隆演,接到晋王书信,乃派淮南道行军副使徐知训为淮北都招讨使,与大将朱瑾等,率大军北伐,进攻梁朝的颍州。 吴军传檄四方,宣称要直取宋、亳二州。 不久就是新年,即是梁贞明三年,天佑十四年,公元917年。正月。 梁廷命宣武节度使袁象先增援颍州。袁象先率军抵达颍州,吴军已经不战即退。 看官!你道吴军何故如此怯弱呢?原来徐知训骄倨淫暴,对吴王、对老臣嚣张不恭,对士兵刻薄寡恩,所以士无斗志,不愿为他卖命。 徐知训自己也无意在外受苦,乐得退军,返至广陵,日夜淫乐。 俗话说,有势不可行尽,有福不可享尽,像徐知训的为人行径,那里能保有富贵,安佚终身? 二月十六日夜晚,吴王杨隆演帐下禁军将领李球、马谦,意欲为主除害,挟持吴王杨隆演登楼,引库兵出击徐知训,徐知训惊慌失措,准备逃走。 智囊严可求说:“京城发生叛乱,你往哪里逃?你若抛弃部众逃走,军心涣散,部众谁来指挥?” 徐知训才停止。可是大家仍疑惧,严可求就关窗闭户,呼呼大睡,鼾声传到外面,吴王府稍微安定。 次日,马谦等在广陵城南门天兴门外列阵。徐知训下令随身侍从,与库兵交战,只因寡不敌众,且战且退。 可巧诸道副都统朱瑾从润州归来,徐知训急忙呼救。 朱瑾登高观察一下形势,说:“不必担心。”回头对着跟随他来的军队,举手大叫,部署阵型。 霎时,乱兵一哄而散。朱瑾遂生擒李球、马谦,斩首。其余乱兵皆逃走。 徐知训欲入府责问杨隆演,被朱瑾阻止,方才作罢,但从此更加骄傲,不仅欺凌同僚,并且猜忌徐知诰。 徐知训与弟弟徐知询,一向讨厌徐知诰,把他看成叫花子一般。只有最小的弟弟徐知谏,把徐知诰当成兄弟。 有一次,徐知训召集兄弟饮酒,徐知诰因故没有来,徐知训发怒道:“这个叫花子,不想吃酒,难道想吃剑?” 看官,你们说徐知训这样的活宝,领兵北伐强敌,能有什么结果? 再说晋王李存勖,既然与吴国约好,要南北夹击梁朝,也亲自率领大军,进攻黎阳。 刘鄩坚守,晋军一时难以攻克。 吴国已经退兵,晋王忽闻契丹再次南征,已经夺取晋国新州,又南下包围幽州。 晋王慌忙从黎阳撤兵,筹划北伐。 原来,新州防御使李存矩,乃是晋王李存勖堂弟,为人骄横残暴,又怠于政务,不恤军民。 晋王命他就近招兵买马,送到晋阳,补充战损。李存矩在燕山以北招募了一批蛮族壮丁,又收拢了不少刘守光的溃散士兵,再向民间征收马匹。 当时连年战乱,民间马匹奇缺,有些时候要十头牛才能换一匹好马。李存矩说征就征,强行低价收购,一时境内民怨沸腾。终于,李存矩征集到五百匹战马。 李存矩遂将这些战马,连同士兵数千人,亲自押送南下。命寿州刺史(空头支票,此时寿州属吴国)卢文进为裨将。这次南下,所有人都很恐惧,而李存矩却不知道体恤,恐惧遂转化成为反抗。 梁贞明三年,天佑十四年,公元917年,二月十五日。 李存矩率军走到祁沟关。 小校宫彦璋,跟士卒们商量说:“听说晋国跟梁朝正沿黄河苦斗,骑兵死伤惨重。我们却抛弃父母,离开妻子儿女,替人到异乡作战,跋涉千里,前去送死。而长官又没有一点同情心,怎么办?” 大家说:“杀掉这个狗屁长官,拥护卢将军回新州,据守城池,谁能对我们怎样?” 大家遂挥动武器,大声呐喊,直奔驿站宾馆。第二天一早,李存矩还没有起身,变军就在床上把他砍死。 卢文进情绪失去控制,顿首捶胸,抱着李存矩的尸首哭说:“这些奴才害死了郎君,教我有什么脸面再见大王!” 之前,卢文进有个女儿,美丽出众,李存矩要求收作妾侍,卢文进不敢拒绝,虽然给了他,一直衔恨在心,遂跟变军一致行动。 卢文进在大家拥戴下,率军返回新州。守将杨全章关闭城门抵抗。卢文进又攻击武州(宣化)。 雁门以北都知防御兵马使、十太保李嗣肱,把卢文进击败。卢龙节度使周德威也派军追击。 晋军收复新州,任命老将安金全为新州刺史。 卢文进无地容身,只好率部众投奔契丹。 李存勖听到李存矩因凶暴残酷激起兵变,于是诛杀他的几个婢女和幕僚。 从前,幽州以东七百里,设有榆关(抚宁东榆关镇),关下有渝水(北戴河)流过,向东南注入渤海。从关东北,沿着海岸北上,有一条小路,路面最窄的地方,只有数尺,旁边全是乱山,高峻险要,无法攀登。直到进牛口(抚宁东北五十里),驻扎八个营,招募当地居民充当士卒,当地的田赋租税,全部供应八营,不再上缴到平州,而卢龙军每年还要另外赏赐丝绸棉布,用于士兵军服。 榆关农民每年都会早早收割田野作物,加强堡垒防御工程,防备契丹军队抢劫。契丹军队来时,八营基地都紧闭营门,不出来作战,等到契丹撤退,却派敢死队封锁狭道,拦腰攻击,契丹总是失利而逃。八营士卒为保护自己的家园而战,所以竭力奋斗,有功的人,上级都会升级赏赐,因此契丹不敢轻易剽掠。 可是,周德威接任卢龙节度使后,自认为骁勇无敌,对边界防务,并不重视,于是榆关八营全部撤销,契丹不时南下,在营、平二州之间,放牛牧马。 而周德威气量狭小,对幽州一些有声望的老将,并不信任,往往找个借口把他们诛杀,民心军心,更为不安。 三月,卢文进引契丹兵猛攻新州,安金全弃城逃走。卢文进留部将刘殷镇守新州,晋国震动。 晋王李存勖,正自河北归来,接连得着警报,急调幽州节度使周德威,发兵三万,往拒契丹。 周德威至新州城下,连续十天,不能攻克。阿保机却率三十万大军,号称百万,前来救援。周德威望见契丹兵士,人多势众,又精悍绝伦,已有退志。 后来听说契丹皇帝阿保机,亲自前来援应,料知不能抵敌,引兵退还幽州。到了半途,突闻后面喊声大震,契丹兵已经杀到。 周德威回马北望,那胡骑漫山遍野,踊跃奔来,急忙下令布阵,整备对仗,阵方布定,敌骑已至,凭着一股锐气,突入阵中,周德威招架不住,没奈何麾军再退。 偏契丹骑兵驰骋迅疾,霎时间又被他冲断,裹去了无数人马,仅得数千人保着周德威,狼狈急奔,才得返回幽州。 契丹兵乘胜进抵幽州城下,声言有众百万人,对外宣称大军一百万人,为抵御北方严寒而特别制造的毡车和篷帐,满山遍野。沿途俘获兵民,统用长绳捆住,连头带足,似捆猪相似,悬挂在树上。兵民到了夜间,往往偷偷解脱,寻找机会悄悄逃走,契丹主也不介意,但督兵围攻幽州。 周德威一面乞援,一面固守。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兴王府汉祖称帝 魏州城晋王阅兵 唐天佑十四年,契丹神册二年,公元917年,三月。 幽州城。 契丹方面,降将卢文进,教阿保机挖掘数十条地道,从四面八方攻城。 周德威命人挖掘壕沟,灌满油脂,契丹地道一通,晋军马上点火,霎时无数契丹兵皆被烧死。 卢文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教阿保机制造战棚,居高临下,攻击城防。 周德威命人造连弩,施放火箭,将战棚一一烧毁。 卢文进又教阿保机向城墙堆土成坡,最后堆到几乎与城墙一样高。 周德威命人造鼓风机,将铜铁烧镕成汁,沿着坡道洒下,契丹兵多被沾染,无不焦头烂额。 契丹军攻势稍减。 吴王杨隆演,派使节携带“猛火油”,送给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说:“把这种油泼到城楼上纵火燃烧,敌人如果用水扑灭,反而使火势更大。” 耶律阿保机大喜过望,立即准备使用。 述律皇后指篷帐前的一棵树,问耶律阿保机,说:“这棵树如果没有树皮,还能不能活?” 耶律阿保机说:“当然不能活。” 述律皇后说:“幽州城池,跟这棵树一样,我们只要派三千名骑兵埋伏附近,掳掠四面原野,就好像剥了幽州的皮,城里没有粮食可吃,用不了几年,他们自然陷入困境,何必这么大动干戈,万一不能取胜,枉受汉人嘲弄,我们新建立的契丹帝国,恐怕也会跟着解体。” 耶律阿保机方才作罢,但是仍未退兵。 周德威派人向晋王李存勖告急。 南线,晋国大军,分别驻防魏博等新占州县,沿着黄河与梁军对峙。 晋王李存勖,接到周德威告急文书,却苦于抽不出兵力,日夜忧愁。连忙召集众将商议。 诸将大多反对,只有阎宝和大太保李嗣源、十二太保李存审三人主张救援。 晋王大喜,说:“从前,太宗皇帝只靠一个李靖,就生擒颉利可汗,现在,我有卿等三位猛将,还怕什么!” 李存审、阎宝说:“契丹军出兵,一向不带粮草,只要我们在幽州一带坚壁清野,他粮草吃完,自然退兵,那时我们再趁机尾随追击,可保万无一失。” 李嗣源却说:“镇远公(周德威)乃是国家重臣,幽州情势危急,早晚难免陷落,我们哪里等得起呢?必须立即出兵,我愿为先锋!” 晋王李存勖大喜。 四月,大太保李嗣源率三千骑兵为前锋,进驻涞水。 降将阎宝,则率义武、成德二镇马步军继进。 七月,南线稍微安定。晋王再派十二太保李存审率河东大军增援。 契丹军包围幽州二百余日,城中危机四伏。 晋将李嗣源、阎宝、李存审等率步骑兵七万,进援幽州,在易州会齐。 十二太保李存审道:“契丹人多,我军人少;契丹皆是骑兵,我军以步兵为主。如果在野外平地遭遇,契丹万骑齐发,践踏我军阵地,我军一个人都剩不下。” 李嗣源与李存审商议道:“契丹行军,不带粮草。我军行军,粮草随行。如果在平地决战,契丹抢夺我军粮草,我军必自行崩溃。然而契丹利野战,我利据险,不如从山中潜行,趋往幽州,纵然遇敌,亦可依险自固,免为他所乘。” 李存审称善,遂从易州北上,率大军越过大房岭,沿着山涧东行。 大太保李嗣源与养子李从珂率三千骑为先锋,衔枚疾走。距幽州六十里,与契丹兵相遇。 契丹军大吃一惊,稍微向后退却,李嗣源父子趁机追击。 稍后,契丹军发现李嗣源军人数很少,不再惊慌,边走边战。契丹军在山上退却,晋军在山涧中前进,每遇到一个谷口,契丹军都试图下山截击,李嗣源父子竭力奋战,终于抵达山口。 不料,山口外,契丹军早已有一万骑兵阻住去路!晋军将士,早已筋疲力尽,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李嗣源对义子李从珂道:“今天只要一退,契丹军追赶过来,这个山谷,就是你我父子二人的葬身之地!我先带一百人上去,试试运气,你需鼓励大家,不要怕死,随后杀来!” 李嗣源乃率百余骑,至契丹阵前。 契丹军见他兵少,并不戒备。 李嗣源脱下头盔,举起马鞭,口操胡语叱道:“你无故背盟,犯我疆土,我王已率大军一百万,直捣你国京城西楼城,灭你种族,你等还在此等什么?” 契丹兵听了此语,不免心惊,互相顾视。 李嗣源乘势一提缰绳,胯下马飞跃而起,突入敌阵。但见李嗣源,一手提方天画戟,一手舞流星铁锤,杀入契丹阵地,三进三出,当场杀死契丹酋长一人,杀死契丹士兵无数。 契丹军顿时大乱。 李从珂见时机已到,立即率后军怒马继进,竟然将一万契丹兵杀退,晋军遂直扑幽州。 李存审命步兵砍下树枝,每人一枝,立即扎起营寨。契丹兵大举进攻,晋军就依托营寨,万箭齐发,流箭布满天际,遮住阳光,顿时天昏地暗。 契丹军纷纷中箭,人仰马翻,尸体堵塞道路。 晋军快要到幽州时,契丹大军早已严阵以待。 李存审命步兵绕道,到契丹阵地之后埋伏好,不得妄动。先派老弱残兵收集木柴野草,用火点燃,拖着它们四散乱走,霎时烟尘蔽天,弄得契丹兵莫名其妙,不知道有多少晋军,不得已出阵逆战。 两军开始对决,晋军及时擂起战鼓,大声嘶喊,埋伏在契丹阵后的晋军步兵突然发动攻击,蹂躏敌阵。 契丹兵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晋军,惊慌不已,遂大败而逃。阿保机收拾残余部众,向北山(燕山)退却,抛弃毡车、篷帐、铠甲、武器不可计数的,满山遍野的羊、马也全部弃之不顾。 晋军追击,格杀、俘虏都以万为单位计算。 契丹太祖阿保机,狼狈逃回国。 李存审、李嗣源等,乃收军入幽州。 周德威接见诸将,握手流涕,第二天才派人向晋王告捷。 这时,已是契丹神册二年,梁贞明三年,唐天佑十四年,公元917年,八月底。 契丹任命卢文进为卢龙留后,后来又命他实任卢龙节度使,驻扎平州(卢龙县)。他每年都率奚部落(滦河上游) 骑兵进入晋国北方边疆,抢劫物资,杀掠官民。 晋军自瓦桥关(雄县)运粮食到蓟城(幽州),虽派军队护送,仍损失巨大。而契丹每次进攻,卢文进都率汉人组成的特别部队当他们的向导。 晋卢龙(幽州)军各州县,为之残破。而平州、营州,从此陷没于契丹。 南平郡王、清海兼岭南西道(建武)两镇节度使刘岩,早在梁末帝贞明元年,公元915年,因求封南越王不得,已对梁朝不通贡赋。 蜀国高祖皇帝王建,去年底,就得知刘岩正在积极筹备称帝建国。王建想,刘岩称帝,必定“汉”为国号!不如朕抢先一步,将汉这个商标,给先注册了!毕竟汉比蜀要好听。 遂从今年过年起,即将蜀国国号,改称为“汉”。 年号,也改为天汉元年。这段期间,我们姑且称之为蜀汉国。 梁贞明三年,唐天佑十四年,公元917年,八月。 刘岩正式登基称帝。之前,曾经有传言说,卯金刀南面称王,原来指的不是刘汉宏,而是刘岩。 因王建已经抢先用了“汉”作为国号,刘岩只好将国号定为“大越”,改年号为乾亨元年。 过了一年,王建又将国号,恢复为蜀。 这个王建,也真调皮。 刘岩则将国号改为汉,史称南汉。自己改名为刘陟。刘陟(刘岩)即为南汉高祖。 定广州(番禺)为首都,升为兴王府。 追封祖父刘安仁为太祖文皇帝; 父刘谦为代祖圣武皇帝; 兄刘隐为烈宗襄皇帝。 任命梁钦差大臣、原清海节度副使赵光裔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 梁钦差大臣、原清海节度判官李殷衡为礼部侍郎,同平章事。 原清海、建武节度判官杨洞潜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封妻子马氏,即楚王马殷女儿为皇后。 自从吴国占据江西道大部分,近年来,刘岩与楚王马殷一直交好,结为姻亲,共同抵抗吴国。 赵光裔的父亲赵隐,曾经担任唐朝宰相;哥哥赵光逢在梁朝担任宰相,弟弟赵光胤也在梁朝担任高官。兄弟三人在唐朝都曾经出任高官。 九年前,即开平二年,公元908年,梁太祖朱全忠(朱温)任命刘隐为清海、静海两镇节度使,当时派膳部郎中赵光裔、右补阙李殷衡为钦差大臣,送任命状到广州,刘隐即留下二人,不放他们回去。李殷衡,是前宰相李德裕的孙子。 赵光裔因自己是中原名人,出身名门望族,对屈居岭南地方割据政权,常常感到羞耻,因此闷闷不乐。 高祖刘陟(刘岩)心生一计,乃伪造他的笔迹,修书一封,竟然到洛阳,将他二子赵损、赵益及他全家人,全部接到兴王府(广州)。赵光裔惊喜万分,因此尽力为南汉国出谋划策。 这时,大越(南汉)国国土包括: 清海军(即岭南东道),治广州兴王府,下辖韶、潮、循、端、封、康、新、泷、恩、勤、春、高、潘、罗、辩、雷、崖、琼、儋、振、万安等共二十二州; 建武军(即岭南西道),治邕州,下辖贵、横、钦、澄、宾、峦(淳)、浔、笼、藤、岩、古、唐、上思、思诚等共十五州; 宁远军(即容管),治容州,下辖白、禺、牢、绣、党、窦、廉、义、郁林等共十州; 又有静江军之梧、贺、龚、富、昭、蒙等六州。 凡三镇半、五十三州。 吴越国则一直奉梁朝为正朔,梁朝封钱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吴越国并与闽国交好,吴越王第十二子钱传珦,迎娶闽王王审知女,结为姻亲。 闽国又与南汉国交好,闽王王审知次子王延钧,娶南汉高祖刘陟(刘岩)之女,结为秦晋之好。 楚王马殷,也奉梁朝为正朔,但见晋国势力大涨,晋王已经尽取河北之地,又派人与晋国通好。晋王也派使节回访。 蜀汉国飞龙使宦官唐文扆,逐渐取得高祖皇帝王建信任,与同平章事张格勾结,馋间忠良。 司徒、判枢密院事毛文锡,要把女儿嫁给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庾传素的儿子,在枢密院大宴亲友,演奏音乐,而事先没有奏报王建。 这天,王建听到音乐声音,十分奇怪;唐文扆立刻抓住机会,谗言陷害,王建大怒若狂。 梁贞明三年,天佑十四年,蜀汉国天汉元年,公元917年,八月十三日。 蜀汉高祖王建贬毛文锡为茂州司马;将其子、司封员外郎毛询流放维州(理县),没收全部家产,男人当奴、女人为婢;贬毛文锡弟、翰林学士毛文晏为荥经县尉。 庾传素免职,改任工部尚书。 你办喜事,怎么不在自己家里办呢?为什么不请皇上来喝喜酒呢?你这不是自己找死嘛! 命翰林学士承旨庾凝绩,权判内枢密院事。 庾凝绩,是庾传素的堂弟。 蜀汉高祖王建,任命刘知俊为都招讨使。 可是所统御的将领都是王建的老部属、老功臣,都不太听他的命令,而且嫉妒他以一个降将却高高在上,所以在战场上不能取胜。 唐文扆再在中间不断谗言,王建也畏惧刘知俊的才干。 王建曾经对他的亲信说:“我年纪已老,我死以后,刘知俊肯定不会听你们的命令。” 十二月六日,高祖王建命人捉拿刘知俊,诬称他叛变,绑到市场斩首。 年底,蜀汉高祖王建,再将国号,从汉,改回蜀。 晋王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常年在外征战,王国政务,及后勤等,全部交给唐朝派来的监军宦官张承业全权负责。 张承业既然得了富贵,侄儿张瓘等五人皆前来晋阳投靠。晋王看在张承业的面子,任命他们全部担任高官。 其中一个侄儿,恃宠生骄,竟然偷偷当起了强盗,谋杀牛贩子。张承业将他逮捕,立即斩首示众。晋王李存勖派人飞马赶来赦免,人头却已经落地。 晋王李存勖任命张瓘为麟州刺史,张承业告诫说:“你本是一节草民,与刘知俊一起当过土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以后如果不改邪归正,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张瓘因此痛改前非,所到之处,关心百姓疾苦,留下好名声。 张承业劝导、鼓励农民开垦荒地,种桑养蚕,耕田织布,十几年下来,百姓富裕,而官府也积累大量财富和粮食。张承业用这些供应军队,晋军的武器装备、军饷、粮草从不短缺。 李存勖喜欢赌博、看戏,有时候需要大量钱财,张承业总是舍不得拿出钱。李存勖曾经亲自到府库摆酒,命其长子李继岌为张承业跳舞,张承业也只是送一条宝带和一匹骏马作为答谢。 李存勖嫌少,叫着李继岌的小名说:“和哥(李继岌)缺钱花,七哥(指张承业)不妨多给一些!这点哪里够花!” 张承业说:“送给和哥的礼物,都要从臣的俸禄里面扣钱,算是臣自己的,府库里的钱粮,都是给大王养军用的,不敢用来做私人的人情!” 晋王李存勖很不高兴,仗着酒劲,训斥起来。 张承业怒道:“臣只不过是个宦官,又没有后代,不需要为子孙打算。之所以舍不得这些财物,这是为了大王的霸业!不然,大王尽管拿去,又何必问臣!只怕钱挥霍光了,人心离散,大王一事无成!” 李存勖大怒,回头向李绍荣(元行钦)索要佩剑。 张承业站起身,拉住李存勖的衣袖,哭道:“先王啊!臣无能啊!臣辜负了您老临终托孤重任啊!臣曾经发誓要为国家铲除汴梁的逆贼,今天却因爱惜国家财产而死,九泉之下,臣怎么有脸见您啊!大王要杀臣,就请动手吧!” 晋王大怒,想要抽出自己的衣袖,张承业死抓不放。 阎宝连忙过来,想要把张承业的手掰开,命张承业退下。 张承业挥舞拳头,将阎宝打倒在地,骂道:“阎宝!你本是朱温一党,晋王饶你不死,你不思报效,反而要引诱大王淫荡堕落!”边打骂边向阎宝使眼色。 阎宝会意,大声道:“哎哟!梁朝那边都是这样的啊!大将王重师、邓季筠、李思安都被杀死了!刘知俊也被逼得叛国了!” 晋王母曹氏得报,急忙派人来劝。 这时,李存勖酒已经被骂醒了,跪下向张承业磕头,道歉说:“我贪杯,喝了几杯酒,冒犯七哥了!”又连喝了四杯酒表示赔罪。 曹太妃将李存勖责打了一顿,再派人向张承业道歉。 第二天,曹太妃与李存勖二人亲自前往张承业家中道歉。 晋王李存勖下诏,任命张承业为左卫上将军,封燕国公,开府仪同三司。 张承业坚决推辞,终身只称唐朝皇帝给自己加封的宦官官职。 掌书记卢质,骄傲轻狂,喜爱饮酒,曾经喝多了酒得罪过晋王。李存勖怀恨在心。 张承业恐怕卢质总有一天会大难临头。于是对李存勖说:“卢质无缘无故冒犯大王,让臣替大王找个借口,把他除掉!” 李存勖大惊,道:“本王正在四处招揽人才,完成复兴唐朝的大业,七哥何出此言?” 张承业起身道贺:“恭喜大王!如此胸襟,天下何愁不平!”卢质因此得免。 先前,租庸使、户部尚书、驸马赵岩上奏梁末帝朱瑱(朱友贞)道:“陛下登基以来,尚未举行南郊祭天大典,大家就轻视我皇陛下,康王也觊觎宝座。最好立即前往西京洛阳,举行祭天大典,断了奸人念想,同时也祭拜先帝宣陵。” 同平章事敬翔劝谏道:“自从刘鄩在河北失利,全国民心不安,公私两困。若去洛阳祭天,必须准备大量赏赐,劳民伤财。为了虚名,换来实祸,没有必要。况且强敌就在杨刘,近在眼前,陛下怎么能轻易出动?应该等到北方平定,再去祭天不迟!”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不听,即率车驾前往西京洛阳。 梁贞明三年,唐天佑十四年,公元917年,十二月。 晋王李存勖闻契丹败归,不敢再入寇,又决计伐梁,从幽州调回李嗣源等将士,指日出师。 近年来,气候慢慢进入小冰河期,冬天越来越冷。黄河水竟然完全结冰了! 这是往年从来没有过的事。 晋王大喜道:“用兵数载,只因黄河天险,不便飞渡,今河冰自合,正是天助我也!”遂急赴魏州,调兵南下。 是时,梁黎阳守将刘鄩,早已应召入朝。朝议责备他失守河朔,贬为亳州团练使。 河北失一大将,没人抵挡晋军,晋王待河冰坚固,即引步骑兵踏冰渡河。 河南有杨刘城,由梁兵三千人屯守,沿河数十里,列栅相望。晋王麾军突进,毁去各栅,竟直抵杨刘城,命步兵各负芦苇树枝,填塞城濠,四面攻扑,即日登城,擒住梁守将安彦之。 这时,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正在洛阳拜谒宣陵,准备行南郊祀天大礼,忽然接报杨刘城失守,晋军将抵汜水! 又有谣言说晋军已经进入汴京。随驾的文武百官、禁军将士,担忧自己家人安危,面面相觑、哭泣流泪。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惊恐万分,不知道如何是好,急下诏取消南郊天神之祭,奔回汴京。 后来探得晋王略地濮、郓,大掠而还,才得略略放心,安稳过了残年。 越年为梁贞明四年,唐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正月。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与近臣会议,欲发兵收复杨刘。 同平章事敬翔上疏道:“国家连年丧师,疆宇日蹙,陛下居深宫中,惟与左右近臣,商议军务,所见怎能及远?先帝在时,每次都是亲冒矢石,四处征战,方夺取河朔。先帝驾崩以来,我国接连失去大将,河北皆被晋贼所取,陛下似乎毫不在意?试想李亚子继位以来,攻城野战,无不身先士卒,亲自上阵。近闻晋军攻杨刘城,他且身负束薪,为士卒先,所以一鼓登城,毁我藩篱。陛下儒雅守文,宴安自若,徒令后进将士,攘逐寇仇,恐非良策。为今日计,宜速咨询功勋老将,制定策略,否则来日方长,大难才刚刚开始。我虽然愚鲁怯懦,但受过先帝重恩,陛下如果实在找不出人才,请派我到前线效力。” 其言语颇切时弊。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览奏,乃与赵、张诸臣商议。 赵、张诸臣,反说:“敬翔自恃宿望,口出怨言,请陛下下诏谴责。” 梁末帝曲意优容,但将敬翔奏疏搁起,置诸不理。 二月底,令河阳节度使谢彦章,为北面行营排阵使,领兵数万,反攻杨刘城。 这时,葛从周已经病故。 谢彦章乃是葛从周义子,许州人,少从葛从周,曾随葛从周在黄巢军中效力。黄巢败,乃从葛从周归汴。葛从周每次出征,皆以树枝划地,又以一千枚铜钱摆在地上代替兵马形势,告知谢彦章如何如何,因此谢彦章尽得葛从周行军打仗之法。 晋王李存勖,已还军魏州,接到杨刘警报,急忙率轻骑驰抵河上。 谢彦章在高处修筑堡垒坚守,决开黄河,水流淹没好几百里,阻挠晋军前进,晋军果然寸步难行。 晋王李存勖无奈退兵。 不过,从此黄河经常决堤,水患屡发,百姓流离失所。 这大水,阻挡晋军,一挡就是四个月。待到大水稍微退去,已经是六月底。 六月二十一日,晋王李存勖自魏州前往杨刘劳军,亲自驾小船探测河水深浅及流势,发现水深可以淹没长枪,也觉暗暗心惊。 沈吟半晌,李存勖笑对各将领说:“我料梁军根本没有斗志,不敢跟我们作战,只是想倚靠洪水的保护,希望把我们拖得筋疲力尽。我们不能听他摆布,当蹚水过去攻击,攻他不备!” 两天后,即调集将士,下令攻敌。李存勖亲自率魏博军带头蹚水渡河,其他各军紧随于后,官兵一手拉起铠甲,一手举起刀枪,结成战斗序列前进。当天,洪水水位忽然下落,仅淹到膝盖。大军欢跃前进。 梁北面行营排阵使谢彦章,率部队在黄河南岸列成阵势迎战。晋军冲突数次,统被击退。 晋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传令大军稍稍后撤。 谢彦章见晋军撤退,即命梁军追击,直到中流。 不料,晋军突然擂响战鼓,齐声呐喊,翻身杀回,奋呼杀贼。梁军不能支持,又退回黄河南岸。 晋军乘胜尾随登陆。晋王驱军大杀一阵,梁军大败,死伤惨重,无法计算,黄河变成血水,谢彦章仅逃出一命。 当天,晋军一连攻陷梁军沿河四个营寨。 之前,杨刘城前守将安彦之的残兵败将,多半聚集在兖、郓二州山谷水涧,当起强盗,观望两国胜负。 晋王李存勖派人招募,大多归降李存勖。 却说晋王李存勖欲乘胜灭梁,四面征兵,于是下令: 卢龙节度使周德威,率幽州步骑兵三万人; 横海节度使李存审,率沧、景步骑兵一万人; 安国节度使李嗣源,率邢、洺、磁步骑兵一万人; 义武战区节度使王处直率易、定步骑兵一万人; 又令麟、胜、云、蔚、新、武等州刺史,各率本州兵,以及所有归顺晋国的奚部、契丹、室韦、吐谷浑等部落酋长,各率本部番兵,合计也有数万人,一起南下魏州,跟自己会师。 梁贞明四年,唐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八月。 李存勖集结河东、天雄(魏州)等道军队,与南下诸道军一起,约有十五万大军,在魏州举行盛大阅兵。 晋王升座,慷慨誓师,各军齐声应诺,仿佛似海啸山崩,响震百里。 却说梁泰宁(兖州)节度使张万进,本是卢龙军(幽州)大将。 八年前,燕王刘守光打败哥哥刘守文,占据了义昌军,派他协助儿子刘继威镇守沧州。 六年前,刘继威荒淫无道,张万进杀之,同时向梁朝和晋国投降。晋大将周德威入沧州抚慰,而梁太祖朱全忠也给他颁赐节度使符节。 名义上,他向梁、晋、燕三国都称臣,实际上,他就在梁、晋、燕三国夹缝中,割据自立。不过,好日子只过了一年,梁朝大将杨师厚北伐,张万进大恐,无奈回归梁朝,杨师厚将他调任为平卢节度使,镇守青州。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身边的宠臣、宦官等,利用职权,不断向张万进索取贿赂,张万进疲于应付。 张万进为人轻浮好战,但是并没有什么实际能力。杨师厚了解他,将他安置在青州,远离梁、晋征战的主战场。 杨师厚死后,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不知其中利害,将张万进调任为泰宁节度使,镇守兖州。梁朝既已丢了河北,兖州一下子就成了梁晋交战的前线。像张万进这样的两头草,怎会替梁朝卖命呢? 梁贞明四年,唐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八月九日。 张万进望风颤栗,马上派人向晋王投降,并发送兖州粮草作为见面礼。 梁廷起用亳州团练使刘鄩为兖州安抚制置使,率军讨伐。 张万进派人向晋王李存勖求援。 晋王乃带领大军,沿黄河直上,立营于鄄城县西麻家渡。 梁朝命贺瓌为北面行营招讨使,率师十万,与谢彦章会兵濮州,出屯濮州北行台村,与晋军相持不战。 晋王李存勖屡次发兵诱敌,梁营中始终不动,恼得晋王性起,自率轻骑兵数百人逼近敌营挑战,到梁营前,踞坐辱骂。 梁兵突然出营追赶,险些儿伤及晋王,亏得骑将李绍荣(元行钦),力战得免。 晋王曾三番四次使自己陷于危险窘境,都靠李绍荣(元行钦)奋战格斗,才侥幸保住性命。 成德节度使、赵王王镕与义武节度使、北平王王处直都写信给晋王李存勖,说:“天下人的命运,全在大王一人身上,唐朝中兴大业,也在大王一人身上,为什么把自己如此看轻,以身犯险!” 李存勖笑着对信使说:“自古到今,平定天下,都要身经百战,才能成功,住在深宅大院里,只能把自己养得肥肥胖胖!” 信使走后,晋王李存勖又出营上马,亲往挑战。 都营使李存审(符存)拉住晋王马头,哭泣劝阻,说:“大王应当为天下苍生,自爱自重。冲锋陷阵,是我等将士的责任,不是大王该做的事。” 晋王尚不肯止,李存审执意阻拦。李存勖无奈拨马回营。 第二天,李存审不在身边,李存勖跳上马背,举鞭打马,飞奔而出,对左右说:“老头子真讨厌,不让我上阵杀敌!” 于是率数百名轻骑兵直奔梁军军营。梁军营外有长堤。晋王跃马先登,随登的亲军骑兵,只有十余人。 梁大将谢彦章在堤下,埋伏五千精锐骑兵,突然一声呼噪,五千人一窝蜂般杀出,都来围攻晋王,李存勖顿时陷入重重包围! 李存勖在重围中拚命力战,一时冲突不出,心中甚是惊慌。幸亏其余数百名骑兵随后赶来,在外冲击,堪堪杀出一条血路,策马飞奔回营。 这时,李存审(符存)率救兵赶到,梁军撤退,李存勖才认识到李存审忠言逆耳,却都是为自己好,再也不嫌他啰嗦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朱瑾手刃徐知训 张格拥立王宗衍 吴国,昇州。 昇州刺史、徐温义子徐知诰,镇守昇州已经五年,他放开手脚大干,将昇州经营得十分繁华。 因府库充实,遂征集民工,修筑城池,十分坚固。又修筑官府衙署房舍,非常华丽。 齐国公、镇海(润州)节度使徐温,前来昇州视察,喜爱昇州市井繁华,百业兴旺。 镇海军行军司马、常州人陈彦谦,建议徐温把昇州升级为镇海首府,将节度使衙门从润州搬过来。 徐温大喜,从之。 命陈彦谦为镇海(昇州)节度判官。徐温只管大事,其他例行公务,都交由陈彦谦全权处理。时人皆称赞镇海道政治清明、治安良好。 从前,南北朝时代,建康乃是南朝京城,又是扬州州治所在,一向是南方最大城市。隋灭南陈,隋唐两朝刻意打压建康,废建康为江宁县,又名上元县,隶属润州。扬州州治则迁往广陵。 然而,建康毕竟兴盛了几百年了。此地龙盘虎踞,帝王之气难消,唐朝时又恢复旧时气象。在隋唐时,人称江宁为“六朝古都”,文人墨客对此地倍加青睐。 唐朝末年,唐僖宗时,赵晖占据江宁,奏请朝廷设立昇州,州治设于上元县。见第三十八回。 如今,昇州终于再次崛起,压倒润州,成为江南第一大都会。 徐知诰求镇宣州,徐温却不准,命徐知诰为润州团练使。 徐知诰私下很不开心。 幕僚宋齐丘提醒他道:“徐知训在扬州傲慢凶暴,早晚要出事,润州与扬州,只隔了一条长江,这是上天的恩典,你应该感激才是!” 徐知诰频频点头,立刻前往润州上任。 相传,徐知诰出生时曾有异征。他家里有一棵赤梨树,结了一个梨,有人头那么大。其父邀请邻居一起来分吃,切开后,有一条赤蛇从梨中爬出,窜入其母刘氏榻下,刘氏就此得孕,满月而产一子。后来,此子被杨行密掠去,转拜徐温为义父。 徐温之前做了一个梦,站在水边,水里有很多条黄龙。有一仙人对徐温说:“你可随便捉一条去。”徐温乃下水,捉得一黄龙,次日即得到这个义子,所以对他格外垂爱。 却说徐温长子徐知训,凭借父威,累任至内外马步都军使、昌化节度使,兼同平章事,位高权重。然而他为人骄傲凶暴,荒淫无道。他又好色,遇有姿色的妇女,千方百计也要赚取过来。 知抚州李德诚,家有歌女数十人,徐知训听说后,即修书一封,派人送给李德诚,向他分肥。 李德诚覆书道:“寒舍虽有数位歌女,都又老又丑,有的甚至生了儿子,没有资格侍奉贵人,容我为你物色更年轻貌美的女子。” 徐知训得书大怒道:“他连歌女也不肯给我,我一定要杀死他,并他元配的妻子都弄来上床!看她是不是能逃脱我手掌心!” 李德诚闻之,大恐,急忙购买了几个娇娃,献给徐知训,徐知训方才罢休。 吴王杨隆演,年才二十二岁,懦弱无能。徐知训一点君王臣属的礼节都不讲,曾经多次戏弄吴王。 一日,徐知训与杨隆演一起饮酒,徐知训喝得酩酊大醉,竟然迫使杨隆演下座,与伶人一起演戏,还让杨隆演扮作苍鹘,自己扮作参军。什么叫作参军苍鹘呢? 原来当时伶人演戏,参军苍鹘是个保留节目。一人穿戴整齐,气宇轩昂,叫作参军;一人头发扎到头顶,身穿破衣服,手拿一顶烂帽子,在参军后面跟着,像仆人一样,叫作苍鹘。其实就是主角与配角、英雄和小丑。 杨隆演不敢违拗,只好勉强扮演,胡乱演出一番罢了。 又曾经与杨隆演一起划船,到岸后,杨隆演先行登岸,徐知训恨他不逊,用弹弓发弹打他,幸亏杨隆演随从卫兵,格去弹子,才免受伤。 后来又到禅智寺赏花,徐知训借酒装疯,痛骂杨隆演,态度非常恶劣。杨隆演被他骂得哭了,在座的官员都浑身发抖,他还不肯住口。侍从们扶杨隆演上船逃走,徐知训乘小艇在后追赶,没有赶上,气得暴跳如雷,用铁锤当场打死杨隆演的一个侍从,其他人吓得四面散去。徐知训酒醒后,却像没事人一样回家睡觉。 文武官员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徐温一点也不知道。 徐知训与弟徐知询,从没有把徐知诰放在眼里,只有幼弟徐知谏把徐知诰当作兄长。 徐知诰调为润州团练使,入朝办理手续,辞行时,徐知训假装请他赴宴,设下埋伏,打算席上把他杀死。徐知谏此时亦在座中,悄悄踢了一下徐知诰的脚。徐知诰这才知道危险,佯称上厕所,翻墙逃走。 徐知训把佩剑交给亲吏刁彦能,命他追杀,刁彦能打马狂奔,在中途追上,但只举起佩剑向徐知诰示意,纵他逃生,自己返报徐知训,谎称没有追上。 徐知训无法可施,也只好作罢。 前年,吴国发生叛乱,禁军将领马谦、李球,差一点杀了徐知训。 当时,幸亏诸道副都统朱瑾前来相助,徐知训才得逃脱,他却不念旧德,对朱瑾阴怀猜忌。 朱瑾曾经派一位婢女问候徐知训,徐知训将她留住,准备强行发生关系。婢女知他不怀好意,找机会逃回家,告诉朱瑾,朱瑾亦愤愤不平。 这时,朱瑾也被吴王任命为同平章事。 徐知训对朱瑾竟然与自己平起平坐,也很不高兴,遂在泗州设静淮军,命朱瑾出任静淮节度使。 朱瑾免不得恨上加恨,但表面上,却对徐知训更加恭敬。 朱瑾有匹心爱的骏马,冬天怕它冷,在马棚外面围上厚厚的帐幕;夏天怕蚊子叮它,在马棚外罩上薄薄的纱罩。 朱瑾又新得到一位歌舞女郎,艳丽盖世,舞姿曼妙。 朱瑾即将前往泗州上任,这一天,邀请徐知训到家里做客。 朱瑾亲自到大门外迎接,见了徐知训,满脸堆笑。 “这老小子,学会做人了。”徐知训寒暄罢,跟随朱瑾进入朱府大门,看见在廊下拴着两匹悍马。 徐知训道:“这两匹马,看起来比较顽劣,缺乏调教!” “徐相眼光真好!这两匹马是比较顽劣。老夫另外有一匹好马,栓在后院马棚里。待会儿让下人给你府上送去。” 徐知训带了不少仆从,朱瑾把他们安排在外厅吃饭,将徐知训引入中堂。宴席已经摆好,菜肴非常丰盛。 朱瑾亲自给徐知训酌酒,又唤出宠爱的女郎唱歌助兴。 只见她缓缓起舞,衣袂飘飘,不时便有一阵暗香,随她身形舞动,传入徐知训鼻孔。 这时,她朱唇轻启,嘤嘤唱到: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歌词竟然是李白的一首诗。 唱得徐知训顿时心猿意马。 朱瑾暗中窃笑,假意奉承,说愿以女郎相赠,引得徐知训手舞足蹈,喜极欲狂。 朱瑾悄悄吩咐身后的小厮,去外面院子里,将那两匹悍马绳子解开,那两匹马立即厮斗起来,互相又踢又咬,吵闹嘶叫,声音凄厉,像是几百年的冤家对头。 徐知训仆从正在外厅里吃喝,见到热闹,纷纷围观。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拼命叫好,引得那两匹马更是兴奋,卖力打斗。 朱瑾把徐知训请到内室,叫妻子陶氏(陶雅女)出来拜见徐知训。陶氏敛衽一礼,向徐知训下跪叩头,徐知训当然答礼,也叩头回拜。 突然,朱瑾在徐知训背后用笏板猛击,把他打倒在地。 徐知训跌倒在地,还要挣扎,朱瑾拔出刀,一刀砍下徐知训的人头。 那淫凶暴戾的徐知训,灵魂出窍,向鬼门关挂号去了。 两匹悍马激战正酣,所以内室动作,外面徐知训的数十名仆从全听不到。 朱瑾提了徐知训首级,走出大厅,徐知训从人,立即骇散。 朱瑾骑马驰入吴王府,向杨隆演说道:“微臣已为大王除了一害!请大王立即下令召集亲军兵马,将徐氏亲信一网打尽!” 说着,即将血淋淋的头颅,拿给杨隆演看。 吴王杨隆演吓得魂不附体,慌忙用衣服遮住眼睛,嗫嚅答道:“舅父自己担当,这……这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一面说,一面走入内室躲避。 杨隆演因母亲姓朱(朱延寿的姐姐),因此平时管朱瑾叫舅父。 朱瑾不禁大怒,大声呼道:“竖子无知,不足与成大事!”随即将徐知训首级扔到柱子上,首级滚落地面。 朱瑾挺剑欲出,不料子城使翟虔等,已经关闭城门,竟率领部下士兵,争相来捉拿朱瑾。 朱瑾急奔回后院,一跃而上,便上了墙头。 岁月就是一把杀猪刀。毕竟朱瑾年已五十二岁,他从墙上跳下来时,脚踝竟然骨折了,后面追兵,一个个也翻墙赶来。 朱瑾自知不免,大声呼喊道:“我为万人除害,好汉做事一人做一人当,与吴王无关!”说完,把手中宝剑向脖子一横,也即殒命。 时为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六月。 徐知诰在润州得到事变消息,立即率军北渡长江,见朱瑾已死,只控制局面,恢复秩序。人心遂安。 徐温一向居住昇州,不知长子徐知训恶行,一听说他被杀,大怒若狂,即日引兵渡江,径至广陵,入叩兴安门,问朱瑾所在。 守吏报称朱瑾已死。徐温令士兵搜捕朱瑾家属,自朱瑾妻陶氏以下,一并拘至,推出斩首。并下令将朱瑾陈尸北门。 陶氏临刑泣下,朱瑾妾恰怡然道:“何必多哭,此行却好见朱公了!” 陶氏闻言,亦收泪,伸颈就刑。朱瑾家口尽被诛夷。 朱瑾为国为民除害,忠心可嘉,可惜吴王杨隆演不能把握机会,却是连累了朱瑾家人。 之前,朱瑾杀徐知训时,米志诚曾经率十几名随从骑兵,打听朱瑾下落,听说朱瑾已死,方才转头回家。 徐温担心米志诚与朱瑾是同党,下令将他杀死。 严可求想,米志诚是一员猛将,部众又甚多,恐怕他抗命。遂向徐温献计,谎称虔州大捷,击败楚军。 原来,前几个月,吴国派大军攻打虔州谭全播,尚未攻克。 文武百官都来吴王府道贺。严可求在大门内埋伏刀斧手,米志诚刚刚进门,即被擒获,又捕获其诸子,一起斩首。 时唐朝钦差大臣、江淮宣谕使李俨,即唐前宰相张浚之子,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寄居于海陵,贫困潦倒,只有朱瑾、米志诚等时常接济探望。 徐温担心他也是朱瑾同党,遂下令将他也杀死。 这真是比窦娥还冤! 几乎同一天,三千里外的成都,李俨(张俨)的弟弟张格,在蜀国被免去同平章事的职务,流放茂州。参见后文。 朱瑾名重江淮,人民颇畏威怀德,私下收尸埋葬。 这时正好瘟疫盛行,病人取朱瑾墓土,用水和服,一服即痊愈,纷纷为墓上培益新土,致成高坟。 徐温闻知,命掘出朱瑾尸体,投入雷公塘下。 当晚,徐温竟抱病,梦见朱瑾挽弓欲射,不由的惊惧交并,再命渔人捞出朱瑾遗骨,就在雷公塘侧立祠祭祀,这才痊愈。 总计朱瑾一生,并无大恶,也应受此庙祀。 徐温本来还想追究朱瑾党羽,为这一梦,才知道收敛。又因徐知诰、严可求等,告知徐知训一向所作所为,乃幡然悔悟道:“孽子死已迟了!” 遂斥责徐知训将佐,不能匡救,一律落职,只有刁彦能,因对徐知训经常加以规劝,特别加赏。 擢升徐知诰为淮南节度副使,兼内外马步都军副使,通判府事,命徐知谏权润州团练事。 徐温仍然还镇昇州。庶政俱由徐知诰做主。 徐知诰一切做法都与徐知训相反:对待吴王非常恭谨;对待士大夫非常谦虚;对待大众非常宽大;要求自己非常节俭。杜绝关系请托,排除奸猾小人,小心物色贤才,虚心接受规劝、进谏,减轻徭役赋税,士民全体归心。就是功勋旧臣、骄兵悍将,对他也无不悦服。 又以吴王名义,将前年各地欠税,一概免除。去年以来的欠税,允许拖延到庄稼丰收时再补缴。 用宋齐邱为智囊。吴国之前有人头税(丁口钱),又有土地税(亩榆钱),农民要用现钱来缴纳。但是即使丰收,因物价低廉,农民也很穷困。所谓谷贱伤农,布贱也伤农! 宋齐丘建议徐知诰说:“钱并不是种田养蚕而来,而是官府铸造的,现在,拒绝农民使用自己生产的粮食、布匹绸缎缴税,而要他用现钱缴税,是迫使农民不去耕田养蚕,而去经商赚钱,这是舍本逐末。最好是免除人头税,而其他各种赋税,都可以缴纳粮食布匹,价格一千钱一匹的绸缎,缴税时可抵现金三千钱。” 有人警告说:“如此的话,官府收入,每年将损失亿万钱。” 宋齐丘说:“官府虽然暂时失财,但财富藏在民间,哪有民间富、国家穷的道理!” 徐知诰接受。因此,江淮所有荒芜的土地,全辟成良田,遍地都是桑树、柘树,吴国开始富强。 免除人头税,这比清朝的摊丁入亩,早了八百多年。 从前,甚至以后,历朝历代,都是实行人头税政策。富裕人家,几百亩田,穷人家,几亩田,人丁一样多,就缴一样多的税。 现在,废除人头税,只按土地多少收税,百姓从此,敞开了肚皮造人。 徐知诰打算重用宋齐邱,偏是徐温不愿,只任命为殿直军判官。宋齐邱也不计较,始终为徐知诰效力。 他每天晚上与徐知诰密谋,恐隔墙有耳,夏天在四面环水的湖心凉亭,屏退左右,秘密商谈,一谈就谈到三更夜半;冬天,登上高楼,把屋里屏风全部撤除,以防后面藏人,只在当中放一个大火炉,二人默默相对,不说一句话,只用拨火用的铁棒,在炭灰上写字,随手抹去。所以,他们到底谈些什么,其他人没法知道。 却说江西道,除了虔州,其他都已归了吴国。 之前,晋王李存勖派密使携带信件,绕小道抵达吴国,请他一起夹攻梁朝。 吴国君臣,认为虔州谭全播依附梁朝。吴越王钱镠进贡,就是先南下福建,再取道虔州,再经湖南北上。 吴国遂决定攻取虔州,当作对梁朝的打击,算是对晋王的响应。 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正月。 吴国派右都押牙王祺为虔州行营都指挥使,率洪、抚、袁、吉四州军队,进攻虔州谭全播。 九年前,吴国打败危全讽兄弟,取得江西道大部分地区,当时,虔州刺史卢光稠名义上投降吴国,却又同时向梁朝称臣纳贡。 八年前,卢光稠去世,子卢延昌继位。那时,严可求就在赣江边的新淦(干)县秘密设置基地,悄悄增兵,以图虔州。 今年,严可求花费巨资,招募赣石滩水工,悄悄疏通航道。吴国水师,得以突然进抵虔州城下。 虔州刺史谭全播,慌忙登城拒守。吴军日日攻城,不料该城十分高大坚固。 自唐僖宗中和五年(公元885年)正月,卢光稠与谭全播攻克虔州,卢光稠自称刺史,前后三十四年。其中,卢光稠二十六年,传子卢延昌一年,黎球杀卢延昌,仅几天即死,传李彦图,一年又死,最后谭全播担任刺史,也已六年。 虔州城墙,大约呈三角形。东西两面,分别临章、贡二江而建;北面,章、贡二江合流,开始称为赣江,江面宽阔;南面,城外修建有护城河,城墙高约三丈,周长十四华里有余,乃是个大城。 虔州城墙始建于南朝萧梁时期,到现在已经四百多年了。中间没经历什么大的战乱,而且这三十四年来,城墙不断维修加固,护城河也挖得很宽很深,端的是固若金汤。 吴军围攻半年多,竟然不能攻克,军中又忽然流行瘟疫,连主将王祺也染上了,不久病故。真是损兵折将。 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七月,徐温派镇南(洪州)节度使刘信继任主帅。 谭全播急忙向吴越国、楚国、闽国求救。 吴越王钱镠,派统军使钱传球,为西南面行营应援使,率军两万,进攻信州(上饶); 楚王马殷,派大将张可求率军一万,进驻崇义县西南古亭镇; 闽王王审知,派军进驻雩都(于都)。 三国同时来援,虔州军民信心大振。 时吴国大将周本,镇守信州,周本出战不利,吴越军遂包围信州。信州城内只有几百名士兵。 左右劝周本说:“敌众我寡,不如弃城而走。” 周本道:“敌军人多势众,你能走哪里去?为今之计,只有唱一出空城计了!” 遂命人在城内搭建大量的空帐篷,在城楼上摆设筵席,与官员幕僚一起饮酒作乐。然后,命人大开城门。 城外,吴越军两万大军,怕城中有埋伏,不敢入城。 钱传球命士兵朝城内放箭,顿时箭如雨下。 周本却像一尊雕塑,端坐城楼上。吴越军射出的箭,纷纷落在周本身边,他仍与幕僚饮酒,神色自如。 吴越军认为城内一定有伏兵,不敢进攻,半夜解围退走,南下汀州,再进驻雩都(于都),与闽军汇合。 吴国派前舒州刺史陈璋,为东南面应援招讨使,率军进攻吴越国苏、湖二州。 吴国虔州行营都指挥使刘信,派大将张宣,率三千精兵,奇袭驻扎古亭镇的楚军,张可求大败而逃。 刘信又派大将梁诠,进驻雩都(于都),袭击闽、吴越联军,联军分别逃归本国。 虔州三路援军皆已败退,刘信乃日夜攻城,杀敌数千,仍不能攻克。刘信派人进城劝降,谭全播表示归降,献城并进献财物劳军。 刘信下令班师。 齐国公徐温得报大怒,鞭打刘信的使节,并回书严加驳斥。 刘信的儿子刘英彦正统率亲军,徐温命他率军三千助战,道:“你爹位居上游重地,手握比敌人多出十倍的大军,却连一个小小的虔州城都攻不下,想造反吗?你若拿不下虔州,就与你爹一起造反!不要回来了!” 又派镇海牙内指挥使朱景瑜,跟刘英彦同行,说:“谭全播的守军,全是农民,被围超过一年,饥饿困苦,妻子儿女远在城外,这次解除包围后,一定互相庆贺,纷纷回乡,忽然听到你们大军又到,必定四散逃走,谭全播守的不过一座空城,你们一定能攻克!” 却说刘信接到使者回报,大恐,立即率军调头返回虔州。前锋刚刚抵达城下,虔州守军已经崩溃,献城归降。 原来真的像徐温所说,谭全播的士兵,大多是本地农民,被围困在城内大半年了,突然吴军撤兵,大家心里挂念田地,纷纷出城,回乡赶种庄稼,城内的兵已经很少了。 谭全播逃往雩都(于都),试图投奔闽国,被吴军生擒,带回扬州。吴王任命他为右威卫将军,仍遥兼百胜(虔州)节度使。 时为唐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十一月。 卢光稠与谭全播自唐僖宗中和五年(公元885年)正月,攻克虔州,卢光稠自称刺史,后来又占据韶州,割据两州之地,前后三十四年而败。 至此,江西道全境,皆属于吴国了。 虔州既已归了吴国,吴越王钱镠,向梁朝进贡,自此只能走海路北上了。 却说前蜀高祖皇帝王建,去年已将国号从汉,又改回“蜀”。今年,公元918年,再改年号为光天元年。 王建五年前,已立幼子王衍为太子,见第六十九回。 王衍今年刚刚二十岁。王衍方脸大嘴,垂手过膝,双目能自顾其耳,这副尊容,有点像三国时的刘备。 王衍颇知学问,童年即能吟诗、填词、写文章。只是风格浮夸华丽,不接地气,又与一班同党作艳体诗词二百篇,大多描写饮酒作乐、风花雪月、男欢女爱,传诵全蜀,可惜有点不合人主身分。 王衍既得立为太子,又获准开天策府,设置文武百官。他却专门聘任一班淫朋狎客,充作僚属,除倡和淫词外,又斗鸡击球,喝酒赌博,花天酒地。他又爱好女色,常常招来青楼女子,左搂右抱,不堪入目。 前蜀高祖王建有意改立太子,怎奈徐贤妃后宫专宠,凭借一笑一颦的作态,竟制住这狡猾的枭雄,一成不变,无法改移。 王建有一次经过东宫,听到里面喧呼声很是热闹,问明底细,乃是太子与诸王正在斗鸡击球。 王建不禁长叹道:“我百战经营,才立下这般基业,这个败家子能守得住么?” 因此颇恨宰相张格,且有废立太子之意。 王建第七子、信王王宗杰最为干练敏捷,才华出众,又屡陈时政,深合王建心意。 前蜀高祖王建有意改立他为太子。 这一天,王宗杰却不知为何中毒,四肢青黑,霎时身亡。 王建顿时起了疑心,但因年纪老迈,禁不住这般打击,遂伤感成疾,无药可医。他暗思只有北面行营招讨使兼中书令王宗弼(魏弘夫),老成持重,又有智谋,可委托大事,遂召还成都,令为马步都指挥使,当下宣入寝殿,并饬同宰相张格等,共受面嘱道: “太子仁慈,但是懦弱,朕当初曲意顺从大家的意见,才废长立幼。若他没有能力担当大任,可打入冷宫,但是千万不要杀害。我儿子尚多,盼望诸位选择一位贤者拥立。徐妃兄弟,只能给他们没有实权的高位,绝对不能让他掌握兵权、干预朝政,这样才能保全他家族。” 王宗弼、张格等唯唯而退,偏偏王建的话,全被徐妃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到,转告唐文扆。 唐文扆时任内飞龙使,长期掌握禁军兵权,并参与机密事务,他竟派兵守住宫门,不让大臣再进宫。 王宗弼等三十余位大臣,每天早晚来宫中问安,都被拦在在宫门外不得入见。 大家强烈要求晋见皇帝,唐文扆总是伪造王建的诏书,对大家加以抚慰。 唐文扆只等王建断气,就要发动政变。 唐文扆又派他的同党、内皇城使潘在迎,侦察外面消息,而潘在迎却把唐文扆的阴谋告诉王宗弼等。 潘在迎,是潘炕的儿子。 王宗弼等急忙撞破宫门,强行进宫,向王建揭发唐文扆。 前蜀高祖王建,命天策府掌书记崔延昌,暂权判六军事。召唤太子王衍入宫侍疾。 五月四日,王建下令把唐文扆贬作眉州刺史。不久又剥夺他所有官职爵位,流放雅州。 翰林学士承旨王保晦,乃唐文扆一党,剥夺所有官职爵位,流放泸州。 五月二十四日,前蜀高祖王建下诏:所有内外财赋,及中书诸司除授,与一切刑牍案狱,都交给翰林学士庾凝绩全权裁决;京城成都府及各藩镇军政事务,都交给宣徽南院使宋光嗣全权裁决。 五月二十九日,前蜀高祖皇帝王建弥留,命宋光嗣为内枢密使,会同王建义子兼中书令王宗弼、王宗瑶(姜郅)、王宗绾(李绾)、王宗夔等,一起接受遗诏辅政。 宋光嗣系小太监出身,专务揣摩迎合,因得重用。 最初,王建遵循唐朝制度,设立枢密使,但用文官担任,不用宦官。可是这次唐文扆谋反,王建因各功勋将领都是许州时代一同患难的老战友,恐怕不接受幼主命令,所以用宦官宋光嗣接替,从此宦官开始掌握蜀国权柄。 那知这两川江山,要被这阉人断送了! 宦官乱唐,多次弑君,常常干预朝政,王建系残唐枭雄,难道不吸取唐朝教训么? 蜀国光天元年,公元918年,六月一日,皇帝王建驾崩。 统计王建自唐朝灭亡后称帝,共一十二年,寿七十二岁。若是自文德元年唐昭宗继位后,他被封为永平节度使,已经割据蜀地三十年。 次日,太子王衍继位,是为前蜀后主。尊父王建为高祖皇帝,谥号神武圣文孝德明惠皇帝;尊嫡母周氏为昭圣皇后。后来,葬王建于永陵。 周氏哀毁成病,未几去世,乃尊生母徐贤妃为皇太后,太后妹徐德妃为皇太妃。 前蜀后主王衍命宦官宋光嗣判六军诸卫事。 再夺唐文扆官爵,赐他自尽。王保晦亦被诛杀。 命西面招讨副使王宗昱,诛杀驻守秦州的天雄(秦州) 节度使唐文裔,又免除左保胜军使兼领京师右街使唐道崇官职。 唐文扆死后,太傅、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张格,十分不安。有人建议张格称病辞职。然而,礼部尚书杨玢,恐怕靠山一倒,自己也会失势,安慰张格说:“你有拥戴皇上(王宗衍)当太子的大功,用不着担心!” 六月二十九日,蜀帝王衍贬张格为茂州刺史;贬杨玢为荥经县尉;吏部侍郎许寂、户部侍郎潘峤,都被指控是张格一党,全部贬官。 不久,再贬张格为维州司户。 内枢密使庾凝绩继续上疏弹劾,于是把张格流放茂州西北的合水镇。庾凝绩命茂州刺史顾承郾暗中打张格的小报告, 王宗侃(田师侃)的妻子跟张格同姓,为了保护他,对顾承郾的娘亲说:“警告你的儿子,不要替别人报仇,有一天,会把罪状都推到你儿子头上!”顾承郾接受。 庾凝绩大怒,公报私仇,找一个借口,惩罚顾承郾。 张格玩弄手腕,将王宗衍立为太子、扶上皇位,对自己究有何益? 张格是唐朝前宰相张浚之子。张浚曾讨伐晋王李克用,将唐朝断送。唐朝将亡时,张浚本着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原则,将儿子张俨(李俨)送到吴国,临死前又将张格送到蜀国。 张格在蜀国做到宰相高官,奈何不走正道,于国事无补。 几乎同时,张格的哥哥,远在吴国的张俨(李俨),早已穷困潦倒多年,这个月,被权臣徐温杀死。 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也有可能同时打烂!张格尚未死,还有机会。只是,此人只善于玩弄权术,对国家并无多少实际贡献。 这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王宗弼等进皆封为王。王宗弼(魏弘夫)为巨鹿王;王宗瑶(姜郅)为临淄王;王宗绾(李绾)为临洮王;王宗播(许存)为临颍王;王宗夔为琅邪王;王宗侃为乐安王。 一朝天子一朝臣。王衍命兵部尚书庾传素为太子少保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庾传素,即庾凝绩从兄。 王衍,从不过问军国大事,无论中央地方的人事任免升降,都由巨鹿王王宗弼决定。而王宗弼乘机营私舞弊,全国上下,怨声载道。 蜀帝王衍毫不过问,镇日里醉酒唱歌,靡靡忘倦。 判六军诸卫事宦官宋光嗣,生性敏捷,非常善于迎合王衍,王衍对他十分宠信。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周德威出师未捷 杨隆演建国称王 梁贞明四年,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十二月。 梁、晋两军相持,转眼已经一百天了。 晋王李存勖又暴躁起来,传令进军,紧逼行台村,距梁营十里下寨。 梁北面行营招讨使贺瓌,屡欲出战,也被排阵使谢彦章劝阻。 起初,梁将中,贺瓌以善于指挥步兵知名,谢彦章以善于指挥骑兵知名。 贺瓌对谢彦章竟与自己同享盛名,大不高兴。 这一天,贺瓌跟谢彦章一起,到营外查看形势。 梁营外十里,有一片高地。贺瓌指示谢彦章道:“此地冈阜隆起,中间平坦,可以扎营。” 谢彦章不答。 这次晋军进逼,果然在这块高地上扎营屯军。贺瓌遂怀疑谢彦章跟晋军私通。 贺瓌屡次要发动进攻,对谢彦章说:“皇上把全国军队交付给我们二人,国家存亡,在我们二人身上。强盗紧压营门,我们却不应战,你意下如何?” 谢彦章说:“强盗紧压营门,目的就是要逼迫我们速战速决,我们挖深壕沟,高筑营垒,扼守险要,他们怎敢深入?如果轻率地发动一场战役,万一有个差错,就大事去了。” 贺瑰越来越怀疑谢彦章与晋军通谋,乃密报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诬称谢彦章挠阻军谋,私通敌寇。 谢彦章与行营马步都虞侯、曹州刺史朱珪不和。 贺瓌竟与朱珪密谋,以犒劳士卒的名义,摆下酒席,邀请谢彦章,以及濮州刺史孟审澄、别将侯温裕等前来饮酒。 大帐外,朱珪早已埋伏下五十名刀斧手。 酒过三巡,贺瓌摔杯为号,刀斧手突然杀出,将谢彦章、孟审澄、侯温裕及其随从,全部剁死! 孟审澄、侯温裕都是优秀的骑兵将领,他们各自都能带数千名骑兵作战,而谢彦章能带领作战的骑兵,多多益善。 当下再上奏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只说三人谋叛,已与朱珪定计,将他杀死。 谢彦章是葛从周的义子,深得葛从周兵法精髓,善于排兵布阵,晋军深畏之。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不辨虚实,竟升朱珪为平卢节度使,兼行营马步副指挥使。 晋王李存勖闻劲敌谢彦章被杀,大喜,对诸将道:“梁军将帅不和,自相残杀。谢彦章老成持重,贺瓌为人轻浮,缺乏智谋。梁军之前坚壁不战,便是谢彦章的主意。贺瓌暴虐,已失去军心,这正是有机可乘!我若率一万名骑兵直捣汴梁,汴梁是他国都所在,他怎么能安坐不动,不来拦阻?他来与我野战,我当战无不胜!” 周德威说:“贺瓌自己害死自己的上将,但他军队仍然完整,我们如果轻率冒险行动,恐怕难以得到什么好处!” 李存勖不肯接受,下令军中,老弱悉回魏州,所有精兵猛将,一概随行。 十二月二十一日,晋王下令摧毁营寨,竟向汴梁进发。大军号称十万人。 梁北面行营招讨使贺瓌,听到晋王李存勖南下消息,急忙率军弃营追赶。 两天后,晋军行至胡柳陂,有侦骑来报道:“梁将贺瓌,也率大军追来了。” 晋王道:“我正要他追来,好与他一战。” 十二月二十四日,凌晨,侦骑报告说,梁朝大军就要赶到。 李存勖先已征调天雄(魏州)三万农夫,随军充当工兵,专门负责修筑营寨,所以,晋军所到的地方,营寨都迅速建成。 周德威劝谏道:“敌军急行军追击,没有休息,而我们的营寨已十分坚固,戒备守卫,绰绰有余。我大军既已深入敌境,一举一动,必须谨慎,不可以轻易行动,确保万无一失。这里已相当接近汴梁,梁兵都思念家乡,我们如果现在迎击,正激起他们的愤怒,如果不用计谋,恐怕难以达到目的。大王最好按兵不动,由我先率少数骑兵骚扰,使他们无法安顿,到了傍晚天黑,如果他们仍无法扎下营寨,不能埋锅做饭,一定身心疲惫,抓住这个机会,只要一次攻击,就可把他们全部歼灭。兵法上所谓以逸待劳,便是此策!” 晋王李存勖勃然道:“前些时在黄河上,只恨他坚壁不战,今敌军来到面前,不马上进攻,还等待什么?你年纪大了,怎么变得这般胆小!” 回头对李存审说:“粮草先行,我当你的后卫,大家一起破贼!”遂率领亲军出发。 周德威不得已,率卢龙(幽州)军随从,路上流泪对他的儿子说:“我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不一会梁军大量到达,贺瓌命大军集结成坚阵,稳步前进,梁军军阵横亘数十里。 晋王自领中军,成德军、义武军居左(东),卢龙(幽州)军居右(西),辎重兵留屯阵西,紧挨着卢龙(幽州)军。 晋王率银枪效节军首先杀入梁阵,横冲直撞,扫荡攻击,进出十余次,所向无敌。 梁行营左厢马军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王彦章,望见晋军粮草辎重囤在西面,遂率军掩袭。 辎重兵大多都是老弱残兵,没有什么战斗力,望见梁军大将王彦章的旗号,大为惊骇,梁军尚未抵近,已经惊慌失措,顿时崩溃,自相践踏。 天雄(魏博)节度副使王缄,负责押送辎重,呵斥不住,竟然被乱军践踏而死! 王彦章率梁军杀死许多晋军辎重兵。辎重兵溃散,像一群被猎人追赶的野狼,又冲入卢龙(幽州)军阵地。卢龙军阵型也被他扰乱,大家惊慌乱叫,自相践踏,不成行伍。 王彦章乘虚捣入,也不管你是辎重兵,还是幽州军,肆意大开杀戒。 周德威慌忙拒战,已来不及拦阻,再经贺瓌部众,也来帮助王彦章,一场蹂躏,晋军大败。 周德威打起精神,竭力督战。 王彦章远远望见周德威,纵马前来,挺起铁枪便刺,周德威慌忙抵挡,甩出流星锤,将王彦章铁枪缠住。 不料,王彦章取出另一条短铁枪,直接往周德威胸前刺来,周德威顿时栽下马来。 周德威几个儿子,也战死乱军中! 后人有诗叹道: 统兵百战老疆场,天赋机谋保晋王。谁料忠言偏不信,良将难免阵中亡。 时为梁贞明四年,唐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起初,耶律阿保机有个弟弟,叫做撒剌阿拨,被阿保机封为北大王,打算造反夺权,被阿保机察觉。阿保机责备他说:“我们兄弟,本是手足,怎么能互相残杀?我如果要杀你,不是同你一样,成为禽兽?” 遂将他囚禁一年,然后释放。 撒剌阿拨自己觉得没脸在契丹混了,遂率部众,投奔晋王。李存勖待他非常优厚,任命他为刺史。 此时,撒剌阿拨见晋军失败,乃率部众、妻子儿女,投奔梁朝。 周德威已死,晋军夺气,四散逃窜,不成阵势。 梁军士气大振,从四面八方集结到中央。 晋王李存勖,还没搞清楚状况,慌忙占据一块高地,收集残兵败将。 到了中午,晋军军势重新振作。 沼泽地中间,有个无名土山,是附近的制高点。 贺瓌率军占据,准备与晋王再决胜负。 晋王李存勖望见,对身边将士说:“今天,要想反败为胜,必须夺到这座土山!我跟你们一起去,一定把它夺回来。” 说着,即率骑兵先行仰攻。 李从珂(王从珂)跟九太保、银枪效节军大将李建及(王建及),率步兵继续向上冲,大家努力向前,一拥而上,好一场激烈战斗!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继续冲上去! 大家似乎是在玩游戏,有好几条命似的! 这时已近傍晚。 梁兵抵敌不住,纷纷下山逃走。晋军遂夺到那座土山。 梁兵改向山西列阵,尚是军容齐整,气焰逼人。 晋军相顾失色,大为恐惧。多数将领认为,己方各路人马还没有完全集结,请晋王收兵回营,明天再战。 独阎宝进言道:“王彦章与贺瓌一向不和,已率骑兵,西走濮阳,山下只有贺瓌的步兵,尚未扎营,天色已晚,大家心里都急于安营扎寨、埋锅做饭,我已夺得制高点,据高临下,定可破敌。决战之时,判断敌情,全靠瞬间观察情势,情势绝对有利时,就要下定决心,不再犹豫。而且大王孤军深入敌境,只因一支偏师(指卢龙军、辎重军)失利,即行撤退,他们势必乘机反攻。我方尚未集结的各路人马,听到梁军得胜,势必瓦解。就使大王收众北归,河朔恐非大王所有!成败就在今日。” 晋王尚犹豫未决。 二太保、昭义节度使李嗣昭也进谏道:“敌军没有营垒,天黑又渴望扎营、吃饭休息,只要派出精骑反复骚扰,让他们无法扎营、吃不上晚餐,等他们后退,再行追击,定可击破。我们如果收兵回营,他们扎营休息后再出动,胜负就难料了。” 李建及(王建及)擐甲横槊,慷慨陈词道:“敌兵已有倦容,不乘此时出击,更待何时?大王尽管在山上观战,看臣为大王破贼!” 晋王见他声容俱壮,也奋然道:“若非诸位提醒,几误大事!” 便令李嗣昭、王建及等,率领骑兵,先驱突阵,自率各军继进。 晋元城县令吴琼、贵乡县令胡装,各率民夫一万人,在山下拉着树枝木条奔走,故意扬起尘土,又擂动如雷战鼓,作为疑兵,助长声势。 元城、贵乡是魏州的两个附廓县。 梁兵战了半天,肚子早已咕咕叫了,不防李嗣昭、王建及两员大将,盛怒前来,大刀长槊,搅入阵中,刀过处头颅乱滚,槊到时血肉横飞,大众逃命要紧,立时溃散。 那晋王又率大军驱到,好似泰山压卵一般,所当辄碎。贺瓌拍马返奔,部众大溃,梁军自相践踏,死亡约三万人。抛弃的盔甲堆积成小山一样! 这是梁、晋第三次鏖战。晋军惨胜,梁军惜败。 若是谢彦章尚在,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晋王李存勖,得胜还营,检点军士,到也死伤惨重。事实上,当天,两国都丧失三分之二士卒,双方都遭受重创,无力再战。 晋王接报周德威父子阵亡,不禁大哭道:“丧我良将,咎实在我,悔无及了!” 周德威尚有一子周光辅,为幽州中军兵马使,留守幽州,侥幸存活,当即擢升为岚州刺史。 只有大太保李嗣源,本来跟义子李从珂在一起,不料被乱军冲散。李嗣源看到晋军挫败,又不知道晋王李存勖人在何处,有人告诉他说:“大王已渡黄河北上!” 李嗣源遂踏冰渡黄河北上,打算奔往相州(安阳)。当天,李从珂追随李存勖夺回土山,傍晚那场攻击战中,也建立下功劳。 次日,晋王李存勖率军攻克濮阳。 李嗣源得到晋军告捷消息,即赶到濮阳晋见。 李存勖大不高兴,说:“你以为我死了是不是?你渡河要到哪里?意欲何为?” 李嗣源叩头请求处罚。李存勖因李从珂刚立大功,就只罚李嗣源喝一大杯酒,但并不能完全释怀,从此待李嗣源稍微疏远。 晋王李存勖命十二太保李存审(符存),接替周德威的内外蕃汉马步总管职务,率大军驻守德胜渡口。 命二太保李嗣昭北上幽州,暂时代替战死的周德威,权知卢龙军府事。 晋王自引军北上返回魏州。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接到贺瓌败耗,已是不安,随后有王彦章的残兵败将逃回,说是晋军已攻克濮阳,将至汴梁! 不久,又有一些晋军的溃散士兵,不辨方向,冒冒失失,逃到汴梁,到处打听他们的大营何在。 京城一时谣言四起。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越加惊惶,急忙驱赶市民登城防御,又欲逃往洛阳,只因夜已深沉,才没有动身。后来得到行营确报,方知晋军已经北还,始免奔波,但已是吃惊不小了。 梁军受伤的士兵大多逃回乡里,残兵败将逃回京城的还不满一千人,一个多月之后,才勉强组成一支军队。 可惜晋王李存勖没有想到这一层。 晋王李存勖,行至魏州,竟然得了个传国玉玺,乃是和尚传真献入,说是他的师父,在唐末混乱时所得,秘藏已四十年,于是晋国文武群臣相率称贺,接连是上表劝进,怂恿晋王称帝。 有传言说,僧人传真的师父,可能就是黄巢,当年他并没有死,侥幸逃脱,看破红尘,遂削发为僧,云游四海,最后定居魏州。 据说他曾有诗曰: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着尽着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杆看落晖。 蜀国皇帝王衍,得知消息,也派人来到魏州,请晋王嗣唐称尊。 晋王将王衍书出示部属道:“昔年,王太师(指王建)也曾经致书先王,请各帝一方,先王对我说:‘昔年唐天子驾幸石门镇,我曾经出兵勤王,当时威震天下。我若挟天子,据关中,自作九锡禅文,何人敢阻?但我家世代忠良,不忍出此,他日务当规复唐室,保全唐祚,绝对不效仿你辈所为!’此语犹在耳中,我怎好背弃父训呢?” 说完泪落如雨。 群臣乃暂将称帝事搁起,一时不敢多言。 晋王李存勖,自己遥兼卢龙(幽州)节度使,派中门使李绍宏去幽州,换回二太保李嗣昭,全权主持卢龙军政事务。 李绍宏是个宦官,原来姓马,晋王命他改姓李,作为李家的奴仆。 岚州刺史孟知祥,乃是孟道之子、孟迁的侄儿,与李绍宏一同出任中门使。孟知祥又推荐教练使、雁门人郭崇韬为副使。 郭崇韬为人风流潇洒,胆大心细,多谋善断,超过一般人。他有担当,勇于承担责任,又善于快刀斩乱麻,解决棘手问题。李存勖得之大喜。 中门使执掌机要,相当于唐朝的枢密使,一般都是左右二人。先前担任中门使的吴珪、张虔厚等人,都先后被处罚。 孟知祥与宦官李绍宏共同担任中门使时,李绍宏因是宦官,可以随意出入晋王内院、卧室,善于揣测晋王心意。现在李绍宏调去幽州了,孟知祥恐怕惹祸,遂声称有病,请求辞职。 李存勖乃外放孟知祥为河东军马步都虞侯,任命郭崇韬为中门使,独掌机要。 梁、晋两国,在德胜一带,穷年鏖兵。 德胜是个黄河上的渡口,属于濮阳,正当黄河南北要冲。 去年,晋王李存勖率军北还,命十二太保李存审(符存),接替周德威的内外蕃汉马步总管职务,率大军驻守德胜渡口。 今年,李存审在德胜夹黄河,筑南北两城、黄河北岸称德胜北城,黄河南岸称德胜南城,亦称夹寨。 现代,黄河早已改道,德胜北城,发展成为濮阳市市区。当时濮阳县位于河南,现在已经位于黄河北侧了。 梁大将贺瓌,率兵来争,大小百余战,始终无法攻克。 这是因为,你攻北城,他南城出援;你攻南城,他北城出兵,两城互相支援,所以梁军拿德胜二城毫无办法。 梁贞明五年,唐天佑十六年,公元919年。四月。 梁朝北面招讨使贺瓌,终于想出一条妙计,原来却是一条连环计。 他命人将十余条大船,用绳索、铁环连在一起。船四周架设栅栏,建成如城墙一般,又围上牛皮,恰似一个水上的移动堡垒,从上游顺流漂流而下,至德胜二城中间时,抛下铁锚固定,用以切断二城之间的救援通道。 贺瓌派大军攻击德胜南城。晋王李存勖,亲率大军,从魏州增援,到了德胜北城,果然无法渡河南下增援。 晋王派潜水高手马破龙,游泳渡过黄河,潜入德胜南城,晋见守将氏延赏。 氏延赏告诉他说:“弓箭石块,就要用完,南城随时都会陷落!” 马破龙再游泳回来,回报晋王。 晋王命人在军营门口,堆积大量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悬赏招募敢死队。众人却一筹莫展,无人出头。 亲军将领李建及(王建及)道:“贺瓌出动全部兵力,誓要夺下我南城,南城一丢,北城难保。今天,无法智取,只有死拼,冒死杀敌,才能解决!” 遂挑选银枪效节军勇士三百人,身穿铠甲,手持长斧,乘船冲向贺瓌的水上堡垒,冒着梁军的箭雨和枪尖,闯入梁军船只之间,挥动长斧,砍断铁环、绳索、锚链。 梁军连环计被破,各大船遂被分开,纷纷顺流飘下。 正时,一些小帆船,突然从黄河上游顺流而下,疾驶而来,船上满载木柴,全部浸透油脂,漂到梁军船边,晋军立即发射火箭,击中小帆船,小帆船霎时化作火船,将梁军船只尽数点燃。 晋军又发出连珠弩箭,顿时,梁兵鬼哭狼嚎,纷纷落水,半死半伤。晋军乃乘大船渡过黄河,增援南城,又为南城补充兵员、武器、粮草。 贺瓌大败,解围退走,晋军追到濮阳才回。 贺瓌退保行台村。不久,贺瓌羞愧难当,患病,恍惚中见谢彦章索命,遂不治而死,寿六十二岁。 从前,唐朝封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为吴王,加授东方都统,赏赐了大量的空白诏书,这样,杨行密可以用皇帝的名义任命官吏。 那时,杨行密是东南一带最有权势的人物,压倒钱镠等一众枭雄,甚至可以与朱温、李克用平起平坐。 后来唐昭宗又派来一个钦差大臣李俨,可以随时代表唐朝皇帝加封,杨行密更是凌驾于吴越王钱镠、楚王马殷等人头上。 杨行密死后,杨渥的权威就很难比肩吴越王钱镠、楚王马殷等老一辈。杨渥死后,年纪轻轻的杨隆演就更不行了。 但是好在,杨渥、杨隆演继位,都由钦差大臣李俨(张俨)用皇帝名义加授。 而今,李俨既斩,未来,杨隆演的继承人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现在,吴国地盘又日益增多,吞并了江西道,以淮南节度使的名义,难以号令全境将士,吴王急需权威加持。 前年,刘岩建立大越国,自称皇帝,派客省使刘瑭访问吴国,通知他已登基称帝,并且劝告吴王杨隆演也登基称帝。 前年十月,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加授吴越王钱镠为天下兵马元帅。去年三月,吴越王钱镠正式设立元帅府,任命文武百官。 钱镠年过花甲,而又身体健壮,他与朱全忠(朱温)、杨行密、李克用同属老一辈,德高望重。作为敌国,这对吴国很不利。 严可求料知徐知训有大志,曾经对徐温道:“知诰不是你的亲儿子,现在推贤下士,笼络人心,若不早除,必为后患!” 徐温不肯从,严可求又劝徐温让次子徐知询,代掌内政,徐温亦不许。之前说过,徐知询跟徐知训一样讨厌徐知诰。 徐知诰颇有所闻,与幕僚骆知祥密谋,竟调严可求为楚州刺史。 严可求知道自己已经遭到徐知诰猜忌,急忙往昇州拜见徐温道:“唐亡已十余年,我吴国尚奉唐正朔,无非以复兴唐朝为名,今朱、李争逐河上,朱氏日衰,李氏日盛,一旦李氏灭梁,得到天下,自称复兴唐朝,难道我国向他下跪称臣么?不若先建吴国,维系民心。” 严可求一席话,深中徐温心坎。 徐温也认为,自己的权力虽重,但官位太低,只是镇海节度使、管内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两浙都招讨使,守侍中,封齐国公。与吴越王钱镠比起来,矮了好几级。 因而徐温也希望吴王杨隆演称帝,自己好取得丞相职位,总掌百揆,约束全国各镇。 他曾经对吴王说:“大王跟有些将领,名义上都是节度使,是平级,虽然大王有东方都统的名号加持,但并没有十足的权威。请大王正式立国,登基称帝。” 杨隆演却一直不同意,又加上出了朱瑾事件,因此拖了两年。 徐温遂把严可求留下来,参与决策,让他草拟各项建国礼仪。 其实严可求却另有一种思想,只是怕徐知诰反对,不得不推重徐温,作一靠山。既然要推重徐温,就不得不阳尊吴王,彼此各存私见,竟似心心相印。 徐温即令严可求草表,推吴王为帝,吴王杨隆演,早看穿徐温的心思,极力推辞。 徐知诰发现这个严可求不简单,自己竟然无法排除他,就把女儿嫁给严可求的儿子严续为妻。 你如果不能消灭敌人,就要化敌为友。 徐温再邀集文武百官及各地藩镇,一再上表,杨隆演推辞不过,终于同意建国,只是不称皇帝,只称吴国王,承制代行唐朝皇帝职权。 唐天佑十六年,即梁贞明五年,公元919年,四月一日。 徐温等拥戴杨隆演即吴国王位,是为吴国高祖、宣王,大赦天下,改元武义元年,建宗庙社稷,置百官,立宫殿,文物法度,一切皆用天子礼仪,仅仅不称帝号而已。 追尊杨行密为太祖,谥曰孝武王;杨渥为烈祖,谥曰景王。 尊母史氏为太妃。 升扬州为江都府,定为国都。 拜徐温为大丞相、兼中书令、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封东海郡王,又兼镇海、宁国两镇节度使。 封徐知诰为左仆射、参知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遥兼江州、团练使。 封营田副使严可求为门下侍郎; 封盐铁判官骆知祥为中书侍郎; 封扬州左司马王令谋当内枢密使; 封中书舍人卢择吏部尚书兼太常卿; 封掌书记殷文圭为翰林学士; 封馆驿巡官游恭为知制诰; 封驾部员外郎杨迢为给事中。 封弟杨蒙为庐江郡公,杨溥为丹阳郡公,杨浔为新安郡公,杨澈为鄱阳郡公,子杨继明为庐陵郡公。 这时,吴国领土,凡九镇,一府,二十八府州。 淮南军,治扬州江都府,下辖楚州、泗州、海州; 镇海军,治昇州,下辖润州、常州; 宁国军,治宣州,下辖歙州、池州; 忠正军,治寿州,下辖滁州、濠州; 德胜军,治庐州,下辖和州、舒州、光州; 武昌军,治鄂州,下辖蕲州、黄州; 镇南军,治洪州,下辖扶州、袁州; 奉化军,治江州,下辖饶州、信州; 百胜军,治虔州,下辖吉州。 吴国王杨隆演,这时已经二十三岁,称王十一年,为人忠厚稳重,对待大丞相徐温及文武百官,非常恭敬谨慎。徐温父子专权,他从来没有表示出不高兴的样子。 正是一个模范傀儡!徐温甚喜。 只是杨隆演一向体弱多病。杨隆演本意是不愿称制,只因为徐氏所迫,勉强登台,且见徐氏父子,专权日久,无论如何懊怅,不敢形诸词色,所以居常怏怏,镇日里沈饮少食,竟致疾病缠身,屡不视朝。 从前,吴越王钱镠,一直与淮南不和。在唐朝末年的时候,杨行密封吴王,钱镠封越王,杨行密又是东面都统,钱镠一直被他压了一头。 杨行密死,杨渥只被封弘农郡王,越王钱镠却被改封吴王,遂压了他一头,成为南方第一人。 后来,朱温建立梁朝,封钱镠为吴越王。钱镠利用梁朝,获得名望。梁廷也利用他牵制淮南,且加他兼职,授他兼任淮南节度使,充淮南招讨制置使。钱镠也曾经奉表梁廷,极陈淮南可取状。从那时便屡侵淮南,互有胜负。 梁末帝继位,又册封钱镠为尚父,再封天下兵马元帅,钱镠遂立元帅府,建置官属,雄据东南。 吴国王(宣王)杨隆演僭越建国,擅改年号,身为天下兵马元帅,吴越王钱镠不能坐视不理。当下上奏朝廷。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颁诏吴越,令他大举伐吴,因此钱镠再派第六子钱传瓘出师北伐。 钱传瓘率战舰五百艘,自东洲讨伐吴国。 警报与雪片相似,连达吴国京城江都府(广陵)。 吴王(宣王)杨隆演,病中不愿闻事,一切调兵遣将的事情,当然全权委任大丞相、中书令、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兼镇海及宁国两镇节度使、东海郡王徐温了。 徐温这头衔太长了,一口气几乎上不来! 吴大丞相徐温,急忙调舒州刺史彭彦章,及裨将陈汾,带领舟师,往拒吴越军。 吴国舟师顺流而下,直抵通州狼山。 钱传瓘命每只船舰都携带大量石灰、草灰、豆子以及细沙。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徐温计焚吴越军 存审力保河中府 梁贞明五年,唐天佑十六年,公元919年,四月八日。 吴国、吴越国两国舰队在狼山江面遭遇。 吴国舰队顺风疾驶,钱传瓘急忙率舰躲避两旁,任由他驰过,等吴国舰队穿过后,不意后面鼓角齐鸣,原来钱传瓘竟驱动吴越战舰,在后扬帆来追。 吴国舰队回头应战,钱传瓘一声令下,吴越舰中,忽抛出许多石灰、草灰,顺着风势扬起,飞入吴船,迷住吴军双目,吴军水兵不能张眼,不住的擦眼。 这可能是人类战争史上,第一次使用大规模杀伤性化学武器! 钱传瓘命把沙子撒到自己舰上。等到两国舰队擦身而过,双方船舷甲板互相接近时,却把豆子抛撒到吴国舰上,吴军已是头昏眼花,怎禁得脚下的豆子,圆滚滚、滑溜溜,一个个立脚不住,全都滑倒。 吴越军全体手持长刀长枪,对着吴军乱劈乱刺,杀得吴军一个个鲜血淋漓,脚底下的豆子一染鲜血,愈加圆滑,顿时彼倾此跌,全船大乱。 钱传瓘乘势令军士纵火烧船,吴国舰队大败。 吴军心惊胆颤,四散奔逃。 吴国大将彭彦章竭力死战,刀剑折断,则用木棍搏斗,身受数十处创伤,裨将陈汾却按兵不救,自己先逃。 彭彦章力尽,不愿被俘,自杀身亡。 吴越俘虏吴国将领七十人,格杀士卒一千余人,焚毁吴国战舰四百艘。 彭彦章曾经担任袁州刺史,是吉州刺史彭玕的哥哥,十年前被周本率军擒获,遂在吴国效力。参见第六十三回。 徐温闻报,立将陈汾诛杀,将他家产、人口,全部没收,男当奴、女当婢,把他家产的分给彭彦章妻子,赡养终身。 楚王马殷,派军攻击荆南(江陵府),荆南节度使高季昌向吴国求救。 高季昌之前,曾经与吴国陈璋为敌,参见第六十八回。但他现在已经叛梁,割据自立。徐温决定出兵援助,也算是对梁朝唆使吴越国来犯的报复。 吴派镇南(洪州)节度使刘信等,率洪、吉、抚、信四州步兵,从浏阳出发,直攻潭州;命武昌(鄂州)节度使李简等,率舰队直攻复州。 刘信等抵达潭州东境,楚军立即从荆南(江陵府)撤退。 李简等却攻入复州,生擒梁复州刺史鲍唐。 梁贞明五年,唐天佑十六年,公元919年。 六月,吴越国再次入侵。吴军在沙山击败吴越军。 七月,天下兵马元帅、吴越王钱镠,再派儿子钱传瓘率军三万,进攻吴国常州。 吴东郡海王、大丞相徐温,率各将领带兵迎战,又命右雄武统军陈璋,率舰队自海门攻击吴越军后背,断敌归路。 七月七日,两国大军在无锡江面相遇,吴越率先攻击吴国中军,飞箭遮蔽天日。 时当初秋,暑气未退,徐温外感内热,生病发烧,不能处理军政事务。 吴镇海(昇州)节度判官陈彦谦,忽然发现一位士兵,面貌跟徐温相似,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将徐温转移到另外一条船上,让那名士兵穿上徐温的铠甲、战袍,登上旗舰装模作样地发号施令。 徐温因此得到充分休息,不久,逐渐退烧,病势稍微好转,这才亲自出面指挥作战。 当时,因长期干旱,草木枯黄。徐温站在船头,遥见秋阳暴烈,两岸间芦苇已枯,又值西北风起,正好乘势放火,烧他一个精光! 即命吴军士兵携带火种,占据上风口,四散纵火,火随风猛,风引火腾,吴越军立时惊溃。徐温驱兵追击,吴越军大乱,阵亡一万人,将领何逢、吴建等被杀,钱传瓘无奈逃走。 吴军追击到山南,再次击败吴越军。 三个月前,钱传瓘曾以火攻胜吴,烧毁吴国战舰四百艘,大败吴军。奈何不加防备,岂真一报还一报耶! 正所谓骄兵必败! 三个月前,在北方,梁、晋也在黄河上上演一场决定两国命运的大决战!王建及一把火,破了贺瓌的连环计。 吴越军逃至江阴东之香弯,又被吴将陈璋,截住去路,大杀一阵,好容易夺路逃回。十成水师,已失去七、八成了。 徐温乃下令收兵。 之前,吴国大将曹筠、陈绍投奔吴越国。这一次,指挥使崔彦章把陈绍生擒。陈绍智勇双全,徐温命他继续带兵,六年前,霍丘之役,陈绍曾经建立大功,参见第六十九回。 最初,衣锦之役,吴马军指挥使曹筠被俘,暂时栖身吴越国。徐温不但赦免了他的妻子儿女,而且还特别优待,派人辗转告诉曹筠说:“使你失意离开,是我的错误,不要挂念你的妻子儿女!” 这次无锡之役,曹筠又趁乱逃回。徐温责备自己从前有三件事不用曹筠的建议,而不追究他逃去又逃回的罪行,发还他的田地家宅,恢复他的职务。曹筠羞愧难当而死。 徐知诰请派精兵二千,假冒吴越军服装旗帜,紧随吴越残兵败将之后,奇袭苏州。 徐温喟然叹息道:“你的计策原是甚妙,但我只求息民,敌已远遁,何必多结仇怨!” 各将领都请求说:“吴越军队横行,全靠船舰,现在气候大旱,江河干枯,吴越舰船无法行驶,正是上天要他们灭亡,何不乘胜进兵,集中步骑兵,一举把他们歼灭!” 徐温叹息说:“天下离乱,已经四十多年,百姓困苦极了,钱镠也不可轻视,如果陷于长期缠斗,那才是我们的忧虑。现在我们战胜了他,他已经恐惧;而我们保持克制,他必感激。令两国人民都安居乐业,君臣都高枕无忧,岂不快乐!多杀人有什么好处呢!” 遂班师还朝。后来又请吴王(宣王)杨隆演修书,通使吴越,并释放无锡一战的俘虏。 吴越王钱镠,看到爱将何逢的战马,便想起捐躯的何逢等人,十分悲痛,故也有和解息兵之意。 吴越王钱镠遂答书,同意和解。 十四年前,吴国曾经俘虏钱镠的堂弟、龙武统军钱镒,参见第五十九回。现在也送他回杭州。 钱镠命钱镒为镇海(杭州)节度副使。 六年前,吴越国曾经俘虏吴将李涛等,参见第六十八回。钱镠也把他送回扬州。徐温命李涛为右雄武统军。 从此两国释怨,休兵息民,彼此和平相处,却有二十年不起烽烟,这未始非徐温所赐呢。 后人有诗咏徐温道: 权兼内外总兵屯,报国犹知戴一尊,试看入朝排众议,徐温毕竟非朱温。 吴国一向禁止民间私藏枪、刀等兵器,可是盗匪反而越来越多。 御史台主簿、京兆人卢枢上疏说:“禁枪的出发点是希望抑制犯罪,事实上反而鼓励盗匪横行。因为,善良的人畏惧法令,不敢拥枪;奸邪的人却不拿王法当回事,任意玩弄刀枪。而今,四方都有争战,应该对百姓实施军训,让民兵多接受军事训练,有能力保卫自己的家乡。” 吴国王(宣王)杨隆演批准。 吴国武宁(庐州)节度使张崇,再次进攻梁朝安州(安陆),不能攻克,回军。 张崇在庐州(合肥),贪污凶暴,违法乱纪。 庐江县民控告县长接受贿赂。参政事徐知诰打算派侍御史知杂事、泉州人杨廷式,前往审判,乘机威胁张崇。 杨廷式说:“侍御史知杂事亲往查案,表示十分慎重,不可以雷声大、雨点小。” 徐知诰说:“你预备怎么办?” 杨廷式说:“把张崇加上脚镣手铐,押进监狱;派人前往昇州(江宁),根据犯人口供,诘问大丞相(指徐温)。” 徐知诰说:“不过审判一个县长罢了,何至这么翻天覆地!” 杨廷式说:“县长不过一个小官,张崇强迫他榨取人民血汗,转呈给大丞相(徐温)而已,怎么可以舍弃大老虎,而专打小老鼠?” 徐知诰道歉说:“我早就知道,小事不必麻烦你。”但也因此对杨廷式更加尊敬。 吴王(宣王)杨隆演,为人忠厚稳重,恭敬谨慎。东海郡王徐温父子专权执政,他从来没有表露出一点不高兴,徐温因此也很安心。 只是去年吴国独立建国,并代为行使唐朝皇帝职权,杨隆演反而不太快乐,日夜毫不节制地大量饮酒,很少吃东西,遂患病卧床。 吴国武义二年,即天佑十七年,公元920年,五月,吴王杨隆演病已垂危。 徐温自昇州入朝,与廷中大臣商及嗣君人选事宜。有人对徐温道:“从前蜀汉先主刘备临终时,曾经对丞相诸葛亮说过,刘禅不才,君可取而代之。” 徐温不待他说完,即正色道:“这是何言,我若有意篡位,诛杀张颢时即可做得,何必待至今日?杨氏已传三主,就使无男有女,亦当拥立,如有妄言,斩首不赦!” 大众唯唯听命。 杨行密第三子、庐江公杨蒙,很有才干,心怀壮志,但是他不知道韬光养晦,常常叹息道:“我们杨家的天下却成了别人的!真是老天无眼!” 徐温听到汇报,十分厌恶,之前已命杨蒙出任楚州团练使。 乃假传吴王杨隆演命令,废长立幼,召杨行密第四子、丹阳公杨溥监国,将杨蒙调任舒州团练使,远离朝廷。 未几杨隆演病逝,年仅二十四岁,在位十二年。历史上算他是吴国第三位国王。 六月十八日,杨隆演弟杨溥嗣立,时年二十一岁。明年,改元顺义。 去年,史太妃已经病故,乃尊生母王氏为太妃。 追尊兄杨隆演为高祖、宣王。 又升昇州大都督府为金陵府,定为陪都。 加封徐温为东海郡王、大丞相、开府仪同三司,兼金陵尹,原来官职,仍然不变。 加封徐知诰同平章事,遥兼奉化(江州)节度使。 其他文武百官,各守原职,照例加赏不提。 吴东海郡王、大丞相徐温,建议吴王杨溥到南郊祭天,有人说:“礼仪音乐,都没有准备。唐朝皇帝南郊祭祀时,都要花费金钱万万,今天一时筹措不到资金。” 徐温说:“岂有帝王而不祭天之理,我认为祭天,只要一片诚心,浪费那么多钱干什么?唐朝时,每次祭天,为了打开南门,仅只往门锁、门轴灌油,一次就要用一万斤,这是末世奢侈的流弊,怎么可以效法?一切皆可从简。” 十月十二日,杨溥到南郊祭祀天神,以太祖杨行密作为陪祭。 徐温听说寿州团练使崔太初施政苛刻,有失民心,打算调回朝廷。 徐知诰说:“寿州是边疆重镇,直接调回朝廷,恐怕发生变化,不如命他到江都府朝见,趁机将他留下来。” 徐温大怒说:“一个崔太初都不能制伏,对别人又该怎么样?”遂下令调崔太初当右雄武大将军。 徐温大规模修建金陵城,又在冶城故址修建紫极宫。 吴国武义二年,即天佑十七年,公元920年,年底。 金陵城复建工程全部完成,陈彦谦呈报经费账簿,东海王徐温说:“我既然托付你办这件事,用不着看账!”把账簿一把火烧掉。 晋王李存勖返回太原(晋阳),这时,冯道担任掌书记已经八年了。 中门使郭崇韬,看到前线汇报,用钱甚多,不禁皱眉。 原来每次晋王吃饭,各将领都前来作陪,一次要摆宴席十几桌,厨师做了很多菜,有时来的人少,吃不完的饭菜只好倒掉。郭崇韬认为太过铺张,建议削减陪客人数。 李存勖大怒道:“这些人为我卖命打仗,连喝酒吃饭这种小事,都要斤斤计较,本王当这个统帅还有什么意思!叫河北诸军,另外推选别人当这个统帅吧,本王就回太原府了!” 即命冯道起草文书,通告下去。 冯道却迟迟不动笔,劝说道:“大王正要平定河南,统一天下,郭崇韬所言,就算不妥,也不算大错。大王不能接受就算了,何必通告全军,让敌人听到,认为大王与部属之间闹矛盾,这并不能提高大王的声望!” 正好,郭崇韬也觉得有点过分,进来道歉。 晋王这才作罢。 梁贞明五年,唐天佑十六年,公元919年,八月。 这时,梁宣义(滑州)节度使贺瓌已经去世。 梁朝任命开封尹、王重盈之子王瓒,接替贺瓌,担任北面招讨使,率军五万,自黎阳北渡黄河,奇袭澶州,又计划攻打魏州。 大军行至内黄顿丘,见到晋军已经严阵以待,只得退兵。 王瓒统军,军法严明,颇有王重盈遗风,所下的命令,官兵一定遵守;所禁止的事情,官兵绝对不敢去做。 王瓒命士兵在德胜上游十八里处的杨村(濮阳西),也夹河筑城,如同德胜一样,分为南北二城。又从洛阳运来竹子,搭建浮桥,将夹河二城,连通一起。自滑州运来粮食,在军营里储存。车船水陆两路,络绎不绝。 晋国番汉马步副总管、振武节度使李存进(孙重进),正驻扎德胜夹城,见到梁军修建浮桥,也下令架设浮桥。 左右官员诉苦说:“修建浮桥,工程庞大,而且需要竹子编织绳索,还需要铁锚、石柱,可我们什么都没有。怎么完成?” 李存进不理,命人用芦苇编成绳索代替。没有铁锚、石柱,就把浮桥固定在河边的大树或大石头上,一个月浮桥即成。众皆叹服。 晋王李存勖大喜,又命征发民工数万人,拓宽德胜北城。 王瓒接到报告,当即派兵前来骚扰,试图阻止。大小百余战,互有胜负。 这一天,梁军又来骚扰。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时为左射军使,立即提戟上马,便与梁军厮杀成一团。 不料,对方却有些能耐,一刀将石敬瑭马鞍的皮带砍断,石敬瑭顿时落马。 霎时,无数梁兵冲上前来,便要捉拿石敬瑭。 危急时刻,忽然一位黑面大将,冲杀过来,砍翻了不少梁兵,又将自己的马让给石敬瑭,自己却跳上石敬瑭没有马鞍的那匹马,慢慢撤退。梁兵犹豫,恐怕有埋伏,不敢追击,二人遂得逃走。 原来这人,却是横冲兵马使刘知远。石敬瑭、刘知远,都是沙陀人,自此结成死党。 泰宁(兖州)节度使张万进,去年投降晋国。梁朝派大将刘鄩包围兖州,至今已经一年。张万进日益窘迫,屡次派人向晋王请求增援。 晋王正与梁军酣战,无法发兵救援。张万进再派大将、沧州人刘处让向晋王求救。晋王一直不肯发兵。 刘处让在晋王大帐外面,将自己的一只耳朵割下,哀求道:“大王如不发兵,兖州必然失守,末将生不如死!” 晋王深受感动,立即发兵。 不料,兖州已经被刘鄩攻克,张万进全族被杀。李存勖乃止,任命一只耳刘处让为左骁卫将军。 十一月,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任命刘鄩为泰宁(兖州)节度使。 王瓒又移军戚城,打算攻击德胜北城,正遇见晋国大太保李嗣源,交战不利,遂退兵。 梁军的粮草,储存在潘张(范县南),距杨村五十里。 时为梁末帝贞明五年,唐天佑十六年,即公元919年,十二月。 晋王李存勖,亲自率骑兵攻击梁军辎重队,俘虏不少梁兵和粮草。 这一天,李存勖再次出兵劫粮。不料,王瓒早有防备,埋伏下精兵,将李存勖团团包围。 李存勖左冲右闯,正遇铁枪王彦章!王彦章舞动掌中铁枪,上下翻飞,李存勖哪里抵挡得住?战不数合,李存勖力怯,拨马便走。 王彦章飞马赶来,挺枪便往李存勖背后刺出! 忽然一员大将,弯弓搭箭,往王彦章面门射去! 王彦章急忙一侧身,将箭接住。 原来,大将李绍荣(元行钦)听说晋王被围,急忙前来救援,远远望见晋王旗帜,遂单枪匹马杀入重围,一箭挡住王彦章,救出晋王,二人急忙逃之夭夭。 王彦章待要追赶,忽然对面闪出晋军大将石君立,截住王彦章厮杀,战了三、五个回合,王彦章大喝一声,将石君立擒获过去。 王彦章擒获石君立,再寻晋王时,已经逃走很远了。 其余晋军纷纷溃逃,梁兵紧追不舍。 这时,突然有数百名骑兵,飞奔而来,对着梁兵放箭,梁兵纷纷倒毙。为首一员小将,身长八尺,方面大耳,虎背猿腰,威风凛凛,掌中一把宝雕弓,箭无虚发,接连射死十几名梁兵。一时间梁兵惊慌失措,乃退。 晋王逃回大营,尚自惊魂未定,乃厚赏李绍荣(元行钦)。 又召见那员小将问道:“今日多亏了小英雄!却不知你是何人?” 那小将拜道:“末将姓赵,名弘殷,涿州人士,现在赵王帐下效力。赵王闻听大王在此与梁军作战,命末将率五百名骑兵前来助战。” 原来,赵弘殷就是前瀛洲刺史赵敬的儿子。 七年前,赵敬还是幽州皇帝刘守光的下属。晋军进攻瀛洲,赵敬本来不愿委身侍奉沙陀,一心想归顺梁太祖,不料梁军未能打到瀛州就失败了,瀛州被李嗣源攻陷,赵敬被迫投降,携家眷闲居清苑县。当时赵弘殷才十四岁。参见第六十七回。 赵弘殷祖上,世代都是学文。赵敬见天下大乱,遂令赵弘殷弃文学武。后来,赵弘殷学成武艺,孤身南下,意欲投奔梁朝,路过定州安喜县杜家庄,不幸感染风寒,被杜员外的下人发现,侥幸得救。 员外杜爽见他少年英雄,便将四女儿嫁给他。 在杜家呆了一两年,赵弘殷不断听说梁军在枣强等地的暴行,这才打消了投奔梁朝的念头,转而投奔赵王王镕。王镕爱他武艺出众,令他统领亲兵。 赵弘殷见王镕整天只是养尊处优,并无大志,就向他申请,南下协助晋王作战,因此王镕拨了五百名骑兵,叫他南下去寻晋王,正好赶上晋王遇险。 当下晋王大喜,即令赵弘殷留在身边,担任亲从。 晋将石君立被俘,梁军将他送到汴京。梁末帝朱瑱(朱友贞)爱他勇猛,待之颇厚,多次派人劝降。 石君立说:“我是晋国的败军之将,如果投降梁朝,即令我竭诚尽力,以死回报,谁又相信!人都要效忠自己的主公,怎么能投降旧仇敌,反而把自己人当作新仇敌?” 但朱瑱(朱友贞)仍然珍惜他,把俘虏的其他晋军将领全都诛杀,只将石君立囚禁不杀。然而,石君立始终不肯投降。 晋王再率大军进攻,李绍荣(元行钦)、赵弘殷等皆拼命厮杀,王瓒大败,损失万人,乃退保杨村。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召回王瓒,派天平节度使戴师远接替他。王瓒复任开封尹。 梁贞明六年,公元920年,四月。 梁末帝命尚书左丞李琪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琪是李珽的弟弟。七年前,梁末帝起兵诛杀朱友珪时,李珽死于乱军之中。 李琪性情随和,不拘小节,仗恃权臣赵岩、张汉杰等人的势力,有机会就收受贿赂。 另一同平章事萧顷,言语不多,城府很深,谨慎小心,暗中监视李琪的行动。长期以来,发现凡是应该“摄(摄理)某官”的人,只要肯出钱贿赂,李琪一律改为“守(暂任)某官”。 萧顷据实奏报,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大怒,打算把李琪流放远地,赵岩、张汉杰从中搭救,仅免职,转任太子少保。 梁朝冀王、护国(河中)节度使朱友谦,前几年,废帝朱友珪时,已经投降晋国。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即位,派人招降,他又表示归顺,并且还协助大将王檀从河中府进攻太原府。 眼见得梁朝大厦将倾,乃出兵袭击同州,驱逐忠武节度使程全晖。程全晖狼狈逃回汴京。 朱友谦厚着脸皮,上述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请求任命他儿子朱令德为忠武(同州)节度使。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大怒,不准。 过了几天,朱瑱(朱友贞)又恐怕朱友谦怨恨,于是下诏批准。 谁料,朱友谦未得批准,竟然已经举护国、忠武二镇降晋去了。 晋王李存勖大喜,当即以唐朝皇帝名义,填写空白诏书,任命朱令德为忠武(同州)节度使。 梁末帝贞明六年,公元920年,六月底。 梁末帝又起用刘鄩为招讨使,率感化(华州)节度使尹皓、静胜(崇州)节度使温昭图、庄宅使段凝(段明远)等,进攻河中。 刘鄩与朱友谦,乃是儿女亲家。刘鄩先礼后兵,先写信给他,晓以利害祸福,然后才进兵。 朱友谦不答,但向晋王李存勖处告急。 护国军,自从昭宗光化四年(公元901年),王珂投降朱温,到现在已经二十年,见第五十一回。现在,突然投降晋国,官兵都三心二意,人人不安。 这时候,各路兵马云集,城内粮价飞涨,人心浮动。朱友谦的儿子们都劝说父亲,劝他回归梁朝。 朱友谦说:“上次,废帝朱友珪派大军围困我们,晋王亲自率大军前来救援,甚至在晚上还挑灯夜战。大恩不能忘!况且,现在,河北已经全部丢了,我看梁朝大势已去,早晚会被晋王消灭,我们必须为自己早作打算。” 七月,晋王李存勖派十二太保李存审、大太保李嗣昭、九太保李建及等,率大军南下增援。 九月,刘鄩一直等不到朱友谦的答复,始进逼同州,那时李存审援军已到。 梁军一向轻视河中军,每次交战,河中军皆败,梁军往往穷追不舍,河中军丢盔弃甲,十分狼狈。 李存审派两百名精兵,混杂在河中军里面。河中军进逼梁军大营。当下,两军交锋,河中军习惯性退却,刘鄩挥军追击,不料晋军这两百名士兵却死战不退,将梁军缠住,这时,李存审大军突然从梁军背后杀出。 刘鄩军败走,自此不敢轻易出战, 李存审又多次出战,梁军不敌,刘鄩乃西渡黄河,退保华州。 晋军也渡过黄河,进驻朝邑,扎下大营。 十二太保李存审进攻华州,日日攻城,将华州外城摧毁。刘鄩率全军出击,大败,乃率残兵败将退保罗文寨。 李嗣昭率军将罗文寨团团包围,日夜攻打。 李存审道:“困兽犹斗,围师必阙。不如让出一边,留一条道让梁军逃走,我们再尾随追击,必可大获全胜。” 于是让一部分骑兵去沙苑牧马。 刘鄩果然连夜撤退。晋军尾随,追到渭河边,再次击败梁军。 晋军大胜,乃传檄关中,直抵下吉。又哭泣祭拜唐朝历任皇帝陵墓。这时唐朝陵墓多已毁损、被盗,晋军派专人加以修缮。 岐王李茂贞,派遣使节,前来劳军。晋军班师。 护国(河中)节度使朱友谦,进攻梁静胜(崇州)节度使温昭图。温昭图大恐,急向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求援。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派宦官窦维游说温昭图道:“你虽然名义上是个节度使,实际上,地盘不过美原、华原两个县而已,何不归国,还有机会高升?” 温昭图同意。梁末帝朱瑱(朱友贞)遂派大将华温琪暂代静胜军留后,镇守崇州。 温昭图回归朝廷,等了三个月,却没有任何任命下来。乃以金银财宝厚贿赵岩,赵岩上奏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任命他为匡国节度使,镇守许州。 却说晋军连得胜仗,声威愈振。于是一班攀龙附凤的臣僚,复提出劝进文,陆续呈入,无非说是天命攸归,人心属望,宜应天顺人,早正大位等语。 各镇节度使,又各献货币数十万,充作即位经费。 晋王李存勖于是寻访唐朝留下的官员。 从前,梁太祖称帝时,贬斥礼部尚书苏循。苏循往依朱友谦(朱简)。现在,朱友谦将苏循送往魏州。 苏循到了魏州,一进内城(牙城),看到李存勖所住的房屋,就下跪叩头,称为“拜殿”;看到李存勖本人,行三跪九叩大礼,高呼万岁,感动得泪流满面,自己称“臣”。 第二天,苏循又呈献大笔三十支,称为“画日笔”。原来,唐朝诏书草稿,都由皇帝在上面写一“日”字才可颁发,称为“画日”,表示已阅。 李存勖大喜,立即命苏循官复原职,因暂时还没有称帝建国,命他暂时屈居河东(太原府)节度副使。 张承业却对苏循十分厌恶。苏循不久即去世。 还有吴国王杨溥,蜀帝王衍,南汉高祖刘陟(刘岩),也连番劝进,遂令这无心称帝的李存勖,也不能抱定宗旨,居然雄心勃勃,想做起皇帝来了。 独有一个唐室遗臣,闻知此信,大为不然,竟自晋阳赶到魏州,当面谏阻。 这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王镕修仙失成德 王衍游戏玩亲征 上回书说到,吴国王杨溥,蜀国皇帝王衍,南汉高祖刘陟(刘岩),也连番劝进,惹得本来无心称帝的李存勖,也雄心勃勃,想做起皇帝来了。 独有一个唐室遗臣,闻知此信,大为不然,竟自晋阳赶到魏州,当面谏阻。 此人是谁?原来就是河东监军宦官张承业。 张承业一直竭诚侍奉晋王,凡晋王出征,所有军府政事,一概委托张承业处置。张承业劝课农桑,贮积金谷,收养兵马,征租行法,不宽待权贵,因此河东军政肃清,粮饷不乏。 刘、曹两太夫人,非常重视张承业,有时张承业忤逆李存勖的意愿,两太夫人必痛责李存勖,令他听从张承业。李存勖加授张承业为左卫上将军,封燕国公,张承业皆固辞不受,终身只自称唐朝时的宦官官职。 这时诸臣劝进,晋王已为所动,张承业听说,来到魏州当面劝谏道: “我王世忠唐室,历救患难,所以老奴事大王,至今已三十余年,臣尽心尽力,为大王聚积财赋,招兵买马,誓灭朱梁逆贼,恢复唐朝宗社。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大王乃遽登大位,实与前时征伐初意,殊不相同,天下人说大王自相矛盾,必致失望,尚有不因此解体么?今为大王计,最好是先灭朱氏,为先帝父子(指唐昭宗、唐哀帝)复仇,然后求立唐室后裔,然后南取吴,西取蜀,扫清宇内,合为一家。那时功德无比,就使高祖、太宗,再生今世,也未能高居大王之上,大王让国愈久,享国愈坚,老奴并无他意,不过受先王大恩,欲为大王立万年基业,请大王勿疑!” 李存勖徐答道:“七哥,这事原非我意,但众志从同,不便相违,奈何?” 张承业知不可止,忍不住恸哭道:“诸侯血战,本为唐家,今大王自取,不特误诸侯,兼误老奴了!” 遂辞归晋阳,竟郁郁成疾,不久即卧床不起。 李存勖闻张承业得病,一时也不愿称帝。 唐天佑十七年,公元920年。 却说赵王、成德节度使王镕,从十岁时,就接任成德节度使,弹指一挥间,已经三十八年了。 自从他高祖王廷凑占据镇州,到今年刚好满一百年整。而如果从王廷凑的养父王武俊算起,王家统治镇州已经一百四十年了。 这一百多年来,王家割据镇州,已经六代了,先后有九人出任节度使,虽然对朝廷屡次抗命,却总能化险为夷,一直得以保境安民,因此深受百姓拥护。 唐朝末年,天下大乱,镇州王家的势力已经衰落。王镕的父亲王景崇,讨伐黄巢时,英年早逝。当时王镕才十岁,刚刚继位那些年,可以说群狼环伺,十分凶险。王镕,自小生在富贵人家,受到良好的教育,举止从容,神态安详,仪表堂堂。当时他并没有什么抱负,也没有什么能力,所幸晋王李克用,梁太祖朱温,对他都是刻意拉拢,并没有遇到真正的危险。 梁太祖朱晃(朱温)晚年,图谋镇州,王镕又得到晋王李存勖的援助,峰回路转,得以高枕无忧。 王镕一向不太过问军政俗事,一般都交给幕僚,自己住在深宅大院,跟美女享乐。 自晋王夺取卢龙、天雄(魏博)后,镇州更无外患了,他不免居安忘危,日思淫乐,乃大力修建赵王府,营造亭台楼阁,务要雕梁画栋;修建园林水景,必须曲径通幽。又广选美女,陪伴左右;精挑玩伴,日夜游戏。 他又宠信方士王若讷等,在西山修筑宫殿,炼丹制药,求长生不老术。不仅修道求仙,他也念经拜佛。佛道二教,他是兼收并蓄。 每一次出游,总是让美人拿着绫罗绸缎,牵引而上。既入离宫,流连忘返,往往几个月才回镇州城中。每次出游,文武官员及随从亲卫,经常有一万人之多,花费巨万,百姓苦不堪言。 这王镕,居然变成了第二个高骈、刘仁恭。可是他的生平,根本没有高骈的显赫功劳,甚至也比不上刘仁恭经历丰富。 从此,王镕不理政务,深居简出,一切大小事情,皆委任行军司马李蔼、宦官李弘规、石希蒙三人。 宦官李弘规与李蔼交好,二人互相勾结,得以专权独断,肆意妄为。 而另外一个宦官石希蒙,长的俊俏,又善于拍马屁,谄媚入骨,更受宠幸,曾经与王镕同卧起,俨然一朵后庭花。 这一天,王镕从西山回城,路上,夜宿鹘营庄(平山),计划明日回城。 偏偏石希蒙侍宠撒娇,又要王镕多留几天,再去他处游玩。 宦官李弘规进谏道:“今天下强国,莫如晋国,晋王尚常常上战场,亲冒矢石,与梁军作战。今大王却把所有军费开支,都挪用来修筑离宫别院,经常游山玩水。而且,天下动荡,人心不稳,大王却常常外出游玩,旬月不归,倘使有奸人叛乱,占据城池,闭门不纳,试问大王将归依何处?” 王镕闻言,倒也颇知戒惧,急命还驾镇州。 偏石希蒙从旁阻挠,说“李弘规无中生有,危言耸听,无非是为了向外人夸耀,说他才是当家做主的人。他这样调拨大王和军队之间的感情,若是传出去,军心就涣散了。” 王镕听了,果然对李弘规不大高兴,决定再玩几天,不肯马上回归。 又过了两天,王镕、石希蒙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宦官李弘规大怒,竟叫李蔼派亲军大将苏汉衡,率兵全副武装,直入庄中,拔刀逼迫王镕道:“军士连日奔波,已疲惫了,愿从赵王回城!” 王镕尚未及答,李弘规又道:“石希蒙鼓动大王玩物丧志,罪在不赦,请杀之以谢众将士。” 王镕仍不肯答应,李弘规竟招呼士兵,捕斩石希蒙,将他首级,掷于王镕面前。 王镕无奈,立即摆驾回城。 时王镕长子王昭祚,已带其妻、梁朝公主朱氏归赵。王镕遂与他秘密定计,谋诛李弘规、苏汉衡。 王昭祚转告王镕义子王德明(张文礼),遂趁夜晚率军,将李弘规、李蔼、苏汉衡三人拿下,一并枭首,并诛杀三人全家,受到牵连而死的更有数十家。又在亲军中大肆捉拿三人余党,亲军遂人人自危。 转眼就是新年。天佑十八年,公元921年,正月。 赵王王镕,把大权交给其子王昭祚。 王德明当然很不高兴。 王昭祚给各军发放新年赏赐,唯独不发赏赐给亲军。 原来,王镕痛恨亲军擅自杀死自己宠爱的宦官石希蒙,下令如此。 亲军人心惶惶。有亲兵五百人,是宦官李弘规从前直接统领的部下,害怕遭殃,打算逃亡,正值天寒地冻,不知去投奔哪里,大家在一起聚餐,边哭边商量。 王德明原名张文礼,本来是幽州节度使刘仁恭手下的牙将。他为人狡猾,诡计多端,而又善于掩饰,伪装成忠心耿耿的样子。正是大奸若忠的典型。 唐昭宗乾宁五年,即公元898年,他跟随刘守文一起,攻占沧州。刘守文出任义昌节度使,镇守沧州,曾经要回幽州向父亲刘仁恭述职,命他留守沧州。他却趁机占据城池,不接纳刘守文。 谁料,沧州的将士纷纷支持刘守文这个老上司,张文礼只好逃奔镇州,投靠赵王王镕。王镕见他口若悬河,似乎有经天纬地之才,竟然收留了他,还收为义子,改名王德明。 王镕曾经派王德明(张文礼)率军追随晋王李存勖作战。后来,王镕派都指挥使符习接替,而命王德明返回自己身边,充任防城使。 这时,王德明也怕惹祸上身,又见有机可乘,即煽动他们道:“大王命我将你们全部坑杀,还要骗你们自己挖坑。从命,心里实在不忍;不从命,又得罪大王,叫我如何是好!” 您这是救命的菩萨啊!众士兵都感激得哭了,纷纷表示愿意听他指挥。 他们的驻地,位于内城西门外。当晚,王德明密令这五百名亲军士兵,翻墙进入内城,去杀王镕。 此时,王镕正与道士一起焚香炼丹,准备炼制长生不老药。军士不费力气,立即将王镕斩首,携首级回报王德明。 时王镕年仅四十八岁。 军校张友顺等拥戴王德明为成德军留后。 王德明索性烧毁赵王府和西山宫室,大杀王氏家族,自王昭祚以下,悉数毙命,只有梁太祖的女儿普宁公主,留下不杀。 所幸王镕少子王昭诲,先前曾经蒙晋王许婚,这年才十岁,被亲将救出,藏在洞穴中,幸得不死。后来逃往湖南,削发为僧,法号崇隐。 总计王镕家族,割据镇州,前后六代凡一百零一年而亡。是唐朝历史上割据时间最长的藩镇家族,没有之一。王镕担任成德节度使,长达三十八年。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 王德明恢复原姓名为张文礼,向晋王李存勖告乱,求为成德留后。 晋王李存勖闻王镕遇难,流泪不止,即欲出兵讨伐。 群臣劝阻说:“我军正在与梁军交战,不宜更树一敌。” 乃暂准所请。遂派节度判官卢质,以唐朝皇帝名义,任命张文礼为成德(镇州)留后。 张文礼(王德明)虽然接到晋王的任命,然而心中始终忐忑不安。乃派密使北上契丹国,求见卢文进,再通过卢文进的引荐,见到契丹皇帝阿保机,向他求援。 蜀帝王衍,又用内给事王廷绍、欧阳晃、李周辂、宋光葆、宋承蕴、田鲁俦等宦官担任将军或军使,参与军事。 这些宦官互相勾结,又克扣士兵,贪污军饷,还干预当地政务,欺行霸市,搜刮民脂民膏,引起军民愤怒,成为蜀国的灾难。 宋光葆是当权宦官宋光嗣的堂弟。 欧阳晃也是宋光嗣的私党。他嫌自己住宅太小,就在夜晚乘风纵火,一连焚毁旁边数百间民房。第二天早上,欧阳晃吩咐工匠,就在一片焦土上兴建高楼,当作自己住宅。 被烧毁房屋的百姓一片哀嚎。 王衍接到报告后,也不追究。元老周庠恳切劝阻,王衍全听不进去。 王衍兄弟,以及王建义子诸王,全部兼领军使。多年以来,前蜀所有亲王,都手握军权。 王建第八子、彭王王宗鼎对他的弟兄们说:“亲王带兵,是招灾惹祸的根本原因。而今,皇上年幼,臣子强大,奸人挑拨离间,皇上猜忌的灾祸,不久就会发生。这种情况下,修理武器,训练士卒,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因此坚决辞去兵权。 蜀帝王衍准之。王宗鼎从此只顾修缮书房,打理花园,种植松树、竹林,自寻乐趣,倒也逍遥快活,远离是非。 公元919年,王衍继位第二年,改年号为乾德元年。 却说王衍当太子时,父皇王建为他聘兵部尚书高知言之女,端庄沈静,颇有妇德,作为太子妃。王衍即位时,册立她为皇后。 只是王衍认为她质朴孤陋,缺少文采,不解风情,对她不甚满意,感情淡漠。乃下令教坊使宦官严旭,选取良家女子二十人,入备后宫。 严旭带兵强行掠夺漂亮的民女,送进皇宫,除非民家进献大量贿赂,才能幸免。这收到的贿赂,严旭一半上缴,一半中饱私囊。民间怨声载道,严旭自己却发了大财。 蜀帝王衍见他所选各女,统是花容月貌,樱口柳眉,胸大腰细,不由的喜笑颜开,从此左拥右抱,尽情欢娱。 王衍又见严旭帮自己搞了不少钱,夸奖严旭会办事,有才能,也不管他是个宦官,当即擢升他为蓬州刺史。 蜀帝王衍今年二十一岁。他生活上,奢侈放纵,荒唐淫乱,又喜欢游戏,丝毫没有节制,简直就是唐懿宗重生,唐僖宗再世。 徐太后、徐太妃,也最喜欢游玩,时常到一些权贵家里游宴,酣饮达旦;王衍也经常陪着她们一起胡闹。 王衍有时候和去成都郊外游山玩水,有许多美人陪着,设筵饮酒,写诗填词,作赋谱曲,然后就让美人边唱边舞。倒也其乐融融,一片歌舞升平。 只是开支非常庞大,只有加倍搜刮百姓。 王衍又改龙跃池为宣华池,就池边造苑,大兴土木,作为离宫。 徐太后、徐太妃为了筹钱享乐,分别开列价钱,拍卖刺史、县令、录事等官。每逢官员出缺,就命心腹出面拍卖,谁出的钱多,朝廷就任命谁当官。 后妃卖官,却是古今罕闻。 长安人韩昭,没有什么才能,并不通文学,但是善于奉承拍马,又贿赂太后、太妃,深受王衍母子喜爱,竟然升任文思殿大学士,位在翰林学士承旨之上。 后来官拜礼部尚书,并兼成都府尹。 韩昭因精通谄媚术,竟然能随意出入宫禁。于是当面恳求蜀帝王衍,乞拍卖数州刺史官职,用拍卖所得钱财,营建自己的私人府邸。王衍居然答应,这真是特别加恩。 三月十八日,蜀帝王衍下令北路行营都招讨使、武德(梓州)节度使、临颍王王宗播(许存)等,从散关出军,向岐国发动攻击。 王宗播(许存)率军渡过渭水,击败岐军大将孟铁山,不巧遇到倾盆大雨,只好班师;分出一部分兵力驻防兴元府、凤州及威武城(凤县东北)。 三月二十日,蜀天雄(秦州)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王宗昱进攻陇州,不能攻克。 从前,王建为太子王衍开天策府,曾经下令,天策府将领,不得随意离开京城。 左散旗军使王承谔、王承勋、王承会违令,王衍全体赦免。从此,违令者日众。 十二月十六日,前蜀雄武(金州)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朗(全师朗)犯罪。 蜀帝王衍下诏剥夺他所有的官爵,恢复本名全师朗。命武定(洋州)节度使兼中书令桑弘志(李继岌)出兵讨伐。 全师朗原来是冯行袭的部将。十五年前,王建命令王宗贺进攻金州,冯行袭逃走,全师朗献城归降王建。王建将他收为义子,改名王宗朗。 蜀国乾德二年,唐天佑十七年,公元920年。王衍继位第三年。 正月,桑弘志(李继岌)攻克金州,活捉全师朗,献俘成都。皇帝王衍却又将全师朗释放。 军国大事,耗费大量钱粮,竟然如此儿戏。 又立高祖庙于万里桥,王衍与徐太后、徐太妃,及后宫妃嫔等,入庙祭祀,多用先帝王建爱吃的美酒佳肴,并演奏音乐,直把一场庄严的祭祀,演成一出与民同乐的联欢会。 华阳县尉张士乔,认为违法礼法,上疏切谏,顿时触怒王衍,下诏令将他处斩。亏得徐太后当面劝阻,免他死罪,仅仅贬斥黎州。张士乔感慨昏君当政,竟投水自尽。 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周庠,本是王建早年的智囊,经常劝谏,王衍嫌他啰嗦,外放为永平节度使,叫他前往雅州就任。 平常的游戏玩腻了,身边的一班宦官,怂恿王衍玩点新鲜的。这次宦官鼓动他要玩的,竟然是真人版打野战! 王衍遂下诏,宣布要御驾亲征,北伐岐国。 汉州雒县县令段融上疏说:“陛下不应该远离京师,应该遴派将领出征。”王宗衍不理。 蜀国乾德二年,唐天佑十七年,公元920年,八月十日,王衍从成都出发,身穿特制的黄金铠甲,头戴珠玉冠帽,手执弓箭而行,旌旗招展,护驾的军队,绵亘一百余里,人民皆疑为灌口袄神。 九月,王衍御驾到了安远城(汉中西),仍不过瘾。 十月,蜀帝王衍抵达武定节度使驻地洋州,停留几天,仍回安远军。 十一月,王宗衍命兼侍中王宗俦当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西北面都招讨使兼行营安抚使;命天雄(秦州)节度使兼同平章事王宗昱、永宁军使王宗晏、左神勇军使王宗信,分别当三路招讨使,作为副统帅,率军讨伐岐国,从故关(陇县西固关)出发,驻扎咸宜(陇县西北),前锋进入良原(灵台西梁原镇)。 王宗俦进攻岐国所属陇州。 岐王李茂贞(宋文通)听说蜀国皇帝御驾亲征,不敢怠慢,亲率一万五千人进驻汧阳(千阳),前来增援。 十一月十六日,蜀将陈彦威出散关北上,至箭筈岭,遇着岐兵,打了一回胜仗,但不久即因粮草不继,无法补充,只得引还。 仍留王宗昱驻扎秦州,王宗俦驻扎上邽(天水),王宗晏和王宗信驻扎威武城(凤县东北)。 蜀国皇帝王衍,接得捷报,见好就收。 十一月二十三日,王衍从安远城摆驾回京。 十二月三日,王衍御驾抵达利州(广元),阆州团练使林思谔也要拍马屁,预备了华丽的龙舟宝船,亲自前来利州朝见,请王衍驾临阆州,王衍同意。 十二月六日,王衍一行乃弃岸登船,顺嘉陵江而下。龙舟凤舶,画舸彩艇,多漆成红、黄两色,描龙画凤,跟两岸的青山绿柳,互相辉映,华丽而又壮观,十分好看。 林思谔早已组织两岸百姓,前来一睹帝王风采。百姓沿江呼喊万岁,王衍龙颜大悦。 王衍一行穷奢极欲,沿途州县竭尽能力搜刮百姓,以供奉天文数字的皇家开支,人民开始愁苦怨恨。 十二月十五日,王衍抵达阆州,州民何康的女儿十分美丽,将要出嫁,王宗衍把她抢过来,未婚夫悲愤而死。 王衍听说,赏赐她未婚夫家一百匹布,当作抚恤,还算是浩荡皇恩,那何女却占为己有,乐得受用。 蜀帝王衍既得何女,也无心再游,即日归还成都。 擢升马屁精林思谔为昭武(利州)节度使。 却说王衍回到成都,已经是乾德三年,唐天佑十八年,公元921年正月了。与何女缱绻月余,又觉得味同嚼蜡,平淡无奇。 王衍经常用绸缎搭起帐幕,在里面打球,有时虽然去了很远的地方,而外面的侍从还不知道。 最初,日夜不停地燃烧香料,可是久了之后,又觉得厌倦,另行燃烧皂荚,来驱散香气。 又用绸缎装饰假山,还在假山上布置亭台楼阁,登到上面观看。有时被风雨摧毁,立即拆下来另用新的代替,或者在假山上歌舞饮酒,十几天都不下来。 又在山前挖掘小型运河,直通皇宫,有时坐船夜晚出游,命许多宫女在船队最前面带路,都面向后方站着,手举一千余支蜡烛,把水面照耀得如同白昼。 有时,王衍在宫中饮酒,鼓乐齐鸣,直到天亮才停,一年四季,经常如此。 这次,王衍陪同徐太后回娘家探亲,蓦地瞥见一个绝代佳人,长得跟仙女一般,身材袅娜娉婷,端的是玉骨仙姿,不同凡艳。王衍怎肯放过,问明太后,才知是徐耕孙女,乃是自己的小表妹,当下召令出见,即携带进宫。 看官!你想王衍是个皇帝,叫徐耕如何违抗?只好睁着双眼,由他带走。徐太后姊妹,因侄女又得专宠,可为娘家增光争宠,也很是欣慰。 那徐女入宫以后,与王衍颠鸾倒凤,尽在不言中。 徐女不但美艳,并且曲尽柔媚,极善奉承。引得这位少年天子,非常恋爱,宠冠六宫。 只是王衍怕人说闲话,说他连表妹都不肯放过,就让她冒充是韦昭度的孙女,竟封她为韦婕妤,后来又加封为韦元妃,位列后宫嫔妃之首,六宫粉黛,无不怀妒。 最难堪的是正宫皇后高氏,原来本已失宠,自韦元妃入宫,更被疏远,免不得发出几句牢骚,王衍竟将她废去皇后之位,派人遣返娘家。国舅高知言,这时已经老迈,没料到这么大的变故,顿时惊仆,好容易灌救转来,还是涕泣涟涟,不愿进食,饿了数日,竟然死去了。 王衍也不加抚恤,即欲立韦妃为皇后。无奈宫内还有一位金贵妃,姿容恰也秀媚,兼通绘画。她出世时,正狂风暴雨,其母梦见赤龙绕庭,因得分娩,所以闺名叫作飞山,乾德初选入后宫,曾得专宠。 至韦妃入幸,也逐渐疏远。但她资格更老,韦妃势不能后来居上;且金贵妃有赤龙梦兆,先声夺人,能为王衍加分。王衍踌躇多日,不得已立金贵妃为皇后。 后来又欲废立,幸亏钱贵妃代为力争,才得定位。只是名目上虽然不能改易,情意中却不甚相亲。 蜀宫内佳丽日益增多,镇日里酣歌恒舞,变成一个花天酒地的青楼一般。 王衍喜爱出宫微服出游,无论勾栏瓦肆,无处不到。 以前,巴蜀风俗都戴无边小帽,仅仅盖住头顶,一低头,帽就坠地,称为“危脑帽”,王衍认为不祥,下令禁止。他微服出游时,不愿别人认出他的面貌,遂下令全国士民,一律戴宽边大帽。 军使王承纲的女儿,将要出嫁,蜀帝王衍见她貌美,强夺入宫。王承纲请求释放,王衍大怒,把王承纲贬窜茂州。王承纲女自杀。 俗语说得好,乐极悲生,似这蜀帝王衍的荒淫无度,尚能不自速危亡么? 有大臣劝谏说,晋王李存勖,屡次打败梁朝,早晚要统一天下,届时必来伐蜀。我皇要勤政爱民,才能保住江山。 王衍遂心生一计,派人送信给晋王,劝他代唐称帝。若他将来成功了,我有拥戴之功,还怕什么? 却说去年,刘鄩讨伐朱友谦失败,梁军讨伐河中的副使尹皓、段凝等,秘密上表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诬陷刘鄩徇亲误国,沿途逗挠,乃有此败。 这时已经是梁贞明七年,公元921年,五月,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下诏改元为龙德元年。 刘鄩称病辞职。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当然批准,命他解除一切职务,返回西京洛阳休养。密令西京留守张宗奭(张全义),将刘鄩毒死。时刘鄩年仅六十四岁。 贺瓌前年已经病殁。梁将中,智推谢彦章、刘鄩,勇推贺瓌,相继毙命,诸军夺气。 惠王、陈州刺史朱友能,乃是朱温长兄朱全昱的次子,眼见皇帝昏庸无道,任用奸臣,诛杀良将,国家连年丧师失地,心中悲愤,乃发兵,声称入清君侧,进军汴京。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大惊,急派镇国留后、独眼龙霍彦威、宣义节度使王彦章、控鹤指挥使张汉杰等,率军讨伐。 朱友能军进抵陈留,失败,乃退保陈州。不久,朱友能投降。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不忍杀他,只将他降为房陵侯,软禁在家。 张文礼(王德明)又密奏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谎称赵王王镕一家为乱兵所屠,幸公主无恙,请朝廷亟发精兵万人,自德、棣二州渡河,与臣汇合,臣更乞契丹兵为助,往攻河东,晋贼可从此扫灭!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览表未决。 同平章事敬翔,请求趁机出兵规复河北,说:“敌人内乱,正是天赐良机。只有抓住这个机会,才有可能扭转战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赵岩、张汉鼎、张汉杰等,说:“强大的晋军正在河上与我军对峙,何况张文礼首鼠两端,万不可信!”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乃按兵不发。 张文礼(王德明)一再驰书梁廷、契丹,多被晋军中途截获。 张文礼(王德明)对一些成德军老将,也不肯信任,反而猜忌戒备,经常找借口将他们一个个处死。 成德军都指挥使符习,之前接替张文礼(王德明),率兵从晋王李存勖驻德胜城,与梁军作战。 张文礼(王德明)阴怀猜忌,召令符习还镇,准备以其他人代任。 并且擢升符习的儿子符蒙为参军。又派人携带金银绸缎前来劳军,以收买人心。 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法,更令符习恐惧。 符习入见晋王李存勖,哭着请求留下。 晋王对符习道:“我与赵王同盟讨贼,谊同骨肉,不料一旦遇祸,竟为奸人所害,我心很是悲痛。你若不忘故主,能为他复仇,我愿助你兵马粮草,往讨逆贼!” 晋王若真有心讨逆,之前何必又许张文礼(王德明)为成德留后?此次派符习讨伐之,无非恨他通梁! 符习与部将乌震等三十余人,立即跪下痛哭说:“赵王曾经授予我们每人一把剑,教我们杀敌灭寇。自从得到噩耗,大家怨恨愤怒,没有地方申诉,本来打算自杀追随赵王而去,但想到对报仇毫无益处。而今,大王念及赵王辅佐之功,允许我们替他申冤,在下等不敢麻烦大王出兵,愿意率领本部兵回去,誓杀逆贼,以报答王家累世大恩,虽死而无憾!” 晋王大喜,即任命符习为成德留后,领本部兵先行。 再派大将阎宝和十三太保史建瑭为后应,自邢、洺二州北上,直抵赵州。 乌震是冀州信都人,家属全部居住在赵州。张文礼(王德明)将他母亲、妻子、子女等十余人全部收押,派人招降他。乌震不理。 张文礼(王德明)命将乌震家属全部割掉鼻子,斩去双手,送到符习军前。乌震家属惨叫连连,大家都不忍直视。 乌震大哭,乃愤激自励,身先士卒,攻城甚急。 天佑十八年,公元921年,八月十一日。 赵州刺史王延,自知不支,开城乞降。晋王仍令他为刺史,即下令移军攻镇州。 张文礼(王德明)背部生疮,已经危急,听说赵州失守,便即吓死,其子张处瑾秘不发丧,与部将韩正时等,悉力拒晋。 九月,晋军渡过滹沱河,继续北进,包围镇州,决开运粮河堤防,用水灌城。 又分兵攻克深州,擒获深州刺史张友顺。 晋兵进攻镇州,城上矢如雨下。 十三太保史建瑭正在督战,不料一支流箭向他射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围镇州屡丧良将 登帝位大封群臣 上回书说到,晋兵进攻镇州,城上箭如雨下。 十三太保史建瑭正在督战。不料,突然一支流箭向他射来,顿时中箭身亡。 史建瑭乃是史敬思之子,年仅四十七岁。父子二人皆英年早逝。 晋王得到史建瑭死讯,大怒,打算亲自率兵前往镇州策应。 凑巧,擒获梁军侦骑,向晋王跪下投降,供称:“梁北面招讨使戴思远,将乘虚来袭德胜城。” 原来,戴师远已经探知镇州事变。 晋王急命李嗣源屯兵德胜,李存审伏兵戚城,李嗣源先用老弱残兵前去引诱梁兵。 这时,大太保李嗣源已经五十五岁,在古代已经算是老人了,他又故意装作老态龙钟的样子,似乎连戟也挥不动。 戴师远见了,呵呵大笑道:“当年大太保威震天下,想不到如今已经老迈了!连他部下士兵也都这么老弱!都说晋王猜忌大太保,看来是真的了!” 遂挥军追击。 大太保李嗣源边战边退,梁军紧追不舍。追到戚城,突然几声胡哨,霎时李存审伏兵四起! 李嗣源也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调转马头便来冲撞梁兵,掌中方天画戟舞得呼呼生风,直杀得梁兵鬼哭狼嚎,转眼已将梁兵冲乱! 十二太保李存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突然率军杀来! 晋王李存勖亲自率铁骑三千,恰似神兵天降,对着梁军就是一阵迎头痛击。 一场激战,斩获梁兵二万余人。 戴思远带少数残兵败将,逃往杨村。 晋王李存勖任命李嗣源(邈佶烈)为番汉内外马步副总管,遥兼同平章事。 晋王正准备亲自前往镇州,忽接到定州北平王王处直来信,劝他不要进兵镇州。 晋王动起疑来,暗暗自忖道:“王处直从我有年,奈何阻我!” 乃即取出张文礼(王德明)写给梁朝的密信,派人送给王处直,传话道:“张文礼背叛我,不能不讨!” 看官道,王处直为何劝阻晋王? 原来王处直听说晋王将讨张文礼(王德明),即与左右商议道:“镇、定二州,互为唇齿,唇亡齿寒,镇州若亡,定州不能独存,此事不可不防。” 乃致书晋王,请求赦免张文礼(王德明)。晋王严词拒绝,害得王处直日夕担忧。 王处直有个庶子名王郁,一直不受王处直喜欢,早就逃奔晋阳,当时晋王李克用,把女儿嫁给他,逐渐升至新州团练使。 新州,邻近契丹。 此时王处直已经对晋起了隔阂,偷偷派人告诉王郁,令他厚赂契丹,求他派大军南下,牵制晋军。王郁求为继承人,方才听命,王处直不得已,只得同意。 原来,王处直不喜欢庶子王郁,而嫡子又年幼,术士李应之受宠,将一个叫刘云郎的小孩献给王处直,说此儿有富贵相。王处直遂收他为养子,改名为王都。 王都(刘云郎)自小生得口齿伶俐,善解人意,王处直深爱之。长大后,任命为节度副使,有立为继承人的打算。因此庶子王郁才气得离家出走。 怎奈定州文武及军士,都不欲召入契丹。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而王都(刘云郎)忽然听说王郁成了继承人,眼见得定州节钺,还有无数家财,都要被他取去,心下甚是不安。 他的心腹小吏和昭训,劝王都(刘云郎)先行发难。 正好,张文礼(王德明)派使节前来求援,王处直在城东设宴欢送,傍晚才从城外回来。 王都(刘云郎)早率新军数百人,闯入府第,预先埋伏妥当。 王处直一回府,王都(刘云郎)等即拔刀大呼道:“大王误信孽子,私召外寇,大众无一赞成。大王老迈昏庸,不能再理军事,请退居西宅,安度晚年!” 王处直正要训斥,那知军士一哄而上,把他拥出府中,竟押往西第。又逼勒王处直妻妾,同至西第中,一并软禁。 并将所有王氏子孙,及王处直心腹将士,杀戮无遗。 这真是引狼入室,宜遭此祸。 王镕刚刚因养子张文礼(王德明)而遇害。王处直还不知道吸取教训么? 王都(刘云郎)遂派使者报告晋王。 晋王因王处直被囚禁,再不能勾结契丹,解除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大患,即令王都(刘云郎)继承王处直兵权。 王都罪恶,不亚于张文礼,为何一讨一赏? 王都(刘云郎)复拨兵助晋,晋王即留李存审、李嗣源居守德胜,自率大军攻镇州,城中防守颇严,旬日不克。 王郁曾对阿保机道:“镇州美女如云,金帛如山,天皇赶快去取,可以尽得,否则将被晋王得去了。” 阿保机大喜,独皇后述律氏道:“我有羊马千万头,坐踞西楼,自多乐趣,为何劳师远出,冒险取利呢?况且,我听说晋王用兵,天下无敌,倘若失败,后悔难追!” 此非述律皇后能预知胜败,实恐阿保机取得赵女,自己可能失宠,故有此谏。 阿保机跃然道:“张文礼有金五百万,留待皇后,我当代为取来,供给内费。”遂不听述律言,率众南下。 天佑十八年,契丹神册六年,公元921年,十二月。 契丹大举南下,进攻幽州。 宦官李绍宏不敢迎战,登城拒守。 阿保机只留少量兵马围困幽州,自率大军,南下直取涿州,十天即行攻陷,擒获涿州刺史李嗣弼及其全家,迁往契丹。李嗣弼是李克用弟弟李克修的长子。 阿保机再率大军南下,进攻定州。 王都(刘云郎)急忙向晋王李存勖求救。 晋王即亲自率军五千人,北上增援,又命神武都指挥使王思同,率军进驻狼牙山阻拦。神武,乃是晋禁军六军之一。 又是新春佳节。天佑十九年,公元922年,正月初一。 王都(刘云郎)得到晋王的任命书,拿到西第见王处直炫耀,王处直抖抖衣袖站起来,捶胸大呼道:“逆贼!我哪里对不起你?” 说至此,四顾寻找不到武器,竟抓住王都(刘云郎)的衣襟,张口咬他的鼻子。王都(刘云郎)慌忙躲闪,扯断衣袖才逃走,王处直竟忧愤而死,时年六十一岁。 这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晋王率军行至新城,听说契丹兵已到新乐,正涉沙河南下,士卒皆有惧容,或偷偷逃走,严刑不能止。 诸将入帐请道:“契丹锋盛,恐不可当,又值梁寇内侵,不如还师魏州,以救根本。” 晋王却也难决,有人说应该西入井陉,暂避寇锋。 正在聚议纷纭的时候,忽有一人朗声道:“契丹前来,乃是被金帛引诱,并非为镇州急难,诚意相援,大王新破梁兵,威振华夷,若挫他前锋,他自然遁走了。” 晋王李存勖瞧着,乃是中门使郭崇韬。 晋王刚要答言,又有一人接着道:“大敌当前,有进无退,怎可无故轻动,动摇军心?” 晋王视之,乃是刚刚从潞州赶来的昭义节度使、二太保李嗣昭。 晋王挺身起座道:“我意亦是如此!帝王兴起,自有天命!契丹能奈我何!本王只用几万人,就平定山东,今天遇见一小撮蛮夷,就要躲避,还怎么君临天下!” 遂出营上马,自率五千铁骑,奋勇先进,诸将不敢不从。 至新城北,前面一带,统是桑树林,晋军从林中分道出来,逐队驰出,可巧一万契丹骑兵骤马前来,见桑林中尘埃蔽天,几不知有多少人马,在此埋伏,吓得魂飞魄散,当即掉头逃跑。 晋王分兵追击,一直将契丹兵撵过沙河,时沙河桥窄,冰层尚薄,契丹兵踏冰过河,跌落冰水中,多半冻死淹死,连契丹太祖阿保机的一个儿子,也被晋军擒还。 当晚,晋军在新乐扎营。 阿保机围困定州,大帐设在定州城下,急忙撤兵五十里,在望都下寨。 晋王李存勖收兵入定州,王都(刘云郎)迎谒马前,愿将爱女许配给晋王之子李继岌。李继岌系晋王第五子,为宠妃刘氏所出,曾经跟随晋王军前,晋王慨然许婚。 休息一宵,便引兵前往望都,中途遇奚部酋长秃馁,带五千番骑,前来拦截。晋王兵少,被番骑困在垓心,晋王麾军力战,冲撞好几次,仍然不能突围,幸李嗣昭率三百骑兵,从侧后上前救应,横击奚兵,奚酋乃退。 晋王乘势奋击,连败奚酋,契丹皇帝阿保机亦立足不住,大败而逃。晋王率军一直追到易州。赶上连续十几天大雪纷飞,平地积雪数尺,大地一片白茫茫,契丹兵出征,从不带粮草,冻死、饿死甚多。 阿保机对卢文进道:“天不叫我到此!”乃下令全军班师回国。 天佑十九年,公元922年, 晋王李存勖率军,一路尾随契丹军,阿保机进退有度,无论行军,还是扎营,晋王竟然找不到可乘之机。晋王待他远遁,巡阅他营帐故址,见他随地铺的稻草,整齐方正,恰似编的席子一般,虽大军远去,稻草并无一枝倒乱,不禁长叹道:“用法严明,乃能至此,非我中国可及,后患正不浅呢!” 晋王追赶不及,转入幽州,只令骑兵两百人继续追踪契丹兵,命令他们只准悄悄尾随契丹兵,到边境即回,不准越境追踪。士兵立功心切,出境追踪,全部被阿保机俘虏,只有两个人从小路逃回。 阿保机懊恼而回。这次契丹出兵,实由王郁乞请,不幸吃了几个败仗,阿保机内心愤怒,无处可泄,遂将王郁囚禁,打入监牢。 代州刺史、十太保李嗣肱,收复妫州(怀来)、儒州(延庆)、武州(宣化)等地。晋王任命他为山北都团练使,驻守新州(涿鹿)。 却说晋王北伐,留十二太保李存审、大太保李嗣源留守德胜,又分兵进驻澶州协防。 梁军主帅戴思远,侦察到晋军,一半被晋王带去幽州,一半由李存审、李嗣源统领驻守德胜,中间的魏州恰恰兵力空虚! 遂立即率领全部大军,从杨村北上,星夜往袭魏州。到了魏州,立即攻城。 不料背后突然杀出一支兵马,原来却是大太保李嗣源,早已料到梁军要偷袭魏州,因此率军赶来救援。 戴思远率军,渡过永济渠,驻扎魏店。 李嗣源恐魏州有失,遂率军进入魏州协防。 戴思远乃西渡漳河,攻克成安县,大肆剽掠,引得李嗣源分兵来救成安,他却突然挥师南下,猛攻德胜北城。 梁五万大军,在德胜北城外挖掘几道壕沟,沿着壕沟修筑堡垒,就德胜北城团团包围,日夜攻城。 李存审登城拒守,眼看就要被攻克。 晋王李存勖接到军报,说是梁兵乘虚袭击德胜,现正吃紧,请求救援。 晋王忙招呼亲军,轻骑倍道南行,五日即从幽州赶到魏州。 梁将戴思远,这才烧营遁去,撤回杨村。 晋王以为南北两敌,均已击退,镇州援绝势孤,可以立拔,遂留在魏州,静候佳音。 偏偏兵家得失,不能逆料,大将阎宝,围攻镇州,竟 被镇州兵所破,退保赵州。 原来阎宝抵达镇州城下,筑起长长的壕沟,又修筑很多堡垒,堡垒之间用长墙连起来,连日围攻,又绝滹沱河水环城,断绝内外交通。 城中食尽,这天晚上有五百人出城找粮食,阎宝亦探知消息,设下埋伏,故意纵他出来,准备他们进入包围圈后一网打尽。 谁知,这五百人并没有进入包围圈,他们一越过壕沟,竟然立即进攻晋军的堡垒! 阎宝见他兵少,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并没有立即调兵遣将。突然,又有数千人从城内冲出来,各用大刀阔斧,霎时就在长墙上砍出一个缺口,绕过堡垒,翻墙来烧阎宝营寨。一时四处火起,烟雾缭绕。 晋军大乱,阎宝抵挡不住,只好弃营逃走,退保赵州。阎宝营中粮草甚多,统被镇州兵搬去,好几天都搬不完。 时为天佑十九年,公元922年,三月底。 晋王闻报,急改任二太保、昭义节度使李嗣昭为北面招讨使,代阎宝统军。 李嗣昭率军抵达镇州,正值镇州叛军首领张处瑾,派兵一千人,出城去九门迎粮。他们回城时,李嗣昭在阎宝弃下的军营设下埋伏,拦腰掩杀,镇州兵顿时乱作一团。 李嗣昭亲自跃马弯弓,迭发迭中,射中不少敌兵。一千镇州士兵,几乎全部或被杀死或被俘虏。 最后,只剩下五个人躲藏在断垣残壁之间。 二太保李嗣昭正在耀武扬威,那五人中忽然有人突发冷箭,正中李嗣昭头上! 李嗣昭箭囊中,箭已用完,遂忍痛拔箭,返射那人,一箭将他射死。时已天黑,李嗣昭回营裹创,血流不止,当晚即去世,年仅五十四岁。 阎宝背部生疮,正在卧床养病,闻听二太保李嗣昭死讯,羞愧交加,当晚也病故,寿六十岁。 凶信传到魏州,晋王李存勖很是悲悼,好几日不食酒肉,继闻李嗣昭遗言,暂将泽潞兵授予昭义节度判官任圜,令他督率诸军攻镇州,晋王依言而行,于是晋军号令不变,镇州城中,皆不知李嗣昭已死。 晋王命李嗣昭长子李继俦继任昭义节度留后,命李嗣昭诸子扶灵柩回太原安葬。 李嗣昭镇守潞州十几年,诸子都在潞州长大,把潞州当成家乡,遂不肯听命,径率昭义军牙兵数千人,扶灵柩返回潞州。 晋王李存勖大惊,派王弟李存渥追赶,抚慰沟通。李嗣昭诸子大怒,竟欲杀李存渥。李存渥狼狈逃回。 不久,潞州紧急奏报晋王,说昭义军将士拥戴李嗣昭次子李继韬继任。晋王因战事吃紧,无暇细问,即命李继韬为昭义留后。 因避李嗣昭讳,昭义军从此改称安义军。 五月,晋王又调五太保、魏博军马步都指挥使、振武节度使李存进继任北面招讨使,进军东垣渡,夹滹沱河构筑堡垒。不料此地土质松软,难以筑成,乃伐木为栅。 晋军立栅未就,镇州将张处球(即张处瑾弟)领兵七千人,突来劫寨。 这时,晋军骑兵多数都外出牧马去了。 李存进慌忙率几百名亲兵对敌,出斗桥上,杀毙镇州兵无数,自已亦战殁阵中。 晋军骑兵闻讯驰归,将七千镇州兵几乎杀光。 九月,晋王派番汉马步总管李存审继任北面招讨使,下达必杀令。 镇州力竭粮尽,张处瑾等束手无策,只好派使者至魏州乞降。 一个小小的镇州,竟然连续折损了十三太保史建瑭、二太保李嗣昭、阎宝、五太保李存进四员大将、三员太保。 晋王李存勖悲怒交加,现在张处瑾才来乞降,如何肯接受? 十二太保李存审挥兵猛扑,两下相持至暮。 城中守将李再丰,愿为内应,乘着夜深人静,月黑无光,悄悄从城上垂下绳索,引晋军攀绳而上,再斩开城门。到了黎明,全军都已进城,擒住张文礼妻,及其子张处瑾、张处球、张处琪兄弟,及余党高蒙、李翥、齐俭等,准备押送魏州,镇州官兵百姓请命于军前,愿得此数人,为故主泄恨。 李存审报明晋王,准如所请,赵人将数人剁成肉泥,分给大家,一下子就吃得精光,又发掘张文礼尸体,在闹市挫骨扬灰。 时为天佑十九年,公元922年,十月初。 晋王授赵将符习为成德(镇州)节度使,乌震为深州刺史,李再丰为冀州刺史。 符习泣辞道:“故赵王无后,习当为他披麻戴孝,将他安葬,葬礼后再去大王处待命。”遂在故宫灰烬堆中,检出赵王王镕遗骸,以王礼风光大葬。 既而葬毕,符习赶赴魏州,代表赵人请晋王兼领成德军。 晋王许诺,乃兼任成德节度使。计划另割相、卫二州,置义宁军,即命符习为节度使。 符习推辞道:“魏博地大兵强,不应分割,愿得梁朝河南一镇,由习自取,方才名正言顺。” 晋王乃以符习为天平(郓州)节度使,兼东南面招讨使,加李存审兼侍中。 是时,晋卫州刺史李存儒,原姓名为杨婆儿,是个戏子,力气大,因善于表演武戏而受到晋王宠信。既为刺史,专门捞钱,士兵只要交一笔钱,就可以经常回家。因此卫州城防,形同虚设。 梁庄宅使段凝、步军都指挥使张朗等,趁夜引兵北渡黄河,攀墙袭入,活捉李存儒(杨婆儿),遂拔卫州。又与戴思远乘胜攻陷淇门、共城、新乡,于是澶州以西,相州以南,复为梁有。梁军士气大振。 晋军粮草辎重,损失三分之一。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任命张朗为卫州刺史。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对吴越王钱镠一直以来,忠心耿耿,进贡从不间断,非常满意,特别准许他建国,派兵部侍郎崔协等为册封使,册封钱镠为吴越国王。 这时,钱镠已经七十二岁高龄了。 梁龙德三年,天佑二十年,公元923年,二月二十二日。 钱镠宣布,吴越国再次正式成立。设置文武百官,一切参考唐朝制度。百官对钱镠,都要称臣。一切礼仪,皆比照皇家制度。向梁朝呈递奏章,自称吴越国,而不再以节度使名义。 任命第六子钱传瓘为世子,出任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兼侍中。 其实,早在二十七年前,唐昭宗乾宁三年,即公元896年,钱镠活捉董昌,得以身兼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从那时起,他就成为两浙地区事实上的土皇帝。 甚至更早,在他不顾朝廷赦免董昌而坚持讨伐时,已经表露了独霸一方的野心。董昌只不过是他最后一块垫脚石。 十五年前,梁太祖开平二年,即公元908年,吴越王钱镠,即正式成立吴越国,改年号为天宝元年。虽然名义上向梁朝称臣纳贡,实际上,两浙地区已经是个独立王国。今年,已经是天宝十六年。 这么多年来,一边要讨好朝廷,向上大量交税、纳贡,对内,还要向文武百官、军队官兵支付丰厚的俸禄、赏赐,并维持自己庞大家族的奢侈生活,唯有拼命搜刮百姓。百姓小到一根葱,一个鸡蛋,一条鱼,都要交税。欠税的,就要抓去鞭打。两浙百姓,面对繁重的税务,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这时的杭州,绝对不是人间天堂,而是人间地狱! 明年,又改元为宝大元年。 只是将来,吴越国纳土归宋后,钱氏拼命抹杀曾经独立建国的历史,将一切能销毁的证据全部销毁,坚决不承认曾经使用过天宝、宝大这两个年号。 册封了吴越国王钱镠,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又册封李继韬,为匡义节度使节度使。 不对!有看官说了,这李继韬,明明是晋国的安义留后嘛! 确实,李继韬,乃是二太保、昭义节度使李嗣昭次子,去年,李嗣昭去镇州围攻张文礼叛军,不幸战死后,晋王命其长子李继俦袭职。李继俦秉性懦弱,二弟李继韬将他囚禁。晋王因在前线指挥作战,无暇过问,权命李继韬为留后。 李继韬虽得窃位,心中终不自安,幕僚魏琢,牙将申蒙,又对李继韬道:“晋朝无人,将来终要被梁朝吞并,不如先行投降梁朝为是。” 这人什么眼光? 晋王李存勖,这时正筹备登基大典。他想到,去年见过的昭义节度判官任圜,是个人才,要将他调入朝廷重用。 又因登基在即,晋王欲恢复唐朝制度。他认为,唐朝重用宦官,自己宫中也急需大量宦官,这才像个唐朝的中兴皇帝。遂命安义(潞州)监军宦官张居翰,一同前来魏州。 这个张居翰,原来是唐昭宗派去幽州刘仁恭处的监军。唐朝末年全国大杀宦官时,刘仁恭把他藏起来,因此与张承业等成为少数幸免于难的宦官之一。 十七年前,天佑三年,即公元906年,梁王朱温进攻幽州刘仁恭,刘仁恭派张居翰向晋王求援,又派军随同李嗣昭进攻潞州以牵制梁军。梁朝昭义节度使丁会归降晋国,李克用任命李嗣昭为昭义节度使,张居翰就一直留在潞州做监军宦官。他是少有的德高望重的唐朝宦官。 现在,张承业病危,张居翰实际上是现有宦官中资格最老的一位。唐朝的宫廷制度,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的了。 宦官监军,本来是唐朝的制度的毒瘤,晋王反而把这当作要恢复的头等大事。 唐朝末年,宦官几乎被朱温、崔胤杀光了。现在,宦官非常稀缺,梁、晋大多数藩镇,都没有监军宦官。 晋王觉得,任圜、张居翰都是建国后急需的国家栋梁。他本是无心之举,潞州却觉得像地震一样。 魏琢、申蒙立即警告李继韬说:“晋王马上要对我们下手了!” 李继韬弟李继远等亦劝兄降梁。李继韬乃派李继远奉表梁廷,向梁朝称臣。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大喜,将安义军,改为匡义军,任命李继韬为匡义节度使。 只有昭义军旧将裴约,镇守泽州,流泪对众将士道:“我侍奉故节度使,已经二十年,曾经多次亲眼见到他将大王赏赐的金银财宝分给部下,立志消灭逆贼朱氏,不幸他刚刚为国捐躯,尸骨未寒,郎君们就立即背叛投敌,心甘情愿当梁朝的走狗,不可思议!我宁死不肯相从!” 遂占据泽州城自守。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派偏将董璋往攻,久不能克。 李继韬散发家财募兵,往助董璋,尧山人郭威应募。 潞州有个屠夫,欺行霸市,又曾夺人妻女。郭威血气方刚,哪里容得下这般恶人,遂将他一刀杀死,即行投案自首。 李继韬惜他才勇,悄悄放他逃生。 裴约向魏州晋王处求援,偏晋王李存勖,正准备登基称帝,整日间编订礼仪、制度,竟无心顾及泽州。 看官阅过上文,应知晋臣劝进,已好多次,只因监军张承业,力加谏阻,又延宕了一两年。 恰好张承业得病不起,在病床上躺了一年,终于逝世,享年七十七岁。晋王虽然表面上悲痛不已,却带着三分喜意,部属参透隐情,因此屡屡有人上疏劝进。 五台山僧人,又献入古鼎,目为祥瑞。 魏州正好又有个现成的皇宫,原来是魏博节度使罗绍威为梁王朱温修建的大元帅府,十分华丽。后来朱温称帝,即升级改造为行宫。晋王李存勖屡次出征河北,都喜欢住在魏州,就是这个原因。因此,晋王建国,即以魏州为行台。 晋王乃命有司建造三省六部衙署、制定文武百官制度;制造典礼仪仗法物,定于四月建国称帝,派河东判官卢质为大礼使,就在魏州行宫大门南面,筑起高台,搭建帷幄,准备举行登基大典。 晋王本奉唐正朔,称为天佑二十年(即公元923年),至四月二十五日,李存勖升坛称帝,祭告天神地只,恢复唐朝国号,改元为同光元年,颁诏大赦天下。 授行台中门使郭崇韬为枢密使; 昭义监军宦官张居翰并为枢密使; 行台左丞相豆卢革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行台右丞相卢程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卢龙留后、宦官李绍宏(马绍宏)为宣徽使; 判官卢质、掌书记冯道俱充翰林学士; 张宪为工部侍郎兼租庸使;孔谦为副使; 义武掌书记李德休为御史中丞; 升魏州为东京兴唐府,令魏博判官王正言为礼部尚书兼兴唐尹; 升太原府为西京,马步都虞侯孟知祥为太原尹,充西京留守; 升镇州为北都真定府,皇子李继岌为北都留守,兼兴圣宫使,判六军诸卫事; 泽潞判官任圜为工部尚书,兼真定尹,充北都副留守。 此外,凡李存审、李嗣源等一班功臣,统加官进秩,兼任节度使如旧。 追尊曾祖朱邪执宜为懿祖、谥昭烈皇帝;祖李国昌为献祖、谥文景皇帝;父李克用为太祖、武皇帝,立太庙于晋阳。 除三代外,又奉唐高祖、唐太宗、唐懿宗、唐昭宗四主,分建四庙。与懿祖以下,合成七庙。 尊生母曹氏为皇太后,嫡母刘氏为皇太妃。命卢程前往晋阳宣诏。 刘氏本是李克用正妻子;曹氏乃是李克用小妾。 现在却反过来了,正是母凭子贵。刘氏却毫不介意,依着故例,向太后曹氏处行礼称贺。 曹氏颇为惭愧,慌忙起身还礼,神态局促不安。 刘氏怡然一笑道:“愿我儿享国无穷,使我得终天年,随先君于地下,已是万幸!此外还计较甚么?” 曹氏亦相向欷歔。嗣命宫中开宴,彼此对坐,畅叙友情,尽欢而罢。后人共称刘太妃的美德。 后人有诗赞道: 并后犹防祸变随,况经嫡庶乱尊卑;私图报德成愚孝,亚子开基礼已亏! 晋王李存勖,已改号为唐,从此要称他为唐庄宗了。 唐国领土,凡三京、四府、十三镇、五十一州。即: 天雄(东京魏州兴唐府、博州、贝州、相州、温州、澶州); 河东(西京并州太原府、忻州、岚州、石州、汾州、麟州、宪州、辽州); 成德(北都镇州真定府、赵州、深州、冀州); 义武(定州、易州、祁州); 安国(邢州、洺州、磁州); 横海(沧州、景州、德州); 卢龙(幽州、涿州、檀州、蓟州、顺州、瀛州、莫州); 大同(云州、胜州、应州); 振武(朔州、府州); 雁门(代州、蔚州); 威塞(新州、妫州、儒州、武州); 护国(蒲州河中府、慈州、隰州); 忠武(同州、禧州)。 另外还有泽州。因李继韬已叛,潞州归梁,只裴约坚守泽州,成为飞地。 其中,从梁朝夺得二十四州。 因连年征战,军事重于行政,因此枢密使实际上位在同平章事之上。朝臣把枢密使、同平章事都当作宰相。 从前,卢龙留后、宦官李绍宏(马绍宏),当中门使时,郭崇韬是他的副使。 现在,李存勖建国,把李绍宏调回朝廷,本想任命他为枢密使。 郭崇韬野心勃勃,不愿老上司再与自己争权,这才推荐张居翰为枢密使。张居翰谦卑温和,胆小怕事,没有什么抱负、担当。 同平章事豆卢革、卢程等,既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功劳,只是因为出身高贵的世家,被任命为高官。 于是军政要务,全由郭崇韬一人把持。 而李绍宏仅仅屈居宣徽使,遂深恨郭崇韬。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王彦章勇破德胜 郭崇韬计保郓州 孔谦自认为能力,超过常人,而且一直负责征收租税钱粮,现在,建国了,理所当然,自己应该出任租庸使。 然而,唐庄宗李存勖自认为是中兴唐朝,务必要恢复唐朝一切旧制度,除了宦官监军制度,他最看重的,还有士族门第。 同平章事豆卢革、卢程、韦说等,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功劳,都是因为出身于门第高贵的士族名门,才被任命为高官。 当时大家一致认为,孔谦出身寒微,原来又只是魏州的一个小小的孔目官,不应该一下子就身居高位,所以郭崇韬推荐门第高贵的张宪担任租庸使,而只任命孔谦当副使,孔谦很不高兴。 当时,朝廷上下,普遍看重门第,就连位高权重的枢密使郭崇韬,也不能免俗。 同平章事豆卢革曾经问他说:“唐朝汾阳王郭子仪,本是太原人,你家住雁门,莫非是他的后裔?” 郭崇韬便借坡上驴,回答说:“自从天下大乱,家谱失散,不过听我父亲说,他距汾阳王(郭子仪)共有四世。” 豆卢革说:“那么,郭子仪应是你的堂祖!” 郭崇韬便制作家谱,以郭子仪为祖先,从此以太原郭氏后裔自居,大量引荐士族子弟。 他也喜爱批评别人的出身,对出身平民的功臣勋旧,反而鄙视唾弃,遇人谋求官职,经常说:“我深知你的能力,可是你出身寒门,所以不敢任用,唯恐被士族名门讥笑!” 士族,本来是唐朝的毒瘤,朱温已经割掉了,李存勖、郭崇韬反而当做宝贝。 于是,宠臣亲信,人多怨恨。 李存勖的妾室刘氏,出身贫寒,原籍成安,其父黄须,应该属于胡人,通医卜之术,自号刘山人。从前,晋王李存勖攻魏,裨将袁建丰将她掠得,当时年龄不过六、七岁,生得娇小风流。 李存勖爱怜她,带回晋阳,让她服侍太夫人曹氏。 刘氏聪明伶俐,太夫人教她吹笙,一学即会,再教她歌舞诸技,无不心领神会,曲尽惟妙。 转瞬间已经成年,女大十八变,居然成了一代尤物。 李存勖征战在外,经常回太原探母,举杯敬酒,有时亲自起身歌舞,曹氏即命刘女吹笙伴奏,悠扬宛转,楚楚动人,尤妙在不疾不徐,正与李存勖歌舞动作一一合拍。 李存勖深通音律,听得刘女按声度曲,一些儿没有差错,已是惊喜不已,又见她千娇百媚,态度缠绵,越觉可怜可爱,不由得目不转睛,两眼放光。 曹太夫人也已觉着,便把刘女赐他为妾。唐庄宗李存勖大喜过望,便拜谢慈恩,挈她同至寝室,去演那龙凤配了。 当时李存勖正室,为卫国夫人韩氏,次室为燕国夫人伊氏,自从刘女得幸,作为第三位夫人,封为魏国夫人。刘氏生子李继岌,相貌、举止很像李存勖,甚得李存勖欢心,刘氏因此日益受宠。 李存勖经营河北,只带刘氏母子相随。 刘山人闻女儿已显贵,来到魏州皇宫晋见,自称是刘氏之父。 唐庄宗李存勖令袁建丰审查身份。袁建丰说,当年掠得刘氏时,曾见此黄须人,保护着刘氏,应该是她父亲无疑。 偏刘氏爱慕虚荣,不肯承认,大怒道:“妾出身名门,离乡时,尚有记忆,妾父已死于乱兵之中,妾当时恸哭告别,何处来这黄须老儿,敢冒称妾父呢?”命人打刘叟一百棍。 可怜刘山人老迈龙钟,哪里经受得起?昏晕了好几次,方得苏醒,大哭而去。此人号称能医善卜,来认亲之前,何不一卜,乃受此无情杖耶! 看官!你想这位刘夫人,不肯认亲生父亲,究竟为何?其实都是门第观念作怪。她见众人都注重门第,自己要想当皇后,决不能让出身拖了后腿,输在起跑线上! 唐庄宗同光元年,梁龙德三年,公元923年,闰四月。 唐庄宗李存勖,刚刚登基,便收到一份大礼。 梁朝郓州守将卢顺密来降,献上一计,可取郓州。 原来,梁朝天平节度使戴思远,一直率大军进驻杨村,与晋军交战。天平节度使驻地是郓州,戴思远留都指挥使燕颐、巡检使刘遂严、大将卢顺密等留守。 卢顺密对唐庄宗道:“郓州守军,不满一千,刘遂严、燕颐等人,不得人心,可以夺取郓州。” 唐庄宗大喜。这郓州,位于黄河南岸。梁军与自己,连年在黄河两岸争夺,双方旗鼓相当,就是因为黄河天险。如果占据了郓州,黄河的屏障作用,就没有了。唐军可以从郓州,长驱直入,直捣汴梁! 李存勖即欲依卢顺密计策,进袭郓州。当下与诸臣商定进止,郭崇韬等都说,劳师袭远,太过冒险,不可。 李存勖独召李嗣源入商。李嗣源曾经在胡柳陂大战中渡河北上,遭到处罚,十分羞愧,从此也受到李存勖的猜忌,一直有点抬不起头,见第七十五回。 他当然要立功补过,即慨然进言道:“我朝连年用兵,与梁军在黄河上争夺,以至民生艰难,若非出奇取胜,大功何日得成?臣愿独当此任,报效陛下!” 唐庄宗李存勖大喜,立命他率兵五千,悄悄进军郓州,行至杨刘,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色阴暗,又开始下雨,军士多不想前进。 前锋将高行周宣言道:“这是天助我成功呢!郓人今日,必不防备,我正好出他不意,夺取此城。” 遂渡河南下,直抵郓州城下,李从珂架起长梯,率先登上城墙,军士踊跃随上,守卒这才发觉,哪里还来得及抵抗,徒落得身首分离,做了数十百个刀头鬼。 李从珂开城迎入嗣李嗣源大军,再攻牙城,一鼓即下,那刘遂严、燕颐二人,却不在城中,只擒住天平节度副使兼郓州刺史崔筜,派判官赵凤押送到兴唐府。 唐庄宗甚喜,叹李嗣源为奇才,即命他为天平节度使。 一重镇归唐。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闻郓州失守,惊惶的了不得,将擅自离开军队、逗留汴京的刘遂严、燕颐二人,绑赴闹市斩首。 又罢免北面招讨使戴思远,贬为宣化(邓州)留后。再严词斥责段凝、王彦章等,催促他等发兵进战。 梁相敬翔,自知梁室将危,即入见梁末帝道:“臣随先帝取天下,先帝不以老臣才能低下,言无不用,今敌势越来越强,陛下乃不听臣言,臣尸位素餐,生亦何用,不如就此请死罢!” 说至此,即从靴子中取出一条绳索,套在脖子上,作上吊状。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急命左右解救,问他想要说什么。 敬翔道:“大局日危,军情紧急,必须用王彦章为大将,否则万难支持了!”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点首,即擢升王彦章为北面招讨使,段凝为副使。 唐庄宗李存勖得知消息,亲自率大军进驻澶州,命番汉马步都虞侯朱守殷镇守德胜。 李存勖嘱咐道:“王铁枪勇决过人,必来争夺德胜,你要严加防卫。”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召见王彦章,问他破敌的期限,王彦章答以三天,文武百官都不禁失笑。 王彦章退出,次日即飞驰抵达滑州,召集将士,举办盛大酒宴,暗中却派人至杨村集结船只,夜命甲士六百人,各持巨斧,带上打铁匠,一同乘船顺流而下。 时宴会尚未散席,王彦章佯言去上厕所,从军营后门出来,与杜晏球(王晏球)引精兵数千,沿着黄河南岸,直捣德胜南城。 这时,又下起了毛毛雨。 德胜守将朱守殷,屯兵北城,派出的斥候,探听到王彦章正大摆筵席,总道王彦章出兵,至少要到明天,所以未曾预防。 那知王彦章所派的兵船,连夜乘风前来,船上,铁匠早已将炭火烧得通红,士兵用长钩钩起河中的铁链,顷刻全部烧红,大斧一下斩断。 再用大斧砍断德胜南北二城之间的浮桥,南城遂孤立失援。 这时,正好王彦章、杜晏球(王晏球)麾兵杀到,马上攻击南城,立即攻破,杀死唐军数千人。 计算日子,从王彦章受命出师,至此还不满三天,已将德胜南城夺下。 朱守殷忙用小船载兵,渡河南下增援,又被王彦章杀退。 王彦章又攻克潘张、麻家口、景店等据点。 这样,除了杨刘、郓州外,唐军在黄河南岸的基地已经全部肃清。梁军军势大振。 唐庄宗李存勖闻报,料到王彦章下一步必然进攻杨刘,急忙派宦官焦守宾,前往杨刘城,协助镇使李周固守。 又命朱守殷弃去德胜北城,将房屋、栅栏的木料,编成木筏,载上兵械,俱至杨刘协防。 德胜北城内的粮草辎重,全部运往北边的澶州,因时间仓促,损失一半。 王彦章亦撤德胜南城的木材,顺河而下,作为攻具,果然准备进攻杨刘。 时朱守殷率唐军沿着黄河北岸;王彦章率梁军沿着黄河南岸,同时顺流而下。两军每遇河水转弯狭窄处,便即交斗,双方枪林箭雨,一日百战,兵械往往覆没河中,各有损伤。 王彦章早已下令副使段凝,率十万大军进攻杨刘,百道攻城,好几次几乎就要将城墙攻破,段凝却突然放慢节奏,守将李周极力补救,始得保全。 王彦章猛攻杨刘不下,退屯城南,兴建壕沟、连营,将杨刘围得水泄不通。 另用九艘大船,停泊在黄河中间,阻断唐军南下的通道。 李周飞使告急,唐庄宗李存勖亲自率兵赴援,至杨刘城,见梁军深沟高垒,重叠蜿蜒,无路可通,也不禁忧急起来。当下向枢密使郭崇韬问计。 郭崇韬答道:“今王彦章据守黄河渡口,实欲进取郓州,若我军不能渡过黄河南下增援,他必指日从杨刘南下,郓州便不可守了。臣请在博州黄河东岸,另外筑城。派兵据守,修建渡口,既可南下增援郓州,又可分散贼人兵力。但是必须瞒着王彦章,否则他前来骚扰,使我无法筑城。臣愿陛下招募勇士,日日挑战,牵制王彦章,令他十天不得东行,城已筑就,当可无虑了。” 大太保李嗣源自郓州,派押牙范延光,抄小道送来一个机密的蜡丸。 唐庄宗李存勖打开一看,大喜。 他又收到第二份大礼! 原来,蜡丸里面,是一份密信,写信的人叫康延孝,他本是太原胡人,乃是康君立的同宗,以前在晋王李克用帐下当兵,自愿投奔梁军,为晋军刺探军情。他的身份,当年只有晋王李克用和大太保李嗣源知道,连李存勖也不知情。 这次卧底,一晃已经二十八年了! 然而,朱温对他并不重用,他一直没有得到机会。后来梁末帝继位,康延孝隶属段凝部下,累积功劳,升任右先锋指挥使,这才得以掌握核心机密。 他眼见梁朝皇帝任用奸臣,排斥忠良,段凝处处与王彦章作对,大喜,遂将梁军虚实,全部写在密信里面,并提出了一些建议,派心腹送给大太保李嗣源。 李嗣源不敢怠慢,立即送给唐庄宗。 范延光又密奏郓州情形。郓州被梁军围困,又与唐军主力音信难通,人心不稳。而杨刘堡垒坚固,梁军一时必然难以攻克,建议在博州那边,黄河渡口筑城,可以打通与郓州的联系,郓州军心稳定,一定能守住。 原来,李嗣源与郭崇韬,完全想到一块了。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其实,李嗣源的建议,基本出自康延孝这个间谍! 唐庄宗李存勖一再称善。即命郭崇韬率兵万人,星夜赶往博州,至马家口渡河筑城,昼夜不息。 唐庄宗李存勖在杨刘城下,与王彦章日夕苦战,杀伤相当,才满六日,王彦章终于得知郭崇韬筑城,便与杜晏球(王晏球)等统兵往攻。 新城才建到一半高度,城楼、墙垛还没有建好,并且砂石还没有完全凝固、干透,不甚坚固。郭崇韬急忙鼓励部众,四面拒战。 王彦章兵约数万,且用巨舰十余艘,横亘河流,断绝唐军援路,气势甚猛。幸亏郭崇韬身先士卒,死战不退,尚自支持得住,一面请唐庄宗李存勖增援。 唐庄宗自杨刘驰援,与马家口新城隔着一条黄河,在黄河西岸列阵。城中郭崇韬等,望见援兵旗帜,顿时增气,呼叱梁军。 梁军始有惧色,王彦章亦自知无成,命人割断连接巨舰的绳缆,解围,退守南边另一个渡口邹家口。 郓州奏报始通,李嗣源又密奏唐庄宗李存勖,请斩朱守殷,治他守城不力之罪,李存勖不从。 朱守殷乃是唐庄宗李存勖儿时玩伴,所以不忍加罪。 唐军引兵南下,王彦章等返回杨刘,继续围攻。 唐庄宗派游击骑将李绍兴,率游击小队,深入敌后,在杨村附近的梁军军营外,不断骚扰,捉拿梁军的斥候和牧马的士兵,又纵火焚烧梁军船只。 段凝以为唐军已经自上游渡过黄河,大为惊骇,当面指责王彦章不该深入敌后,主张大军应该退保杨村。又上奏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指责王彦章。 杨刘这边,唐庄宗又派大将李绍荣(元行钦),用火攻,烧毁梁军舰船,又四处抓捕梁军斥候。 时为梁龙德三年,即唐同光元年,公元923年,七月。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收到段凝奏章,下诏切责王彦章。王彦章乃自杨刘退保杨村。 杨刘城中,已三日无食,至此始得解围,守兵共庆死里逃生。自梁军攻克德胜南城,并攻击唐军在河南各据点,又围困杨刘,唐军损失上万人,丢失粮草辎重不计其数。 如今,终于扭转战局。 唐庄宗李存勖,大力褒奖杨刘守将李周。 唐军趁势收复德胜。 先前,王彦章在军中,深恨赵、张等五人乱政,曾经对左右道:“待我成功还朝,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 这句话被赵、张等人探听到,私下互相转告道:“王彦章若得胜还朝,我等必死。沙陀人来了,我等还有一线生机。我等宁愿结交沙陀,不可为王彦章所杀!” 因此结党构陷王彦章。段凝一向倚附赵、张,素与王彦章不和,在军中动不动就与王彦章争执,多方掣肘,每次王彦章进攻,将要成功,他就开始阻挠、破坏。 每次作战胜利,赵、张即归功于段凝,一遇到失败,即归咎于王彦章。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高居深宫,怎知外事。且恐王彦章成功难制,遂将他召还汴梁,当面质问。 王彦章入朝,拜见梁末帝。赵、张等人,对他横加指责。 王彦章本是武将,口才欠佳,一张嘴说不过他几个人,急得用笏板在地上刻画战场形势,向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解释。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不懂军事,听得不甚明了。 赵、张等即命人上奏章,弹劾王彦章傲慢无礼,有失朝仪。 梁同平章事敬翔,请求将段凝撤职。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道:“段凝一向做得很好!没有出错。” 李振道:“等到他出错,国家危矣!” 现在,段凝又厚贿赵岩及张氏兄弟,求为招讨使。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乃将王彦章撤职,把招讨使职位交给段凝。 敬翔、李振反对无效,灰心丧气。 天下兵马副元帅张宗奭(张全义)进谏道:“段凝晚辈,未立寸功,军心不服。恐怕会给国家带来灾难。老臣虽然年迈,身为副元帅,愿意替陛下出征!” 原来之前,梁末帝任命钱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因他不在汴京,只是个名义上的元帅,乃任命张宗奭为副元帅。 敬翔又道:“李亚子已经登基称帝,尚且亲自出征,士气非常旺盛。陛下怎能不多加小心!任用将帅,关系国家存亡。”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一概不听。自是将士灰心,梁室覆亡,正式进入倒计时。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命王彦章率军,汇合董璋,进攻泽州。 唐庄宗李存勖闻王彦章已退,乃还军东京兴唐府。 泽州守将裴约,连章告急,唐庄宗李存勖叹息道:“我二哥(指李嗣昭)不幸,生此逆子!裴约能知顺逆,不可使他陷没敌中。” 李嗣昭为李克用养子,故唐庄宗李存勖称李嗣昭为二哥。 遂对指挥使李绍斌道:“泽州系弹丸之地,对朕没有什么作用,卿只为我去救裴约,务必救他活着回来。” 李绍斌奉命而去,待他赶到泽州,泽州城已被王彦章攻陷,裴约已经战死,乃返报唐庄宗李存勖,唐庄宗李存勖悲悼不已。 梁将段凝,排挤了王彦章后,继任北面招讨使。 王彦章找到敬翔、李振二人,与他们合计,唐军主力已经全部南下,其后方必然空虚,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分兵四路,进攻唐军的大后方,断他的后路,切断他的粮道。如此,则唐军不战自乱,顷刻瓦解。 遂制定军事计划,上奏梁末帝朱瑱(朱友贞): 一、段凝在杨村佯攻,务必阻挡、拖住唐军主力,争取时间; 二、霍彦威自卫州,出相州,进攻邢洺磁,再进攻镇定,截断唐军粮道; 三、王彦章自汴京进攻郓州,务必拔除李嗣源这个钉子,然后增援段凝; 四、董璋从陕州出石会关,进攻太原,端掉唐军老巢。 四路大军,筹措粮草,约定九月底、十月初,四路大军同时大举出击。 段凝督军河上,下令从酸枣决开黄河大堤,引黄河水淹没滑、曹、濮、郓四州,企图隔绝唐军。黄河南岸,顿时成为一片泽国,百姓流离失所。黄泛区未来多年,不长庄稼。 唐庄宗李存勖不由冷笑道:“掘开黄河,徒害百姓民田,难道我不能飞渡么?”遂令大军,出屯朝城。 八月二十七日,康延孝从段凝处偷听到这个重要情报,大骇,急忙引百骑奔向唐营。 唐庄宗李存勖已经知道他的身份,立即召入,赐他锦袍玉带,温颜问以梁事。 康延孝答道:“梁朝地不为狭,兵不为少,但梁帝昏庸不明,赵岩、张汉杰等,结党营私,揽权专政,收受贿赂,段凝本无智勇,只知道克扣军饷,贿赂权贵,王彦章、霍彦威诸宿将,反出段凝之下。梁帝不善择帅,并且用人不专,每一发兵,辄令近臣监制,进止可否,悉取监军处分。” 然后,便将梁军兵分四路的计划,和盘托出。 李存勖吓了一跳,大吃一惊,眉头紧锁,道:“这却便如何是好?” 康延孝说:“臣窃观梁朝兵力,聚在一起固然不少,分兵几路却就不够用了。陛下只要养精蓄锐,待他分兵,趁着梁都空虚的时候,即率精骑五千,自郓州直扑汴京,直接斩首梁廷,不出半月,天下可大定了。” 李存勖道:“郓州,他不是要派最厉害的王彦章来么?” 康延孝道:“王彦章虽然厉害,可惜梁朝皇帝并不肯信他,给他这路,兵马最少。并且还派张汉杰做监军,位在王彦章之上。臣观王彦章,难有作为。” 唐庄宗李存勖大喜,即授康延孝为招讨指挥使。 果然不久,即闻王彦章进攻郓州,不过,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仅给他保銮将士五百骑,及新募来的新兵数千人,归他统领。另派张汉杰监督王彦章军,王彦章怏怏东行,攻打郓州。 梁末帝又令段凝带着大军,牵制唐庄宗李存勖。 段凝屡次派遣游骑至澶、相二州间,大肆剽掠。泽、潞二州,为梁军声援,屡屡出兵骚扰唐军。 上次王彦章攻克德胜南城以来,唐军损失一半粮草辎重。其中,粮食损失高达数千万斤。 租庸副使孔谦,本来是魏州的孔目官,是个负责文书的小吏。八年前,梁末帝拆分魏博军,魏博投降晋王李存勖,晋王入驻魏州后,对孔谦非常欣赏,命他负责后勤财务。 孔谦善于谄媚拍马,能委曲求全,又竭力搜刮百姓,为晋王四处筹措粮草,晋王连年征战,粮草辎重从不短缺,因此对他非常信任。 李存勖今年建国称帝,即任命他为租庸副使,十分宠信。现在,孔谦唯有加倍搜刮民间,以供应军队和朝廷。民间怨声载道。唐庄宗李存勖也知道这一点。 当时兴唐府(魏州)百姓税负太重,很多欠税收不上来。李存勖责备税官赵季良。 赵季良问:“请问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平定河南?” 李存勖咆哮道:“你的职责就是收税,不把税收上来,还敢过问朕的军事?” 赵季良道:“非臣要过问陛下的军事。只是陛下正在与梁朝争夺天下,却不爱惜民力,我们税负太重,一旦民心离散,恐怕连河北都要丢失,还谈什么争夺河南呢?” 李存勖认为他说得对,对他十分看重,经常让他参与机要。兴唐府百姓的税,得以稍微减轻。 这时谣言四起,说是梁朝已经派人联络契丹,约他出兵南下,夹攻唐军。契丹因前次南下失败,正日思报复,自然同意。卢文进、王郁也屡次引契丹兵入寇幽州。 更有谣言说,等到冬季,大地草枯,河流结冰,契丹大军,不仅仅要夺取幽州,还将入侵太原。 以上种种情况,让唐庄宗李存勖产生了动摇。现在灭梁,是不是太性急了?要不,明年再说? 司天监奏报:“将有日食,天道不利深入敌境,恐无功而返。” 宣徽使宦官李绍宏(马绍宏)等,也都说郓州孤城难守,不如与梁朝讲和,拿郓州交换卫州及黎阳,两国以黄河为界,彼此休兵息民,等到粮草充足,再图后举。 唐庄宗李存勖勃然变色道:“诚如此言,我等无葬身地了!”遂叱退李绍宏等人,另召郭崇韬入议。 郭崇韬进言道:“陛下几乎天天不洗澡,不解甲,已十有五年,无非欲翦灭伪梁,恢复唐朝天下,今已登上大位。河北官民,日夜盼望陛下收复河南,天下早日得享太平。现在刚刚在河南得到郓州一个地方,竟然又要丢掉,还给梁贼,将来还如何占据整个中原?臣恐将士们军心动摇,将来粮食吃完,部众散伙,就算梁朝同意以黄河为界,又有何人在河上为陛下拒守哩? 臣曾经细问过康延孝,已知伪梁虚实。 梁朝精兵,全部交给草包段凝,段凝如今掘开黄河,使得河南成为一片汪洋,以为可以阻挡我们进军,他们可以高枕无忧了。又派兵骚扰我们,以为我们疲于奔命,无力出兵南下。他们却使王彦章侵逼郓州,与段凝两路下手,动摇我军,计非不妙。但段凝本非将才,临机未能决策。王彦章统兵不多,又为梁主所忌,亦难成事。 近来抓到俘虏审问,都说汴梁防守空虚,军队不多。陛下只需留少数兵马防守魏州,固保杨刘,自率精锐大军与郓州合并一处,长驱直入,直捣汴梁,汴梁城中兵力空虚,势必望风瓦解,伪帝授首,敌将自降。 否则今年秋谷不登,军粮将尽,长此迁延,恐生内乱,俗语有云:筑室道旁,三年不成,愿陛下当机立断,勿要受人影响!帝王应运,必有天命,不必畏首畏尾。” 郭崇韬智勇,确是过人。 唐庄宗李存勖闻言,不禁眉飞色舞道:“卿言正合朕意,大丈夫成即为王,败即为虏,我便决计进军了!” 梁龙德三年,唐同光三年,公元923年,十月一日,日食。 次日,唐庄宗李存勖亲率大军,从朝城(莘县南)出发,渡过黄河南下,直扑郓州(东平)。 梁军主帅王彦章,正在督师攻城,忽然背后受敌,郓州城内,李嗣源见救兵已到,率军开门出击,梁军顿时大乱。 王彦章还要喝令士兵,整顿阵型,以利再战,怎奈兵不满万,且多是新招募的士兵,军官与士兵互相不熟,难以排兵布阵,任你百战不殆的王彦章,也是有力难使,孤掌难鸣,只得退兵。 唐庄宗挥军追击,王彦章且战且退。过了汶水,行至递坊镇,忽然,梁军背后,又闪出一支兵马,原来却是大太保李嗣源义子李从珂,奉了李嗣源命令,在此埋伏,专门要夹击王彦章。于是梁军大败。 王彦章率残兵败将,欲前往兖州据守,无奈监军张汉杰偏要他退保中都(汶上),只得依令而行。 郓州围解。唐庄宗大喜,厚加赏赐,又命犒赏三军。 唐庄宗李存勖对郭崇韬道:“郓州告捷,足壮我声威,就此进兵,直捣汴梁,不必迟疑!” 当下命将士遣还家属,尽送往东京兴唐府,并将随身第三夫人刘氏,及皇子李继岌,也遣归兴唐府,自送至离亭,唏嘘诀别道:“国家成败,在此一举,如果发生意外,当就魏宫中聚我家属,全体自焚,不要落入敌人手中受辱!” 刘氏独怡然道:“陛下此去,必得成功,妾等将长享富贵,哪里会有什么意外呢?”言已,从容告别。 唐庄宗李存勖嘱咐宦官李绍宏送归刘氏母子,且令他与宰相豆卢革,兴唐尹王正言等,同守魏城。 即命李嗣源为前锋,自率大军继进。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朱友贞丧身失国 李存勖灭梁复唐 上回书说到,唐庄宗李存勖要直捣汴京,嘱咐宦官李绍宏送归刘氏母子,且令他与宰相豆卢革,兴唐尹王正言等,同守魏城。 即命李嗣源为前锋,自率大军继进。 大太保李嗣源乘夜进军,三鼓越汶水,直逼梁中都城下。 中都只是个小县城,一向没有什么防备,虽然王彦章率军驻扎在这里,无奈部下却都是刚吃了败仗的新兵,没什么战斗力。 王彦章初得侦报,得知唐庄宗李存勖亲自到来,忙选前锋千余人,出城十里,前往堵截,不值唐大军一扫,剩得几个败卒,逃回中都。 王彦章焦急异常,正拟弃城逃往兖州,城外已鼓角齐鸣,炮声大震,唐军数万人,乘胜杀到。王彦章登城遥望,但见唐军刀枪耀日,旌旗蔽空,一班似虎似罴的将士,拥着一位威风凛凛的皇帝,即唐庄宗李存勖,踊跃前来,禁不住仰天叹道:“如此强敌,叫我如何对付呢?” 当下下令士兵登城固守。但是各兵士望见唐军,统已魂飞魄散,意志动摇,勉强守了半日,那唐军的强弓硬箭,接连射上,飞集城头,守兵多中箭晕仆,余卒哗走城下。 王彦章暗思,敌众我寡,如今只能坚守不出,或许能守得个一两个月;唐军人多势众,粮草消耗却未必跟得上。待他粮尽,自然退兵。因此下令坚守不出。 偏偏张汉杰负责监督,说他胆小怕死,严令他立即出战。 王彦章无奈出战,飞舞大铁枪,上下翻飞,连杀唐军士兵数百人。 忽然,他远远望见唐庄宗李存勖的旗号,心想擒贼先擒王,倘若捉得李亚子,可事半功倍。便径往唐中军杀来。一路上,无数唐兵唐将,前来阻挡。 这一天,演义小说家称他日不移影,连挑唐将三十六员落马,更杀死唐兵无数。 梁军见主帅拼死,都精神百倍,奋勇杀敌。唐军一时大乱。 王彦章一直杀到唐庄宗身前。李存勖的亲兵,蜂拥而上,却被王彦章一一枪挑落马。 李存勖曾经继任四太保,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从小就跟嫡母刘氏学武,刘氏善使双刀,李亚子学得精髓,活学活用,自创双剑战法。当下从腰间抽出两口宝剑,乒乒乓乓,就与王彦章斗在一起,连续扛了十几个回合,毫无惧色。 “休伤我主!”唐将刘知远,连忙舞动金刀,望王彦章砍来。 王彦章以一敌二,仍然占据上风。只见他左挑右刺,每一枪都往李存勖和刘知远的要害刺去,二人逐渐吃紧。 危急时刻,大太保李嗣源瞥见唐庄宗、刘知远已经手忙脚乱,连忙与女婿石敬瑭一起夹攻王彦章。李嗣源绰起方天画戟,石敬瑭挺出亮银蟠龙戟,一起往王彦章身上招呼。 王彦章手中两杆铁枪,使得出神入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一会,四人尽皆挂彩。 这时,忽然从远处,一人一马飞驰而来,却是一员小将,手持长槊,望王彦章头上便打。 当下五人将王彦章围在中间,走马灯似的轮番砍斫劈刺,王彦章丝毫不惧,两杆铁枪舞得似陀螺一般,护住周身要害。时不时刺出一枪。 其余梁、唐士兵,都停下观战,一个个看得如痴如醉。 不久,唐将高行周、李绍荣(元行钦)赶到,也加入战团。 王彦章手下,俱已走散,无人助战,渐渐吃紧。 这一天,王彦章与七员唐将斗了三、四百个回合,体力不支,腹中饥饿,忽然觉得头晕眼花,只得虚晃一枪,逼退众人,拨马便走,退回城中。 唐军架起无数条长梯,拼死攻城。 王彦章料不可支,没奈何开城突围,仗着两杆铁枪,挑开血路,破了一重,又有一重,破了两重,又有两重,等到重重解脱,向前急奔,身上已遍受重创,手下已不过数十骑,只因逃命要紧,不得不勉力赶路。 偏后面突然有人叫道:“王铁枪!王铁枪!我在这里!”王彦章不知是谁呼唤,听着声音却是很耳熟,乃拨马回头。 说时迟那时快,王彦章刚刚拨马回头,那来人却手起槊落,打伤王彦章马头,马即仆地,王彦章当然跌下,时他已经年过花甲,且已重伤,兼又累又饿,一个鲤鱼打挺,想要站起来,却没能起身,眼见被来将捉去。 看官道是何人捉住王彦章? 原来是唐龙武大将军李绍奇。他原名夏鲁奇,本是青州人,原来在朱温手下为将,后来犯罪,逃往太原。他却是认识王彦章,对王彦章的长处、弱点也是了如指掌,因此使诈,捉了王彦章。 唐庄宗李存勖麾动兵士,围捕梁将,擒住监军张汉杰,曹州刺史李知节,及裨将赵廷隐、刘嗣彬等二百余人,斩首至数千级。 王彦章对人说过:“李亚子不过一个斗鸡小儿,怕他做甚?” 至是被李绍奇(夏鲁奇)缚送帐下,唐庄宗李存勖笑问道:“你曾经说我是斗鸡小儿,今日肯服我否?” 王彦章不答。 唐庄宗李存勖又问道:“你是着名大将,奈何不守兖州,独困守中都危城?” 王彦章正色道:“天命已去,尚复何言?” 唐庄宗李存勖惜王彦章材勇,谕令降唐,且赐药敷他创痕。 王彦章长叹道:“我本一匹夫,蒙梁太祖厚恩,位至上将,与你晋国交战十五年,今兵败力竭,不死何为!就使皇帝意欲留我一命,我有何面目见天下士,岂可朝为梁将,暮作唐臣么?” 唐庄宗李存勖令将王彦章暂居别室,再派李嗣源前去劝降。李嗣源小名邈佶烈,王彦章神色自如地躺在那里,毅然说道:“你不是邈佶烈么?休来诱我!” 李嗣源愤然归报。 唐庄宗李存勖大开盛筵,宴集将佐,即命李嗣源列坐首席,举酒道:“今日战功,公为首,次为郭卿崇韬。向使误听绍宏等言,大事去了。” 唐庄宗赏赐诸将,只有那位小将,但见他,身长八尺,面色黝黑,虎背熊腰,站在那里像个黑金刚,威风凛凛。只不过脸上稚气未脱,额头上还刺了一只小鸟,萌萌的很是可爱,看样子年龄最多二十岁。众人皆大笑。却无人认识他。 唐庄宗李存勖问道:“你是何人?今日救驾有功,必加赏赐!” 那小将道:“臣姓郭,名威,因在额头上纹了一只小鸟,人送绰号郭雀儿,乃邢州尧山人氏,今年二十岁。我父郭简,曾为国效力,出任顺州刺史,为刘仁恭所害。家道中落,只好往潞州投军。不想李继韬谋反,臣不能从贼,乃单枪匹马,从潞州前来投奔陛下。” 之前,郭简曾经在晋王李克用帐下效力,李存勖却是认识,当下道:“原来是大将郭简之子,也算是将门虎子!” 当下叫属官追封郭简官职,不提。 看官,今天,七位唐将与王彦章车轮大战,演义小说家却有个说法,叫“五龙二虎斗一獐”。 这五龙,指的是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郭威,因李存勖乃是皇帝,其他四人将来也要做皇帝,因此,这是五位真龙天子。 二虎,指的是高行周、李绍荣(元行钦),乃是两位虎将。 因此这一场大战,演义小说中叫五龙二虎斗一獐。此乃天数,五龙二虎少一个,都胜不得王彦章。 唐庄宗又对诸将道:“从前所怕,只一王彦章,今天他已就擒,是老天要灭梁了。但段凝尚在河上,究竟我军下一步动向,如何为善?” 诸将议论不一,有人说宜先取兖州,有人说须转攻河上,唯独康延孝请急攻大梁,实施斩首行动。 大太保李嗣源颇为赞同,起座道:“兵贵神速,今王彦章就擒,段凝尚未知晓,就使有人传报,他必半信半疑。就算他知我所向,即发救兵,亦应由白马南渡,舟楫如何能仓促备齐?我军前往大梁,路程不远,又无山川险阻,可以方阵横行,昼夜兼程,信宿可至,窃料段凝未离河上,朱友贞已为我所擒了!陛下尽可依康延孝言,率大军徐进,臣愿带领千骑,为陛下前驱!” 唐庄宗李存勖遂令撒宴,当晚就派大太保李嗣源率前锋先行。 次日早上,唐庄宗李存勖率大军继进,令用担架抬王彦章随行,王彦章以伤痛为由,不肯上路。 唐庄宗又问王彦章道:“我此行能保必胜否?” 王彦章道:“段凝有精兵六万,岂肯骤然倒戈,此行恐未必果胜!” 唐庄宗李存勖叱道:“你敢动摇我军心么?” 又再三劝降,王彦章始终拒绝。 唐庄宗又道:“前次在澶州,捕获你全家老小,若不归降,朕必将他们全部杀死!” 王彦章神色自若,眉头不皱。 唐庄宗知道他一心求死,遂令左右推出斩首。唯厚待其家人,未曾加害。 王彦章慨然就刑,颜色不变,寿六十一岁。及处斩后,献上首级,眉头不皱。唐庄宗李存勖见他神态安详,亦叹为忠臣,即命择地厚葬之。 王彦章原是忠壮可风,其武勇、忠义,皆不亚于三国关公,可惜不遇明主,即使是朱全忠(朱温),对他从未重用。 二十九年前,就是在中都,王彦章追随朱全忠(朱温),累功至大将军、节度使,又拜招讨使,封开国候。见第四十六回。今天,正好又死在中都。 至今王彦章墓尚存,且有多处。中都、濮阳、新密等地皆有王彦章墓。庆云有彦章坟。据说王彦章死,其部下将士在庆云者,每人一把土,立成高埠,人称彦章坟。每年彦章坟皆有庙会,直至民国年间。 亦有王铁枪庙存世,至宋时香火甚是旺盛。 王彦章乃是武将,不懂文学。曾经说过,为人须得忠义。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王彦章死后仅仅三天,梁朝即宣告灭亡。 使王彦章,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后人有诗赞曰: 不许乾坤属胡唐,孤军直与决存亡。大梁仅得延三日,匹马犹能敌五皇。谁意人间有可道,幸因身后遇欧阳。千年豹死留皮在,破冢风云绕铁枪。 时为梁龙德三年,唐同光三年,十月六日。 次日,唐军到了曹州城下,梁守将开城迎降。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连续接到警报,慌得手足无措,急忙召群臣问计,大众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哭着对敬翔道:“朕自悔不用卿言!今事已万急,幸勿怨朕,为朕设一良谋!” 敬翔泣拜道:“臣受先帝厚恩,已将三纪,名为宰相,实是老奴,事陛下如事郎君。臣曾经说过段凝不宜大用,陛下不从。今唐兵将至,段凝逗留河北,不肯入援。臣欲请陛下避狄,谅陛下必不肯从,欲请陛下出奇合战,陛下亦未必决行。今日虽张良、陈平复出,亦难为陛下设法,请先赐臣死,聊谢先帝!老臣不忍见宗社沦亡!”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无词可答,只得相向恸哭。哭到无可奈何,乃令张汉伦驰骑北上,追还段凝大军。 张汉伦到了滑州,坠马伤足,又为滔滔河水所阻,竟无法抵达段凝军中。 梁末帝待援不至,越加惶急。城中只有控鹤军数千,朱珪请率之出战,梁末帝不从,但召开封尹王瓒,嘱托道:“帮朕守住这个城。一切听卿安排!” 王瓒是个光杆司令,无兵可调,但是感念梁太祖恩情,不得已驱迫市民,登城为备。唐军尚未近城,城内已一日数惊,朝不保夕了。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自登建国门楼,唏嘘北望,有人请西奔洛阳,有人请北上投奔段凝大军。 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道:“段凝本非将材,侥幸当上大官,今时事万急,能指望他临机制胜,反败为胜么?而且段凝听说王彦章军败,心胆已寒,恐未必能为陛下尽节呢!” 赵岩亦从旁接口道:“事势至此,一下此楼,谁心可保?”这倒是实话。 梁末帝乃止。 又召宰相郑珏等问计。 郑珏答道:“愿请陛下将传国宝,赶紧送往唐营,为缓兵之计,等待援兵。”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道:“朕本不惜此宝,但如卿言,事果可了否?” 郑珏俯首良久,出言道:“尚恐未了。” 左右皆从旁冷笑,郑珏羞愧退下。 却说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日夜哭泣,不知怎么办才好。 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有一件事最为要紧,便是传国宝。当下在殿内外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想必已被身边近臣偷走,拿去献给唐军了。 次日传到紧急军报,唐军即将抵达汴京城下。 最信任的租庸使赵岩,已经不辞而别,听说他偷偷逃奔许州了。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已无生望,乃召皇甫麟道:“李氏是我世仇,誓难向他低头,我不等他刀斧,卿可先斩我首!” 皇甫麟答道:“臣只可为陛下仗剑,与唐军拼死,怎敢奉行此诏?”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道:“卿欲卖我么?” 皇甫麟急得举刀要自刎,梁末帝朱瑱(朱友贞)阻手道:“朕与卿一起死!”说至此,即握住皇甫麟手中刀,向自己脖子上一抹,立即鲜血直喷,驾崩于楼侧,皇甫麟亦自杀。 史称朱瑱(朱友贞)为梁末帝,在位十年零九个月,勉强算作十一年,寿止三十六岁。改元两次,贞明、龙德。 时为梁龙德三年,唐同光元年,公元923年,十月八日。 朱友贞继位后,先改名“锽”,后来又改名为“瑱”。当时有人拆字,瑱字左边王旁拆为一十一,即朱友贞在位一十一年;右边真拆为十月一八,即朱友贞亡于十月八日。果在位一十一年至十月八日而亡。 朱友贞乃朱温贤妃张氏所生,虽然难算明君,却得享国十一年,竟然是五代时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这未免不是张妃仁慈、好救人的福报。 自此,五代中的第一代,梁朝,就灭亡了。梁自朱温篡位,建立梁朝,史称后梁,国仅传二代、三帝,共得一十六年半即亡。 后人有诗叹道: 登楼自尽亦堪哀,灾祸都由性好猜,宗室骈诛功臣杀,灭国原来是应该! 过了一日,十月九日,唐前锋将、大太保李嗣源,才到汴京城下,挥军进攻封丘门,王瓒无奈,即开城迎降。 李嗣源立即入城,控制要害,抚军安民。 不久,唐庄宗李存勖也到了,李嗣源率梁臣王瓒、孔循等出梁门外迎接。梁臣皆拜伏请罪,唐庄宗李存勖亲切抚慰众人,令大家各任原官不变。 又举手牵起李嗣源的衣襟,低头用额头碰了一下,道:“朕有天下,统是大哥父子的功劳,此后富贵,应与大哥父子同享了!” 梁开封尹王瓒伏地请死。 唐庄宗将他扶起道:“朕与你王家世代姻亲。然而,人臣各为其主,卿何罪之有?”命他仍然担任开封尹,不久又升宣武节度使。 既入城,御元德殿受贺。唐庄宗李存勖,满含热泪,庄严宣布,唐朝中兴了! 李存勖自认为是恢复唐朝,中兴大唐。但是史家并不认同。他的这个唐朝,史称后唐,列为五代的第二个朝代。 梁相李振对敬翔说道:“新主已有圣旨,赦免我等罪过,我辈理当入朝。” 敬翔慨然道:“我二人同为梁相,君昏不能谏,国亡不能救,新君若问及此事,将如何对答呢?” 李振退出,次日竟独自前去朝拜唐庄宗李存勖,向他跪下,三拜九叩称臣。 有人报告敬翔,敬翔叹道:“李振枉为大丈夫,国亡君死,有何面目入建国门呢?”遂上吊自尽身亡。 唐庄宗李存勖问及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何在,有梁臣携其首级来献,说他已经自杀身亡,斩得他首级在此。 李存勖审视良久,慨然叹道:“古人有言,敌惠敌怨,不在后嗣。先皇和他父亲,才是仇敌。朕与梁末帝对垒十年,恨不得活着见他一面,好好聊一聊,也并无杀他之意。今他既已自杀身死,遗骸应按王礼妥为安葬;只是既已斩首,首级当函献太庙,可涂漆收藏。” 左右闻谕,当然依言办理。 前年,梁已故广王朱全昱次子惠王朱友能,担任陈州刺史,起兵叛乱,被霍彦威平定。梁末帝不忍杀他,将他降为房陵侯,软禁在家。见第七十七回。 广王朱全昱长子衡王朱友谅,在梁太祖时曾任宣武节度使。朱友贞继位后对他优礼有加,曾要求李愚向他磕头,见第七十一回。广王朱全昱三子邵王朱友诲,担任镇国(陕州)节度使,颇得人心。 从前,梁太祖非常重用宗室子弟。自从康王朱友孜行刺后,梁末帝朱瑱(朱友贞)就疏远宗室,不再信任。 加上朱友能的牵连,梁末帝将他兄弟三人一起软禁在家,派兵看管。唐军来到后,手到擒来,遂将三兄弟一并杀死。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的弟弟贺王朱友雍、建王朱友徽,即朱温第六、第七子,也毫无权柄,也被活捉,斩首示众。 梁太祖朱晃(朱温)的二哥朱存有二子,朱友宁、朱友伦,梁朝建国前早已殉职。 梁太祖朱晃(朱温)共有八子。长子朱友裕梁朝建国前已经病故。养子朱友文被废帝朱友珪杀死。至此,朱温八子皆死,唯有第五子福王朱友璋,不知道下落。有人说可能趁乱逃走了。 自此,朱温兄弟三人,十三子全部死亡,除了朱友璋。 唐庄宗也无意追捕他。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派李从珂等,出师封邱,招降梁朝北面招讨使----段凝。他还有数万大军,若他来包饺子,就唐军这点兵力,还够不够他塞牙缝呢。 段凝正率兵入援,派部将杜晏球为先锋,途中接得唐庄宗李存勖劝降的诏书,段凝即派人求见李从珂,情愿投降。 段凝尚有大军八万余人,全部随段凝投诚。 这时周知裕正在段凝军中,闻知梁朝已经灭亡,便欲自杀,左右急忙制止。无奈,随段凝降唐。 大太保李嗣源时任总管,在汴京郊外受降。他见了段凝,并不热情,见到周知裕,却大喜,说:“今天有幸得到周归化,实在太高兴了!”命其诸子及义子李从珂,把周知裕当作兄长对待。 原来,周知裕十一年前投奔梁太祖,梁太祖专门为他成立归化军,凡是河朔一带,燕国、晋国、契丹投奔来的士兵,一律交由周知裕训练,练成后,不断补充到梁朝其他部队,皆为骨干。 梁晋征战这十多年,归化军训练出来的士兵,对梁朝非常重要,有点像当时的黄埔军校。周知裕因此名声大噪。 段凝诣阙请罪,唐庄宗李存勖好言抚慰,并和颜悦色地安抚梁军全体将士,让他们安心为唐朝服役,保证待遇只会更好。 赐段凝姓名为李绍钦,任命为宣义(滑州)留后。 赐杜晏球(王晏球)姓名为李绍虔,任命为耀州刺史。 唐庄宗对周知裕也非常宠爱。身边诸将都非常嫉妒。一次打猎时,裨将唐从益以箭射之,差一点射中,周知裕慌忙逃走,才免一死。 唐庄宗大怒,令将唐从益杀死。又恐诸将不能相容,乃出周知裕为房州刺史。 却说李绍钦(段凝)受宠于唐庄宗,扬扬自得,毫无愧容。 梁室旧臣,恨他拥兵观望,出卖、牵制王彦章在先,不战而降在后,见到他就咬牙切齿。 段凝遂暗地进谗,极力排斥。 于是贬梁同平章事郑珏为莱州司户,萧倾为登州司户,翰林学士刘岳为均州司马,任赞为房州司马,姚凯为复州司马,封翘为唐州司马,李怿为怀州司马,窦梦徵为沂州司马,崇政院学士刘光素为密州司户,陆崇为安州司户,御史中丞王权,为随州司户,共计十一人,同日贬窜。 李绍钦(段凝)意尚未足,再与李绍虔(杜晏球)联名上书,说梁朝要人赵岩、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朱珪等,窃弄威福,残害群生,不可不诛。 唐庄宗李存勖下诏令,首罪敬翔、李振,说他党同朱氏,共同策划,颠覆唐朝、谋害君父;朱珪、赵岩等助纣为虐、残害忠良;张氏兄弟,为虎作伥、涂毒生灵,应一并诛戮。唯有赵岩在逃,下令严加追捕,必须归案正法。 朱珪害死谢彦章,张汉杰害死王彦章,究竟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这诏一下,除敬翔已死、赵岩在逃外,所有李振、朱珪、张汉杰、张汉伦等,均被绑至汴桥下,尽行处斩。所有兄弟妻儿心腹人等,亦被斩首,敬翔家属,也一并受诛。 以上诸人并非无应贬、该杀之罪,但由李绍钦(段凝)进献谗言,才被贬斥、诛杀,未免有点荒唐! 王彦章的裨将赵廷隐,本来也在处斩名单之中,龙武大将军李绍奇(夏鲁奇)对唐庄宗说,此人才可大用,遂赦免之。 唐军又捕获撒剌阿拨一家,报知唐庄宗。 撒剌阿拨乃是契丹皇帝阿保机之弟,因造反失败,投奔晋王。五年前,胡柳陂之战,撒剌阿拨以为晋军大势已去,乃率全家及部属投奔梁朝。见第七十五回。 唐庄宗李存勖下诏,契丹叛贼撒剌阿拨,背叛君主,离弃娘亲,又背叛晋国,辜负皇恩,将其本人、全家及所有部属全部正法。 开封尹王瓒,唐庄宗本已谅解,他见张汉伦兄弟被诛,也惊忧而死。唐庄宗赠太子太师。 却说赵岩暗思,我待温昭图(温韬)不薄,前时保荐他,升为匡国节度使,参见第七十六回。遂率领全家,收拾金银细软,逃往许州。 匡国节度使温昭图(温韬),亲自出城迎接,将他接到私宅安顿,听他说唐军已经进入汴京,便砍下他的头颅,献给唐廷。唐庄宗李存勖命他恢复原来姓名温韬。又令他将赵岩家满门抄斩。自不必说。 两年前,赵岩收了温昭图(温韬)大量贿赂。如今,温韬(温昭图)又加倍拿回。钱财本是身外物,只是辛苦了搬运工。 唐庄宗李存勖下诏,追废朱温(朱全忠)、朱友贞(朱瑱)为庶人,恢复原来姓名,称梁朝为伪朝,毁去梁朝宗庙神主,并欲发朱温(朱全忠)陵墓,斫棺焚尸。 梁朝天下兵马副元帅、西京留守、河南尹张宗奭(张全义),已投降唐朝,自河南入朝唐庄宗李存勖,进献大量钱财、粮草、战马。 唐庄宗李存勖大喜,命他恢复姓名为张全义,并和他讨论掘朱温(朱全忠)墓一事。 张全义面陈道:“朱温虽陛下世仇,但死已多年,刑无可加,乞免焚斫,借示圣恩!” 唐庄宗李存勖乃止,只令铲除阙室,削去封树,便算了事。 乃颁诏大赦,凡梁室文武官员将校,以及之前由晋叛逃梁朝的官兵,一概不问。 令枢密使郭崇韬守侍中,寻进封为太原郡侯,并兼成德军节度使,赐给铁券,可免死十次。郭崇韬职兼内外,竭忠无私,唐庄宗李存勖亦倚为心腹。 豆卢革、卢程等,本没有甚么材能,无非因唐室故旧,而且门第高贵,因此得以跻身相位,坐享其成。 任命大太保李嗣源兼中书令,天平节度使。 唐庄宗李存勖又命肃清宫掖,捕戮朱氏族属。 所有梁末帝妃嫔,多半怕死,统是匍匐乞哀,涕乞求免,独贺王朱友雍妃石氏,兀立不拜,面色凛然。唐庄宗李存勖见她仪容优雅,体态端庄,不禁爱慕起来,便谕令入宫侍寝。 石氏瞋目道:“我乃堂堂汉家王妃,岂肯事你蛮夷胡狗。头可斩,身不可辱!” 朱氏中有此烈妇,安可不传! 唐庄宗李存勖怒起,即令斩首。 继见梁末帝妃郭氏,缟裳素裙,泪眼愁眉,仿佛似带雨梨花,娇姿欲滴,便和颜问她数语,释令还宫。 此外一班妃妾,或留或遣,多半免刑。 是夕召郭氏侍寝,郭氏贪生畏死,没奈何解带宽衣,一任唐庄宗李存勖戏弄。 这也是朱温淫恶的孽报,该当出丑。 好淫者其听之。 已而唐庄宗李存勖的妾室刘氏,及皇子李继岌,自兴唐府赶到,唐庄宗李存勖迎入,重叙欢情。 她来到汴京皇宫,听说唐庄宗李存勖召幸郭妃,自然生了醋意,便义正辞严地批评教育李存勖,应该端正生活作风。 唐庄宗李存勖自己也觉得这么做不合适,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乃将郭妃送到寺庙做尼姑。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释季兴放虎归山 册刘氏以妾为妻 可怜这位郭妃,被唐庄宗李存勖奸淫数晚,仍然保不住荣华富贵,只好洒泪而去。李存勖慷慨地赠送了大量金帛,并赐法号誓正,作为最后的恩宠。 刘氏担心他藕断丝连,定要唐庄宗李存勖将她打发到远方。唐庄宗李存勖无奈,命将她送往洛阳,终身为尼。 此事一传,内外共知刘氏权重,相继向她献媚。 宣武(宋州)节度使袁象先,是梁太祖朱温(朱全忠)的外甥,又帮助梁末帝夺位有功,得任宣武(宋州)节度使多年,在任内暴敛百姓,积累私财千万。他第一个入朝,用大车装载珍宝数十万,先贿赂刘夫人,再贿赂唐庄宗李存勖身边其他亲信,于是大家对他交相称赞,简直夸得跟张良、魏征一般。唐庄宗大喜,以为得到贤臣,赐他姓名为李绍安,仍任原官不变。 镇国(陕州)节度使、独眼龙霍彦威,乃霍存养子,第二个入朝,也以金银厚贿刘夫人等,被赐姓名李绍真,也任原官不变,只是将镇国军的军号,改回唐朝时的旧名保义军。 还有护国(河中)节度朱友谦等,相继入朝,无一不打通刘氏内线,得沐皇恩。唐庄宗赐他姓名为李继麟。 此外如梁将戴思远等,也一一贿赂刘氏等,阴结内援,得蒙唐庄宗李存勖恩赐。 段凝既改姓名为李绍钦,仍为宣义(滑州)留后,只是将宣义军,改回唐朝时的旧名义成军。他又结交伶官景进,献宝入宫,刘夫人替他褒扬,竟调任泰宁(兖州)节度使。 康延孝,间谍身份不宜公开,乃以梁朝博州刺史身份入朝,得赐姓名为李绍琛。 梁泽州刺史董璋入朝,厚贿郭崇韬、刘夫人等,仍为泽州刺史。后来竟升任静难(邠宁)节度使。 匡国节度使温韬(温昭图),从前是个摸金校尉,曾经多次率兵盗掘唐朝历代皇帝陵墓。此次因献赵岩首级,仍任原官。他听说袁象先等都通过贿赂得到宠信,也运载金银进京,将刘氏及唐庄宗宠臣贿赂了遍。唐庄宗李存勖召见,再三慰劳,赐姓名为李绍冲,许他仍镇守许州。 至此,他就拥有四个名字:温韬、李彦韬、温昭图、李绍冲。 郭崇韬弹劾他摸金罪状,唐庄宗李存勖不问,只命有司修缮皇陵。 之前,安义(即昭义)军节度使李继韬,已叛唐降梁。梁末帝将安义军,改名匡义军。 梁亡后,李继韬欲北走契丹。唐庄宗李存勖召他入京,他纠结得很,踌躇不前。只是他生母杨氏,善于做生意,积累家产数十亿文,以为钱可通灵,不妨入朝,遂母子同行。一入洛阳,遍赂伶人宦官。杨氏又入宫,厚赠刘夫人金宝,乞求宽大。 刘氏即代她一家向唐庄宗李存勖求情,极力说,李嗣昭乃是功臣,对他的儿子,应该宽大。伶人、宦官等亦替李继韬乞哀,说他本无邪意,只是被奸人所惑,因致犯错,唐庄宗李存勖乃召入李继韬。 李继韬叩头谢罪,痛哭流涕地说,我知道错了,现在非常后悔,一定重新做人等等。唐庄宗李存勖非常感动,宣布赦免,并且还屡次命他随从打猎,渐渐的又宠爱起来。 独唐庄宗李存勖弟、薛王李存渥,去年曾经差一点被李继韬兄弟杀死,参见第七十八回。他不耻李继韬为人,屡加斥责,李继韬深感不安,又贿赂宦官伶人,乞请还镇。 唐庄宗李存勖偏偏不许。 李继韬送密信给弟弟李继远,叫他偷偷让军士纵火,制造假兵变,想骗唐庄宗派自己回去安抚。不料被人揭发,阴谋败露,唐庄宗下令将他押送天津桥边斩首示众。 李继韬去年投降梁朝时,曾经派两个儿子来洛阳做人质,也一起被杀。唐庄宗又派人去潞州,将李继远逮捕枭首。 其兄李继俦,之前被李继韬囚禁,至此受命袭职,唐庄宗下令,叫李继俦进京朝见。他却不肯马上动身,拖延了十几天,先要出来报怨,将李继韬家产霸占,并将他妻妾一并夺去,恣意淫污。 弟李继达大怒道:“二哥、七弟被诛,大哥没有骨肉之情,毫不悲痛,反劫他财产,淫他妻妾,此等人面兽心,尚堪与他同处么?”乃为李继韬服丧,率部众进攻李继俦,将他杀死,占据牙城。 节度副使李继珂,又招募勇士,攻克牙城,李继达逃回家,将妻子、儿女全部砍死,打算投奔契丹,被追兵赶上,遂自刎而亡。 唐庄宗李存勖闻报,即命将匡义军,仍然改为安义军,命节度副使李继珂权知留后,便算了案。 二太保李嗣昭,本有七子:长子李继俦;次子李继韬;三子李继达;四子李继忠;五子李继能;六子李继袭;七子李继远。至此已有四子被杀,仅剩四子李继忠;五子李继能;六子李继袭三子。 后来,全家迁居太原。大约十年后,母杨氏去世,老五李继能、老六李继袭争夺遗产,严刑拷打其婢女,索取金库藏宝,竟然将婢女打死。婢女家人诬告他二人谋反,皆被斩。 李嗣昭七子,唯有老四李继忠为人宽厚、正直,得以寿终正寝,传其香火。 有一天,唐庄宗在崇元殿设宴,李继麟(朱友谦)、李绍真(霍彦威)、李绍钦(段凝)、李绍安(袁象先)、李绍冲(温韬)等都在座。 席间,唐庄宗对大太保李嗣源说:“你看,对面在座的诸位,以前都是朕的劲敌!今天能与朕一起饮酒,都是你这位前锋的功劳!” 李继麟(朱友谦)、李绍真(霍彦威)、李绍钦(段凝)、李绍安(袁象先)、李绍冲(温韬)等人皆伏地请罪。 唐庄宗笑道:“朕与总管两兄弟之间,话旧而已。你们不要害怕。” 遂厚赏诸人,放他们回镇。 不久,楚王马殷派三子马希范入贡称臣,将梁朝颁发的洪鄂行营都统等印信上缴,并呈报辖区内全体官员名册,请求册封。 李存勖加封马殷楚王兼中书令,对其部属官员,也一一加以任命。 从前,高季昌听说楚王马殷能够得势,多亏了幕僚高郁,因此屡次派遣门客去潭州,在楚王马殷面前进献谗言,又在楚王左右亲信身上下功夫,试图反间。 楚王马殷始终不信,待高郁如初。 高季昌的谣言,竟然传到唐庄宗李存勖的耳朵里。 此次马希范前来朝贡,李存勖看到马希范机智敏捷,对他很欣赏,说:“最近常听说马家势力要被高郁篡夺,马家有你这样的儿子,高郁怎么能够到手!” 荆南节度使高季昌,闻唐已灭梁,非常惊慌,特避唐献祖李国昌讳,改名高季兴,还要亲自去汴京朝见。 幕僚梁震进谏道:“大王系梁室故臣,今唐已灭梁,必将南下征讨,大王派大军据险守卫,都怕难保,奈何自投虎口,任他鱼肉呢?” 高季兴不从,留二子居守江陵府,只率卫士三百人,竟往汴京朝见。 唐同光元年,即公元923年,十一月。 高季兴抵达汴京。唐庄宗李存勖果然打算扣留住高季兴,任命他为中书令,不让他回去。 高季兴大恐。恰好右威卫大将军孔循、泽州刺史董璋这时皆在汴京。这日,孔循做东,宴请两位远道而来的哥哥一起饮酒。 三人当年,都是汴京富户李让家的奴仆。当时高季昌(高季兴)年纪最长,已经成年;董璋次之,只有十几岁;孔循尚幼。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主人李让,早已作古,而当年的三个奴仆,如今已经位居高官,得享荣华。大家边喝酒边畅聊人生酸甜苦辣,不禁十分感慨。 高季兴今年已经六十六岁,垂垂老矣。当年年龄最小的孔循,也已经四十岁了。 酒过三巡,高季兴垂泪道:“唉。老哥哥我,这次不该来,可能回不去了。要交待在这里了。” 董璋道:“唉,大哥,你确实不应该来汴京啊。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列土封疆的大人物。当今皇上既已灭了梁朝,下一步必定南征荆楚,你这怎么自己送上门,来自投罗网,唉!你老糊涂了!你就安心当你的中书令吧!” 孔循说:“大哥,你究竟想不想回去?” 高季兴来了精神:“当然想回去啊!小老弟,你有什么办法?” 孔循道:“办法自然有。来,先干一碗再说!” 三人干了一碗酒。 孔循道:“当今皇上,最宠信的就是刘夫人。只要你多献珠宝,她肯替你说话,大哥你自然能回去。” 高季兴本带了不少金银珍宝,遂厚贿刘氏。 刘氏就对唐庄宗说,新得天下,宜示宽大,不宜扣押高季兴,以免引起各地戒心。 唐庄宗乃对高季兴优礼相待,并赐盛宴。 席间趁着酒兴,唐庄宗李存勖笑问高季兴道:“朕仗着十指,取得天下,现在各镇多已称臣,惟吴、蜀二国,未肯归命,今欲统一天下,应先取吴呢?还是先取蜀呢?” 高季兴暗思,吴国没有山川险阻,容易灭亡;蜀道艰险,高山峻岭,不易进兵。若被他灭了吴国,那他就更强大了。 因此故意答道:“吴地卑下,不如蜀土富饶,蜀国号称天府之国。况且蜀主王衍荒淫日甚,民多怨言,若王师进攻,无患不胜。待扫平全蜀,顺流东下,取吴亦易如反掌尔。” 唐庄宗李存勖大喜,道:“多亏了你!差点误了大事!朕还一直考虑先平定吴国呢。若得巴蜀,再从巴蜀顺江而下,取吴国确实易如反掌!” 乃尽欢而散。次日,即放他归镇。 高季兴闻命,立即辞行南归,一路上披星戴月,快马加鞭,拼命赶路。到了许州,高季兴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对左右道:“这次犯下两个大错。第一个大错,我不该来。第二个大错,他不该放我回来!” 这天行至襄州,投宿驿馆,山南东道(襄州)节度使刘训设宴热情款待。 宴罢,回到驿站,高季兴刚要睡觉,忽然心里烦躁起来,连行李辎重都不要了,仅率随从卫兵数百人向南方狂奔。逃至南林关,命卫士将守关士兵杀死,砍开关门,仓皇逃走。 果然,这天半夜,刘训接到唐庄宗李存勖飞诏,令他扣下高季兴。到了驿馆,才得知高季兴早已连夜逃走,急忙派士兵追赶,追到南林关,知道高季兴已经逃出辖区,只好据实覆命。 原来高季兴入朝,伶人宦官,屡向高季兴索赂,高季兴虽有馈赠,尚未称他心愿,所以高季兴辞行后,便有一些伶人宦官劝说唐庄宗,扣下高季兴。 高季兴侥幸脱身,回到江陵,紧握梁震手道:“不听君言,几乎回不来。但新朝百战经营,才得河南,便居功自傲,唐帝荒淫好色,对将士刻薄寡恩,身边近臣都是贪婪之辈,怎能久享?我可无虑了!” 乃修缮城池,积蓄粮草,招纳梁朝散卒,每日操练,准备防御。 吴国王杨溥也派使者到唐朝祝贺。 半年前,李存勖刚刚进入郓州时,曾经写信给吴国王杨溥,告诉他已经攻克郓州,邀请吴国出兵,一起夹攻后梁。 东海郡王、大丞相徐温打算派舰队北上观望,看哪方胜,就帮助哪一方。当时智囊严可求说:“如果梁朝邀请我们登陆援救,你用什么理由拒绝?” 徐温才作罢。 现在,唐庄宗李存勖派使节把消灭后梁的消息,通知吴国及蜀国,两国大为恐惧。 东海郡王、大丞相徐温抱怨严可求说:“你前些时反对我派舰队北上,现在怎么办?” 严可求笑说:“我得到情报说,李存勖刚得到中原,意满志盈,骄傲得不可一世,提拔官员、统御部属没有一定的规矩,用不了几年,内部一定发生变化,我们只须用谦卑的言辞、厚重的贿赂来对付他,保境安民,坐在这里等待。” 唐庄宗的使节下达诏书,吴国拒绝接受。 李存勖再命改换国书,平等相待,称“大唐皇帝致书于吴国主”,吴国回书称“大吴国主上大唐皇帝”,措辞和礼仪,都比照国书上所表达的身份。 有人告发说,寿州团练使钟泰章侵占盗卖公家马匹。 参知政事徐知诰,用国王杨溥的名义,派滁州刺史王稔,前往霍丘巡视,突然进入寿州,接替钟泰章的职务,而调他任饶州刺史。 东海郡王、大丞相徐温把钟泰章召唤到金陵,派陈彦谦再三查问,钟泰章都拒绝回答。 有人说:“你为什么不替自己辩护?” 钟泰章说:“我在扬州时,十万大军,称我为第一勇士。寿州距淮河只有几里,手下的步骑兵不下五千人,我如果有贰心,要投降唐朝,王稔单枪匹马怎能接替!我不辜负国家,即令贬作县令都可以,何况仍让我做饶州刺史。为什么为了表明自己清白,而暴露朝廷的过失?” 徐知诰打算用军法约束各将领,准备逮捕钟泰章审判定罪。 徐温说:“如果不是钟泰章,我早死在张颢之手,今天我们富贵在身,怎么可以忘恩负义!” 命徐知诰教儿子徐景通,娶钟泰章的女儿,化解他的怨恨。 河南尹张全义,因前时邀请梁末帝到洛阳,准备行郊天大礼,被唐军一鼓吓回,见第七十三回。剩下仪仗法物,都没有取回。 此时江山易姓,乐得趋奉新主子,上表请唐庄宗李存勖幸洛阳郊天,说仪仗法物俱备。 唐庄宗李存勖大喜,加拜张全义为太师、尚书令,即择期仲冬吉日,带领家属,由汴京驾幸洛阳。 张全义竭诚迎接,匍伏道旁,怎奈已经七十二岁高龄,年迈力衰,一经跪下,两足已觉酸痛。 唐庄宗李存勖谕令平身,他抬腿想站起来,偏偏一个脚软,又跌倒在地。 唐庄宗李存勖急忙命左右扶持,他才得勉强起身,引导皇帝进入洛阳城。 时为唐同光元年,即公元923年,十二月初一日。 当下检验仪仗法物,准备赴南郊祭天。 不料刘夫人别有一番死心,挑剔说仪仗法物并不齐全,不够显示皇家尊贵,须再加制造,方可举行祭天大典。 唐庄宗李存勖专信妇言,遂嘱张全义增办仪物,改期来年二月朔日,才行郊祀大礼。 唐庄宗见洛阳宫阙,较汴京尤为华丽,索性就此定都,不愿再回汴京。 下令定洛阳为京都; 降开封府仍为汴州,废去京城名号。宣武军自宋州迁回汴州。汴京皇宫,改称行宫。 唐朝京城长安,之前已被梁朝改称大安府,设置永平军。 唐庄宗自认恢复唐朝,下令撤销永平军,恢复旧名长安,仍置京兆府,作为陪都,称西京。 晋阳太原府,由西京再改回北京; 北都真定府,废去北都名号,仍旧降为镇州、成德军; 魏州兴唐府,仍为东京。 此外如华州感化军,复为镇国军;同州忠武军,复为匡国军;许州匡国军,复为忠武军;滑州宣义军,复为义成军;陕州镇国军,复为保义军;潞州匡义军,复为安义军;朗州武顺军,复为武贞军;延州保塞军,改称彰武军;宋州宣武军,改名归德军;晋州定昌军,改名建雄军;安州宣威军,改名安远军;耀州静胜军,改名顺义军;邓州新置威胜军。 所有天下官府名号,及寺观名额,曾经梁室改名的,一律恢复唐朝旧名。 唐庄宗李存勖,自认为是中兴唐朝,自己把自己看成汉光武帝刘秀一般。凡是唐朝制度,一律恢复。 首先是宠信宦官。之前,崔胤、朱温大杀宦官,梁朝用男子、宫女担任一切宫廷职务。各地监军,要么废除,要么使用普通文官。 现在,一律按唐朝制度,改回由宦官担任。宦官逐渐干涉军政。节度使率军作战时,或到朝廷晋见,总部军政就交由监军宦官决定,有些监军宦官忽视甚至欺凌侮辱统帅,仗着皇帝作靠山,与节度使争权夺利。因此,各镇官员对监军宦官无不咬牙切齿。 之前,李存勖身边,已聚集有宦官五百多人。现在,李存勖下诏,征集全国各地宦官,唐朝末年大杀宦官时漏网的,各藩镇以及民间躲藏的宦官,遂全部回到皇宫。 更有不少男子,见到皇帝喜欢宦官,纷纷净身入宫。皇宫里的宦官,多达一千多人。 其次是重用士族子弟。一些没有才能、未立功劳的士族子弟,只因门第高贵,就登上高位。豆卢革、卢程、韦说、张宪等皆是如此。 宰相卢程,本来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功劳,只是因为门第高贵,才当上宰相。果然才不称职,罢为左庶子。 郭崇韬引荐尚书左丞赵光胤,豆卢革引荐礼部侍郎韦说,俱授为同平章事。 赵光胤父亲就是赵隐,在唐朝曾经担任宰相。他的哥哥赵光逢,在梁朝曾任宰相。 韦说出身京兆韦氏,是韦孝宽的八世孙。他的伯父韦宙,曾任唐朝宰相。他的父亲韦岫,在唐朝曾经担任福建观察使。见第十六回。 其实赵光胤是轻率好夸,喜爱表现,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政事。他的哥哥赵光逢原任梁朝宰相,退休后紧闭家门,不跟外界来往。赵光胤不时前往探望,讨论时局,向他请教。 赵光逢不胜其烦,在房门写上:“请不言中书事!” 韦说也不过谨慎持重,遵守常规办事而已。 二人都没有相国材略。只是因为门第高贵,才被推荐。 事实上,现在后宫、宦官、伶人当道,单靠这几个庸夫,怎能主持大局呢? 之前,岐王李茂贞派使者入贺,信中以叔父辈自居,言辞傲慢。后来,李茂贞听说李嗣昭诸子被杀的事,又见李存勖迁都洛阳,大惊,以为他是针对自己,乃派其子李继曮奉表称臣,态度十分恭敬。 李茂贞自唐朝灭亡后,虽然史家并不承认,但他事实上建立独立王国岐国,与刘守光的燕国,堪称五代十国之外的第十一、十二国。岐国前后长达十七年。 李茂贞自唐僖宗光启二年,即公元886年出任武定节度使,后来又占据凤翔等镇,割据至今,已有三十八年。 这时,唐朝号令所及,达到四十四镇、一百六十六州。约占唐末国土的三分之二。 至此,唐朝领土,增加至:凡四京、六府、三十六藩镇共一百一十八府州。 四京即:京都洛阳河南府;西京长安京兆府;北京并州太原府;东京魏州兴唐府; 三十六镇即:天雄(东京魏州兴唐府、博州、贝州、相州、卫州、澶州); 河东(北京并州太原府、忻州、岚州、石州、汾州、宪州、麟州、辽州); 成德(镇州、赵州、深州、冀州); 义武(定州、易州、祁州); 安国(邢州、洺州、磁州); 横海(沧州、景州、德州、瀛州、莫州); 卢龙(幽州、涿州、檀州、蓟州、顺州); 大同(云州、应州); 振武(朔州、府州、寰州); 雁门(代州、蔚州); 威塞(新州、妫州、儒州、武州); 护国(蒲州河中府、慈州、隰州); 匡国(同州、禧州)。 归德(汴州、宋州、亳州、颍州); 天平(郓州、曹州、濮州、单州); 平卢(青州、淄州、登州、莱州、齐州、棣州); 泰宁(兖州、沂州、密州); 感化(徐州、宿州); 忠武(许州、陈州、蔡州); 义成(滑州、郑州); 河阳(孟州、怀州); 保义(陕州、虢州); 顺义(耀州); 安义(潞州、泽州); 彰武(延州、丹州); 保大(鄜州、坊州); 忠义(襄州、房州、郢州、复州); 威胜(邓州、均州、唐州); 安远(安州、随州、申州); 建雄(晋州、绛州); 镇国(华州、商州); 凤翔(凤翔府、陇州); 静难(邠州、宁州、衍州、庆州); 彰义(泾州、原州、义州、渭州、西武州); 朔方(灵州、盐州); 定难(夏州、绥州、银州、宥州)。 此外,楚王马殷、吴越王钱镠、闽王王审知、荆南节度使高季兴皆奉表称臣,奉唐正朔。 另外,吴越王钱镠,据有两镇十一州; 楚王马殷,据有三镇十八州; 闽王王审知,据有一镇五州; 南平王高季兴,据有一镇三州; 静海(安南)节度使曲承美,据有一镇十一州。 以上诸人据有八镇、四十八州,名义上都奉唐朝正朔。 不肯听从唐朝号令的,只有蜀国皇帝王衍、南汉国皇帝刘?、吴国王杨溥三人。 而这三人,都派使者通好,不敢为敌。 天下一统,唾手可得。自安史之乱以后,一百六十八年来,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大好局面! 当时引得唐庄宗李存勖志满气盈,不是出外游畋,就是深居宴乐。简直就把唐懿宗的喜好,全盘照搬。 刘夫人善歌舞,唐庄宗李存勖自己也是能歌善舞。他想要取悦刘氏,曾经亲自粉墨登场,与伶人共戏于庭院中。 这比起唐懿宗来,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伶人给他取了个艺名,称为“李天下”。唐庄宗李存勖也以“李天下”自称。 一日在庭院中四下张望道:“李天下!李天下!” 伶人敬新磨,竟上前打了唐庄宗李存勖一个耳光,唐庄宗李存勖失色,其他伶人大骇。 敬新磨从容说道:“李天下只能有一人,尚向谁连呼两声呢?”李存勖乃转怒为喜,厚赏敬新磨。 过了几天,唐庄宗去中牟县打猎,践踏坏庄稼无数。中牟县令叩马谏道:“陛下为百姓父母,奈何践踏百姓庄稼,令子民饿死沟壑呢!” 唐庄宗李存勖恨他多言,怒斥他,还想判处他死刑。敬新磨假装责骂道:“你是县令,却不知我天子喜欢打猎么?奈何放纵百姓在此耕种,有碍我皇驰骋狩猎呢!你罪当死!” 唐庄宗听了此言,也不禁哑然失笑,乃赦免他罪,仍为中牟县令。 只是伶人成员复杂,有几个能如敬新磨一般? 李存勖又因夫人刘氏爱看戏,经常召入伶人演戏,多多益善,诸伶人出入宫廷,不免拿文武百官开玩笑。 群臣侧目,不敢发言,有些官员竟然反过来依附伶人,取媚深宫。 不久即为同光二年,公元924年。正月。 唐庄宗李存勖派皇弟李存渥,及皇子李继岌,同往晋阳,迎曹太后、刘太妃至洛阳。 刘太妃道:“陵庙在此,若同往洛阳,过年过节时,何人奉祀呢?”因此情愿留居晋阳,为曹太后饯行,涕泣而别。 其实,刘太妃说的只是表面。她本是李克用的正妻,曹太后本是李克用的妾室,现在,两人身份地位颠倒,如何不尴尬!若去洛阳,更是自找难看! 古代,封建社会,等级森严,非常讲究尊卑。妻妾的身份,绝对不能搞混。 像吴国,杨溥建国称王时,王太妃的称号,只能给嫡母史氏。后来史氏去世,才能把这个称号授予生母王氏。参见第七十五、七十六回。 而李存勖尊生母曹氏为皇太后,嫡母刘氏为皇太妃,参见第七十八回,在当时算是犯了大错。刘太妃虽然心胸宽阔,不肯计较,但是心中肯定难以释怀。 曹太后遂驾临洛阳,唐庄宗李存勖迎她居于长寿宫。 此外还有唐庄宗李存勖的正妃韩氏,次妃伊氏,也一起到来,分居宫中,母子团圆,妻妾欢聚,唐庄宗李存勖开筵接风,畅饮通宵,自不消说。 独有这位貌美心狠的刘夫人,外人面前假装高兴,暗中非常焦灼。她一心想的就是皇后的位置,一意盅惑唐庄宗李存勖,希望达成夙愿,唐庄宗李存勖也颇有意允许,只因韩、伊两夫人,位在刘氏之上,终究不便越次册立,所以一直拖延,纠结不已。 李存勖已经错了一次,这次不敢轻易再错。 刘夫人屡次设谋,未见成效,前次唐庄宗拟举行郊天大典,她也借故阻挠,从旁力阻,非要唐庄宗李存勖立她为皇后,然后再举行郊天大典。 唐庄宗李存勖虽然同意改定郊天大典日期,终究皇后未定,此次韩、伊两夫人,又已到来,眼见得正宫位置,要被她两人夺去,当下情急智生,急忙嘱托伶人宦官,运动宰相、大臣。 豆卢革素来模棱两可,谁也不得罪,自然乐允。 只有郭崇韬位兼将相,刚正不阿,平常看不起伶人宦官,在他那里不容易说上话。 刘氏乃委托一位郭崇韬的故人子弟,前去游说郭崇韬。 郭崇韬正虑伶人宦官用事,对自己不利,见了故人子弟,谈及顾虑,故人子弟便答道:“为伯父大人打算,不如请立刘氏为皇后。刘氏专宠,伯父大人深知,主上早有意册立为皇后,惟恐您不肯同意。如果伯父大人能主动提出,上结主欢,内得后助,虽有千百奸人,也无法撼动伯父大人了。” 郭崇韬不禁点头称是,遂与豆卢革等联名上书,请立刘氏为皇后。唐庄宗李存勖欣然从之。 因郊天大典日期已近,郭崇韬献上劳军钱一亿文。 李存勖好奇地问:“郭爱卿,你怎么这么有钱呢?” 原来,枢密使郭崇韬位高权重,刚刚抵达汴京、洛阳时,梁朝大臣及各地节度使、刺史等官员纷纷拜见他,送上金银财宝等厚礼,郭崇韬全部照收。 有人劝阻郭崇韬,说这些都是贿赂,怎么能收!就算要收,也不能公开收!你也不知道避嫌! 郭崇韬道:“我居高位,身兼将相,自己的俸禄都花不完,根本不需要外财。可是梁朝不一样,贿赂成风,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世仇,我如果不收他们的钱,他们必定心怀恐惧,与我们作困兽之斗。我只是为了天下安定,暂时收下,早晚献给皇上。” 二月一日,郊天大典如期举行。唐庄宗李存勖首献,命皇子李继岌为亚献,皇弟李存纪为终献。礼毕退班,宰相以下,依次称贺,还驾皇宫,宣诏大赦天下。 二月十五日,册封刘氏为皇后。 这时洛阳已建太庙,皇后刘氏既受册宝,遂乘皇后凤辇,卤簿鼓吹,行庙见礼。她本是个脂粉班头,更兼那浑身上下的珠冠玉佩,象服华裙,愈显出万种妖娆,千般婀娜。洛阳士女,夹道聚观,暗自称羡。 她还宫后,众人相率朝贺。 只韩、伊两夫人,很是不平,不肯来朝。 唐庄宗李存勖乃封韩氏为淑妃,伊氏为德妃。 后人有诗叹道: 漫将妾侍册中宫,禁掖甘心启女戎,纵使英雄多好色,小星胡竟乱西东!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孔租庸丰财赡国 刘皇后贪财佞佛 唐庄宗李存勖既册立妾室刘氏为皇后,妻妾颠倒,已成大错,更听信刘皇后,宠信伶人,甚至任命梁朝的伶人陈俊、储德源二人为刺史。 原来,五年前,胡柳陂一战中,晋王李存勖宠信的伶人周匝不幸被俘,李存勖非常心痛,以为他必死无疑。不料攻克汴梁后,周匝却跑来迎接,李存勖十分开心,问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周匝道:“臣能活命,多亏了梁朝教坊使陈俊、储德源二人搭救。恳请吾皇封他二人为刺史,作为回报!” 唐庄宗听了,便要任命陈俊、储德源二人为刺史。 郭崇韬劝谏道:“众将领跟随陛下打天下,出入枪林箭雨,落下满身伤疤,抛下妻儿,失去兄弟。今天大功告成,并没有几个人能当上刺史这样的高官,却要任命两个没有尺寸之功的梁国戏子做刺史,恐怕失去人心。” 唐庄宗不听,任命陈俊为景州刺史;储德源为宪州刺史。 这时亲军数千人,追随李存勖身经百战,却无一人当上刺史。众人皆怨。 伶人中,最有权势的乃是景进。 他平时派人采访民间琐事,探听权贵隐私,报告给唐庄宗。 唐庄宗李存勖正要了解宫外情况,遂以景进为耳目。景进的人马越来越多,竟然发展成一个庞大的特务组织。 景进得以趁机进献谗言,干预朝政,甚至连将相都怕他凶威。 就连租庸副使孔谦,也尊称景进为“兄”,对他百般巴结,最后,还要靠向他行贿,才得以保命、升官。时人皆引为奇谈。 之前,因孔谦出身寒微,朝廷任命出身高贵门第的张宪担任租庸使。他为人严厉,执法严格,但是征收钱粮的业务,却一窍不通,所有的事情都是孔谦在做。 孔谦想升任租庸使,因此对郭崇韬说:“东京(兴唐府)是军事重镇,需要高级官员镇守,非张总不可。” 过了几天,郭崇韬果然奏请任命张宪为东京留守。 然而,李存勖却又命宰相豆卢革兼判租庸,又兼诸道盐铁转运使。 孔谦空欢喜一场。 不久后,孔谦再一次提醒郭崇韬说:“豆卢公身为宰相,日理万机,而且家又住得远,好多公文账簿,都积压在他案头,耽误时间,最好想个办法。” 恰巧豆卢革曾手写白条,向国库借款数十万,孔谦把豆卢革手写的白条拿给郭崇韬过目。 郭崇韬暗示豆卢革,豆卢革大恐,上疏请郭崇韬兼租庸使,郭崇韬坚决辞让。 唐庄宗李存勖说:“那么,谁可以接替?” 郭崇韬说:“孔谦虽然长期管理钱粮,但他出身寒微,如果立刻就身居高位,恐怕人心不服,不如再调回张宪!” 李存勖命郭崇韬把张宪召回,孔谦更加失望。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孔谦又对宰相豆卢革说:“钱粮赋税这种小事,一个普通官员足可以应付。兴唐府是国家根基,最是要紧。虽然兴唐尹王正言,品格高尚,可是智慧能力,却不足以独当一面。不如让他回到中央,在很多人辅佐之下工作,也比他在兴唐府独当一面要合适得多。” 豆卢革转告郭崇韬,郭崇韬奏报李存勖,命张宪仍留任东京(兴唐府)留守原职,命王正言入朝当租庸使。 其实,王正言老迈昏庸,而性格又懦弱,孔谦看中他容易摆布,才竭力推荐。 过了几个月,孔谦又在郭崇韬面前抨击租庸使王正言,同时向伶人、宦官重金行贿,希望升为租庸使。 但朝廷上下,注重门第,孔谦无论如何经营,都达不到目的,气愤之下,上疏辞职。李存勖认为他逃避责任,不肯为国效力,大怒,要将他斩首。 伶官景进向李存勖求情,才算救出一命。 不到一个月,租庸使王正言突然中风,精神恍惚,不能处理公务。 伶官景进趁机向唐庄宗推荐孔谦。李存勖终于擢升孔谦为租庸使;命右威卫大将军孔循为副使。 孔循,就是梁朝的赵殷衡。 孔谦从此如鱼得水。他本擅长此道,又有孔循相助,从此巧立名目,多渠道充实国库,就是受灾州县,朝廷下诏免除的赋税,孔谦换个名堂,仍旧征收。 从此每有诏令,人多不信。 百姓生活悲惨,难有活路,统统怨声载道,怀念赋税较低的梁朝。 孔谦曾借钱给民间,然后用最低的价格,令农民折换成生丝偿还,命各州县推广执行。这不就是高利贷吗? 翰林学士承旨、权知汴州卢质,上疏警告说:“梁时,赵岩当租庸使,利用放高利贷,强行剥夺钱财,激起人民怨恨。陛下革除旧弊,恢复唐朝,为百姓谋利,消灭祸害人的梁朝。可是有司却跟过去一样地狂征暴敛,是赵岩的阴魂不散!今年春季,天降寒霜,庄稼桑叶,都受严重伤害,生丝的收成更差,仅只缴纳正规的捐税,恐怕还会发生大批难民逃亡,何况又向他们放高利贷,百姓还有什么活路!我只能服从皇上命令,不能服从租庸使的命令。现在,皇上的圣旨还没有颁发,租庸使的公文早已一再督促,请陛下早作圣裁。” 唐庄宗李存勖不理,反而赐予孔谦“丰财赡国功臣”称号。 唐朝时,朝廷有三个部门分管财政税务,即盐铁、度支、户部,称为三司。 为了便于搜刮钱财,李存勖下令三司全部隶属租庸使。 李存勖自称中兴唐朝,处处恢复唐朝旧制度,却在这方面做了改革,可见他多么重视搜刮钱财。 先前,宦官建议李存勖把全国赋税收入,分成两份,分别充入国库或内库。 州县政府呈缴的钱粮,送到国库,作为朝廷经费。 节度使进贡的金银珠宝,送到内库,充作皇家经费。 实际上,皇家支出,仍向国库支取。 像郊天大典、册封皇后,花销巨大,国库难以负担,更无钱劳军。郭崇韬希望唐庄宗动用内库,唐庄宗颇为不悦,只将没收李继韬的家财,补贴国库。 于是国库一直空虚,官吏的俸禄、将士的粮饷皆捉衿见肘,而内库财宝堆积如山。 刘皇后也是特别爱财。之前在魏州时,连军中的木柴、蔬菜、水果,都要克扣,拿出去卖钱,中饱私囊。当了皇后,有了权力地位,更是变本加厉,广收贿赂。 当时皇后旨意称教令,与唐庄宗李存勖诏令并行,势力相等。内外官吏,接到皇后教令,也毕恭毕敬地执行,不敢稍有违抗,所以中宫教令,愈来愈多。 各节度使进贡内库的,都特意分成两份,一份给皇帝,一份专门给皇后。 刘皇后积累的财宝,堆积如山,专门占了几个仓库。 右谏议大夫薛昭文上疏说:“官兵们长久以来,追随陛下南征北战,可是他们所得到的赏赐,并不多,多数士兵仍身陷贫苦,应该把各地进贡的钱财,跟郊天大典时盈余的经费,再作一次赏赐。” 又说:“各地户口流失的很多,应该减少或免除税赋差役,使人民能乐于留在乡土。兴建亭台楼阁等不是紧急的工程,应该裁撤减少。请指定牧场,不要让战马践踏京畿附近农田。” 李存勖全不接受。郭崇韬等力谏不从。功臣、将士、官吏多半愤慨,渐起怨声。 却说唐庄宗李存勖,打心里藐视高季兴老迈,就算被他侥幸逃脱,也不甚介意。 不过,他暗思高季兴老家伙说得有理,应先攻取蜀国。 乃先封赏各地藩王,以示笼络。 加封凤翔节度使、岐王李茂贞为秦王,赐他诏书不名、上殿不拜的荣誉;封其长子李继曮兼中书令; 加封荆南节度使高季兴为南平王,兼中书令; 加封楚王马殷,兼中书令; 加封夏州节度使李仁福为朔方王; 加封吴越王钱镠为吴越国王,赐给诏书不名、上殿不拜的荣誉,又赐给皇帝登基专用的金印玉册、红色龙袍。 同光二年,即公元924年,四月。 李存勖派客省使李严赴蜀,要他用马匹,换取蜀国丝绸珍宝,顺便探察虚实。 谁知李严赴蜀尚未回来,那契丹已进蔚州。 其实早在今年正月,契丹就曾入寇卢龙军,一直打到瓦桥关(雄县)。 唐庄宗乃将攻蜀事暂行搁起,先北伐契丹要紧。 命大太保李嗣源为北面都招讨使,保义(陕州)留后李绍真(霍彦威)为副使,宣徽使李绍宏(马绍宏)为监军宦官,率军增援幽州,出御契丹。 这时,十二太保、番汉马步总管、卢龙节度使李存审(符存),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多年征战,身心俱疲,他终于病倒了。 梁晋争战多年,李存审屡立战功,不料,在他镇守幽州时,李存勖去年一举消灭梁朝。 这样重大的、灭梁最后一次战役,李存审竟然错过了。这一点也让他深感遗憾! 这次契丹入侵,竟然还要李嗣源来救援,也令他感觉惭愧,于是病情更加严重,请求进京朝见。 契丹军剽掠一番,见唐朝大军到来,即行撤兵。 李嗣源收复新州,班师。留泰宁节度使李绍钦(段凝)、泽州刺史董璋,率一部分军队镇守瓦桥关。 不久,契丹再次入寇,攻击新城(高碑店)。 唐庄宗命天平节度使、大太保李嗣源进驻邢州。 命横海(义昌)节度使李绍斌(赵行实)、李嗣源义子李从珂,率骑兵入驻镇州戒备。 契丹兵旋即退去。 这时,唐朝朝廷,皇后、宦官、伶人专权擅政。功臣皆心怀畏惧。大太保李嗣源,身兼番汉内外马步副总管,功高震主,早已受到唐庄宗猜忌,遂请求辞职。 唐庄宗偏偏不许,却又命他转攻潞州安义军。 原来,安义(即昭义)军节度使李继韬,两年前已叛唐降梁。去年,梁亡后,李继韬被杀。 潞州牙将杨立,从前深受李继韬宠信,一直闷闷不乐,暗寻机会报仇。 之前,因契丹阿保机入寇,唐庄宗下令征调安义军士兵三千人,前往涿州协防。之前,潞州乃是梁、晋交战的前线,士兵从来没有外调过。 杨立遂煽动潞州官兵道:“潞州军队,从未驻防边塞,如今,朝廷把我们派往北方苦寒之地,这是因李大帅的事,要跟我们秋后算账了!与其到千里之外、鸟不拉屎的地方暴尸荒野,不如据城自守,一旦成功,大家共享荣华富贵;万一失败,大不了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大家都纷纷赞同,遂攻击牙城。 安义留后李继珂、监军宦官张弘祚弃城而逃。杨立乃自称安义留后,上奏朝廷,请求节钺。 唐庄宗大怒,任命大太保、天平节度使李嗣源为招讨使,武宁(徐州)节度使李绍荣(元行钦)为部署,帐前都指挥使张廷蕴为马步指挥使,率军讨伐杨立。 因安义军屡次叛乱,唐庄宗下令,全国内地,不准再新修城池,现有的城池工事,一律摧毁,防止军阀割据。 不久,李嗣源大军将潞州攻克。潞州城墙高大坚固,护城河又宽又深,遵照唐庄宗李存勖的命令,彻底摧毁。 杨立等人被押送洛阳镇国桥边处死。 同光二年,即公元924年,五月。 客省使李严出使蜀国回来,禀报唐庄宗李存勖,说蜀国皇帝王衍,禁止将上等的丝绸珍宝运往中原。准许运出的,皆是低劣粗糙的次品,称为“人草物”。 唐庄宗大怒道:“什么人草物!朕要让你王衍,变成人草人!”遂询问蜀中虚实。 李严献上一书,内中尽述蜀国虚实。 又道:“蜀主王衍,骄傲自大,淫荡放纵,喜欢游山玩水、打猎、看戏,不理政务,斥逐元老,亲近宦官、伶人等小人,以至于贤愚易位,刑赏失常,若大军一临,定可成功。” 唐庄宗李存勖听得直皱眉头。李严你这是说谁呢?指桑骂槐么? 李严这话说得有理。只是,蜀国皇帝如此,你李严本国的皇帝,何尝不是这样?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唐庄宗李存勖,也顾不得王衍这个知己了,决意攻蜀,下令采购战马,筹措粮草、兵器、铠甲等物资,整顿军队,指日出师。 正巧秦王李茂贞病死,遗表令长子李继曮权知军府事。 唐庄宗李存勖任命李继曮为凤翔节度使,赐名李从曮,下令他派兵会同伐蜀。 李从曮尚未出军,卢龙节度使、十二太保李存审(符存)病故,遗体中取出好几支箭头。李存审身经百战,先后从身上取下的箭头有一百多个,一直收藏,搞了个家庭小博物馆。 他经常告诫子孙说:“你爹我少年离开家乡陈州,四十年来,九死一生的危险,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你们生于安乐富贵,不能忘记你爹是怎么过来的!” 他有五个儿子,彦超、彦饶、彦卿、彦能、彦琳,都受到良好的家教,而成长为国家栋梁。此乃后话,不提。 十一太保李存贤(王贤),力大无穷,善于摔跤。唐庄宗李存勖,曾经跟他比试摔跤,李存贤每次都故意让他。 李存勖说:“你不要故意让朕。如果你胜了,就擢升你为节度使!”李存贤这才使出全力,将李存勖摔倒。 李存审病故,李存勖下令,任命李存贤(王贤)继任卢龙节度使。说:“摔跤比赛的约定,朕说话算话!” 契丹趁机再次入寇。这时,李嗣源尚在潞州。唐庄宗李存勖命横海(即义昌)节度使李绍斌(赵行实)为东北面招讨使,率军渡河北上。 契丹军在幽州南门外扎营,骑兵漫山遍野,唐军屡败,契丹军大肆夺取唐军的粮草辎重。 当时,塞外蛮夷各部,皆臣服契丹,唯有渤海国,尚在苦苦支撑。 阿保机派人到洛阳,要求割让幽州,用以安置卢文进。 阿保机欲进攻唐朝,又恐渤海国抄他后路,乃先攻击渤海,再派奚部酋长秃馁、卢文进率军进驻营州(朝阳)、平州(卢龙)。又分兵进犯义武军。 十一月,契丹再入侵蔚州。下个月,契丹再入侵岚州。 年底,卢龙节度使、十一太保李存贤(王贤)病故,终年六十五岁。 原来,契丹这时候非常强盛,幽州城门之外,经常燃起烽火、狼烟,有时候一天要出战数次。 李存贤为人忠厚谨慎,尽忠职守,乃昼夜戒备,以至于废寝忘食,遂忧劳成疾。 这时,十三太保,只剩下大太保李嗣源,以及唐庄宗李存勖两人。 二太保李嗣昭,两年前在镇州阵亡,终年五十四岁。 三太保李存璋,三年前病故。 五太保李存进,两年前在镇州阵亡。 六太保李嗣本,八年前被契丹杀害。 七太保李嗣恩,六年前已经病故。 八太保李存贞,多年前已经病故。 九太保李建及,四年前病故,终年五十五岁。 十太保李嗣肱,去年病故,终年四十四岁。 十一太保李存贤,今年十二月刚刚病故,终年六十五岁。 十二太保李存审,今年六月病故,终年六十三岁。 十三太保史建瑭,三年前在镇州阵亡,终年四十七岁。 十三太保名号,其中换过六人,总共十九人,至此除了唐庄宗李存勖本人外,只剩大太保李嗣源一人,也年近花甲了!早已不再上阵杀敌。 从此,世上再无十三太保!十三太保成为江湖传说! 唐庄宗李存勖,任命大太保李嗣源为宣武节度使,率禁军三万七千人,先不去汴梁,却转而北上幽州。 李嗣源大军经过东京兴唐府(魏州),兴唐府兵器库有供应皇家的精致铠甲,李嗣源向东京留守张宪求领五百套。张宪因军情紧急,来不及向朝廷上奏,先行拨付。 却说李存勖一向喜欢打猎,去年,就曾去中牟县打猎,差一点把中牟县令杀死。现在,又常在洛阳近郊打猎。当时,李存勖屡次郊游打猎,随从的官员及护驾骑兵,在农田奔跑驰骋,践踏庄稼。 洛阳县令、广州人何泽躲在草丛里,等李存勖到达,拦住马头规劝说:“陛下征收捐税田赋,十分急迫,而今,庄稼就要成熟收割,却把它们摧毁,官员怎么面对农民?农民又靠什么维生?请皇上先赐我一死。” 李存勖加以安慰,打发他回去,然而喜欢打猎如故。 一次,李存勖率亲军到伊阙县打猎,途中经过梁太祖朱晃的宣陵,李存勖命随从官员前往向梁太祖叩头致祭。 皇家狩猎队伍,翻山越岭,历尽艰险,一连几天没有休息,有时已经深夜,还要调兵遣将,包抄合围,追捕猎物,官兵从悬崖掉下摔死的,以及折断骨头、身受重伤的很多。 唐庄宗李存勖本英武过人,为何灭梁以后,即如此糊涂,盖因富贵误人。 唐庄宗李存勖曾经与刘皇后一起私幸大臣府第,酣饮达旦,寻欢作乐。 与梁太祖朱温一样,去得最多的是张全义宅中。 张全义经常贡献珍宝,半输内库,半入国库,刘皇后很是满意。 她见张家富裕,自念母家微贱,未免被妃嫔媵嫱看轻,不如拜张全义为养父,得借他贵气,便对唐庄宗李存勖说:“臣妾自幼失去父爱,愿父事张全义。” 刘山人若是得知,恐怕气死。 唐庄宗李存勖慨然允诺。 刘皇后遂乘夜宴时,请张全义上座,准备行父女之礼。 张全义怎敢接受?刘皇后令宦官强迫他入座,竟然亭亭下拜,惹得张全义眼热耳红,急欲趋避,又被诸宦官按住,没奈何受了全礼。 唐庄宗李存勖在旁坐着,反嬉皮笑脸,叫张全义不必辞让,并亲自斟酒,为张全义上寿,口称岳丈大人。 张全义谢恩饮毕,令人搬出许多宝物,赠献刘皇后,权当是嫁妆,等帝后返宫时,派人送进宫去。 越日,刘皇后命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张全义。 赵凤入奏道:“国母拜人臣为父,自古未闻,臣不敢起草!” 唐庄宗李存勖微笑道:“卿不愧直言,但皇后意思如此,且与国体亦没甚大损,愿卿勿辞!” 赵凤无可奈何,只好承旨草书,缴入了事。 转眼就是新年。同光三年,即公元925年,正月。 李存勖亲自前往东京兴唐府。东京留守张宪汇报此前李嗣源领皇家铠甲事,李存勖大怒,罚张宪俸禄一个月,并让他前往大太保李嗣源大营,亲自取回这五百套盔甲。 又因义武节度使王都(刘云郎)将要来东京朝见,李存勖下令兴建一个球场,用来欢迎。 张宪在行宫外物色地点,几天过后,还没有建成。李存勖下令将行宫大门前面,为登基大典而搭建的高台拆除,作为球场。 张宪对郭崇韬说:“这座高台,是皇帝敬拜上天,接受上天任命的圣物,怎么能拆除?” 郭崇韬也进谏,李存勖不听,立即命亲军士兵动手拆除之。 张宪密对郭崇韬道:“忘记神灵的恩赐,背弃创业的根本,没有任何一种凶兆比这个更可怕!恐怕两年之内,必有灾祸!” 李存勖任命横海节度使李绍斌(赵行实)为卢龙节度使。 大太保李嗣源奉命出师,不久,在涿州击败契丹前锋。 唐庄宗李存勖又与郭崇韬商议,打算令李嗣源镇守成德军,调郭崇韬兼镇宣武(汴州)。 这时,郭崇韬兼任成德节度使。 郭崇韬面辞道:“臣富贵已极,何必兼领藩镇?并且,群臣中有人身经百战,所得不过一州,臣无汗马功劳,得居高位,本已深抱不安,今委任亲贤,使臣得解旄节,正出陛下圣恩,使臣免得愧疚!况汴州是繁华要冲,臣不至治所,徒令他人代理,也与空城无二,为甚么设此虚名,无补国本呢?” 唐庄宗李存勖道:“卿言亦是,但卿为朕策画,保固河津,直趋汴梁,成朕帝业,岂身经百战的武将所得比么?” 郭崇韬一再固辞,乃许他解除兼职,令番汉总管、大太保李嗣源,出镇成德军。 却说李嗣源受命莅镇,因家在太原,上表请求授义子李从珂为北京内牙指挥使,顺便照顾家庭。 唐庄宗李存勖览表,恨他为家忘国,竟贬斥李从珂为突骑指挥使,令率数百人驻防石门镇(遵化)。 大太保李嗣源正击退契丹,闻义子李从珂被黜,惶恐求朝,唐庄宗李存勖不许,李嗣源至此,更不免疑上加疑,忧上加忧了。 唐庄宗李存勖一年半前,才与李嗣源父子约定富贵与共,此时李嗣源并无异志,无故让他生疑,岂非自寻祸端么? 郭崇韬密奏,李嗣源功高震主,难保没有异心;纵使本人没有异心,部属也有可能博取富贵,因此铤而走险,应将李嗣源调回京城,解除兵权,严加看管。后来更建议将他处死。 幸好,唐庄宗李存勖尚顾及手足之情,不听。 唐庄宗闻契丹已退,北顾无忧,正好纵情于畋猎游宴,耽情于声色犬马。 同光三年,即公元925年,三月。 李存勖从兴唐府出发,前往德胜、杨村、戚城等旧时战场观光,向随从百官指点江山,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自从段凝(李绍钦)掘开黄河,没有淹没唐军,反而使得曹州、濮州农田、道路受损。 李存勖虽然派士兵堵住缺口,可是河堤经常被冲毁。二州百姓,挣扎在死亡线上。 洛阳皇宫殿堂众多,经常闹鬼。 宦官请求增加宫女人数,奏报道:“昔年,唐懿宗、唐僖宗时,皇宫内妃嫔、宫女、宦官有一万人,如今人数太少,所以常常闹鬼。” 唐庄宗李存勖遂命宦官王允平、伶人景进等,赴全国各地,广选民女入宫,共选得三千多人。仅仅在兴唐府,就装满了几百辆牛车,随唐庄宗一起南下洛阳。 东京(兴唐府)留守张宪奏报:“官兵妻女有一千人突然失踪。恐怕是被随驾亲军捉走。” 唐庄宗李存勖乃下令,只准采访非军属良家女子,充入后庭。 有一女子生有国色,李存勖极其宠爱,竟得生子。 刘皇后醋意大发,时刻想要将她除掉。 可巧李绍荣(元行钦)丧妇,唐庄宗李存勖召他入宫,赐宴解闷,且谕李绍荣(元行钦)道:“卿新妇悼亡,自当再娶,朕愿助卿聘一美妇。” 刘皇后即召唐庄宗李存勖爱姬,指示道:“陛下怜爱绍荣,何不将此女赐给他?” 唐庄宗李存勖不便驳她面子,含糊答应。 刘皇后立即催促李绍荣(元行钦)马上拜谢,一面即吩咐宦官,扶掖她出宫,一肩乘舆,竟抬入李绍荣(元行钦)私第去了。 李绍荣开心得要命,天上掉馅饼,得此美妇! 唐庄宗李存勖愀然不乐,好几日称疾不食,但是始终拗不过刘皇后,只好耐着性子,仍然与刘皇后交好。 刘皇后又素性佞佛。 她暗思自己无才无德,能贵为国母,母仪天下,无非是佛力保护,平时所得无数财宝,唯一的支出就是抄写佛经、赐给僧尼。她还劝唐庄宗李存勖也来信奉佛教。 有胡僧从于阗来,唐庄宗李存勖率刘皇后及诸子,向胡僧膜拜。胡僧游览五台山,特地派宦官随行,沿途供应铺张,震惊州县官民。 忠武(许州)节度使李绍冲(温韬),见刘皇后佞佛,上疏情愿将私第改建为佛寺,替皇后祈福。奏疏一上,唐庄宗下诏嘉奖。刘皇后也下教令,加以表彰。 有五台山僧人诚惠,自言能降伏天龙、呼风唤雨。之前曾经到过镇州,赵王王镕不加优待。 诚惠和尚忿然道:“我有毒龙五百,归我驱遣,今随便遣一龙揭起片石,恐你州民皆成鱼鳖了!” 次年镇州大水,淹没关城。不久王镕即死。大家称诚惠为神僧。 唐庄宗李存勖听说他很神奇,派宦官传他入宫,亲自率后妃集体下拜。诚惠法师居然高坐,岿然不动。 李存勖拜毕,留他居于国宾馆,他乘着闲暇,昂然出游,百官与他在道旁相遇,没人敢不下拜。 只有郭崇韬不肯从众,相见不过拱手,诚惠也傲不还礼。 冤冤相凑。 唐同光三年,即公元925年,春夏大旱。洛阳天旱,数十天不下雨。郭崇韬奏禀唐庄宗李存勖,请诚惠法师祈雨。 诚惠无法推辞,便令筑坛斋醮,每日登坛诵咒,口中念念有词,偏龙神不来听令,赤日依旧高悬。 郭崇韬指责他祈雨不灵,叫人在坛下堆积柴火,扬言要将他烧死。有人报知诚惠,诚惠吓得神色仓皇,连夜逃走。后来他逃回五台山,只恐郭崇韬派人来捉,竟忧愁而死。 唐庄宗李存勖及刘皇后,不知底细,还互相说,这是信佛不够虔诚,不能留住高僧,引为悔恨! 刘氏不足责,唐庄宗李存勖为何也昏庸至此? 太妃刘氏,与太后曹氏,一直情同姐妹,自去年正月一别,两人都闷闷不乐。 唐庄宗同光三年,即公元925年,四月。刘太妃在晋阳得病,曹太后拟亲自前往探视,唐庄宗李存勖,因道远天热,竭力谏止。 随后刘太妃病逝,太后又欲亲自前往送葬,唐庄宗李存勖泣谏,与群臣交章请留,太后难怫众意,未曾启行,但哀痛异常,累日不食。不久也患病。 曹太后病情沉重。成德(镇州)节度使、大太保李嗣源,因边境战事已经平静,上疏请求进京探视曹太后,李存勖不准。 过了一月,曹太后也魂归地下,往寻那位好姐妹刘太妃,再续生前友谊去了。 妻妾之间,常常勾心斗角。二人友谊,却是难得。 唐庄宗李存勖初遭母丧,悲痛万分,恸哭号泣,不进饮食。百官接连劝慰,过了五天始进御膳,渐渐的悲痛减轻,又把那骄奢淫逸的故态,发作出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蜀后主游山玩水 郭崇韬出将入相 唐庄宗同光三年,即公元925年。 却说这年春夏大旱,一直不下雨。 刚刚,诚惠法师祈雨不成功,因此被郭崇韬吓跑了。 宫中本是高地,至夏亦患暑热。唐庄宗李存勖欲登高避暑,苦于没有高楼,常常闷闷不乐。 宦官等即进言道:“臣见长安全盛时,宫中高楼云阁,不下百座,今陛下竟无一座高楼避暑,亦太过俭朴了。” 唐庄宗李存勖道:“朕拥有天下,岂不能修建一高楼?” 宦官又道:“郭崇韬常眉头不展,多次与租庸使孔谦,谈及国用不足,陛下虽欲修建,恐终不能成。” 唐庄宗李存勖变色道:“朕自用内库钱,何关国用?”遂命宫苑使宦官王允平,赶造清暑高楼。 因恐郭崇韬进谏,特派宦官传谕道:“朕昔年在河上,与梁军对垒,虽行营暑天,披甲乘马,也不觉得热。今居深宫,住大殿,反不堪苦热,未识何因?” 郭崇韬奏道:“陛下前在河上,强敌未灭,深怀家仇国耻,虽遇盛暑,不介圣怀。今外患已除,海内宾服,开始贪图享受,所以,纵有琼楼玉宇,也会觉得闷热,陛下如果能够居安思危,不忘当年的艰难,想一想天下尚未完全平定,暑气自会消失。” 唐庄宗李存勖闻言,默然不语。 宦官又进谗道:“郭崇韬的房子,比皇宫豪华得多,难怪他不知道皇上热得难受。” 唐庄宗李存勖由是隐恨郭崇韬。 郭崇韬听说宦官王允平正在营造高楼,每天用工一万人,费至巨万,又进谏道:“今河南大旱,军食不足,军士皆有怨言,愿暂时停工,以待丰年!” 看官试想,唐庄宗李存勖既偏信谗言,尚肯依他奏请么? 这年至六月十一日方才下雨。一场雨又连续下了七十五日,天始放晴,只见百川泛滥,遍地汪洋。 河南令罗贯,是由郭崇韬选拔推荐。他刚正不阿,从不肯向权贵低头。伶人、宦官有所请托,罗贯也从来不答应,反而屡将这些请托一字不漏地转告郭崇韬。郭崇韬一再奏闻,要求唐庄宗查处。李存勖虽然加以包庇,伶人、宦官等对罗贯却恨得咬牙切齿。 河南尹张全义的事情,罗贯也不肯配合。因此连张全义也深恨罗贯,密诉义女刘皇后。 刘皇后遂污蔑罗贯不法,唐庄宗李存勖含怒未发。 曹太后将要安葬于坤陵,李存勖先前往视察,正巧连续多天下雨,道路泥泞,桥梁损坏。 唐庄宗李存勖问明宦官,说损坏的道路、桥梁都是位于河南县境内,属县令罗贯管辖。当即抓罗贯下狱,狱吏严刑拷打,以致体无完肤。 唐庄宗视察完陵墓返驾,竟然下诏诛杀罗贯。 郭崇韬进谏道:“罗贯不过失修道路,按大唐律,罪不至死。” 唐庄宗李存勖怒道:“太后灵驾将发,天子朝夕往来,桥路不修,尚得说无罪么?” 郭崇韬叩首道:“臣说他罪不至死,并未说他无罪。” 又道:“陛下贵为天子,专门与一县令为难,使天下人说陛下用法不公,罪在臣等!” 李存勖拂袖而起道:“卿未免与罗贯一党,但卿既爱罗贯,任卿裁决!”说完,返身入宫。 郭崇韬也起身随入,还欲辩论。唐庄宗李存勖竟关门不纳,郭崇韬懊怅而出。 八月二十三日,李存勖下令将罗贯乱棍打死,暴尸河南府门口示众。远近都为他喊冤,独伶人、宦官等互相道贺。 蜀国,京城成都府。 自宣华苑告成后,中有重光、太清、延昌、会真等殿,清和、迎仙等宫,降真、蓬莱、丹灵等亭,又有飞鸾阁、瑞兽门、怡神院等名目,统统雕梁画栋,贴上金箔,真是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王衍每令后宫妇女,戴着金莲冠,身穿女道士服,扈从至宣华苑,列座畅饮,不分白天黑夜。又往往参入近臣,让他们与宫人并坐同饮,到了酒酣耳热、得意忘情的时候,往往男女杂坐,脱下帽子,露出发髻,甚至敞开衣襟,肆意喧哗,毫无顾忌。 一次,酒过三巡,嘉王王宗寿突然发言,指出国家将要陷于险境,谈到痛心之处,声泪俱下。 可是韩昭、潘在迎劝解说:“嘉王一喝酒就悲从中来,扫人雅兴!”大家在嬉笑声中散席。 有时令宫人浓施朱粉,号为醉粧,上行下效,全国通行。 又与徐太后、徐太妃,游览青城山,宫人衣服,全部刺绣上云霞图案,衣袂飘飘,恍如神仙中人。 王衍自作甘州曲,描述仙境景象,随从往返山中,沿途歌唱。宫人依声唱和,娇喉清脆,娓娓动听,竟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他又以为劝李存勖称帝,与唐修好,可以高枕无忧,乐得撤出边疆戍兵,安享太平。 时枢密使宦官宋光嗣等,专权独断,暴虐无道,一心一意迎合满足王衍的私欲,乘机窃取权力,作威作福。 宰相王锴、庾传素等,为了保持自己的荣华富贵,从不敢出面规劝。而潘在迎还不断请求王衍诛杀上疏批评的官员,不准他们继续诽谤神圣的朝廷。 嘉州司马刘赞,呈献陈叔宝的《三阁图》,婉言劝谏。 知制诰、京兆人李龟祯竭力劝谏,王衍不听。 这一年,彗星穿过鬼宿,光束长达一丈有余。蜀司天监警告说:“将有大灾。” 蜀帝王衍下诏,命在玉局化设立道场超度。玉局化,乃是地名,在成都城南杨柳堤,据说是道教大师张道陵成仙之处。 右补阙张云上疏,警告说:“百姓的怨气上冲霄汉,所以彗星才现于天际,这是亡国之兆,仅靠祭祀,于事无补!” 王衍大怒,把张云流放黎州,张云死在中途。 宣徽北院使王承休,本是一个宦官,却娶有妻室严氏。 严氏具有绝色,王衍屡次召她入宫,与她同梦。老公不能那个,偏偏攀上皇帝,严氏如水得鱼,自然欢喜。 王承休是个净了身的宦官,与严氏,本是一对假夫妇,乐得借妻求宠,仰沐恩荣。果然夫因妻贵。 王承休请求在全国各军中遴选勇士一万二千人,成立左右龙武军,分为四十营,作为禁军精锐,武器铠甲,比其他部队都要优良,待遇也高一倍。王衍任命王承休为龙武军都指挥使,任命裨将安重霸为副使。 安重霸本是云州胡人,在禁军任小校,狡猾奸诈,善于溜须拍马,博得王承休信任。从前的禁军大将反而位居他二人之下,众人皆不服。 从前,唐朝末年,宦官虽然一向专权跋扈,但是从没有宦官出任节度使这样的高官。 安重霸怂恿王承休做宦官历史第一人。 遂教他如此这般。 王承休晋见王衍说:“秦州美女如云,其他节度使掠得美女往往自己享用。唯有我们做宦官的,对女色不感兴趣。请派宦官前往镇守秦州,为陛下挑选美女,充实皇宫。” 王衍大喜,即任命宦官王承休为天雄(秦州)节度使,晋封鲁国公,率禁军精锐龙武军四十个营、一万二千人赴镇。任命安重霸为节度副使。 王衍又任命外戚徐延琼为中书令,兼禁军都指挥使,位在王宗弼(魏弘夫)等功臣之上。 先帝王建曾经下诏不准外戚掌兵,徐延琼又毫无兵略,众将领皆忿忿不平。 蜀乾德六年,即唐同光二年,公元924年,四月,李存勖曾经派客省使李严赴蜀国一探虚实,准备进攻蜀国。不料,契丹入寇,这事就耽搁下来。 当时,蜀兼中书令王宗俦认为李严语带不逊,又到处搜集蜀国军政情报,请蜀帝王衍斩之,王衍不从。 宣徽北院使宦官宋光葆上疏说:“李存勖窥伺我国,随时可能进犯,我们应该选将练兵,沿边驻军,加强防御,积蓄粮草,整修战舰,严阵以待。” 王衍乃命宋光葆为武德(梓州)节度留后,兼梓州观察使。命右定远军使王宗锷为招讨马步使,率二十一个营,前往洋州驻防。 又命长直马军使林思锷,为昭武(利州)节度使,加强戒备,严防唐军。 不久,命前镇江(夔州)节度使张武,为峡路应援招讨使。 九月,李存勖再派李彦稠出使蜀国,名为通好,实则麻痹对方。 蜀国皇帝王衍,不知是计。 十一月,王衍下令,撤回威武城关宏业部二十四个营;武定(洋州)、武兴(凤州)招讨使刘潜部三十七个营;天雄(秦州)招讨使王承骞部二十九个营;金州王承勋部七个营。这些军队全部班师回京。 并派翰林学士欧阳彬前去洛阳报聘。 蜀帝王衍,不顾大难临头,尚南巡北幸,淫昏无度。 又起用右仆射张格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六年前,张格被贬斥,中书小吏王鲁柔对他落井下石,趁机陷害;现在,张格再当宰相,命人把王鲁柔乱棍打死。 另一宰相许寂对人说:“张格才能高强,但见识不够深远,诛杀王鲁柔,这是自取灾祸。” 蜀帝王衍将各亲王,全部解除兵权。王衍以为高枕无忧,每天忙着与狎客美人,纵情游玩。 蜀国前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俦,眼看蜀帝王衍腐败堕落,跟王宗弼(魏弘夫)密谋罢黜王衍,另行拥戴新君。 王宗弼犹豫不决。王宗俦忧愁悲愤身亡。 王宗弼告诉枢密使宋光嗣、景润澄等说:“王宗俦叫我把你们杀掉,以后你们平安无事了。” 宋光嗣等向他下拜,流泪叩谢。 王宗弼的儿子王承班听到消息,对别人说:“我们家难逃大祸!” 同光三年,公元925年,蜀国改元为咸康元年。 六月,为准备南征蜀国,唐庄宗李存勖下诏大量采购战马。 九月。蜀国皇帝王衍,与母亲徐太后、姨妈徐太妃,正在青城山游玩。意犹未尽,又游览丈人观、上清宫,然后到彭州阳平化、汉州三学山玩了个痛快。 唐庄宗李存勖封皇子李继岌为魏王。 九月七日,唐庄宗李存勖再次召集群臣,会议伐蜀。 宣徽使李绍宏,保荐李绍钦(段凝)为帅,说他是盖世奇才,就算孙武、吴起再世,也不如他。 郭崇韬奋然道:“段凝(即李绍钦)系亡国旧将,虽然奸诈,却没有武略,只会拍马屁,有何材略!” 群臣更举荐大太保李嗣源。 郭崇韬又说:“契丹随时入侵,李总管(即李嗣源)不应调离河朔。” 唐庄宗李存勖问郭崇韬道:“卿意果属何人?” 郭崇韬道:“魏王贵为皇储,未立大功,请授他为统帅,累积威望。” 唐庄宗李存勖道:“朕皇儿继岌年幼,如何能独往?当更求副帅。” 郭崇韬尚未及答,李存勖复道:“朕意属卿,烦卿一行。” 郭崇韬不好违命,便拜称遵谕。 九月十日,唐庄宗任命: 魏王李继岌为西川四面行营都统; 郭崇韬为西川东北面都招讨制置等使,悉付军事大权; 命荆南节度使高季兴,为西川东南面行营招讨使; 匡国(同州)节度使李令德(朱令德),为行营副招讨使; 凤翔节度使李从曮(李继曮),为供军转运应接等使; 保义(陕州)节度使李绍琛(康延孝),为都排阵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 镇国(华州)节度使毛璋,为左厢马步军都虞侯;静难(邠州)节度使董璋,为右厢马步军都虞侯; 西京留守张筠,为西川管内安抚应接使;客省使李严为西川管内安抚使。 寻又任工部尚书任圜,翰林学士李愚,并随魏王出征,参预军机。 九月十八日,魏王李继岌、郭崇韬等率兵六万,西向进发。 这时,蜀国宦官王承休几个月前已升任天雄(秦州)节度使,携娇妻严氏赴镇,到了秦州,将节度使府署拆毁,大兴土木,建成一座行宫,又强取民间女子,教导歌舞,将歌女容貌绘成图像,并画秦州花木,派人送给成都尹韩昭,托他代奏王衍,请驾北游。 王衍览图甚喜,打算马上启程,群臣争相上奏章谏阻,王衍皆不从。 王宗弼(魏弘夫)上表力争,反被王衍掷弃地上。 就连徐太后也觉得太过荒唐。那秦州远在千里之外,途经重重高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遂涕泣劝止,不进饮食,亦不见效。 前秦州判官蒲禹卿也上书极谏,洋洋洒洒二千字,大致说:“先帝创业艰难,希望传国万世,陛下生于富贵,沉迷酒色,如何实现先帝遗愿?况且秦州地处蛮荒,胡、汉杂处之地,地势险恶。沿途州县,开支庞大,百姓困苦。岐国跟我们是世仇,一定利用机会,采取行动。唐虽然跟我们建立友好关系,但因我们大军北上,恐怕也可能引起他们疑心。先帝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出过京师(成都府)游玩,陛下却兴之所至,不断离开宫廷。嬴政到东方打猎,御驾不再西返。杨广去南方巡视,龙船也不能北回。我们虽然国力强大,足以雄视万邦,边境又一向平安无事,可是内部却有隐忧,农民失去土地,商人失去资金,变民盗贼,公然横行。从前,蜀汉刘禅向邓艾投降,成汉李势向桓温屈膝,说明蜀道之险,并不能阻挡敌军。”如此等等。 韩昭对蒲禹卿道:“我暂时收下你的奏章,等主上南归,当派狱吏一个字一个字地拷问你!” 蒲禹卿唯唯退去。 唐同光三年,蜀咸康元年,公元925年,十月。 王衍既记念严氏,欲续旧欢,又因王承休所呈各图,统皆中意。无论何人劝谏,也是阻他不住。 当下颁诏北巡,令兵士数万人扈跸,从成都出发。 十月五日,王衍一行,行至汉州。 这时,六万唐军出发已经十七天了。武兴(凤州)节度使王承捷,飞马报称唐军已经西来。 王衍还不肯相信,以为他想用这种方式劝自己回京,竟大言不惭地说:“我正欲耀武,怕他甚么?” 待进至梓潼,遇大风拔起大树,摧毁房屋。随行官吏占卜吉凶,说此风为贪狼风,当有败军覆将的大患。 王衍亦未醒悟,在途与狎客赋诗填词,毫不为意。 这个时候,唐军前锋,排阵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绍琛(康延孝),与安抚使李严,率精锐骑兵三千、步军一万,已经抵达宝鸡。 十月十八日,李绍琛(康延孝)率军进攻武兴军之威武城。威武城原来驻有大军一万多人。 去年,唐庄宗派李严、李彦稠假意通好,王衍信以为真,将关宏业部二十四个营从威武城撤回。 现在,威武城兵力有限,守将唐景思、周彦里等,献城迎降。 李绍琛(康延孝)得了威武城,缴获粮食二千四百万斤,足够一万人吃几年,大喜过望。唐军经常缺粮,从未见过这么多粮食。蜀国,果然是天府之国。 之前,郭崇韬大军抵达凤翔,节度使李从曮(李继曮)竭尽凤翔府库,仍不够大军开支,军心疑虑。 郭崇韬手指秦岭大山说:“我们大军前进,如果不能取胜,就会死在山里,回不去了。现在连粮食都不够吃,蜀国号称天府之国,粮草充足,只能决一死战,先夺取凤州,吃他们的粮食!” 如今,竟然美梦成真,唐军真的吃上了蜀军的粮食。 李绍琛(康延孝)又俘虏守军数百人,故意将他们放跑,然后尾随追击,直抵凤州城下。 李严派人下书,劝武兴(凤州)节度使王承捷归降。 凤州原来驻有刘潜部三十七个营,去年也一体裁撤。王承捷兵微将寡,如何抵抗? 却说郭崇韬率兵南下,催军速行。 众将领皆说,蜀道难行,不可能长驱直入,唯有步步为营,谨慎推进,等待战机。 郭崇韬问及翰林学士李愚。 李愚道:“王衍昏庸无道,巴蜀官民苦之久矣!现在他们人心动摇,不肯听令。我们就要抓住这个机会,像暴风骤雨般发动攻势,他们连胆都会吓破,纵使有重重天险,也无人把守。必须迅速行动,不可延误战机。” 郭崇韬大喜,道:“你对敌人这么了解,本帅无忧矣!” 于是大军星夜兼程。 果然,李绍琛(康延孝)攻克威武城第二天,蜀国武兴(凤州)节度使王承捷就献出凤州,并以管辖的兴、扶、文三州印信,及部下将士八千人,向唐军投降。 城内缴获粮食五千万斤,比威武城,又多一倍。 郭崇韬大喜,乃以都统、魏王李继岌的名义,任命王承捷暂时仍任武兴(凤州)节度使。 王衍一行前往利州城,接连接到警信,又有威武城败军逃回,这才相信王承捷军报,实非谎言。 次日,王衍一行抵达利州城。 威武军残兵败将,陆续逃回,说是武兴(凤州)节度使王承捷,已经投降唐朝,那时王衍才觉着急。 王宗弼(魏弘夫)奏报说:“东川、西川、山南领土尚属完整,怕他什么。陛下只要守住利州,唐军绝对不敢孤军深入。” 王衍这才转忧为喜,即令随驾清道指挥使王宗勋、王宗俨,及侍中王宗昱,并为招讨使,率兵三万,往拒唐军。 蜀军抵达深渡(广元北明月峡),但是毫无斗志,大家满腔怨愤说:“龙武军的粮饷赏赐,都比其他各军高出一倍,各军怎能抵抗敌!” 唐军倍道前进,势如破竹。李绍琛(康延孝)等为先驱,所过城邑,不战自破。 唐军经过长举(徽县东南),兴州(略阳) 守军都指挥使程奉琏,率部五百人,向李绍琛投降,并自愿修补桥梁、栈道,迎接唐军主力,从此唐军不再感到山路崎岖险阻。 李绍琛(康延孝)令降将为向导,入攻兴州。 十月二十二日,蜀国兴州刺史王承鉴弃城逃走。唐军兵不血刃,进入兴州。 郭崇韬命威武城降将唐景思暂代兴州刺史,再促李绍琛(康延孝)等进兵,进军成州,成州刺史王承朴也弃城逃走。 十月二十六日,唐军到了三泉(宁强阳平关),与蜀国三招讨使相遇,凭着一股锐气,横冲直撞,杀将过去。 蜀兵虽然有三万人,连年不练,很是娇惰,再加上心中怨恨,怎禁得唐朝百战雄师,乘胜前来,顿时你惊我惧,被杀五千人,余众争相逃散。 三招讨使本非将才,统吓得魂魄飞扬,抱头鼠窜。 唐军在三泉,又缴获粮食一千八百万斤,粮食多得吃不完。 蜀帝王衍闻三泉又败,急自利州南下,破坏沿途桥梁。留王宗弼(魏弘夫)镇守利州,并下令王宗弼(魏弘夫)斩三招讨使,以振军心。 唐将李绍琛(康延孝),昼夜兼行,径向利州进发,西川大震。 十月底,唐军大都统、魏王李继岌,率领大军抵达兴州。 蜀国武德(梓州)留后宋光葆,是宦官宋光嗣的堂弟,也是一个宦官,哪里会带兵? 唯他尚且顾及百姓,写信给郭崇韬,说:“请大军不要入境,以免惊扰百姓。我当率部投降。否则,只有背城一战,以报国恩。” 郭崇韬回信安慰接纳。宋光葆遂献出梓、绵、剑、龙、普五州归降。 蜀国武定(洋州)节度使王承肇,乃王宗侃(田师侃)之子,也献出洋、蓬(仪陇)、壁(通江)三州归降。 蜀国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王宗威,献出兴元府、开、通(达州)、渠、潾(大竹)五州归降。 蜀国阶州刺史王承岳,也闻风生畏,遣使投诚。 一班降将军,送完蜀土。 这时,天雄(秦州)军已经孤悬敌后,成为飞地。 蜀国天雄(秦州)节度使王承休,与副使安重霸谋划,想要袭击唐军。 安重霸道:“一击不胜,大事去了;但是我国有十几万精锐军队,唐军再勇猛,也不可能一下子到达剑阁天险。大帅你身受国恩,闻难不可不赴,愿与大帅西行入援。” 王承休以为真情,整军出城,安重霸随至城外,忽向王承休下拜道:“国家取得秦陇,何等竭力,若我也跟随大帅还朝,谁人守此?重霸愿代大帅留守!” 说至此,竟麾亲军走还城中。王承休无可奈何,只好与招讨副使王宗汭率大军南行。 安重霸竟举秦州投降唐军。 王承休南下,才探知前方归路,皆已被唐军占据,乃经西部边境,羌人、吐蕃地界,翻过雪山草地,冒着严寒,以及蛮夷部落的明枪暗箭,返回成都。 出发时,大军有一万二千人,全部是禁军中的精锐,抵达茂州时,只剩下二千人。一万多精兵,做了孤魂野鬼。 一时雪山落泪,草地含悲。 唐同光三年,蜀咸康元年,公元925年,十月底。 却说唐西川东南面行营招讨使、荆南节度使高季兴,率水军进攻夔州。 此前,高季兴一直试图夺取夔州。十一年前,高季兴当时还叫高季昌,率舰队进攻夔州,蜀国招讨副使张武用铁链封锁巫峡江面,高季昌狼狈逃走。 其实,二十一年前,当时张武还是万州刺史,他就是用这一招击败忠义节度使赵匡凝。 这一次,高季兴趁北路唐军大胜,卷土重来。 蜀国张武,已经升任峡路招讨使,仍然用铁链封锁巫峡。 高季兴派勇士驾驶小艇,试图用巨斧砍断铁链。不料,江面风大,小艇被铁链缠住,动弹不得,蜀军顿时箭如雨下,高季兴战舰被毁,再次换乘小艇,狼狈逃走。 张武听说陆路已经全面归降唐军,也只得献出夔、忠、万三州,向唐军大都统、魏王李继岌归降。 王宗弼(魏弘夫)本应据守利州,闻各镇皆已投降,利州成为一座孤城,正在惊惶,可巧唐军派来使节,递上郭崇韬书信,为他陈述利害,勉令归降。 他已怦然心动,无意守城,遂弃城南逃。王宗勋等三招讨使狼狈追赶,赶到金堂县,才追上王宗弼(魏弘夫),王宗弼(魏弘夫)即出示王衍要杀他三人的诏书,四人相对而哭。 王宗勋等流涕道:“国危至此,统由主上一人,荒淫昏庸所致,大帅今日依诏,杀我三人,他日必轮及大帅自身了!愿大帅当机立断!” 王宗弼(魏弘夫)道:“我正怀此意,所以告诉你们,一同筹划良策。” 三人齐声道:“不如降唐罢?” 王宗弼(魏弘夫)徐徐说道:“公等先向唐军送粮款,我且往成都一行,如何?” 王宗勋等当然赞成,便分头行事,筹备投降。 唐同光三年,蜀咸康元年,公元925年,十一月八日。 蜀国皇帝王衍逃回成都,文武百官及后宫佳丽出迎,王衍驰入妃嫔中,令宫人排作回鹘舞蹈队形,送拥入宫。 大敌当前,还有这般雅兴! 其实,王衍是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无机会,乐得过把瘾。 王衍登上文明殿,哭泣流泪,洒满衣襟,跟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竟没有人说一句如何救国。 十一月九日,李绍琛(康延孝)抵达利州空城,修复桥梁。 蜀国昭武(利州)节度使林思谔,早已逃到阆州,献城归降。林思谔之前任阆州团练使,因善于拍马,得升任昭武(利州)节度使。 十一月十五日,唐军大都统、魏王李继岌,率大军抵达剑州。 蜀国武信(遂州)节度使王宗寿,献出遂、合、渝、泸、昌(大足)五州归降。 王宗弼(魏弘夫)比蜀主王衍返回成都,仅晚了五、六日。他遂登上大玄门,布置大量兵力警卫。蜀帝王衍跟徐太后亲自到大玄门向他表示慰问,王宗弼对王衍与徐太后十分傲慢,不再遵守臣属应有的礼节。 十一月十六日,王宗弼(魏弘夫)竟趁势叛乱,劫持蜀帝王衍及徐太后等所有后宫及诸王,一同禁锢在西宫,又派人收取传国宝,以及其他所有皇家印信。派亲信去义兴门,把宫库里的金银绸缎财宝珍玩,全数运回自己家。 王宗弼之子王承涓更手提佩剑进宫,挑选走王衍最宠爱的几位妃嫔。 王宗弼(魏弘夫)遂自称西川兵马留后。 唐军先锋李绍琛(康延孝)、安抚使李严,抵达绵州。 这时绵江浮桥已经被蜀军摧毁,绵江水深流急,船不敢渡。 李绍琛(康延孝)与李严商议道:“我们孤军深入,必须速战速决,乘他们现在还心惊胆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即使只有一百名骑兵渡过对岸,他们就要闻风归降。如果我们坐等浮桥修复,一定要等好几天。万一有人教他们封锁关卡,战事拖上十天半月,胜负难料!” 遂泅水渡江,三千人淹死一半。剩下一千多人终于渡过绵江,占领鹿头关。 次日,急行军攻克汉州。三天后,唐军主力才抵达。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亡社稷牵羊衔璧 杀功臣丧心病狂 王宗弼(魏弘夫)闻唐军已入鹿头关,进据汉州,当即拨出若干金银、绸缎、马匹、牛羊、美酒等,派人迎接犒劳唐军。 且因唐安抚使李严,去年曾来蜀国访问,与其有一面之交,遂伪造蜀帝书信,送达李严道:“公来我即降!” 降将军外,又出这叛将军,前蜀国可谓多人。 李严得到王宗弼(魏弘夫)书信,便欲前往,有人劝阻李严道:“公首议伐蜀,蜀人怨公,深入骨髓,奈何轻往!” 李严微笑不答,竟率数骑飞奔入成都,抚谕吏民,说是大军将至,命他撤除全部城池防卫设施。 李严入西宫,面见蜀帝王衍,王衍向李严恸哭失声。不过有何用处? 李严婉言劝慰,说是出降以后,必能保全家属。 王衍乃收泪,引李严见太后,以母妻为托。一面令翰林学士李昊起草降表;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锴起草降书,派兵部侍郎欧阳彬,捧着降书降表,与李严一同迎接唐军。 唐统帅李继岌等,闻蜀帝已愿投降,即兼程赶到德阳,王宗弼(魏弘夫)再派其子王承班挑选王衍的妃嫔宫女,以及各种金银珠玉,奇珍异宝等进献给魏王。 李继岌道:“这些都是我家的东西,不劳你来进献!” 三天后,唐统帅李继岌等赶到汉州,王宗弼(魏弘夫)亲自前来迎接。 唐同光三年,蜀咸康元年,公元925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李继岌、郭崇韬等率大军赶至成都,李严再次入城,引蜀国君臣步行到升迁桥,出降唐军马前,行传统的衔璧牵羊礼。附近百姓,多来观礼。 只见蜀国皇帝王衍身穿白衣,嘴里衔着一块玉璧,脖子上栓着草绳,手里牵着一只羊。身后的文武百官都披麻戴孝、光着脚,再后面,几名士兵抬着一口空棺材,大家一起鬼哭狼嚎,如同家里死了人办丧事一般,等待胜利者裁决。 唐军大都统、魏王李继岌亲自受璧。郭崇韬替王衍解开脖子上的绳索,又命人将棺材烧掉,以皇帝李存勖的名义,赦免蜀国君臣之罪。 王衍率蜀国文武百官面向东北洛阳方向拜谢,引导唐军进入成都。蜀国遂亡。 唐军这次灭蜀,自九月十八日出兵起,只七十天。得十藩镇(永平、武德、武信、武泰、镇江、昭武、山南西、武定、武兴、天雄),两府,即成都府、兴元府;以及秦州、成州、阶州、凤州、兴州、扶州、文州、梓州、绵州、剑州、龙州、普州、洋州、蓬州、壁州、金州、巴州、渠州、通州、开州、潾州、夔州、忠州、万州、归州、峡州、安州、涪州、黔州、施州、遂州、合州、昌州、渝州、泸州、利州、阆州、果州、雅州、彭州、蜀州、汉州、眉州、邛州、嘉州、黎州、戎州、维州、茂州、灌州、简州、荣州、陵州、资州、集州、殷州等,共五十八府州,二百四十九县。 另有成建制武装部队三万,仓库里,铠甲、兵器、钱粮、草料、金银、绸缎,皆以千万计。唐军官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财富,叹为观止。 王衍是蜀国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皇帝,并无谥号,更无庙号,史称前蜀后主,在位七年半,时年二十七岁。 总计蜀国自王建称帝,二世即亡,共计一十九年。自王建进入成都,担任西川节度使起,共割据三十五年而亡。 后人有诗叹道: 休言蜀道真崎岖,途险终难阻万夫,刘李以来王氏继,荒淫亡国付长吁! 王建占据西川,自田令孜招他来成都,共花了四年时间才占领成都。后来又花了六年多时间,才兼并东川。王建打天下,光是两川,就花了十年时间。 如今,从唐军在威武城发起进攻,三川大地,只四十天就全部葬送。 是时岐降蜀亡,唯有吴国、南汉割据依旧。 南汉乾亨四年,公元920年,南汉宰相杨洞潜,请建立学校,开设科举,遴选官员。南汉高祖刘陟(刘岩)接受。 唐庄宗灭梁,南汉高祖刘陟(刘岩)大恐,遂于南汉国乾亨九年,即唐庄宗同光三年,公元925年,派宫苑使何词为使,以进贡为名,刺探唐朝强弱。 何词回国之后禀报说:李存勖骄傲荒淫,没有治国能力,不必对他畏惧。刘陟(刘岩)大喜,从此不再跟中原来往。 乾亨九年,公元925年,南汉宫忽现白龙,南汉高祖刘陟(刘岩)应瑞改元白龙元年,自己也改名叫刘龚。 大礼(南诏)与南汉境接壤,当时国王蒙氏,为部下郑旻所灭,改国号为大长和国。郑旻遣使郑昭淳至汉,献上朱鬃白马,并乞和亲。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赐宴宴请郑昭淳,赋诗属和,郑昭淳随口吟咏,压倒南汉臣。南汉高祖刘龚(刘岩)乃以兄女增城公主,和亲郑旻。 其实郑旻已有王后马氏,就是楚王马殷之女,那增城公主到了大长和,无非是备作妃嫔罢了。 楚王马殷,今年已经七十四岁高龄,听说蜀国灭亡,极为不安,上疏唐庄宗,请求致仕,说:“我已在衡山脚下,准备好告老隐居之处,请准我呈缴节度使的印信符节,只求平安度过风烛残年。” 李存勖下诏恳切慰留。 却说前几天,王宗弼(魏弘夫)纳款唐军,并怪罪内枢密使宦官宋光嗣、景润澄,及宣徽使宦官李周辂、欧阳晃,说他们诱惑王衍,以至蜀国军政混乱,将他们全部斩首,把首级用盒子装了,送给唐帅李继岌。 又斥责文思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成都尹韩昭,没有真才实学,不能辅佐主上,只会溜须拍马,将他枭首于成都闹市金马坊门。又趁机将自己平时不喜欢的人统统杀死。 唐军未到,王宗弼(魏弘夫)仗着手中有几个兵,抓紧时间作威作福。 外戚徐延琼以及一班皇亲国戚,以及果州团练使潘在迎、嘉州刺史顾在珣等,大为恐慌,竭力全力贿赂王宗弼(魏弘夫),几乎将全部家产、金银、珍宝、美女都拿出来,只免得一死。 又令子王承班,劫得蜀主后宫妃嫔、宫女,及珍奇宝玩,献给李继岌及郭崇韬,求为西川节度使。 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唐六万大军,大举入蜀,难道是为了扶持你王宗弼(魏弘夫)取代王衍么? 李继岌、郭崇韬等都笑了。 唐朝大军既入成都,露布告捷,郭崇韬下令禁止剽掠、骚扰百姓,商店、市场照常营业。 王宗弼(魏弘夫)欲镇西川,魏王李继岌拒绝。 他又私下贿赂郭崇韬,求他保荐。郭崇韬假装同意,却始终没有上奏。 王宗弼(魏弘夫)一计不成,又想出一条毒计,竟率蜀国文武百官联名上奏,请留郭崇韬镇守蜀地。又晋见魏王,表达蜀国文武对郭崇韬的敬重。 宦官李从袭,随魏王李继岌至成都,他本挟望而来,想乘此多捞钱财,偏偏军中所有处置,全在郭崇韬,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宦官? 遂对魏王李继岌道:“郭公专横,今又使蜀人请他自已为帅,已经露出异心,大王宜早作预防为是!” 李继岌道:“父皇倚郭公如山岳,怎肯令他出镇远方?且此事非我所应闻,待班师回朝以后,你亲自向我父皇去说便了。” 原来郭崇韬有五子,长子廷诲,次子廷信,随父从军,郭廷诲私受货赂,蜀臣自王宗弼(魏弘夫)以下,多先结交郭廷诲,然后馈赠郭崇韬,金银绸缎宝货妓乐,连日不绝。 只是大都统魏王帐下,反而冷冷清清,李继岌所得,不过是一些马匹、绸缎、痰盂、拂尘等,心下亦觉不平,再加宦官李从袭在旁谗构,自然疑怒交加,有时与郭崇韬谈话,语多讥讽。 郭崇韬不能自明,欲归罪王宗弼(魏弘夫),向王宗弼(魏弘夫)索犒军钱数万缗,王宗弼竟然吝啬不肯给。 就在这时,蜀国武德(梓州)节度留后宋光葆,从梓州返回成都,向郭崇韬哭诉王宗弼(魏弘夫)擅杀自己的堂哥、宦官宋光嗣等。 郭崇韬乃唆动军士纵火,喧哗鼓噪,一面入禀魏王李继岌,召入王宗弼(魏弘夫),责他贪婪、渎职、不忠,牵出斩首,将其尸骸,悬于市曹,蜀人争相割他的肉吃,聊泄怨恨。 又捕获王宗勋、王宗渥等,诛灭全家,抄没家产劳军。 先是乾德中,成都府曾传童谣说: 我有一帖药,名目叫阿魏,卖与十八子。 至是始验。 原来王宗弼系王建养子,原名为魏弘夫,是许州人,自小跟随王建,王建收他为义子,战功赫赫。 当年,王建用计,打算擒拿东川节度使顾彦晖,王宗弼(魏弘夫)泄密,导致王建花了六年多时间才拿下东川。王宗弼(魏弘夫)还曾经被东川俘虏,又曾经改认顾彦晖为义父两年之久,王建始终信任他。 三姓家奴,说的就是王宗弼(魏弘夫)这种人吧!你对得起王建么? 时为唐庄宗同光三年,公元925年,十二月十日。 王宗弼(魏弘夫)已诛,王承休与招讨副使王宗汭等亦自秦州到来,进谒魏王李继岌。 李继岌问:“蜀主让你镇守全国最重要的边境重镇,手握全国最精锐的军队,你为什么不抵抗入侵的敌军?” 王承休说:“畏惧大王神威,不敢抵抗!” 李继岌又问:“那为何不早日投降?” 王承休答道:“大王并没有进入秦州。” 李继岌又问:“你率多少人进入羌人区?平安回来又有多少人?” 王承休说:“南下时有一万二千人,回来还有二千。” 李继岌怒道:“那么你就要为一万人偿命!” 郭崇韬亦数责他罪状,将王承休、王宗汭二人及王宗汭诸子斩首示众。 却说当时平蜀首功,要算李绍琛(康延孝),然而郭崇韬与董璋友善,每召董璋入议军情,不及李绍琛(康延孝)。 原来,郭崇韬一直把李绍琛(康延孝)当成是大太保李嗣源的人,因此不待见他。 李绍琛(康延孝)明明位在董璋之上,却受此窝囊气,心中很是不平,瞪着董璋道:“我有平蜀大功,你不过就是来打酱油的,反向郭大帅前饶舌,难道我为都指挥使,不能用军法斩你么?” 董璋不禁怀恨,转诉郭崇韬。郭崇韬竟表荐董璋为东川节度使。 李绍琛(康延孝)更加生气道:“我冒着敌人的枪林箭雨,翻越险阻,亲手平定两川,乃反令董璋坐享么?” 遂入见郭崇韬,极言东川重地,不应交给庸才,现只有尚书任圜,材兼文武,宜代替董璋。 郭崇韬变色道:“我奉上命,节制各军,你怎得违我处置?”李绍琛(康延孝)怏怏而退。 郭崇韬早已推荐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孟知祥本为北都留守,乃前昭义节度使孟迁的侄儿,李克用的女婿,与郭崇韬是故交,所以引荐。 郭崇韬屡引私人,确是不当。这次引荐孟知祥,也为将来埋下祸根。此乃后话,不提。 闰十二月九日,唐庄宗下诏,凡蜀国文武官员,四品以上者,各降一级,重新任命。五品以下者,如果没有特别才能或不是高贵士族出身,一律贬逐回家。率先投降及有功者,由郭崇韬依照实际情况,或奖励,或擢升。 魏王李继岌,呈献蜀国伶人二百余人,有一位名叫严旭的,被王衍任命为蓬州刺史。 李存勖问他说:“你有什么本领当上刺史?” 严旭说:“我会唱歌!” 李存勖命他唱歌,认为他唱得很好,遂下令他恢复原职。 唐庄宗令王衍入朝觐见,专门赐给他诏书道:“当裂土而封,赐你官爵,绝不会落井下石,三辰日月星在上,一言不欺!” 王衍奉诏大喜,对母后及妻妾道:“幸不失为安乐公!”遂转告李继岌,愿随大军去洛阳朝见。 孟知祥身在太原,还要先到京城朝见,一时不能抵达蜀中,蜀中留驻的大军,不便遽行班师,且因盗贼四起,须随处围剿,郭崇韬分头派遣偏师,令任圜、张筠等分领,四出招讨。 闰十二月二十三日,唐庄宗李存勖封皇弟李存美为邕王、李存霸为永王、李存礼为薛王、李存渥为申王、李存乂为睦王、李存确为通王、李存纪为雅王。 又派宦官向延嗣入蜀,促令大军还朝。 向延嗣到了成都,郭崇韬没有亲自前往郊外迎接,及入城相见,谈及班师事宜,郭崇韬态度倨傲,还出言违抗。 向延嗣好生不乐。因与李从袭大家都是宦官同僚,性趣相投,密谈情愫。 李从袭献谄言道:“此间军事,统由郭公把持,其子郭廷诲,每日与军中骁将,及蜀中豪杰,把酒言欢,指天划地,不知怀着何意?近来听说他想当西川节度使。现在,诸将皆是郭氏党羽,一旦有变,不仅我等死无葬身之地,恐魏王亦身处虎口之中!” 话未说完,已泪落如雨。 向延嗣道:“等我归报宫廷,必有后命。” 越日,即向李继岌、郭崇韬处辞行,匆匆还洛,入诉刘皇后。 刘皇后急忙转告唐庄宗道:“请早救我儿继岌!” 之前,唐庄宗接到蜀人请郭崇韬为帅的奏章,已是怀疑,及查阅蜀国宫库账簿,心里想:“人们都说巴蜀金银珠宝数都数不完,为什么却只有这么一点点?” 于是很不开心,现在又听到刘皇后这么说,即召入宦官向延嗣,问明底细。 向延嗣统统归咎郭崇韬,说:“蜀库财货,堆积如山。我听说,攻破蜀国时,所有宝物,至少有黄金一万两、白银四十万两、钱十亿文、名马一千匹,其他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全部都落入郭崇韬手里。他儿子郭廷诲私自霸占的,还没有计算在内,所以留给皇上的就不多了。” 惹得唐庄宗怒气上冲。 前些天,孟知祥从太原赶到洛阳。 孟知祥辞行时,李存勖说:“听说郭崇韬生出二心,你到达时,替我把他杀掉。” 孟知祥大惊,说:“郭崇韬是开国元老功臣,不应该有二心。能不能先不杀,等我到成都调查,假使并没有什么,就送他回来。” 李存勖同意。 闰十二月二十四日,孟知祥从洛阳出发。 李存勖不久又派衣甲库使宦官马彦珪,速去成都,促郭崇韬归朝,且面谕道:“郭崇韬果奉诏班师,不必说了。若他迁延跋扈,可与魏王商议,妥善安排,速速报来!” 马彦珪唯唯听命,临行时入见刘皇后道:“我听向延嗣说,成都那边情况危急,早晚都会发生事变,皇上却当断不断,下不了决心。成功和失败的关键,在于当机立断。成都离京城三千里,一旦发生情况,怎么来得及向来回请示!应请皇上下密诏,授权魏王便宜行事!” 刘皇后再与唐庄宗商议,唐庄宗道:“事出传闻,未知虚实,怎得擅杀重臣!” 刘皇后不得请,因自草一道教令,嘱马彦珪带给李继岌,令杀郭崇韬。 孟知祥走到石壕村,马彦珪随后赶上,半夜晚敲孟知祥的门,传达刘皇后教令,催促孟知祥迅速到差,孟知祥暗叹道:“祸乱生矣!” 成都府。郭崇韬方部署军事,与魏王李继岌约期回京。 转眼就是新年。同光四年,公元926年,正月。 宦官马彦珪飞马至成都府,把刘皇后教令,出示魏王李继岌。 李继岌道:“今大军将还,他又没有造反,怎可作此负心事?” 唐庄宗父子,非无一隙之明,乃为身边奸佞小人所蒙蔽,以至危亡。 马彦珪道:“皇后已有密教,大王若不先下手,倘被郭崇韬知道,我辈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继岌道:“父皇并无诏书,只用皇后教令,怎能妄杀招讨使这样的重臣?” 李从袭等在旁,相向哭泣,并捕风捉影,说出许多利害关系,恐吓李继岌,令李继岌不敢不从。 郭崇韬一向不喜宦官干政。之前,早在魏州,晋王李存勖刚刚登基时,郭崇韬便得罪了宦官李绍宏(马绍宏)。郭崇韬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于是特别设立内句使,命李绍宏担任,负责查核三司业务,希望能够讨李绍宏的欢心。 灭梁后,郭崇韬位兼将相,权力之大,几乎可比皇帝李存勖,所以宾客车马,日夜挤满门庭。郭崇韬性情又刚烈急躁,遇到刺激,立刻爆发。 李存勖亲信宠爱的伶人、宦官,有不合理的请求,郭崇韬往往强行压制,伶人、宦官都痛恨他,一有机会就在李存勖面前说他的坏话,郭崇韬非常气愤,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郭崇韬曾经对魏王李继岌说过:“殿下有一天登基称帝,当驱逐宦官,就连阉割过的马都不要骑!” 郭崇韬却不知道,魏王李继岌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成了天阉,本身就与宦官无异,自然觉得宦官更亲近。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继岌对郭崇韬心中也甚是讨厌。 郭崇韬又注重门第。自唐末大乱,朱温打压士族名门,官宦家道破落、世家门户凋零,有的士族因为穷困,往往把告身卖给亲属,辈分也陷于混乱,发生叔父向侄儿、舅父向甥儿下跪叩头等奇怪现象。等候任命的官员中,冒名顶替的很多。 郭崇韬打算革除弊端,命吏部、兵部严查身份,之前,原定要参加郊天大典的官员多达一千多人,而审核通过,获得资格留任的,才数十人,被注销的告身达到十分之九,这些候任官员,有的在路上绝望悲号,有的则躺在驿站里饿死。 就算是功臣、故人,也往往因门第不高,而遭罢免,或无法升迁。即使连孔谦这样,功劳大,能力强,想升做租庸使,都想破了头! 郭崇韬得罪的,几乎是所有人。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 唯一能救他一命的孟知祥,此时还在路上,这是为什么?他本来比宦官马彦珪早出发的,半路上,在石壕村才被马彦珪追上。为什么孟知祥没有与马彦珪一起同行呢? 魏王乃命李从袭召郭崇韬议事,李继岌登楼避免见面,嘱使心腹猛将李环,藏着铁椎,立在阶下等候。 郭崇韬昂然进入都统府,下马升阶,那李环急步随上,出椎猛击,正中郭崇韬头颅,霎时间脑浆迸裂,倒毙阶前。终年六十二岁。 时为唐庄宗同光四年,公元926年,正月初七日。 李继岌在楼上瞧着,见李环已经得手,急忙下楼宣示皇后教令,收诛郭崇韬子郭廷诲、郭廷信二人。 郭崇韬左右官员亲从,统皆逃走躲藏。只有掌书记张砺,来到魏王府前保住郭崇韬尸,恸哭失声。 推官李崧对魏王李继岌道:“今行军三千里外,未接皇上圣旨,擅杀大将,若军心一变,归路皆成荆棘了。大王奈何行此危事?” 李继岌方着急起来,自述悔意,且向李崧问计。 李崧立即召集几个文书上楼,撤去楼梯,伪造一道诏书,又用蜡刻成的皇帝、宰相印章,盖上红印,但言罪止及郭崇韬父子,不及他人,向全军公布,军心才大致安定。 这时任圜平盗班师,李继岌令他代总军政,派马彦珪还报朝廷。 李继岌正要动身回京,凑巧孟知祥到来,遂留部将李仁罕、潘仁嗣、赵廷隐、张业、武璋、李延厚等,辅佐孟知祥守成都。自率大军启程,押上王衍家属,向北进发。 沿途山高水长,免不得随驿逗留,那时唐庄宗已下诏宣布郭崇韬罪状,并杀郭崇韬在京三子郭廷悦、郭廷让、郭廷议,抄没家财。 全国官民,无不震惊,一时议论纷纷,谣言四起。 保大(鄜州)节度使,睦王李存乂,系唐庄宗第六弟,早年娶郭崇韬女儿为妻。宦官欲尽诛郭崇韬亲党,杜绝后患。乃入奏唐庄宗道:“睦王闻郭氏被杀,向部将挥手伸冤,痛哭流涕,语多怨恨。” 唐庄宗大怒,竟发兵围李存乂府第,将他擒拿下狱。 正月二十三日,李存勖下令把李存乂斩首。这时,距离李存乂被封为睦王,仅仅一个月! 伶官景进警告唐庄宗李存勖说:“河中有人,检举李继麟跟郭崇韬一起谋反。郭崇韬死后,李继麟又跟睦王一起谋反。” 李继麟就是朱友谦,任护国军节度使,常恨伶人、宦官索贿,屡次拒绝。李继麟(朱友谦)害怕获罪,乃孤身入朝,意欲自陈清白。 偏唐庄宗已先听信谗言,竟嘱令番汉马步军使朱守殷,发兵至他在京中的府邸,将他五花大绑,牵到徽安门外,一刀杀死,恢复他本名为朱友谦。 前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唐庄宗李存勖,刚刚颁给李继麟(朱友谦)免死铁券,任命其子李令德、李令锡都当节度使;其他儿子,只要能穿衣服的,都任命了官职,一时恩宠无比。 这才刚刚过了一年! 富贵果然如同过眼云烟。 唐庄宗又传诏至魏王李继岌军前,令诛朱友谦之子李令德(朱令德)。大军征蜀,李继麟(朱友谦)曾派儿子李令德从行,颇立战功,得封武信(遂州)节度使。 李继岌大军此时尚未出蜀境,才至武连,遇着敕使,即下令董璋依诏书行事,董璋遂将李令德杀死。 朱友谦(李继麟)有三个儿子,除了朱令德(李令德),还有一个朱令锡(李令锡),任忠武(许州)节度使。乃命郑州刺史王思同杀之。又有一子朱建徽(李建徽),任澶州刺史,命邺都监军宦官史彦琼杀之。 又命河阳节度使李绍奇(夏鲁奇)前往河中府,杀害朱友谦全家。李绍奇(夏鲁奇)捕获朱友谦全家,凡二百余人。 朱友谦妻张氏,请求不要连累外姓,先遣散奴仆、婢女等一百余人。又取出免死铁券,递给李绍奇过目道:“一年前,皇上御赐这个玩意,不知道管不管用?皇上君临天下,说话不算话,还有何人追随!我预感到他自己的灾难也不远了!” 河中朱友谦旧部,查已升任州刺史的,有史武等七人,也同时诛灭全家。 真是丧心病狂。别忘了,唐庄宗曾经赐给郭崇韬、朱友谦二人免死铁券!皇家信用何在? 郭崇韬惹祸,虽然说是得罪太多人,说到底,也是钱财问题。只要他把蜀国的财宝全部献给唐庄宗、刘皇后,皇帝皇后信任他,他就根本不会有事!而皇帝、皇后猜忌他,根本原因就是钱! 其实,朱友谦惹祸,也是因为钱!钱!钱!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原来,两年前,护国节度使李继麟(朱友谦)请求征收安邑、解县两地盐池盐税。当时天下初定,李存勖不得不答应,任命他为两池榷盐使,后来虽然赐他铁卷,但是心里恨得他要死。 看官阅过前文,当知田令孜与王重荣,当年争夺的就是这两池的盐税,结果两人两败俱伤。 李继麟(朱友谦)那时还叫朱简,是王重荣兄弟王重盈部下大将,怎么就不吸取教训呢? 伶官景进,因检举朱友谦(李继麟)有功,升任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正二品。 自从谢彦章、段凝两次掘开黄河,近年来,黄河经常决口,黄河南北州县,屡患洪水,人民流离失所,饿莩载道。 去年,上半年大旱,下半年又连续大雨,很多州县几乎颗粒无收。中原各地财赋减收,军食不足。今年,中原发生大饥荒,百姓纷纷逃亡,应缴的税捐田租无法征收。 加上连绵大雨,道路泥泞,寸步难行,南方的粮食,无论船运车运,都十分困难,东都仓库全部空空荡荡,无法供应军需。 租庸使孔谦,本来最擅长征收钱粮、赋税款项。现在他也没办法了。他每天都到上东门外,眺望各州的粮船,船一到,根本不进仓库,就立刻开舱发放,可是杯水车薪。 官兵没有食物,有的甚至把妻子典押给别人,或者把儿女卖掉;年纪大的军人眷属,几十几百的,成群结队,涌到郊外挖掘野草,往往就饿死在野地里。军中传播各种流言,人人都怨恨悲叹。 这时天降大雪,低级官吏跟士卒们,不断有人冻死在路上。伊、汝二水流域,饥荒尤其严重,大家都没有食物可吃。 唐庄宗李存勖尚率领后妃,出猎白沙,历伊阙,宿龛涧,卫士万骑,责民供给。可怜百姓已卖妻卖子,啼饥号寒,还有甚么钱财,上应征求?皇家辇驾所经之处,百姓逃避一空。 李存勖下令士兵,挨家挨户搜索食物。士兵发现百姓家确实穷无一物,反而更加愤怒,捣毁家具、拆毁房屋,当作木柴取暖。官军的暴行,比盗匪还要残酷,连地方官吏都逃到深山躲避。 至唐庄宗还都,军士因在途枵腹,各起怨声。 李存勖因军粮不足,召集文武百官讨论,宰相豆卢革以下,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吏部尚书李琪上疏,指出:“古人量入为出,调查有多少粮食,才征调多少军队。所以即令有水灾旱灾,粮饷也大致不缺。近代依靠农民的田租赋税,来供养军队,从来没有民富而军穷、民穷而军富的事。现在,天下大饥,就算不能减免赋税,但如果能够废除折纳,百姓也可以稍稍休息。” 折纳,指的是,官府的赋税田租,当物价贵时,官府收实物;当物价贱时,官府收钱。 李存勖命有司依照李琪的建议去做,然而没有人执行。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赵在礼礼送留守 元行钦逼反令公 郭崇韬、李存乂、朱友谦,连续三位大人物被无辜杀害,而且没人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 尤其是郭崇韬,刚刚还是平定蜀国的大英雄,大功臣,怎么突然就成了叛徒? 顿时天下大乱,谣言四起。人们纷纷猜测,谁会是下一个倒霉鬼。很多人就说,下一个,一定是大太保李嗣源! 甚至,有的人谣传说,李嗣源已经遇害! 其实,李嗣源并没有遇害。他这时只是受到猜忌,被唐庄宗从成德节度使任上,调回京城,形同软禁。 一时天下大乱。 邺都人皇甫晖首先作乱。邺都就是魏州兴唐府,唐庄宗在魏州即皇帝位,因此号魏州为东京兴唐府,后来改称邺都。 当初,李存勖进入魏州(兴唐府),接收梁天雄节度使杨师厚组建的银枪效节都士兵八千人,当作自己的禁军,这些人剽悍善战,所向无敌,黄河两岸之战,全靠他们冲锋陷阵,建立奇功。李存勖承诺灭梁之日,大加赏赐。 不久,河南平定,李存勖虽然不止一次地赏赐,但近年连续遭灾,军粮不足,士兵们竟然经常饿肚子。大家遂非常怨恨。 去年底,李存勖命北都留守孟知祥遥兼同平章事,充任西川节度使。 李存勖考虑北都留守人选,枢密承旨段徊等,厌恶邺都留守张宪,于是说:“北都留守要独当一面,关系一方安危,需要宰相级别的人才能胜任。郭崇韬推荐张宪有宰相的才能器度,北都留守非他莫属。” 李存勖遂调张宪为太原尹、北都留守;命户部尚书王正言为兴唐尹、邺都留守。 王正言老迈昏庸,又曾经中风过,根本不能独当一面,乃命武德使史彦琼当邺都监军宦官。 史彦琼本因伶人得宠,很得李存勖的宠爱,在邺都肆意专权擅政,直属于邺都留守的六州军政钱粮,都由史彦琼做主,他作威作福,自我膨胀,藐视将佐、官员,从王正言起,所有文武官吏都谄媚奉承他。 朱友谦的儿子朱建徽,之前担任澶州刺史。 几天前,唐庄宗李存勖密令史彦琼半夜打开城门,只带数十卫兵,秘密前往澶州,将朱建徽杀死。 古代,城门晚上关闭以后,要第二天天亮才能打开。半夜打开城门,本身就是非常非常不同寻常的事情! 事出机密,邺都军民,不知道史彦琼半夜出城,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一时间谣言四起! 甚至有人谣传说,刘皇后派他杀了皇上!一时军心浮动,谣言四起。 邺都谣传,有人说郭崇韬杀死魏王李继岌,占据蜀中称王,因致族灭。甚至有人说皇子李继岌被郭崇韬杀死,刘皇后归咎于皇上,特召史彦琼前去弑杀皇上。 大家普遍的猜测,郭崇韬为什么被杀?只能是他杀了魏王李继岌!否则,这样的大功臣,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小错被杀? 邺都留守、兴唐尹王正言,年老怕事,急召监军史彦琼入商。史彦琼与王正言密议终日,更令军心惶恐,谣言传得更离谱了。 魏博指挥使杨仁晸,曾率兵出戍瓦桥关,满一年受代,按计划要返回邺都。偏唐庄宗因邺都空虚,恐兵还生变,下诏令杨仁晸暂时留屯贝州。 去年,邺都的天雄军,有一批士兵被派去驻防瓦桥关。这时,正好期满回防。因邺都空虚,李存勖怕这些士兵回来后叛乱,命他们留在贝州。贝州离邺都只有两百里路程。士兵有家不能回,人人怨声载道。 贝州赌坊。一群士兵正在吆五喝六地赌博。 “大!大!大!......唉!他妈的,怎么还是小?”一个士兵脸涨得通红。 “皇甫晖,你小子已经输光了!走吧,回去了!” “不!老婆本都输光了!我不走!借一百文给我!我要翻本!”皇甫晖咬牙切齿道。 不一会,借来的五百文又输光了。 其实,不止皇甫晖,其他很多士兵都输光了。 回到军营,皇甫晖翻来覆去睡不着,乃与同伙密谋,一群士兵进入指挥使杨仁晸大帐,兜头一盆冷水,把正在睡觉的杨仁晸泼醒。 杨仁晸冻得一激灵,透过火把的光亮,见到一个个士兵凶狠的嘴脸,大惊,怒斥道:“你们要做什么?要造反吗?” 皇甫晖道:“皇上能夺取天下,都是我天雄军的功劳,我们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已经十年,而今天下大势已定,皇上不但不顾念我军旧日的贡献,反而猜忌我们,派我们去远方驻防,兄弟们在瓦桥关驻扎一年了,跟契丹人打了好几仗,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现在离家只有两百里,却不让回家,不准跟家人见面。这是何意?” 杨仁晸道:“这是上头的意思!” 皇甫晖道:“听说皇后已经杀了皇上,京师大乱,将士们愿意跟你一同返回邺都,然后再报告朝廷。如果皇上没死,出兵来讨伐,我们天雄军足可以抵挡,说不定我们会借着这个机会,取得更多的荣华富贵!请指挥使带领我们回家!” 皇甫晖又对士兵们道:“我们要回家!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回家!回家!回家!”士兵们齐声怒吼! “放肆!你们赶快回去睡觉!明天再说!”杨仁晸气急了,准备拔刀! 皇甫晖大怒,一刀将杨仁晸杀死。皇甫晖又去劫持另外一位大将,他也不肯。皇甫晖又将他砍死。 效节指挥使赵在礼,闻讯,慌忙从被窝里爬起来,披上衣服,连腰带都来不及系好,准备翻墙逃走。 皇甫晖带领士兵们,抓住赵在礼的脚,把他从墙头拖下来。 “不从我,死!”皇甫晖把两颗人头拿给赵在礼看。 赵在礼吓得一哆嗦,恐遭他毒手,只好答应。他知道,皇甫晖只是借重他的军官身份。如果不答应,马上就会身首异处。保命要紧! 皇甫晖拥戴赵在礼为首领,将贝州仓库抢劫一空,然后纵火焚烧,南下越过临清、永济、馆陶等县,所过剽掠,警报飞达邺都。 邺都留守王正言老迈昏庸,大权都掌握在监军宦官史彦琼手中。 唐同光四年,公元926年,二月五日。 晚上,有不少难民从贝州逃到邺都,纷纷向官军汇报,说叛军即将抵达邺都。 一位精干的军官紧急求见史彦琼。正是邺都都巡检使孙铎。 “监军大人!末将打探到,贝州叛军即将抵达邺都,请大人下令,发给士兵铠甲、兵器,末将带领士兵登城守卫!” 一个面色白皙、没有胡须、不男不女的家伙,左手端着茶杯,拿着杯盖的右手,拈着兰花指,细声细语道:“别急呀!本公公派人打探了,说是叛军现在才到临清呢,估摸着,最早明天晚上,叛军才能到达。你急什么呀?” 孙铎急道:“叛军既然叛乱,一定要乘我们还没有准备妥当,发动突袭。因此必然加倍速度,日夜不停地强行军前进,怎么可能像平常一样,轻松走路!请你率军登上城楼,我则招募年轻勇士一千人,埋伏王莽河,迎头痛击。叛军失败,一定四散逃走,然后就可以讨伐消灭。如果非等到他们进抵城下,万一有奸人作为内应,就危险了!” 史彦琼说:“咱们只要严守城池,何必出兵迎战?” 当天夜晚,皇甫晖即率变军前锋抵达邺都城下,突然袭击北门,乱箭向城上射击。 监军宦官史彦琼率步兵驻扎北门城楼,听到叛军呐喊声音,霎时一哄而散,史彦琼单人匹马逃奔京城洛阳。 孙铎的部下士兵,连盔甲、兵器都没有领到,赤手空拳,抵挡不住叛军,也仓皇逃走。 次日一早,赵在礼率叛军大队人马,进入邺都,占领全城。 邺都留守府衙。 “来人!”一个白胡子老人,身穿高级官员的紫色官服,坐在公案旁,正是邺都留守王正言,他要召唤书吏草拟奏章,却一个人也不见来。 王正言震怒,大发脾气。 进来一位家丁,回答说:“叛军已经进城,正在街上杀人放火,官员们早逃走一空,老爷还在叫谁?” 王正言大吃一惊,说:“叛军进城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史监军何在?” 家丁说:“回老爷,史监军昨天晚上就逃回京城去了!” 王正言道:“马上备马!” 家丁:“哪里还有马匹?都被叛军抢走了!” 王正言无奈,只好率领文武官员步行走出留守府大门,来到叛军军营,晋谒赵在礼,下跪叩头,请求宽恕。 赵在礼慌忙下跪叩头,说:“官兵们想家思归而已,大人官高望重,千万不要这么委屈!” 于是百般安慰解释,礼送他回去。赵在礼知道,王正言毕竟是三品大员,得罪不起! 皇甫晖等以邺都无主,即推赵在礼为魏博留后。赵在礼出榜安民。又听说北京留守张宪刚刚调走,但是家族,仍然留在邺都,即着人慰问,且致书张宪,引诱他加入。 张宪得书,看也不看,立将使者斩讫,将他原书奏闻唐庄宗。 唐庄宗正欲派将去剿,恰好史彦琼逃回洛阳,唐庄宗令他择将。史彦琼失了邺都,不治他罪,反令他择将,唐庄宗真是糊涂! 史彦琼推荐李绍宏(马绍宏),李绍宏再次推荐李绍钦(段凝)。 李存勖允许,命李绍钦(段凝)拟定出征将领人选及作战计划。李绍钦所提的出征将领人选,都是梁朝旧将,李存勖不禁起了疑心,乃撤回原令。 刘皇后说:“些须小事,但使李绍荣(元行钦)往办,即可平定。” 唐庄宗乃下诏至宋州,令归德节度使李绍荣(元行钦),率骑兵三千人,前往邺都招抚,仍令史彦琼为监军宦官,随监李绍荣(元行钦)军。 李绍荣(元行钦)率兵至邺都,驻扎南门,先派人入城,持诏书抚谕。赵在礼送出酒菜牛羊劳军,在城上下拜道:“将士思家擅归,有劳大帅代为奏明天子,如得免死,敢不悔过自新!” 李绍荣(元行钦)遂奉诏书晓谕众将士,意欲招安。 偏监军宦官史彦琼,拈起兰花指,手指城头娇声叱骂道:“一群死娘贼!城破后,将尔等统统砍为万段!” 皇甫晖见史彦琼情状,便语众道:“史监军这般说法,想是不会赦免我等了!”遂撕毁诏书,登城拒守。 魏王李继岌率征蜀大军班师还朝,令李绍琛(康延孝)率领后军,与大军相隔三十里。 之前,郭崇韬被杀,大军行至梓州时,李绍琛(康延孝)曾经得意地对东川节度使董璋说:“你还打算去谁那里搬弄是非?” 董璋恐惧,请求他宽恕。 李绍琛(康延孝)本与李嗣源、朱友谦友善,突然又听说朱友谦全家被杀,李嗣源也可能已经遇害,不禁大怒,对诸将道:“国家南取汴梁,西定巴蜀,定策皆由郭公,战胜都由我辈,至于去逆效顺,与我国家协力破梁,首出朱公友谦。今朱、郭皆无罪族灭,我们若归朝,必定遭祸,奈何奈何?” 部将焦武等,本由河中拨隶李绍琛(康延孝),曾追随朱友谦麾下,听李绍琛(康延孝)这样说,便一齐号哭道:“朱公何罪?阖门受戮!我辈回去,必和史武等一样下场,绝对不能回去了。” 遂同拥李绍琛(康延孝),由剑州西还。 二月十日,李绍琛(康延孝)自称接到皇帝诏书,代替孟知祥,出任西川节度使,并兼三川制置使,移檄成都,招谕蜀兵,三天即得众五万。 魏王李继岌闻变,立即任命任圜为副招讨使,会同都指挥使梁汉颙、监军宦官李廷安,率马步军七千,南下讨伐。 李继岌因李绍琛(康延孝)叛乱,不得不留在利州等候。又恐蜀人响应,万一王衍在途逃脱,特令李从曮(李继曮)调发凤翔军,与李严一起送王衍入洛,得先交卸。 李从曮(李继曮)率军返抵凤翔,总监军宦官柴重厚,拒绝交还节度使的印信符节,只催促他前往京师,听候朝廷安置。 任圜命别将何建崇攻克剑门关,又令董璋率军,合兵一处,追击李绍琛(康延孝)。 董璋乃率军二万人驻扎绵州。 之前,唐庄宗李存勖派宦官崔延琛,前来成都,中途恰巧遇到李绍琛(康延孝),崔延琛骗他说:“我携带皇上指令,征调孟知祥回京,你稍安勿躁,巴蜀一定到手。” 崔延琛到达成都后,建议孟知祥立即加强防备。孟知祥遂挖掘整顿壕沟,竖立栅栏工事,派马步都指挥使李仁罕率军四万人、骁锐指挥使李延厚率军二千人,讨伐李绍琛(康延孝)。 李延厚集合部众,宣布说:“有心建立功名、追求荣华富贵的勇士,站到东边。年老患病、胆小体弱、害怕打仗的人,站到西边。”于是集结精兵七百人出发。 当天,任圜追到汉州,追上李绍琛(康延孝),李绍琛(康延孝)出兵迎战。 招讨掌书记张砺建议任圜道:“李绍琛(康延孝)勇猛善战,我军只能将精兵埋伏在阵后,用老弱残兵诱战!” 任圜接受,遂命董璋派东川(梓州)老弱残兵前去挑战,李绍琛(康延孝)迎战,东川兵即退。 李绍琛(康延孝)轻视任圜素不知兵,又发现对方都是老弱残兵,于是全力追击,进入任圜埋伏阵地,霎时伏兵突起,李绍琛军(康延孝)大败,被杀数千人。 李绍琛(康延孝)退保汉州。自此,李绍琛坚守汉州,闭营不出。 二月十三日,邢州左右步直兵赵太等,结党四百人,戕杀长官,据城叛乱,居然自称安国军留后。 唐庄宗命武宁(徐州)节度使李绍真为东北面招讨副使,往讨赵太。李绍真即霍彦威,唐庄宗改赐姓名。 二月十五日,李绍荣(元行钦)多次攻邺都城失利,退至澶州。 七天后,李绍荣(元行钦)招集兵马,再行进攻。裨将杨重霸,率数百人,奋勇登城,后面无人继上,白白落得身首分离,无一生还。 唐庄宗闻报,欲自征邺都,不料,京城也发生叛乱。从马直军士王温等,擅杀军使,扰乱京城,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立刻率部下将王温等擒斩。 虽然叛乱当天平定,京城人心终究惊疑不安。 看官听着!唐庄宗曾选勇士为亲军,叫作从马直,视为心腹。亲军生变,心腹已溃,教唐庄宗如何放心御驾亲征呢? 郭从谦,本来也是一个戏子,艺名郭门高,唱的是武生,武艺高强。唐庄宗李存勖在德胜与梁朝交战时,招募勇士出战,郭从谦应募参战,俘虏敌军而还,李存勖大喜,任命其为亲军军使。后来李存勖挑选勇士,组建从马直,设指挥使四人,郭从谦积功升任指挥使之一。 郭从谦虽然是伶人出身,却与寻常伶人不一样。他为人正直、忠厚。他因与郭崇韬同宗,认郭崇韬为叔公。郭崇韬的女婿李存乂则收郭从谦为义子。郭从谦侍奉二人,十分孝敬。现在二人遇害,郭从谦十分悲愤,经常为他二人喊冤。 李存勖时有耳闻,笑对郭从谦道:“朕待你不薄,你却常去巴结郭崇韬、李存乂二人,王温造反,老实说,朕绝不怪你,是不是你教唆的?” 郭从谦大恐,后背冷汗直冒。 有道是,君无戏言!李存勖怎么能乱开玩笑呢? 这时,沧州又发生叛乱,小校王景戡发兵平叛,也自称留后,表闻京都。 唐庄宗急忙派人抚谕王景戡。 保塞(延州)也奏报说:绥、银二州发生兵变,剽掠州城。绥、银二州属定难(夏州)军 。 各地接连叛乱,邺都日久未下,唐庄宗打算御驾亲征。宰相等交章谏阻,皆推荐大太保李嗣源为帅,接替李绍荣(元行钦)。 李嗣源已受唐庄宗猜忌,由成德军征令入朝。 这是民间谣言,大多认为李嗣源将是第四个倒霉鬼。也有谣言说,李嗣源已经遇害。事实上,李嗣源真的有三、四次陷入险境,几乎不免。 去年,郭崇韬就曾秘密建议诛杀李嗣源,多亏宣徽使宦官李绍宏(马绍宏),与李嗣源一向友善,一直极力救护。 唐庄宗密令朱守殷窥伺李嗣源,朱守殷反而私下对李嗣源说:“令公功高震主,宜设法归藩,以免惹祸!” 李嗣源道:“我心诚不负天地,无论祸福,听天由命罢了!” 待到邺都乱起,李嗣源尚在洛阳,朝廷大臣以李绍荣(元行钦)无功,奏请派李嗣源率军赴邺都镇压。 唐庄宗道:“朕惜嗣源,欲留他为宿卫,所以不便派他出征。” 这时候,因郭崇韬已死,李绍宏升任枢密使,与张全义共同请求命李嗣源出师,唐庄宗乃令李嗣源总率禁军,渡河北讨。 李嗣源当即拜命北行。不过,这比李绍荣(元行钦)受命出兵,已经晚了十八天! 李存勖命平卢节度使符习,出兵助战。 李绍真(霍彦威)终于荡平邢州,擒住赵太等叛徒。 班师途中,接到命令,叫他转往邺都,协助李嗣源。 李绍真(霍彦威)来到邺都,将赵太等人,推至城下斩首示众,为邺都叛军作一榜样。 邺都叛军见了,守城的意志反而更加坚定。 同光四年,公元926年,三月六日。 赵在礼进入邺都已经一个月后,李嗣源率禁军赶至邺都城西南,恰与李绍真(霍彦威)相见,即令立营休息。 这时李绍荣(元行钦)率部众一万人,在邺都城南扎营,李嗣源先后派牙将张虔钊、高行周等七人,召唤他前来,要跟他合兵攻城,李绍荣(元行钦)怀疑是个圈套,下令紧闭营门不应。 当时天下大乱,谣言四起。李嗣源作为大太保,番汉马步军大总管,德高望重,功勋卓着,人皆称他令公;又带兵在外,自然成为谣言漩涡的中心。而且,李绍荣(元行钦)知道李存勖一向猜忌李嗣源,所以也对他有所怀疑。 同光四年,公元926年,三月八日。 李嗣源与李绍真(霍彦威)决定明早攻城。 不料至半夜,从马直军士张破败等,竟纠结大众哗变,杀死都将,焚烧营舍,叛军直逼中军大帐。 原来张破败等,与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友善。 之前,郭从谦曾经对他们说:“皇上因为王温叛乱的缘故,已经信不过我们从马直了。等到平定邺都回来,要把我们全部坑死。你们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赶快卖了换成酒菜,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做个饱死鬼!” 从马直士兵,遂人人皆生叛意。 李嗣源率亲军出营,大声呵叱道:“你们意欲何为?” 乱众哗声道:“将士从主上十余年,百战得天下,今贝州戍卒思归,主上不赦;京城王温等喧闹吵闹,便欲将我等全部诛杀,我等本无叛志,今为时势所逼,不得不死中求生。现经大众定议,愿与城中赵在礼军合势同心,请主上帝河南,请令公帝河北。” 李嗣源不禁失色,声泪俱下地劝说,大众终不肯从。 李嗣源又道:“你们不听我言,任你们胡闹,我独自返回京师。” 乱众又道:“今谣言四起,皇上已猜忌令公,令公去将何往?若不服从大家,恐蹈不测了!”遂抽戈露刃,簇拥李嗣源,试图进入邺都城。 李嗣源尚不肯答应,李绍真(霍彦威)踢了他一脚,又向他递眼色,方才醒悟,乃随大众越濠而入。 前直指挥使侯益,趁机逃走,飞马返回洛阳。 邺都城南,李绍荣(元行钦)也引军径自离去。 魏王李继岌命副招讨使任圜率军进攻汉州。汉州没有城墙壕沟,四周的防御工程不过一道树枝围成的木栅。 三月九日,任圜下令进攻,纵火焚烧木栅。 李绍琛(康延孝)麾众至金雁桥接战,却也旗鼓相当,胜负未分,忽后队纷纷溃乱,另有一彪人马,长驱突入,穿过李绍琛(康延孝)阵内,接应任圜等军。 李绍琛(康延孝)腹背受敌,哪里支持得住,当下拚命杀出,仅率十余骑逃奔绵竹,途中被唐军追及,一鼓围住,任你李绍琛(康延孝)勇武绝伦,也只好束手被擒了。 看官道后军乃是何人所派?原来就是新任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孟知祥得李绍琛(康延孝)檄文,料他必进窥成都,不如先行出兵堵截他,乃派马步都指挥使李仁罕率军前来。可巧李绍琛(康延孝)与任圜等对仗,便乘机夹攻,把李绍琛(康延孝)一阵杀败,生擒而归。 当下孟知祥至汉州犒军,与任圜、董璋,置酒高会,引李绍琛(康延孝)槛车至座中,孟知祥自斟一大碗酒,递给李绍琛(康延孝)饮,且对他道:“公身立大功,何患不富贵,乃甘心觅死么?” 李绍琛(康延孝)道:“郭公为佐命第一功臣,兵不血刃,手定两川,一旦无罪族诛,如绍琛等怎能保全?因此不敢还朝。今日杀绍琛,明日恐将及公等了!” 孟知祥却也心动,但对着大众,不便措词,只好让任圜等押送他去洛阳。 孟知祥捕获保义(陕州)都指挥使、汝阴人李肇,护国(河中)都指挥使、千乘人侯弘实,一齐赦免,命李肇为牙内马步都指挥使,侯弘实为副。 这时,巴蜀各地民变和盗匪仍没有平息,孟知祥开始挑选廉洁的官员,派他们当刺史、县令,治理州县,废除苛捐杂税,号召流亡在外的农民回乡生产,政令宽大,一切都从头做起。派左厢都指挥使赵廷隐、右厢都指挥使张业,分别率军讨伐各地变民盗匪,全部诛杀。 巴蜀粗安。 李从曮(李继曮)等押王衍家族,及蜀臣眷属三千人,行至长安,忽接唐庄宗诏书,止令入都,命将王衍一行留在长安,令西京留守,把他暂时看管。 李绍琛(康延孝)被押送至凤翔,宦官向延嗣带着圣旨到来,命将就地诛杀,恢复原来姓名为康延孝。 朱友谦与康延孝,首先叛梁归唐,认贼作父,至此亦相继被戮,可为卖国求荣者戒。 康延孝虽说是晋军间谍,然而食梁朝俸禄二十多年,也可算是梁朝的卖国贼! 却说张破败等挟持李嗣源,想要进城,邺都城中叛军,尚不知情,还以为他们是来攻城。皇甫晖开城邀击,张破败上前搭话,竟被皇甫晖当场斩杀,禁军尽皆溃散。 只剩李嗣源、李绍真(霍彦威),成了光杆司令,进退无路。好在赵在礼,看破隐情,即刻出迎,率将校向李嗣源下拜,流泪道:“禁军将士辜负令公,在礼等却情愿追随!” 李嗣源、李绍真(霍彦威)入城,赵在礼设宴相待。 皇甫晖很是忌惮李绍真(霍彦威)的勇猛,私下对赵在礼说:“这个独眼龙太狡猾了,可就席间杀之!则李令公只能做我们的傀儡!” 所幸赵在礼不许。 李绍真(霍彦威)知道皇甫晖的小心思,密对李嗣源道:“为今之计,令公必须假装答应他们,借口出去召集禁军,才能逃离虎口。” 众人酒酣登楼,阅视形势。 李嗣源谎称道:“此城险固,可作根据,但必须更多兵力,城中兵不够用,我要出去招还禁军,才好举事。” 赵在礼随口赞成。李嗣源即与李绍真(霍彦威)出城,当晚寄宿魏县。次日,禁军将佐稍集,但也不过一、两百人,大多又赤手空拳。幸亏李绍真(霍彦威)所领镇兵五千,一直留在军营等候,现在前来归命。 李嗣源流涕道:“国家患难,一至于此!我惟有回成德待罪,等待皇上处分。” 李绍真(霍彦威)道:“绝对不行。令公为元帅,不幸被叛军劫持,李绍荣(元行钦)不战而退,必定污蔑令公叛乱,令公若归藩,便是割据谋反,正好落他奸人口实。不如赶快回京,面陈天子,尚可自明。” 中门使安重诲,所言略同。 李嗣源乃南趋相州,巧遇同乡、马坊使康福,给官马数千匹,始得成事。 平卢节度使符习,率军增援李嗣源,接到李嗣源已经兵溃南下的消息,下令班师回青州。不料刚行至淄州,前方忽有兵马拦路! 原来却是监军宦官杨希望,怀疑符习私通李嗣源,因此出兵,不放符习回青州。符习大惊,只能挥军西进。 杨希望又将符习家属,一一抓捕囚禁,准备全部杀死。 青州指挥使王公俨大怒,将杨希望斩首,将符习家属无罪释放。遂控制青州,声言符习待部众太过刻薄,不准他返回。又上奏朝廷,请求符节。 先前,唐庄宗李存勖自认为恢复唐朝,一心恢复唐朝旧制度,对宦官非常信任,派他们去各地做监军。各道监军宦官,仗恃李存勖的宠爱,跟节度使争权夺利,尖锐对立。 此时,邺都叛乱后,监军和节度使的矛盾,更为激烈。 安义(潞州) 监军宦官杨继源,阴谋诛杀节度使孔勍,孔勍将计就计,把杨继源诱进埋伏,遂斩之。 武宁(徐州)监军宦官认为节度使李绍真(霍彦威)乃是李嗣源一党,遂将李绍真的亲信全部诛杀,然后控制城池,拒绝李绍真班师;权知留后、登州人淳于晏率各将领反击,诛之。 却说侯益逃回京城洛阳,说李嗣源已经叛变,与赵在礼同流合污。李绍荣(元行钦)退至卫州,也飞马上奏李嗣源叛逆,与邺都赵在礼贼兵通谋。 河南尹张全义,之前竭力推荐李嗣源出兵平叛,现在恐遭受连坐,竟致急死。 租庸使孔谦,因仓储已尽,不得不尅扣军粮,各军营中谣言越来越多。唐庄宗亦有所闻,反下一诏敕,预借明年夏秋租税。 看官试想,当年租赋,百姓尚无从筹措,那里缴得出次年的租税哩?官吏奉诏苛迫,累得人民怨苦异常,激成天变,太史上奏客心犯天库,防有兵变,宜速拿内库钱财,散给禳灾。 宰相等亦上表固请,速将内库钱财,拿来救急。内库中,珍宝堆积如山,唐庄宗意欲准奏,偏是刘皇后一毛不拔,恨恨地对唐庄宗道:“我夫妇君临天下,虽借武功,亦由天命,命既在天,人不足畏了!” 唐庄宗乃停诏不下,宰相等又入便殿陈请。 刘皇后在屏风后窃听,听到相臣等仍固执前议,她即令宫人取出一些化妆品,及三件银盆,连同三个皇幼子,带至皇帝面前,竖着两道柳眉,含嗔带怒道:“你们都说内库积蓄很多,你们是不了解真相,各地进贡的东西,随手都拿去赏赐了,剩下来的只有这些,请把它们卖掉,犒劳官兵!” 唐庄宗不禁变色,宰相们大惊,慌忙告退。 却说李嗣源非常着急,忙派人飞马呈递奏章申辩,接连数次上奏,并不见有诏书到来,更觉慌张得很。原来李嗣源前后几次奏章,都被李绍荣(元行钦)截住,不使上达天听。 李嗣源正急得没法,忽有一大汉急匆匆驰入,道:“何不速筹善策!难道愿束手受戮么?” 这人是谁?乃是李嗣源的女婿、左射军使石敬瑭。他是沙陀人,父名臬捩鸡,从李克用转战有功,官至洺州刺史。臬捩鸡死后,石敬瑭得随李嗣源麾下,所向无前。李嗣源爱他勇猛,招为女婿,署为左射军使,今年三十五岁。 李嗣源便惊问道:“瑭儿,你意下如何?” 石敬瑭不慌不忙,便说出一条计策出来。 为这一计,有分教: 佐命功臣同叛命,平叛大将反兴兵。 欲知后事如何,且至下回表明。 第八十六回 郭从谦弑君杀王 李嗣源衮冕受册 之前,李绍荣(元行钦)自邺都撤退到卫州,进城固守,奏报唐庄宗李存勖说:“李嗣源已经叛变,跟叛军勾结。” 李嗣源派人送奏章给朝廷,为自己辩护,每天都派出几批人,全部都被李绍荣(元行钦)中途截获。 李嗣源的长子李从审,在禁军当金枪指挥使,李存勖对李从审说:“我深刻了解你老爸,他为人忠厚,你去你老爸那里,告诉他我非常相信他,他永远是我的大哥!” 李从审抵达卫州,李绍荣立即把他抓起来,打算杀掉。 李从审说:“你既然不相信我父亲,又不允许我到父亲那里,那么,请让我回京护驾。”李绍荣才把他放回。 李存勖怜惜李从审处境两难,命他改名李继璟,待他像自己的儿子一样。 自此以后,李嗣源所呈递的奏章,都被李绍荣中途拦截,无法上达,李嗣源因此猜疑恐慌。 李嗣源正在急得没法,女婿石敬瑭匆匆赶到。 石敬瑭道:“何不速筹善策!难道愿束手受戮么?” 李嗣源惊问道:“瑭儿,你意下如何?” 石敬瑭说:“成大事,必须迅速决断;失败者,都是由于犹豫不定。天下哪有大将被叛军裹挟入城,而后来还保住富贵平安的?汴梁是梁朝京城、天下都会,全国心脏,请交给我骑兵三百人,发动突袭,如果侥幸夺取到手,岳父大人就率主力急行南下,只有这样,才可以保全自己。” 突骑指挥使康义诚也是代北胡人,没有文化,是个朴实的汉子。 他说:“皇上生活荒淫、领导无方,无论军民,都已经怨恨他了。大帅跟大家同心,就可活命,如果坚持愚忠,恐怕难逃一死。” 突骑,乃是侍卫亲军的一支。 李嗣源非常纠结,想了多时,除此亦无别法,终于下定了叛变的决心,命部将安重诲发出檄文,召集服从自己的各镇、禁军兵马,一同南下汴梁。 李存勖下诏,命怀远指挥使白从晖,率骑兵扼守河阳黄河桥,防止李嗣源由孟州渡河进攻洛阳。 终于才想起拿出内库金银绸缎,赏赐各军。枢密使张居翰、李绍宏(马绍宏)、供奉内使景进等,都献出金帛劳军。 官兵们背着赏赐的东西,一边走一边骂道:“我的妻儿,都已饿死,还要这金帛何用?” 唐庄宗闻言,悔已无及,飞诏命李绍荣(元行钦)速率军返回洛阳。 三月十八日,李绍荣(元行钦)自卫州返回洛阳。唐庄宗亲至鹞店慰劳。 李绍荣(元行钦)面请道:“邺都乱兵,已派党羽翟建白占领博州,欲渡河袭取郓、汴,愿陛下速幸关东,招抚各军,免为他所诱。” 唐庄宗点首,返入都城,调集卫士,计日出发。 伶官景进,偏无事生非,入禀唐庄宗道:“西南未安,王衍亲族、党羽不少,听说车驾东征,未免谋变,不如早除为妥。” 去年闰十二月九日,唐庄宗赐给王衍诏书,许他不死,距今天正好一百天!唐庄宗已忘却之前的诺言,急派宦官向延嗣携带诏书西行,诏书写着: 王衍一行,一并杀戮! 诏书草稿已经盖上中书印章,皇帝李存勖用红笔批了一个字----“可”。 宣诏的宦官拿着诏书匆匆出门。 枢密使张居翰接过来一看,大惊,急忙把诏书草稿按在大殿中的柱子上,用笔涂去“行”字,改作“家”字。 这样,诏书就变成了“王衍一家,一并杀戮!”。这才将诏书交给向延嗣带去。 向延嗣到了长安,西京留守接诏,即至秦川驿中,收捕王衍一家,尽行处斩。 王衍母徐太后临刑,大呼道:“我儿举国迎降,反加杀戮,信义何在?料你皇帝全家,不久也要遭祸了!” 徐氏母子既死,所有王衍妻妾金氏、韦氏、钱氏等,一并陨首。惟幼妾刘氏,最为少艾,发似乌云,脸若朝霞,被监刑官瞧着,暗生艳羡,指令停刑。刘氏慨然道:“国亡家破,义不受污,请速杀我!” 监斩官无可奈何,乃下令斩之。 王衍年仅二十八岁。十三年前,徐妃用计,为王衍争得太子地位。 世人皆追求富贵,却不知富贵往往祸及子孙! 此外蜀臣家属,及王衍仆役,悉数获免,不下千余人。亏得张居翰搭救。张居翰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这次改动一字,活人无数! 向延嗣回京复命,不提。 唐同光四年,公元926年,三月十九日。 唐庄宗李存勖自洛阳出发,派李绍荣(元行钦)带着骑兵,沿河先行,自率卫兵从容跟进。 两天后,大军抵达一百五十里外的汜水关,又名虎牢关。李绍荣(元行钦)请唐庄宗招抚关东,便是此关。三国时刘关张三英战吕布,就在此关。 这时,李嗣源仍然担任番汉大总管职务。在禁军中有不少亲朋好友。李存勖大军中,也有不少李嗣源的亲属和党羽,多数人都乘机溜走。有人劝李嗣源的儿子李继璟(李从审)也早点逃亡;但李继璟始终没有逃亡的意思。 李存勖屡次叫李继璟前去找他老爸李嗣源,李继璟坚决推辞,表示宁愿死在李存勖的面前,来表明他的一片赤诚。 这天,李存勖对李继璟说:“听说你老爸驻扎在黎阳,你马上渡黄河北上,召唤他前来朝见。” 李继璟犹豫道:“陛下待臣厚恩,臣坚决不能舍弃陛下而去!” 李存勖:“你不要有压力。朕知道,你老爸不会造反。他是朕的大哥,他看着朕从小长大的!你去召唤他前来护驾,朕才能平安!” 李继璟跪下道:“臣遵旨!陛下,请您保重!” 不料,李继璟走到半路,又一次遇见李绍荣。 李绍荣(元行钦):“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李继璟:“家父待你不薄!你也曾经拜家父为义父!何必赶尽杀绝?” 李绍荣(元行钦):“呸!什么他妈的义父!不过是想老子给他卖命!” 原来,十三年前,元行钦在燕国皇帝刘守光部下担任大将。当时,唐庄宗李存勖还没有称帝,还是晋王,进攻燕国。李嗣源率军击败元行钦的军队,元行钦力尽被俘。李嗣源喜爱他勇猛无敌,收他为干儿子。 两年后,晋王发现元行钦作战勇敢顽强,将他从李嗣源身边要走,改名为李绍荣,非常宠信。 李继璟怒道:“我奉皇上命令,前去召唤家父,前来护驾,你要干什么?” 李绍荣(元行钦):“你少花言巧语。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父亲已经叛变了,他若来时,不是护驾,而是劫驾了!你也是反贼,你还想活命吗?” 李继璟:“元行钦,不要含血喷人,家父并没有造反!” 李绍荣(元行钦)又凑近李继璟的耳朵:“我当然知道你父亲没有造反,我偏偏向皇上诬告你父亲造反!我这是为燕皇报仇!我要让你父与皇帝自相残杀!等他们同归于尽了,大燕国就会复国,我,就是大燕国皇帝!哈哈哈!” 李继璟:“燕国都灭了十三年了!想复国,做梦!” 李绍荣(元行钦)面目狰狞,下令道:“给我砍了!” 刽子手一刀砍下,献血喷涌而出。李继璟倒地身亡。 这是,李嗣源因担任成德节度使,家属全部住在镇州城内,监军宦官自作主张,准备将他们全部杀掉。 成德军虞候将王建立,是辽州(山西左权)人,一向佩服李嗣源,先下手诛杀监军宦官,因此李嗣源的家人才得以保住性命。 王建立正准备修书向李嗣源告慰,正好,李嗣源的义子、大将李从珂自石门镇(河北遵化西)率部众调防盂县,听说邺都兵变后,改变行军计划,直向镇州,跟王建立会师后,快马加鞭南下,急行军投奔李嗣源。 李嗣源得二人大喜,即分三百名精锐骑兵,归石敬瑭统带,令为前锋。李从珂为后应,立即向汴梁进发。 又发公文召唤齐州防御使李绍虔(杜晏球)、泰宁节度使李绍钦(段凝)、贝州刺史李绍英(房知温)、北京右厢马军都指挥使安审通,约期来会。 安审通,是老将安金全的侄子。 三月二十四日,唐庄宗李存勖从汜水关继续东进。 三月二十五日,李嗣源军抵达白皋,遇见山东进贡绸缎的几艘船,遂全部没收,犒赏军队。安重诲数名随从争夺舟船,马步使陶玘,把他们斩首示众,于是军纪严明。 李嗣源遂渡黄河,抵达滑州,再派人去召平卢节度使符习。符习这时正因回不去青州,在进退两难,一听李嗣源相召,便即率军来会,与李嗣源在胙城会师。 安审通亦引兵赶到,李嗣源军势大振。 知汴州孔循,原来在梁朝任租庸使,降唐后,曾任租庸副使,现出知汴州。 孔循先前得知,大太保李嗣源从魏州南下,唐庄宗李存勖从洛阳东出汜水关,就派两拨人马,分别前去迎接,携带的奏章、礼物,以及供应的物资,都一模一样。 孔循告诫部下道:“谁先到达,就奉谁为主。” 好一个脚踏两条船。 先前,李存勖派骑将满城人西方邺驻守汴州。李嗣源女婿、前锋石敬瑭,星夜抵汴,派裨将李琼,率敢死队进攻封丘门,孔循命人控制住守门士兵,打开城门,石敬瑭遂占领州城,西方邺投降。 石敬瑭占据汴梁,立即派人飞马催促李嗣源南下。 三月二十六日,李嗣源从胙城急行,大军星夜赶入汴梁城,孔循立即奉迎。李嗣源大喜。 时唐庄宗大军才到荥泽。唐庄宗二十一日就到了汜水,逗留了三天,二十四日才从汜水出发,又走了两天,大军才到荥泽。两天仅走了四十多里!不是兵贵神速吗? 反观李嗣源大军,二十五日还在滑州,二十六日已经进入汴梁,行军距离超过一百七十里! 唐庄宗若早日赶到汴梁,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唐庄宗命龙骧指挥使姚彦温,率三千骑为前军,且面谕道:“你们都是汴梁人,朕入汴境,不想让别的军队做前驱,防止骚扰你们家室,你们应明白朕的苦心!” 龙骧军,就是原来梁朝的侍卫亲军骑兵部队,将士多半家住汴州。 姚彦温应声出发,抵达汴梁城下,见李嗣源已经据守,便卸下铠甲入见,向李嗣源进言道:“京师危迫,主上为李绍荣(元行钦)所蛊惑,令公不可能再去侍奉他了。” 李嗣源冷笑道:“你自己不忠,如何妄毁圣上!”乃夺他军印,将他三千铁骑收为己有。 指挥使潘环,守王村寨,有粮草数万,亦献入汴梁。 唐庄宗进抵万胜镇,接得各种军报,不由得神色沮丧,登高唏嘘道:“朕事不济了!”遂下令班师。 前些年亲自上阵,与梁军、燕军、契丹军血拼,直至扫燕灭梁,驱逐契丹,李亚子何等英雄!而今安在?都因富贵误人。 唐庄宗还至汜水关,部下士兵已逃走一半,乃留秦州都指挥使张唐,率三千人驻守汜水关。 李存勖自率大军西归,道过罂子谷,山路险窄,见有从官执仗扈卫,辄用好言慰抚,告诉他们说:“魏王即将回京,载回西川金银五十万,全部都分给你们,酬谢你们的功劳!” 从官直陈道:“陛下到今天才慷慨赏赐,已太迟了!恐受赐各人,也未必感念圣恩。” 唐庄宗非常悔恨,不禁流泪,乃向内库使张容哥,索取袍带,欲赐众将。 张容哥刚刚说出“颁给已尽”四字,众卫士一拥直上,大声叱道:“国家败坏,都是因为你们这群阉竖,尚敢多言么!”言未绝,即抽刀驱逐张容哥。 唐庄宗涕泣谕止,众军士放才作罢。 张容哥对其他宦官道:“皇上皇后吝财至此,今乃归咎我等宦官,事若不测,我等必被他碎尸,我不忍留下来遭此惨祸了!”说完竟投河自尽。 路边有座高大的坟墓,唐庄宗,命摆酒,与众将相顾泣下。有个农夫前来献上几只鸡。李绍荣(元行钦)问他此坟何名?农夫说:“愁台也。” 唐庄宗不悦,乃撤酒,行至石桥西,又借酒浇愁,凄然对李绍荣(元行钦)等道:“卿等事朕有年,同享富贵,休戚与共,今天朕落到这步田地,难道想不出一点计策相救么?” 李绍荣(元行钦)、赵弘殷等百余人,慷慨激昂,大家解开发髻,割断头发,一个个披头散发,发誓效死尽忠。唐庄宗乃驰还洛都。 过了一夜,即闻汜水关急报:李嗣源前军石敬瑭,已抵关下,招降纳叛。李绍虔(杜晏球)、李绍英(房知温)等,皆与李嗣源合军,气势益盛云云。 宫廷很是惊惶,宰相枢密使等,奏称魏王将率军到来,请皇帝车驾紧急控制汜水关,收抚散兵,静待西军接应。 刚刚从汜水关回来,又要前去,像个没头苍蝇!若是西行长安,前去与魏王大军回合,军心可能更稳。或者,大军留在洛阳,未必不能坚守! 唐庄宗御驾乃出上东门,检阅骑兵,约定明天一早出发,再次前往汜水关。 次日一早,按计划大军再次前往汜水关,士兵整装待发,骑兵在宣仁门外列队,步兵在五凤门外列队,专候御驾一出,便要东巡。 唐庄宗正在宫中用早膳,忽然听到皇城兴教门门口,喊声大震!李存勖心头一惊,知道肯定出事了,慌忙放下筷子,召集近卫骑兵,亲自出去查看。 行至中左门,见乱兵已杀入门内,气势汹汹,为首的叛徒,竟是从马直指挥使、伶人郭从谦! 唐庄宗大怒若狂,当即麾动卫骑,迎头痛击。 唐庄宗为何如此生气呢?因为他原以为,伶人应该是自己的心腹!别人都可以造反,你们伶人不应该! 原来唐庄宗李存勖,自从登基称帝、灭掉梁朝后,觉得革命成功了,开始贪图享乐,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戏听曲,甚至曾经多次粉墨登场,亲自唱戏!他对唱戏、唱歌好的伶人,不吝赏赐,任命了不少伶人为高级官员,以至于诞生了一个新词----伶官。 这个郭从谦也是伶人,也是因为唱戏好,被李存勖一手提拔起来的。不过,他却不是与那些弄权误国个宦官、伶人一伙。他为人倒挺正直。他是唱武生的,非常佩服郭崇韬,把郭崇韬当做长辈,又拜李存乂为义父。郭崇韬等人被杀,他发誓报仇。 之前,在邺都挟持李嗣源叛乱的张破败等人,就是他的部下。 李绍荣(元行钦)、赵弘殷等奋力杀出,郭从谦抵敌不住,率乱军退出门外。唐庄宗命将城门关住,再派中使至宣仁门外,速召骑兵统将朱守殷,入剿乱党。 只要朱守殷的大队骑兵一到,从马直叛军,不值一扫! 那知朱守殷并不肯率兵前来。 不一会,郭从谦又纠集更多人,火焚兴教门。有许多乱兵,翻过城墙,杀入皇城。 唐庄宗还想抵抗,但是放眼四顾,随从的众将士,多半已经逃走了,只有散员都指挥使李彦卿(符彦卿)、前直指挥使侯益、军校何福进、赵弘殷、亲兵王全斌等数人,仍然跟随着自己,挺刃血战。 唐庄宗李存勖也冒险提刀格斗,杀死乱兵百余人。 不料,突有一箭飞来,正中唐庄宗面颊,唐庄宗痛不可忍,几乎晕倒。 侯益见了,痛哭失声,急忙过来扶着唐庄宗。 庄宗抚摸侯益的背部,也大哭起来。 宦官善友,见唐庄宗中箭,忙上前帮忙,与侯益二人将李存勖扶至绛霄殿廊庑下坐好,拔去箭头。 顿时,唐庄宗李存勖血流满面! 李存勖觉得口渴,想要喝水。 宦官善友禀告刘皇后,刘皇后却在忙着收拾金银细软,不肯出来相见,胡乱找来一碗酸奶,叫人拿出来。唐庄宗喝下,狂叫两声,遽尔驾崩。 其实,郭从谦乱兵不多,李存勖若不亲自出战,也许根本不会有这场大祸! 李彦卿(符彦卿)、何福进、王全斌、侯益等,见唐庄宗已驾崩,皆恸哭而去。李彦卿即李存审(符存)之子,后来恢复原姓为符彦卿,今年二十九岁。何福进,今年三十八岁,王全斌,今年十九岁,二人都是太原人。侯益,今年四十二岁,平遥人。 李绍荣(元行钦)、赵弘殷等追杀乱军,忽然听到噩耗,如雷轰顶,急忙回宫探望。 宦官善友收集乐器覆盖住李存勖遗体,放起一把无名火,将乐器及唐庄宗遗骸,俱付灰烬,免得乱兵侮辱,然后逃走。 李绍荣(元行钦)急忙去找刘皇后,商议对策。 赵弘殷即宋太祖赵匡胤之父,当时心灰意冷,乃解甲归田,隐居于夹马营。 时为同光四年,即公元926年,四月一日。 总计唐庄宗李存勖自天佑二十年四月,在魏州称帝,改元同光,至今才是第四年,实际上刚满三周年即亡,寿只四十二岁。若自继承晋王王位起,在位十九年。 他前时继承父亲遗志,灭桀燕,扫伪梁,逐契丹,及家仇既雪,国祚中兴,三矢报恨,告慰太庙,几与夏少康、汉光武相似。偏后来默许后宫敛财,放任宦官擅权,纵容伶人乱政,杀戮功臣,猜忌旧将,盘剥百姓,不恤士兵,遂酿成祸患! 就是作乱犯上的郭从谦,也是伶人出身,无功受宠,平白无故地令他典掌亲军“从马直”,竟致被他弑杀。 刘皇后最得恩宠,闻夫君受伤、驾崩,还不肯出来探望,反急忙与唐庄宗弟、申王李存渥,及行营招讨使李绍荣(元行钦)等,收拾金宝细软,装入行囊,焚去嘉庆殿,匆匆出宫,引七百骑出狮子门,向西逃走。 宫中大乱,宫人纷纷避匿。那朱守殷至此时才来,却并不设法平乱,先选得貌美宫人三十余名,令她们各自去取乐器珍玩,带回私第,去做那王宗弼(魏弘夫)第二,寻欢取乐去了。难道不知道王宗弼(魏弘夫)的下场么? 朱守殷乃是唐庄宗李存勖儿时玩伴,名义上虽然是奴才,实际上情同兄弟。之前曾经守德胜城不利,李嗣源建议斩之以正军法,李存勖不忍。见第七十九回。当时,唐庄宗若是听取李嗣源建议,将他杀了,今天形势可能就不同了! 这也难怪朱守殷,皇后尚且不顾,遑论奴仆。各军遂大掠都城,昼夜不息。 这天晚上,李嗣源已至罂子谷,听到唐庄宗凶耗,不禁大哭。 李嗣源比李存勖大十八岁。他们的关系,名义上是兄弟,后来是君臣,实际上,从李存勖呀呀学语,蹒跚学步,到学骑马,练武艺,最后能冲锋陷阵,李嗣源是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李嗣源的义子李从珂,就与李存勖同年,从小一起长大。有一段时间,李嗣源心中也把李存勖看成儿子一般。 哭了许久,李嗣源才对诸将道:“先皇素得士心,只为身边奸臣所惑,惨遭此祸,我今将何去何从呢?”说完又哭。 诸将当然百般劝慰,劝了半天,才见收泪。 第二天,朱守殷派使者到来,报告京城大乱,请令公立即入城安抚。李嗣源乃引军进入洛阳,暂居私第,派军把守要害,禁止焚掠。 朱守殷进见,李嗣源对他道:“朱公妥善巡察,静待魏王返京。淑妃、德妃在宫中,必须保障供给丰备!等到将先皇安葬山陵,社稷有主,我仍当归藩尽职,为国家扞御北方!” 说至此,即命朱守殷往收唐庄宗遗骨,在灰烬中拾出,妥加棺殓,留殡西宫。 宰相豆卢革、韦说等,即率百官上表劝进。 李嗣源道:“我奉诏讨贼,不幸部众叛散,意欲入朝自诉,偏为李绍荣(元行钦)所阻,无奈至此,我本无他意,今为诸君所推,殊非我意,幸勿多言!” 于是驰书远近,报告主丧。 四月五日,魏王李继岌大军,因蜀乱蔓延,这时才到兴平,得知洛阳变乱,恐李嗣源不能相容,乃引兵西行,计划退保凤翔。又一个没头苍蝇! 北京太原府。 北京推官张昭远,劝北京留守张宪,上表劝进,张宪慨然道:“我一书生,自布衣做到紫服高官,配金鱼袋,都出自先帝厚恩,怎可偷生怕死,背主求荣呢?” 张昭远感泣道:“公能如此,忠义不朽了!” 之前,晋阳城中,唐庄宗曾派吕、郑二宦官做监军宦官,监督兵赋,后来又有唐庄宗近臣李存沼,自洛阳奔至晋阳,与吕、郑二人密谋,拟害死张宪,据住晋阳。 汾州刺史李彦超(符彦超),乃是李存审(符存)长子,李彦卿(符彦卿)的大哥,得知消息,即劝张宪先发制人。 张宪说:“我受先帝厚恩,不忍出此,若为义亡身,乃是天数,怎得趋避呢!” 李彦超(符彦超)趋出,免不得与将士叙谈,将士不待命令,乘夜起事,杀毙李存沼,及吕、郑二宦官。 张宪闻变,出奔忻州。 这时京城洛阳使者至,出示李嗣源书信,李彦超(符彦超)乃号令士卒,维持秩序,城中始安。李彦超(符彦超)当即遣返洛使,奉表劝进。 京城中文武百官,又三次上笺,请李嗣源监国。 四月八日,李嗣源才答应监国,入居兴圣宫,百官列班晋见。李嗣源下令,暂时只称教令。 后宫尚存侍女千余人,宣徽使选得数百美貌者,献给李嗣源。 李嗣源问:“留她们何用?” 宣徽使答道:“宫中使令,亦不可缺。” 李嗣源道:“宫中充使,宜用老人,方知故事。此辈年少无知,不能充选。”乃悉令出宫还家,无家可归者,令亲戚友人领去。另用老旧宫人若干,分掌各职。 李绍荣(元行钦)自洛阳出奔,不久即撇去刘皇后,准备依附永王李存霸。逃到平陆县,从骑只剩下四、五人,被当地团练擒获,送往虢州。刺史石潭,喝令打断李绍荣(元行钦)双足,槛入囚车,押送洛阳。 李嗣源怒骂道:“我儿有何负你,竟遭你毒手?” 李绍荣(元行钦)道:“先皇有何负你,乃叛命入都?”李嗣源大怒,即命推出斩首。 李绍荣原名元行钦,曾是李嗣源义子。这次他成功将义父推上皇帝宝座。 侯益也自绑双手,前来晋见,但求一死。 李嗣源道:“你忠心事主,何罪之有?”命人将他松绑,仍任原官不变。 李嗣源查明何福进、王全斌等保护故主的功劳,擢升何福进为捧圣指挥使;王全斌补为军校;其余人都一一封赏。 李嗣源又令人访求诸王,务要保他们周全。 通王李存确,雅王李存纪,系唐庄宗最小的两个弟弟,逃匿民间,安重诲查有着落,即与李绍真(霍彦威)密谋道:“主公仁慈,必不肯杀二王,不如勿报。” 竟秘密派人杀死二王。 过了月余,李嗣源方才闻知,切责安重诲,但人死已不能重生,只好付诸一叹罢了。 却说唐庄宗七弟申王李存渥,与刘皇后逃奔晋阳,途中昼行夜宿,备历艰辛。 刘皇后因李绍荣(元行钦)弃她而去,只怕李存渥也即将分离,索性相依为命,献身报德。李存渥见皇后嫂嫂丰腴多姿,虽已三十余岁,风韵不减少女,乐得将错便错,与刘皇后结成露水夫妻。 一行人抵达晋阳,李彦超(符彦超)恨李存渥不能包容李嗣昭的儿子李继韬,见第八十一回,以致李继韬父子被杀,因此不肯接受他。李存渥继续北逃,逃到岚州岚谷县,部属皆叛变,遂遇难。 李彦超(符彦超)是李存审的儿子,与李嗣昭诸子却是一起长大,颇有交情,对李继韬被杀,当时是敢怒而不敢言,如今,终于为他出气。 万事皆有因果。如果当时李存渥包容李继韬,今天也许就有活命的机会。 刘皇后无处存身,没奈何削发为尼,就把怀中金取出,筑一尼庵,权作栖身之所。偏监国李嗣源,不肯轻恕,竟派人至晋阳,将她杀死。一代红颜祸水,只因贪财,葬送江山,到此终于收场。积攒的无数珍宝,竟保不住性命。 护国(河中府)节度使、永王李存霸,乃唐庄宗五弟,闻兄弟多遭杀戮,自然寒心,即率部众一千人,弃镇奔往晋阳,往依李彦超,愿为山僧。 李彦超倒是愿意接受他,准备上奏后决定如何安置,偏部众不肯纵容,定要置他死地。 李存霸大惊,剃去头发,扮作僧人,偷偷溜出府门,却被军士阻住,拔刀乱砍,竟死于非命。 薛王李存礼,是唐庄宗六弟,与唐庄宗子继潼、继嵩、继憺、继峣等,俱不知所终。只有唐庄宗四弟李存美,素有风疾,久居太原,与人无争,幸得免死。 李克用本有十一子,长子落落被罗弘信所杀;次子廷鸾被朱温所杀;幼子存矩被卢文进所杀;八子存乂被庄宗所杀;只第四子李存美仅存。李存勖五子,四子未知下落。 前几天,李嗣源已经任命女婿石敬瑭出任保义(陕州)节度使,防止征蜀大军进攻洛阳;又任命义子李从珂出任护国(河中)节度使,防止征蜀大军返回太原。 这两人,是李嗣源最信任的人。二人到镇,陈兵严防。 李嗣源又派亲信李冲,出任镇国(华州)监军,迎接征蜀大军。李冲到了华州,迫令镇国节度使史彦镕前往京城,朝见李嗣源。 却说李继岌率征蜀大军撤退到武功,宦官李从袭说:“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与其后退,不如前进,大王最好是急急东下,平定京师内乱。”李继岌从之。 李继岌令大军掉头,再次东行,走到渭水北岸,西都留守张篯,已下令砍断浮桥,大军只好游水渡河。当天,抵达渭南,已经接近华州。谁知途中,士兵陆续逃散,连心腹宦官吕知柔等早已逃亡躲藏。 李从袭对李继岌说:“大势已去,福不可再,大王最好自己做个了断。” 李继岌这才发现众叛亲离,悲从中来,不停地走来走去,涕泪交流,彷徨许久,对亲将李环道:“我已道尽途穷,你可杀我。” 李环,就是几个月前,用铁锥杀死郭崇韬的那个家伙。 李环迟疑多时,对李继岌乳母道:“我不忍见大王死,大王若无路求生,可俯卧在床上,方可下手。” 乳母哭着告诉李继岌,李继岌遂趴在床上。 时王重霸之子王彦超,年仅十二岁,聪明伶俐,器宇不凡。唐庄宗李存勖爱之,令其跟随李继岌,从他伐蜀,一直不离左右。 王彦超劝李继岌道:“大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千万不要寻死!” 李继岌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没指望了,你还来日方长。你且去吧!” 李环遂取丝带套颈,把李继岌缢死。李继岌时年仅二十岁左右。李继岌少时得病,如同阉人。李存勖遂绝后。 时为同光四年,公元926年,四月十四日。 这时,唐庄宗驾崩,已经十四天。离大太保李嗣源登基,只有六天了。 对于心无城府的魏王李继岌来说,确实不可能翻盘了。 不过,九天前,大军已经抵达兴平,那时,时间还是充裕的!李继岌却转头去了武功。七、八天的时间,大军只行了七、八十里。 半个月前,唐庄宗李存勖大军也在荥泽、汜水几十里之间徘徊数日!李继岌完美复刻了他父皇的错误。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王彦超嚎哭而去,时年仅十二岁。 他本想返回京城家中,不料年幼不辨路径,误打误撞,径投凤翔重云山,好几日水米不进,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人事不省。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清醒,眼前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乃是晖道人。 晖道人收他为徒,将他抚养成人,又授他武艺、兵法。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表。 第八十七回 述律后废长立次 唐明宗焚香祝天 第八十七回述律后废长立次 唐明宗焚香祝天 匡国(同州)节度使李存敬,路过华州,李冲竟将他全家斩杀。 李从袭到了华州,也被李冲杀死。 李存敬死得有点冤枉,这个李从袭,确实该杀! 魏王李继岌已死,任圜在后军,几天后才至,将李继岌收葬于华州。又收集余众,得二万六千人还洛。 李嗣源命石敬瑭前去慰抚,军士皆无异言,各退还原营。 李嗣源召见任圜,好言抚慰,问他魏王李继岌何在。任圜报已安葬。 百官因李继岌已死,仍累表劝进。 李嗣源始有动意,乃大行赏罚。 先责租庸使孔谦,奸佞苛刻,残害百姓,将他处斩。废去租庸使官职,仍分属三司,悉除苛捐杂税。 又罢诸道监军使,历数宦官劣迹,令所在地一概加诛。 李绍真(霍彦威)总决枢机,擅自收李绍钦(段凝)、李绍冲(温韬)下狱。 枢密使安重诲对他道:“温、段罪恶,皆在梁朝,今监国新平内乱,冀安万国,岂专为公复仇么?” 李绍真(霍彦威)不敢乱来,遂禀明监国,复两人姓名为段凝、温韬,放归田里。过了一年,将二人流放。再过一年,终于下诏赐死二人,唯不追究家人。 李嗣源即用安重诲为枢密使。 召左骁卫大将军孔循,与张延朗并为枢密副使。 张延朗本梁朝旧臣,曾在梁任郓州粮料使,李嗣源破郓州时他即归顺。他聪明乖巧,善事权要,与安重诲交好。安重诲子娶其女,所以安重诲将他引入。 孔循与李绍真(霍彦威),皆梁朝故人,入禀监国,请改建国号。 李嗣源道:“我少年时即侍奉太祖(指李克用),太祖以我为养子,我追随太祖、先帝(指李存勖)已经五十年,南征北战,未尝不参加。太祖基业,就是我的基业,先帝的 天下,就是我的天下,那有同家异国的道理?当令执政更议!” 礼部尚书李琪,承旨入对道:“若改国号,是先帝成为路人,梓宫何所依托?不但殿下不忘三世旧君,就是我辈人臣,问心也自觉不安!前代以旁支入继,不一而足,请用嗣子柩前即位礼,才算得情义两全了。” 李嗣源称善,群议乃定。 过了两日,李嗣源自兴圣宫转赴西宫,穿上丧服,以李克用儿子的身份,至柩前即位,百官俱服缟素。 既而御衮冕受册,是为唐明宗。 百官再改着吉服,行朝贺礼,颁诏大赦。 时为同光四年,公元926年,四月二十日。 四月二十八日,改同光四年为天成元年。 酌留后宫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鹰坊二十人,御厨五十人,其余听他自便。 唐明宗李嗣源下诏释放鹰犬,并令中外毋得献鹰犬奇玩。诸司有名无实者,一体裁革。又废除夏秋税省耗、各道四节供奉,命各道不得苛敛百姓。刺史以下,不得贡奉。 有几百名宦官逃到深山茂林里躲藏,有的更剃光头发,出家去当和尚,共有七十多人逃亡到晋阳。 李嗣源下诏,命侄儿、北都指挥使李从温把他们全部诛杀。 因京城缺粮,分别派遣诸军就食近畿,以减轻漕运压力。 李嗣源因前相州刺史安金全,十年前,保卫晋阳有功,当时李存勖并没有嘉奖,特任命安金全为振武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 其实,这也是为了酬谢安审通的从龙之功。 李彦超自北都朝见,李嗣源说:“贤侄辛苦了!河东平安无事,是你的功劳。”擢升李彦超当建雄(晋州)留后。恢复原姓为符彦超。 此后,又有文武官员,由唐庄宗李存勖赐姓名者,陆续恢复原来姓名,包括但不限于: 武宁(徐州)节度使李绍真,恢复原姓名为霍彦威。 齐州防御使李绍虔,恢复原姓名为杜晏球。杜晏球又自称为王氏子,恢复姓名为王晏球。 宣武(宋州)节度使李绍安,恢复原姓名为袁象先; 忠武节度使李绍琼,恢复原姓名为苌从简; 又有横海(即义昌,沧州)节度使李绍斌,恢复原姓名为赵行实; 河阳节度使李绍奇,恢复原来姓名为夏鲁奇; 贝州刺史李绍英,恢复原姓名为房知温; 洺州刺史李绍能,恢复原姓名为米君立。 连宦官李绍宏,也请求恢复原姓为马绍宏,以示与唐庄宗划清界限。 许郭崇韬父子归葬。又赐还李继麟(朱友谦、朱简)官爵。将二人家产,发还亲属。 安葬先帝李存勖于雍陵,庙号唐庄宗。 后人有诗叹道: 得国非难保国难,霸图才启即摧残;唐朝国号虽犹在,毕竟雍陵骨早寒! 朝廷易主,庶政维新。 只是各地骄兵悍将,仍不肯消停。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六月十二日。 李嗣源下诏,征调汴州控鹤指挥使张谏等三千士兵,北上驻防瓦桥关,防御契丹。 控鹤军,是梁朝设置的侍卫亲军,蛮横不愿远调。张谏等出城即行叛变,回军进入汴州,烧杀劫掠,格毙权知汴州兼推官高逖,强迫马步都指挥使、曹州刺史符彦饶为帅。 符彦饶说:“你们要我当首领,就应该听我的命令,不准放火抢掠。”大家接受。 符彦饶是李存审(符存)次子,符彦超之弟,符彦卿之兄。 次日凌晨,符彦饶在房间里埋伏武装勇士。 张谏等各将领进来晋见。 符彦饶手指张谏等说:“前天发动兵变的,不过你们几个人而已。其他人,一律无罪!” 其他将领默然。符彦饶遂逮捕张谏等四人,斩首。 张谏的同党张审琼,率领大家在建国门前集合,大吼大叫,声称为张谏等报仇。 符彦饶调军攻击,把四百名变兵,全部诛杀,军政两方,才归安定。 符彦饶把兵变情形告诉节度推官韦俨,并把处理情况,奏报朝廷。 过了几天,李嗣源命枢密副使孔循,权知汴州,搜捕残余叛军及其亲属三千家,全部诛杀。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六月十六日。 义成(滑州)都指挥使于可洪等叛乱,纵火焚烧街市,攻击天雄军在滑州的驻军,把他们驱逐出境。于可洪,跟天雄驻滑州军队,分别上奏朝廷,互相指责对方谋反。 李嗣源派使节前往滑州,查出真相,把于可洪押解闹市斩首。首先发动攻击的滑州左崇牙全营官兵,全族处斩;协助攻击的右崇牙将校一百人,也全族处斩。 之前,平卢(青州)大将王公俨,诛杀监军宦官杨希望后,希望晋升节度使,对外扬言说,符习对部属刻薄寡恩,士兵都不愿意他再回任。符习因此不敢东进。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八月六日。 王公俨又发动官民上疏拥戴自己,李嗣源下诏任命他出任登州刺史,他却拒绝前往,声称军心所归,不准他离开。 李嗣源大怒,调天平(郓州)节度使霍彦威为平卢(青州)节度使。霍彦威在淄州集结军队,准备攻击,王公俨大恐,这才动身前往登州。 然而,太迟了。 两天后,霍彦威抵达青州,当即派军追赶,在半路上将王公俨生擒,连同他的家族和同党,全部斩首。 此事连累不少无辜。平卢军观察支使、北海人韩叔嗣受到牵连,也被杀死。 韩叔嗣出身于南阳韩氏,与韩愈是同宗。 他的儿子韩熙载,自幼文采出众,今年二十四岁,刚刚进士及第,还在京城,尚未授官,即遭此巨变。 韩熙载打算南下逃奔吴国,秘密告诉他的好友、汝阴进士李谷,李谷把他送到西正阳。正阳关有东西二城,西正阳属唐,东正阳属吴,二城隔淮河相望。二人在关下饮酒一醉,洒泪话别。 韩熙载对李谷说:“吴国如果用我当宰相,我当指挥大军,长驱直入,平定中原。” 李谷笑说:“中原如果用我当宰相,吞并吴国,如探囊取物。” 二十多年后,李谷在中原当上了宰相,而韩熙载在江南也做到高官,届时,又要掀起一番大战。此乃后话,暂时不提。 前宰相赵光胤早已去世,卢程也早已罢免;现在只有两位宰相,就是豆卢革、韦说,只会夸夸其谈,并无真实本领,唐明宗李嗣源乃封任圜、郑珏二人同平章事。 郑珏本为梁臣,在梁朝就做过宰相,枢密副使孔循特别引荐,因此得任同平章事。 任圜兼判三司,一力救国,尽心佐治,朝纲渐振,军民各饱食无忧。 李嗣源是个文盲,不识字。四方奏事,统令枢密使安重诲旁读。安重诲也不是所有字都认识,因此奏请选用文士,上殿应对。 李嗣源记起在河东时担任掌书记的冯道博学多才,有意重用。乃命翰林学士冯道、赵凤,俱充端明殿学士。端明殿学士的职位,从前并没有,从此创设。 荆南节度使、南平王高季兴,与唐朝一直是阳奉阴违。 去年,当唐军伐蜀时,曾命他为西川东南面行营招讨使,见第八十三回。他却说,夔、忠、万、归、峡等州,从前就属于荆南,请求自己出兵攻取,攻取后便归属荆南。 原来,唐朝元和年间,荆南道地域广大,下辖荆州江陵府、澧州、朗州、峡州、归州、夔州、万州、忠州,共八个州府。后来,雷满占据朗州,向环占据澧州。唐昭宗继位后,任命成汭为荆南节度使;后来,又在朗州、澧州设武贞节度使。这时,荆南尚有六个州府。 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马殷、雷彦威合兵攻陷江陵府,成汭投水自杀。蜀王王建,趁机占领忠州、万州、夔州三州,至今已有二十三年,见第五十六回。但是,荆南仍然保有三个州府,即江陵府、归州、峡州。 雷满死后,其子雷彦威继任。雷满父子经常剽掠荆南。 唐哀帝天佑三年,公元906年,武贞节度使雷彦威,再次进攻荆南,荆南留后贺瓌坚守不战。梁王朱温认为他胆小如鼠,命颍州防御使高季昌接替。高季昌从此占据荆南,至今二十一年了。见第五十九回。 后来,马殷击败雷彦恭,遂占据朗州、澧州。 梁太祖开平二年,蜀国皇帝王建,派兵攻陷归州,不久又攻陷峡州。从此,荆南只剩下江陵府一座孤城。 唐庄宗当然允许。哪知他夺取归、峡二州后,再进攻夔州,遭遇小败,即作壁上观,按兵不发。 后来,有一天,高季兴正在吃饭,听说蜀国被一举灭掉,大吃一惊,筷子都滑到地下,说:“这是老夫的罪过呢!先灭蜀,还是老夫给他出的主意!” 幕僚梁震道:“唐皇骄傲自大,现在得蜀,势必更加不可一世,骄必速亡,不足为虑!安知不是我们的福报!” 高季兴(高季昌)听到李存勖被杀的消息,对梁震更加尊重。梁震向高季兴推荐前陵州判官孙光宪,命为掌书记。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四月。高季兴全力建造战舰,打算进攻楚国。 孙光宪劝阻说:“荆南经过王仙芝、刘汉宏、雷满父子等多次入寇,民不聊生,只大帅入主荆南这二十年,与民休息,才总算有一点复苏的迹象,如果跟楚国失和,其他势力万一趁着我们筋疲力尽的时候,对我们下手,大事去矣!” 高季兴这才作罢。 六月,高季兴上疏朝廷,请求将夔、忠、万等州,划归荆南。 当时唐明宗李嗣源刚刚即位不久,含忍优容,令中书讨论,同平章事豆卢革、韦说认为,唐朝时夔、忠、万等州确实属于荆南。 唐明宗勉强允许,只是刺史须由朝廷任免。 然而高季兴袭踞夔州,等夔州州长潘炕去职后,立即派军突入,屠杀唐军,控制州城。 朝廷任命奉圣指挥使西方邺为夔州刺史,高季兴不接受,并派军袭击涪州,不能攻克。 唐明宗李嗣源闻报,不禁愤怒,但因即位未久,不便劳师进讨。哪知高季兴得寸进尺,竟放着大胆,派兵士守住江中,遇有唐官吏押解蜀国财物送往洛阳,就在中途打劫,夺得蜀货四十万,并杀死唐押牙官韩珙等十余人。 李嗣源派人诘问高季兴,高季兴满口抵赖,只说是船只颠覆,当问水神。 李嗣源追究把夔、忠、万三州交给高季兴,乃是同平章事豆卢革、韦说的责任。偏偏他二人又被揭发各种不法行为,遂罢去相位。 静难(邠州)节度使毛璋,原来是梁朝沧州守将,十一年前投降晋王,被任命为贝州刺史,如今逐渐升至高位。 他骄傲自大,违法乱纪,训练军队,制造武器,企图反抗朝廷。李嗣源命颍州团练使李承约为静难节度副使,侦察毛璋行动。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十月九日。 唐明宗李嗣源调毛璋为安义(潞州)节度使。毛璋打算拒绝,李承约跟观察判官、长安人边蔚,耐心劝导解释,过了很久,毛璋终于接受。 却说去年,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还不知唐朝变故,派使者前来通好。 唐明宗李嗣源登基,派宦官姚坤,前去告哀,且报明自己已经继位。 之前,契丹军自沙河败退,未敢入寇。同光年间,反屡次派遣使节前来唐朝通好,唐亦尽释前嫌,对来使优礼相待。 其实,阿保机南与唐朝和好,实际上是为了向东看,他正出击渤海国,进攻扶余城。 唐朝派宦官姚坤,至契丹告哀,阿保机尚未返回上京临潢府,乃由番官陪伴姚坤东行千里,往谒行帐。 姚坤进入行帐中,但见阿保机锦袍大带,与妻述律氏对坐。待姚坤行过了礼,阿保机便开口问道:“听说你国河南、河北有两个天子,可是真的么?” 姚坤答道:“天子因河北魏州军乱,命总管李令公往讨,不幸变起洛阳,天子驾崩。李令公率军返回河南,回京师勤王,被大众所拥戴,军民归心,现已正位有些日子了。” 阿保机闻言变色,突然起座,仰天大哭道:“晋王与我约为兄弟,河南天子,我兄弟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今果因变身亡么?我听说中国有乱,未知确实,正拟率铁骑五万,来助我儿,只因渤海盗贼未除,以致迁延,哪知我儿竟长逝了!” 说毕又哭,哭毕又说道:“我儿既殁,理应派人北来,与我商量,新天子怎得自立?” 姚坤道:“新天子统师大军四十年,位至番汉马步军大总管,所领精兵三十万,上应天时,下从人心,国不可一日无主,那里还好延宕呢?” 阿保机尚未及言,其长子突欲,入帐指驳道:“唐使不必多辩,你新天子毕竟臣事故主!擅自称尊,岂不为过!” 姚坤正色道:“应天顺人,岂徇匹夫小节,试问你天皇王得国,究由何人授受?难道也是擅自称尊么!” 突欲不能再驳,只好默然退出。 阿保机这才和颜悦色地对姚坤道:“你说的也是在理。” 随即赐姚坤旁坐,慢慢对姚坤道:“我听说我的这个侄儿三宫六院,有乐官千人,宫婢二千人,宦官三千人,贪财好色,任用不肖,每天放鹰走狗,唱戏听曲。他皇后也贪婪敛财,不惜军民,应该遭祸致败。我得知消息,即举家戒酒,解放鹰犬,罢散乐官,若效我儿所为,亦将同归覆没了!” 姚坤答道:“今新天子圣明英武,剔清宿弊,庶政一新,即位才经旬月,海内慰望,亿兆咸怀。天皇王诚有心修好,令南北人民,共享太平,岂不善哉!” 阿保机道:“我与你新天子并无宿怨,不妨修好,但须割河北地与我,我从此决不南侵,与你国和平共处!” 姚坤又说道:“这非使臣所敢与闻!” 阿保机大怒,将姚坤囚禁。 十几天后,阿保机又问道:“河北不肯让我,但与我镇、定、幽三州,也算了事。” 说至此,从案上取过纸笔,令姚坤起草割地文书。 姚坤朗声道:“外臣为告哀来此,岂为割地来么?”当场缴还纸笔,不肯起草。 阿保机暴跳如雷,声言要把姚坤杀死,幸亏宰相韩延徽劝免,仍将他拘住,不让他南归。 不久,契丹军夺得扶余城,再攻入其京城,灭渤海国,改名东丹国,留长子突欲镇守,号为人皇王,携次子德光回国,号为元帅太子。 途中阿保机遇病,竟致崩殂,终年仅五十五岁。 阿保机自担任契丹首领算起,在位二十年。自他称帝算起,在位十一年。 时为唐明宗天成元年,阿保机天赞五年,公元926年,七月二十七日。 皇后述律氏护丧返回上京,长子突欲亦奔丧归来。 述律氏召集各部酋长,商议继统问题。 述律后素爱次子德光,乃命二子乘马,俱立帐前,宣告诸部酋道:“二子皆我所爱,未知所立,还请你们审择一人。如已审择得宜,可趋前执辔。” 说至此,以目斜视次子德光,诸酋长素惮雌威,瞧着述律后形状,已经窥测意旨,便皆走到德光马前,握住马缰。 述律后大喜道:“众志一心,我怎敢违反?” 遂立次子耶律德光为契丹嗣主。是为契丹太宗,时年二十五岁。 耶律突欲不喜,率数百亲从南下,准备投奔唐朝,被边境守军捉住。述律后也不怪罪,令仍归东丹。一面释放唐使姚坤,令他归国报丧。 时已为九月。姚坤回到京城洛阳,报明唐明宗李嗣源。 唐明宗因使臣得归,不便与他决裂,再派使者吊丧。 契丹太宗耶律德光尊母述律氏为太后,送阿保机归葬木叶山,仿中原制度,修建陵墓,又为父皇阿保机议定庙号为太祖。 述律太后征集各酋长夫妻,一同会葬,临葬时,问诸酋长道:“你们思念先帝否?” 诸酋长自然同声道:“我等受先帝恩,怎能不思念?” 述律太后冷笑道:“你们既思念先帝,我当令你们相见于地下。”遂指令左右,引诸酋长至墓前,杀死殉葬。 各酋长妻皆大恸失色。 述律太后传谕道:“你们不得多哭,我今寡居,你们岂可不陪我守寡么?” 各酋长妻无法违拗,只好退去。述律太后见哪个人不顺眼,就对他说:“为我传达先帝!”说毕,即牵至阿保机墓前,杀毙殉葬。前后被杀的大臣、大将、官吏,不下百人。 这次轮到阿保机宠臣赵思温,独不肯行。 述律太后道:“你曾经亲近先帝,怎得不去?” 赵思温答道:“亲近莫如太后;太后若去,臣自当相随!” 述律太后道:“我非不欲追随先帝,侍奉地下,但因嗣子幼弱,国家无主,所以不便往殉呢。”话刚说完,竟拔剑斩去左手,令左右放到阿保机墓中。赵思温竟得免死。 述律太后临朝听政,大小国事,均由她裁决,仍令韩延徽为政事令,即宰相。纳侄女即弟萧敌鲁女为德光皇后。德光非常孝顺,每遇太后生病,忧急异常,甚至不进饮食。 隔了一年,公元928年,才改元为天显元年。 有一种说法,天显元年,乃是阿保机所改,可能是为了纪念灭渤海国;辽史也以今年,公元926年,为天显元年。也有一种说法,称明年,即公元927年,为天显元年。究竟如何,难以考证。 本书以契丹太宗册封石敬瑭诏书有“天显九年,岁在丙申”为准。天显九年,即是公元936年。那么,天显元年,应该是928年。 述律太后素有智谋,耶律德光亦勇略过人,所以雄长北方,依然如旧,并不闻有甚么大变。 只有契丹卢龙(平州)节度使卢文进,十年前投奔契丹,唐明宗李嗣源派人游说,说易代以后,无复嫌怨,何不归朝! 卢文进部下皆汉人,闻言思归。卢文进乃率军击杀契丹驻军,率军民十万人,八千辆车,浩浩荡荡,奔归唐朝。 时为唐明宗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十月。 唐明宗令卢文进为义成(滑州)节度使,不久调任威胜(邓州)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颇加恩宠。 却说枢密副使孔循,之前已经推荐梁朝宰相郑珏,现在又举荐太常卿崔协。 崔协,出身名门士族的清河崔氏,唐朝宰相崔群、崔慎由、崔彦昭、崔胤,还有名人崔彦真、崔安潜等,都是他的本家前辈。他的高祖、曾祖、祖父都是唐朝大臣。他父亲曾任万年县令、楚州刺史。然而,由于唐末大乱,他也无心学习,竟然是半个文盲。 宰相任圜因崔协不学无术,推荐吏部尚书李琪。偏偏另一宰相郑珏,也是孔循推荐,又与李琪不和,极力阻挠。 枢密使安重诲与孔循友善,自然袒护郑珏,与任圜屡起龃龉。 一日在御前争议,任圜愤然道:“安重诲未悉朝中人物,被人卖了,崔协虽出身名门,却识字不多,算是半个文盲。臣正惭愧自己没什么文化,忝居相位,奈何又引入崔协,满朝宰相,全用文盲,惹人笑议!” 孔循则检举李琪虽然有文化,却一贯贪污,品德不好。李琪贪污事,参见第七十六回。 唐明宗李嗣源道:“宰相位高责重,应仔细审择,不能全是文盲。朕前在河东时,见冯书记博学多材,又与人无争,看来可任用为相。”语毕退朝。 孔循面带怒色,也不跟皇帝告辞,拂衣先走,边走边怒气冲冲地说:“天下事统归任圜,究竟任圜有甚么才能?如果崔协暴死,也不必说了;崔协如不死,总要入相,看任圜如何对待呢?” 从此孔循好几日称疾不朝。 唐明宗令安重诲慰谕,孔循这才入朝处理政事。 安重诲私下对任圜道:“现在朝廷缺人,姑令崔协充数,想亦无妨。” 任圜答道:“公舍李琪,相崔协,好似不吃牛肉丸,却拿屎壳郎的粪球下锅来煮了。” 安重诲不答,心中很是不乐,每与孔循勾结,诋毁李琪,称赞崔协,唐明宗竟被他蒙骗,命冯道、崔协同平章事。 再过半个月,连孔循自己,也被拔擢为同平章事。这时,朝廷中同时有五个同平章事,即任圜、郑珏、冯道、崔协、孔循。 看官!你想任圜既然揭崔协短,崔协必嫉恨任圜,郑珏、孔循、崔协三人乃是同党,冯道又是个老好人,这样的五人组共掌朝纲,还能和衷共济吗?事已至此,任圜奈何恋栈,还不赶快辞职!不知道吸取郭崇韬的教训吗? 此时已是唐明宗天成二年,公元927年,正月。 宰相任圜,与安重诲同议内外重事,多半未合,唐明宗因剿灭外乱,多出安重诲主张,所以专信安重诲。 按惯例,使臣出使四方,必须由户部给券,安重诲拟改为枢密使直接发出。 任圜与他力争廷前,声色俱厉,唐明宗也看不过去,怏怏入内。适有宫女接着,见唐明宗含有怒意,便问道:“陛下与何人议事,声彻内廷?” 唐明宗说是宰相任圜,宫女道:“妾从前出入宫中,从未见宰相奏事,如此放肆,莫非轻视陛下不成?” 唐明宗被她挑拨,更加不悦,终用安重诲主张。 唐明宗李嗣源自即位后,励精图治,不喜游猎,不贪钱财,不任宦官,不用伶人,不喜兵革,志在与民休息,共享承平,所以四方无事,五谷丰登。 李嗣源且改名为李亶,表示诚意。 王建义子、前嘉王王宗寿,乃是许州农家子,王建收为义子。王衍当皇帝时,王宗寿曾多次切谏,王衍不听,终至亡国。王衍被俘北上,路上,哭着对王宗寿说:“早听哥哥的话,哪里会有今天!” 王衍死后,王宗寿随着大家东迁,走到渑池,听说李存勖被杀,遂逃入熊耳山,天成二年才出来,寻访被杀的王衍及家人遗骸共十八具,上疏唐明宗,请求加以安葬。 李嗣源嘉许他的仁孝,任命他为保义(陕州)行军司马,又下诏追赠王衍为顺正公,用公爵的礼仪将王衍重新安葬。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刚刚继位时曾经下诏,释放鹰犬,并下令中外不得进献鹰犬奇玩等。因各地屡有违反,现在再次重申,释放五坊猎鹰、猎犬,无论中外,以后无论如何不准再行进贡。 宰相冯道说:“陛下的仁爱广及禽兽!” 李亶(李嗣源)说:“不是为了爱护禽兽。我从前曾追随武皇(李克用)打猎,当时秋天的庄稼刚熟,马上就要收割,偏偏有只野兽逃到田里,武皇派骑兵追捕,等到捉住野兽,庄稼剩下的已剩不下几棵了。我常想这件事,打猎只有害处,没有益处,所以不做。并非爱护禽兽。” 一次与宰相等从容坐论,谈及丰年乐岁,不觉沾沾自喜。 冯道在旁讽谏道:“臣昔年在先皇幕府,奉命出使中山,中途经过井陉,道路险阻难行。臣担忧马失前蹄,牢牢提着马缰,侥幸没有失足坠马。等到下山进入平坦地段,松开缰绳让马儿自由奔跑,竟然从马上掉下来。可见临危时未必果危,居安时未必果安,行路尚且如此,何况治国平天下呢!”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点首称善,又接口问道:“今岁虽是丰年,究竟百姓人家,是否丰衣足食?” 冯道答道:“凶年患饿毙,丰年伤谷贱,丰凶皆病,惟农家如是。臣急得进士聂夷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语虽鄙俚,却曲尽田家情状。总之士农工商,民业有四,农为最苦,人主最应体恤呢。” 唐明宗甚喜,命左右录聂夷诗,时常讽诵,差不多似座右铭。 且因自己年逾花甲,料不能久,每夜在宫中沐浴焚香,向天祈祷道:“某本胡人,因天下扰乱,为众所推,暂承唐统,自惭不德,未足安民,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之主,拨乱反正,混一中原,乃是四海之福!” 谁知他一片诚心,感动上苍,诞生灵异。 唐明宗天成二年,公元927年,二月十六日。 洛阳夹马营,一户人家,生下一个香孩儿,远近传为异闻。为什么叫作香孩儿呢?相传此儿初生,赤光绕空,并有一股异香,围裹儿体,经宿不散,因此叫作香孩儿。 这香孩儿就是宋太祖赵匡胤。其父就是赵弘殷,他自唐庄宗驾崩后,即在夹马营居住。 赵氏祖籍涿州,本是世代为官,不同微贱。赵弘殷妻杜氏,治家严毅,颇有礼法,第一胎已生一男,取名匡济,不幸夭逝;第二胎复生一男,就是这个香孩儿。香孩儿体有金色,数日不变。 到了长大后,容貌雄伟,性情豪爽,大家目为英器。三十多年后,赵匡胤开国登基,海内才得统一。这都由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一片诚心,感动上苍,方降生此真命天子呢。 后人有诗咏道: 敢将诚意告苍穹,一片私心愿化公,夹马营中真龙降,果然天意与人同。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延钧杀兄称闽主 杨溥称帝纳秦王 却说福建,自王审知继任威武(福州)节度使,任命他的侄儿、王审邽子王延彬为泉州刺史。 王延彬治理泉州十七年,官民都安居乐业。 后来,王延彬得到一只白鹿和一枝紫色灵芝,和尚浩源说那是帝王的预兆,天命的象征,王延彬便开始骄傲放纵,并且派密使从海路向梁朝进贡,请求任命自己当泉州节度使。 事情败露后,王审知诛杀浩源和尚及其同党,但只是免除王延彬所有官职,送回家宅看管。 梁太祖登基,封王审知为闽王,一向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保境安民,深受闽人爱戴。 王审知曾经选良家女充入后宫。其中有一个女子,闺名唤作金凤,自称是前福建观察使陈岩的遗腹子。说起她的履历,其实很是卑污。 原来,她便是陈岩的男妾侯伦,与陈岩的小妾陆氏所生。陈岩死后,陆氏委身于范晖,生下金凤。范晖还以为是自己的女儿,把她看做掌上明珠一般。 至王审知攻杀范晖,金凤母女,乘乱走脱,流落民间,幸遇陈岩族人陈匡胜。陆氏遂将此女冒认为陈岩之女,得陈氏抚养,长大成人。 这一年,她年方十七,容颜婉丽,又生得聪明乖巧,娇小玲珑。一入宫中,便学会歌舞。王审知喜她灵敏,即收为妾侍,令贴身服事。只是老夫少妻,自然只是一方欢喜一方愁。 王审知次子王延钧,恰与金凤年纪相仿,出入问安,见金凤眉目之间,似乎有一丝不如意,甚是同情。金凤对这位二公子,曲意承迎,引得王延钧很是钟情,心痒难熬。只是因老父尚在,不便勾搭,没奈何迁延过去。 去年,即唐同光三年,公元925年,十二月十二日,王审知病殁,终年六十四岁。 总计王审知自接任威武(福州)节度使,至此共二十九年。从被封为闽王算起,也有十七年。 王审知长子王延翰继位,自称威武节度留后,派使节向唐朝告哀。 王延翰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如玉。好读书,通经史。 汀州人陈本,聚众三万起事,包围汀州。王延翰派大将柳邕等率军二万,费时一个月,将其平定,将陈本斩首示众。 今年,唐同光四年,公元926年,三月五日,唐庄宗下诏,任命王审知长子王延翰为威武节度使。 没有封他为闽王,王延翰很不高兴。他却不知道,那时候,唐庄宗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不到一个月,唐庄宗就驾崩了。这是他生前最后一次下诏任命封疆大吏。 至唐庄宗遇弑,至唐明宗继位后,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也驾崩了,很长一段时间,中原、蜀中、北方历经大乱。 唐天成元年,公元926年,五月十九日,唐明宗李嗣源加封王延翰为威武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 王延翰取司马迁《世纪》闽越王无诸传遍示文武官员,说:“闽,自古王国也。我今天不称王,更待何时?” 于是文武官员纷纷上表劝进。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十月六日。 王延翰建大闽国,自称国王,兴建皇宫宝殿,设置文武百官,一切仿照皇家制度,大赦全境。追谥其父王审知为昭武王。 不过表面上尚奉唐朝正朔,使用唐明宗天成年号,百官称王延翰为“殿下”。 王延翰好色,只是其妻崔氏貌甚丑陋,更异常妒悍,王延翰广选良家女,充当妾媵,被崔氏接连加害,一年中伤毙至八十四人,崔氏为冤鬼所祟,也致暴亡。 王延翰得拔眼中钉,很是欣幸,乐得淫纵暴虐,为所欲为。 城西有西湖,开凿于西晋时,甚是广大。 王延翰乃跨西湖修建宫室,以及无数亭台楼榭,绵延十余里,号称水晶宫。 王延翰常常携后宫妃嫔出城到水晶宫游玩,通宵达旦。为了方便,又从子城修筑复道,直达水晶宫。 二弟王延钧上书劝谏,王延翰大怒,道:“二弟,你与金凤的丑事,别以为我不知道!”竟贬王延钧为泉州刺史。 原来,几个月前,老爹一死,王延钧还有什么顾忌,便即召入金凤,把酒言欢,倾诉万千衷肠,自不必细说。等到酒酣兴至,自然拥抱入床,同作巫山好梦。这一夜的颠鸾倒凤,好不快活。王延钧已娶过两妻,从没有这般滋味,遂不禁喜出望外,格外情浓。 劝谏被斥,王延钧心下很是不平,便与义弟王延禀私下密谋,欲杀王延翰。 王延禀是王审知养子,本姓周,原名周彦琛,现任建州剌史,素与王延翰不和。 王延翰写信,命王延禀搜罗美女进贡,王延禀回信驳斥,也惹怒王延翰。 王延禀恐怕惹祸,遂与王延钧合兵进袭福州。 十二月,王延禀(周彦琛)率军自建阳溪顺流而下,直抵福州。 王延钧命福州指挥使陈陶率军迎敌,被王延禀杀得大败,陈陶自刎而亡。 王延禀(周彦琛)急行军至福州城下,城上尚无防备,遂率百余壮士,架梯翻城而入,制服守门军士,打开兵器库,夺取铠甲兵器,杀进皇宫。 王延翰正被色所迷,宫外那么大的动静,都不曾分心。王延禀突入宫门,他才惊走床后。 王延禀早已瞧着,令部下士兵江王延翰牵出紫宸门外,诬陷他与已故王后崔氏,共同谋害父王王审知,竟将他杀死。 时为唐明宗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十二月八日。 王审知长子王延翰继位,尚差四天,不满一年。距他建国称王,只有两个月。 想当年,王潮放弃自己的四个儿子,将宝座传给三弟王审知。王审知选择继承人,却并不慎重。 当天,王延钧率军抵达福州。王延禀即开城迎纳,推他为威武军留后。 王延钧又升建州为奉国军,令王延禀为节度使,兼建州刺史。 王延禀临行,王延钧亲自送到郊外,为他设宴饯行。 王延禀对王延钧说:“二哥,好好继承先人的遗志,不要麻烦我再来一趟!” 王延钧心中一惊,只得唯唯答应。 王延钧详报唐廷,寻求册封。 唐明宗天成二年,公元927年,五月。 唐明宗李嗣源任命王延钧为威武节度使、守侍中、封琅邪郡王,明年,再晋封为闽王。 但闽已立国,与南汉相似,不过南汉已绝唐,闽尚臣唐。 所以唐明宗天成初年,除了后唐外,汉地另有四国二镇。吴、南汉、吴越、闽为四国,荆南、湖南为二镇,吴、南汉不服唐命,此外还算称臣唐室,列作藩属。 任圜之前曾经参与灭蜀,后来出任宰相,兼判三司。他素知西川富饶,前时除犒军外,尚有余钱二十亿文,乃派太仆卿赵季良,为三川制置转运使,令送犒军余钱至京城,更要他将西川赋税,转运京城。 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只同意输送犒军余钱,其余概不奉命,又因赵季良乃是故人,竟留他在蜀中,不让返回京城。 孟知祥妻李氏,乃是唐庄宗姐姐,曾封琼华长公主,自与董璋分镇两川,内恃帝戚,外拥强兵,权势日盛。 安重诲派赵季良至蜀,却得不到西川赋税,而且连赵季良也不再返回,于是对孟知祥颇加猜忌。 安重诲更想设法除患,计划派人去西川做监军。 客省使李严,自告奋勇,要第三次入蜀。 李严母面谕道:“你提议伐蜀,侥幸成功,蜀人恨你入骨。今日还能再去么?” 李严说,食君禄,当尽君事,竟不遵母教,得请即行。 天成二年,公元927年,正月。 李严抵达成都。十五年前,孟知祥曾经救过李严的命,见第六十七回。孟知祥想要让他知难而退,因此盛兵出迎,官兵人人带着怒气,希望他主动回去,李严却佯作不知。 孟知祥表面上对这位新来的监军十分亲热。私下安排如此这般。 几天后,孟知祥邀请李严赴宴。酒至半酣,孟知祥突然变脸,怒道:“你此前奉命出使王衍,归国即请先帝出兵伐蜀,先帝听了你的话,遂致三川百姓流离,两国皇帝驾崩,今天你又来,蜀人能不怀惧么?况现今各镇,俱废监军,你独来我处监军,究是何意?” 李严方欲答辩,孟知祥已目视部将王彦铢,令他动手。 王彦铢牵李严下座,李严始惶恐乞哀。 孟知祥道:“蜀人都要杀你,并非出自我意,你知道众怒难违么?”遂不由分说,竟将他推至阶下,一刀两段。 好一出鸿门宴! 孟知祥上表唐廷说:“李严假传陛下的口谕,说是命我前往朝廷,由他接替西川节度使。又擅自赏赐将士,企图收买军心造反,我已把他诛杀。” 孟知祥又请授赵季良为节度副使。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尚欲以恩信羁縻,再派客省使李仁矩赴成都慰谕。并因琼华长公主及孟知祥之子孟昶,是年才九岁,尚留在京中,也命李仁矩乘便送去。 孟知祥总算厚待李仁矩,好言遣归洛阳,并上表称谢,但心中已不免藐视唐廷了。 其实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不是软弱,他要先解决荆南。 二月二十一日。唐明宗因荆南节度使、南平王高季兴一再挑衅,忍无可忍,下诏剥夺他所有官职爵位。 命山南东道(襄州)节度使刘训为南面招讨使;命忠武(许州)节度使夏鲁奇为副招讨使,率步骑兵四万人讨伐荆南。 又命东川(梓州)节度使董璋为东南面招讨使,新任夔州刺史西方邺为副使,率巴蜀军队,顺三峡东下;会同湖南(楚国)军队,三面进攻。 三月底,刘训统帅大军,抵达荆南。楚王马殷派都指挥使许德勋等率舰队进驻岳州,跟刘训呼应。 荆南节度使高季兴紧闭城门,不出兵应战;一面向吴国求救,吴国派出舰队支援。 老天却似暗助高季兴,竟连日霪雨,不肯放晴,加之江陵地势低洼,长期潮湿,瘟疫流行。 刘训大军,多半患病,且粮运不继。 这时,枢密使张居翰已经年迈辞职,孔循升任枢密使。唐明宗派他亲自莅临前线督战,无果。 又命楚王马殷供应粮草,马殷竟然拖延,不肯供应。 唐明宗无奈,命孔循、刘训引兵退还。高季兴遂并取忠、万二州。 楚王马殷,派中军使史光宪到京师朝贡,李亶(李嗣源)赏赐他骏马十匹、美女二人。返回时路过江陵府,高季兴将史光宪囚禁,把骏马、美女夺走,竟然向吴国称臣,请求归降。 同样要称臣,何必舍北向东、舍近求远?令人不解。 何况,吴国并不肯接受这个烫手山芋。 徐温对吴王说:“国家一定要重视实际利益,不可以醉心虚名。高家臣服梁、唐,已有二十年,而且洛阳距江陵不远,唐军步骑兵发动袭击,迅雷不及掩耳;而我们的舰队逆江而上去救他,却十分困难。既把他当作臣属,紧急时却不能相救,使他危亡,岂不惭愧!” 于是吴国只接受高季兴的贡品,而不接受他称臣,建议他仍向唐朝称臣。 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本是个弑君首恶,唐明宗李嗣源入都,暂时并未过问,仍令他担任旧职。不久,出郭从谦为景州刺史,即派使者中途追及,赐死,并夷灭全族。 前两年,契丹几次入寇,冀州刺史乌震三次率军押运粮食供应幽州,乌震三次亲自护送粮草,幽州得以保全。当时李嗣源奉命率军讨伐契丹,深知乌震的功劳。 天成二年,公元927年,二月七日。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任命乌震为河北道副招讨使,遥领宁国节度使,进驻芦台军(青县),接替泰宁(兖州)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房知温,命房知温返回兖州。 唐朝自安史之乱后,魏博军长期不听朝廷号令。当初,唐庄宗李存勖能夺得天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梁末帝要拆分魏博(天雄)。而李嗣源被逼反,也是因为魏博军挟持赵在礼叛变。 去年,唐明宗李嗣源曾徙赵在礼为义成节度使。赵在礼不肯离邺,上表称军情未协,乃改拜为邺都留守、兴唐尹。 今年,邺都军又蠢蠢欲动,留守赵在礼恐不能制,密求移镇。 唐明宗乃徙赵在礼为横海(沧州)节度使,授皇甫晖为陈州刺史,赵进为贝州刺史。 看官阅过第八十四回,便知这皇甫晖、赵进二人,乃是之前挟持赵在礼叛乱的核心人物。 将他二人调离,赵在礼才能安心。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派皇次子李从荣镇守邺都,命宣徽北院使范延光率军护送上任,并负责邺都(兴唐府)武装部队调防事宜。 范延光下令奉节等九个营士兵,共三千五百人,命军校龙晊率领,北上驻防芦台军,防御契丹南下。因对他们心存猜忌,并不发给铠甲武器,各营只有一面旗帜,拴到竹竿上,作为区别,官兵不敢有异议,只得垂头丧气北上。 走到中途,听见孟知祥诛杀李严,以及高季兴叛乱等消息,军心更加不安,谣言四起。抵达芦台军后,朝廷又恰恰在此时擢升乌震为副招讨使,谣言更是满天飞。 原来乌震曾经是符习的部下,随军讨伐镇州张文礼叛乱。参见第七十七、七十八回。 原副招讨使、泰宁(兖州)节度使房知温,恨乌震突然夺去自己副招讨使职位,准备拿他开刀。 乌震抵达后,印信还没有接交,兵变即爆发。 芦台军大营跨永济渠(御河)分为东西二营。 三月二十一日,乌震在河东大营摆设酒席,宴请诸道先锋马军都指挥使、齐州防御使安审通,即席赌博助兴。 房知温煽动龙晊的奉节等九营士卒,就在酒席上暴动,击斩乌震。房知温的部队则在大营外喧哗呐喊。 乌震为人忠厚、纯真,少读左氏春秋,喜欢作诗,擅长书法。曾经历任几个州的刺史,为政名声一直不错。 安审通逃出来,夺到船只,渡过永济渠到河西大营,下令骑兵戒备,但不采取任何行动。 房知温恐怕事情难以成功,也上马要逃出营门,奉节等九营变军拉住他的缰绳说:“大帅要到哪里去?请大帅替我们做主!” 房知温骗他们说:“骑兵都在河西,不立刻收服,只有步兵,怎么能成大事!” 遂一提马缰,飞奔上船,渡河到西岸,竟跟安审通联合,反击奉节九营变军。 变军整队南下,官军骑兵则紧跟他们之后,阵容严整,变军互相观望,面色苍白,高举火把,连夜行军,逐渐走进荒凉沼泽地带,疲倦饥饿交加。 第二天一早,房知温率骑兵完成包围,从四面八方发动攻击,变军几乎全被屠杀。 残兵败将逃回原来的河东大营,大营却早已被安审通纵火焚为焦土,变军进无路可进、退无地可退,霎时崩溃,四散逃命,躲到草丛壕沟中逃出一命的,不到十之一、二。 范延光回到淇门,听到芦台军兵变,立即征调义成(滑州)军再往邺都,预防变军逃归。 四月十日,唐明宗下诏,将奉节九营变军留在后方的家属,全部满门处斩。诏书抵达邺都,李从荣下令关闭九个城门,把三千五百家男女老幼,约一万余人,驱逐到石灰窑,一律斩首,一时血流成河。 朝廷虽然怀疑房知温鼓动兵变,仍不得不对他安抚。 四月十三日,加授房知温兼侍中。 六月,唐将西方邺,突出奇兵,把夔、忠、万三州夺还。 七月,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下令在夔州设宁江军,命西方邺为宁江节度使。前蜀国曾在夔州设镇江军。 又追究刘训败军之罪,贬窜濮州。 再追究把夔、忠、万三州交还给高季兴,是前同平章事豆卢革、韦说的责任。下诏贬窜,不久赐死。 二人都是自同光元年拜相。豆卢革在李存勖登基时拜相;韦说则是在灭梁后拜相。二人都没有什么才能,也没有什么功劳,只是因为门第高贵,得以被唐庄宗拔擢为相。才德皆不配位,遂招致杀身之祸。 却说唐明宗正室,乃是曹氏,只生一女,封永宁公主,已嫁给石敬瑭;次为夏氏,已经病故,生子从审、从荣、从厚;妾为魏氏,就是李从珂(王阿三)生母,行军时掳掠得来。也已病故。 有一个王氏女,出自邠州饼家,梁将刘鄩见她眉清目秀,买下她作为妾侍。过了几年,二十岁上下,居然生成一副绝色,眉如远山,目如秋水,鼻似琼瑶,齿似瓠犀,竟有闭花羞月之貌,人送外号“花见羞”,深得刘鄩钟爱。刘鄩死后,此女无家可归,携金宝寄住汴京。 之前李亶(李嗣源)次妻夏夫人去世,另求别偶。有人至安重诲处,称赞王氏美色,安重诲即转告李亶(李嗣源)。 李亶(李嗣源)召入王氏,仔细端详,果然是艳冶无双,国色天香,虽行谊不同刘皇后,但也是一朝尤物。 从来好色心肠,人人所同,难道唐明宗李亶(李嗣源),见了美色,能不格外爱怜么?况王氏身虽无主,人却是个白富美,拥有刘鄩遗金数万,至此多数都献给李亶(李嗣源)。 唐明宗既得佳人,又得黄金,自然喜上加喜,宠上加宠。即位未几,封曹氏为淑妃,王氏为德妃。 王德妃尚有余金,又赠给李亶(李嗣源)左右,及他诸子。大家得了钱财,哪个不极口称赞? 并且王德妃本人确实端庄贤惠,性情和婉,应酬周到,每当唐明宗早上起床梳洗,都是她在一旁侍奉,就是对待曹淑妃,亦必恭必敬,唯恐惹她不满。 前些天,曹淑妃将被册为皇后,私下对王德妃道:“我素来多病,不耐烦劳,妹可代我正位中宫。” 花见羞慌忙拜辞道:“皇后乃是国母,妾怎敢当此尊位呢?”既而六宫定位,曹皇后虽总掌内权,如同虚设,一切处置,多出花见羞主张。 二女都不贪慕皇后虚名,也是难得。 花见羞王德妃既已得志,倒也顾念恩人,刘鄩诸子,皆得任高官。又与安重诲阴相联络,每在唐明宗面前,陈说安重诲好处,每遇安重诲请托,无不代为周旋。 唐明宗从此更加相信安重诲。 任圜无奈,请求辞职,遂免他相职,任命为太子少保。 任圜心仍不安,更申请致仕,唐明宗准他归老磁州。 却已经迟了。 天成二年,公元927年,十月。 唐明宗出巡汴州,行至荥阳,民间谣言纷起,有人说皇帝南巡,将亲征吴国。有人说有藩镇即将叛乱,皇帝亲自前往处置。 朱守殷正出镇宣武军,颇怀疑惧。判官孙晟,劝朱守殷先发制人,朱守殷遂召都指挥使马彦超,共谋叛命。 马彦超不从,朱守殷便砍死马彦超,登城拒守。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急命宣徽使范延光前去劝谕。 范延光道:“劝谕无济于事,不如立即进攻。否则他们完善防卫,反致城坚难下了。臣愿得五百骑速趋汴梁,乘他无备,定可成功。” 唐明宗乃拨骑兵五百,范延光星夜前往,一夜飞驰二百里,到了汴梁城下,天尚未明,立即发动进攻,喊声动地。 朱守殷从睡梦中惊醒,急忙号召徒众,开城迎战,两下里杀到黎明,御营使石敬瑭,又率亲军赶到,直杀得汴军人仰马翻。 朱守殷慌忙退兵回城,在城上遥见有一簇人马,拥着黄盖乘舆,呼喝前来。他知道时天子亲征,不由的心慌意乱,策马返奔府邸,将全家男女老小,一起杀死,然后叫卫兵把自己斩首。 去年,唐庄宗召朱守殷护驾,不至,致使唐庄宗驾崩。他又学王宗弼(魏弘夫),选得美貌宫人回家享用,见第八十六回。如今,也去阴曹地府找王宗弼(魏弘夫)去交流经验去了。 守军竖起降旗,守兵一齐拥出,向皇帝迎降。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入城,搜捕朱守殷余党,共杀死数十人,唯有判官孙晟,趁机逃脱,投奔吴国,徐知诰待之甚厚。 有人警告安重诲说:“落魄失意的高官,流落在外,如果趁机作乱,会制造出不必要的灾难,不如顺势把他铲除。” 安重诲尚恨任圜,认为十分有见地,诬称任圜与朱守殷通谋,秘密派供奉官王镐赴磁州,矫诏赐任圜自尽。 任圜受命怡然,聚集全家,畅饮一醉,然后仰药自杀。 任圜系京兆人氏,素有政声,为相一年多,政绩卓着,不幸耿直被谗,无辜毕命。 端明殿学士赵凤向安重诲痛哭说:“任圜是忠义之士,岂肯背叛!你纵情好杀,竟到如此程度,怎能主持朝廷!”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宠任枢密使安重诲,连他矫制与否,亦不曾过问。 后人有诗叹道: 折槛留旌抗直臣,汉成庸弱尚知人。如何五季称贤君,坐使忠良枉杀身! 安重诲冤杀任圜,才行奏闻。唐明宗反下诏历数任圜罪状,说他不遵礼分,潜附朱守殷,应该处死。惟骨肉亲戚仆役等,并皆赦罪云云。 在唐明宗看来,还算是格外开恩,其实已是被安重诲蒙蔽,枉害忠良了。 却说楚王马殷,派遣使者入唐朝贡,且请建行台。 唐天成二年,公元927年,八月一日。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封马殷为楚国王,后来谥号武穆王。 楚王马殷(武穆王)正式建国,升潭州为长沙府,作为国都,又大力兴筑宫殿,设置文武百官,一切制度跟皇帝一样,有些则略微改一下名称,例如:翰林学士改文苑学士、知制诰改知辞制、枢密院改左右机要司,文武百官向马殷称臣,称马殷为殿下。马殷发布命令称为“下教”。 只是仍奉唐正朔,不改年号。 任命姚彦章当左丞相、许德勋当右丞相; 任命李铎为司徒、崔颖为司空,拓跋恒为仆射; 任命弟马賨为静江(桂州)节度使; 任命嫡长子马希振为武平(朗州)节度使; 任命次子马希声,判内外诸军事; 任命张彦瑶、张迎分判机要司。 拓跋恒原来姓元,因马殷的老爹名马元丰,为了避讳,才改姓拓跋。 楚已建王国,老资格的吴王国当然不甘与它平起平坐。 唐天成二年,吴顺义七年,公元927年,十月二十四日。 吴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镇海及宁国两镇节度使、兼中书令、东海郡王徐温病故,享年六十六岁。 最初,徐温的亲子、行军司马、同平章事徐知询,因徐知诰事实上不是出自徐家血统,几次请求代替徐知诰接掌吴国朝政大权,徐温说:“你的能力比不上知诰!” 吴镇海(金陵府)节度判官兼楚州团练使陈彦谦,深得徐温信任。 之前,陈彦谦病重,徐知诰知道他一定会在遗书中向徐温推荐继承人,想要收买他,派到陈家的医生,以及送药、送金银绸缎的使节,路上前后相连。但陈彦谦仍然秘密留下遗书,叮咛徐温要指定亲生儿子徐知询为继承人。 严可求及行军副使徐玠,也不断劝徐温用徐知询代替徐知诰,徐温因徐知诰孝顺谨慎,不忍心这样做。 徐温妻陈夫人抚养徐知诰长大成人,情同母子,也说:“知诰是我家贫贱时收养的儿子,为什么在我们富贵了之后,却抛弃他!” 但严可求等不断进言,徐温终于决定,打算亲率各镇节度使到京师扬州朝见,劝吴王杨溥登基称帝,然后对两个儿子另做安排。 不料,徐温突然患病,于是派徐知询携带劝进奏章前往扬州呈递,准备呈递后就留下来接替徐知诰执政。 徐知诰得到消息,知道难以挽救,就写妥奏章,请求调任镇南(洪州)节度使,等第二天早上呈递。 不料当天夜晚,徐温即逝世。消息传来,徐知诰大喜道:“天助我也!”将写好的奏章烧毁。 徐知询急回金陵料理丧事。 徐知诰也不去奔丧,即率群臣劝进。 吴顺义七年,公元927年,十一月三日。吴国王杨溥登基称帝,是为吴睿帝。改年号为乾贞。 追尊其父杨行密太祖武皇帝,大哥杨渥烈祖景皇帝,二哥杨隆演高祖宣皇帝;尊娘亲王太妃为皇太后; 追封徐温为齐王,谥号忠武王; 加授徐知诰侍中、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 命徐知询兼侍中,辅国大将军,兼金陵尹,又兼镇海(金陵府)、宁国(宣州)二镇节度使,为诸道副都统; 封哥庐江公杨蒙为常山王,后改临川王; 弟鄱阳公杨澈为平原王,侄南昌公杨珙为建安王; 封皇子杨琏为江都王,杨璘为江夏王,杨璆为宜春王; 封杨隆演子庐陵公杨玢为南阳王。 吴睿帝杨溥,派遣使者与唐朝修好,国书中自称皇帝。安重诲见杨溥竟敢称帝,与朝廷抗礼,还派使者前来窥视情报,上奏唐明宗不应延纳。遂将吴使驱逐出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刘云郎粮尽援绝 安重诲党同伐异 唐天成三年,公元928年,三月。 楚国王马殷,今年已经七十七岁,朝廷命令他讨伐吴国。 马殷前往岳州,派六军使袁诠、副使王环,率水师进攻脱离唐朝,向吴国称臣的荆南,派庶子马希瞻做监军。 荆南节度使高季兴(高季昌)率水师舰队迎战,在刘郎浦,马希瞻趁夜色掩护,把数十艘战舰驶进港口埋伏停当。 第二天一早,袁诠、王环率楚军在荆南军正面挑战,荆南舰队驶过刘郎浦,马希瞻伏兵突然发动,拦腰攻击荆南舰队,荆南舰队大败,被俘被杀的都有数千人。 楚军舰队遂进逼江陵府。高季兴请求和解,并把之前囚禁的楚将史光宪送回。 楚军随即班师。 楚国王马殷责备袁诠、王环等,说:“你们何不乘机夺取荆南?” 王环说:“荆南位于中原(唐朝)、江淮(吴国)、巴蜀(西川、东川)中间,四面树敌,我们要想攻他,可以随时进攻,不如把它留在那里,做我们的屏障。俗话说唇亡齿寒。如果灭了他,我们就要直接面对中原、江淮和巴蜀的围攻。” “你言之有理!”马殷大喜,厚赏之。 王环每次作战,都身先士卒,跟大家同甘共苦。身旁经常放着金针、药物,出战回来,一定下令把伤兵抬到中军帐前,亲自为他们治疗,调配到王环部下的官兵,都互相庆贺说:“我们到了愿意效死的地方!” 所以王环每次出击,都能取胜。 楚国王马殷,刚刚建国,急于立威,又派大军进攻南汉国,包围封州。 此时,天成三年,公元928年,乃是南汉国白龙四年。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用《易经》占卜,卜出“大有”卦,凡卜得此卦者,“天佑之,吉,无不利”。 刘龚(刘岩)十分高兴,于是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大有。 命京师(广州兴王府)左右街使苏章,率神箭手三千人、战舰一百艘,前往救援。 苏章抵达贺江,将粗大的铁链沉到江底,在两岸长堤后,各安装巨轮,铁链的两端就拴在巨轮上。苏章命人将巨轮隐藏好,派勇士守候,埋伏妥当。 苏章率轻快小艇挑战楚军舰队,刚一接触,就假装失利后退。 楚国舰队追赶,进入长堤之内。南汉勇士立即转动巨轮,拉起江底的铁链。南楚舰队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南汉神箭手在贺江两岸夹射,楚军士兵纷纷中箭落水。 楚军大败,解围退去。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任命苏章为封州团练使。 楚王马殷,乃派使节前往唐朝朝贡,联唐拒南汉,从此楚汉相持,各按兵不动。 唐天成三年,吴乾贞二年,公元928年,四月。 吴睿帝杨溥因唐既绝好,索性再发兵攻楚,派右雄武军使苗璘、静江统军王颜章,率水师一万人,进攻楚国岳州,进入洞庭湖,抵达君山岛。 不料,楚军早有防备。楚国王马殷早已派有细作,进入吴国侦查。吴军一出发,马殷即派右丞相许德勋,率战舰一千艘北上抵御。 许德勋对诸将说:“吴军只是乘虚而入,看到我们反攻的大军,一定害怕逃走。” 于是暗中推进到岳州西南角子湖,命王环趁夜率战舰三百艘,秘密进驻岳州长江北岸的阳林浦,切断吴国舰队退路。 第二天黎明,吴国舰队驶向荆江口,准备会合荆南舰队,一起攻击岳州。 四月十二日,吴国舰队抵达临湘西,长江东岸之道人矶,楚军统帅许德勋命战棹都虞候詹信,率轻快小舰三百艘,绕到吴国舰队后方,而自己亲自率主力舰迎头痛击,吴国水师大败,统帅苗璘、王颜章全被俘虏,押回楚国首都长沙。 剩下几个败卒,逃归扬州,报知吴睿帝杨溥。 吴睿帝杨溥方有惧色,急忙派人赴楚国求和,请放还苗、王二将。 楚国王马殷乃将二将释归,与吴国息争,命左丞相许德勋摆设酒席,给二人饯行。酒席上,许德勋对二人说:“楚国虽小,然老将领犹在,请贵国不要再打我们的主意。你们要有耐心,等到众马驹争槽时,再算计不迟。” 众马驹争槽,说的是马殷小老婆太多,马殷有儿子三十余人。而马殷的儿子们,正妻生的嫡子,跟小老婆生的庶子,没有区别,多数骄傲奢侈,互相争夺权利,败象已现,所以许德勋提到。 六月,高季兴再次向吴国称臣。这时,徐温已死,无人反对,吴睿帝杨溥,接受高季兴称臣,特封他为秦王。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命楚国王马殷出军讨伐。马殷派许德勋率军进攻,命他第三子马希范当监军。 楚国前军抵达沙头,高季兴的侄儿、云猛指挥使高从嗣,身材高大威猛,勇冠三军,单枪匹马直逼楚军营门,高声叫道:“我乃峡石高从嗣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当下惹恼了楚军猛将、副指挥使廖匡齐,拨马出阵,大叫一声:“赣县廖匡齐在此!” 话音刚落,催马上前,一锤击碎高从嗣前胸的肋骨,倒毙马下。 高季兴大恐。第二天,高季兴派人求和,许德勋乃班师。 九月九日,已向吴国称臣的荆南,在岳州北的白田击败楚军,生擒楚国岳州刺史李廷规,呈献吴国朝廷。 九月二十七日,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命武宁(徐州)节度使房知温,兼荆南行营招讨使、知荆南行府事。分别派宦官到各藩镇征调军队,在襄州集结,准备讨伐高季兴。 十一月,忠州刺史王雅,攻陷荆南所属的归州。 十二月,高季兴患病卧床,命他的儿子、荆南行军司马高从诲权知军府事。 唐天成三年,吴乾贞二年,公元928年,十二月十五日,高季兴逝世,享年七十一岁,占据荆南二十三年。 高季兴有九个儿子。因早年做奴仆,成家较晚,长子高从诲,今年才三十八岁,向吴国告哀,吴帝杨溥任命高从诲为荆南节度使,兼侍中。 唐天成四年,吴乾贞三年,公元929年,四月。 楚六军副使王环在石首击败荆南军队。 之前,高季兴(高季昌),背叛唐朝,转向吴国称臣时,高从诲曾恳切劝阻,高季兴拒绝接受。 现在,高从诲继位,对文武官员说:“唐近吴远,舍近求远,终非良策,不如仍服唐为是。” 乃派使者去楚国,通过楚国王马殷,向唐朝谢罪,请求宽恕。又致书唐山南东道(襄州)节度使安元信,请他上表代为求情,愿意恢复进贡。 五月,安元信把高从诲的悔过书奏报中央,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允许。 六月,高从诲自称“前荆南行军司马、归州刺史”,上疏唐明宗,请接受他的归降。唐明宗任命高从诲为荆南节度使、兼侍中,下诏撤销荆南招讨使。 却说义武节度使王都(刘云郎),在镇十余年,因与唐庄宗结为姻亲,曾将爱女嫁与皇子李继岌,所以累蒙恩宠,所辖三州刺史可以自行任免,所出租赋,皆赡养本军。俨然成为一个独立王国。 至唐庄宗驾崩,李继岌自杀,唐明宗即位,对他仍是曲意优容,不加征索。只是安重诲屡加裁抑,并且说他逼父夺位,心不可问,因此唐明宗亦随时加以预防。 契丹屡次犯塞,唐廷调禁军守边,多屯驻幽、易之间,免不得责成定州供应粮草,王都不愿输运。 同时,朝廷禁军近在咫尺,王都也害怕受到突袭,每次都暗中戒备,时常与禁军发生摩擦。 心腹将和昭训,劝王都要准备保护自己,早做准备。 王都(刘云郎)遂向卢龙(幽州)节度使赵德钧(赵行实)请求和亲。 他见成德节度使王建立受安重诲排斥,又跟王建立结拜为兄弟,暗中计划恢复唐朝末年河朔藩镇割据故事。 王建立假装同意,却秘密奏报唐明宗李亶(李嗣源)。 王都(刘云郎)又派密使,携带蜡丸密信给平卢(青州)节度使霍彦威、忠武节度使(许州)房知温、安义(潞州)节度使毛璋、西川(成都府)节度使孟知祥、东川(梓州)节度使董璋,挑拨离间,约他们同反。 偏五镇概不答复,令王都孤掌难鸣。 王都(刘云郎)又派人游说归德(宋州)节度使王晏球(杜晏球),王晏球拒绝。王都用金钱收买王晏球的部将,打算除掉王晏球,事情败露。 王晏球飞表唐廷,报称王都谋反。 唐明宗便命王晏球(杜晏球)为北面招讨使,兼定州刺史;命横海(沧州)节度使安审通当招讨副使;命郑州防御使张虔钊为都监;征发诸道兵进攻定州,讨伐王都。 王都(刘云郎)至此已势成骑虎,不能再下,只好纠众拒守。 天成三年,公元928年,四月二十七日,王晏球率军抵达定州,当天即攻陷北关。 王都(刘云郎)急忙向奚部酋长秃馁处求救,许以重赂。 五月。秃馁遂率万骑来援,突入定州。 王晏球(杜晏球)见番兵气盛,不如让他一舍,乃退保定州城西六十里之曲阳。 那秃馁即扬扬自得,与王都合兵追击。将至曲阳附近,伏兵突然发起,左右夹击,把秃馁等一鼓杀退。 王晏球(杜晏球)乘胜追击,拔定州西关。 然而定州城墙高大坚固,无法强攻,王晏球就增修西关关城,作为行府,下令易、定、祁三州百姓,输税供军。 王都与秃馁困守孤城。王都呼秃馁为馁王,屈身奉事,求他设法免患。秃馁乃替他乞师契丹,契丹亦发兵相助。王都派部将郑季璘、杜弘寿等,往迎契丹军。 此事正被王晏球(杜晏球)侦悉,秘密出兵邀击,把郑季璘、杜弘寿等一并擒回,斩首示众。 王都(刘云郎)更加气馁,至契丹兵到,才与秃馁开城相会,合兵袭破新乐县,再紧逼曲阳县。 王晏球(杜晏球)凭城遥望,见来军轻佻不整,可以力破,便召集将校,指示敌人的弱点,然后下城宣谕道:“王都恃有外援,跃马前来,我看他趾高气扬,必然无备,可一战成擒。今日乃诸军报国之时,都不要带弓箭,一概用短兵接战,不得回顾,违令立斩!” 此令一下,全军应命,当即开城出战。骑兵先驱,步兵继进,或奋挝,或挥剑,或持斧,或挺刃,不管甚么死活,一齐冲杀过去。杜晏球在后督战,有进无退,任你番骑如何精壮,也被杀得七零八落,死亡过半,余众北遁。 王都与秃馁,拚命逃还。 契丹败卒,走回本国,途中又被卢龙军截杀一阵,只剩得寥寥无几,逃回国内。 契丹太宗耶律德光,再派惕隐来救定州,又被王晏球杀败,仍然逃回。 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再派牙将武从谏,埋伏要路,截住归途。惕隐不及防备,被武从谏突出一枪,搠落马下,活捉而去;并擒得番目五十人,番兵六百人。 赵德钧派使献俘,解至京城洛阳。廷臣请将俘虏全体杀死示威。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道:“此等皆虏中骁将,若尽加诛戮,使彼绝望,不如暂行留存,借纾边患。”乃赦免惕隐及契丹将领五十人,其余契丹士兵六百人一体处斩。 契丹两次失败,不敢再犯。 两年前,卢文进自契丹回归唐朝,契丹太宗耶律德光命番汉都提举使张希崇,代为卢龙节度使,镇守平州(卢龙),并派契丹大将率骑兵三百人,驻守协防,一面监视。 张希崇原在唐卢龙(幽州)为牙将,被契丹俘虏。他性情温和、平易近人,契丹守将逐渐对他放松戒备,张希崇遂与部属暗中计划归唐。 部属哭道:“回归祖国,时时刻刻,无论吃饭睡觉,都不能忘记,不过契丹的人多,我们的人少,奈何?” 张希崇说:“我先把他们的将领骗来杀掉,士卒们一定溃散逃走,这里距他们京城西楼城一千多里,等他们知道后征调军队,我们已走远了。” 部众都表示赞同。于是先挖掘一个深坑,里面铺上石灰。 第二天,张希崇宴请契丹将领饮酒,等到他们喝得酩酊大醉,张希崇摔杯为号,伏兵四起,把他们连同所带的随从,一并杀死,投入石灰坑。 契丹军营设在城北,张希崇紧急集结军队攻击,契丹士卒果然溃散,向北逃走。 张希崇当即率领他的全体部众二万余人,奔回唐朝。 时为唐明宗天成三年,公元928年,闰八月。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下诏任命张希崇当汝州刺史。 不久,契丹派使节梅老季素等,前来后唐通好。 唐明宗即派使者催促王晏球(杜晏球)攻城,王晏球与朝使联辔并行,至定州城下,指阅形势,扬鞭密语道:“此城如此高峻,就使城主听任外兵登城,亦非云梯所及,徒丧精兵,无损贼势,不若食他三州租赋,爱民养兵,静等他内乱,自可不战而下了。” 时为天成三年,公元928年,十月。 朝使返报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乃不再催逼。好容易过了残年,直至次年即天成四年,公元929年,二月,定州果然内乱,都指挥使马让能,开城迎纳官军,王晏球麾军直入,王都(刘云郎)阖家自焚。秃馁被唐军擒住,械送大梁,就地枭首。 王晏球(杜晏球)振旅而还,已而入朝,唐明宗李亶(李嗣源)褒劳有加。 王晏球口不言功,还说久劳馈运,不免惭愧,因此益得唐明宗欢心,拜为天平(郓州)节度使,兼中书令,未几又徙镇平卢(青州),不久病逝。 唐明宗为他辍朝两天。追赠太尉。 却说安重诲有个女儿,花见羞代为介绍,欲令皇子李从厚娶安重诲女为妃,唐明宗恰也乐允。 偏安重诲入朝固辞,转令花见羞一番好意,无从效用。 有看官说,难道这个安重诲是个笨蛋?有此内援,得与唐天子,结作儿女亲家,竟然不愿,却是为何? 那知安重诲并非不愿,却是受了孔循的愚弄。 孔循也有一女,正想运动做王妃,一闻安重诲占了先机,不禁着急。他本是刁猾绝顶的人,便往见安重诲道:“公位高权重,不应再与皇子为婚,否则遭致主上猜忌,恐将外调呢。” 安重诲是喜内恶外,又与孔循为莫逆之交,总道他是好言进谏,定无歹意,因此力辞婚议。 孔循遂托宦官孟汉琼,入禀王德妃,愿将女儿献为皇子妃。 花见羞因安重诲辜负盛情,正觉面子上过不去,此时孟汉琼入请,乐得以李代桃,便乘间转告唐明宗,玉成好事。 安重诲听到传闻,才发觉着了孔循的道儿,大怒,即奏调孔循出镇许州,任忠武军节度使,遥兼东都留守,唐明宗勉从所请。 可巧雄武(秦州)节度使华温琪入朝,愿留在京城。 唐明宗颇喜他恭顺,授为左骁卫上将军,厚加赏赐。 过了多日,唐明宗对安重诲道:“温琪系朕旧人,应择一重镇,让他为帅。” 安重诲答道:“现时并无要缺,等日后再议。” 又隔了月余,唐明宗再问安重诲,安重诲勃然道:“臣奏言近日无阙,若陛下定要简放,只有枢密使可代了。” 唐明宗亦忍耐不住,便道:“这也无妨,温琪难道做不得枢密使么?” 安重诲也觉说错,无词可对。 华温琪得知此事,反暗生恐惧,好几日托疾不出。 御史大夫李琪,上奏唐明宗道:殿直马延,不小心冲撞了安重诲卫队前导,安重诲大怒,私自在闹市把马延斩首。 成德节度使王建立,亦与安重诲有隙,安重诲说他潜结王都,阴怀异志。 王建立亦奏安重诲专权,愿入朝面对。 唐明宗即召令入都,王建立奉诏即行,驰入朝堂,极言安重诲结党营私,且说枢密副使张延朗,以女嫁安重诲子,得互相援引,结党营私,作威作福。 唐明宗已疑及安重诲,又听得王建立一番话语,当然不乐,便召安重诲入殿。 安重诲也含怒进来,惹得唐明宗愈加懊恼,便对安重诲道:“朕拟付卿一镇,让你休息,权令王建立代卿,张延朗亦除授外官。” 其实,这是免祸的好事啊!还不赶快谢恩。 安重诲不待说毕,厉声答道:“臣披荆斩棘,随陛下已数十年,陛下龙飞九重后,臣又执掌枢密,已经三载,幸得天下无事,一旦将臣摈弃,贬斥外镇,臣罪在何处?敢乞明示!” 唐明宗大怒,拂袖而起,退入内廷。 正巧宣徽使朱弘昭入侍,便与他说及安重诲无礼。 朱弘昭婉奏道:“陛下平日待安重诲如左右手,奈何因一点小事,即外放藩镇,臣见安重诲话虽然难听,心实耿直无私,还求陛下三思!” 唐明宗怒气平息,次日召入安重诲,温言抚慰。 王建立乃面辞,请求归镇。 唐明宗道:“卿曾言入分朕忧,奈何辞去?” 王建立道:“臣若在朝,反累陛下动怒,不若告辞!” 唐明宗道:“朕知道了。” 正好同平章事郑珏,请求致仕,唐明宗下诏允准,即令王建立为右仆射,兼同平章事。 既而皇子李从厚纳孔循女为妃,孔循乘便入朝,厚赂王德妃左右,乞求留京。 安重诲再三驳斥,仍促令赴镇。 天成三年,公元928年,十一月。 平卢(青州)节度使霍彦威去世。 安重诲大喜,即将王建立排挤出朝,调镇青州。 王建立在宰相位上,仅仅做了九个月。 皇侄李从璨,素性刚猛,不肯向人低头。 之前唐明宗巡视汴州,往讨朱守殷,留他为皇城使,他召友人宴会,酒后忘情,戏登御榻,当日并无人纠弹。 天成四年,公元929年,三月。蹉跎年余,安重诲又重翻旧账,提出弹劾,贬李从璨为房州司户参军,不久且赐死。 安重诲挟权胁君,党同伐异,越来越猖狂。 六年前,梁龙德三年,公元923年,梁末帝已经准许吴越王钱镠建国,称吴越国王。见第七十八回。 唐庄宗灭梁,吴越王奉表称臣,奉唐正朔,实际上一直使用自己的年号。 但是他大肆进贡,令唐庄宗非常感动,也封他为吴越国王,并赐给皇帝继位才用的金印玉册、红色龙袍,赏他诏书不名的待遇。唐庄宗同光四年,钱镠眼见天下大乱,下令改元宝正,断绝朝贡。 后来他见唐明宗继位,天下安定,再派使者朝贡,与唐修好,发誓说从没改元,一直奉中原正朔。 吴越本是羁縻藩镇,鞭长莫及,唐明宗自然也无意深究。 唐天成三年,吴越国宝正三年,公元928年,钱镠上奏朝廷,请求任命其子钱传瓘为镇海、镇东节度使。唐明宗准之。 唐天成四年,吴越国宝正四年,公元929年,九月。吴越国王钱镠,已经七十八岁了。 他自唐昭宗乾宁三年,公元896年,斩董昌,兼并浙东,独霸两浙,身居高位已三十四年。人近晚年,自高自大、自命不凡。 唐朝廷派去的使节,若是对他曲意奉承,他就赠送厚礼,否则,他的态度就十分冷淡,送的礼物也十分微薄。 钱镠曾经写信给安重诲,措辞用字,都很傲慢,信上一开始就说:“吴越国王致书于枢密使执事。”既没有寒暄,也没有致敬。 安重诲大怒。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派供奉官乌昭遇、韩玫出使吴越国,传旨诘问。 吴越国王钱镠,还算以礼相待,不曾摆出国王的架子。 谁想,乌昭遇跟韩玫二人素有仇怨,回来后,韩玫奏报说:“乌昭遇见到钱镠,自己称臣,三跪九叩,对钱镠称‘殿下’,并且把朝廷的秘密暗中告诉钱镠!” 安重诲奏报,建议命乌昭遇自杀,李亶(李嗣源)批准。 安重诲又奏请严肃处理钱镠。 九月二十七日,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下诏,命钱镠以太师致仕,其他所有官爵,一律剥夺;吴越所派的进奏官、使节、进贡官,悉令所在地有司抓捕囚禁。 钱镠命其子钱传瓘等上疏辩解,声称蒙冤,均被安重诲扣押,不得伸张。 自此安重诲身为怨府,连藩镇也对他痛心疾首了。 安重诲尚未知收敛,又要害大将康福。 之前,李嗣源讨伐邺都赵在礼时,亲军溃散,后来勉强召集到残兵败将,连甲仗都不齐,幸亏遇到马坊使康福,给了几千匹马,才得成事。见第八十五回。 李嗣源登基,升康福为磁州刺史。 颍川王韩逊子、朔方(灵州)节度使韩洙逝世,弟韩澄自称留后。不久,定远军使李匡宾集结部众,占领保静镇,武装反抗政府,朔方动乱不安。 天成四年,公元929年,十月二日,韩澄派使节携带写在绢绸上的奏章,前去洛阳,请朝廷任命他为节度使。 康福来京朝见。他也是沙陀人,唐明宗李亶(李嗣源)退朝之后,经常在便殿召见康福,询问他一些时事,康福就用沙陀话回答。 安重诲因为听不懂对话的内容,十分反感,警告康福说:“康福,你胆敢在皇上面前胡乱讲话,我就砍下你的头!”康福大为恐惧,请求调到外地。 安重诲认为,灵州深入胡人境域,为羌胡出没地,镇帅往往罹害,而且,韩逊父子在朔方割据二十四年了,韩澄必然不会接受,因此决定把康福置于死地。 十月三日,安重诲奏命康福为朔方及河西(凉州)节度使。康福惊恐,晋见李亶(李嗣源),痛哭流涕地辞职。李亶(李嗣源)命安重诲把康福改调别镇。 安重诲说:“康福没有一点功劳,从磁州刺史直升两镇节度使,他还不满意,怎样才满意?而且任职令已经发布,难以收回。” 唐明宗不得已,告诉康福说:“是安重诲不肯,不是我不肯。不过你不要怕,朕自有安排。” 康福只好准备上任。到了出发那天,唐明宗特别派将军牛知柔、护国(河中府)都指挥使卫审都等,率大军一万人,护送康福强行到差。 十一月,康福走到方渠(环县),羌族军队截击,康福大军把他们击败。前进到青刚峡(环县北),遇到吐蕃所属的野利、大虫两大部落数千座篷帐,他们对唐军的突然出现,一点也没有防备,康福派卫审都发动奇袭,大破两大部落,几乎全部格杀和俘虏。康福威震西北,遂进入灵州。 朔方(灵州)从此才接受中央任命的官员。 韩逊自唐天佑三年,割据朔方,梁朝封颍川王,传子韩洙、韩澄,前后二十四年而败。 不久,康福率军收复保静镇,将叛乱的定远军使李匡宾斩首。朔方宣告平定。 人各有命,谋害何益? 安重诲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天成五年,公元930年,二月二十一日。唐明宗前往洛阳南郊天坛祭天,大赦天下,改元长兴元年。 四月,河中府忽报兵变,逐去节度使李从珂。 唐明宗养子李从珂,屡立战功,就是唐明宗得国,也多亏他引兵先至,才得号召各军。 李从珂未免自恃功高,与安重诲势不相下。 从前,李从珂曾经与安重诲一起喝酒,彼此争夸功绩,毕竟李从珂是一介武夫,数言不合,即起座动粗,翻脸来打安重诲。幸好安重诲自知不敌,急忙走避,方免吃他老拳。 第二天早上,李从珂酒醒,亦自悔卤莽,至安重诲处请罪,安重诲虽然口头接受,总不免怀恨在心。 现在,李从珂为护国(河中)节度使。李从珂至镇,性好游猎,出入无常。安重诲意欲加害,竟假传圣旨,暗中唆使河中牙内指挥使杨彦温,令他寻找机会驱逐李从珂。 杨彦温奉命,趁李从珂出城打猎,杨彦温即勒兵闭门,不让李从珂进城。李从珂叩门呼问道:“我待你甚厚,奈何见拒?” 杨彦温从城上应声道:“彦温未敢负恩,但受枢密使密令,请公入朝,不必进城!” 李从珂没法,只好退驻虞乡,派使者上表朝廷。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毫不知情,自然召问安重诲。 安重诲不便实话实说,谎称此乃奸人妄言,应速加讨。 唐明宗欲诱致杨彦温,面讯虚实,乃除授杨彦温为绛州刺史,促令入朝。 看官试想,此时矫诏害人的安重诲,肯令杨彦温入朝当面对证么? 当下安重诲一再请求讨伐,李嗣源无奈,命西京留守索自通,步军都指挥使药彦稠,率兵前去讨伐杨彦温。 大军临行前,唐明宗面嘱药彦稠道:“杨彦温拒绝李从珂,想是有人主使,你到河中府,须把杨彦温活着带回来,朕当面问他隐情。” 药彦稠应命而去,飞马赶到河中府。 杨彦温不知自己已经身临险境,出城相迎,见了药彦稠,道:“药大帅别来无恙?末将已经备下薄酒......” 话尚未说完,药彦稠却拔出腰刀,一刀将他劈死! 杨彦温瞪大了双眼。到死,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被人当枪使,哪有好下场! 药彦稠杀了杨彦温,砍下脑袋,装在盒子里。立即传首阙下。 杨彦温身后的护国军将士,大惊失色。药彦稠好言抚慰,上奏朝廷,说是杨彦温抗命,不得不将他斩杀。 唐明宗恨药彦稠违命,下敕严责,安重诲竭力为他开脱,竟不加罪,明显是串通一气。 李从珂知被安重诲陷害,诣阙自陈,唐明宗不令不要多说,叫他回家闭门思过。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赵季良合纵拒唐 马希声撤国称藩 安重诲又唆使宰相冯道、赵凤,上疏指控李从珂丢失城池,属于失职,应该加罪。 李亶(李嗣源)说:“我儿被奸党陷害,未明曲直,杨彦温又死无对证,真相难以查明,怎么治罪?难道你们不能容忍他活在世上?我想不是你们的意思!究竟何人主使?” 冯道与赵凤二人不禁怀惭,无言而退。 次日赵凤再次提出,唐明宗不答。 安重诲再独自进见,仍坚持弹劾李从珂罪状。 唐明宗变色道:“朕昔为小校时,家况贫苦,多亏此儿负石灰,收马粪,得钱养活,朕今日贵为天子,难道不能庇护一儿!卿必欲治加罪,试问卿将如何处置?” 安重诲道:“陛下谊关父子,臣何敢言!惟陛下裁断!” 唐明宗道:“他现在无职无权,令他闭门思过,也算是重处了,此外何必多言!” 安重诲更奏保索自通为护国(河中)节度使,有诏允准。 索自通来到河中府,禀承安重诲旨意,检点军府甲仗,列籍上奏,竟指李从珂私造许多,意图难测。幸亏花见羞从中保护,李从珂才得免罪。 安重诲再唆使冯道、赵凤等,劾奏李从珂失守河中,应加罪谴。 看官阅过前回,已知王德妃为了婚议,渐渐疏远安重诲。 是时花见羞已进位为淑妃,取外库美锦,造作地毯。安重诲上书切谏,引唐庄宗刘皇后事为戒。 惹得花见羞美人嗔怒,誓与安重诲两不相容。 安重诲欲害李从珂,王淑妃偏阴护李从珂,毕竟枢密权威,不及帷房气焰,李从珂幸得保命。 却说西川节度使孟知祥,雄踞成都,渐露异志。 刚刚进入西川,担任节度使时,孟知祥检查军械库,发现储有铠甲二十万件,于是大力扩军,建左、右牙等十六个营,共一万六千人,驻扎内城(牙城)内外。 当初,郭崇韬进入成都,接收蜀国军队三万人。他把前蜀国的骑兵,分为左、右骁卫等六个营,共三千人,步兵则分为左、右宁远等二十个营,共二万四千人。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八月,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增设左、右冲山等六个营,共六千人,驻扎外罗城内外;又设义宁等二十个营,共一万六千人,分别驻扎所辖各州县,就近征收军粮。又设左、右牢城等四个营,共四千人,分别驻扎成都各地。 九月,孟知祥设左、右飞棹六个营,共六千人,分别驻扎长江沿岸各州,操练水军,声称防备高季兴从夔、峡二州发动攻击。 其实此时西川节度使所管辖范围,其最东境是戎州(宜宾)。戎州、夔州二地直线距离一千多里,而自戎州沿长江往东,沿途还要经过武信(遂州)、武泰(黔州)二镇,然后才是当时高季兴占据的夔、峡等州。 就算高季兴的水师逆江而上,穿过各个藩镇,才不过到达西川的东南边境而已,还要北上岷江,逆流而上,才能到达成都。 西川,根本不需要防备高季兴。孟知祥割据巴蜀的野心,昭然若揭! 天成四年,公元929年,五月。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打算去洛阳南郊祭天,派客省使李仁矩入蜀,命西川捐钱一亿文、东川捐钱五千万文。两川都推辞说经费困难,军用不足,西川只捐献五千万文。 李仁矩,在李嗣源做节度使时,就是他的部将,安重诲对他十分倚重,李仁矩也仗恃后台强硬,一向对人傲慢。 李仁矩到了梓州,董璋设宴招待,一再催请,至中午尚未到来。董璋不禁怒起,带领部属,持刃进入驿站,李仁矩正怀抱妓女畅饮,十分快乐,突然听说董璋亲自来到,仓皇出见。 董璋令他站立阶下,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呵斥道:“你之前去过西川,可听说过西川斩了客省使李严吗?难道我东川就不能再杀一个客省使么?” 李仁矩吓得酒也醒了,慌忙跪拜,含泪请求原谅,才得幸免。 过了几天,董璋又厚贿李仁矩,向他道歉。乃遣归李仁矩,只献钱一千万文。 李仁矩本唐明宗旧将,又与安重诲友善,挟怒归来,添油加醋地说,董璋违法乱纪,必将叛命。 不久,李嗣源再派通事舍人李彦珣前往东川,进入辖境,稍微有点失礼,董璋逮捕他的随从,李彦珣逃回。 安重诲乃为唐明宗出谋划策,献上二议,一是分蜀地以铩蜀势,一是增蜀官以制蜀帅。唐明宗却也称善,便委安重诲调度。 两策不能说不当,可惜调度未善,任人不当。 安重诲令夏鲁奇为武信节度使,镇守遂州。 命武虔裕为绵州刺史,增添戍兵。绵州,属于东川节度使管辖。武虔裕乃安重诲妻兄,安重诲益恃为心腹,密令监视董璋。 并以临近东川的阆、果二州,创置保宁军,治阆州,授内客省使李仁矩为节度使,叫他与绵州刺史武虔裕联络,控制东川。 阆州、遂州、绵州三城,正好组成一个铁三角,将东川包围住,又挡住西川。又如蛇口,吞着东川,再咬向西川。这种处置,实为防备两川起见。可惜计策虽毒,执行的人,却都不是将才。 东川节度使董璋,首先动起疑来。 天成五年,公元930年,正月。董璋发兵至剑门,筑起七个大寨。 武虔裕密报朝廷,说董璋必将发难。安重诲下令武信(遂州)节度使夏鲁奇,急速修建遂州城防,严兵防备。安重诲又不断向遂州、阆州、绵州增兵。 东川(梓州)节度使董璋非常惊惶,不得不自求生路,实行抵制。他与孟知祥素来不和,未尝通好,此次因急求外援,不得不交好孟知祥,愿与孟知祥结为儿女亲家。 孟知祥见梓州使至,召入问明,本意是不愿连和,只因谣言四起,说是朝廷要割绵、龙二州为节镇,升武虔裕为节度使。自思祸近剥肤,与董璋同病相怜,也只好弃嫌修好。 当下孟知祥商诸节度副使赵季良,赵季良亦请合纵拒唐。 孟知祥遂令梓州使还报,愿招董璋的儿子为女婿,并令赵季良答聘梓州。 赵季良归来对孟知祥道:“董公贪残好胜,志大谋短,将来必为患西川,不可不防!” 孟知祥始欲悔婚,但一时不好背盟,暂且与董璋虚与周旋,约他联名上表朝廷,说:“阆中建镇,绵、遂增兵,适启流言,震动全蜀,请收回成命。” 后来得唐廷颁诏,不过略加安抚,毫不更改。 二月。唐明宗赴洛阳南郊祭天,大赦天下,改元长兴元年。 董璋针对朝廷的铁三角,开始破局。绵州属于东川管辖,自然先拿绵州刺史武虔裕开刀。 长兴元年,公元930年,四月一日,董璋上疏朝廷,推荐武虔裕兼任东川行军司马。武虔裕有勇无谋,竟信以为真,一到梓州,即被囚禁。董璋遂夺回绵州控制权。 五月,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又表请割云安十三盐监,隶属西川,将盐值拨给宁江戍兵养军。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因孟知祥尚隐逆萌,不像董璋已露叛迹,乃许孟知祥所请。 董璋又在剑门北设置永定关,布列烽火,一面招募百姓入伍,皆剪掉头发,面上刺字,驱往遂、阆二州,剽掠二镇军队。 保宁(阆州)节度使李仁矩、武信(遂州)节度使夏鲁奇连忙上奏朝廷。 此时,安重诲正忙于陷害潞王李从珂,以及平卢(青州)节度使王建立,竟无暇过问,只加夏鲁奇遥兼同平章事,以鼓舞士气。 六月,董璋再次派出军队剽掠遂、阆二州。 七月,两川(西川、东川)因朝廷继续不断派军进驻遂、阆二州,再上疏争论抗议,气氛紧张,西北及中原地区商旅,只有极少数人才敢进入巴蜀。 朝廷另派指挥使姚洪,率兵一千人,助李仁矩戍阆州。 董璋闻阆州又增兵戍,忍无可忍,他有一子,名唤董光业,在京城担任宫苑使。 八月,董璋致书信嘱咐儿子道:“朝廷割我支郡(指在绵州安插武虔裕),分建节镇(指在阆州设保宁军),又屡次拨兵戍守,是明明欲杀我了。你为我转告枢密,若朝廷再发一骑入斜谷,我不得不反,当与你永别了。” 董光业得父亲书信,取示枢密承旨李虔徽,李虔徽转告枢密使安重诲。 安重诲大怒道:“他敢阻我增兵么?我偏要增兵,看他如何区处!” 随即派别将荀咸乂再率千人西行。 董光业闻知,急对李虔徽道:“此兵西去,我父必反,我不敢自爱,恐烦朝廷调发,糜饷劳师,不若速止此兵,可保我父不反。” 李虔徽又转告安重诲,安重诲哪里肯依。果然荀咸乂未到阆州,董璋已经倡乱。 保宁(阆州)节度使李仁矩,武信(遂州)节度使夏鲁奇,与昭武(利州)节度使李彦琦,飞表奏闻。 唐明宗召群臣会议军事,安重诲进言道:“臣早料两川必反,但陛下太过仁慈,不肯讨伐,因致如此!” 李亶(李嗣源)道:“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既负我,不能不讨了。” 此时,安重诲因长期掌握大权,专断横行,无论朝廷、藩镇,对他厌恶痛恨的人,越来越多。 长兴元年,公元930年,八月四日。一个叫边彦温的人,向捧圣军使李行德、十将张俭二人告密检举,李行德、张俭乃奏报曰:“安重诲征调军队,声称要亲自讨伐南吴,又找巫师替自己算卦。” 李亶(李嗣源)询问侍卫都指挥使安从进、药彦稠,两人说:“这只是奸人企图挑拨陛下跟高官之间的感情罢了。安重诲侍奉陛下十几年,有幸享受荣华富贵,何苦叛变?我们愿用全家生命保证。” 李亶(李嗣源)于是下令将边彦温斩首,召见安重诲,安抚慰问,君臣二人,相对流泪。 宰相赵凤奏报:“听说最近有奸人诬陷高官,动摇国本,却没有全被定罪。” 李亶(李嗣源)于是逮捕李行德、张俭,屠杀二人全族。 花见羞王德妃与武德使孟汉琼,都深得唐明宗李亶(李嗣源)的信任,逐渐干涉政治,不断在皇帝面前抨击安重诲的过失,安重诲心里忧惧,上疏请求解除职务。 李亶(李嗣源)说:“我对你没有误会,诬告你的人已诛杀,你为什么还这么忧愁?” 九月十四日,安重诲晋见李亶(李嗣源),当面再请辞职,说:“我出身寒微卑贱,而终于擢升到现在高位,忽然被诬告背叛,如果不是陛下明察,我家连一个人都难留下。由于我才能太低,责任太重,恐怕终有一天,阻挡不住这种流言。但愿准我退休,赐我一个藩镇,使我能保全残生。” 李亶(李嗣源)不准,安重诲再三请求。 李亶(李嗣源)大怒说:“随你的便,我难道找不到人!” 前成德战区(镇州)节度使范延光,劝李嗣源挽留安重诲,说:“安重诲如果辞职,谁能代替?” 李亶(李嗣源)说:“你难道不行?” 范延光说:“我接受陛下差遣的日子很短,而才能又不如安重诲,怎么敢当这种重责大任!” 李亶(李嗣源)派孟汉琼到宰相联合办公厅(中书) 讨论安重诲辞职事项。 冯道说:“各位如果真的爱护安老,就应该准他辞去枢密使的职务。” 赵凤说:“你说错了话!”于是上疏强调:对资深高官,不可以轻易罢黜。 却说唐廷会议,讨论发兵两川,正巧西川进奏官苏愿,隔墙听到,立即派从官飞马报知孟知祥。 孟知祥与赵季良计议。 赵季良道:“为今日计,莫若令东川与我军一起发兵,先取遂、阆,然后共同守住剑门。就算朝廷大军到来,我已无忧了!” 孟知祥依议而行,派使者约董璋起兵。董璋因阆州离西川更远,自愿引兵攻击阆州,请孟知祥进攻遂州。 长兴元年,公元930年,九月十日。 孟知祥派都指挥使李仁罕为行营都部署,汉州刺史赵廷隐为副部署,简州刺史张业为先锋指挥使,率兵三万,往攻遂州。张业是李仁罕的外甥,也十分骁勇善战。 再派牙内都指挥使侯弘实、先登指挥使孟思恭等,领兵四千,助董璋攻击阆州。 保宁(阆州)节度使李仁矩,也是个有勇无谋的糊涂虫,一闻东川兵到来,便欲出城搦战,部将皆进谏道:“董璋叛乱,蓄谋已久,以金银绸缎对部下官兵厚加赏赐,来锋必不可当,不如固垒拒守,挫他锐气,等到朝廷大军到来,贼自然走了。” 李仁矩怒道:“蜀兵懦弱,怎能当我唐军精卒呢?”遂不从众言,开城出战。 却说东川军来攻阆州。保宁节度使李仁矩不从众言,开城出战。不料,那东川兵却厉害得很。五年前,唐军攻打前蜀国,蜀国战败后,被他到处搜刮钱粮,几乎弄得巴蜀家家破产,因此东川将士,人人含恨而来,势不可挡。 而保宁诸将因良谋不纳,各无斗志,一遇挫折,便即溃退。李仁矩亦策马逃归,董璋军乘势追击,险些儿突入城中,幸亏姚洪断后,抵敌一阵,才得收兵入城,登阵拒守。 董璋曾经是梁朝大将,姚洪当年隶属董璋麾下。董璋乃写密信招姚洪,引诱他做内应。 姚洪却不肯答应,将他使者杀死,书信投诸厕中。 董璋大怒,下令昼夜攻城。城中除新来的姚洪外,都不肯为李仁矩效力,眼见得保守乏人。 长兴元年,公元930年,九月二十日,阆州陷没。李仁矩立被杀毙,家属尽死。铁三角第二角遂被打破。 姚洪巷战被擒,绑缚董璋面前。董璋叱责道:“我从行伍间提拔你,今日如何相负!” 姚洪瞪眼道:“老贼!你昔年乃李让(朱友让)家奴,每天打扫马粪,得一小块剩肉,便感激涕零。今天子用你为节度使,有何负你,竟然要造反呢?你做到节度使,都能辜负天子,我受你何恩,反云相负!我宁为天子战死,不愿与三姓家奴共生!” 原来,董璋、高季兴、孔循少年时都是汴梁富户李让的家奴,曾经姓李。后来李让投靠朱温做义子,改名朱友让,三人也曾改姓朱,慢慢发迹。三人中,高季兴年纪最大,孔循最小,当时还是个娃娃。 董璋闻言大怒,令士兵扛来大锅,就放在面前,剐姚洪肉下锅烹食,姚洪至死尚骂不绝声。 九月底。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听说阆州失守,这才下诏削夺董璋官爵,诛杀董璋子董光业,厚恤姚洪二子。 又命天雄(魏博)节度使石敬瑭为招讨使,武信(遂州)节度使夏鲁奇为副,右武卫上将军王思同为先锋,率兵讨伐东川,且令孟知祥兼供馈使。 孟知祥已与董璋同反,唐明宗尚欲笼络,所以有此诏命。 孟知祥当然不受,反增兵围攻遂州,并促董璋速攻利州。 董璋自攻利州,命西川将孟思恭率军进攻集州,孟思恭轻率冒进,战败撤退。董璋震怒,把他送回成都,孟知祥免除孟思恭官职。 其实,董璋现在就派军攻打集州,本身就太冒进了。占据交通要道的利州还没有拿下呢,攻打偏僻的集州做什么? 十月三日,西川李仁罕大军包围遂州已经半个月了。 遂州守将夏鲁奇登城固守。西川都押牙高敬柔,率资州民兵两万人,在遂州城外修筑长墙,打算困死守军。 夏鲁奇派马军都指挥使康文通出城迎战,康文通却立即率军向李仁罕投降。 夏鲁奇失去骑兵主力,遂陷入绝境,无力再出战。 西川诸将,多系郭崇韬留戍,郭崇韬冤死,诸将多半怨恨朝廷,因此愿意为孟知祥效力死战。而川中士兵,个个都含着国恨家仇,根本不用动员。 董璋向利州进发,途次遇雨,饷运不继,仍退还阆州。派军攻克昌、合、果、蓬、巴等州。 孟知祥闻报大惊道:“阆中已破,正好进取利州,我听说李彦琦无甚勇略,必望风遁去,若得他仓廪物资,据险扼守,北军怎么南下增援遂州!今董公僻处阆中,远弃剑阁,必非良策,一旦剑门失陷,两川都吃紧了!” 孟知祥谋略,远过董璋,紧急派人通知董璋,愿发兵三千人,助守剑门。 董璋答言剑门有备,不劳操心。 孟知祥更派张武为峡路招讨使,袁彦超为副使,往攻渝州,刺史张环投降;再攻克泸州,命先锋朱偓往攻黔、涪。 张武年迈去世,孟知祥命袁彦超继任。 朱偓刚刚抵达涪州,朝廷任命的武泰(黔州)节度使杨汉宾,即弃城逃奔忠州。朱偓遂取黔、涪二州。 孟知祥任命西川支使崔善,暂任武泰(黔州)节度留后。 唐军统帅石敬瑭,正自散关南下。 乾贞三年,公元929年,八月,吴国武昌(鄂州)节度使、兼侍中李简,因病情日重,请求调回首都江都府(扬州)。李简在东返途中,走到采石去世。 诸道副都统、镇海(金陵府)、宁国(宣州)两镇节度使徐知询是李简的女婿,接替父亲徐温的职位,镇守金陵府。他擅自把李简的亲军两千人留下,上疏推荐李简的儿子李彦忠代替老爹镇守鄂州。 吴国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徐知诰,却用龙武统军柴再用继任武昌节度使。 徐知询大怒说:“刘崇俊是你的亲信,三代当濠州刺史。李彦忠是我妻子的娘家人,为什么偏偏不行?” 从前,刘金担任濠州刺史、团练使多年。刘金逝世,子刘仁规接任濠州刺史;刘仁规逝世,子刘崇俊接任。然而,刘金自僖宗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就追随杨行密,仅仅出任濠州,并不算过分。 徐知询,自认为手握重兵,位居扬州的上游,对身在朝廷辅政的徐知诰,心存蔑视、猜忌,不断跟徐知诰争夺权力。 徐知诰十分忧虑。内枢密使王令谋说:“你在朝廷长期掌握权柄,上挟天子、下令全国,谁敢反抗?知询年纪轻轻,对人不累积恩信,成不了事!” 徐知询对他的一些老弟,很是刻薄,老弟们对他也都厌恶。拥护徐知询的行军副使徐玠,发现徐知询不靠谱,反而把徐知询的阴谋,一一告诉徐知诰。 吴越王钱镠送给徐知询金玉镶嵌的马鞍、马勒,以及日用器具,上面都雕饰着只有帝王才可使用的龙凤图案,徐知询不避嫌疑,全部收下使用。 徐知询的典客周廷望建议说:“大帅如果真能不在意金银财宝,拿出来一些结交朝廷达官贵人和老一辈将领,使他们都拥护你,那么,知诰还依靠谁?” 徐知询接受,派周廷望前往首都江都府进行。 周廷望跟徐知诰一位亲近部属周宗,感情深厚,于是通过周宗,假意向徐知诰归附,刺探情报;但他深知,徐知询胜负难料,因此也把徐知询的阴谋,转告徐知诰。 赫然一个双面间谍。 徐知询要徐知诰到金陵参加为徐温解除丧服的仪式,徐知诰声称,吴睿帝杨溥不准他离开京师。 周廷望辞行时,周宗对他说:“有人控告徐大帅(徐知询)有七项叛逆大罪,应该赶快进京解释疏通!” 周廷望回来,告诉徐知询,徐知询果然中计。 乾贞三年,公元929年,十一月,徐知询前往京师朝见,徐知诰将他扣住,不准他回任,强留下来担任禁军统军,遥兼镇海(金陵府)节度使。 徐知询责备徐知诰说:“老爹去世,你这个做儿子的,却不亲自主持丧事,你是不孝!” 徐知诰说:“你手举宝剑,杀气腾腾地在那里等我,我怎么敢去?你是臣子,却使用帝王才能使用的车马服装,你是不忠!” 徐知询把周廷望所报告的秘密,诘问徐知诰,徐知诰说:“打你小报告的也是他!”于是将周廷望斩首。 徐知诰宴请徐知询,用金杯酌满一杯酒递给徐知询,说:“愿老弟活一千岁。” 徐知询怀疑酒中有毒。于是,另外拿起一只酒杯,将酒分出一半,跪到徐知诰面前,说:“愿跟大哥各活五百岁。” 徐知诰没有想到,霎时脸色大变,左看右看,推辞不肯接受;徐知询跪在他面前,双手举着酒杯,不肯起身。 左右侍从一时呆住,不知道怎么才好。 伶人申渐高走过来,说:“嘻嘻,这么贵重的金杯,能赏给我么?”然后抢过两只酒杯,一饮而尽,把金杯揣到怀里就走,边走边说:“嘻嘻,发财了!这么好的酒杯。” 尴尬气氛一扫而光。 徐知询告辞后,徐知诰赶紧派人送去解药,然而为时已晚,申渐高已经毒发,脑髓溃烂而死。 徐知诰将徐知询软禁,另派右雄武都指挥使柯厚,去金陵调回驻扎当地的军队。 徐知诰自己兼中书令,又遥兼宁国(宣州)节度使。 吴大和二年,公元930年,十月。左仆射、同平章事严可求病故。朝廷、藩镇再无人能牵制徐知诰。 至此,徐知诰才完全控制吴国内外。 徐知诰阴察民间,遇有大臣家婚丧缺钱,就加以周济。又盛暑不张盖、不操扇,曾经对左右道:“士众尚多暴露,我何忍用此!” 士民多被他笼络,相率归心。 邻国楚国。 从前高季兴在世时,屡次造谣说高郁将取代马氏,派遣门客去潭州,在楚王马殷面前进献谗言,又在楚王左右亲信身上下功夫,试图反间。 不过,楚王马殷始终不信,待高郁如初。 马殷嫡长子马希振,也颇贤明,此前出任武平(朗州)节度使,深受军民爱戴。不过,马殷次子马希声,乃是马殷宠妃袁德妃所生,所受宠爱,超过其他诸子。 马希声遂得掌权,成为武安(长沙)节度副使、知政事。 高季兴派使节送信给马希声,竭力赞美高郁对楚国的贡献,说高郁享有国际盛名,又说愿跟高郁结拜成为兄弟。使节并向马希声解释高季兴想这么做的原因,说:“我家高大帅常说:马家政事都由高郁做主,恐怕是马家子孙将来的隐忧。”马希声听了,完全相信。 偏偏马希声的妻弟、行军司马杨昭遂,密谋取代高郁职位,也屡次在马希声面前说高郁的坏话。 马希声屡次向楚王马殷(武穆王)进谗言,指责高郁生活奢侈、行为放肆,而且私自结交邻国,请求把高郁处死。马殷说:“我能建立这么大功业,都是高郁的功劳,你不可再说这种话!”但马希声坚持解除高郁的军权,马殷不得已,只好由他。 马希声竟夺去高郁兵柄,左迁为行军司马。 高郁愤愤道:“犬子长大,即欲咬人,我将归老西山,免得被他吃掉!” 这数语又被马希声听到,伪造父命杀死高郁,并及家族、党羽。数语杀身,可见祸从口出,说话不可不慎。 楚王马殷(武穆王)深居简出,尚未得知高郁死讯,这天忽然大雾弥漫,马殷对左右道:“我昔年跟随孙儒渡淮,每次杀死无辜者,必遭天变,难道今日有冤死的人么?” 次日才得知高郁被杀死,马殷大哭道:“我已老耄,政非己出,使我勋旧横遭冤屈,可悲可痛!看来我亦不能长久了。” 唐明宗长兴元年,公元930年,十一月十日。 楚王马殷(武穆王)病死,寿七十九。五代十国诸皇帝、国王中,梁太祖朱温、吴王杨行密、楚王马殷、吴越王钱镠,四人同年出生,杨行密、朱温已经去世,除了钱镠仍然健在,就数马殷最长寿。 自唐昭宗乾宁三年,公元896年,马殷入主潭州,至今已有三十四年。自唐明宗天成二年,正式建国,只有三年多称为国王。马殷算是楚国第一位国王(武穆王)。 马殷遗命,无论谁继位,将来都不准将王位传给儿子,必须兄终弟及,并在祠堂悬挂一把宝剑,违令者斩。 马殷嫡长子马希振,因二弟马希声手握大权,自愿让位,甚至连武平(朗州)节度使也辞去,出家为道士。 遂由马希声承袭父职,报达唐廷。 唐以马殷官爵俱高,无可追赠,惟赐谥武穆。 并授马希声为武安、静江两镇节度使,遥兼中书令。马希声出其弟马希范为武平(朗州)节度使。 马希声听说梁太祖酷爱吃鸡肉羹,非常羡慕,每日必烹五十鸡,至马殷安葬这天,也无一点悲伤之情,接连吃了数碗鸡肉羹,然后才去送殡。 礼部侍郎潘起道:“从前阮籍居丧,尝食蒸豚,何代没有贤人呢!” 马希声尚莫名其妙,还道他是赞美自己,烹鸡如故。 马希声喜欢奇珍异宝。有海外商人出售犀带,价值数百万钱,昼夜发光,可以照亮一个房间。马希声向他索取,不肯,竟杀之。过了一个月后,犀带光渐渐熄灭。 不久,马希声撤销建国成制,恢复藩镇旧仪,尽心事唐,尚不失畏天事大的意义。且因亨国不久,二载即亡,所以保全首领,尚得善终。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安重诲夫死妇随 钱传瓘父亡子继 长兴元年,公元930年,十一月十三日。 唐军先头部队,阶州刺史王弘贽、泸州刺史冯晖、前锋马步都虞侯王思同、步军都指挥使赵在礼,率军迅速翻过人头山,绕道剑门关南侧,再回军北上,一举攻克剑门关,杀东川守军三千人,擒获董璋守将齐彦温。 王弘贽、王思同等又率前锋骑兵攻克剑州,只是后军步兵尚未赶到。 先前,西川牙内指挥使庞福诚,昭信指挥使谢锽,驻军于剑州南面的来苏村,听说剑门失守,二人商量道:“若北军更得剑州,两蜀恐难保了。” 遂引步兵千余人,从小道直趋剑州,正遇到石敬瑭前锋步军都指挥使赵在礼,与泸州刺史冯晖等,率军从北山下来,望将过去,不下一万人。 庞福诚对谢锽道:“我军只有千余名,来军总在万人以上,就使以一敌十,尚虑不足。今已天暮,待至明晨,我辈恐尸骨无存了。” 谢锽道:“不若趁着今夜,先去劫营,杀他一个冷不防?” 庞福诚道:“我意也是如此!但敌众我寡,只好用着疑兵计,前后夹攻,令他惊退,才能保住剑州。” 谢锽奋然道:“我挡敌前,君挡敌后,如何?” 庞福诚大喜,便与谢锽分路潜进。 是夜王思同、王弘贽骑兵已攻克剑州,赵在礼、冯晖率步兵在山下扎营,已经约定天明进入剑州城。 夜色将阑,忽闻营外喊声骤起,急忙出兵对敌,不意来兵甚猛,人人皆持轻便短刀,乱冲乱斫,好似生龙活虎一般。时当黑夜,也不知来兵若干,情急心虚,已觉遮拦不住,又听得山上吹角鸣鼓,响彻行营,不由的惊上加慌,赵在礼、冯晖等立即弃营遁去,还保剑门,十多日不敢出军。 王弘贽、王思同不敢据守剑州,遂夺取城内粮草,又大肆剽掠,纵火焚城后,也退保剑门关。 庞、谢二将,已将唐军吓退,乃占据剑州。 却说孟知祥得董璋急报,说石敬瑭前军,已袭据剑门关,守将齐彦温被他擒去。 孟知祥顿足道:“董公果误我了!”急召都指挥使李肇入见,令他率兵五千,星夜兼程,赶往剑州增援。 孟知祥又派人前往遂州,留李仁罕继续围城,令赵廷隐分兵万人,北上会同李肇,驻防剑州。 时适隆冬,天寒道滑,赵廷隐自遂州移军北上,士卒多观望不前,面有惧色。 赵廷隐哭着劝大家道:“今北军势盛,若你们不肯力战,妻子儿女都是别人的了!”于是众志成城,急向剑州进发。 赵廷隐、李肇两军,陆续到来,剑州已保无虞,再加董璋派部将王晖,也来助守,兵厚势盛,足敌官军。那庞福诚、谢锽二将,仍回防原处去了。 长兴元年,公元930年,十二月三日。 石敬瑭到了剑门,才奏称孟知祥拒命。唐明宗下诏,剥夺孟知祥官爵,促石敬瑭即日进讨。 孟知祥闻剑州已固,大喜道:“我但恐唐军进据剑州,扼守险要,或分兵直趋梓州,董公必弃阆州奔还,我军失援,也只好撤遂州之围。两川震动,势甚可虞,今王弘贽、王思同顿兵剑门,连日不出,我定可无忧了。” 遂命赵廷隐、李肇等,整备迎敌。 十几天后,石敬瑭带着主力大军,终于抵达剑门,进屯北山。 赵廷隐在剑州牙城后面,依山列阵,命李肇与东川将王晖,出阵河桥。 石敬瑭引步兵进击赵廷隐,命骑兵冲突河桥,两路兵马,统被蜀兵用强弩射退。到了黄昏,石敬瑭引军退兵,赵廷隐率军远远尾随。 赵廷隐早命神箭手五百人埋伏在石敬瑭归途上,大家屏住呼吸,严阵以待。 石敬瑭大军慢慢走进伏击圈,路边的伏兵,手中的长矛几乎都能够得着。 忽然间一声号炮,顿时西川军旗招展,战鼓雷鸣,嘶喊声大起,西川军伏兵发动突击了!石敬瑭军急忙撤退,很多士兵慌不择路,跌下山谷,一百余人被杀被俘。 赵廷隐趁机挥军追杀,石敬瑭损失千余人,仍还屯剑门。 石敬瑭一筹莫展,召集诸将计议。石敬瑭道:“剑州城形势险要,我大军不得南下,如何是好?不如退兵?” 王思同说:“三国时,魏国派钟会率十八万大军灭蜀,大军被阻挡在剑门关外,无路可进。钟会正要退兵。邓艾献计,率三万兵,从阴平小道,翻过崇山峻岭,奇袭江油,一举拿下成都。末将愿率军,模仿邓艾故事。” 石敬瑭道:“既然是三国故事,他能不防备?你且一试,若不成,立即返回。” 王思同、赵在礼乃率部,经过阴平小道,翻山南下,进攻龙州,却被西川将潘福超、沙延祚击败。 原来孟知祥早有防备。派前蜀国前永平节度使李筠领兵四千,据守龙州要害。 败军返回,当下石敬瑭飞使至洛阳,上疏道:“蜀道天险难行,不易进兵,关右人民,无力负担粮饷,往往逃亡山谷,聚为盗贼,情势可忧,乞陛下明断。” 唐明宗接得军报,闷闷不乐,对左右道:“何人能办得了蜀事呢?看来朕当亲自走一趟。” 安重诲在旁进言道:“臣忝居枢密使,军威不振,由臣负责,臣愿亲自去督战!” 唐明宗道:“卿愿西行,尚有何言!” 安重诲拜命即行,日夜飞驰数百里。 西方藩镇,听说安重诲亲自西来,无不惊惶,急忙将军饷、粮草,运往利州。天寒道险,人畜倒毙路旁者不可胜计。 转眼又是新一年。唐长兴二年,公元931年。 石敬瑭大军被堵在剑州,遂州外无援军,内无粮草。 正月十一日,李仁罕攻克遂州,武信(遂州)节度使夏鲁奇兵败自刎,终年仅五十岁。 铁三角第三角亦被打破。 孟知祥任命李仁罕为武信(遂州)节度留后。 李仁罕本是梁朝大将,与赵廷隐都曾在王彦章麾下效力。八年前,铁枪王彦章身受重伤,夏鲁奇(李绍奇)用诡计将他擒获,致使梁朝灭亡,因此他深恨夏鲁奇、康延孝等。五年前,他曾经讨伐康延孝,见第八十五回。 凤翔节度使李继曮,已徙镇天平军,继任的是朱弘昭,听说安重诲过境,迎拜于马前,留他住在自己府中,供应非常恭谨,连妻子也叫出来拜谒。 安重诲还道他是情深义重,与他谈及朝事,无非说是谗言可畏,此行誓为国家宣力,堵塞他人进谗言的嘴巴云云。朱弘昭对他极力颂扬,等安重诲一离开,他即上疏奏报,说是安重诲满腔怨望,不可让他抵达行营。 又写信给石敬瑭,劝他阻止安重诲,免得被他夺去兵权,恐有郭崇韬一般的大祸! 石敬瑭正防到此着,再引兵出屯北山,与赵廷隐等交战数次,未见得利。并因遂州被攻陷,夏鲁奇阵亡,心下很是焦急烦恼,一得朱弘昭来书,连忙上表唐廷,只说安重诲远来,转而困惑军心,请求将他征还朝廷。 唐明宗早对安重诲不悦,另用范延光为枢密使,又因宣徽使孟汉琼,出使军前,回来说,两川变乱,统由安重诲一人逼反,再加花见羞王淑妃从旁添油加醋,越使唐明宗动疑,遂召安重诲东归。 安重诲已经到了三泉,离剑州不远,接到诏敕,不得已马首北瞻。其实,就算他继续南下,取代石敬瑭指挥,铁三角已破,他也毫无胜算。 从安重诲选择李仁矩出镇阆州,夏鲁奇镇守遂州,武虔裕坐镇绵州,就已经知道他伐蜀,难以成功。这三人皆非将才。用人唯亲,既断送了好局,也断送了三人性命。 石敬瑭闻安重诲北还,即生退志。忽报孟知祥已将夏鲁奇枭首,派人将首级持示行营。夏鲁奇有二子随军,共向石敬瑭哭泣陈情,愿带兵出战,拼下性命,也要取回父首。 石敬瑭道:“孟知祥长厚,必葬你父,较诸身首异处,不是更好么?” 第二天孟知祥果然传命,收还首级,备棺殓葬。 石敬瑭即毁去营寨,班师北归,两川兵从后追蹑,直至利州。 二月四日,昭武(利州)节度使李彦琦亦弃城奔还。 西川军随即进入利州。孟知祥任命赵廷隐为昭武(利州)留后。 赵廷隐派密使报告孟知祥说:“董璋生性狡诈,可跟他共患难,不可跟他共安乐,不久的将来一定成为西川的灾难。不如趁他去剑州劳军的时候,将他拿下,并有两川之军,恢复前蜀国版图。” 孟知祥不许。赵廷隐叹息说:“不接受我的建议,后患无穷。” 董璋到赵廷隐大营,住了一晚,第二天告辞。 西川统帅赵廷隐、李肇,从剑州率军返回成都,留士卒五千人驻防利州。 董璋留士卒三千人驻防果、阆二州,乃收兵还东川。 去年,孟知祥已派张武、袁彦超攻取渝、泸、黔、涪四州。朝廷任命的武泰(黔州)节度使杨汉宾逃奔至忠州。 二月十二日,孟知祥又派武信(遂州)留后李仁罕为峡路行营招讨使,率水师东下,二十二天内即攻夺忠、万、夔三州,声势大振。 宁江(夔州)节度使安崇阮放弃城池,跟武泰(黔州)节度使杨汉宾经均、房二州,逃回京城。 自是利、遂、渝、泸、黔、涪、忠、万、夔、开等州,尽归西川; 阆、昌、合、果、蓬、巴、渠、通、集、开等州,尽归东川。 新任昭武(利州)留后赵廷隐,自成都前往利州上任,过了一个月,建议孟知祥增派军队,夺取兴元府及秦、凤二州,孟知祥认为士卒疲惫,人民贫困,不许。 却说唐明宗闻石敬瑭等擅自逃回,并不加罪,但欲归罪安重诲。 安重诲还京,经过凤翔,再想与朱弘昭谈心,朱弘昭已经变脸,闭门不纳。安重诲惆怅还京,途中奉诏,命为护国(河中府)节度使,不必入朝晋见,只好转趋河中府去了。 未几唐廷颁诏,恢复吴越王钱镠官爵,再起用李从珂为左卫上将军,出镇凤翔。 安重诲愈觉不安,乃上奏章请求退休,朝命以太子太师致仕。 却已经迟了。 唐明宗任命皇侄李从璋为护国(河中府)节度使,并派大将药彦稠率兵同行,以防安重诲有变。 安重诲有二子,长崇绪,次崇赞,宿卫京师,一闻诏下,即日私自奔至河中府,探视安重诲。 安重诲问:“你们来此,有无皇命?”二子答言并无。 安重诲大惊道:“没有皇命,怎得擅来!”说至此,不禁顿足,半晌才唏嘘道:“我知道了,这事非你们本意,有人诱使你们,陷我重罪,我以死报国罢了,余复何言!”乃将二子械送阙下。 行至陕州,已有诏书传到,令就地下狱。 安重诲既械送二子,自知不妙,日夕防有后命。忽有中使到来,见了安重诲,尚未开口,即向他恸哭。 安重诲亦流涕,问何故如此? 中使道:“人言公有异志,朝廷已派药彦稠领兵来了。” 安重诲凄然道:“我久受国恩,死不足报,尚敢另生异心,更烦国家发兵,添主上忧么?” 已而李从璋、药彦稠到来,与安重诲相见,尚无恶意。安重诲正要交卸,不防来了皇城使翟光邺,传下密旨,令李从璋转图安重诲。 李从璋即带兵包围安重诲府第,亲自入门见安重诲。刚进至庭中,便即下拜。安重诲大惊,慌忙降阶答礼,偏李从璋手中早已拿出一把大锤,趁着安重诲俯首时,猛击过去,砉然一声,流血满庭。 安重诲妻张氏,三脚两步的走了出来,抱住安重诲大哭道:“就算我夫君得罪,死亦何妨,何必这般辣手!” 安重诲害别人时,你怎么不说他辣手呢? 李从璋又用大锤猛击张氏首,可怜一对夫妇,就此毕命,同归地下。靠玩弄权术,享尽荣华,难免有此一日。 时为唐明宗长兴二年,公元931年,闰五月。 后人有诗叹道: 大臣风度贵休休,贪利终贻家国忧,一奋铁锤双陨命,生前何不早回头! 看官听着!唐明宗派翟光邺去河中府,不过密嘱他,说如果安重诲真有异志,可与李从璋密商,带他回京。 谁知翟光邺素恨安重诲,又同情任圜,即授意李从璋,锤死安重诲夫妇,然后返报唐明宗,只说安重诲已蓄异图。 而两年前,安重诲曾经害死李从璋的哥哥李从璨,又多次害李从珂,连唐明宗亲子李从荣、李从厚都畏惧安重诲,李从璋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能不趁机杀他报仇么? 唐明宗即日下诏,把断绝钱镠,及离间孟知祥、董璋等几口大锅,一古脑儿扣至安重诲头上,又将他二子并诛,惟全家其他人得免连坐。 唐明宗已诛杀安重诲,即下令全国各地减税,降低百姓负担。又命西川进奏官苏愿,东川进奉军将刘澄,各还本道,传谕安重诲擅自兴兵,挑起事变,今已伏诛了。 十一月,却说孟知祥得西川进奉官苏愿归报,已知朝廷有意诏谕,且闻在京家属,均得无恙,乃派使节往告董璋,要约他同上谢表。 董璋勃然大怒道:“孟公家属皆存,原可归附,我子孙已经被戮,还谢他甚么?”遂将来使斥归。 孟知祥再三派使者,往劝董璋,略言主上既加礼两川,若不奉表谢罪,恐又招致讨伐。我曲彼直,反足致败,不如早日表示归顺,得免后祸。 董璋始终不从。 唐明宗长兴三年,公元932年,正月。 孟知祥再派掌书记李昊前赴梓州,极陈利害。董璋不但不答应,反将李昊臭骂一番,撵出府门。李昊怏怏回来,入禀孟知祥道:“董璋不通情理,且欲入窥西川,大帅宜预备为是。” 孟知祥乃增戍设防,按兵以待。 果然到了孟夏,四月,董璋即率兵入境,攻破白杨林镇,把守将武弘礼擒去。 董璋出兵前,与东川诸将会议,谋划袭击成都,诸将统皆赞成,独部将王晖道:“剑南万里,成都为大,时方盛夏,天气炎热,况且师出无名,一定不能成功。” 董璋不听。遂进兵白杨林镇。 孟知祥闻武弘礼被擒,急忙派马军都指挥使潘仁嗣,率三千人前往汉州戒备。又召集众将会议。 西川节度副使赵季良道:“董璋虽然勇猛,然而为人轻浮躁进,对部属刻薄寡恩,未能体恤士卒,若据险固守,却是不易攻他,今他不守巢穴,反而前来野战,乃是舍长用短,不难成擒了。惟董璋用兵,精锐皆在前锋,我们最好用老弱残兵引诱他来追,而埋伏好精兵伏击他,开始时我们难免会有小败,最后一定大胜。” 孟知祥又问何人可为统帅,赵季良道:“董璋素有威名,今率大军,鼓噪前来,摇动人心,大帅当亲自率军抵御,振作士气。” 赵廷隐道:“副使言之有理。董璋有勇无谋,举兵必败,廷隐当替大帅生擒此贼!” 南汉国大有三年,公元930年,九月。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派大将梁克贞、李守鄘进攻交州(安南),攻克,生擒割据的军阀、静海(安南)节度使曲承美,班师。刘岩命将领李进镇守静海。 曲承裕自唐天佑三年,公元906年占据静海,传子曲颢、曲承美,至此二十五年而亡。 十月,梁克贞率军进入占城王国,掠夺金银财宝而回。 大有四年,公元931年,年底。南汉国爱州(越南清化)将领杨廷艺,收养义子三千人,企图夺回交州(安南)。南汉交州(安南)守将李进早得到消息,却贪图杨廷艺的贿赂,没有向朝廷报告。 本年,杨廷艺率军包围交州。南汉高祖刘龚(刘岩)派承旨程宝,率军援救,还没有走到,城池陷落,李进逃回,刘岩诛之。 程宝包围交州,杨廷艺出城反攻,程宝战败阵亡。 大有五年,公元932年,南汉高祖刘龚(刘岩),封皇长子刘耀枢为雍王、次子刘龟图为康王、三子刘弘度为秦王、四子刘弘熙为晋王、五子刘弘昌为越王、六子刘弘弼为齐王、七子刘弘雅为韶王、八子刘弘泽为镇王、九子刘弘操为万王、十子刘弘杲为循王、十一子刘弘暐为恩王、十二子刘弘邈为高王、十三子刘弘简为同王、十四子刘弘建为益王、十五子刘弘济为辩王、十六子刘弘道为贵王、十七子刘弘照为宣王、十八子刘弘政为通王、十九子刘弘益为定王。 不久,长子雍王刘耀枢、次子康王刘龟图病故。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命其三子、判六军、秦王刘弘度,招募士卒一千人,结果都是些市井街头的无赖流氓,刘弘度却跟他们十分亲昵。 同平章事杨洞潜向高祖皇帝奏报说:“秦王乃是世子,应该让他跟品行端正、学问渊博的人接近。掌握军权已经不太合适,何况跟一群地痞流氓混在一起?”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说:“孩子们军训而已,不劳你担心!”始终不教训刘弘度。 杨洞潜出宫,看见禁军士卒抢夺商店的金银绸缎,商人只敢在心里怨恨,不敢向官府报案,叹息道:“政治黑暗到这种程度,还要什么宰相?”遂声称有病,回家休养。 过了很久,刘岩也不再召唤他,不久逝世。 吴越王钱镠,已经病入膏肓,自知病必不起,召诸将吏入卧室,流涕与语道:“我子皆愚懦,恐不足任后事,我死,愿公等择贤嗣立!” 诸将吏皆泣下道:“大王六子传瓘,素从征伐,仁孝有功,大众俱愿受戴,请以为嗣!” 钱传瓘曾经自告奋勇到田頵那当人质,见第五十五回。又曾击败吴军入侵,见第六十八回。 吴越王钱镠对所有儿子宣布:“你们各自说出自己立过的功劳,我选择功劳最多的封他当太子。” 钱传瓘的兄弟钱传懿(五哥)、钱传璙(六哥)、钱传璟(十五弟)等,一致推崇钱传瓘。 钱镠乃召入第六子钱传瓘,把所有的官印和仓库钥匙都拿给他,道:“将士们拥戴你,你要好自为之,无负众生!”又上疏唐朝,请求把两大镇海、镇东节度使职务,传授给钱传瓘。 钱传瓘拜受了官印和钥匙,起身在寝侧侍候,钱镠又对他道:“子孙世世,当善事中国,就使中原易姓,也不要失事大之礼,切记勿忘!” 时为唐明宗长兴三年,吴越国宝正七年,公元932年,三月二十八日。 钱传瓘唯唯遵教,不久钱镠溘然长逝,寿八十一岁,是五代十国时最长寿的一位君王。 自唐昭宗景福二年,公元893年,钱镠被封为镇海节度使,至今已有三十九年;自唐昭宗乾宁三年,公元896年,钱镠剿灭董昌,兼有镇海、镇东两镇,吴越国初具雏形,至今也有三十六年;自唐昭宗封他为越王,至今已有三十年;自梁太祖封他为吴越王,至今已经二十五年。算是五代十国中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君王。 相传钱镠生时适遇天旱,道士东方生指钱镠所居,谓池龙已生此家。时钱镠正产下,红光满室,父钱宽以为不祥,打算投入井中。只有钱镠的祖母怜惜此儿,抱归抚养,小名为婆留,且号井为婆留井。 钱镠少时,曾经在村中大树下,指示群儿,戏为队伍,颇得军法。后来骁勇绝伦,善于射箭、马槊。邑中有衣锦山,上列石镜,阔二尺七寸,镠对石自顾,身服冕旒,如封王状。虽尝隐秘不言,但因此有自负意。 至受梁封为吴越王后,扩建杭州城,筑扞海石塘。江中怒潮急湍,屡次版筑不成。钱镠采山阳劲竹,制成强弩五百,硬箭三千,选弓弩手出射潮头,潮乃退趋西陵,遂得竖桩垒石,筑成长堤。射潮事传为美谈。其实潮汐涨落,本有定时,钱镠特借此以鼓动民工士气尔。 且建候潮、通江等城门,并置龙山、浙江两闸,遏潮入河。嗣是钱塘富庶,冠绝东南。为民奠土,不为无功。 钱镠在卧室里一直放一个粉盘,三更半夜,想起什么事,就写在粉盘上面,直到老年都始终坚持。有时睡得正熟,外面有事报告,婢女只要弹一下窗纸,他就会惊醒。而不时地把铜球弹到楼墙之外,用以提醒巡夜值更的卫兵。 每遇春秋荐享,必呜咽道:“今日如此显贵,皆祖先积善所致,但恨祖考不能亲眼见到。” 钱镠一向礼贤下士,得知人誉。着名诗人、才子罗隐,乃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同宗,罗弘信推荐给钱镠,钱镠非常礼遇。 自钱传瓘袭职,传讣京城,唐明宗赐谥武肃,命以王礼安葬,且令工部侍郎杨凝式撰作碑文。 浙民代请立庙,奉诏俞允。越二年庙成供像,历代不移。浙人称为钱大王,或讹称为海龙王。 钱传瓘为钱镠第七子,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曾任镇海、镇东两军节度使,嗣位后改名钱元瓘。 钱元瓘(钱传瓘)对待兄弟们很优厚,他的六哥、中吴(苏州)节度使钱元璙(钱传璙)从苏州到杭州进见,钱元瓘(钱传瓘)用家人兄弟的礼节致敬,举杯向他敬酒,说:“这个座位原是您的,做弟弟的我之所以坐在这里,是您的恩赐。” 钱元璙说:“先王(钱镠)选择贤才作为继承人,现在君臣的名分已经确定,我只知道顺服尽忠而已。” 兄弟二人都深受感动,相对哭泣。 钱元瓘命取消王国礼仪,仍用藩镇制度,停用宝正年号,不再改元,奉唐朝正朔,称今年为长兴三年。 命处州刺史曹仲达权知政事。 设择能院,命浙西营田副使沈崧领之,选拔贤能。 荒芜的民田,其租税一律废除。又废除不少苛捐杂税,与民休息;又友爱兄弟,慎择贤能,所以吴越一方,安堵如垣。 自去年冬至今年春,天气一直晦暗多时,至此云开雾散。 唐明宗长兴三年,公元932年,五月一日。 赵廷隐部署军伍,已经成队,正入府辞行,恰好外面递入董璋檄文,指斥孟知祥悔婚败盟,又有给赵季良、赵廷隐及李肇三人的书信,文中语气,似与三人已订密约,有里应外合的意思。 孟知祥阅毕,递给赵廷隐,赵廷隐把信扔到地上,道:“何必污我眼睛!这一定是反间计,想要大帅杀副使及廷隐呢。”再拜而行,孟知祥目送赵廷隐道:“众志成城,必能济事了。” 才过一日,又接汉州败报,守将潘仁嗣,与董璋交战赤水,大败被擒。接连又得汉州失守警报。 孟知祥奋然起身,命赵季良留守成都,自率八千人直趋汉州,行至弥牟镇,见赵廷隐驻营镇北,遂与他会师。 次日董璋兵至,赵廷隐又列阵鸡踪桥,扼住敌冲。孟知祥令都知兵马使张公铎,列阵后面,自登高阜督战。 董璋至鸡踪桥畔,望见西川兵盛,也有惧意,退驻武侯庙前,下马休息。帐下骁卒忽大声呐喊道:“日已晌午,曝晒我们做什么?何不速战!” 董璋乃上马趋进,前锋甫一交战,东川右厢马步指挥使张守进,即弃甲投戈,投降孟知祥。 孟知祥召问军情,张守进道:“董璋兵尽数在此,没有后继,请急击勿失。” 孟知祥乃麾军逆击,两下里一场鏖斗,东川兵恰也厉害,拼死争夺鸡踪桥,赵廷隐部下指挥使毛重威、李瑭,相继阵亡,惹得赵廷隐性起,拚死力战,三进三却,总敌不住东川兵。 都指挥副使侯弘实,见赵廷隐不能得利,也挥兵倒退。 孟知祥立马高阜,瞧着情形,不禁捏着一把冷汗,急忙用马鞭指麾后阵,令张公铎上前救应。张公铎部下,养足锐气,一见孟知祥指麾,立即骤马突出,大呼而进。 东川兵已杀得筋疲力尽,不防一支生力军,从刺斜里杀将过来,顿时阵型溃乱,不能支持。 赵廷隐、侯弘实,又乘势杀回头,把东川兵一阵蹂躏,擒住东川指挥使元璝、董光演等将领八十余人。 董璋拊膺长叹道:“亲兵已尽,我将何依?” 遂率数骑遁去,余众七千人投降孟知祥。潘仁嗣也被救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王延钧僭位改元 李从荣擅兵弄权 却说董璋逃走,孟知祥再引兵穷追,至五侯津,又收降东川都指挥使元瓌,遂长驱直入汉州城。 董璋早已弃城东奔,西川兵攻入汉州府第,觅董璋不得,但见有董璋运来的无数铠甲、兵器、粮草,大家争相搬取,无心去追董璋,董璋因此得脱。 只有赵廷隐带着亲兵,追至赤水,又收降东川散卒三千人。 孟知祥命李昊起草文书,慰谕东川吏民,并发檄文责问董璋,说自己将亲至梓州,诘问他毁约的情由,并公布他入侵汉州的罪状。 然后立即率军至赤水,会合赵廷隐军,准备进攻梓州。 唐明宗长兴三年,公元932年,五月四日。 董璋逃回梓州城下,乘坐轿子进城。 王晖迎问道:“大帅率大军出征,今天回来的不到十人,究竟何故?” 董璋无言可答,只向他流涕下泪。王晖却冷笑而退。 董璋入府,刚刚准备吃饭,不意外面突起喧哗声,慌忙放下筷子出去看,略略一瞧,乱兵不下数百,为首有两员统领,一个正是王晖,一个乃是侄儿、都虞侯董延浩,自知不可理喻,急忙率妻子从后门逃出,登城呼指挥使潘稠,令讨乱兵。 潘稠引士卒登城,竟把董璋杀死,砍下首级,献与王晖。 董璋妻及子董光嗣,皆自尽而死。正好西川大将赵廷隐,飞马赶到梓州城下,王晖即开城迎降。 赵廷隐进入梓州,检查、封锁府库,候孟知祥到来发落。 不料孟知祥忽然染病,中途逗留。 李仁罕自遂州到来,赵廷隐出迎板桥。 李仁罕对赵廷隐收服东川的大功,不但没有称赞,反而对赵廷隐欺凌侮辱。 赵廷隐强忍怒火,请李仁罕入城。 唐明宗长兴三年,公元932年,五月十四日。 孟知祥病愈。过了两日,进入梓州。 孟知祥犒赏将士后,对李仁罕、赵廷隐说:“二位将军谁愿意镇守这里?” 李仁罕说:“大帅就算叫我当蜀州刺史,我也接受。” 赵廷隐则根本不开腔。 孟知祥呆了一下,等大家退出,命李昊准备空白任命状,想等待李、赵两位将领互相推让之后,就任命其中一位当东川留后。 李昊说:“从前,梁太祖、唐庄宗,都曾身兼四镇节度使(朱全忠兼宣武、宣义、天平、护国;李存勖兼河东、天雄、卢龙、成德)。而今,两位将军互不相让,只有大帅兼任,才最合适。” 孟知祥乃命李仁罕为武信(遂州)留后,命他返回遂州,而任命赵廷隐为保宁(阆州)留后,再增加蓬、渠、开三州,共有五州,教他前去阆州镇守。 之前,安重诲设保宁军,只有阆州、果州两个州。现在增加至五个州,这是要在李仁罕和赵廷隐之间玩平衡,因为东川有五个州(梓、绵、剑、龙、普),因此保宁也必须有五个州。 保宁军新增加的蓬州,原属武定(洋州),渠、开二州则属山南西道(兴元府);都是董璋之前夺取。这两个藩镇的总部位于大巴山以北,仍为唐朝所有,但它们对位于大巴山以南的各属州,已无力救援。 赵廷隐仍愤愤不平,扬言要跟李仁罕决斗,胜利的当东川节度使,李昊一再劝解,他才接受。 六月七日,赵季良率文武官员联合请孟知祥兼镇东川,孟知祥允许。赵季良等又请孟知祥称王,暂时使用诏书,并且大赏功臣,孟知祥拒绝。 其实,李仁罕、赵廷隐也是故意唱一出双簧,以免被猜忌。 董璋刚刚出兵的时候,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王思同奏报朝廷。 枢密使范延光对唐明宗李亶(李嗣源)说:“如果西川、东川落到一个家伙手里,安抚军民,据守险要,我们再要进取,就十分困难,应该趁他们互斗,早点下手。” 李亶(李嗣源)命王思同率本战区特遣兵团,秘密准备行动。然而,董璋只几天就失败了,王思同来不及出兵,只好奏达朝廷,说董璋败死,孟知祥已并有两川。 唐明宗商诸辅臣。范延光道:“孟知祥虽据全蜀,但士卒皆是东方人,孟知祥恐他思归为变,亦欲借朝廷威望,镇压众心,陛下不如曲意招抚,令彼自新。”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道:“知祥本我故人,被奸臣离间至此,朕今日招抚故交,也不算是曲意。” 长兴三年,公元932年,七月。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派供奉官李存瓌赴蜀,宣慰孟知祥。孟知祥已还成都,闻李存瓌持诏到来,即派李昊出迎,延入府第,李存瓌即开读诏书,略云: 董璋狐狼,自贻族灭。卿邱园亲戚,皆保安全,所宜成家世之美名,守君臣之大节。既往不咎,勉释前嫌,卿其善体朕意! 孟知祥跪读诏书,拜泣受命。李存瓌将诏书递交孟知祥,然后与孟知祥行甥舅之礼。原来李存瓌乃是李克宁之子,李克宁妻孟氏,即孟知祥胞妹。李克宁与孟氏被李存勖诛杀,所幸子孙免罪。李存瓌留事阙下,得为供奉官。 孟知祥见甥儿无恙,恰也欣慰。留住数日,便派李存瓌东归,上表谢罪。且因琼华长公主,即孟知祥妻,已经病逝,讣告丧期,又表称将校赵季良等五人,平东有功,乞授节钺。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再命李存瓌西行,赐故长公主祭奠,赠绢三千匹,赏还孟知祥官爵,并赐玉带。所有赵季良等五将,候孟知祥择地委任,再请后命。 孟知祥请求允许自己对西川、东川文武官吏、将士,可以墨敕除官,然后上报朝廷批准。唐明宗准之。 孟知祥遂用墨制,授赵季良为武泰(黔州)节度使;李仁罕为武信(遂州)节度使;赵廷隐为保宁(阆州)节度使;张业为宁江(夔州)节度使;李肇为昭武(利州)节度使。不久,朝廷照此一一下诏任命。 唐明宗长兴四年,公元933年,二月。唐明宗册封孟知祥为蜀王,兼东、西川两镇节度使。 长兴三年,公元932年,七月,唐明宗出李从珂为凤翔节度使,与山南西道节度使王思同一起控御巴蜀。 又撤销武兴(凤州)军,把所辖凤、兴、文三州,归还山南西道(兴元府)。 八月,唐明宗派工部尚书卢文纪,礼部郎中吕琦,作为册礼使,携带颁发给蜀王、东西川两镇节度使孟知祥的一品官服,前往成都。 八月四日,鼓乐齐鸣。孟知祥头戴自行织造的九旒冕(皇冠),身穿九章衣(龙袍),在盛大仪仗队和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前往驿马车站迎接朝廷册礼使,在台阶之下,面向北方,接受封王诏书,然后坐上镶着璧玉的皇家车辆回到王府,在大门口下车,换坐步辇回府。 至此,孟知祥已经控制巴蜀七个藩镇,得蜀望陇,隐然有帝蜀的思想了。 唐明宗长兴三年,公元932年,七月。 武安(潭州)、静江两镇节度使马希声,因湖南连年大旱,下令关闭境内包括南岳寺庙。 不久马希声病死,寿仅三十四岁,在位竟不满两年,史家四舍五入,算他两年。 马希声生前并未封王,只是死后,唐廷才追封他为衡阳王,因此也算是楚国第二代、第二位王。 六军使袁诠、潘约等迎武平节度使马希范继位。马希范乃向唐报丧,唐明宗任命他为武安(长沙府)、武平(朗州)两镇节度使,遥兼中书令;两年后,又封他为楚王,此乃后话。 马希范成为楚国第二代、第三位王,史称文昭王。 任命其弟马希杲为静江(桂州)节度使。 马希声,和马希范异母,二人同岁,又在同一天出生,只比他时辰略晚。马希声母乃是袁妃,马希范母乃是陈妃。 从前马希范深受马殷器重。马殷曾经派他去朝见唐庄宗李存勖,李存勖对他也很赏识。马希范对当初马希声继位时,竟一点也不跟自己谦让,心里一直怨恨,所以等他登上王位,对袁妃非常不礼貌。 马希声同母弟马希旺,时任亲从都指挥使,马希范时常无故叱责他。袁妃请求准许马希旺辞职,出家当道士,马希范不允许,下令将他免职,叫人用竹子搭一间屋让马希旺住,并且不准他参加兄弟们的宴会。 袁妃逝世后,马希旺忧愤而死。 最初,契丹开始强盛时,经常南下剽掠唐卢龙(幽州)所属各州,无处不至。幽州城门之外,契丹骑兵忽来忽去,如入无人之境。唐粮饷供应,都从涿州北上,直接进入幽州,契丹多次在阎沟设伏,掳掠而去。 后来赵德钧(赵行实)任卢龙节度使,在阎沟修筑城池,派军驻防,把良乡县衙迁到阎沟城,运输线稍稍畅通。 幽州城东十里之外,人迹罕至,没有人敢去砍柴或放牧,赵德钧重修城东五十里处的古潞县城(通州),派军驻守,附近百姓,才得以耕种。 又在幽州东一百余里处,筑三河县城,打通到蓟州的供应线。契丹骑兵发动攻击,阻挠筑城工事,赵德钧击退之。 长兴三年,公元932年,九月。赵德钧上奏朝廷:“三河筑城已毕。” 沿边居民,依赖此城保护平安。 石敬瑭自西蜀还朝,受任六军诸卫副使。他本娶唐明宗女儿永宁公主为妻,公主乃皇后曹氏所出,与李从荣异母,平素互相憎恨,石敬瑭恐因妻得祸,不愿与李从荣共事,屡思外调,免惹是非。 就是范延光、赵延寿,也与石敬瑭同一想法,巴不得早点离开宫廷,省却无数恶气,只恨无隙可请,没奈何低眉顺眼,虚与周旋。 恰好契丹东丹王突欲,是阿保机长子,未能继承契丹帝位,非常怨恨母后及弟弟德光,乃越海奔唐。唐赐姓名东丹慕华,后改为李赞华。就是从前卢龙献俘的各惕隐,也一一授他官职,各赐姓名,其中一人得赐姓名为狄怀忠。契丹派使节前来索还,唐廷不许,契丹遂屡次入寇。 唐明宗欲简选河东镇帅,控御契丹,范延光、赵延寿荐举石敬瑭,及山南东道节度使康义诚。 石敬瑭幸得此机会,立即入阙,自请出镇。 长兴三年,公元932年,十一月,授石敬瑭为北都留守、河东(太原府)节度使、兼番汉马步总管。 石敬瑭拜命,即日登程。既至晋阳,石敬瑭用部将刘知远、周瓌为都押衙,委以心腹,军事委刘知远,财政委周瓌,静听内外消息,相机行事。 唐明宗调回康义诚,令掌六军诸卫副使,代石敬瑭职。 长兴四年,公元933年,二月。 定难(夏州)节度使李仁福,也因病去世,子李彝超自称留后。 先前,河西一些藩镇都奏报朝廷,说李仁福暗中跟契丹来往勾结,朝廷恐怕他跟契丹结盟,夺取河右,甚至南下侵略关中。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也欲稍示国威,徙李彝超为彰武(延州)留后。任命彰武节度使安从进为定难留后。 偏李彝超不肯奉命,但托词为军民所留,不得他往。 四月,命静难(邠州)节度使药彦稠率军五万人,宫苑使安重益为监军,护送安从进上任。安从进,是索葛部落人。唐明宗又下诏催促李彝超起程。 李彝超拒绝接受,派他哥阿啰王据守青岭门,集结境内党项部落及各蛮夷,图谋自保。 安从进、药彦稠等进驻芦关(靖边南),李彝超派党项部落抄掠朝廷大军后路,剽劫粮饷和攻城武器,朝廷大军从芦关撤退到金明(陕西安塞南)。 不久,安从进、药彦稠再次率军围攻夏州。 五月九日,后唐帝李嗣源(邈佶烈)忽然中风,无法上朝。 五月十五日,李亶(李嗣源)病情稍微好转,到文明殿接见文武百官。 五月十七日夜晚,被围困的夏州城墙上,忽然烽火燎天,那是事先约好的进攻信号。等到次日天亮,各蛮夷混合部队骑兵数千人,果然向药彦稠军发动攻击,朝廷大军统帅安从进派先锋使宋温击退之。 六月,唐明宗李亶(李嗣源)连续十几天没有接见文武百官,洛阳城里人心惶惶,有人甚至暗中逃到深山荒村,或索性住到军营。 秋季,七月六日,李亶(李嗣源)竭力支撑着病体登广寿殿,人心才安定下来。 安从进、药彦稠继续进攻夏州。 夏州城是赫连勃勃兴筑的统万城,城墙坚硬,像钢浇铁铸,刀砍砍不破,锥凿凿不进,真是固若金汤。而党项部落一万余名骑兵又在四周原野游弈,时时抄掠朝廷大军的粮饷补给,朝廷大军没有地方可以牧马。 而山路险要狭窄,关中每供应一斗粟米或一捆草料,都要数串钱之多,人民困苦,财力枯竭,不能负担。 变军首领李彝超兄弟登上城楼,对安从进说:“夏州穷苦贫困,并没有金银珍宝进贡朝廷,本来没有什么可以留恋,只因为祖父、老爹世代相传,守卫这块土地(拓跋思恭即李思恭取得夏州,传李思谏、李彝昌、李仁福、李彝超,已经五十三年),不愿意失去。这座可怜渺小的孤城,就算朝廷大军把它攻占,也没有什么可以夸耀,何必劳师动众,耗费钱财?请你替我上疏奏报,如果允许改过自新的话,将来万一派我出击,愿意担任先锋。” 朝廷大军粮饷不继,乃有退志。廷议以夏州僻远,不若权事羁縻,省得劳师费财。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已经老迈,得到报告,也得过且过。 七月八日,下令命安从进班师。 后来,有知道李仁福秘密内幕的人说:“李仁福害怕朝廷把他调到别的藩镇,所以故意扬言结交契丹作为外援,事实上根本没有这回事;想不到却引起朝廷误会,发动这次讨伐之战,无功而返。” 自此以后,定难看不起中央,每次有人叛变,都暗中跟变军联络,好诈取贿赂。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患病,长久不能痊愈,而讨伐夏州又告失败,军队中开始传出谣言。 七月十一日,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对驻防京师军队,依照官阶,分别颁发优厚的赏赐。然而无缘无故的赏赐,反而鼓励士卒更加骄傲放纵。 十月,自称定难(夏州)留后李彝超上表谢罪,自陈并无意叛唐,不过因祖父世代相守,上下沿袭,所以不愿迁徙,乞求恩准留镇。 十月十九日,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下诏任命李彝超为定难节度使,姑息了事。 唐朝外事粗定,内乱复萌。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子女可考者,共四子三女。 已故昭懿皇后夏氏生有三子,长名从审(继璟),被元行钦(李绍荣)所杀;次名从荣;又次名从厚。 曹皇后生有一女,即永宁公主,乃李亶(李嗣源)长女,进封魏国公主,已经嫁给石敬瑭。 唐明宗次女封兴平公主,进封齐国公主,已经嫁给赵延寿。 唐明宗继位后,宫人生幼子从益,又有宫人生永安公主,尚未成年,皆由花见羞抚养。 李亶(李嗣源)因常年在外征战,娶妻较晚,属于老来得子,倍加溺爱。 从前,早在天成元年,公元926年,李亶(李嗣源)刚登基不久,李从荣大概十五、六岁左右,小小年纪,即受命为天雄(魏博)军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 次年,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又授年仅十四岁的李从厚为同平章事,充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 李从荣闻李从厚位出己上,未免怏怏不乐。 又次年,徙李从荣为河东(太原府)节度使,兼北都留守。 不久,李从荣又与李从厚对调,出任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 两人为一母所生,性情却绝不相同。李从厚谨慎小心,虽然是弟弟,却颇有老成态度;而李从荣轻浮毛躁,喜欢自吹自擂,专与一班官二代浮薄子弟,赋诗饮酒,自命不凡。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屡次派人规劝,终不肯改,也只好付诸度外。教之不从,奈何置之。 长兴元年,公元930年,封李从荣为秦王,李从厚为宋王。李从荣既得王爵,开府置属,更招集许多淫朋狐友为僚佐,日夕酣歌,豪纵无度。 一日入谒内廷,唐明宗问道:“你在军政余暇,所习何事?” 李从荣答道:“闲时读书,或与诸儒讲论经义。又作诗千首。”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道:“我虽不知书,但喜闻经义,经义所陈,无非父子君臣的大道,足以益人智思,此外皆不足学。我见庄宗好作诗歌,毫无益处,你是将家子弟,文章、诗歌并非自幼学习,必不能工整,传诸人口,徒增笑柄,你不必效此浮华!” 李从荣勉强答应,心中却不以为然。 只是当时安重诲尚任枢密使,遇事往往抑制,李从荣一向敬惮,故尚未敢胡来。 待安重诲已死,王淑妃花见羞、宦官孟汉琼居中用事,授范延光、赵延寿为枢密使。范延光以疏属见用,没什么威望。赵延寿本姓刘,为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养子,冒姓赵氏,因巧佞得幸,娶唐明宗女兴平公主,遂得执掌枢要。 孟汉琼原来是赵王王镕的奴仆,狡猾伶俐。王镕死后,无所依,见唐庄宗李存勖专门宠信宦官,便净身入宫,想要博取前程。他一向攀附花见羞,得以升任宦官总管。 这时,范延光、赵延寿虽然是枢密使,但眼见安重诲因刚愎自用而遭杀身之祸,所以每次谈论军政大事,都不敢坚持己见。 于是孟汉琼跟王淑妃花见羞竟得手握大权,朝廷大臣对二人都心怀畏惧。 先前,皇宫费用如果稍微超过预算,安重诲都会据理力争,并奏报皇帝,因此,没有人敢提出非分要求。 现在,孟汉琼干脆以皇后、淑妃的名义,直接到国库里支用金银财宝,根本不通知枢密院和三司,而且在支用时根本没有文件,全凭孟汉琼一句话,所支用的钱财、物品,多到无法记载。 因此,李从荣对二位枢密使都瞧不上眼,任意揶揄。 长兴四年,公元933年,正月,加秦王李从荣为尚书令,兼官侍中。 加封凤翔节度使李从珂为潞王。封四子李从益为许王。封皇侄、天平节度使李从温为兖王,护国(河中府)节度使李从璋为洋王,成德(镇州)节度使李从敏当泾王。 李从益只有三、四岁。乳母王氏,本宫中司衣,因见秦王势大,欲借端依托,为日后计,乃暗中唆使小从益至唐明宗前,求见秦王。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以为幼儿思念长兄,人情常事,乃派王氏带往秦王府找哥哥玩耍。 王氏见了李从荣,非常谄谀,甚且装出许多媚态,殷勤巴结。李从荣最喜奉承,又见王氏有三分姿色,乐得移篙近舵,索性将小从益哄出,令侍儿抱他见王妃刘氏,自与王氏搂入别室,做了一出鸳鸯梦。 待至巫山云收雨散,再订后期,且嘱王氏伺察宫中动静。王氏当然依嘱,仍带小从益回宫。 从此王氏常出入秦王府,传递消息,所有宫中情事,李从荣无一不知。 却说闽王王延钧杀兄篡位,见第八十八回。他以为天下太平,乃荒于政事,崇尚佛教。据闽数年,剃度和尚数万人。当时天下,以闽国和尚最多。 奉国节度使兼建州刺史王延禀,乃是王审知养子,手握重兵,又位居福州上游,乃不听号令,派人直接向唐朝,请求退休,并任命其子王继雄为建州刺史。唐明宗许之。 唐明宗长兴二年,公元931年,四月。 王延钧患病,不能视事,王延禀竟留次子王继升权知奉国留后,率长子王继雄,点起水陆大军,自建州来袭福州。 四月十五日,王延禀进攻西门。王继雄进攻东门。 王延钧忙派侄儿、楼船指挥使王仁达率军抵抗王继雄。 王仁达在船上埋伏精兵,然后竖起白旗,假装投降。 王继雄毕竟缺乏江湖经验,信以为真,登船抚慰,被王仁达一刀杀死,将其首级,悬挂于西门。 时王延禀正要纵火攻城,忽然见到儿子的人头,血迹模糊,放声大哭,悲痛欲绝。建州军军心浮动。王仁达乘势杀来,建州军遂崩溃。左右亲兵用斛抬着王延禀逃走。 次日,王仁达追兵擒获王延禀,捆绑至闽王王延钧帐前。 王延钧病已少愈,面责王延禀道:“兄弟曾经对我说过,要我好好继承先人的遗志,不要麻烦你再来一趟,今日烦兄弟至此,莫非因为我不能继承先人遗志么?” 王延禀惭不能答,即被王延钧喝令推出,枭首示众,恢复原来姓名为周彦琛。 留守建州的王继升,与弟王继伦等,率众逃奔吴越国。 王延钧派弟、都教练使王延政往抚建州,慰谕军民。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任命王延政为建州刺史,闽地复安。 王延钧渐萌骄态,更迷信神佛鬼怪,宠信道士陈守元、巫师徐彦林、盛韬等,建宝皇宫,极尽奢华,命陈守元为宫主。 宝皇宫宫主陈守元等,妄称奉宝皇敕命,对闽王王延钧道:“你如果能避开王位,潜心修道,可当皇帝六十年!” 王延钧道:“替寡人问一问宝皇,当了六十年皇帝后,又会怎样?” 陈守元作法完毕,次日一早回复道:“昨天晚上,我上天庭启奏宝皇陛下,宝皇宣旨,六十年后,大王名列仙班,成为大罗仙主,长生不老!” 巫师徐彦林也道:“北庙崇顺王曾经觐见宝皇,所言与陈守元一模一样!” 王延钧深信不疑。 长兴二年,公元931年,十二月。 王延钧命其子王继鹏主管军政大事,自己离开王位,出家做道士,道号玄锡,潜心修道。 长兴三年,公元932年,三月。 三个月后,修道功德圆满,再复位为王。 后来,王延钧又上书唐廷,说楚王马殷,吴越王钱镠,统加尚书令,今两王皆殁,请封臣为吴越王、授臣尚书令。 唐廷置诸不理。王延钧遂不通朝贡。 唐明宗长兴四年,公元933年,正月。 宝皇宫宫主陈守元,妄称在王延钧故居有黄龙出现。闽王王延钧,下令把故居改称龙跃宫。 因此前往宝皇宫,接受宝皇敕令,返回王府后,即登基称帝,立国号为闽,自己改名为王鏻,是为闽惠宗。改元龙启,龙启元年即长兴四年,公元933年。 从前,王审知在位时,崇尚节俭,王府很是简陋。从此,王鏻(王延钧)大修宫殿,务求华丽。 追尊王审知为太祖,立五庙,置百官。 尊生母黄氏为皇太后。 命部属李敏为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命皇子王继鹏为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仍兼威武节度副使; 命亲信吴勖为枢密使; 命福建中军使薛文杰为国计使。 升福州为长乐府,从此独霸一方。 不久,又封皇子王继鹏为福王,充宝皇宫使。 五月。闽中地震。闵惠宗王鏻(王延钧)再次离开宝座,潜心修道祈福,命福王王继鹏监国。两个月后,方才复位。 不过,他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国土狭小,人口不多,对吴国、吴越国、南汉国都小心相处,不开战端。 唐廷鞭长莫及,力不能讨,遂由他逞雄。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既僭称皇帝,素性猜忌,委任权奸,任命薛文杰为国计使。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喜爱奢侈华丽,薛文杰因此敛财求宠,暗中调查富户隐私,抓住把柄,没收财产。遇到清白人家,往往诬陷他犯罪,严刑拷打,用大锤锤击嫌犯前胸后背,甚至将铁烧红,灼烫胸膛。抄没来的财产,充作国用,以此王鏻(王延钧)得以大兴土木,穷极奢华。 王鏻(王延钧)因此对薛文杰愈加宠信。 薛文杰与道士陈守元、巫师徐彦林、盛韬等沆瀣一气,朋比为奸,结党营私。 凤翔,重云山。 一座依山而建的道观内,一老一少两个道士正在练武。老道士须眉皆白,但是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年轻人约莫二十岁,肌肉发达,面色刚毅。正是晖道人和王彦超。 练武结束后,王彦超给晖道人献上香茗:“师父,请饮茶!” 晖道人道:“彦超,你来重云山多久了?” 王彦超一愣:“这...六、七年了吧?” 晖道人道:“八年了。师父会的功夫、兵法,已经全部教给你了。你且下山,追寻前程去吧!” 王彦超噗通一声,跪在晖道人面前:“师父,您要赶彦超走吗?师父,我不走!徒儿不要什么前程,徒儿陪师父一辈子!” 晖道人道:“你是富贵之人,怎么能屈居在这大山里呢?你还是还俗呗!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乃是一位明主,你先回家探望父母,然后就投奔太原府去吧!” 王彦超感念师父的诚意,终于告辞而去。晖道人赠送盘缠,又为他准备了盔甲、服装,一匹骏马。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李从荣擅兵弄权 孟知祥据蜀称雄 唐明宗长兴四年,公元933年,八月。 太仆少卿致仕何泽,乘机邀宠,表请立李从荣为皇太子。 唐明宗时年已六十七岁,览表泣下,私下对左右说道:“群臣请立太子,看来,朕当归老太原旧第了!” 不得已,令宰相枢密会议。 李从荣闻信,急忙入见唐明宗道:“近闻有奸人请立太子,儿臣年尚幼,愿学习治理军民,不愿当此名位呢。” 唐明宗道:“这是群臣的意思,朕尚未曾决定。” 李从荣乃退,出去后对范延光、赵延寿道:“执政欲立我为太子,是欲夺我兵权,幽入东宫吗?” 范延光等揣知上意,且害怕李从荣见怪,遂奏请,授李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位在宰相之上。节度使即使遥兼同平章事,见大元帅也要跪拜。 唐明宗下诏允许。 长兴四年,公元933年,八月底,封秦王李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准许开府设官。秦王李从荣请求,拨付捧圣马军、严卫步军二军,作为自己的卫队。 捧圣马军、严卫步军,乃是唐明宗所创的侍卫亲军。 唐庄宗时,侍卫亲军军号太多,如效节、长直、前直、从马直、铁林、突骑等,共有二十多支。其中,一部分是晋王时期的旧部,一部分是继承自梁朝,还有一些是收复各地藩镇的军队,因此名号甚多。 唐明宗继位,乃大力整顿,将侍卫亲军只分为马军、步军各两支,共四军。侍卫马军称为捧圣、彰圣;侍卫步军称为严卫、宁卫。 就是说,当时侍卫亲军,竟然被李从荣拨去一半。 李从荣每次出入,必带从骑数百人,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在马路上奔走驰骋,毫无顾忌。 居然是六军领袖,八面威风。 后人有诗咏道: 皇嗣何堪使帅师?春秋大义贵先知。只因骄子操兵柄,坐使萧墙祸乱随。 李从荣又募勇士为爪牙,有个叫李荣的,乃是太原人,带一副劲弓求见。其弓力及百斤,元帅府中无人能拉开此弓,李从荣令李荣射击,引满有余力,再发皆中,因以隶麾下。 唐廷大臣,见秦王李从荣擅权,多恐惹祸,就中最着急的,乃是同平章事兼枢密使范延光、赵延寿两人,屡次辞职,唐明宗一概不允许。 后来因唐明宗患病,好几日不能视朝,李从荣却私下对亲属道:“我一旦得居南面,定当将这些权幸满门抄斩,廓清宫廷!” 身兼枢密使、同平章事于一身的范延光、赵延寿听到此语,更加惊慌,再次上表乞请外调。唐明宗正日夕因病担忧,见了此表,气得扔到地上,说:“要去便去,何必上表!” 范延光、赵延寿急得没法。 毕竟赵延寿是唐室驸马,有公主可通内线。公主颇得唐明宗垂爱,已进封齐国公主,遂替赵延寿入宫陈情,只说是赵延寿多病,不堪枢密重任,唐明宗还没有马上同意。 唐明宗只有三个女儿。长女嫁给石敬瑭,次女即嫁给赵延寿,三女尚幼。 赵延寿又邀范延光一起,入内自陈道:“臣等并非害怕辛劳,只是枢密使、宰相这种高级职务,愿意与功臣、旧将轮流执掌,免得他人非议。我二人也不敢一起离去,愿一人先出,若新进不能称职,仍可召臣回来,臣奉诏即至。” 唐明宗长兴四年,公元933年,九月二十五日。 唐明宗任命赵延寿为宣武(汴州)节度使,赵延寿如龙归东海,马放南山,欢呼雀跃而去。 枢密使兼同平章事一缺,召入山南东道(襄州)节度使朱弘昭继任。朱弘昭也入朝固辞。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怒叱道:“你们皆不欲为国效力,朕养你等做什么?”朱弘昭始不敢再言,悚惶受命。 范延光见赵延寿外调,欣羡得很,他恨无玉叶金枝,作为妻室,只好把囊中积蓄,取了出来,送给宣徽使孟汉琼,托他恳求王淑妃花见羞,代为请求,希望外调。 毕竟钱可通灵,赵延寿走后不到一个月,一道诏下,授范延光为成德(镇州)节度使。 范延光如脱离牢笼的小鸟,即日陛辞,向镇州莅任去了。 可怜三司使冯赟,倒了大霉,调补同平章事,兼枢密使。 同平章事、枢密使并非不可为,但惜朱弘昭、冯赟二人,德不配位、才不称职,难免惹祸。 此外李亶(李嗣源)身边的一些近臣,也多半求去。有蒙允准的,有不蒙允准的,允准的统是喜慰,不允准的统是忧愁。 康义诚自料不能脱身,派儿子侍奉秦王,为自全计。 唐明宗还道他忠心可靠,命为亲军都指挥使,兼同平章事,其实康义诚是佯为恭顺,阴持两端! 一班狡徒,任内外事,安得不乱? 先是大理少卿康澄,目击乱萌,曾有五不足惧,六可畏一疏。奏入宫廷,当时称为名论。疏中略云: “臣闻安危得失,治乱兴亡,曾不系于天时,固非由于地利,童谣非祸福之本,妖祥岂隆替之源?故雊雉升鼎而桑谷生朝,不能止殷宗之盛;神马长嘶而玉龟告兆,不能延晋祚之长。是知国家有不足惧者五,有深可畏者六。 阴阳不调不足惧,三辰失行不足惧,小人讹言不足惧,山崩川涸不足惧,蟊贼伤稼不足惧,此不足惧者五也。 贤人藏匿深可畏,四民迁业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耻道消深可畏,毁誉乱真深可畏,直言蔑闻深可畏,此深可畏者六也。 伏惟陛下尊临万国,奄有八纮,荡三季之浇风,振百王之旧典。设四科而罗俊彦,提二柄而御英雄。所以不轨不物之徒,咸思革面;无礼无义之辈,相率悛心。然而不足畏者,愿陛下存而勿论,深可畏者,愿陛下修而靡忒。 加以崇三纲五常之教,敷六府三事之歌,则鸿基与五岳争高,盛业共磐石永固矣。谨此疏闻。”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览疏,虽优诏褒答,但总未能切实举行。 所以六可畏事,始终没有加以预防,徒落得优柔寡断,上下蒙蔽,又惹出伦常大变,贻祸宫闱。 长兴四年,公元933年,十一月十六日。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病体稍微痊愈,一时兴起,出宫赏雪,至士和亭宴玩半日,免不得受了风寒。回宫以后,当夜即发热,急召太医诊视,说是伤寒所致,投药一剂,未得挽回。 次日,且热不可耐,竟至昏昏沈沈,不省人事。 秦王李从荣,与枢密使兼同平章事朱弘昭、冯赟,入问起居,三呼不应。 王淑妃花见羞侍坐御榻旁,代为传语道:“从荣儿在此。”唐明宗又不答。 王淑妃再说道:“朱弘昭等亦在此。” 唐明宗仍然不答。李从荣等无话可说,只好退出。 李从荣既至门外,忽闻宫中有哭泣声,还疑是唐明宗已驾崩。 李从荣回到府中,彻夜不眠,专门等候中使迎入。那知一直等候到黎明时分,并没有一点动静,自己却困倦得不行,便在卧室中躺下,呼呼睡去。 等到醒来,已是午牌时候,起问仆从,并没有宫廷消息,不由的惊惧交并。 李从荣当即派人入宫,诈称遇疾,私下召集党人,定一密谋,拟带兵入侍,先制伏权臣。 遂派押衙马处钧,往问朱弘昭、冯赟道:“我欲带兵入宫,既方便侍疾,且防备非常情形,当就何处居住?” 朱弘昭等答道:“宫中随便可居,由大王自己挑选。” 后又私下对马处钧道:“皇上万福,秦王宜竭力忠孝,不可妄信浮言。” 马处钧回来告诉李从荣,李从荣又派马处钧对二人道:“你们独不念全家性命么?怎敢拒我!” 二人大惧,入告孟汉琼。孟汉琼转告王淑妃。 王淑妃道:“主上昨已稍微痊愈,今晨吃了一碗粥,当可无虞。从荣奈何敢生出异心!” 孟汉琼道:“此事须要预防,一旦秦王入宫,必生巨变!看来只有先召康义诚,调兵入卫,方免他虑。” 王淑妃点首,孟汉琼自去。 原来唐明宗李亶(李嗣源),昏睡了一昼夜,到了次日夜半,出了一身微汗,便觉热退神清,蹶然坐起。四顾卧室,只有一个守漏的宫女,还坐在身边。 李亶(李嗣源)便问道:“夜漏几何?” 宫女起答道:“已是四更了。” 唐明宗再欲续问,忽觉喉间微痒,忙向痰盂唾出数片败肉,好似肺叶一般,随又令宫女携起溺壶,咳下许多涎液。 宫女启问道:“万岁爷记得什么吗?”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道:“终日昏沉,此刻才清醒一点,未知后妃等何在?” 宫女道:“想是各往寝室,待奴婢去通报。”语毕,便抢步外出,往报后妃。 六宫闻信,陆续赶来,互相笑语道:“皇上还魂了!” 于是相率请安,并问:“皇上要不要吃点东西?”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颇欲进食,乃进粥一碗,当场食尽,仍然安睡,到了天明,神色更好了许多。 只是李从荣尚未得知,还疑是宫中秘不发丧,将迎立他人,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孟汉琼往见康义诚。康义诚顾忌儿子在李从荣身边,未免投鼠忌器,含糊说道:“在下只是军人,不敢参与国家大事,凡事须由宰相处置!” 孟汉琼见康义诚首鼠两端,忙去转告朱弘昭。 朱弘昭大惊,夜邀康义诚入私室,屏去他人,一再询问,康义诚仍不表态,不久即告辞而去。 十一月二十日,凌晨,秦王李从荣已经召集牙兵一千人,列阵天津桥,等待至黎明,即派马处钧至冯赟第,叩门传语道:“秦王决计入侍,当居兴圣宫,公等各有宗族,办事应求周全,祸福就在弹指之间,幸勿自误!” 冯赟还没来得及回答,马处钧已去,转告康义诚,康义诚道:“王欲入宫,自当奉迎。” 于是冯赟、康义诚,各怀私意,一起驰入右掖门。朱弘昭相继驰至,孟汉琼自宫内趋出,与朱弘昭等共至中兴殿门外,聚议要事。 冯赟将马处钧的话转告大家,且对康义诚道:“如秦王所言,心迹可知,康公千万不要因儿子在秦王府,左右顾望,须知主上禄养吾等,正为今日,若使秦王卫兵进入此门,将置皇上于何地!我辈尚有遗种么?” 康义诚尚未及答,门吏已仓皇逃入,大声叫喊道:“秦王已引兵至端门外了。” 孟汉琼闻报,拂袖而起道:“今日仓猝生变,危及君父,难道可以观望么?如我贱命,有何足惜,我当率兵拒击!” 说着,即趋入殿门,朱、冯两人,联步随入。 康义诚不得已,也跟在后面。 孟汉琼入白唐明宗李亶(李嗣源)道:“从荣造反,已引兵攻端门,若纵他入宫,便成大乱了!” 宫人听了此言,相向号哭。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亦大惊,道:“从荣何苦出此!” 又问朱、冯两人道:“究竟有无此事?” 两人齐声道:“确有此事,现已令门吏闭门了。” 唐明宗指天泣下,且语康义诚道:“烦卿处置,勿惊百姓!” 正好李从珂之子、控鹤指挥使李重吉在一旁,唐明宗对他道:“我与你父亲身冒矢石,手定天下,从荣等有何功劳,今为奸人诱惑,敢行悖逆!我原知此等竖子,不足付大事,当呼你父来朝,授他兵权。你速为我闭守宫门!” 李重吉应命,即召集控鹤兵,把宫门堵住。 孟汉琼披甲上马,出召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令率五百骑兵讨伐李从荣。 李从荣正扼住天津桥,踞坐胡床,令亲卒召康义诚。 亲卒行至端门,见门已紧闭,转叩左掖门,亦没人答应,便从门缝中瞧将进去,遥见朱洪实引着骑兵,踊跃而来。慌忙跑回,禀告李从荣。 李从荣惊惶失措,忙起座擐甲,弯弓执矢。 不一会禁军骑兵云集。 李荣引弓,连续射死数十人。但是其他人冒矢直进,朱洪实大喝道:“来军何故从逆,快快回营,免得连坐!” 李从荣部下的牙兵,统统应声散去。 李荣知事不济,弃马遁去。 朱洪实引军追赶,慌得李从荣狼狈奔回。 李从荣逃回秦王府,四顾无人,只有妻室刘氏,在寝室中抖做一团。正在没法摆布,又听得人声鼎沸,突入门来,刘氏先钻入床下,李从荣急不暇择,也匍匐进去,与刘氏一同避匿。 似此怯弱,何故作威! 皇城使安从益,先驱驰入,带兵搜寻,从府外搜索至府内,能藏人的就只有床下。往床下低头一瞧,果然躲着两人,顺手拽出,一刀一个,结果性命。 李从荣终年大约二十二、三岁。 安从益再从床后搜寻,尚躲着李从荣少子,也即杀死,枭下各人首级,携归献功。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听说李从荣被杀,又悲痛又惊骇,险些儿从御榻上翻滚落地。一会昏迷一会苏醒,病情加剧。 李从荣尚有一幼子,留养宫中,诸将请一体诛夷。 唐明宗哭着道:“此儿何罪?” 语未毕,孟汉琼入奏道:“从荣叛逆,妻孥应连坐,望陛下割恩正法!” 唐明宗尚不肯立即答应,偏将吏一起喧哗,无法禁止。只得命孟汉琼牵出幼儿,毕命刀下。又追废李从荣为庶人。诸将方才散归。 贵为皇帝,竟然保不住自己的小孙子! 次日,宰相冯道率百僚入宫问安,唐明宗李亶(李嗣源)泪下如雨,哽咽道:“我家不幸,竟致如此,愧见卿等!” 冯道等也难过得流下眼泪,乃用婉言劝慰,然后退出。行至朝堂,朱弘昭等正在聚议,欲尽诛秦王府官属。 冯道抗声道:“李从荣心腹,只有高辇、刘陟、王说三人,像元帅府判官任赞,任事才及半个月,王居敏、司徒诩,因病告假,已过半年,岂与李从荣同谋?为政宜尚宽大,不宜株连无辜!” 朱弘昭尚不肯从,冯赟却赞同冯道意见,与朱弘昭力争,最后只诛杀秦王府咨议高辇一个人。 元帅府判官任赞、秘书监兼王傅刘瓒、王友苏瓒、记室 鱼崇远、河南少尹刘陟、判官司徒诩、推官王说等,也得免死,终身流放远方。 太子詹事王居敏、推官郭晙、河南巡官李澣(音换)、江文蔚等六人,一律免职,逐回乡里。 江文蔚逃奔吴国,吴国都统徐知诰对他十分礼遇。江文蔚,是建安(建州附廓县)人。 当初,李从荣违法乱纪,六军判官兼司谏郎中赵远,规劝说:“大王是皇上年纪最长的嫡子,铁定的会继承大业,只要培养自己的德行,增加自己的学问,就已经够了,为什么非凶暴不可!不要认为父子至亲,可以为所欲为,难道没有看到姬申生、刘据的下场?” 李从荣大怒,贬赵远当彰义(泾州)判官。 李从荣事败后,赵远因此远近知名。赵远,字上交,是幽州人。 时皇三子、宋王李从厚,已调镇天雄军,唐明宗命孟汉琼去召唤他来京,即令孟汉琼权知天雄(魏州)军府事。 长兴四年,公元933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唐明宗李亶(李嗣源)驾崩。过了三天,李从厚才赶回宫中。 总计李亶(李嗣源)在位,前后共八年,寿六十有七,算是五代中,最长寿的皇帝。 事实上,自从唐玄宗以后,一直到四个世纪后的宋高宗,四百年中,所有的中原正统皇帝,以李亶(李嗣源)最为长寿。 明年四月,李从厚将他安葬徽陵,庙号唐明宗。 史称唐明宗李亶(李嗣源)为人忠厚,心胸宽广,不好猜忌,与人无争,爱惜百姓,体恤士兵。他即位后,劝课农桑,年谷屡丰,兵革罕用,好算是五代中第一位贤君。 上天也待他不薄。他可算是五代第一位自然死亡的皇帝。他之前。梁朝三位皇帝,朱温、朱友珪、朱友贞,还有唐庄宗李存勖,都是非正常死亡。 若是算上唐昭宗、唐哀帝,三十年来,已经连续有六位皇帝,死于非命。 皇帝,俨然是高危职业! 且说宋王李从厚,既至洛都,便在柩前行即位礼,是为唐闵帝,时年仅二十岁。 过了头七,唐闵帝李从厚仍穿丧服接受群臣朝见,给赐中外将士。 至群臣退后,李从厚御光政楼存问军民,无非是表示新政,安定人心。 李从厚还宫后,谒见曹后、王妃,恰也尽礼,不消细说。 一天,朱洪实妻入宫朝贺,司衣王氏,与她谈及秦王李从荣事,欷歔叹息道:“秦王作为人子,不在左右侍疾,反欲引兵入卫,原是误处;但是,如果说他是密谋篡逆,实在是冤诬!朱公(指朱洪实)颇受秦王恩惠,奈何不为秦王辩白呢?” 原来,朱洪实在侍卫马军为将,秦王李从荣判六军诸卫事,后来又当上大元帅,爱朱洪实骁勇,对他颇为赏识,逢年过节的赏赐,远多于其他将领,还将他升为捧圣马军都指挥使。 所以王氏抱怨朱洪实没有为秦王李从荣辩白。 朱洪实,岂止是不为秦王辩白,他是第一个攻击秦王的人! 不过,话虽然如此,但你王司衣与秦王私通,你这么说,怎么不让人生出疑心?恐怕就要惹祸上身了! 朱洪实妻回家后告诉夫君。朱洪实大惧,急与康义诚一同禀告唐闵帝李从厚,并添油加醋地说,司衣王氏私通秦王李从荣,曾经代他侦察宫中事情。 唐闵帝下诏令她自尽。 一番添油加醋的奏报,断送了王氏性命,好去与李从荣地下叙欢了。 既而辗转牵连,又连累司仪康氏,也一并赐死。 不久甚至株连到许王李从益的养母,王淑妃花见羞,险些儿也被打入冷宫,幸曹皇后代为庇护,才算平安无事。 但唐闵帝李从厚,待遇王淑妃,从此就淡薄了。 加封朱弘昭、冯赟,并兼中书令;仍兼枢密使、宰相; 加封冯道为司空,李愚为右仆射,刘煦为吏部尚书,仍为同平章事; 加封康义诚为检校太尉,兼侍中,判六军诸卫事; 加封朱洪实为检校太保,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加封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兼中书令; 冯赟以超迁太过,辞不受命,乃改兼侍中,封邠国公。 朱弘昭、冯赟、康义诚、朱洪实皆得加封,难道是因为他们杀你兄李从荣有功吗? 李从厚居心如此,安得令终! 此外如内外百官、藩镇,俱得加官进爵。 荆南节度使高从诲,进封南平王; 湖南节度使马希范,进封楚王; 两浙节度使钱元瓘,进封吴越王; 加封蜀王孟知祥为检校太师。 尊嫡母曹氏为皇太后,庶母王氏(花见羞)为皇太妃。 所有藩镇文武臣僚,皆享浩荡皇恩,俱加赏赐。 唯独猜忌潞王、李嗣源养子李从珂。 这时,李从珂之子李重吉在京,担任禁军精锐----控鹤都指挥使,掌握兵权。唐闵帝李从厚,听信朱、冯两枢密使建议,将李重吉外调,担任亳州团练使。 李重吉有个妹妹,名唤惠明,在洛阳出家为尼。李从厚将她召入禁中,作为人质。 转眼就是新年,长兴五年,公元934年,正月。 唐闵帝李从厚,改元应顺元年,大赦天下。 李从珂听说儿子被外黜,女儿却被内召,料知新主有猜忌之意,免不得瞻顾彷徨。他本为唐明宗所爱,屡立战功,唐明宗病危,他只派夫人刘氏入省,自己在凤翔观望。等到明宗去世,亦谢病不来奔丧。 果然唐闵帝李从厚,听信谗言,对他颇为猜忌,屡派使者侦察李从珂。 成都府。 朝廷加封蜀王孟知祥为检校太师,孟知祥却不愿受命,竟遣归唐使,嘱使者代为辞去。 看官听着!蜀王孟知祥,既已并有两川,野心勃勃,欲效王建故事,听说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已驾崩,李从厚入嗣,遂私下对百官道:“宋王幼弱,执政皆奸佞小人,恐怕不久即要生乱。” 百官闻言,已知他话中有话,但因已近年关,权且蹉跎过去。 明年新年一过,百官乃推赵季良为首,上表劝进,大家历陈祥瑞、天命,什么黄龙现身,什么白鹊聚集,凡是一些特别的东西或者事件,都说成是祥瑞,代表天与人归。其实就是跟董昌搞的那一套差不多。 孟知祥假意谦让道:“孤德薄,不足承担天命,但得以蜀王终老,已算幸事!” 赵季良进言道:“将士官吏,尽节效忠,无非望攀鳞附翼,长承恩宠,今大王不正大统,反而辜负百官的一片忠心,还请勿辞!” 赵季良本臣事后唐,谁知赴西川后,专门取媚孟知祥,策划叛国独立,可鄙可叹! 孟知祥乃命草定帝制。 唐闵帝应顺元年,公元934年,闰正月二十八日,孟知祥登基称帝,国号仍称为蜀,史称后蜀。孟知祥即为后蜀高祖。改元明德元年。 这一天,孟知祥衮冕登坛,受百官朝贺。偏天公不肯作美,竟尔狂风怒号,阴霾遮日,一班趋炎附势的人员,恰也有些惊异。 但且享受了眼前富贵,无暇顾及天意。 授武泰(黔州)节度使赵季良为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授中门使王处回为枢密使; 授武信(遂州)节度使李仁罕为卫圣诸军马步军指挥使; 授保宁(阆州)节度使赵廷隐为左匡圣步军都指挥使; 授宁江〔夔州〕节度使张业为右匡圣步军都指挥使; 授昭武(利州)节度使李肇为奉銮肃卫都指挥使; 授侯弘实为奉銮肃卫都挥副使、掌书记; 授张公铎为捧圣控鹤都指挥使; 授毋昭裔为御史中丞; 授李昊为观察判官; 授徐光溥为翰林学士。 所有赵季良等兼领节度使的,概令照旧遥兼。 追授唐长公主李氏为皇后; 授夫人李氏为贵妃。 李贵妃原来是唐庄宗的妃子,被赐给孟知祥,累从孟知祥出兵,备尝艰苦。 一夜。她梦见大星坠入怀中,起床后告诉长公主,公主就对孟知祥道:“此女颇有福相,当生贵子。”后来生子孟仁赞,就是后蜀后主孟昶。 这时,蜀国国土,凡七镇、一府,四十二府州: 西川军,治成都府,下辖雅州、彭州、蜀州、汉州、眉州、邛州、嘉州、黎州、戎州、维州、茂州、灌州、简州、荣州、陵州、资州、殷州; 东川军,治梓州,下辖绵州、剑州、龙州、普州; 武信军,治遂州,下辖合州、昌州、渝州、泸州; 武泰军,治黔州,下辖涪州、施州; 宁江军,治夔州,下辖忠州、万州; 昭武军,治利州,下辖集州、巴州; 保宁军,治阆州,下辖果州、渠州、开州、蓬州; 史家称王建为前蜀,孟知祥为后蜀。 却说朱弘昭、冯赟,二人身兼宰相、枢密使于一身,却专喜捕风捉影,无事生非。 宦官孟汉琼,与朱、冯结为私党,朱、冯说他有功,加官至开府仪同三司,且赐号忠贞扶运保泰功臣。 孟汉琼有何功绩,只杀李从荣一事,由他首倡尔。 此时孟汉琼出镇天雄(魏州)节度使,眼见那些骄兵悍将,不好管束;二枢密同时也意欲邀他回都,协同弄权。 于是朱弘昭、冯赟奏请召还孟汉琼,调成德(镇州)节度使范延光,转镇天雄。河东(太原府)节度使石敬瑭,移镇成德。 潞王李从珂,时任凤翔节度使,二枢密却叫他改镇河东,兼北都太原府留守。 命洋王李从璋,出任凤翔节度使。 这真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典型的“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李从厚不知其中利害,完全同意,遂派使者去往四镇,分头传命。 李从珂镇守凤翔,距洛都最近,第一个接到敕使,满肚中怀着鬼胎。忽然又听说洋王李从璋,前来接替,更觉疑虑不安。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李从珂洛阳篡位 孟仁赞成都称尊 看官阅过上文,应知这洋王李从璋为唐明宗的侄子,前时调任河中府,曾亲手杀死安重诲夫妇,这番调至凤翔府,李从珂怕他也是来下毒手,随即召集僚佐,商议行止。 大众应声道:“主上年少,未亲庶事,军国大政,统由朱、冯两枢密主持。大王威名震主,离镇就是自投罗网,不如拒绝为是!” 只有观察判官马胤孙,谏阻道:“皇上下令召见,不等车马准备妥当,就应该立即动身!赴京师奔丧,移镇去太原,乃是正常调动,有什么可怀疑的!各位将领的意见,恐非良策。”大众闻言,统哑然失笑,说他是迂腐之谈。 李从珂乃命书记李专美,起草檄文,传达邻镇,大概说: 朱弘昭、冯赟等,乘先帝病危,杀长立少,专制朝权,疏间骨肉,动摇藩垣,从珂将整甲入朝,誓清君侧,但虑力不逮心,乞求邻藩,共襄义举,以图报国! 檄文既发,又因西京留守王思同,挡住出路,不得不先与他联络,特派推官郝诩,押牙朱廷乂等,相继前去长安,晓以利害,又送他几名美妓。 王思同却慨然道:“我受先帝大恩,位至节镇,若与凤翔同反,就算成事,也不足为荣。万一失败,即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这事岂可行得!” 遂将郝诩、朱廷乂拘住,快马向唐廷汇报。 此外各镇,接到李从珂檄文,或者反对,或者中立,只有陇州防御使相里金,有心依附,即派判官薛文遇,往来议事。 那薛文遇,口若悬河,引得李从珂十分折服。 唐闵帝李从厚,一听李从珂叛命,立即打算派康义诚出兵往讨。这时,康义诚判六军诸卫事,不愿意失去禁军兵权,便推荐西京留守王思同为统帅,羽林都指挥使侯益为行营马步都虞侯。 侯益知军情将变,辞疾不行,遂被贬为商州刺史。 侯益尚不失为智,康义诚却是误国误民了。 唐闵帝李从厚无奈,即命西京留守王思同为西面行营马步军都部署; 前静难(邠州)节度使药彦稠为副部署; 前绛州刺史苌从简为马步都虞侯; 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尹晖,羽林指挥使杨思权等,皆为大将,率领严卫步军、羽林军数万人,往讨潞王李从珂。 严卫步军,乃是唐明宗时侍卫亲军四军之一。 唐庄宗开国后,侍卫亲军军号繁多,共有二十多支。唐明宗加以整顿,合并为四军,参见上回。 羽林军,则为禁军六军之一。 又命护国(河中府)节度使安彦威,为西面行营都监,会同山南西道(兴元)节度使张虔钊,及武定(洋州)节度使孙汉韶、彰义(泾州)节度使张从宾、静难(邠州)节度使康福等军帅,夹攻凤翔。 一面令殿直楚昭祚,前去捉拿亳州团练使李重吉,即是李从珂子,囚禁宋州。 洋王李从璋,行至中途,听说李从珂拒命,便即还京。 唐闵帝应顺元年,公元934年,三月十五日。 王思同等会同各道兵马,一起来到凤翔城下,顿时鼙鼓声喧天动地,兵戈耀日夺目。 王思同当即传令攻城。凤翔城不甚高大,护城河也不甚宽,守备不强,李从珂勉励部众,登城抵御。 怎奈城外兵众势盛,防不胜防,东西两关,为全城保障,不到一日,都被攻破,守兵伤亡,不下千百,急得李从珂危惧万分,寝食不遑。 好容易过了一宵,刚刚天亮,又听得城外喧哗声大起,众军一齐趋集,好似那楚霸王被困于垓下,四面楚歌。 潞王李从珂情急登城,哭着对城外众军道:“禁军的兄弟们!本王我十几岁,即跟随先帝征伐,出生入死,伤疤满身,才立得本朝基业,你们都随我有年,亦应目睹,今朝廷中奸臣当道,杀长立少,猜忌骨肉,试想我有何罪,敢劳动大军痛击,必欲置我死地!” 说至此,就在城上大哭起来。内外军士,很多都做过他部下,又有哪个身上没有满身伤疤?大众被他感动,相率哭泣。 山南西道(兴元)节度使张虔钊,负责进攻凤翔城的西南角,他性格暴躁,命督战队拿大刀驱使士兵攀登城墙,士卒大怒,倒戈攻击张虔钊,张虔钊狼狈逃走。 忽西门外跃出一将,乃是羽林指挥使杨思权,抬头对城上大呼道:“大相公真是我主!” 遂率羽林军解甲投戈,愿降潞王。 李从珂开西门放入,杨思权用递上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道:“大王攻克京城之后,请授臣正牌节度使,勿用防御使、团练使来敷衍我。” 李从珂立即下城慰劳,提笔在纸条上批示,写的是“杨思权为静难节度使”几个字,授与杨思权。杨思权拜舞称谢。 古人写字,是用毛笔,要磨墨,战场上如何匆忙写字?杨思权的纸条肯定是预先准备好的。可见杨思权蓄谋已久。 唐闵帝应顺元年,公元934年,三月十六日。 王思同还在督促士兵进攻,侍卫亲军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尹晖,也心生叛意,即遍呼各军道:“羽林军已入城受赏了!我等应早自为计!” 说着,也将盔甲脱去,作为先导,严卫步军遂纷纷弃械,乞降城中。 李从珂又开了东门,迎纳尹晖等降军。不过,尹晖却没有杨思权那么多心眼,没有写纸条,眼见得将来要吃亏了。 李从珂以前长期统领禁军,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尹晖,羽林指挥使杨思权二人,以前都曾经是李从珂的部将。二人倒戈,一点也不意外。 王思同本无大将才略,四年前,攻打剑州时,就表现出这一点,见第九十一回。他一看见禁军士兵纷纷倒戈进城,顿时仓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竟与安彦威等五位节度使,一起逃走。 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张虔钊,武定(洋州)节度使孙汉韶,各率败兵返回本镇,二镇辖境,与蜀国接壤。 路上,二人商议,若是潞王造反成功,对自己必难相容,乃派人向蜀国皇帝孟知祥投降。 后蜀国本已据有七镇,至此,又得两镇。后蜀国疆域,竟然与前蜀国灭国时的疆域,几乎一模一样。 凤翔城下,却是风清日朗,雾扫云开。 李从珂转惊为喜,在城中大肆搜刮钱财,犒赏将士,甚至鼎釜等器,亦估值作为赏物。大众都得满意,欢声如雷。 王思同等逃回长安,长安副留守、刘鄩之子刘遂雍,早生异志,闭门不纳。王思同等只好转走潼关。 李从珂乃建大将旗鼓,整众东行,路上还担心,如果王思同据守长安,还要费一番功夫。等到行至岐山,听说刘遂雍不纳王思同,大喜过望,便即派人抚慰。 刘遂雍倾尽仓库所有,遍赏李从珂前军,前军皆不入城,受赏即行东去。待到李从珂到来,刘遂雍出城迎接,又搜索民财,充作供给。李从珂也无暇入城,顺道东趋,径逼潼关。 唐廷尚未得败报,至西面步军都监王景从等,自军中奔还,才知道各军不是倒戈,就已大溃。 唐闵帝李从厚,惊慌的不得了,急召康义诚入宫商议,凄然对他道:“先帝升天,朕在外藩,并不愿入京争位,诸公同心推戴,辅朕登基。朕既承大业,自恐年少无知,国事都委任诸公,就是朕对待兄弟,也未尝苛刻。不幸凤翔发难,诸公皆主张出师,以为区区叛乱,立可荡平,今乃失败至此,如何能转祸为福?看来只有朕亲往凤翔,迎兄入主社稷,朕仍旧归藩。就使不免罪谴,亦所甘心,省得生灵涂炭了!” 枢密使朱弘昭、冯赟等,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不能灭火,为何放火? 康义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进议道:“西征大军惊溃,统由主将失策,今侍卫诸军尚多,臣请亲自率军去抵敌,扼住要冲,招集离散,想不至再蹈前辙,愿陛下勿为过忧!” 唐闵帝李从厚道:“卿果前往督军,当有把握,但恐敌寇方盛,一人不足济事,且去召入石驸马,一同进兵,可好么?” 康义诚道:“之前陛下将石驸马徙镇,恐怕他也不愿意了,万一他有异心,反而资寇,不如让臣独自去办,免得受他牵制!” 唐闵帝李从厚以为他是真心,毫不怀疑,便召将士慰谕,并亲自到内库,将储存的金帛全部拿出来,分给将士。并且还当面嘱咐众将士道:“若扫平凤翔,你们每人当加赏二万文。” 将士无功得赏,更加骄傲,大家身背赏赐的物品,互相说道:“到凤翔后,潞王肯定也要发一份!” 路人甲乙闻言,有几个见识较高的,已料到他贪婪靠不住,唯有康义诚扬扬得意,调集禁军,入朝辞行。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进奏唐闵帝道:“禁军若都出外拒敌,京城归何人把守?臣意以为先固洛阳,然后徐图进取,可保万全。” 康义诚正恨朱洪实主兵,又恨他投靠朱弘昭,不顾李从荣恩情,反而将他击毙,此时还出来阻挠自己,顿觉怒气上冲,厉声叱道:“朱洪实敢为此言,莫非谋反不成?” 朱洪实本是鲁莽汉子,怎肯退让,也厉声答道:“康公自己想反,还说别人欲反么?” 这几句话的声音,比康义诚还要响亮。 正巧唐闵帝李从厚登殿,听是朱洪实口音,心滋不悦,便召二人面讯。二人争讼殿前,朱洪实仍盛怒相向,康义诚却假装低声细语,两下各执一词。 康义诚便轻声面奏道:“朱洪实目无君上,在御座前,尚敢这般放肆,况叛兵将至,不发兵拦阻,却听任他直入京城,惊动宗社,他这不是要反么?” 李从厚不禁点首,康义诚又逼紧一层道:“朝廷出此奸臣,怪不得凤翔一乱,各军惊溃,今欲整军耀武,必须将此等国贼,先正典刑,然后将士振奋,才足以平寇!” 李从厚被他一激,遂命将朱洪实绑出市曹,斩首示众。各禁军将士见朱洪实无辜冤死,无不惊叹! 那康义诚得泄余恨,遂带着禁军,挥军出京去了。 其实,之前朱洪实害死秦王李从荣和司衣王氏,也不算冤。 李从厚见康义诚率禁军上道,还以为长城有靠,索性派楚匡祚去宋州杀死李重吉,并将李重吉妹惠明,也勒令自尽,眼巴巴的专待捷音。 楚匡祚到了宋州,又想发财,严刑拷打李重吉,逼他交出所有财产,直打得他皮开肉绽,然后杀死。 当下宣诏军前,命康义诚为凤翔行营都招讨使,王思同为副使。 那知王思同逃到潼关,李从珂前军追至,竟然被活擒而去,押解至李从珂行辕。 李从珂面加诘责,王思同慨然道:“思同起自行伍间,蒙先帝擢至节镇,常愧无功报主;并非不知依附大王,立得富贵,但人生总有一死,死后何颜往见先帝?今战败就擒,愿早就死!” 李从珂也自觉惭愧,改容起谢道:“公且休言!”遂命暂时拘押在后帐。偏杨思权、尹晖二人,先行投敌,羞与王思同相见,并且,尹晖路过长安时,已经将王思同的家产、女眷全部霸占,如何能容他活着? 于是屡劝李从珂心腹、孔目官刘延朗,杀死王思同。 刘延朗遂乘李从珂醉后,擅自将王思同杀死。 等李从珂醒后,刘延朗才奏报,佯称:“王思同企图逃走,下官追捕途中,他不幸跌落悬崖丧命。” 李从珂怒责刘延朗,但已经于事无补了。 王思同乃是刘仁恭的外孙。天佑四年,刘守光囚禁刘仁恭那一年,投奔晋王李克用,至今已经二十七年了,见第六十回。 然而在唐庄宗时,他仅仅做到郑州刺史。唐明宗继位,擢升他为匡国节度使。他忠诚有余而谋略不足,终致杀身,终年仅四十三岁。 李从珂进军华州,前驱又擒获副帅药彦稠,命关押狱中。 不日进抵灵宝,所过各州县无一拒守,如入无人之境。 匡国(同州)节度使安重霸,与西面行营都监、护国(河中府)节度使安彦威,望风迎降。 独保义(陕州)节度使康思立,闭门登城,打算等到康义诚到来,协同守御。 李从珂前锋赶到陕州城下,途中遇见捧圣马军骑兵五百人,从前曾出守陕西,李从珂诱惑他们投降,令他们充当前锋,便向陕州城上仰头大呼道:“城中将吏听着!现我等十万禁军,已奉迎新帝,你们数人,还在为谁守城?徒累得一城人民,肝脑涂地,岂不可惜!” 守兵应声下城,开门出迎。康思立禁遏不住,也只好随了出来,迎李从珂入城。 李从珂入城安民,与僚佐再商行止。僚佐献议道:“今大王将至京畿,料京中人必皆丧胆,不如移书入京,慰谕文武将士,令他趋吉避凶,定可不战而下了。” 李从珂依言,即驰书京中,略言:“大军入京,惟朱弘昭、冯赟两族不赦外,此外各安旧职,不必忧疑。” 时侍卫马军指挥使安从进,正受命为京城巡检,一得此书,即秘密安排心腹,专待李从珂大军一到,便好出城迎降。 唐闵帝李从厚,尚似睡在梦中,下诏催促康义诚进兵。 康义诚大军行至新安,部下将士,争弃铠甲、兵刃,赴陕州投降。待到抵达乾壕,十成中走去了九成半,只剩得寥寥数十人。 康义诚本心怀叵测,此次自请出兵,意欲携禁卫军全军,整建制迎降李从珂,作为首功,不意士兵已抢先走了他的路,他顿时无路可走,大失所望。 可巧途中遇到李从珂的侦骑十几人,即与他们相见,解下身上佩戴的一把宝剑,令他们携去作为信物,向潞王请降。 警报飞达都中,可怜唐闵帝李从厚,急得不知所措,忙派宦官宣召朱弘昭。 朱弘昭正忧心如焚,突然闻召,惊慌失措道:“急乃召我,是明明欲杀我谢敌呢!”当即投井自尽。 安从进闻朱弘昭已死,竟引兵入朱弘昭第,枭了朱弘昭首级,又杀了他全家;乘便往杀冯赟,把冯家男女长幼,尽行屠戮,遂将朱、冯两颗头颅,送入陕中。 唐闵帝李从厚得知朱弘昭、冯赟全族被杀的噩耗,自知危在旦夕,不得不避难出奔。 适值宦官孟汉琼自魏州归来,便令他再往魏州,整备行辕,以便出幸。 孟汉琼假装答应,等到一出城门,却扬鞭西驰,投奔陕府去了。保泰功臣,叛变也这么快么? 李从厚尚未得知,自率五十骑至玄武门,对控鹤指挥使慕容迁道:“朕且幸魏州,徐图兴复,你可率控鹤军从行!” 控鹤军,乃是禁军之一,与六军同列,而更为精锐,差不多相当于唐朝时的神策军。 慕容迁系李从厚爱将,便即应声道:“生死当从陛下!请陛下先行一步,待臣召集部众,出卫乘舆!” 唐闵帝李从厚乃驰出玄武门。一出门外,城门便关上了。 时为唐闵帝应顺元年,公元934年,三月二十八日。 看官道是何人关门?原来就是慕容迁。慕容迁放李从厚出门,立即变卦,安安稳稳的居住京中,并没有从驾的意思。 宰相冯道等入朝,到了端门,始知朱、冯皆死,车驾出走,因此怅然欲归。 李愚道:“天子出幸,并未与我等商议,今太后在宫,我等且去中书省,派小黄门入宫请示,取太后进止,然后归第,诸公以为如何?” 冯道摇首道:“主上失守社稷,人臣将何处禀承?若再入宫城,恐非所宜。潞王已处处张榜,不若归第等候太后教令,再作计较。”乃共归至天宫寺。 安从进派人对冯道等人道:“潞王倍道前来,行将入都,相公宜带领百官,至谷水奉迎。” 冯道等乃入憩寺中,传召百官。 中书舍人卢导先至,冯道对他道:“闻潞王将至,应具书劝进,请舍人速即起草!” 潞王尚未到来,便欲劝进,太无廉耻。冯道今年五十三岁,自天成二年,公元927年正月出任宰相,至今也第八年了。不倒翁就此诞生。 卢导答道:“潞王入朝,百官只可班迎,就使有废立情事,也应该等太后教令,怎得如此匆忙前去劝进呢?” 冯道又说道:“凡事总须务实。你还是太年轻了。” 卢导驳斥道:“公等身为大臣,难道有天子出外,就急忙向别人劝进吗?若潞王尚守臣节,举大义相责,敢问公等如何对答呢?为公等计,不如率百官径诣宫门,进名问安,取太后进止,再定去就,方算是情义兼尽了。” 冯道尚踌躇未决,那安从进再次派人催促道:“潞王来了,太后太妃,已派中使迎劳潞王,奈何百官尚未出迎?” 冯道慌忙出寺,李愚、刘昫等,也纷然随行。到了上阳门外,伫候了半日有余,并不见潞王到来,却只有卢导经过。 冯道再召他商议,卢导对答如初。 李愚喟然道:“舍人所言甚当,我等罪不胜数了。”其实你的罪,不过是贪生怕死不要脸,何必过谦。乃相偕还都。 是时潞王李从珂,尚留在陕中,康义诚至陕州待罪,李从珂当面斥责道:“先帝驾崩,由诸公立嗣,今上年幼,又在居丧,政事皆出诸公,为何不能始终如一,陷吾弟至此?” 康义诚非常惊恐,叩头请死。本意想立首功,谁知当场出丑! 李从珂冷笑道:“你且在这里住着,再听后命!” 康义诚不得已留在陕州,马步都虞侯苌从简,左龙武统军王景戡,都被部下将士擒获,献给李从珂大军,乃匍匐在地,请求投降。 李从珂命全部下狱,遂派人上笺曹太后,一面由陕州出发,东趋洛都。 至渑池西,遇着孟汉琼,孟汉琼伏地大哭,准备献媚求宠。 李从珂勃然大怒道:“你也不必多言,你的所作所为我早已知道了!”遂命左右道:“快了此阉奴!” 孟汉琼魂不附体,连哀求话都说不出来,刀光一闪,身首分离。 李从珂引兵至蒋桥,唐相冯道等,已排班恭迎。 李从珂传令,说是尚未拜谒先帝梓宫,不便相见。 冯道等又上笺劝进,李从珂并不审视,但令左右收下,竟尔昂然入都。先进谒太后、太妃,再趋至西宫,拜伏于岳父明宗柩前,泣诉诣阙的缘由。 冯道等跟了进来,等候李从珂起身,列班拜谒。 李从珂亦答拜。 冯道等又再劝进。 好一班不要脸的狗官! 李从珂道:“我并不是来夺位,实出自不得已。等皇帝陛下归来,先皇安葬陵园事了,我还要回去藩镇镇守,诸公如此匆忙劝进,是不肯体谅我的苦衷了!” 看官!你道李从珂此言,果然好当真么? 翌日即由太后下令,废少帝李从厚为鄂王,命李从珂知军国事。 第三天又传出太后教令,说潞王李从珂,应即皇帝位。 李从珂并不十分推辞,居然在柩前行即位礼,受百官朝贺了。是为唐末帝。 唐闵帝应顺元年,公元934年,四月六日。唐末帝李从珂改元为清泰元年。 当下李从珂大封功臣。 冯道、李愚、刘昫三宰相,仍守旧职; 封凤翔判官韩昭胤、范延光并为枢密使; 封凤翔孔目官刘延朗为枢密副使; 封房暠为宣徽北院使; 封随驾牙将宋审虔为皇城使; 封观察判官马裔孙为翰林学士; 封掌书记李专美为枢密院直学士; 封康思立文安国(邢州)节度使; 封安重霸为西京留守; 封陇州防御使相里金为保义(陕州)节度使(李从珂倡议反叛,他是唯一一个响应者); 封安重进为河阳(孟州)节度使; 封杨思权为静难(邠州)节度使(之前凤翔城下投降时要求做节度使,不能用防御使什么的敷衍); 封尹晖为齐州防御使(之前投降时没有提要求); 加封枢密使兼天雄(魏博)节度使范延光为齐国公; 加封宣武(汴州)节度使、驸马都尉赵延寿为鲁国公; 加封卢龙(幽州)节度使赵德钧(赵行实)为北平王; 加封平卢(青州)节度使房知温为东平王; 加封天平(郓州)节度使李继曮为西平王,仍回镇凤翔。 册封妻刘氏为皇后。 唐明宗李嗣源是李克用养子,取代李克用亲子李存勖在前;李从珂是李嗣源养子,取代李嗣源亲子李从厚在后。 果然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后人有诗叹道: 同胞兄弟尚操戈,异类何能保太和!养子可曾如养虎,明宗以后有从珂。 唐末帝李从珂即位,大赦天下,唯独不赦康义诚、药彦稠二人。康义诚伏诛,并且惨遭灭族。余如苌从简、王景戡等,一律释免。 药彦稠之死,是因四年前杀死杨彦温,伙同安重诲陷害李从珂,见第八十九回。他已经是多活了四年,皆因唐明宗宽大。 索自通四年前也参与灭口杨彦温的行动,自己心虚,一日退朝后,走到洛水边投河自尽。 李从珂并没有打算追究他,听到噩耗,大吃一惊,追赠他为太尉。 却说后蜀高祖孟知祥称帝前,曾经说过,唐朝不久就要生乱。果然,潞王篡位,闵帝身死。山南西道节度使张虔钊,以兴元府、凤、兴、文四府州;武定(洋州)节度使孙汉韶,以洋、壁、通三州,皆来投降后蜀国。 唐兴州刺史刘遂清,尽撤三泉、西县、金牛、桑林戍兵,退归洛阳。于是散关以南,如阶、成诸州,悉为后蜀所有。 孙汉韶,乃是已故五太保李存进(孙重进)之子。唐明宗继位后,恢复原姓。刘遂清,是刘鄩的侄儿。 自此,后蜀版图,分为九镇、二府,五十一府州,几乎与前蜀一模一样,只少了一镇(雄武)、六州(秦州、金州、归州、峡州等)。 过了数月,张虔钊等来到京城成都,拜见后蜀高祖孟知祥,孟知祥仍命张虔钊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张虔钊坚决辞让,乃任命为中书令。又命在雅州,恢复永平军,任命孙汉韶为永平节度使。 孟知祥宴劳降将,张虔钊等奉觞敬酒,孟知祥正欲接受,不意手臂竟酸痛起来,勉强受觞,好似九鼎一般,力不能胜,急忙取置案上,以口承饮,等到张虔钊等谢宴趋退,后蜀高祖孟知祥强起入内,手足都不便运动,成了一个疯瘫症。勉强熬到秋天,一命告终。在位仅仅半年,寿六十一岁。 遗诏立子孟仁赞为太子,承袭帝位。 赵季良、李仁罕、赵廷隐、王处回、张公铎、侯弘实等,拥立孟仁赞,然后告丧。 后蜀国明德元年,公元934年,七月二十九日。 孟仁赞改名为孟昶,继位,是为后蜀后主。时年十六岁,暂不改元。 追尊孟知祥为后蜀高祖,尊生母李贵妃为皇太后。 孟知祥据蜀称尊,才满六个月。当时有一僧人,自号醋头,手提一灯檠,边走边大叫道:“不得灯,得灯便倒!”蜀人都以为他是个痴子,等到孟知祥去世,才知灯字是登基的登。 又相传孟知祥入蜀时,见有一老人状貌清癯,挽车经过,车上所载货物不多。孟知祥问他能载货多少? 老人答道:“尽力不过两袋(代)。” 孟知祥初不经意,渐亦引为忌讳,后来传了两代,果为宋朝所并。 后人有诗咏道: 两川窃据即称尊,风日阴霾蜀道昏。半载甫经灯便倒,才知释子不虚言。 孟知祥帝蜀,半年即亡。 后蜀卫圣诸军都指挥使、武信(遂州)节度使李仁罕,自以为是功勋元老,又接受先帝孟知祥临终托孤重任,于是要求判六军,命进奏官宋从会把这个意思告诉帝枢密院,又派人到学士院探听,看是不是已在起草诏书。 孟昶不得已,只好允许。 九月十七日,孟昶(孟仁赞)命李仁罕兼中书令、判六军事;另命左匡圣步军都指挥使、保宁(阆州)节度使赵廷隐亦兼侍中、充六军副使。 后蜀奉銮肃卫都指挥使、昭武(和州)节度使、兼侍中李肇,听到孟昶(孟仁赞)继位登基,心存观望,并不马上到成都朝见。稍后南下,走到汉州,跟亲戚朋友聚会,欢宴饮酒,一连逗留十几天之久。 冬季,十月三日,李肇才抵达成都,声称脚上有病,扶着手杖进宫朝见,看到孟昶(孟仁赞)也并不下拜。 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张公铎,跟医官使韩继勋、丰德库使韩保贞、茶酒库使安思谦等,都是后蜀帝孟昶(孟仁赞)早年的部属,一向都怨恨李仁罕,于是都来诬陷李仁罕谋反。 孟昶(孟仁赞)命韩继勋等跟赵季良、赵廷隐联合行动,趁李仁罕进宫朝见的时候,命武士把他生擒,当场斩首。 十月十六日,孟昶(孟仁赞)下诏,公布李仁罕的罪状,连同李仁罕的儿子李继宏,及亲信宋从会等几个人一律诛杀。 当天,李肇被吓破了胆,腿脚也利索了,立刻扔掉手杖,进见孟昶(孟仁赞)时,下跪叩头。 张公铎、安思谦等又弹劾李肇傲慢无礼,请求把他处死。 十月二十一日,孟昶(孟仁赞)命李肇以太子少傅名义退休,全家押送邛州软禁。 唐雄武战区(秦州)节度使张延朗,率军反攻文州,部将阶州刺史郭知琼攻克尖石寨(阶州城西北)。 后蜀果州刺史李延厚,率果州军队进驻兴州,派先登指挥使范延晖率军增援文州,唐将领张延朗解除文州包围,回军。 驻扎乾渠的唐兴州刺史冯晖,率军从乾渠撤退,回到凤翔。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卫州廨贼臣缢君 长春宫逆子弑父 洛阳。 唐末帝李从珂继位,乃下诏犒军,不料府库已经空虚,指的下令,让有司遍括民财,敲剥了好几日,也仅得到二千万文。 李从珂大怒,硬行科派,否则系狱。于是狱囚累累,贫民多赴井、或投缳自尽。禁军士兵们却游行市肆,到处耀武扬威。 有一群市民骂道:“你们只知道向新主子邀功请赏,把我等无辜百姓鞭胸杖背,搜刮钱财充作赏钱,你们自问还有良心吗,你们能无愧天地吗?” 禁军士兵们闻言大怒,大打出手,试图驱散众人,以至血肉纷飞,很多人被打死,积尸道旁,人民无从喊冤。 犒军费尚是不足,再搜括内库、国库旧物,及诸道贡献,甚至太后、太妃,亦取出首饰细软,充作犒赏,还是不超过两亿文。 当李从珂自凤翔出发时,曾下令军中,说是进入京城洛阳后,还要每人赏赐一万文,保守估计,非五亿文不可,偏仅得两亿文,不及半数。李从珂未免忧心忡忡。 是夜,正巧枢密直学士李专美在禁中值夜班,遂召入道:“卿素有才名,独不能为我设法,筹足士兵的赏钱么?” 李专美拜谢道:“臣本愚笨,材不称职,但士兵赏钱不足,臣也没有办法。最近几年,先帝屡次无故赏赐,耗尽国库,反养成一班骄兵贪将。毕竟金钱有限,欲望无穷,陛下就是趁这样的机会,才能得国。愚臣以为,国家存亡,不在厚赏,当修法度,立纪纲,培养正气,若不改前车覆辙,恐徒困百姓,存亡尚未可知呢!今财力已尽,只得此数,即请酌量派给,何必定要兑现当初的承诺!” 李从珂没法,只得下了制敕: 凡在凤翔归顺的大将,如杨思权、尹晖等,各赐骏马两匹、骆驼一匹、钱七千文;其他人按官阶递减;普通士兵每人两千文;在京禁军士兵每人一千文。 诸军大失所望,便即造谣道:“去却生菩萨,扶起一条铁。” 生菩萨,指故主李从厚,他小名菩萨奴。一条铁,指新主李从珂,是说他乃铁公鸡,一毛不拔。 听他言语,似乎已经觉得后悔了。 唐末帝李从珂,又欲杀楚昭祚。 枢密使韩昭胤劝谏道:“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天下人都是陛下的子民,用法必须公正。楚匡祚追查李重吉的财产,那是公事公办,现在杀掉楚匡祚全族,死者又不可能死而复生,只怕天下不服的人越来越多。” 乃将楚匡祚长流登州。 洋王、护国战区(河中府)节度使李从璋,泾王、归德(宋州)节度使李从敏,都被免官,李从珂待他们很是冷淡。 李从敏在宋州参与杀害李重吉的阴谋,李从珂对他尤其憎恶。 有一次,二人进宫参加家人团聚,酒酣耳热,李从珂忽然回头对二人说:“你们算什么菜鸟,竟常常霸占要镇!”二人大为恐惧。 曹太后斥责二人说:“皇上已醉,你们还不快滚!”二人竟未受贬。 李从珂篡位,故主唐闵帝李从厚,究竟往何处去了? 却说潞王李从珂,入洛篡位的时候,正是唐闵帝李从厚,单身匹马,穷途末路的时分。 他自玄武门趋出,随身只带五十骑兵,回顾城门,已经关住,料知慕容迁已经变卦,不由的自嗟自怨,踌躇前行。 到了卫州东境,忽见有一簇人马,拥着一位金盔铁甲的大员,吆喝而来。到了面前,那大员滚鞍下马,倒身下拜,仔细一瞧,原来竟是姐夫、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便即传谕免礼,令他起身谈话。 石敬瑭问道:“陛下为什么到此?” 李从厚道:“潞王叛乱,气焰太盛,京都恐不能保守,朕所以匆匆出幸,拟号召各镇,勉图兴复,姐夫来了,正好助朕!” 石敬瑭道:“闻康义诚出军西讨,胜负如何?” 李从厚道:“还要说他甚么,他已经叛变了!” 石敬瑭俯首无言,只是长叹。 李从厚道:“姐夫是国家栋梁,时至今日,全仗姐夫力挽狂澜!” 石敬瑭道:“臣奉命徙镇,所以入朝。麾下不过一二百人,如何御敌?唯一的希望就只有卫州刺史王弘贽,他本系宿将,练达老成,愿与他共谋国事,再行禀命!” 李从厚允诺。 石敬瑭即驰入卫州,王弘贽出来迎见,两下叙谈。 石敬瑭即开口道:“天子蒙尘,已入使君境内,君奈何不去迎驾?” 王弘贽叹息道:“前代天子,亦多播越,但总有将相侍卫,并随带府库法物,使群下有所仰仗。今闻车驾北来,只有五十骑相随,就使有忠臣义士,赤心报主,恐到了此时,亦无能为力了!” 石敬瑭闻言,也不加评驳,但支吾对付道:“君言亦是,惟主上留驻驿馆,亦须还报,听候裁夺。” 便别了王弘贽,返告李从厚,尽述王弘贽所言。 唐闵帝李从厚不禁泪落如雨。 旁边惹恼了弓箭使沙守荣、奔洪进,直趋石敬瑭前,义正辞严道:“石公系先帝爱婿,与国家义同休戚,今日主忧臣辱,理应相恤,况今天子蒙尘播越,所能依靠的只有石公,今石公误听他人邪言,不代天子设法,难道要趋附逆贼,卖我天子么?” 说到此,沙守荣即拔出佩刀,欲刺石敬瑭。 此人忠义可嘉,可惜太过莽撞。 石敬瑭连忙倒退,部将陈晖,即上前救护石敬瑭,拔剑与沙守荣交斗,约有三、五个回合。 石敬瑭牙将指挥使刘知远,急忙引兵进入驿站,接应陈晖。陈晖胆力愈奋,格去沙守荣手中刀,把他一剑劈死。奔洪进见势不妙,也即自刎。 刘知远见两人已死,索性指挥部下士兵,来到李从厚面前,将李从厚随骑数十人,杀得一个不留。 李从厚已吓做一团,不敢发声,那刘知远却麾兵驰出驿站,拥了石敬瑭,竟直趋洛阳去了。 不杀李从厚,还算是留些余地。 看官!你想此时的唐闵帝李从厚,弄得形单影只,举目无亲,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只好流落卫州驿站中,任人宰割。卫州刺史王弘贽,全不过问,直至废立令下,才派使者迎入李从厚,让他住进卫州公廨。 其实这时候,他是明知李从厚难保,因此视为奇货。 李从厚一住数日,无人问候,只有磁州刺史宋令询,派使者存问起居。李从厚但对使者流泪,不敢多言。 皇帝失势,一至于此,后人何苦争相做皇帝。 不久洛阳使者到来,入见王弘贽,向王弘贽下拜,这人不是别人,就是王弘贽之子王峦,曾充殿前宿卫。 王弘贽问他来意,他却靠近王弘贽耳边,悄悄说如此这般。王弘贽频频点首,便备了鸩酒,引王峦往见李从厚。 李从厚认识王峦,便询问京中消息。王峦不发一语,即进酒劝饮。 李从厚顾问王弘贽道:“这是何意?” 王弘贽道:“殿下已封鄂王,朝廷派峦儿进酒,想是为殿下饯行呢。” 李从厚知非真言,不肯饮,王弘贽父子,屡劝不允,王峦竟性起,取过一条丝带,硬将李从厚勒死,年止二十一岁,在位仅五个月。 李从厚妃孔氏,即孔循女儿,尚住在宫中,生有四子,年龄尚幼。待到王峦弑主还报,李从珂派人对孔妃道:“我儿重吉等何在?你们尚想活命么?” 孔妃顾着四子,心如刀绞,只是悲号。不一会,有人持刃进来,随手乱斫,可怜孔妃与四子,惨叫连连,一同毙命。 李从厚只杀李重吉兄妹二人,李从珂却要六人抵命,如此凶横,宁能长久! 磁州刺史宋令询,闻故主遇害,恸哭半日,自缢而亡。 李从厚之死,尚有宋令询死节,后来唐末帝李从珂自焚,无一忠臣死事,是李从珂且有愧多矣。 至后晋石敬瑭登基,才追谥李从厚为闵帝,可见李从珂残忍,且过石敬瑭,怪不得他在位三年,葬身火窟哩。莫谓天道无知。 唐末帝李从珂,葬明宗于徽陵,并将李从荣、李重吉遗棺,及故主李从厚遗骸,俱埋葬徽陵域中。李从厚墓土,高才及数尺,不封不树,令人悲叹。 进冯道为检校太尉,相国如故。 李愚、刘昫,一太苛察,一太刚褊,议论多不相合。有时甚至彼此诟骂,大失风度。 李从珂乃有意易相,问及亲信,俱说尚书左丞姚顗,太常卿卢文纪,秘书监崔居俭,均有相才,可以择用。 李从珂不能决定,因书三人姓名,置诸琉璃瓶中,焚香祝天,用筷子夹出,得姚、卢两人。 遂命姚顗、卢文纪同平章事,不久后,即罢李愚为左仆射,刘昫为右仆射。 寻册夫人刘氏为皇后,授次子李重美为右卫上将军,兼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后来且命兼同平章事职衔,加封雍王。 一朝规制,内外粗备,那弑君篡国的李从珂,遂高拱九重,自以为安枕无忧了。 太常丞史在德性情疏狂耿直,上疏李从珂,对朝廷及地方文武官员一一抨击,请求对他们普遍进行考试,根据成绩升迁或罢黜。 史在德奏章大略说:“朝廷用人,差不多都是滥竽充数,很多武将,不懂军事常识,虽然身披铠甲,手拿武器,可是会战时往往丢盔弃甲,失败时则背弃部属,自己先逃。很多文官,没有真才实学,反而品德恶劣,问他意见,总是口呆目瞪,不知所云;写篇文章,经常请人代笔。这正是所谓虚设官职,浪费国家财力。现在陛下中兴,正是改革弊政的时机。我建议对所有武将,下令各镇节度使,一个一个考核武艺、考试兵法。至于文官,则由皇上亲自出题,命中书令、同平章事,对他们当面考试。有能力而居下位者擢为高官、大将;无能力而居高位者则贬之。” 同平章事以及所有官员都怒不可遏,自同平章事卢文纪以下,包括补阙刘涛、杨昭俭等,一致要求对处以史在德严厉惩罚。 李从珂对翰林学士马胤孙说:“我刚登基治理国家,言论应该开放,如果官员中因为提出意见而被定罪,以后还有谁敢再说话?你替我起草一份诏书,使大家了解。” 于是下诏,大略说:“过去,魏征请求太宗奖赏皇甫德参;现在,刘涛等却要我处分史在德。两件事情相同,建议却不一样,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史在德只是想为国尽忠,怎么可以责备!” 闽国。国计使薛文杰与枢密使吴勖不和。 这天,他禀告闽惠宗王鏻(王延钧)道:“陛下左右,有很多奸臣,然而,俗话说大奸若忠。我等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出来,除非神明指示。幸亏宝皇庇护陛下,巫师盛韬身怀异能,常常与鬼神沟通,可以请他来做这件事。” 闵惠宗王鏻(王延钧)大喜,即命盛韬查找奸臣。 这时正好吴勖患病。薛文杰佯装探病,对吴勖说:“皇上因你患病,打算将你免职。我对皇上说,你只不过头痛而已,很快就会痊愈。万一皇上派人来查问,你千万不要说是别的病,就说是头痛!” 吴勖答应。 次日,盛韬对王鏻(王延钧)道:“刚才作法,看见北庙崇顺王正在那里审问吴勖谋反一案,北顺王已经查明案情,作为惩罚,命人用铜钉钉他的脑袋,又用金锥猛击他的头颅。”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召见薛文杰。 薛文杰道:“谋反这样的事情,不可以轻信,应当派人去吴勖家向他亲自询问。” 王鏻(王延钧)遂派使者去吴勖家中,向他当面询问。 吴勖说:“臣只是头痛,别无他病。” 使者如实回报王鏻(王延钧)。 王鏻(王延钧)遂斩吴勖全家。薛文杰得升为枢密使。 薛文杰又唆使闽惠宗王鏻(王延钧)抑制皇族。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侄儿王继图不忿,密谋反叛,事泄被杀,牵连一千余人。 王鏻(王延钧)又猜忌亲军将领王仁达,王仁达善于统兵,曾经生擒王延禀、王继雄父子,立下大功。他是性情中人,为人直爽,言谈慷慨激昂,汇报事情时,不知避讳。 王鏻(王延钧)深恨之,曾经对左右侍从说:“王仁达极有智谋,恐怕朕死后,不会为朕儿继鹏所用。” 遂诬陷他谋反,屠灭全族。 建州乡绅吴光,来京城福州朝见,薛文杰贪图他的家产,暗中调查他的底细,打算抓捕。 吴光大恐,率全族、部众一万人,投奔吴国信州。 吴国信州刺史蒋延徽率军,汇合吴光部众,进攻浦城,大败闽军。遂包围建州。 闽惠宗龙启二年,吴国大和六年,公元934年,正月。 吴军包围建州已经一个多月。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一面派人向吴越国求援,一面派皇弟、骠骑大将军王延宗与上军使张彦柔,率军一万,增援建州。 吴勖、王仁达,一向深得军心,二人被杀,军士因此生怨。 大军出发,走到半途,士兵拒绝前行,请求先将薛文杰交出,然后才能起程。 王延宗派使节飞马奏报王鏻(王延钧),京城大震。 王鏻(王延钧)不允,皇太后与皇子王继鹏一再固请。 王继鹏流泪道:“薛文杰弄权误国,残害忠良,屠杀百姓,全国上下,无人不恨!如今,吴国大军压境,我军军心不稳,士兵不肯听命,一旦国家灭亡,留薛文杰一命,又有何用!” 薛文杰在一旁,竭力为自己辩解,反对将自己交出。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无法决定,对薛文杰道:“朕也不知道拿卿怎么办。卿其自处之!” 薛文杰急忙出宫,企图逃走。王继鹏早已派人埋伏在启圣门外,乃将薛文杰捕下,打入囚车,押送军中。 之前,薛文杰认为,传统囚车太大,铁栏杆太稀,于是改小。如今,囚车刚刚做好,薛文杰有幸成为第一位乘客。新囚车只有一个木柜大小,四壁皆布满铁钉,路上稍微有一点颠簸,薛文杰的头脸就撞到钉子上,扎得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王继鹏又将薛文杰的帮凶、巫师盛韬杀死。 薛文杰很会算命,上车之前算了一卦,预言说,过了三天,就会逢凶化吉。使者听说,押送囚车时日夜换马赶路,只两天便到达,将薛文杰交给军士。 众军士立刻拔刀乱砍,将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 不一会,果然闽惠宗王鏻(王延钧)派使节飞马送来赦免令,赦免薛文杰。使节到达时,薛文杰尚未断气,还不时发出微弱的哀嚎声。 从此,一切政事,统归皇子福王王继鹏处置。 吴国信州刺史蒋延徽进攻建州,眼看就要攻克。 吴国中书令、都统徐知诰,竟下令班师。这却是为何? 原来,徐知诰靠了养父徐温余威,得以掌握吴国大权,正笼络人才,日思篡吴。偏偏吴睿帝杨溥,并无失德,徐知诰苦无隙可乘,乃佯请归老金陵,留子徐景通为相。 吴睿帝杨溥,任命他为镇海(金陵府)、宁国(宣州)两镇节度使,仍兼原都统等职不变,出镇金陵府。徐知诰到了金陵,兴办礼贤院,招纳幕僚,为篡位做准备。又大肆扩建金陵城池、兴修宫殿,暗中嘱使右仆射宋齐邱,劝吴睿帝杨溥迁都金陵府。 吴人多不愿迁都,杨溥亦无心移徙,仍派宋齐邱往谕徐知诰,遂罢迁都之议。 此时,正值吴国信州刺史蒋延徽进攻建州,眼看就要攻克。 这蒋延徽,乃是杨行密的女婿,又与临川王杨蒙交好,徐知诰恐其功大难制,因此下令班师。 蒋延徽也听说福州及吴越国援军就要到达,乃班师。 王延宗率军追击,大败吴军。 徐知诰贬蒋延徽为右威卫将军,派人与闽惠宗王鏻(王延钧)和解。 唐末帝李从珂清泰二年,公元935年,闽惠宗王鏻(王延钧)改元永和元年,以纪念与吴国和解。册立爱妃陈氏为皇后。 看官道陈氏是何等人物? 她本是王鏻(王延钧)父王审知的妾侍,小名金凤。王鏻(王延钧)早就与她郎有情妾有意,等到王延钧僭号称帝,打算册立正宫皇后,元配刘氏早卒,继室金氏,年轻貌美而且贤慧,不过枕席上的工夫,很是平淡,王鏻(王延钧)对她不甚欢喜。 到了金凤入幸,床上功夫很是擅长,比金氏受宠百倍。那时闽后的位置,当然属于金凤了。 闽惠宗既立金凤为皇后,即追封他假父陈岩为节度使,追封母陆氏为夫人,任命族人陈守恩、陈匡胜为殿使。别筑长春宫,作藏娇金屋。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并广采民女,罗列长春宫中,令充侍役。每次宫中夜宴,动辄点燃数百枝金龙烛,环绕左右,光明如昼。所用杯盘,统是玛瑙、琥珀及金玉制成,且令宫婢数十人捧着,不设几筵。 饮到醉意醺醺,王鏻(王延钧)与金凤,便将衣服尽行脱去,裸着身体,上床交欢。床四围共有数丈,枕可丈余,当两人交欢时,又令诸宫人裸体伴寝,互相笑谑。 后来派使者至安南,特制一具水晶屏风,周围四丈二尺,运入长春宫寝室。王鏻(王延钧)与金凤淫狎,每令诸宫女隔屏窥视,金凤常演出种种淫态,取悦王鏻(王延钧)。 每次遇到三月上巳修禊,及五月端午竞渡,闽惠宗一定带领金凤同游。后宫妇女,衣着华丽,一起出行。金凤作乐游曲,令宫女同声歌唱,曲调悠扬宛转,响遏行云。 还有兰麝气,环麝声,遍传远近,令人心醉。这真可谓荒淫已极了。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既贪恋女色,又爱娈童。有小吏归守明,面似冠玉,肤似凝酥,他即引入宫中,与他欢狎,号为归郎。 淫女尤喜狂郎,顿时令这水性杨花的金凤姑娘,也为颠倒梦想,愿与归郎作并头莲。归郎乐得两头奉承,便找机会偷偷来到金凤卧房,成了好事。 金凤得自母传,不意归郎竟似侯伦。起初尚要回避闽惠宗王鏻(王延钧),后来王鏻(王延钧)得病,变成一个疯瘫症。于是金凤与归郎,差不多夜夜同床,时时并坐了。 但宫中饥渴的宫女甚多,有几个老奸巨猾的,也想亲近归郎,乘机要挟。害得归郎无法分身,另想出一条妙计,招入百工院使李可殷,与金凤通奸。 金凤多多益善,况李可殷是个伟岸男子,仿佛是战国时候的嫪毒,独得秘籍,日夜金枪不倒,更令金凤惬意。归郎稍稍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去应酬其他宫人,金凤也不去过问。只是李可殷不在时,仍令归郎当差。 当时闽惠宗王鏻(王延钧)曾命锦工织造九龙帐,掩蔽大床,国人探悉宫中情形,作一歌词道:“谁谓九龙帐,只贮一归郎!”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那里得知,就使有些知觉,也因疾病在身,振作不起。 天下事无独必有偶,那皇后陈金凤外,又出一个李春燕。凤后有燕,何禽兽之多也! 李春燕乃王鏻(王延钧)侍妾,妖冶善媚,不下金凤。姿态甚至比金凤更加风骚。王鏻(王延钧)也加爱宠,令居长春宫东面,叫作东华宫。用珊瑚为棁榆,琉璃为檽瓦,檀楠为梁栋,缀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雕梁画栋,与长春宫一般无二。 自闽惠宗王鏻(王延钧)骤得疯瘫,不能御女,金凤得了归守明、李可殷等,作为王鏻(王延钧)的替身,李春燕未免向隅,势不免另寻主顾。 凑巧王鏻(王延钧)长子王继鹏,愿替父代劳,与李春燕联为比翼,私下订约,愿作长久夫妻。乃运动金凤,乞她转告王鏻(王延钧),令两人得为配偶。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哪里舍得,但被金凤一番花言巧语,乃将春燕赐给皇儿继鹏。那两人自然快意,不消絮述。 皇城使李仿,与李春燕同姓,冒认兄妹,遂与王继鹏结成郎舅亲,从此作威作福。 李可殷曾经被他狎侮,心怀不平,密与殿使陈匡胜勾结,谗构李仿及王继鹏。王继鹏弟继韬,又与继鹏不睦,党入李可殷,密图杀兄。 偏王继鹏已有所闻,也曾与李仿密商,设法除患,准备先下手为强。 正好闽惠宗王鏻(王延钧)病情加剧,王继鹏及李仿,放胆横行,竟派壮士手持大棒,闯入李可殷宅中,等到李可殷出来,当头猛击,脑裂而死。 看官试想,这李可殷是皇后金凤的情夫,骤遭惨毙,教金凤何以为情?慌忙转告闽惠宗王鏻(王延钧),不意王鏻(王延钧)昏卧床上,满口谵语,不是说王延禀索命,就是说王仁达呼冤。 金凤无从进言,只好暗暗垂泪,暂行忍耐。 到了次日,闽惠宗王鏻(王延钧)已经清醒,金凤即入诉,激起王鏻(王延钧)暴怒,强拖着病体上朝,呼入李仿,诘问李可殷何罪? 李仿含糊对付,直说立即去查明复旨。踉跄趋出,急与王继鹏定计,一不做,二不休,号召皇城卫士,鼓噪入宫。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刚刚退朝休息,高卧九龙帐中,蓦闻哗声大至,急忙要起身,怎奈手足疲软,无力支撑。 那卫士一拥而入,就在帐外用槊乱刺,把闽惠宗王鏻(王延钧)身上搠了几个窟窿。 陈金凤逃走不及,也被刺死。 归郎躲入门后,被卫士一把抓住,砍断头颅。 李仿再出外擒捕陈守恩、陈匡胜两殿使,尽加杀戮。 王继韬闻变欲逃,逃至城门,冤家碰着对头,适与李仿相遇,拔刀一挥,便即陨首。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在九龙帐中,尚未断气,凄惨嚎叫,痛苦难忍。宫人待卫士已去,揭帐启视,已是血染床褥,王鏻(王延钧)嘱咐她,但求速死。宫人用刀割断喉管,方才毕命。 时已是唐清泰二年,闽惠宗永和元年,公元935年,十月十九日。 总计闽惠宗王鏻(王延钧)杀兄继位,在位共九年,其中称帝三年。 后人有诗叹道: 九龙帐内闪刀光,一代昏君到此亡!荡妇狂郎同一死,人生何苦恁淫荒! 最初,王璘(王延钧)娶南汉高祖刘龚(刘岩)的女儿清远公主,派宦官、闽清人林延遇在番禺(广州兴王府附廓县)设置宾馆,专门负责接待闽国使节。 刘龚(刘岩)特别赏赐给林延遇一座大院,俸给赏赐都非常优厚。刘龚(刘岩)好几次向他询问闽国的事情,林延遇都不回答,退出后对人说:“离开闽国,就透露闽国的机密;离开南汉国,就透露南汉国的机密,在人家宫廷任过职的,做宦官的不可以这样!”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听到,对他十分赏识,命他为内常侍,负责督促考核宫内各部门工作。林延遇听说王璘(王延钧)被杀,请求回国,刘龚(刘岩)不许,林延遇于是改穿素色衣服,面对闽国京城福州方向,哭泣二天。 闽惠宗王鏻(王延钧)被弑,这大闽皇帝的宝座,便由王继鹏据住,安然即位。是为闽康宗,改名为王昶。 去年,后蜀国太子孟仁赞继位,改名孟昶。作为皇帝,当然希望永日。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弑父杀弟,并将仇人一并处死,喜欢的了不得,遂假传皇太后教令,即日监国。到了晚间,没一人敢生异议,便登了帝座,召见群臣,群臣皆俯伏称贺。 册李春燕为贤妃。命李仿判六军诸卫事。李仿为弑君首恶,心常自疑,多养死士,作为护卫。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恐他再蓄异谋,密与指挥使林延皓计议,托名犒军,大享将士,暗中布下埋伏,专候李仿进来,顺便下手。 李仿昂然直入,趋至内殿,突遇刀斧手杀出,将他拿下,立即斩首。 当下林延皓名人阖住内城各门,严防外乱,并将李仿首级悬示于启圣门外,揭露他弑君弑后,及擅杀王继韬等罪状。 李仿部众不服,攻应天门,未能得手,转焚启圣门,林延皓率兵拒守,乱兵也不得逞,但将李仿首级取去,投奔吴越国。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闻乱兵溃去,心下大悦,命弟王继严权判六军诸卫事,用六军判官叶翘为内宣徽使, 追谥父王鏻(王延钧)为惠宗皇帝,发丧安葬,改元通文。 尊皇太后黄氏为太皇太后,进册李春燕为皇后。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仍然宠信道士陈守元,赐他封号“天师”,对他非常信任倚重,甚至任免同平章事、调换将领、审判刑罚、官员升降都跟他商议。 陈守元接受贿赂,替人活动关节,王昶(王继鹏)无不言听计从,陈守元的门庭热闹得如同菜市场。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本有妻李氏,自得了李春燕,将妾作妻,正室反贬入冷宫。 李春燕好淫工媚,善伺主意,闽康宗王昶(王继鹏)非常宠爱,坐必同席,行必同舆。李春燕所言,闽康宗王昶(王继鹏)无不允从。 内宣徽使叶翘,博学正直,本为福王府宾僚,闽康宗王昶(王继鹏)待以师礼,经常向他请教。及入为宣徽使,反致言不见用,叶翘固请辞职,却屡承慰留。 既而为李后一事,上书切谏,惹动闽康宗王昶(王继鹏)怒意,援笔批答道:“一叶随风落御沟!”为古今帝王批语中所罕有。 遂放叶翘回归永泰原籍,叶翘幸得寿终。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千春节醉语启戎 太原府重臣谋叛 南平王、荆南(江陵府)节度使高从诲,开明通达,礼贤下士,把政事都交给智囊梁震,当作叔父一样尊敬,梁震也把高从诲叫做“郎君”。 楚王马希范(文昭王)曾受后唐册封,连年向后唐进贡。 楚国盛产茶叶,用船只贩卖到中原,获利颇多。 马希范生平豪侈,挥金如土,社交排场盛大,造会春园及嘉宴堂,费至巨万。后又兴建九龙殿,用沉香木雕刻八条巨龙,每条龙长十几丈,用黄金珠宝装饰,环抱群柱,互相对称,马希范坐在中间,说他自己也是一条龙,故称九龙。头上所戴便帽(幞头)的帽翅,长达一丈有余,象征龙角。 高从诲曾经对左右说:“像楚王马希范,才是真正大丈夫。” 幕僚孙光宪回答说:“皇帝、国王和各级文武官员,服饰、礼仪等级森严,不可僭越。马家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骄傲浪费,享受的服饰、礼仪都超过他的身份,只图眼前称心如意,根本没有想到未来,覆亡的灾难随时都会降临,哪里值得羡慕!” 高从诲不以为然,但过了很久之后,才终于醒悟,对孙光宪说:“你说得很对。” 有一天,高从诲对梁震说:“我反省自己平常的享受,已经过分。”遂戒绝不良嗜好,努力阅读儒家经典和史书,在学习中寻找乐趣,减轻刑罚与赋税,因此国泰民安。 梁震说:“先王(高季兴)待我,如同幼年时的玩伴,没有富贵人家的架子,又把嗣王(高从诲)托孤给我。而今,嗣王(高从诲)已经醒悟,能独当一面,不会损害祖先的基业。我年纪已老,不打算再侍奉人了。” 于是坚持要退休隐居。 时为唐末帝清泰二年,公元935年,十月。 梁震自梁开平二年起,辅佐高季兴(高季昌),迄今已经二十八年。 高从诲无法挽留,就在土洲给他兴建家宅。梁震身披羽毛编成的外套,自称荆台隐士,每次前往府衙,都骑着黄牛。高从诲也经常到他家拜访,一年四季的馈赠都十分优厚。 梁震功成名就,急流勇退。 从此,高从诲把军政大事全部交给孙光宪。 楚国静江(桂州)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马希杲,政声美名,流传很广。监军裴仁煦向楚王(文昭王)马希范进献谗言,说他收买军心民意,马希范大怒。 清泰三年,公元936年,四月,南汉国将领孙德威,入侵楚国所属的蒙、桂二州,马希范命其弟、武安(长沙府) 节度副使马希广权知军府事,亲自率步骑兵五千人,南下桂州巡视。 马希杲大为恐惧,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其母华夫人亲自前往全义岭,向马希范道歉说:“你弟弟希杲,处理政务无能,以致敌军入侵边境,还要麻烦殿下亲自出动,经受困顿,这都是我教子无方的罪过,希望殿下削去他的采邑,让我回去洒扫宫殿,赎希杲的罪。” 马希范说:“我只是很久没有见到希杲弟了,听说他的能力出众,品德高尚,政务上有优异表现,所以前来亲自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不久,南汉军从蒙州撤退。 马希范乃调马希杲暂时担任朗州刺史,仍遥兼静江(桂州)节度使。 却说石敬瑭自卫州入朝,李从珂虽然当面加以慰劳,礼节上非常恭谨,但此前他二人一起侍奉明宗,一个是明宗义子,一个是明宗女婿,两人各以勇力自夸,素不相下,此时李从珂为主,石敬瑭为臣,不但石敬瑭勉强趋承,就是李从珂亦勉强接待。 相见后,石敬瑭留居京城中,未闻迁调,他非常不安,愁得寝食难安,渐渐变成皮包骨。亏得妻室永宁公主,出入禁中,屡与母亲曹太后谈及,请求让夫婿仍归河东。 公主即曹太后所生,亲母女,自然竭力代石敬瑭谋画。 李从珂入事曹太后、王太妃,还算尽礼,因此曹太后、王太妃较易进言。 有时公主入谒,与李从珂相见,也曾当面表达心意。 李从珂凤翔旧时将佐,纷纷入劝李从珂,都说应留住石敬瑭,不宜放虎归山。 只有枢密使韩昭胤、枢密院直学士李专美两人,说石敬瑭与赵延寿二人,都是唐明宗的女婿,赵延寿已经出镇宣武(汴州),反将石敬瑭留在京城,显是阴怀猜忌,未示大公,不如遣归河东为是。 李从珂也见石敬瑭骨瘦如柴,料不足为患,不如遣使还镇。乃下令石敬瑭还镇河东,加官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加封永宁公主为魏国长公主。 石敬瑭得诏即行,好似那鸟出笼中,龙游海外,摆尾摇首,扬长而去。 唐末帝清泰二年,公元935年,春。 枢密使韩昭胤擢升为同平章事;升刘延皓为枢密使。 范延光与驸马赵延寿对调,赵延寿复为枢密使,范延光出任宣武(汴州)节度使。 刘延朗仍为枢密副使兼任宣徽北院使。 刘延皓,乃是刘皇后的弟弟,他却自愿出任天雄(魏博)节度使。 九月,唐末帝李从珂任命宣徽南院使房暠,为枢密使;命刘延朗兼宣徽南院使,仍兼兼枢密副使。刘延朗跟枢密直学士薛文遇等掌握实际权柄。 房暠、赵延寿虽然名义上是枢密使,但所提建议,李从珂采纳的不过十之三四。房暠察言观色行事,凡事从不争先。 每次卢龙、河东等道使节前来京师奏事,枢密使召集会议,大家坐一个圆桌讨论,房暠皆低头沉睡,等到睡醒,伸长脖子,拉平衣服,使节已告辞而去。 一切公务,包括官员任免,调拨钱粮,全由枢密副使刘延朗做主。各地官吏、将领任期届满,从外地来京朝见,必须贿赂刘延朗,贿赂多的优先派官,并可调任到内地富裕地区;贿赂少的往往拖延,并且派去危险的地区戍边。 自此,将领们都怨恨不平,李从珂却一点也不知道。 后蜀大将全师郁率军进攻唐金州,攻克水军营寨,城里守军才一千人,都监陈知隐率领士卒三百人,顺着汉水逃走。防御使马全节拿出他所有私人财产犒赏军队,出奇制胜,作殊死战,终于把后蜀军队击退。 李从珂下诏将陈知隐斩首,又嘉奖马全节保全金州的功劳,召唤他进京。 枢密副使刘延朗,偏偏向马全节索取贿赂,马全节的钱已经全部拿出来犒赏士兵了,哪里有钱给他? 刘延朗大怒,竟降他为绛州刺史。 马全节原是防御使,官阶高于刺史,立功受赏的结果反而是贬职,消息传出,文武百官全体哗然。 李从珂得知,亲自任命马全节为横海(沧州)留后,但是并没有处分刘延朗。 且说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既抵晋阳,尚恐为朝廷所忌,阴图自全,常称病不理政事。 石敬瑭有二子重英、重裔,留仕都中,重英任右卫上将军,重裔为皇城副使。石敬瑭密嘱他二人,侦探皇宫内事。 两人贿托太后左右,每有所闻,即行传报。 所以唐末帝李从珂,与李专美、李崧、吕琦、薛文遇、赵廷乂等,日夕密谈,石敬瑭无不探悉。 这时,契丹屡次入寇北方边境,禁军多屯驻太原、幽州。 石敬瑭乃与幽州节度使赵德钧,联名上表,乞请增粮。 唐末帝李从珂下诏,向河东民间暂借军粮,又从镇州运入丝绸五万匹,卖出去换购军粮。特征募镇、冀二州民间牛车一千五百辆,运粮至代州。 唐末帝清泰二年,公元935年,六月,石敬瑭复自率大军,出屯忻州。 是时天旱民饥,百姓既苦于缺粮,又苦于徭役繁重。石敬瑭督促征粮、运粮甚急,军民未免怨声载道。 凑巧朝廷派使者到来,赐给石敬瑭军夏衣,军士感激皇帝厚恩,急呼万岁,声彻全营。 石敬瑭独自担忧,幕僚段希尧进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军士不听将令,收到朝廷赏赐,即山呼万岁,是目中已无主帅了,他日如何使用?请查出首倡者,明正军法!” 石敬瑭乃令刘知远查究,捕得挟马都将李晖等三十六人,推出处斩,为各军戒。 朝使闻此消息,返报唐末帝李从珂。李从珂越生疑忌,即派武宁(徐州)节度使张敬达,为北面行营副总管,率大军进驻代州,名义上是防御契丹,实际上是监制石敬瑭。 石敬瑭并非笨伯,猜透李从珂的小算盘,格外加防。 清泰三年,公元936年,正月十三日,正值皇帝李从珂诞辰,宫中号为千春节,置酒于内廷,文武百官,联翩趋入,奉觞进贺。 李从珂已喝了许多杯酒,带着一片醉意,宴毕回宫,碰巧妹妹魏国长公主,自太原来朝祝寿,便即捧上玉杯,表示祝贺。 李从珂接饮毕,便笑问道:“石郎近日何为?” 魏国长公主答道:“石郎多病,连政务都不愿亲理,每日惟卧床调养,需人侍奉。” 李从珂道:“我记得他筋力素强,何致骤然衰弱?妹妹既已至京,且在宫中宽留数日,由他去罢。” 魏国长公主着急道:“正因他需要人侍奉,所以今日入祝,明日即拟辞归。” 李从珂不待词毕,便作醉语道:“刚刚到京,便想北归,莫非欲与石郎谋反么?” 魏国长公主闻言,听者有心,不禁俯首,默然趋退。 李从珂言者无意,便即安寝。 次日醒来,即有人入谏,说他酒后失言。此人为谁?乃是皇后刘氏。 李从珂即位后,曾追尊生母鲁国夫人魏氏为太后,册正室沛国夫人刘氏为皇后。 刘氏素性强悍,颇为李从珂所畏,她听到李从珂醉后说的酒话,一时不便进规,待至明日天亮,方才入谏。 李从珂已经失记,听到刘皇后劝谏,才模模糊糊的记忆起来,心中亦觉自悔。当下召入妹妹魏国长公主,好言抚慰,并说昨晚太醉,语出无心,请勿介意。 公主自然谦逊,一住数日,方敢告辞。李从珂且进封她为晋国长公主,尽力使她满意,且赐宴饯行。 却说魏国长公主回到太原,即将李从珂醉语,一一报告石敬瑭。 毕竟夫妇情深,远过兄妹,何况李从珂还不是亲哥。 石敬瑭益加疑惧,即致书二子,嘱令将洛京积存的私财,全部运到晋阳,只说是军需不足,取此接济。 于是京城谣言,日甚一日,都说是河东石敬瑭将反。 唐末帝李从珂,时有所闻,夜与近臣从容议事,说道:“石郎是朕至亲,本无可疑,但谣言不靖,万一失欢,将如何对待呢?” 群臣皆不敢对,彼此支吾半晌,便即退出。 学士李崧,私下对同僚吕琦道:“我等受恩深厚,怎能袖手旁观?吕公智谋过人,究竟有无良策?” 吕琦答道:“河东若有异谋,必结契丹为援。契丹太后,因其子李赞华(即契丹东丹王突欲)投奔我国,屡求和亲,只因我拘留番将,尚未全部遣还,所以议和未成。今若送归番将,再饵以厚利,岁给礼币一亿文,与他议和,谅契丹必欢然从命,河东虽欲跳梁,也是无能为力了。” 虽然感觉有点丢人,但是,与契丹议和、和亲、每年给点小钱,确实是良策。 李崧答道:“这原是目前至计,惟钱谷皆出三司,须先与张相熟商,方可奏闻。”说着,即邀吕琦同往张相府第。 张相乃是张延朗,明宗时曾充枢密副使、三司使,李从珂继位,命他为吏部尚书,兼同平章事职衔,仍掌三司。后唐称度支,盐铁,户部为三司。 张延朗听说李崧、吕琦二人进谒,当即出迎。 李崧代述吕琦之计。 张延朗道:“如吕学士言,不但足制河东,并可节省大量边费。若主上果行此计,国家自可少安,应纳契丹礼币,但由老夫责办,定可筹措,请两公速速上奏。” 二人大喜,辞了张延朗,次日入内密奏,李从珂颇以为然,令二人密草国书,准备送往契丹,静候使命。 二人应命退出,李从珂复召入枢密直学士薛文遇,商议此事。 薛文遇却道:“堂堂华夏天子,若屈身夷狄,岂不足羞!况虏性无厌,他日求尚公主,如何拒绝!汉成帝献王昭君出塞,后悔无穷,后人作昭君诗云:‘安危托妇人。’这事岂可行得?” 唐末帝李从珂不禁失声道:“非卿言,几乎误事!” 越日急召李崧、吕珂入后楼,二人总道是索阅国书,怀揣书稿入见。 不料李从珂在座,满面怒容,待二人行过了礼,便叱责道:“卿等当力持大体,敷佐承平,奈何徒出和亲下策!朕只一女,年尚乳臭,卿等欲弃诸沙漠么?且外人并未索币,乃欲以养士财帛,输纳虏廷,试问二卿究怀何意?” 二人慌忙拜伏道:“臣等竭愚报国,并非敢为虏计,愿陛下熟察!” 李从珂怒尚未息,李崧只管磕头,吕琦拜了两拜,便即停住。 李从珂瞋目道:“吕琦强项,你眼里还有朕么?” 吕琦亦抗声道:“臣等为谋不用,但请陛下治罪,若多拜即可邀赦,国法转致没用了!” 李从珂被他一驳,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令二人起身,各赐酒压惊。 二人跪饮,拜谢而退。 未几即贬吕琦为御史中丞,不令入直。 朝臣窥测意旨,哪敢再言与契丹和亲。 忽然河东呈入奏章,系是石敬瑭自陈,说是体弱多病,乞解除兵权,或徙调他镇。 李从珂览奏,明知非石敬瑭真意,但事出彼请,乐得依从,便拟将石敬瑭移镇郓州。 李崧、吕琦又上书谏阻,甚至连新升任枢密使的稻草人房暠,亦力言不可。 唯独愤青薛文遇慨然道:“俗话说,道旁筑室,三年不成。此事应由圣上自断,群臣各为自身谋画,怎肯信他!臣料河东移镇亦反,不移镇亦反,不若事先防备为是!” 李从珂大喜道:“卿言正合朕意。前日有术士谈及,说朕今年应得贤佐,谋定天下,想应验在卿身了!” 立命学士院草制,徙石敬瑭为天平(郓州)节度使,特命马军都指挥使、河阳(孟州)节度使宋审虔出镇河东,且令建雄(晋州)节度使张敬达为西北蕃汉马步都部署,促石敬瑭速移镇郓州。 看官试想,这石敬瑭表请移镇,明明是有意试探,那知弄假成真,竟颁下这道诏命。慌忙召集将佐,私下商量道:“我在来河东之时,主上曾许我终身在此,不更换人接替,今忽有移镇诏命,想起千春节他对公主说的话,这是猜忌我了,我难道便等死么?” 幕僚段希尧,及节度判官赵莹,观察判官薛融等,俱劝石敬瑭暂且忍耐,姑往郓州。 旁有一将闪出道:“不可不可!明公今往郓州,是所谓自投罗网。试思明公在此,兵强马壮,若举兵传檄,帝业可成,奈何以一纸诏书,甘投虎口呢?” 石敬瑭闻言瞧着,正是都押牙刘知远。 石敬瑭方欲出言回答,又有一人接入道:“明公入朝,今上新即位,岂不知蛟龙非池中物,不宜纵入大海;猛虎非笼中物,不宜放归高山,乃仍把河东授公,这便是天意相助,非人所能谋画。况先帝(指明宗)嫡子尚在,今上以养子入继,名不正,言不顺。公系先帝爱婿,反招今上疑忌,若不早图,后悔无及了!” 石敬瑭视之,乃是掌书记桑维翰。 乃向二人拱手道:“二公所言甚明,但恐河东一镇,未能抵制朝廷。” 桑维翰又道:“从前契丹主子,与先帝约为兄弟,今部兵出没西北,公诚能卑躬屈膝,奴颜服事契丹,万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不成?” 甘心事狄,沦幽云十六州为左衽,桑维翰实为罪魁。 石敬瑭遂决意发难,特令桑维翰起草表文,请唐末帝李从珂让位。略云: “臣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谨顿首上言: 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储以长,传位以嫡,为古今不易之良法。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之乱者数十年。秦始皇不早立储君,杀扶苏,立胡亥,卒至自亡其国。 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铁马之所经营,麦饭豆粥之所收拾,持三尺剑,马上得天下,厥功亦非小可。 近者宫车晏驾,宋王登基,陛下乃以养子入攘大统,天下忠义之士,皆为扼腕。区区臣愚,欲望陛下退处藩邸,传位许王,有以对明宗皇帝在天之灵,有以服天下忠臣义士之心。 不然,同兴问罪之师,稍正篡位之罪,徒使流血污庭,生灵涂炭,彼时悔之,亦噬脐矣!冒昧上言,复候裁夺。” 原来李从珂篡位时,除弑死故主、宋王李从厚外,所有明宗后妃,及明宗少子许王李从益,俱安居宫中,未曾冒犯。所以石敬瑭此表,迫李从珂传位李从益。 情理颇正,但问你石敬瑭后来进入洛阳后,为何不拥立许王继位? 再者,当日在卫州,不就是你石敬瑭和刘知远二人,把李从厚的所有卫兵全部杀死了吗?你那时怎么没有勤王呢? 看官!你想李从珂是肯依不肯依呢?表文到京,李从珂一见,引起三丈无名火,立即撕碎,抛掷地上,令学士下诏斥责道: “卿于鄂王,固非疏远,卫州尽诛其亲卫,卿实犯上。许王之言,何人肯信?卿其速往郓州,毋得徘徊不进,致干罪戾,特此谕知。” 石敬瑭表文中的宋王,李从珂诏书中的鄂王,指的是同一人,即指闵帝李从厚。李从厚继位前封宋王。 李从珂登基后,黜李从厚为鄂王。石敬瑭自然不承认。故石敬瑭表文,仍称宋王。 石敬瑭得诏,再与刘知远等商议。 刘知远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今日已成骑虎,不能再下,请即传檄四方,且向契丹求救,即日举义,当无不克!” 石敬瑭依计而行。 不久圣旨陆续颁下,削夺石敬瑭河东节度使官爵,这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唐末帝清泰三年,公元936年,五月。 唐末帝李从珂任命,建雄(晋州)节度使张敬达为四面排阵使,河阳(孟州)节度使张彦琪为马步军都指挥使,安国(邢州)节度使安审琦为马军都指挥使,保义(陕州)节度使相里金为步军都指挥使,右监门卫上将军武廷翰为壕塞使,率兵数万,杀奔太原。 未几,升张敬达为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义武(定州)节度使杨光远为副部署,彰武(延州)节度使高行周为太原四面招抚排阵使,调集各道马步兵,自怀州进发,不日抵达太原。 张敬达率军三万,在晋祠南晋安扎营。 石敬瑭眼见唐军来攻,急得要命,忽报雄义都指挥使安元信,率部下六百人来降,石敬瑭迎入,婉言慰问道:“朝廷称强,河东称弱,公为何舍强归弱呢?” 安元信道:“元信不能知星识气,但据人事而论,帝王能治天下,惟信最重。今主上与明公最亲,尚不能以信相待,况疏贱呢?无信如此,亡可立待,怎得为强!” 石敬瑭大悦,委以军事,命为亲军巡检使。 既而振武西北巡检使安重荣,及西北先锋指挥使安审信、张万迪等,各率部兵归顺晋阳。石敬瑭当然一一欣纳。 安审信是安金全的侄儿,一向交好石敬瑭。 天雄(魏博)节度使刘延皓,乃是刘皇后的弟弟,为人骄傲自大,蛮横无礼,一贯仗势欺人,经常抢夺别人的财产,克扣士兵粮饷,而自己日日花天酒地,处处寻欢作乐,毫无节制。魏人皆有叛意。 捧圣(即侍卫马军)都虞侯张令昭密谋归顺河东石敬瑭。 五月二十五日,张令昭率军叛变,进攻牙城,刘延皓逃归洛阳。叛军大掠全城。 张令昭上奏朝廷,称刘延皓无德,激起叛乱,自己率军平叛,请求授予节钺。 唐末帝李从珂大怒,命将刘延皓流放远方,刘皇后求情,乃免。 李从珂任命张令昭暂为天雄(魏博)留后。 不久,下诏征调张令昭为齐州防御使,张令昭声称官兵挽留,拒绝前往齐州。 六月十七日,李从珂下诏,任命宣武(汴州)节度使范延光为招讨使,西京留守李周为副使,率军讨伐张令昭。 一个月后,范延光攻克魏州,斩张令昭及其部将七人。 李从珂任命范延光为魏博(天雄)节度使。李周为宣武(汴州)节度使。 云州大将桑迁叛乱,企图驱逐大同节度使沙彦珣,投奔河东石敬瑭。沙彦珣突围逃往西山,据守雷公口。 不久,沙彦珣反攻,桑迁失败逃走。彰国(应州)节度使尹晖活捉桑迁,押送京城洛阳,斩首。 张敬达征调驻扎怀州的彰圣军,进驻太原西北虎北口。指挥使张万迪叛变投敌,进入太原。 唐末帝李从珂,下令诛杀张万迪全族。 张敬达修筑长墙,又挖掘壕沟,包围晋阳城。 石敬瑭召集众将佐道:“事急了!快到契丹求救罢。” 言未已,复有一凶耗传来,乃是亲弟、沂州都指挥使石敬德,及从弟、彰圣都指挥使石敬威,以及二子,右卫上将军石重殷、皇城副使石重裔,一并被李从珂诛杀,险些儿将石敬瑭心痛死,半晌才哭出声来。一声大恸,又复将喉咙塞住,但用两手捶胸。 你既然造反,就该知道他们身处险境! 石敬瑭好不容易迸出声泪,且哭且语道:“我受明宗皇帝厚恩,出力报国,今乃使子弟冤死,含恨九泉!若非举兵向阙,恐一门无噍类了!我非敢负明宗,实朝廷激我至此,不得不然。皇天后土,实闻此言!” 各将佐等都从旁劝慰。 石敬瑭急忙命桑维翰草表,向契丹称臣,且愿事以父礼,乞即发兵入援。事成以后,愿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共十六个州,统称幽云十六州,作为酬谢。 刘知远忙出阻道:“称臣已足,何必称子,厚许金币,亦足求援,何必割让土地。今日因急相许,他日必为中国大患,悔无及了!” 刘知远颇得先见,可惜石敬瑭不从。 其实,称臣也没有必要,借兵嘛,只要给钱就行。 石敬瑭道:“且管眼前要紧,顾不得日后了。” 便令桑维翰缮讫。 唐清泰三年,公元936年,八月。 石敬瑭派桑维翰持表急赴契丹,令大将王彦超,率数十名士兵同行护卫。 契丹太宗耶律德光,曾梦一神人从天而下,庄严说道:“石郎使人唤汝,汝宜速去!” 德光睡醒后,转告述律太后,太后以为梦兆无凭,不足为意。 等到石敬瑭特使奉表至,德光览表大喜,慨然允诺,乃入禀述律太后道:“梦兆已验,天意早使我增援石郎呢!” 述律太后也即喜慰,连忙回书,仍令石敬瑭特使带回,约定秋高马肥,当倾国入援。 石敬瑭得书,稍稍放怀,乃整缮兵备,固守城濠。 过了数日,张敬达率大军赶到,来攻晋阳。 石敬瑭授刘知远为马步军指挥使,所有安重荣、张万迪诸降将,悉归节制。刘知远用法无私,不分新旧,因此士心归附,都愿意为他所用。 石敬瑭身披重甲,亲自登城,任他城下各军,飞矢投石,一些儿没有畏缩,只是坐镇城楼。 刘知远在旁进言道:“观张敬达辈无他奇策,不过深沟高垒,为持久计,愿明公分道派使,招抚军民,免得与我为难。若守城尚是容易,知远一人,已足担当,请公勿忧!” 石敬瑭握刘知远手,且抚他后背道:“得公如此,我自无忧了。”遂下城自去办事,一切守城计画,悉委刘知远。 刘知远日夕不懈,小心拒守,张敬达屡攻不下。那催督攻城的朝使,却一再至军。 不久,李从珂又令端明殿学士吕琦前往晋阳城外劳军。 兵马副使杨光远对吕琦道:“愿附奏皇上,请皇上放心,贼若无援,旦夕当平,就使契丹兵到来,亦可一战破敌呢!” 吕琦返报唐末帝李从珂,李从珂很是欣慰。偏偏过了旬日,未见捷报,免不得再下诏谕,命诸军速攻晋阳。 张敬达恰也心焦,四面围攻,适值秋雨连绵,营垒多被冲坏,围城的长墙竟不能合拢。 晋阳城中,粮储日尽,也不免焦急起来,专望契丹入援。 九月,契丹太宗耶律德光,如约出师,号令军前道:“我非为石郎兴兵,乃奉天帝敕使,你们但踊跃前进,必得天助,保无他患!” 可见梦兆之言,或许是耶律德光编出来的,并非真有此事。 军士齐声应命,共得五万铁骑,浩荡南来,号称大军三十万,从扬武谷趋入,锦旗招展,绵延五十里。 唐代州刺史张朗、忻州刺史丁审琦登城拒守,契丹军并不停留。 九月十五日,契丹大军直抵晋阳,列营汾北虎北口。 耶律德光先派人通报石敬瑭道:“我今日即拟破敌,可好么?”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契丹册立儿皇帝 维翰割让十六州 石敬瑭急忙派人飞马禀报耶律德光,说:“唐军势盛,未可轻战,不如待至明日。” 使者刚刚离去不久,遥闻鼓角齐鸣,喊声大震,料知两军已经交锋,忙令刘知远带着精兵,出城助战。 说时迟,那时快,契丹太宗耶律德光,已派轻骑兵三千,进攻张敬达大营。 张敬达早已防着,但是见到来兵皆不披甲,纵马乱冲乱闯,还道契丹军轻率不整,便尽出营兵搦战,一场驱逐,把契丹兵赶至汾曲,契丹兵涉水逃去。 唐兵尚不肯舍,沿岸追击。 突然,几声胡哨,芦苇中伏兵四起!埋伏的契丹大军尽行突出,将唐兵冲做数截。唐步兵已追过北岸,一万步军,多被契丹兵杀死,只有骑兵尚在南岸,慌忙一齐引退。 张敬达忙收军回营,营内忽突出一彪人马,当先一员大将,跃马横枪,大声喝道:“张敬达休走,刘知远已守候多时了!” 刘知远说罢,绰起金背大砍刀,便往张敬达头上砍下! 张敬达不觉着慌,忽背后闪出大将赵弘殷,挺枪刺向刘知远。二人大战十几回合,不分胜负。 张敬达急率败军南遁,赵弘殷边战边退,唐军又被追兵掩杀一阵,伤亡约万余人。乃退保晋安大寨。 晋阳(太原府)围解,石敬瑭即整备羊、酒,亲自来犒劳契丹大军。 石敬瑭见了契丹太宗耶律德光,立即跪拜行臣礼,口称:“父皇在上,受孩儿一拜!” 这时,石敬瑭已经四十四岁,耶律德光年仅三十四岁。 儿子比父亲大了十岁。好一个不要脸的儿臣! 这个时代,流行拜义父。地位低的,认个地位高的做义父,像朱全忠(朱温)、李克用、王建等,都有一大堆义子。 拜义父,其实就是找个靠山,哪有什么父子真情! 不过,义父总得比义子大几岁才好! 耶律德光用手搀扶,且对石敬瑭道:“我儿,早就想来探望你了,今日是君臣父子,幸得相会,也好算是盛遇了!” 石敬瑭拜谢。向蛮夷称臣已出不情,况石敬瑭年龄比德光长十岁,奈何以父礼事之! 这就是当年,晋王李克用与阿保机约为兄弟;李存勖又认阿保机为叔父;李嗣源又与耶律德光约为兄弟的隐患了。 当然,一切都是石敬瑭自己的选择。 石敬瑭起身复问道:“父皇远道而来,士马疲倦,骤与以逸待劳的唐军大战,竟得大胜,这是何因?” 耶律德光大笑道:“闻儿带兵多年,难道尚不知兵法么?” 石敬瑭怀惭,只好侧身恭听。 正是:战败适形中国弱,兵谋竟数外夷优。 却说契丹太宗耶律德光,因石敬瑭问及兵谋,便笑答道:“我出兵南来,很担心雁门诸路,被唐军阻挡。如果他扼守险要,我便不得进兵。后来派出侦骑侦察,并无一兵一卒,我知唐军并无能人,我大事必成,所以长驱深入,直压唐营。我气方锐,彼气方沮,若不乘势急击,坐失战机,胜负就不可知了。这乃是临机应变,不能与劳逸常理,一般评论。” 石敬瑭满脸堆笑说:“父皇神机妙算,天下无人能及!简直是诸葛再世!儿臣佩服!” 石敬瑭便与耶律德光会师,进逼唐军。 张敬达等奔至晋安寨,收集残兵,闭门固守,即被河东、契丹两军围住,几乎水泄不通。 张敬达检点兵卒,尚不下五万人,战马亦尚存一万匹,怎奈士无斗志,无故自惊。张敬达也自知这些败兵难以依靠,忙派使者从小道驰出,上表京城,请求增援。 此后,契丹军与河东军将晋安寨团团围住,沿着晋安寨挖掘重重壕沟,壕沟边插上栅栏,栅栏上密布绳索,绳索上挂满铃铛,以军犬巡逻,用猎鹰警戒。 晋安寨中,遂连一只鸽子都飞不出来。 时为唐末帝清泰三年,公元936年,九月。 北平王、卢龙节度使赵德钧(赵行实),眼见天下大乱,心中已有异志,遂上奏朝廷,愿意效力。 李从珂乃任命他为东北面招讨使。命成德节度使董温琪为副使,协助赵德钧。 唐末帝李从珂,当然惶急,连下几道命令: 一、魏博(天雄)节度使范延光,率魏博军两万人,出邢州青山口,越过太行山,直扑榆次; 二、东北面招讨使、北平王、卢龙节度使赵德钧(赵行实),率卢龙军,出涞源飞狐口,进攻契丹军后背; 三、耀州防御使潘环,从晋州、绛州之间的两乳岭出发,穿过慈州、?州北上。 以上三路大军。同时出击,共救晋安寨。 命令彰圣都指挥使符彦饶,率洛阳步骑兵,出屯河阳,作为战略预备队。 符彦超、符彦饶、符彦卿都是符存审(符存、李存审)之子。 最后决定御驾亲征。 次子雍王李重美入奏道:“父皇目疾尚未痊愈,不宜远涉风沙,儿臣虽然幼弱,愿代父皇北伐!” 李从珂巴不得有人代往,既得皇子李重美奏请,就要批准。 同平章事张延朗、国舅刘延皓,及枢密副使刘延朗等入谏道:“河东联络契丹,气焰正盛,陛下若不亲征,恐士卒失望,转误大事。还请陛下三思!” 唐末帝李从珂不得已,自洛阳出发,御驾亲征。 途中,对宰相卢文纪道:“朕素闻卿有相才,所以重用,今祸难至此,卿可为朕分忧否?” 卢文纪无言可答,惟惶恐拜谢。 李从珂率大军进驻河阳,召集群臣,咨询方略。 卢文纪才进言道:“国家根本,实在河南,胡兵忽来忽往,怎能久留?晋安大寨甚固,况已发三路兵马,克日往援,兵厚力集,不难破敌。河阳系天下津要,车驾可留此镇抚南北,且派近臣前往督战,就使不得解围,进亦未晚。” 善承意旨,总算“相才”。 不过,河南虽然是国家根本,龙兴之地河东难道不重要么? 张延朗亦道:“卢相公所言甚是,请陛下准议便了。” 看官听着!张延朗曾劝李从珂御驾亲征,为什么到了中途,骤然变计?原来是因为枢密使赵延寿! 赵延寿随驾北行,掌管枢密,大权被他掌握,张延朗未免失势。此时听卢文纪说请派近臣去督战,正好将他派往,免得在此争权,因此竭力赞成。 到此还要倾轧,可叹可恨! 李从珂怎识私谋,还以为两人爱护自己,只是点首。待张延朗说毕,便问:“张爱卿,何人可派往督战?” 张延朗开口道:“赵延寿父、卢龙节度使赵德钧,正率卢龙兵增援,陛下何不派赵延寿前去,乘便督战。” 李从珂迟疑未答,翰林学士和凝等,一同怂恿,方命赵延寿率兵二万,前往潞州。 枢密使赵延寿领命去讫。 李从珂数日不接军报,因此稍微北上,进驻怀州。 命令右神武统军康思立为北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率领禁军骑兵,前往团柏谷。 再遍谕文武官僚,令他设谋拒敌。各官吏多半无能,想不出甚么计策。 唯独吏部侍郎龙敏,献议道:“陛下!咱们手中,有一张王牌!只要打这张牌,保管契丹立即退兵!” 李从珂:“什么王牌?” 龙敏道:“李赞华。” 李赞华,就是阿保机长子耶律突欲。前时叛逃来唐。 李从珂不禁点头。 龙敏接着道:“河东叛命,全仗契丹援助,契丹主倾国入寇,后方必然空虚,臣以为,可册立李赞华为契丹皇帝,派天雄、卢龙二镇,派兵护送,自幽州直趋他上京临潢府,同时发布檄文,布告天下,叱责契丹太后废长立幼、残害大臣的罪状,契丹主必回军应变,我们就可中途设伏,同时再下令晋安寨行营将士,简选精锐,从后面追击,必可将他一举歼灭!不但晋安可以解围,就是河东叛贼亦不难扫灭,此乃孙膑围魏救赵之计也。” 李从珂却也称妙,心里想这确是良策! 我不跟你契丹在河东决战,反而是从幽州北伐,直捣你契丹京城!我手里有李赞华这张王牌,你耶律德光不可能不回军,然后我半道据险设下埋伏,将你一举歼灭! 李从珂正要依计而行,宰相卢文纪出班道:“契丹太后,素善用兵,国内不可能没有准备,白白让二镇将士,送命沙场!” 朝中众臣顿时分成两派,议论纷纷,久议不决,反弄得李从珂毫无主张,但酣饮悲歌,得过且过。 群臣或又劝李从珂北行,李从珂道:“卿等不要再提石郎,使我心胆堕地!”想是天夺其魄,所以索然气馁。 李从珂从前乃是一员猛将,连唐庄宗李存勖都夸他,何故雌伏如此? 还是富贵误人!做了两年半皇帝,早已将万丈雄心,抛诸脑后了! 于是群臣箝口,相戒勿言。 独赵德钧上表行在,愿调集附近兵马,一起去救晋安寨,李从珂总道他忠心为国,下诏表彰,且命他为诸道行营都统。 擢升赵延寿为河东道南面行营招讨使。 本来,李从珂给赵德钧的命令,是叫他从飞狐口出兵,袭击契丹军的背后。这本是一条妙计,果真如此,契丹军将腹背受敌,必然大乱。 但是赵德钧一再拖延、观望。他上奏朝廷说,成德军有一支由三千契丹降兵组成的精锐军队,取名叫做“银鞍契丹直”,因此申请带上这支军队,从镇州经土门西进河东。这个进军路线,比起飞狐口路线,要偏南一点。 李从珂下诏批准。 这时,赵州刺史刘在明率军驻扎易州,赵德钧从幽州南下,经过易州,遂下令刘在明军归自己指挥。 赵德钧经过镇州,再吞并成德节度使董温琪的军队。 赵德钧尚嫌军少,上奏朝廷,要求将昭义军归自己指挥。为此,必须再南下,经过吴儿谷翻过太行山,先进入潞州,再转到北上。李从珂尚未看破赵德钧,下诏同意。 十月十八日,赵德钧经潞州北上,抵达乱柳,再要求将范延光的魏博军划归自己统一行动。 范延光却早已看穿了赵德钧吞并外镇的野心,上奏说,自己已经深入敌境,无法撤退几百里与赵德钧汇合。 十一月六日,赵德钧在拖延了两个月后,终于北上抵达西汤,与义子赵延寿相见,赵延寿便将所部二万人,尽付给义父赵德钧。 赵德钧十万大军即在此逗留,延挨不进。 李从珂一再敦促,未闻受命。乃派吕琦赐赵德钧手谕,并携带金帛犒师,赵德钧这次引军至团柏谷,屯营谷口,又停下观望不前。 契丹太宗耶律德光,进兵榆林,所有辎重老弱,全部留驻虎北口,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一旦唐朝大军发起进攻,就立即拔营撤退。 赵延寿探知消息,打算出兵掩击,入告其父赵德钧。 赵德钧笑道:“你尚未知我来意么?我且为你表奏行在,请授你为成德节度使,若得旨允许,我父子暂且效忠朝廷,否则石氏称兵,欲图河南,我难道不能效仿么?” 赵延寿颇怨及张延朗排挤自己,也乐得依从。 石敬瑭是唐明宗李嗣源的大女婿。赵延寿是李嗣源的二女婿。大女婿能叛乱,二女婿当然也能! 赵德钧即日上表,略言:臣德钧奉命远征,幽州势单力孤,欲使我儿赵延寿往驻镇州,以便接应,请朝廷暂假成德节度使旌节云云。 唐末帝李从珂得表,面谕来使道:“赵延寿才去前线督战,何暇移驻镇州,等贼平后,当如所请。” 来使返报赵德钧。 赵德钧又复上表,坚决请求即日任命。 李从珂大怒道:“赵氏父子,必欲得一镇州,究为何意?他能击败契丹,就算进京代替朕的位子,朕亦甘心。如果只是依仗贼寇要挟君王,恐怕最终犬兔俱毙,难道给他一个镇州,便能永远富贵么?” 遂叱回来使,不允所请。 这又是何苦?成德节度使董温琪的军队,已经被赵德钧吞并了,何妨再给他这个虚名。 赵德钧闻报,也大怒,即派使者携带大量金帛,求见契丹皇帝耶律德光。 契丹太宗德光,问他来意,使者便进言道:“皇帝率兵马远来,并非希望得到中国土地,不过是为石郎报怨。但石郎兵马,不如幽州强壮,今北平王、卢龙(幽州)节度使赵德钧,愿至皇帝前请命;如皇帝肯立赵德钧为帝,赵德钧兵力,自己就足够平定洛阳,将与贵国约为兄弟,永不背盟。石氏一面,仍令常镇河东,皇帝不必久劳士卒,尽可整甲回国,待赵德钧事成,再当厚礼相报。” 这番言语,却把耶律德光哄动起来。暗思:自己孤军深入唐境,晋安寨坚固未下,赵德钧大军尚强,范延光已经出屯辽州,倘或自己大军归路被截,反致腹背受敌,陷入危途,不若姑允所请,一来可卖人情给赵德钧,二来也可保全石郎,三来取了金帛,安然归国,也可谓不虚此行了。便留住赵德钧使者,准备接受。 早有石敬瑭细作,报知石敬瑭。石敬瑭大惊,忙令桑维翰谒见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召见,桑维翰跪下禀告道:“父皇陛下亲提义师,来救太原孤危,汾曲一战,唐大军瓦解,退守晋安孤寨,早已食尽力穷,转眼间即可扫灭。赵德钧父子,不忠不信,素蓄异图,部下皆临时吞并其他藩镇的军队,离心离德,更不足畏,他一向惧怕父皇兵威,不敢出战,因此用一点蝇头小利,来诱惑父皇,父皇怎可信他诡计,贪取微利,放弃大功。并且等到石郎得天下,将尽力搜刮全中国财力,孝敬父皇,岂赵德钧那点小利所能比呢!” 耶律德光纠结许久,答道:“你曾见捕鼠否?不自防备,必被老鼠咬伤,况大敌呢!” 桑维翰又道:“今父皇陛下已经扼住他的咽喉,怎能咬人!” 耶律德光道:“我非背盟,不过兵家权谋,知难乃退。况石郎仍得永镇河东,我也算是保全他了。” 桑维翰急答道:“父皇顾全信义,救人急难,四海人民,俱系耳目,奈何一旦毁约,反使大义不终,臣窃为陛下不取。” 耶律德光尚未肯允,桑维翰跪在帐前,从早上一直跪到晚上,涕泣固争,说得耶律德光无词可驳,只好屈志相从。 便召出赵德钧使者,指着帐外一块大石头,对他说道:“我为石郎前来,石烂乃改此心。你去回报赵大帅,他若懂事,且退兵自守,将来不失一方诸侯,否则尽可来战!” 赵德钧使者,料知不便再说,只好辞归。 耶律德光乃使桑维翰返报石敬瑭,石敬瑭立刻前往契丹军营,亲自拜谢。 耶律德光喜道:“我千里来援,总要成功方去。观我儿气貌识量,不愧为中原主人,我今便立我儿为儿皇帝,可好么?” 石敬瑭闻言,好似暑天吃雪,非常凉快。但一时不好承认,只得推辞道:“石敬瑭受明宗厚恩,何忍遽忘?今因潞王李从珂篡国,恃强欺人,致烦父皇远来,救危纾难。若自立为帝,非但无以对明宗,并且无以对大国!此事未敢从命!” 耶律德光道:“事贵从权,立我儿为帝,方使中国有主,何必固辞!” 石敬瑭含糊答应,但言回营再议。 既返本营,诸将佐已知消息,当然奉书劝进。 遂在晋阳(太原)城南,筑起坛位,先受契丹主册封,命为晋王。然后择吉登坛,即皇帝位。 此时,正是唐清泰三年、契丹天显九年,公元936年,十一月十二日。 这一日,契丹主耶律德光,自解身上衣冠,披在石敬瑭身上,并给册命。相传册中词句,因夷夏不同,特命桑维翰主稿,册文有云: “维天显九年,岁次丙申,十一月丙戌朔,十二日丁酉,大契丹皇帝若曰: 於戏!元气肇开,树之以君,天命不恒,人辅以德。故商政衰而周道盛,秦德乱而汉图昌。人事天心,古今靡异。 咨尔子晋王,神钟睿哲,天赞英雄。叶梦日以储祥,应澄河而启运。迨事数帝,历试诸艰。武略文经,乃由天纵;忠规孝节,固自生知。猥以眇躬,奄有北土,暨明宗之享国也,与我先哲王保奉明契,所期子孙顺承,患难相济,丹书未泯,白日难欺。顾予纂承,匪敢失坠,尔维近戚,实系本支,所以予视尔若子,尔待予犹父也。 朕昨以独夫从珂,本非公族,窃据宝图,弃义忘恩,逆天暴物,诛翦骨肉,离间忠良,听任矫谀,威虐黎献,华夷震悚,内外崩离。知尔无辜,为彼致害,敢征众旅,来逼严城。虽并吞之志甚坚,而幽显之情何负!达于闻听,深激愤惊。 乃命兴师,为尔除患;亲提万旅,远殄群凶,但赴急难,罔辞艰险。果见神只助顺,卿士协谋,旗一麾而弃甲平山,鼓三作而僵尸遍野。虽已遂予本志,快彼群心,将期税驾金河,班师玉塞。矧今中原无主,四海未宁,茫茫生民,若坠涂炭。况万几不可以暂废,大宝不可以久虚,拯溺救焚,当在此日。 尔有庇民之德,格于上下;尔有戡难之勋,光于区宇;尔有无私之行,通乎神明;尔有不言之信,彰乎兆庶。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尔躬,是用命尔,当践皇极。仍以尔自兹并土,首建义旗,宜以国号曰晋。朕永与为父子之邦,保山河之誓。 於戏!诵百王之阙礼,行兹盛典,成千载之大义,遂我初心。尔其永保兆民,勉持一德,慎乃有位,允执阙中,亦惟无疆之休,其诫之哉!” 中国主子,受外族蛮夷册封,史不多见,故录述全文。 石敬瑭登坛,拜受册命,并接过耶律德光所赐衣冠,穿戴起来。是为晋高祖。 好一个不华不夷的主子,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认外夷为父的儿皇帝,居然南面就座,受部将朝贺。 礼毕,乃鼓吹而归。 当时附和诸臣,又盛言符谶,托为符瑞。 相传朱梁开国时,壶关县乡下,有乡人伐树,树分两片,中有六字云:“天十四载石进。”潞州行营使李思安,呈报梁太祖朱晃(朱温),朱晃(朱温)令大臣考察,均不能解。乃藏诸武库。 至石敬瑭称帝,遂有人强为解释,谓天字两旁,取四字旁两画加入,便成丙字,四字去中间两画,加入十字,便成申字。如此牵强,无不可解。这就是应在丙申年。《周易》晋卦彖辞,有晋者进也一语,国号大晋,岂非明验。 其实,“天十四载石进”,可能另有所指。此乃后话,见第一百一十六回。 又当晋阳受困时,城中北面,有毗沙门天王祠,夤夜献灵,金甲执殳,巡行城上,既而不见,内外俱惊为神奇。 牙城内有崇福坊,坊西北隅有泥神,首上忽出现烟光,如曲突状。询诸坊僧,说是唐庄宗得国时,神首上亦曾出烟。今烟又重出,当有别应。 嗣是日旁多有五色云气,如莲芰状,术士多指为天瑞。 石敬瑭也目为祥征,因此乘势称帝,号令四方。 即位以后,又至番营拜谢耶律德光,愿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环、朔、蔚共计十六州,作为酬谢,史称幽云十六州;并输送给契丹岁币帛三十万。 耶律德光自然心喜,就在营内设宴,与石敬瑭欢饮而别。 石敬瑭返回晋阳,即于次日御崇元殿。 改年号唐清泰三年为晋天福元年。一切法制,皆遵岳父唐明宗故事。任命: 掌书记桑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权知枢密院事; 节度判官赵莹为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知太原府事; 节度推官窦贞固为翰林学士; 军城都巡检使刘知远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客将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 册立晋国长公主李氏为皇后。 此外文武将佐,封赏有差,大赦天下。 布置已定,再会合契丹兵去攻晋安寨。 唐吏部侍郎龙敏,对前郑州防御使李懿说:“你是皇亲,而今国家覆亡,迫在眉睫,难道一点也不忧虑?” 李懿说:“赵德钧(赵行实)必定可以击败敌人。” 龙敏说:“我是幽州人,知道赵德钧(赵行实)是个懦夫,没有谋略,仅仅长于守城而已。何况他已怀贰心,阴谋叛变,怎么能够依靠?我有奇计,只怕朝廷不肯,现在护驾士卒还有一万余人,战马也五千匹,如果挑选精锐骑兵一千人,由我跟郎万金率领,深夜进入介休山区,冒着被蛮夷骑兵发现的危险,顺小路直向晋安寨,只要有五百人进去,大功就可告成。张敬达等各将领身陷重围,得不到朝廷一点消息,假如让他们知道朝廷大军就在团柏谷,即令铜墙铁壁也可以冲破,何况不过是一些蛮夷骑兵?” 李懿奏报李从珂,李从珂叹息道:“龙敏壮志凌云,可惜太晚了。”遂坐失良机。 晋安寨已被围数月,待援不至,营将高行周、符彦卿等,屡出突围,均被契丹兵杀回,寨中粮草俱尽,张敬达决志死守,毫无叛意。 副使杨光远、安审琦等,入劝张敬达,说不如投降契丹,保全一营性命。 张敬达怒叱道:“我为元帅,兵败被围,已负重罪,奈何反教我降敌呢!且援兵旦暮且至,何妨再坚持数日。万一援绝势穷,你等可降,我却不降,宁可刎首,俾你等出献番虏,自求多福,我终不愿背主求荣哩!” 杨光远斜睨安审琦,意欲令他下手。 安审琦不忍加害,转身趋出,告知高行周,高行周也佩服张敬达忠诚,常引壮骑护卫。 张敬达未识情由,反而对人道:“高行周天天跟随我后,意欲何为?”高行周乃不敢相随。 杨光远觑得机会,屡召诸将密议,诸将常称张敬达为张生铁,各有怨言,遂与杨光远合谋,决意杀死张敬达,投降契丹。 唐清泰三年,公元936年,闰十一月九日。 张敬达一早升帐,高行周、符彦卿尚未到来,杨光远佯称奏事,趋至案前,拔出佩刀,竟将张敬达一刀刺死,斩下首级,开寨出降契丹。 契丹太宗德光,收纳降众,入寨检查,尚存军马五千匹,铠甲五万件,悉数搬回契丹,并将降将降卒,尽归石敬瑭约束,且面谕道:“忠于你们的主子!” 又因张敬达为忠死事,收尸礼葬,语部众及晋诸将道:“你等身为人臣,当效法张敬达呢!” 唐马军都指挥使康思立,听了此言,且惭且愤,即致病终。康思立尚有人心,足愧杨光远等。 石敬瑭复请命于耶律德光,会师南下。 耶律德光对石敬瑭道:“桑维翰为你尽忠,你当用他为相。” 石敬瑭乃授: 桑维翰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仍权知枢密院事; 赵莹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杨光远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 刘知远为保义(陕州)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虞侯。 石敬瑭准备与契丹军联军南下,欲留一子镇守河东,亦向耶律德光询明。 耶律德光令石敬瑭将诸子全部叫出来,以便选择。 石敬瑭当然遵命,令诸子拜见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仔细端详,见有一人貌似石敬瑭,双目炯炯有光,即指示石敬瑭道:“此儿目大,可任太原留守。” 石敬瑭答道:“这是臣养子重贵。” 耶律德光点首,乃令石重贵,时年二十三岁,为太原留守,兼河东节度使。 看官听说!这石重贵是石敬瑭哥哥石敬儒的儿子,石敬儒早卒,石敬瑭颇爱石重贵,视若己儿,就是后来的晋出帝。 晋阳既有人留守,耶律德光遂下令,派部将高谟翰为先锋,用降卒作为前导,迤逦进兵,自与石敬瑭为后应。 前锋到了团柏谷,赵德钧父子,未战先遁。 符彦饶、张彦琪、刘延朗、刘在明各将吏,本皆由唐末帝李从珂派来救应,至是亦相继溃散。士卒自相践踏,伤亡无算,再被契丹兵从后尾击,杀得唐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及耶律德光、石敬瑭至团柏谷口,唐军早不知去向,仅剩得一片荒郊,枯骨累累了。 唐末帝李从珂,留寓怀州,尚未得各军消息。 闰十一月十四日,刘延朗、刘在明等,狼狈奔还。李从珂才知晋安寨早已失守,团柏谷又溃败,石敬瑭已自称帝,杨光远等统皆叛去,急得神色仓皇,不知所措。 众人商议,天雄军未曾交战,军府远在山东,足以遏制敌军,不如驾幸魏州,再作计较。 李从珂也以为然。 但因学士李崧,素与范延光友善,乃召李崧入议。 薛文遇未知情由,亦跟随着进来,李从珂勃然变色。 李崧料知为着薛文遇,急踩薛文遇靴尖,薛文遇会意,慌忙退出。 李从珂乃对李崧道:“我见此人,几乎肉颤,恨不拔刀刺死了他!” 本是天降贤佐,奈何欲将他刺死? 李崧答道:“薛文遇小人,浅谋误国。何劳陛下亲自动手!” 薛文遇之前,曾经阻止吕琦与契丹议和、和亲计策;稍后又鼓励李从珂调镇石敬瑭,乃酿成大祸。参见上回。 李从珂怒意少解,始与李崧商议东幸事。 李崧说:“范延光亦未必可恃,不如南还洛阳。” 李从珂依议,遂谕令起程还都。洛阳人民,闻官军溃败,车驾遁还,顿时谣言四起,争出逃生。 门吏禀请皇子、河南尹李重美,出令禁止。 李重美道:“国家多难,未能保护百姓,倘再绝他生路,愈增恶名,不如听他自便罢!” 乃纵令四窜,众心反而逐渐安定。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李从珂舍身投火 赵德钧厚颜降敌 唐末帝清泰三年,南汉大有九年,公元936年。 十月。南汉国高祖刘岩,命宗正卿兼工部侍郎刘濬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刘濬,是唐朝宰相刘崇望的儿子。 李从珂自怀州退至河阳,闻京城中有慌乱情形,也不敢立刻返回,且在河阳暂住,命诸将分守河阳南、北城。 一面派人招抚残兵败将,为兴复大计。那知人心瓦解,众叛亲离,诸道行营都统赵德钧,与招讨使赵延寿,已迎降契丹,被耶律德光押送往临潢府去了。 原来赵德钧父子,逃奔至潞州,石敬瑭先派降将高行周,劝令他父子迎降,赵德钧倒也乐从。 唐清泰三年、契丹天显九年,晋天福元年,公元936年,闰十一月十九日。 耶律光至潞州,赵德钧父子,即迎谒高河。 耶律德光尚好言慰谕,又问他:“听说你部下有一支劲旅,起名叫做银鞍契丹直,如今何在?” 赵德钧指而示之。上回书说过,成德军有一支由三千契丹降兵组成的精锐军队,取名叫做“银鞍契丹直”,这支军队已经被赵德钧吞并。 耶律德光怒道:“你们皆是契丹人,何故叛变投唐?既然投唐,又为何不为他死战,随他不战而降,污我契丹名声!”遂下令将三千余人全部杀死。 不久,石敬瑭到来。 赵德钧父子连忙上前,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说完,眼巴巴地等着石敬瑭说“免礼平身”,才好起身。 谁知,石敬瑭竟然掉头不顾,任他在那里跪拜,始终不与他交谈。 赵德钧父子这下尴尬了,跪在那里,也不好起身。 耶律德光知两下难容,乃将赵德钧父子,押送回契丹。 却说晋高祖石敬瑭,既入潞州,即欲引军南向。 契丹太宗耶律德光,意欲北归,乃置酒告别,举杯对石敬瑭道:“我远来赴义,幸蒙天佑,累破唐军。今十余万唐军已降,洛阳空虚,我儿大事已成。我若南向,未免惊扰中原,我儿可自引晋军南下,省得人心震动。我令先锋高谟翰,率五千骑护送,我儿至河梁,如果需要高谟翰相助,可一同渡河南下,否则亦听我儿自便。我且留潞州等待数日,等候我儿好消息,万一有急事,可飞使报我,我当南下来救你!若洛阳既定,我即北返了。” 石敬瑭很是感激,与父皇耶律德光握手,依依不舍,泣下沾襟。耶律德光亦不禁泪下,从身上脱下自己的白貂裘大衣,披在石敬瑭身上。 又赠给石敬瑭良马二十匹,战马一千二百匹,并与他订约道:“世世代代,子子孙孙,幸勿相忘!” 石敬瑭流泪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耶律德光又说道:“刘知远、赵莹、桑维翰,统是我儿创业功臣,若无大故,不得相弃!” 石敬瑭亦唯唯遵教。 随即拜别德光,与契丹大将高谟翰,南下进逼河阳。 唐都指挥使符彦饶、张彦琪等,自团柏谷败还,密禀唐末帝李从珂道:“今胡兵得势,即日南来,河水复浅,人心已离,此处断不能固守,不如退归洛都。” 唐清泰三年,公元936年,闰十一月二十二日。 李从珂命河阳节度使苌从简,与赵州刺史赵在明,协守河阳南城,自断浮桥还归洛阳。 乃派宦官秦继旻,与皇城使李彦绅,突至李赞华(耶律突欲)府邸中,将他杀死,聊以泄愤。 可惜了一张王牌。 晋高祖石敬瑭一到河阳,苌从简马上迎降,且代备船只,请石敬瑭渡河,一面捉拿到赵州刺史刘在明,送入石敬瑭营中。 苌从简本是唐闵帝李从厚派去讨伐潞王李从珂的大将,一经失败,即投降李从珂,现在再投降石敬瑭。 李从珂本来姓王,因此苌从简实是三姓家奴。 石敬瑭命将刘在明释放,令他仍任原官,遂渡河向洛阳进发。 唐末帝李从珂,急命都指挥使宋审虔、符彦饶、张彦琪,宣徽使刘延朗,率千余骑至白马阪,巡行战地,准备驻守。 忽见晋军渡河而来,约有五千余骑,登岸先驱,符彦饶等已相顾惊骇,共同对宋审虔道:“何地不可战?何苦在此驻营,首当敌冲!”说着,便即驰还。 宋审虔独力难支,也即退归。 李从珂见四将还朝,还在痴心妄想,与他们商议如何收复河阳,四将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当时迎新送旧,已成常态。李从珂何德何能,要人家为你效死呢? 那警报如雪片传来,不是说敌军已经到了某处,就是说某将已经降敌。 最后报称是胡兵千骑,分扼渑池,截住西行要路,李从珂仰天叹道:“这是绝我生机了!” 遂返入宫中,往见曹太后、王太妃,潸然泪下。 王太妃花见羞不待他说话,已知不妙,便对曹太后道:“事已万急,不如暂时躲避,听候姑爷裁夺!” 石敬瑭是唐明宗李嗣源的女婿,故花见羞称他为“姑爷”。 曹太后道:“我子孙妇女,一朝至此,我还有什么脸面求生,妹妹请早自为计!” 曹太后实乃呆子,何不死于李从厚时,而独为养子死耶?要知道,石敬瑭的妻子,就是曹太后的亲生女儿!石敬瑭,就是曹太后的亲女婿! 王太妃花见羞急忙逃出,带了许王李从益,窜往球场找地方躲避去了。 李从珂奉着曹太后,并领着刘皇后,及次子雍王李重美,并都指挥使宋审虔等,携带传国玉玺,登玄武楼,积薪自焚。 刘皇后回顾宫室,对李从珂道:“我等将葬身火窟,还留宫室何用?不如一同毁去,免入敌手!” 皇子李重美为人宽厚,在旁谏阻道:“新天子入都,怎肯住在露天!他日还要耗费民力重建,我们死后还要留下骂名,何苦出此下策!” 于是皇后建议作罢,宋审虔就在玄武楼下,纵起火来。一道烟焰,直冲霄汉。 浓烟熏眼,烈火又烧得皮开肉绽,曹太后这时已经后悔。石敬瑭是我的亲女婿啊,李从珂不过是个干儿子!我这脑子,被门夹了?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霎时间火烈楼崩,刚刚来得及发出几声惨叫,所有在楼诸人的灵魂,统随了祝融氏驰往南方去了。 传国玉玺,自从秦始皇时,一直流传至今,作为天命的象征,自此下落不明。 先前李从珂在凤翔,有瞽者张蒙,很精通术数,曾经侍奉太白山神庙。每遇人问吉凶祸福,张蒙念咒语祷告,神即附体传语,很是应验。 房暠当时还是潞王李从珂亲校,酷信张蒙法术。李从珂曾托张蒙代询吉凶。 张蒙经过一番祈祷仪式,即传神语道:“三珠并一珠,驴马没人驱。岁月甲庚午,中兴戊己土。” 房暠茫然不解,请张蒙代释。 张蒙答道:“这是神语,我亦未能解释呢。” 房暠转告李从珂,李从珂亦莫明其妙,至入都受册,文中起首,便是应顺元年岁次甲午,四月庚午朔三句话,李从珂回视房暠道:“张蒙神言,果然应验了!” 只是三珠、驴马两语,尚难理解。李从珂再派房暠往请张蒙入京,共同研究。 张蒙说,三珠指三帝,驴马没人驱,便是失位的意义。是耶非耶! 乃授张蒙为将作少监同正,敕赐紫色官服、配金鱼袋,作为酬谢。 还有一件怪事。凤翔人何叟,年逾七十,无疾猝死。冥中见了阎王,凭几告诉他道:“为我告诉潞王,来年三月,当为天子二十三年。” 何叟刚刚听到这句话,一声怪响,竟然还阳。自思阎王所言,不便转告,乃隐瞒过去。 过了一个月何叟又死了,再次见到阎王,怒叱他道:“怎得违我命令,不去转达!今再放你还阳,速速传报!” 阎王必欲转告,究是何因? 何叟惶恐遵教,退下时见到廊庑下的书簿,便问守吏,这是什么? 守吏道:“朝代将易,这就是升降人爵的书籍呢。” 等到何叟再次还阳,不敢再隐瞒,乃转告李从珂孔目官刘延朗。 刘延朗转告李从珂,李从珂召何叟入问。 何叟答道:“请待至来年三月,必有征信,否则杀我不迟。” 李从珂赏赐他金帛,嘱他不可再泄密,派人送他回家。今年果然应验。 但李从珂篡国,前后仅有三年,何故讹作二十三,后人仔细研求,方知李从珂生日,是正月二十三日,他小字二十三,诨名便叫作阿三。 那么,二十三年,就是三年。 究竟此事真假,也无从辨明。但史书上既然载有此语,不妨依言记录,聊供各位看官饭后一笑尔。 或者,就是何叟记错了阎王的话,阎王说的原话可能是:“为我告诉二十三,来年三月,当为天子三年。” 之前,自李存勖称帝建国,定国号为唐,自认为是恢复唐朝,但史家不予承认,皆称之为后唐。本书之前多半称之为唐,这是因为当时的国号就叫“唐”,而非“后唐”。 自此,乃改称后唐,与史书保持一致。 李从珂享年五十二岁,在位不满三年,史家称为后唐末帝或废帝。 总计后唐,自庄宗起,至末帝止,四易主,三易姓,还不满十四年。四位皇帝,只有李嗣源一人寿终正寝。可见,皇帝仍然是高危职业。 唐末帝李从珂一死,都城各将吏,统统开城迎降,解甲待罪。 晋高祖石敬瑭,即日率兵入都,暂居旧第。 命刘知远部署京城,扑灭玄武楼余火,禁止侵掠,使各军一律还营。 所有契丹将卒驻扎天宫寺中。 全城肃然,莫敢犯令。 军士觅得王太妃花见羞及许王李从益,迎还宫中。 花见羞自请出家为尼,晋高祖不许,让她在至德宫安居,令皇后随时省问,像对待母亲一样侍奉王太妃。 封李从益为郇国公。 追谥鄂王李从厚为唐闵帝,改以天子礼葬之,追尊闵帝妃孔氏为皇后,袝葬闵帝陵。 并为岳母即明宗皇后曹太后举哀,拾骨安埋,为之辍朝三日。 独废故主李从珂为庶人。有人捡取李从珂膂骨及髀骨以献,乃命用王礼瘗葬。 时为唐末帝清泰三年,公元936年,闰十一月二十六日。 后唐已亡,变作晋朝。史家因之前有西晋、东晋,称此为后晋。本书暂时仍称之为“晋”,待其灭亡之后,始称之为后晋。 晋天福元年,公元936年,闰十一月二十七日。 晋高祖下令,促朝官入见,文武百官,俱在宫门外谢恩。车驾乃移入大内,御文明殿,受群臣朝贺,用唐礼乐,大赦天下。 李从珂自焚时,传国玉玺失踪。石敬瑭乃下令铸造新御玺,上刻:“受天明命,惟德允昌。” 惟李从珂旧臣张延朗、刘延朗、国舅刘延皓三人,罪在不赦,应正典刑。刘延皓自缢身亡,两延朗皆处斩。 当初,石敬瑭镇守河东,深受朝廷猜忌,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张延朗,坚决不给河东留太多积蓄,规定所有税收,除了依法留一部分自用外,其他尽行收归朝廷,所以石敬瑭对张延朗恨入骨髓。 仍用冯道同平章事,卢文纪为吏部尚书,姚顗(音意)为刑部尚书,周瓌为大将军,充三司使。 周瓌知道自己不能胜任,坚决辞让。 后来,挑选三司人选,始终没有合适的,这才感到后悔。不该杀了张延朗、刘延朗。 另外,任命符彦饶为义成(滑州)节度使,苌从简为忠武(许州)节度使,刘凝为镇国(华州)节度使,张希崇回任朔方(灵州)节度使,皇甫遇为义武(定州)节度使。 余镇多沿用旧帅。 最初,张希崇自契丹回归唐朝,参见第八十九回。唐明宗任命他为汝州刺史,后来升任朔方(灵州)节度使。他在朔方治理政事,很有威信,无论蛮夷或汉人,对他都十分敬重,张希崇更推广垦荒,节省运粮开支。张希崇镇守朔方(灵州)五年,请求调回内地,唐末帝李从珂任命他为静难(邠州)节度使。 石敬瑭跟契丹关系密切,恐怕契丹乘势强行夺取朔方,因此,命张希崇再回任朔方节度使。 命皇子石重乂为河南尹。追赠皇弟石敬德、堂弟石敬威为太傅,皇子石重殷(又作石重英)、石重裔(又作石重胤)为太保。 平卢(青州)节度使房知温去世,派天平(郓州)节度使王建立继任。 改魏州兴唐府为邺都、广晋府。加封魏博(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兼中书令、邺都留守。 送契丹将士归国。又追封李赞华为燕王,派人护送其灵柩归国。 前学士李崧、吕琦,逃匿伊阙,晋高祖闻他多才,赦罪召还。授吕琦为秘书监。任命李崧为兵部侍郎,兼判户部。寻且擢升李崧为相,兼任枢密使。 桑维翰也兼枢密使。 时晋高祖新得中原,藩镇未尽归服,就使上表称贺,也未免反侧不安。再加兵燹余生,疮痍未复,公私两困,国库空虚,契丹却征求无厌,今日索币,明日索金,几乎供不胜供,左支右绌。 桑维翰劝晋高祖推诚弃怨,厚抚藩镇,卑辞厚礼,敬事契丹,训卒缮兵,勤修武备,劝农课桑,藉实仓廪,通商惠工,俾足财货,因此中外欢洽,国内粗安。从前逃亡在外的百姓,不久后皆还,重操旧业。 赵德钧见述律太后,把所进献的宝货,及田宅册籍进献。 述律太后问道:“你近日何故往太原?” 赵德钧道:“奉唐帝之命,前去增援。” 述律太后指天道:“你向我儿求为中原天子,奈何作此妄语?” 说着,又自指胸前道:“此心殊不可欺!” 赵德钧俯伏在地,不敢出声。 述律太后又说道:“为何你手握大军,却不直捣我临潢府呢?如果你再在中途据险要处设下埋伏,我儿危矣!我儿将行时,我曾告诫我儿说,若南朝趁我空虚,从幽州北伐,我儿就要立即撤兵,自顾要紧!太原一方的成败,就顾不得许多了。你果欲为天子,等到击退我儿,自行打算,乃是水到渠成,何必求人?你本为唐朝人臣,与唐明宗是亲家,既不思报主,又不能退敌,只想乘乱得利,又没有计谋,不忠不义不智,尚有甚么面目,来此求生呢?” 述律后一番话,爽快之至,读至此应浮一大白! 赵德钧吓得乱抖,只是磕头求饶。 述律太后又问道:“货物在此,田宅何在?” 赵德钧道:“在幽州。” 述律太后道:“幽州今属何人?” “属于太后!” “那还要你献什么?” 赵德钧羞愧得只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 还是述律太后大发慈悲,不忍杀他,令暂拘狱中,待耶律德光回来,再行发落。 可怜赵德钧至此,只得磕头称谢,退至契丹监狱待罪,每日里又冷又饿。 等到耶律德光北归,才将他父子释出。赵德钧不久怏怏而亡,赵延寿也仅仅得为翰林学士。 后人有诗叹道: 番妇犹知忠义名,如何帝戚反偷生!虏廷俯伏遭呵责,可有人心抱不平! 幽云等十六州土地人民,悉数割与契丹。 中国外患,从此迭发,差不多四百多年,这都是石敬瑭酿成大祸呢!岂不痛哉! 转眼已是新年。 契丹天显十年,晋天福二年,公元937年,二月。 契丹太宗耶律德光,得知晋高祖已经得国,当即北还,道出云州,节度使沙彦珣出迎,德光将他留下。 城中将吏,乃奉判官吴峦,管领州事,闭城拒寇。 耶律德光自至城下,仰呼吴峦道:“云州已割让给我国,奈何拒命?” 话音刚落,忽有一箭射下,险些儿射中德光,幸亏闪避得快,才将来箭撇过一旁。 耶律德光大怒,立命部众攻城,城上矢石如雨,反击伤许多契丹兵,一连旬日,竟不能下。 耶律德光急欲归国,乃留部将围攻,自己带领亲卒,奏凯而回。 吴峦固守至半年,尚不稍懈,但苦城孤粮竭,不得已派遣使者至洛阳,请求增援。 晋高祖不便食言,一面致书契丹,请他解围,一面召还吴峦,免他作梗,契丹兵果解围引去。吴峦亦奉召入都,晋高祖任命他为武宁军节度副使。 还有应州指挥使郭崇威,亦耻臣事契丹,挺身南归。 耶律德光经过新州,威塞节度使翟璋出迎。耶律德光命他留任。翟璋献劳军钱一千万文。 翟璋秘密上奏晋高祖石敬瑭,请求内调。石敬瑭不准。 云州奚部落叛乱,耶律德光命翟璋讨伐平定。翟璋请求归国,德光不许。不久,翟璋忧愁而死。 德光经过妫州,妫州刺史拽剌出迎,跪下请罪。 原来,阿保机之时,奚部酋长去诸,率部众叛逃,依附刘仁恭父子,定居妫州,刘仁恭任命他为刺史。 去诸死后,子扫剌继位,娶契丹酋长逐不鲁姐姐为妻。逐不鲁在契丹犯罪,遂南下投奔扫剌。 耶律德光大怒,率兵来攻,竟不能克。扫剌死,子拽剌继任,现在妫州划归契丹,拽剌乃向德光称臣请罪。 耶律德光扶起拽剌道:“你并没有罪,是逐不鲁和扫剌辜负我而已。”命将二人尸骸挖出,挫骨扬灰。 张砺自契丹逃归,半路被骑兵追回。 耶律德光斥责道:“我待你不薄,为什么还要逃走?” 张砺道:“我本汉人,吃饭穿衣,皆与你蛮夷不同,我留在这里,生不如死,要杀便杀!” 耶律德光回头对翻译高彦英怒道:“我一直要你等好好款待他,为什么要让他感到不快乐?如果他真的逃走了,我上哪里再找一个像他这样有才能的人?” 于是用鞭子抽打高彦英,让他向张砺道歉。 从此,张砺尽力辅佐耶律德光,遇事无不尽言。德光也十分敬重他。 契丹太宗耶律德光,因新得了幽云十六州,人口增加一倍,国土辽阔,乃改天显十年为会同元年,即公元937年。又改国号为大辽。 公卿百官,皆仿中国制度,且参用中国人,把赵延寿提拔,任命为枢密使,兼政事令。一面派人入洛阳,接归赵延寿妻燕国长公主(即李嗣源次女兴平公主,已经进爵燕国长公主)。 夫妇同入虏廷,赵延寿遂一心一意,为辽效力。 晋高祖闻契丹改国号为辽,乃派使者上辽尊号,命宰相冯道为辽太后册礼使,左仆射刘昫为辽太宗册礼使,备着卤簿仪仗,直抵上京临潢府。 辽太宗大悦,优待二使,厚赏遣归。 晋高祖石敬瑭事辽甚谨,奉表称臣,尊辽太宗为父皇帝,每辽使至,必至别殿拜受诏敕,除了岁输金帛三十万外,吉凶庆吊,岁时赠遗,相续不绝。 凡辽太后、元帅、太子、诸王大臣,各有馈遗,稍不如意,即来嬉笑怒骂,朝臣均引为耻事,独晋高祖石敬瑭卑辞厚礼,忍辱含羞,一点儿也不觉得惭愧。 辽太宗见他诚意,屡止晋高祖上表称臣,但令称儿皇帝,如家人礼。后来又颁给册宝,加晋高祖号为英武明义皇帝。晋高祖受册,事辽更加恭谨。 辽太宗既得幽州,改名南京,用唐降将赵思温为留守。 赵思温子赵延照在晋,晋高祖命为祁州刺史。赵思温密令赵延照代奏,谓虏情终变,愿以幽州内附,晋高祖不许。 吐谷浑在雁门北面,本属中国,自卢龙一带,让归辽有,吐谷浑亦皆属辽。因苦辽贪虐,仍思归晋,遂携千余帐来奔。 辽太宗因此责晋,晋高祖忙派兵逐回,才得无事。 且说天雄(魏州)节度使范延光,闻晋军入洛,自辽州退归魏州,得到晋高祖颁敕招抚,不得已奉表请降。但事出无奈,未免阳奉阴违。 他未贵显时,曾有术士张生,与他谈及命理,说他日后必为将相。后来果然应验,因此对张生格外信重。 又曾经梦蛇钻入腹中,仍要张生解梦,究竟主何吉凶? 张生说蛇龙同种,将来可做帝王。 其实蛇钻七窍,必死无疑,还谈什么吉凶?! 从此范延光侈然自负,阴怀非望,只因唐末帝李从珂,素加厚待,一时不忍负德,所以蹉跎过去。 到了石晋开国,还有什么顾虑,不过仓猝发兵,恐非晋朝敌手,乃虚与周旋,敷衍表面。 同时暗中写信给自称成德(镇州)留后秘琼,欲与他结盟,一起为乱。 秘琼原来是成德(镇州)衙内都虞侯,成德节度使董温琪把他当做心腹。董温琪贪赃枉法,积累巨额财富。 之前,奉命讨伐石敬瑭,董温琪作为东北面招讨副使,被招讨使赵德钧裹挟南下,然后又与赵氏父子一起被押送契丹,秘琼遂将董温琪一家老小全部杀死,挖了一个大坑,埋在一起,将他家产,全部吞并,并自称成德留后。 秘琼得书不报,后来被晋高祖石敬瑭任命为齐州防御使。 秘琼前往齐州上任,经过夏津,范延光恐他向晋高祖告密,同时也贪图他的巨额财产,派人把他刺死。 随即聚卒缮兵,意图作乱。晋高祖闻知消息,颇以为忧。 桑维翰请晋高祖迁都汴州,且献议道:“大梁(汴州)北控燕赵,南通江淮,是一个水陆都会,资用很是富足。今范延光反形已露,正好乘时迁都。大梁距魏,不过十个驿站的距离,彼若有变,即可发兵往讨,迅雷不及掩耳,庶可制彼死命!” 晋高祖称善,遂托词东巡,出发洛都。 留前朔方(灵州)节度使张从宾为东都巡检使,辅皇子石重乂居守,自带领后妃等赴汴州。沿途由百官护驾,安安稳稳。 天福二年,公元937年,四月四日。 晋高祖石敬瑭抵达汴州。改汴州行宫为大宁宫。下诏大赦。 进封凤翔节度使李继曮为岐王;平卢(青州)节度使王建立为临淄王;天雄(邺都广晋府)节度使范延光为临清王。 这两人是范延光陪宾。加封范延光为王,乃权示羁縻。 范延光得了王爵,也把反意打消一半。 偏左都押牙孙锐,与澶州刺史冯晖合谋,屡劝范延光发难。范延光尚在踌躇,恰好生病十几天,不能视事,孙锐竟擅上表章,诋斥朝廷。 等到范延光得知,使人已经出发,不能追回。乃召孙锐面询,孙锐本范延光心腹,久知一切底细,便申述范延光梦兆,催他乘机发难,必得成功。 范延光又觉心热,遂依了孙锐计策,派兵渡过黄河,进入滑州辖境,焚劫草市。 义成(滑州)节度使节度使符彦饶,据实奏闻,说范延光已反。 之前,晋高祖派部属张言,前去广晋府(邺都、魏州)侦察。张言归来,说范延光必反。 范延光部属、相州刺史王景,不听范延光号令,一面派军严守边境,一面飞章奏报朝廷。 六月中旬,晋高祖石敬瑭调动兵马,令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白奉进,率骑兵一千五百人,出屯白马津。 再命东都巡检使张从宾为魏府西南面都部署; 续派侍卫都军使、宣武节度使杨光远,率步骑兵一万人进驻滑州; 护圣都指挥使杜重威,率步骑兵五千进驻卫州。 杜重威,乃朔州人,是石敬瑭的妹夫。 护圣,即侍卫亲军马军之一。杜重威,乃是白奉进下属。 晋高祖方令杨光远为魏府四面都部署,命昭义(潞州)节度使高行周,为魏府西面都部署,率本部人马进驻相州。 军士郭威本来是刘知远的旧部,应该随杨光远出征广晋府,他报告刘知远,请求留下来。 人们问他缘故,郭威说:“杨光远小动作太多,缺乏英雄气概,得到我毫无用处!能赏识我的,只有刘大帅!” 晋高祖又以张从宾为副部署兼都虞侯,那知人情变幻,不可预料。张从宾反被范延光派人策反,也一同造起反来。 天福二年,公元937年,六月底,张从宾已回军河阳,河阳节度使是皇次子石重信,乃皇后、明宗女永宁公主(魏国长公主)所生,才二十岁,少不更事,他不知道张从宾已反,不曾防备,遂被杀死。 张从宾任命张继祚权知河阳节度留后。张继祚是张全义之子,曾经要杀梁太祖,见第六十六回。 张从宾再入洛阳,东都留守、皇三子石重乂,年仅十九岁,又被杀死。 张从宾抢夺皇宫珍宝,犒赏士兵,留守判官李遐拒绝交出,被变军诛杀。并进兵扼守汜水关,将逼汴京。 石敬瑭连丧二子,大悲,急调杜重威移师往讨张从宾,又下诏令奉国都指挥使侯益,与部将王全斌等,统禁军五千,并命令宣徽使刘处让,从黎阳分兵会讨。 奉国,即侍卫亲军之步军之一。 这时,军令急如星火,使节来往穿梭,不绝于途,只是远水难救近火,急得汴京城里面,人心惶惶,文武百官无不惊惧。 唯独桑维翰指画军事,运筹帷幄;接待宾客时从容不迫,神色自如,人心稍安。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杨光远贪利噬人 徐知诰建唐代吴 天福二年,公元937年,七月。 张从宾进攻汜水关,巡检使宋廷浩力战殉国。宋廷浩乃是唐庄宗李存勖的女婿,尚唐庄宗女义宁公主,生子宋偓,年十一,以父死事补殿直,迁供奉官。 唐、五代时,与公主结婚,不叫娶公主,而叫“尚公主”,表示高攀的意思。 范延光又书写密信,封装于蜡丸,派间谍四处投递。 右卫大将军尹晖,原来担任侍卫亲军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在凤翔时投降李从珂,霸占王思同家产,后来又怂恿刘延朗杀死王思同。事见第九十四回。王思同乃是石敬瑭爱将,石敬瑭入京,第一个就杀死了刘延朗。 这时尹晖自然失意,仅仅在汴京禁军中挂个虚职。 摸金校尉温韬(又名温昭图、李彦韬、李绍冲),早已在九年前就被唐明宗处死,其子温延濬(音俊)、温延沼、温延衮都住在许州,仍然是大户人家。 右武卫上将军娄继英与温延沼是儿女亲家,也在汴京。 尹晖、娄继英遂与三温密谋,三温在许州召集部众,得一千余人,计划先夺取许州,再北上进攻汴京,尹晖、娄继英在汴京城内里应外合,一举攻占汴京,迎立范延光。 当时,全国各地,呼应范延光、张从宾的,此起彼伏。后梁、后唐两朝的失意政客、军阀,全部都蠢蠢欲动。 晋高祖戎服戒严,密议逃往晋阳。石敬瑭去年夺位时非常踊跃,即位后却变得胆怯,这没有别的原因,仍是富贵误人。光脚时不怕穿鞋的;穿上鞋了,却又怕别的光脚的。 桑维翰叩头苦谏道:“贼烽虽盛,势不能久,请少待数日,不可轻动!” 晋高祖乃止,下诏说:“范延光故意制造证据,诬害忠良,自今以后,凡是捕获范延光的间谍都有赏赐,并立即把间谍诛杀,但对其藏在蜡丸里的密函,一律当场焚毁,不必查看内容,也不必奏报。” 尹晖、娄继英策反禁军时,被人检举,尹晖投奔吴国,半路被杀。娄继英仓皇逃奔许州。 忠武(许州)节度使苌从简早有防备,下令全城戒严。三温乃不敢举事。 温延濬欲杀娄继英以自保,被温延沼阻止。于是一起投奔张从宾。娄继英恨温延濬欲杀自己,鼓动张从宾,竟将三温全部杀死。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白奉进,率军进驻滑州,与义成(滑州)节度使符彦饶分营驻扎。军士有趁夜掠夺,白奉进派兵抓捕,共有乱兵五人,三人系白奉进部下,二人系符彦饶部下,白奉进下令全部斩首,然后才通知符彦饶。 不料,符彦饶护犊子,并因白奉进不先打个招呼,觉得受到冒犯,非常不满。 白奉进乃率数骑至符彦饶军营,道歉谢过。 符彦饶道:“军中各有部分,将军奈何把我滑州的军士,擅加诛杀!难道不分主客么?” 白奉进也是个粗人,不禁怒起,便勃然答道:“军士犯法,按律当斩,我与大帅同为朝廷的大臣,何分彼此!何况我已向你道歉,大帅尚不肯解怒,莫非欲与范延光同反么?” 说着,拂衣竟去,符彦饶也不挽留,由他自去。 偏帐下士兵大声呐喊,持刀突出,竟杀死白奉进。 白奉进所有随从骑兵,仓皇逃脱,边走边大喊大叫。 诸军都穿上铠甲,拿起武器,喧噪不停。 奉国军左厢都指挥使马万,禁止不住,意欲参与作乱。巧遇右厢都指挥使卢顺密,率兵出营,厉声对马万道:“符大帅擅杀白将军,必与魏州通谋,我等家属,尽在大梁,奈何不思报国,反欲助乱,自求灭族呢?今日当共擒符大帅送给天子处置,立大功,军士从命有赏,违命即诛,何必再疑!” 马万纠结不答,部下却还有数人,呼跃而出,被卢顺密麾动亲军,当场擒获几人,斩首示众,余众才不敢动。 马万只好依了卢顺密,与奉国军都虞侯方太等,共攻牙城,一鼓即拔,擒住符彦饶,令方太等解送大梁,石敬瑭也不加详查,下令将符彦饶斩首,只是不追究其兄弟、家属。 即授马万为义成(滑州)节度使,取代符彦饶。卢顺密为果州团练使,方太为赵州刺史。 果州属于蜀国,因此卢顺密这果州团练使,只是个空头支票,也就是享受这个待遇罢了。 魏府四面都部署、侍卫都军使杨光远因为滑州变乱,急自白皋奔赴滑州城抚慰,途中,部下士卒欲推杨光远为皇帝。 杨光远怒叱道:“天子岂你等贩弄物!前者在晋阳时向契丹乞降,迫于走投无路,今又欲改图,乃真是反贼了!”士卒始不敢再言。 及抵滑州城,已是风平浪静,重见太平。乃奏请滑州平乱情形,归功卢顺密。 石敬瑭这才了解到卢顺密的功劳,任命其为昭义节度留后。 却说晋高祖因魏、孟、滑三镇接连叛乱,不免惊惶,遂向刘知远问计。 刘知远道:“陛下前在晋阳,粮不能支五日,尚成大业,今中原已定,内拥劲兵,外结强邻,难道尚怕这鼠辈么?愿陛下抚将相以恩,臣等驭士卒以威,恩威并着,京城自安,本根深固,枝叶自不致伤残了!” 晋高祖转忧为喜,委刘知远整顿禁军。 刘知远严申科禁,用法无私,有军士盗纸钱少许,事发被擒,刘知远即令处死。左右因罪行轻微,代求宽大。 刘知远道:“国法论心,不论偷盗多寡,我诛杀他是因他偷盗,岂计价值高低!”由是众皆畏服,全城安堵。 及得杨光远奏报,复命杨光远为魏府行营都招讨使,兼知行府事。 调昭义节度使高行周为河南尹,兼东都留守; 授杜重威昭义(潞州)节度使,升任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命侯益为河阳(孟州)节度使。 且因杜重威正在讨逆,卢顺密平乱有功,先调卢顺密为昭义留后,令杜重威、侯益与杨光远进军讨贼。 杨光远驱众至六明镇,正值魏州叛将冯晖、孙锐等,渡河前来,当即掩他不备,横击中流。 冯晖与孙锐不能抵当,大败而逃,部众多溺死。 杜重威、侯益乘胜至汜水关,遇张从宾众一万余人,迎头痛击,俘斩殆尽。 张从宾慌忙西走,乘马渡河,竟然淹死。党羽张延播、张继祚、娄继英等,统被擒住,送至阙下。那时还有什么侥幸,唯一的下场就只有身首分离,诛灭九族了。 史馆修撰李涛上疏说:张全义对洛阳有再造的大功,请求赦免屠灭九族的严厉处分,石敬瑭同意,于是只杀张继祚全家。 张全义再造洛阳,见第三十六回。可见善有善报。 两镇既平,范延光知事不济,归罪于孙锐,把他族诛。因修书杨光远,乞他代奏阙廷,情愿待罪。 正是:失势复成摇尾犬,乞怜再作磕头虫。 晋高祖石敬瑭得杨光远奏报,不肯答应,仍下令杨光远进攻魏州。杨光远意存观望,遇有军事调度,常与朝廷龃龉。 晋高祖曲意含容,并且令杨光远长子杨承祚,娶自己女儿长安公主,次子杨承信,亦拜美官。 杨光远乃整军徐进。到了魏州城下,驻立大营,亦不过虚张声势,迁延时日。 却说杨光远讨伐范延光,自天福二年,公元937年秋季进兵,直至次年,天福三年,公元938年秋季,仍不损广晋府城片堞。只招降前澶州刺史冯晖,荐请授官。 晋高祖石敬瑭特擢升冯晖为义成(滑州)节度使,欲借此诱惑魏州将士,不料魏州坚守如故,杨光远旷日无功。 晋高祖石敬瑭因师老民疲,没奈何再议招抚,乃派宦官朱宪,往谕范延光,许诺调任他一个大藩镇,且传口谕道:“你若投降,决不杀你,如果食言,青天白日在上,不得享国!” 范延光乃对节度副使李式道:“主上重信,许我不死,没有什么顾虑了。”遂撤去守备,厚待朱宪,仍令他归报。 朱宪覆命后,好几日不得范延光降表。石敬瑭因再派宣徽使刘处让往谕,再三劝说,范延光才令二子范守图、范守英入质,并派牙将奉表待罪。 晋高祖颁赐诏书赦免。 晋高祖天福三年,公元938年,九月八日。 范延光身穿素服出迎,顿首受诏。接连是恩诏迭下,改任天平(郓州)节度使,赐免死铁券。 所有范延光将佐李式、孙汉威、薛霸等,各授防御使、团练使、刺史。牙兵皆升为侍卫亲军,就是张从宾、符彦饶余党,一并赦罪,不再株连。 魏州步军都监使李彦珣,本为河阳行军司马。古人一旦做官,都要将父母接来奉养,他却将父母一直留在家乡,也从来没有送过财物回家。之前随张从宾同反。张从宾败死,他逃脱后,投奔魏州,范延光令为都监使,登城拒守。李彦珣母亲住在邢州,被杨光远派军捉拿,推至城下,招降李彦珣。李彦珣拈弓搭箭,竟将老母射死。 范延光投降,晋高祖却令李彦珣为坊州刺史。近臣都说李彦珣杀母,大逆不道,属于遇到大赦天下都不赦免的重罪,不宜赦免。 晋高祖道:“赦令已行,如何再改呢?”仍允许他赴任。 叛君之罪尚可赦,弑母之罪乌可恕! 授杨光远为天雄(广晋府)节度使,加官检校太师,兼中书令。 符彦饶不该杀而杀,卢顺密该赏而不赏,李彦珣不该赦而赦,范延光该讨伐而用人不当,杨光远无功而升迁,可见石敬瑭并非明主! 杨光远已恃宠生骄,曾经与宣徽使宦官刘处让叙谈,对朝廷忿忿不平。刘处让就说,朝廷处置,均由李崧、桑维翰二相主议,并非出自圣上裁决,二人是宰相又兼任枢密使,位高权重。 这时,李崧、桑维翰二人,担任宰相,并兼任枢密使,二人尽心谋划,宦官们无处弄权谋利,很不高兴。 杨光远不禁怒道:“宰相得兼枢密,自前代郭崇韬后,无此重官。今闻李、桑二相,皆兼枢密,怪不得他独断独行。主上尚肯优容,我杨光远却忍耐不下呢!” 其实宰相兼任枢密使,还有孔循、朱弘昭、冯赟多人,岂止一个郭崇韬。 不久刘处让归朝,杨光远即托他呈上密奏,极言二宰相执政过失。晋高祖明知他有意刁难,但因军事甫平,不得已曲从所请,乃加桑维翰兵部尚书,李崧工部尚书,撤去二人枢密使兼职,即令宣徽使宦官刘处让代替。 杨光远益加骄横,随时上表,尚指斥宰辅不已。 晋高祖见杨光远跋扈,恐将来势大难制,密与桑维翰熟商。 桑维翰说,天雄(魏博)重镇,屡生叛乱,应析土分众,减杀势力。范延光可使守洛阳,调虎离山,免为后患。 晋高祖石敬瑭依议。 天福三年,公元938年,十月七日,晋高祖升汴州为东京,置开封府,作为京城; 改东都洛阳为西京,仍为河南府,作为陪都; 降西京长安为晋昌军。 十一月,加杨光远为太尉,命他任西京(洛阳)留守,兼河阳(孟州)节度使。 命高行周调任邺都(魏州广晋府)留守。 升相州为彰德军,管辖澶、卫二州,置节度使,贝州防御使王延胤升任彰德(相州)节度使。 王延胤,是王处存的孙子。 升贝州为永清军,管辖博、冀二州,置节度使,右神武统军王周升任永清(贝州)节度使。冀州原来属于成德(镇州)军,现划归永清军。 天雄(魏博)原来有六个州,即魏(邺都广晋府)、博、贝、相、澶、卫,是实力非常雄厚的强镇。 自此,天雄军只有魏州孤城。世上再无强镇魏博! 之前,范延光反叛,其部属、相州刺史王景不从,据城自守。晋高祖嘉奖他,擢升为耀州团练使。 自高行周以下,俱奉命调防,毫无异言。 独杨光远怏怏失望,勉强移镇,乃秘密贿赂契丹财货,诋毁晋室君臣。自养壮士千余人,作为爪牙。既而诬劾桑维翰,迁除不公,与民争利。 晋高祖不得已,派桑维翰出任彰德(相州)节度使,调王延胤为义武(定州)节度使。 另用刘知远、杜重威同平章事。 刘知远有佐命大功,得升宰辅,自认为应当得到此职。 杜重威本是个纨绔子弟,虽然祖父、父亲都曾经在晋王部下为将,他却并没有什么韬略,出讨魏州,只不过略有小功,怎能与刘知远相比。但是他娶了帝妹乐平公主,遂得成为外戚,也居然参与朝纲。 刘知远羞与他为伍,乃闭门称病,不受朝命。 晋高祖不觉怒起,召问同平章事赵莹道:“重威是朕的妹夫,刘知远怎能瞧不起他!刘知远不受诏命,太觉不恭,朕意拟削夺他兵权,令归私第。” 赵莹拜请道:“陛下前在晋阳,兵不过五千,被十余万唐兵围攻,危如累卵,若非刘知远心同金石,怎能成此大业?奈何因区区小过,便欲弃置,窃恐此语外闻,反不足示人君大度呢!” 晋高祖意乃少解,即命端明殿学士和凝,赴刘知远府邸慰谕。刘知远这才起床拜受。 范延光自郓州入朝,面请致仕,晋高祖慰留,仍令还镇。后来又屡次上表乞求退休,乃命以太子太师致仕,留居汴京。 开封府浚仪县禁军军官宿舍。 禁军大将赵弘殷的妻子杜氏,梦见一位神仙,双手捧起太阳送给自己,不久怀孕,生下第三个儿子,后来起名赵匡义。这天夜里,红光上腾如火,闾巷闻有异香。 第二个香孩儿诞生了。 时为晋天福四年,公元939年,十月七日。 这时,赵家老二、第一个香孩儿赵匡胤已经十三岁了。 因父亲赵弘殷,长期在禁军任职,他时常出入军营中,专喜骑马,也好射箭,有时赵弘殷出征,赵匡胤侍母在家,无所事事,辄以骑射为戏。 母杜氏劝赵匡胤也像弟弟一样读书,赵匡胤奋然道:“治世用文,乱世用武,现在世事扰乱,兵戈未靖,儿愿娴习武事,留待后用,他日有机可乘,得能安邦定国,才算出人头地,不至虚过一生呢。” 杜氏笑道:“但愿儿能继承祖业,毋玷门楣,便算幸事,还想甚么大功名,大事业哩!” 赵匡胤道:“唐太宗李世民,也不过一将门之子,为什么化家为国,造成帝业?儿虽不才,亦想与他相似,轰轰烈烈做个大丈夫,母亲以为可好么?” 杜氏怒道:“你不要信口胡说!世上说大话的人,往往后来没用,我不愿听你瞎闹,你还是读书去罢!” 赵匡胤见母亲动怒,才不敢多嘴,默然退出。 赵家乃是书香门第,其先祖一向习文,直到赵弘殷这一代才开始习武。赵弘殷也不想荒废文化,送赵匡胤到陈学究学馆读书。后来,又聘请赵学究为家庭教师,专门辅导赵匡胤。再后来,还将赵匡胤送到饱学名儒辛文悦处,专门学习四书五经。 赵弘殷出外征战,每次打了胜仗,同伴都去抢劫金银珠宝,他有机会却常常收罗一些书籍,带回家中。 无奈,赵匡胤根本不喜欢读书,只喜欢练武,也只好随他。 越年,范延光又请归老河阳私第,奉诏允准,遂载金银细软而行。 自投罗网,这又何必!在京城其实更安全呢。 西京留守兼河阳节度使杨光远,偏奏称范延光叛臣,不居汴、洛,归处故里,他日若逃入敌国,必会成为后患,请加以预防,禁止他归里云云。 晋高祖乃命范延光寓居西京洛阳。 范延光到了洛阳,杨光远即派其子杨承贵,带领甲士,把他围住,逼令自杀。 范延光道:“天子在上,赐我免死铁券,许我不死,你父子怎得如此!” 杨承贵道:“你这铁券,在我这却不好使!”乃挺着白刃,驱范延光上马,说是叫他去见杨光远。 途中遇河过桥,被杨承贵推落桥下,连人带马,坠了下去,活活淹死。所有范延光运载的金银细软,都被杨承贵劫夺,一古脑儿搬回府署,杨光远大喜。 时已是晋高祖天福五年,公元940年,八月二十六日。范延光已经多活了两年。不亏。 从前,成德(镇州)节度使董温琪,积累巨额财富。秘琼贪图这笔财富而杀死董温琪全家;范延光贪图这笔财富而杀死秘琼;现在,杨光远又贪图这笔财富而杀死范延光。 范延光固然该死,只不应该被杨光远父子所杀。 杨光远奏闻朝廷,谎说范延光赴水自尽。晋高祖也识破他阴谋,但畏杨光远强盛,不敢诘责,只征令杨光远入朝。 杨光远还算听命,上殿朝见,晋高祖对他道:“围魏一役,卿左右各立功劳,未授重赏,今当各除一州,遍给恩荣,免他失望。” 杨光远代为谢恩,晋高祖遂选择杨光远亲将数人,分授各州刺史。待他出发,却下了一道诏敕,徙杨光远为平卢(青州)节度使,进爵东平王。 杨光远才识中计,怏怏出都,驰赴青州上任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徐知诰早就想篡夺政权,只因吴睿帝杨溥并没有重大过失,恐怕民心不服;曾考虑等到杨溥死后再动手,智囊宋齐丘也赞成这种主张。 有一天,徐知诰对着镜子,用镊子拔调嘴唇上的白胡须,叹息道:“朝廷虽然安定,我却老了,怎么办?” 幕僚周宗知道他的意思,前往江都,劝吴睿帝传禅。宋齐邱独以为不可,请斩周宗以谢吴人。因黜周宗为池州刺史。封徐知诰为东海郡王。 既而镇海(金陵府)节度副使李建勋,及行军司马徐玠等,屡陈徐知诰功业,说应早从民望,乃复召周宗为都押牙。 徐知诰一向猜忌吴睿帝杨溥之弟、临川王杨蒙。乃诬他藏匿亡命,擅造兵器,竟降杨蒙为历阳公,幽锢于和州,令控鹤军使王宏,率两百人监守。 时为吴大和六年,公元934年,六月。 徐温最小的儿子徐知谔,出任润州团练使,亲近一些不入流的小人物,只知道游荡欢宴,废弃政务,在内城西边建立一排商店,亲自去做买卖。 中书令、都统徐知诰得到消息,十分震怒,召唤徐知谔左右官员,诘问斥责,徐知谔大为恐惧。 有人提醒徐知诰说:“忠武王(徐温)最爱知谔,但他却把后事托付给你。前些年,徐知询失去职位,人们到今天都议论纷纷。假使徐知谔既有能力,又有声望,训练士卒、组织民众,对你有什么好处!” 徐知诰恍然大悟,从此待徐知谔更为优厚、纵容。 吴天祚元年,公元935年,十月。 吴睿帝杨溥加授中书令徐知诰:尚父、太师、大丞相、天下兵马大元帅,晋封齐王,划出昇(金陵府)、润、常、宣、池、歙、江、饶、信、海十州,作为齐王的采邑,另建齐国。 徐知诰(李知诰) 辞让尚父、大丞相。 吴天祚二年,公元936年,正月。 徐知诰开大元帅府,自置僚属。命其子、副都统徐景通为太尉、副元帅;命都统判官宋齐丘、镇海(金陵府)行军司马徐玠为元帅府左、右司马。 又任命心腹控制朝廷各要害部门。 南平王、荆南节度使高从诲,及闽、南汉诸国,皆派使劝进。 吴天祚二年,天福元年,公元936年,十二月。 晋朝安远(安州)节度使卢文进,乃是契丹叛将,唐明宗即位后,卢文进归唐,见第八十七回。 现在,石敬瑭是契丹的儿皇帝,卢文进恐契丹向晋朝索捕自己,乃弃镇奔吴。吴睿帝杨溥,封其为侍中。 吴都统、齐王徐知诰正密谋篡国,乃引为己用。当时中原多故,名士耆儒,多拔身南来。徐知诰派人招迎淮上,赠给厚币。既至金陵,即縻以厚禄,客卿多乐为效用。 吴国天祚三年,公元937年,八月十五日。 杨蒙被囚禁和州,已经三年多,眼见得徐知诰即将篡位,乃做最后一搏,突出杀死王宏。王宏子集结部队攻击,杨蒙又把他射死。 杨蒙暗思,德胜节度使周本,乃是父亲杨行密的老臣,遂奔往庐州,欲依周本,谋划勤王。谁知,周本的儿子周弘祚,却将杨蒙捉住,解送江都府。 徐知诰派使者迎接,杀杨蒙于采石。 齐王徐知诰因镇南(洪州)节度使、太尉、兼中书令李德诚,以及德胜(庐州)节度使兼中书令周本,位高望重,因之希望由他二人率领文武百官拥护自己登基称帝。 李德诚原来时赵锽的部将,四十八年前,杨行密平定赵锽,对李德诚非常赏识,将一位侄女嫁给他为妻。周本,乃三国周瑜之后,勇冠三军,同时战败被擒,杨行密亲自为他松绑,用他为偏将。参见第四十回。 周本说:“我蒙受先王(杨行密)大恩,自从徐温父子掌握权柄,我就一直痛恨不能为杨家尽忠,解除他家危难!现在又教我背主求荣,做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其子周弘祚之前擒杀杨蒙,一再逼迫他,万不得已,周本只好跟李德诚一起,率全国各将领前去江都府,上疏吴睿帝杨溥,陈述齐王徐知诰对国家的贡献和对百姓的恩德,请求皇帝让位;然后再去金陵府向徐知诰劝进。 只有宋齐丘不肯参与。 宋齐丘对李德诚的儿子李延勋说:“你父是太祖(杨行密)的开国元勋,今天声名扫地。” 这时候,吴皇宫经常出现妖魔鬼怪。 吴睿帝杨溥叹息道:“吴国气数,莫非已尽?” 左右皆说:“这是天意,非人力能够挽回。” 吴睿帝杨溥已成赘瘤,乐得推位让国。把乃父传下的土地人民,悉数交出,再派李德诚率文武百官前往金陵府劝进,又派江夏王杨璘奉册宝至金陵府,禅位齐王。 时为吴国天祚三年,公元937年,十月五日。 杨溥是吴国第四位国王,也是末代国王,也是唯一一位皇帝,在位十八年。 总计吴国,自唐昭宗天复二年三月,杨行密被封为吴王,共历四主,前后三十五年而灭。若自唐僖宗光启三年,杨行密进入扬州,占据淮南道算起,凡五十一年。 徐知诰建太庙社稷,即皇帝位,改吴天祚三年为升元元年,国号大齐,追尊徐温为太祖武皇帝。 定金陵府(昇州)为京城,以江都府(扬州)为东都。 徐知诰尊吴睿帝杨溥为高尚思玄弘古让皇帝,上册自称受禅老臣。 用宋齐邱、徐玠为左右丞相;周宗、周廷玉为内枢密使。 太尉李德诚说:“陛下上应天命、下顺人心,只有宋齐丘闷闷不乐。”遂拿出宋齐丘阻止李德诚劝进的信件。 徐知诰接过来,连一眼也不看,只说:“子嵩(宋齐丘)跟我是三十年的旧交老友,他从不会辜负我。” 宋齐丘叩头道歉。 徐温子徐知询,与徐知诰不和,已被削官。独徐知询弟知证、知谔,素与徐知诰亲睦,因封知证为江王,知谔为饶王。且以知字应该避嫌,不如自己将知字除去,单名为徐诰。 吴太子杨琏,娶徐诰(徐知诰)女为妃,宋齐邱请求与他绝婚,且迁让皇杨溥居于他州。 齐帝徐诰(徐知诰)遂徙让皇杨溥至润州丹阳宫,派兵防守,阳称护卫,阴实管束。降吴太子杨琏为弘农郡公,封杨琏妃(即徐知诰女)为永兴公主。 可怜杨溥父子,抑郁成疾,父死丹阳宫,子杨琏封康化(池州)节度使,不久病故。 就是这位皇女永兴公主,也朝夕悲切,闻宫人呼公主名,越多涕泪,渐渐的形销骨瘦,也致病终。 徐温子徐知证、徐知谔,请徐诰复姓,徐诰佯为谦虚,说是不敢忘徐氏养育之恩。 齐帝徐诰(徐知诰)原来姓李,名昪,小字彭奴,家居徐州彭城。自言为唐宪宗子、建王李恪四世孙,李恪子李超,李超子李志,曾任徐州判司;李志子李荣,即为徐知诰父,在唐末战乱中失踪。彭奴幼失其父,流落到濠州、泗州一带,为杨行密所救,交由徐温抚养。 其实这些都是空口无凭,有可能是冒认祖先。 《新唐书》记载,宪宗子建王李恪并无后嗣。徐温祖父名徐超;父名徐志,恰好与李荣之祖、父同名。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还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李昪的父亲李荣,家住徐州,性情豪爽,喜欢行侠仗义,结交天下英雄。唐朝末年,天下大乱,群盗纷起。朱全忠(朱温)窃占淮北,杨行密盗据淮南。李荣颇有兴复唐朝的志向,乃结交海盗夏韶,自称是唐朝宗室、夏韶即奉他为主,率众从大海进入淮河,攻占濠州,又剽掠附近州县,后来被杨行密剿灭,贼首皆被杀死,见第四十三、四十五回。这时,李昪只有八岁,被杨行密收养为子。后来因杨渥性格孤僻,不能相容,杨行密就让徐温收养李昪,改名徐知诰(徐诰)。 升元三年,即晋天福四年,公元939年,二月。 经百官再三申请,徐诰(徐知诰)乃复姓李氏,恢复原来姓名为李昪,易国号为唐,史称南唐。 李昪(徐知诰),即为南唐烈祖。 立唐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庙。 追尊四代祖李恪为孝静帝、定宗; 曾祖李超为孝平帝、成宗; 祖李志为孝安帝、惠宗; 父李荣为孝德帝、庆宗; 奉徐温为义祖。 李昪(徐知诰)立宋氏为皇后,子徐景通为吴王,改名为李璟。 庐州节度使周本,亦曾至金陵劝进,归途自叹道:“我不能声讨逆臣,报杨氏德,老而无用,还有何颜事二姓呢?”返镇未几,即至去世。 自李昪改国号为唐,史家恐与唐朝相混,特标明为南唐。 此时,北方,后唐刚灭不久;南方,南唐又兴起。 先是江南童谣云:“东海鲤鱼飞上天”。至是南唐大臣,趁势附会,谓鲤李同音,东海系徐氏祖籍,李昪过养徐氏,乃得为帝,这便是童谣的应验。 又江西有杨花一株,变成李花,临川有李树生连理枝,相传为李昪还宗预兆。 江州陈氏,宗族多至七百口,仍不析居,每次吃饭必设大席,长幼依次而坐,一起就餐。又养犬百余只,也共食一槽,一犬不至,诸犬不食。当时称为德政所及,因有此瑞。 州县有司,采风问俗,报明孝子悌弟,不下百数;五代同居,共计七家,南唐烈祖皇帝李昪颁下制敕,旌表门闾,豁免赋税。 无非是粉饰承平,彰显新朝顺天应人罢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 王延羲乘乱窃国 马希范铸铜立誓 南汉大有十年,公元937年,三月。 安南将领皎公羡叛乱,杀死静海(安南)节度使杨廷艺,自称留后。 大有十一年,公元938年,十月。 南汉国静海(安南)前节度使杨廷艺的旧部吴权,自爱州(越南清化)率军反攻,皎公羡派使节贿赂南汉,请求救援。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打算趁乱夺回安南,乃命皇子万王刘弘操为静海节度使,改封交王,率军西上,声称增援皎公羡,刘龚(刘岩)亲率大军进驻海门(广西合浦),遥为呼应。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向崇文使萧益询问意见。 萧益说:“最近几十天大雨一直不停,陆路泥泞,海路遥远而又危险。吴权狡猾残忍,不能不重视。大军应该特别慎重,必须大量招募向导,没有向导,不可前进一步。” 萧益,是唐朝宰相萧仿的孙子。 刘龚(刘岩)不理,命刘弘操率舰队自白藤江直向安南府。 不料,吴权已占领安南府,杀死皎公羡。 吴权率军迎战,先行在海口(越南海防)一带遍插木桩,顶端削尖,用铁皮包裹;然后趁着涨潮,向南汉舰队挑战,假装战败逃走,刘弘操追击,霎时间潮退水落,南汉舰队的船只全被铁尖木桩自船底或两旁顶住,无法进退。 吴权反攻,南汉舰队大败,士卒被溺死的占一大半,交王刘弘操阵亡。 刘龚(刘岩)悲痛大哭,收集残余官兵回国。 先前,秘书省着作佐郎侯融,建议高祖刘龚(刘岩)裁减军备,让人民得到休息。这次出征兵败,刘岩认为侯融应该负责,于是劈开侯融的棺材,曝其尸。 石敬瑭建立晋朝,吴越王钱元瓘,楚王马希范,南平王高从诲,均向晋朝通好,恪守臣礼。 唯独闽国,自闽惠宗王鏻(王延钧)称帝后,与中原许久不通音讯。 闽康宗王继鹏,改名王昶,曾派弟、威武(福州长乐府)节度使王继恭,前往中原通好,并且宣布自己已经继位称帝,请求建立外交关系,互相通商贸易。 晋高祖因范延光叛乱,无暇南顾。但厚待王继恭,优礼送还。 天福二年,闽通文二年,公元937年,四月。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下令兴建紫微宫,专供皇后李春燕游幸,繁华奢丽,且赛过东华宫。用了大量水晶做装饰品,雕梁画栋,工程浩大,比他父亲修建宝皇宫的费用加倍。 又派人分别到各州侦查百姓、官吏隐私。 天福三年,闽通文三年,公元938年,十一月。 晋高祖石敬瑭命左散骑常侍卢损为册礼使,册封王昶(王继鹏)为闽国王,赐给赭红色的龙袍;册封其弟王继恭为临海郡王。 石敬瑭的使节刚刚出发,闽康宗王昶(王继鹏)已有所闻,即令进奏官林恩,入禀晋朝宰相,说自己已经称帝,愿辞归册礼使。晋高祖却并不追回卢损。 天福四年,闽通文四年,公元939年,二月,卢损抵达福州,闽康宗王昶(王继鹏)佯称有病,避而不见,令弟王继恭热情招待,但不受册命。 有士人林省邹,私下对卢损道:“我主不事君,不爱亲,不恤民,不敬神,不睦邻,不礼宾,怎能久享国家?我将僧服北逃,他日当相见上国呢!” 卢损遂辞归,闽康宗王昶(王继鹏)仍不出面,但令弟王继恭署名奉表,派礼部员外郎郑元弼,随卢损入贡。 晋高祖石敬瑭召郑元弼入见,谕令归国禀明,此后上表,不应再由王继恭署名。 郑元弼唯唯而去,还告闽帝。闽康宗王昶(王继鹏)置诸不理,但与宠后李春燕,及六宫嫔御,彻夜宴饮,淫媟不休。弑父逆子,继承了其父的淫荡家风,也算难得。 闽帝骄奢淫逸,闽国国用不足,王昶忧虑万分。 侯官人蔡守蒙以廉洁知名。王昶(王继鹏)任命他为吏部侍郎、判三司。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问他道:“听说高层官员用人,都接受贿赂,究竟有无此事?” 蔡守蒙奏道:“此乃谣言,不必信它!”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道:“朕听说很久了。朕也无意追究。从今往后,朕把人事大权授予卿,贤明的人固然可以做官,遇到匪徒恶棍,想做官的,只要他们肯掏钱,把名字记下来,奏报给朕。” 蔡守蒙道:“这样断然不可!”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大怒道:“朕叫你这么做,你就这么做吧!朕需要钱!钱!钱!否则,朕就办你!” 蔡守蒙无奈,只能接受。从此,任命官吏,只看贿赂多少,不管有无才干。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又将一批空白诏书,交给心腹陈究,拿到外面贩卖。买家交钱后,当场填写姓名、官职。 因此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甚至种瓜果、养鸡猪,无不征税。又下诏规定,百姓逃避赋税,凡是隐瞒年龄的,棍打脊背;隐藏人口的,处死;逃亡山林的,屠杀全族。 因此天怒人怨,众叛亲离。 谏议大夫黄讽看到闽康宗王昶(王继鹏)荒淫残暴,极力劝谏,进宫前跟妻子告别,准备一死。王昶(王继鹏)下令棍打。 黄讽说:“我如果是犯法、叛国,乱棍打死,也毫不怨恨。但因劝谏被棍打,绝不接受。” 王昶(王继鹏)大怒,贬黄讽为平民。 道士陈守元、谭紫霄,以房中术得幸。陈守元号天师,谭紫霄号正一先生,两人受贿入请,言无不从。 通文二年建白龙寺,三年作三清殿,统是雕梁画栋,灿烂辉煌。 白龙寺的缘起,是因谭紫霄等谎称夜现白龙,乃命建筑。三清殿是由天师陈守元怂恿,内供宝皇大帝,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像,全部用黄金铸成,约需数千斤;日焚龙脑薰陆诸香,佐以铙钹诸乐。每晨祷祝,说是可求大还丹,命巫祝林兴住持殿中。 一切国政,均由林兴传宝皇命,裁决施行。 林兴与闽康宗王昶(王继鹏)叔父王延武、王延望有怨,假托神语,说二位叔叔将要叛乱。 王昶(王继鹏)不察虚实,即令林兴率壮士擒拿二叔,及他两人的五个儿子,一起杀害。 王延武、王延望都是太祖王审知之子,王昶(王继鹏)的亲叔叔。 判六军诸卫事建王王继严,乃王昶(王继鹏)弟,颇得军心,王昶(王继鹏)又信林兴谎言,罢他兵柄,令改名王继裕。别命季弟王继镕掌判六军,革去“诸卫”字样。 不久,林兴阴谋败露,也不忍加诛,只流戍泉州。 道士陈守元等又上言,紫微宫中恐有灾祲,乃徙居长春宫,仍淫酗如故。有时且召入诸王,强令饮酒,逮他过失。从弟王继隆,因醉失礼,即命处斩。 又屡因醉后动怒,诛戮宗室。 左仆射、同平章事王延羲,系闽康宗王昶(王继鹏)叔父,佯狂避祸,王昶(王继鹏)赏他道士服,流放武夷山中。后来将他召还,幽锢私第。 闽国通文四年,公元939年,七月六日。 闽国皇城北宫大火。宫殿尽毁。 从前,王昶(王继鹏)父、惠宗王鏻(王延钧)在位时,曾经把开国太祖王审知遗留下来的亲从侍卫,分设为两支亲卫军,号为拱宸都、控鹤都。 王昶却另外单独招募壮士二千人为心腹,号为宸卫都,俸禄、赏赐比拱宸、控鹤二都更为优厚。 拱宸军使朱文进,控鹤军使连重遇,又屡被王昶(王继鹏)侮辱,心怀不平。 有人警告闽康宗王昶(王继鹏)说,拱宸、控鹤二都心生怨恨,恐将作乱。王昶(王继鹏)因此欲将二都派出,分隶漳、泉二州,二都相率惊惶。 此次北宫大火,闽康宗王昶(王继鹏),令连重遇率内外营兵,扫除灰烬,限日完成。 王昶(王继鹏)又怀疑连重遇参与纵火,意欲加诛。 内学士陈郯,私告连重遇。连重遇是夜入值,竟号召拱宸、控鹤二都卫兵,纵火焚毁长春宫,攻逼王昶(王继鹏)。并且还派人前往王延羲私第,胁迫王延羲,就在长春宫瓦砾中,奉为主帅,共呼万岁。 连重遇等复召外营兵,一起捉拿王昶(王继鹏)。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仓皇出走,引着皇后李春燕,及妃嫔、诸王,奔至宸卫都营中。 宸卫都慌忙去救火。怎奈火势燎原,不可控制。 偏偏那拱宸、控鹤二都,又乘势杀来,令人无从拦阻。彼此乱杀多时,宸卫都一半伤亡,剩得残兵千余人,奉闽康宗王昶(王继鹏)等逃出北关。 行至梧桐岭,士兵多半溃散。 忽闻后面喊声大震,王延羲哥哥的儿子王继业,统兵追来。王昶(王继鹏)素来善射,引弓射毙多人。不一会追兵云集,射不胜射。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气喘吁吁地扔下弓,对王继业道:“卿为人臣,臣节何在?” 王继业道:“君无君德,臣怎得有臣节?况新君系是叔父,旧君乃是兄弟,孰亲孰疏,不问可知!” 王昶(王继鹏)无词可答,王继业麾动兵士,胁迫他一起返回。行至陀庄,用酒灌王昶(王继鹏),令他醉卧,用丝带勒死。 皇后李春燕,以及闽康宗王昶(王继鹏)诸子,还有王昶(王继鹏)弟王继恭,一并被杀,埋葬莲花山侧。后来冢上生树,树生异花,似鸳鸯交颈状,时人号为鸳鸯树。 总计王继鹏称帝,改名王昶,仅仅四年即被杀死。他是闽国第四位国王,也是第二位皇帝,庙号闽康宗。 时为闽康宗通文四年,公元939年,闰七月十三日。 王继业返报王延羲,王延羲遂自称闽帝,易名为王曦,是为闽景宗。改元永隆元年,立即执行。 王曦(王延羲)成为闽国第五位国王,也是第三位皇帝。 天师陈守元,改换普通百姓服装,准备逃走,被军士捉住,连重遇下令就地正法。 连重遇再擒获蔡守蒙,责备他卖官鬻爵,斩首。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更命泉州刺史杀死林兴,用太子太傅致仕李真为司空,兼同平章事,闽中粗安。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向邻国告哀,反说是宸卫都弑君,假意改葬故主,谥王昶(王继鹏)为康宗,一面向晋朝称藩,派人间道上表。 晋高祖石敬瑭乃派使者至闽,授王曦(王延羲)为检校太师中书令,兼威武军(福州)节度使,封闽国王。 王曦(王延羲)虽受晋命,一切措施,仍如帝制。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因宫阙俱焚,另造新宫居住,册司空、同平章事李真女为皇后。 王曦(王延羲)嗜酒,李皇后亦嗜酒,一双夫妇,统视杯中物为性命。所以终日痛饮,不醉不休。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贪财,命人铸“永隆通宝”大铁钱,一枚当一百文。 王曦(王延羲)弟王延政,从前由闽惠宗王鏻(王延钧)派出为建州刺史,已经八年。王延政屡次上书规劝,王曦(王延羲)不但不从,反覆书痛责,并派心腹邺翘,前往建州担任监军。派教练使杜汉崇到南镇(古田县)当监军。 二人争着收集王延政的隐私,向王曦(王延羲)打小报告,于是兄弟之间的猜忌仇恨日积月累,以至不可收拾。 邺翘与王延政议事,屡起龃龉,邺翘对王延政道:“你想造反么!” 王延政突然跳起来,拔剑欲斩邺翘。邺翘狂奔而出,往投南镇,依监军杜汉崇。 王延政发兵进攻,南镇兵溃,邺翘与杜汉崇俱逃回福州。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见二人逃归,乃派统军使潘师逵、吴行真等,率兵四万,往击王延政。 闽永隆二年,公元940年,二月。 闽国大军抵达建州城下,分扎二营,潘师逵驻城西,吴行真驻城南,皆阻水自固,所有城外庐舍,悉数焚毁,镇日里烟雾迷蒙。 王延政登城四顾,未免惊心,急忙派使者前往吴越国求援。 吴越王钱元瓘,命同平章事仰仁诠,都监使薛万忠,领兵救建州。 吴越国大军尚未赶到,王延政已攻破闽军,杀退大敌。 原来潘师逵在营,轻率寡谋,王延政细作探悉情形,返报王延政。 王延政先派大将林汉徽等,出兵挑战,潘师逵率军出战,林汉徽挥军便退,林汉徽紧追不舍。 追至茶山,突然伏兵四起,林汉徽也返回再战。原来王延政早已预先在茶山设下埋伏。前后夹攻,潘师逵军大败,被斩首千余级。 越宿,王延政复募敢死队千余人,黄昏时渡水,潜劫潘师逵大营,顺风纵火,城上士兵都鼓噪助威,吓得潘师逵手忙脚乱,弃营出奔,迎头碰上一员敌将,乃是建州都头陈诲。陈诲大喝一声,挺枪刺去,潘师逵坠落马下。陈诲再复一枪,断送潘师逵性命。余众四溃。 待至黎明,王延政整兵再攻吴行真寨,吴行真闻潘师逵营尽覆,正想遁走,蓦闻鼓声震天响,急忙弃营奔逃。 建州兵追杀一阵,约杀敌万余人,俘虏甚多。 王延政遂分兵进取永平、顺昌二城。从此,建州日益强大。 却说吴越兵至建州,王延政出牛肉酒菜犒师,说是闽军已经败去,请他回军。偏仰仁诠等不肯空回,竟至城西北隅下营,想与建州为难。 建州已经过两战,人马劳乏,更因分兵出攻,愈觉空虚,不得已想出一策,延入名幕,写了一封急书,派人赴闽都长乐府求救。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本与王延政为敌。得了来书,怎肯答应,但书中说得异常恳切,引用兄弟阋墙而御侮于外的大义,前来劝勉。 天福五年,公元940年,六月。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令泉州刺史王继业为行营都统,率兵二万驰援,并派轻兵断绝吴越军粮道。 吴越军食尽欲归,王延政麾兵出击,大破吴越军,俘斩万计,仰仁诠等仓皇窜免。 王延政乃派牙将携带誓书,令女奴捧了香炉,赴闽都与闽景宗王曦(王延羲)会盟。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与建州牙将,同至太祖王审知墓前,歃血与盟,总算是罢战息争,再敦睦谊。但宿怨未泯,总不能尽释前嫌。 却说楚王马希范。年轻时曾奉父亲马殷命,娶前吉州刺史彭玕女儿为妻。参见第六十三回。彭氏虽然面貌丑陋,但她为人贤良淑德,治家有方。 马希范对她心怀敬畏,不敢胡作非为。 天福三年,公元938年,彭夫人去世。马希范已经贵为楚王好几年,乃肆意追求美女,纵情声乐,经常呼朋唤友,宴会饮酒,从夜晚直到天明,宫内宫外,毫无分别。 有一商人的妻子甚美,楚王马希范(文昭王)听说后,威逼该商人送入,该商人不愿,立将他杀毙,取其妻而归。偏偏这位女子虽然颜如桃李,却立志守节,对马希范冷若冰霜,坚决不肯受辱,趁人不备,投缳自尽。 此女足与罗敷齐名,可惜史书不载姓氏。 楚王马希范(文昭王)毫不知悔,肆淫如故,曾经对左右道:“我听说轩辕御五百妇女,乃得升天,我也要效法轩辕氏!” 天福四年,公元939年,五月七日,晋高祖石敬瑭,加授楚王(任文昭王)马希范为天策上将军,颁发印信,许他建立军府,设置文武百官。 楚王(文昭王)马希范开设天策府,设立护军都尉、领军司马等官,由他的一些弟弟和其他将领担任。又集合幕僚拓跋恒(元恒)、李弘皋、廖匡图(廖匡齐哥)、徐仲雅等十八人,称为学士。 后蜀国武泰(黔州)节度使所属溪州(湖南永顺)刺史彭士愁,乃是前袁州刺史彭彦章、吉州刺史彭玕的侄子。彭玕出任郴州刺史;他的弟弟彭碱担任溪州刺史。后来彭碱去世,子彭士愁继任,担任溪州刺史二十多年,日渐强大。 之前,因与楚王马希范是亲戚,双方友好,互不侵犯。现在,马希广妻彭氏已死,乃引奖(湖南新晃东北)、锦(湖南麻阳锦和镇)二州蛮夷一万余人,进攻楚国所属的辰(湖南沅陵)、澧二州,烧杀掳掠楚国边境。 彭士愁又派使节前往成都府,向后蜀皇帝孟昶献计灭楚,请求支援。 孟昶认为道路太远,不许。 九月三日,楚王(文昭王)马希范命左静江指挥使刘勃、决胜指挥使廖匡齐,率衡山军五千人讨伐彭士愁。 十一月。楚军统帅刘勍等进攻溪州(湖南永顺),刺史彭士愁战败,弃城逃往山寨继续抵抗,山寨四周都是悬崖绝壁,刘勍建造高梯,开凿栈道,爬到上面,完成包围。 决胜指挥使廖匡齐战死,马希范派人去慰问廖母,廖母没有哭,对使节说:“廖家三百余口,都受大王的恩典,得以温饱,全族的人都效力而死,也不能报答,何况只不过牺牲一个儿子,希望大王不要挂念这回事。” 马希范认为廖母贤惠,厚加抚恤。 南汉国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光裔建议南汉帝刘岩说:“自从五年前马皇后逝世,还没有派过使节到楚国,既是亲戚,又是邻居,往日的友谊,不可忘记。” 因而推荐谏议大夫李纾可以前往,刘岩同意;南楚也派使节报聘。 天福五年,公元940年,正月。 楚国讨伐军统帅刘勍等,利用大风,发射火箭攻击彭士愁大寨,彭士愁率部众逃入奖(湖南新晃东北)、锦(湖南麻阳锦和镇)二州深山。 不久,彭士愁派其子彭师暠率各酋长缴出溪(湖南永顺)、锦(湖南麻阳锦和镇)、奖(湖南新晃东北)三州印信,向楚军投降。 楚军统帅刘勍率军返回长沙府。 楚王(文昭王)马希范把溪州(湖南永顺)州治所往东南迁到交通方便的会溪坪(称下溪州),上疏晋廷,推荐彭士愁为溪州刺史,刘勍为锦州刺史。 自此以后,蛮夷各部落名义上都归附楚国。 马希范自称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裔,效仿马援铜柱,用五千斤的铜,铸造一根大柱子,高一丈二尺,地下埋植六尺,把誓词刻在铜柱上,竖立在溪州,约定边界,互不侵犯。其铜柱至今犹存。 从此,彭氏子弟继续统领溪州一带,发展成为彭氏土司,一直到八百年后,才改土归流。 楚王(文昭王)马希范再兴筑天策府,房舍梁柱都豪华绝伦,无论窗框门户、栏杆扶梯都用黄金璧玉装饰;仅涂抹墙壁的丹砂,就消耗数十万斤。春夏地毯用细竹片编成,秋冬地毯用木棉织成。马希范常跟他的子弟和部属在里面游玩欢宴。 不久,孤悬西南群蛮中的宁州(贵州惠水)蛮夷酋长莫彦殊,率所属温那州(广西东兰)等十八个名义州(只有州的名义,没有州的实质)归附楚国,这些州没有州府,也没有城池,只不过在高冈山坡上竖立一块石碑而已,只靠朝廷的声威,维持薄弱的隶属关系。 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天性节俭,常穿一双蒲叶编织的草鞋,洗脸洗手都用铁盆,夏天睡觉使用的是葛蔓做的蚊帐,身边侍候的宫女都用年纪大的或容貌丑的,所穿的衣服质料粗糙,式样老旧。 但对为国牺牲的人,即令是一个小兵,也发给三年薪俸。 李昪(徐知诰)对国事十分尽责,白天办不完的事,夜晚接着处理。他分别派使节到各地调查农民的田地,依照肥沃贫瘠的程度,订定赋税的轻重,农民一致认为公正。 从此以后,江淮一带无论是征兵、征夫、征税,都以此田赋作为基准,直到宋朝,仍然沿用。 李昪(徐知诰)自命为江南强国,与晋廷不相聘问,独向辽国通使,彼此互有往来。每当辽使至南唐,辄给厚贿。及送至淮北,已入晋朝境内,暗使人刺杀辽使,竟欲嫁祸晋廷,令他南北失和,自己可收渔人厚利。 安远节度使,驻扎安州。安州,位于晋朝最南端,与南唐接壤,与鄂州,相距甚近。事实上,在唐朝末年,安州长期属于鄂岳道。 因临近吴国、南唐边境,中原朝廷一有风吹草动,安州就要发生叛乱。七年前,唐明宗去世时,当时的安远节度使是符彦超,就是符彦卿的大哥,他的家奴王希全贪赃,他责备了几句,家奴即叛乱,将他杀死,准备投奔吴国。后来被节度副使李端平定。 四年前,石敬瑭灭后唐,安远节度使卢文进奔吴。 三年前,范延光叛变,安远节度使周瓌被部将王晖杀死。王晖企图投奔吴国,失败被杀。 这一次,安远节度使李金全再次叛变,投奔南唐。 晋天福五年,南唐升元四年,公元940年,晋安远(安州)节度使李金全,被亲吏胡汉筠怂恿,擅杀朝使贾仁沼,被晋讨伐,不得已奉表降南唐。 李金全是吐谷浑人,唐明宗时曾任彰义(泾州)节度使,屡次呈献骏马,李嗣源拒绝接受,说:“你在任上的成绩怎么样?不要把精力用在拍马屁上。” 李金全出任安远(安州)节度使,命亲信胡汉筠为中门使,军政大事,一律交给胡汉筠处理。胡汉筠贪婪狡狯,而又残忍凶暴,贪赃枉法,从不满足。胡汉筠跟推官张纬互相勾结,谄媚李金全,李金全对他们越发宠爱。 晋高祖石敬瑭得到报告,派以清廉闻名的贾仁沼接替胡汉筠,并且召唤胡汉筠前来京师,准备另行任命。 胡汉筠大恐,劝李金全叛变。 李金全上疏说:“胡汉筠有病,不能长途跋涉。” 李金全的老友庞令图屡劝道:“贾仁沼是忠义之士,用他接替胡汉筠,获益一定很多。” 胡汉筠大怒,竟然派刺客趁夜晚屠杀庞令图全家。 胡汉筠违抗诏书,拒绝前往京师,又向贾仁沼下毒,贾仁沼舌头溃烂而死。贾仁沼的两个儿子到朝廷控告。朝廷任命马全节代替李金全为节度使。 胡汉筠对李金全撒谎说:“进奏官派人日夜不停地赶来报告:朝廷等你一旦离职,就要调查贾仁沼的死因,认定你谋反。” 李金全大为恐惧,胡汉筠顺势劝李金全反抗朝廷,投奔南唐。李金全同意。 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派鄂州屯营使李承裕、段处恭等,率兵三千,往迎李金全。李金全率部属数百人,出城投奔南唐大营。李金全有很多小老婆、婢女及财产,全部被李承裕据为己有。李承裕遂入据安州。 晋廷任命马全节为安远(安州)节度使,率大军讨伐,与李承裕交战安州城南,李承裕败走。 晋大将安审晖领兵追击,在黄花谷再次击破南唐兵,阵斩段处恭。次日在云梦泽生擒李承裕,自南唐监军宦官杜光邺以下,尽被捕获。 马全节将南唐主将李承裕,及南唐被俘士兵一千五百人全部杀死,将南唐监军宦官杜光邺等五百余人械送到汴京。 晋高祖石敬瑭,闻南唐监军宦官杜光邺等被械入都,不禁叹息道:“他们有什么罪!”遂各赐马匹及服装、装备,令还南唐。 四年前,晋安远(安州)节度使卢文进南投吴国。当时李昪还叫徐知诰,是吴国的都统,派祖全恩率军迎接,告诫祖全恩绝对不许进入安州城,只能在城外扎营,等卢文进出城时,在后面保护送回,决不可剽掠。 这一次,李昪派李承裕迎接李金全,告诫他跟四年前告诫祖全恩的完全一样,绝对不许进入安州城,只能在城外扎营,等李金全出城时,在后面保护送回,决不可剽掠。 不料,李承裕贪图财富,以致跟晋军发生战争,而且大败,丧亡四千人,李承裕、段处恭都送了性命。 李昪(徐知诰) 惋惜痛恨好几天,责备自己告诫时不够严厉。 杜光邺返回金陵,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严拒不纳,送还淮北,且送书信给晋高祖,说:“边校贪功,趁乱占领贵国城池,无论是军法,还是朝廷制度,彼此都不应纵容这种人。” 晋出帝仍遣送他们南归,偏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派了战船,力拒杜光邺等入境,杜光邺只好返回汴京。 晋高祖石敬瑭乃授杜光邺等官职,编杜光邺部兵为显义都,命旧将刘康统领,追赠贾仁沼官阶,算是了案。 李金全到了金陵,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待他甚薄,只命为宣威统军,李金全已不能归晋,没奈何厚着脸皮接受任命。 从此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无心窥晋,惟知保境安民。 晋高祖石敬瑭因安州屡次叛乱,乃下令撤销安远军。马全节改任安国(邢州)节度使。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一回 安重荣纳叛招降 钱弘佐继位称王 却说晋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出身自行伍之间,平时恃勇暴躁,曾经对部下道:“现今时代,讲甚么君臣,但教兵强马壮,便好做天子了。” 镇州府衙立有旗杆,高数十尺,安重荣曾经手拿弓箭自夸道:“如果我能射中杆上龙首,必得天命。”说着,便弯弓搭箭射去,正中龙首。遂投弓大笑,侈然自负。 从此私下召集亡命之徒,采购战马,意欲独霸一方,每有奏请,总要逾越制度,朝廷稍稍批驳,他便反唇相讥。 镇帅多跋扈不臣,都是跟当日的主子学习出来。 晋高祖惩前毖后,曾经有戒心,义武(定州)节度使皇甫遇,与安重荣是儿女亲家。 晋高祖恐他就近联络,特徙皇甫遇为昭义(潞州)节度使,并命刘知远为北京留守,隐防安重荣。 安重荣不愿事晋,尤不屑于事辽,每见辽国使者,必箕踞谩骂,有时还将辽国使者杀毙境上。 辽太宗曾经贻书责问,晋高祖只好卑辞谢罪。 安重荣越加气愤,适遇辽国使者拽刺过境,便派兵将他捉来,再派轻骑四出剽掠幽州百姓,安置于深州博野县。 又上表晋廷,略言: 吐谷浑、突厥、契苾、沙陀等,各率部众归附,党项等亦纳辽牒,愿备十万众击辽;朔州节度副使赵崇,已逐去辽节度使刘山,求归中国;此外旧臣沦没虏廷,如赵延寿、董温琪、沙彦珣、翟璋等,亦皆延颈企踵,专待王师。天道人心,不便违拒,兴华扫虏,正在此时。陛下臣事北虏,甘心为子,竭中国脂膏,供外夷欲壑,薄侮臣民,无不惭愤。何不勃然变计,誓师北讨,上洗国耻,下慰人望,臣愿为陛下前驱云云。 晋高祖览奏,却也有些心动,屡召群臣会议。 北京留守刘知远,尚未出发,劝晋高祖勿信安重荣。 桑维翰正调镇泰宁(兖州),闻知消息,亦上密疏劝谏,略云: “窃谓善兵者待机乃发,不善战者彼己不量。陛下得免晋阳之难,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负也。 今安重荣恃勇轻敌,吐谷浑假手报仇,皆非国家之利,不可听也。 臣观契丹数年以来,士马精强,吞噬四邻,战必胜,攻必取。割中国之土地,收中国之器械,其君智勇过人,其臣上下辑睦,牛马蕃息,国无天灾,此未可与为敌也。 且中国初定,士气雕沮,以当契丹乘胜之威,其势相去甚远。若和亲既绝,则当发兵守塞。兵少不足以待寇,兵多则馈运无以继之。我出则彼归,我归则彼至,臣恐禁卫之士,疲于奔命,镇定之地,无复遗民。 今天下粗安,疮痍未复,府库虚竭,兵民疲敝,静而守之,犹惧不济,其可妄动乎?契丹与国家恩义非轻,信誓甚着,彼无间隙而自启衅端,就使克之,后患愈重。万一不克,大事去矣! 议者以为岁输缯帛,谓之耗蠹,有所卑逊,谓之屈辱。殊不知兵连而不休,祸结而不解,财力将匮,耗蠹孰甚焉!用兵则武吏功臣,过求姑息,边藩远郡,得以骄矜,屈辱孰甚焉! 臣愿陛下训农习战,养兵息民,俟国无内忧,民有余力,然后观衅而动,则动必有成矣。 近闻邺都留守,尚未赴镇,军府乏人。以邺都之富强,为国家之藩屏,臣窃思慢藏诲盗之言,勇夫重闭之戒。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谋,是所至盼。冒昧上言,伏乞裁夺。” 晋高祖看到此疏,方欣然道:“朕今日心绪未宁,烦闷不决,得桑卿奏,似醉初醒了。” 遂促刘知远速赴邺都,并兼河东(太原府)节度使。 且诏谕安重荣道: 尔身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难,弃君与亲。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何耶?今吾以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抗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毋取后悔! 安重荣得诏,反加骄慢,指挥使贾章,一再劝谏,反诬以他罪,推出斩首。贾章家中只剩下一幼女,年仅垂髫,因此得释。 贾女慨然道:“我家三十口,皆死于乱兵,独我与父尚存。今父无罪见杀,我何忍独生!愿随父俱死。” 安重荣也将贾女处斩。镇州人民,称为烈女,已料安重荣不能善终。 深州饶阳县令刘岩,献五色水鸟,安重荣妄指为凤,养在水潭里。又使人制大铁鞭,置诸牙门,说铁鞭有神力,指人即死,自号铁鞭郎君,每次出入必令军士抬鞭而行,作为前导。 镇州城门,有抱关铁像,状似胡人,像头无故自落。安重荣小字铁胡,虽知引为忌讳,但反意总未肯消融。 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与安重荣同姓,恃汉江为险,隐蓄异谋,安重荣遂与他勾结,互为表里。 晋高祖天福五年,公元940年,三月。 晋高祖既虑安重荣,复防安从进,乃派人对安从进道:“平卢(青州)节度使王建立来朝,愿归乡里,朕已允准。特虚青州待卿,卿若乐行,朕即降敕。” 安从进答道:“移青州至汉江之南,臣即赴任。” 晋高祖闻他出言不逊,非常愤怒,但恐两难并发,只好权且包容。 安从进的儿子安弘超,担任宫苑副使,留居京师,安从进请求派儿子回去省亲,晋高祖同意,派他回去。 安弘超已到襄州,安从进遂决计造反。 晋高祖天福六年,公元941年,秋。 晋高祖忆桑维翰言,北巡邺都(魏州广晋府)。 任命刘知远为北都留守,兼河东节度使,出镇太原府。北都留守李德珫调任邺都留守。 学士和凝已升任同平章事,入朝面请道:“陛下北行,安从进必反,理应预先布置。” 晋高祖道:“朕已留郑王(石)重贵,居守汴京,卿意还有何说?” 和凝又奏道:“兵法有言,先声乃能夺人,陛下此行,京中事恐难兼顾,愿留空名宣敕三十道,密付郑王,一旦闻变,便可书写诸将姓名,派往讨逆了。” 晋高祖称善,依议而行,遂留石重贵居守,自向邺都进发。 八月。石敬瑭驾入邺都。 北都留守刘知远,已派亲将郭威,招诱吐谷浑酋长白承福,徙入内地,翦去安重荣羽翼,专待晋高祖命令,即刻发兵。 晋高祖因安重荣虽有反意,尚无反迹,但派杜重威为天平(郓州)节度使,马全节为安国(邢州)节度使,密令调军储械,以作预防。 安重荣致书安从进,教他即日起事,趁着汴京空虚,掩击过去。 晋高祖天福六年,公元941年,十一月,安从进举兵造反,进攻邓州。 唐州刺史武延翰急忙奏报汴京。 郑王石重贵闻报,立派宣徽南院使张从恩、武德使焦继勋、护圣都指挥使郭金海、作坊使陈思让等,率汴京禁军南下叶县,会同申州刺史李建崇前去讨伐。 再命西京留守高行周,为南面行营都部署,前匡国(同州)节度使宋彦筠为副,宣徽南院使张从恩为监军,就从预留的空敕填名,颁发出去,令讨安从进。 又命护圣都指挥使郭金海为先锋使,作坊使陈思让为监军,先行攻击。 石敬瑭将皇子、东京留守、郑王石重贵改封为齐王,充邺都留守。邺都留守李德珫调任东京留守。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三年前,天福二年,公元937年,张从宾叛乱,曾经杀死东都留守皇子石重乂。因此,石敬瑭将他调离危险地带。 威胜(邓州)节度使安审晖,正闭城拒守,飞促高行周赴援。 高行周星夜南下,与宣徽南院使张从恩、武德使焦继勋,先锋使郭金海,先锋都监陈思让等汇合,带着精兵万人,往援邓州。 安从进得侦卒探报,说邓州援兵将至,不禁惊诧道:“皇帝北巡未归,何人调兵派将,来得这般迅速呢?” 安从进乃退至唐州,驻扎花山,列营待战。 陈思让跃马前来,挺枪突入,焦继勋、郭金海二将,挥兵后应,一哄儿冲入安从进阵内。 安从进想不到他这般勇猛,吓得步步倒退。 主将一动,士卒自乱,被陈思让等一阵扫击,万余人统行溃散。 襄州衙内都指挥使安弘义,乃是安从进之子,也是一员猛将,哪里受得了这窝囊气,纵马挺枪,直取陈思让,不料马蹶,将他掀翻在地,失手被擒。 安从进单骑走脱,连山南东道的印信,都已失去。 如此不善战,也想造反,真是自不量力。 安从进既返襄州,慌忙集众守御。高行周、宋彦筠、张从恩等,陆续至襄州,四面围住。 十二月二日,石敬瑭命高行周知襄州行府事。 又下诏命荆南、湖南同时出军讨伐安从进。 南平王、荆南节度使高从诲派都指挥使李端,率水师数千人,前进到南津; 楚王马希范(文昭王)派天策都军使张少敌,率战舰一百五十艘,进入汉水;两镇都运送粮食,供应官军。 张少敌,是张佶的儿子。 安从进派他的弟弟安从贵,率军迎接均州刺史蔡行遇,焦继勋出兵拦截,大败安从贵军,连安从贵也被生擒。 焦继勋砍掉安从贵双脚,放他回去。 之前,安重荣联络安从进,约他一起造反。安从进已经起兵,安重荣却推迟了一个多月才响应。 安从进形势非常危急,安重荣尚未闻知,竟然聚集境内饥民数万,南向邺都,声言将入朝行在。 晋高祖知他诈谋,即命杜重威为招讨使、马全节为副使,率军进讨,添派前永清(贝州)节度使王周,为马步都虞侯。 晋高祖天福六年,公元941年,十二月十三日。 杜重威率师西趋,至宗城西南,正与安重荣军相遇。 安重荣军,排出偃月阵,列阵自固,杜重威军一再挑战,均被他强弩射退。 杜重威颇有惧色,便欲退兵。 指挥使王重胤道:“兵家有进无退,镇州精兵,尽在中军,请大帅分勇士为二队,击他左右两翼。重胤等愿直冲他中坚,彼势难三面兼顾,必败无疑。” 杜重威依议,分军并进,王重胤身先士卒,闯入中坚。安重荣军稍微退却。 杜重威、马全节,见前军已经得势,也麾众齐进,杀死安重荣军无数。 从前,安重荣跟深州人赵彦之同时当散员指挥使者。散员,就是手中没有兵的闲散武将。二人情意相投,十分亲密。安重荣出任成德节度使后,赵彦之从关西(潼关以西)前来投奔,安重荣待他十分优厚,命赵彦之招兵买马,集结亡命之徒,但心里却对他猜忌。等公开跟朝廷决裂,只用赵彦之当排阵使,赵彦之恼羞成怒。 现在,赵彦之抓住机会,立即卷旗倒戈,奔降晋军。 谁知,晋军见他铠甲鞍辔,俱用银饰,不由的起了贪心,也无意问及来意,即把他乱刀分尸,砍下脑袋,所有铠甲鞍辔等,当即被一抢而光。 安重荣见全军失利,已是惊心,又听说赵彦之降晋被杀,更觉战栗不安,遂藏在辎重队中,飞奔而去。部下二万余人马,一半被杀,一半逃散。 安重荣退保宗城,杜重威进攻,半夜攻克。 安重荣仅率十余骑,仓皇逃回镇州。部下兵马,半死半降。 安重荣逃归镇州,驱州民守城,用牛马皮为甲,闹得全城不宁。 是年冬季,异常寒冷,寒流侵袭,城内军民饥寒交迫,死伤两万多人。 转眼已是晋高祖天福七年,公元942年,正月初二日。 杜重威兵临城下,镇州牙将自西郭水碾门,引官军入城,杀死守军二万人,城中大乱。 安重荣入守牙城,又被晋军攻破,没处奔逃,束手就戮,枭下首级,送往邺都。 晋高祖御楼受馘,命将安重荣首级,涂漆防腐,派人献给父皇耶律德光邀宠。 并将镇州,恢复唐朝曾用名为恒州;成德军改名为顺国军,即用杜重威为顺国节度使,令镇恒州。 从前,王镕家族,连续统治镇州,超过一百年。一百年间,积累巨额财富,真正的富可敌国。 前任成德节度使董温琪,搜刮到一部分,已经是惹人垂涎,为此,葬送了全家性命;秘琼、范延光也相继丧生。 安重荣镇守成德军,又搜刮到不少财产,现在,全都落入杜重威腰包。 先是辽太宗耶律德光,听说安重荣擅执辽使,即派人驰责晋廷。 晋高祖恐他犯塞,急忙派安国(邢州)节度使杨彦珣为使,至辽国谢罪。 皇帝耶律德光盛怒相见,杨彦珣却从容说道:“譬如说家中出了逆子,父母不能制伏,奈何?” 耶律德光怒乃少解,但尚拘留杨彦珣,不肯放归。 至安重荣已反,始信罪在安重荣,与晋儿皇帝无关,这才释放杨彦珣归晋。 之前,吴越国王宫大火,焚去宫室府库,历年积攒,所储之丝绸布匹、珍宝玩货、铠甲等,几乎全部付之一炬。 吴越王钱元瓘(文穆王),骇极成狂,竟致病危。 察内都监、处州人章德安,为人忠厚、果断。 钱元瓘(文穆王)临终,对他说:“我儿弘佐年幼,应该在王族中,选择一位年纪大点的继承王位。” 章德安知道他的心意,说:“弘佐虽然年幼,但是聪明、正直,部属都佩服他,请大王不要担心!” 钱元瓘(文穆王)说:“你能好好辅佐他,我就不再担心!” 钱元瓘(文穆王)这才闭上眼睛。 时为晋高祖天福六年,公元941年,八月二十四日。 统计钱元瓘(文穆王)在位十年,寿五十五岁,是吴越国第二位国王。 其实,吴越国曾经僭越称帝,钱元瓘庙号吴越世宗。 之前,钱元瓘(文穆王)十分信任内衙指挥使戴恽,将禁军兵权全部交给他。 钱元瓘养子钱弘侑的奶妈,是戴恽的亲戚。戴恽遂有拥立钱弘侑的意思。 钱元瓘(文穆王)去世,章德安封锁消息,跟亲信将领暗中商议,在王府埋伏下刀斧手。 次日一早,戴恽昂然直入,刀斧手立即将他拿下,斩首示众。又将钱弘侑贬为平民,恢复其原来的孙姓,押往明州囚禁。 章德安等乃奉钱弘佐继位,向晋朝告哀,并请求册封。 晋高祖石敬瑭,任命钱弘佐为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兼中书令,封吴越国王。 钱弘佐成为吴越国第三代,也是第三位国王,是为忠献王。 吴越王钱弘佐(忠献王)年仅十四岁,命丞相曹仲达主政。 钱弘佐(忠献王)赏赐三军,军中抱怨赏赐不公,纷纷紧闭营门,拒绝接受,诸将无法控制局面。曹仲达亲自前去一一抚慰,士兵们才放下武器,下跪磕头。 钱弘佐(忠献王)为人温和谦让,喜欢读书,对士人十分尊敬。亲自主持日常事务,头脑清楚,观察细微,常常能看破隐情。 一次,有人进献多头稻穗,说是象征祥瑞。 钱弘佐(忠献王)亲自跑到粮库,问仓管道:“库存的粮食有多少?” 仓库库头道:“足够吃十年。” 钱弘佐(忠献王)就说:“军粮充足,应该减轻赋税。”乃下令免税三年。 当时吴越国主少国疑,更因火灾以后,国内元气萧条。 南唐大臣,多劝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趁机进击吴越。 李昪摇首道:“奈何趁人之危!”这是李昪仁心,不得说他迂腐。遂派使者厚赍金粟,吊灾唁丧,此后通好不绝。 自从黄巢叛乱,攻陷唐朝京城长安以来,天下遍地血战,迄今已六十多年,最近几年,各国终于划定疆界,互相默认对方疆域,大规模的军事冲突才稍微平息。 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登基以后,江淮一带连年丰收,军粮绰绰有余,文武百官纷纷上疏说:“陛下中兴唐朝的大业,已经成熟。而今北方正在多事,我们应该出动大军,收复旧有疆土。” 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说:“我从小在军中长大,深知战争对百姓的伤害,实在严重,不忍再提。帮助他们(后晋)的人安居乐业,也就是帮助我们的人安居乐业,还有什么可求!”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派使节到南唐,建议南北夹攻楚国,瓜分他们的土地,李昪(徐知诰)拒绝。 李昪(徐知诰)门客冯延己好说大话,曾经私下讥讽李昪(徐知诰)道:“田舍翁怎能成大事?” 李昪(徐知诰)虽有所闻,也并不加罪,但保境安民,韬甲敛戈,吴人赖以休息。 既而安重荣首级,已传至上京临潢府,晋廷以为可告无罪,那知辽使复来责备,问晋何故招纳吐谷浑? 晋高祖以吐谷浑酋长,阴附安重荣,不得已徙入内地。偏辽使索要白承福头颅,致晋高祖无从应命,为此忧郁盈胸,渐渐的生起重病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石敬瑭的宠臣张彦泽又惹祸了。 张彦泽是突厥人,早年迁居太原。他的眼睛是黄色的,夜晚能发光,如猛兽一般。他善于骑射,为人骁勇残忍,少年时即跟随唐庄宗、唐明宗作战,经常立功。 后来张彦泽与石敬瑭联姻。石敬瑭称帝,步步高升,参与讨伐范延光,升任镇国(华州)节度使。 去前,张彦泽移镇彰义(泾州)节度使。他为政暴虐,经常滥杀无辜,甚至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肯放过。 张式是他的掌书记,深受器重,为虎作伥,帮他干了不少坏事。张彦泽常常鞭打、辱骂他的一个儿子。张式极力劝谏。张彦泽的这个儿子逃到齐州,被当地擒获,送到京城。晋高祖石敬瑭将他送回给张彦泽。 张彦泽要张式上奏章,请求杀死这个儿子。张式不肯起草,张彦泽大怒,用弓箭向张式射击,张式侥幸逃脱。 彰义官员对张式一向都很厌恶,纷纷落井下石,张式大为恐惧,称病辞职出走,张彦泽派军追捕,张式逃到邠州。 静难(邠州)节度使李周,调查后将实情奏报朝廷,石敬瑭袒护张彦泽,下诏把张式贬斥商州。张彦泽派行军司马郑元昭进京要人,警告说:“如果不给我张式,后果自负。” 石敬瑭不得已,下诏把张式交给张彦泽处置。张式被送到泾州,张彦泽命人用刀挖进张式的嘴巴,剖开前胸,取出心脏,再砍断四肢。张式妻子貌美,张彦泽杀了张式后,立即掳去他的妻子,自己享受。 张彦泽自作主张,出兵攻击夷狄,全军覆没,竟强行征调民马一千余匹,补充损失。 石敬瑭无奈,将张彦调回朝廷,任命王周接替。 张彦泽调回朝廷,走到陕州,遇到逃亡将领杨洪,张彦泽借着几分醉意,砍断杨洪的双手双脚,然后再砍下他的头。 除了这些罪行,继任彰义节度使王周,又弹劾张彦泽任内犯法乱纪、凶恶残暴的事迹二十六项,而彰义居民因他逃亡四散的有五千余户。 张彦泽既到京城,石敬瑭因他曾立过战功,而张彦泽又跟平卢(青州)节度使杨光远是亲戚,所以一概搁置不问。 四月,右谏议大夫郑受益上疏说:“杨洪所以惨受屠宰酷刑,是由于陛下去年把张式交给张彦泽,助长了他的凶暴气焰,以致他胆大包天,肆意逞凶。大家无论看见或听说,无不咬牙痛恨,只有陛下毫不动心,连一句责备他的话都没有说过。善恶不能分别,赏罚没有准则。全国上下都认为陛下接受张彦泽呈献的一百匹骏马,所以放纵他为所欲为。我对陛下这种恶名感到惋惜。请对张彦泽作公正审判,以洗刷陛下的污名。” 郑受益,是郑从谠的侄儿。奏章呈上后,石敬瑭把它留在宫中,置之不理。 刑部郎中李涛等大臣齐集在中书省,认真讨论张彦泽的罪行,大家心情沉痛,用语激切。 石敬瑭下令:“张彦泽官位降一阶、爵位降一级。张式的父亲和子弟,都任命他们当官。彰义逃亡住户回来复业的,减轻他们的差役和赋税。” 李涛再跟中书、门下二省及御史台官员,到宫门前跪下请愿,认为对张彦泽的处分太轻,请交付有司依法审判。 石敬瑭召见李涛当面解释,李涛双手恭举笏板,跪在阶前,面色严肃,声调高昂,坚决要求严肃处罚张彦泽。 石敬瑭恼羞成怒,连爆粗口,李涛仍不肯退下。 石敬瑭说:“我已承诺张彦泽不死。” 李涛说:“陛下承诺张彦泽不死,固不可食言,可是,范延光的免死铁券又在哪里?” 石敬瑭从龙椅上跳起来,一拂衣袖,转身进宫。 原来,范延光死后,很多人都说石敬瑭是故意把范延光交给杨光远,借刀杀人。 晋高祖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四月十三日,石敬瑭命张彦泽当左龙武大将军。 晋高祖尚在邺都,病已不起,但尚未接到平定安从进的捷报,徒落得唏嘘叹息。 晋高祖生有七子。五子石重进、六子石重杲早夭;四子被杀:长子石重殷(又作石重英)、四子石重裔(又作石重胤)六年前被唐末帝李从珂杀死,参见第九十六回;次子石重信、三子石重乂五年前被张从宾杀死,参见第九十八回。 现在,七子只剩幼子石重睿,尚在幼年。 冯道担任同平章事已经十几年,先后侍奉过四位皇帝,石敬瑭对他最为宠信。宰相中书印章,一向由各同平章事轮流掌管。石敬瑭下令由首相冯道全权掌管。从此,事情无论大小,全部交给冯道说了算。 石敬瑭曾经问他军事方面的意见,冯道说:“征战大事,要皇上自己决定,我是一个士子,只知道谨慎地遵守历代成规而已。”石敬瑭认为很对。 冯道曾经声称有病,请求退休,石敬瑭派郑王石重贵去他家探望,说:“你假如明天还不上朝,我就亲自前往。” 冯道这才出来理政。所受的荣耀和宠爱,没有人可以跟他相比。 晋高祖病危,首相冯道入见,晋高祖呼出幼子石重睿,向冯道下拜,且令内侍将石重睿抱到冯道怀中,意欲托孤寄命,使冯道辅立幼主。 你这是什么眼神?找错人了。冯道这么一个不倒翁,你向他托孤? 晋高祖石敬瑭一命呜呼,冯道与禁军大将、侍卫马步都虞侯景延广商议。 景延广道:“国家多难,应立长君。” 冯道本是个模棱人物,遂依了景延广,竟忘记了石敬瑭托孤重任,与百官议定拥立石重贵,飞使邺都奉迎。 石重贵已晋封齐王、邺都留守、兼广晋府尹,接得来使,哭临保昌殿。石重贵就在石敬瑭灵柩前即位,是为晋出帝。大赦天下。内外文武官吏,进爵有差。 时为晋高祖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六月十三日。 统计石敬瑭在位连头带尾七年,实际不满六周年,寿五十一岁,后来庙号晋高祖,安葬显陵。 加景延广同平章事,兼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 景延广因拥戴有功,深受晋出帝宠信,趁机擅权,禁人不得随便议论国事,官吏相率侧目。 命赵莹为中书令。 从前晋高祖石敬瑭弥留,曾有遗言,命召还刘知远辅政。 景延广密劝石重贵,抹煞遗旨,只加刘知远为检校太师,仍任河东节度使。 刘知远由是怏怏,失望不已。 八月。高行周终于攻克襄州,安从进自焚而死,擒获安从进的儿子安弘超,及将佐四十三人,送往邺都。 嗣皇帝石重贵,御乾明门受俘,命将安弘超等四十余人,斩首市曹。 随即就崇德殿宴集将校,行饮至受赏礼。 命高行周为归德(宋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尉; 改调归德(宋州)节度使安彦威为西京留守,兼河南尹; 张从恩为东京留守,兼开封尹,加检校太尉。 降襄州为防御使,升邓州为威胜军,即授宋彦筠为威胜(邓州)节度使。 此外立功将校,并皆加官进爵。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二回 石重贵婶侄乱伦 王延政兄弟失睦 却说晋高祖石敬瑭已经一命呜呼,侄儿石重贵继位。 冯道、景延广等,拟向辽太宗告哀,草表时互有争议。 景延广说,称孙已足,不必称臣。 其实,既已称孙,又何妨称臣。争这虚名何益? 冯道不置一词。 宰相李崧,新任为左仆射,独从旁力诤道:“屈身事辽,无非为社稷计,今日若不称臣,他日战衅一开,劳民伤财,恐追悔莫及了!” 景延广犹辩驳不休。石重贵正倚重景延广,便依他计议,缮表告哀。 晋朝使者来到辽国,辽太宗耶律德光览表大怒,派使者至邺都,问:何故称孙不称臣? 并且斥责石重贵不先禀告自己,即擅自登上帝位,亦属非是。 景延广怒目对辽国使者道:“先帝为北朝所立,所以奉表称臣。今上乃中国所立,不过为先帝盟约,卑躬屈膝地向北朝称孙子,这已是格外谦逊、顺从了,有什么称臣的道理!况国不可一日无君,若先帝晏驾,必须禀命北朝,然后立主,恐国中已启乱端,试问北朝能负此责任么?” 强词非不足夺理,然而,终究要靠实力说话。 辽使倔强不服,怀恨北归,详报辽太宗。 政事令兼卢龙节度使赵延寿,欲取代石重贵,出任中原皇帝,于是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辽太宗耶律德光已怒上加怒,再经赵延寿从旁挑拨,好似火上添油,一时间愤不能平,便欲兴兵问罪,入捣中原了。后来战祸,实始于此。 晋出帝石重贵,毫不在意,反而去勾搭上一位漂亮寡妇,竟得称心如愿,日思淫乐了。 看官道寡妇为谁?原来是石重贵的叔母冯氏。冯氏乃是邺都副留守冯蒙的女儿,很有美色。 冯蒙曾经担任定州进奏官,住在京城,以巧言令色被安重诲赏识,一路官运亨通,做到邺都副留守。 晋高祖曾经担任邺都留守,副留守冯蒙对他刻意巴结,石敬瑭遂替弟弟石重允,娶得冯蒙女为妇,封她为吴国夫人。 不幸红颜薄命,石重允早死,冯氏突然变成了寡妇,免不得双眉锁恨,两泪倾珠。 不对呀!有看官说,冯氏既然是石重允的夫人,那与石重贵是平辈,怎么成了叔母呢? 原来,石重允并不是石敬瑭的儿子,而是他最小的弟弟!石敬瑭对他太喜欢了,把他当成儿子来养,也是按儿子这一辈来起的名字。至于其中的原因吗,你懂的。 石重贵早已生心,只因叔侄相关,尊卑须辨,更兼晋高祖严加约束,不敢乱来,蓝桥无路,徒唤奈何! 等到石重贵做了东京留守,恰好元配魏国夫人张氏,得病身亡,他便想勾引这位冯叔母,要她来做继室。 转思晋高祖出幸邺都,总有归期,倘被闻知,必遭谴责。况且高祖膝下,还剩有一个幼子石重睿,自己虽是高祖侄儿,受宠不亚于皇子,他日继承皇位的希望,十成中有七八成,万一得罪,为了一时淫乐,抛弃这个现成皇帝宝座,岂非傻瓜?于是强行按捺下情愫,隐忍至今。 到了石敬瑭归天,石重贵大权在手,正好为所欲为,一偿夙愿。 可巧这位冯叔母,也与高祖皇后李氏,石重贵生母安氏等,一同来奔丧,彼此在梓宫前,素服举哀。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 石重贵瞧将过去,但见冯氏缟衣素袂,越觉苗条可爱。青溜溜的一簇乌云,碧澄澄的一双凤目,红隐隐的一张桃靥,娇怯怯的杨柳细腰,真是无形不俏,无态不妍,再加那一腔娇喉,啼哭起来,仿佛莺歌百啭,饶有余音。 此时的石重贵呆立一旁,几不知如何才好。 那冯氏却已偷眼觑着,把水汪汪的眼波,与石重贵打个照面,更把那石重贵的神魂,摄了过去。 及举哀已毕,石重贵方按定了神,即命左右导入行宫,拣了一所幽雅房间,供冯氏居住。 到了晚间,石重贵先至李后、安妃处,请过了安,假作顺便路过,实则专程来到冯氏房间。 冯氏起身相迎,石重贵便说道:“我的婶娘,可辛苦了么?侄儿特来问安!” 冯氏道:“不敢不敢!陛下既承大统,妾正当拜贺,那里当得起问安二字!”说至此,即向石重贵裣衽下拜。 石重贵忙欲搀扶,冯氏偏停住不拜,却故意说道:“妾弄错了!朝贺须在正殿呢。” 石重贵笑道:“正是,此处只可行家人礼,且坐下叙谈。” 冯氏乃与石重贵对坐。石重贵令侍女尽行回避,便对冯氏道:“朕特来与婶娘密商,朕虽已正位,万事俱备,可惜没有皇后!” 冯氏答道:“元妃虽薨,难道没有其他妃嫔媵嫱?” 石重贵道:“后宫虽多,都配不上皇后,奈何?” 冯氏嫣然道:“陛下贵为天子,要什么样的才貌佳人,尽可采选,中原甚大,宁无一人中意么?” 石重贵道:“意中只有一人,但不知她乐意否?” 冯氏道:“陛下天威,天下谁敢不依!” 石重贵欣然起立,凑近冯氏身旁,附耳说出一语,说:“朕便是看中了婶娘。” 冯氏又惊又喜,偏低声答道:“这却使不得,妾是残花败柳,怎配得上侍奉陛下!” 石重贵道:“婶娘诶!你已说过天下谁敢不依朕,今日就是要依朕了。” 说着,即用双手去搂冯氏的腰。 冯氏假意推开,起身进入卧房,假装要将寝门掩住。 石重贵抢前一步,夺门而入,再回身关住了门,凭着一副好膂力,轻轻将冯氏抱起来,放入罗帷。 此处省略一万字。 冯氏半推半就,遂与石重贵成了好事。这一夜的海誓山盟,笔难尽述。 好容易缠绵数宵,大众俱已闻知。石重贵竟不避嫌疑,意欲册冯氏为后,先尊高祖后李氏为皇太后,生母安氏为皇太妃,然后备着六宫仗卫,太常鼓吹,与冯氏同至西御庄,就晋高祖像前,行庙见礼。 宰臣冯道以下,统皆入贺。 石重贵怡然道:“奉皇太后命,卿等同喜同贺!” 冯道等贺毕乃退。 石重贵携冯氏回宫,张乐设饮,金樽檀板,展开西子之颦,绿酒红灯,煊出南威之色。石重贵固乐不可支,冯氏亦喜出望外。 待至酒酣兴至,醉态横生,那冯氏凭着一身艳妆,起座歌舞,曼声度曲,宛转动人,彩袖生姿,蹁跹入画。 石重贵越瞧越爱,越爱越怜,蓦然间忆及先皇梓宫,竟移步过去,举酒祭奠,且拜且祷道:“皇太后有命,先帝面前,不宜太过热闹!” 一语说出,左右都以为奇闻,忍不住掩口失笑。 石重贵亦自觉说错,也不禁大笑绝倒,且对左右道:“我今日又做新郎官了!” 冯氏闻言,噗嗤一笑,左右忍耐不住,索性哄堂大笑。 石重贵趁势挽起冯氏手臂,竟入寝宫,再演那龙凤配去了。 后人有诗咏道: 叔母何堪作继妻,雄狐牝雉太痴迷!北廷暴恶移文日,曾否疚心悔噬脐? 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二月。 晋出帝石重贵已将晋高祖安葬,奉了李太后、安太妃,及宠后冯氏,由邺都启行还汴京,暂不改元,仍称天福八年。 所幸内外无事,但与冯皇后日夕纵乐,消派光阴。 冯氏得专内宠,所有宫内女官,得邀冯氏欢心,都被封为郡夫人。又用男子李彦弼为皇后都押衙,正是开创特例,破格用人,成为中国人力资源史上一个创举。 石重贵已被色所迷,也不管甚么男女嫌疑,只要是冯皇后想做的,统皆从命。 冯皇后的哥哥冯玉,本不知书,因是椒房贵戚,升任知制诰,拜中书舍人。同僚殷鹏,颇有才思,一切制诰,常替冯玉捉刀,冯玉得以敷衍过去。寻且升冯玉为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又未几升任枢密使、户部尚书。 真是皇亲国戚,与众不同。可惜是个砖家。 天福八年,公元943年,晋朝连遭水旱灾害,又遇飞蝗,国中大饥。 先是春夏两季大旱,继而蝗虫成灾,东到大海,西到陇山,南到鄱阳湖、洞庭湖,北到幽、蓟二州,漫山遍野,到处爬满蝗虫,树叶啃光,寸草不留。蝗虫吃完一处,飞向另外一处时,连阳光都被遮住,天色一片昏暗。 七月,晋廷派特使六十余人,分赴诸道,搜刮民谷,给各州县官吏分配任务,限期完成。州县官吏亲自到民家查抄粮食,连一顿饭的粮食都不留,甚至连捣米的石臼都被查封。 有些人家被查出隐藏粮食,皆斩。 有的县令完不成任务,或者不忍心这么做,上奏章弹劾自己,然后挂印离去。 这一年,百姓饿死的超过十万人,无数人背井离乡去逃荒。 各道官吏纷纷进贡粮食、马匹、金银绸缎等,朝廷供应无虞。 朝廷因恒州(镇州)、定州灾荒特别严重,特别免除顺国(成德)、义武两镇的粮食搜刮任务。 这时,顺国(成德)节度使乃是杜重威。因避晋出帝石重贵名讳,杜重威乃改名杜威,去掉“重”字。本书为简便起见,仍称其为杜重威。 杜重威奏报说,军队缺粮,请参照其他各道,允许搜刮。 乃命判官王绪,将辖境民家粮食搜刮一空,得粮一亿多斤,只上缴朝廷三千万斤,其余七千万斤,皆运藏私宅。 又命另一判官李沼,向民间借粮一亿斤,来年春天,青黄不接之时,又卖给民间,得钱二亿文。民间凄苦,民多饿死。 定州官吏意欲效仿,义武节度使马全节不准,说:“我身兼观察使,让百姓温饱安居是我的责任,怎么狠得下心,效法杜重威!” 晋天福六年,闽永隆三年,公元941年,正月。 王延政修建建州城墙,周围二十里,一面向闽景宗王曦(王延羲)上表,请升建州为威武军,自为节度使。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以威武军是福州藩镇名,不应重复,但称建州为镇安军,授王延政节度使,加封富沙王。 王延政复改镇安为镇武,不从闽景宗王曦(王延羲)议。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因此猜忌王延政。 四月。汀州刺史王延喜,系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弟,王曦(王延羲)疑他与王延政通谋,发兵捉拿归案,严加看管。 又听说王延政曾经写信给泉州刺史王继业,有勾通意,因即召王继业还闽,就在郊外赐死。并派人到泉州,杀死王继业的儿子。 可怜王继业两年前刚刚为他杀死王昶(王继鹏),自己也去阴曹地府找王昶(王继鹏)去叙兄弟情去了。 有人指控同平章事杨沂丰,从前与王继业交往甚密,肯定共同谋反。这时杨沂丰已经八十多岁,正在宫中参加宴会,当场捉拿,屠杀全家。 杨沂丰乃是唐朝宰相杨涉的堂弟,是天下名门望族,耄耋之年还惨遭灭门,时人皆不胜唏嘘。 自此,王氏皇族子弟、开国功勋、名门望族,陆续有人被杀,闽中名人,为之一空。 谏议大夫黄峻,命人抬着棺材,前来进谏。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大怒,道:“老怪物,你发疯了!”贬其为漳州司户。 别授王继严为泉州刺史。后来又怀疑王继严,罢归毒死,专用儿子王亚澄同平章事,掌判六军诸卫,自称为大闽皇,并兼任威武(福州)节度使。 同平章事余廷英,出任泉州刺史,曾经假借王曦(王延羲)命令,掠取良家女,王曦(王延羲)闻报大怒,即欲加诛。 余廷英即进买宴钱一亿文,王曦(王延羲)尚是嫌少,便道:“皇后土贡,奈何没有!” 余廷英乃复献皇后钱一亿文,因得赦罪。不久,再次出任同平章事。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荒淫奢侈,以至闽国财政入不敷出,与陈匡范商量。 陈匡范道:“如臣能担任国计使,臣保证每天能献给陛下一百万文钱。” 王曦大喜,立即任命他为国计使。 陈匡范拼命加税,又克扣、挪用、借用各衙门经费,仍不足每日一百万文钱,竟忧愁而死。 不久,各衙门拿借条来收账,王曦(王延羲)大怒,命将陈匡范从坟墓里挖出来,将尸体砍为几段喂王八。 又任命黄绍颇为国计使。黄绍颇建议卖官。根据州县人口多寡,官职高低,所有官职,皆一一定价,少则一万文,多则十万文,要想当官,必须来买。 已而授子王亚澄为威武节度使,兼中书令,封长乐王。寻且加封闽王。 镇武(建州)节度使、富沙王王延政,自称兵马大元帅,与王曦(王延羲)失和,率军来攻,两下互有胜负。 王曦(王延羲)与弟弟、镇武节度使王延政互相攻击,各有胜败,福、建二州之间,白骨遍地,密如野草。 晋江人潘承佑,早年在吴国做官,后弃官归闽,官至大理少卿。王延政聘请为镇武度支判官。潘承佑屡次向王延政建议与闽景宗和解,王延政都不接受。王曦(王延羲)的使节来时,王延政就大肆阅兵,展示他的强大军力,对使节的态度傲慢狂妄。 潘承佑长跪在地上,沉痛地规劝,不肯起身,王延政大怒,回头对左右侍从道:“你们为我吃判官的肉!” 潘承佑不顾危险,面色肃穆,更严厉地说:“与其不义而生,孰若抱义而死。事势如此,早死为幸!” 王延政因此稍微收敛。 晋天福七年,闽永隆四年,公元942年,六月。 富沙王王延政,亲自率军围攻汀州。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调漳州、泉州军增援汀州。又急派大将林守亮率水陆军进驻尤溪;派大明宫使黄敬忠进驻尤口,拟乘虚溯溪而上,袭击建州。 王曦(王延羲)仍不放心,再派国计使黄绍颇率步兵八千,作为后援。 王延政围攻汀州,连续攻击四十二天,不克,又探知福州大军将袭击建州,无奈班师。命大将包洪实、陈望率水军阻截福州大军。 七月十五日,两军在尤口遭遇。包洪实急命部众渡河。 福州大军主将黄敬忠,向巫师询问出兵时辰。 巫师说:“时机未到。”黄敬忠遂按兵不动。 包洪实得以渡过河来,安然登岸。 包洪实下令水陆两路夹攻,福州军大败,主将黄敬忠以下两千人被杀。大将林守亮、国计使黄绍颇逃回福州。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大惊,亲自撰写诏书,派使节携带金器九百件、钱一百万文,空白诏书六百四十张,前往建州求和。王延政尚不肯接受。 一日,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在九龙殿宴集群臣,他下令今天喝酒,一律用大觥,少一点都不行。 侄儿王继柔一向不能喝酒,实在饮不下去,趁闽景宗王曦(王延羲)旁顾,将酒倒回壶中,不意被王曦(王延羲)瞧见,怒他违令,竟命推出斩首。 群臣相顾惊骇,不知所措,勉强饮了数觥,偷看王曦(王延羲)的脸色,已经有了醉容,便陆续逃席,退出殿外。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酒后经常下令杀人,第二天酒醒后,并不记得,往往再次召见死者。左右侍卫摸清他这习惯,只是将人犯囚禁一宿,次日一早即释放。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任命翰林学士、吏部侍郎李光准为中书侍郎、户部尚书、同平章事。 一日晚宴,李光准酒醉,言谈间冲撞了王曦(王延羲)。王曦(王延羲)大怒,命将他推出斩首。左右乃将李光准下狱。 次日一早,李光准上朝。闽景宗王曦(王延羲)找他商议事情,果然对昨夜的事情一点也不记得。 当晚,再次设宴,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命斩翰林学士周维岳。 左右侍从将周维岳拿下,周维岳大惊。 卫兵道:“周大人不必担心!”遂将他下狱,整理好床铺,说:“李相爷昨天睡过这张床,明天一早,大人尽管自行离去!” 又有一次,闽景宗王曦(王延羲)设宴,左右皆醉,有的离席而去,有的醉卧桌下,只周维岳,尚在席中。 周维岳因有了上次的经验,并不惊慌。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醉眼模糊,问左右道:“下面坐着,系是何人?” 左右答是翰林学士周维岳,王曦(王延羲)微笑道:“维岳身子矮小,为何独能容酒?” 左右道:“酒有别肠,不在身高。” 王曦(王延羲)惊讶道:“酒果有别肠么?可捉他下殿,开肠破肚,朕要看一下。” 此语说出,吓得周维岳魂不附身,面无人色。 幸亏左右代为解免,向闽景宗王曦(王延羲)禀告道:“陛下如杀了周维岳,以后何人陪陛下畅饮?”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乃免杀周维岳,叱令退去。 周维岳忙磕头谢恩,急趋而出,三脚两步的逃回私第。 邻国南唐。 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好不容易做了五年半皇帝,年已五十六岁,未免精力衰颓。方士史守冲,献入丹方,照方合药,服将下去,起初似觉一振,后来渐致躁急。 近臣谓不宜再服,李昪(徐知诰)却不从。 忽然间背中奇痛,突发一疽,他尚不想令外人知道,密召医官诊治,每天早晨仍强起视朝。无奈疽患越来越重,医治无功,乃召长子齐王李璟(徐景通)入侍,未几已近弥留,执李璟(徐景通)手道:“德昌宫积储兵器金帛,约七百余万,你守成业,应善交邻国,保全社稷。我试服金石,欲求延年,不意反自速死,你宜引以为戒!” 说至此,牵着李璟(徐景通)手放入自己口中,用力一咬,将他咬出血,才行放下,涕泣嘱咐道:“他日北方当有事,勿忘我言!” 李璟(徐景通)唯唯听命。 南唐升元七年,公元943年,二月二十二日。 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驾崩,群臣秘不发丧,先以南唐烈祖李昪(徐知诰)名义下诏,命齐王、太子李璟(徐景通)监国,大赦中外。 李昪,又名徐知诰,历史上算作南唐国第一位皇帝,在位五年半,连头代尾,号称七年。寿五十六岁。 越数日不闻异议,李璟(徐景通)方宣读遗诏,即皇帝位,改元保大。 李璟(徐景通)时年二十八岁,成为南唐国第二位皇帝。是为元宗。史家实事求是,多称他为南唐中主。 秘书郎韩熙载上书,说第二年才改元,乃是古制,事不师古,勿可以训。李璟(徐景通)优旨褒答,但诏书已行,不便收回,就将错便错的混了过去。 李璟初名景通,有四弟,景迁、景遂、景达、景逷。景迁十九岁既已去世,李璟(徐景通)追封他为楚王。景遂由寿王进封燕王;景达由宣城王进封鄂王。 李景逷为李昪妃种氏所出。李昪(徐知诰)已经受禅为皇帝,方得到此子,颇加宠爱。种氏以乐妓得幸,至此亦加封为郡夫人。蛾眉擅宠,便思夺嫡,曾经乘间进言,说景逷才能胜过诸兄长。 李昪(徐知诰)不禁发怒,责她刁狡,竟出种氏为尼,且不给李景逷任何封爵。 及烈祖李昪(徐知诰)驾崩,李璟(徐景通)继位,种氏以小人心,度君子腹,恐李璟(徐景通)报怨,且泣且语道:“人彘骨醉,将复见今日了!” 不料李璟(徐景通)仁慈,笃爱同胞,晋封李景逷为保宁王,并许种氏入宫就养。 李璟(徐景通)母宋氏,尊为皇太后,种氏亦受册为皇太妃。议定父皇李昪(徐知诰)庙号,称为南唐烈祖,安葬永陵。史家又多称之为南唐先主。 寻改封李景遂为齐王,兼诸道兵马元帅,燕王李景达为副元帅。李璟(徐景通)与诸弟立盟柩前,发誓兄弟世世继立,李景遂等一再谦让,李璟(徐景通)终不许。 给事中萧俨上疏进谏,亦不见从,但封长子李弘冀为南昌王,兼江都尹。 闽永隆五年,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二月。 王延政去年击败福州大军,野心膨胀,也公然称帝,国号为殷,改元天德。史家称王延政为天德帝。 立妻张氏为皇后。 任命镇安节度判官潘承佑为吏部尚书;节度巡官杨思恭为兵部尚书;二人俱为同平章事。 小小一个闽国,生出了两个皇帝来。仿佛两头蛇。 而且殷国地盘甚小,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建州,人口只有十几万人。为了凑数,只好把将乐县,升为镛州;延平镇,升为镡州,勉强凑成三州。 王延政平时,还是以节度使身份办公。 杨思恭奉命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闽国税赋本来已经很重,他又增加山林、田亩、江河水产等的捐税,连鱼、盐、水果、蔬菜都要加倍征收。时人送他绰号:“杨剥皮”。 后人有诗叹道: 阋墙构衅肇兵争,宁识君臣与弟兄!分守一隅蜗角似,如何同气不同情!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又纳金吾使尚保殷女儿为妃,尚妃生有殊色,甚得宠幸。每当闽景宗王曦(王延羲)酣醉时,尚妃欲杀即杀,欲宥即宥,朝臣时虞不测。 这时,南唐元宗李璟刚刚即位,乃分别修书指责他兄弟之间动干戈,有违兄弟友爱的精神,劝他兄弟和睦相处。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复书辩驳,引周公诛管、蔡,及唐太宗杀建成、元吉事,作为比喻,自护其短。 殷天德帝王延政甚至还揭他短处,驳斥李昪(徐知诰)篡吴,负杨氏厚恩,是为不忠;徐温死时,李昪(徐知诰)不去奔丧,是为不孝。你父乃不忠不孝之人,你有什么资格谈孝悌友爱? 南唐元宗李璟怒起,便与两国绝好,尤恨殷帝王延政太过无礼,意图报怨。 晋出帝石重贵,最信任那个满腔热血沸腾的景延广,向辽称孙不称臣,辽太宗已有怒意。 恰逢辽国回图使乔荣,来晋朝互市,在汴京购置府邸。回图使系辽国官名,执掌通商事宜,相当于贸易大臣。 乔荣本来是河阳牙将,跟从赵延寿降辽,辽太宗因他熟悉中原情况,令他担任此使。 偏景延广故意生事,说乔荣为虎作伥,力劝晋出帝逮捕乔荣,将他下狱拘禁。晋出帝不管好歹,惟景延广言是从。 景延广既将乔荣下狱,更把乔荣府邸里的存货,尽行夺取,再命人将境内所有辽国商人,一律捕杀,货物没收充公。 晋廷大臣,恐激怒北朝,纷纷上奏,说辽有大功,不应急匆匆背叛他。 晋出帝石重贵,难违众议,只好释放乔荣出狱,赠送厚礼,打发他回去。 乔荣往景延广处辞行。 景延广吹胡子瞪眼道:“回去跟你主子说,不要再听信赵延寿等的谎言,轻侮中国,须知中国士马,今日正强盛,爷爷若来战,孙儿有十万横磨剑,尽足相待,他日为孙儿所败,贻笑天下,悔无及了!” 乔荣正忧虑丢失了财货,回去不好交差,听了景延广的大话,乘机对答道:“景相爷话太多了,我未免遗忘,敢请提笔写在纸上,便于记忆!” 景延广即令部属照词笔录,付与乔荣。 乔荣别去,归至上京临潢府,即将景延广书纸呈上。 辽国皇帝耶律德光,不瞧犹可,瞧着此纸,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将在辽国的晋朝使节,一律拘禁在幽州,一面集兵五万,指日南侵。 一闻辽将入寇,晋朝稍有头脑的官吏,全部都忧心忡忡。 桑维翰已由晋昌(长安京兆府)节度使调入京城为侍中,力请卑辞谢辽,免起兵戈。独景延广以为无恐,再三阻挠。 那晋出帝石重贵,始终倚任景延广,还道他有平辽妙策,言听计从。 朝臣领袖,除景延广外,要算桑维翰。石重贵连桑维翰的话都不肯听,还有何人再来多嘴。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三回 刘弘熙杀兄继位 晋出帝御驾亲征 南汉国。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光裔逝世。赵光裔是唐朝宰相赵隐的次子,他的哥哥赵光逢在后梁朝当过宰相;他的弟弟赵光胤在后唐朝也当过宰相。 赵光裔自南汉建国起,即在南汉当同平章事,已经二十余年。 父子四人,都当上宰相,可以说是宰相世家。 这些年,赵光裔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致使南汉国仓库充实,边境升平。 赵光裔逝世之后,南汉高祖刘龚(刘岩)又命他的儿子、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左丞赵损继任同平章事。 不幸的是,一年后,赵损就逝世了。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命宁远(容州)节度使王定保继任,一年后,王定保也逝世。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这几年与南唐、楚国、闽国交好,保境安民。 甚至,还派使者去往吴越国,求娶吴越王已故王弟钱传璛的妻子马氏。马氏也是马殷的女儿。 刘龚(刘岩)生十九子,全部都已经封王。长子雍王刘耀枢,次子康王刘龟图,皆已早逝。三子刘弘度,受封秦王。四子刘弘熙,受封晋王,两人素来骄傲自大、嚣张跋扈、肆意妄为。 只有第五子刘弘昌,封越王,为人恭谨,颇有孝心,且有智识。刘熡幸饬17鹾氩为太子,不过越次册立,心殊未安,因此蹉跎过去。 南汉高祖刘龚(刘岩)自僭位后,岭南无恙,全国太平,他得以安安稳稳过了二十多年。年龄虽越五十,尚属体强力壮,没甚病痛,总道是寿命还长,不妨将立储问题,宽延时日。 那知六气偶侵,二竖为祟。 南汉大有十四年,即晋天福六年,公元941年,十二月,刘龚(刘岩)竟染了一场重症,医药罔效。 有胡僧呈入谶书,说:“灭刘氏者龚也。陛下的名字非常不利。” 刘龚(刘岩)取飞龙在天的意义,杜造一个?字,定音为俨,取以为名。 这跟武则天改名武曌一样,自造名字专用字,真是无聊至极。 南汉大有十五年,即晋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四月。 南汉高祖刘煟刘岩)已经病入膏肓,当下召入左仆射王翷,密语道:“弘度、弘熙,年纪虽长,但终不能任大事,弘昌最像我,我早欲立为太子,苦不能决,我子孙不肖,恐将来骨肉纷争,好似鼠入牛角,越斗越小呢。” 说至此,唏嘘不已,眼泪打湿枕巾。 王翷劝慰道:“陛下既属意越王,须赶紧筹备,臣意拟将秦、晋二王,调守他州,方可无虞。” 刘煟刘岩)点首称是,准备徙刘弘度为建武(邕州)节度使,刘弘熙为宁远(容州)节度使。 计议已定,恰好崇文使萧益入问起居,刘煟刘岩)又说明意愿。 萧益力谏道:“废长立少,必启争端,此事还请三思!” 南汉高祖刘煟刘岩)被他一说,又害得没有主意,蹉跎了好几日,终于一命呜呼,享年五十四岁,僭位二十六年,自梁太祖开平五年,继任清海(广州)节度使,至今三十二年。 刘煟刘岩)生平最喜欢杀人,每次观看杀人,则不胜其喜。每次处决罪囚,必亲往监视,往往垂涎欲滴,大快朵颐。 又曾经创设汤镬铁床等刑具,有灌鼻、割舌、肢解、刳剔、剥皮、炮灸、油烹、蒸煮等诸般酷刑,或者将罪人投入水牢,水中放入毒蛇,犯人被蛇吮噬,痛不欲生,惨叫连连。有时将罪犯抹上盐、佐料,投放汤锅中,再牵到庭院中暴晒,肌肤腐烂,人尚不死。有时在殿中用锤子、锯子折腾犯人,以至于血肉横飞,呼冤、喊痛之声,充斥庭院,他必在便殿垂帘观看,看到兴奋时,往往口吐白沫,肢体乱颤,像发羊癫疯一般。有司等到他恢复常态,才敢把罪犯带下。 于是左右都纷纷夸赞他是真正的蛟蜃。小子看来,他想必是豺狼转生。 刘煟刘岩)又性好奢侈,尽聚南海珍宝、翠羽以装饰宫室,曾建殿阁秀华诸宫,极其瑰丽。晚年更筑起一座南薰殿,柱皆通透,镂金刻玉,础石间各暗置香炉,朝夕燃香,有气无形,真个是穷奢极丽,不惜巨资。 他得意地顾对左右说:“隋炀帝虽然奢侈,不过太过粗俗,怎似朕这般灵巧。朕即使比不上尧舜禹汤,也不失为风流天子。” 又宠信宦官,认为正常人都有子孙,不肯效忠皇家,唯有宦官,没有子孙,最是可靠。 三子秦王刘弘度依次当立,遂即南汉皇帝位,更名为刘玢,改大有十五年为光天元年,立即执行。刘玢(刘弘度)成为南汉国第二位皇帝。后来谥号南汉炀帝。 尊刘煟刘岩)为天皇大帝,上庙号为南汉高祖,安葬于兴王府城东二十里之漫山,号康陵,为防人盗墓,镕铁以锢之。 尊生母赵昭仪为皇太妃。命四弟、晋王刘弘熙辅政。 南汉光天元年,公元942年,七月。 南汉循州博罗县,忽然有位神仙降临民家。神仙可以跟人说话,人却看不见他,附近州县很多人前去请他占卜、预测吉凶,往往灵验。 博罗县小吏张遇贤,日子也过得拮据,信奉神仙最是虔敬。 这时,循州遍地变民,互不统属,变民首领们一同向神仙祈求指示,问谁可为主? 神仙高声宣布说:“张遇贤可以当你们的王。” 于是,大家共同拥戴张遇贤,称中天八国王,改年号为永乐,设置文武百官,剽掠沿海各地。 不过,张遇贤年轻无知,又没有谋略,各将领只不过进出时向他报告而已。 南汉炀帝刘玢(刘弘度),命五弟、越王刘弘昌为都统,十弟、循王刘弘杲为副都统,率军讨伐张遇贤。 两军在钱帛馆相遇,展开会战,南汉军失利,两王都被变军围困。指挥使、端州人陈道庠等力战,将两王救出。 南汉国兴王府以东州县,多半被张遇贤攻占。 十月,中天八国王张遇贤率军又攻陷循州,斩循州刺史刘传。 南汉炀帝刘玢(刘弘度),对军政大事漠不关心。高祖 刘煟刘岩)的灵柩还没有下葬,他就每天演奏音乐、饮酒作乐。 他比父皇更是骄奢,又添一种好色的奇癖,专喜欢观看男女裸逐,混战一团,外面作乐,里面饮酒,镇日间荒淫嬉戏,不问政事。 南汉炀帝刘玢(刘弘度)又经常在夜间穿着墨缞,与娼女微服同行,出入勾栏瓦肆,毫无顾忌。左右稍稍谏阻,立被杀死。 五弟、越王刘弘昌,及内常侍宦官吴怀恩,屡次进谏,虽然言不见从,还算是顾全脸面,不加杀戮。 光天二年,公元943年,三月。 南汉炀帝刘玢(刘弘度)荒唐无道。四弟、晋王刘弘熙,投其所好,经常进献乐师、伶人、歌姬,诱他淫乐。 刘弘熙阴图篡位,见炀帝刘玢(刘弘度)喜欢徒手搏击,特嘱指挥使陈道庠,引入大力士刘思潮、谭令禋、林少强、林少良、何昌廷等五人,聚在晋王府,练习搏击格斗技巧。技艺有成,乃献入南汉皇宫。 南汉炀帝刘玢(刘弘度)大悦,亲加验视,果然一个个虎背猿腰,拳法精通,不同凡夫,遂留五人为御前带刀侍卫,有空时即命他们角逐,评量优劣,核定赏罚。 未几已届暮春,召集诸王至长春宫,宴饮为欢。饮酒作乐以外,即令五力士演角抵戏,一边喝酒一边观赏。 五力士抖擞精神,卖弄拳技,引得炀帝刘玢(刘弘度)心花怒放,尽管把黄汤灌将下去,顿时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晋王刘弘熙发出暗号,那陈道庠当即指示刘思潮等,攥住刘玢(刘弘度)的颈部,就势用力,竟将炀帝刘玢(刘弘度)颈骨拉断。但听得半声狂叫,遽尔暴亡。 时为南汉光天二年,公元943年,三月八日。 可怜这位少年昏君,只活得二十四岁,登基不满一年,便被害死。后来追谥为南汉殇帝。 所有宫内侍从,都杀得一个不留,诸王闻讯逃出,不敢入视。等到第二天早晨,越王刘弘昌,带着诸弟,哭临寝殿。即迎四哥晋王刘弘熙嗣位,改光天二年为应乾元年。 刘弘熙登基,易名为刘晟。是为南汉国第三位皇帝,后来庙号南汉中宗。 中宗命五弟、越王刘弘昌为太尉,兼中书令、诸道兵马都元帅,知政事;十弟循王刘弘杲为副元帅,参预政事。陈道庠及刘思潮等,皆升职、厚赏。南汉吏民,虽不敢公然讨逆,但宫中篡弑情形,已是无人不晓,免不得街谈巷议,传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十弟、循王、副元帅刘弘杲,请斩刘思潮等以谢中外。 不能仗义讨逆,徒欲归咎从犯,安得不自取死亡! 看官试想,这弑君杀兄的中宗刘晟(刘弘熙),岂肯把佐命功臣,付诸典刑么? 刘思潮等听说刘弘杲建议杀死自己,反诬称刘弘杲谋反,中宗刘晟(刘弘熙)遂嘱刘思潮暗中刺探他的行踪。 这天副元帅刘弘杲宴客,刘思潮即纠集谭令禋等,带着卫兵,持兵器突入。刘弘杲来不及逃走,当场被刺死。 中宗刘晟(刘弘熙)闻报,很是欣慰,且大出金帛,厚赏刘思潮、谭令禋等人。一面严刑峻法,威吓臣下,并且猜忌骨肉,比前益甚。 南汉应乾元年,南唐保大元年,公元943年,八月。 南汉指挥使万景忻,在循州击败中天八国王张遇贤的军队。 张遇贤向神仙祷告,神仙指示说:“攻取虔州,大事就可以成功。” 张遇贤遂率领部众,越过南岭北进,直向虔州。 虔州属于南唐。南汉中宗刘晟(刘弘熙)闻报。终于长出一口气。 南唐百胜(虔州)节度使贾匡浩,是贾公铎的儿子,没有戒备,张遇贤变民部众十余万人,一连攻陷各县,击败虔州军,虔州城门白天都得关闭。 中天八国王张遇贤,在白云洞兴建皇宫宝殿,设立官署,派将领四出剽掠。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派洪州营屯都虞候严恩,率军讨伐中天八国王张遇贤,命通事舍人金陵人边镐为监军。 边镐用虔州人白昌裕当智囊,进攻张遇贤,不断取胜。 中天八国王张遇贤向神仙祷告,而神仙却从此不再回答,张遇贤的党徒大为恐惧。 白昌裕建议边镐派军翻山越岭,砍伐树木,开辟行军小道,在张遇贤的营后出现,发动袭击,张遇贤舍弃部众,投奔别将李台。 李台知道神仙已不灵验,遂生擒张遇贤,投降南唐军,将中天八国王张遇贤押解到京城金陵府斩首。 中书令、太保宋齐邱,自恃勋旧,树党擅权,李璟(徐景通)降他为镇海节度使。宋齐邱暗生怨恨,自请归老九华山,一上表,李璟即批准,赐他号九华先生,封他为青阳公。 宋齐邱去后,李璟(徐景通)引用冯延己、常梦锡为翰林学士,冯延鲁为中书舍人,陈觉为枢密使,魏岑、查文徽为副使。 这六人中除常梦锡外,冯延己、冯延鲁、陈觉、魏岑、查文徽多是宋齐邱旧党,且专喜倾轧,擅权弄政,贻误国家,吴人称其为五鬼。 常梦锡屡言五人不宜重用,李璟皆不纳。 不久李璟(徐景通)欲传位李景遂,令他裁决庶政。 冯延己、陈觉等,乘机设法,令中外不得擅奏,大臣非经召对,不得进见。 给事中萧俨,再三上疏极谏,俱留中不发。连宋齐邱在外闻知,亦上表谏阻。 侍卫都虞侯贾崇,排闼入诤道:“臣事先帝三十年,看他延纳忠言,孜孜不倦,尚虑下情不能上达,陛下新即位,所恃何人,遽与群臣谢绝。臣年已衰老,死期将至,恐从此不能再见天颜了!”言毕,泣下呜咽。 李璟(徐景通)亦不觉动容,赏坐赐食,乃将前令撤销。 话分两头。 河东节度使刘知远,料定景延广鲁莽,必致巨寇,只因不便力争,但募兵戍边,奏置兴捷、武节等十余军,为长期固守做打算。 平卢节度使杨光远,已蓄异谋。 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十一月。 从前晋高祖曾经借给他良马三百匹,景延广又特传诏命,派使者前去索回。杨光远不得已,将马匹上缴,私下对亲吏道:“这明明是猜忌我呢!” 遂派使者至单州,召子杨承祚归来。杨承祚本为单州刺史,闻召后,即托词母病,连夜打开城门,奔青州。 晋廷派飞龙使何超权知单州事,且颁赐杨光远金帛,及玉带御马,又任命杨承祚为登州刺史,隐示羁縻。 杨光远视恩若仇,竟秘密派遣心腹勾结辽国。 晋廷派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郭谨、左领军卫将军蔡行遇相继进驻郓州防备。 十二月。平卢节度使杨光远,派军突袭淄州,劫持刺史翟进宗,押返青州。 又向辽太宗报称:“晋帝负德背盟,境内大饥,公私困敝,乘此进攻,一举可灭!” 辽太宗已跃跃欲动,再加赵延寿从旁怂恿,便召集山后及卢龙兵五万人,对赵延寿道:“我命你为将。你此去经略中原,如果得手,当立你为皇帝!” 赵延寿闻命,喜欢的了不得,忙伏地叩谢。谢毕起身,即统兵起程。到了幽州,正好,南京幽州留守赵思温之子赵延照,自祁州奔至父所。赵延照原先在晋朝做官,见第九十八回。 晋天福九年,辽会同七年,公元944年,正月。 赵延寿、赵思温为南征先锋,率五万辽军南下,直逼贝州。 晋出帝石重贵,即位已经一年半了,正因新年,御殿受贺,忽接到贝州警报,说是危急异常。 石重贵召群臣计议,群臣多说道:“贝州系水陆要冲,关系甚大,但前此已拨给粮草,妥为防备,大约可支持十年,为什么一旦遇寇,便这般紧急哩!” 石重贵道:“想是知州吴峦,虚张敌焰,待朕慢慢儿的派将援他便了!” 救兵如救火,奈何迟缓! 过了数日,便有警信到来,乃是贝州失守,吴峦死节。于是晋廷君臣,才觉着忙。 看官阅过前文,应知吴峦在云州时,守城半年,尚不为辽军攻陷,此次何故败得这么快,与城俱亡? 原来贝州升为永清军,曾由节度使王周管辖。见第九十九回。王周调任,改用王令温。有位军校名唤邵珂,为人凶悖不法,王令温将他撤职查办。 邵珂怀恨在心,秘密勾结辽军。 后来王令温入朝执政,保举前复州防御使吴峦,权知贝州事。吴峦才到任,辽兵大至,城中将卒,与吴峦素不相习,怎能驱使得人? 好在吴峦推诚抚士,对众人发誓守城,将士颇为感动,倒也愿效死力。 只是,那居心叵测的邵珂,也居然在吴峦前,自告奋勇,情愿独当一面。吴峦不知有诈,好言嘉奖,令他率兵守南门,自统将吏守东门。 赵延寿麾众猛扑,吴峦登城督守,所有辽人攻具,多被吴峦用火焚毁,残缺不全。既而辽太宗耶律德光,亲率大军至贝州城下,再次进攻,吴峦毫不胆怯,一面向晋廷乞援,一面督将吏死守。 不意,邵珂竟突然打开南门,迎纳辽兵。辽兵一拥而入,全城大乱。吴峦懊悔不及,亲率将吏巷战,待至支持不住,自赴井中,投水殉难。 贝州遂陷,被杀接近一万人。 又连接各道警报,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奏称,辽军已入雁门关。恒州(镇州)、邢州、沧州,分别奏报契丹已经入寇。 晋廷闻报,乃命归德(宋州)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部署;河阳(孟州)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排阵使;右神武统军皇甫遇为马军右厢排阵使;保义(陕州)节度使王周为步军左厢排阵使;左羽林将军潘环为步军右厢排阵使;命率兵三万,往御辽兵。 晋出帝石重贵,更下诏亲征,择日御驾启銮。 成德节度使杜重威(杜重威),派幕僚曹光裔至青州,向杨光远陈说祸福。 杨光远即令曹光裔入奏,诡言:“臣存心不二,臣子杨承祚私归,实为省视母病,既蒙恩宥,全族蒙皇恩浩荡,怎敢再作他想!” 其实杨光远何尝变计,权作哀词,不过是缓兵之计。 石重贵信以为真,仍命曹光裔再去青州慰谕。 石重贵以为东顾无忧,可以安心北征,命前静难(邠州)节度使李周为东京留守,自率禁军启行。 授景延广为御营使,一切方略号令,悉归景延广主裁。 晋出帝天福九年,公元944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昨天,滑州加急军报,说辽太宗已至黎阳。石重贵未免心焦,硬着头皮,行至澶州。 石重贵又命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为幽州道行营招讨使;成德节度使杜重威为副使;义武节度使马全节为都虞侯。 再派右武卫上将军张彦泽等,赴黎阳御辽。 探报得知,辽太宗耶律德光屯兵元城县(魏州广晋府附廓县),赵延寿屯兵南乐县。辽太宗耶律德光任命赵延寿为魏博节度使,加封魏王。 石重贵觉得与敌相距太近,恐辽兵势盛,未可轻敌,更派翻译官孟守忠,致书辽国皇帝耶律德光,乞修旧好。 辽太宗复书道:“事势已成,不可复改了!” 石重贵益加愁烦。镇日里军书急如星火,应接不遑。 太原刘知远,奏报:“辽国派伟王耶律宛率大军进犯太原府,已联合吐谷浑酋长白承福,共两万大军,发起反攻,打败辽军于秀容,斩首三千级,余众逃走,向耶律德光大军靠拢。” 天平节度副使、知郓州颜衎,派观察判官窦仪驰报说,博州刺史周儒已经举城降辽,又与平卢节度使杨光远通使往来,引辽兵自马家口渡河,左武卫将军蔡行遇战败,竟被契丹军所擒。 石重贵忧喜交并,只好请出这位全权大使景延广,与他商议军情。 窦仪对景延广道:“契丹军若渡过黄河,与杨光远合兵,河南两面受敌,势且难保了!” 景延广也以为然。 晋出帝天福九年,公元944年,二月一日。 派前保义(陕州)节度使石赞,防守麻家口;前威胜(邓州)节度使何重建据守杨刘;护圣都指挥使白再荣据守马家口;西京洛阳留守安彦威据守河阳。 果然,不久,博州刺史周儒即引辽军大将耶律麻荅,从马家口东渡黄河,呼应杨光远,在黄河东岸构筑工事,并进攻郓州在黄河南岸的各个渡口。 耶律麻荅,乃是皇帝耶律德光的堂弟。 次日,又派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兼义成节度使李守贞,及神武统军皇甫遇,陈州防御使梁汉璋,怀州刺史薛怀让,统兵一万人,沿黄河水陆并进,向东出发。 晋出帝天福九年,公元944年,二月三日。 蓦接北面行营都部署高行周、马军左厢排阵使符彦卿等急报,说大军行至戚城,被辽兵四面围住,请即发兵相援。 景延广本已下令,命诸将分地拒守,不准互相救援,之前,高行周几次派人来求援,与军令有违,他觉得不如观望数天,再作计较。 后来戚城军报,一日紧似一日,始入禀石重贵。 石重贵大惊道:“这是正军,怎得不救!” 景延广道:“各军皆已派往别处,现在只有陛下亲军,难道也派往不成!” 石重贵奋然道:“朕自统军赴援,有何不可!” 遂召集卫军,整辔前行。将至戚城附近,遥闻鼓角喧天,料知两军开战,当下麾军急进,仅行里许,已达战场。 遥见敌骑甚众,纵横满野,晋军一少年骁将,白袍白马,手持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风,护住行营都部署高行周,冲突出围,敌骑四面追来,又被少年张弓迭射,左射左倒,右射右倒,敌皆披靡。 石重贵乘势率军杀上,高行周见御驾亲援,不敢怠慢,也翻身再战,救出左厢排阵使符彦卿,及先锋指挥使石公霸,杀毙辽兵甚多。 辽兵大败,仓皇遁去。 石重贵登上戚城古台,慰劳三将,三将齐声道:“臣等早已告急,待援不至,幸蒙陛下亲临,始得重生。” 石重贵不禁失声道:“这皆为景延广所误!景延广迟报数日,所以朕来得太迟了。” 三人凄然道:“景延广与臣等何仇,不肯派兵救急?”说至此,相对泣下。经石重贵好言抚慰,始各收泪。 石重贵问少将为谁?高行周道:“是臣儿怀德。” 石重贵立即召见,赐给弓马,高怀德拜谢。 经过短暂歇息,石重贵仍还次澶州。 晋出帝刚刚奏凯班师,东线亦传来捷报。 李守贞等至马家口,正遇到辽兵筑垒,步兵施工,骑兵护卫,数万辽兵,驻扎黄河西岸,数百艘战舰正在运兵过河,尚未完成。 李守贞等率军突然冲杀过去,辽国骑兵退走。晋军乘胜攻垒,砍杀施工的辽国步兵,辽兵大溃,乘马渡黄河,溺死数千人,战死亦数千人。还有驻扎黄河西岸的辽兵,见河东失败,也痛哭退还,辽人始不敢东侵了。 李守贞生擒敌将七十八人,及部众五百人,解送澶州,一并伏诛。 又有定难(夏州)节度使李彝殷上奏说,已集合番汉兵四万,从麟州渡黄河,攻入辽境,牵制敌势。 晋出帝大喜,下诏授李彝殷为契丹西南面招讨使。 不久,听说杨光远欲西会辽兵,即命前保义(陕州)节度使石赞,分兵进驻郓州,防止杨光远跟随辽军逃走。 再命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带领部众,自土门出恒州,会同成德节度使杜重威等军,掩击辽兵。 刘知远不肯受命,但移屯乐平,逗留不进。 辽太宗耶律德光,起初占领贝州、博州等地,对百姓十分友好,还任命有名望的人做官。这次闻各路失利,遂恼羞成怒,大开杀戒。对掳掠的百姓,一律斩首;对俘虏的晋兵,皆以火烧死。其占领区,汉人纷纷反抗。 辽太宗既萌退志,又不甘心马上退兵,特想出一计,假装放弃元城,佯言北归,却悄悄派精锐骑兵南下,在旧顿丘城旁埋伏,等候晋军。 旧顿丘,即是从前的澶州州治所在。后来,德胜南北二城兴起,因夹黄河而建,形势险要,澶州及顿丘县皆迁往德胜北城。将来,黄河改道南移。德胜南北二城合二为一,发展成为今天的濮阳市。 邺都留守张从恩,不断上奏,称契丹军已北撤,请朝廷速派大军追击。 晋军意欲追击,不料连日大雨,方才作罢。 辽兵埋伏十几天,并不见晋军追来,反弄得人马饥疲。辽太宗因计不得逞,唏嘘不已。 赵延寿进策道:“晋军畏我势盛,必不敢前,不如进薄澶州,四面合攻,得据住浮梁,便可长驱中原了!” 辽太宗依议。 晋出帝天福九年,公元944年,三月一日。 辽太宗亲自督兵十余万,进攻澶州。自城北列阵,横亘至东西两隅,端的是金戈耀日,铁骑成云。 城内,晋出帝石重贵亲自登城,指挥防御。 高行周等自戚城进援,前锋与辽兵对仗,自中午激战到下午,不分胜负。 辽太宗自领精骑,前来接应,晋出帝石重贵,亦出阵督战。 辽太宗望见晋军军容颇盛,顾语左右道:“杨光远说晋国境内遇饥荒,兵多饿死,为何尚这般强盛呢?” 遂分精骑为两队,左右夹击晋军,晋军屹立不动。 等到辽兵趋近,突然发出一声梆子响,接连是万弩齐发,飞矢蔽空,辽兵前队,多半中箭,当然退却。 辽军又攻晋军东翼,两下里苦战至傍晚,互有杀伤。 辽太宗知不能胜,引兵自去,至三十里外下营,既而北去。有帐中小校窃马来奔,报称辽太宗已收兵北归,景延广疑他有诈,闭营高坐,不敢追蹑。 那辽太宗却分军为二路,一出沧、德,一出深、冀,安然归去。所过焚掠一空,汉人几乎死光。 留赵思温子赵延照为永清(贝州)节度留后。 别将耶律麻荅攻陷德州,把刺史尹居璠擒去。 四月五日,缘河巡检使梁进,募集乡社民兵,乘敌出境,复将德州收复。 晋出帝石重贵,因辽兵已退,留高行周、王周镇守澶州,自率亲军班师返回汴京。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四回 朱文进弑主乱闽 晋出帝二次亲征 话分两头。 却说当晋、辽二朝失和期间,正南唐、闽两国相争之时。 闽永隆五年,公元943年,十二月。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嫁女。全朝文武百官,竟然有十二人没有献上礼金、贺礼。王曦(王延羲)下令,将他们传召到金銮宝殿,一一加以鞭打。 又责备御史刘赞,身为御史,对这样令人发指的严重罪行,竟然不加弹劾,这是非常严重的渎职行为,也要接受鞭打。 刘赞竟然不肯受辱,意欲自尽。 谏议大夫郑元弼,入朝面诤,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叱责道:“卿真想做魏征,竟然敢来强谏么?” 郑元弼答道:“臣觉得陛下似唐太宗一样贤明,所以来效仿魏征!”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心喜,乃释放刘赞,不加鞭打。 不久,刘赞忧愤而死。 转眼已是永隆六年,公元944年,三月。 闽景宗王曦(王延羲)嗜酒如命,性情越来越凶暴,醉酒后更是喜欢杀人。 先是部将朱文进与连重遇,分统拱宸、控鹤二都。二人的家族互相结亲,成为同盟。 闽康宗王昶(王继鹏)被杀后,王曦(王延羲)继位,连重遇入任合门使,控鹤都归魏从朗统带。 魏从朗也是朱文进、连重遇的党羽。 魏从朗统军未久,一次闽景宗王曦(王延羲)醉酒,到御花园闲逛,不知何故,命人将魏从朗杀死。 朱文进、连重遇,未免兔死狐悲,阴生贰心。 王曦又召二人侍宴,酒兴方酣,忽然吟起唐朝白居易诗云:“惟有人心相对间,咫尺之情不能料!”又向二人敬酒。 二人知王曦(王延羲)示讽,忙起座下拜道:“臣子服侍君父,怎敢再生他志?” 王曦(王延羲)微笑无言,二人佯为流涕,亦不闻慰问。 宴毕趋出,朱文进私下对连重遇道:“主上忌我已深,勿要遭他毒手!”连重遇应诺。 正巧闽景宗王曦(王延羲)皇后李氏,嫉妒尚妃受宠,打算除掉王曦(王延羲)和尚妃,让自己的儿子王亚澄继位为皇帝,遂派使者秘密对朱文进、连重遇道:“主上将加害二公,如何是好?” 二人闻言益惧,即密谋行弑。 正好,皇后父李真患病,闽景宗王曦(王延羲)亲自到国丈家探望,朱文进、连重遇,暗中派控鹤马步使钱达,扶王曦(王延羲)上马,乘便一刀将他刺死。侍从四散奔逃。 王曦(王延羲)是闽国第五位国王,也是第三位皇帝,庙号闽景宗,在位五年。 时为闽永隆六年,即晋天福九年,公元944年,三月十三日。 朱文进、连重遇拥兵至朝堂,召集文武百官会议。 当时朱文进宣言道:“太祖皇帝(指王审知),创立闽国,已数十年,今子孙全部荒淫残暴,一代不如一代,败坏先人基业,天厌王氏,应该择贤嗣立,如有异议,罪在不赦!” 大众统是怕死,没一人敢发一言。 连重遇即接口道:“朝中文武官员,功高望重,无过朱公,今日应当推立朱公为帝了!” 大众惶恐,不敢出声。 王潮、王审知的德政,早已经被子孙败尽,谁还留恋王氏? 朱文进并不推让,居然升殿,被服衮冕,南面坐着。 连重遇率文武百官北面朝贺,再拜称臣,草草成礼。 朱文进下令,悉收王氏宗族,自太祖王审知之子王延喜以下,少长共五十余人,一体诛杀。 就是那个引狼入室的王曦(王延羲)皇后李氏,还有她想要扶上皇帝宝座的儿子王亚澄,也同时被杀。 就连国丈李真,也闻变惊死。 好一个愚蠢的李皇后,引狼入室,白白送了全家性命。 余官得过且过,乐得偷生。 惟谏议大夫郑元弼,抗辞不屈,打算逃奔建州,投靠王延政,被乱兵捉住,为朱文进所害。 朱文进自称威武(福州长乐府)留后,权知闽国事。隆重安葬闽景宗王曦(王延羲)。 用连重遇总掌六军,兼礼部尚书、判三司事; 进枢密使鲍思润为同平章事; 令羽林统军使黄绍颇,为泉州刺史; 左军使程文纬为漳州刺史; 汀州刺史许文稹,举郡降朱文进,朱文进许他仍任原官。 部署少定,因派人四出报告,且向晋朝奉表称藩。 晋天福九年,闽永隆六年,公元944年,八月。 晋出帝石重贵授朱文进为威武节度使,知闽国事。 后来,再授朱文进遥兼同平章事,进封闽国王。 这样,朱文进成为闽国第六位国王。 这两三年,晋朝及诸国纷纷完成权力交接。 三年前,晋高祖天福六年,公元941年,八月,吴越国由第三代钱弘佐继位。 两年前,晋高祖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六月,石敬瑭死,晋出帝石重贵继位。在五代皇帝中,朱温算是第一代;朱友珪、李存勖、李嗣源算是第二代;李从珂、石敬瑭算是第三代;石重贵算是第四代。 两年前,晋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四月。南汉炀帝刘玢(刘弘度)继位。仅过不到一年,去年三月,刘玢(刘弘度)被杀,南汉中宗刘晟(刘弘熙)篡位。 如果将刘谦算作南汉国的开创者,刘隐、刘岩是第二代,刘玢、刘晟也是第三代。 去年,南唐升元七年,公元943年,二月,南唐第二代皇帝李璟继位。 如果把吴国和南唐混在一起算,杨行密、徐温算是第一代,杨渥、杨隆演、杨溥、李昇(徐知诰)算是第二代,李璟也是第三代。 今年,闽国也完成了换代。 王潮、王审知是第一代;王延翰、王延钧(王鏻)、王延羲(王曦)、王延政都是第二代;王继鹏(王昶)、朱文进算是第三代。王延政是王审知第十三子,年龄与王继鹏差不多,实际上也是第三代。 前蜀、后蜀混在一起算的话,王建是第一代;王衍、孟知祥算是第二代;现在也是第三代孟昶在位。 五代十国的故事,讲到这里,基本上都到了第三代、第四代人了。 朱文进杀死闽景宗王曦(王延羲),篡位为王,消息传到南唐,南唐君臣正在疑惑间,朱文进已派遣使者前来告哀,并说自己被福建军民拥戴,已经继位为闽王。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斥他不臣,拘住来使,拟发兵声讨。群臣多半说,闽乱祸首,乃是王延政,应先讨伪殷,方足代除乱本。 王延政不过叛兄,未尝弑主,唐臣所言不免偏见。 因将闽使遣返,特派枢密副使查文徽为江西安抚使,令探建州虚实,再行进兵。南唐翰林待诏臧循,跟枢密副使查文徽都是休宁县老乡,互相一直亲近。 臧循曾经经商,对福建山川形势十分熟悉,遂自告奋勇,要替查文徽规划夺取建州的策略。 建州。天德帝王延政,尚不知南唐即将发兵,自己就要大祸临头,竟倡议讨逆,先派统军使吴成义,率兵进攻福州,与战不利。 晋天福九年,闽永隆六年,公元944年,八月。 王延政再派部将陈敬俭,领兵三千,屯尤溪及古田,卢进率兵二千屯长溪,作为援应。 泉州指挥使留从效,对同僚王忠顺、董思安、张汉思道:“朱文进屠灭王氏,派心腹分据诸州,我辈世受王氏大恩,现在交臂侍奉盗贼,一旦富沙王攻克福州,我辈且死有余愧了!” 王忠顺、董思安等也以为然。富沙王即是天德帝王延政。闽景宗王曦(王延羲)曾封王延政为富沙王。 留从效即召部下壮士,晚上在家中饮酒,酒酣耳热之际,对大家道:“富沙王已扫平福州,密旨令我等讨伐黄绍颇,我看诸君相貌,都不是贫贱之人,何不乘此讨贼?能从我言,富贵可图,否则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众壮士不以为诈,踊跃效命,每人拿条木棒,翻墙跳入刺史公署,擒住泉州刺史黄绍颇,一刀剁作两段。 留从效入内取了泉州刺史大印,赶到王延政侄子王继勋宅中,请他主持军府,自称平贼统军使,将黄绍颇首级,用盒子装好,派副兵马使陈洪进献至建州。 王继勋,是王审邽的孙子。 陈洪进北上,走到尤溪,忽见数千人挡住去路,正是闽军。 陈洪进向他们大叫道:“义军已经诛杀逆贼朱文进,我日夜赶路,前往建州迎接富沙王继位,你们还不逃命?” 便举起黄绍颇的头给他们看,说:“这就是逆贼朱文进的脑袋!” 闽军远远望去,哪里看得清楚?见那头颅面目狰狞,血肉模糊,还以为是朱文进,遂一哄而散。 几位泉州将领则跟着陈洪进,一块前往建州投效。 天德帝王延政,立授王继勋为侍中兼泉州刺史,留从效、王忠顺、董思安、陈洪进等皆为都指挥使。 漳州将领程谟,闻风响应,也杀死漳州刺史程文纬,请王继成权知州事。 王继成也是王延政侄子,与王继勋同属疏远,所以朱文进篡位,王氏宗族子弟多被杀死,惟二人侥幸保全。 汀州刺史许文稹,又见风驶帆,奉表降殷。 自天德帝王延政以建州独立后,闽国只剩下福州长乐府、泉州、漳州、汀州四州。 现在,三州叛乱,朱文进的地盘,便只有福州长乐府一个州。 朱文进闻三州生变,慌得手足无措,忙悬重赏募兵,得二万人,令部下林守谅、李廷谔为将,往攻泉州,战鼓声达百里。 天德帝王延政,也派大将军杜进,率兵二万南下增援泉州。 留从效得了援兵,开城出战,与杜进夹攻闽军。闽军兵皆乌合之众,一触即溃,作鸟兽散,林守谅战死,李廷谔被擒。 捷报飞达建州,王延政下令催促统军使吴成义,率战舰千艘,速攻福州长乐府。 朱文进急忙派使者向吴越国求救,愿派子弟作为人质。不料,吴越国尚未出师,殷军已蚁集城下。 这时,查文徽已经抵达信州,上疏说一定可以成功。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遂命洪州营屯都虞候边镐,为行营招讨诸军都虞候,率军追随查文徽,向殷国进军。 吴成义吓迫闽人,反诈称,南唐军此来是增援自己,闽人大恐。 朱文进无法可施,只得派同平章事李光准前去建州,赍献国宝。李光准刚一走,部属已生贰心。 南廊承旨林仁翰,密对徒众道:“我辈世代侍奉王氏,今受制贼臣,倘若富沙王到来,有何面目相见呢?” 众应声道:“愿听公令!” 林仁翰便令众人披甲,直趋连重遇府第,连重遇严兵自卫,林仁翰执槊直前,刺死连重遇,斩首示众道:“富沙王将至,恐你们要族灭了!现我已杀死连重遇,去一逆党,你们何不剿灭朱文进,将功赎罪?” 大众听到此言,一齐摩拳擦掌,闯入闽廷,饶你朱文进威焰薰天,至此变成一个独夫,立被乱军拖出,乱刀齐下,粉骨碎身!恶人终有恶报,世人何苦作恶! 朱文进作为闽国第六位国王,在位仅十个月,不满一年。 时为晋天福九年,闽永隆六年,公元944年,闰十二月二十九日。 连、朱二人,差一天就可以看到明年的太阳了。不,连今年最后一天的月亮也没有见到。 后人有诗叹道: 外侮都从内讧招,一波才了一波摇;闽江波浪喧豗甚,春色原来已早凋。 当下林仁翰等大开城门,迎殷军统军使吴成义入城。 吴成义验过二人首级,传送建州,并由闽臣附表,请天德帝王延政归闽。从此,王延政成为闽国第七位国王,也是第四位皇帝。 这时,查文徽率南唐大军自建阳出发,进驻盖竹。 晋出帝天福九年,公元944年,四月十二日,晋出帝石重贵班师返回汴京。 侍中桑维翰,弹劾景延广不救戚城,专权自恣,乃出景延广为西京留守、兼侍中。 其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职务,由高行周接任。 景延广郁郁无聊,又眼见辽国兵马强壮,开始担心可能会有国破家亡的危险,从此万念俱灰,日夕纵酒,藉以自娱。 因此次辽国入侵,朝廷日益拮据,再派三十六名特使,分赴各道搜刮民财,特使各持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 各道皆指定搜刮金额,州县官吏乃率军兵,携带绳索、铁链、枷锁、脚镣,挨家挨户搜刮一空。遇到反抗,即绳拿索绑,打入大牢,家属凑够钱数,方才释放。遇到藏匿钱粮者,即刻杀死。 州县官吏,更与特使勾结,趁机敛财。一时间,百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片哀嚎。 河南府出钱二千万文,景延广擅增至三千七百万文,意欲把一千七百万文,中饱私囊。 判官卢亿进言道:“公位兼将相,富贵已极,今国家不幸,府库空虚,不得已取诸百姓,公奈何额外求利,徒为子孙增累呢!” 景延广也觉惭愧万分,方才罢议。 先前,因杨光远叛乱,朝廷命泰宁(兖州)节度使安审信加强戒备。安审信以修建城墙敌楼的名义,借机强夺民间财富,中饱私囊。 这一次,规定泰宁军出钱一千万文,朝廷派大理寺卿张仁愿为搜刮特使,抵达兖州。 恰巧安审信不在,张仁愿逮捕他的仓管,强迫他打开仓库,见仓库内有很多巨大的粮囤。里面装的不是粮食,而是铜钱。随便指一个囤,里面的钱都超过一亿文。 各道横敛民财,百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时的中原,简直就是魔兽世界。 五月,石重贵再下朝旨,驱赶农民参军,得七万余人,号为武定军,规定每七户出资,打造或购买一套铠甲、兵器,供给一名士兵。 可怜百姓无从呼吁,统害得卖妻卖子,荡产破家。 晋出帝开运元年,公元944年,六月。 太尉兼侍中、首相冯道,一向模棱两可,明哲保身,处理政务从来没有自己的意见,只揣摩皇帝的意思,绝对不做果断决定,对艰难的时局毫无帮助。 有大臣上奏弹劾,说:“冯道是太平盛世时的宰相,而今,国家面对危机,就好像强迫得道高僧去与飞鹰搏击!” 时隔十年,冯道再次罢相,出任匡国(同州)节度使。 十年前,唐末帝李从珂,曾经下令冯道出任匡国(同州)节度使。 授刘知远为北面行营都统,晋封北平王。 杜重威为招讨使,督率十三节度,控御朔方。 进任桑维翰为中书令,兼枢密使。 桑维翰再秉国政,尽心措置,纪纲少振,军政危局,渐有转机。 桑维翰在内指挥,自行营都统以下,无人敢违命,时人多服他胆略。这时候,军政事务多如牛毛,朝廷官员跟各地方使节,纷纷围绕在桑维翰四周,与他议事,请他谋划。桑维翰反应迅速,随时裁决,看起来好像不假思索,有人因此怀疑他有疏漏,但是等退下后反复研究,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不过桑维翰恩怨太明,睚眦必报,又生成一张大脸,耳目口鼻,无不广大。僚属按班进见,仰视声威,无不失色,所以秉政岁余,渐有谤言。 只是桑维翰权位既重,四方贿赂,充塞门庭,后来仅仅一岁,积资巨万。此乃后话,不提。 杨光远素来被桑维翰嫉恨,桑维翰必欲除去杨光远而后快,遂再派侍卫马步军都虞侯兼泰宁节度使李守贞,率步骑兵二万,进讨青州。又派左右神武统军潘环、张彦泽驻军澶州,防备辽军。 杨光远刚刚从棣州败还,突闻李守贞兵到,慌忙领兵守城,且派使求救辽廷。 李守贞奋力督攻,四面兜围,困得水泄不通。 杨光远日望辽兵来援,那知辽兵只来得千余人,被齐州防御使薛可言,中途击退。此外,再无辽军南下。 晋军又攻克淄州,斩杨光远任命的刺史刘翰。 邺都留守张从恩,上奏朝廷说,赵延照虽据贝州,部众统久客思归,正好伺隙进击。石重贵乃下诏,授张从恩为贝州行营都部署,督将士规复贝州。 张从恩当下麾兵往攻。及抵贝州城下,赵延照已弃城遁去。城中烟焰迷蒙,余火未息。张从恩入城扑救,盘查府库,已无一文钱,居民亦被劫无遗,徒剩得一座空城了。 天福九年,公元944年,六月。 滑州黄河决口,水淹汴、曹、单、濮、郓五州,朝命发数道丁夫,堵塞决口,好容易才得堵住。晋出帝石重贵,欲刻碑记事,以求青史留名。中书舍人杨昭进谏,疏中有“刻石纪功,不若降哀痛之诏,染翰颂美,不若颁罪已之文”,四语最为恳切。 石重贵方将原议搁起。 七月,晋出帝石重贵,才下诏改元,改天福九年为开运元年,连日庆贺,朝欢暮乐,晓得甚么民间痛苦,草野流离。 开运元年,公元944年,十二月。 青州城中援绝势孤,粮食渐尽,兵士多半饿死。 杨光远料不能出,自己登上城楼,遥向北方叩首道:“大辽皇帝,误我光远了!”言已泣下。 杨光远子承勋、承信、承祚等,都劝杨光远出降,杨光远摇首道:“我在代北时,尝用纸钱驼马祭天,入池沉没,人皆说我当作天子,我且死守待援,不准轻言降晋!” 杨承勋等怏怏退下,回忆谋叛首领,实出判官邱涛,及亲校杜延寿、杨瞻、白承祚等数人,等到杨光远已经回府,竟号召徒众,杀死邱、杜、杨、白四人,砍下首级,出送晋营。 一面派人纵火。大声呼喊,劫持杨光远出居私第,然后开城迎纳官军,派即墨县令王德柔上表谢罪。 王德柔赍表入都,晋出帝石重贵览表,踌躇未决,召桑维翰入问道:“杨光远罪大宜诛,但他的儿子们归顺,可否为子免父?” 桑维翰忙接口道:“岂有逆状滔天,尚可轻赦?望陛下速正明刑。” 石重贵始终怀疑,等到桑维翰退下后,才传命军前,授权李守贞便宜从事。 李守贞已入青州,接到朝命,乃派客省副使何延祚,率兵闯入杨光远私第,只杀死杨光远一人,便算了案。上疏奏报,佯称杨光远已经病死。 晋出帝石重贵,反起用杨承勋为汝州防御使。 先前杨光远叛命,中外大震,有朝士扬言道:“杨光远欲谋大事么?我实不值!杨光远素患秃疮,其妻又是跛足,天下岂有秃头天子,跛脚皇后么?” 当时为这数语,转令人心渐安,不到一年,杨光远果然伏诛了! 辽太宗耶律德光,听说杨光远被诛,青州归晋,又拟大举入寇。令卢龙(幽州)节度使赵延寿引兵先进,前锋直达邢州。 成德(镇州)节度使杜重威,归路被切断,派人从小道飞章告急。 晋出帝石重贵打算再次御驾亲征,不料生病,乃调张从恩为天平(郓州)节度使,马全节为邺都留守,会同护国(河中)节度使安审琦,武宁(徐州)节度使赵在礼,共御辽兵。 赵在礼屯邺都,余军皆屯邢州,两下俱按兵不战。辽太宗耶律德光,复率大兵踵至,建牙帐于元氏县,声势甚盛。 各军已有惧意,偏偏朝廷又下旨,戒他慎重。各军越加惶恐,顿时未战先却,沿途抛弃兵器甲仗,无复行伍。匆匆奔至相州,勉强过了残冬。 晋出帝开运二年,公元945年,正月。 朝旨命赵在礼退屯澶州,马全节还守邺都,另派右神武统军张彦泽,出戍黎阳,西京留守景延广,出扼胡梁渡。辽兵大掠邢、洺、磁三州,进逼邺都辖境。 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三军,同时会集,列阵相州安阳水南,准备进行拦截。 神武统军皇甫遇,刚刚加官为检校太师,出任义成(滑州)节度使,也闻难前来,与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带着数千骑兵,作为游骑,先去侦探敌势。 二人出去后,自旦至暮,未见回来,安阳诸将,免不得惊讶起来。 正是:军情艰险原难测,兵报稽迟促暗惊。 却说义成节度使皇甫遇,与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往探敌踪,行至邺县漳水旁,正值辽兵数万,控骑前来。 皇甫遇等且战且却,至榆林店,后面尘头大起,见无数辽兵纵马赶来。 皇甫遇对慕容彦超道:“我等寡不敌众,但越逃越死,不如列阵待援。” 慕容彦超亦以为然,乃布一方阵,露刃相向。 辽兵四面冲突,皇甫遇督军士力战,自午时至未时,约百余回合,杀伤甚众。 皇甫遇坐骑受伤,乃下马步战。仆人杜知敏,将自己的马让给皇甫遇。 皇甫遇一跃上马,再行冲锋,奋斗多时,才见辽兵少却。 这时再去寻找杜知敏,已经不见了,料知被敌军所擒,便呼慕容彦超道:“杜知敏义士,怎可轻弃!” 慕容彦超闻言,便怒马突入辽阵,皇甫遇亦随往,从枪林箭雨中,救出杜知敏,跃马而还。 时已薄暮,辽兵又调出生力军,前来围击,皇甫遇又对慕容彦超道:“我等万不可走,只得以死报国了!”乃闭营自固,以守为战。 安阳诸将,奇怪皇甫遇等天晚未归,各生疑虑。 安审琦道:“皇甫大帅,寂无音讯,想必为敌军所困。”言未已,有一骑士驰来,报称皇甫遇等被围,危急万状。 安审琦即引骑兵出行。张从恩问他:“你将欲何往?” 安审琦慨然道:“往救皇甫大帅!”如闻其声。 张从恩道:“传言未必可信,果有此事,敌军骑兵必然很多,夜色昏沉,你去了有什么用!” 安审琦朗声道:“成败乃是天数,万一不济,亦当共受艰难,倘使敌军并不南来,坐失皇甫大帅,我辈何颜还见天子!” 说至此,已扬鞭驰去,逾水急进,辽兵见有援师,便即解围退走。皇甫遇与慕容彦超,才得以活着返回相州。 辽军以为晋军将要发起全面进攻,纷纷向后撤退,部众互相惊扰,狂呼乱喊道:“晋军全部杀到!” 当时,辽太宗耶律德光驻扎在邯郸,得到撤退消息,立刻向北逃走,当天夜晚,不敢扎营住宿,第二天就逃到鼓城(河北晋州),一夜逃亡三百多里。 时为晋出帝开运二年,公元945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是夜,张从恩不知辽军已撤,对诸将道:“辽帝倾国南来,势甚汹涌,我兵不多,城中粮又不支一旬,倘有奸人告他我军虚实,敌军必悉众来围,我等死无葬地了。不若引兵就黎阳仓,依靠黄河天险,尚保万全。” 安审琦等尚未从议,张从恩竟麾军先走,各军不能坚持,相率南趋,扰乱失次,就与上月邢州大溃退的情形完全相同。 辽太宗侦骑探知晋军已撤,暗道一声侥幸,乃大举南下。 张从恩只留步卒五百名,防守安阳桥,夜已四鼓。 知相州事符彦伦,是符彦卿的幼弟,闻各军退去,惊对将佐道:“夜晚混乱,人无斗志,区区五百步兵,怎能守桥!快召他入城,登城守御。” 当下派人召还五百守兵,刚刚入城,天色已亮。遥望安阳水北,已是敌骑纵横。 相州城内,只有数百士兵。符彦伦暗自叫苦。看来只能唱一回空城计了。乃命打开城门,好像平常一样。又率全部将士登城,扬旗鸣鼓,佯示军威。 赵延寿及辽军惕隐,不知城内守军虚实,以为他兵防严密,不敢进攻,乃绕过相州南下。 晋出帝派右神武统军张彦泽,率军自黎阳北上增援相州。 赵延寿抵达汤阴,得到消息,乃撤兵北返。经过相州,大肆耀武扬威,佯作攻城状。 符彦伦道:“这个王八,就要撤兵,怕我追击呢。”乃命五百士兵,全体出城,列阵城北。 辽军果然退走。 北面副招讨使马全节等,奏称虏众引还,宜乘势大举,出袭幽州。 振武节度使折从远,又上表称截击归寇,进攻胜、朔二州,颇有斩获。 正月二十八日,晋出帝石重贵,复起雄心,召张从恩入都,权充东京留守,再次御驾亲征,率亲军开往滑州。 命安审琦屯邺都;晋出帝自己从滑州进驻澶州;马全节等军,依次北上。 刘知远在河东,得知消息,不禁叹息道:“中原疲敝,自守尚恐不足,今乃横挑强邻,侥幸获胜,且有后患,况未必能胜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五回 李守贞激战阳城 王延政失国降唐 辽太宗耶律德光,暂时尚不知晋出帝已经再次御驾亲征,但取道恒州(镇州),向北班师。前驱用老弱残兵,带着无数牛羊,经过祁州(无极)城下。 祁州刺史沈斌,望见辽兵羸弱,以为可取,遂派兵出击。不料兵已出发,那后队的辽国精兵,突然奔驰而来,竟将祁州兵隔断,趁势急攻。沈斌慌忙登城督守。 赵延寿在城下指挥辽兵,抬头呼唤沈斌道:“沈使君!你我本是故交,想你祁州区区孤城,如何保得住!不如趋利避害,速即出降。” 沈斌正色答道:“大帅父子失计,陷没胡虏,忍心伤天害理,竟敢率一群野兽,来吞食父母家园,试问大帅还有天良吗,怎么不知羞愧,反而得意洋洋?我就算把箭射完,把弓折断,宁为国家死节,也坚决不效法大帅的所作所为!” 赵延寿恼羞成怒,下令急攻,两下相持一昼夜,待至次日早晨,城被攻破,沈斌自杀。 赵延寿掳掠一周,出城自归。 晋开运二年,辽会同八年,公元945年,二月十九日。 晋出帝再命顺国(恒州,即镇州)节度使杜重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领本道兵,会马全节等进军。杜重威乃进兵定州。 晋出帝派供奉官萧处钧,权知祁州事。一面会同各军,进攻泰州(保定),辽泰州刺史晋廷谦开城出降。 晋军再乘胜攻满城(永乐)县,擒住辽将没刺,俘虏辽兵两千人。然后移兵,攻克遂城县。 辽太宗耶律德光,已经逃回檀州(密云)古北口,接连接到晋军进攻消息,又拥众南向,麾下约八万人。 晋营侦骑,报知杜重威,杜重威不禁生畏,急忙下令拔寨撤退。 三月二十日,晋军自遂城县还保泰州(保定)。 两日后,辽军进逼泰州。 三月二十三日,杜重威再挥军退至北平县阳城(顺平县东南四十里)。 那辽太宗耶律德光不肯罢休,鼓行而南。 晋军此时,已经退无可退,不得不上前厮杀。可巧遇着辽军前锋,即兜头拦截,一阵痛击,杀败辽兵,逐北至十余里,辽兵始越过白沟逃走。 过了二日,晋军结队南行,才行十余里,忽遇大队辽兵杀到,四面围攻。 三月二十七日,晋军突围而出,至白团卫村,依险列阵,前后左右,排着鹿角,权作行寨。 辽兵一齐奔集,攒聚如蚁,又把晋营围住,并用奇兵绕出营后断绝晋军粮道。 是夜,东北风大起,拔木扬沙,很是震撼人心。 晋营中掘井取水,刚刚见到泉水涌出来,泥沙就立刻喷入,士兵用布帛绞滤泥沙,勉强得到一点浑水饮用,终究不能解渴,免不得人马俱疲。 等至黎明,风沙越来越大,辽太宗耶律德光,踞坐大奚车,大声发令道:“晋军止有此数,今日须一律擒住,然后南下,直取汴京。” 辽人有铁甲精骑,称为铁鹞军。辽太宗命铁鹞军同时下马,来踹晋营。辽军众军士拔去鹿角,皆用短兵杀入,更顺风放火,声助兵威。 杜重威仍然不准出战。 晋军士兵至此,纷纷愤怒起来,齐声大呼道:“都招讨使!杜大帅!何不下令速战!难道甘心束手就死么?” 杜重威还在迟疑,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我们是逆风,怎么打,等风停了,再定进止。” 杜重威心中慌乱,乃召集诸将商议。 时为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三月二十八日。 马步都监李守贞,已经五十多岁了,进言道:“敌众我寡,现值风扬尘起,他们尚来不及辨明我军人数多少,此风正是老天助我,若再不出军奋击,一旦风停,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诸将多数说:“敌军正在上风,最好等风向逆转,我们再进攻。” 马军排阵使张彦泽,以凶悍知名,也表示赞同,建议撤退。 副使药元福,已经六十三岁了,也力劝道:“军中士兵饥渴已甚,一旦撤退,必定崩溃。敌军以为我不能逆风出战,我何妨出其不意,上前痛击,这正是兵法中的诡道呢!” 马步军都排阵使符彦卿,今年四十八岁,亦挺身出语道:“与其束手就擒,宁可拚死报国!” 马步都监李守贞道:“现在虽然是逆风,我们可以从西门出去,绕到辽军侧后,便占据上风,再突然攻击!” 说至此,便向众齐呼道:“打开西门,各路兵马,全军出击!” 又回头对杜重威道:“大帅善于防守,守贞愿率中军决一死战!” 遂与符彦卿、张彦泽、药元福等,打开西门,绕到辽军侧后。李守贞、符彦卿、药元福、张彦泽、皇甫遇等麾兵跃出,纵横驰骤,锐不可当。 辽兵溃散,倒退至数百步。 这一天,李守贞、药元福、符彦卿三位老将力主出战,而且亲自出阵。张彦泽、皇甫遇也都年过半百。少壮派何在? 这时,风越吹越大,天愈昏暗,几乎不辨南北。 符彦卿与李守贞在风沙里相遇,并马而行,扯着嗓子大声道:“敌人退了,我们是见好就收,趁机撤退呢,还是继续追击呢?” 李守贞道:“兵利速进,正宜长驱取胜,怎得见好就收!” 符彦卿道:“公言正合我意!”乃呼集诸军,共有一万余骑兵,横击辽兵,呐喊声震动天地。 辽兵大败而走,势如山崩,晋军追逐至二十余里。 辽铁鹞军已经下马,仓猝不能复上,被遗弃的战马、兵仗,布满沙场。辽军一直逃奔至阳城东南水上,始稍稍成列。 杜重威闻胜率军追出,追至阳城,远远望见辽兵正在布阵,乃下令道:“贼已破胆,不要让他排成阵型!” 因派轻骑驰击,辽兵皆过河逃去。 耶律德光乘大奚车北走十余里,得到一匹骆驼,连忙跳上骆驼急急逃走。 诸将请示杜重威,都说急追勿失。 杜重威独扬言道,“遇上贼,幸得不死,还想扒下他的裘皮大衣么?” 李守贞接口道:“两天以来,人马甚渴,今天得水畅饮,全部脚肿,追赶也不现实;不如全军南归为是。” 大军乃退保定州。 晋出帝开运二年,公元945年,三月底,晋军又自定州班师,各自返镇。 四月,晋出帝也自澶州御驾还都。下令将夺取的泰州,划归义武(定州)节度使管辖。 义武节度使原来只有定、易二州。此前,已将无极县升为祁州,现在又增加泰州。泰州就是清苑县,原来属于莫州。 杜重威归镇,上表朝廷,请求入朝,晋出帝不许。 看官道他是何意? 原来杜重威长期镇守恒州(镇州),自恃是皇亲国戚,贪纵无度,往往借口边境备战,敛取官民钱财,中饱私囊。富裕人家藏有珍宝,及美女、骏马,都设法一一夺取,遇到不肯就范的,就派人诬告他犯罪,将他杀死,家产没收充公,当然充公前,他自己先把好东西挑走了。 等到契丹铁骑入境后,他却畏缩异常,任他践踏,绝对不出战。有时几十名契丹骑兵,俘虏几百、几千百姓,经过城下,他却闭城自守,任城下百姓怎样呼救,都不敢出战。辽军知道他胆小,从此毫无忌惮,屡次入寇,成德辖区城镇多成废墟。 杜重威自思境内残破,又正当敌军刀锋,不如入朝觐见皇帝,当面申请改调他镇。晋出帝石重贵不许,他竟不受朝命,擅离职守,径自入朝。 朝廷闻报,文武百官相率惊骇。 桑维翰入奏道:“杜重威常依仗皇亲身份,迫使朝廷姑息,及疆场多事,却无意守御,此次他擅离边镇,藐视帝命。正当乘他入朝,降旨贬黜,方免后患!” 晋出帝石重贵,默然不答,面上反露出二分怒意。 桑维翰又道:“陛下若顾全亲戚关系,不忍加罪,也只能授他近京小镇,不要给他兵力强大的雄藩。” 石重贵才出言道:“杜重威与朕是至亲,必无异志,只是长公主欲来相见,所以入朝,愿卿勿疑!” 桑维翰怏怏趋出。从此不愿再谈国事,借口腿脚不好,上表乞休。晋出帝总算下诏慰留。 不久,杜重威入京,果然是带着妻子一起。杜重威献上稻米一千二百万斤,草料二十万捆,不过都在恒州,只不过是他没办法带走的。 杜重威又献上武装骑兵四千人,编入禁军扈圣军。 杜重威妻是晋高祖妹妹,乃是石重贵的姑妈,已进封为宋国长公主,这次入宫私聊,替杜重威当面申请,请求改镇邺都(魏州广晋府)。 晋出帝石重贵,立即应诺,命杜重威为邺都留守,仍将邺都称为天雄军,令兼充天雄节度使。 公主又请求将四千扈卫军士兵,仍然算禁军编制,不过拨归杜重威调遣,晋出帝允准。 这一来一往,人还是杜重威的人,兵还是杜重威的兵,只不过,军饷、赏赐皆由朝廷发放了。 好一个铁算盘!不做生意可惜了。 六月。杜重威欣然辞行,携宋国长公主一起前往邺都赴任去了。 杜重威在恒州尚有余粮一千多万斤。殿中监王钦祚,暂代恒州刺史,因军中缺粮,将这些粮食登记造册,呈报朝廷。 杜重威闻之大怒,上奏说:“臣有何罪,王钦祚竟然没收臣的粮食!” 朝廷命王钦祚归还,并厚赏杜重威,以示抚慰。 调故邺都留守马全节,出镇恒州(镇州)成德军。马全节调任未几,即报病逝,继任者为义武(定州)节度使王周,用前易州刺史安审约为义武(定州)留后,这也无容絮述。 开封府浚仪县禁军军官宿舍。 却说香孩儿赵匡胤逐渐长大,专爱舞枪弄棒,不喜读书。 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这时才六岁,却是非常喜欢读书。他小小年纪,却是卓尔不群。他长得隆准龙颜,一看就像个大人物。与其他小儿一起玩游戏,大家都害怕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敢不听的。 赵匡胤天性好动,不喜安静,往往乘隙出游,与邻里少年,驰马角射,舞刀弄棒。大家多赛他不过,免不得有妒害的心思。 一日,某位少年牵来一匹恶马,来访赵匡胤,凑巧赵匡胤出来,见了少年,却是平素往来,互相熟识,便停下攀谈起来,又问他牵马何事? 少年答道:“这马雄壮得很,只是没人能骑,我想你有些本事,或许能驰骋一番,将他降服,所以特来请你帮忙。” 赵匡胤将马一瞧,黄鬃黑鬣,并没有什么奇异,不过马身较肥,略觉高大,目露凶光,显然是野性未驯。 便微笑道:“天下没有难骑的马匹,越是怪马,我越要骑他,但教驾驭有方,怕他倔强到哪里去!” 少年也故意说道:“这也不可一概而论的。的卢马常妨主人,也宜小心为是。” 俗话说点将不如激将,这少年也会使刁。 赵匡胤笑道:“不能驭马,何能驭人?你看我跑一回罢!” 少年对他嘻笑,且道:“我去携马鞍等来,可好么?” 赵匡胤笑道:“要什么马鞍等物。”说至此,即从少年手中,取过马鞭,奋身一跃,上马而去。 那马也不待鞭策,向前急走,但看它展开四蹄,似风驰电掣一般,倏忽间跑了五、六里。 前面恰有一小城,城门不甚高大,行人颇多。 赵匡胤恐飞马入城,行人来不及躲避,那要出交通事故了,不如勒住马头,仍从原路回来,偏这马不听约束,而且因没有马鞍、辔头,令赵匡胤一时无从羁绊。 他不觉焦急,正在马上设法,俯首凝思,不料这马跑得越来越快,三脚两步,竟已经来到城门前! 说时迟那时快,那马突然将身一纵,飞跃而起,赵匡胤抬起头来,凑巧左额与门楣就要相撞,若是撞上,那还得了,连忙将身子向后一仰,好一个倒翻筋斗,从马后跳将下来。 那少年在后追蹑,远远的见他坠地,禁不住欢呼道:“赵匡胤!赵匡胤!你今朝也着了我的道儿,任你头坚似铁,恐也要撞得粉碎了。” 正说着,蓦见赵匡胤仍安然立在地上,那马恰向一条斜道窜去,已经离了一箭多地,赵匡胤连忙抢步追马,赶了一程,竟被他追上,依然一耸身跳上马,扬鞭向马头一晃,马却随鞭回头,不再像之前那样倔强了,竟然顺着原路,安然回来。 少年在途中接着,见赵匡胤面不改色,从容自若,不由的惊问道:“我正为你担忧,总道你此次坠马,定要受伤,偏你却有这么大本领,仍然乘马回来,但身上可有哪里痛么?” 赵匡胤道:“我是一点都没有受伤,但这马却是凶悍,若非我见机翻下,好头颅早已撞碎在城门上了。这马已经驯服,不过并不适合你,千万别骑它。” 言罢,下马作别,竟自回去。某少年也牵马归家,无庸细表。 赵匡胤的名声,从此渐盛,各少年多敬爱有加,不敢再加捉弄,就中与赵匡胤最称莫逆的,乃是韩令坤与慕容延钊两人。 韩令坤籍隶磁州,比赵匡胤大四岁。慕容延钊籍隶太原,比赵匡胤大十四岁,都是少年勇敢,倜傥不群,因闻赵匡胤盛名,特来拜访,一见倾心,竟然似旧相识。从此往来无间,联成知己,除研究武备外,时或联辔出游,或校射,或纵猎,或蹴踘,或击球,或作樗蒲戏。 某日,与韩令坤至土室中,六博为欢,正在呼五喝六的时候,突闻外面鸟雀声喧,很是嘈杂,都不禁惊讶起来。 赵匡胤道:“敢是有毒虫猛兽,经过此间,所以惊起鸟雀,有此喧声。好在我等各带着弓箭,尽可出外一观,射死几个毒虫,几个猛兽,不但为鸟雀除害,并也为人民免患,韩兄以为如何?” 韩令坤听了,大喜道:“你言正合我意。” 当下停了赌局,手提了弓矢,一同出土室,四处探望,并没有毒虫猛兽,只有一群喜鹊,互相搏斗,因此噪声盈耳。 韩令坤道:“雀本同类,犹争闹不休,古人所谓雀角相争,便是此意。” 赵匡胤道:“我等可有良法,替它解围?” 韩令坤道:“这有何难,一经驱逐,自然解散了。” 赵匡胤道:“你我两人,也算是一时好汉,为什么效那儿童举动,去赶鸟雀呢?” 韩令坤道:“依你说来,该怎么办?” 赵匡胤道:“两造相争,统是很戾的坏处,我与你挟着弓箭,正苦没用,何妨弹死几只暴雀,隐示惩戒。来!来!你射左,我射右,看哪个射得着哩!” 韩令坤依言,便抽箭搭弓,向左射去。赵匡胤也用箭向右射,飕飕的发了数箭,射中了好几只喜鹊,随箭堕下地来,余雀却并不惊散,仍然在那聒噪不休。 两人方弯弓搭箭,准备再射,忽又听得一声巨响,从背后传过来,仿佛与地震一般,急忙转身看去,那土室却无缘无故,坍塌下来。 韩令坤惊讶道:“好好一间土室,突然坍倒,真是出人意外,亏得我等都在外弹雀,否则压死在室中,可没处呼冤呢!” 赵匡胤道:“这真是奇极了!想是你我命不该死,特借这雀噪的声音,叫我出来,雀既救我们的命,我们还要它们的命,真是大不应该的。现在后悔已迟了,你我不如拾起死雀,一一掩埋才是。” 韩令坤也即允诺,当将死雀尽行埋葬,然后分手自归。 天德帝王延政正要迁都,忽然南唐大军杀到,但命从子王继昌,出镇福州,改福州为南都,且恢复国号为闽。又征发南都侍卫及左右两军甲士一万五千人,同至建州,抵御南唐兵。 查文徽听到泉、漳、汀三州都已归降殷国,殷国将领张汉卿又率大军八千人自镛州(将乐县)出发迎战,即将到达,大恐,退回建阳固守。 这时,臧循已经进驻邵武,邵武居民暗中引导殷军奇袭,击破臧循军,生擒臧循,押解到建州,斩首。 却说闽天德帝王延政,与南唐军相拒,不分胜负。 唐安抚使查文徽,屡请增兵,南唐元宗李璟更派都虞侯何敬洙为建州行营招讨使,将军祖全恩为应援使,姚凤为都监,率兵数千进攻建州,由崇安进屯赤岭。 闽天德帝王延政,派仆射杨思恭,统军使陈望,率兵万人,前往抵御。 陈望列栅水南,旬余不战,南唐人也不敢进逼。 偏杨思恭传王延政命,促陈望出击。 陈望答道:“唐兵精将悍,不可轻敌,我国安危,在此一举,须谋出万全,然后可动!” 杨思恭变色道:“唐兵深入,主上睡觉都不敢闭眼,将性命交给将军。今唐军不过数千,将军拥众万余,不急督兵出击,徒然劳师费饷,试问将军如何对得住主上呢?” 陈望不得已引军涉水,与南唐交仗。南唐将祖全恩见闽军到来,只用一千人对仗,假装失败,引诱陈望穷追。 陈望猛力追去,蓦听得后队大噪,急忙回顾,已被南唐兵截作数段,顿时脚忙手乱,不及施救。南唐将姚凤又搅入中坚,先将陈望大帅旗砍翻,祖全恩再自前方杀入。 两位南唐将交逼陈望,陈望心胆愈裂,偶然失防,身已中槊,一个倒栽葱,跌落马下,立刻送命。 催陈望出战的杨思恭,却并不援应,一看陈望阵亡,即慌忙逃回。 天德帝王延政大惧,登城自守,乃向泉州,调大将董思安、王忠顺,命他们率本州兵五千,分防建州要害。 偏建州未能解围,福州又复生变。 从前,福州元从指挥使李仁达,十五年不得升迁,遂背叛闽景宗王曦(王延羲)投奔建州,王延政用他为大将。等到朱文进叛变,弑杀王曦(王延羲),李仁达再次投奔福州,为朱文进献策取建州。朱文进看破他为人奸诈且反复无常,不肯用他,将他贬斥于福清。 还有浦城人陈继珣,从前亦背叛王延政,南下福州,投奔闽景宗王曦(王延羲),献上夺取建州的方略。王曦(王延羲)任命其为着作郎。 等到王延政收降福州,派其子王继昌来福州镇守,李仁达、陈继珣,恐怕难以免罪,意欲先发制人。 王继昌暗弱嗜酒,不恤将士,部下多生怨谤,王延政曾防到此着,派指挥使黄仁讽,为镇遏使,率兵保护王继昌。 王继昌却瞧不起黄仁讽,黄仁讽亦不免介意。 李仁达、陈继珣,乘间对黄仁讽道:“今唐兵乘胜南下,建州孤危,富沙王不能保有建州,怎能顾及福州?昔王潮兄弟,皆光山布衣,取福建尚且易如反掌,况我等若乘此良机,自图富贵,难道还比不上王潮兄弟么!” 王潮三兄弟,时人称为三龙,你算老几? 黄仁讽也不多说,但点首表示同意。 李仁达、陈继珣退出,即密召党羽,乘夜突入府舍,杀死王继昌。吴成义闻变来援,双手不敌四拳,也被李仁达等杀死。 李仁达初欲自立,恐众心未服,特迎雪峰寺僧卓岩明为主,托言此僧两目重瞳,手垂过膝,乃是真龙天子。 党徒同声附和,遂将秃驴拥入,替他解下僧衣,被服衮冕,就在南面高坐起来。 时为闽国天德三年,即晋出帝开运二年,公元945年,三月二日。 李仁达率将吏北面拜舞,年号恰遵晋朝正朔,但不知晋朝已经改元为开运二年,仍称为天福十年。派遣使者至汴京,上表称藩。 闽帝王延政闻报,族灭黄仁讽全家,更派统军使张汉真,带领水军五千,会同漳、泉兵往讨卓岩明。 到了福州东关,船刚刚下锚,那城内突出一将,领着数千弓弩手,飞射来船。 张汉真来不及布置防御,所带战舰,均被射得帆折樯摧。 当下麾船欲遁,不防江中驶出许多小舟,舟中载着水兵,七铛八叉,来捉张汉真。张汉真措手不迭,竟然被他叉落水中,活擒而去。余众或逃或死,不在话下。 该统将入城报功,即将张汉真砍为两段。 看官道该将为谁?原来就是黄仁讽。黄仁讽因家族被夷灭,无愤可泄,所以勇往直前,擒戮来将,聊报仇恨。 那半僧半帝的卓岩明,毫无他能,惟在殿上噀水散豆,喃喃诵咒,说自己能镇压来兵,因得胜仗。赏劳已毕,派人至莆田迎入乃父,尊为太上皇。 李仁达自判六军诸卫事,命黄仁讽守西门,陈继珣守北门。 黄仁讽事后追思,忽然良心发现,流泪对陈继珣说道:“人生世上,贵在忠信仁义,我曾经侍奉富沙王,中道背叛,忠在那里?富沙王把儿子托付给我,我反帮助乱党,将他杀毙,信在那里?近日与建州兵交战,所杀多乡曲故人,仁在那里?抛弃妻子,令为鱼肉,受人屠戮,义在那里?身负数恶,我死有余辜了!” 说罢,不禁泪如雨下。 陈继珣安慰他道:“大丈夫建立功名,顾不到甚么妻子,此事不宜多说,不要自取祸端!” 两人密谈心曲,偏偏隔墙有耳,被人偷偷听到,往报李仁达。李仁达竟然诬称他两人谋反,立即派兵抓捕,将他二人枭首示众。 既而召集将士,请卓岩明亲临校阅。 卓岩明昂然到来,刚刚坐定,李仁达目视部众,部众已会意,竞登阶刺杀卓岩明,李仁达却佯作惊惶,仓皇欲走,当被大众拥住,“强迫”他坐上卓岩明曾经坐过的宝座。 李仁达又令人杀伪太上皇,乃自称威武军留后,用南唐保大年号,向南唐称臣,南唐命李仁达为威武节度使,赐名李弘义,编入南唐国籍。 时为闽天德三年,南唐保大三年,晋出帝开运二年,公元945年,五月十二日。 同时,李仁达也派人入贡晋廷,又派使至吴越国修好。原来他竟然是脚踏三条船。 闽天德帝王延政,因国势日危,也派使者至吴越国求援,愿为附庸国。 吴越国尚未发兵,那南唐军却锐意进攻,日夕不休。 王延政左右,告密说福州援兵,有谋叛情状,乃收还甲仗,遣返福州,暗中却出兵埋伏,待至半途,突起围住,杀得一个不留,共得八千余尸骸,割下肉做成腊肉,带回建州,充作军粮。 看官试想,兔死尚且狐悲,这守兵也有天良,怎忍残食同类,因此人人痛怨,土崩瓦解。 泉州援军也十分恐慌。有人劝泉州大将董思安早日另谋高就,董思安慨然道:“我世事王氏,见危即叛,天下尚有人容我么?”部众感泣,始无叛意。 南唐将领边镐攻克镡州(南平),查文徽的党羽魏岑、冯延巳、冯延鲁等,认为大军出动,不断告捷,尤其兴奋。并趁机横征暴敛,中饱私囊,国库却为之枯竭。洪、饶、抚、信各州百姓尤其悲苦。 南唐先锋使王建封,攻城数日,侦得守兵已无斗志,遂攀梯先登。南唐兵随后跟上,城上守卒全部逃散。 闽天德帝王延政,无可奈何,只好自缚请降。 时为闽国天德三年,南唐保大三年,晋出帝开运二年,公元945年,八月二十四日。 总计闽国,自从王潮在唐昭宗景福二年,即公元893年,进入福州,传王审知、王延翰、王延钧、王继鹏、王延羲,然后朱文进篡位,随后王延政复辟、降唐,凡三代八王,共五十三年。 若自王审知获封闽王起,仅七王,三十七年。 若是自王潮入主泉州算起,共六十年。 王忠顺战死,董思安整众奔回泉州。 汀州守将许文稹,泉州守将王继勋,漳州守将王继成,听说建州失守,相继投降南唐。 闽国总共只有五个州,自此,四州归顺南唐,福州暂时由李仁达(李弘义)维持割据。 后人有诗叹道: 不经弑夺不危亡,祸乱都因政失常。五十年来王氏祚,可怜一战入南唐!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六回 李仁达求援吴越 杜重威北伐契丹 南唐保大三年,公元945年,十一月。 却说闽天德帝王延政被南唐军俘虏,押送到了金陵,朝见南唐皇帝。 南唐皇帝李璟,生性仁慈,宽大为怀,下旨赦免王延政,任命他为羽林大将军。所有建州诸臣,一概赦免。 唯独闽国仆射杨思恭,暴敛横征,剥民肥己,建州人号为杨剥皮,南唐皇帝特下令将他数罪处斩,以谢建州人民。 另任命王崇文为永安节度使,镇守建州。冯延鲁为建州监军。王崇文为人宽厚大度,法令简单明了,建州粗安。 却说之前,天德帝王延政曾经向吴越国求救,再前一年,闽王朱文进也曾经向吴越国求救,对这两次求救,吴越国都没有反应。原来吴越国却正在经历一场内乱。 开国元勋杜建徽,是杜棱之子,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仍然健在,他的孙子杜昭达,现在担任内都监使,与禁军内衙上统军使阚璠二人,深受吴越王钱弘佐信任,一向结党营私,贪赃枉法。 钱塘富商程昭悦,富极思贵,渴望权力。乃厚贿杜、阚二人,二人将他举荐给钱弘佐,成为钱弘佐的左右侍从,因他聪明、狡猾,而又善于溜须拍马,甚得钱弘佐喜爱,逐步掌握了大权。 阚璠眼见得程昭悦比自己还受宠,心中甚是不悦,就想除掉程昭悦。程昭悦察觉,立即前去道歉赔罪。 阚璠将他责备了许久,最后还说:“我本想杀你,既然你能悔过自新,我就饶你一命,大家从此还是朋友。” 阚璠为人独断专横,刚愎自用,百官多数讨厌他。程昭悦打算把他驱逐出杭州,让他远离权力中心,又怕引起他的怀疑,乃密对右统军使胡进思道:“我打算调阚璠为外地刺史,怎么样才能让他接受?” 胡进思道:“须得如此这般......” 钱弘佐下令,任命阚璠为明州刺史,胡进思为湖州刺史。 阚璠大怒,道:“竟然敢把我逐出杭州,这是抛弃功臣!” 胡进思劝道:“我们这些老兵,能有机会当一个大州的刺史,应该很好了,不去上任,还等什么?” 阚璠这才接受,前往明州到差。 内外马步都统军使钱仁俊,是钱镠的孙子,是钱弘佐的堂兄弟。他为人机敏,有谋略,讲话非常有条理,而且身体健壮,说话声音洪亮。 程昭悦诬陷道:“阚璠、杜昭达阴谋拥戴钱仁俊造反。” 钱仁俊的母亲,是杜昭达的姑妈。其实,杜昭达还有个小姑妈,年纪比杜昭达还小,之前嫁给了吴越王钱弘佐,可惜红颜薄命,出嫁不久就病故了。这个辈分有点乱。 钱弘佐大怒,立即下令将阚璠、杜昭达逮捕。程昭悦对二人严刑拷打,将他们屈打成招,二人遂被斩首。 时为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十一月底。 程昭悦又追查二人党羽,凡是权力、地位与自己差不多的,以及自己平时忌恨的官员,或杀或贬,殃及一百余人,朝廷为之一空。时人恐惧程昭悦,没有人敢拿正眼看他。 唯有胡进思,忠厚稳重,沉默寡言,程昭悦认为他有点痴呆,才留他一命。 吴越王钱弘佐下令将钱仁俊撤职查办,押送东宫软禁。 程昭悦逮捕钱仁俊的部属、衢州人慎温其,让他反咬钱仁俊。慎温其受尽酷刑,也不屈服。钱弘佐嘉许他的忠心,将他释放,并擢升为高官。 晋开运三年,南唐保大四年,公元946年,三月,新投降南唐的泉州刺史王继勋,修书福州,意在交好。 李弘义(李仁达)认为,泉州本来隶属于福州威武军,一向归福州节制,此时却与自己平起平坐,不用下属的礼节,与从前的传统不符,免不得暗生愤怒,拒不接受王继勋的书信,并派其弟李弘通,率兵一万人,前去攻打泉州。 晋开运三年,南唐保大四年,公元946年,四月。 泉州指挥使留从效,对刺史王继勋道:“李弘通兵势甚盛,本州将士,因刺史大人赏罚不明,不愿出战,刺史大人暂时让位,回家面壁思过罢!” 王继勋还在犹豫,沈吟未决,留从效立即指挥部众,把王继勋推出府门,罢黜私第。 留从效自称代领泉州军府事,部署行伍,出兵截住李弘通。战至数十回合,留从效用旗一麾,部兵都冒死直上,李弘通招架不住,回马返奔。 主将一逃,福州军全军大乱,走得快的还算幸免,稍迟一步,便即丧生。留从效追至数十里外,方才凯旋,便派人至南唐京城金陵府告捷。 南唐元宗皇帝李璟(徐景通),任命留从效为泉州刺史,召王继勋来金陵,又迁漳州刺史王继成为和州刺史,汀州刺史许文稹为蕲州刺史,这是未雨绸缪,为了防止他们割据。 几个月前,燕王李景达,听了部属谢仲宣的建议,面奏南唐皇帝,说宋齐丘乃是国家功勋旧臣,弃诸山林荒野,辜负天下人所望。宋齐丘归老九华,见第一百零三回。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乃复召宋齐丘为太傅、兼中书令,但只是参加朝会,作为精神偶像、吉祥物,不得干政。 偏宋齐丘未肯安闲,硬要来出风头。 枢密使陈觉,向与宋齐丘交好,遂托宋齐丘上疏推荐自己,愿往召李弘义(李仁达)入朝。 宋齐丘乐得吹嘘,说陈觉口才好,擅长辩论,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还没来得及批答,陈觉又自上一表,愿意孤身一人去游说李弘义(李仁达),不怕李弘义不来。 李璟(徐景通)乃令赏赐李弘义(李仁达)以大量金帛,并封李弘义(李仁达)母妻皆为国夫人,四弟皆迁官。派陈觉为福州宣谕使,叫他去招李弘义来金陵朝见。 看管阅读前回,已经知道这个李弘义(李仁达),是个脚踏三条船的家伙,并非心甘情愿投降南唐,他同时也向晋朝、吴越国交好,本意就只是想维持割据自立的现状。 六月。 陈觉到了福州,满指望李弘义(李仁达)一定出迎,就可凭仗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劝他归顺南唐。 因此,陈觉前来,李弘义(李仁达)高坐府署大堂,并不肯出门迎接,只派属吏引导陈觉入见。 陈觉进门后,李弘义(李仁达)只不过稍稍欠身,也不起身迎接,而且脸上还含着一种杀气,凛凛可畏。 大堂内,更站着两旁刀斧手,仿佛与陈觉为仇,有请君入瓮的意思。 吓得陈觉魂胆飞扬,但传南唐皇帝赐命,根本不敢说及“入朝”二字。 李弘义(李仁达)拱手言谢,即叫属吏送陈觉入住迎宾馆,也不曾设宴款待,但以寻常酒饭相待。 陈觉很觉没趣,住了一夜,便即辞归。行至剑州(南平),陈觉越想越气愤,自己一番伶牙俐齿,竟然还没有发挥的机会,就被人轰出来了!真是太窝囊了。 便命侍卫官顾忠,再次前往福州,召李弘义(李仁达)入朝,自称权领福州军府事,擅自征发汀、建、抚、信各州军队,命建州监军使冯延鲁为将,前往福州,促李弘义(李仁达)入朝。 冯延鲁先致李弘义(李仁达)书信,晓谕祸福。 李弘义(李仁达)毫不畏怯,竟复信请战,特派楼船指挥使杨崇葆,率舟师抵拒冯延鲁。 陈觉恐怕冯延鲁独力难支,续派剑州刺史陈诲,为沿江战棹指挥使,援应冯延鲁。一面上表金陵,但说福州孤危,旦夕可克。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并未接洽,接阅表文,才知陈觉矫诏调兵,专擅的了不得,禁不住怒气上攻。 学士冯延巳,已进任宰相,与朝上一班大臣,多是陈觉一党,慌忙上前劝解,统说是大军既已进逼福州,不宜中止,且待战胜后再作处分。 李璟(徐景通)乃暂时忍耐。 不久接得军报,冯延鲁已得胜仗,在侯官击败杨崇葆。 再过几天,又接到军报,冯延鲁进攻福州西关,被李弘义(李仁达)一鼓击退,士卒多死。连左神威指挥使杨匡邺,都被他生擒。 那时李璟(徐景通)不能罢手,只好将错就错地继续打下去。当下命永安(建州)节度使王崇文,为东南面都招讨使;漳泉安抚使、谏议大夫魏岑,为东面监军使;冯延鲁为南面监军使,会兵进攻福州。凭着人多势众,攻入外廓城。 李弘义(李仁达)收集残众,固守内城,恢复原来的名字李弘达,奉表晋廷。晋出帝授李弘达为威武(福州)节度使,知闽国事。 只不过晋朝也只能授他虚名,并没有甚么实际帮助。 南唐兵在福州外城,攻扑以外,一再以利招诱。福州排阵使马捷,愿为内应,急引南唐军从马牧山砍寨进入,冲到福州西门善化门外的善化门桥。 李弘达不防内变,几乎手足失措,退入善化门据守。 南唐军从善化门杀入,试图控制城内要害。 正紧急间,福州都指挥使丁彦贞,率敢死队一百人,全部手持短兵,闯入南唐军阵内,再荡再决,终于将南唐军击退,不让南唐兵进入城门。 但福州孤城,终究危急得很,李弘达(李弘义、李仁达)寝卧不安,再改名为李达,派使至吴越国乞援,奉表称臣。 再三改名,有何益处? 原来这时,吴越王乃是钱弘佐,去掉“弘”字,是为了避讳。 适南唐漳州大将林赞尧作乱,杀死南唐监军使周承义及漳州刺史陈诲。 南唐泉州刺史留从效,往平漳州乱,逐去林赞尧。即用前闽将董思安,权知漳州事,且联名保荐董思安,南唐皇帝李璟因授董思安为漳州刺史。 董思安因父名为董章,上书辞职。南唐皇帝李璟,贴心得很,特改称漳州为南州,且令他与留从效合兵,助攻福州。 十月二十三日,两路大军加入,将福州城团团包围,日夜进攻。福州已危如累卵,怎禁得住三路唐兵合攻,只好再三派出使者,至吴越国催促援军。 吴越王钱弘佐,召诸将商议进止,诸将全部都说,道路险远,不便往援,惟内都监使水丘昭券,主张出兵救援。 钱弘佐道:“唇亡齿寒,古有明戒,孤王世代受中原朝廷命令,位居天下兵马元帅,难道邻国有难求援,可坐视不救么?天下人要孤王这元帅何用?诸君只管自己吃饱喝足,安坐朝堂,什么事情也不做,如何报国!” 十月二十五日,便命统军使张筠、赵承泰,调兵三万,兵分水陆两路南下,往援福州。 先前,吴越国招兵买马,没有什么人投军。钱弘佐下令抓壮丁,并宣布,凡是抓来的壮丁,粮饷减少一半。于是大批青壮年纷纷主动投军。 钱弘佐下令,让水丘昭券负责这次出兵福州的后勤,水丘昭券害怕程昭悦的权势,坚持让给程昭悦。 钱弘佐遂命程昭悦总览援军后勤调度,而把实际事务交给元德昭。元德昭,是危仔倡的儿子。危仔倡兵败投奔吴越,改姓元。 十一月二十二日,吴越国援军抵达福州。 李达(李弘达、李弘义、李仁达)闻援兵到来,急开水城门迎接。吴越军自罾浦南连夜进入城中。 偏南唐军闻风急攻,攻入东武门。李达(李弘达、李弘义、李仁达)偕吴越援军拚命抵抗,鏖斗多时,不能得胜,只勉强保守危城。 南唐皇帝李璟,更派信州刺史王建封,率军前往福州,满以为添兵增将,定可指日成功。 谁知这王建封,素性倔强,不肯服从主帅----永安(建州)节度使王崇文。陈觉、冯延鲁、魏岑、留从效等,又彼此争功,彼进此退,彼退此进,好似一盘散沙,互不团结,因此将士灰心,各无斗志。 南唐皇帝李璟召江州观察使杜昌业为吏部尚书,判省事,就是负责管理国库。 之前,杜昌业曾任兵部尚书,判省事,现在再次判省事,查阅账册,慨然叹道:“连年用兵,才几年功夫,国库消耗一半,如何能持久呢?” 且说辽太宗耶律德光仓皇逃回幽州,残兵败将陆续逃回。德光对败将一一责打各数百军棍,只赵延寿免于处罚。 这几年契丹连年入寇,中原被他蹂躏,州县残破不堪,血流成河,百姓暴尸荒野,千里白骨。 但是契丹自身,也损失惨重,大量人畜饿死冻死,草原变成荒漠。国内人心厌战,军心不稳。 上京临潢府。 述律太后对耶律德光道:“如果让赵延寿当辽国主子,你以为可行否?” 耶律德光答:“不可。” 述律太后复道:“你不愿意让汉人当辽国主子,奈何你想当汉人的皇帝?” 耶律德光答道:“石氏负我太甚,情不可容!” 述律太后道:“你今日就算得到汉人国土,也不能久居,万一有个闪失,后悔难追!” 又顾语群臣道:“汉人,就像一只正在睡觉的老虎,一旦他睡醒了,就不得了。” 耶律德光与群臣皆点头称是。 耶律太后又道:“不过,自古只听说汉人向蛮夷求和,没听说蛮夷向汉人求和。叫人放话给汉人,如果汉人愿意求和,我们不如就和平相处吧。” 这消息传入大梁,桑维翰含忍不住,复劝晋出帝向辽国修和通好,稍纾国患。 晋出帝石重贵,乃派供奉官张晖,奉表称臣,往辽国谢过。 辽太宗耶律德光道:“让景延广、桑维翰亲自来,再割镇、定两道与我,方可言和。” 张晖不敢多辩,归禀晋出帝。 晋出帝认为,辽太宗耶律德光并无和意,遂不再派使入辽。 他又追忆,辽兵两次入寇,均被朕御驾亲征击退,根本不用怕他!乐得安享太平,耽恋酒色。凡四方贡献奇珍异宝,尽归内府。又大选妃嫔,广筑宫室,多造器玩,装饰后庭。还在宫中建织锦楼,用织工数百,制作巨型地毯,一年多才织成。 又往往召入伶人,通宵歌舞,赏赐无度。 并且因各道贡赋,统用银两,下令改为黄金,藏于内库,笑语侍臣道:“金质轻价昂,最便携带。”后人即指为北迁预兆。 桑维翰进谏道:“强邻在北方不远处虎视眈眈,不可偷安!以前陛下亲征胡寇,遇有战士重伤,只不过赏赐几匹绸缎而已。今伶人一谈一笑,偶尔让陛下满意,动不动就赏赐整卷的绸缎、一千万钱,还赏赐锦袍、银带,那些战士们难道就不会听说!如果他们说陛下优待伶人,远远超过对将士,势必瓦解军心,谁还肯奋不顾身,为陛下保卫社稷呢?” 石重贵不听。 冯皇后哥哥、枢密使冯玉,专事逢迎,甚得主欢,竟升任同平章事。 冯玉曾经生了小病,请假在家,石重贵语群臣道:“自刺史以上,等到冯玉病好了,方可升迁。” 众臣遂蜂涌入冯府问安,礼物多到没有地方放。 从此内外官吏,多趋奉冯玉,门庭如市。 还有宣徽南院使李彦韬,心思乖巧,善于谄媚。从前是阎宝的奴仆,阎宝死后,转投石敬瑭帐下,石敬瑭称帝,留他辅佐石重贵留守太原,遂成石重贵心腹。至此,他与冯玉联手,得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晋官检校太保。 两嬖佞专权,朝政益坏。 先是石重贵生病,桑维翰曾经派女仆入宫,朝见太后,闲谈中问起皇弟石重睿,曾否读书。此番谈话传到石重贵耳朵里,未免心存芥蒂。至冯玉擅权,石重贵偶尔与他谈起,冯玉就说桑维翰有意废立,更触动石重贵疑心。 李彦韬是冯家走狗,当然与冯玉相联,排斥桑维翰。 还有天平节度使李守贞,亦与桑维翰有隙,内外构陷。 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十二月底,将桑维翰罢免宰相职务,任命为开封尹。 进前开封尹赵莹为中书令,左仆射李崧为枢密使,司空刘昫判三司。 桑维翰权力被夺,遂屡称腿脚不好,谢绝宾客,不常朝见。 有人问冯玉道:“桑公是开国元老,就算撤除枢密使职位,亦当委任重藩,奈何叫他做开封尹,去治理琐碎小事呢!” 冯玉半晌才道:“恐他造反啰!” 或又道:“他是儒生,怎能造反?” 冯玉又道:“自己不能造反,难道不能教人造反么?” 朝臣以冯玉党同伐异,多有不满。冯玉内恃皇后,外结藩镇,遂把那石氏一家,轻轻的送与他人了。 且说晋出帝石重贵,本欲发兵援闽,因北寇方深,无暇南顾,只好虚词笼络,得过且过。 定州西北二百里有狼牙山,当地人入山修筑堡垒,意在躲避贼寇。堡垒中有座佛寺,由尼姑孙深意住持。孙深意名义上是佛教尼姑,实际上可能是摩尼教,是个邪教,又擅长玩弄法术,妖言惑众,远近奉若神明。 中山人孙方简,及弟孙行友,与孙深意联宗,自居侄辈,戒酒、戒肉,侍奉孙深意十分恭敬,尽学其法术。 尼姑孙深意病死,孙方简谎称孙深意坐化成仙,用漆涂刷尸体,刻意化妆,放置于神龛中,服饰如生,每天采集香花供奉,掩盖臭味。徒党辗转依附,多至数百人。 时晋、辽绝好,北方赋税、徭役繁重,各地寇盗充斥。孙方简兄弟,自言有天神相助,可庇护人民。活不下去的百姓趋之入鹜,求他保护。 他遂选择壮丁,组建军队,以寺庙为基础,建成山寨,武装自卫,号为一方保障。辽兵入寇,即督促部众邀击,夺得铠甲、兵刃、牛马等物资,一律分给徒众,众皆欢呼雀跃。附近乡民闻风投靠,扶老携幼,络绎不绝,历久得千余家。 他因害怕被官军讨伐,于是向晋朝投降。晋廷正想借他御寇,任命孙方简为东北面招收指挥使。 孙方简遂屡入辽境抄掠,辄有杀获,渐渐的骄傲自大起来,曾经向晋廷多方要求官职、赏赐。晋廷怎能事事依他,他不得如愿,即叛晋降辽,愿为辽军向导,引辽人入寇。 偏偏河北大饥,饿莩载道,兖、郓、沧、贝一带,盗贼蜂起,官吏无力控制。 黄河又在杨刘、临黄两次决口,河北成为一片泽国。 天雄军节度使杜重威,派部将刘延翰,出塞北买马,竟被孙方简擒获,押献辽廷。刘延翰中途逃脱,逃回汴京,上奏说孙方简替辽国为虎作伥,应加以预防。 晋出帝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六月。 义武军奏报,辽军突然入寇。 晋出帝乃命天平(郓州)节度使李守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义成(滑州)节度使皇甫遇为副;彰德(相州)节度使张彦泽,充马军都指挥使,兼都虞侯;义武(定州)节度使李殷,充步军都指挥使,兼都排阵使。 并派护圣指挥使王彦超、白延遇等,率步兵十个营进驻邢州。 李守贞虽为统帅,但与内廷都指挥使李彦韬不和。李彦韬正党附冯玉,掌握军权,往往牵制李守贞。李守贞佯为敬奉,暗中实怒恨不平。 看官!你想内外不和,形同水火,国事尚堪再问么! 上一次,晋出帝派张晖出使辽国求和。辽太宗耶律德光说道:“让景延广、桑维翰亲自来,再割镇、定两道与我,方可言和。” 其实耶律德光也有和意,之所以要“景延广、桑维翰亲自来”并不是要杀他二人,是他认为这二人在晋朝举足轻重,只有他二人同意和解,才是真的和解。 张晖不敢多辩,归禀晋出帝。晋出帝以为辽太宗耶律德光并无和意,遂不再派使者求和。 辽太宗耶律德光等不到晋使来求和,遂下定灭晋决心。乃与赵延寿等商量,定下计策,意欲一举灭晋。 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七月,派间谍从幽州去汴京,朝见晋末帝,说辽卢龙(幽州)节度使赵延寿,有意归国。 枢密使李崧、冯玉信以为真,急忙下令天雄(邺都)节度使杜重威写信给赵延寿,就说朝廷非常欢迎他回归祖国,并许他厚利。杜重威依令而行,派人给赵延寿送信。 不久,果然接到赵延寿回信,说他久处异域,思归故国,乞发大兵接应,即当自拔来归。言辞恳切,直把自己说成是一个迷途的羔羊,日夜思念祖国,说得朝廷大臣无不动容,一个个潸然泪下。冯玉等更怀收复失地的痴望,并再次派使前往幽州,与赵延寿约定出兵日期。 耶律德光下令,近来如果晋军北伐,辽军仅仅象征性抵抗,只许败,不许胜,违者严惩不贷! 八月。 李守贞率军越过长城,遇到辽军骑兵一千人,缠斗四十里,大获全胜。斩杀辽酋长解里。其余辽兵有一半落水而死。 晋出帝尚未失去理智,恐怕这是辽军的诱敌之计,下令李守贞南撤,返回澶州。 晋出帝恐吐谷浑等,再为辽国引诱,屡召白承福入朝,赏赐甚厚,白承福降晋,见第一百零一回。白承福曾经跟随晋出帝出战澶州,后来驻扎滑州。 这年天气炎热,白承福请将部众调往太原,在岚、石二州一带择地放牧。番众不知晋朝法律,经常有人违反河东禁令。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依法惩办,不肯姑息。 吐谷浑酋长白可久,渐生怨望,率所部归辽。辽太宗任命其为云州观察使,以诱惑吐谷浑其他各部。 刘知远得报,密与亲将郭威计议道:“今天下多事,番部出没太原,实是心腹大患,况白可久已先叛去,能保不辗转相诱么!” 郭威答道:“听说白可久奔辽,辽国任命他云州观察使,倘若被白承福听到,必望风羡慕,阴生异图。俗语说得好,擒贼先擒王,白承福一除,吐谷浑自衰。况且白承福非常富有,喂马都用银槽,我们如果得到他的财富,用来养活大军,雄踞河东,就使中原生变,也可独霸一方。天下事安危难测,愿公早为决计!” 郭威不愧为乱世枭雄,杀伐决断。 刘知远称善,于是上奏朝廷说,吐谷浑反覆无常,请迁居内地。晋出帝遂派特使者至太原,将白承福部众切割,分置诸州。 刘知远见白承福势孤,即派郭威召诱白承福,等白承福一进入晋阳城内,便派兵围住,诬他谋反,把白承福亲族四百余口,杀得精光。所有白承福资产,一并没收。事后奏达晋廷,仍然将谋反二字,作为话柄。 晋出帝哪里知晓,颁诏褒赏刘知远。 吐谷浑从此衰微,河东却从此雄厚了。 白可久大怒,禀告辽太宗耶律德光。 九月。辽太宗命三万老弱辽兵,随从白可久入寇河东。 刘知远命郭威出拒阳武谷,击破辽、吐谷浑联军,斩首七千级,露布告捷。 辽太宗再派老弱辽兵,南侵定、泰二州。 晋彰德(相州)节度使张彦泽亦报称,在定、泰二州,连败辽军,斩首二千人。 辽军几次诈败,使得晋廷君臣,陡然骄傲自满,得意扬扬,都说辽国衰弱,容易翦灭。 赵延寿再献奸计。 辽太宗命瀛州刺史刘延祚,送信给乐寿监军王峦,佯言愿举城内附,并说城中辽兵不满千人,朝廷若发兵往袭,自为内应,城可立下。今秋又值多雨,瓦桥以北,积水漫天,辽太宗已归牙帐,就算听说关南有变,道远水阻,如何能出兵南来?请朝廷乘势速行等语。 王峦得书,飞使上奏朝廷。 冯玉、李崧,喜欢的了不得,拟先发大军,往迎赵延寿与刘延祚。 杜重威也上奏说瀛、莫二州可取。 深州刺史慕容迁,且献入瀛、莫二州地图。 晋廷君臣,乃下定决心,出动全国兵力,一举灭亡辽国,一战定天下、青史留名。 冯玉与李崧遂奏报晋出帝,请用杜重威为都招讨使,李守贞为副。 中书令赵莹,私语冯玉、李崧二人道:“杜威国戚,身兼将相,尚欲壑难填,心常慊慊,此岂还可复假兵权!必欲用兵北方,不如专任李守贞,尚无他虑呢!” 杜威就是杜重威。他为了避晋出帝石重贵名讳,自己去掉名字中间的“重”字。 冯玉、李崧二人不以为然,于是任命: 天雄(邺都)节度使杜重威为行营都招讨使,天平(郓州)节度使李守贞为兵马都监; 泰宁(兖州)节度使安审琦为左右厢都指挥使; 武宁(徐州)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都指挥使,义成(滑州)节度使皇甫遇为马军右厢都指挥使; 永清(贝州)节度使梁汉璋为马军都排阵使; 前威胜(邓州)节度使宋彦筠为步军左厢都指挥使,奉国军大将王饶为步军右厢都指挥使; 洺州团练使薛怀让为先锋都指挥使。 且下诏布告天下,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收瀛、莫,安定关南;次复幽、燕,荡平塞北。有勇士能擒获虏主耶律德光者,授予大镇节度使,赏钱一千万文,丝绸一万匹,白银一万两。 圣旨一下,各军陆续出发。 偏偏天不助美,自从六月积雨,至十月末止,行军艰难,粮草不继,免不得拖泥带水,士兵皆生怨言。 欲知后事如何,且至下回再阅。 第一百零七回 景延广身败名裂 石重贵国破家亡 辽太宗耶律德光,计划一举灭晋,也悄悄全国动员,得精锐骑兵十五万,秘密大举南下,在幽州会师,检阅兵马。 杜重威到了邺都广晋府,与李守贞会师,向北进军,并且恐怕兵马不足,再令其妻、宋国长公主入都,乞请添兵。 晋出帝石重贵,已将禁军多半都拨给杜重威,顾不得京城宿卫空虚,再派护圣都虞侯赵弘殷,率军前往增援,只指望杜重威能克期奏捷。 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十一月十二日。 杜重威带领全军步骑兵共二十万,直往瀛州,遥见城门大开,寂若无人,不由的暗暗惊疑,彷徨却顾。 当下驻营城外,分派侦骑四出探听。不一会得到侦报,说辽将高漠翰,已引兵秘密出发,瀛洲刺史刘延祚已经不知去向。 杜重威乃令马军都排阵使、永清(贝州)节度使梁汉璋,引二千骑往追辽兵。 此时应知中计,何不速退?还要令梁汉璋往追,想是梁汉璋该死此地了。 梁汉璋奉令前进,行至南阳务(河北肃宁东北),陷入辽军包围,辽兵四面齐发,把梁汉璋困在垓心。 梁汉璋军左冲右突,竟不能脱,只落得全军覆没,血染沙场。梁汉璋也力战身亡,为国捐躯! 败报传到杜重威大营,杜重威慌忙引军退还。 这时幽云十六州百姓,陷没辽国才十年,尚思归祖国。束城等县官民,闻听王师北伐,纷纷起义,派人投书杜重威,欲归祖国。杜重威等却纵火焚毁房屋城池,掠夺物资,只将妙龄妇女带回,而将老幼病残弃之不顾。顿时哀嚎遍野。 那时辽太宗耶律德光,闻知晋军已退,遂大举南来,穿过易、定,直扑恒州(镇州)。 杜重威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素来胆小,哪懂什么兵法,传令大军星夜南奔,退至武强县,才侦察到辽军动向,于是决定经冀、贝二州南下。 彰德(相州)节度使张彦泽,这时正在恒州,引兵来武强县与杜重威会师,主张拒敌。 杜重威乃与张彦泽同往恒州(镇州),令他为先锋。 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张彦泽率军进至中渡桥,桥据滹沱河中流,辽兵已上桥扼守,张彦泽麾众争夺,三却三进,辽兵焚桥退去,坚守北岸,晋军隔河,在南岸扎营。 辽太宗耶律德光,见晋军人多势众,争桥又失利,恐晋军急渡滹沱河,必将势不可当;如果据守恒州(镇州)的晋国大军再来前后夹攻,后果不堪设想,乃召集诸将,准备引军北归。 后来见晋军沿河筑寨,为持久计,并没有渡河追击,恒州(镇州)的晋军也没有动静,乃逗留不去。 杜重威筑垒自固,闭门高坐,部下大将,皆是节度使,却无一人奋进,大家每日笑脸逢迎,饮酒作乐,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只是并没有人谈论军事。 好像是歌舞升平的太平时节一般。 磁州刺史兼北面转运使李谷献策道:“今大军与恒州(镇州)相距,不过咫尺,烟火相望。若多用三股木投置水中,就木上积薪布土,桥可立成,更密约恒州城中举火相应,夜募壮士,砍入胡虏营中,里应外合,胡虏自惊溃了!” 诸将皆以为然,独主帅杜重威坚决不从,又不愿李谷再来献计,乃派他南下怀、孟二州,督运军粮。 辽太宗耶律德光,见杜重威久不出兵,料知他怯懦无能,明面上用大军进逼晋营,暗中却派遣他的舅父萧翰,与翻译官刘重进,领骑兵数百人,及步兵数百人,从滹沱河上游渡河,绕到晋军后面,断晋军粮道。途中遇着晋军出来砍柴的士兵,全部抓去。 有几个脚生得长的晋军砍柴士兵,逃回营中,都夸辽军厉害,说有无数辽兵,已经截断我军归路。 晋军营中得此消息,军心惶惶。 辽将萧翰等南下驰骋至栾城县,如入无人之境,城中戍兵只有一千余人,猝不及防,竟被萧翰等攻破,没奈何狼狈乞降。 萧翰俘得晋朝百姓,一律在脸上刺字,有“奉敕不杀”四字,然后放他们南下逃走。晋军运粮人员,在路上遇见这些人,皆以为虏兵已经深入,不如赶紧逃生,遂把粮车弃去,四处逃窜。一时河北风声鹤唳,警讯传遍中原。 却说李谷在怀、孟二州闻警,连忙给朝廷写密奏,说明大军危急,请陛下立即御驾亲征,前往澶州,并召高行周、符彦卿扈从,并且还要立即发兵守卫澶州、河阳,防备辽军南渡黄河。 这密奏由部将关勋飞马紧急送达朝廷,晋廷接到密奏,相率惊惶。 那杜重威又奏请增兵,都城卫士,已全部派出,只剩得宫禁守兵数百名,又一齐调赴,并命河北及滑、孟、泽、潞等州发粮草五十万,赶送前线,一路督促甚严,违令者严惩不贷,大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久杜重威再派使者张祚赴京城告急,晋廷已无从派兵,但派张祚归报行营,令他严守。 谁知张祚返回途中,竟被辽兵掳去。 从此内外隔绝,两不相通。 开封尹桑维翰眼见市局艰难,求见晋出帝,准备进献上守御计画。 晋出帝石重贵却不想桑维翰入见,当下派宦官拒绝。 看官道是为何?原来晋出帝正在御花园中调鹰,快乐得很。 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等雅兴! 桑维翰不得已来到枢密院,与冯玉、李崧,谈及国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任你桑维翰韬略精妙,议论确当,那冯、李两公,只是摇首闭目养神,对桑维翰不答一词。 桑维翰怅然趋出,回家对亲从道:“晋朝,就要翻篇了!” 过了两三天,军报更加紧急,晋出帝这时才想到要亲自出征。 都指挥使李彦韬入阻道:“陛下亲征,谁人守宗社?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陛下尊为天子,难道可屡冒矢石么?” 晋出帝乃罢亲征议,命高行周为北面都部署,副以符彦卿,共戍澶州,派西京留守景延广,出屯河阳。 杜重威在中渡桥,与辽兵相持多日,坚守不战,恼了指挥使王清,入帐见杜重威道:“大军距离恒州,只有五里。我军为什么要在这里死守?我军暴露在河滨,没有城池作为屏障,营孤食尽,大军势必将自动崩溃。清愿率步兵二千为先锋,夺桥开道,公率诸军继进,进入恒州,守御有资,始可无恐了!” 杜重威踌躇半晌,方才许诺。乃派宋彦筠领兵千人,与王清一同前往。王清挺身直前,越过河,上前作战,约数十回合,杀毙辽兵百余人,辽军攻势稍微减弱。 宋彦筠胆小如鼠,一遇辽兵上前,交战不到半刻,便即退缩。辽兵从后追杀,宋彦筠凫水逃回。 独王清尚带着孤军,猛力奋斗,与辽军互有杀伤。一再派人至大营,催促杜重威进兵、 杜重威安坐营幄,竟不派一兵一卒去增援王清! 王清力战至傍晚,对部众道:“上将握兵,坐视我等被辽军围困,不肯来援,想必另有异谋。我等食君禄,当尽力君事,迟早总是一死,不如以死报国罢!” 部众都为感动,死战不退。 不久天色逐渐昏暗,辽太宗腾出新军,来围王清。 可怜王清势孤力竭,与众尽死。临死时尚格毙辽兵数名。 后人有诗叹道: 沙场战死显忠名,壮士原来不惜生;只恨贼臣甘误国,前驱殉节尚无成。 王清既死,诸军夺气,辽兵乘胜渡河,从四面八方逼近晋军大营,气焰甚盛,晋营中势孤援绝,粮食也快要吃完了。杜重威无计可施,思前想后,惟有降辽一策,或尚得保全性命。当与李守贞、宋彦筠等商议,众将皆无言可对。 独皇甫遇进言道:“朝廷以大帅为尊贵的皇亲国戚,委付重任,今我军并未战败,竟然就要低眉顺眼地侍奉胡虏,敢问大帅如何对得起朝廷,将来如何见先帝!” 杜重威答道:“时势如此,不能不委曲求全!” 皇甫遇愤慨而出。 赵弘殷也劝谏道:“我军士气未泄,尚可一战。弘殷愿为先锋!” 杜重威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都虞侯,安敢乱言!”遂斥退之。一面密派心腹将领为特使,驰往辽营请降,且求重赏。 时为晋开运三年,辽会同九年,公元946年,十二月八日。 辽太宗耶律德光与赵延寿密商。 赵延寿道:“可以佯言立杜重威为帝,他必定投降!” 耶律德光遂对杜重威的特使道:“赵延寿威望素浅,未足为中原主子;你果真降我,当立你为帝。” 杜重威特使还报,杜重威大喜过望,即令书记官草好降表。 第二天一早,杜重威召集诸将,出表相示,令他们依次署名。诸将虽然骇愕,但多半贪生怕死,依令画诺,只有皇甫遇不肯署名。 杜重威再派合门使高勋,赍奉降表,呈入辽营。 辽太宗优诏慰纳,即令高勋返报杜重威,即日受降。 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十二月十日。 杜重威下令军士出营列阵,众军士踊跃趋出,一个个摩拳擦掌,等待厮杀。 不一会,主帅杜重威出帐宣谕道:“现已食尽途穷,当与尔等共求生计,看来只有叛国降敌了。” 说完,命所有军士脱下铠甲、丢掉兵器。 军士惊出意外,禁不住号哭起来,霎时闻声震原野。 杜重威与李守贞同时扬言道:“主上失德,信用奸邪,猜忌我军,我等进退无路,不如投顺北朝,别求富贵。” 杜重威原已丧尽天良,不意李守贞也是丧心病狂! 语未毕,已有一辽将带着辽骑,整辔前来,手里拿着一件皇帝才能穿的赭色龙袍,很是鲜明。 看官道是何人?原来就是赵延寿。 赵延寿到了军前,抚慰士卒,杜重威以下,相率迎谒马前。赵延寿命随行辽兵,递上那件赭色龙袍,交与杜重威。 杜重威欣然穿上,向北方下拜。等他起身面向众将士,居然趾高气扬,隐隐以中国皇帝自命。 赵延寿即引杜重威等前去拜见辽太宗耶律德光。 辽太宗对杜重威道:“你果立功中国,我当不负前言!” 杜重威率众将拜伏舞蹈谢恩。 辽太宗面授杜重威为太傅,李守贞为司徒。 杜重威愿为辽军前驱,引辽太宗至恒州(镇州)城下,招谕顺国(恒州)节度使王周,劝他出降。 王周即开城迎入,辽太宗率大军入城,派兵往袭代州,代州刺史王晖,亦举城迎降。 辽太宗再派翻译官耿崇美,招降易州。 易州刺史郭璘,素具忠忱,每当辽兵过境,必登陴拒守,无懈可击。 辽太宗耶律德光,曾经担忧他出兵截断归路,屡有戒心,每过城下,必指城叹息道:“我欲吞并中原,恨为此人所扼,迟早总要除他哩。” 至是命耿崇美往抚易州,易州兵吏,闻风生畏,争先出降。郭璘不能禁阻。但痛骂耿崇美。耿崇美怒起,拔剑砍杀郭璘,应手而倒。 易州归辽,义武(定州)节度使李殷,安国(邢州)留后方泰,相继降辽。 辽太宗命孙方简为义武(定州)节度使,耶律麻答为安国(邢州)节度使,另派客省副使马崇祚权知恒州事。遂引兵自邢州、相州南行,杜重威率降众随从。 皇甫遇不欲降辽,偏辽太宗召他入帐,令他率军先驱南下汴京。 皇甫遇固辞而出,哭着对左右说:“我位列将相,败不能死,尚忍倒戈卖主么!”是夜引从骑数人,行至平棘,左右四顾,对从骑道:“我已数日不食了,尚有何面目南行!”遂扼喉而死。 辽太宗改命张彦泽为先锋,用翻译官傅住儿为都监,与张彦泽一起前往大梁。张彦泽引二千骑兵,倍道疾驰,星夜渡过白马津,直抵滑州。 晋主石重贵,始闻杜重威败降,接连收到辽太宗檄文,却是由张彦泽通过驿站传递来,内有“纳叔母于中宫,乱人伦之大典”等语,想是晋臣所为,慌得石重贵面如土色。 石重贵急召冯玉、李崧、李彦韬三人,入内计事。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是李崧开口道:“禁军统已外出,急切无兵可调,看来只有飞诏河东,令刘知远发兵入卫呢!” 刘知远哪里会发兵?痴人说梦。 石重贵闻言,忙命李崧起草诏书,派使者北上。 过了一宵,天色微明,宫廷内外,竞相响起喧哗声。 石重贵惊醒起床,出问左右,才知张彦泽领着番骑,已逼近城下。 不久又有内侍入报道:“封邱门失守,张彦泽斩关直入,已抵明德门了!” 石重贵越加慌忙,急令李彦韬搜集禁兵,往阻张彦泽。不意李彦韬已去,宫中更加慌乱,有两三处已经起火。石重贵自知难免,携剑巡宫,驱后妃以下十余人,准备一同赴火自尽。 亲军将薛超,从后赶上,抱住石重贵,请他从长计议。 不久,有人递入辽太宗给晋太后的书信,语气颇为平和。 石重贵乃令亲卒扑灭烟火,自己走出上苑中,召入翰林学士范质,含泪对他道:“杜郎背我降辽,太觉相负,从前先帝起太原时,欲择一子为留守,商诸辽太宗,辽太宗曾说我可当此任,卿今替我草一降表,具述前事,我母子或尚可生活了。” 范质依言起草,援笔写就,但见表中写着: 孙男臣石重贵言:顷者唐运告终,中原失驭,数穷否极,天缺地倾。先人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兵连祸结,力屈势孤。皇帝爷爷救患摧刚,兴利除害,躬擐甲胄,深入寇场,犯露蒙霜,度雁门之险,驰风击电,行中冀之诛,黄钺一麾,天下大定,势凌宇宙,义感神明;功成不居,遂兴晋祚,则皇帝爷爷有大造于石氏也。 旋属天降鞠凶,先君即世。臣遵承遗旨,纂绍前基。谅馘之初,荒迷失次,凡有军国重事,皆委将相大臣。至于嬗继宗祧,既非禀命,轻发文字,辄敢抗尊,自启衅端,果贻赫怒。祸至神惑,运尽天亡,十万师徒,望风束手,亿兆黎庶,延颈归心。臣负义包羞,贪生忍耻,自贻颠覆,上累祖宗,偷度朝昏,苟存视息。皇帝爷爷若惠顾畴昔,稍霁雷霆,未赐灵诛,不绝先祀,则百口荷更生之德,一门衔罔报之恩,虽所愿焉,非敢望也。 臣与太后暨妻冯氏,及举家戚属,见于郊野,面缚待罪,所有国宝一面,金印三面,今遗长子陕府节度使延煦,次子曹州节度使延宝,管押进纳,并奉表请罪,陈谢以闻。 表文草就,呈示晋出帝石重贵。 石重贵正在瞧着,突有一老妇踉跄进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曾多次说过,那冯氏兄妹,是靠不住的。你宠信冯氏,听她妄行,目今闹到这个地步,如何保全宗庙社稷?如何对得住先人?” 石重贵转眼一看,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太后李氏。当下心烦意乱,也无心行礼,只呆呆的站立一旁。 李太后尚欲发言,外面又有人进来道:“辽兵已入宽仁门,专待太后及陛下回话!” 李太后望着石重贵,问道:“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石重贵答不出一句话儿,只好将降表奉上,李太后大概一看,又恸哭起来。 范质在旁劝慰道:“臣闻辽帝来书,无甚恶意,或因奉表请罪,仍旧还我宗庙社稷,亦未可知。” 李太后也想不出别法,徐徐答道:“祸及燃眉,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既致书与我,我也只好覆答一表,卿且为我缮草罢。” 范质乃再草一表。其文云: 晋室皇太后新妇李氏妾言: 张彦泽、傅住儿至,伏蒙阿翁皇帝降书安抚。 妾伏念先皇帝顷在并汾,适逢屯难,危同累卵,急若倒悬,智勇俱穷,朝夕不保。皇帝阿翁,发自冀北,亲抵河东,跋履山川,逾越险阻,立平巨孽,遂定中原。救石氏之覆亡,立晋朝之社稷。 不幸先皇帝厌代,嗣子承祧,不能继好息民,反且辜恩亏义。兵戈屡动,驷马难追,戚实自贻,咎将谁执!今穹旻震怒,中外携离,上将牵羊,六师解甲,妾举宗负衅,视景偷生。惶惑之中,抚问斯至,明宣恩旨,曲示含容,慰谕丁宁,神爽飞越,岂谓已垂之命,忽蒙更生之恩!省罪责躬,九死未报。今遣孙男延煦、延宝,奉表请罪,陈谢以闻! 李太后与石重贵,把表文大致看了一下,便召入石延煦、石延宝,令他二人携带表文,前往辽营晋见辽太宗。 相传石延煦、石延宝,本是石重贵从子,石重贵养为己儿,或说由石重贵亲生,现已无从考证。 二人素居内廷,所兼节度使职衔,乃是遥领,并未亲自莅任。此次奉了石重贵之命,只好携带表文前去。 那辽国翻译官傅住儿,已入朝来宣读辽太宗敕命,石重贵无法拒绝,勉强出见。 傅住儿令石重贵脱去龙袍,改穿素衣,下阶再拜,听读辽太宗诏书。 石重贵顾命要紧,不得已唯命是从,左右皆掩面而泣。 满朝皆妇人,如何守国! 待傅住儿读毕出朝,石重贵垂泪入内,特派宦官往召张彦泽,欲与他商量后事。 哪知张彦泽不肯应召,只命宦官回报说:“臣无面目见陛下!” 石重贵还以为他是因为羞愧,怕被责怪,因此不来,再派使者抚慰。 张彦泽微笑不应,却跑到侍卫司中,捏造晋出帝的命令,召开封尹桑维翰入见。 桑维翰应命前来,行至天街,适与李崧相遇,便勒住马,与李崧交谈。才说了一、两句话,有士兵走近桑维翰马前,作了一个长揖,对他说道:“请相公赴侍卫司。” 桑维翰料为张彦泽所欺,势难免祸,便对李崧道:“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桑维翰死事,究为何因?” 李崧惭愧离去。 桑维翰进入侍卫司,望见张彦泽堂而皇之地高坐在大堂上,面色倨傲,不禁十分愤恨,当即指斥张彦泽道:“之前先帝帮张公开脱罪名,并授予大镇,给予兵权;陛下也待张公不薄,张公奈何忘恩负义至此!” 张彦泽瞠目结舌,无词可答,不禁恼羞成怒,下令将桑维翰囚禁下狱,派兵看守。又派兵索捕仇人,稍有嫌隙,无不处死。又纵兵大掠,掳得珍宝,多攫为己有。 不少市井无赖也乘势闯入有钱人家,杀人越货。抢劫持续两昼夜,都城一空。 张彦泽所居,宝货山积,自以为有功于北朝,日益骄横,出入骑从,常数百人,前面导着大旗,上书“赤心为主”四字。道旁士民,免不得讥笑揶揄。张彦泽即下令随从士兵闻声捉拿,有几个晦气的,被他捉到张彦泽面前,张彦泽也不分青红皂白,只是瞋目竖起三指,便将犯人枭首示众。 宣徽使孟承诲,躲在私第,也被张彦泽捉到,结果性命。 合门使高勋,在军中未归。张彦泽乘醉入高勋家,高勋有叔母及弟,出来应酬,一语不合,都被杀死,陈尸府门前。 竟又是一个王宗弼(魏弘夫)、朱守殷!岂不知王宗弼、朱守殷的下场么? 差不多似豺狼入境,京城人人都有戒心,寝食难安。 李涛这时担任中书舍人,私下对身边人说:“我就算亡命天涯,也不一定能逃脱,不如亲自去见他,任他处置!”遂大胆前往,至张彦泽处直入,高声呼道:“上疏请杀太尉人李涛,特来请死!” 张彦泽欣然接见。且笑语道:“舍人今日,可知道畏惧了么?” 李涛答道:“涛今日畏惧足下,仿佛足下前日畏惧涛,如果朝廷早用涛言,何致有今日之事!” 张彦泽益发狂笑,命随从斟酒给他。李涛一饮而尽,从容自去,旁若无人。张彦泽倒也无可奈何。 不久令部下士兵入宫,胁迁石重贵家属迁至开封府,石重贵与太后李氏,皇后冯氏,乘坐舆轿,宫人宦官十余名,随后步行。宫中人无不痛哭。 时为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十二月十八日。 晋朝自石敬瑭篡位,只得一传,共计二主,凑成十一年而亡。 石敬瑭是李从珂妹婿而灭唐,杜重威、张彦泽是石敬瑭妹婿而灭晋,真是有样学样,天道不爽。 张彦泽见石重贵等身上戴有金银珠宝,又派人上前说道:“北朝皇帝,就要来京,宫里的东西不能私自拿走。” 石重贵没法,悉数缴出。张彦泽挑选珍宝私藏,看不上眼的就封在库中,留待辽太宗。 等到石重贵等已入开封府署,张彦泽更派控鹤指挥使李荣率兵监守,内外不通。 汉奸比外国鬼子更凶,张彦泽可见一斑。 石重贵姑母乌氏公主,以金帛贿赂守卫士兵,才得以见到石重贵及李太后,互相抱头痛哭一场。诀别回家后,自尽而死。 石重贵派人取内库丝帛数匹,库吏不肯照给,并且厉声喝斥道:“这岂尚是亡国之君所配拥有的么?” 石重贵又向李崧求酒,李崧对使者道:“非敢爱酒,恐陛下饮酒后,更致忧躁,别生不测,所以不敢奉进。” 宗庙社稷已失,还要酒、帛何用,这是石重贵自取其辱。 石重贵因所求不得,再欲召见李彦韬。久待不至,正在潸然泪下,忽然张彦泽派来一个凶悍的家伙,硬索楚国夫人丁氏。丁氏乃是石延煦之母,虽然年逾三十,却是姿色不减,张彦泽一向垂涎她的美貌。 石重贵禀告太后,不想让她去,李太后当然迟疑。怎奈张彦泽的凶悍使者一再强迫,连李太后亦不能阻拦,丁氏更身不由主,被人强行带走。 没来要冯皇后,已经是保全石重贵的体面了! 这天晚上,张彦泽竟杀死桑维翰,又用一条丝带挂在桑维翰脖子上,派人报告辽太宗,谎称桑维翰自缢身亡。 辽太宗怅然道:“我并没有想要杀桑维翰,只想见面聊聊,奈何自尽!”遂传命厚恤其家属。 晋将高行周、符彦卿,都到辽营请降。 辽太宗传入,两人拜谒帐前,但听辽太宗宣言道:“符彦卿!你可记得阳城战事否?” 符彦卿答道:“臣当日出战,但知为晋皇效力,不暇他想,今日特来请罪,死生惟命!” 辽太宗展颜笑道:“也好算一个强项士,我赦你前罪罢了!” 符彦卿拜谢,与高行周一同退出。 石延煦、石延宝,奉表入帐,并呈上传国宝等,辽太宗览过表文,也不多说,只是接受传国宝时,却反覆端详,最后问石延煦道:“这传国宝可是真的吗?” 石延煦答言是真。 辽太宗沈吟道:“恐怕未必!” 遂从案上取过片纸,草草写了数行,递给石延煦道:“你去交与你父便了。” 二人趋出,即返报石重贵。 石重贵见辽太宗手书,乃是模模糊糊的汉文。略云:“大辽皇帝付与孙石重贵知悉,孙勿忧恐,必使你有吃饭处。惟所献传国宝,未必是真,你既诚心归降,速将真传国宝送来!” 石重贵看了前面数语,心下略略放宽。及瞧到最后数语,又不免焦急起来,便自言自语道:“我家只有此宝,奈何说是假的!” 忽又猛然省悟道:“不错!不错!” 旁顾左右,只有几个愁容惨淡的妃嫔,没人可代为书状。乃提笔磨砚,亲自写道: 先帝入洛京时,因伪主李从珂自焚,传国玉玺,不知所踪,想必与之俱焚。先帝受命,旋制此宝,臣僚备知此事。臣至今日,何敢藏宝不献!谨此状闻。 这表文派人递去,才免了辽太宗诘责。 后来听说辽太宗渡河来京,意欲与李太后前往奉迎,先告知张彦泽。 张彦泽不想他见辽太宗,特派人奏告辽太宗道:“天无二日,宁有两天子相见路旁?” 辽太宗依议,不许石重贵郊迎。 赵延寿等对辽太宗道:“晋主既已乞降,当命他衔璧牵羊,大臣抬棺材,恭迎郊外。” 衔璧牵羊,是古代的亡国礼节,参见第八十四回。 辽太宗摇首道:“我派奇兵直取汴京,并非前来受降,何必用这般羞辱人的古礼!只是景延广前言不逊,很是可恨,应尽快捕来!” 遂派兵往捉景延广,自引亲军渡河南行。途中传令晋臣,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仍用汉仪。 晋臣请备齐法驾,迎接辽太宗。辽太宗又回报道:“我方擐甲督兵,太常仪卫,尚无暇使用,尽可不必施行!” 等到了封邱,景延广已经被捉到,跪于辽太宗面前。辽太宗怒责道:“两国失欢,皆你一人所致,你尚敢来见我么?十万横磨剑,今日何在!” 景延广极口抵赖。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八回 辽太宗入主中原 石重贵直捣黄龙 却说景延广极力抵赖,辽太宗召入乔荣作证,那景延广尚不肯承认,乔荣取出一张纸,就是当日笔录,字迹分明。此时证据确凿,百口难辩。 乔荣复列出景延广罪案十条,每说一条,即授一筹。 筹至八数,辽太宗忿然道:“罪不胜诛,说他做甚!” 景延广浑身发抖,伏地请死。辽太宗喝令锁住,押往北庭。 景延广夜宿陈桥驿,趁守兵稍微懈怠,扼喉而死。 时已岁暮,到了除夕这一日,晋廷文武百官,闻辽太宗明日到京,星夜出宿封禅寺迎候。 次日为辽会同十年,公元947年,正月初一,元旦佳节。废去晋出帝开运年号,但称天福十二年。 晋朝文武百官在寺内排班,遥辞晋主,再换上素衣纱帽,出迎辽太宗。 但见辽军整队前来,前面是步兵,后面是骑兵,统统都是雄赳赳的健儿,声咻咻的壮马。当中拥着一位大辽国皇帝,正是辽太宗耶律德光,今年四十五岁。只见他面色红润,虎背熊腰,貂帽貂裘,裹着铁甲,骑一匹高头大马,英气逼人。 惊得晋臣眼花缭乱,慌忙匍伏道旁,叩头请罪。 辽太宗见路的左边有一高阜,遂纵辔上登,笑盈盈的俯视晋臣。笑了一会,令亲军传谕,叫晋臣一律起身,允许换上平常的朝服。 晋臣三呼万岁,响彻云霄。 晋左卫上将军安叔千,起身出班,趋至高阜前,再行跪下,口作胡语。 辽太宗笑道:“你就是安没字么?你从前镇守邢州,已屡次上表向我效忠,我一直记着,至今未忘。” 安叔千听着,好似小乞丐得了一张烧饼,非常喜欢,便磕了几个响头,呼跃而退。他也是胡人,本来就喜欢学习契丹语,不太认识多少汉字,时人称呼他为安没字,所以辽太宗亦如此相呼。 晋臣皆已起立,引导辽太宗进入封丘门。封丘门因城外有官道直通封丘而得名,晋高祖石敬瑭曾经改名宣阳门,是汴京城北墙偏东的城门,可以说是离辽国最近的城门。 却说辽太宗才到封丘门前,晋主石重贵,偕李太后等一齐出城,来迎接辽太宗。辽太宗拒绝,不令石重贵觐见,令他一行先前去封禅寺中住下,自率大军直接进入京城。 京城内百姓,纷纷惊呼骇走。 辽太宗登上城门楼,派翻译官宣谕道:“我也是人,你等百姓,无须惊慌,此后当使你等休养生息!我本无意南来,是你们汉人引我至此呢!” 百姓听到辽太宗谕令,稍稍安静。辽太宗再下楼入明德门,明德门既皇宫正门,梁朝时称为元化门,唐庄宗改名为明德门。门内就是皇宫,他却下马揖拜,然后入宫。 有人来报,说擒住郑州防御使杨承勋,即杨光远长子。辽太宗斥责他囚父叛辽,致使父亲被杀,下令将他剁为肉酱。唯并不株连家人。 命其弟杨承信为平卢节度使,将杨光远旧部悉数拨给他。 令枢密副使刘敏权知开封府事。 到了日暮,辽太宗仍出城,住在赤冈中军大帐。 次日,晋合门使高勋,上诉辽太宗,弹劾张彦泽妄杀其家人,又擅自杀害桑维翰等大臣;百姓亦争相投书,详列张彦泽各种罪状。 辽太宗命将张彦泽捉来,宣示百官,问:“张彦泽应否斩首?” 百官异口同声道:“应斩!” 辽太宗道:“张彦泽应加死刑,傅住儿亦不为无罪,索性叫他一同去死罢。” 遂令捉拿到傅住儿,与张彦泽绑至北市,即派高勋当监斩官。之前被张彦泽杀死的士大夫家属,都争相前来围观,边哭边骂。 午时三刻已到,高勋下令执刑,号炮一响,二贼人头落地!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高勋命将张彦泽尸骸,断腕剖心,祭奠枉死诸人。百姓争相破脑取髓,割下肉来,大家分着吃,顷刻即成一具骷髅。 张彦泽先是引狼入室,然后又狐假虎威,不想却做了第二个王宗弼、朱守殷,没有威风几天,便身首异处。 后人有诗叹道: 大敌当前敢倒戈,皇纲不正叛臣多;追原祸始非无自,成也萧何败也何! 张彦泽既死,赵延寿听说控鹤指挥使李荣骁勇,乃将他拨入自己麾下听令。 辽太宗又命将晋主石重贵宫眷,全部迁入封禅寺,派士兵把守。恰好连日雨雪,外面的供应送进不来,石重贵等又冻又饿,不堪忍受。 李太后派人对封禅寺僧人说道:“我曾经在这里办过几次法会,一次施舍一万僧人斋饭,花费数万金,今天都不记得了么?” 僧人说虏意难测,不敢献食。李太后哭泣不止。 好佛者其听之。 石重贵苦苦哀求守卫士兵,要来一些粗菜烂饭,勉强充饥。 过了数日,辽太宗颁下诏敕,废石重贵为负义侯,下令让他迁往黄龙府。 黄龙府本渤海国扶余城。辽太祖东征渤海,还至城下,眼睛一花,似乎见到有一条黄龙在城上出现,因此改名为黄龙府。 石重贵听说要迁往辽东苦寒之地,哪得不慌,那得不悲!就是李太后以下各位宫眷,统统是相对号泣,以泪洗面。 辽太宗派人传话给李太后道:“听说石重贵不听你的话,因致覆亡。你可自便,不必与石重贵同行。” 李太后哭着回答道:“重贵事妾甚谨,不过违背先君遗训,失和于上国,所以一举败灭。今幸蒙陛下大恩,保全全家性命,母不随子,还能去哪里?” 晋天福十二年,辽会同十年,公元947年,正月初七日。 辽太宗耶律德光,自赤岗进入汴京皇宫,所有内外各门,统派辽兵守卫。又按照辽国风俗,在宫门杀了一条狗,每一个门上都要连血带肉地洒一下。在宫中,还用竹竿悬挂一张羊皮,用来克制奸邪。 当下面谕晋臣道:“从今以后,不修甲兵,不买战马,轻徭薄赋,好与天下共享太平了。” 因辽国已经有了东京辽阳府,遂撤消汴京的东京名号,降开封府为汴州,不设府尹,改为防御使。 小子站在中原正统立场,仍然称为汴京开封府,不承认降为汴州。 正月九日,辽太宗耶律德光改服中国衣冠,百官起居,悉仍旧制。 赵延寿推荐李崧,说他才可大用。还有辽学士张砺,从前也做过晋臣,与赵延寿同时降辽,也说李崧大才可以入相,辽太宗因此授李崧为太子太师,充枢密使。 威胜(邓州)节度使冯道,闻听辽太宗已经进入京城,慌忙自邓州入朝,一路快马加鞭。 辽太宗素闻冯道大名,即时召见。 冯道拜谒如仪。 辽太宗戏问道:“你是何等老子?” 冯道答道:“无才无德,痴顽老子。” 辽太宗不禁微笑,又问道:“你看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冯道应声道:“此时就算佛祖出世,恐也救不得百姓;只有皇帝陛下才可救得呢。” 虽是马屁,倒是实话。 辽太宗甚喜,仍令冯道为太傅,充枢密顾问,在枢密院办公。 随即派遣使者四出,颁诏各镇,诸藩争相上表称臣,或者入朝拜见。 杜威自降辽后,仍复原名为杜重威,率部众屯驻陈桥。 辽太宗在河北时,恐他兵多生变,曾令缴出铠甲、武器,共数百万件,搬到恒州仓库储藏;杜重威率二十万部众跟随辽太宗南下,皆是赤手空拳。 又将战马数万匹,全部当做战利品送回辽国境内。中原军队从此缺马,影响深远,一直到宋朝,对辽、金、蒙古作战都因缺马而处处被动。 后来南渡黄河之时,辽太宗暗思,杜重威部下毕竟人多,万一生乱,不堪设想,当时就想派遣骑兵,将杜重威部众驱赶入黄河,全部淹死。 幸好有部将劝道,如果这么做,其他地方的晋兵,必然闻风生惧,誓死抵抗,不若暂时加以安抚,缓图良策。 辽太宗当时虽然罢议,心中总不能无疑,所以供应并不及时,累得陈桥戍卒,昼饿夜冻,皆怨骂杜重威。 杜重威不得已表达军情,辽太宗召赵延寿入议,仍欲尽诛晋兵。 晋军闻之,大恐。众人推赵弘殷去向赵延寿求救。 赵延寿乃劝谏辽太宗道:“陛下亲冒矢石,取得晋国,是归诸己有呢?还是替他人代取呢?” 辽太宗变色道:“我倾国南征,五年不解甲,才得中原,难道甘心让给他人么?” 赵延寿又道:“晋国南边有唐,西边有蜀,皇帝可曾闻知否?” 辽太宗道:“如何不闻!” 赵延寿复道:“晋朝东自沂、密,西及秦、凤,延袤数千里,皆人烟稠密,又接连吴、蜀二国,晋朝用兵防守,连年不敢懈怠。臣想南方暑湿,非辽人所能久居,他日车驾北归,无兵守边,吴、蜀两国必定乘虚入寇,恐中原仍非皇帝所有,岂不是历年辛苦,终归他人么!” 辽太宗愕然道:“我未曾料到此着,按你所说,今天怎么办才好呢?” 赵延寿道:“最好将杜重威降卒,分守各方,吴、蜀便不能为患了。” 辽太宗道:“我从前帮助石敬瑭,在潞州时,一时失策,把唐兵全部授予晋国,晋国得此兵,反与我为仇,转战数年,才得告捷。今幸运地落入我手中,若非悉数歼除,恐怕后患仍然不浅呢!” 赵延寿道:“从前留住晋兵,没有用妻儿作为人质,故有此患。今若将他将士家属,迁往恒、定、云、朔之间安置,作为人质,想来他们必定顾念妻子,不敢生变。这却是目前上策!” 辽太宗方才称善,即下令,将驻守陈桥的杜重威降卒二十万人,分别派驻各地戍守。 赵弘殷率护圣军一千人,几经辗转,最后划拨到河东节度使刘知远麾下。 看官!你道赵延寿此言,究竟是为辽呢?还是为晋呢?或是为降卒呢? 不管如何,毕竟,赵延寿救了二十万条性命,该记上一功。 十一年前,皇城使李彦绅,与宦官秦继旻,杀害了辽太宗的哥哥耶律突欲,即李赞华。见第九十八回。 现在,李彦绅已经升任右金吾卫大将军。秦继旻则仍然在宫中当宦官。 辽太宗命将二人斩首,将他们的家产赏赐给耶律突欲的儿子、永康王耶律兀欲。 且说晋主石重贵,得辽太宗敕命,迁往黄龙府,石重贵不敢不行,又不想马上出行,故意延挨了好几日。 晋天福十二年,辽会同十年,公元947年,正月十七日。 辽太宗耶律德光,派三百名骑兵,迫令晋出帝一行北迁,石重贵没奈何挈眷起行。这件惨事,发生在历史上着名的“靖康耻”之前一百八十年,可以算是靖康耻的一次彩排。 除石重贵外,如皇太后李氏,皇太妃安氏,皇后冯氏,皇弟石重睿,皇子石延煦、石延宝等,相偕前往黄龙府。此外还有宫嫔五十人,宦官三十人,文武官员五十人,医官一人,控鹤官四人,御厨七人,茶酒三人,仪銮司三人,亲军二十人,一同从行。 辽太宗又命晋中书令赵莹,枢密使冯玉,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等,与石重贵一同北行。 沿途所经,州郡长吏,不敢奉迎。其实就算有人供应膳食,也被负责押送的辽国骑兵夺去自己享用。 可怜石重贵以下诸人,得了早餐,没有晚餐;得了晚餐,又没有早餐。更何况山川艰险,道路难行,风雨凄凉,寒风扑面,手足冰冷,内心痛苦。 触目皆愁,入耳皆悲,肠子悔青了又有什么用! 石重贵回忆从前在汴京大内时,与冯后等听戏唱曲,把酒言欢,调情作乐,淫声谑浪,笑傲庙堂,真是恍如隔世。 待进入磁州境内,刺史李谷,迎谒路旁,君臣相对泣下。 李谷痛哭道:“臣实无能,负陛下大恩!” 石重贵流涕不止,喉咙里却似有东西堵塞,心中有万语千言,嘴里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李谷倾囊献上,石重贵接受后,刚刚说出“与卿长别”四字,辽兵已经不肯容情,催李谷速去,李谷只得拜别石重贵,自己返回磁州。 石重贵行至中渡桥,见到杜重威营寨旧址,十分广大,想起上个月,把所有的禁军都调给他,他却不战而降,忍不住怒骂道:“杜威逆贼!我石家何曾负你!你这样对我?老天啊!惩罚他吧!” 说至此,不禁大哭。左右勉强劝慰,这才渡河继续北上。 石重贵一行被迫北上,一路艰辛,到了幽州,满城士庶,统来迎接、围观。有父老牵羊持酒,想要献给石重贵,都被卫兵斥退,不让他们与石重贵相见。 石重贵当然悲惨,州民亦无不唏嘘。 石重贵一行进入幽州城,日日半饥半饱,驻留十几天后,州将才接到辽太宗命令,犒赏酒肉。 赵延寿母、赵德钧夫人种氏,也带来食物进献,石重贵及同行诸人,才算得了一饱。 不久,自幽州启行,过蓟州、平州,东向榆关,一路时常下雪,雪花蔽天,途中不再有驿站,毫无供给,大众统饿得饥肠辘辘,困顿异常。 夜间住宿,不像在中原,沿途并无集镇,也没有客栈,往往在山麓林间,搭起篷子,草草瞌睡了事。幸喜野萝卜野菜,到处皆有,宫女从官,自往采食,虽然难以下咽,总算能勉强充饥。石重贵亦借此苟延残喘。 又行了七、八日,至锦州,州署中悬有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画像,辽兵迫令石重贵等下拜。石重贵不胜屈辱,拜后泣呼道:“薛超误我!不使我死。” 其实求死甚易,他就是贪生怕死,口是心非。 再走了五、六日,过海北州。境内有东丹王墓,特派石延煦瞻拜。 后来渡辽水抵前渤海国铁州,辗转来到黄龙府,大约又花了十余天,说不尽的苦楚,话不完的劳乏。 李太后、安太妃两人,年龄已高,身体实在吃不消。安太妃本有眼疾,这时连日流泪,竟至失明。就是冯皇后以下诸妃嫔,均累得花容憔悴,玉骨销磨,这真所谓物极必反,数极必倾,前半生享尽荣华,不知珍惜,免不得后半生遭此劫难呢! 辽太宗耶律德光,已将晋主石重贵北迁,自己据有中原,遂号令四方,征求贡献,镇日里纵酒作乐,不顾兵民。 赵延寿请给辽兵发饷,德光笑道:“我国向无此例,如各兵乏食,令他打谷草罢了。” 看官道打谷草三字,作何解释?原来就是抢劫的代名词,辽太宗既有此宣谕,胡骑遂四出剽掠,凡东西两京畿,及郑、滑、曹、濮数百里间,财畜俱尽,村落一空。 辽太宗又曾经对判三司刘昫道:“辽兵应有犒赏,你要马上筹办!” 刘昫道:“府库空虚,无从颁给,看来只有括借富民了!”辽太宗允诺。 遂先向都城百姓,搜刮钱帛,后来又派使者数十人,分赴各州,到处搜刮。百姓不肯的,即加严惩。百姓痛苦异常,不得已倾其所有奉献。 那知辽太宗并未取作犒赏,一古脑儿贮入内库,于是内外怨愤,连辽兵亦都解体了。 匡国(同州)节度使刘继勋,此前石重贵继位时,担任宣徽北院使,曾参与制定绝辽政策,这次前来汴州入朝辽太宗。 辽太宗为此事叱责他,他急忙手指冯道说:“冯道高居宰相,是他与景延广一起,商议大计,微臣官职卑微,怎么作得了主?” 辽太宗大怒,道:“冯道这位老先生,向来是个不倒翁,遇事绝不会拿什么主意,更不会无事生非,你休要胡说!”命将他锁住,打算一起解送黄龙府。 晋昌(京兆府长安)节度使赵在礼,闻听辽太宗进入汴京,急忙前去朝见,以示效忠。晋昌军叛乱,节度副使李肃将叛乱平息。 赵在礼走到洛阳,闻辽将述轧、拽剌、高谟翰等入据洛阳,急忙拜见,下跪磕头。述轧、拽剌踞坐堂上,并不答礼,反勒令赵在礼献出财帛。赵在礼很是愤闷,但托言入朝大梁,再行报命。 赵在礼侥幸脱身,转趋郑州,路上,对左右道:“辽帝耶律德光,曾经说过,唐庄宗之所以惨死,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此次进京,凶多吉少。” 后来又接到刘继勋被拘的消息,自恐不免,便在马棚里上吊而死。自从唐庄宗同光四年,他在邺都被裹挟参加叛乱,他本无心插柳,却得以历任天雄、横海、泰宁、匡国、天平、忠武、武宁、归德、晋昌等镇节度使,前后二十一年而亡,寿六十六岁。 赵在礼所到之处,横征暴敛,获得巨额财富,在天下各藩镇中,名列首富。石重贵曾经十分眼红,为皇子石延煦迎娶赵在礼之女,赵在礼给女儿的陪嫁,高达一千万文钱。给石重贵的孝敬,更高达数倍。然而,巨额财富,到最后也保不住性命。 辽太宗闻赵在礼死耗,才下令将刘继勋释出,那刘继勋已惊慌成疾,不久毕命。 为此种种情事,遂致各藩镇担忧,各地纷纷起义,驱逐辽兵。 彰义节度使史匡威(史懿),乃史建瑭之子,史敬思之孙,据住泾州,不受辽命。 雄武(秦州)节度使何重建,本不愿侍奉胡虏,刚刚又得知刘继勋、赵在礼的下场,遂手刃辽使,举所辖秦、成、阶三州降蜀。雄武,即是原来岐国、前蜀国的天雄。为免与东天雄(魏博)混淆,后唐灭蜀后改为雄武。 密州刺史皇甫晖、棣州刺史王建,皆率领部众南下,长途跋涉,投奔南唐。 辽太宗感觉晋人靠不住,遂大量任用辽人与汉奸。 命前燕京留守刘曦为西京(洛阳)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耶律留珪为义成(滑州)节度使;兀欲的姐夫潘聿燃为横海(沧州)节度使;皇族耶律郎五为镇宁(澶州)节度使;赵延寿之子赵匡赞为护国(河中府)节度使;部将刘愿为保义(陕州)节度使。 北平王、河东节度使刘知远,早已乘势崛起,雄长西陲,于是中原帝统,落到刘氏身上,又多出来一代的乱世君主。 刘知远镇守河东,本来是蓄势待时,审机观变,所以晋出帝石重贵绝辽,他明知不应该,但是始终未曾入谏。 等到辽太宗率大军入汴京,他急忙派兵分守四境,防备不虞,且恐辽兵强盛,一时不便反抗,特派客将王峻,赍奉三表,驰往汴京。 一是贺辽太宗入汴;二是说河东境内,夷夏杂居,随在须防,所以未便离镇入朝;三是因辽将刘九一,驻守南川,阻断了进贡道路,请将刘九一军调开,方便入贡。 辽太宗耶律德光,览毕表文,很是喜欢,便令左右拟诏褒奖。诏书草定,辽太宗过目后,特提起笔来,将刘知远三字后面,加一“儿”字。又取出木拐一支,作为赏赐,命王峻持诏书及木拐,还报刘知远。 向例辽太宗赏赐大臣,以木拐最为尊贵,大约如汉朝旧制,颁赐几杖相似。辽臣中只有皇叔伟王,才得此物。 王峻负拐西行,辽兵远远望见,相率让路回避,可见得辽太宗赏赐这枝木拐,是非常郑重的意思。 及王峻到河东,覆报刘知远,呈上辽太宗诏书,及所赐木拐,刘知远略略一瞧,并没有什么希罕,但问及大梁情形。 王峻答道:“辽太宗贪残,上下离心,必不能久有中原,大王若举兵倡义,锐图兴复,海内定然响应,胡儿虽欲久居,也不可得了!” 刘知远道:“我递去三表,原是缓兵计策,并不是甘心臣虏。但用兵当审察机宜,不可妄动,今辽兵新据京城,未有他变,怎可轻与争锋?好在他专嗜财货,欲壑已盈,必将北去。况且冰雪已消,南方卑湿,虏骑断不便久留。我乘他北走,进取中原,方可保万全了。” 于是按兵不发,专等汴京动静,再定进止。 辽太宗未得刘知远谢表,疑有贰心,又派使催贡方物。刘知远乃派副留守白文珂入献丝绸名马。 辽太宗面谕白文珂道:“你主帅刘知远,既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究竟怀着甚么意思?”白文珂权词解免。辽太宗令他回报,白文珂即兼程西归,报明刘知远。 孔目官郭威在侧,便即进言道:“虏恨已深,不可不防!” 刘知远道:“且再探听虚实,起兵未迟。” 究竟汴京城内,有何动静? 辽太宗耶律德光,入据汴京,已经满月,乃召晋百官入议,开口问道:“我看中国风俗,与我国不同,我不便在此久留,当另择一人为主,你们意下如何?” 语才说毕,即听得一片喧声,或是歌功,或是颂德,多半是说中外人心,都愿推戴皇帝。大家都是汉奸摇尾狗。 辽太宗狞笑道:“你们当真么?” 群臣忙道:“当真!” 辽太宗又问道:“果然么?” 群臣忙道:“果然!” 辽太宗道:“众情一致,足见天意,我便在下月初一,升殿颁敕便了。”大众才退。 到了二月初一,天色微明,晋百官已奔入正殿,排班候着。但见四面乐悬,依然重设,两旁仪卫,特别一新。大众已忘故主,只眼巴巴的望着辽太宗临朝,好得封赏。 好容易待至辰牌,才闻钟声震响,杂乐随鸣,从里面众星捧月般,拥出一位华夷混搭的大皇帝,头戴通天冠,身着貂皮长袍,手执大珪,昂然登座。 晋百官慌忙拜谒,舞拜三呼。朝贺礼毕,辽太宗颁正朔,改元大同元年,下诏大赦天下,当即退朝。 晋百官陆续散归,都道是富贵犹存,毫无惆怅。 唯独那个为虎作伥的赵延寿,回居私第,很是怏怏不乐。 之前,辽太宗本当面许诺他,取得中原,即立他为帝,已经魂牵梦绕了很久,此时忽然变局,无从称尊,一场大希望,化作水中月、镜中花,哪得不郁闷异常。 他左思右想,竟想到一条妙计,次日即进谒辽太宗,乞为皇太子。 又一个想做儿皇帝的!亏他想得出来! 辽太宗勃然大怒道:“你也太过分了!天子的儿子方可做皇太子,别人怎能做得!况且,你年纪比我还大!” 赵延寿口中嘟囔道:“石敬瑭比我还年长......” 募见辽太宗满脸怒容,不敢再说,连磕数头,好似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辽太宗慢慢说道:“我封你为燕王,莫非你还不足么?我当格外升迁便了。” 赵延寿又不好多嘴,只得称谢而出。 辽太宗乃召入学士张砺,叫他为赵延寿升官。 此时刚刚升恒州为辽中京,张砺上奏章,拟授赵延寿为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中京留守兼枢密使。 辽太宗见了奏草,援笔涂去数字,单剩得“中京留守兼枢密使”八字,颁给赵延寿。赵延寿不敢有违,只是更加怨恨辽太宗食言,心中愤愤不平。 太原府。 忽由大梁传到辽诏,上书大辽“大同元年”,大赦天下。 刘知远大惊道:“辽太宗颁行正朔,宣布赦文,难道真要做中国皇帝么?” 行军司马张彦威入劝道:“中原无主,惟大王威望日隆,理应乘此正位,号召四方,共逐胡虏。” 刘知远笑道:“这却未便,我究竟是个晋臣,怎可背主称尊!且主上北迁,我若可半道截回,迎入太原,再谋恢复,庶几名正言顺,容易成功了。” 遂下令调兵,拟从丹陉口出发,往迎晋主。特派指挥使史弘肇,部署兵马,准备启程。 看官!你道刘知远的举动,果是真心为晋么?他探听得汴京消息,多推尊辽太宗为中国皇帝,不禁心中一急,急中生智,独想出一个迎主的名目,试验军情。 之前,何重建举所辖秦、成、阶三州降蜀。 刘知远听说后,叹息道:“蛮夷入寇,中原无主,何重建归降蜀国,也是迫不得已。只是国土丧失,百姓失所,我身居封疆大吏,实在惭愧!” 河东指挥使史弘肇,奉刘知远命,召诸军至球场,当面传言,令他们即日迎回天子,即晋出帝石重贵。 军士齐声道:“天子已被掳去,何人作主?现在请我王先正大位,定名号,然后出师!” 史弘肇转而禀告刘知远,刘知远道:“虏势尚强,我军未振,宜乘此建功立业,再作计较。士卒无知,应速禁止乱言!”遂命亲吏驰诣球场,传示禁令。 军士见到刘知远,方争呼万岁,后来听到禁令传下,方才稍微安静,依次归营。 是夕即由行军司马张彦威等,上笺劝进。 刘知远扭扭捏捏,尚不好意思答应。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九回 汉高祖称帝晋阳 韩熙载贬黜和州 却说三年前,晋出帝石重贵曾经下令驱赶农民参军,得七万余人,军号叫做武定军,规定每七户出资打造或购买一套铠甲、兵器,供给一名士兵,然而训练了一年,仍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上不了战场,于是下令解散。 不过,武定军虽然解散,其中一些无赖却不愿意再辛苦种田,于是聚在一起,啸聚山林,四处游荡,靠打家劫舍为生。一时间,全国到处都是盗匪。 而辽太宗耶律德光任命一些辽将出任各地节度使、刺史,这些人根本不懂如何治理汉家农耕地区,纷纷放纵辽兵到处打谷草,百姓无法活命,于是各地变民四起,纷纷起义。 滏阳义军首领梁晖,集众千人,派人去晋阳,向刘知远表示效忠。 磁州刺史李谷,也派人密报刘知远,建议令梁晖往袭相州。刘知远自然同意。 梁晖侦知相州空虚,新任彰德(相州)节度使高唐英还没有到来,急率数百名壮士,趁着夜色秘密行军,直抵相州城下。 相州城上毫无守备,众人便悄悄的架起云梯,几十位身手利索的健儿,陆续登城。城内尚未闻知,直至健儿下城打开城门,放入众人,大家一哄儿杀将进去,守城将吏,才被喊杀惊醒。急切间如何抵御,只得拼命闯出,夺路飞跑,一半送命,一半逃生。 梁晖入据相州,自称彰德(相州)节度留后,一面报捷晋阳,并上表向刘知远劝进。 辽太宗耶律德光,派部将刘愿为保义(陕州)节度使。刘愿生性凶悍残暴,陕人无法忍受。 奉国都头王晏,与指挥使赵晖及另一位都头侯章,商议道:“如今蛮夷祸乱中华,正是我等发愤图强之时。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功高望重,远近景仰,何不杀死刘愿,归顺刘知远,夺取荣华富贵,易如反掌。” 二人都赞同,遂趁夜翻墙进入牙城,潜入节度使帅府,打开兵器库,将武器分发给部众。众人杀死刘愿,悬首府门。推指挥使赵晖为留后,侯章为副。 辽太宗耶律德光,闻听此事,派人携带诏书,任命赵晖为保义(陕州)留后。 赵晖却已经派人奉表晋阳,送款投诚,同时上表向刘知远劝进。行军司马张彦威等又连上二笺劝进。 刘知远闻两处响应,乃召郭威等入商。 番汉都孔目官郭威道:“梁晖、赵晖,二晖归顺,足见天下人心。” 都押衙杨邠进言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大王若再谦让不居,恐人心一移,反致生变了!” 郭威亦接入道:“杨押衙所言甚是,愿大王勿疑!” 刘知远道:“我始终未忍忘晋,就使权宜正位,也不应骤改国号,另颁正朔。” 郭威道:“这也无妨!” 刘知远乃占卜吉日称尊,择定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二月十五日,即皇帝位。 转眼吉日已到。 这一日,刘知远在晋阳宫内,被服衮冕,登殿受朝。将吏等联翩拜贺,三呼万岁。即由刘知远传制,国号仍称晋朝。 当时刘知远也并不改元,只是废除晋出帝开运年号,沿用晋高祖石敬瑭的天福年号,将今年称为天福十二年。 刘知远初称帝,俨然是以后晋皇帝的继承人自居。 礼成还宫,又传谕诸道,凡为辽国搜刮钱帛,一概加禁。并扬言指日出迎故主,令军士部署整齐,护驾启行。 已经称帝,还要迎甚么故主,分明是掩耳盗铃。 刘知远已即位称帝,立即亲督军士,东进寿阳,抵达娘子关,进驻承天军,声称要北上迎接故主----晋出帝石重贵。 只不过这时候,石重贵等,早已北上一个月了,差不多要到黄龙府,那里还能截回?你这速度,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 刘知远留下一千士兵,驻扎承天军,自率大军回到晋阳。 当下就打算搜刮民财,犒赏将士,将士巴不得有重赏,当然没有异言。 独有一位新皇的贤内助,闻知此事,便乘刘知远入宫时,直言进谏道:“国家创业,虽然说是天意,但也必须与人民同甘苦。陛下即位,没听说要惠及人民,却先要盘剥人民,这岂是新天子救民的本意,妾请陛下毋要搜刮民财!” 刘知远皱眉道:“公帑不足,如何是好?” 语未毕,又听得她答语道:“后宫颇有积蓄,何妨全部取出来,犒赏各军!就使不能厚赏,想各军亦当谅解,不生怨言。” 刘知远不禁改容道:“卿言足慰我心,必当从命!” 遂搬出内库金帛,尽行颁赏,军士格外感激,更加愿意效命。 看官道这位贤妇,却是何人?原来就是刘知远夫人李氏。 李氏本晋阳农家女子,颇有才色。当时,刘知远还是个河东军的士兵,隶属于大太保李嗣源部下。一天,刘知远在晋阳城外牧马,偶然窥见李氏,便欲娶她为妻,先向李家求婚。偏李家嫌弃他是个小兵,不愿联姻,严词拒绝,惹得刘知远性起,邀同伙伴,半夜闯入李家,把李氏强行劫夺回来。说实在的这真是强盗行为。 李家素来微贱,无从申诉,只好由他劫去。李氏不得脱身,没奈何从了刘知远,成为夫妇,不意遇难成祥,转祸为福,刘知远因作战勇猛,升为军官,后来更是救了石敬瑭一名,见第七十六回,从此接连升官,后来更是出任节度使,手握兵权,晋出帝继位后,更是加封为北平王,李氏随夫贵显,亦得受封为一品魏国夫人。农家女得此厚福,乌鸡变凤凰,可谓难得! 此次刘知远称帝,事出匆匆,还没来得及册立皇后,李氏爱民如子,情愿将半生私积,一并充公,只求不要搜刮百姓。李氏有此大度,怪不得身受荣封,转眼间就为国母了。 这且慢表。 且说辽太宗耶律德光,听说刘知远已经擅自在河东称帝,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剥夺刘知远一切官爵,并派翻译官耿承美为昭义(潞州)节度使,守住泽潞;新任彰德(相州)节度使高唐英,立即前去上任,守住相州;又任命崔廷勋为河阳节度使,守住孟州。 三面大军扼定晋阳,断绝河东来路,准备相机进攻。 那知各处人民,苦辽军贪虐,又经游兵辗转招诱,相聚为盗,随处揭竿。各地藩镇,也不断出事。 丹州都指挥使高彦珣,诛杀辽太宗任命的刺史,自称留后,派人向刘知远投降。 彰武(延州)节度使周密,贪污成性,克扣军饷。军士兵变,攻击周密,周密退守东城。众人推高万金之子高允权为留后,占据西城,围攻周密。 高允权派人向刘知远归降。刘知远任命他为彰武(延州)节度使。 周密也派人向刘知远称臣。刘知远命高允权立即停止围攻周密。周密弃城,前往太原,投奔刘知远。 前些天,昭义(潞州)节度使张从恩,将要卸任,打算前往汴州朝见辽太宗效忠。昭义(潞州)节度判官高防,劝阻道:“大帅是晋朝的皇亲,不应叛国投敌。” 原来,石重贵的前妻张皇后,乃是张从恩的侄女。 张从恩不听,任命赵行迁为留后,又任命儿女亲家王守恩为巡检使,自己前往汴州。王守恩,乃是后唐猛将、九太保王建立之子。 高防与王守恩密谋,派指挥使李万超,大白天明目张胆就率军杀入节度使府衙,将节度留后赵行迁斩了,推举巡检使王守恩为留后。 王守恩命将辽国派来的监军斩首,派人向刘知远归降。刘知远自然任命他为昭义(潞州)节度使。 辽太宗之前,已经任命耶律郎五为镇宁节度使。镇宁节度使驻扎澶州,就是从前的德胜北城。耶律郎五性情残暴而又贪婪,澶州人苦之。 水运什长王琼,联络盗首张乙,得千余人,组成义军,攻克德胜南城,又夺占黄河浮桥,进攻澶州。 耶律郎五不敌,被义军攻陷外城,郎五退保内城,向辽太宗求救。 辽太宗派军增援,王琼寡不敌众,只得退兵,派其弟王超,向刘知远求援。 刘知远召王超入见,赏赐甚厚,次日派他回去,说是指日南下增援。王超赶回澶州,王琼已败死,徒落得惆怅万分,自寻生路罢了! 之前,辽太宗耶律德光,闻听陕州兵变,派人携带诏书,任命赵晖为保义(陕州)留后。 辽使来到陕州,赵晖大怒,当场将他斩首,又把辽太宗的诏书一把火烧掉。 辽太宗大怒,派大将高谟翰进攻,不能取胜。 赵晖派支使赵矩前往晋阳报捷。 刘知远大喜,道:“陕州乃咽喉之地,你等既然愿意归附于朕,天下指日可平。” 赵矩劝刘知远率军南下,顺应民意,夺取天下。刘知远欣然接受。 刘知远下诏,任命赵晖(陕州)为保义节度使,侯章为镇国(华州)节度使,王晏为绛州防御使兼保义马步军指挥使。 封赏已罢,刘知远便欲进取汴京。 郭威道:“晋、代二州,是河东的唇齿。二州未平,不宜远出,且先攻取二州,然后再规画汴京。” 刘知远乃派史弘肇率兵五千,往攻代州。 代州刺史王晖,背晋降辽,做了汉奸,总道是从此高枕无忧,忽闻晋阳兵杀到,慌忙调兵守城。无奈何士兵多半并不愿意做亡国奴,队伍一下子难以召集齐整,敌军却已登城,霎时间满城皆敌,王晖无处逃避,立即就被河东士兵擒获,牵至史弘肇马前,被一刀毙命。 代州既下,晋州亦相继归顺。 原来,建雄(晋州)节度留后刘在明,已经前往汴州朝见辽太宗,临行前命节度副使骆从朗,权知州事。 刘知远登基,曾派部属张晏洪、辛处明等,招谕晋州。骆从朗拘住张晏洪、辛处明二使,投入狱中。可巧辽国使者赵熙,奉命来到晋州,大肆搜刮民财。骆从朗格外巴结,助纣为虐,以至民不聊生。 大将药可俦,代抱不平,且闻河东势盛,有意归顺,乃纠众攻杀骆从朗,并杀死辽国使者赵熙,就在狱中释放出张晏洪、辛处明二使,推张晏洪为留后,辛处明为都监。 张晏洪、辛处明奏报晋阳,刘知远自然欣慰。 恰好赵延寿的正室去世,意欲续婚。他的正室,即燕国公主,本是唐明宗、大太保李嗣源的二女儿。 燕国公主还有个妹子永安公主,是李嗣源称帝后才出生的,现在刚刚成年,出居洛阳。赵延寿听闻小姨子颇有姿色,遂请诸辽太宗,愿以妹代姊。 辽太宗当然允诺。即派人至洛阳,迎永安公主入京。 这永安公主,是许王李从益的胞妹,一直由王淑妃抚养。石敬瑭篡唐即位,曾迎王淑妃母子,留养宫中,且封李从益为郇国公,继承唐祀。 至石重贵继位,十分猜忌,王淑妃自请出外,挈领李从益兄妹,往居洛阳。此时接得辽敕,王淑妃是一介女流,怎敢违慢,即与郇国公李从益,送永安公主入京,亲自主办婚礼,顺便拜见辽太宗。 辽太宗耶律德光,亦下座答礼,对王淑妃道:“明宗与我约为弟兄,你是我大嫂,怎好受拜!” 王淑妃令李从益入谒,辽太宗亦欢颜相待,令母子俱居客馆。 禁军统军刘遂凝,乃刘鄩之子,请王淑妃代为向辽太宗引荐。刘鄩乃王淑妃前任,王淑妃感念刘鄩旧恩,替他向辽太宗求情,得授安远(安州)节度使。 安远军曾经被晋高祖石敬瑭撤销,从此恢复。 已而婚嫁礼毕,王淑妃母子,向辽太宗辞行。 辽太宗面授李从益为彰信(曹州)节度使。王淑妃以李从益年少,未达政事为借口,替他代辞。辽太宗乃令李从益随母还洛,仍封为许王。 辽太宗自己尚欲留主中原,命张砺、和凝同平章事,且亲临崇元殿,换上中原皇帝穿的赭色龙袍,令晋臣行入合礼。唐朝故事,天子正殿叫作衙,便殿叫作合,辽太宗饬行入合礼,无非随时咨问,求治弭乱的意思。 不料礼仪甫定,那宋、亳、密三州,俱发警报,并称已经被盗贼攻陷。徐州也有急报,说是盗贼进攻徐州甚急。 辽太宗长叹道:“中国人如此难制,非我所料!” 辽太宗迭闻变乱,未免心惊,乃派天雄(邺都)节度使杜重威,泰宁(兖州)节度使安审琦,武宁(徐州)节度使符彦卿等,各归原镇,用汉官治汉人,希望少点反抗,仍用亲吏担任监军。 述律太后派使节携带辽国美酒、菜蔬、水果、肉干等抵达汴州,赐给德光,祝贺他剪灭晋朝,建立功勋。且促他尽快北返回国。 德光在永福殿大宴群臣,与文武百官共享辽国美食。每次斟满酒杯,都要站起来才喝,遥向北方拜道:“谢太后赏赐!” 自此惹动思乡情愫,即拟北返,天气渐热,春光将老,辽太宗越不耐烦,便召晋臣入谕道:“天时向暑,朕难久留,意欲暂归北庭,省问太后。此处当留一亲将,令为节度使,料亦不至生变。” 晋臣齐声道:“皇帝怎可北去!如因省亲不便,何妨派使臣将太后迎接到汴州。” 辽太宗道:“太后族大,好似古柏蟠根,不便移动。朕意已决,不必多议了!” 晋臣不敢再言,纷纷退出。 已而有诏颁下,复称汴州为宣武军,令国舅萧翰为节度使,留守汴州。萧翰系述律太后哥哥的儿子,他的妹妹,就是耶律德光的皇后。述律太后做辽国皇太后,辽太宗赐其家族姓萧,于是辽国后族,世称萧氏,述律太后,也称萧太后。 辽太宗欲令晋臣一并从行,后恐摇动人心,乃只命文武诸司,及诸军吏卒,随往北庭,统计已达数千人,又选宦官、宫女数百名,饬令随侍,所有库中金帛,悉数打包装车起行。 辽国大同元年,三月十七日,辽太宗御驾出发,当晚,再次住宿赤岗。萧翰送辽太宗出城,仍然还守汴州。 辽太宗向北进发,见沿途一带,村落皆空,荆棘丛生,不见人烟,却也不免唏嘘,立命有司发榜数百张,募集人民,招抚流亡。偏辽国骑兵性喜剽掠,遇有人民聚居的地方,仍去打谷草,辽太宗也未尝禁止。 辽太宗御驾昼行夜宿,到了白马津,率众渡河,顾语宣徽使高勋道:“我在北庭,每日骑马打猎,很觉适意。自入中原后,局居宫廷,毫无乐趣,今得生还,虽死无遗恨了!” 不料这真是一言成谶,辽太宗就要死在目前了。 行抵相州,正值辽彰德节度使高唐英围攻州城,与梁晖相持不下。 辽太宗命赦免梁晖,授任他为相州防御使。梁晖不接受,登城据守。 辽太宗大怒,纵兵助攻,顿时攻陷,梁晖巷战身亡。城中所有男人,全被屠杀,婴儿幼子,都被辽骑掷向空中,举刀枪相接,多半穿肠破肚,或竟坠落地上,摔成肉饼。妇女中,也将老弱杀死,只留下年轻的,驱使北上辽国,留高唐英镇守相州。高唐英检阅城中遗民,只剩得七百人。后来继任的节度使王继弘,命人收集骷髅掩埋,约有十万具。 看官试想,蛮夷毕竟是蛮夷,亡国之时,究竟惨不惨呢! 时为辽国大同元年,公元947年,四月四日。 辽太宗御驾离开相州北上,经过磁州。 有人举报说,磁州刺史李谷,私下勾结晋阳。 辽太宗派兵将他捉来,亲自斥责。李谷追问他有何证据,辽太宗张口结舌,答不出来,假装从车中向随从伸手,索取文书。 李谷窥破其诈谋,再三追问,声色不肯饶人。 辽太宗竟被瞒过,下令将他释放,可算是大幸。 这一路御驾所过城邑,统统是满目萧条,荒无人烟。辽太宗不免悲伤,召集番汉群臣道:“使中华如此遭殃,统是燕王赵延寿一人的罪过。” 又望着宰相张砺道:“你也算一个出力人员!” 张砺羞愧地低下头,无言可答,闷闷的跟随北行。 却说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喜欢钓鱼,常常与身边的宠臣、伶人、宦官一起跑去秦淮河边垂钓。 一次,伶人李家明钓了好几条鱼,李璟却毫无收获,不禁恼羞成怒。 李家明赋诗一首道: 玉甃垂钓兴正浓,碧池春暖水溶溶。凡麟不敢吞香饵,知是君王合钓龙! 李璟大喜。 当辽太宗进入汴京时,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曾派使者祝贺,并且请求派人前往长安修复唐帝诸陵,辽太宗不许。 此时,晋密州刺史皇甫晖,棣州刺史王建,皆叛辽投奔南唐,淮北各地盗匪,亦多向江南请命。 南唐史馆修撰韩熙载上疏道:“陛下恢复祖业,正在今日。若虏主北归,中原有主,恐已落人后,必至规复无期。” 南唐帝览书感叹,颇欲出师,怎奈福州军事,尚未成功,反且败报传来,丧师不少,自慨国威已挫,哪里还能规复中原! 福州李达(即李仁达、李弘达、李弘义),与南唐兵相持,两下里攻守,至今已经一年。去年十一月,曾经得吴越援军,因此尚未失败。 今年,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李达再向吴越国求援。 吴越国王钱弘佐,眼见内都监程昭悦,结党营私,渐渐觉悟。程昭悦尚不知悔,广交朋友,招徕宾客,又储备大量兵器,还跟江湖人士、法术师来往。 钱弘佐打算杀掉他,吩咐水丘昭券道:“你今天晚上率一千名士兵,包围他家。” 水丘昭券道:“程昭悦不过时大王的一个奴才,如果有罪,应该光明正大地惩罚,不应该在半夜三更动手。” 钱弘佐以为然,即命内衙指挥使诸温,在程昭悦回家的路上,将他逮捕,交付有司审讯,公开处斩。 钱弘佐又将被囚禁一年多的堂哥钱仁俊释放。 处理了内乱,钱弘佐腾出手来,遂增援福州。 三月初,吴越王钱弘佐,再令水军统帅余安,领着数百艘战舰,再次增援福州。 三月十四日,吴越军行抵白虾浦,海岸一片泥泞,须先在地面铺上一层竹席,方可登岸。 南唐兵在城南瞧着,弯弓竞射,吴越军竹席无法铺成。 余安没法摆布,静待多时,正准备退兵。 偏偏南唐军南面监军使冯延鲁,自作聪明,对左右道:“福州守军之所以不肯投降,就是在等待这批援军。两军一直僵持,我军士气也一天比一天低落。不如让吴越军上岸,我们把他们全部杀死,福州城必不战自降!” 裨将孟坚道:“吴越军来了很久,进退两难,想与我军决一死战而不得,必将退兵。如果放任他们登陆,那时就像猛虎下山,势不可挡,我们怎么能把他们全部杀光?” 冯延鲁道:“你不过是一员裨将,懂得什么韬略!我这是欲擒故纵之计!” 孟坚苦谏不从。 冯延鲁于是下令南唐军,一律停止射箭。吴越军抓住机会,很快将竹席铺好,全军登岸,大声呐喊,果然如猛虎下山,又似蛟龙出海,人人奋勇,疯狂向南唐兵发动攻击。 南唐军士气低落,霎时崩溃。南唐军主帅冯延鲁,眼见抵挡不住,弃军先走。孟坚拼死抵抗,力尽而亡。 吴越军遂大破南唐兵,尸横遍野。 福州城中,守军趁势出来夹攻,包围福州的各路南唐军相继退却,吴越军紧追不舍。 还亏南唐军主帅、东南面都招讨使王崇文,亲督牙兵三百人,断住后路,且战且行,残兵败将纷纷聚集,吴越军这才收军入城。 吴越国援军主将余安,与李达(李仁达)及城内守军商议,准备放弃福州,全体迁往杭州。 消息传到福州城南的南唐军营,大将刘洪进禀告招讨副使王建封,建议设下埋伏,待吴越军撤退,打他个措手不及,然后占据福州。 泉州刺史留从效,却并不希望南唐取得福州;而王建封对陈觉的专横霸道,也非常愤怒。两个人都不愿意看到陈觉、冯延鲁成功,于是说:“我们已经失败了,哪里还有什么兵力去争夺福州?” 当晚,二人竟下令烧营而退。 南唐城北各军,眼见城南火起,也都惊慌溃散,福州城内守军,趁机出击! 冯延鲁急得拔出腰刀要自杀,左右侍从急忙拦住,簇拥他逃走。 王崇文派人四处召集败兵,才得保全残众,走归江南。 这番南唐兵败北,损失军队二万余人,丢弃军资器械,至数十万,以至府库一空,挫动国威。 留从效率军返回泉州,设宴招待南唐驻军将领,对他们道:“泉州与北方的福州,乃是世仇。泉州与南方的岭南,乃是敌国。东边滨海,西边乃是烟瘴蛮荒之地。本地土地贫瘠,物产不丰,又兼连年用兵,农事荒废。官府勉强征收,只够照顾自己,怎么敢劳动大军长期驻防!今天这顿酒,就当给各位饯行了!” 驻军将领不得已,率军退出泉州境内。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加授留从效检校太傅,以示笼络。 又以陈觉矫诏,冯延鲁失策,追究责任,止此二人,拟将二人正国法以谢中外,其余皆赦免。 御史中丞江文蔚本系中原文士,原来是秦王李从荣幕僚。李从荣兵败,乃投奔吴国。到吴国后,与韩熙载同具盛名。 他见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诏敕只罪陈觉、冯延鲁,不及冯延巳、魏岑等,心下大为不平,遂上奏章弹劾,奏章达数千字,说得淋漓痛快,因限于篇幅,节录如下: 臣闻赏罚者帝王所重。赏以进君子,不自私恩;罚以退小人,不自私怨。 陛下践阼以来,所信重者冯延巳、冯延鲁、魏岑、陈觉四人,皆擢自下僚,骤升高位,未尝进一贤臣,成国家之美。阴狡弄权,引用群小,在外者握兵,居中者当国。师克在和,而四凶邀利,迭为前却,使精锐者奔北,馈运者死亡,谷帛戈甲,委而资寇,取弱邻邦,贻讥海内。 今陈觉、冯延鲁虽已伏辜,而冯延巳、魏岑犹在,本根未殄,枝干复生。延巳善柔其色,才业无闻,凭恃旧恩,遂阶任用。蔽惑天聪,敛怨归上,以致纲纪大坏,刑赏失中。风雨由是不时,阴阳以之失序。伤风败俗,蠹政害人,蚀日月之明,累乾坤之德。天生魏岑,朋合延巳,蛇豕成性,专利无厌。逋逃归国,鼠奸狐媚,谗疾君子,交结小人,善事延巳,遂当枢要,面欺人主,孩视亲王,侍燕喧哗,远近惊骇,进俳优以取容,作淫巧以求宠,视国用如私财,夺君恩为己惠,上下相蒙,道路以目。征讨之柄,在岑折简,帑藏取与,系岑一言。福州之役,岑为东面应援使,而自焚营壁,纵兵入城,使穷寇坚心,大军失势。 军法,逗留畏懦者斩,律云:主将守城,为贼所攻,不固守而弃去,及守备不设,为贼掩覆者皆斩。昨敕赦诸将,盖以军政威令,各非己出。岑与觉、延鲁更相违戾,互肆威权,号令并行,理在无赦。况天兵败衄,宇内震惊,将雪宗庙之羞,宜醢奸臣之肉。已诛二罪,未塞群情,尽去四凶,方祛众怒。今民多饥馑,政未和平。东有伺隙之邻,北有霸强之国。市里讹言,遐迩危惧。陛下宜轸虑殷忧,诛鉏虺蜮。延巳谋国不忠,在法难原,魏岑同罪异诛,观听疑惑,请并行典法以谢四方,则国家幸甚! 江文蔚上疏时,明知用词太激烈,恐触主怒,先在江中备着小舟,载送老母,立待左迁。果然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下诏,责他诽谤大臣,降为江州司士参军。江文蔚即奉母赴江州而去。 直臣虽去,谏书具存,江南人士,辗转抄写,纸价为之一贵。 太傅宋齐邱,曾荐陈觉为福州宣谕使,至此竭力营救,竟得批准,赦免陈觉、冯延鲁死罪,但将陈觉流放至蕲州,冯延鲁流放至舒州。 韩熙载亦忍耐不住,上书弹劾宋齐邱,兼及冯延巳、魏岑二人。李璟(徐景通)只撤冯延巳相位,降为少傅,贬魏岑为太子洗马,而对宋齐邱全不加责,宠任如故。 韩熙载又屡言宋齐邱党羽,必为祸乱。宋齐邱发誓与韩熙载为仇,也弹劾他嗜酒猖狂,黜韩熙载为和州司士参军。 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三月底。 吴越军救援福州主帅张筠、余安,已解福州围,班师凯旋钱塘。 吴越王钱弘佐(忠献王),另派东南安抚使鲍修让,助戍福州。 又命弟、东府(越州)安抚使钱弘倧为丞相。 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六月,吴越王钱弘佐(忠献王)刚刚收服福州三个月,就不幸病故,在位六年,寿仅二十岁,。 钱弘佐(忠献王)长子尚在襁褓中。遗诏任命其弟、丞相钱弘倧接任镇海、镇东节度使,兼侍中。 六月十三日,胡进思等拥戴十九岁的钱弘倧继承王位。成为吴越国第四位国王,是为忠逊王。 这时,刘知远已经登基称帝,进入汴京,改国号为汉。史称刘知远为后汉高祖。钱弘倧(忠逊王)派人朝见后汉高祖刘知远,告知先王去世,自己受军民拥戴,请求册封。 后汉高祖刘知远下诏,任命钱弘倧为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封吴越国王,东南兵马大元帅。 钱弘倧(忠逊王)任命其弟、台州刺史钱弘俶,同参相府事。 自是福州归吴越,建州、泉州、漳州、汀州归南唐,两国各守疆域,相安无事。 是时辽太宗北归路上已驾崩,辽将宣武(汴州)节度使萧翰,亦弃汴京北遁,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又想经略北方,用李金全为北面招讨使。 那知后汉高祖刘知远已捷足先得,驰入汴京,还要你费什么心,动什么兵呢!统是空想。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回 德光驾崩杀胡林 兀欲继位恒州城 楚国出产金银,而茶叶贩卖的利润更是丰厚,因此无论官民都十分富庶。 楚王(文昭王)马希范,豪华奢侈,毫无节制,尤爱夸大。曾经铸造特大号的长枪巨矛,用金片包裹,卫士拿在手里只可以装腔作势,却不能使用。又招募富家子弟中健壮的少年,挑选八千人,成立银枪都,俱用银枪。王宫、殿堂、花园以及穿着和使用的物件都精致贵重,浪费到极点。 马希范毫无节制,肆意挥霍,国库无力负担,于是加重赋税。 马希范每次派特使巡查农田,凡是查出隐瞒土地,能够增加税收的,就有功劳。最后,农民无法负担重税,纷纷放弃耕种,全家逃亡。楚王(文昭王)马希范说:“只要土地还在那里,何必担心没有粮食!”命营田使邓懿文调查弃田,出租给新的移民耕种。 于是,此处农民逃到彼处屯垦,彼处农民逃往另一处屯垦,靠着新移民初期的优惠政策,勉强生存。但农民不停地流动,官民都只顾眼前利益,所有长期规划都陷于停顿。 马希范又鼓励人民出钱购买官位,钱多的官大,钱少的官小,于是,富有的商人挤满官府。地方官员如要调回朝廷,必须贿赂。人民犯罪时,富家子弟捐钱,强壮青年当兵,都可以免罪,只有拿不出钱的人或家中无人能当兵的才受法律制裁。 又效仿武则天,设立“告密箱”,鼓励人民写匿名信检举别人谋反叛乱,有的人家甚至全族被杀。 马希范采纳孔目官周陟的建议,除了正式税捐外,还命大县每年进贡稻米二十万斤,中县每年进贡稻米十万斤,小县每年进贡稻米八万斤,没有米可进贡时,可以进贡棉布绸缎代替。 天策学士拓跋恒(元恒)极力劝谏,马希范大怒。 后来有一天,拓跋(元恒)请求觐见,马希范声称他正在睡觉。拓跋恒(元恒)对客将区弘练说:“大王耍狠任性,而又拒绝规劝,我将看到马家千口漂泊无依!” 马希范越发愤怒,发誓终身不再相见。 楚王(文昭王)马希范弟马希杲,十年前曾经出任静江(桂州)节度使,颇有政声,深受军民爱戴,马希范大不高兴,将他调任朗州刺史,名义上仍遥兼静江节度使。参见第九十六回。 马希杲到了朗州,仍然备受军民称赞。马希范大怒。 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马希范派人秘密监视马希杲。 马希杲恐惧,声称有病,请求辞职调回长沙府,马希范不准。于是派医生前去诊治,趁机把马希杲毒死。 辽兵灭晋,中原大乱,湖南牙将丁思瑾,劝楚王马希范(文昭王)出兵荆襄,进图汴、洛,成一时霸业。 马希范也惊为奇论,但终因国小兵弱,不能照行。 丁思瑾意图尸谏,竟扼吭而死。 无奈楚王马希范(文昭王)纵乐忘返,哪里肯发愤称雄!白天聚一班狎客,饮酒赌博;夜晚罗一帮美女,荒淫游戏,后宫多至数百人,尚嫌不足,甚至对先王妾媵,也多加无礼。又往往嘱令僧尼,私下搜求良家女子,闻谁家女子有美色,即强迫入宫。 不久,楚王马希范病危,召入天策学士拓跋恒(元恒),以同母弟、武安(长沙)节度副使马希广相嘱,令他辅立。拓跋恒有敢谏名,素为马希范所嫉视,曾经发誓终身不再相见,临死时却向他嘱托后事,想是回光返照,一隙生明。 楚王马殷有三十多个儿子。马希范排行第三。马希广排行第三十五。马希范因他是自己的同母弟,自然偏爱。 然而舍长立少,仍然不利于稳定。马希广尚有兄长马希萼,在众兄弟中排行第三十,比马希广大两、三岁,此时担任朗州节度使,手握重兵。 拓跋恒考虑到必有后患,劝马希广把王位让给兄长,然而都指挥使刘彦瑫,天策学士李弘皋等,一定要遵守先王遗命,不肯同意,于是就按马希广的遗命执行。 马希范病殁,同母弟马希广入嗣继位。 这时,刘知远已经称帝。乃向刘知远告哀,报称马希范去世,遵照父命,兄终弟及,乞请册封。 时为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五月。 七月,后汉高祖刘知远册封马希广为楚王、天策上将军、武安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中书令,又授江南诸道都统。 马希广成为楚国第四位国王。 似乎名位已定,可免后忧,那知骨肉成仇,阋墙不远。湖南北十余州数千里国土,从此祸乱无已,将拱手让人了。 之前昭义军兵变,王守恩占据潞州,向已经称帝的刘知远归降。辽太宗得报,任命耿崇美为昭义节度使,进驻泽州,计划袭击潞州。 刘知远遂命史弘肇率步骑兵一万人,南下增援潞州。 又任命岢岚军使郑谦为忻州刺史,兼忻、代二州义军都部署;任命黄河巡检使阎万进为岚州刺史,兼岚、宪二州义军都部署。令二人率军北上,牵制辽兵。 又许他二人分别担任彰国(应州)、振武(朔州)节度使,不过二镇现在都名列幽云十六州之中,现在属于辽国,需从辽国夺取后才能上任,属于空头支票。 五代十国时,好多这种空头支票。 辽国这边,也有一张空头支票,开给了大将武行德。辽太宗任命他为宁国(宣州)都虞侯,宁国军位于江南,实际上属于南唐。 辽太宗派人将在晋朝获得的铠甲、兵器等物资,装了几十条船,准备运回辽国,命武行德与辽国官吏一起押运。 武行德麾下,有士卒一千余人。船队行驶至河阴,武行德秘密对士卒道:“我等被胡虏所迫,背井离乡,人生总有一死,难道死后一起去做外国鬼么?今胡虏主子已归,胡虏必将衰落,何不变计,驱逐胡虏,据守河阳,待中原有主,然后臣服,岂不强过前往北方苦寒之地!” 士卒一体赞成,愿归武行德驱使。武行德遂打开船中包裹,将铠甲、兵器分给士卒们,然后一声号令,全军同时发动,把辽国官吏、监军等人,一个个砍成肉泥,乘势袭击孟州城。 正巧,辽河阳(孟州)节度使崔廷勋,刚刚派出大军协助耿廷美,北上进攻潞州。孟州城内空虚,武行德等一举杀入,将崔廷勋驱逐,遂占据河阳。 武行德派其弟武行友间道飞奔晋阳,向已经称帝的刘知远表示效忠。刘知远任命武行德为河阳节度使。 崔廷勋率领残兵败将,逃往泽州,与耿崇美等汇合,遂进攻潞州。 那时刘知远已命史弘肇为指挥使,率兵增援潞州。 史弘肇用部将马诲为先锋,星夜进兵,向潞州一路飞奔。 崔廷勋、耿崇美探知消息,明知不敌,不敢作战,立即撤兵南下,路过泽州,也不敢停留,继续南下逃窜。 马诲抵达潞州城下,寂静无声,并不见有辽兵,当下大起疑心。昭义(潞州)节度使王守恩出城相迎,两下晤谈,方知辽兵闻有援兵,已经退去。 马诲奋然道:“胡虏闻我军到来,便即退兵,这是古人所谓强弩之末呢。我当立即追击,杀敌报功!” 正说着,史弘肇已经到了潞州,马诲即请令,麾兵急追。途中遇着辽兵,大呼直前,挟刃齐进,好似秋风扫落叶一般,不到一个时辰,已枭得虏首千余级,余众遁去。 马诲奏凯回军。 辽将耿崇美收拾残兵,崔廷勋亦狼狈逃来,两人正抱头痛哭,突遇见奚部酋长拽剌,从洛阳逃来,三人遂合兵一处,退保怀州。三人会议,相对叹气,拿不出主意,只得派人报知辽太宗定夺。 祸不单行。 先前,各路叛军进攻西京洛阳,西京留守刘曦弃城逃亡许州。 辽太宗得报,派武定(治奉圣州,今河北涿鹿)节度使方太率军前往洛阳平叛。方太行至郑州,郑州守军也发动叛变,挟持方太,拥立他为郑王。 梁太祖朱温的侄儿朱友伦,死得早,梁太祖称帝后,追封其为密王。其子朱乙,梁朝灭亡后在嵩山出家为僧。嵩山叛军首领张遇,挟持他出头,将嵩山庙里神像穿戴的道具衣服扒下来,权当做皇冠、龙袍给他穿上,拥护他登基称帝,附近亡命之徒、江洋大盗、贫苦百姓纷纷来投。不久,发展到一万多人,遂前来攻打郑州。郑王方太率军将他们击退。 方太以辽军势大,不敢反叛,试图说服部众,随他一起前往西京洛阳。郑州叛军不肯,方太单身匹马逃走。郑州叛军遂向辽帝诬告方太叛乱。方太派其子方师朗北上解释,反被辽将耶律麻答所杀。 方太逃到西京。伊阙叛军也自称皇帝,在南郊天坛誓师,攻打洛阳。方太与河南巡检使潘环一起率军反击,将叛军打退。 朱乙、张遇也来攻打洛阳,方太、潘环再次击败之。张遇乃斩朱乙,向方太投降。 这时,武行德已经占据河阳,刘知远封他为河阳节度使。武行德派人引诱方太,说自己只是个小校,担当不起节度使重任,请方太前去孟州,情愿举镇相让。 天上掉馅饼,往往是陷阱!潘环力劝,方太不听,乃前往孟州,遂被武行德杀死。 辽宣武节度使萧翰,派大将高谟翰率大将护送刘曦,自许州返回西京。刘曦怀疑潘环之前参与叛乱,命高谟翰斩之。 辽太宗连番得报,大为失望,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有三失,怪不得中国叛我呢!我令诸道搜刮钱财,是第一失;纵兵打谷草,是第二失;猜忌汉将,不早点让诸节度使还镇,是第三失。如今追悔无及了!” 看官听着!辽太宗耶律德光,也是一个好大喜功的雄主,此番大举入汴,到处顺手,已经如愿以偿,只是水土不服,日久生病。但他还想要长久占据中原,偏偏不能满意,这时接连得到许多警耗,由愤生悔,由悔生忧,竟至恹恹成疾。 先前,刘知远曾经出娘子关,后来返回太原,留下一千名士兵驻守承天军。 辽太宗怕刘知远军从承天军截断自己北上的归路,遂派军前去争夺。 承天军的驻军,以为辽军北归,天下即将太平,遂不再戒备。不料辽军突然发起攻击,守军溃散,承天军遂被辽军占据。辽军在河东边境剽掠、焚烧街市。霎时烽火狼烟连续向太原传来,一天内高达一百多次。太原一时人心惶惶。 刘知远道:“这是蛮夷要撤退,怕朕出兵截击,虚张声势,不必惧怕!” 春去夏来,因天气转热,辽太宗水土不服的症状,越加严重。到了栾城,遍体苦热,于是用冰块擦身子,一边擦一边吃冰。等到抵达杀狐(胡)林,病势愈来愈加剧,狂叫数声,即日驾崩,年仅四十六岁,在位二十一年。 时为辽国大同元年,公元947年,四月二十一日。 天气越来越热,亲吏们害怕他的尸身腐臭,只好破开他的肚子灌上盐。辽太宗身材高大魁梧,他的肚子太大,容盐数斗才满。亲吏们乃载尸归国,晋人号为帝羓。 后来,辽太宗遗体抵达上京临潢府后,辽太后述律氏,抚尸不哭,且恨恨道:“你不听我的话,谋夺中原,坐令内外不安,须待诸部安定,才好葬你。” 辽太宗一死,中国形势立变。 刘知远派大将叶仁鲁率步骑兵三千人,夺回承天军。辽军失去了进攻太原的通道。 冀州百姓发起暴动,杀死刺史何行通,推举符习的外甥、牢城指挥使张廷翰为留后。 燕王赵延寿恨辽太宗背约,首先发难。他本内任枢密使,外领中京(恒州)留守,到这时扈跸前驱,欲借中京为根据地。便引兵先入恒州,且对左右道:“我不愿再入漠北了!” 那知人有千算,天教一算,似这卖国求荣,糜烂中原的赵延寿,怎能长享富贵,又怎能延年益寿! 燕王赵延寿入恒州时,即有一辽国亲王,蹑迹前来,亦带兵随入。赵延寿不敢拒绝,只好由他进城。 这辽亲王是谁?乃是耶律德光的侄儿,东丹王耶律突欲的长子。突欲奔唐,唐赐姓名为李赞华,留居京师。李赞华被李从珂杀死,事见第九十八回。 不过突欲诸子仍然留在北庭,没有随父投唐。其中,突欲的长子叫作兀欲。耶律德光因他舍父事己,认为他忠诚于自己,今年初刚封他为永康王。 兀欲随辽太宗入汴,又随辽太宗归国,见到赵延寿经常怏怏不乐,料他已经蓄怨,特暗地加防。此次追踪而至,明明要夺他根据,他一入城门,立即下令守门吏缴出城门管钥,进至府署,又下令仓库吏缴出账簿。才一天,全城要害,都已归他掌握,辽将南院大王、北院大王等多半归附,愿奉他为嗣君。 兀欲登鼓角楼,与诸将商定密谋,择日推戴。 燕王赵延寿尚似在睡梦中,全然没有知晓,反自称受辽太宗遗诏,权知南朝军国事,且向兀欲索回管钥账簿,兀欲当然不许。 有人通知赵延寿道:“辽将与永康王日夜聚谋,必有他变,请预备为要。今中国兵尚有万人,可借以击虏,否则事必无成!” 赵延寿迟疑未决,后来决定,拟于五月一日,登基称帝,接受文武官员谒贺。制定礼仪,届时,宰相与枢密使等人,在台阶上跪拜;节度使率诸将以及其他官员,在台阶下跪拜。 辽永康王耶律兀欲,听说燕王赵延寿将登基称帝,即与各辽将商定,到时候埋伏精兵,将燕王擒斩。 晋臣李崧秘密对燕王赵延寿道:“虏意不同,事情难测,愿大王暂缓登基。”赵延寿乃止。 兀欲因赵延寿暂缓登基,不得不另想别法。 到了五月一日这一天,可巧兀欲妻自北庭前来探望兀欲。 兀欲大喜道:“妙计成了,不怕燕王不中我计。” 遂派人往邀赵延寿,及张砺、和凝、冯道、李崧等,共至寓所饮酒。 燕王赵延寿不知有诈,如约到来,就是张砺以下,皆应召而至。 兀欲欢颜迎入,请燕王赵延寿入坐首席,大众依次列坐,兀欲下坐相陪。酒席乃是番汉全席,十分丰盛。 彼此饮了好几觥,谈了许多客套话,兀欲忽然对赵延寿道:“内子已经赶来中京了,燕王想见一面么?” 赵延寿道:“妹子果然来此,怎得不见!”即起身离座,与兀欲欣然入内,去了多时,未见出来。李崧颇为担忧。 和凝、冯道私问张砺道:“燕王有妹子嫁给永康王么?” 张砺摇头说:“并非燕王亲妹,我与燕王在辽有年,始知永康王夫人,与燕王曾经结拜为异姓兄妹,所以有此称呼。” 言未绝,兀欲已由内室出来,却不见赵延寿一起出来。 李崧正要开口问,兀欲笑语道:“燕王谋反,我已将他锁住了!” 这语说出,吓得数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兀欲复道:“先帝在汴州时,遗我一筹,许我知南朝军国事,至归途突然驾崩,并无遗诏。燕王怎得擅自主张,捏称先帝遗命,惟罪止燕王一人,诸公勿虑。请再饮数杯!” 和凝、冯道等唯唯听命,勉强饮毕,告谢而出。 越日由兀欲下令,宣布先帝遗制,略云: “永康王为大圣皇帝嫡孙,人皇王长子,太后钟爱,群臣归心,可就中京即皇帝位。” 看官阅此,当知遗制为兀欲所捏造。但恐未知大圣皇帝,及人皇王为何人?这里应该补叙明白。大圣皇帝,就是辽太祖阿保机的尊谥,人皇王就是突欲。阿保机在世时,自称天皇王,号长子突欲(李赞华)为人皇王,因此兀欲捏造遗制,特别声明。 兀欲始举哀成服,传讣告于四方,竟在中京恒州即皇帝位,是为辽世宗。改元天禄元年。 追封其父耶律突欲(李赞华)为让皇帝,庙号辽义宗。 辽世宗宣布:“赵延寿的亲友、党羽,一概赦免!” 又笑对张砺等道:“燕王如果真的在此登基,朕的铁甲军将这里团团包围,恐怕你们也难以幸免!” 辽世宗继位,番汉文武百官朝贺。寻即撤去丧服,鼓吹作乐,声彻内外。 辽世宗派人报知述律太后。 述律太后怒道:“我皇儿扫平晋国,取得中原,建立浩大功业,他的儿子留在我身边,应该继位。人皇王叛我归唐,兀欲为人皇王的儿子,怎得篡位呢!” 当下传谕兀欲,令他取消成议。 兀欲哪里肯从。 乃命皇叔耶律麻答镇守恒州,并将晋臣文武吏卒等,一概留下,自率部兵北行。选得宫女、宦官、乐工数百人,随从马后。最后复有军士数十名,押着一乘囚车,内坐一个燕王赵延寿。 后人有诗,为赵延寿写照。 其诗云: 失身事虏已堪羞,况复甘心作寇仇!自古贤奸终有报,好从马后看羁囚。 辽世宗耶律兀欲北去,已经称帝的刘知远南来。 赵延寿被辽世宗兀欲拘禁,带归辽京临潢府,消息传到太原府,河东军将,都说河中节度使赵匡赞,乃是赵延寿之子,正好乘势招谕,劝他归降。 皇帝刘知远依议办理,派使至河中宣抚。不久谣言四起纷纷,多说赵延寿已死。郭威乃献策,建议皇帝刘知远派人往河中吊祭。其实赵延寿这时还是活着,过了二年,始受尽折磨,才瘐死狱中。只是委屈了永安公主,才刚刚成年,转眼就要变成寡妇! 皇帝刘知远遂召集将佐,商议进取,诸将齐声道:“欲取河南,应先定河北。为今日计,不若出师井陉,攻取镇(恒)、魏二州。二镇得下,河北已定,河南自拱手臣服了。” 刘知远沈吟道:“此议未免迂回、绕远,我意不如南下,从潞州出兵,直取汴京。” 言至此,郭威抗声谏阻道:“两议皆未可行。今虏主虽死,其众尚强,各据坚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远,旁无应援,倘若群虏合兵来夹攻,截我前锋,断我后路,我不能进,又不能退,援绝粮尽,如何支持!这是万不可行的;若从潞州进兵,虽然路近,然而山路险窄,粮少兵残,未能供给大军,故而亦非良策。臣以为应从陕、晋进发,陕、晋二镇,新近款附,急于立功,我引兵过境,他们必然欢迎,且必供应粮草。饷通路便,万无一失,不出两旬,洛、汴两京可俱定了。” 三议相较,自以此议为上策。 皇帝刘知远点首道:“郭卿所言甚善,朕当照行。” 节度判官苏逢吉,独出班进言道:“史弘肇屯兵潞州,群虏相继遁去,不如出师天井关,直达孟津,更为利便。” 这仍然时刘知远的出潞州直取汴京方案。刘知远也以为然。 好在司天监奏称,太岁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晋、绛抵陕。 刘知远乃决定,准于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五月十二日,自太原启銮,按郭威方案,向晋、绛方向出发。 刘知远一面晓谕诸道,一面部署内政,厘定乃行。 又意欲从潞州召还大将史弘肇,一同攻城。 苏逢吉、杨邠一起谏阻道:“今陕、晋、河阳,均已归顺,虏将崔廷勋、耿崇美,亦将逃去,若召还史弘肇,恐河南人心动摇,虏势复盛,转足为患了。” 皇帝刘知远尚在踌躇,使人咨询史弘肇,史弘肇遣还使人,附呈奏议,与苏、杨相符。乃令史弘肇驻守潞州,规取泽州。 遂册封魏国夫人李氏为皇后; 封弟、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刘崇为太原尹、主管河东军政; 封节度判官苏逢吉、观察判官苏禹珪二人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封河东右都押牙杨邠为枢密使; 封番汉兵马都孔目官郭威为枢密副使; 封二使都孔目官王章为三司使; 封从弟刘信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兼义成(滑州)节度使; 封武节都指挥使史弘肇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兼忠武(许州)节度使; 封皇子刘承训、刘承佑、刘承勋,及皇侄刘承赟等为将军; 封河东左都押牙刘铢为河阳(孟州)节度使。 凡首先归附的诸镇将,如赵晖、侯章、王晏、王守恩、高允权、武行德等,皆实授节度使。 府州团练使折从远,到太原朝见,为避讳,改名折从阮。 刘知远大喜,特在府州设立永安军,命折从阮(折从远)为永安(府州)节度使。 转瞬间已是启銮期限,即命太原尹刘崇为北都留守,赵州刺史李存瓌为副留守,幕僚李骧为太原府少尹,牙将蔚进为马步指挥使,辅佐刘崇驻守。 李存瓌,乃唐庄宗李存勖堂弟,李克宁之子,孟知祥外甥。 刘知远挈领全族、文武百官,及部下将士三万人,由太原府(晋阳)出发,过阴地关,取道晋、绛二州南下。 泽州刺史翟令奇,坚壁拒守,史弘肇派兵攻打,十余日未下,部将李万超,愿往招降,得史弘肇允许。 李万超乃单骑驰至城下,仰呼翟令奇道:“今胡虏已经北遁,天下无主,太原刘公,德高望重,兴义师,定中土,万众归附,所向披靡,先服者诸侯,后服者诛杀;君何不为子孙打算!” 翟令奇迟疑未答。 李万超又道:“君是汉人,奈何为胡虏守节?况城池一破,玉石不分,君甘为胡虏而死,难道百姓亦甘愿为胡虏陪葬么?” 翟令奇被他提醒,慌忙答称愿降,开门迎纳汉军。 史弘肇闻报,驰入泽州,安民已毕,留李万超权知泽州事,自己仍还军,镇守潞州。 这时辽国大将崔廷勋、耿崇美等,又进逼河阳。 河阳节度使武行德,作战失利,飞马向潞州求援。 史弘肇乃率众南下,刚入孟州境内,崔廷勋等已闻风向东北方向逃窜,经过卫州,大肆剽掠后北上。 武行德出迎史弘肇,两下联合,分略河南。 史弘肇为人,沉默寡言,但是性格刚毅,御众严整,将校有过,立杀无赦,兵士所至,秋毫无犯,因此将士皆用命,民亦归心。 辽国大将萧翰,乃是述律太后的侄子,又是辽太宗萧皇后的哥哥,算是位国舅爷。之前,辽太宗任命他为宣武节度使,令他留守汴州。辽太宗一走,萧翰就原形毕露,搬入皇宫居住。 这时,滋德宫尚有宫女五十人,萧翰即命宦官张环交人,张环不肯,反而派人向宰相张砺汇报。 萧翰大怒,将张环捉去,用烧红的铁条将他的肚子烧穿,最后肠胃溃烂而死。遂将宫女们霸占,每夜召幸。 萧翰听说刘知远拥兵南来,崔廷勋、耿崇美等诸将,已经全部逃走,自知大势已去,不如北归。 筹画了好几日,又恐中原无主,必且大乱,归途亦不免受祸,必须得找一个替死鬼。于是想出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当下捏造辽太宗诏命,令许王李从益,权知南朝军国事。 当即派遣部将高谟翰,驰抵洛阳,礼迎李从益母子。 王淑妃闻报大惊道:“我儿年少,怎能当此大任!” 说着,忙带着李从益逃到徽陵城中躲藏。徽陵即唐明宗陵墓。辽将闻声来找,竟被找到,强迫李从益母子,前往汴京。 萧翰用兵拥护李从益,即日御崇元殿,受番、汉群臣朝贺。李从益今年才十七岁,胆气尚小,几乎吓下座来,勉强支撑。萧翰率部将拜谒殿上,令晋百官拜谒殿下,奉上皇帝大印及各种名册,令李从益接受。 热闹了半天,典礼这才结束。 王淑妃明知不妙,自己在殿后立着。至李从益返回,心尚未定。 偏晋臣联袂前来拜谒,王淑妃忙说道:“休拜!休拜!” 晋臣只管屈膝,黑压压的跪下一地。 王淑妃慌忙说道:“快……快请起来!” 等到大众尽起,不禁泣下道:“我家母子,孤弱无助,乃为诸公推戴,明明不是福,眼见得是祸了!奈何奈何!” 大众支吾一番,尽行告退。 五月十八日,萧翰留部将刘祚率领幽州士兵一千五百人,一部分守城,一部分作为李从益的亲兵,自率番众北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一回 花见羞飞来横祸 白麻答坐享其成 五月二十日,刘知远御驾,抵达晋州。 这时,绛州刺史李从朗,与辽将成霸卿,率军登城抵御。刘知远派护国节度使白文珂攻城,,激战数日,不能取胜。 刘知远乃亲抵绛州城下,命人向李从朗分析利害祸福。 五月二十四日,李从朗献城归顺。刘知远派亲信守城,命裨将薛琼为绛州防御使。 三天后,抵达陕州。保义(陕州)节度使赵晖,亲自出城迎接,为刘知远牵马,进入城中。 王淑妃昼夜不安,屡次派人侦探河东军动向,当下有人入报道:“刘知远已进入绛州,收降刺史李从朗,留偏将薛琼为防御使,自率大军东来了。” 未几又有人匆匆赶来汇报,说刘知远已抵达陕州。 不久,又得到一份刘知远的檄文,是从洛阳传到,宣慰汴京官民,凡经辽主任命之诸官吏,一概无罪。 晋臣接读来檄,又私自聚会密谋,欲迎新主,有好些大臣趁机外出,前往洛阳投效,也想做个刘知远的佐命功臣。 王淑妃焦急万分,与群臣会议数次,决定征召归德(宋州)节度使高行周,河阳(孟州)节度使武行德,共商拒守事宜。诏书接连发出,却并不见任何人来到。 王淑妃乃召集群臣,对他们说道:“我母子被萧翰所逼,应该灭亡,诸公无罪,可早迎新主,自求多福,勿以我母子为念!” 说至此,那两眶凤目中,已堕落无数珠泪。花见羞变成了花见怜。大众也被感触,无不泣下。 忽有一人开口道:“河东兵远道迂回来此,势必劳敝,今若调集诸营,与辽将并力拒守,以逸待劳,不致坐失,能有一月相持,北方救援必至,当可无虑。” 王淑妃道:“我母子系亡国残余,无权无势,怎敢与人争夺天下,若新主怜悯我母子的苦衷,知我是被辽人劫持,或许还肯宽恕。今筹划抵抗,惹动敌怒,我母子死不足惜,恐全城百姓从此涂炭了!” 大众闻言,仍然议论纷纷,多半主张坚守。 三司使刘审交道:“城中公私俱尽,遗民无几,若再被围困一个月,恐怕一个活人都剩不下了!愿诸公勿再乱出主意,一听太妃处分!” 众人这才无言。 王淑妃再与群臣议定,派使者奉表到洛阳,迎接刘知远。表文首署名衔,乃是臣许王权知军国事李从益等字样。李从益出居私第,专候皇帝刘知远到来。 之前,宰相张砺随辽太宗耶律德光入汴,曾劝耶律德光任用镇帅,不要用辽人,大将萧翰因此怀恨。 萧翰,乃是已故北府宰相、述律太后的弟弟萧敌鲁的儿子。萧翰的妹妹萧温,又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皇后。因此他父子两代都是国舅。 后来,辽太宗北上,留萧翰任宣武节度使,镇守汴州。萧翰竟然住进了皇宫,任意召幸宫人,张砺曾经向辽太宗上疏弹劾。萧翰更是气愤。 待到萧翰自汴京北上,逃至中京恒州,即对耶律麻答说:“张砺曾经在先帝面前,说你每次攻城得胜,都要掠夺他人财产,装入私人腰包。” 二人遂挥军围住张砺府第,牵出张砺,厉声问道:“你教先帝不要用辽人为节度使,究怀何意?” 张砺抗声道:“中国人民,非辽人所能治,以汉人治汉地,方为上策。先帝不用我言,所以功败垂成。” 萧翰又问:“我是宣武节度使,又是国舅,怎么就不能住进皇宫?召幸几个宫女又如何?你为何要在先帝面前陷害我?” 张砺抗声道:“敢问国舅,是否属实?再者,先帝命你留守汴州,你何故不召自来呢?” 张砺理论固是,但问你何故引虏入寇,残害中原? 耶律麻答道:“你怎么敢跟先帝说,萧翰喜欢掠夺民女,我喜欢掠夺财产?” 张砺道:“二位,这不是事实吗?欲得天下,先得民心。你喜欢掠夺私人财产,他喜欢掠夺民间女子,皆不利于我大辽入主中原。故有今日之败。我在先帝面前说过你们,都是为了帮先帝治理天下。我确是说过这些话。” 萧翰无言可诘,惟益加愤怒,令左右将张砺锁住。 张砺恨恨地说道:“要杀就杀,何必锁我!” 萧翰便欲杀之,耶律麻答竭力劝阻,只令左右牵他下狱。 第二天一早,狱卒进牢房查看,见张砺倒再地上,已经气绝身亡,想是被气死了。 看官记着!张砺、赵延寿,同是汉奸,一起为虎作伥。张砺拜相,赵延寿封王,为胡虏效力,结果是同死胡虏之手。这两人就是汉奸们的榜样呢! 卖国求荣者其戒之! 辽将崔廷勋晋见耶律麻答,迈着细碎小步一直跑到他面前,隆重地下拜磕头,起身后,再次下跪,双手奉上美酒进献。耶律麻答端坐着享受。 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六月三日。 刘知远御驾抵达洛阳,两京文武百官,陆续迎谒。刘知远即于皇宫下榻。 李从益派人携带奏章,前来迎接。刘知远下诏宣布,凡是曾经接受过辽国任命的官员,概不追究。将搜集到的辽国任命状,一起烧毁。 一面却命郑州防御使郭从义,领兵数千,先入汴京清宫。 临行时秘密晓谕郭从义道:“李从益母子,并非真心迎朕,朕听说他曾经征召高行周等,要与朕相争,高行周等不肯应召,他穷蹙无法,才派遣使者上表奉迎朕。你入大梁,可先除此二人,切切勿误!” 郭从义奉命即行,到了汴京,便率兵围住李从益私第,传刘知远命,迫令李从益母子自杀。 王淑妃花见羞临死前大哭道:“我家母子,究竟犯了何罪,怎么就不能留我儿在世,每年寒食节,持一盂麦饭,祭扫徽陵呢!”说毕,乃与李从益伏剑自尽。 可怜一代美人花见羞,以及唐明宗幼子李从益,自唐明宗驾崩后,迭经李从珂、石敬瑭篡位,一直平安无事,连辽太宗耶律德光入侵中原,对她二人都非常优待,今日竟然死于唐明宗从前的部将刘知远之手。 刘知远之心,实比胡虏还狠!这花见羞母子,亡国残余,又没有什么威胁!何必杀之? 汴京城中,多为花见羞母子悲惋。只有郭从义派人复命,刘知远却欢慰异常。 刘知远少年时就在唐明宗李嗣源部下当兵,屡次立功,被唐明宗提拔为大将。可以说,唐明宗对他有知遇之恩。 十三年前,刘知远曾经杀死唐闵帝李从厚的贴身侍卫。 枢密院官员魏仁浦,之前随辽太宗北上,现在自辽国逃归,晋见刘知远。郭威向他询问辽国军政情况,他对答如流,表现出超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郭威对他十分欣赏。 刘知远乃启行前往汴京。 宰相窦贞固,率领在汴京的文武百官,亲自到荥阳迎接。辽将刘祚,已经无法归国,也只好随同迎降。 六月十一日,皇帝刘知远纵辔进入汴京城,御殿受贺,各地官吏,相继上表称臣。 下诏大赦天下。凡辽主所任命的官员,上至宰相、节度使,下至将吏随员,各安职守,不复变更。 仍升汴州为东京开封府,洛阳仍为西京,太原仍为北京。 刘知远自称是汉朝皇帝后裔,乃改国号为汉,史称后汉,刘知远死后庙号为高祖,史称后汉高祖,以免与汉高祖刘邦、南汉高祖刘?(刘岩)相混。 暂时沿用晋高祖天福年号。 后汉高祖刘知远顾语左右道:“我实未忍忘(灭)晋呢!” 话虽如此,却又下令将魏州广晋府,改称大名府,仍称邺都不变。又将长安京兆府藩镇军号,由晋昌军,改成永兴军。 相传唐朝袁天罡与李淳风同作推背图,曾传下谶语道: 宗亲散尽尚生疑,岂识河东赤帝儿!顽石一朝俱烂尽,后图惟有老榴皮。 自刘知远称帝,又改国号为汉后,当时人对此谶文才恍然大悟:首句是隐斥石重贵;次句是借汉高祖的故事,河东指太原,赤帝本是指汉高祖刘邦,这里比喻后汉高祖刘知远;第三句本是辽太宗石烂改盟语,见第九十七回,现在晋出帝负盟,辽太宗灭晋,石已烂尽,应该易姓;第四句老榴皮,是榴刘同音,作为借映。 照此看来,似乎世上万事都早有定数呢。 刘知远自此封赏功臣,犒劳兵士,当然有一番忙碌。 当时各道镇帅,先后纳款。就是吴越、湘南、南平三镇,亦派人献上贺表。 大汉皇帝刘知远,得晋朝版图,南面称雄,又是一新朝气象了。 契丹太祖阿保机与述律后,共生三子,除了长子突欲、次子德光,还有幼子李胡。 李胡,又名洪古,字奚隐,从小就非常勇悍,长大后更是个大力士,然而生性残忍,稍微生气就拿刀子划伤对方的脸,或将对方投入水火中。阿保机曾经观看诸子睡觉,李胡把脖子缩在被子里。阿保机说:“是必在诸子下。” 又曾经在冬天大冷的时候,命三子一起去砍柴。 次子德光不加选择,胡乱砍了一堆,最早返回;长子突欲只挑选干燥的砍,第二个返回;李胡砍着砍着,就把潮湿的丢弃,再去砍干燥的,最后一个返回,也没砍到多少柴,袖手而立。阿保机说:“长巧而次成,少不及矣。” 而述律后笃爱幼子李胡。 之前,天显五年,即公元932年,辽太宗耶律德光曾经派幼弟耶律李胡率军进攻代北,攻克寰州,俘虏很多汉人回来。 辽太宗孝顺,知道太后非常喜欢李胡,遂立李胡为皇太弟,兼天下兵马大元帅。去年太宗亲自南征,李胡留守京师。 辽永康王兀欲,在恒州擅自自立为帝,是为辽世宗,便立刻率兵北上,归国继承大统,不久即抵达幽州。 听说辽世宗擅自继位,述律太后大怒,派李胡率领大军讨伐,至泰德泉,被耶律安端、耶律刘哥击败。 辽世宗到了石桥(巴林右旗南),又遇辽太后派来的大军,为首的乃是降将李彦韬。李彦韬随石重贵北上,进谒述律太后,述律太后见他相貌魁梧,语言伶俐,即令他隶属麾下。 这时,辽京中文武百官,多半支持辽世宗兀欲,并不支持述律太后。因此,太后只能派降将李彦韬出战。 兀欲因父亲的缘故,自幼仇视祖母。可是为何辽太宗率领南侵的辽将,甚至连辽国京城的文武百官都拥护辽世宗呢?为何述律太后身边就没有辽人肯帮忙呢?原来就是她之前杀酋长的报应。 二十一年前,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死时,述律太后尽坑杀诸部酋长,还杀死很多大将,说是让他们陪伴先帝。详见第八十七回。现在,辽国大臣、大将都怕述律太后得势,这种事万一落到自己头上,不是枉送了性命么?因此纷纷支持辽世宗耶律兀欲。 此时闻兀欲大军逼近,便命李彦韬为排阵使,率军数万,出拒兀欲。 兀欲前锋,就是伟王。伟王大呼道:“来将莫非李彦韬么?须知新主是太祖嫡长孙,理应嗣位。你被何人差遣,前来抗拒?若下马迎降,不失富贵;否则刀下无情,何必来做杀头鬼!” 李彦韬见来军势盛,本已带着惧意,一闻伟王招降,乐得滚鞍下马,迎拜道旁。伟王大喜,更晓谕李彦韬部众,教他一体投诚,免受屠戮。大众亦抛戈释甲,情愿归降。两军一合,倍道急进,不到一日,便达辽京。 述律太后方派李彦韬出战,总道他肯尽死力,不料才过一夜,即闻伟王兵到,惊得手足失措,悲泪满颐。 李彦韬本是晋出帝石重贵面前的奸佞小人,又怎么能为述律太后效力呢?他有真本事,石重贵也不会惨败了。 述律太后与辽世宗隔潢河立阵,各自陈述举兵之意。 李胡大怒,下令将兀欲,以及他的亲信全家数百人都绑到河边,扬言要将他们斩首示众,说:“如果我军不能取胜,这些人全部都要死!” 京中大骇,互相说:“父子、兄弟,就要自相残杀了!大家快点逃命呗!” 这时皇叔耶律屋质担任惕隐,深受述律太后器重。他入谏太后说:“永康王已经继位,应该承认他。” 这时李胡在一旁,厉声道:“我皇太弟在,兀欲安得擅立?” 辽世宗因屋质善于谋划,想要施行反间计,于是伪造书信,故意让书信落到太后手中。太后得到书信,反而出示屋质。 耶律屋质不待读完书信,就说:“此反间计尔。太后辅佐太祖定天下,故臣愿竭尽死力。若太后见疑,臣虽欲尽忠,可得乎?为今之计,不如设法和解,事必有成;否则就应速战,以决胜负。然人心一摇,国祸不浅,惟太后裁察。” 太后说:“我若疑卿,怎肯把书信给你看?” 屋质说:“李胡、永康王是皆太祖子孙,神器又没有转移到他族,有何不可?太后宜思长策,与永康王和议。” 太后曰:“可以派谁去和谈?” 屋质说:“太后如果不怀疑臣,臣请前往和谈。万一永康王肯听,则庙社之福也。” 太后于是修书一封,派屋质前去和谈。 辽世宗派宣徽使耶律海思复书,辞多不逊。 耶律屋质劝谏说:“书意如此,国家之忧方兴未艾也。能释怨以安社稷,则臣以为莫若和好。” 辽世宗说:“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安能与我为敌?” 屋质说:“即使不敌,奈何你就不管你们的骨肉了吗!何况还不知道谁胜谁败呢?就算你侥幸获胜,你们诸臣全家都会被李胡杀光呢。照我看来,只有和解,才是上策。” 左右闻者失色。辽世宗沉吟良久,问道:“如何和解?” 屋质说:“与太后相见,把各自的不愉快摊开来说,和之不难;不然,决战非晚。” 辽世宗然之,遂派耶律海思前往,与太后约定和谈。往返数日,终于敲定细节。 辽世宗与祖母述律太后相见,双方互相埋怨,和解无望。 太后对屋质说:“你当为我谋划之。” 屋质说:“太后与大王若能释怨,臣乃敢进说。” 太后曰:“你但说无妨。” 屋质借谒者筹执之,对太后说:“昔年人皇王(指兀欲的父亲,太后长子突欲)正在,何故册立先皇(指德光)?” 太后说:“立先皇者,太祖遗旨。” 屋质又对辽世宗说:“大王何故擅立,不禀祖母?” 辽世宗说:“人皇王当立而不立,所以讨厌她。” 屋质正色道:“人皇王舍父母之国而逃奔唐国,做儿子的道理是这样的吗?大王见太后,不肯稍微谦逊,只知道抱怨。太后出于偏爱,借口先帝遗命,妄自将神器授予先皇。如此怎么能和谈成功,当速交战!” 屋质掷筹而退。 太后流泪说:“从前太祖曾经遭受诸弟叛乱,天下茶毒,疮痍末复,庸可再乎!”乃索筹一。 辽世宗说:“父不为而子为,又谁咎也。”亦取筹而执。 左右感激,都大哭。 太后又对屋质说:“议既定,神器竟归谁人?” 屋质说:“太后若授水康王,顺天合一,复何疑?” 李胡厉声喝道:“我在,兀欲安得立!” 屋质说:“按古礼传位嫡长子,不传诸弟。昔年立先皇,不立人皇王,已经是犯错了,何况你太残暴,人多怨言。万口一辞,愿立嫡长孙永康王,别人谁也不可夺位。” 太后对李胡说:“你也听到了?昔年我与太祖爱你胜过其他诸子,但是谚语说得好:‘偏怜之子不保业,难得之妃不主家。’不是我不想立你,你自己做不到啊。你好自为之!” 太后乃许立永康王。 辽世宗对屋质说:“你与朕是血亲,为何反而帮助太后?” 屋质对道:“臣以社稷至重,不可轻付,故如是耳。”世宗颇喜其忠。 和约既定,辽世宗进入上京,一场骨肉相残的危机,化作冰消。 城中将吏,又素感兀欲厚恩,争先出迎。原来兀欲平日,性情豪爽,散财下士。以前耶律德光赐他绢数千匹,便悉数分散,顷刻而尽。所以将士多受笼络,相率爱戴。 不久后,有人告发太后与李胡密谋作乱,辽世宗即派数百名骑兵,拥出太后与皇叔,胁往木叶山,述律太后与李胡束手无策,只好听他处置。 木叶山就是阿保机葬处,墓旁多筑矮屋,派人守护。那述律太后被迫至此,没奈何在矮屋栖身,昼听猿啼,夜闻鬼哭,任她铁石心肠,也是忍受不住,况且年力已衰,猝遭此变,自己也情愿速死。忧能致疾,未几告终。 后人有诗叹道: 虏廷挺出女中豪,佐主兴邦不惮劳,只为立储差一着,被孙拘禁祸难逃。 辽世宗耶律兀欲改名为耶律阮,自号天授皇帝,改元天禄。那北方最强的大辽帝国,从此由辽世宗兀欲继统。 国舅萧翰从汴州逃到恒州,又返回国都,大局已经就绪,孤掌当然难鸣,也只能得过且过,进见兀欲,行过了君臣礼,才报称张砺谋反,已与中京留守耶律麻答,将他诛杀。 兀欲也不细问,但令萧翰复职了事。 中京恒州(镇州)。 中京留守耶律麻答,乃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堂弟,他平生贪财好杀。现在他主政恒州,独霸一方,残酷尤甚,探听到谁家有钱,藏有金银财宝或美女的,一定要抢夺到手。胆敢不从的,往往遭受虐待,或剥皮,或挖眼,或断腕,令他辗转呼号,受尽折磨,然后杀死。 他每次出入必令人携带刑具,甚至他的卧室、餐厅,也悬挂着人的心、肝、手、足,鲜血直流,而他谈笑自若,照常吃睡。 耶律麻答出入都穿黄色龙袍,乘坐皇家御辇,用的也是皇帝才能用的东西。 部下有人提醒他,他却道:“这种事只有你们汉人才大惊小怪。我们契丹人可不管这些。” 他又恐汉人逃亡,下令辽人守城,道:“汉人胆敢窥探城门的,立即斩首!” 这时驻扎恒州的辽国官军,只有三千多人。耶律麻答却虚报成一万五千人,多余的一万二千人,就由他自己吃空饷。 他对汉人士兵一向猜忌,遂加以裁减,又克扣汉兵军饷。汉兵人人愤怒,听说刘知远已经进入汴京,自然人心思归。 前颍州防御使何福进、控鹤指挥使李荣,暗中集结勇士数十人,准备暴动,只是害怕辽军势大,纠结不敢发动。 耶律麻答派使节到洺州争抢物资。洺州防御使薛怀让杀死他的使节,向后汉高祖刘知远投降。 刘知远遂派郭从义,汇合薛怀让部,进攻邢州。 邢州刺史刘铎,向耶律麻答求救。麻答派大将杨安、李殷率骑兵一千人增援,在邢洺二州大肆剽掠,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后汉高祖刘知远入主汴京,四方表贺,络绎不绝。河南一带,统已归顺,辽兵或降或遁,辽彰德(相州)节度使高唐英驻守相州,被指挥使王继弘、楚晖所杀,传首到汴京。 刘知远大悦,免不得有一番封赏。 先前,天雄(邺都)节度使杜重威,天平(郓州)节度使李守贞等,之前奉辽太宗命令,各得还镇。 后汉高祖刘知远入汴,杜重威、李守贞,皆奉表称臣。杜重威更是上表,请求徙镇。正好归德(宋州)节度使高行周入朝,乃命高行周与杜重威对调。 七月十三日,后汉高祖刘知远下诏,高行周调往邺都,出镇天雄军,杜重威调往宋州,出镇归德军。 并徙护国(河中)节度使赵匡赞出镇永兴军(即晋昌军,治长安),调李守贞镇河中。 此外各藩镇也各有迁调,无非是防微杜渐,免得他深根固蒂,跋扈一方。 各镇多奉命转徙,只有那个反覆无常的杜重威,他上表请求徙镇,竟是故意试探,不想弄假成真,于是拒不受命,派儿子杜弘璲,北行向辽国求援。 时辽将耶律麻答,正在恒州,即拨赵延寿遗下的幽州士兵二千人,令指挥使张琏为将,南下增援杜重威。 杜重威请张琏助守,仍然觉得兵力不足,再求耶律麻答济师,麻答又派部将杨衮,率辽兵一千五百人,及幽州士兵一千人,共赴邺都。 兀欲已经定国,乃为先皇耶律德光安葬,仍至木叶山修建陵墓,追谥耶律德光为嗣圣皇帝,上庙号辽太宗。 临葬前,兀欲派使者至恒州召晋臣冯道、和凝等北上会葬。他们对于葬礼礼仪比较了解。 之前,耶律麻答已经派杨安前往争夺洺州;派杨衮前往增援邺都杜重威,这时,恒州城内,辽兵只剩下八百人。 何福进、李荣二人,遂决定率汉军起义。 时为天福十二年,辽世宗改元天禄元年,公元947年,闰七月二十九日。 可巧辽世宗派的使者来到恒州,召唤冯道、李崧、和凝等人前往木叶山参加辽太宗耶律德光的葬礼。 众大臣正在吃饭,吃完饭就要随辽使启程北上。大家正在伤感,觉得此番北上,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就在这时,佛寺钟声敲响了,这是起义的信号。汉人官兵,立即暴动。大伙按照预先的计划,分头行动, 李荣的任务是负责率军夺取兵器库。他召集一部分汉军和街头的居民,慷慨誓师,号召大家同仇敌忾,然后将兵器分发给大家。 于是大家一起攻打恒州府衙,纵火焚烧府衙大门,杀死不少辽兵辽将。 护圣左厢都指挥使白再荣,害怕兵变不会成功,躲入府衙里的一个房间内。大家抓住他的手臂,强行把他拖出来。白再荣不得已,才和大家一起行动。 何福进负责率军抢夺城门,杀死辽兵,夺下他们的武器,然后控制各个城门。 这时候,其他汉军纷纷前来增援。顿时,府衙、城门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战鼓声震动天地! 耶律麻答大吃一惊,急忙率亲兵,保护家小与抢夺来的大批财宝,退守牙城。 次日,耶律麻答率辽军从牙城北门进城,杀死汉军两千人,声势大振。 前磁州刺史李榖,见事态紧急,立即请冯道、李崧、和凝等大臣,亲赴战场,慰问汉军,鼓励他们英勇作战。 汉军士气大振,争相拼命。 黄昏时分,附近乡村农民数千人,前来助战,在城外喧哗呐喊,夺取辽军的财物和妇女。 城内辽军大恐,遂弃城北逃。 耶律麻答、刘曦、崔廷勋等投奔定州,前去与义武(定州)节度使耶律郎五汇合。 恒州光复了! 众人推举冯道为节度使。 冯道说:“我是个文人,只会奏报国事,你们应该选择一位武将,暂时担任留后,再去禀告汉帝,请求任命。” 这次起义,何福进、李荣功劳最大,但是白再荣官高一级,于是众人推举白再荣为留后,请冯道撰写奏章。白再荣派人携带奏章禀告后汉高祖刘知远,向他效忠并求援。 后汉高祖刘知远大喜,命将恒州,改回镇州;顺国军,改回成德军。任命白再荣为成德(镇州)留后。又派左飞龙使李彦从率军增援。 一年后,朝廷查明何福进和李荣的功劳,任命何福进为曹州防御使;李荣为博州刺史。 白再荣为人贪婪,猜忌诸将。奉国军使王饶,恐怕被他吞并,对外宣称腿脚不便,率军驻守东门楼,划地自守。 白再荣大怒,欲斩之,司天监赵延乂力劝乃免。 白再荣又认为李崧、和凝二人,长期位居高官,必有钱财,遂率军包围二人府邸,二人立即献出全部财产。 白再荣恐二人日后回京,必然担任高官,恐怕对自己打击报复,竟欲杀死二人。 李榖急忙求见,责备道:“国家覆灭,皇帝(指石重贵)被俘虏北上,你们手握兵权,不去救援,而今只不过尺寸之功,军民死亡三千多人,才不过驱逐一个小喽啰耶律麻答,难道这是你一个人的功劳?今天竟然胆敢谋杀两位宰相,倘若新皇帝追究你擅自杀害国家大臣,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白再荣这才知道害怕,立即将二人释放,并向二人下拜道歉。 白再荣又搜刮民间财产,将所有为耶律麻答做过事情的汉人,当做汉奸,一律逮捕,严刑拷打,榨取钱财。其残暴贪婪,丝毫不亚于耶律麻答,因此人送外号:白麻答。 白麻答白再荣还想搜刮普通百姓,李榖力劝乃止。 这时,杨衮奉命前去增援邺都,刚刚抵达邢州,听说恒州(镇州)失守,立即北窜。杨安也随即向北方逃走。 李殷率军,向后汉高祖刘知远投降。 辽邢州守将刘铎,向薛怀让献城归顺。薛怀让佯言入城巡查,率军自洺州开赴邢州。刘铎开门迎接,薛怀让喝令斩之,上奏后汉高祖,说是自己已经攻克邢州。 刘知远也无暇追究,任命薛怀让为安国(邢州)节度使。 冯道等得以南归,仍至中原来事新主,免为异域鬼魂。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后汉高祖刘知远,得知杜重威叛变的消息,忙命归德(宋州)节度使高行周为招讨使,镇宁(澶州)节度使慕容彦超为副招讨使,率兵往讨杜重威。并下诏削夺杜重威所有官爵,令二将立即出兵。 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八月。 高行周与慕容彦超,同至邺都大名府(魏州)城下。 慕容彦超自恃骁勇,请诸高行周,愿亲自督兵攻城。 高行周道:“邺都重镇,兵多将广;邺都城固若金汤,容易防守,况杜重威屯戍日久,兵精粮足,怎能一鼓即下呢!” 慕容彦超道:“行军全靠锐气,今乘锐而来,尚不速攻,更待何时?” 高行周道:“兵贵持重,见可乃进,现在暂时不应急攻,且静候城内有变,进攻未迟!” 慕容彦超又道:“此时不攻,留屯城下,我气日衰,彼气益盛,又听说辽国援兵将至,来救杜重威,他日内外夹攻,敢问主帅如何对付?” 高行周道:“我为统帅,进退自有主张,休得争执!” 慕容彦超冷笑道:“大丈夫当为国忘家,为公忘私,奈何顾及儿女亲家,甘误国事!” 高行周闻言,更加生气,正要发声责问,慕容彦超却冷笑数声,疾趋而出。 原来高行周有个女儿,嫁给了杜重威的儿子,所以慕容彦超怀疑他结党营私,于是军前扬言说,高行周因为爱女,姑息盗贼,因此不肯攻城。 高行周有口难辩,不得已上表送达汉廷。 后汉高祖刘知远,恐怕会有其他变故,乃决定御驾亲征。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二回 杜重威父子伏法 钱弘俶兄弟友爱 刘知远决定御驾亲征,当下召入宰相苏逢吉、苏禹珪等,咨询亲征事宜,两人本是滥竽充数,模棱未决。 刘知远转而询问吏部尚书窦贞固,窦贞固独赞成亲征。 从前,刘知远曾经与窦贞固一起在石敬瑭手下效力,互相敬重。这次,刘知远入汴京,窦贞固亲自率文武百官到荥阳迎接,刘知远就有任命窦贞固为宰相的意思。 从唐朝起,宰相一般都是四人,称为同平章事。之前在太原时就已经有了二苏。现在,再加上窦贞固,正好三缺一。 刘知远问苏逢吉,除了窦贞固,还有谁适合当宰相。 苏逢吉与翰林学士李涛交情最好,遂推荐他,说:“五年前,李涛曾经要求杀死张彦泽,陛下当时还在太原,对他甚是敬佩。这个人适合当宰相。” 这个李涛,刘知远并没有找他商议,他却秘密上书,促御驾即日征讨邺都,以免延误战机。 刘知远大喜。这个李涛,果然有宰相的眼光! 九月。后汉高祖刘知远擢升: 苏逢吉为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窦贞固为司空兼门下侍郎; 苏禹珪为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涛为户部尚书兼中书侍郎; 四人俱为同平章事。 紧接着,后汉高祖便下诏,出巡澶、魏,往劳王师。 过了两天即拟启行,刘知远命皇子刘承训为开封尹,留守汴京。 凑巧晋臣冯道、李崧、和凝等,自恒州(镇州)来归,报称辽将耶律麻答,已经被逐,杜重威后援已经断绝! 后汉高祖甚喜,当场任命冯道为太子太师,李崧为太子太傅,和凝为太子少保,令他们辅佐刘承训驻京。 之前,辽将萧翰离开汴京时,曾留下部将刘祚,率一千五百名幽州士兵,守卫汴京各城门,并保护许王李从益。刘知远进入汴京,刘祚已经率领他们投降。 后汉高祖刘知远怕他们万一叛乱,后果不堪设想,竟下令将他们全部诛杀。 九月二十九日。号炮一振,刘知远御驾亲征,前后拥卫的诸将吏、士兵,不下万人。众人行色匆匆,也无暇访察民情,一直来到邺都城下行营。 高行周首先迎谒,泣诉军情。后汉高祖刘知远,知道错在慕容彦超,因此当慕容彦超谒见时,当面责备了他,并且令向高行周谢过。高行周怒意这才稍微平息。 刘知远随即派给事中陈观,入城晓谕杜重威,劝他速降。杜重威却闭城谢客,不肯放入。 陈观覆命,触动后汉高祖怒意,便命攻城。 十月二十五日,汉军攻城。 慕容彦超踊跃直前,领兵先进,高行周不好违慢,也驱军猛攻。后汉高祖刘知远登高遥望,但见城上的矢石,好似雨点一般,飞向城下,城下各军,冒险进攻,也是个个争先,人人努力。 怎奈矢石无情,不容各军进步,自辰时至午时,整整一个上午,邺都仍然坚城兀立,濠沟依然。 刘知远不得已,只好下令鸣金收军,检点士卒,万余人受伤,千余人丧命。 后汉高祖刘知远,这才叹服高行周先见,就是好勇多疑的慕容彦超,至此亦兴趣索然,哑口无言。 高行周入帐献议道:“臣来此已久,听说城中粮食即将吃完,但兵心未变,更有辽将张琏督战,所以坚持不下。请陛下招谕张琏,若张琏肯降,杜重威也无能为力了。” 后汉高祖依议,派人招降张琏,许他不死。偏偏张琏坚决不肯从命,一再派人去劝,始终无效。迁延至二十多天,围城中渐觉不支。内殿直韩训献上攻城器材。 后汉高祖摇首道:“守城全恃众心,众心一离,城自不保,要用甚么攻具呢?” 韩训怀惭而退,忽由帐外报入,有一贵妇人求见,后汉高祖问明底细,才命召入。 正是:猖獗全凭强虏助,窃危要仗妇人扶。 后汉高祖刘知远,传见来妇,看官道贵妇人为谁?原来便是杜重威妻、石敬瑭的妹妹宋国长公主。长公主入谒后汉高祖,行过了礼,后汉高祖赐令旁坐,问及杜重威情形。 长公主道:“重威因陛下肇兴,重见天日,不胜庆幸,但恐陛下追究既往,负罪难逃,所以一听说要移镇,恐怕遭遇不测,正巧辽将又来监守,遂致触犯天威,劳动王师,今愿开城谢罪,令臣妾前来乞恩,望陛下网开一面,曲贷余生!” 后汉高祖道:“朕信重威,重威尚不信朕么?况朕已一再招降,奈何拒命!” 长公主道:“重威非敢抗陛下,实由虏将张琏,挟制重威,不让迎降。”虽是诳言,但欲为夫解免,不得不尔,看官请原谅长公主。 后汉高祖道:“虏将独不怕死么?” 长公主道:“正为怕死,所以百般阻挠。” 后汉高祖沈吟半晌,方微笑道:“朕一视同仁,既赦重威,赦张琏又有何不可,烦长公主入城回报,如果真心出降,不问华夷,一体赦免!” 长公主起身拜谢,辞别回城。 杜重威得到长公主传话,转告张琏,张琏答道:“公可全生,琏难幸免,愿守此城,以死为期!” 杜重威道:“粮食早已吃完,士兵都在饿肚子,看来是不能不降了,皇上说全体赦免,谅不欺人,请君勿虑!” 张琏又道:“恐怕未必。前时刘祚率幽州一千五百人驻防汴京,并未抵抗,已经归顺,都被杀死呢!” 杜重威道:“我再派次子弘琏,前去请求,能得一朝廷赦书,大家便好安心出降了。” 张琏方才允诺,杜弘琏即出城前往汉营。过了半日,持到后汉高祖手谕,许张琏归国。 十一月二十七日。杜重威乃派判官王敏,先送谢表。旋即素服出降,拜谒后汉高祖。刘知远赐还衣冠,仍授检校太师,守官太傅,兼中书令。 汉军随后汉高祖入城,城内已饿殍载道,居民十死七、八,满目萧条。 辽将张琏,亦来拜见,后汉高祖忽然把眼一瞪,斥道:“全城兵民,为你一人,害得这般凄惨,你可知罪否?” 张琏不意有此诘问,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辩解。后汉高祖便令推出斩首,复捕斩辽国将校数十人。只有什长以下,放还幽州。辽兵无从报怨,将出汉境时,烧杀奸淫,大掠而去。 这些辽兵,其实都应该杀了。不要说什么“天子无戏言”,对待这些侵略者,没有什么道义可讲! 枢密副使郭威入帐,与后汉高祖附耳数语,刘知远即令他会同王章,登记杜重威部下诸牙将一百余人,一并拿下,全体处斩。又将杜重威私人财产,及被杀牙将的家产,抄没充公,分赐给战士。 杜重威似被人用刀剜肉,敢怒而不敢言,只好与妻孥相对,暗地流涕罢了。 后汉高祖住邺都数日,下令还京,留高行周为邺都留守,充天雄军节度使。高行周固辞。 后汉高祖对苏逢吉道:“想是为着慕容彦超了,我当命他徙镇泰宁军,卿可为我谕意。” 苏逢吉转谕高行周,高行周乃受命留镇邺都。后汉高祖刘知远且晋封高行周为临清王。 又命杜重威随驾还都。既归汴京,加封杜重威为楚国公。归德(宋州)节度使一缺,当然不愿再任命杜重威,但令史弘肇兼镇,毋庸细表。 杜重威平时出入,路人常常从路旁捡起碎砖、瓦砾砸他,一边砸一边骂,亏得他脸皮厚,还是禁受得起,但已经威风扫地了。 且说后汉高祖刘知远原籍,本属沙陀部落,刘知远以自己姓刘,改国号为汉,强引西汉高祖,东汉光武帝,作为远祖。当尊汉高祖刘邦为太祖,光武帝刘秀为世祖,立庙祭享,历世不祧。 尊高祖刘湍为文祖,妣李氏为明贞皇后; 曾祖刘昂为德祖,妣杨氏为恭惠皇后; 祖刘僎为翼祖,妣李氏为昭穆皇后; 父刘琠为显祖,母安氏为章懿皇后,共立四庙,与后汉高祖、光武帝并列,合成六庙。 命太常卿张昭,厘定六庙乐章舞名。 刘知远以邺都告平,入庙告祖,所有订定乐舞,概令举行,真个是和声鸣盛,庄严肃穆。 却说凤翔节度使侯益,与护国节度使赵匡赞,皆是辽太宗入主中原后任命。赵匡赞又是赵延寿的儿子。二人见辽太宗北上,刘知远称帝,害怕遭到清算,遂互相联络,结为同盟。 之前,雄武(秦州)节度使何重建举所辖秦、成、阶三州降蜀,见第一百零八回。 后蜀国皇帝孟昶,任命大将李继勋为秦州宣慰使,前往增援。李继勋会同兴州刺史刘景,联军攻克固镇。 何重建请求后蜀朝廷增兵,会同成、阶二州军队,联合占据散关。又奏明后蜀皇帝孟昶,建议来个关门打狗,堵住辽军增援的通道,进攻凤州。孟昶遂调发山南军队三千七百人,划拨何重建指挥。 何重建派宫苑使崔延琛率军进攻凤州,不料失败,退守固镇。 后蜀翰林承旨李昊,警告枢密使王处回说:“敌人夺回固镇,则通往兴州的道路被切断,一旦情况紧急,我们就无法增援秦州,我建议命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孙汉韶率军急攻凤州。” 后蜀广政十年,即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三月。 孟昶又派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孙汉韶为主帅,率大军前去增援。孙汉韶分兵据守固镇,保障后勤;又派兵加强散关的防守,彻底断绝辽军增援路线。 这时,辽太宗已经北撤,哪里还有什么援兵! 四月,凤州防御使石奉頵,终于献城投降。石奉頵是后晋朝的皇族。 七月,后汉高祖刘知远,调赵匡赞为永兴(即晋昌)节度使,李守贞为护国(河中)节度使。 十月,永兴(长安)节度使赵匡赞,听说杜重威得罪,恐自己亦未必保全,索性向后蜀国投降,别图富贵。遂派人奉表后蜀帝孟昶,乞派兵援应长安,兼略凤翔。 后蜀国皇帝孟昶闻变大喜,激起雄心万丈,遂欲吞并整个关中。 十二月,孟昶命中书令张虔钊,为北面招讨使,宣徽使韩保贞为都虞侯,率兵五万,出散关北上;又命何重建为北面招讨副使,领部众东出陇州,与张虔钊等会师,二路大军同趋凤翔,希望逼降侯益。 再令奉銮肃卫都虞侯李廷珪,统兵二万出子午谷,直趋长安,接应赵匡赞。后蜀军浩浩荡荡,旌旗连绵几十里。 凤翔节度使侯益,接得侦报,得知后蜀军大举入侵,惊慌的了不得。正拟上表告急,忽来了雄武(秦州)都押牙吴崇恽,递上何重建手书,并附后蜀国枢密使王处回招降文,内容无非是晓示利害,劝侯益归蜀。 侯益恐待援不及,不如依书乞降,免得惊惶。遂缴出地图兵籍,让吴崇恽带回去,附表请平定关中,且修书致赵匡赞,约为犄角,互相帮扶。 后汉高祖刘知远闻变,即命右卫大将军王景崇,将军齐藏珍,调集禁兵数千,往略关西。 不料皇子、开封尹刘承训,自助祭后,感染风寒,逐日加剧。刘知远因刘承训孝友忠厚,明达政事,有意立为太子,格外留心看护,多方医治。怎奈区区药物,不能挽回造化,竟于天福十二年十二月中,悠然而逝,年止二十六岁。 后汉高祖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太平宫举哀,哭得涕泗滂沱,几致晕去。经左右极力劝慰,勉强收泪,亲视棺殓,追封刘承训为魏王,送归太原安葬。 从此常带悲容,少乐多忧,一代枭雄,又将谢世。 蹉跎过了残年,便是天福十三年,公元948年。 元旦,后汉高祖刘知远因身体不适,不受朝贺,自在宫中调养。转眼间已过四天,病体少痊,乃出宫视朝,改天福十三年为乾佑元年,颁诏大赦。 越数日,易名为刘暠,晋封冯道为齐国公,兼官太师。 之前,永兴(长安)节度使赵匡赞,已经叛国,投降后蜀,后蜀国皇帝孟昶已经派奉銮肃卫都虞侯李廷珪,统兵二万出子午谷,前来接应,偏赵匡赞狐疑未定,又听了判官李恕建议,仍然上表汉廷,自请入朝。 这李恕,本是赵延寿幕僚,赵延寿令他辅佐儿子赵匡赞,出任晋昌(后汉改永兴)节度判官,当赵匡赞降蜀时,李恕已出言谏阻,赵匡赞不从。 这时,李恕又极谏道:“燕王入胡,本非所愿,今汉家天子新得天下,正考虑招抚、怀柔,如果大帅谢罪归朝,必能保全爵禄,小池塘容不下蛟龙,入蜀恐非良策,愿公三思,免得将来后悔!” 赵匡赞听了,很觉有理,因此连忙派李恕入朝谢罪,情愿面觐后汉高祖,听受处分。 后汉高祖刘暠(刘知远)问李恕道:“赵匡赞何故附蜀?” 李恕答道:“匡赞以身受虏命,父在虏廷,恐陛下未肯谅解,所以一时失策,附蜀求生。臣一再谏诤,说国家必应招抚、怀柔,匡赞亦自知悔悟,故派臣来祈哀!” 后汉高祖道:“赵匡赞父子,本朕故交,不幸陷没虏手。今赵延寿方陷辽国牢狱,朕何忍再加害匡赞呢?你可返报匡赞,不必多疑,尽可来朝!”李恕拜谢而去。 后来侯益也向后汉朝廷上疏,与赵匡赞一般见解,谢罪请朝。 这时王景崇刚要率军出发,后汉高祖刘暠(刘知远)召他入卧室内,密谕王景崇道:“赵匡赞、侯益,虽俱来请求朝见,未知他有无诡计,你率兵西去,当密观动静!他若真心入朝,不必过问,倘或迁延观望,你可便宜从事,勿中奸计!” 王景崇应声遵旨,即日启行,西赴长安。 赵匡赞恐后蜀兵到来,转难脱身,不待李恕返报,便离开长安,径自前往汴京。途中与李恕遇到,得知后汉高祖口谕,更放心前行。 随后又与王景崇会晤,王景崇亦让他过去,自率大军径投长安。 后蜀广政十一年,后汉乾佑元年,公元948年,正月二十六日,赵匡赞抵达京城。 王景崇才入长安城中,军报已陆续到来,都说后蜀兵已进入秦州,就要来攻长安。 王景崇因随兵不多,恐怕不足以抵抗蜀军,忙发本道兵马,及赵匡赞牙兵千余人,同拒后蜀兵。又恐怕赵匡赞的牙兵,可能有人会叛逃,准备下令在他们脸上黥字,使他们无法逃亡。 当下与齐藏珍商议,齐藏珍并不赞成,不料牙兵将校赵思绾,主动求见,申请黥面,为部下做个榜样。王景崇当然心喜。 齐藏珍待赵思绾退出,私下对王景崇道:“赵思绾面带杀气,恐非良将,况脸上黥字的命令,尚未发出,他即先来面请,越是谄谀,越是狡诈,此人万不可留,速除为宜!” 王景崇摇首道:“无罪杀人,如何服众!”遂不从齐藏珍计议,亲自督兵前去堵截后蜀军。 后蜀大将李廷珪,正从子午谷出师,探得赵匡赞已经入朝,便准备回军,没想到王景崇突然杀到,措手不及,仓猝对敌,已被王景崇麾兵入阵,冲破中坚。没奈何且战且行,奔回至十里外,才免追袭。手下兵士,已伤亡至数千名,懊丧而去。 侯益闻王景崇得胜,李廷珪败还,自然顺风使帆,决计抗拒后蜀。 后蜀帅张虔钊行至宝鸡,获悉侯益反覆无常情形,便与诸将会商。诸将有人主进,有人主退,弄得张虔钊不知所措,只好按兵暂住。 忽闻汉将王景崇,召集凤翔、陇、邠、泾、鄜、坊各镇兵马,纷纷前来,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引兵夜遁。等到王景崇追到散关,后蜀兵已奔入关中,只剩得后队四百人,被王景崇一鼓作气,全部活捉而归。 张虔钊退守兴州,不久恼恨而死。 后蜀宣徽使韩保贞、庞福诚,率军自陇州撤退,裹胁雄武(秦州)节度使何重建同行。当天,韩保贞等到达秦州,派军分别据守所有城门及交通要道,何重建自此定居后蜀。 王景崇两次告捷,朝廷命王景崇兼凤翔巡检使,因即引兵至凤翔。侯益开门迎入,与王景崇谈到入朝一事,语带支吾。 王景崇未免动疑,即派部军分守诸门,再探侯益行止。 后汉高祖刘暠(刘知远),自长子刘承训病殁后,感伤成疾,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亏得参苓补品,逐日服饵,才支撑了一两月。 乾佑元年,公元948年,正月二十七日。 刘暠(刘知远)病体加重,服药无灵,乃召宰相苏逢吉,枢密使杨邠、枢密副使郭威,入受顾命。还有都指挥使史弘肇,虽命他兼镇宋州,却是在都遥制,所以亦得奉召。 四大臣同入御寝,见后汉高祖刘暠(刘知远)病已大渐,俱作愁容,刘暠(刘知远)顾谕道:“人生总有一死,死亦何惧。但我儿承训已殁,承佑依次当立,朕虑他幼弱,后事一切,不得不嘱托诸卿!” 四人齐声道:“敢不效力!” 后汉高祖刘暠(刘知远)又长叹道:“眼前国事,尚无甚危险,但须善防杜重威......” 说到威字,喉中如有物梗住,不能出声。四人慌忙趋退,请后妃、皇子等送终。 统计后汉高祖刘暠(刘知远)称帝,差半个月才满一周年,不过时已易岁,历史上算做二年,享年五十四岁。 十四年前,刘知远杀死唐闵帝李从厚的亲兵,去年,对石重贵见死不救,又杀死花见羞母子,现在死到临头,还要杀杜重威。杜重威固然该死,但他不过是切菜板上的一块肉,防他什么?刘知远恶行累累,难怪他是五代时在位时间最短的开国皇帝,享国不到一年!真是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未几宫人即发哀声,同平章事苏逢吉进来制止道:“且慢!且慢举哀!皇帝有要旨传下,须立刻办了,方可发丧。” 后妃等未识何因,只因苏逢吉身任首相,且是顾命中第一个大臣,料他必有要事。当即停住了哀,令他出办。 苏逢吉退出,见杨邠、郭威等,已拟好诏敕。即命侍卫将领带领禁军,往拿杜重威及杜重威子弘璋、弘琏、弘璲。 杜重威在私第中,安然坐着,毫不预防,至禁军入门,仓皇接诏,甫经下跪,那冠带已被禁军褫去。 且听侍卫将领宣诏道:杜重威犹贮祸心,未悛逆节,枭首不改,虺性难驯。昨朕小有不安,罢朝数日,而重威父子,潜肆凶言,怨谤大朝,煽惑小辈。今则显有陈告,备验奸期,既负深恩,须置极法。杜重威父子,并令处斩。所有晋朝公主及外亲族,一切如常,仍与供给。特谕。 杜重威听罢,吓得魂飞天外,急得带哭带辩。偏禁军侍卫绝不留情,即令士兵绑起杜重威,并将他三子拿下,一并牵出,连他妻室宋国长公主,都不让诀别。 士兵匆匆驱杜重威父子至市曹,已有监刑官侯着,指麾两旁刽子手,走到杜重威父子身旁,拔出光芒闪闪的刀儿,剁将过去,只听得有三四声,杜重威父子的头颅,皆已堕落,父子同时下了地狱。 遗骸全部丢到大街上,京中人士在旁聚观,都激起一腔义愤,有人诟骂,有人拿脚乱踢,连士兵都禁遏不住。霎时间踏成肉泥,几无从辨认了。 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六月,第四任吴越王钱弘倧(忠逊王)继位,任命其弟、台州刺史钱弘俶,同参相府事。 消息传到福州,李达(李仁达)令其弟李通权知留后,亲自前往钱塘,朝贺新王。 吴越王钱弘倧(忠逊王)加李达兼侍中,赐名李孺赟。 吴越王钱弘倧(忠逊王)秉性刚严,又见其兄钱弘佐(忠献王)在位期间,对部将太过包容,以至屡屡被权臣控制,身不由己,因此忿忿不平,行事不免矫枉过正。继位之后,杭州、越州有官吏违法,钱弘倧(忠逊王)连杀三人,内外侧目。 李达对前途感到恐惧,后悔不该入京,于是厚贿内衙统军使胡进思,请求返回福州。 吴越王钱弘倧(忠逊王)批准,再次任命他为威武节度使。 李达返回福州,与鲍修让两不相让,屡有龃龉。 十二月,李达计划杀鲍修让自解,举兵降南唐。 谁料鲍修让早有防备,先发制人,引兵往攻李达府第,一场蹂躏,不但杀死李达,并将他全家老小,一并诛夷。 李达先后背叛王延羲、王延政、王继昌、卓严明,又在南唐、吴越之间脚踏两条船,连名字也改来改去,李弘义、李弘达、李仁达、李达、李孺赟,下场应该至此。 统计李达自南唐保大三年,即晋出帝开运二年,公元945年,自称威武(福州长乐府)节度使,仅两年半即亡。 鲍修让随即将他首级传到钱塘,报明平叛情状。 吴越王钱弘倧(忠逊王),另外任命丞相吴程,出任威武军节度使,镇守福州。 钱弘倧为此,责备内衙统军使胡进思不该建议放走李达。胡进思心中大惊。 吴越王钱弘倧(忠逊王)又大阅兵,检阅水师,大肆赏赐,比从前的赏赐多两倍。 胡进思一再劝谏,钱弘倧大怒,道:“孤王的财富,与士卒共享,有何不可!”气愤之下,将手里的笔都投入水中。 胡进思依仗拥戴之功,干涉朝政。吴越王钱弘倧(忠逊王)心甚厌之,欲外放他为刺史,胡进思固辞不受。 胡进思提出建议,钱弘倧好几次当面驳斥。 胡进思在先王(忠献王钱弘佐)的灵位前,披散头发痛哭。 当时严禁宰杀耕牛,连买牛肉都是犯罪。市场上有人偷卖牛肉,负责的官吏追查有哪些人购买,滥加拘捕。所有人承认购买的牛肉数量,多达一千多斤。 吴越王钱弘倧(忠逊王)问胡进思:“最大的牛,能有多少斤牛肉?” 胡进思道:“不过三百斤。” 钱弘倧(忠逊王)又问:“你怎么知道?” 胡进思结结巴巴道:“臣...臣...从军之前,曾经当过屠...屠...夫。” 钱弘倧(忠逊王)道:“这分明是诬陷良民。”派人严查,果然如此,遂将负责的官吏定罪。 胡进思心里想,大王明知道我以前当过屠夫,今天却当众询问,分明就是要我的好看!心中甚怒。 吴越王钱弘倧(忠逊王)眼见胡进思常常不满,密与指挥使何承训商议,要他设法将胡进思排挤出杭州。 何承训乃暗中设计。 吴越王钱弘倧(忠逊王)又与内都监使水丘昭券商议。 水丘昭券说:“胡进思党羽甚多,一时难以克制,不如暂时包容。”钱弘倧(忠逊王)犹豫不决。 何承训恐夜长梦多,走漏风声,干脆自己主动告诉胡进思。 除夕夜,吴越王钱弘倧(忠逊王)设宴招待文武百官,胡进思怀疑钱弘倧(忠逊王)就要在宴席上自自己下手,乃先发制人,与同党率亲兵一百余人,身披铠甲,手执兵器,闯入王宫天策堂。 钱弘倧(忠逊王)惊问何事? 胡进思道:“臣实无罪,为何要暗算臣?” 钱弘倧(忠逊王)大声呵斥他,命他退下。胡进思不退,其部下也语多狂悖。 这时,钱弘倧(忠逊王)身边尚有不少侍卫,皆有兵器,急忙拔刀护驾。不料钱弘倧(忠逊王)惊恐过度,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独自跑入义和院,关门避祸。钱弘倧(忠逊王)的侍卫呆若木鸡。 胡进思立即下令将他们缴械,并反锁义和院门,伪造王命,布告中外说:“孤猝得风疾,不能视事,可传位王弟钱弘俶。” 钱弘俶本来出镇台州,当钱弘倧(忠逊王)继位时,召入钱塘,赐居南邸,参相府事。 胡进思既颁发伪诏,即召集文武大臣,至南邸迎谒钱弘俶。 钱弘俶愕然道:“能保全我兄,方敢承命。否则宁避贤路,幸勿强迫!” 胡进思拜首道:“愿遵王言!”诸官吏亦俯伏称贺。 钱弘俶遂成为吴越国第五位国王,今年只有十九岁。 胡进思趁乱,杀死水丘昭券,并杀钱弘倧(忠逊王)的舅父、御前侍卫鹿光铉。 胡进思的妻子责备他道:“水丘昭券是个正人君子,奈何杀他?” 钱弘俶乃入元帅府南厅,受册视事,徙故王钱弘倧(忠逊王)至衣锦军,派都头薛温率兵保护。且告诫薛温道:“此后有非常处分,均非我意,你当死拒,不得相从!” 薛温受命而去。 胡进思屡劝钱弘俶(忠懿王)害兄,以绝后患,钱弘俶始终不从,且严防胡进思。 何承训希承意旨,请钱弘俶(忠懿王)速诛杀胡进思。 钱弘俶(忠懿王)恨他反复无常,同时也怕走漏风声,何承训再次勾结胡进思,对自己不利,立即命左右拿下何承训,推出斩首。 胡进思听闻何承训出卖自己,却也说他该杀,同时也担心钱弘倧(忠逊王)万一回来,必定报复自己,遂捏称钱弘俶(忠懿王)命令,令薛温毒死钱弘倧(忠逊王)。 薛温抗声道:“温受命时,未闻此言,不敢妄发!” 胡进思又派亲信方安等二人,趁夜翻墙突入,持刀前进。亏得钱弘倧(忠逊王)日夜戒备,紧闭房门抵抗,同时大声呼救。薛温急率众趋救,捉住二贼,当场剁毙庭中。 第二天一早面报钱弘俶(忠懿王),钱弘俶大惊道:“保全我兄,全赖你出力。”乃赏薛温金帛,仍令严加提防。 钱弘俶(忠懿王)对胡进思又敬又怕,总是委曲求全,百般忍让。胡进思无从下手,忧惧日积,猝然间疽发背上,呼号而死。 钱弘俶(忠懿王)、钱弘倧(忠逊王)兄弟因此保住性命。 时后汉高祖刘暠(刘知远)已经改元乾佑。钱弘俶(忠懿王)仍奉汉朝正朔。 乾佑元年,公元948年,正月。钱弘俶(忠懿王)向后汉高祖刘暠(刘知远)奏明钱弘倧(忠逊王)传位情形。 刘暠(刘知远)当时已经病危,无暇顾及。汉隐帝刘承佑即位后,一直忙于平叛,拖到八月,才授钱弘俶(忠懿王)为东南面兵马大元帅,兼镇海、镇东等军节度使,加封吴越国王。 未几以平乱额外加恩,授尚书令。 钱弘倧(忠逊王)得钱弘俶(忠懿王)优待,移居东府,优游二十年,安然告终,吴越号为让王。友爱家风,足矫乱世。这是后话,不提。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三回 赵匡胤千里投军 李守贞三叛连兵 却说赵匡胤之父赵弘殷,前两年已为赵匡胤聘定同袍贺景思之女,择吉成婚,燕尔新欢,自在意中,免不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弟弟赵匡义,今年十岁了。他酷爱学习,父亲在外打仗,每次都带回一些书籍,赵匡胤不屑一顾,他见了却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此时晋朝覆亡,中原一带,多被辽军蹂躏,民不聊生。赵匡胤年逾弱冠,闻着这种消息,未免忧叹,恨不得立刻从军,驱除大敌。既而辽太宗半道驾崩,辽兵北去,后汉高祖刘知远南下,中原粗安。 这时王彦超在复州担任防御使。赵匡胤自小便认识这位叔叔,乃独自南下,径投复州而来。 王彦超见了赵匡胤,大吃一惊。道:“好贤侄,你不去投你父亲,却来复州做甚么?” 赵匡胤道:“唉,不提了。我父现在河东。那边,多是沙陀人。我堂堂汉人,焉能侍奉沙陀、契丹这些蛮夷?” 王彦超曾经随桑维翰出使辽国,对这些蛮夷也没什么好感,对这位贤侄的气节,十分欣赏。只是复州,临近江陵。南平王、荆南节度使高从诲叛服无常。 王彦超想,若留他在此,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向他父亲交代? 当下心生一计,道:“贤侄,你有所不知,叔叔我也马上要调任了。我且修书一封,推荐你去随州,投奔随州刺史董宗本叔叔如何?” 赵匡胤惊讶道:“可是我小时候见过的董叔叔?” 王彦超笑了:“是的,你小时候还要人家给你当马骑呢!他家还有个小哥哥,你还记得吗?” 赵匡胤大喜,道:“记得!记得!只比我大一岁。不过,听说他一家被赵大王(指赵延寿)要去帐下,去了幽州吗?” 王彦超道:“听说他们刚刚从幽州逃回了。当今皇上怜惜他,叫他父子来随州,这里是南方,一般不会碰上辽军。” 当即,王彦超赠送给赵匡胤两万文钱,当作路费,打发他去随州。 赵匡胤到了随州,董宗本大喜,令其子董遵诲与赵匡胤相见,三人谈及昔年夹马营趣事,晤谈甚欢。 赵匡胤问及婶婶,董遵诲大哭。原来只有他父子二人趁行军时从幽州逃出,其他家人仍在幽州滞留未归。 赵匡胤安慰董遵诲道:“哥哥放心,将来有机会,弟弟一定帮你把婶婶接回来!” 董宗本命赵匡胤与董遵诲一起在州军中当差,令赵匡胤为队长,董遵诲为副。一开始没什么,时间长了,见大家都更佩服赵匡胤,董遵诲渐渐不满。 董遵诲力气大,能挽强弓,又是在契丹胡人堆里混的,骑术甚精。而赵匡胤读过不少兵书,胜在文武双全。 有时候谈论兵事,董遵诲往往理屈词穷,拂衣而去。董遵诲又常常要与赵匡胤当众比试,赵匡胤尽量回避。 忽然有一天,随州城上出现一朵紫色云彩,形如车盖,很多天不散。 董遵诲得意洋洋地对赵匡胤道:“每天见到这朵紫色云彩,像车盖一样。我又梦见登上高台,遇到一条黑色大蛇长约一百多尺,一会儿又化成龙,向东北飞去,霎时雷电交加,这是什么祥瑞?” 赵匡胤不答。知道他不能相容,乃向董宗本辞行,只说是北上探父,董宗本无奈放行。 赵匡胤走后,随州城上紫云渐渐消散。 却说杜重威既诛,众臣才为刘知远发丧。并宣布刘知远遗制,封皇子刘承佑为周王,即日嗣位。刘承佑年仅十八岁,是为汉隐帝,朝见百官,然后举哀成服。 先前后汉高祖刘暠(刘知远)欲改年号,宰臣进拟“乾和”二字。御笔改为乾佑,适与汉隐帝名字相同,当时目为预征,所以后来沿称乾佑,不复改元。 幸亏改为乾佑。乾和,乃是南汉中宗刘晟(刘弘熙)的年号。那就闹笑话了。今年,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已经是南汉乾和六年了。 太常卿张昭,拟上先帝谥号,称为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庙号后汉高祖,后来埋葬于睿陵。 汉隐帝刘承佑既立,尊母李氏为皇太后,颁诏大赦天下,晓谕四方。 王景崇蓦然间接到朝旨,刘暠(刘知远)御驾升天,皇次子刘承佑即皇帝位,不由的心下一动,倒有些踌躇起来,便是为了如何处置侯益的问题。侯益这时已经年过花甲,老奸巨猾,王景崇对他很是忌惮。 有人劝王景崇杀掉侯益,王景崇叹道:“先帝原许我便宜行事,但谕出机密,恐嗣皇帝未曾闻知,我若杀他,转近专擅。况大赦令已下,更觉难行,我只好密奏朝廷,再作计较。” 主见已定,便草密疏奏请,疏未缮发,那侯益已私离凤翔,星夜入都去了。王景崇不禁大悔,甚至不停地骂自己蠢驴!不好杀他,却应把他控制住啊! 这侯益却是机变,一入京城,便诣阙求见。 汉隐帝刘承佑,问他:“你何故引入蜀军?你可知罪?” 侯益并不慌忙,反从容答道:“臣无罪。蜀兵屡寇西陲,臣打算诱他入境,聚而歼之。” 汉隐帝刘承佑不由的冷笑了一声,令侯益退出。 侯益见汉隐帝形态,倒也觉得危险,幸喜家资富厚,便动用黄金白银,运动相臣。金银是人人喜欢,宰相以下,得了他的好处,那有不替他说情,便你吹嘘,我称扬,把他夸作张良、萧何一般。 “难道朕错怪了忠臣?”毕竟刘承佑年未弱冠,也道是前日错疑,即授侯益为开封尹,兼中书令。 侯益又贿赂史弘肇等,诬陷王景崇,说他如何专擅,如何骄横。汉隐帝刘承佑不得不信,遂派供奉官王益至凤翔,征赵匡赞牙兵诣阙。 赵思绾很是不安,再被王景崇激他数语,越觉心慌。 不久,赵思绾率永兴军牙兵,随王益启行赴京,到了半途,对同党常彦卿道:“小太尉已落人手,我等若至京师,自投死路,奈何奈何!” 小太尉指赵匡赞。其实,赵匡赞已经安全上岸了。 常彦卿道:“临机应变,自有方法,不必多说!” 乾佑元年,公元948年,三月二十四日。 王益、赵思绾一行抵达长安。长安本是永兴军的主场,赵思绾在此,爪牙甚多。 新任永兴节度副使安友规,巡检使乔守温,出迎王益,置酒于城外客亭。 赵思绾入请道:“部下军士,已在城东扎营。只是将士们的家属,多住在城中,意欲暂时入城,挈家眷出宿城东。” 安友规不知是计,且见赵思绾并无兵器铠甲,乐得做个人情,应允下去。赵思绾便带领部下将校驰入西门。 正好有一位州校坐在城门旁,腰间悬着宝剑,赵思绾看得真切,突然抢上几步,顺手夺过他的宝剑,挺刃一挥,剁落州校头颅。 当下喝令党羽,一齐动手,急切里无从夺得兵器。便向附近觅得棍棒,左横右扫,打死守门士兵十余人,遂将跟随自己的永兴牙兵放入城内,命人把城门关住,自己率亲兵进入府署劈开兵器库,取出铠甲兵器,分给部众,分别把守各门。 安友规等在城外听到兵变消息,惊惶失措,酒还没喝完,便已溜去。朝使、供奉官王益,也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赵思绾于是据住城池,募集城中少年,得四千余人,修缮城墙,疏浚护城河,才经十日,守具皆备。 王景崇不知声讨,反鼓动凤翔官民上表,请令自己知军府事。 正是:功业未成先跋扈,嫌疑才启即猖狂。 汉隐帝刘承佑,与群臣会议,都料是王景崇诡计,不肯允许,另调静难(邠州)节度使王守恩,为永兴(晋昌)节度使;保义(陕州)节度使赵晖,为凤翔节度使;调王景崇为静难(邠州)留后,令即赴镇。 王景崇迁延观望,不肯立刻出发,并加强训练青年丁壮,宣称将要讨伐赵思绾,甚至又用静难留后的身份,调静难军南下。 那时又突然冒出一个叛臣,竟勾通永兴、凤翔两镇,谋据中原。这人为谁?就是河中节度使李守贞。 李守贞与杜重威原为故交,杜重威父子被诛杀,他不禁兔死狐悲。 这也是刘知远临死前杀死杜重威的蝴蝶效应。 李守贞暗思,汉室新造,嗣君才立,朝中执政,统是后进,没一个可与自己平起平坐,不如乘机发难,或可转祸为福,遂潜纳亡命之徒,暗养死士,治城堑,缮甲兵,昼夜不息。 参军赵修己,颇通术数。李守贞召他密议,赵修己说时命不可妄动,再三劝阻。 李守贞半信半疑。赵修己乃辞职归田。 忽有一个游方和尚,法号总伦,入谒李守贞,托言望气前来,称李守贞为真主。 李守贞大喜,尊为国师,日思发难。 一日,李守贞召集将佐,置酒大会,畅饮了好几杯,起座取弓。遥指一幅猛虎舐掌图,对众将佐道:“我将来若得大福,当射中虎舌。” 说罢,即张弓搭箭,向图射去,飕的一声,好似箭镞生眼,不偏不倚,正在虎舌中插住。将佐同声喝采,统离座拜贺。 李守贞益觉自豪,与将佐入席再饮,抵掌而谈,自鸣得意。将佐乐得谄媚,喜得李守贞手舞足蹈,乐不可支。众人饮至夜静更阑,方才散席。 不久有使者自长安来,递上文书。 李守贞打开一看,乃是赵思绾的劝进表,不由的心花怒放。使者又献上一袭龙袍,光辉灿烂,藻锦氤氲。 李守贞到了此时,当然是喜欢极了,略问来使几句,令左右厚礼款待,过了数日才命归报,与赵思绾结作爪牙。 李守贞从此反意更决,妄言天人相应,僭号秦王。 李守贞既生异志,乃找术士卜问吉凶。有一术士,善于听声音推断数理,判断吉凶。 李守贞于是召出全体家眷,令他们依次出声。术士听一个,评一个,统是寻常套话。等到李守贞子李崇训妻符氏发言,不禁瞿然道:“后当大贵,必母仪天下!” 术士既知吉凶,如何专推符氏,不言李守贞全家之大凶?可能是不敢说。李守贞如果真的相信术士的话,为什么不转问李崇训可否为帝?史家所载,往往类此。 李守贞闻言,益觉自夸道:“我的儿媳将为天下母,我取天下,当然成功,何必再加疑虑呢!”于是决计造反。 李守贞派人册封赵思绾为晋昌节度使,下令仍称永兴军为晋昌军。 匡国(同州)节度使张彦威,因与河中相近,侦察到李守贞所作所为,时常戒备,且密奏汉隐帝,请求朝廷出兵。 汉廷派义成(滑州)马军都指挥使罗金山,率领部曲,助戍同州。因此李守贞叛乱,同州得以无事。 乾佑元年,公元948年,三月底。 李守贞派骁将王继勋,出兵占据潼关。保义(陕州)节度使白文珂急行军进抵潼关,一举收复。 军报驰入汴京,汉隐帝乃命镇宁(澶州)节度使郭从义,为永兴行营都部署,率军讨伐赵思绾。 四月。又命保义(陕州)节度使白文珂,为河中行营都部署,率军讨伐李守贞。任命客省使王峻为都监。 自后唐以来,因连年战争,国家大事,皆以军事为重,枢密使已经超过同平章事,成为最重要的大臣。 后汉高祖刘暠(刘知远)临终前,本将后事托付给四位顾命大臣,苏逢吉为首相总理政务,杨邠为枢密使执掌机要,郭威为副枢密使主征伐,史弘肇掌管禁军。 现在,权力尽在后三位顾命大臣掌握,再加一个三司使王章,负责财税,更是十分重要。 宰相苏逢吉、苏禹珪等,反成多余了。二苏皆是贪婪之人,担任宰相,掌管吏部,一遇到职位有空缺,便立即任用官吏填补。二人结党营私,往往利用职权,收取贿赂。 杨邠执掌军事,认为军费紧缺,官吏太多,虚耗国用,因此屡加批驳,遂致将相生嫌,互怀猜忌。 这时正值关西乱起,纷扰不休,同平章事李涛,上疏请求调杨、郭二枢密,出任重镇,控御外侮,内政可委二苏办理。杨、郭二人,认为李涛乃是苏逢吉推荐入相,疑他联络二苏,从旁倾轧,排挤自己,竟入宫泣诉于李太后,自请留奉山陵。 李太后疑刘承佑喜新厌旧,面责刘承佑,刘承佑述及李涛之言,太后更加生气,立即下令将李涛罢相,勒归私第。 刘承佑欲讨好母后,更重用杨、郭、史、王四大臣,擢升杨邠为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擢升三司使王章同平章事;擢升郭威为枢密使;擢升史弘肇兼侍中。 后来,又擢升郭威兼任同平章事。 杨邠、王章、郭威皆升同平章事高位,这时,同平章事便有六人之多。二苏更失去吏部肥缺,愈抱不平。另一位宰相窦贞固更加无事可做。 过了几天,再派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尚洪迁,为西面行营都虞侯。 王景崇见形势危急,正好后蜀国皇帝孟昶,派人劝降,乃向后蜀国投降,同时也接受李守贞任命的官职。 汉朝各路讨伐大军同时西行,不慌不忙,唯独尚洪迁恃勇前驱,后发先至,竟孤军直捣长安城下。 赵思绾正养足锐气,专待官军对仗,遥望尚洪迁前来,立即麾众杀出,与他交锋。 尚洪迁尚未列阵,赵思绾已经杀到,主客异形,劳逸异势,就使尚洪迁骁悍过人,至此亦旗靡辙乱,禁遏不住,勉强招架,终究是不能支撑,看看士卒多伤,便麾兵先退,自率亲军断后,且战且行。 赵思绾力追不舍,恼动了尚洪迁血性,拚死力斗,才把赵思绾击退。但尚洪迁身上,已受了数十创,回至大营,呕血不止,过了一宵,便即捐躯。 长安方向,好歹打了一仗。河中府方向,白文珂却没什么动静。 六月,汉廷再派奉国左厢都虞侯刘词,为河中行营马步都虞侯,前往河中府前线督战。 七月。 汉廷命工部侍郎李榖,为西南面行营都转运使,负责粮草;又命昭义(潞州)节度使常思,领兵援应,进驻潼关。 郭从义、王峻二人,因尚洪迁战死,挫动锐气,未免畏缩,敛兵不进。王峻与郭从义,又两不相容,越觉得你推我诿,延宕不前。 河中行营都部署白文珂,逗留同州,根本未曾进兵。 朝廷任命郭从义为永兴(长安)节度使;白文珂兼知河中府事,指望他二人出力。 七月底,新任凤翔节度使赵晖,抵达凤翔,王景崇自然不肯接受。赵晖乃部署兵士,上疏说:“王景崇叛变的迹象,更为明显,请准许出军攻击。”汉隐帝下诏批准。 汉隐帝刘承佑,颇以为忧。必须要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员,统一指挥讨伐大军。 八月六日。特派枢密使、同平章事郭威,为西面军前招慰安抚使,所有河中、永兴、凤翔诸军,悉归郭威节制。 郭威今年四十五岁,虽然从军多年,尚未出任过节度使,这还是第一次挂帅,而且遇到的对手却是功高望重的前朝宿将,统领禁军、出任节度使十多年的李守贞。 李守贞曾经平定杨光远。阳城一战,他是事实上的主帅,以少胜多,击败八万辽国铁骑,威震天下。后晋亡国一战,如果由李守贞取代杜重威挂帅,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毫无疑问,这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郭威奉命将行,先诣太师冯道处问策。 冯道慢条斯理道:“李守贞乃是前朝宿将,自认为功高望重,必能约束士卒,令他归附。公去后,若勿爱官物,尽赐兵吏,势必众情倾向,无不乐从,李守贞自无能为力了!” 郭威谢教即行,承制传檄,调集各道兵马,前去陕州会师。并促令白文珂趋河中。 却说赵匡胤初经远游,未识路径,本拟北上投奔父亲,不意走错了路,反向西行;及自知有误,索性将错便错,顺道行去。所苦随身盘缠,带得不多,行至襄阳,一无所遇,反将盘缠一概用尽。 到了没办法的时候,曾经靠偷菜,勉强填饱肚子。 关山失路,日暮途穷,那时进退维谷,不得已投宿山寺。僧徒多半是势利眼,看他衣履皆旧,行李又少,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只当他是落魄的征夫,乐得白眼相对,当下呵斥逐客,不容羁留。 赵匡胤没法,只好好言相求,借宿一宵,说至再三,僧徒仍不肯同意,顿时忍耐不住,便厉声道:“你等秃驴,这般无情,休要惹我懊恼!” 一僧随口嘲笑说:“你又不是个皇帝,说要甚么,便依你甚么。我今朝偏不依你,看你使出什么法儿!” 道言未绝,那右足上已着了一脚,不知不觉的倒退几步,跌倒地上。 旁边走过一僧,怒叱赵匡胤道:“难道你是强盗么?快吃我一拳!” 说时迟,那时快,这僧一拳向赵匡胤胸前,猛击过来。赵匡胤不慌不忙,轻轻的伸出右手,将他来拳接住,喝一声去,那僧已退了丈许,噗通一声,也向地上跌倒了。 还有几个小沙弥,吓得魂不附体,统向寺内飞奔,不一会走出了一个老僧,衲衣锡杖,款款前来,赵匡胤瞧将过去,却是慈眉皓首,癯骨清颜,比初见的两僧,大不相同,不由的怒气渐消,竦然起敬。 小子有诗咏那老僧道: 莫言方外乏奇人,参透禅关悟夙因。愿借片帆风送力,好教真主出迷津。 赵匡胤见他容貌,必定是得道高僧,当即向他拱手施礼。 老僧慌忙答礼,且道:“小徒无知,冒犯贵人,幸勿见怪!” 赵匡胤道:“贵人两字,在下不敢当,在下准备去军中投效,路经贵地,无处住宿,特借宝刹暂睡一宵,哪知令徒不肯相容,并且恶语伤人,以至争执,亦乞高僧原谅!” 老僧道:“点检作天子,已有定数,何必过谦。” 赵匡胤听了此语,莫明其妙,便问点检是谁。 老僧微笑道:“到了后来,自有分晓,此时不便饶舌。” 说毕,便把坠地的两僧唤起来,并且呵责道:“你等肉眼,哪识圣人?快去将客房收拾好了,准备贵客休息。” 两僧无奈,起立应命。老僧又问及赵匡胤行囊,赵匡胤道:“只有箭囊、弓袋,并无他物。” 老僧又命两徒携往客房,自邀赵匡胤转入客堂,请他坐下,并呼小沙弥献茶。待茶已献入,才旁坐相陪。 赵匡胤问他姓名,老僧道:“老衲自幼出家,至今已将百年,姓氏已经失记了。” 赵匡胤道:“总有一个法号。” 老僧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老僧曾经自号空空,别人因此称我为空空和尚。” 赵匡胤道:“法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道行定然高妙,弟子愚昧,未识将来结局,还乞法师指示。” 老僧道:“不敢,不敢。夹马营已呈异兆,香孩儿早现奇征,后福正不浅哩!” 赵匡胤听了,越觉惊异,不禁离座下拜。 老僧忙即避开,合掌道:“阿弥陀佛,这是要折杀老衲了。” 赵匡胤道:“法师已知过去,定识未来,就使天机不可泄漏,但弟子此时,正当落魄,应从何路前行,方可得志?” 老僧道:“再向北行,便得奇遇了。” 赵匡胤囊中羞涩,沈吟不答。 老僧道:“贵人不必疑虑,区区盘缠,老衲当代筹办。” 有此奇僧,真正难得。 赵匡胤道:“怎敢要法师破费?” 老僧道:“结些香火缘,也是老衲分内事。贵客今日在敝寺中暂宿一宵,明日即当送别,免得误过机缘。” 说至此,即呼唤一小沙弥上前,嘱咐道:“你引这位贵客,到客房暂憩,休得怠慢!” 小沙弥遵了师训,导赵匡胤出堂,老僧送出门外,向赵匡胤告辞,扶杖自去。 赵匡胤随至客房,见床榻被褥等,都已整齐,并且窗明几净,饶有一种清气,不觉欣慰异常。 过了片刻,小沙弥搬入晚餐,都是寺中自己种的应时果蔬,非转基因,绿色无公害,清脆可口。赵匡胤正饥肠辘辘,便狼吞虎饮了一番,吃到肚子发胀,方才罢手。残肴尚未撤去,小沙弥已搬来一盆热水。盥洗后,自觉身体疲倦,便睡在床上,向梦乡找周公报到去了。 一枕睡醒,日已当窗,忙披衣起床,小沙弥入房,伺候盥洗,并进了早餐。餐毕出外,老僧已扶杖伫候。两下相见,行过了礼,复相偕至客堂,谈了片刻,赵匡胤即欲告辞。 老僧道:“且慢!老衲尚有薄酒三杯,权当饯行,且等午后起程,尚为未晚。” 赵匡胤乃复坐定,与老僧再谈时局。 赵匡胤问:“敢问法师,何日可致太平?” 老僧道:“中原混一,便可太平,为期也不远了。” 赵匡胤问:“真人可曾出世?” 老僧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但总要戒杀好生,方能统一中原。” 赵匡胤道:“这个自然。” 两下复纵论多时,但见日将晌午,小沙弥搬进素肴,并热酒一壶,陈列已定,老僧请赵匡胤上坐。 赵匡胤谦不敢当,且对老僧道:“蒙法师厚爱,分坐抗礼,叨惠已多,怎敢僭居上位呢?” 老僧微哂道:“好!好!目下蛟龙失水,潜德韬光,老衲尚得叨居主位,贵客还未僭越,老衲倒反僭越了。” 言毕,遂分宾主坐下。随后老僧替赵匡胤斟酒,自己却用杯香茗相陪,并向赵匡胤道:“老衲戒酒除荤,已好几十年了,只得用茶代酒,幸勿见罪!” 赵匡胤又谦谢数语。饮了几杯,即请止酌。老僧也不多劝,即命小沙弥进饭。赵匡胤吃了个饱,老僧只吃饭半碗,赵匡胤不禁动疑,问他何故吃得这么少? 老僧道:“并无他奇,不过服气一法。今日吃饭半碗,还是为客破戒了。” 赵匡胤道:“此法可学否?” 老僧道:“这是禅门真诀,如贵客何用此法。” 赵匡胤方不多言。老僧一面命小沙弥撤肴,一面命僧徒取出白银数十两,赠与赵匡胤。 赵匡胤再三推辞,老僧道:“不必!不必!这皆是施主捐与敝寺,老衲特转赠贵客,大约北行数日,便有枝可栖,盘缠虽少,已勉强够用了。” 赵匡胤方才谢领。老僧又道:“老衲并有数言赠别。” 赵匡胤道:“敬听教诲!” 老僧道:“‘遇郭乃安,历周始显,两日重光,囊木应谶。’这十六字,请贵客记取便了。” 赵匡胤茫然不解,但也不好多问,只得答了领教两字。当下僧徒递上箭囊弓袋,赵匡胤即起身拜别,并订后约道:“此行倘得如愿,定当相报。法师鉴察未来,何时再得重聚?” 老僧道:“待到太平,自当聚首了。”太平二字,是隐伏太平年号。 赵匡胤乃挟了箭囊,负了弓袋,徐步出寺,老僧送至山门,道了“前途珍重”一语,便即入内。 却说赵匡胤遵着老僧叮嘱,一路向北前进,沿途饱看景色,纵观山水形势,恰也不甚寂寞。至渡过洛水,见前面层峦叠嶂,山势很是险峻,山后隐隐有一大营,依险驻扎,并有一面大旗,悬空荡漾,烨烨生光,旗上有一大字,因被风吹着,急切看不清楚。 再前行数十步,方认明是个“郭”字,当即触动心念,暗想道:“老僧说是‘遇郭乃安’,莫非就应在此处么?” 便望着大营,抢步急行。不到片刻,已抵营前。 营外有守护兵立着,赵匡胤便向前问讯道:“贵营中的郭大帅,可曾在此么?” 兵士道:“在这里。你是从何处来的?” 赵匡胤道:“我离家多日了。现从襄阳到此。” 兵士道:“你到此做甚么?” 赵匡胤道:“特来拜谒大帅,情愿留营效力。” 兵士道:“请道姓名来!” 赵匡胤道:“我姓赵名匡胤,是涿州人氏,父现为指挥使。” 兵士伸舌道:“你父既为指挥使,何不在家享福,反来此投军?” 赵匡胤道:“乱世出英雄,不乘此时图些功业,尚待何时?” 兵士道:“你有这番大志,我与你通报便了。” 看官!你道这座大营,是何人统领,原来就是汉朝枢密使、同平章事、西面军前招慰安抚使郭威。此时正发兵前进,在途暂歇。凑巧赵匡胤遇着,便上前投效。 至兵士代他通报,郭威下令召入,见他身长八尺,方面大耳,仪表堂堂,虎背猿腰,状貌魁梧,已是器重三分。当下问明籍贯,并及他祖父世系。赵匡胤应对详明,声音洪亮。 郭威便道:“你父与我同僚,现正讨伐凤翔,你如何不随父前去,反到我处投效呢?” 赵匡胤述及父母宠爱,不许从军,并说是独自偷偷到此的情形。 郭威乃向他说道:“将门出将,当非凡品,现且留我帐下效力,同往西征,待来日立下功绩,必当保荐!” 赵匡胤拜谢。从此留在郭威大营,随赴河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四回 孙汉韶构陷张业 苏逢吉冤杀李崧 后蜀国广政十一年,公元948年,后蜀国皇帝孟昶,继位已经第十五年了,今年刚好三十岁。 十四年前,他十六岁,刚继位的时候,朝中的功勋元老、权臣主要是二赵、二李、二张、一王。二赵,便是赵季良、赵廷隐。二李便是李仁罕、李肇。二张便是张业、张公铎。一王乃是王处回。 结果,三个月内,孟昶便联合二赵,杀死权臣李仁罕父子,罢黜李肇。 七年前,他又将赵廷隐、王处回、张公铎等免去节度使职务。 三年前,李肇、张公铎均已病故。 两年前,宰相赵季良业也已经去世。所幸国内太平,十余年无事。 前蜀国时,宦官王承休曾经出任天雄(秦州)节度使。孟昶(孟仁赞)引用此例,命宦官田敬全,遥兼永平(雅州)节度使。蜀人群起抨击。 李仁罕的外甥张业,担任司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他生活奢侈,常常故意压低价格,强行购买别人的土地、宅子;又把官府通缉的逃犯藏在自己家里;而且私设囚牢,囚禁还不上债的欠债人,有的欠债人甚至饿死、冻死在里面。 其子、检校左仆射张继昭,喜爱击剑,曾经跟和尚归信,一同造访击剑名家。 右匡圣都指挥使孙汉韶,即五太保李存进(孙重进)长子,之前投奔后蜀国,跟张业结怨,于是秘密诬告张业、张继昭阴谋叛变。 翰林承旨李昊、奉圣控鹤马步都指挥使安思谦等人,再乘机从中陷害,遂构成大狱。 七月十七日,张业进宫朝见,孟昶(孟仁赞)命卫士在中书省把他诛杀,下诏暴露他的罪恶,没收他的家产及人口,男当奴、女当婢。 枢密使、保宁(阆州)节度使、兼兼侍中王处回,也专权、贪污,出卖朝廷官职、制造冤狱,各地向政府进贡,都先送给王处回,然后才呈献宫库,所以家产有百万之巨。儿子王德钧,也骄傲蛮横,不可一世。 孟昶因张业已死,倒也顾念旧情,不忍心再杀王处回,于是命他回家休养,王处回恐慌,呈请辞职。孟昶调他为武德(梓州)节度使兼中书令。不久,王处回请求告老还乡。孟昶命王处回以太子太傅致仕。 孟昶(孟仁赞)打算任命普丰库使高延昭、茶酒库使王昭远,当枢密使,但二人的名望地位不够,于是先任命二人为通奏使,知枢密院事。国库的金银绸缎,王昭远随意取用支出,不再记账。 孟昶(孟仁赞)命翰林承旨、尚书左丞李昊,为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命翰林学士、兵部侍郎徐光溥,为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二人俱兼同平章事。 奉圣控鹤马步都指挥使安思谦,打算把元老宿将全部排除,于是诬告卫圣都指挥使兼中书令赵廷隐谋反,趁夜出兵包围赵廷隐的府邸。 幸好,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李廷珪,正在京师朝见,向孟昶(孟仁赞)保证赵廷隐清白无辜,赵廷隐才免一死。赵廷隐乃声称有病,坚决辞去军职。孟昶(孟仁赞)批准,任命赵廷隐为太傅,封宋王。 自此,二赵、二李、二张、一王,或死或贬,已经全部退出权力中枢,只剩下赵廷隐、王处回苟延残喘。 却说郭威沿途所经,与士卒同甘共苦,小功必赏,微过不责,士卒有疾,总是亲自前去探视、抚慰,属下将吏无论贤愚,有所陈请,均和颜悦色,虚心听他说话。因此人人喜跃,个个欢腾。 这虽是由冯道处得来的秘诀,但郭威能运用得当,也是难得。 赵晖已探得王景崇降蜀,并私通李守贞,接连上表奏闻,汉隐帝刘承佑下诏,命郭威兼讨王景崇。 郭威乃与诸将会议军情,讨论孰轻孰重,诸将计划先攻长安、凤翔。 时镇国(华州)节度使扈从珂,亦奉调从军,独在旁献议道:“今三叛连兵,推李守贞为主,李守贞灭亡,两镇自然胆落,一战可下了。古人有言,擒贼先擒王,不取首逆,先攻王、赵,已属非计。况河中路近,长安、凤翔皆路远,攻远舍近,倘王、赵拒我前锋,李守贞袭我后路,岂非是一危道么!” 郭威待他说毕,连声称善,乃决定分三道进攻河中: 白文珂及刘词自同州,从西面进攻;常思自潼关,从南面进攻;郭威自率大军自陕州,从东面进攻。 李守贞初闻郭威统兵,因他是后辈,毫不在意,且因禁军多数都曾经跟从自己麾下,多少曾受过自己恩惠,若一到城下,自己定可效法李从珂,一声令下,坐待禁军倒戈,不战自服。 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八月底。 三路汉兵,陆续趋集,统是扬旗伐鼓,耀武扬威。郭威所带的军队,更是军容整齐,刀戟鲜明,杀气腾腾。 当下李守贞看了,已有三分惧色,凭城俯看,见有认识的军将,便招呼他上前叙旧。未曾发言,已听得一片哗声,统叫自己为叛贼,几乎无地自容,转思木已成舟,悔恨无益,只得提起精神,督众拒守。 郭威在河中城东下寨。白文珂攻克西关城,在黄河西岸下寨。常思在河中城南下寨。 不久,郭威见常思大寨不甚齐整,又见他并无将才,对左右说:“兵不在多而在精。兵多徒费粮草。” 遂令常思率军返回昭义,自己分兵驻扎城南。 诸将争相请求立即进攻,郭威摇首道:“李守贞系前朝宿将,功高望重,又勇敢善战,屡立战功,况河中城西临黄河,城墙坚固,万难急拔。且彼据高临下,势若建瓴,我军仰首攻城,非常危险,恰如驱士卒赴汤蹈火,九死一生,有何益处?从来勇有盛衰,攻有缓急。时有可否,事有先后。不若且设长围,以守为战,使他插翅难飞。我洗兵牧马,坐食转饷,温饱有余,城中乏食,公私皆竭。然后设梯冲,飞书檄,且攻且抚,我料城中将士,志在逃生,父子且不相保,况乌合之众呢!” 诸将道:“长安、凤翔,与李守贞联结,必来相救,倘或内外夹攻,如何是好?” 郭威微笑道:“尽可放心,赵思绾、王景崇,徒凭血气,不识军谋,况有郭从义等在长安,赵晖往凤翔,已足牵制两人,不必再虑了!” 乃发诸州民夫二万余人,命白文珂督领,环绕城墙,四面挖掘长壕,又筑起连垒,将河中府城团团围住。 河中府大将马全义,每天夜晚率敢死队,出攻汉军营垒,多有杀伤。 马全义,幽州蓟县人,十余岁学击剑,善骑射。十年前,他刚十五岁,曾经隶属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帐下。范延光叛乱,晋高祖亲自率军讨伐,范延光出降,晋高祖对他部下将士概不追究,当时马全义也在籍中,补为禁军。因不得志,遂遁去。 至李守贞出镇河中,召置帐下。不过,李守贞贪而无谋,猜忌诸将,马全义屡为画策,皆不能用。 过了数日,郭威见城上守兵,尚无变志,又对诸将道:“李守贞之前畏惧先帝,不敢嚣张。今见我辈刚刚从太原崛起,没有什么功名,有轻我之心,故敢造反。我正宜示弱,慢慢儿的制伏他。” 遂命将吏偃旗息鼓,闭垒不出。但沿黄河遍设火铺,延长至数十里,命部兵轮流巡守。又派水军舰船巡逻黄河河滨,日夕防备,水陆扼住。遇有间谍,全部捕获。 于是李守贞计无所出,只有驱兵突围一法。偏郭威早已料着,但遇守兵出来,便命各军截击,不使一人一骑,突过长围。所以李守贞士兵,屡出屡败,屡败屡还。 李守贞又派使者携带蜡丸密书,分头求救,南求南唐,西求后蜀,北求辽国,均被汉营巡逻士兵擒获。城中日益穷蹙无计,渐渐的粮食将尽,不能久持,急得李守贞日蹙愁眉,窘急万状。 国师总伦,时常在侧,李守贞当然加以责问。 总伦道:“大王当为天子,人不能夺,惟现在分野有灾,须待磨灭将尽,单剩得一人一骑,方是大王鹊起的时光!” 李守贞尚以为然,待遇如初。利令智昏,一至于此。 王景崇据住凤翔,既与李守贞勾通,受他封爵,便杀死侯益家属七十余人,只有侯益子侯仁矩,曾担任天平(郓州)行军司马,在外得免。侯仁矩子侯延广,尚在襁褓之中,乳母刘氏,用自己的儿子替换,抱之潜逃,乞食至汴京。 侯益大哭,哀请朝廷诛灭叛党复仇。 汉隐帝传诏军前,促攻凤翔。 赵晖这时已开始进攻,与王景崇相持。 王景崇急忙派使者向后蜀皇帝孟昶求救。 赵晖探知后蜀军来援王景崇,已至散关,当即派遣都监李彦从,与部将赵弘殷等,秘密出军袭击,杀退后蜀兵,且乘势夺取凤翔西关。 王景崇退守大城,赵晖屡用羸兵诱战,不见王景崇出师。乃心生一计,暗令千余人绕出南山,悄悄换了后蜀军的军装,张着后蜀军旗,从南山趋下。又命围城军士,佯作慌张,佯称“蜀兵大至”! 王景崇正眼巴巴的望着后蜀国增援,一听说后蜀兵到来,还辨甚么真假,即派兵数千往迎。出城未及里许,蓦闻一声号炮响,赵晖军四面杀到,把数千凤翔兵围住,凤翔士兵,方知中计,可怜进退无路,统被赵晖军杀尽。 王景崇闻报,徒落得垂头丧气,懊悔不及,从此不敢轻出,再派儿子王德让,前往后蜀国乞援。 后蜀国皇帝孟昶,派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率兵救援凤翔,另派雄武(秦州)节度使韩保贞,引兵出汧阳,牵制后汉军。 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毋昭裔上疏劝阻,孟昶(孟仁赞)不理。 王景崇儿子王德让,先行入报,王景崇才令部将李彦舜等,出迎后蜀兵。 赵晖得知后蜀兵来援,急忙分兵遏守宝鸡。 后蜀广政十一年,汉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十月二十一日,安思谦大军进入后汉境内。安思谦在竹林中设下伏兵,派大将申贵,率军二千人直向模壁。 次日凌晨,申贵率数百老弱残兵直逼宝鸡,汉军见后蜀兵稀少,出城追赶。后蜀老弱残兵边战边退。 汉军追至竹林,突然,后蜀军伏兵四起,汉兵大败而还,逃到宝鸡城下,待要进城,突然城上万箭齐发! 原来,宝鸡城已被后蜀派兵夺去。 幸赵晖先事预防,恐宝鸡守军太少,不足抵挡后蜀,更派大将赵弘殷领精兵五千人援应,途中遇着败军,两下会合,即来进攻宝鸡。 后汉兵猛烈攻城,城上后蜀军,纷纷放箭。时赵弘殷一马当先,冲锋在前,不料城上突然飞下一箭,正中赵弘殷左眼!所幸强弩之末,箭头扎得不深。赵弘殷一把将箭拔出,连眼珠子也拔了出来,扔到地上。 左右劝赵弘殷退兵,来日再战。赵弘殷大怒,道:“今日誓破此城!”简单包扎一下伤口,又亲自率兵猛扑,竟然将宝鸡夺还。 后来,赵弘殷因此功升任护圣都指挥使。后晋、后汉两朝,侍卫亲军只分为两军,骑兵成为护圣,步兵称为奉国。 赵弘殷已经是禁军前十位最高级将领之一。世人多以为赵匡胤是白手起家,其实不然。 赵晖再派五千士兵增援宝鸡。 三天后,后蜀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才引军至渭水,接到申贵还报,始知先胜后败,大失所望。再欲进攻,因探得宝鸡有备,料一时不能攻下,遂对大众道:“敌势尚强,我军粮少,未便与他久持,不若暂退,再作后图。” 后蜀军乃退屯凤州,不久后又撤回兴元。 王景崇闻后蜀兵退归,再派使者向后蜀国告急,后蜀大臣多不愿发兵。王景崇再三求援,后蜀国皇帝孟昶下令,仍命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出援。 安思谦请先运粮五千万斤,方可出境。 孟昶叹息道:“安思谦未曾出兵,先来索粮,意已可知,岂肯为朕进取?朕且拨粮颁给,看他愿出兵否?” 乃发米数百万斤,交与安思谦。 拖了几十天,安思谦才自兴元府出凤州,再由凤州进散关,另派部将申贵、高彦俦等,击破汉军箭筈、安都诸寨。 宝鸡戍卒,出截玉女津,也为后蜀兵所败,仍然退归。 时隔五十五天,安思谦再次进驻模壁。 后蜀雄武(秦州)节度使韩保贞也出新关,同至陇州会齐,将攻宝鸡。 赵晖再欲分军接应,因怕势分力弱,反被王景崇所乘,下令宝鸡驻军,严守城池,不得出战。一面移文至河中行营,向郭威求援。 郭威正欲破灭李守贞,适值南唐国起兵,来援河中,不得不分兵邀击,暂缓攻城。 原来李守贞幕府中,有游客二人,一是狂士舒元,一是道士杨讷。二人见李守贞困顿,特扮作平民,出城向南,求救于南唐。 舒元易姓名为朱元,杨讷易姓名为李平,好容易混出重围,奔至金陵,吁请救急。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犹豫未决,谏议大夫查文徽,兵部侍郎魏岑,怂恿南唐帝出师。 南唐保大六年,汉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十一月。 李璟(徐景通)乃命北面行营招讨使李金全出救河中,以清淮节度使刘彦贞为副,查文徽为监军使,魏岑为沿淮巡检使,相偕俱出,自海州北上,攻击沂州。 郭威上奏汉廷,派沂州刺史郭琼为东路行营都部署,以卫州刺史郭超为副,率军东征。 李金全令部众暂憩,派遣侦骑侦察汉营,再定行止。探骑去了多时,至午未回,营中已备好午餐,一齐吃饭。那侦骑入帐通报道:“距此地十数里外,有一长涧,涧北有汉兵驻守,不过数百人,都是老弱残兵,请急击勿失!” 李金全不待说毕,厉声叱退,仍然安坐吃饭。诸将莫名其妙,待至大众吃完饭,都至李金全面前,请立即出战。 李金全又厉声道:“敢言出战者斩!” 诸将默然退出,免不得交头接耳,私下诋毁李金全。 待至夕阳西下,暮色苍黄,李金全又下令道:“营内队伍,须要整齐,各军器械,不得抛离,大家守住营门,毋得妄动,违令立斩!” 诸将越加疑心,但军令如山,不敢不遵,只好依言备办。 蓦听得鼓声大震,四面八方,都有汉兵杀到,统到营门前呐喊,几不知有多少人马。李金全营内,但守住营垒,无人出战,那汉兵喧嚷多时,恰也不打算进攻,四散而去。到了起更时,已寂静无声,方奉李金全命令,赶造晚饭。 李金全问诸将道:“你们想一想,午后可出战么?” 诸将始齐声道:“幸亏大帅料敌如神,才免了一场祸事,但究竟从何料着?” 李金全微笑道:“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汉军将士皆身经百战,郭琼、郭超皆善用兵,难道我军远来,他们尚未侦悉么?涧北设着老弱残兵,明明是诱我过涧,进入他埋伏圈中。我军至晚不出,伏兵无用,当然前来鼓噪,乱我军心,待见我壁垒森严,无隙可乘,不得已知难而退,明眼人何难预料呢!” 诸将方才拜服。 李金全一驻数日,复探得汉垒严密,料知河中必危,便对诸将道:“郭威挂帅,李守贞断难幸免,我等进援,有损无益,不如退兵为是。” 查文徽、魏岑等,前时乘兴而来,至此也兴尽欲返,即拔营退驻海州。且派使者入奏南唐元宗皇帝,详陈一切情形。 李璟(徐景通)修书汉隐帝,婉谢前失,请仍通商旅,并乞他赦免李守贞。 汉廷置诸不答,但接报赵晖情急,敕令郭威设法往援。 郭威亲督兵往援赵晖,行抵华州,即派出几队兵马,翻山路绕到后蜀军背后,专门袭击后蜀粮草、辎重运输队。 后蜀国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安思谦,因军粮不继,无奈退守凤州,上疏自请处分,后蜀帝孟昶(孟仁赞)并不追究。 韩保贞得知安思谦撤退,也撤退到弓川寨据守。 郭威接赵晖来文,说后蜀军粮尽,已经退去,因即折回。 却说汉隐帝刘承佑继位,年仅十八岁,当时刘知远遗诏任命四位顾命大臣,就是苏逢吉、杨邠、史弘肇、郭威四人。 汉隐帝继位,转眼已经三年。起初,倒是任用勋旧,苏逢吉为首相,杨邠为枢密使掌机要,郭威为副枢密使主征伐,史弘肇掌禁军宿卫,四位顾命大臣同心协力,国内粗安。 不久,四位顾命大臣之间,渐生嫌隙。 之前,四位同平章事乃是苏逢吉、苏禹珪、窦贞固、李涛。李涛罢去,杨邠、王章、郭威皆升为同平章事,这时,同平章事便有六人之多。 二苏失去吏部肥缺,另一位宰相窦贞固更加无事可做。 郭威出讨河中李守贞等三藩,朝政尽归杨邠、王章、史弘肇三大臣主持。 杨邠身兼同平章事、枢密使,军政事全由杨邠裁决,所有奏章,汉隐帝全部交给杨邠处置,他不点头,没人敢执行。军事以外,很多事情都陷于停滞。 杨邠又兼管吏部,所有文武官员的升迁任免,皆由杨邠斟酌,而他又是重武轻文,他认为,过去二苏任命官员太多、太滥,以至人浮于事,打算加以改正,因此对文吏升迁,多方抑制。即使是县级的小吏,都要杨邠同意才能任免。对因父兄荫庇而得到官职的,往往裁减。 杨邠曾经说:“国家强大,在于仓库充实,军队无敌,至于文学、音乐,不值得放在心上。” 史弘肇负责巡察京城,抓到犯人,不问轻重,也不管律法规定,更不请示上峰,一律严刑拷打,然后杀死。 三藩叛变,京城人心浮动。他执法更是残忍,有时候将犯人割下舌头,有时候抽筋,有时候打断大腿,或者用尖刀插入胸口,搅来搅去,直至犯人失血而死。 酷刑之下,盗匪一下子就绝迹了,但也有不少人冤枉而死。 史弘肇宠信孔目官解晖,凡是违反军法,要囚禁的犯人,全部交给他严刑逼供,没有一个不招供的。 史弘肇遥兼归德(宋州)节度使。他派心腹杨乙负责辖区征税事宜。杨乙仗势欺人,凶悍残暴,与史弘肇一样。节度副使以下的官员,远远见到杨乙就要下跪磕头。杨乙每个月都能征收到一千万文钱交给史弘肇。官民悲苦万分,无处诉说。 王章主管三司出纳,努力寻找以前被忽视的蝇头小利,紧缩开支,加税增赋,竭力充实府库。三藩叛乱,朝廷大军出动一年多,力保供应不缺,粮饷及时。 只是他征税赋税,太过刻薄、严厉。以前,民间缴纳田赋粮食,每斗以外,要多缴二升,称为鼠雀耗。王章却下令多缴二斗,称为“省耗”。 从前,唐朝时,一百钱,称为一串。后来,改为八十钱一串。现在,王章下令,官府收钱时,八十钱一串;发钱时,改为七十七钱一串,称为“省陌”。 又将矾、酒皆纳入朝廷专卖,凡是贩卖私盐、私矾、私酒的,数量再少也要斩首。 王章讨厌文官,说:“这些垃圾,连算盘都不会打,有什么用?”给文官发放的粮食,都是军队不肯要的陈年旧粮。 由是吏民交怨,恨不得将三大臣同时捽去。 而宰相苏逢吉,一向贪赃枉法,为人更是表面仁慈,内心残忍。 之前,汉高祖在世时,因天下大乱,盗贼四起,说了一句:“凡是强盗,不论抢劫多寡,一律处死。” 苏逢吉亲自起草诏书:“所有盗贼本人,及前后左右邻居,连同本保居民全族处斩。” 其他官员都认为太过分了,纷纷说:“盗贼本人都不是灭族重罪,何况四邻!更何况一保居民!” 但是苏逢吉坚持,最后,迫于无奈,他只肯删去“全族”二字。平阴县十七个村庄居民因此被杀。 更早,刘知远担任河东节度使,苏逢吉担任河东节度判官时,刘知远因即将称帝,要向上天祈福,曾经命苏逢吉“净狱”,就是要把积累的案件尽快查清结案,将囚犯尽量释放。苏逢吉却把犯人全部斩首,回来报告说净狱完成。 担任宰相以后,苏逢吉更是为所欲为,所作裁决,全凭个人喜好,以及能拿到多少好处。负责吏部时,更是公开贪污受贿。继母去世,他拒绝服丧。庶兄从外地来,没有先拜见他,却先见自己的儿子,苏逢吉大怒,叫人将其庶兄打死。 因刘知远对他信任,没有人敢指责他。 当时三藩叛乱尚未平定,朝廷中却有一位大员,坐罪屠戮。看官欲问他姓名,就是太子太傅李崧。 从前汉高祖刘知远进入汴京,冯道、李崧被辽太宗裹挟北上,后来滞留镇州,刘知远以为他们都回不来了。冯道所有京中房产,都被刘知远赐给苏禹珪;李崧所有京中宅舍,都被刘知远赐给苏逢吉。 先前,京城屡次易主,饱经战乱。李崧将家中的金银细软,在府内各处埋藏。苏逢吉既得李崧府第,凡宅中埋藏的宝藏,以及李崧在洛阳的产业,悉数占有。 后来李崧侥幸回京,虽受命为太子太傅,仍不得给还家产。李崧自知寄人篱下,不敢生怨,又因房契尚存,出献苏逢吉。 苏逢吉不好面斥,强颜接受。回家后,对家人道:“此宅出自皇上特赐,何用李崧献什么房契!难道还想卖我人情么?”从此与李崧有嫌。 李崧弟李屿,嗜酒,酒后无德。曾经与苏逢吉子弟往来,酒后忘情,经常埋怨苏逢吉夺他房屋宅院。 苏逢吉闻之,恨李崧更深。 翰林学士陶谷,先为李崧所引用,至此却阿附苏逢吉,也出力诬陷李崧。 可巧三叛连兵,都城震动,史弘肇巡逻都中,遇有罪人,不问情节轻重,一古脑儿当成叛军,全部诛杀。 李屿的仆人葛延遇,替李屿经商,经常中饱私囊,被李屿杖责,并要求索回私吞的财货。 葛延遇怀恨在心,遂与苏逢吉仆人李澄,同谋告变,诬告李屿谋叛,谎称李崧与其外甥王凝密谋,将在汉高祖陵园纵火,又曾经以蜡丸密信与李守贞私通。 你想,陶谷一介文士,受过四书五经的教育,也能以怨报德,何况一个不识字的仆人! 苏逢吉得了葛延遇诉状,正好乘隙报怨,遂将原状递交史弘肇。还派亲吏召李崧至府第,从容谈及葛延遇事,佯为叹息。 李崧还道他是好人,愿以幼女为托。苏逢吉又假意允许,不让他回家,即命家人送李崧入狱。李崧这才识破苏逢吉刁狡,又悔又恨道:“从古以来,没有一国不亡,没有一人不死,我死了便是,何用这般麻烦呢!” 被捉拿后,李屿在公堂上先与控方对簿,慷慨激昂地辩论。 李崧上堂闻声,转头对李屿道:“任你舌吐莲花,也是无益,当道权豪,硬要灭我家族,无须喋喋不休了!” 李屿乃自诬伏罪,但说与兄弟僮仆二十人,同谋作乱,又派人结交李守贞,并召辽兵。 苏逢吉得了供词,竟改二十人为五十人。 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十一月。 汉隐帝下诏诛杀李崧及李屿兄弟,并诛杀其满门亲属奴仆,无论少长,悉斩于东市,葛延遇、李澄,反得受赏,时人都为李崧呼冤。 李崧族灭,不无冤诬。然而,试问谁参与亡晋,谁参与降辽,卖国贼还想长享富贵吗? 所以苏逢吉固然不应该杀李崧。而李崧之罪实无可恕! 小子有诗叹道: 遭谗诬伏愿拼生,死等鸿毛已太轻;同是身亡兼族灭,何如殉晋尚留名! 途次过了残腊,便是汉乾佑二年,南唐保大七年,即公元949年。 汉朝内乱,淮河以北各地饥荒,饥民纷纷南下,投奔南唐。南唐元宗李璟,遂派神卫都虞侯皇甫晖,率军一万,北上海州、泗州一带招安。 汉朝蒙城镇将咸师朗等归降。 武宁(徐州)将领成德钦,在峒峿镇击败南唐军,杀六百人,皇甫晖等退回。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五回 李肃巧舌平悍匪 郭威仁心毁文牍 白文珂接报,说郭威从华州返回,即将抵达,引兵前去迎接,河中行营,只留都指挥使刘词,主持一切。 之前郭威西行时,曾告诫白文珂、刘词说:“贼不能突围,迟早难逃我手,若他突围逃出,我等即功败垂成,成败关键,全在此举,我看贼中骁锐,尽在城西,我去后,他们必来突围。你等须要严防,切切!” 白文珂、刘词两人,依着郭威言,日夕注意,守兵也不敢出来。到了白文珂去迎接郭威,城中已经探悉,秘密派人趁夜缒出城外,在各村庄卖酒,佯称拥军,士兵无需付现钱,可以任意赊欠。 汉军巡逻士兵多半嗜酒,见了这杯中物,不禁垂涎,况又可以任意赊欠,不需现钱,乐得畅饮数杯。你也饮,我也饮,统统饮得酩酊大醉,都在营中睡熟,不再外出巡逻。 看来杯中物误人甚大,故酒色财气中列为第一。 刘词恰也小心,只有这一招未尝预防,险些儿堕他诡计。 这一天晚上,已经三鼓,刘词觉得疲倦,和衣假寐,正要朦胧睡去,忽然听到栅外有鼓噪声,猛然惊起,跑出寝室,向外一望,已是火势炎炎,亮如白昼,部下士兵正在东张西望,不知如何是好。 刘词故意镇定,绝不变色,且下令道:“区区小盗,怕他甚么!”遂率众堵御,冒烟而出。 客省使阎晋卿道:“贼甲都是黄色,被火光所照,容易辨认,只是大众缺乏斗志,令人非常担忧!” 裨将赵匡胤朗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愿当先,诸将士快随我来!”说至此,即提起哨棒先进,大众也趁势随上。 俗语说得好,一夫拼命,万夫莫当,况经赵匡胤一席话,激动众人慷慨斗志,纵使火势燎原,一点儿没有畏惧,只管向前奋击。 河中前来偷袭的士兵相率溃散,虽然为首的骁将王继勋、马全义,勇敢善斗,至此也杀得大败,身受重伤,逃回城中,手下只剩得百余骑兵,踉跄逃回,余众皆死。 刘词这才收军入栅,扑灭余火,连夜修补,次日竟然壁垒一新。待郭威到来,刘词出迎马首前,向郭威请罪。 郭威欣然道:“我正愁此一着,非刘兄健斗,几为盗贼所笑,今幸运破了盗贼奸计,盗贼黔驴技穷,可无他虑了。” 至入栅后,厚赏刘词及赵匡胤等,其他将士等都赏赐了一些财帛。只是严令禁酒,除非等到破城犒宴,不准私下饮酒。 爱将李审,首先违犯军令,饮酒少许,郭威察得情迹,召李审入帐责备道:“你是我帐下亲将,敢违我军令,若不加刑,何以示众!” 遂喝令左右,推李审推出辕门,斩首示众。 小子有诗赞道: 用威用爱两无私,便是诸军用命时,莫怪将来成帝业,尧山兵法本来奇。 李审就诛,全营将士股栗。从此令出必行,成功就在目前了。 却说护国(河中)叛帅李守贞,被围困已逾一年,城中粮食已尽,十死五、六,眼见是把守不住。左思右想,除突围外并无他策。乃出敢死士五千余人,分作五路,突攻长围的西北隅。 郭威派都监吴虔裕,引兵横击,把河中兵扫将过去,五路兵都纷纷败走,多半伤亡。 过了数日,又有守兵出来突围,陷入伏中,统将魏延朗、郑宾,都被汉兵所擒。郭威不加杀戮,好言抚慰。 魏延朗、郑宾二人大喜,立刻投诚。郭威即令他二人作书,射入城中,招谕副使周光逊,及骁将王继勋、聂知遇等。 周光逊等知道李守贞大势已去,乃率千余人出降。 从此城中将士,陆续偷偷溜出来,向汉营归降。 于是郭威下令各军,分道进攻,各军闻命,当然踊跃争先,巴不得一鼓就下。怎奈城高堑阔,一时尚攻它不进,因此一攻一守,又迁延了一两月。 想是李守贞命数中,尚有一两月可苟延残喘。 可巧郭从义、王峻,派使者报称,赵思绾已有降意,惟此人不除,终为后患,应该如何处置,听命发落。 郭威令他便宜行事。于是首先发难的赵思绾,也首先伏诛了。 赵思绾被郭从义、王峻围困,苦守经年,曾派儿子赵怀乂,赴后蜀国乞援。后蜀兵尚无法抵达凤翔,又怎能入援长安? 除了外援断绝,最苦的是城中缺粮。赵思绾本喜食人肝,曾经亲自持刀,将犯人的肝割下来炒菜,菜已吃完,犯人还没死,惨叫连连。又好取人胆作下酒物,一边喝酒,一边说道:“吞人胆至一千,便胆气无敌了。” 至此时城中食尽,即掠妇女幼童,充作军粮,人肉给士兵吃,自己专门吞食肝胆,代替饭菜。有时还用活人犒劳军队,按各军士兵多少,决定发放活人数量,如从前发给羊、猪一般无二。可怜长安城中冤气冲天,镇日里笼着黑雾,不论晴雨,统是这般。 郭从义乃使人诱降。 先是赵思绾少时,求为左骁卫上将军李肃仆从,李肃刚刚退休致仕,谢绝不纳。 李肃妻张氏,系梁、晋两朝元老张全义之女,曾受梁太祖朱温亲自教诲,具有远见卓识,故意问李肃,为何不接受赵思绾? 李肃慨然道:“此人目光游移不定,说话荒诞,脑后有反骨,他日必为叛贼!” 张氏道:“妾意也是如此,但夫君今日拒绝他,他必挟恨无穷,一旦小人得志,必遭报复,我家恐要遭殃。不若厚赠他金帛,打发他去别处罢!” 李肃如言召入赵思绾,说了一番场面话,馈赠他不少金银。赵思绾十分欢喜,拜谢而去。 先前,赵在礼担任晋昌(即永兴)节度使,聘任李肃为节度副使。赵在礼前去朝见辽太宗,不想一去无回。从此李肃闲居长安城中。 去年赵思绾叛乱,入据长安后,立即前去谒见李肃,拜伏如故。 李肃惊起避席,禁不住赵思绾勇力,将李肃强行按入座中,定要李肃完全受拜,且尊呼李肃为“恩公”。 李肃勉强敷衍,心中委实惊慌,等赵思绾退出后,急忙进入内室,对夫人张氏道:“我说此人必叛,今果然闯下滔天大祸,又来见我,我已受污,奈何!” 张氏道:“何不劝他归国!” 李肃又道:“他已势成骑虎,怎肯遽下!我若劝他,反惹他疑心,自招杀戮了。” 张氏道:“长安虽固,料他必不能久据。他若舍此而去,不必说了,否则官军来攻,他总有危急之日,那时容易进言,自无后患。” 李肃以为然,暂且宽心。 赵思绾屡次派人献上美食佳肴,以及金银绸缎等,李肃不好拒绝,又不便接受,百端为难。自思将来凶多吉少,不如图个自尽,免致株连,因此觅来毒药,就要服下。亏得张氏预先觉察,将药夺去,始得免死。 此刻长安被围甚急,赵思绾日食人肉,张氏又对李肃道:“今日正可入府劝降。幸勿再延!” 相时知机,好一个贤智妇人。 李肃乃往见赵思绾,赵思绾慌忙穿上鞋子出迎,推李肃上坐,便开口问道:“恩公前来,想是可怜思绾,设法解围,愿乞明教!” 李肃答道:“公本与国家无嫌,不过因惧罪起见,据城固守,今国家三道用兵,均未成功,公若乘此变计,幡然归顺,料朝廷必然喜悦,保公富贵,为二镇表率。公试自思,坐而待毙,何如出而全身呢!” 赵思绾道:“倘朝廷不容我归顺,岂不是弄巧成拙!” 李肃又道:“这可无虑,包管在我手中。我虽致仕,朝廷未尝不知,公若表明诚意,再我附上一疏,为公洗释前嫌,绝无不允之理!” 赵思绾尚不能决定,判官程让能,正接到郭从义密书,有意出降,乘着李肃进言时,也即进来相劝,分析祸福。 赵思绾即令程让能起草,撰成二表,一表是由李肃出名,一表是赵思绾出名,派使者送往朝廷。过了十来天,使者返报,说朝廷已答应赦免,并且调任他镇,赵思绾大喜。 不久,即有诏敕颁到行营,授赵思绾检校太保,调任镇国(华州)留后。郭从义派人将诏书传入城中,令赵思绾出城受诏、 赵思绾释甲出城,拜受朝命,遂与郭从义当面约定行期,指日往华州任事。 郭从义允诺,允许他还城收拾行装,但是也派士兵随入,守住南门。 赵思绾要求发还亲从卫兵的铠甲兵器,改易行期。郭从义同意。 过了数日,赵思绾又托言行装未整,迟留未发,至再至三。 郭从义乃与王峻商议道:“赵思绾狼子野心,终不可用,不如早除,杜绝后患!” 王峻不甚赞成,但说须禀明郭威。这便是二人不和,两不相容,互相拆台之故。 郭从义因此派人至河中行营,请除赵思绾。郭威许他便宜行事。 郭从义既得郭威允诺,即与王峻按辔入城,陈列步骑,直至迎宾馆下榻。派人召赵思绾道:“太保登途,聊备薄酒,为公践行。” 赵思绾不得不从,到了迎宾馆,郭从义已经备下宴席。众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吃饱喝足,郭从义一声暗号,麾动军士,将赵思绾拿下。并入府邸搜捕家属,及都指挥使常彦卿,一并牵至市曹,枭首示众。并抄没赵思绾家财,得二亿文,一半纳入官库,一半赈给饥民。城中丁口,旧有十余万,至是仅遗万人。 时为汉隐帝乾佑二年,公元949年,七月十一日。 郭从义请来李肃,请他主持赈灾,李肃自然出办。两日即尽,入府销差,归家与张夫人说明,一对老夫妻,才得高枕无忧,白头偕老了。 赵思绾伏法,郭威免得兼顾,日夕督兵攻城,冲入外郭。 李守贞收拾余众,退保内城,诸将请乘胜急攻,郭威说道:“一只鸟尚且啄人,何况一支大军呢!今日大功将成,譬如涸水取鱼,不必性急了。” 李守贞知道自己必死,在衙署中多积薪刍,为自焚计。迁延数日,尚欲偷生。 汉隐帝乾佑二年,公元949年,七月二十一日。 十天前,赵思绾刚刚兵败身亡。 河中府内城守将也开城出降,有人报知李守贞,李守贞忙纵火焚薪,举家投入火中。 说时迟,那时快,官军已驰入府衙,用水灭火,应手扑灭,不过,李守贞夫妻及其子李崇勋,已经烧死,还有数子二女,只是被烟熏倒地,尚未毙命。官军已检出尸骸,枭下李守贞首级,并擒获将死未死的子女,献至郭威马前。 郭威查验李守贞家属,尚缺逆子李崇训一人,再命军士入府搜拿。府署外厅已毁,独内室岿然仅存。 军士驰入室中,但见积尸累累,也不知谁为李崇训,却看见堂上坐着一位华妆命妇,丰采自若,绝不慌张。大众疑她是木偶,走近细看,只听该妇呵斥道:“不要过来!休得无礼!郭大帅与我父乃是旧交,你们怎得犯我!你等速去禀报郭大帅!” 士兵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因她声色俱厉,不敢上前锁拿,只好退出府门,报知郭威。 郭威亦惊诧起来,便下马入府,亲自来看。那妇人见郭威进来,方下堂相迎,亭亭下拜。郭威略有三分认识,又一时记忆不清,当即问明姓氏。 等到这位妇人从容说出姓名,郭威惊喜道:“原来你是我世侄女,如何叫你受辱呢!我当送你回母家。” 该妇反凄然道:“叛臣家属,难免一死,蒙公盛德,宽大为怀,万分感激!但侄女误嫁孽门,与叛子李崇训结为夫妻有年,崇训已经自杀,可否令侄女将他棺殓安葬,作为永诀!如蒙恩准,来生愿为犬马,以报大恩!” 郭威见该女情状可怜,不禁心折,便令指出李崇训尸首,由随从士兵代为殓埋。该妇送丧尽哀,然后向郭威拜谢,辞归母家。郭威拨兵护送,不消细叙。 只是该女子究竟是何人?原来就是李守贞子李崇训妻符氏,之前有术士善能听声,说将来要母仪天下的,便是说她。只是她的母家,却在兖州。泰宁(兖州)节度使、魏国公符彦卿,就是该女子的父亲。 河中城破后,李守贞葬身火窟。李崇训没有随父一起投火,先去杀死家人,然后就要手刃妻子符氏,符氏悄悄躲到隐蔽处,用帷幕遮蔽,李崇训急切无从寻觅,惶急自杀,符氏乃得脱身,得以东归兖州。 符彦卿致书感谢郭威,且因郭威有再生之恩,愿令该女拜郭威为义父,郭威也不推辞,复称如约。只是她的母亲对此寡妇说,她夫家灭亡,孑身仅存,无非是佛祖、菩萨佑护,不如削发为尼,做一个佛门弟子,聊尽天年。 符氏却摇首道:“死生乃是天命,无故毁形削发,又是何苦呢?”毕竟她将来还要去做皇后,怎肯出家为尼。后来真的嫁给一位皇帝,母仪天下,果如术士所言,这且待后再表。 马全义不甘投降,乃变更姓名逃走。 且说郭威攻克河中,检阅李守贞军府文书,所有往来信札,或与朝臣勾结,或与藩镇交通,彼此统指斥朝廷,语多悖逆。 郭威欲援为证据,一并奏闻,秘书郎王溥进谏道:“魑魅乘夜争出,见日自消,愿一概付火,俾安反侧!” 郭威闻言称善,乃将河中所留文牍,尽行焚去,因此保全甚多。 当即驰书奏捷。召赵修己为幕宾,掌管天文。四面搜缉伪丞相靖﨑、孙愿,伪枢密使刘芮,伪国师总伦等人犯,与李守贞子女,分别装入囚车,派将士押送阙下。 赵修己曾经劝阻李守贞起兵,见第一百一十三回。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听到河中陷落,遂命朱元(狂士舒元)为驾部员外郎,命李平(道士杨讷)为尚书员外郎。 汉隐帝刘承佑,御明德楼受俘,宣露布,百官称贺。礼毕,即命将罪犯再京城游街示众,悬李守贞首级于南市,诛各犯于西市。 二叛既平,只有凤翔一城,朝夕可下。 朝旨令郭威还朝,留镇国(华州)节度使扈从珂镇守护国(河中),其镇国(华州)一缺,即命刘词补任。授郭从义为永安(府州)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职衔。此外立功将士,封赏有差。 汉隐帝乾佑二年,公元949年,八月底。 郭威奉诏还京,入阙朝见,汉隐帝刘承佑,令郭威升阶,面加慰劳,亲酌御酒赐给郭威,郭威跪饮御酒,叩首谢恩。 汉隐帝又命左右取出赏物,如金帛玉带马鞍衣服等类,一一齐备。 郭威拜辞道:“臣受命期年,只克一城,何功之有!且臣统兵在外,凡镇守京师,拨运军食,统由诸大臣居中调度,使臣得以灭叛诛凶,臣怎敢独享此赐?请分赏朝廷诸位大臣!” 汉隐帝刘承佑道:“朕亦知诸大臣功勋,当有后命。此物但只赏卿,卿勿推辞!” 郭威乃拜辞而出。 次日早上,郭威复入朝,汉隐帝拟命郭威兼领方镇,郭威又拜辞道:“杨邠位在臣上,未受茅土,臣何敢当此!且臣曾经蒙陛下厚恩,忝居枢密,参谋帷幄,不能与将帅同例。史弘肇为开国功臣,夙总武事,所以兼领藩封,臣万不敢受!” 汉隐帝乃上郭威检校太师,兼侍中,且加赐史弘肇、苏逢吉、苏禹珪、窦贞固、杨邠等兼职,与郭威略同。惟中书侍郎李涛,已早罢相,未受赏赐。 汉隐帝尚欲特别赏赐郭威,郭威一再叩谢道:“运筹建画,出自庙堂;发兵馈粮,出自藩镇;暴露战斗,出自将士;今功独归于臣,再三加赏,反足使臣折福。愿尽余生为陛下效力,待有他功,再当领赏便了!” 差不多似三揖三让。汉隐帝方才罢议。 后来因受赐的诸臣,又有人说,恩赏只及亲近,不录外藩,未免重内轻外。于是再议给外藩普遍加恩。 加天雄(邺都)节度使高行周为太师; 加山南东道(襄州)节度使安审琦为太傅; 加泰宁(兖州)节度使符彦卿为太保; 加河东(太原)节度使刘崇兼中书令; 加忠武(许州)节度使刘信、天平节(郓州)度使慕容彦超、平卢(青州)节度使刘铢,并兼侍中; 加朔方(灵州)节度使冯晖、定难(夏州)节度使李彝殷、并兼中书令; 加义武(定州)节度使孙方简、武宁(徐州)节度使刘赟,并遥兼同平章事。 其他如成德(镇州)节度使武行德,凤翔节度使赵晖等,也各加封爵,不胜赘述。 真是郭威一人立功,恩赏遍及文武百官。 汉乾佑二年,官员949年,十月。辽国不断入寇,侵犯边境,大肆烧杀抢掠河北各州县。 这时郭威已经平定赵思绾、李守贞叛乱,班师回朝不久。 汉隐帝刘承佑,再次命郭威率军北上巡视。命宣徽使王峻为监军。所到之处,辽军纷纷退去。 却说赵晖围攻凤翔,已历年余,他听说河中、长安二叛,依次平定,独凤翔不下,功落人后,免不得焦急异常。遂督促部众努力进攻,期在必克。 王景崇困守危城,也害得智穷力竭,食尽势孤。 转眼已是年底。幕客周璨,入对王景崇道:“大帅前与河中、长安,互为表里,所以能坚守至今。今二镇皆平,大帅还能依靠什么?蜀人万不可靠,不如降顺汉室,尚足全生。” 王景崇道:“我一时失策,连累君等,虽悔难追!君劝我出降,计亦甚是,但城破必死,出降亦未必不死,君独不闻赵思绾么?” 周璨知他必不可劝,乃退出署外。 过了数日,外面攻城更急。王景崇登城四望,见赵晖跨马往来,亲冒矢石,所有将士,无不效命,城北一隅,攻扑更是利害,不由的俯首长叹。 猛然间得了一计,立即下城,召入亲将公孙辇、张思练道:“我看赵晖精兵,多在城北,来日五鼓,你二人可焚毁城东门,诈意示降,勿令寇入。我当与周璨带领牙兵,突出北门,攻击赵晖军。幸而得胜,或守或去,再作良图。万一失败,也不过一死,比起束手待毙,似乎更胜一筹了。” 两将唯唯听命,王景崇又与周璨约定,第二日一早始发,这时连夜准备火烛等物,专待天明。 既而城楼更鼓,已打五更,公孙辇、张思练两人,行至东门,即令随从士兵纵起火来。 周璨也到了府署,恭候王景崇出门。不意府署中火烛甚多,忽然火起,霎时烧得烟焰冲天,人不敢近。 周璨急忙召牙兵救火,待至扑灭,署内已毁去一半,四面壁立,独有王景崇全家卧室,一点儿没有遗留,只留下若干具烧焦的尸体,眼见是王景崇全家,已经随从那祝融回禄,同往南方去了。 原来是王景崇府中,有人不小心打翻了火烛,将府中预备的纵火物品点燃,倒也省却一番激战。 时为汉隐帝乾佑二年,公元949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公孙辇与张思练,正派人来约王景崇,突然见府舍已经烧成废墟,大惊失色。急忙返报,急得两将没法,只好弄假成真,毁门出降。 周璨早有降意,当然随降赵晖。 赵晖引兵入城,检出王景崇烬骨,折作数段。当即晓谕大众,禁止侵掠。立派部属报捷汴京。 汉廷更有一番赏赐,无容细表,于是三叛俱亡。 三藩叛乱告平,汉隐帝今日赐宴,明月颁赏,仿佛是四海升平,从此无患。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接报,下令撤销李金全的北面行营招讨使,班师。 南唐清淮(寿州)节度使刘彦贞,一向贪赃枉法,聚敛巨额财富,贿赂朝廷权臣,因此在朝廷备受称赞,在寿州好多年,恐怕被调走,打算在边境制造一点紧张情势,来巩固自己的职位,于是率军渡淮河北上,攻击后汉所属的西正阳。 十二月,后汉颍州将领白福迎战,击败南唐军。 刘彦贞上疏南唐朝廷,声称后汉军将大规模南伐。 后汉密州刺史王万敢,攻击南唐海州荻水镇,把该镇全部摧毁。李金全击败之。 密州刺史王万敢,向汉廷请求增援。 乾佑三年,公元950年,正月。 汉隐帝刘承佑命东路行营都部署郭琼,率禁军及齐州民兵增援。李金全退兵。 平卢(青州)节度使刘铢,为人贪婪且残暴,性格暴躁,一直不曾入朝。之前,朝廷想把他调入京城,又怕他拒绝,引起叛乱。 五月。命大将郭琼,及卫州刺史郭超,率征伐南唐得胜之师进驻青州协防。刘铢深感不安,乃摆下鸿门宴,在大帐内埋伏下刀斧手,宴请郭琼,准备在席间下手。 郭琼左右得知,皆劝郭琼,不如不去。郭琼却斥退左右,孤身赴宴,毫无惧色。 刘铢觉得他一定有了准备,竟然不敢行动。 郭琼趁机向他分析祸福利害,刘铢心服口服,这才表示接受诏命。 朝廷下诏,任命符彦卿为平卢(青州)节度使,调刘铢入京。 擢升郭琼为颍州团练使。 汉隐帝刘承佑年岁渐长,渐渐骄傲,除视朝听政外,经常与近侍宦官戏狎宫中。飞龙使后匡赞,茶酒使郭允明,最善谄媚,非常受宠,往往编造淫词、黄段子,不顾主仆名分,不顾宦官身份,乱嘈嘈的聚做一堆,互相笑谑。 李太后经常听到传闻,常召刘承佑入宫,严词督责。 刘承佑起初还能遵礼,不敢发言,后来听得厌烦,竟反唇相讥道:“国事由朝廷作主,太后妇人,管甚么朝事!” 说至此,便抢步趋出,李太后白白惹一场烦恼闷气,他却仍与宦官们一起寻欢作乐去了。 太常卿张昭,得知此事,上疏切谏,大概是说远小人,亲君子。刘承佑怎肯接受,当然置诸不理。 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四月,又有边报,称辽兵入寇,横行河北,免不得召集大臣,共商战守。 会议结果,是派同平章事兼枢密使郭威,出镇邺都,督率各镇兵力备御辽国。 史弘肇还提出一议,说郭威虽然出镇外藩,仍可兼领枢密使。 苏逢吉据例辩驳,史弘肇愤然道:“事贵从权,岂一定遵循故例,况兼领枢密,方可便宜行事,使诸军畏服。你等文臣,怎晓得战场机变呢!” 苏逢吉畏他凶威,不敢坚持,退朝后对人道:“用内制外,方得为顺。今反用外制内,祸变不远了!” 苏逢吉能料大局,如何不能料自身? 次日汉隐帝颁布诏书,授郭威为邺都留守、天雄(邺都)节度使,仍兼枢密使,凡河北兵甲钱谷,见郭威文书,不得违误。 为此一诏,汉朝社稷,即将沦亡。 这天晚上,宰相窦贞固,为郭威饯行,且邀集朝贵,列座相陪,大家各敬郭威一杯酒,才行归座。 史弘肇见苏逢吉在身侧,斟满一杯酒,故意向郭威厉声道:“昨日廷议,各争异同,弟应为君尽此一杯。” 说毕一饮而尽。 苏逢吉亦忍耐不住,举杯自言道:“彼此都为国事,何足介意!” 杨邠亦举杯道:“我意也是如此!” 遂与苏逢吉同饮干杯。 郭威恰过意不去,好言解劝。 史弘肇又厉声道:“安朝廷,定祸乱,须恃长枪大剑,毛笔有何用处?” 王章闻言,代为不平,插嘴嘲笑道:“没有毛笔,军饷财赋,从何而出?史公亦未免欺人了!” 史弘肇方才无言。真是舌战,不是饯客。 少顷席散,各怏怏归第。 次日,郭威入朝辞行,伏阙奏请道:“太后随先帝多年,具有经验,陛下春秋方富,有事须禀训太后乃行,更宜亲近忠直,驱逐奸邪,善善恶恶,最宜明审!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皆先帝旧臣,尽忠殉国,愿陛下推心委任,遇事咨询,当无失败!至若疆场戎事,臣愿竭愚诚,不负驱策,请陛下勿忧!” 汉隐帝刘承佑敛容称谢。待郭威率军北去,仍然置诸脑后,不复记忆。 那三五朝贵,却明争暗斗,日益激烈,好似有不共戴天的大仇。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六回 马希萼兄弟阋墙 石重贵母子诀别 十年前,徐知诰(李昪)称帝之前,南平王、荆南节度使高从诲即修书给他,向他劝进。 之前,刘知远起兵太原,高从诲也曾经派使节劝进,同时又入贡大梁,取媚辽太宗。至刘知远大局已定,高从诲又上表称贺,并求划给郢州(今湖北京山、钟祥)。 汉高祖刘知远当然不准。高从诲于是派军入侵郢州,被刺史尹实击退。又发水军袭击襄州,也被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所破,败归荆南。 高从诲两次失败,恐后汉兵南讨,急向南唐、后蜀称臣,求他援助。 时人见他东奔西走,南投北降,见利即趋,见害即避,送他外号“高无赖”。 汉廷方虑三叛构兵,无暇诘责,乃派使臣宣抚荆南。 不久高从诲病危,命第三子高保融判内外兵马事。 去年,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十月。 高从诲去世,高保融即自称留后,告哀于汉廷。 高保融因其父与汉朝失和,北方商旅不通,境内贫乏,乃上表汉隐帝,自言悔过,愿通贡赋。 汉授高保融荆南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 今年,汉朝平定三藩之乱,汉隐帝刘承佑推恩加封,命高保融兼官侍中,与对吴越的赏赐同时颁诏。 还有武安(长沙府)节度使、楚王马希广,亦得进授太尉,算是大汉皇帝隆恩。马希广当然拜命。 独马希广兄、武平节度使马希萼,据有朗州,也派使者至后汉,表求节钺。小子于第一百一十回中,曾已叙明马希萼为兄,马希广为弟,弟承王位,兄独向隅,势不免同室操戈,想看官当已阅过。果然为时不久,兄弟即告决裂。 马希广有弟马希崇,曾为天策左司马,素性奸诈,秘密写信给马希萼,说指挥使刘彦瑫等,伪造遗命,废长立少。愿兄不要被他所欺云云。 马希萼得书览毕,激动怒意,遂借奔丧为名,入探虚实。 马希萼行至朱石,刘彦瑫闻知,请命马希广。 马希广派都指挥使周廷诲,带着水军,往迎马希萼。两下会着,周廷诲逼他卸甲释兵,然后才准进入。马希萼见周廷诲军容,不敢不屈意相从,于是卸甲换装,随周廷诲进入长沙府,再穿上丧服,留居碧湘宫。 及丧葬礼毕,马希萼求还。 周廷诲入禀马希广道:“大王若能让位与兄长,不必说了;否则为国割爱,不可让他生还!” 为巩固王权,固然应当如此,只是劝人杀兄,亦属不该。 马希广道:“我何忍杀兄,宁可分土与治。”乃厚赠马希萼,遣归朗州。 马希萼不仅不感激,反而大为失望,还镇后即上诉至汉廷,说马希广越次擅立,事出不该,臣位次居长,愿与马希广各修职贡,置邸称藩。 汉廷以马希广已受册封,未便再封马希萼,乃不允所请,但晓谕他兄弟一体,毋得失和,所有贡献,当附马希广以闻。又别赐马希广诏书,亦无非劝他友爱,弭衅息争。 马希广当然受命,马希萼偏不肯从,乃招募乡兵,大造战舰,欲与马希广开战,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却说南汉中宗刘晟,本名刘弘熙,乃南汉高祖刘?第四子,他在光天二年,即公元943年,杀兄继位,见第一百零三回。 南汉高祖刘?(刘岩),本有十九子。长子、次子早死,第三子即炀帝,已经被杀,十子刘弘杲被害,第九子万王刘弘操,早先在交州阵亡,中宗登基时尚剩十四子。 中宗刘晟(刘弘熙)欲将十三位弟弟尽行加害,于是陆续设下奸计,杀一个,少一个。 首先便是五弟越王刘弘昌,他贤明干练,经常领军出征,深受士兵拥护,高祖曾经想让他继位,现在担任中书令、都元帅,因此最让中宗疑惧。但是此人德高望重,不能明杀。 南汉乾和二年,公元944年,三月。 南汉中宗刘晟(刘弘熙),派越王刘弘昌前往海曲祭拜大伯父刘隐的陵墓(康陵),走到昌华宫一带,派士兵假扮强盗,将他杀死。然后,假惺惺地捉拿凶手,演出一场贼喊捉贼的闹剧。 六月。六弟齐王刘弘弼,担任建武(邕州)节度使,因为身居军事重镇,恐怕招来灾祸,请求辞职回京。 刘弘熙(刘晟)乐不可支,命把他软禁私宅。 八弟镇王刘弘泽,接任建武(邕州)节度使,颇有善政,深受军民拥戴。中宗当然猜忌。 十月。据说邕州出现凤凰。南汉中宗刘晟(刘弘熙)乃派使者前往邕州,将八弟镇王刘弘泽毒死,说是暴病身亡。 南汉乾和三年,公元945年,八月。 南汉中宗刘晟(刘弘熙)诛杀七弟韶王刘弘雅。之前,早已命七弟韶王刘弘雅退休多年。 九月。南汉中宗刘晟(刘弘熙)诛杀当年篡位时的帮凶刘思潮、林少强、林少良、何昌廷。 因左仆射王翷曾经跟高祖密谋由越王刘弘昌继位,于是贬王翷为英州刺史,走到半路,赐死。 自此之后,内外官员都战战兢兢,不敢保证自己的安全。 南汉乾和四年,946年,九月。 去年刘思潮等被诛杀后,陈道庠内心忧恐。特进邓伸送他一部荀悦着的《汉纪》,陈道庠问这是何意? 邓伸说:“你这个呆子,这部书上有杀韩信和把彭越剁成肉酱的事,你要好好读!” 南汉中宗刘晟(刘弘熙)听到消息,把陈道庠、邓伸二人以及他们的家族,全部杀死。 南汉乾和五年,947年,八月。 南汉中宗刘晟(刘弘熙)恐怕他的弟弟们作乱,于是一口气将六弟齐王刘弘弼、十一弟恩王刘弘暐、十三弟同王刘弘简、十四弟益王刘弘建、十五弟辨王刘弘济、十六弟贵王刘弘道、十七弟宣王刘弘照、十九弟定王刘弘益等八王全部杀死。 至此,仅余十二弟高王刘弘邈、十八弟通王刘弘政,因他二人性格懦弱,感觉没有什么威胁,姑且留他性命。又过了七、八年后,终于杀死。 这便是南汉高祖刘煟刘岩)残暴好杀的报应呢。 又在京师附近兴建离宫一千余间,用珠宝装饰;同时也架设油锅、铁床、刮骨、挖肚等酷刑刑场,号称“生地狱”。 有一次,刘弘熙(刘晟)酩酊大醉,开玩笑把瓜放到伶人尚玉楼头顶上,试验自己的剑法,一剑挥出去,瓜没劈到,倒把人头斩下,顿时血流如注。 既杀死诸弟,骄奢淫逸,特派工部郎中钟允章,赴楚国求婚。 马希广道:“虎女焉能配犬子!”竟不许,谢绝钟允章。 钟允章还报,刘晟愤愤道:“马氏尚能经略岭南否?” 钟允章道:“马氏方启内争,怎能经略岭南?” 刘晟又道:“果如卿言,我正好乘隙进取了。” 钟允章极口赞成。 南汉乾和六年,后汉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十二月。 刘晟派宦官吴怀恩为开府仪同三司、西北面招讨使,与指挥使吴珣(又作吴恂)等,率兵进攻贺州。 楚王马希广,忙派指挥使徐知新、任廷晖,统兵往救。 不久,吴珣攻克贺州。 徐知新、任廷晖二人,统兵到了贺州城下,见城上已遍竖敌旗,不禁大怒,立刻下令攻城,鼓声一起,各队争相前进,忽听得几声怪响,大地忽然裂开,前驱士兵,统统坠入地下去了! 徐知新等忙令收军,十成中已失去四、五成,又恐城内敌兵出击,星夜逃回,乞请济师。楚王马希广责他不肯尽力,立将徐知新、任廷晖二将处斩。 看官听着!这徐知新、任廷晖二将的失败,并非胆怯,实出鲁莽。原来,南汉统将吴珣,一攻入贺州,就在城外凿了许多陷阱,上面覆盖上竹箔,再盖上一层薄薄的泥土。又在这些陷阱中互相串联,在远处设下机轴,专待楚军来攻。楚军一到达陷阱处,南汉军转动机轴,楚军即刻落入陷阱。 如果徐知新、任廷晖等能小心查看,派出侦骑,大军当可免祸,误在麾兵轻进,徒然把前驱士卒,送死于陷阱之中。罪固难贷,情尚可原。马希广当日,不如令他带罪立功,乃骤加杀戮,令众将士灰心丧气,如何能驾驭全军呢! 南汉兵转攻昭、桂、连、宜、严、梧、蒙、富、昭、柳、象、龚诸州,多半攻陷,大掠而去。 汉隐帝乾佑二年,公元949年,八月。正是郭威平定河中,班师凯旋之时。 马希萼见兄弟马希范遭到南汉国进攻,乘势发兵。 先前,马希萼在境内招募勇士,组建特种突击部队,其中不少蛮兵,十分凶悍。又造战舰七百艘,将攻潭州长沙府。 其妻苑氏进阻道:“兄弟相攻,无论胜负,都要惹外人笑话,夫君不如不去!” 马希萼不听,引兵直趋长沙府(潭州)。 马希广闻变,召入刘彦瑫等,慨然道:“朗州是我兄镇治,不可与争,我情愿举国让兄。” 当时刘彦瑫固言不可,天策学士李弘皋、邓懿文,亦同声劝谏,乃命岳州刺史王赟为战棹指挥使,出拒马希萼。即命刘彦瑫监军。 刘彦瑫与王赟,驶舟至仆射洲,正赶上朗州战船,逆风前来。王赟据住上风,麾众截击,大破朗州兵,擒获战舰三百艘,又顺风追赶,眼看将要赶上马希萼坐船。 马希萼叹道:“此番休矣!悔不听我妻之言。” 王赟正准备生擒马希萼,忽后面有差船到来,传马希广命,说是“勿伤我兄”! 想是第二个刘守文。既不能让国,还要戒以勿伤,真是妇人之仁。王赟乃引还,马希萼得从赤沙湖逃归朗州。 苑氏闻马希萼败还,哭着对家人道:“祸将到了!我不忍见屠戮呢。”遂投井自尽。 你也太性急了! 静江(桂州)节度使马希瞻,是马希广弟,听说两兄相争,屡次作书劝诫,各不见从,也病疽而殁。 汉隐帝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六月。 马希萼失败,又因妻死,更加愤怒,不惜引狼入室,竟招诱辰、溆二州蛮及梅山蛮等共击湖南,说:“长沙富甲天下,城中财宝堆积如山!” 众蛮贪利忘义,争相前来会师,与马希萼先攻益阳。 马希广派指挥使陈璠往援,交战于淹溪,蛮兵凶悍,楚军难以抵挡,陈璠竟败死。 八月,马希萼又伙同群蛮攻破湘乡迪田,杀死镇将张延嗣。 马希广再命指挥使黄处超增援,也战败身亡。 一时长沙震动。马希广派衙内指挥使崔洪琏率楚军七千人,进驻宁乡玉潭。 马希萼连得胜仗,再向汉廷上表,请在京师另外设置进奏务。 汉隐帝刘承佑,仍优诏不许,只是劝他兄弟修好。 十月。马希萼遂改道求援,愿臣事南唐。南唐加封马希萼遥兼同平章事,将鄂州今年全年的赋税,都赏赐给马希萼,又令楚州刺史何敬洙,率军往助马希萼,共攻马希广。 马希广到了此时,哪得不焦灼万分,慌忙遣使至汉廷,表称荆南、岭南、江南联军,阴谋瓜分湖南,乞速发兵屯澧州,扼住江南、荆南要路。 汉廷并未直接答复,只是任命吴越国王钱弘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叫他出兵牵制南唐。 远水不解近渴,急得马希广寝食不安。 刘彦瑫入见马希广道:“朗州兵不满万,马不盈千,何足深惧!愿假臣兵万余人,战舰一百五十艘,径入朗州,缚取希萼,为大王解忧!” 马希广大悦,即授刘彦瑫为战棹指挥使,兼朗州行营都统,亲出都门饯行。 刘彦瑫辞别马希广,航行入朗州境内,当地父老各赍牛酒犒军。 他们说:“我们不愿意追随马希萼叛变,盼望王师很久了!” 刘彦瑫大喜,总以为民心所向,定可进取,乃厚加赏赐。 不料,“王师”战舰既过,这些父老乡亲立即翻脸,纷纷用竹木投入江中,阻断“王师”后路! 原来,他们都是马希萼的民兵假扮。 刘彦瑫无奈前行,行次湄州,望见朗州战舰百余艘,装载朗州兵、蛮兵各数千,气势汹汹地拦住去路。刘彦瑫即乘风纵击,且抛掷火具,焚毁敌船。 敌兵惊骇,正要掉头逃窜,忽然风势倒吹,大火烧及刘彦瑫战船,反致自焚。 刘彦瑫不遑扑救,只好退走,却忘记后路已断,追兵又至,士卒穷蹙无路,战死溺死,不下数千人。 刘彦瑫改乘单身小艇走免,败报传入长沙,马希广哭泣终日,不知所为。 有人劝马希广发帑犒师,鼓励将士,再行拒敌。 马希广素来吝啬,没奈何颁发内帑,取悦士心。 又有人检举天策左司马马希崇,说他流言惑众,甘当马希萼内应,反状已明,请速诛之,以防泄密。 马希广仍然不忍心,潸然流涕道:“要我杀我弟,如何见先王于地下!” 将士见马希广迂懦,不免解体。 马军指挥使张晖,从小道攻击朗州,行至龙阳县(今汉寿),听说刘彦瑫已经败还,乃退保益阳县。 马希萼派指挥使朱进忠进攻益阳县。 张晖欺骗大家说:“我率麾下绕出贼后,你们可留城中待我,首尾夹击,不患不胜。”说着,引部众出城,竟从竹头市逃归长沙。 朱进忠闻城中无主,驱兵急攻,遂陷益阳。守兵九千余人,尽被杀死。 马希广见张晖遁归,急上加急,不得已派部将孟骈,赴朗州求和。孟骈到了朗州,马希萼竟再三不肯议和。 孟骈说:“你忘记父兄两代世仇,甘心勾结南唐,与三国时袁谭向曹操求救,有何不同?” 马希萼大怒,欲斩之。 孟骈又道:“自古以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是使节被杀的,却有大半。我若怕死,就不会来。我劝你罢兵,并不只是要救长沙,也是为大帅设想。南唐与我楚国乃是世仇,一心只想吞并我们,一定会对大帅不利。” 马希萼终不肯听,令孟骈还报道:“大义已绝,不至地下,不便相见了!” 朱进忠建议马希萼,亲自率军进攻潭州。 十一月,马希萼自称顺天王,留其子马光赞留守朗州,率全部主力,大举进攻长沙。 马希广大惧,那时无法可想,只好飞使入汉廷,三跪九叩首,乞请援师。 汉隐帝刘承佑,倒也被他感动,拟调安远(安州)节度使王令温为都部署,准备派军增援湖南。 偏偏这时,汉廷突起波澜,连自己的宗社,也要拱手让人,那里还能顾到长沙! 却说晋出帝石重贵被废黜,辽太宗封为他负义侯,他自徙居黄龙府后,曾奉述律太后命令,改迁至怀密州。怀密州距黄龙府西北千余里。 石重贵不敢逗留,带领全体家眷,长途跋涉。故后冯氏,不堪艰苦,密嘱宦官搜求毒药,将与石重贵同饮,做一对地下鸳鸯。怎奈毒药难求,生命未绝,不得不再行赶路。 正巧辽世宗皇帝兀欲进入上京,幽禁述律太后,特别开恩赦免,召石重贵等南下至辽阳,略具供给。石重贵等仍得生机,全家人稍微宽慰。 天禄二年,公元948年,四月。 辽世宗兀欲巡幸辽阳,石重贵带着母妻,白衣纱帽,往谒帐前,还蒙兀欲特别加恩,令易常服入见。 石重贵伏地痛哭,自陈过失,泪落如雨。 辽世宗兀欲令人扶起他,赐他旁坐。当下摆起酒席,奏起乐歌,令石重贵入座饮酒,品尝烧烤。那帐下的伶人从官,多数是从汴京掳去,此时得见故主,无不伤怀。至饮毕散归,各拿衣服药品食物,馈赠石重贵。 石重贵边哭边道谢,自思被掳至此,才觉得苦尽甘来,倒也安心过去。想冯氏亦不愿服药了。 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兀欲在辽阳居住了十来天,因天气已近盛夏,拟上陉避暑,竟向石重贵索取内官十五人,及东西班十五人,还要石重贵子石延煦,随他同行。 石重贵不敢不依,心中很是伤感,最苦恼的是膝下娇女,也被番骑取去。父女惨别,怎得不悲! 原来兀欲妻,就是萧皇后的哥哥禅奴,一作萧禅奴利。见石重贵身旁有一幼女,双髻绰约,娇小动人,便欲取为婢妾。他当面向石重贵请求,石重贵以孩子年幼为辞。禅奴转告兀欲,兀欲竟派一骑兵,硬向石重贵索去,赐给禅奴。 到了仲秋,凉风徐拂,暑气尽消,兀欲乃下陉至霸州。陉系塞北高凉地,夏上陉避暑,秋下陉避寒,乃向来辽帝惯例。 石重贵忆念石延煦,探得兀欲下陉消息,即求李太后前去拜访兀欲,趁机探视。李太后乘坐马车赶到霸州,与兀欲相见,石延煦在兀欲帐后,趋谒祖母,老少重逢,悲喜交集。 兀欲对李太后道:“我无心害你子孙,你可勿忧!” 李太后拜谢道:“蒙皇帝特别恩典,宽恕妾的子孙,大恩永远不忘。但在此坐食,徒劳上国供给,自问亦不免惭愧,可否在汉城附近,赐一小块地,让妾的子孙得以耕种为生?如承蒙皇帝批准,妾全家感激陛下恩德无穷!” 兀欲温颜道:“我当令你满意便了。” 又顾石延煦道:“你可与你祖母同返辽阳,静待后命。” 石延煦遂与李太后一同拜辞,仍至辽阳候敕。 辽世宗天禄三年,公元949年,二月。 忽然有辽世宗诏书颁到,令西徙建州(今辽宁朝阳西南),石重贵率领全家出发。自辽阳至建州又约五百余里,途中登山越岭,备极艰辛。石重贵母安太妃,双目早已失明,禁不起历年困苦,镇日里卧在车中,饮食不进,奄奄将尽。 当下与李太后等诀别,且嘱咐石重贵道:“我死后当焚骨成灰,南向飞扬,令我遗魂得返中国,庶不至为虏地鬼了!”悲惨语,不忍卒读。说着,痰喘交作,须臾即逝。 石重贵遵她遗命,准备火葬,偏道旁不生草木,只有一带砂碛,极目无垠,那里寻得出引火之物?后来左右想出一法,折毁车轮,作为火种,乃向南焚尸。尚有余骨未尽,载至建州。 建州节度使赵延晖,已接辽帝敕命,谕令优待石重贵一行。赵延晖亲自出城将石重贵母子迎入城内,对他们非常厚待,一住数日。 李太后与赵延晖商量,求一块地耕牧,赵延晖令属吏四觅,去建州数十里外,得到一块无主地,约有五百多亩,可耕可牧。 当下发给一些库银,交与石重贵,让他前去建房、垦荒。 石重贵随从尚有数百人,尽往耕作,种植小麦、蔬菜瓜果,按时收成,供养石重贵母子。 石重贵却从此逍遥自在,安享天年,随身除冯皇后外,尚有宠姬数人,陪伴寂寥,随时消遣。 从前,朱梁开国时,壶关县乡下,有乡人伐树,树分两片,中有六字云:“天十四载石进。”当时无人能解。至石敬瑭称帝,有人强为解释,见第九十七回。 其实,“天十四载石进”,指的可能就是今年,石重贵进入建州,苦尽甘来。汉高祖刘知远开国,曾用天福年号,去年天福十三年,才改元乾佑元年,则今年也可称为天福十四年。 一日,石重贵正与妻妾闲谈,忽来了数名胡骑,说是奉皇子命,指索赵氏、聂氏二美人。这二美人是石重贵宠姬,怎肯无端割舍!偏胡骑不肯容情,硬扯二人上车,向北驰去。 看官!你想石重贵此时,伤心不伤心么?石重贵伏案悲号,李太后亦不胜凄惋。唯独冯氏拔去眼中钉,想是暗地喜欢。大家哽咽多时,想不出甚么法儿可以追回,只好撒手了事。 惟李太后睹此惨剧,长恨无穷,蹉跎过了一年,已是后汉乾佑三年,辽天禄四年,公元950年。 李太后寝疾,无药可医,曾经仰天大哭,南向挥手,呼杜重威、李守贞等姓名,边大哭边痛骂道:“我死无知,倒也罢了,如或有知,地下相逢,断不饶汝等奸贼!” 幸好,从南边传来好消息,说是杜重威、李守贞皆已伏诛,聊慰平生! 至此李太后病势日重,延至八月,已是弥留。见石重贵在侧,呜咽着说道:“从前安太妃病终,曾教你焚骨扬灰,我死,你也可照此办理,我的烬骨,可送往范阳佛寺,我也不愿作虏地鬼哩!” 是夕即殁,石重贵与冯氏宫人,及宦官东西班,均披头散发打赤脚,抬灵柩到赐地中,焚骨扬灰,穿地而葬。 后来石重贵夫妇,不知所终。至后周显德年间,有中国人自辽国逃归,说他夫妇尚在建州,只是旧时随从人员,多半亡故。此后遂无消息,大约总难免一死,生作异乡人,死作异乡鬼罢了。 正是:一双鸳鸯同命鸟,两只蝴蝶可怜虫。 史家因石重贵北迁,皇朝覆灭,已无后人议定谥号,更无庙号,将他随便称为晋出帝,或因他年少失国,号为晋少帝,究竟他何年死,何地死,无从查考。 之前,汝州防御使刘审交逝世,享年七十四岁。汝州官民派父老到汴京请愿,陈述刘审交任内种种仁政,请求安葬汝州,使州民有幸洒扫他的坟墓。 汉隐帝刘承佑批准。州民们相聚哀哭,把刘审交安葬,特意为他建立一个祠堂,过年过节时,很多人前往祭祀。 太师冯道说:“我曾经当过刘审交的部属,观察他当官施政,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既不能减少百姓赋税,也不能免除百姓差役,只不过处事公平、为人廉洁、心怀慈悲而已。这些,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却没有去做,只刘审交肯这样做,百姓敬爱他竟到如此程度。假使天下所有官吏都这样做,朝廷还怕不得民心?” 从前,刘守光称大燕皇帝时,曾经任命刘审交为兵部尚书。当时,冯道任参军,正是刘审交的部下。在后晋朝,冯道任宰相,刘审交担任三司使,又是同僚。因此,冯道对刘审交可以说非常了解。 却说汉隐帝乾佑三年,公元950年,五月十六日,三司使王章设宴,宴请文武官员。 酒至半酣,王章提议行酒令,拍手为节,误了节拍须罚酒一杯。大家都愿遵行,唯独史弘肇喧嚷道:“我不惯行此酒令,不要来烦我!” 客省使阎晋卿,正好坐在史弘肇身边,便对史弘肇道:“史公何妨从众,如不惯此令,可先行练习,事不难为,一学便会了。”说着,即拍手相示。 史弘肇瞧了数拍,到也有些明白,因即应声遵令。令既举行,你也拍,我也拍。轮到史弘肇,偏偏生手易错,不禁忙乱,幸由阎晋卿从旁指导,才免罚酒。 苏逢吉也是刻薄之人,冷笑道:“身旁有姓阎的,自无虑罚酒了!” 话音刚落,忽闻席上哗啦一声,只震得杯盘乱响。随后即听到史弘肇大声诟骂! 大众才知席上震动,是因史弘肇拍案所致。 苏逢吉见史弘肇变脸,慌忙闭住了口。史弘肇尚不肯干休,挽起衣袖跳起来,握拳相向。 苏逢吉忙起座出走,跨马逃回家中。 史弘肇年轻气盛,苏逢吉尖酸刻薄,二人都是德不配位,不仅祸及自身,还要连累他人。 史弘肇还向王章索剑,定要追击苏逢吉。 杨邠从旁泣劝道:“苏公是宰相,公若加害宰相,将置天子于何地!愿公三思而后行!” 史弘肇怒气未平,上马径去。 杨邠恐史弘肇再追苏逢吉,慌忙上马追上他,与他联辔并进,直送史弘肇回到府中,方才告辞回家。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七回 伏甲士骈诛权臣 溃御营窜死昏君 看官试想,苏逢吉虽然出言嘲讽,也无非口头套话,并不是甚么揶揄,为何史弘肇竟然如此勃然大怒呢? 原来史弘肇祖籍郑州,出身农家,少时好勇斗狠,到处惹事闯祸,但是只要乡里有不平等的事,他总爱出头,扶弱锄强。有一位酒妓阎氏,被权贵欺负,史弘肇用武力帮她解决,阎氏始得脱祸。娼妓多情,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并且拿出私人积蓄,赠与史弘肇,令他投军。史弘肇投入戎伍,得为小校,感阎氏之恩,遂娶为妻室。至此倒也夫荣妻贵,相得益欢。 苏逢吉所言,是指阎晋卿,史弘肇还道他是话中有话、嘲讽爱妻,所以怒不可遏,何况早前已经结下宿怨,更带着三分酒意,越觉怒气上冲。 还亏得苏逢吉逃走得快,侥幸全生。苏逢吉遭此不测,一开始想要外调免祸,但是转念一想:“仇人太多。我若一出京城城门,只烦仇人一处分,便成齑粉了。”乃打消初意。 王章也郁郁不乐,欲求外放。还是杨邠挽留,也拖延过去。 汉隐帝刘承佑,探悉情形,特命宣徽使王峻,设席和解,仍然无效。 后人有诗叹道: 岂真杯酒伏戈矛,攘臂都因怨难消;天子徒为和事老,不临死地不知休! 将相不和,内变已伏,尚有各种谗构情形,即将发生。 乾佑三年,公元950年,闰五月,皇宫中屡屡发生怪事。 二十七日,狂风大作,拔起大树,毁坏房屋无数。又天降暴雨,平地水深一尺多。郑门城门板被狂风吹到天空,飞行十几步,砸死六、七人。 郑州黄河决口,京师震动。 汉隐帝召见司天监赵延乂,问他如何祈福避祸。 赵延乂道:“臣的职守,乃是天象、历法。至于如何祈福避祸,臣没有学过。不过,天子要祈福避祸,最好是修德。” 汉隐帝又问:“如何修德?” 赵延乂道:“可读唐太宗《贞观政要》,效仿施政。” 却说杨邠、史弘肇等,揽权执政,势焰熏天,就是皇帝老子,亦奈何他不得。 汉隐帝近侍,及李太后亲戚,无功受禄者,多被杨邠等撤职。李太后有个故人的儿子,求补军职,史弘肇不但不允,反把他斩首示众。 还有太后幼弟李业,汉高祖时任职武德使。武德使执掌武德司,是个类似锦衣卫的特务机构,宋朝时改称皇城司。李业得以出入禁中。他自恃是太后之亲弟,越来越骄傲放纵。汉隐帝嗣位,尤深倚爱,又命他兼掌内帑,凡是四方进贡内库的财货,都委任他出纳。李业喜趋权利,无所避讳,执政大臣不敢责问。 适宣徽使吴虔裕,外放为郑州防御使,李业密告太后,乞请升补为宣徽使。李太后转告刘承佑,刘承佑又转告执政。 武德使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宣徽使却是仅次于宰相、枢密使的朝廷大员。 杨邠与史弘肇,都抗声说道:“内使迁补,须有次第,不得越级提拔,何况还是外戚,可能紊乱朝纲!” 刘承佑入禀李太后,只好作罢。 客省使阎晋卿,依次当升宣徽使,也久不得补。这又是何理? 枢密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後匡赞,茶酒使郭允明,皆汉隐帝幸臣,也始终不得升官。 前平卢(青州)节度使刘铢,罢职还都,守候了半年,也不得调任。因此众人各生怨恨,渐启杀机。 十一月一日,日食。时人认为是老天爷发怒,必有大人物死,方能消解。 刘承佑三年服丧期满,乃除去丧服,欣赏音乐,赐给伶人锦袍玉带。 伶人知道史弘肇骄横,不得不前去道谢,果然触怒史弘肇,当面叱骂道:“士卒守边苦战,尚未得此重赏,你们有何功劳,乃得此赐?”立命脱下,还给官库。 伶人固不应重赏,但亦须上疏谏阻,不该如此专横。 刘承佑曾经娶张彦成女为妃,不甚和谐。后来得到一耿氏女,秀丽绝伦,对她非常宠信,便欲立她为后。汉隐帝与杨邠商议,杨邠说立后太匆忙,暂且从缓。 偏偏红颜薄命,遽尔夭逝。刘承佑伤心欲绝,如丧考妣,且欲用皇后之礼殓葬。又被杨邠从旁阻挠,不得如愿。刘承佑对屡次被杨邠所制,怨恨不已。 汉隐帝有时与杨邠、史弘肇商议政事,刘承佑面谕道:“事须审慎,勿让人家有违言!” 杨邠与史弘肇齐声道:“陛下但禁声,有臣等在,还怕何人!” 刘承佑虽不敢斥责,心中却懊恨得很。退朝后与左右谈及恨事,左右趁势进言道:“杨邠等专权,日后必为祸乱,陛下如欲高枕无忧,急需设法除奸!” 刘承佑尚不能决,这天晚上听到作坊里传出锻造之声,疑有急兵,起床危坐,通宵不敢睡觉。从此更加担心会遭祸事,遂欲除去权臣,才好当家做主。 宰相苏逢吉与史弘肇有隙,屡次找机会挑拨李业,企图借机贬斥史弘肇。 李业即与聂文进、後匡赞、郭允明,定好密计,入告刘承佑,刘承佑令转禀太后。 李太后道:“这事何可轻发,应与宰相等熟权利害,方可定议。” 李业答道:“先帝在时,曾经说过朝廷大事,不可谋及书生,文人怯懦,容易误人。” 李太后终不以为然,召入刘承佑,嘱他慎重。 刘承佑愤愤道:“国家重事,非妇人所知,儿自有主张。”说完,拂衣径出。 李业等亦退,告之阎晋卿,阎晋卿恐他们谋事不成,自己反而招祸,急忙跑到史弘肇府第求见,准备向他告发这个阴谋。 也是史弘肇恶贯已盈,命中该死,正好有他点小事,不肯见客,竟命门吏谢绝阎晋卿。阎晋卿不得已返回。 次日,就是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十一月十三日。 天明,杨邠、史弘肇、王章入朝,刚走到广政殿东廊下,忽有数十名甲士突然出现,拔出腰刀,先向最强壮的史弘肇砍去!史弘肇猝不及防,竟被当场砍倒在地! 杨邠、王章心惊胆战,掉头就跑,怎禁得无数士兵赶上来,七手八脚,立将两人砍翻,结果又是三刀,三道冤魂,同往冥府! 殿外官吏,不知何事,都惊惶的了不得。 忽然枢密承旨聂文进出来,宣召宰相朝臣,排班崇元殿,听读诏书。宰臣等硬着头皮,入殿候旨。 聂文进复趋入宣诏道:“杨邠、史弘肇、王章,同谋叛逆,欲危宗社,故并处斩,当与卿等一同庆贺。” 大众听诏毕,退出朝房,未敢散去。 不久汉隐帝刘承佑,亲御万岁殿,召入诸军将校,面加慰谕道:“杨邠、史弘肇、王章,欺朕年幼,专权擅命,使你们常怀忧恐。朕今除此大奸,始得为你们的主,你们总可得免横祸了!” 大众皆拜谢而退。又召前任节度使、刺史等升殿,晓谕如前,大众亦无异言,陆续趋退。 不过宫城诸门,尚有禁军守住,不放一人,待至下午,始放群臣出宫。 大众步行回家,才知杨邠、史弘肇、王章三家,尽被屠戮,家产也被抄没了。 到了次日,又闻得铁骑四出,收捕杨、史、王三人亲属、党羽,以及平时仆从人等,随到随杀。大众都恐连坐,待至日暮无事,才得安心。 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一向与史弘肇友善,此时正出屯澶州,刘承佑听信李业等人的话,派供奉官孟业,携带密诏,令李业的弟弟、镇宁(澶州)节度使李洪义,秘密杀死王殷。 又因邺都留守郭威,素与杨、史等联络一气,也派使者携带密诏,命令邺都行营马军指挥使郭崇威、步军指挥使曹威,杀死郭威及监军王峻。 是时高行周调镇天平,符彦卿调镇平卢,慕容彦超调镇泰宁,俱由刘承佑颁敕,令与永兴(长安)节度使郭从义,匡国(同州)节度使薛怀让,郑州防御使吴虔裕,陈州刺史李毂等,一同入朝。 命宰相苏逢吉权知枢密院事,前平卢(青州)节度使刘铢,权知开封府事;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洪建,权判侍卫司事;客省使阎晋卿,权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苏逢吉虽与史弘肇有嫌,但李业等私下定谋,实是未曾参与。突闻此变,也觉惊心,私语同僚道:“事太匆匆,倘主上有言问我,也不至这般鲁莽了!” 刘铢索性残忍,既任开封尹职务,便与李业合谋,为斩草除根的计划,将郭威、王峻的家族,一律捕杀,老少无遗。 李洪建本为李业之兄,李业命他捕诛王殷家属,他却不肯逞凶,只派士兵将王殷家监管起来,仍令照常寝食,王殷一家竟得平安。 汉隐帝曾派供奉官押班张永德,替他将赏赐给昭义(潞州)节度使常思的生日礼物送去潞州。这时,忽然想起,张永德乃是郭威的女婿,差一点漏掉! 御史立即派人携带密诏给常思,要他杀死张永德。常思,乃是郭威的义叔,只是把张永德暂时囚禁,以待后变。张永德也竟然逃过一劫。 独王殷在澶州,尚未知悉,忽李业之弟、镇宁(澶州)节度使李洪义入帐,递交密诏,令王殷自己阅读。 王殷览毕大惊,问从何处得来? 李洪义道:“朝廷正派孟业到此,嘱洪义依着密旨,加害使君,洪义与使君交好有年,怎忍下此毒手?” 王殷慌忙下拜道:“如殷余生,尽出公赐!” 又问孟业尚在否?李洪义道:“适与他同来,想在门外。”说至此,即引出孟业,同来见王殷。 王殷问及朝事,只听到三两句,已是愤愤,便将孟业囚住,立派副使陈光穗,转报邺都郭威。 郭威至出任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后,去烦除弊,百废俱兴。乃严饬边将谨守边界,不得妄动,如遇辽人寇掠,尽可坚壁清野,以逸待劳。 边将相率遵令,辽人也不敢入侵,河北粗安。 一日正与宣徽使监军王峻,出城巡阅,坐论边事,忽来了澶州副使陈光穗,便即请入。 陈光穗呈上密书,郭威披阅,才知京都有变,将来书藏入袖中,即引陈光穗同入府署。 王峻尚未知底细,也即随归。郭威急忙召入郭崇威、曹威及大小三军将校,齐集一堂,当面宣言道:“我与诸公拔除荆棘,从先帝取天下,先帝驾崩,亲受顾命,与杨、史诸公弹压经营,废寝忘食,才令国家无事。今杨、史、王诸公,无故遭戮,又有密诏到来,取我及监军首级。我想故人皆死,亦不愿独生,你们可奉行诏书,斩我首以报天子,断不能连累你们!” 郭崇威等听着,不禁失色,俱涕泣答言道:“天子幼冲,此事必非圣意,定是左右小人,教唆如此;假使此辈得志,国家尚能治安么?末将等愿从公入朝,当面洗雪,荡涤鼠辈,廓清朝廷,万不可为一使者所杀,徒受恶名!” 郭威尚有难色。枢密吏魏仁浦进言道:“大帅是国家大臣,功名素着,今握强兵,据重镇,现被群小构陷,此岂口舌所能解释?时事至此,怎得坐而待毙!” 翰林天文赵修己亦从旁接入道:“大帅徒死无益,不若顺从众请,驱兵南向,天意授大帅,违天是不祥呢!” 赵修己颇知术数,之前曾经反对李守贞叛乱,现在对郭威却是支持。 郭威意乃决,留养子郭荣镇守邺都。 郭荣本姓柴,父名柴守礼,系郭威妻柴氏哥哥的儿子,天姿慧敏,被郭威宠爱,乃收为养子。朝廷任命郭荣为贵州刺史,郭荣愿随养父麾下,未曾赴任,故留居邺城,任牙内都指挥使,遥领贵州。 郭威以留守有人,遂命郭崇威为前驱,自与王峻带领部众,向南进发。道出澶州,镇宁节度使李洪义、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出郊相见,王殷对郭威恸哭,愿举兵隶属郭威,乃率部众从郭威渡河。 途中,士兵捉到一名间谍,绑来见郭威,郭威审讯姓名,叫作龙脱,是汉宫中的小宦官,受汉隐帝命,来探邺军进止。 郭威大喜道:“我正劳你还奏陛下。” 当下命随吏属草,缮成一疏,放在龙脱的衣领中,令他返奏。疏中略云: 臣郭威言:臣发迹寒贱,遭际圣明,既富且贵,实过平生之望,唯思报国,敢有他图!今奉诏命,忽令郭崇威等杀臣,即时俟死,而诸军不肯行刑,逼臣赴阙,令臣请罪廷前,且言致有此事,必是陛下左右谮臣耳!今龙脱至此,天假其便,得伸臣心,三五日当及阙朝。陛下若以臣有欺天之罪,臣岂敢惜死。若实有谮臣者,乞陛下缚送军前,以快三军之意,则臣虽死无恨矣!谨托龙脱附奏以闻。 郭威既遣返小宦官龙脱,驱众再进。 到了滑州,义成节度使宋延渥,即是唐庄宗李存勖女婿宋廷浩之子,尚晋高祖石敬瑭女儿永宁公主,自思力不能敌,开城迎入郭威。郭威对他非常赏识。 郭威入城取出库物,犒赏将士,并且申告道:“主上被奸臣所惑,诛戮功臣,我此来实不得已。但以臣拒君,究属非是,我日夜思索,总觉得惭愧。你们家在京师,不若奉行前诏,我死亦无恨了!” 诸将应声道:“国家负大帅,大帅不负国家,请大帅速行毋迟!安邦雪怨,正在此时!” 郭威乃无言,王峻却私对军士道:“我得郭大帅处分,等到克复京城,听任你们剽掠十天!” 众将士闻命益奋,怂恿郭威,飞速进兵。宋延渥即率义成军,与郭威一同出滑州城,直趋汴京。 这时汉廷君臣,已闻郭威率兵南来,拟发兵出拒。 可巧慕容彦超,本是汉高祖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以勇猛知名,与郑州防御使吴虔裕,一起应召入朝。 汉隐帝刘承佑,即与他二人商讨发兵事宜,慕容彦超力请出师。 前开封尹侯益,白发苍苍,也列坐朝班,独出班奏道:“邺军前来,势不可遏,宜闭城坚守,挫他锐气!臣以为,邺都军人家属,多数都在京师,最好是令他母亲、妻子,登城招诱,可不战自下!” 其实侯益之言,确是老奸巨猾的妙策。 郭威正防到此着,故前此一再晓谕部下士兵。 慕容彦超却应声道:“这是懦夫的愚计呢!叛臣入犯,理应发兵声讨,侯益老朽,不足与言大计!” 汉隐帝刘承佑道:“侯老慎重也是好处,朕当令卿等同行,遇事有个商议!” 乃令侯益与慕容彦超,及阎晋卿、吴虔裕,并前保大(鄜州)节度使张彦超等,率禁军前往澶州。 诏敕刚下,可巧小宦官龙脱回朝,报称郭威大军已抵达河上,又取出郭威原疏,呈上御览。 刘承佑且阅且惧,且惧且悔,忙召宰臣等入商。 窦贞固首先开口道:“日前急变,臣等实未与闻。既得侥幸除掉了三逆,奈何尚株连外藩?” 刘承佑亦叹息道:“前事原太草率,今已至此,说亦无益了。” 李业在旁,抗声说道:“前事休提!现在叛兵前来,总应该出兵截击,请倾尽国库赏赐军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足深虑!” 苏禹珪驳李业道:“倾尽国库,国用将何从支给?臣意以为未可!” 这语说出,急得李业头筋爆绽,向苏禹珪下拜道:“相公暂且顾全天子,勿怜惜国库!” 乃开国库取钱,分赐给禁军,每人一千六百文,州县军每人八百文。所有邺都军人家属,仍加以抚恤,使通家信诱降。 未几接得紧急军报,说是郭威大军已到封丘县,封丘城距东京开封府不过百里。宫廷内外,得此消息,全都惊慌失措。 李太后在宫中闻悉,不禁泣下道:“之前不用李涛忠言,应该受祸,悔也迟了!” 汉隐帝刘承佑也很觉不安。 唯独慕容彦超自恃骁勇,入朝奏请道:“前因叛臣郭威,已至河上,所以陛下收回前命,留臣宿卫。臣看北军如同一窝爬虫,当为陛下生擒贼首,愿陛下勿忧!” 刘承佑慰劳一番,令出朝候旨。 慕容彦超退出,碰见聂文进,问北方来的叛军数量,及将校姓名,聂文进大致说明,慕容彦超这才失色道:“似此剧贼,到也不敢轻视呢!” 不一会有朝旨颁出,令慕容彦超为前锋,左神武统军袁嶬,前威胜(邓州)节度使刘重进,与侯益为后应,出拒郭威大军。 袁嶬,是梁太祖朱温外甥袁象先的儿子。 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十一月十九日。 此时,恰好楚王马希广前来求援,哪里还能顾得上! 慕容彦超即领军出都,至七里店驻营,挖掘壕沟自守,令坊市出酒、色饷军。 袁嶬、刘重进、侯益,也出京驻扎赤岗,两军待了半日,未见郭威大军到来。俄而天色已暮,各退守京城。 翌日复出,至刘子坡,与郭威大军相遇,彼此下营,按兵不战。 刘承佑欲亲自出城去劳军,禀白李太后。 李太后道:“郭威是我家故旧,非死亡切身,何至如此!但教守住都城,飞诏慰谕。郭威必有说辞自解,可从即从,不可从再与理论。那时君臣名分,尚可保全,千万不要轻率去往军中!” 刘承佑不从,出召枢密承旨聂文进等扈驾,竟出玄化门。玄化门即原来的酸枣门,是开封城北墙西门。 李太后又派内侍告诫聂文进道:“贼军动向,必须时刻留意!” 聂文进答道:“有臣随驾,必不失策,就使有一百个郭威,也可悉数擒归!太后何必多心!” 听这话说得,比慕容彦超还要张狂。连李守贞,见到郭威,也不敢托大。 内侍自去,聂文进即引导车驾至七里店,慰劳慕容彦超,留营多时,又值薄暮,南北军仍然按兵不动,乃启跸还宫。 慕容彦超送刘承佑出营,复扬声道:“陛下宫中无事,请明日再莅臣营,看臣破贼!臣实不必与战,但一加呵叱,贼众自然散归了。” 刘承佑很是欣慰,还宫酣睡。 越日早起,用过早膳,又欲出城观战。李太后忙来劝阻,禁不住少年豪兴,定要亲自去军中督战,究竟慈母无威,只好眼睁睁的由他自去。 刘承佑率侍从出城,忽御马无故失足,险些儿将乘舆掀翻。亏得扈从人多,忙将马缰代为勒住,方得前进。 御马已经示警,奈何不知收敛。 汉隐帝既至刘子坡,立马高阜,看他两军交战。 南北军各出营列阵,郭威下令道:“我此来欲入清君侧,非敢与天子为仇。如南军未曾来攻,你们休得轻动!” 话音刚落,突闻南军阵内,鼓声一震,那慕容彦超,引着轻骑,跃马前来。邺都行营马军指挥使郭崇威,与前博州刺史李荣,也领骑兵出战。两下相交,喊声震地,约有数十回合,未见胜负。 郭威又派前曹州防御使何福进,前复州防御使王彦超,领劲骑出阵,横冲南军。 何福进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尚是宝刀不老。王彦超今年三十七岁,正当壮年。慕容彦超未及防备,骤被突入,眼见得人仰马翻,部众纷纷溃败,不可禁止,他仍然仗着勇力,想要上前拦阻,怎禁得铁骑纵横,劲气直达,扑喇一声,竟将慕容彦超坐马撞倒,邺都各军一齐上前,来捉慕容彦超! 幸慕容彦超跃起得快,换了匹马,再欲督战,左右旁顾,见敌骑已围裹拢来,自恐陷入垓心,不如速走,乃怒马冲出,引兵退去,麾下白白死了百余人。 汉军里面,全仗这位慕容彦超,慕容彦超一败退,众将皆夺气,陆续走降邺都各军。侯益、吴虔裕、张彦超、袁嶬、刘重进等,俱向郭威送款,郭威军大振。 一班不要脸的狗官,令人愤叹! 慕容彦超知事不可为,无脸回京,自率数十骑返回兖州。 郭威知汉隐帝孤危,回头对宋延渥道:“天子危险了,你是皇亲国戚,可率本部兵前去护驾。且又面奏主上,请尽快赶到我大营,免生意外!” 宋延渥是晋高祖的女婿,石敬瑭与刘知远,情同手足,子女也互相亲善。汉隐帝称义宁公主为姐姐,因此,宋延渥就是汉隐帝的干姐夫。他是义成节度使,部下有自己的兵马。郭威派他去给汉隐帝护驾,足见诚意。 宋延渥奉令,引兵直趋汉营,但见乱兵四扰,无从进步,只得半途折还。 是夕汉隐帝刘承佑,与宰相从官数十人,留宿七里寨。吴虔裕、张彦超等,相继叛去,侯益老汉还偷偷前去郭威军营,自请投降,余众已失统帅,当然四散崩溃。 到了天明,汉隐帝刘承佑起视,只剩得一座空营,慌忙登高北望,见郭威军大营高悬旗帜,烨烨生光。将士出入营门,甚是雄壮,不由的魂飞天外,当即策马下岗,加鞭驰回。 行至玄化门,门已紧闭,城楼上立着开封尹刘铢,厉声问道:“陛下回来,如何没有兵马!” 刘承佑无词可对,回顾从吏,拟令他代答刘铢,蓦闻弓弦声响,急忙闪避,那从吏已应声倒地。吓得刘承佑心胆俱裂,回辔乱跑,向西北驰去。 刘铢这是何苦?你可是刚刚杀了郭威、王峻全家啊! 苏逢吉、聂文进、郭允明等,也跟着一起跑,一口气逃到赵村。后面尘头大起,人声马声,杂沓而来。 刘承佑料有追兵,慌忙下马,将入民家暂避,不意背后刺入一刀,痛苦至不可名状,一声狂号,倒地而亡,享年只二十岁,在位仅三年。 看官道是何人所刺?原来就是茶酒使宦官郭允明。他见后面追兵大至,还道是郭威军将士,因此想要抢先弑主立功,恶狠狠的下此毒手! 不料追兵近前,仔细一望,并非邺军,乃是汉隐帝刘承佑的亲兵,前来扈卫! 郭允明才知弄错,心下一急,便把弑主的刀儿,向脖颈上一横,也即倒毙。好与刘承佑同至森罗殿再叙前欢去了。 时为汉隐帝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汉隐帝与晋出帝石重贵有点相似,都是无事找事,一个横挑强邻,一个横挑权臣,遂将社稷葬送。 后人有诗叹道: 主少由来虑国危,况兼群小日相随;将军降敌昏君走,剸刃胸中果孰悲! 汉隐帝刘承佑被杀身亡。 同平章事苏逢吉还要逃走,偏前面有一人挡路,浑身血污,状甚可怖。模糊辨认,正是故太子太傅李崧。这一吓非同小可,顿时心胆俱碎,跌落马下,立即归天。 独有枢密承旨聂文进逃了一程,被追兵赶上,乱刀一起砍下,分为数段。 李业、後匡赞,尚在城中,闻北郊兵败,便从宫中攫取金宝,藏入怀中,混出城外,李业逃奔陕州,後匡赞逃奔兖州。阎晋卿在家自尽。一时京中大乱。 郭威得到汉隐帝被弑的消息,不禁放声恸哭。 将佐都入帐劝慰,郭威边哭边说道:“我早晨出营巡视,还望见天子车驾,停着高坡,正思下马卸甲,往迎天子,偏车驾已经南去,我总料是回京中休息,不意为奸竖所弑,怎得不悲?细想起来,实是老夫的罪孽啊。” 将佐道:“主上失德,应有此变,与大帅无关,请速入京城平乱,保国安民!” 郭威乃收泪,率军准备进入京城,走到玄化门,刘铢尚在拒守,箭如雨下。郭威乃转向迎春门(即曹门),门已大开,难民载道。 郭威无心顾恤,纵辔驰入,先至私第中探望,门庭无恙,人物一空,回首前时,恍如隔世,忍不住洒下几滴英雄泪。 便派何福进守明德门,纵兵四掠,可怜满城屋宇,悉被蹂躏。士兵们毁宅纵火,杀人取财,闹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前义成(滑州)节度使白麻答白再荣,闲居私第,被乱兵闯将进去,把他绑了,尽情劫掠。 乱兵们既将财物取尽,又向白再荣说道:“白麻答,我等曾经隶属于麾下,今无礼至此,无颜再见大帅。大帅不如再给颗头颅罢!” 说至此,即拔刀剁去白再荣首级,扬长自去。 白再荣与何福进三年前在恒州(镇州)起义,参见第一百一十一回。白再荣无功受禄,反而趁机敛财,岂能长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八回 李太后临朝听政 周太祖黄旗加身 吏部侍郎张允,积累家财巨万,为人却最是吝啬,就算是亲如妻子、儿女,也不许随便花一文钱。甚至把家里的钱箱、仓库钥匙,统统悬挂在腰间,走起路来,好似妇人家环佩缠身一般,一步一响,叮当悦耳。 这时他藏匿在佛殿中,仍恐有人发现他,因此从重檐下面的夹板中间,爬将进去,蜷伏着,像老鼠一般。 怎奈乱兵知道他家有钱,不肯放过,先至他家中拷问他的妻子、儿女,追问他的去向,然后进入内殿搜寻,到处寻觅,未见踪迹,无奈,大伙正准备离开。 偏偏张允惊慌,挪动了一下身子,腰间的钥匙发出环佩叮咚的响声。乱兵闻声返回,再来搜索,似乎声音是从头上发出的,于是搬来梯子,登上重檐,从夹板中望将进去,果然有人躲藏在那里,当即用手往外牵扯。 张允还不肯出来,拚死相拒,一边躲,一边扯,两下里用力过猛,那夹板却不甚坚固,竟尔脱落,连人带板,坠将下来,乱兵如狼似虎,按住张允,把他身上衣服剥下,将钥匙串强行取去。 张允已跌得头青眼肿,不省人事,渐渐的苏醒还阳,睁眼一看,只剩得一个光屁股,又痛又冷,又可惜许多钥匙,都已不见,这可是他的命根子啊!当下他急欲出殿回家,看看财宝还在不在,却是手不能动,足不能行,正在独自悲伤的时候,幸得家人来寻,才将他抬了回去。 一入家门,问明妻子,听说历年积蓄的家财,尽被乱兵抢光,不由得哇的一声,鲜血直喷,不到半日,呜呼哀哉。 作坊使贾延徽与魏仁浦是邻居。 起初,贾延徽深受汉隐帝宠信,就想吞并魏仁浦的住宅,来扩大自己的庭院,遂屡次在汉隐帝面前,构陷魏仁浦,以至魏仁浦下狱,几乎被杀。 现在,有人将贾延徽擒获,献给魏仁浦,由他随意处置。 魏仁浦却不肯加害贾延徽。他说:“利用兵乱,报个人私仇,非君子所为。”竟将贾延徽释放。 郭威听说后,对魏仁浦更加敬重。 乱兵越抢越凶,夜以继日,满城烟火冲天,号哭震地。 右千牛卫大将军赵凤,看不过去,挺身直出道:“郭侍中举兵入京,为锄恶安良起见,鼠辈敢趁乱打劫,与乱贼何异!难道侍中本意,教他这般么?” 遂持弓挟矢,带着数十名随从,出至巷口,踞坐胡床。遇有乱兵劫掠,即与随从张弓迭射,一连射死了好几人,巷中民居,才得安全。 次日辰牌,郭崇威对王殷道:“兵扰已甚,若不制止剽掠,再过一日,恐要变作空城了!” 乃向郭威请命,严行部署,令将校分道巡城,不得再加剽掠,违令立斩。 众兵士尚恃有原约,不肯罢手,等见到有数人已经悬首市曹,这才收兵归营,时已斜日下山了。 郭威与王峻一同入宫,向李太后问安,李太后已泣涕涟涟。只因事成既往,无法挽回,不得已出言抚慰。 郭威复面请太后,此后军国重事,须俟太后教令,然后施行。李太后也不多言,惟命郭威为故主发丧,另择嗣君。 还不知道主动让贤?择什么嗣君!不过多死一人。 郭威唯唯而出,令礼官驰诣赵村,检验出故主刘承佑尸骸,妥为棺殓,移入西宫。郭威部下争议丧礼,有人提议,宜按魏高贵乡公曹髦故事,以公礼安葬。 郭威叹息道:“祸起仓猝,我不能保护乘舆,负罪已大,奈何敢贬君呢!”乃择日举哀,命前宗正卿刘皞主丧,且禀承李太后命令,宣召百官入朝,会议后事。 太师冯道,最号老成,率百官入见郭威。 郭威在等待,等冯道向自己下拜。冯道是百官领袖,只要冯道向自己下拜,便可登上宝座了。 不料,等了许久,冯道并不下拜。 郭威只得走下台阶拜见冯道,冯道居然受拜,仍如前日,且徐徐说道:“侍中此行,好算是不容易呢?” 郭威闻冯道言,不觉色变,半晌才恢复原状。 旁顾百官,多半在列,惟不见窦贞固、苏禹珪二相。及问明冯道,方知二人从七里寨逃归,匿居私第,不敢来见。 当下郭威派人前去召唤。二人不敢再拒,只好入朝。 郭威仍欢颜与叙,请他官复原职,照常办事,才得把二人忧虑,一概消除。 窦贞固担任宰相期间,先是杨邠、史弘肇专权,后又赶上李业作乱,他本着沉默是金的原则,一直明哲保身,尽量少开口,对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因此得以保命。 于是共同会议,认定罪魁祸首乃为李业、阎晋卿、聂文进、後匡赞、郭允明等人。阎、聂、郭三人已死,李业、後匡赞在逃。 还有权知开封府事刘铢,权判侍卫司事李洪建,亦属从犯,尚留在京城。 郭威立即派兵去搜捕,将他二人拿到,囚住狱中。 冯道乘间进言道:“国家不可无君,明日当禀白太后,请旨定夺!”百官当然赞同,郭威也不能不允。 大致议定,已是傍晚,始退朝散归。 第二天一早,由郭威会同冯道,诣明德门,候李太后起居,且奏述军国大议,并请早立嗣君。 明德门便是开封皇宫正门。 李太后召冯道入内商量了好多时,才由冯道赍着教令,出宫宣告。其词云: 懿维高祖皇帝,翦乱除凶,变家为国,救生民于涂炭,创王业于艰难,甫定寰区,遽遗弓剑!枢密使郭威、杨邠,侍卫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亲承顾命,辅立少君,协力同心,安邦定国。 旋属四方多事,三叛连衡,吴蜀内侵,契丹启衅,蒸黎恟惧,宗社阽危。 郭威授任专征,提戈进讨,躬当矢石,尽扫烟尘,外寇荡平,中原宁谧。复以强敌未殄,边塞多艰,允赖宝臣,往临大邺,疆埸有藩篱之固,朝廷宽宵旰之忧。 不谓凶竖连谋,群小得志,密藏锋刃,窃发殿廷,已杀害其忠良,方奏闻于少主,无辜受戮,有口称冤。而又潜差使臣,矫赍宣命,谋害枢密使郭威,宣徽使王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等。人知无罪,天不助奸。 今者郭威,王峻,澶州节度使李洪义,前曹州防御使何福进,前复州防御使王彦超,前博州刺史李荣,北面行营马步都指挥使郭崇威,步军都指挥使曹威,护圣都指挥使白重赞、索万进、田景咸、樊爱能、李万全、史彦超,奉国都指挥使张铎、王晖、胡立、弩手指挥使何赟等,径领兵师,来安社稷。 逆党皇城使李业,内客省使阎晋卿,枢密都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後匡赞,茶酒使郭允明,胁君于大内,出战于近郊,及至力穷,遂行弑逆,冤愤之极,今古未闻。 今则凶党既除,群情共悦。神器不可以无主,万几不可以久旷,宜择贤君,以安天下。河东节度使刘崇,许州节度使刘信,皆高祖之弟,徐州节度使刘赟,开封尹刘承勋,皆高祖之男,俱列磐维,皆居屏翰,宜令文武百辟,议择所宜,嗣承大统,毋再迁延!特此谕知。 教令读毕,郭威等与百官退入朝堂,择选嗣君。 郭威宣言道:“高祖有子三人,只剩一前开封尹刘承勋,今欲择嗣,舍彼为谁?” 大众齐声道:“这是不易的至理,还有何疑!” 郭威道:“众志相同,我等就入禀太后便了。”随即率众臣出朝,再入明德门,进至万岁宫,面谒李太后,请立刘承勋为嗣君。 李太后道:“承勋儿依次当立,名正言顺,但他自开封卸任,久罹风疾,已经瘫痪在床,奈何!” 郭威答道:“可否令大众一见病状?” 太后道:“有何不可!”便令左右入内,抬出刘承勋坐床,举示大众,大众才无异言。 郭威顾王峻道:“这且如何是好!” 王峻道:“看来只好迎立武宁(徐州)节度使刘赟了。” 郭威沈吟半晌,方徐声答道:“且至朝堂再议罢。”言下颇有不悦意。 遂相偕出宫,再至朝堂,询问大众,大众却都愿迎立刘赟。 郭威亦未便反对,但淡淡的说道:“时候不早,我等不应再入宫中,向太后絮烦,看来只好表闻罢。” 大众又应声道:“甚善!甚善!即请侍中属吏草表便了。” 郭威应声而出,众亦散去。 郭威刚刚回到府第,便令书记草表,草就后,郭威审阅,尚不满意,再令修改,仍然不满意,没奈何将就了事。 无非是不愿立刘赟。 越日入朝,百官统已在列,即由郭威取出表文,推冯道为首,自己与百官陆续署名,名已署毕,乃命内侍呈入。 过了一会儿,得李太后教旨,召入冯道、郭威,同意立刘赟为帝,命冯道代撰教令,择日往徐州迎接刘赟。 冯道是个着名的圆滑人物,实是老奸巨滑。料得此次迎立刘赟,并非郭威本意。不如用巧言推诿,较为妥当。 遂禀太后道:“迎立新主,须先酌定礼仪,就是教令亦须斟酌,等臣与郭威出外商定,再行奏闻。” 李太后点首称是。冯道与郭威便即辞出,边走边说道:“郭侍中幕下多才,所有教令礼仪,请侍中酌定为是。” 郭威笑道:“冯太师何必过谦。” 冯道皱眉道:“我已老了,前日教令,太后命我起草,我搜索枯肠,勉强写成此令,今番却饶了我罢。” 郭威道:“我是武夫,不通文墨,幕下亦无甚佳士,只是记得我出征河中,每次见到朝廷诏书,处分军事,均合机宜。当时问明朝使,说是翰林学士范质手笔,现未知他还留在京中否?” 冯道答言范质未曾归里,想总还在京城中。 郭威喜道:“待我前去访求便是。”遂分途自行。 时已隆冬,风雪漫天,郭威冒雪前进,到处访问,方得范质住址。造门入见,相知恨晚。 郭威即脱下身上穿的紫色袍子,披到范质身上,范质当然拜谢。 郭威便邀他入朝,替太后代作教令。 范质说:“前代故事,太上皇传言,例得称诰;皇太后传言,按例称令,今天是否仍遵古制?” 郭威答道:“目下国家无主,凡事须凭太后裁断,不妨直接称为诰。” 范质即应命,提笔作诰文,一挥立就。诰曰: 天未悔祸,丧乱弘多。嗣主幼冲,群凶蔽惑,构奸谋于造次,纵毒虿于斯须。将相大臣,连颈受戮,股肱良佐,无罪见屠,行路咨嗟,群情扼腕。 我高祖之弘烈,将坠于地。赖大臣郭威等,激扬忠义,拯救颠危,除恶蔓以无遗,俾缀旒之不绝。宗祧事重,缵继才难,既闻将相之谋,复考蓍龟之兆,天人协赞,社稷是依。 徐州节度使赟,禀上圣之资,抱中和之德,先皇视之如子,钟爱特深,固可以子育兆民,君临万国,宜令所司择日备法驾奉迎,即皇帝位。 于戏!神器至重,天步方艰,致理保邦,不可以不敬,贻谋听政,不可以不勤,允执厥中,只膺景命! 看官览这诰文,应知刘赟是刘知远养子,并非亲生。究竟他生父为谁?就是河东节度使刘崇。 刘崇是刘知远的弟弟,刘赟就是刘知远的侄儿,刘知远爱刘赟聪慧,养为己子。 此次奉迎礼节,为汉家所未有,范质援古证今,仓皇讨论,即日撰定,郭威取示廷臣,大家同声赞美,莫易一词。 当下郭威上奏李太后,请派太师冯道,及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等为特使,一同赶赴徐州,迎刘赟入朝继位。 李太后便即批准,颁下诰令。 冯道得诰,又不免吃惊,沈思良久,于是前往求见郭威道:“我已年老,奈何还使老夫往徐州?” 郭威微笑道:“老太师勋望,比众不同,此次出迎嗣君,若非太师作为领袖,何人可以胜任?” 冯道应声道:“侍中此举,果出自真心么?” 郭威怅然道:“太师休疑,天日在上,威并无异心。” 冯道乃与王度、赵上交,离京东下。途中对二人道:“老夫生平不作谬语人,今却作谬语了。” 郭威既送冯道出京,复率群臣上禀李太后,略言嗣皇到阙,尚须时日,请李太后暂且临朝听政。 李太后谕允,立颁诰命,想仍是翰林学士范质手笔。词云: 昨以奸邪构衅,乱我邦家,勋德效忠,翦除凶慝。俯从人欲,已立嗣君,宗社危而复安,纪纲坏而复振。皇帝法驾未至,庶事方殷。百辟上言,请予莅政,宜允舆议,权总万几,止于浃旬,即复明辟。此诰! 李太后乃临朝听政。当然赏赐功臣。 升王峻为枢密使兼右神武统军; 袁嶬为宣徽南院使; 王殷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 郭崇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曹威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 陈州刺史李谷权判三司事。 忽然接到兖州奏章,乃是泰宁(兖州)节度使慕容彦超,捉拿到前飞龙使後匡赞,押送东京,因有此奏。 郭威待後匡赞解到,便令押送法司,与刘铢、李洪建两犯,一并审讯,定谳后刑。嗣经法司呈入谳案,说是後匡赞、刘铢、李洪建,已一并招供: 後匡赞与李业、阎晋卿、聂文进、郭允明等,一同谋划,令散员都虞侯奔德等人带兵下手,杀害杨邠、史弘肇、王章;刘铢、李洪建党附李业等,屠害将相家属,情节恶劣,后果严重,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应全部判处死刑。 只是李业在逃,尚未抓获,宜移文陕州,勒令保义(陕州)节度使李洪信,速拿李业赴阙,并案正法云云。 郭威乃飞使赴陕,勒令保义节度使李洪信交出李业。 李业前时逃往陕州,正因节度使李洪信,是李业堂兄,欲往他处投靠。李洪信知道李业闯下滔天大祸,不敢容纳,令他自谋生处。 李业欲北上逃奔晋阳,经过绛州时,盗贼见到他携带大量金银珠宝,将他杀死,夺他财货而去。 李洪信闻知郭威入都,恐怕被连坐,派人访拿李业,查知他已被盗贼所杀,便照实奏闻。使人在途,与朝使相遇,一并回京,报知郭威。 郭威遂将全案处置,奏闻李太后,李太后当然准议。 之前,刘铢被擒获时,对他妻室道:“我死,你不免要做别人的奴婢。” 其妻泣答道:“按照夫君所为,理当如此。妾因夫君获罪,恐怕想做奴婢而不得,要与夫君一同枭首呢。” 刘铢默然无言,随狱吏下狱。只是他妻子的话语却传入郭威耳中,郭威颇为怜惜,因此派人入狱,责备刘铢道:“我曾经与君同事汉室,岂无故人情谊!家属屠灭,虽有君命,你何不留一线情,忍心使我全家老幼受戮!敢问君家有无妻子,今日亦知顾念否?” 刘铢无法开脱,竟强辩道:“铢当时只知为汉,无暇他顾,今日但凭郭公处分,尚有何言!” 使人还报郭威。郭威乃杀刘铢及其诸子,但是却将刘铢的妻子无罪释放。 王殷家属,之前由李洪建保全。王殷屡向郭威请求,乞免李洪建一死,郭威独不许,但是赦免了他的家属。 刘铢、李洪建、後匡赞,同日处斩,并枭下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聂文进首级,悬诸市曹。 蓦接镇、邢二州急报,说辽世宗耶律兀欲,发兵深入,屠封丘,陷饶阳,乞即调师出援。 辽军深入封丘?封丘离东京才百里,怎么可能?太假了。明显是个圈套。 可能,编造这个谎言的人,原来是想说顿丘? 郭威遂入禀李太后。李太后即令郭威统师北征,国事权委窦贞固、苏禹珪、王峻,军事委王殷,授翰林学士范质为枢密副使,参赞机要。 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一日。郭威率领大军自东京汴梁出发。 行至滑州,接着徐州来使,乃是奉了刘赟之命,令慰劳诸将。郭威脸色大变。 刘赟未免太心急!你叫郭威情何以堪! 宣读诏书时,诸将面面相觑,不肯下跪接受。大家互相窃窃私语道:“我等攻陷京师,屠杀大臣,目无王法,若刘氏复立,等他站稳脚跟,我等还有活路么?” 郭威闻言,似作惊愕状,便打发走徐州来使,立即率领大军直趋澶州。 途中正值天晴,冬日荧荧,很觉温暖。诸将乘势献谀,有人说,郭威马前,有紫气拥护而行。 郭威佯装没听见,驱兵渡河,进至澶州宾馆留宿。 次日一早起来,早餐已毕,再下令出发。 忽听得数千士兵大声呼喊,声如雷动,纷纷向宾馆涌来。郭威慌忙命将宾馆大门关上。 士兵们皆翻墙进入,向郭威面请道:“天子须由侍中自己做,大众已与刘氏结为仇敌,不愿再立刘氏子弟了!” 郭威尚未及答言,士兵们已将郭威围绕住,前扶后拥,赵匡胤急中生智,扯裂一面黄色军旗,披在郭威身上,权当龙袍,众人竟跪下山呼万岁。 郭威慌忙喊道:“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 士兵欢呼雀跃,万岁声更是响彻云霄。 郭威无从禁止,累得声势沮丧,形色仓皇。待至士兵们稍微安静,方宣言道:“你们休得喧哗,欲我还朝,亦须奉汉朝宗庙,谨事太后,且不准骚扰百姓!从我,乃归,不从我,宁可死!” 士兵们齐声应道:“愿从侍中钧谕!” 时为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二十日。 郭威黄旗加身,乃率众南还,沿途禁止喧扰。到了黄河边,河冰初解,须筑浮桥,然后可渡。 说来也奇怪,那辽军入寇的事,再也无人提起。 郭威命军士驻扎一宵,等明日筑桥渡河。不料到了夜半,西北风大起,天气骤寒,次日早起,巡视黄河,河面竟然结成厚冰,各军即拥郭威南渡,号为淩桥。 大军渡河已毕,大风即止,冰亦渐消,须臾淩桥已不见。 后人有诗叹道: 入都报怨揽权威,北讨南侵任手挥;岂是天心真有属,淩桥特渡雀儿归! 雀儿系郭威绰号。详见下回。 郭威已渡过黄河南下,当有人驰报京中。 却说枢密使王峻,马步军都指挥使王殷,本是郭威心腹,一闻澶州兵变,料知郭威必南还,自己做天子。当即派马军指挥使郭崇威,率骑兵七百人,驰赴宋州,谎称前来为刘赟护驾,其实是叫他阴图刘赟。 至郭崇威出发,二人便与窦贞固、苏禹珪等商议,往迎郭威。窦、苏两相,本来是庸懦之辈,况又手无兵权,怎能与郭威对垒,没奈何承认下去。 可巧郭威有人差到,上表李太后,说是被诸军士兵所迫,军士一致拥戴臣,不得已班师南归,臣始终不忘汉恩,愿继续保留汉朝宗庙,把李太后当母亲侍奉云云。 王峻等即将此表呈入,李太后一介女流,屡经巨变,只有在宫里偷偷垂泪,一点儿没有办法。 窦贞固、苏禹珪已与王峻、王殷等,出至七里店,迎接郭威。 等到郭威一到,即在道旁三拜九叩,踉跄效忠。 郭威下马相见,共叙寒暄,略谈数语,宰相窦贞固等,捧上一篇劝进文,所有朝内百僚,已经一并署名。 郭威喜形眉宇,明面上很是谦逊,口口声声,说是未奉太后诰敕,不敢擅专。 窦贞固等请郭威立即入京,郭威总以未奉太后诰敕为借口,留驻皋门村。 这晚窦贞固等还朝,报明李太后,不知如何威逼利诱,终于拿到一道李太后的诰文,即于次日黎明,送到郭威军营,当面宣读诰文。其词云: 枢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内外之任,翦除祸乱,弘济艰难,功业格天,人望冠世。今则军民爱戴,朝野推崇,宜总万机,以允群议。可即监国,中外庶事,并取监国处分,特此通告。 郭威拜受诰敕,便称孤道寡起来,也有一道教令,传示吏民。略云: 寡人出自军戎,并无德望,因缘际会,叨窃宠灵。高祖皇帝甫在经纶,待之心腹,洎登大位,寻付重权。当顾命之时,受忍死之寄,与诸勋旧,辅立嗣君。旋属三叛连衡,四郊多垒,谬膺朝旨,委以专征,兼守重藩,俾当劲敌,敢不横身戮力,竭节尽心,冀肃静于疆埸,用保安于宗社! 不谓奸邪构乱,将相连诛,偶脱锋铓,克平患难。志安刘氏,顺报汉恩,推择长君以绍丕构,遂奏太后,请立徐州相公,奉迎已在于道途,行李未及于都辇。寻以北面事急,寇骑深侵,遂领师徒,径往掩袭。行次近镇,已渡洪河,十二月二十日,将登澶州,军情忽变,旌旗倒指,喊叫连天,引袂牵襟,迫请为主。环绕而逃避无所,纷纭而逼胁愈坚。顷刻之间,安危不保。事不获已,须至徇从,于是马步诸军,拥至京阙。 今奉太后诰旨,以时运艰危,机务难旷,传令监国,逊避无由,黾勉遵承。夙夜忧愧,所望内外文武百官,共鉴微忱,匡予不逮,则寡人有深幸焉!布教四方,咸使闻知! 转眼就是新年。 郭威仍留驻皋门村,准备等到新岁第一个吉日入京,即位改元,做一个新朝天子。 那武宁(徐州)节度使刘赟,尚未曾得悉变故,派右都押牙巩廷美,教练使杨温,居守徐州。自己与冯道等一同西来,在途仪仗,很是烜赫,差不多似天子出巡,左右皆呼万岁。 刘赟得意扬扬,昂然前进,到了宋州,入宿府署。 次日早晨起床,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马嘶声,不知有何变故,急忙阖门登楼,凭窗俯看,见有许多骑士,声势汹汹,环集门外。 为首的统兵将官,正扬鞭仰望,也觉盛气凌人。 刘赟惊问道:“来将是谁?如何在此喧哗!” 言未毕,已听得来将应声道:“末将是殿前马军指挥使郭崇威,目下澶州军变,朝廷特遣崇威至此,保卫銮驾,并无他意!” 刘赟答道:“既如此说,可令骑士暂退,卿且入见!” 郭崇威不答,俯首迟疑。 刘赟乃派太师冯道出门,与郭崇威叙谈片刻,郭崇威才下马入门,随冯道登楼,向刘赟谒见。 刘赟握住郭崇威的手,抚慰数语,不禁泪落如雨。 来时何等轩昂,至此如何胆落。 郭崇威道:“澶州虽有变动,郭大帅仍效忠汉室,尽可放心!” 刘赟稍稍放心,彼此又问答数语,郭崇威即下楼离去。 武宁(徐州)节度判官董裔入见道:“郭崇威此来,看他语言举止,定有异谋。道路谣传,统说郭威已经称帝,陛下尚深入不止,未免少吉多凶!陛下有指挥使张令超护驾,何不召入商量,谕以祸福,令他乘夜劫迫郭崇威,夺他部众,明日掠取睢阳金帛,北走晋阳,召集河东大军,再行东下。想郭威此时,新定京邑,必无暇派兵追袭,这乃是今日的上策呢!” 刘赟犹豫未决。 董裔又道:“否则,退回徐州,召集旧部,凭城固守,也算中策!” 刘赟默然不语。 董裔叹息而出。刘赟夜不安枕,辗转反侧,才觉董裔言之有理。天明,急忙宣召张令超,那知张令超已经被郭崇威引诱,不肯进见,眼见得大事已去了。 不一会儿,冯道入见,奉上一书,乃是郭威寄给刘赟,内言兵变大略,召冯道先归京,安抚京中,留王度、赵上交奉跸入朝。 刘赟也明知是郭威欺人,一时却不便说破。 冯道竟开口辞行,刘赟始愀然道:“寡人此来,所依靠的只有太师,太师当宰相二十多年,老成望重,所以不疑。今郭崇威夺我卫兵,危在旦夕,问太师何以教寡人?” 冯道语带支吾,只是说,待回京后,抚定兵变,再行报命。 刘赟部将贾贞在侧,瞋目怒视冯道,且举佩剑示意刘赟, 刘赟摇手道:“休得草率!这事与冯太师无关,勿伤太师。”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九回 登帝位郭威变法 臣北番刘家复辟 冯道趁机告辞,星夜驰回京城。不久,即有一道李太后的诰命,传到宋州,交由郭崇威出示给刘赟,令刘赟拜受。诰云: 比者枢密使郭威,志安社稷,议立长君,以徐州节度使赟,为高祖近亲,立为汉嗣,爰自藩镇征赴京师。虽诰命寻行,而军情不附,天道在北,人心非东,适取改卜之初,俾膺分土之命。赟可降授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上柱国,封湘阴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五百户。钦哉唯命! 刘赟受诰后,面如土色。 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上只会掉陷阱! 郭崇威更绝不容情,立刻迫使刘赟出居外馆,不准继续在府署逗留。董裔、贾贞二人,代抱不平,硬要与郭崇威理论。郭崇威竟麾动部众,拿下二人,立刻枭首。 可怜这位新封湘阴公刘赟,鼻涕眼泪,流作一堆。没奈何迁居别馆,被郭崇威派兵监守,寸步难移。 王度、赵上交二人,仍奉郭威命令,返回京城。 王峻等助郭威为虐,又派申州刺史马铎,率兵前往许州,监制忠武(许州)节度使刘信。 刘信是刘知远堂弟,曾任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知远将死,杨邠等外放刘信为忠武节度使,出镇许州,不准入辞,刘信号泣而去。 刘承佑嗣位,刘信任官如旧。之前杨邠等被诛,刘信大集将佐,开宴庆贺,且对大家道:“我还道老天无眼,令我三年不能适意,主上孤立,几落贼手,今日侥幸天日重开,贼臣授首,乐得与诸公畅饮数杯了!” 既而郭威大军入京,刘承佑被弑,刘信又惶急无计,食不下咽。后又听说迎立刘赟,即命儿子前往徐州奉迎。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马铎竟领兵到来,突然入城。刘信情急无聊,索性自尽了事。马铎派人复命。 王峻、王殷等,已为郭威除去二患,乃迎郭威入京,一面胁令后汉李太后下诰,把汉室所有传国宝,悉数派人送给郭威,郭威恭谨受诰。诰云: 邃古以来,受命相继,系不一姓,传诸百王。莫不人心顺之则兴,天命去之则废。昭然事迹,着之典书。予否运所丁,遭家不造,奸邪构乱,朋党横行,大臣冤枉以被诛,少主仓猝而及祸,人自作孽,天道宁论!监国威,深念汉恩,且安刘氏,既平乱略,复正颓纲。思固护于基扃,择继嗣于宗室。而狱讼尽归于西伯,讴歌不在于丹朱,六师竭推戴之诚,万国仰钦明之德。鼎革斯启,图箓有归。予作佳宾,固以为幸。今奉符宝授监国,可即皇帝位。于戏!天禄在躬,神器自至,允集天命,永绥兆民,敬之哉! 郭威受诰后,并接收传国宝,便自皋门进入大内,被服衮冕,御崇元殿,受文武百官朝贺。 郭威登基,建立周朝,是为周太祖,时年四十八岁。 时为乾佑四年,公元951年,正月五日。 至此,后汉朝灭亡。五代享年,后汉一朝最短,先后两主,差两个月才满四年。这也难怪。他本是捡漏,难以令人信服。又对臣下刻薄寡恩,滥杀功臣,将相失和;对百姓横征暴敛,严刑峻法,焉能长久! 之前,刘知远杀死唐闵帝李从厚的亲兵,又杀死花见羞母子,已见其不得人心。 后汉高祖子、前开封尹刘承勋,瘫痪在床,不久后也去世,追封陈王。后汉李太后又延寿三年,病殁宫中,袝葬后汉高祖陵,这也不在话下。 苏禹珪、窦贞固以下,联翩入朝,舞蹈山呼。 就是历朝元老冯太师,自宋州驰归,也入殿称臣,躬身朝谒。 礼毕退班,新天子下诏道: 自古受命之君,兴邦建统,莫不上符天意,下顺人心。是以夏德既衰,爰启有商之祚,炎风不竞,肇开皇魏之基。 朕早事前朝,久居重位。受遗辅政,敢忘伊、霍之忠,仗钺临戎,复委韩、彭之任。匪躬尽瘁,焦思劳心,讨叛涣于河、潼,张声援于岐、雍,竟平大憝,粗立微劳。才旋师于关西,寻统兵于河朔,训齐师旅,固护边陲。只将身许国家,不以贼遗君父。 外忧少息,内患俄生。群小联谋,大臣遇害,栋梁既坏,社稷将倾。朕方在藩维,已遭谗构。逃一生于万死,径赴阙廷;枭四罪于九衢,幸安区宇。将延汉祚,择立刘宗,征命已行,军情忽变。朕以众庶所迫,逃避无由,扶拥至京,尊戴为主。重以中外劝进,方岳推崇,黾勉虽顺于众心,临御实惭于凉德。改元建号,只率旧章,革故鼎新,宜覃沛泽。 朕本姬氏之远裔,虢叔之后昆,积庆累功,格天光表,盛德既延于百世,大命复集于眇躬。今连国宜以大周为号,可改汉乾佑四年为周广顺元年。自正月五日昧爽以前,一应天下罪人,为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 故枢密使杨邠,侍卫都指挥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等,以劳定国,尽节致君,千载逢时,一旦同命,悲感行路,愤结重泉,虽寻雪于沈冤,宜更伸于渥泽,并可加等追赠,备礼归葬,葬事官给,仍访子孙叙用。其余同遭枉害者,亦与追赠。 马步诸军将士等,戮力协诚,输忠效义,先则平持内难,后乃推戴朕躬,言念勋劳,所宜旌赏。其原属将士等,各与等第,超加恩命,仍赐功臣名号。内外前任、现任文武官致仕官,各与加恩、如父母在未有恩泽者即与恩泽,已有恩泽者,更与恩泽;如亡没未曾追封赠者,更与封赠。 一应天下州县所欠乾佑二年以前夏秋残税,并与除放。澶州已来官路,两边共二十里内,得除放乾佑三年残税欠税。河北沿边州县,曾经契丹蹂践处,豁免通欠,如澶州同。凡天下仓场库务,宜令节度使专切钤辖,掌纳官吏,一依省条指挥,无得收萦喑雍摹>伤进羡余物色,今后一切停罢。乘舆服御,宫闱器用,大官常膳,概从俭约。诸道所有进奉,只助军国之费,诸无用之物,不急之务,并宜停罢。 帝王之道,德化为先,崇饰虚名,朕所不取。今后诸道所有祥瑞,不得辄有奏献。古者用刑,本期止辟,今兹作法,义切禁非,宽以济猛,庶臻中道。今后应犯窃盗贼赃及和奸者,并依晋天福元年以前条制施行。罪人非叛逆,毋得诛及亲族,籍没家资。 天下诸侯,皆有戚友,自可慎择委任,必当克效参裨。朝廷选差,理或未当,宜矫前失,庶叶通规。其先时由京差遣军将,充诸州郡都押牙,孔目官,内知客等,并可停废,仍勒却还旧处职役。 近代帝王陵寝,令禁樵采,唐庄宗、明宗、晋高祖诸陵,各置守陵十户,汉高祖陵前,以近陵人户充署职员及守宫人,时日荐飨,并旧有守陵人户等,一切如故。仍以晋、汉之胄为二王後,委中书门下处分。值景运之方新,与天下为更始,兴利除弊,一道同风,朕实有厚望焉!此诏。 周太祖即位当天,追封杨邠为恒农王,史弘肇为郑王,王章为琅琊王。命寻访其幸存家人,发还被抄没的家产。 同时,对他们专权期间的一些暴政,加以改革。禁止再收鼠雀耗、省耗等,又减轻各州县赋税。 唐末以来,各代赋税,梁朝最轻,比唐朝还轻;唐庄宗即位,大幅增加,以至民不聊生,三年而亡;唐明宗李嗣源下令减轻;后晋石敬瑭时,为了供应辽国父皇,又逐步加重;石重贵为了与辽国作战,搜刮民财,赋税之重,令人发指;后汉最重,到汉隐帝时,王章主管三司,赋税之重,达到丧心病狂的程度。 郭威乃命大幅削减,并带头提倡节俭。又革除严刑峻法,法律条文,参考唐明宗时规定,除非谋反叛逆,不可诛灭全族,不可罚没财产充公,不可抄没家属为奴。小罪量刑,一律减轻。 后汉朝用法严厉,对于贩卖私盐、私酒,无论数量多少,一律处死。郑州一位居民,用房租购买官盐,经过城门的时候,官员认为他带的是私盐,把他逮捕斩首。后来查明,果然时官盐,但是人死已经不能复生! 周太祖郭威下诏规定,贩卖私盐、私酒的,应依照数量多少,分别定罪。 杨邠当枢密使时,为了朝廷更好地掌控藩镇,各藩镇的都押牙、孔目官、内知客等,由朝廷派遣,这些人往往蛮横专制,作威作福,鱼肉百姓,节度使无法掌控,现在一律撤销。 翌日再行视朝,前曹州防御使何福进,权任忠武(许州)节度使;前复州防御使王彦超,擢武宁(徐州)节度使;前镇宁(澶州)节度使李洪义,权归德(宋州)节度使。 这三个藩镇,是京城南面、东面的门户,最是要紧。尤其是武宁军,现在还在刘赟部将巩廷美手中。 又越日,上后汉李太后尊号,称为昭圣皇太后,将她徙居西宫。 命有司择日为故主发丧,丧期已定,周太祖郭威,亲至西宫成服。祭奠举哀,辍朝七日。禁坊市音乐。追谥故主为汉隐帝,且遵古制殡灵七月,始派前宗正卿刘皞,护灵车,备仪仗,送葬许州。 只是本书之前叙说郭威,只谈及官爵功勋,未曾叙及他的履历籍贯。 此次郭威为帝,追尊四代。应将他少年家世,补叙明白。 郭威本邢州尧山人,祖父郭蕴,父亲郭简,皆为李克用帐下大将。父郭简曾被晋王李克用任命为顺州刺史,后来遭刘仁恭进攻,死于军中。郭威那时仅两、三岁,随母亲王氏逃奔潞州,不料母亲中道病殁,幸亏表姨妈韩氏提携抚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 郭威少年时孤苦无依,常年住在故人常思家蹭饭,称呼常思为叔父。 后来,昭义(潞州)留后李继韬,即李嗣昭子,招募壮士。郭威年方十八,闻命应募,编入行伍。当时血气方刚,不肯为人下。李继韬爱他勇敢,就算触犯法律,亦特别宽大。 曾经游行市中,见有一屠夫豪横武断,强买强卖,众人都很怕他,敢怒而不敢言。 郭威大怒,便叫屠夫割肉,稍不如意,便加呵叱。 屠夫知道他是来故意找茬,解开衣扣,袒露胸腹,挑衅道:“小子!你敢刺我否?” 话音刚落,已被郭威一刀刺入胸口。 市人大惊,将郭威捉拿,交给官府,李继韬不忍杀他,悄悄放他逃去。 四大名着之一的《水浒传》中,有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节,就是以郭威为原型。只是郭威没有鲁提辖那般粗鲁。 后来,在中都,刚好赶上晋王李存勖围攻王彦章,遂加入战团,成就了五龙二虎灭一獐的美事。然而,此后,并不受李存勖重用,乃回家闲居。 后来,朋友李琼,授以《阃外春秋》。郭威方发愤读书,从此得谙兵法。娶同里女柴氏为妻,柴氏家颇殷实,变卖嫁妆,换钱给郭威,令他再出去投军。 郭威走依刘知远麾下,积功发迹,遂得代汉为帝。 追尊高祖郭璟为信祖,妣张氏为睿恭皇后; 曾祖郭湛为僖祖,妣申氏为明孝皇后; 祖郭蕴为义祖,妣韩氏为翼敬皇后; 父郭简为庆祖,母王氏为章德皇后。 夫人柴氏早卒,进追封为皇后,谥曰圣穆。 继室杨氏,也早病逝。再继室为张氏,自郭威出镇邺都,留张氏居京师,被刘铢杀死。 郭威的儿子青哥、意哥;侄儿守筠、奉超、定哥;孙子宜哥、喜哥、三哥,年纪尚幼,也同时被刘铢杀害。 周太祖顾念前情,追封继室杨氏为淑妃,再继室张氏为贵妃; 儿子青哥赐名为郭侗,追赠太保;意哥赐名为郭信,追赠司空; 侄子守筠赐名为郭愿,追赠左领军将军;奉超赠左监门将军;定哥赐名为郭逊,赠左千卫将军; 孙子宜哥赠左骁卫大将军,赐名为郭谊;喜哥赠武卫大将军,赐名为郭诚;三哥赠左领卫大将军,赐名为郭諴。 追封遇难家属以外,进封故旧。 天平(郓州)节度使高行周,进位尚书令,仍封齐王; 山南东道(襄州)节度使安审琦,封南阳王; 平卢(青州)节度使符彦卿,封淮阳王,遣归原镇; 任命王峻为枢密使、同平章事; 前太师冯道为中书令、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前宰相窦贞固为侍中、兼修国史、同平章事; 前宰相苏禹珪为司空、同平章事; 王殷为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典亲军如故,侍卫司也迁往邺都; 范质为枢密副使、兵部侍郎。 此外各进爵有差。 召还郭崇威,令为洋州节度使,兼检校太保,曹威为利州节度使,兼检校太傅,各领军如故。 洋州、利州,俱属后蜀国。因此他二人这节度使,只是享受待遇,并无实权。 郭崇威避周太祖讳,省去威字,改称郭崇;曹威易名为曹英。 皇养子郭荣,闻镇邺有人,表请入觐,有旨不必来朝,调授镇宁(澶州)节度使,兼检校太保,封太原郡侯。 又为郭荣高配朝廷官员作为幕僚,加以辅佐。 侍御史王敏为节度判官; 右补阙崔颂为观察判官; 校书郎王朴为掌书记。 崔颂,乃是前宰相崔协之子。 已故张贵妃的外甥曹彬,今年二十一岁,谦恭谨慎,气质淳厚。周太祖既已受禅,乃召曹彬归京师,归之于郭荣帐下,从镇澶州,补供奉官。 周太祖又命人查找杨邠、史弘肇、王章三人亲属,分别录用为官。 上党人李崇矩,是史弘肇的亲信管家,为史弘肇管理巨额家产。史弘肇被杀,明面上的家产尽数被查抄,但是还有很多暗产。 周太祖命李崇矩寻访史弘肇家属。史弘肇的弟弟史弘福,当时隐姓埋名逃走,李崇矩设法找到他,将史弘肇的全部暗产,以及周太祖下令发还的史弘肇财产,全部交给史弘福。 郭威认为李崇矩是个难得的贤才,把他派给郭荣做随从。 翰林学士徐台符,在后晋时就与李崧友善,曾经一同被掳北上,李崧、冯道留在镇州,他却被送到幽州,第二年才设法逃回来。他向同平章事冯道处,替李崧鸣冤,请诛杀葛延遇、李澄等。李崧遇害一事,参加一百一十四回。 冯道与李崧,那也是患难之交。只是新皇帝已经大赦天下,颇感为难。乃商之于王峻。 王峻道:“如此刁民,欺主奸仆,实乃大逆不道!何必赦他!”即奏明周太祖郭威,将葛延遇、李澄二贼,腰斩弃市。一时京中人人称快。 郭威把苏逢吉的巨额家产,赏赐给王峻,王峻谢绝,说:“这正是苏逢吉屠杀李崧满门的原因。” 郭威大喜,更加信任王峻。又对王峻说:“朕出身贫寒,尝遍世间疾苦,又遇到这个战乱年代,忽然成为皇帝,怎么敢厚待自己,虐待百姓!” 有人进献非常珍稀的海产品,用冰块包裹,全程快马加鞭,每天换一次冰块,送到京城,冰块还没融化。 郭威大怒,说:“享受山珍海味的只有朕一个人,却不知累死多少匹马,伤害多少百姓。” 命王峻阻止各方敬献美味珍品及珠宝玩物。 郭威在皇宫里发现几十件珠宝玉器,拿到庭院中打碎。说:“帝王要这些东西何用?听说刘承佑跟一班玩友,每天在皇宫里快乐玩耍,奇珍异宝不离身,应该引以为戒!从此以后,这些东西不准进宫!” 又下诏道:“朕生长于军营之中,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如何治理国家,文武官员有什么有利于国家的建议,密奏呈上,开头写“亲启”,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管文句通不通,格式对不对,辞藻美不美!” 一时贤才、智者纷纷进言。 且说周太祖郭威即位,颁诏四方,荆南(江陵府)节度使高保融,首先上表称贺。且报称去年底,武平(朗州)节度使马希萼擅自出兵,攻破潭州,缢杀楚王武安(长沙府)节度使马希广,自称天策上将军,武安、武平、静江、宁远等军节度使,嗣楚王,并叛国投敌,向南唐国称臣纳贡。 周太祖郭威,因国家初定,无暇南顾,但优旨嘉奖高保融,加封渤海郡王。 又加封吴越国王钱弘俶,为诸道兵马大元帅。 从前,当刘知远还是河东(太原府)节度使时,其弟刘崇任职马步都指挥使,郭威任职番汉都孔目官,那时就开始争权夺利,结下仇怨。 后来,郭威逐渐崛起,尤其是汉高祖刘知远驾崩后,负责皇宫宿卫的刘信,是刘知远堂弟,被逐出朝廷。郭威身兼枢密使、同平章事,权倾朝野。镇守太原的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刘崇十分忧虑。 河东节度判官郑珙,建议刘崇尽快加强备战,武力自保,准备武装割据。 乾佑元年,公元948年,八月。刘崇佯言辽国屡屡犯边,上奏朝廷,请求增设四个军,每军设指挥使,招兵买马,并请求以河东赋税养兵,不再上缴朝廷。汉隐帝准奏。 从此,对朝廷的命令,只要对河东不利,皆不接受。 刘崇乃是前武宁(徐州)节度使刘赟生父,初闻郭威兵变,汉隐帝遇害,拟即发兵南向,争夺帝位。继而得到刘赟将要入嗣的消息,欣然说道:“我儿为帝,尚有何求?” 遂按兵不进,但使人至郭威处,探明虚实。 郭威少时微贱,曾经在脖子上黥一飞雀,人送外号郭雀儿。当时对河东来使道:“郭雀儿要做天子,也不待今日了!”继又自指颈上,示来使道:“世上岂有雕青天子?请转告刘公,不必多疑。” 来使便即辞行,返报刘崇,刘崇甚是欣慰。 独太原少尹李骧进言道:“主公休信郭威,我看他志不在小,必将自取。请主公速引兵南出太行,据孟津,等徐州殿下即位,然后还镇,方不为他所卖。” 刘崇拍案大怒道:“腐儒欲离间我父子么?左右快推出斩首!” 良言不用,枉送儿命。还要杀死李骧,真是又蠢又坏。 李骧大呼道:“我负经天纬地之才,为愚夫谋事,死也应该!但家有老妻,愿与她同死!” 这就不是迂腐,而是可恨了! 刘崇闻言益怒,竟令人捕取李骧妻子,将他夫妻二人一同处斩。 现在,刘赟已经被废,被软禁于宋州,徐州押牙巩廷美,派人前往太原,晋见刘崇,商议如何应对。 刘崇命他上表周廷,求将刘赟调藩。为这一表,要将刘赟送到枉死城中去了。 后人有诗叹道: 不听忠言错已成,归藩一表促儿薨;雕青天子欺人惯,肯使湘阴入汴京! 周太祖郭威,接到巩廷美来表,踌躇一回,特想出数语,作为答覆河东文书。大略说是: 湘阴公近在宋州,正拟令搬取赴京,但勿忧疑,必令得所。惟公在彼,固请安心,若能同力扶持,别无顾虑,即当便封王爵,永镇北门,铁笔丹书,必无爱惜!特此覆谕。 巩廷美接得覆文,转达刘崇,并且说周天子狡猾多诈,不可不防,请即发兵增援徐州,愿与教练使杨温,固守徐州,静待后命。 刘崇得报,便欲称帝晋阳,与周朝抗衡,一时无暇派出援兵。那知巩廷美、杨温二人,已奉刘赟妃董氏为主,仍打出汉朝旗帜,不服周命。 周太祖派新授武宁(徐州)节度使王彦超,率兵驰赴徐州,并且要求湘阴公刘赟写信,令他转示巩廷美等人,嘱托他们,让他们静候新节度使入城,将分别出任刺史职务。 刘赟傻乎乎依言修书,嘱巩、杨二人迎入王彦超,巩、杨不肯从命,一意拒守。 王彦超到了城下,射书谕降,仍然不从,乃督兵围攻。巩、杨二将,日夜戒备,眼巴巴专待河东援兵。 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刘崇,决计抗周,但是无意也无力救援徐州,就在晋阳宫殿中,南面称帝,改名为刘旻,国号仍为汉,沿用乾佑年号,据有并(太原府)、汾、忻、代、岚、宪、隆、沁、辽、石、麟十一州。 史称刘旻(刘崇)为北汉世祖。他比刘知远小一岁,时年五十六岁。 命节度判官郑珙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观察判官赵华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 次子刘承钧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太原尹; 节度副使李存瓌为代州防御使; 裨将张元徽为马步军都指挥使; 陈光裕为宣徽使。 历史上称刘旻(刘崇)为北汉,免与后汉、南汉相混。 时为周太祖广顺元年,北汉乾佑四年,公元951年,正月十六日。 李存瓌、张元徽等,请建立宗庙,刘旻(刘崇)慨然道:“朕因高祖皇帝的基业,一旦坠地,不得已南面称尊,权承汉祚。究竟我是何等天子,你们是何等将相呢?宗庙且不必立,但如家人祭礼,延我宗祀。得能规复中原,再修太庙,妥我先灵,也未为迟。” 将吏们方才罢议。 只是河东地窄民贫,岁入无多,百官俸给,不得不格外减省,宰相俸钱,月止八千文;节度使俸钱,月止二千四百文。此外官吏,都要自谋生路,“朝廷”只多少给点津贴罢了。故而辖境之内,无官不贪。 北汉世祖称帝这一日,就是湘阴公刘赟毕命之时。 当时归德(宋州)节度使李洪义,向周廷递上讣报,只说是刘赟暴亡。什么暴亡,必定是李洪义奉周太祖郭威密令,暗中下手。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闻刘赟死讯,向南大哭道:“我悔不用忠臣言,致伤儿命!”遂命为李骧立祠,岁时致祭。一面整兵缮甲,锐意复仇。 可巧辽将潘聿拈,奉辽世宗耶律兀欲命,送信给刘旻(刘崇)子刘承钧,通问国情。这个潘聿拈,之前辽太宗南下占据中原时,曾经任命他为横海(沧州)节度使,后来随辽军北上,辽世宗耶律兀欲任命他为西南路招讨使。 刘旻(刘崇)便命刘承钧回书,略说本朝丧乱,因此自己继承帝位,欲循晋室故事,求援于北朝。 潘聿拈转报辽世宗。 辽世宗耶律兀欲,得了覆书,当然欣然同意,乃发兵屯阴地、黄泽、团柏,遥作声援。 周太祖广顺元年,北汉乾佑四年,公元951年,正月二十五日。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即命皇子刘承钧为招讨使,吐谷浑人白从晖为副,李存瓌为兵马都监,统马步军一万人,分作五道,出攻晋州。 建雄(晋州)节度使王晏,闭门不战,城上旗帜兵仗,亦散乱不整,刘承钧还道他是不能拒守,下令士兵蚁附登城。 不料一声鼓响,那堞内伏兵,霎时一齐杀出,挟着硬弓毒箭,接连射下,还有长枪大戟,巨斧利矛,钩的钩,斫的斫,把北汉兵杀伤无数,刘承钧慌忙鸣金收兵,退出濠沟外。 王晏竟大开城门,驱兵杀出,前来追击,刘承钧哪里还敢恋战,麾兵急奔,跑了十多里,才不见有追兵,择地下寨,招集残兵败将,统计伤亡,死伤已千余人。 之前,刘承钧派副兵马使安元宝,率军前去晋州西城纵火,牵制汉军,不知他是否阵亡,后经探骑报告,才知安元宝根本没有去纵火,而是投降晋州了。 刘承钧又气又羞,乃北上,移攻隰州。 二月十一日,大军行至长寿村,突遇一支兵马,迎头拦住,厮杀成一团。刘承钧顿时吃一大惊。原来,来将乃是隰州步军指挥使孙继业。 前锋牙将程筠,不管好歹,竟挺枪跃马,出战孙继业,两马相交,双枪并举。约有一、二十合,被孙继业大喝一声,把程筠刺落马下。隰州兵捉住程筠,立刻斩首,枭示军前。 刘承钧大怒,麾兵前斗,要与孙继业拚命。偏孙继业刁猾得很,率军急退,竟回入城中去了。 刘承钧追至城下,城上早已准备,隰州刺史许迁,亲自督守,再加孙继业登城相助,里守外攻,约过了数昼夜,北汉兵丝毫未能得到便宜,反伤亡了许多人马,只好一齐退去。 北汉兵两次败退,这叫作出手就献丑。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接得败报,正在焦灼,怎奈不如意事,接踵而来。 周将王彦超攻入徐州城,杀死巩廷美、杨温,只湘阴公刘赟夫人董氏,经周太祖特别开恩,安抚保护,未曾殉难。 刘旻(刘崇)忧愤交并,立即派通事舍人李辩,赴辽国乞援。 辽世宗耶律兀欲,本来是用两头烧通的计策。当周太祖郭威称帝时,他已从饶阳回师,派蕃将袅骨支与朱宪,出使周廷,称贺郭威即位。周廷亦派尚书左丞田敏报聘。 此次辽世宗联络北汉,明明是想挑起汉、周鹬蚌相争,自己好做个得利的渔翁。 此时,李辩到辽国乞师,兀欲并不肯发兵,先派使臣拽刺梅里,与李辩同诣北汉,捏称周使田敏,已约定每年献给辽国岁贡一亿文。 刘旻(刘崇)不禁情急,忙派宰相郑珙,赍着金帛,与拽刺梅里同往,纳赂辽世宗。国书中且自称侄皇帝,致书于叔天授皇帝,请他册封自己。 刘旻(刘崇)今年五十七岁,兀欲今年才三十五岁,比刘旻(刘崇)小二十二岁。 又一个不要脸的儿皇帝! 其实,石敬瑭向辽太宗称父皇,刘暠(刘知远)、刘旻(刘崇)与石敬瑭差不多年纪,你称辽世宗为兄也是可以的,为什么一定要称他为叔父呢? 时为北汉乾佑四年,即辽世宗天禄五年,周太祖广顺元年,公元951年,五月。 辽世宗耶律兀欲,喜如所愿,厚待郑珙,日夕赐宴。 郑珙颇善饮酒,然在路途中已感受风寒,禁不起胡人猛灌,一夕宴罢回馆,竟然醉亡。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 征中原辽帝驾崩 降南唐马氏亡国 第一百二十回 征中原辽帝驾崩 降南唐马氏亡国 广顺元年,公元951年,六月。周太祖郭威发布诏令: 加封王峻为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加封范质为户部侍郎、参知枢密院事、同平章事, 加封李谷为中书侍郎,判三司,同平章事; 加封宣徽北院使翟光邺兼枢密副使。 前宰相窦贞固、苏禹珪免去同平章事职务。 从前,辽太祖阿保机的弟弟们,曾经多次发动叛乱,试图推翻阿保机,取而代之。 耶律安端是阿保机最小的弟弟,曾经三次参与诸弟叛乱,阿保机都没有追究。 耶律安端的儿子耶律察割(又作沤僧、呕里僧),外表恭顺,内心奸诈,人们都认为他懦弱。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却认为他凶暴,不是懦弱,对他十分提防。阿保机曾经说:“耶律察割是一匹日行千里的骆驼,但是他眉宇之间露出反相,我一个人在帐中时,不要让他靠近。” 五年前,辽世宗耶律兀欲在恒州擅自继位,受到辽国朝野一致反对。耶律安端一开始也持观望态度。耶律察割对父亲说:“皇太弟李胡,为人猜忌刻薄,他继位后,一定容不下我们。永康王为人宽厚,又与刘哥交好。我们不如与刘哥一起谋划,支持永康王继位!” 刘哥即是阿保机弟弟耶律寅底石的儿子。契丹灭渤海国时,耶律寅底石立功,被阿保机封为太师、政事令,辅佐东丹王耶律倍。阿保机去世后,述律后怕耶律寅底石对辽太宗耶律德光有威胁,将他暗杀。因此刘哥深恨述律太后。 耶律安端乃与刘哥密谋,率本部兵马南下增援耶律兀欲,在泰德泉,击败皇太弟耶律李胡大军。见第一百一十一回。 辽世宗因为耶律安端父子,支持自己继位,对他二人十分信任,任命耶律安端为东丹国主,加封为明王;封耶律察割为泰宁王。 两年前,国舅萧翰勾结明王耶律安端、耶律刘哥等,准备造反。事情被耶律屋质察觉,萧翰被杀,刘哥被流放,耶律安端又一次没有被处罚。 耶律察割假装与父亲不和,被父亲厌恶,在辽世宗面前哭诉,显得十分伤心。辽世宗乃任命他为禁军将领,出入宫禁。察割经常把家中小事讲给辽世宗听。每次辽世宗出外打猎,他都借口有手疾。不带弓箭,辽世宗因此对他倍加信任。 察割多次谋划叛乱,被耶律屋质察觉,但是辽世宗不信。 这时候,辽世宗耶律兀欲发还郑珙丧,并派燕王耶律述轧、政事令高勋,同至太原府,册封刘旻(刘崇)为大汉神武皇帝,封其妃为皇后。 刘旻(刘崇)情急求人,也顾不得甚么屈膝,只好对着辽使,拜受册封,令学士卫融等,前往辽国报聘,乞求他立即发兵。 周太祖广顺元年,辽世宗天禄五年,公元951年,九月。 后汉皇帝刘旻(刘崇),派招讨使李存瓌率骑兵大军,自团柏谷南下,进攻周朝。 辽世宗耶律兀欲在九十九泉(今内蒙古卓资县北)召集诸部酋长,拟即日大举南下,援汉侵周。诸部酋长多不愿南行,耶律兀欲强令从军,亲自督率部众至新州(今河北涿鹿)。 九月四日,祭祀其父耶律突欲(李赞华),辽世宗喝得大醉,群臣皆醉。 耶律突欲(李赞华)乃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大哥、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子。二十五年前,阿保机去世,述律后立次子耶律德光为帝,是为辽太宗。耶律突欲逃奔后唐,获赐汉名李赞华。 十五年前,辽太宗立石敬塘为儿皇帝,辽、晋联军南下。唐末帝李从珂准备自焚,临死前派宦官秦继旻,与皇城使李彦绅,杀死耶律突欲(李赞华)。参见第九十八回。 耶律突欲(李赞华)时年仅三十八岁,有一僧人将他收葬。不久,石敬瑭进入洛阳,以王礼葬之。后辽太宗改葬之于医巫闾山,谥曰文武元皇王。辽世宗即位,追谥为让国皇帝,陵曰显陵。一百年后,辽兴宗增谥为文献钦义皇帝,庙号辽义宗。 当晚,辽世宗大军驻宿火神淀(河北涿鹿县西)。 辽太宗耶律德光长子、寿安王耶律述律,正在军中。 耶律察割去见寿安王,邀请他一起叛乱,寿安王耶律述律不从。 耶律察割又把阴谋告诉耶律刘哥的弟弟耶律盆都,盆都从之。是夜,二人一同率兵,进入辽世宗大帐。辽世宗耶律兀欲还在睡觉,竟被察割一刀劈死! 耶律兀欲,又名耶律阮,乃是辽朝第三位皇帝,在位仅四年半,寿三十五岁,庙号辽世宗。 二十五年前,辽太祖彻底消灭东丹国,即行驾崩;四年前,辽太宗灭亡晋朝,入主中原失败,旋即逝世;今年,辽世宗入侵周朝,出师未捷身先死。实是一代不如一代。然而,好战必亡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周太祖广顺元年,辽世宗天禄五年,公元951年,九月。 辽世宗耶律兀欲(耶律阮)被杀身亡。耶律述律听到变乱,慌忙走入南山避祸。 耶律察割既已入弑辽世宗,即拥戴燕王耶律述轧即帝位。文武百官有不从者,连同其家属一并拘捕。 耶律察割查抄内府物品,见到一个玛瑙碗,说:“此稀世珍宝,今为我所有了!”拿给他的妻子。其妻说:“寿安王、屋质在,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此物何益!” 耶律察割却说:“寿安王年幼无知,屋质的手下不过几十个奴仆,明天早上他们就要乖乖来朝见我们,不足为虑。” 耶律屋质侥幸逃脱后,召集各部酋长,大家都情愿拥戴辽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子、寿安王耶律述律,乃往南山将他迎回,大家率兵进攻燕王耶律述轧及泰宁王耶律察割(沤僧、呕里僧)。 耶律察割得报,索性派人将皇后也弑于辽世宗灵柩前,仓惶率军出阵。 寿安王派人晓谕道:“你们既行弑逆,还不幡然悔悟?”耶律察割的部下士兵纷纷放弃武器,前去投靠。 耶律察割知道事已不济,竟然殴打文武百官家属,手执弓箭威胁说:“大不了杀死你们,同归于尽!” 这时林牙耶律敌猎也被抓捕,挨了不少打。他进言说:“杀死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寿安王怎么会因我们这些人而有所顾忌。不如派使者去讲和,还可以保全性命。” 耶律察割问:“诚如公言,谁可当使者去讲和?” 耶律敌猎说:“罨撒葛是寿安王的弟弟,我愿与他一起前去,寿安王必然答应!” 耶律罨撒葛闻言大惊,你这是生怕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啊!此番我命休矣! 耶律察割却听从了耶律敌猎,命他与耶律罨撒葛前去讲和。 寿安王大喜,当即与耶律屋质定计,派敌猎回去引诱察割,假装赦免他,叫他来会面。 耶律察割来到寿安王大帐,忽然身后转出一人,正是辽世宗弟弟耶律娄国,一刀将耶律察割刺死! 耶律察割(又作沤僧、呕里僧)与燕王耶律述轧全家皆伏诛。 耶律述律,又名耶律兀律、耶律璟,乃自火神淀入幽州,即辽帝位,号天顺皇帝,是为辽朝第四位皇帝----辽穆宗,时年二十一岁。改元应历,当下为故主兀欲发丧,并派使至北汉告哀。 刘旻(刘崇)派枢密直学士王得中等,贺辽穆宗耶律述律即位,且吊辽世宗兀欲丧,仍称耶律述律为叔皇帝,请兵攻周。 耶律述律素好郊游打猎,不亲政事,每夜酣饮,早上天快亮时才睡觉,睡到中午才起,国人号为睡王。 北汉乞援再四,才派彰国军节度使萧禹厥,统兵五万,与北汉大军会师,自阴地关进攻晋州。 这时,建雄(晋州)节度使王晏,与武宁(徐州)节度使王彦超对调,王晏已离镇,王彦超尚未抵达。 巡检使王万敢权知晋州军事,与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虎捷都指挥使何徽,募兵拒守。 周太祖广顺元年,辽穆宗应历元年,公元951年,十月十九日。 辽兵五万人,北汉兵二万人,一齐杀到晋州城北,三面扎下营垒,日夜攻扑。王万敢等多方抵御,且派出使者飞马赶至汴京求援。 周太祖郭威,命王峻为行营都部署,发诸道兵马增援晋州,郭威亲自到西庄饯行,亲赐御酒三杯。 王峻饮毕拜别,上马径去,驰骋至陕州,即留军不进。 周太祖闻报,免不得派使者促行,并欲督师亲征。 正是:将军故意留西鄙,天子劳心欲北征。 其实王峻留驻陕州,并非故意逗挠,他却另有秘谋,不便先行奏闻。 周太祖郭威,闻报惊疑,打算亲自统禁军出征,取道泽州,与王峻会师救晋州。一面派出使臣翟守素,往谕王峻。 王峻与翟守素相见,屏去左右,附耳密语道:“晋州城高大坚固,可以长期坚守。刘崇会合辽兵,气势方锐,不可力争,王峻在此驻兵,并非畏怯,实欲待他气馁,然后进击,我盛彼衰,容易取胜。今上即位方新,藩镇未必心服,切不可轻出京师!近闻慕容彦超据住兖州,阴生异志,若车驾朝出汜水,慕容彦超必暮袭京城,京城一旦失守,大事去了!幸转达陛下,勿生他疑!” 翟守素唯唯遵教,即日驰还京城,报知周太祖郭威,郭威闻言大悟,手摸着自己的耳朵道:“几乎坏了大事!” 遂将亲征计议,下敕取消。 是时已为广顺元年,北汉乾佑四年,公元951年,十二月,天气严寒,雨雪霏霏。 王峻乃下令各军,立即进发,到了绛州,也无暇休息,便对都排阵使药元福道:“晋州南有蒙阬,地最险恶,若为敌兵所据,阻我前进,却很费事。你引部卒三千,赶紧前行,如果能越过蒙阬,便可无忧了!” 药元福应命前驱,冒雪急进,到了曲沃蒙阬,见地势果然险恶,幸无敌兵把守,便纵马飞越,出了蒙阬,方才扎营。令部校回报王峻。 王峻大喜道:“我事得成了!”因即麾军继进,过了蒙阬,与药元福相会,乃向晋州进兵。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及辽将萧禹厥,进攻晋州,已经五十多天,正虑攻城不下,粮食将尽,更兼大雪漫天,野无所掠,未免智穷力尽,日思退兵。 忽然接到哨骑探报,说是王峻大军已越过蒙阬,不由的心惊胆战,立即下令烧去营垒,连夜逃走。 王峻到了晋州,敌兵早已逃走。城内王万敢、史彦超、何徽等,出迎王峻,导入城中。 史彦超便禀王峻道:“寇兵虽去,相距未远,若使轻骑追击,必得大胜。” 王峻答说道:“我军远来劳乏,且休养一宵,明日再议。”史彦超乃退。 翌晨王峻升厅,史彦超又来禀告,药元福等亦从旁怂恿,王峻乃令药元福统兵,与指挥使仇弘超,左厢排阵使陈思让、康延诏等率军,出营策马追赶,驰至霍邑,追及敌众,便奋击过去。 敌军后队,统是北汉兵,一闻追兵到来,都漫山遍野乱跑,一个个慌不择路,或坠崖,或堕谷,死伤无数。 药元福催后军急进,偏偏康延诏怯懦,沿途逗留,并对药元福道:“地势险窄,恐有伏兵,先撤兵,徐图进取。” 药元福愤然道:“刘崇挟胡骑南来,志吞晋、绛,今他气衰力惫,狼狈遁还,不趁此时扫灭,必为后患。” 言未已,那王峻派人到来,说是穷寇勿追,饬令回军,药元福长叹数声,收军而还。 辽兵还至晋阳,人马十丧三、四,萧禹厥自耻无功,诿罪于一酋长,钉死市中。刘旻(刘崇)亦丧兵无数,又因辽兵归去,不得不向他献上厚礼,害得府库空虚,人财两失,只好付诸一叹,缓图报怨罢了。 北方正改朝换代,扰攘不休,南方亦争夺江山,兵戈迭起。 楚国。自楚王马希广出师屡败,益阳失守,长沙吃紧,马希萼大举入寇。 汉隐帝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十月、十一月间,马希广曾经屡次向汉朝告急,正赶上汉朝内乱,无暇出援。 之前,马希广派衙内指挥使崔洪琏率军七千人,进驻宁乡玉潭。 十一月底,马希萼又伙同群蛮进攻玉潭。朱进忠也率军前来,与马希萼及蛮兵会师,遂大破崔洪琏。 崔洪琏狼狈逃回长沙。 马希萼知马希广势孤援绝,急引兵进攻岳州,刺史王赟登城坚拒,连续五、六天,无懈可击。 马希萼在城下呼王赟道:“公难道不是马氏旧臣?不事我,反欲事异国么?既为人臣,独怀贰心,岂非辱没先人!” 王赟从容答道:“亡父为先王部将,曾经六次追随先王击破淮南兵,今大王兄弟构兵,两不相容,正好让淮南得利,且先王破淮南,后代臣淮南,这才叫辱没先人!大王诚能释恨罢兵,兄弟和睦,我愿尽死侍奉大王兄弟,怎敢别生贰心!” 马希萼闻言,颇也知惭,引兵转趋湘阴,大肆剽掠,又纵火焚城,抵达长沙,命在湘江西岸扎营。 诸蛮兵就岳麓山下寨。 马希萼部将朱进忠,从玉潭南下,再与马希萼会师,亦屯兵湘江之西。 楚王马希广令刘彦瑫召集水师,与水军指挥使许可琼,率战舰五百艘,守城北津,首尾相连,一直蜿蜒至城南津。许可琼,乃大将许德勋之子。 又派庶弟、天策府左司马马希崇为监军。马希崇私下联络马希萼。 之前,早已有人请求诛杀马希崇,马希广置诸不理,此时更派他作监军,痴极笨极! 又派马军指挥使李彦温,领骑兵进驻驼口,扼住湘阴路;步军指挥使韩礼,率二千步兵进驻杨柳桥,扼住湘江水路,与马希萼相持数日,胜负未决。 强弩指挥使彭师暠,原来是溪州蛮酋,其父溪州刺史彭士愁反叛,双方议和,见第一百回。彭师暠入居长沙。当时湖南官吏,皆嫌弃他粗鄙直率,只有马希广上任后对他包容,任命他实际官职。 彭师暠登城西望,入秉马希广道:“朗人骤胜致骄,行列未整,更有蛮兵夹入,益见喧嚣。请给我三千步卒,从巴陵渡江,绕出湘江西,攻敌后面,再令许可琼带领战舰,攻敌前面,前后夹攻,不怕敌人不走。一场败北,将来自不敢轻入了。” 马希广却也称善,便召许可琼入议。 那知许可琼已私下与马希萼订下密约,分治湖南,此时听了彭师暠计议,反瞠目伸舌道:“这是危道,决不可从,况彭师暠出身蛮部,能保他不生异心么?” 自己通敌,还说别人有异心,此等人安可不杀!许德勋为楚王马殷尽忠一生,立功无数,如何生出这样的不肖子! 马希广乃止,且命诸将尽受许可琼节制,日给许可琼五百金。许可琼日日紧闭营门,不让士卒知道朗州军进退,有时还诈称巡江,与马希萼密会江西,愿为内应。 马希广反叹为良将,对他言听计从。 彭师暠探知许可琼通敌,对他怒目而视,大声呵责。乃入谏马希广道:“许可琼将叛,国人尽知,请速加诛,毋贻后患!” 马希广叱道:“可琼世为楚将,岂有此事!” 彭师暠退出,喟然长叹道:“我王仁柔寡断,败亡可立待了!” 此时长沙大雪,平地积雪四尺许。两军苦不得战。 马希广迷信僧巫,用陶泥塑一巨鬼,作举手挡敌状;又在高楼上,造一神像,举手指江,说是可退却朗州兵。又命众僧日夜诵经,向佛祷告,马希广也亲自身披袈裟膜拜,高念宝胜如来,声彻户外。 朗州步军指挥使何敬真等,驻扎杨柳桥,与长沙步军指挥使韩礼军相持。何敬真见韩礼营中旌旗杂乱,对左右道:“他们军心恐慌,容易击破。” 趁雪少霁,即率蛮兵三千,逼迫韩礼军营,密派小校雷晖,冒充长沙士兵,混入韩礼大寨,趁隙拔剑刺杀韩礼。韩礼受伤,惊骇狂呼,全军惊扰,何敬真趁乱掩入,立即将韩礼大营捣破。 韩礼军大溃,韩礼受重创逃回,次日毙命。 于是朗州兵水陆齐进,急攻长沙。 时为汉隐帝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十一日。 长沙步将吴宏,与小门使杨涤互相勉励道:“强敌凭陵,城且不保,我等不效死报国,尚待何时?” 遂各自引兵出战,吴宏出清泰门,杨涤出长乐门。全部怒马争先,以一当十,从早上奋斗至中午,朗州兵稍微退却。 哪知刘彦瑫与许可琼,袖手旁观,并不出援。吴宏士卒饥疲,先退入城,杨涤亦还军就食。 朗州兵返身再次攻城,彭师暠挺槊突出,与朗州兵交战于城北,未分胜负。 朗州将朱进忠带引蛮众,至城东纵起火来,城上守兵,被烟雾所迷,不免惊惶,忙招许可琼军,令他救城。 许可琼竟率全军归降马希萼。守兵见许可琼降敌,当然惊乱,朗州兵一拥登城,长沙遂告陷落。 马希广急忙带领妻儿老小,跑到祠堂中躲藏。朗州兵及蛮兵,杀官民,焚庐舍,彻夜不休。自马殷立国后,数十年所积珍宝,尽被夺去。宫殿屋宇,统成灰烬,闹得人声鼎沸,烟焰迷离,全城惊骇。 马军指挥使李彦温这时屯兵驼口,望见长沙城中火起,急引兵还援。至清泰门,朗州兵已登城拒战,矢石交下,正拟冒险进攻,忽有千余人绕城而来,统是神色仓皇,实在狼狈。 为首一人且凄声呼道:“李将军快寻生路罢!” 李彦温瞧着,正是刘彦瑫,便问:“大王如何?” 刘彦瑫道:“大王不知下落;我已觅得先王及今王诸子,从旁门逃出,幸与将军相遇,正好结伴同奔,朗州兵厉害得很,若不急走,恐他们追杀,我等必死无全尸了!” 李彦温被他一吓,也觉惊慌,遂与刘彦瑫等同奔袁州,投降南唐。 马希萼入城后,即与马希崇相见,相谈甚欢。马希崇率将吏进谒,上书劝进。 吴宏战血满袖,顾视马希萼道:“我不幸被许可琼所误,今日虽死,地下也好对先王了!” 彭师暠投槊地下,大呼道:“师暠不降,情愿请死!” 马希萼叹道:“这可谓铁石人了!”纵令他二人自便,不忍诛杀。保全忠臣,却是难得。 次日,马希崇引导马希萼入府视事,闭城搜捕马希广夫妇,及掌书记李弘皋与其弟李弘节,都军判官唐昭胤,学士邓懿文,小门吏杨涤等,先后拘到,尽作阶下囚。 马希萼先问马希广道:“你我承父兄余业,难道不分长幼么?” 马希广流涕道:“将吏见推,朝廷见命,所以权受,并非出自本心。” 马希萼也不禁恻然,便顾左右道:“这是钝夫,怎能作恶?徒受群小欺蒙,因致如此。”遂命牵往狱中关押。 接着审讯李弘皋、李弘节等,多半说是先王遗命,不肯伏罪,惹得马希萼怒起,命将李弘皋、李弘节、唐昭胤、杨涤四人,绑出府门,凌迟处死,分饷蛮军。邓懿文少说数语,总算从宽一线,仅仅枭首市曹。 似此残忍,何能久享! 汉隐帝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十四日,马希萼自称天策上将军,武安、武平、静江、宁远等军节度使,嗣爵楚王。是为恭孝王。 授马希崇为节度副使,判军府事,其余要职,悉用朗州官员充任。 次日,对将吏道:“希广懦夫,受制左右,我欲使他不死。你们以为然否?”诸将皆不敢对。 唯独朱进忠,曾经被马希广鞭笞,趁此机会报怨,奋然进言道:“大王血战三年,始得长沙,一国不容二主,今日不除,他日悔无及了!”乃命牵出勒死。 马希广临刑,尚喃喃诵佛,至死才绝。马希广妻也被捶毙杖下。 马希广在位三年半,算做四年,寿止五十岁不到,是楚国第四位王,史称废王。 彭师暠不忘故主,将马希广收棺入殓,葬诸浏阳门外,后人号为废王冢。 楚王马希萼(恭孝王)命子马光赞为武平(朗州)军留后,派何敬真为朗州都指挥使,统兵戍守,且因故学士拓拔恒,曾劝马希广让国,召令复职。拓跋恒称疾不起,马希萼亦无可奈何。 楚王马希萼(恭孝王),得据长沙,刑戮无度,已失人心。并且纵酒荒淫,尽把军府政事,委任于弟马希崇。 小门使谢彦颙,系家僮出身,面目清扬,姣如处女,献上后庭花孝敬马希萼,马希萼很是宠爱,将他下面割去,视同男妾,令穿妇人裙装,与妃嫔杂居。谢彦颙恃宠生骄,凌蔑大臣,就是手握大权的王弟马希崇,她亦不加尊敬,时常骚扰,有时拊肩搭背,有时搂搂抱抱,马希崇引为恨事。 向例,王府开宴,小门使只能在门外伺候,楚王马希萼(恭孝王)却让谢彦颙一起入座,甚至位列诸将之上,诸将亦愤愤不平。 周太祖广顺元年,南唐保大九年,公元951年,二月。 新任楚王马希萼(恭孝王),派掌书记刘光辅入贡南唐,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命右仆射孙晟,客省使姚凤为册礼使,册封马希萼为楚王(恭孝王)。 马希萼又令刘光辅报聘,南唐帝厚待刘光辅,并问湖南情形。 刘光辅密奏道:“湖南民疲主骄,陛下若发兵往取,易如反掌呢。”原来又是一个卖国贼。 南唐元宗李璟,乃命都虞侯边镐为信州刺史,兼湖南安抚使,领屯营兵出戍袁州萍乡,许他便宜从事,谋吞湖南。 边镐多才多艺,又好礼佛,通晓佛经。乃扮作游方僧人,混入长沙,手持钵盂,佯装化缘,于是尽得湖南虚实。 楚王马希萼(恭孝王)因王府宫舍被焚,命朗州指挥使王逵,副使周行逢,率部曲千余人修葺府署,劳作辛苦,却毫无赏赐。士卒统有怨言。 王逵与周行逢密语道:“众怒已深,不早为计,祸将及我两人了!”乃率众逃归朗州。 楚王马希萼(恭孝王)沉醉未醒,左右不敢秉告,第二天上午才报知马希萼。 马希萼大怒,立即派指挥使唐师翥,领兵往追,直抵朗州城下,被王逵等伏兵邀击,士卒尽死,唐师翥孑身逃归。 王逵进入朗州城,逐去留后马光赞,别奉马希萼侄儿马光惠知朗州事,寻且拥立为节度使。马光惠,即是马殷长子马希振之子。 六月。因马光惠愚懦嗜酒,不能服众,王逵与周行逢,商诸朗州戍将何敬真,废去马光惠,推立辰州刺史刘言,权知留后,王逵自为副使。因恐马希萼来讨,特向南唐求请旌节,南唐帝不许。王逵等乃奉表周廷,自称藩臣,周太祖也不给回复,置之不理。 马希萼本与许可琼密约,分治湖南,及攻入潭州(长沙府),背约食言,且恐许可琼怨望,暗通朗州,竟然外调他为蒙州刺史。 一面派马步指挥使徐威,左右军马步使陈敬迁,水军指挥使鲁公绾,牙内侍卫指挥使陆孟俊,率兵出城西北隅,立营置栅,防备朗州兵。 徐威等劳役了十几天,并未得到任何抚问,免不得怨声又起。马希崇已知众怒,未尝进谏。 周太祖广顺元年,公元951年,九月十九日。 楚王马希萼(恭孝王)置酒于端阳门,宴集将吏,徐威等不得参加宴会,马希崇亦称疾不至。 徐威等遂共谋作乱。先使人驱赶数十匹马,闯入府署。自率徒众持兵械相随,待马奔入府中,佯言捉马,杀上酒宴,纵横打人,霎时狼藉满地,马希萼骇奔,翻墙欲走,被徐威等追上,绑起来打入囚车,又捉住那不男不女的小门使谢彦颙,自头到脚,锉成虀粉。 马希萼为楚国第五位国王(恭孝王),在位仅十个月而败。 遂推马希崇为武安留后。乱军在全城大肆搜刮富家财产,剽掠商户货物。 前衡州刺史杨昭恽,乃是已故衡阳王马希声的妻弟,在任期间横征暴敛,积累巨额财产,现在家住长沙。杨昭恽的兄弟杨昭遂,曾任武安行军司马,之前密谋取代高郁职位,参与害死高郁。当年,马希声继位,任命杨昭恽为衡州刺史。兄弟二人侍宠生骄,欺凌同僚,盘剥百姓,以致人人怨恨。 陆孟俊乃将其全家杀死,夺走财产。 叛军大掠两日,马希崇方才安民。 去年底,马希萼攻克长沙,彭师暠力尽被俘。马希萼虽然没杀他,仍然将他打了一顿,贬为平民。马希崇以为,彭师暠一定对马希萼怀恨在心,欲借刀杀人,特令彭师暠押着马希萼,解往衡山县锢禁,随时管束。 马希萼已去,随后就接到朗州檄文,历数马希崇篡逆罪状,马希崇方觉心惊。 朗州留后刘言,派马步军至益阳,将逼长沙府。 马希崇顿时仓皇失措,急发兵二千往御,且派人赴朗州求和,愿为邻藩。 刘言见了长沙使者,颇费踌躇。 掌书记李观象进议道:“马希萼旧将,尚在长沙,必不愿与大帅为邻,大帅不如先令马希崇,令他取各人首级来献,然后可和。马希崇若从此议,取湖南如反掌了。” 刘言依议而行,即令长沙来使返报,果然马希崇畏惧刘言,杀死马希萼旧臣杨仲敏、魏光辅、魏师进、黄勍等十余人,函首送往朗州,派前辰阳令李翊为使,李翊至朗州纳入首级,统已血肉模糊,不可辨认。 刘言与王逵,遂说他以伪冒真,呵叱李翊。 李翊且愤且惧,撞死阶下。刘言也为心动,暂许马希崇和议,调回益阳等军。 马希崇闻朗州军调回,安然无忌,乐得纵情酒色,终日寻欢。 不料,彭师暠押送马希萼,到了衡山,竟与衡山指挥使廖偃,共立马希萼为衡山王,改县为府,断江立栅,编竹为战舰,居然与马希崇为敌。 廖偃的父亲廖匡图,乃是天策学士;叔父廖匡齐,乃是楚国勇将,十二年前征伐彭士愁时战死。廖偃自秘书郎为裨将,恰好戍守衡山县。 这都是马希崇自作聪明,弄巧成拙,反害自身! 原来彭师暠受马希崇差遣,明知是借刀杀人,待到与廖偃相见,慨然与语道:“要我弑君,我却不愿,宁可以德报怨,不甘枉受恶名!” 廖偃也以为然,即与彭师暠拥立马希萼,召募徒众,旬日间得万余人,且派判官刘虚己,向南唐乞援。 彭师暠以德报怨,已属矫枉过正,又要引外敌亡楚,大为失策! 马希崇得悉此变,也派使奉表南唐廷,请兵拒朗州。 南唐元宗李璟,立命袁州戍将边镐,率军西趋长沙。 马希崇发现部将徐威等又阴谋叛乱,左思右想,无可为计,只好赶紧迎接边镐,尚可保全性命。 忽闻边镐军已至醴陵,适如所望,急发库款犒军。 去使回报马希崇,转述边镐言,说此来只为平定楚乱,并非代灭朗州兵,如欲自保,速即迎降。 马希崇听了,半晌无言,泪下如雨。没奈何迫令前天策学士拓跋恒,奉笺赴边镐军,情愿降顺南唐。 拓跋恒怅然道:“我老而不死,徒为小儿辈赍送降表,岂不可叹!”乃诣边镐军请降。 边镐率兵抵潭州,马希崇率弟侄出城,望尘迎拜。 边镐下马宣慰,与马希崇等同入城中,寓居浏阳门楼,湖南将吏,相率趋贺,边镐即发湖南仓库,取出金帛粟米,金帛给将吏,粟米赈饥民,阖城大悦。 南唐武昌(鄂州)节度使刘仁赡,乃大将刘金之子,趁势取岳州,安抚吏民,舆情翕然。 捷报驰入金陵,南唐国文武百官额手称庆,独起居郎高远道:“乘乱取楚,原是容易,但观统兵各将,均非良才,恐易取却难守呢。” 南唐元宗李璟独喜出望外,授边镐为武安(长沙府)节度使,征马氏全族入朝。马希崇不愿东行,聚族相泣,并愿重赂边镐,令他代为奏请,仍准留居长沙。 边镐微笑道:“我朝与大王家,世代仇敌,屈指已经六十年,但不曾大举入境,剿灭公家。今大王兄弟阋墙,穷蹙乞降,这是天意欲归我朝。大王若再有反覆,恐人肯饶恕大王,天也未肯饶恕大王了!” 马希崇无词可答,只得带领宗族,及将佐千余人,号哭登舟,共赴金陵。 谁叫你耍小聪明,陷害骨肉?刻意挑起马希萼与马希广争夺呢?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有老鹰。 时为周太祖广顺元年,南唐保大九年,公元951年,十一月三日。 马希崇事实上是楚国第六位,也是末代国王,在位仅一个月,但是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册封,史家并不承认,甚至连废王的名义都没有捞到。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一回 讨慕容郭威督师 夺武平行逢施计 上回书说到,楚国末代国王马希崇被迫带领马氏宗族,及将佐千余人,号哭登舟,赴金陵朝见南唐皇帝李璟。 时为周太祖广顺元年,南唐保大九年,公元951年,十一月三日。 南唐大将边镐入据长沙后,这时湖南正闹饥荒,百姓饿死者众多。边镐乃下令开仓放粮,湖南百姓大悦,都称边镐为“边菩萨”,又称“边佛子”,对他非常感激、敬重,市场照常开业。 却说被赶下台的前楚王(恭孝王)马希萼,据住衡山,还痴心妄想要经略岭南,重新建国,特命龙峒戍将彭彦晖,出任静江军都监、在城内外巡检使、判静江军府事,移屯桂州。 之前,马希萼身兼武安、武平、静江、宁远四镇节度使。静江节度副使乃是马希隐,是马殷少子,实际主政桂州。 马希隐不愿彭彦晖前来分权,急调蒙州刺史许可琼,同拒彭彦晖。 许可琼引兵直趋桂州,与马希隐合兵,杀退彭彦晖。彭彦晖残兵败将逃回衡山,马希萼大惊。 适南唐将李承戬,奉边镐之命,引兵数千至衡山,促马希萼入朝金陵,逼得马希萼忧上加忧。 就是廖偃、彭师暠,也想不出救急方法,索性投顺南唐,乃是无策中的一策。 周太祖广顺元年,南唐保大九年,公元951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在马希崇入朝南唐二十天后,马希萼又率全族及部属一万余人,由长沙乘船沿江东下,前去朝见南唐皇帝李璟。 之前,湖南有童谣云:“鞭打马,马急走!”至是果验。 鞭,指南唐大将边镐。 马希隐听说二兄已经投降南唐,还想据守岭南,负嵎顽抗,偏南汉中宗刘晟(刘弘熙),派内侍吴怀恩率军入境,先乘虚袭入蒙州,然后乘胜进逼桂州。 马希隐与许可琼,保守不住,乘夜斩关,带领残余部众,向全州逃去。 吴怀恩得了蒙、桂二州,再不费吹灰之力,收复连、梧、严、富、昭、流、象、龚等州。 于是楚国国土,南岭以北属南唐,南岭以南属南汉。只有朗州一隅,尚被刘言所据,但也不再属于马氏。 马殷自唐昭宗乾宁三年,岁在丙辰(龙年),据有湖南,建立楚国,至南唐保大九年,岁在辛亥(猪年),马希崇、马希萼降南唐,共得六主,前后五十七年而亡。 当年马殷入主湖南,曾经掘地得石,上有字曰:“龙起头,猪掉尾。”至是果然应验。 九年前,边镐平定中天八国王张遇贤叛乱。 七年前,边镐灭闽国王延政。 今年,边镐又灭楚国。 九年间,边镐连灭三国,生擒四位国王(张遇贤、王延政、马希崇、马希萼),俨然成为五代十国第一人! 先前,楚国富甲天下。马殷有三十多个儿子,马氏宗族富二代、富三代、富四代共有八百多位公子、王孙,皆以奢侈自夸,时人统称为酒囊饭袋。后来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又引来南唐兵,冻死、饿死于沟壑者接近一半。侥幸没死的,很多沦为乞丐。 楚王马希萼兄弟,先后被送至金陵。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嘉奖他二人恭顺,乃撤销镇南军,命马希萼为江南西道观察使,驻守洪州,仍封楚王;马希崇为永泰节度使,驻守舒州。 其余湖南将吏,以次拜官,且因廖偃、彭师暠二人,忠事故主,特授廖偃为左殿直军使,彭师暠为殿直都虞侯。 湖南各州刺史,全部望风朝唐。 最倒霉的是前岳州刺史王赟,此前已改调永州,独伤心故国,不忍降南唐。经南唐朝廷一再征召,勉强入觐。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责他后至,赐毒酒杀之。 南唐既并有湖南,版图达到历史最大,总面积大约有四个江西省那么大。 从前,吴国领土仅有二十八个府州,六年前平定闽国,得到建州、剑州(镡州)、汀州、泉州、漳州(南州),此次又夺得楚国的长沙府、岳州、衡州、郴州、道州、邵州、永州,南唐领土遂增加到三府、四十个府州。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油然生起万丈雄心,乃复议北伐中原。 参军韩熙载,入任户部侍郎,独上书谏阻道:“郭氏奸雄,不亚曹操、司马懿,得国虽浅,守境已固。我若妄动兵戈,恐不独无成,反且有害呢!”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乃罢兵不发。 偏是周泰宁(兖州)节度使慕容彦超,叛周起兵,向南唐求援,遂令南唐皇帝李璟再次触动雄心,出兵五千人,令指挥使燕敬权为将,往援慕容彦超。 慕容彦超,乃是汉高祖刘暠(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他自汴京逃归,心中常怀疑惧,昼夜不安,特派人入京贡献方物,自表歉疚,探试周太祖郭威意向。 周太祖郭威加授慕容彦超为中书令,并派翰林学士鱼崇谅,至兖州传旨抚慰。略云: 向以前朝失德,少主用谗。仓猝之间,召卿赴阙,卿即奔驰应命,信宿至京,救国难而不顾身,闻君召而不俟驾。以至天亡汉祚,兵散梁郊,降将败军,相继而至,卿即便回马首,径返龟阴。为主为时,有终有始,所谓危乱见忠臣之节,疾风知劲草之心。若使为臣者皆复如是,则有国者谁不欲大用斯人!朕潜龙河朔之际,平难浚郊之时,缘不奉示谕之言,亦不得差人至行阙。且事主之道,何必如斯?若或二三于汉朝,又安肯效忠于周室,以此为惧,不亦过乎?卿但悉力推心,安民体国,事朕之节,如事故君,不惟黎庶获安,抑亦社稷是赖!但坚表率,未易替移,由衷之诚,言尽于此,卿其勿疑! 慕容彦超得了此谕,心中始终不肯释怀;又听说刘赟暴死,更加不安。遂私下招募壮士,积蓄粮草,采购战马。又派使者秘密通书北汉、南唐,不料使者被守关士兵擒获,奏报周廷。 周太祖郭威,命中书舍人郑好谦,申谕慕容彦超,与他订立誓约。 慕容彦超始终不信,特令都押牙郑麟入京朝见,表面上宣誓效忠,实则刺探军情。 又捏造天平(郓州)节度使高行周的书信,说是高行周约他造反,因此揭发。 周太祖郭威,翻开“高行周书信”审阅,语多指斥朝廷,不禁微笑道:“鬼蜮伎俩,怎能欺人!”遂将书信转示高行周,高行周果然奏辩,兼且谢恩。 周太祖即派合门使张凝,领兵赴郓州,为高行周助守。 慕容彦超计不得逞,复上表,假意申请进京朝见,周太祖当即批准。 未几慕容彦超再次上奏,伪称境内多盗,不便离镇。 周太祖付诸一笑,只待他发难,兴师问罪便了。 好容易过了一载,已是广顺二年,公元952年。 正月五日,周太祖郭威,下令征调开封府民夫五万人,趁农闲修筑东京汴梁城墙,十天即告完工。 慕容彦超召乡兵入城,引泗水注入城濠,预备战守。且派部吏假扮商人,混入南唐,向李璟请求援军;一面募集群盗,剽掠邻境。 各地纷纷奏报,说慕容彦超将要反叛。 周太祖郭威,因慕容彦超虽然有反意,但是反迹尚未显露,决心给他添把火。于是下诏,命沂、密二州,不再隶属泰宁军。 唐朝时,泰宁节度使下辖兖、海、沂、密四州。海州此前已经被吴国夺取,现在属于南唐。现在又划出沂、密,泰宁便只有兖州一个州了。 慕容彦超怎肯失去二州,决计抗命。 判官崔周度谏阻道:“东鲁素习《诗》、《书》,自伯禽以来,不能称霸诸侯。但是只要用礼仪守国,自可长存于世。况大帅对朝廷,并无私人恩怨,何必自疑?皇上又再三谕慰,大帅能撤去防卫,归顺朝廷,定可长享富贵,安如泰山。大帅岂不闻杜重威、李守贞故事,奈何自取灭亡呢?” 慕容彦超不从,决计叛周。 正月七日,周太祖命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英(曹威),为兖州行营都部署,齐州防御使史彦韬为副部署,皇城使向训为都监,陈州防御使药元福为都虞侯,东行讨伐。 郭威因药元福已经七十岁,乃四朝元老,命曹英(曹威)、向训二人对待他,必须像对待父亲一样。药元福对待任何上司,不必行礼。 慕容彦超听闻周廷出师,忙派人南行,约南唐出兵夹攻。又派人北上,请北汉国也发兵牵制周军。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派大将燕敬权率兵五千,增援慕容彦超。南唐军已到下邳,恐众寡不敌,乃退屯沭阳。 不料徐州巡检使张令彬,秘密派军袭击,捣破南唐大营,竟杀死、俘虏南唐兵一千多人,甚至连南唐主将燕敬权也被活捉了去,献入周廷。 周太祖郭威,欲借此笼络南唐,命将燕敬权松绑,赐他衣服金帛,放归本土。 燕敬权感泣谢罪,周太祖面谕道:“嘉奖归顺,惩罚叛逆,各国相同,难道江南独异么?我国贼臣,据城反叛,殃及万民,你国乃出兵助逆,诚为不解。你可回去告诉你主,不要再失算!” 燕敬权应命辞行,返回南唐。南唐元宗李璟也觉感激,不敢再援慕容彦超。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派军进攻府州。府州防御使折德扆迎战,大败北汉军,斩首两千余,再趁胜攻克北汉岢岚军。北汉退兵。 慕容彦超失去两大外援,周军已经兵临兖州城下,不得已登城守御。 曹英(曹威)等到了城下,猛攻不克,乃筑垒围城。 广顺二年,公元952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王峻自晋州班师回朝。周太祖也拨至兖州。 慕容彦超见周军接连增兵,很是心慌,屡率壮士出城突围,全部被药元福击败,只好闭城固守。 周军四面围住,困得兖州水泄不通。 自春至夏,守兵疲敝不堪,慕容彦超因仓库物资告罄,下令大肆搜刮民财,犒赏守兵。 前陕州司马阎弘鲁,乃是阎宝之子,倾尽家资出献,慕容彦超还说他仍有私藏,命判官崔周度亲自去阎弘鲁家,实行搜括。 崔周度到处搜遍,毫无所得,乃返报慕容彦超。 慕容彦超竟怒斥崔周度包庇阎弘鲁,下令将他们一起下狱。 正巧阎弘鲁家有个乳母,从泥土中拾得一只金缠臂,献与慕容彦超,想要赎出阎弘鲁。 慕容彦超更加痛恨阎弘鲁藏金不交,派军校严刑拷打阎弘鲁夫妇,硬要他献出私藏,可怜阎弘鲁夫妇,还有什么私藏?二人宛转哀号,同毙于杖下。 判官崔周度也连坐处斩。 看官听着!这崔周度坐罪,尚不是全为阎弘鲁,大半由前日忠谏,触怒慕容彦超,所以遭此奇祸呢。 周太祖郭威,因兖州久攻未下,下诏亲征。 乃留同平章事李谷权守东京,兼判开封府事,进郑仁诲为枢密使,权充大内都点检,郭崇(郭崇威)充在京都巡检。 广顺二年,公元952年,四月三十日。 周太祖布置已定,乃自京城出发,直抵兖州。先令人招谕慕容彦超,守卒出言不逊,郭威始下令诸军进攻。 诸军因皇帝御驾亲临,当然冒险进取,伐鼓渊渊,振旅阗阗,有分教一座坚城,从此崩陷,凶狡贪横的慕容彦超,就要全家诛戮了。 后人有诗叹道: 休笑人家尽懦夫,蛮横到底伏天诛!试看身首分离日,谁惜昂藏七尺躯! 慕容彦超,困守兖州,已是势穷力竭,并且他素性贪吝,所括民财,只拿一半犒赏士兵,一半充入私囊,因此士兵并无斗志,相继出降。 周太祖郭威,又亲至城下,督军猛攻,眼见得兖州城保守不住,慕容彦超无法可施,竟至镇星祠中,禳灾祈福。 这镇星祠祭祀的乃是何神?原来慕容彦超将反,有术士占验天文,说镇星行至角、亢,角、亢即为兖州分野,当邀神佑。 慕容彦超信为真言,特地建造一座祠,令民家遍立黄幡,每日一祭。此时穷蹙无计,不得不仰求星君。 慕容彦超正在祷告,忽然士兵报告,说城被攻陷,周军已经入城! 慕容彦超急忙出祠督战,那周军已经似潮水一般涌进来,怎能招架得住?巷战良久,手下士兵皆已溃散。 慕容彦超再逃回镇星祠旁,放起一把无名火,将祠毁去,然后驰入府署,挈妻投井,顷刻淹死。 子慕容继勋率残众五百人,出奔被擒,被当场砍死。周军打捞出慕容彦超尸体,枭首示众。所有家族,被悉数诛杀。 之前郭威在汉朝任枢密使时,率军讨伐李守贞,赵匡胤投奔他麾下,从此立功颇多。 郭威登基称帝,建立周朝,赵匡胤得拔补禁军东西班行首,并拜义成(滑州)军副指挥使。后来又调任开封府马直军使。 广顺初年,赵匡胤与李继勋、王审琦、石守信、刘光义、韩重赟、杨光义、王政忠、刘守忠、刘庆义共十位禁军中低级军官,情同手足,乃结拜为兄弟,号称义社十兄弟。 李继勋,大名府元城人,周太祖领镇,选隶帐下。广顺初,补禁军列校。他年纪最大,比赵匡胤大十一岁,当时地位最高,乃是义社十兄弟之首。 王审琦,字仲宝,辽西人,后迁居洛阳,比赵匡胤大两岁。从周太祖平定李守贞,以功署厅直左番副将。广顺中,历东西班行首、内殿直都知、铁骑指挥使。 石守信,开封浚仪人,比赵匡胤小一岁。广顺初,累迁亲卫都虞候。 刘光义,涿州范阳人,说起他的祖上,竟然赫赫有名,他乃是刘仁恭的曾孙,刘守文的孙子。当年,刘守光囚父刘仁恭,刘守文举兵讨之,兵败,被刘守光所杀。刘守文子刘延进带儿子刘光义避难南奔。刘光义少有膂力,周太祖镇邺都时,投效帐下。广顺初,补内殿直押班。 韩重赟,磁州武安人。少以武勇隶周太祖麾下。广顺初,补左班殿直副都知。 此次讨伐兖州,义社十兄弟颇立战功,受到郭威大力表彰。 时为周太祖广顺二年,公元952年,五月二十日。 兖州平定,周太祖留端明殿学士颜衎,权知兖州军府事,降泰宁军为防御州,并欲尽诛慕容彦超将佐。 翰林学士窦仪,心下不忍,特商诸宰臣冯道、范质,请他释免。两宰臣面奏周太祖,建议胁从罔治,周太祖乃赦罪不问。 六月初一,启跸赴曲阜县,谒孔子祠,行释奠礼。登殿将拜,左右劝阻道:“孔子乃是陪臣,不当受天子拜!” 周太祖道:“孔子为百世帝王师,难道可不敬礼么?”遂虔诚拜讫,命将祭器留藏祠中。 又至孔林拜孔子墓,访得孔子四十三世孙孔仁玉,命为曲阜县令;颜渊后裔颜涉,命为主簿,即令上任。 又下令兖州修葺孔祠,墓旁永远禁止砍柴。 然后还都,饮毕犒赏,当然还有一番手续。 过了数日,德妃董氏,病殁宫中。天子悼亡,免不得辍乐举哀,饰终尽礼。 董氏乃镇州人,本嫁同里刘进超。刘进超仕晋,充内廷职使。辽兵犯阙,刘进超殉难,董氏寡居洛阳。后汉高祖自太原入京师,郭威随军经过洛阳,闻董氏德艺兼长,乃纳为妾室。后来出镇邺中,命董氏随行,所以家属被屠,只有董氏幸得脱祸。 及郭威已称帝,中宫虚位,但册董氏为德妃,摄掌宫事。至此竟遭病殁,享年三十九岁。 郭威既悲董妃,复触旧痛,好几日不愿视朝。 不久天平(郓州)节度使高行周,病终于任上,又为他辍朝数日。高行周为人骁勇,而又义薄云天,功劳大、职位高却不骄傲,驱马杀敌,发号施令,势犹风雷;平时与宾客幕僚酒席聚会,又平易近人,时人都很敬重他。 高行周卒,周太祖召其子高怀德为东西班都指挥使、领吉州刺史,不久改铁骑都指挥使。 高怀德从此与赵匡胤交好。 犹幸内外无事,朝政清闲。只有冀州边境,遭受辽兵剽掠,被都监杜延熙,一鼓驱退,倒也损失有限,不足担忧。 辽国瀛、莫、幽三州大水成灾,难民纷纷逃到周朝境内各地,乞讨为生的,有好几十万人,辽国州县无力赈灾,并不禁止逃亡。 周太祖郭威下令,凡难民经过之处,州县有司负责接待安置。汉人先前被掳掠而去的,十分之五、六,借着这个机会回来。 郭威又下令:“每年向农家征收的牛皮,减少三分之二。计算方法是:田地十顷,缴牛皮一张,多余的由农家自己使用或贩卖,但不准卖给敌国。” 原来,自唐末天下大乱以来,官府一直禁止民间买卖牛皮,规定由官府统一收购。后唐明宗李亶(李嗣源)在位时,主管单位用盐补偿。后晋高祖石敬瑭在位时,连盐也不给了。索性执法并不严格。 到了后汉朝,乃用严刑峻法禁止,规定买卖私牛皮一寸的,处死。后汉执法非常严格,经常有人被杀。 事实上民间不可能不用牛皮。郭威深知其中弊端,现在,采取李谷的建议,分摊在田亩之中,公私两便,百姓欢欣。 从前,屯田垦荒,都在边疆,由驻扎该地的边军士卒耕种。唐朝末年,中原地区到处都成了战场,军队到处开辟荒田,武装屯垦。后来,占地多了,又招募富裕农民,承包耕种,向他们征粮收税,兵部特设一个机构,称为营田务,统筹管理,不归州县管辖。 时间久了,弊端甚多:一是军队屯垦区地多,州县地则少,普通农民无田可耕;二是营田务司法独立,往往包庇盗匪,州县无权过问;三是营田务不缴赋税,收入往往被藩镇所得;四是屯垦区房舍、牛马、耕田农具等,均属公家(营田务)所有。房舍、农具,无人爱惜,损坏了,也无人修补。牛马病弱,无人照顾。 唐朝末年,军阀混战,朱全忠(朱温)进攻淮南,在淮河以南,掳获的耕牛,数以万计,发给东南一带州县农家使用,每年只收取微薄的牛租,农民都非常喜悦。从那个时候起,直到现在,已过去五十多年,那批耕牛早已死光,可是历代朝廷照旧征收租金,农民悲苦难诉。 郭威知道这种积弊。正巧知青州张凝上疏对时势提出建议,请撤销营田务;李谷也提过同样建议。 广顺三年,公元953年,正月十四日。 郭威下令:“撤除户部所辖营田务,屯田农民一律转给所在州县,纳入正常户籍。农民现在耕作的土地,以及现在使用的房舍、牛马、耕田农具,一律转成他们的私产,撤销所有牛租。” 一千零二十五年后,中国再次实行分田到户,农民大悦。 本年,户部户籍簿上增加三万多户。农民既然拥有私产,于是愿意修理房屋、并在房前屋后种植树木。土地的粮食产量比屯田时期高出数倍。有大臣提出意见说:“屯垦区有些土地,十分肥沃,不如把它卖掉,国库可多收入好几千万文钱。” 郭威说:“藏富于民,跟藏在国库一样,我要那几千万文钱干什么?” 却说南唐武安(潭州)节度使边镐,去年刚进入长沙时,下令开仓放粮,活人无数,湖南百姓称他为“边菩萨”。 后来,边镐将湖南各地的大量金银绸缎、珍宝奇玩、粮食水果,乃至船舶、车辆等等,一律运往金陵。湖南自此贫困。 边镐九年间连灭三国,生擒四王,俨然成为五代第一战神,日渐骄傲。 边镐不通政务,驭下无方,又佞佛设斋,筑寺置观,所入赋税,除贡献金陵及南唐驻军外,尽充佛事,浮费无节。对地方一切政治,却置诸不理,于是湖南人民顿感失望,对边镐改称“边和尚”。 去年十二月,南汉内侍省丞潘崇彻,及将军谢贯,趁机攻打郴州。 边镐出兵与他相争,在义章交战,大败奔还。 郴州被陷,边镐坐失军威,乃向金陵告急,请求派人驻守道州、全州,防备南汉国。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任命前衡山指挥使廖偃,为道州刺史;命黑云都指挥使张峦,为全州刺史。 南唐指挥使孙朗、曹进,原来是汉朝蒙城镇将咸师朗部将,前年,投降皇甫晖,被编入奉节都,去年跟随边镐平楚,一路征战,部下所得赏赐,反不及湖南降卒,军士早有怨言。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又派郎中杨继勋等,征取湖南租税,务从苛刻。 行营粮料使王绍颜,秉承杨继勋意旨,克减军粮,更激起众怒。 南唐保大十年,即周太祖广顺二年,公元952年,正月三日。 孙朗、曹进,投袂奋起,率部众入攻王绍颜,王绍颜逃走,躲藏在粮囤下面,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大众四处找不到他,转而来到节度使府署,大声喧哗,向边镐要求,请斩王绍颜以谢将士。 边镐含糊应允,待孙朗等退归营中,并不将王绍颜取出,枭首示众。所以孙朗、曹进两人,并密谋杀死边镐,夜率部众焚烧府门,所幸天雨潮湿,火屡燃屡灭。 边镐本有戒心,这时听说府门被纵火,乃出兵格斗,并下令更夫,提前打五更。 孙朗等以为天马上就要亮了,恐各军云集,到时候难以脱身,不如斩关出去,往投朗州,一声吆喝,麾退党徒,纷纷投关出城,连夜向朗州逃去。 走了两三日,方抵朗州城外,求见武平(朗州)节度使刘言。刘言召他入署,问明原委,很是喜欢。 武平(朗州)节度副使王逵,在旁问孙朗道:“我欲恢复湖南,恐南唐兵来援,多一阻碍,奈何?” 孙朗答道:“朗臣唐数年,备知底细,现在朝无贤臣,军无良将,忠佞无别,赏罚不当,得能保守淮南,已是幸事,还有何暇兼顾湖南?朗愿为公前驱,取湖南如拾草芥呢!” 王逵大喜,厚待孙朗及曹进,整兵治舰,预谋大举。 三月。南唐元宗李璟正任用冯延己为左仆射,孙晟为右仆射,徐景运为中书侍郎,三日俱为同平章事。 孙晟瞧不起冯延巳为人,曾经对左右道:“金杯玉碗,乃竟盛狗屎么?” 户部尚书常梦锡也调侃道:“前几年,江文蔚的奏章,真是写得太好了!竟然一时洛阳纸贵!” 五年前,江文蔚曾经上奏章弹劾冯延巳,见第一百零九回。 冯延己闻言,更加痛恨孙晟。 南唐皇帝李璟曾经派将军李建期出屯益阳,令他图谋朗州,又命全州刺史张峦,兼桂州招讨使,令他图谋桂州。 两军出驻多日,未闻报功,南唐元宗李璟召冯延己、孙晟道:“楚人归我,意在息肩。我未能抚息疮痍,反欲劳民费财,恐失楚人意。现欲将桂林、益阳两处戍军,悉数调回,特授刘言旌节,俾得息兵,卿等以为如何?” 孙晟道:“陛下诚念及此,不但安楚,并足安唐。” 冯延己勃然道:“臣意以为不妥。之前。我们只派出一位偏将(指边镐)即取湖南,远近震惊,一旦三分失二,徒令他人藐视。请委任边将窥察形势,可进即进,可退乃退。” 四月,南唐帝李璟乃派统军使侯训,率兵五千,经过吉州南下,往与张峦合兵,共攻桂州。 侯训与张峦联军南下,将到桂州城下,被南汉军埋下伏兵,以逸待劳,杀得大败。桂州城内守军又内外夹击,侯训竟战死,张峦收拾残卒仅数百人,逃回全州。 败报到了南唐廷,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决定召回李建期,授刘言为节度使。 偏冯延己又出来反对,说应该召刘言入朝,察他举止,果肯效顺,再授旌节未迟。 九月。南唐帝乃派使者至朗州,召刘言入朝。 刘言与王逵密商行止,王逵答道:“武陵负江面湖,带甲百万,怎甘拱手让人!况边和尚抚军无方,士民不附,可一战成擒,怕他甚么?” 刘言尚在沈吟,王逵又道:“行军贵速,一或迟延,反令边镐有所准备,不易进攻了。” 乃遣归南唐使者,佯称即将入朝。一面召集何敬真、张仿、蒲公益、朱全琇、宇文琼、彭万和、潘叔嗣、张文表等牙将,皆授指挥使,令周行逢为行军司马,部署队伍,即日发兵。 周行逢善谋,张文表善战,潘叔嗣善冲锋,三人情好颇深,和衷共进。 十月。王逵为统军元帅,下令分道趋潭州(长沙),令孙朗、曹进为先锋。 边镐连忙派指挥使郭再诚,率军进驻益阳阻截。 朗州军直抵沅江,擒住南唐都监刘承遇,收降南唐军校李师德,乘胜进逼益阳,用着大刀阔斧,砍入南唐守将李建期寨内。 李建期慌忙抵敌,被孙朗、曹进二将,绕住厮杀。张文表、潘叔嗣,持槊助战,任你李建期如何力大,也被他七手八脚,活捉了去。所有南唐戍兵二千人,尽行授首,一个不留。 自此朗州兵水陆并进,势如破竹,破桥口,入湘阴,直薄长沙。这位大慈大悲的边菩萨,变做无人无势的边和尚,自知不能抵挡朗州兵,慌忙派使者乞援。怎奈远水难救近火,南唐兵不能速到,朗州兵已经登城。 边镐弃城夜走,吏民俱溃,人多马杂,把醴陵门外护城河桥踏断,溺死压死,共约一万余人。连新任道州刺史廖偃,也死于乱军中。 此次出兵仅十天,朗州军即攻陷潭州(长沙)。 之前,湖南有童谣云:“鞭打马,马急走!马去不用鞭!”至是全部应验。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二回 周太祖怒杀二王 周世宗亲征北汉 王逵入长沙城视事,自称武平(潭州)节度副使,权知军府事,派何敬真等追击边镐。边镐已狂窜回去,何敬真追赶不及,但杀死南唐溃卒五百人。 王逵又令蒲公益攻打岳州,南唐岳州刺史宋德权,及监军任镐,不战即溃。南唐任命的所有湖南各州县官吏,闻风震栗,相继遁去。从前马氏楚国岭北故土,一古脑儿归入刘言,只郴、连二州,被南汉国占据。 王逵再欲攻取郴州,自督诸军及峒蛮,共约五万人,将郴州围住。南汉宦官潘崇彻,连夜率军来救,出其不意,掩击朗州兵,朗州兵大败。 王逵走还,乃发使至朗州,请刘言入主长沙府。 武平节度留后刘言,不愿舍弃朗州,因此派牙将张崇嗣入奏周廷,报称收复湖南,愿如马氏故事,乞请册封。且称潭州残破,请求迁移湖南首府于朗州。 周太祖留馆来使,又有一番廷议,处置湖南事宜。 周太祖与群臣会议,大众都主张招抚。 广顺三年,公元953年,正月,乃降长沙府仍为潭州,升朗州为湖南首府,位出潭州之上,兼管潭州、静江两镇。 授刘言为武平(朗州)节度使,兼朗州大都督,遥兼同平章事;张仿为武平节度副使; 授王逵为武安(潭州)节度使,周行逢为武安行军司马; 何敬真为静江(桂州)节度使,朱全琇为静江节度副使。 这诏旨颁到朗州,刘言以下,统皆拜受。 不过,静江军现被南汉国实际掌控。何敬真、朱全琇等,暂时只能寄居潭州城中。 且说王逵进入潭州(长沙府)后,与何敬真、朱全琇等,各置节度使衙署,各设牙兵,分别处理军政事务,潭州吏民几不知所从。有时宴集诸将,也不辨尊卑,不分主客,彼此喧哗,毫无规矩。 王逵甚为担忧。只有周行逢、张文表二人,侍奉王逵不失礼数。每有政议,王逵倚二人为左右手。 何敬真、朱全琇二人,未免猜忌王逵,当即告辞而去。可是回到朗州,刘言又怀疑他二人是王逵派来监视自己,遂互相戒备。 王逵得以拔去眼中钉,恰也欣慰。只是自恃有功,不肯屈居刘言之下,平时与刘言通书信,用词、语气时常傲慢。刘言又不肯容忍,于是累积怨恨,产生嫌隙,暗中计划图谋王逵。 王逵也听到风声,时常担心、戒备。 这个刘言,本来是辰州刺史,是被王逵与周行逢拥戴,捡了个现成的武平(朗州)节度使,参见第一百二十回。现在得到整个湖南,成为朗州大都督,也是王逵与周行逢等人的功劳。他一点力气都没出过。 周行逢也对王逵道:“刘言与我辈不协,何敬真、朱全琇,又与大帅有隙,如果不先下手为强,将来假如他两路勾结,一起发难,大帅将如何处置!” 王逵答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早已担忧,只是苦于没有好计策!” 周行逢趴在王逵耳朵边,悄悄说,可以如此这般。 王逵大喜道:“与公一起除掉凶党,同治潭、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遂派周行逢至朗州,进见朗州大都督、武平(朗州)节度使刘言。 刘言问他来意。 周行逢道:“南汉国已兴兵入寇,全、道、永三州,统已吃紧,行逢特来报闻!” 刘言说道:“王大帅何不出御?” 周行逢道:“南汉国势大,非武安(潭州)兵力所能抵御,须合武平(朗州)、静江(桂州)两路军马,才能打败他们。” 刘言踌躇半晌,才答语道:“我处兵马不多,况且朗州是兵家要地,不便远离,看来只好抽调静江军,与潭州军会同御敌了!” 周行逢道:“如此甚妙,请大都督照行!” 刘言遂任命何敬真为南面行营招讨使,朱全琇为先锋使,催促他们率军赴潭州会师,共御南汉国。 周行逢辞别刘言返回潭州,又向王逵献上密计,王逵待何敬真、朱全琇到来,亲自到郊外迎接、犒劳,相见甚欢。 两人问及敌情,王逵答道:“我已拨兵往堵,想敌寇的势力不会立即蔓延,公等远来,且先入城休息,等几天再去剿灭他们便了!” 遂邀何敬真、朱全琇入城,摆酒接风,并召入美妓陪酒,惹得两人眼花撩乱,情乱情迷。 饮罢散席,王逵仍嘱各妓留侍客馆,夜以继日,招待何敬真、朱全琇等人。 俗语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何敬真、朱全琇,一住数日,几与各妓结下不解之缘,朝朝暮暮,卿卿我我,山盟海誓,还记得甚么军事。王逵又日供佳酿,兼给嘉肴,使他酒色流连,沉湎不醒。 王逵一面又着人至朗州,再请增兵。 刘言又拨指挥使李仲迁,率部兵三千,到了潭州。王逵让他们与何敬真相见,何敬真令他先发,趋往岭北,等待后军。 李仲迁率兵抵达南岭,在岭北扎营数日,并不见何敬真到来,亦未侦查到有甚么南汉兵入寇。正在惊疑得很,都头符会,因士卒思归,竟劫李仲迁返回朗州。 都在周行逢计中。 何敬真尚留居在客馆中,整日昏醉,忽然来了朗州使者,传刘言命,责何敬真沉湎酒色,玩忽职守,把他缚住,送入潭州狱中。何敬真醉眼蒙眬,怎知真伪? 其实南汉入寇,由周行逢捏造出来。就是朗州使人,也由潭州士兵假扮。朱全琇听说变乱,急忙逃走,王逵派兵追捕,也即擒获归来。 当下从狱中牵出何敬真,与朱全琇一同斩首市曹,并派人报知刘言,诬称何敬真、朱全琇,私通南汉国,借故逗留,不得不军法从事。 李仲迁等私自逃归,亦请加罪。刘言召见李仲迁责问,李仲迁归罪于符会,刘言竟将符会枭首,派人报知王逵。 周行逢又对王逵道:“武平节度副使张仿,系何敬真亲戚,张仿若不除,将为何敬真复仇。公宜加意预防!” 王逵即转达刘言,请派武平(朗州)节度副使张仿,会同御寇。 刘言本是个蠢蛋,一次中计,尚不觉悟,又派张仿来到潭州。 王逵又殷勤迎入,设宴款待张仿,帐后暗置伏兵。待至酒意半阑,掷杯为号,立即有伏兵杀出,将张仿剁成肉泥。 于是留周行逢镇守潭州,王逵亲自率领轻骑,往袭朗州。朗州毫不防备,被王逵掩入,直趋府署。指挥使郑珓,出来拦阻,未曾开口,项下已着了一刀,倒地而死。 刘言闻变,尚不知何因,冒冒失失的走将出来,兜头碰着王逵,王逵麾动徒众,将刘言拥至别馆,拘禁起来。朗州兵士,仓皇欲遁, 王逵下令城中,说刘言私通南唐,因此特来问罪,罪止刘言一人,此外概不株连。士兵未曾得到刘言任何恩惠,哪个肯来帮助刘言,况且朗州本来就是被王逵夺取,刘言不过坐享其成,各军士兵又多半是王逵的旧部,乐得依从王逵命令,得过且过。 王逵安然据有朗州,奉表至周,也借口说刘言欲举湖南投降南唐,又添出许多谎言,说什么“刘言要进攻潭州,部众不从,将他幽禁,臣至朗州安抚军府,幸得平定,仍移军府至潭州,特此奏闻”等等。 周太祖郭威,虽然明睿,究竟相隔太远,无从辨别虚实。且湖南是羁縻地,更不必详细追究,但教称臣纳贡,不妨暂从其请。 因此,周太祖即派通事舍人翟光裔,前往潭州,宣抚王逵,悉如所请,授王逵为武安(潭州)、武平(朗州)两镇节度使,兼中书令,首府仍治潭州。 王逵厚贿翟光裔,送他还周,自己取了朗州图籍,还居潭州。另派潘叔嗣往杀刘言。刘言镇朗州凡三年,朗州人曾送外号为刘咬牙。 先是有童谣云:“鞭打马,马急走。马去不用鞭,咬牙过今年。” 鞭边音通,边镐徙马氏,刘言逐边镐,王逵又杀刘言,是童谣亦已全部应验了。 惟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因湖南得而复失,反而损兵折将,乃失败追究败将责任,削去边镐官爵,流戍饶州;斩宋德权、任镐,罢冯延己、孙晟为左右仆射,自悔前失,乃议休兵息民。 左右劝李璟道:“陛下能十年不用兵,国可小康。” 李璟愤然道:“璟将终身不用兵!何止十年!” 不到数月,复召冯延己为相,廷臣统呼为怪事。这且待后再表。 却说周太祖郭威继位,十分俭朴,也容不得贪官污吏。 莱州刺史叶仁鲁,是郭威的老部属,贪污绢一万五千匹、钱十万文。郭威命他自杀,派宦官送给他酒菜,说:“你违犯国法,我无法赦免,但我会照顾你的娘亲。” 叶仁鲁感动流泪。 前静难(邠州)节度使侯章,呈献“买宴”钱:白银五百两、绸缎一千匹。“买宴”,是五代时臣属对帝王的一种直接贿赂,各地官员进京,只要付给国库一笔钱,皇帝就要设宴请他吃一顿酒席。几十年来一向如此。 郭威谢绝,说:“地方官员到京城朝见天子,天子理应设宴慰劳,怎么可以等着他们买宴?从此之后,凡是请求买宴的,一律不准。” 归德(宋州)节度使兼侍中常思,入京朝见。常思没什么谋略,起初在禁军当兵,追随唐庄宗李存勖,后来升至长剑指挥使,历事后唐、后晋为六军都虞侯。后来追随刘知远,刘知远称帝,开始担任节度使,不善带兵,专喜聚敛钱财。 从前郭威少年贫困,曾经在常家生活好几年,得他抚养,才得以长大成人,称呼常思为叔父。郭威讨伐李守贞时,常思时任昭义(潞州)节度使,也出兵助战,见第一百一十四回。郭威知道他没什么能力,恐怕他白白送了性命,令他撤兵。郭威登基称帝后,仍称呼常思为叔父,见到他夫妻即下拜,如同对待父母一般。 周太祖郭威调常思为平卢(青州)节度使,常思奏报说:“我在宋州的时候,征收熟丝四万余两,寄存在商家,用来进贡,请陛下催促他们缴纳。千万不要忘了。”说完,把在商家的寄存券全部上缴给郭威。郭威点头。 常思走后,郭威把寄存券全部焚毁,并在宋州张贴通告说:“凡常思所征收的,全部免除,已经缴纳的,全部发还。” 不久,常思病故,赠中书令。 且说周太祖养子、镇宁节度使郭荣(柴荣),出镇澶州,莅镇以后,由周太祖选择朝臣,令为僚佐。用王敏、崔颂为判官,王朴为掌书记,皆一时名士,辅导有方。一时,天下英雄豪杰皆来投效郭荣(柴荣),其中就有马全义,以勇猛知名。他曾经为李守贞效力,参见第一百一十四回。 郭荣妻刘氏,曾封彭城县君,前时留居汴京,被刘铢杀害。周太祖即位后,追封刘氏为彭城郡夫人。 郭荣(柴荣)断弦待续,将要另行选择配偶,一时上门说媒的,几乎踏破了郭家门槛。 郭荣(柴荣)听说符彦卿有一个女儿,贤良淑德,又有智慧,曾经嫁给李守贞儿子李崇训,现寡居母家,未曾再嫁,特地请求义父,愿纳她为继室。符女事,见第一百一十五回。 周太祖郭威,也曾娶过寡妇,并不忌讳。他又认符氏为义女,乐得为养子玉成好事,遂致书符彦卿,求为养子媳。符彦卿自然遵命,立即将该女送至澶州,与郭荣(柴荣)结为夫妇。 怨女旷夫,一见如故;干柴烈火,各得其所,自不消说。此处省略若干字。 郭荣(柴荣)在镇二年,屡请入朝。 王峻这时已入相,忌郭荣(柴荣)英明,总是从旁阻止。正巧黄河决口,王峻奉命巡视,郭荣趁机陈情,再求入觐。 周太祖郭威果然批准。郭荣(柴荣)即日启行,驰诣阙下,父子相见,子孝父慈,如鱼得水。郭威即授郭荣为开封尹,兼功德使,加封晋王。 马全义随郭荣入朝。周太祖郭威亲自召见,补为殿前指挥使,对左右道:“此人忠于所事,此前在河中,他屡次挫败我军,你们要效仿他。” 王峻得知消息,急忙自河上返回汴京,固请辞职,周太祖郭威不许。王峻再乞外调,周太祖郭威再三慰留,且命他兼领平卢(青州)节度使。王峻尚连续上奏章求解相职,并辞枢密使职务,好几日不出视事。 周太祖令近臣征召,王峻仍然托疾不朝。 后来,因枢密直学士陈同,与王峻相善,周太祖特派他传示谕旨,说王峻再不出,当亲自去他家里探病。 王峻不得已,乃入谒。郭威虽然放低姿态,和颜悦色地慰勉他,心下已存芥蒂。 王峻尚不知反思,屡有请求,遂令患难君臣,在否极泰来后,免不得变起脸来。 王峻曾在枢密院中,增筑厅舍,务极华丽,特邀周太祖临幸。郭威一向崇尚俭约,却又不便加以责备,只好敷衍数语,便即回宫。 不久后,周太祖郭威在内苑中,筑一小殿,王峻独入奏道:“宫室已多,何用增筑?” 郭威道:“枢密院屋宇,也觉不少,卿何为添筑厅舍呢?” 王峻惭不能对,方才趋退。 这一天正好是寒食节,郭威未曾视朝,百官亦请例假。辰时刚过(早上九点),郭威因起床较迟,尚未吃早膳,偏王峻趋入内殿,称有密事面陈。 周太祖还道他有特别大事,立即召见。 王峻行礼已毕,便面请道:“臣看李谷、范质两位宰相,实未称职,不若改用他人。” 周太祖道:“何人可代两相?” 王峻答道:“端明殿学士尚书颜衎,秘书监陈观,材可大用,陛下何不重任!” 周太祖怏怏道:“进退宰相,不宜仓猝,等朕详细考察是否可以,再行定议。” 王峻兀自絮聒不休,硬要周太祖当场承认。 这时,周太祖肚子饿得咕咕叫,恨不将他叱退,勉强忍住了气,含糊说道:“等寒食假过后,当为卿改任二人便了。” 王峻这才辞出。 王峻身兼枢密使与同平章事于一身,不知避嫌,反而猜忌皇子、排挤宰相、欺凌君王,这是要做安重诲第二么? 周太祖入内用早膳,越想越恨。好容易过了一宵,次日一早即召见百官。 王峻昂然直入,周太祖叱令左右,将他拿下,软禁起来。 时为周广顺三年,共有953年,二月十三日。 郭威对冯道诸人道:“王峻是朕患难弟兄,朕每次对他刻意包容。偏他欺朕太甚,甚至要尽逐大臣,翦朕羽翼。朕只有一个儿子,也被他猜忌,百计阻挠,不让入京。似此目无君上,何人能忍?朕亦顾不得许多了!” 冯道等略为劝解,请免死贬官,乃将王峻释出,降为商州司马,勒令即日就道。 王峻形神沮丧,狼狈出都,行至商州,忧愤成疾,不久病死。 后人有诗讥王峻道: 难得功臣保始终,鸟飞已尽好藏弓;如何恃宠成骄态,坐使勋名一旦空! 颜衎、陈观,坐王峻一党,同时贬官。 六月,横海(沧州)军奏报说:“辽国知卢台军事范阳人张藏英归降。” 后唐明宗李嗣源在位时,当时宰相冯道、李愚,请李嗣源命判国子监田敏:整理《九经》,加以删改校正,刻版印刷贩卖,李嗣源批准,开始实施,直到现在,历时二十二年,终于完成刻版,呈献朝廷,开始印刷《九经》。 南唐国大旱成灾,井水泉水,全都干涸,淮河水位降低,赤脚就可以蹚过,饥饿的农民前后相继,蜂拥到淮河北岸周朝境内,南唐濠、寿等州出动边军阻截,农民们与南唐士卒一面格斗,一面北上。 郭威接到报告,说:“两国的人都是中国人,应准许买米的难民过淮河买米。” 南唐政府遂建筑仓库,大量买米运回供应军队。 郭威下诏:“南唐农民自己背米,或用牲口驮米的,不加禁止,但如果是车船运载,不准卖给他们。” 却说邺都留守王殷,与王峻共同辅佐周太祖,同时立下大功。王峻既得罪,王殷亦不安。 之前王殷出任邺都留守、天雄(邺都)节度使,仍领亲军,连侍卫司也迁往邺都。王殷又兼同平章事职衔,自黄河以北,军政皆受王殷节制。 王殷为人贪财暴敛,民皆怨之。 周太祖曾经派使者告诫王殷道:“朕起自邺都,邺都仓库储蓄,足够数年开支,你只需照数额征税,上供朝廷,已足够国用,万不可额外搜刮,取怨人民!” 王殷不以为然,苛敛如故。且对所属河北戍兵,往往任意更调,毫不奏闻,周太祖很是介意。 广顺三年,公元953年,九月。 郭威诞日,号永寿节,王殷表请入朝庆寿,周太祖疑王殷有异志,不准入朝。 今年年初黄河决口,至九月,才由义成(滑州)节度使白重赞率军堵住。不久,黄河又在灵河、鱼池、酸枣、阳武、常乐驿、河阴、六明、原武等八个地方决口。 今年南唐大旱,周朝境内却连续暴雨。东自青、徐,西到丹、慈,北自贝、镇,南到安、复,处处大水成灾。 自入秋以来,周太祖郭威逐渐半身不遂,行动困难,司天监建议祭天。 此前,祭天大典都在洛阳举行。郭威希望就近到开封南郊祭天,于是,依照洛阳规格标准,在京城开封四郊,兴筑各种祭坛,又兴建皇家祖庙。派宰相冯道前往洛阳,迎接皇家祖庙的牌位及农神牌位。 十二月一日,冯道运送皇家祖先牌位返回大梁,郭威亲自到西郊迎接,送到皇家祖庙,一起接受祭祀。 十二月十九日,王殷擅自进京,麾下带着许多骑士,出入拥卫,显赫异常。郭威不准王殷回任,留他当京师内外巡检。 王殷不知处境危险,仍不知道收敛,每天出入,随从及卫士经常有好几百人,王殷又请求朝廷发给铠甲武器,以备巡逻时使用。 郭威感到为难。这时候,郭威身体有病,又要举行祭天大典,得此消息,心中很是惊疑。 成德(镇州)节度使何福进,一向厌恶王殷,乃进京朝见,暗中把王殷罪状秘密奏报郭威,郭威因此越发怀疑。 遂抱病御滋德殿,召王殷入见。 王殷刚上殿阶,周太祖即命侍卫出殿,将王殷拿下,责他擅离职守,罪在不赦。一篇诏敕,把王殷生平官爵,尽行削夺,长流登州。 王殷刚刚东去,郭威再颁诏,令将吏追至半途,说他有意谋叛,打算等到祭天时作乱,可就地正法。 王殷无从辩诬,只好伸颈就戮,一道冤魂,投入冥府,与前时病死的王峻,再做阴间朋友去了。 功臣之不得其死,半由主忌,半由自取。 周太祖既杀死二王,方免无忧,当命皇子晋王郭荣(柴荣)判内外兵马事。 撤销邺都,仍称魏州大名府,设天雄军不变,调天平(郓州)节度使符彦卿为天雄(邺都)节度使,加封卫王。 徙成德(镇州)节度使何福进镇天平军,加同平章事。 成德(镇州)节度使一缺,命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英(曹威)出任。 此外亦各有迁调,不可殚述。 只是周太祖病体,始终未完全痊愈。 何福进不久病故,享年六十六岁,追赠中书令。 残冬已届,郭威勉强支持,亲自祭拜太庙,自斋宫乘步辇至庙廷,才走下步辇,由近臣扶掖升阶,才祭拜一室,已是痰喘交作,不能行礼。 只得命晋王郭荣(柴荣)恭代,自己仍退居斋宫。夜间痰喘越来越严重,险些儿谢世归天,幸经良医调治,始得重生。 越日就是广顺四年,公元954年,元旦。 周太祖又复强起,亲至南郊,大祀圜丘。自觉身体疲乏,未能叩拜,只好仰瞻申敬,草草成礼,礼毕还宫,御明德楼,受百官朝贺,宣制大赦,改广顺四年为显德元年。 内外文武百官,加恩厚赏,各官员命妇也一起得到封赏,毋庸细叙。 周太祖经此一番劳动,病情更加严重,停止诸司进奏,遇有大事,由晋王郭荣入禀进止,然后宣行。 晋王郭荣总握内外兵柄,每日在府中办事,人心少安。 忽有镇宁(澶州)军牙将曹翰,入东京见郭荣(柴荣),拜谒已毕,即对郭荣密语道:“大王身为国家储君,当思孝养。今主上患病在床,大王不入宫内侍奉医药,整天在外办事,如何安慰天下仰望呢!” 郭荣(柴荣)不禁大悟,便留曹翰居府,代决政务,自己入侍禁中,朝夕侍奉。 周太祖谕郭荣道:“朕若不起,你速治山陵,毋令灵柩久留殿内。陵所务从俭素,不得劳役百姓,不得多用工匠,勿置下宫,不要守陵宫人,并不必用石人石兽,但用纸衣为殓,瓦棺为椁,入窆后,可募近陵人民三十户,豁免征徭,令他守视。陵前只立一石,镌刻数语,可云周天子平生好俭,遗令用纸衣瓦棺。嗣主不敢有违,如此说法,便足了事。你若违我遗言,我死有知,必不保佑你!” 郭荣(柴荣)含糊应命。 周太祖见他怀疑,又申诫道:“从前我西征时,见唐朝十八帝陵,统统遭到发掘,这都因为他们多藏金玉,因此引起盗墓贼的贪心。你平时读史,应知汉文帝素好节俭,葬在霸陵原,至今完好如旧。每年寒食,可差人祭扫,如没人差去,遥祭亦可。并饬在河府、魏府间,各葬一副剑甲,澶州葬通天冠绛纱袍,东京葬平天冠衮龙袍,千万千万,勿忘遗言!” 郭荣(柴荣)乃唯唯受教。 时为周太祖显德元年,公元954年,正月十七日。 周太祖又命郭荣(柴荣)传敕: 中书令冯道,加封太师; 司徒窦贞固进封汧国公; 司空苏禹珪进封莒国公; 同平章事李谷加尚书右仆射,兼集贤殿大学士; 同平章事范质加尚书左仆射,兼修国史; 升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王溥升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镇宁(澶州)节度使郑仁诲升为枢密使,兼同平章事; 枢密承旨魏仁浦升为枢密副使; 原枢密副使王仁镐调任永兴(长安)节度使; 龙捷左厢指挥使樊爱能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虎捷左厢指挥使何徽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 且加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为武信军节度使,检校太保,仍典禁军。武信军时属后蜀国,这个节度使只是个虚名。 李重进母系周太祖胞姊,曾封福庆长公主,周太祖以李重进是自己亲外甥,所以用为亲将。 及周太祖大渐,特召李重进入内,嘱受顾命。且令他向郭荣下拜,示定君臣名分,李重进含泪一一遵旨。 周太祖郭威叹息道:“朕观当世文才,无过范质、王溥,今两人并相,我死无遗恨了!” 是夕,周太祖郭威驾崩于滋德殿,寿五十一岁。在位三年零一个月,历史上算作四年。 晋王郭荣(柴荣)秘不发丧,越三日已经大殓,迁灵柩至万岁殿,乃召集文武百官,颁宣遗制,令晋王郭荣(柴荣)即皇帝位。 文武百官奉敕,遂奉郭荣即位于郭威柩前,是为周世宗,时年三十四岁,正当壮年。 是岁自正月初一日起,天色屡昏,日月多晕,及郭荣(柴荣)即位,忽然晴朗,天日为开,中外相率称奇。 周世宗郭荣(柴荣)居丧数日,由宰臣冯道等,表请听政,三疏乃允,见群臣于万岁殿东庑下,始亲莅事。 命太常卿田敏为先帝拟谥,田敏上尊谥为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庙号周太祖。 昭义(潞州)节度使李筠,忽报称北汉伪帝刘崇,与辽将杨衮,趁我国丧乱,率兵数万,自团柏谷入寇潞州。 李筠就是李荣,为避周世宗郭荣讳,特改名为李筠。他在后晋时担任禁军六军之一的控鹤军指挥使,曾经奉张彦泽命看管石重贵,见第一百零七回;又与何福进一起在恒州发动汉军起义,赶走耶律麻答,参见第一百一十一回。当时功劳主要算在白再荣的头上。后来,过了一年,才被升为博州刺史。后来追随郭威,与郭崇威一起击败慕容彦超,见第一百一十七回。 周世宗郭荣(柴荣)刚刚登基,即闻辽汉联合入寇,恰也有些心惊。幸亏他天姿英武,不以为忧,反而有点兴奋,即召群臣会议,打算御驾亲征。 冯道等以为未可,都说刘崇自晋州奔还,势弱气夺,未必即能再振。现恐由潞州谣传,李筠(李荣)未战先怯,听风便是雨,徒然令圣上担忧。陛下初承大统,人心未定,先帝山陵,方才启工,不应轻率出征。就算刘崇辽国真的入寇,只要命大将率军出御,便足制敌云云。 周世宗郭荣(柴荣)摇首道:“刘崇幸我大丧,闻我新立,自谓良好机会,可以入伺中原。目下潞州告急,李筠(李荣)乃是勇将,必非虚语,我若亲自出征,庶几先声夺人,免致轻觑!” 冯道等一再劝谏。 周世宗郭荣(柴荣)又道:“从前唐太宗创业,屡次亲征,朕岂怕河东刘崇么?” 冯道独答道:“陛下未可便学唐太宗。” 周世宗郭荣(柴荣)奋然道:“刘崇众至数万,统是乌合,如遇王师,可比泰山压卵,必胜无疑。” 冯道又道:“陛下试平心自问,果能作得泰山否?” 冯道历事五朝十帝,此前未闻献议,此次硬加谏阻,可能是真心喜欢周世宗,怕他吃亏,因此泼他冷水。 周世宗郭荣(柴荣)却不领情,拂袖起座,返身入内。 次日颁出诏敕,分发各道,令他招募勇士,送入阙下。各道节度使得旨,陆续送来壮丁,周世宗命编入禁卫军,逐日操练,准备御驾亲征。 不久再次接得潞州急报。但见纸上写着: 昭义军节度使臣李筠,万急上言,河东叛寇刘崇,幸祸伐丧,结连契丹入寇。臣出守太平驿,遣步将穆令均前往迎击,被贼将张元徽用埋伏计,诱杀令均,士卒丧亡逾千。寇焰愈张,兵逼驿舍,臣不得已回城固守,效死勿去,谨待援师。臣措置乖方,自取丧师之罪,乞付有司议谴!谨昧死上闻,翘切待命! 周世宗郭荣(柴荣)得了此报,也不想再与冯道等商议,只召见王溥、王朴两人,入议亲征事宜。 王溥与王朴赞成亲征,奏请先调各道兵马,会集潞州,然后车驾启行。 周世宗乃诏国丈、天雄(魏州)节度使符彦卿,自磁州进兵赴潞州,击敌后路,以镇宁(澶州)节度使郭崇(郭崇威)为副; 护国(河中)节度使王彦超,自晋州进兵赴潞州,击敌东面,以保义(陕州)节度使韩通为副; 又命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义成(滑州)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等,引兵先赴泽州,以宣徽使向训为监军。 一面令冯道恭奉梓宫,往赴山陵,留枢密使郑仁诲居守京师。 三月十一日,周世宗郭荣(柴荣)第一次御驾亲征,自东京汴梁出发。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三回 赵匡胤身先士卒 史彦超为国捐躯 上回书说到,郭威病故,郭荣继位,昭义(潞州)节度使李筠派人飞马向朝廷告急。郭荣计划御驾亲征。 原来,北汉世祖刘旻(刘崇),听到周太祖郭威逝世的消息,大喜过望,认为郭荣(柴荣)年轻无知,又没有带兵打仗经验,刚刚登基,立足未稳,可以趁机一举攻灭周朝,于是派使节前往辽国,请求出兵协助。 二月,辽穆宗耶律述律(耶律璟),派武定(奉圣州,河北涿鹿)节度使、政事令杨衮,率骑兵一万余人,前往太原跟后汉会师。刘崇(刘旻) 亲自率军三万人,命义成(滑州) 节度使(空头官衔,此时滑州属后周)白从晖为行军都部署,命武宁(徐州)节度使(空头官衔,此时徐州也属后周)张元徽为前锋都指挥使,跟辽国大军在团柏(山西祁县东南)会师南下,直向潞州(山西长治)进发。 二月十八日,北汉、辽国联军进驻梁侯驿(山西长治西北),后周昭义(潞州)节度使李筠,派大将穆令均率步骑兵二千人迎战,李筠亲率主力进驻太平驿(山西襄垣西南)。 北汉前锋都指挥使张元徽,跟穆令均刚刚接触,便佯装战败撤退,穆令均追击,进入北汉、辽国联军的埋伏圈,突然伏兵四起,穆令均战死;被俘及被杀士卒一千余人。 李筠逃回上党(潞州附廓县),派人飞马向朝廷告急。 三月十一日,周世宗郭荣(柴荣)第一次御驾亲征,率大军自东京汴梁出发。 北汉、辽国联军已经紧逼潞州,将潞州城团团围定。李筠登城自守,再次向朝廷请求增援。 周世宗到了怀州,探知刘旻(刘崇)已引兵南向,计划兼程速进。 控鹤都指挥赵晁,私下对通事舍人郑好谦道:“贼势甚盛,未可轻敌,主上拟倍道进兵,恐非良策。” 郑好谦入谏,周世宗郭荣(柴荣)发怒道:“你怎敢阻挠军情,想是有人主使,从速供出,免得受刑!” 郑好谦慌忙吐实,说是赵晁所言。周世宗郭荣(柴荣)命将赵晁入狱,即日下令启行,麾众急进。 三月十八日,周世宗已到泽州,驻营州城东北隅。 北汉世祖皇帝刘旻(刘崇),引着辽兵,行过潞州,见潞州城池坚固,不欲进攻,竟采取蛙跳战术,直接南下向泽州进发。至高平南岸,听得周军已到,才据险立营,只派前锋挑战,被周军邀击一阵,便即败退。 周世宗郭荣(柴荣)恐他遁去,再命诸军昼夜前进,且催促河阳(孟州)节度使刘词,赶紧派兵援应。 诸将因刘词未至,不免寒心,但因周世宗军令甚严,又未敢中途逗挠,不得已驱军前行。 三月十九日早晨,周军行至巴公原,望见敌兵,北汉前锋大将张元徽,在东列阵,辽国大将杨衮,在西列阵,行伍很是整齐。 周世宗命义成(滑州)节度使白重赞,与侍卫马步军都虞侯李重进,率左军居西;樊爱能、何徽,率右军居东;向训、史彦超率精骑居中央。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率禁兵护住御驾。 两阵对圆,周军人数与联军相比,不过三分有二。 北汉皇帝刘旻(刘崇),见周军较少,后悔不该召辽兵,乃对诸将道:“我观敌垒,与我本部兵相差不多,早知如此,何必借援外人!今日不但破周,且可使外人心服,到也是一举两得了。” 诸将上前道贺。独辽将杨衮,策马上前,望了多时,退见刘旻(刘崇)道:“周军严肃,不可轻敌!” 刘旻(刘崇)奋髯道:“时不可失,愿公勿言!看我与周军决战,今日必为我儿报仇!” 杨衮言不见听,乃默然退去。 忽东北风大起,吹得两军毛发森竖,个个惊栗,少顷转做南风,势亦少杀。 北汉副枢密使王延嗣,及司天监李义,一起向刘旻(刘崇)进言道:“风势已小,正可出战。” 刘旻(刘崇)便下令进兵。 枢密直学士王得中,叩马谏阻道:“风势逆吹,与我不利,李义素司天文,乃未知风势顺逆,昏昧若此,罪当斩首!” 刘旻(刘崇)怒叱道:“我意已决,老书生休得妄言!如再多嘴,我先斩你!” 王得中吓退一旁,刘旻(刘崇)即麾动东军,令张元徽先进。张元徽率一千骑兵攻击周之右军,正与樊爱能、何徽相遇,两下交锋,不过数合,樊爱能、何徽,忽然引退,周右军遂崩溃,步兵千余人,解甲投戈,走降北汉,喧呼万岁。 刘旻(刘崇)望见周军右军溃败,亲督诸军继进。矢如飞蝗,石如雨点,周军不免惊乱。 周世宗郭荣(柴荣)自引亲兵,躬冒矢石,向前督战。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见周世宗亲自督战,便令数百弓弩手,一齐放箭,向周世宗攒射过来。 周世宗麾下的亲兵,用盾四蔽,虽把天子护住,麾盖上已齐集箭镞,约有好几十枝。 那时周营中,惹恼了一位大将,大声呼道:“主忧臣辱,主危臣死,主危如此,我等怎得不死战到底!” 又对张永德道:“贼气已骄,力战即可破敌,公麾下多弓弩手,请趁势西出为左翼,末将愿自为右翼,冒险夹击,不患不胜。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了!” 张永德称善,遂与那员大将分统二千人,左右出战。只见那员大将,身先士卒,手持一杆浑铁棒,舞得虎虎生风,冲撞敌阵,敌军士兵挡者立即倒地。 周军士卒亦接连跟着那员大将,捣入敌阵,无不以一当百。北汉兵不能抵御,纷纷倒退。 看官道那员大将为谁?原来就是将来的宋太祖赵匡胤。 赵匡胤是涿郡人,出身将门,父名赵弘殷,任禁军都指挥使、遥领岳州防御使。 周世宗嗣位,命赵匡胤入典禁兵。历周始显,其言复验。 此时他见主子周世宗身入危境,不由激动得热血沸腾,遂勇往直前,挥棒乱打,把北汉兵杀得大败。 俗语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况有数十健将,数千锐卒,同心协力的杀将进去,眼见得敌兵搅乱,纷纷倒退。 内殿直马仁瑀,也对部众大声喊道:“使君父受敌,要我辈何用!”遂跃马直出,引弓迭射。他是个神箭手,一连射毙数十人,周军士气益振。 殿前右番行首马全义,至周世宗前面请道:“贼已披靡,将为我擒,愿陛下按辔不动,徐观臣等破贼!” 说着,即引数百骑兵进陷敌阵,可巧碰着北汉大将张元徽,出来拦阻,马全义即拍马舞刀,与张元徽大战数十合。 马仁瑀暗助马全义,照着张元徽的马头,一箭射去,喝一声“着”,正中马眼!那马负痛乱跳,顿时将张元徽掀落地上。 张元徽正想翻身爬起来,马全乂趁势上前一刀,将他砍作两段! 张元徽乃是北汉骁将,骤被杀死,北汉兵大为夺气。 天空中的南风,越吹越猛,周军顺风冲杀,其势益盛。 刘旻(刘崇)料不可支,慌忙自举赤帜,鸣金收军。偏军士已经溃散,一时无从收拾,多半四散逃命。 辽将杨衮,望见周军得胜,不敢进援,且恨刘旻(刘崇)妄自尊大,不知进退,乐得袖手旁观,引还全军。 那樊爱能、何徽,领着残众,擅自南归,沿途遇着粮车,反控弦露刃,硬行剽掠。运粮民夫仓猝逃走,伤亡甚多。 周世宗派军校追他二人返回,二人竟不奉诏,甚至杀死来使,纵辔奔驰。 凑巧遇着河阳(孟州)节度使刘词,率兵来援,樊爱能忙摇手道:“辽兵大至,我军已败退,大帅何必前去寻死!” 刘词道:“天子安否?” 何徽答道:“亏我辈逃得快,保住生命,主上尚不肯退归,大约已走入泽州了。” 刘词勃然大怒道:“主辱臣死,奈何不救?”遂引兵北趋,驰至战场,正值敌军大部分败退后,尚有残兵万余人,依山涧列阵。 天色将晚,南风尚劲,刘词带着一支生力军,越过山涧争锋,一声呐喊,杀入敌阵。 北汉兵已经丧胆,成了惊弓之鸟,还有何心对仗?当下死的死,逃的逃。 刘词麾众追去,正在涧南休息的周军,遥见刘词军得胜,也鼓动余勇,跃涧齐进,与刘词军并力追击。 周世宗郭荣(柴荣),见北汉兵败走,更率军士奋勇追赶,北汉兵越逃越乱,周兵越追越紧。北汉军大败,周军大胜。 可怜北汉兵没处逃生,或死或降,刘词等直追至高平,方才回军。一路上但见北汉兵僵尸满野,血流成渠。 北汉军丢弃的辎重器械,不可胜计。周军陆续搬入御营,时已黄昏。 周世宗尚在野次,就地营宿,各军派出士兵连夜巡逻,捕得樊、何麾下降敌诸兵,悉数处死。 次日,进军高平。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听说周世宗将至,急忙脱下龙袍,换上粗布衣服,乘着胡马,由雕窠岭遁归。 不料入夜迷路,强迫村民做向导,村民误将他引往晋州。行了百余里,才知错误,遂杀死村民,返辔北走。 中途刘旻(刘崇)准备吃饭,刚刚拿起筷子,传闻周兵追来,忙将碗筷抛去,上马急奔。 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刘旻(刘崇)已老惫,昼夜驰骤,几乎不能支持。所幸他的坐骑乃是辽穆宗所赠的草原宝马,特别持久耐跑。刘旻(刘崇)伏在马鞍上,始得奔回晋阳。 周世宗因刘旻(刘崇)已远遁,料知追赶不及,且令各军在高平休息。 选得北汉降卒数千人,号为效顺指挥军,命前武胜行军司马唐景思为将,发往淮上,防御南唐。 此外还有二千余老弱病残降卒,每人赐绢二匹,并给还衣装,放归本部。各降卒罗拜而去。 显德元年,公元954年,三月二十三日。 周世宗转入潞州,节度使李筠(李荣)迎入。 周世宗正欲赏赐功臣,忽报樊爱能、何徽二人,前来请罪。 周世宗冷笑道:“他二人尚敢来见朕么?” 遂呼左右趋出,将他二人拘禁,不必进见,听候发落。 正是:到底英君能破敌,管教叛贼送残生。 周世宗郭荣(柴荣)夜宿中军大帐,暗思樊爱能、何徽,是先帝旧臣,何徽曾经防守晋州,积有功劳,不如贷他一死。转念二人不诛,如何振肃军纪,辗转踌躇,不能自决。 适值妹婿、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入内值宿,便加询问。 张永德道:“樊爱能等本无大功,忝为统将,望敌先逃,一死尚未足塞责,况陛下方欲削平四海,一统天下,不申军法,就算有百万雄师,又有何用处?” 周世宗郭荣(柴荣)正倚枕假寐,听张永德言,蓦然起身,将枕头扔到地上,大声叫好! 当下出帐升座,召入樊爱能、何徽,两人被捆绑着牵到皇帝面前,匍伏叩头。 周世宗叱责道:“你二人系累朝宿将,素经战阵,此次并非不能战,实际上是将朕当成奇货,意欲卖与刘崇。今天还敢来见朕,难道还想活命么?” 两人无法辩解,除叩首请死外,只求赦免妻儿老小。 周世宗道:“朕岂欲加诛你们,实因军法无情,国法难逃,不能徇私。家属无辜,朕自当赦免,何必乞求!” 两人拜谢毕,周世宗即命帐前军士,将两人带到营外,斩首示众,并诛杀两人心腹部将数十名,悬首至次日上午,才令入棺殓葬,特给槥车归葬。 自是骄将惰卒,始知戒惧,不敢玩忽了。 次日按功行赏,命李重进兼忠武(许州)节度使,宣徽使向训兼义成(滑州)节度使,张永德兼武信(遂州)节度使,白重赞为保大(鄜州)节度使,史彦超为镇国(华州)节度使。 张永德的武信节度使,乃是空头支票。遂州此时,尚属于后蜀国。其他人都是实任,只有张永德是虚任,可见周世宗一开始就防备张永德。毕竟有石敬瑭、赵延寿、杜重威的先例,女婿不可不防。 张永德保荐赵匡胤,说他智勇双全,特授殿前都虞侯,领严州刺史。 后周禁军制度,在六军、侍卫亲军之外,又设有殿前军,最受重视,堪称禁军中的禁军。禁军六军皆受殿前都指挥使、都虞侯掌控。 马仁瑀,马全义等亦升转有差。 此次官兵升迁的有好几十人,有些士卒直线上升到军校。 一面派人至怀州,从狱中释放出赵晁,许他立功赎罪。赵晁忙至潞州谢恩,随驾如故。 显德元年,公元954年,三月二十八日。 周世宗郭荣(柴荣)更要趁胜追击,命兵分三路北伐: 中路大军,命国丈、天雄(魏州)节度使、卫王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知太原行府事;镇宁(澶州)节度使郭崇(郭崇威)为副部署;宣徽使兼义成(滑州)节度使向训为都监;忠武节度使李重进为马步都虞侯;镇国(华州)节度使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命领步骑二万,从潞州北伐,进讨河东。 西路军,命护国(河中)节度使王彦超,保义(陕州)节度使韩通,引兵入阴地关,配合符彦卿大军北伐。 东路军,命莱州防御使康延沼进攻辽州。 符彦卿、史彦超、康延沼三路大军,指日登程。 又命密州防御使田琼进攻沁州,防止其增援太原。 又命河阳节度使刘词为随驾都部署,以保大(鄜州)节度使白重赞为副。刘词等尚在潞州城内,等车驾出发,然后从行。 时为周显德元年,北汉乾佑七年,公元954年,四月。 中路大军。符彦卿进抵晋阳城下。北汉盂县守将闻风向周军投降。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急忙收集散卒,修缮甲兵,加固城堑,防御周军。 辽将杨衮,还屯代州。 刘旻(刘崇)派枢密直学士王得中送行,顺便带上丝绸、茶叶等厚礼,再至辽廷乞援。 辽穆宗耶律述律(耶律璟)允许发援兵,亲自来到南京(幽州),计划派政事令耶律敌禄率军增援,先派王得中回报,途中不免耽搁。那刘旻(刘崇)待援未至,只好固守晋阳,无暇顾及属地。 四月十八日,北汉宪州刺史韩光愿,岚州刺史郭言,皆举城归顺周朝。 西路军。北汉汾州防御使董希颜,登城据守,史彦超攻城不下。 史彦超自阴地关进兵,第一重门户,就是汾州城,围攻数日,竟不能攻克。 不久韩通军亦杀到,与史彦超合攻汾州,四面猛扑,锐不可当。 此时,守兵非常畏惧,史彦超忽下令停止进攻。 各部将都来谏阻,史彦超道:“城已垂危,旦暮可下,我士卒精锐,如果一定要驱使他们攻城,并非不可攻克,但死伤必多,不如少待一二日,令他降顺为是!” 乃收兵入营,只派部吏射书入城,谕令速降。 董希颜果然从命,开城相迎。史彦超入城安民,休息一宵,便进逼石州,扫清太原外围。 四月十九日,周世宗郭荣(柴荣)封符妃为皇后。 是日,王彦超、韩通军攻克石州,擒获刺史安彦进,解送潞州。 东路军,莱州防御使康延沼进攻辽州,无法攻克。周供备库副使、太原人李谦溥,单人匹马进城游说,北汉辽州刺史张汉超投降。 四月二十日,密州防御使田琼猛攻沁州,北汉沁州刺史李廷诲亦降。 周世宗还没出潞州,就接连接到各路捷报,格外喜慰。 四月二十七日,周世宗郭荣(柴荣)命御驾启行,亲征河东。既入北汉境内,河东父老,箪食壶浆,争迎王师,且泣诉刘氏苛政,皆说赋税甚重,民不聊生,愿上供军需,助攻晋阳。 四月三十日,北汉忻州监军李勍,格杀刺史赵皋及辽国通事杨耨姑,献城投降周军。 周世宗郭荣(柴荣)命李勍仍为刺史。 一开始,周世宗郭荣(柴荣)本无意吞并河东,不过欲耀武扬威,使刘旻(刘崇)不敢轻视,及见河东人民,夹道相迎,始欲一劳永逸,为兼并计。 北汉总共只有十州之地。周军出兵仅一个月,已经收降汾、石、宪、岚、辽、沁、忻七州,外加太原府的盂县。北汉朝廷只剩下太原府、代州及隆州三座孤城,形势岌岌可危。 当下周世宗与诸将商议,誓灭晋阳。 诸将多说:“粮草未足,请求先班师,再图后举。” 周世宗郭荣(柴荣)已经出发,怎肯退回!英武之主,大都类似。符彦卿、史彦超等,已在晋阳(太原府)城外安营,周世宗遂麾军亟进,直抵晋阳城下。 显德元年,公元954年,五月三日。 周世宗抵达晋阳城下,亲自率各军围城。周军旌旗蔽天,刀枪耀日,大营绕城绵延至四十里。又将安彦进押送至城下,枭首揭竿,威慑守兵。 符彦卿、史彦超等二将闻御驾亲临,当然出营迎谒。 周世宗进入符彦卿军营,与国丈符彦卿谈及军事。 符彦卿密奏道:“晋阳城固,未易猝拔,我军远来,师劳饷匮,恐一时未能取胜,况辽兵有来援消息,还望陛下三思,慎重进止!” 周世宗默然不答。 辽军统帅杨衮,怀疑北汉代州防御使郑处谦跟周军勾结,召唤他去开会,打算把他除掉。郑处谦得到消息,拒绝前往。杨衮派数十名辽国骑兵驻守代州城门,郑处谦把他们全都诛杀,遂闭城抵制杨衮。 杨衮逃回辽国。辽穆宗耶律述律对他出征失败,大为愤怒,囚禁监狱。再派遣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率军增援耶律敌禄。 耶律挞烈,乃六院部郎君耶律古直之后,沉厚多智,有任重才,年四十,不肯出仕。辽太宗会同年间,出任边部令稳。辽穆宗应历初年,升南院大王,管辖幽云十六州农耕地区。他在任期间,均赋役,劝耕稼,百业兴旺,户口丰殖。 这时耶律屋质居北院,耶律挞烈居南院,俱有政迹,朝议以为“富民大王”云。 挞烈又善于用兵,赏罚信明,深得士卒心。 辽军尚未到来,郑处谦已经献出城池,派人纳款投诚,投降周军。 周世宗下令,在代州设静塞军,命郑处谦为节度使。又命在汾州设宁化军,把石、沁二州划入管辖。 却说辽将耶律挞烈增援耶律敌禄,率好几千名骑兵,进驻忻、代二州之间,遥作北汉声援。 周世宗对符彦卿道:“代州来归,忻州必孤,卿可移军往攻,此处由朕督领,定要扫灭河东,方无后虑。” 符彦卿不便再说,勉强应命。 五月七日,符彦卿等率步骑兵一万余人进入忻州,辽军退守忻口。 周世宗遂命郭从义为天平(郓州)节度使,令与向训、白重赞、史彦超等,随符彦卿北进。 代州将领桑珪、解文遇,杀害静塞(代州)节度使郑处谦,上疏周世宗,诬告郑处谦暗中跟辽国勾结。 周北伐军统帅符彦卿等率军北上,行至忻州,忽然听说郑处谦被杀,心中不免疑虑。 桑珪、解文遇两人,听说符彦卿到来,却也南下迎谒,但符彦卿总加意戒备,乃奏请周世宗增援。 五月二十日,郭荣(柴荣)派李筠(李荣)、张永德率领军队三千人北上增援。 辽国骑兵侦骑不时地在忻州城下出现。 至李筠(李荣)、张永德赴援,兵力较厚,符彦卿稍觉安心。 无奈耶律挞烈、耶律敌禄率辽兵经常来到城下骚扰剽掠,游弋不休。 五月二十三日,符彦卿决定率军出击,与诸将开城列阵,命前锋大将史彦超率骑兵二千人,静待敌兵厮杀。不久见敌骑驰至,三三五五,好似一盘散沙一般。 史彦超自恃骁勇,哪里看得上眼,当即怒马突出,杀奔前去,跟随的骑兵只有二十余人。敌骑略略招架,就四散奔走,史彦超驱马急赶,东挑西拨,越觉得胆气弥张,不肯回头。 史彦超追到一处山谷,已经是忻口地界,忽然听到几声胡哨,顿时漫山遍野,无数辽军杀出,纷纷对准周军放箭!史彦超等人急忙挥舞刀枪格挡,无奈箭如雨下,史彦超部下人马多数已经身中数箭,十几人倒地身亡。 史彦超急忙催马前冲,闯出重围,杀死辽兵甚多,正遇辽将耶律敌禄,二人战成一团。辽兵已经将史彦超部下二十余人全部收割,纷纷围住史彦超和耶律敌禄,但是怕误中敌禄,不敢继续放箭。 史彦超和耶律敌禄战了十几个回合,史彦超一枪刺中敌禄,敌禄滚落马下。史彦超正要再补一枪,结果他性命,辽兵纷纷放箭,将史彦超射成刺猬一般,一声狂叫,气绝身亡! 耶律敌禄获救回国后,不久即伤重而死。 却说符彦卿恐史彦超有失,急忙派李筠(李荣)引兵接应。李筠(李荣)走得慢,史彦超走得快,两下里无从望见。待李筠(李荣)赶了一程,见前面统是山谷,荆棘丛生,沟壑幽深,四面探望,并不见有史彦超,也不见有辽兵。 自知凶多吉少,只好仔细窥探,再行前进。猛听得几声胡哨,深谷中涌出许多辽兵,当先一员老将,生得眼似铜铃,面似锅底,正是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手执一柄大杆刀,高声喝道:“杀不尽的南方蛮子,快来受死!” 李筠(李荣)心下一慌,也顾不得史彦超生死,只好火速收军,回马急奔。说时迟,那时快,番兵番将,已经杀到,冲得周军七零八落。 李筠(李荣)至此不遑后顾,连部兵也统统顾不上了,一口气逃回大营。番将哪里肯舍,骤马追来,幸亏符彦卿出兵抵住,放过李筠(李荣),与南院大王耶律挞烈大战一场,杀伤相当。 日将西下,耶律挞烈收兵回去,符彦卿亦敛兵回城。 这一次开仗,丧失了一员猛将史彦超,史彦超带去二十余骑,一个也没有逃回。就是李筠(李荣)麾下,亦十死七、八。 符彦卿长叹道:“我原说不如回军,偏偏主上不允,害得丧兵折将,如何是好!” 说至此,遂命侦骑昼夜出探,访问史彦超下落。 至翌晨得了侦报,史彦超被辽兵诱入山中,冲突不出,杀毙辽兵甚多,力竭身亡。 符彦卿也堕了数点眼泪,便令随员缮好奏疏,报明败状,自请处分。且请求周世宗班师回朝。 接阅奏章,周世宗郭荣(柴荣)虽然英武,到此也不禁心惊,忍不住悲咽道:“可惜可惜!丧我猛将,罪在朕躬!” 乃追赠史彦超为太师,命符彦卿寻觅遗骸,即返御营。 府州防御使折德扆,率州兵三千,抵达晋阳城下,朝见周世宗。这府州,在北汉的西北,与北汉隔黄河相恃。自从北汉建国以来,府州向朝廷进贡,颇为不便。 周世宗十分高兴,恢复府州为永安军,令折德扆为永安节度使。永安节度使驻地府州,下辖麟州、胜州。 四年前,汉隐帝刘承佑时,折德扆的父亲折从阮,卸任永安节度使,举族入朝,被任命为威胜(邓州)节度使。朝廷遂撤销永安军,将府州划归河东(太原府)节度使管辖。不久后,又任命折德扆为府州防御使,管辖府州和胜州。 麟州则划归河东节度使管辖,后来被北汉占据。两年前,麟州土豪杨信,自称刺史,归顺周朝。折德扆一直率兵保境安民,不让北汉夺取。 折德扆献上粮草一批,怎奈行营人马,差不多有数十万,不啻杯水车薪。 周世宗已令宰臣李谷,调度刍粮,饬发泽、潞、晋、绛、隰、慈各州,及山东近便诸州民夫,运粮馈军。然而所至粮草,随到随尽,军士不免剽掠,遂致河东人民失望,渐渐的窜入山谷,避死求生。 所谓民心向背,全在执政一念之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周世宗颇有所闻,敕诸将招抚户口,禁止侵扰。但令征纳当年租税,及募民输纳刍粟,凡输粟至五百斛,纳草至五百围,即赐出身,千斛千围,即授州、县官。 看官试想,这些人花钱买了官,能不加倍盘剥百姓么? 河东百姓,已经离散,还有何人再来供应?徒然颁出了一纸文书,有名无实,城下数十万兵马,仍旧是仰给饷运,别无他望。 周世宗本欲吞并北汉,日日征兵催饷,凡东自怀孟,西及蒲陕,所有丁壮夫马,无不调遣。役徒已劳敝不堪,更兼大雨时行,疫疠交作,更不便久顿城下。 周世宗始兴尽欲归,现在猛将史彦超又战死,归计益决。 先是北汉使臣王得中,被周军隔断,不能返回晋阳,暂留代州,桑珪将他拘住,送入周营。 周世宗许令将他松绑,并赐给酒食,和颜问道:“你往辽求援,辽兵果何时到来?” 王得中道:“臣受汉皇命令,送辽将杨衮北返,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周世宗冷笑道:“你休得欺朕。” 王得中答以不欺。周世宗乃令退居后帐,嘱将校再加盘诘。将校往语王得中道:“我主优容,待你不薄,若非据实陈明,一旦辽兵猝至,你尚得全生么?” 王得中叹息道:“我食刘氏禄,应为刘氏尽忠!况有老母在围城中,若以实告,不特害我老母,恐且误我君上,国亡家亦亡,我何忍独生?宁可杀身取义,保我国家,我虽死亦瞑目了!” 这时,周世宗决计南归,遂责王得中欺罔,将他缢死。 等到符彦卿等自忻州驰还,入见周世宗,面奏史彦超遗骸,已经无从寻找。不得已招魂入棺,以他旧时衣冠入殓,饬令他的随从士兵抬归。 周世宗也只好付诸一叹。出营亲奠,奠毕入营,便命军士收拾行装,即日班师。 护国(同州)节度使药元福,时年七十二岁,须眉皆白,仍然宝刀不老,入奏道:“进军容易退军难,陛下须慎重行事!” 周世宗道:“朕一概委卿。” 大众匆匆就道,巴不得立刻入京,队伍散乱,无复行列。 营内尚有粮草数十万,来不及搬取,一并用火毁去。此外随军资械,亦多抛弃。 老将药元福部署卒伍,步步为营,等各军先行,亲自殿后。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出兵追击,亏得药元福率军断后,严行戒备,列成方阵,眼见得北汉兵逼近,仍然屹立不动,镇定如山。北汉兵冲突数次,几似铜墙铁壁,无隙可钻,北汉兵渐渐的神颓气沮。 那药元福阵内,却突然发出一声梆子响,把方阵变为长蛇阵,来夹击北汉兵,北汉兵顿时骇退,反被药元福驱杀数里,斩首千余级。 药元福方徐徐而退,向南扈驾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四回 征良策王朴上疏 攻秦凤王景西征 显德元年,公元954年,六月。 周世宗还至潞州,休息数日,再次出发,行至新郑县。县中为嵩陵所在处,嵩陵即周太祖陵,太师冯道监工,早已竣工,梓宫告成,冯道亦病死,终年七十三岁。 周世宗郭荣(柴荣)拜谒嵩陵,望陵号恸,俯伏哀泣,泪下如雨,至祭奠礼已经完成,乃收泪而退。 下令向守陵将吏,及近陵住户,赏赐金帛。 追封冯道为瀛王,赐谥号文懿。 冯道是景城人,早年在燕国,参见第六十七回,历事燕国、后唐、后晋、辽国、后汉、后周六国(代)十四主,在后唐、后晋、后周三代出任宰相,辅佐七位皇帝;且受辽国封为太傅,受后汉封为太师,先后荣升司空、司徒、太尉、侍中、太师、太傅、中书令,可以说是位极人臣。 冯道富有智慧,言谈幽默,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他为人清廉、节俭,待人宽厚,在五代乱世中,随波逐流,善于根据形势变化,以求容身之地。他也曾经自作《长乐老叙》,自述在历朝获得的荣誉。当时的人都推崇他的人品道德和宽宏的度量。 史家多批评他为人圆滑,处事模棱两可,专以逢迎为悦,阿谀自保。后来宋欧阳修着《新五代史》,讥讽他寡廉鲜耻,有愧于虢州司户参军王凝妻。 王凝是青州、齐州一带人,病殁于虢州任所,有子尚幼,其妻李氏携幼子带丈夫遗骸还乡,路过开封府,在一家旅舍投宿。偏偏馆主不肯留宿,拉着李氏的手臂,强行把她拉出门。 李氏仰天大哭道:“我为妇人,不能守节,乃任他牵我手臂么?不可以一只手臂而令我全身蒙受侮辱!”见门旁有一把斧子,便顺手取来,将自己手臂砍断,晕倒在门外,好容易才得苏醒。 道旁行人,纷纷聚拢围观,无不感慨,有人为之弹指,斥责主人不近人情,有人为之泣下。主人只好留她入住,用布帛给她包扎伤臂,乃得无恙。开封尹闻知此事,厚恤李氏,赐给药物,鞭打馆主,并且为李氏向朝廷请求表彰。 古人认为,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如王凝妻才算烈女,冯道最是无耻,最是不忠,若与王凝妻相较,真正可羞,愿后世勿效此长乐老呢! 其实,对王凝妻等烈女的表彰,是对其他女性的道德绑架。 冯道也曾经是个热血青年。曾经极力劝谏刘守光,因此下狱,几乎送命。 唐明宗时,冯道初次出任宰相,也曾多次劝谏。曾经建议同僚,应该同意安重诲辞去枢密使职务。当时如果安重诲真的辞职,安重诲能保住性命,朝廷也能保住蜀地。又曾附和安重诲弹劾李从珂。如果唐明宗能听劝谏,唐闵帝的悲剧也能避免。 他带头向李从珂劝进,还有违背石敬瑭的托孤重任,附和景延广拥立长君石重贵,也是务实,不可视为不忠。 辽太宗入主中原,冯道入朝,向辽太宗称臣,这一点似乎确实不应该,但是也因此挽救了无数生命。当时辽太宗问他:“你看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冯道应声道:“此时就算佛祖出世,恐也救不得百姓;只有皇帝陛下才可救得呢。” 当时人都认为,正是因为这句话,辽太宗才没有尽情屠杀中原百姓。 郭威讨伐李守贞,向冯道请教,他也确实给出了独到的建议。汉隐帝被杀死后,郭威入京,冯道一开始并不肯向郭威下拜,仍有意保全汉朝。 欧阳修、司马光站在宋朝封建礼教的立场,对冯道的评论有失公允。 孔子认为,三纲五常,君为臣纲。君君臣臣,就是君王要像个君王,心怀天下,爱护臣民,臣子就应该忠于君王。君不君,像唐庄宗李存勖夫妇那样贪婪,自绝于臣民,则臣又何必忠于他!但是到了宋朝,腐儒开始提倡愚忠,很多儒家教义都被曲解。 周世宗郭荣(柴荣)返回汴京,进国丈符彦卿为太傅,改封魏王。 郭从义加兼中书令,刘词移镇永兴(长安)节度使,王彦超移镇忠武(许州)节度使,与昭义(潞州)节度使李筠(李荣),并加兼侍中。 李重进移镇归德(宋州)节度使,加同平章事衔,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张永德加检校太傅,兼义成(滑州)节度使;药元福移镇保义(陕州)节度使,白重赞移镇河阳(孟州)节度使,并加检校太尉; 韩通移镇彰信(曹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傅。 这都算从征有功,所以迁官加爵。 其实高平一战,杀退劲敌,不可谓无功。只是进攻晋阳,有损无益,就是前时所得的北汉州县,一经周世宗还师,所置刺史,望风遁回,地仍归入北汉。只有代州桑珪,据城自守,终被北汉兵攻破,桑珪亦逃去。 周世宗耗去了无数军饷,结果是不得一城,可见用兵不应该轻率!从这一点来看,出兵前,冯道的劝谏,也是有道理的。 从此周世宗每日视朝,政无大小,全部亲自过问,百官但拱手受成,不加可否。 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切谏,大致劝周世宗择贤任能,不必每件小事都要过问,周世宗不从。 一日对侍臣道:“兵贵精而不贵多。今天,一百名农夫,不足养甲士一名,奈何还白白养许多惰卒,食尽民脂民膏?而且,勇敢、懦弱的士兵不加以区别,如何服众?朕观历代宿卫,羸弱的居多,又骄傲、胆怯不肯拼命,一经大敌,不是逃跑就是投降,回溯数十年来,国家屡次易姓,都是因为这个弊端。朕惟有检阅诸军,留强汰弱,方能振作军心,免得重蹈覆辙呢!” 侍臣一体赞成,遂命殿前都虞侯赵匡胤,大阅军士,淘汰懦弱,挑选精锐,充作卫兵。又饬令招募各镇勇士,全部送来京城,仍归赵匡胤简选,遇有才艺出众,即令补入殿前诸班。 此外马步各军,也由赵匡胤统将选择。凡从前骄兵惰卒,一概汰去。宫廷内外,尽列熊罴,军务方有起色了。 周世宗欲惩前弊,令赵匡胤检阅诸军,原是当时要策,但赵匡胤之得受周朝禅让,即伏笔于此。一切皆有定数,人定不能胜天,令人徒唤奈何! 是年冬十一月,北汉世祖刘旻(刘崇),忧愤成疾,竟至逝世,终年六十岁,在位四年。 次子刘承钧向辽告哀,辽穆宗耶律述律(耶律璟)册封刘承钧为汉帝,呼他为儿。刘承钧亦奉表称男,易名为刘钧,是为北汉睿宗,时年二十九岁。暂不改元,仍称乾佑七年。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曾经向辽世宗耶律兀欲自称侄皇帝。耶律述律与耶律兀欲是堂兄弟,按常规,刘钧(刘承钧)应该称孙皇帝。他比耶律述律还大五岁,只是称儿皇帝,没有称孙皇帝,还算万幸。 又在晋阳创立七庙,尊刘旻(刘崇)为世祖,复向辽国请求增援复仇。辽派高勋为将,率兵助刘钧(刘承钧)。 刘钧(刘承钧)即令部将李存瓌,与高勋同攻潞州,不克乃还。高勋亦归国。 刘钧(刘承钧)知国小兵寡,不可能胜周,乃罢兵息民,礼贤下士,境内粗安。只辽骑却屡窥周朝边境,不免骚扰。 周世宗因大兵刚归,疮痍未复,但告诫各边将,只准固守边疆,不得出战。 不久即是显德二年,公元955年。 周世宗仍遵旧时年号,不复改元。忽闻定难(夏州)节度使李彝兴,不奉朝命,拒绝周使。 周世宗与群臣商议,群臣多说道:“夏州地处偏隅,朝廷素来优待,此次不通周使,无非因府州防御使折德扆,厚沐国恩,得加旌节,李彝兴耻与他比肩为伍,所以有此变故。臣等以为府州褊小,无足重轻,不若抚谕李彝兴,善全大体。” 周世宗怫然道:“折家世代忠良,为国戍边。朕至晋阳,折德扆即率众来朝,且为我力拒刘氏。朕授他节钺,不过酬谢他的功劳,岂可一旦弃置!夏州只产羊马,贸易百货,全部仰仗我国,我若与他断绝往来,他便穷蹙,有何能为呢?” 折德扆乃折从阮(折从远)之子。他的女儿折赛花嫁给北汉名将刘继业。后来,刘继业归宋,恢复原来姓名为杨业。折赛花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折太君。说书人以讹传讹,称为佘太君。 乃下诏叱责,派供奉官驰赴夏州,李彝兴果然惶恐谢罪,不敢违抗。 周世宗喜如所期,更下诏求言,详询内情,并问及边事。 德州刺史张藏英,原来是辽国边将,两年回归祖国。他上书献策,说:“深、冀二州交界,有葫芦河(滏阳河)东西横亘数百里,应挖掘加深,足以限制胡马南来,以人力制造天险,最为便利。” 周世宗因此特派忠武(许州)节度使王彦超,彰信(曹州)节度使韩通,征发士兵、民夫,往掘河道。一面令张藏英绘图立说,再行详细奏闻。 张藏英奉诏,绘就地形要害,请旨入朝,面陈图说,请待葫芦河凿深后,即在葫芦河北岸李堰口,筑城置垒,募兵屯田,无事务农,有事从军,且自愿为统帅,前往前线效力。 周世宗喜道:“卿熟谙地势,悉心规划,定能为朕控御边疆。朕准卿所请,可即前去调度,毋负朕望!” 张藏英立即拜辞,回镇月余,募得边民千余人,个个是身强力壮,矫健不群。 那辽穆宗耶律述律,闻周军在李堰口筑城,派兵来争。王彦超、韩通分头堵御,却也敌得住辽兵。无奈辽兵忽来忽去,行止无常。周军进击,他即退去,周军退回,他又进来,害得王、韩两将,日夕防备,寝食难安。一班凿河筑城的民夫,也是惊惶得很,经常停工。 可巧张藏英募齐兵丁,前来李堰口,与王彦超、韩通商议,决计自为前驱,王、韩为后应,杀他一个痛快,使他不敢再来。 当下引部众驰击,横厉无前,辽兵已是披靡。张藏英又挺着长矛,左旋右舞,挑着处人人落马,刺着处个个洞胸。任你辽兵如何刁狡,也逃不脱性命。 王彦超、韩通二将,也率军从后面追上,杀毙辽兵无数,只剩得几个腿长的,抱头鼠窜,不知去向。 张藏英追赶至二十里外,远远已经望不见辽兵,方才引归。于是葫芦河疏凿得成,李堰口城寨竣工。 王彦超、韩通同时返镇,单留张藏英保守城寨,已足抵制辽人。 不久,周廷改称李堰口为大宴口,号屯军为静安军,即令张藏英为静安军节度使。 后人有诗赞道: 凿河筑垒费经营,扼要才堪却虏兵。胡骑不来河北静,武夫原可作干城。 长城有靠,朔漠无惊。 京都汴梁,自唐朝末年,朱全忠出任宣武节度使以来,逐步发展成为天下第一大城市。汴京人口稠密,商业繁荣。然后,汴梁以前只是州城,规模狭小,虽然朱全忠(朱温)称帝以后进行了扩建,仍然不够宏大,以至于朝廷各官署衙门,都不能集中在一起办公。 周世宗郭荣(柴荣)决定拆迁、扩充。 遂下诏,命把大梁外城,向外拓移,先在预先勘定的位置,插立界标,准备本年冬季,农民闲暇时,动工修筑,等到明年春天,农事开始,暂时停工,等到明年冬天,再继续施工,逐渐完成。 并且下令:今后民间坟地,都应远在外城界标七里以外,界标以内由县政府规划街巷、仓库、军营,以及官府衙署机关用地。多余的空地,由人民按照县政府的规划兴建家宅。 按照城墙、道路、官署等用地规划,旧城外、界标以内的杂乱民居,需要拆迁,坟地一律改葬。因此,引起一些人的怨恨,百官也有人以“孝道”为由,上疏反对。 周世宗道:“近来拓展京城,于存殁扰动诚多,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人终为人利。” 自此,宋代规模宏大的东京城,初露真容。 却说唐朝时,唐太宗曾经派玄奘法师前往天竺国取经。唐高宗、武则天、唐肃宗、唐德宗、唐宪宗、唐懿宗,曾经六次迎佛骨,将对佛教的推崇,推向高潮。唐朝很多皇帝经常召见高僧,向寺院布施大量钱财,赏赐大量田地。 僧人不用服役,也不用缴税。僧人犯法,也往往被宽大处理。因此唐朝以来,佛教十分兴旺。很多寺庙香火鼎盛,拥有大量良田、仆役。 安史之乱后,因连年战争,土地荒芜,水利失修,越来越多的百姓或者遁入空门,或者依附寺庙,导致经济萧条,户口锐减。而佛教则畸形繁荣。 佛门子弟,本来就不从事农业生产,再加上寺院田产免税,很多农民依附寺庙,不向州县纳税、服兵役。很多僧人横行不法,为害乡里。 一百年前,唐武宗曾经灭佛。但是他英年早逝。唐宣宗继位后,佛教再次兴旺。 显德二年,公元955年,五月一日,周世宗郭荣下诏,命全国各地的寺院庙宇,除非有皇帝特准兴建的匾额,其他私自建造的一律拆除。 禁止私自剃度和尚、尼姑。凡是想出家的人,必须得到祖父母、父母、伯父、叔父的同意,并要经过佛经考试。只有两京(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大名府(魏州)、京兆府(长安)、青州五地,可以设立剃度戒坛。弃背父母、有父母、祖父母健在需要赡养者、逃亡奴婢、罪犯或有犯罪记录的人,不得出家剃头。禁止僧尼俗士舍身、砍断手足、烧臂、炼指、带铃挂灯、钉截手足、带钳诸般毁坏身体的行为。命两京及各州,每年编造僧侣名册,有死亡、还俗的,随时注销。 本年,全国寺院庙宇保留2,694座,拆除30,336六座,共有在籍和尚42,444人、尼姑18,756人,合计61,200人。 官府长久以来,一直没有铸钱,加上民间又把铜钱熔化,制造日常使用的器具,或铸成佛像,造成铜钱的数目越发减少,官民都觉得不方便。 九月一日,周世宗郭荣下令成立造币厂,开采铜矿铸钱。又规定除非是官府法物、军械武器上的铜器,以及寺庙里的钟、磬、钹、锣等乐器,可以继续保留外,其他民间所有的铜器、佛像等,限五十天之内,全部缴给官府,官府照价收购。超过五十天仍不交出的,五斤以上,可判死刑,不到五斤的,以多寡定罪。 有人劝谏说,销毁佛像,这是对佛不敬,恐怕对陛下不利。 郭荣对左右侍从官员说:“你们不必为了摧毁佛像,替朕担忧。佛祖劝人向上,感化众生,只要一心向善,就是敬奉佛祖。那些铜像难道真的是佛?而且朕听说过,佛祖可以割下身上的肉来喂鹰。佛祖的目的,只要造福别人,纵使眼睛、头颅,都可以施舍。如果施舍朕的身子可以拯救人民,朕绝不爱惜朕的身子!” 佛家把周世宗这次灭佛行动,与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并称,称为“三武一宗”法难。 周世宗郭荣(柴荣)有感于自黄巢叛乱以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已经八十周年;而去年自己登基后第一次御驾亲征,就大败辽国、北汉联军,甚至差一点灭了北汉,遂思西伐东讨,南征北战,统一中国。 当下召入范质、王溥、李谷等宰臣,及枢密使郑仁诲等,开口宣谕道:“朕观历代君臣,欲求治平,实非容易。近自唐、晋失德,天下愈乱,悍臣叛将,篡窃相仍。至我太祖抚有中原,两河粗定,惟吴、蜀、幽、并,尚未平服,声教未能远被。朕日夜筹思,苦乏良策。想朝臣应多明哲,宜令各试论策,畅陈经济,如可采择,朕必施行,卿等以为何如?” 范质、王溥等,齐声称善。 周世宗郭荣(柴荣)乃召翰林学士承旨徐台符以下二十余人,入殿亲试。每人各撰两篇文章,一是“为君难,为臣不易论”;一是“平边策”。 徐台符等得了题目,各去撰写。有的是抓耳挠腮,煞费苦心;有的是下笔成文,龙飞凤舞。自辰时至未时,就是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大家陆续告成,先后缴卷。 周世宗逐篇细览,多半是空洞无物,只把孔圣人的“修文德,来远人”之类的经文,敷衍成篇,不得实用。 惟给事中窦仪,中书舍人杨昭俭,说是宜征伐南唐,用兵江、淮,颇合周世宗心意。 还有一篇洋洋洒洒的雄文,乃是比部郎中王朴所作。略云: 臣闻唐失道而失吴、蜀,晋失道而失幽、并,观所以失之之由,知所以平之之术。 当失之时,君暗政乱,兵骄民困,近者奸于内,远者叛于外,小不制而至于大,大不制而至于僭。天下离心,人不用命。吴、蜀乘其乱而窃其号,幽、并乘其间而据其地。 平之之术,在乎反唐、晋之失而已。必先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时,用能、去不能以审其材,恩信号令以结其心,赏功罚罪以尽其力,恭俭节用以丰其财,时使薄敛以阜其民。俟其仓廪实,器用备,人可用而举之。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同心,力强财足,人安将和,有必取之势,则知彼情状者,愿为之间谍;知彼山川者,愿为之先导。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即与天意同。与天意同,则无不成之功矣。 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今惟吴(指南唐)易图,东至海,南至江,可挠之地二千里。从少备处先挠之,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彼必奔走以救其弊。奔走之间,可以知彼之虚实,众之强弱,攻虚击弱,则所向无前矣。攻虚击弱之法,不必大举,但以轻兵挠之。南人懦怯,知我师入其地,必大发以来应;数大发则民困而国竭,一不大发,则我可乘虚而取利。彼竭我利,则江北诸州,乃国家之所有也。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扬我之兵,江之南亦不难平之也。如此则用力少而收功多。 得吴则桂、广皆为内臣,岷、蜀可飞书而召之。若其不至,则四面并进,席卷而蜀平矣。吴、蜀平,幽州亦望风而至。 惟并州为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须以强兵攻之。然彼自高平之败,力已竭,气已丧,不足以为边患,可为后图。 方今兵力精练,器用具备,群下知法,诸将用命,一稔之后,可以平边。臣书生也,不足以讲大事,至于不达大体,不合机变,惟陛下宽之! 当时朝中官员,多数人都像冯道一样,历仕数朝,朝秦暮楚,只求明哲保身,得过且过;或者畏敌如虎,苟且偷安;又或者浑浑噩噩,虚度光阴。其所上奏章,大多数言之无物,隔靴搔痒,很少有可取之处。 周世宗读到王朴这篇文字,意气风发,积极进取,而又充满谋略,当下如沐春风,不禁大加称赏,便下令召见王朴面谈。 王朴谈论风生,言谈无不称旨。 周世宗大喜,即授为左谏议大夫、正四品,侍从左右。不久又任命为知开封府事。 王朴策略,概括起来,就是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爱惜民力,循序渐进,逐步统一。 就是窦仪、杨昭俭,也得升官;窦仪为礼部侍郎,杨昭俭为御史中丞。二人皆从正五品升至正四品。 英武过人的周世宗郭荣(柴荣),考虑到统一中国,王朴之策非常可行。只是要征伐南唐,需用声西击东的计策,于是先命偏师进攻后蜀,然后再出正军攻击南唐。 后蜀广政初年,后蜀国内廷专宠,要算妃子张太华,她身材曼妙,眉目如画,色艺兼优,后蜀皇帝孟昶爱若珍宝,走到哪都带在身边,曾经一起乘辇游览青城山,宿九天丈人观中,月余不返。奉銮肃卫都虞侯李廷珪苦谏,孟昶不从。 忽然有一天,遇到罕见的强对流天气,霎时雷雨大作,大白天暗无天日。张太华美人胆小,跑到一小楼躲藏,不意雷电无情,偏向那金钗银钿、珠翠环绕的美人头上,闪击过去,一声霹雳,顿时玉骨冰销。 后蜀帝孟昶悲痛的不得了,因张妃在日,曾留恋此观,有死后埋在这里的谶语,乃用红锦龙褥,裹葬观前白杨树下。 孟昶即日回宫,悼亡不已。一班奴颜媚骨的奸佞之臣,欲解主忧,遂多方采选丽姝。 后来,法师李若冲夜间行经白杨树下,忽然遇到一白衣女子吟诗,若有所怨。其诗曰: 一别銮舆今几年,白杨风起不成眠。常思往日椒房宠,泪滴衣襟损翠钿。 李若冲大惊,问:“你是人,还是鬼?” 白衣女子敛衽答道:“哀家蜀妃张太华也。因陪驾到此,遭遇霹雳,乞请超度。” 李若冲于是为她在中元节修长生金简。不久,梦见张太华感谢他说:“哀家已经转世人间矣。”次日早起,李若冲在墙壁上看见一首诗: 符吏匆匆叩夜扃,便随金简出幽冥。蒙师荐拔恩非浅,领得生神九卷经。 孟昶闻之,厚赏李若冲。十八年后,孟昶乃令人多方寻觅。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果然觅得一酷似张太华的绝色娇娃徐氏(一说费氏),献入宫中。 后蜀帝孟昶仔细端详,见那徐氏花容玉貌,仿佛张太华一般无二,而且秀外慧中,擅长文墨,试以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直把这好色昏君,喜欢得不可名状。侍寝了几夜,即封为贵妃,别号花蕊夫人,寻又赐号慧妃。 花蕊夫人喜爱赏牡丹芙蓉,所以蜀中有牡丹苑,有芙蓉锦城。牡丹苑中,罗列各种,无色不备。芙蓉锦城,是在城上种植芙蓉,秋间盛开,蔚若锦霞,从此成都号为锦城,又称蓉城。 蜀地素称富饶,又经十多年无事,五谷丰登,斗米才值三文钱。成都士女,都分不清小麦、韭菜。日常行为,多半是采兰赠芍,买笑寻欢。上行下效,蜀帝影响全蜀。 后蜀帝孟昶见近置远,居安忘危,除花蕊夫人外,又广选良家女子,充入后宫,各赐名号,有昭仪、昭容、昭华、保芳、保香、保衣、安宸、安跸、安情、修容、修媛、修娟等名目,待遇堪比公卿大夫,竟然有数千人之多! 她们每月的香粉胭脂费用,皆有内监专门负责,谓之月头买花钱。到了每月支给俸金时,孟昶亲自坐在御床上发放,内监唱名,唱到名字的便走到御床钱,亲手从孟昶手中领取,孟昶自然免不了对她亲昵狎侮。孟昶乐此不彼也,不觉得累。 甚至连舞娼李艳娘,亦召入宫中,位列女官,特赐娼家钱一千万文,当作彩礼。 广政十四年,951年,高延昭辞职。后蜀帝孟昶命太原人伊审征为通奏使,知枢密院事。 伊审征,是孟知祥妹妹褒国公主的儿子,小时候跟孟昶(孟仁赞)在一起玩耍游戏,感情亲密,主管枢密院后,事情不论大小,孟昶(孟仁赞)都问他的意见。伊审征也以强国富民作为自己的责任,但是他贪污受贿、生活奢侈、性情邪恶,跟王昭远互相勾结,弄权擅政,后蜀国势自此衰退。 后蜀国匡圣马步都指挥使、保宁(阆州)节度使安思谦,曾经陷害功勋老臣李仁罕、张业,使二人被诛杀;又陷害李肇、赵廷隐、王处回,使三人被罢黜,赵廷隐也几乎被杀,参见第九十四、第一百一十四回,文武百官对他又恨又怕。 后蜀帝孟昶(孟仁赞)曾经派安思谦率军援救降将王景崇,他却逗留不进,没有功劳,安思谦自己也惭愧恐惧,内心不安。张业被杀后,皇宫警卫突然森严,安思谦认为是针对自己,从此言谈之间,满是牢骚。 安思谦负责皇家及宫廷安全,但对士卒却毫不爱惜,动不动就杀人,希望借此立威。孟昶(孟仁赞)有一次检阅卫队,发现一位年轻力壮的卫士,被安思谦开除斥退,孟昶(孟仁赞)命恢复他的兵籍,安思谦大怒,竟把那人斩首。孟昶(孟仁赞)气愤不平。 安思谦有三个儿子:安扆、安嗣、安裔,仗恃老爹的势力,凶暴横行,成为国家的一大祸害。翰林使王藻屡次指控安思谦心怀怨恨,就要叛变。 广政十七年,公元954年,二月十八日。 安思谦进宫朝见,孟昶(孟仁赞)命卫士把他拿下,连同他的三个儿子,一起诛杀。 不久,孟昶后悔,借口王藻擅自奏报边疆军情,斩首。 三月一日,后蜀帝孟昶(孟仁赞)擢升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孙汉韶为武信(遂州)节度使,封乐安郡王,解除禁军职务。 孟昶(孟仁赞)有鉴于安思谦的凶暴专横,解除孙汉韶军职后,把禁军分割为十个营,命山南西道(兴元府)节度使李廷珪等十人,分别统御。 广政十八年,即是周世宗显德二年,公元955年。 后蜀国皇帝孟昶,继位已经二十一年了,今年三十七岁。 孟昶比周世宗(柴荣)大两岁,二人都正当盛年。 先前,晋出帝开运四年,即公元947年,辽太宗灭晋,雄武(秦州)节度使何重建,举秦、成、阶三州投顺后蜀。见第一百零八回。 后蜀军又取凤州。孟昶乃在凤州设立威武军。 孟昶好游贪色,生活侈靡,浪费无度,国用不足,专向民间取偿。秦、凤人民,苛捐杂税负担太重,仍欲归隶中原。当地父老乃派人前往京城开封府情愿,请求周世宗举兵收复旧地。 周世宗正要发兵,又得了这个机会,更加喜悦。 周世宗物色统帅人选,宰相王溥推荐宣徽南院使,兼镇安(陈州)节度使向训。 乃命凤翔节度使王景,及宣徽南院使向训,为征蜀正副招讨使,率领大将王全斌等,西攻秦、凤。 五月一日,王景等率周军从散关南下,一连攻破黄牛铺等八个营寨。 后蜀皇帝孟昶闻报,忙派客省使赵季札,趋赴秦、凤二州,巡视边备。赵季札本没有甚么材干,偏他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文武全才,妄自尊大。 赵季札一到秦州,雄武(秦州)节度使韩继勋迎入城中,谈起军事,赵季札偏偏吹毛求疵,好为人师,免不得争辩起来,赵季札怏怏而去。 赵季札转至凤州,刺史王万迪,见他趾高气扬,也是不服,勉强应酬了事。 赵季札匆匆还入成都,面见后蜀皇帝孟昶,说韩继勋、王万迪二人皆非将才,不足御敌。 后蜀皇帝孟昶亦叹道:“韩继勋原不足以阻挡周军,卿意属在何人?” 赵季札朗言道:“臣虽不才,愿当此任,管教周军片甲无回!” 孟昶乃命赵季札为雄武(秦州)节度使,拨宿卫禁军一千人,归他统带,再往秦、凤扼守。 又派知枢密院王昭远,巡视北边城塞,部署兵马,防备周军。自己每天仍然寻花问柳,赌博喝酒吟诗,日聚后宫佳丽,教坊歌伎,以及词臣狎客,一堂笑乐,好似太平无事一般。 是年周、蜀开衅,适当夏日,孟昶既派出赵季札、王昭远两人,还道是御敌有余,依旧流连声色。 渐渐的天气炎热,便挈花蕊夫人等,避暑摩诃池上,夜凉开宴,环侍群芳,孟昶左顾右盼,无限欢娱。凝视一众妃嫔媵嫱,终究要推那花蕊夫人,作为首选,酒酣兴至,就命左右取过纸笔,即席写词,赞美花蕊夫人。 第一句写下道:“冰肌玉骨清无汗”,第二句接写道:“水殿风来暗香满。”再拟写第三句,突有紧急边报到来,乃是周招讨使王景,自大散关至秦州,连拔黄牛铺八寨。 孟昶不禁掷笔道:“可恨强寇,败我诗兴!” 乃并撤酒肴,即召词臣拟旨,派都指挥使李廷珪为北路行营都统,高彦俦为招讨使,吕彦琦为副招讨使,客省使赵崇韬为都监,出拒周军。 一面促赵季札速赴秦州上任,援应韩继勋。 赵崇韬,是赵廷隐的儿子。当年,赵廷隐跟随郭崇韬征伐前蜀国,对郭崇韬非常佩服,乃为儿子取名赵崇韬。 后来,孟昶终于完成了这首诗: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几十年后,宋朝着名诗人苏轼七岁时,曾经见眉山老尼,姓朱,时年九十余,自言曾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那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凉摩诃池上,作此诗。 朱尼对苏轼讲述了孟昶和花蕊夫人的故事。四十年后,朱尼已死,苏轼记起这个故事,乃为花蕊夫人之作词一首: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五回 周世宗二次亲征 赵匡胤三关夺将 赵季札奉命出军,连爱妾都带在身旁,每到一个驿站就摆宴休息一下,慢慢地前行,兴致勃然。 到了德阳,接到军报,说是周军已经连续攻克蜀国多个大寨,气势甚盛,不由的畏缩起来。 后来接到朝旨再三催促,越觉进退两难。床头妇人,权力超过君上,都劝令他返回成都避寇,不容赵季札不依。 赵季札遂上疏请求解任,托词还朝奏事,先派亲军保护爱妾,与辎重一同南下,然后引兵随后返回。到了成都,留军士在外驻扎,单骑入城。成都城中人民,还以为大军已经失败,主帅是孑身一人逃回来的,不禁震恐! 赵季札入见后蜀皇帝,后蜀皇帝孟昶问他军机,统是支吾对答,并没有切实办法。 后蜀帝孟昶大怒道:“朕道你有甚么才能,委付重任,不料愚怯如此!”遂命将赵季札拘住御史台,交给御史审问。御史弹劾他挈妾同行,擅自回朝,应加死罪。 后蜀皇帝孟昶批准,令把赵季札推出崇礼门外,斩首示众。 广政十八年,即是周世宗显德二年,公元955年。 六月五日,后蜀行营都统李廷珪,率兵至威武城,正值周排阵使胡立,带领百余骑,前来巡逻。李廷珪立即麾军杀上,把胡立困在垓心! 胡立兵少势孤,冲突不出,被后蜀军射落马下,活擒而去。胡立部下也多被后蜀军擒获,只剩数十骑仓皇逃归周营。 李廷珪得了小胜,报称大捷,并命部下在军衣上绣上斧头标志,号为破柴都。周世宗郭荣(柴荣)本姓柴,故有此号。 周廷百官以粮草运输困难,多数主张罢兵。 周世宗乃派赵匡胤亲赴前线,视察军情。 赵匡胤回来后,极言秦、凤等州可取,不应罢兵。 后蜀皇帝孟昶接着捷报,很是欣慰,又派使者至南唐、北汉,约定共同出兵进攻周朝。 偏是得意事少,失意事多,捷报才到,败报又来。 李廷珪前军,被周军打败,掳去将士三百人。 后蜀皇帝孟昶,再派知枢密使伊审征抚慰行营,前往前线督战。 伊审征赶到前线,与李廷珪商定军谋,分兵三路出师: 一、先派先锋都指挥使李进,占据马岭寨(今陕西凤县西),截住周军来路; 二、再派突击队旁出斜谷(今陕西太白县境内),进屯白涧(今陕西凤县东北),作为偏师袭扰; 三、又令染院使王峦,引兵出凤州北境,至堂仓镇及黄花谷(今陕西凤县北),断绝周军粮道。 伊审征、李廷珪等率主力大军择地扎营,专待消息,准备接应各路。 周显德二年,后蜀广政十八年,公元955年,闰九月。 却说王峦率兵三千人,直接赶往堂仓镇,先令侦骑至黄花谷中,探明敌踪。侦骑还报说,谷外有周军往来,统是输运辎重,接济周营,并没有大将压阵。 王峦大喜道:“我去把他粮草辎重,一齐夺来,管教他粮食中断,全军溃走了。” 遂驱军前进,驰入黄花谷。黄花谷谷长路窄,兵士不能并行,只好鱼贯而入,慢慢儿的蛇行过去。 那知周军正埋伏在谷口,见后蜀兵出谷前来,立即突出。打倒一个捉一个,打倒两个捉一双,王峦押着后队,尚未得知,只管催军速行,待至前队已擒去千人,才得知谷外警报,慌忙传令退还。 怎奈后面的谷口,也有周军出现,王峦拚命杀出,手下只剩百余骑,紧紧随着,此外都陷入谷中,被周军前后搜捕,一古脑儿的捉去了。 王峦带百余骑还奔堂仓镇,急急如漏网之鱼,累累如丧家之犬,恨不得三脚两步,即抵大营。 快到堂仓镇附近,见前面摆着一彪人马,很是雄壮,为首的戴着兜鍪,穿着铁甲,立马横枪,朗声呼道:“我乃周将张建雄也!来将快下马受缚,免我动手。” 王峦至此叫苦不迭,自思进退无路,只好硬着头皮,纵马来战。两下交锋,一个是胆壮气雄,一个是心惊力怯,才及四五合,杀得王峦满身臭汗,招架不住。 张建雄大喝一声,把王峦扯住衣襟,摔落马下,周军顺手按住,将王峦缚紧,牵往马前。 后蜀兵只有百余骑,怎能夺回主将,何况又无路可逃,没奈何哀求乞降。张建雄令军士反绑后蜀兵,仍然由原路回军。那时黄花谷内,已将后蜀兵捉得精光,仔细检点,刚刚捉了三千人,一个也不少,一个也不多。 更奇的是一个不死,都被张建雄带返,回营报功。 原来周将王景、向训等,早已料到后蜀兵必来劫粮,于是伏兵于黄花谷口,正巧王峦中计,全军覆没。 那李进在马岭寨中,得知此信,吓得战战兢兢,还道周军具有神力,能使王峦三千人片甲不留。要逃性命,走为上策,便弃了马岭寨,奔回大营。 突击队屯兵白涧,也闻声奔溃。 伊审征、李廷珪两蜀帅的规划,三路一并失败,自知立脚不住,不如见机早退。 高彦俦也只得弃营返奔,直至青泥岭下,依险扎营。 雄武(秦州)节度使韩继勋,亦乐得逃生,依样画个葫芦,走还成都。 秦州(今甘肃秦安县西北)观察判官赵玭,召属官商议道:“敌兵甚锐,战无不胜,我国所派兵将,向称骁勇,一经战阵,非死即逃,我等怎可束手待毙?弃暗投明,去危就安,正在今日,未知诸君意下如何?” 大众都是贪生怕死,听了赵玭言,应声如雷,即开城迎纳周军。 王景等已入秦州,便分兵攻成、阶二州,自督军往围凤州。成、阶二州的刺史,闻秦州失守,当即迎降,独凤州固守不下。 原来韩继勋逃回成都,后蜀皇帝孟昶把他撤职,改任王环为雄武(秦州)节度使,赵崇溥为都监,往援秦州。 两将行至中途,接得秦州降周消息,忙引兵转趋凤州。刚入凤州城,那王景已率师来攻,两将急忙登城守御。 王景四面攻扑,都被赵崇溥督兵击退,乃筑垒成长围,断绝城中樵采、汲水,令他自毙。 正好彰信(曹州)节度使韩通,奉周世宗命,率军来助王景。王景令他前往城固镇,堵截住蜀中援兵。 凤州城中,粮尽援绝,渐渐支撑不住,每夜都有士兵、将校缒城出降。王景乘危督攻,一鼓登城,城上守兵望风披靡,王环、赵崇溥,还在率众巷战,怎奈部众全无斗志,陆续逃散,只剩王、赵两将,无路可奔,一起被周军擒住,赵崇溥愤不欲生,绝粒而死,王环被拘狱中。 时为周显德二年,后蜀广政十八年,公元955年,十一月十四日。 秦、凤、成、阶四州,俱为周有。王景露布奏捷,静候朝命。 周世宗传谕优奖,且命赦免四州所获将士,愿意回去的,发给路费。愿意留下的,待遇从优,编为怀恩军,即令降将萧知远带领,暂住凤州。后来因兴兵南讨,欲罢西征,遂命萧知远率兵返回后蜀国。 后蜀国兵败地削,上下震惊,伊审征、李廷珪等,奉表请罪。 后蜀皇帝孟昶概不追究,但命在剑门、白帝城各处,多聚粮草,为备御计,一面鼓铸铁钱,禁民间私用铁器。国人很觉不便,都归咎李廷珪等将士。 孟昶母李太后,也屡次说孟昶任命的将领才能不足,除高彦俦忠诚,足以依赖外,其他人应全部撤换,孟昶不能从。后来只有高彦俦死节,方知李太后有识,可惜孟昶不用。 之罢免李廷珪兵权,任命为检校太尉。 不久,萧知远等率军回到后蜀,后蜀皇帝孟昶亦放还周将胡立等八十余人,并嘱胡立代递国书,向周世宗请和。 胡立返回汴京,呈上后蜀皇帝孟昶书信。周世宗郭荣(柴荣)展开一阅,但见起首二语,乃是大蜀皇帝,谨致书于大周皇帝阁下,不禁忿然道:“他尚敢与朕为敌么?” 继续看将下去,乃是一篇骈体文。略云: 窃念自承先训,恭守旧邦,匪敢荒宁,于兹二纪。顷者晋朝覆灭,何重建来归,不因背水之战争,遂有仇池之土地。洎审晋君北去,中国且空,暂兴敝邑之师,更复成都之境。 厥后贵朝先皇帝应天顺人,继统即位,奉玉帛而未克,承弓剑之空遗,但伤嘉运之难谐,适叹新欢之且隔。以至去载,忽劳睿德,远举全师,土疆寻隶于大朝,将卒亦拘于贵国。 幸蒙皇帝惠其首领,颁以衣裘,偏裨尽补其职员,士伍遍加以粮赐,则在彼无殊于在此,敝都宁比于雄都!方怀全活之恩,非有放还之望。今则指导使萧知远等,押领将士子弟,共计八百九十三人,还入成都,具审皇帝迥开仁愍,深念支离,厚给衣装,兼加巾屦,给沿程之驿料,散逐分之缗钱。此则皇帝念疆场几经变革,举干戈不在盛朝,特轸优容,曲全情好。求怀厚谊,常贮微衷。 载念前在凤州,支敌虎旅,曾拘贵国排阵使胡立以下八十余人,嘱令军幕收管,令各支廪食,各给衣装,只因未测宸襟,不敢放还乡国。今既先蒙开释,已认冲融,归朝虽愧于后时,报德未稽于此日。其胡立以下,令各给鞍马、衣装、钱帛等,专差御衣库使李彦昭部领,送至贵境,望垂宣旨收管。 矧以昶昔在龆龄,即离并都,亦承皇帝风起晋阳,龙兴汾水,合叙乡关之分,以申玉帛之欢。倘蒙惠以嘉音,即伫专驰信使,谨因胡立行次,聊陈感谢。词不尽意,伏惟仁明洞鉴,瞻念不宣。 周世宗览毕,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便对胡立道:“他向朕乞和,情尚可原,但不应与朕平起平坐,不分尊卑,朕不便答复。你在蜀多日,能悉蜀中情形否?” 胡立陈述后蜀皇帝孟昶荒淫情事,且自请失败罪名。 周世宗道:“现在有事南方,且令蜀主苟延一、二年,等到征服南唐,再图西蜀未迟。朕赦免你罪,你且退出去罢!” 胡立谢恩而退。 后蜀皇帝孟昶等候周朝复书,始终等不到,竟向东方汴京方向伸指骂道:“朕即位称帝,郊祀天地时,你还是一个做生意的小商贩,怎敢藐视我至此!” 遂仍与周朝绝好,复为敌国。 后人有诗咏道: 丧师失地尚非羞,满口骄矜最足忧;幸有南唐分敌势,尚延残喘度春秋。 却说后蜀帝孟昶致书乞和,周世宗虽不答复,却为着南讨兴师,暂时不再西征,令各将整顿军备,操练人马。 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十一月初一日。 周世宗命同平章事李谷,担任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兼知庐、寿等州行府事,忠武(许州)节度使王彦超为副,都指挥使韩令坤、赵弘殷等一十二将,一齐从征,向南进发,并先晓谕淮南各州县道: 朕自缵承基构,统御寰瀛,方当恭己临朝,诞修文德,岂欲兴兵动众,专耀武功!顾兹昏乱之邦,须举吊伐之义。 蠢尔淮甸,敢拒大邦!因唐室之凌迟,接黄寇之纷扰,飞扬跋扈,垂六十年,盗据一方,僭称伪号,幸数朝之多事,与北境以交通,厚启兵端,诱为边患。 晋、汉之代,寰境未宁,而乃招纳叛亡,朋助凶慝,李金全之据安陆,李守贞之叛河中,大起师徒,来为援应,攻侵高密,杀掠吏民,迫夺闽、越之封疆,涂炭湘、潭之士庶。以至我朝启运,东鲁不庭,发兵而应接叛臣,观衅而凭陵徐部。沭阳之役,曲直可知,尚示包荒,犹稽问罪。迩后维扬一境,连岁阻饥,我国家念彼灾荒,大许籴易。前后擒获将士,皆遣放还。自来禁戢边兵,不令侵挠。 我无所负,彼实多奸,勾诱契丹,至今未已,结连并寇,与我为仇,罪恶难名,神人共愤。今则推轮命将,鸣鼓出师,征浙右之楼船,下朗陵之戈甲,东西合势,水陆齐攻。吴孙皓之计穷,自当归命,陈叔宝之数尽,何处偷生! 一应淮南将士军人百姓等,久隔朝廷,莫闻声教,虽从伪俗,应乐华风,必须善择安危,早图去就。如能投戈献款,举郡来降,具牛酒以犒师,纳圭符而请命,车服玉帛,岂吝旌酬,土地山河,诚无爱惜。刑赏之令,信若丹青。若或执迷,宁免后悔!王师所至,军政甚明,不犯秋毫,有如时雨。百姓父老,各务安居,剽掳焚烧,必令禁止。须知助逆何如效顺,伐罪乃能吊民。朕言尽此,俾众周知! 这道谕旨,传入南唐,江淮一带,官民震骇。 南唐帝李璟只信用二冯兄弟,冯延己尝坐罪罢相,见前文潭州失守事,不到数月,便命复职,冯延鲁又入任工部侍郎,兼东都副留守。南唐东都即广陵(扬州江都府)。 就是陈觉、魏岑等,亦相继起用。朝中奸佞盈廷,南唐国政日紊。 从前,每年冬季,淮河水浅,沿岸居民,可徒步涉水过河。南唐帝本来发兵戍守,号为“把浅兵”。 寿州监军宦官吴廷绍,以为疆场无事,白白耗费粮饷,奏请撤戍,竟获南唐帝应允。 清淮(寿州)节度使刘仁赡,固争不得。忽闻周师将至,正值天寒水涸的时候,淮上人民,很是恐慌。独刘仁赡神色自若,布置守御,不异平时,众情少安。 南唐帝李璟命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率兵二万趋寿州; 奉化(江州)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皇甫晖,为北面行营应援使; 常州团练使姚风为应援都监,率兵三万屯定远县。 召宋齐丘,还至金陵,又授户部尚书殷崇义知枢密院事,与宋齐丘共预兵谋,居中调度。 周南征都部署李谷等,引兵至正阳镇,见淮上防守无人,便立即赶造浮桥,数日即成,乃越淮而东,直指寿州城下。虽有南唐兵二千余人,半途拦阻,哪里是周军百战雄师的对手,略略交锋,便即溃去。 却说三十年前,李谷和韩熙载二人,曾经在正阳关洒泪分别。当时,韩熙载对李谷说:“吴国如果用我当宰相,我当指挥大军,长驱直入,平定中原。” 李谷笑说:“中原如果用我当宰相,吞并吴国,如探囊取物。”参见第八十七回。 如今,李谷四年前已经担任周朝宰相,见第一百二十回。现在,果然率领大军,越过正阳关,要来吞并南唐(吴国)。 而才情万丈的韩熙载,却多次与宰相的职位失之交臂。 八年前,辽太宗入侵中原,灭了晋朝,引得中原大乱,韩熙载曾经劝南唐元宗李璟北伐中原,可惜李璟不听。 周都指挥使白延遇,乘胜长驱,进至山口镇,又遇南唐兵千余名,也不值周军一扫。 唯独周军进攻寿州,却是城坚难拔,用了许多兵力,毫不见功。 李谷屡驰书周廷,报明情实,周世宗即拟亲征。 不巧,枢密使、兼侍中郑仁诲病逝,朝右失一谋臣,周世宗很是叹惜,亲往吊丧。近臣奏称年月方向,不利驾临,郭荣(柴荣)摇首道:“君臣义重,尚顾得年月方向么?” 遂亲至郑宅,哭奠而归。下诏追赠他为中书令、追封韩国公。 吴越国王、天下兵马元帅钱弘俶,派元帅府判官陈彦禧,前来东京朝见,入献方物,周世宗召见使臣,颁发圣旨给他带回,下令吴越王发兵夹攻南唐。 吴越王应诏发兵,特派同平章事吴程,出袭常州。 寿州尚在固守,李榖久攻不克,便在行营中过年。 转眼已是周显德三年,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 李榖又在上窑,击败南唐军一千余人,唯有寿州,久攻不下。 周世宗闻寿州不下,决计再次御驾亲征,命宣徽南院使向训,权任东京留守,端明殿学士王朴为副,彰信节度使韩通,权任点检侍卫司,及在京内外都巡检。 派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为先锋,前往正阳,河阳节度使白重赞,出屯颍上,遥应李重进。两人率军先出发。 正月初八日,周世宗第二次御驾亲征,率禁军自东京出发。 那时南唐将刘彦贞,已引兵增援寿州,并出动战船数百艘,令驶往正阳关,打算烧毁周军浮桥。 李榖探知敌谋,召将佐集议道:“我军不能水战,若正阳浮桥,被贼所毁,必定腹背受敌,退无所归,不如还保正阳,伫候车驾到来,听旨定夺。” 乃一面报明周世宗,一面焚去粮草,拔营齐退。 周世宗行至固镇,接到李榖奏报,不以为然。急派中使驰往李榖大营,谕令不准退兵。 李榖已到正阳,才得谕旨,再次上奏道:“贼将刘彦贞来救寿州,臣却不惧,只虑贼舰顺流掩击,断我浮桥,截我后路,所以不得已退守正阳。今贼舰日进,淮水日涨,若车驾亲临,万一粮道断绝,危且不测,愿陛下驻跸陈、颍,俟臣审度可否,再行进取未迟!” 正月十三日,周世宗抵达陈州,批览李榖奏章,愀然不乐,飞促李重进驰援淮上,与李榖会师,并且传谕道:“唐兵且至,须急击勿失!” 李重进奉命进抵正阳,那南唐将刘彦贞,到了寿州,见周军退去,便欲追击。 刘仁赡谏阻道:“公大军未至,敌已先退,想是畏公声威,故即遁去,但能巩固我方守卫,何必速战!倘或追击失利,大事反去了。” 刘彦贞道:“兵来将挡,火来水浇,敌已怯退,正好趁机进击,奈何不行!” 池州刺史张全约,也极力劝阻,怎奈刘彦贞坚决不从,驱军急进。 刘仁赡长叹道:“果遇周军,必败无疑!看来寿州是难保了。我当为国效死,城存与存,城亡与亡。”说毕泣下,部众统是感奋,乃入城登陴,修堞益兵,决计死守。 这位不识进退的刘彦贞,他本是无才无能,不娴军旅,平时靠着刻薄百姓的手段,狂征暴敛,积财巨万,一半儿充入私囊,一半儿贿赂权要。所以冯延己、陈觉、魏岑等五鬼,争相标榜,有人称他治民如龚、黄。龚遂、黄霸,乃汉时贤吏。有人誉他用兵如韩、彭,韩信、彭越,乃汉时良将。 南唐元宗李璟信以为真,一听说周军入境,便把兵权交付与他,他也觉得义不容辞,当仁不让,贸然出征。裨将咸师朗等,亦皆轻率寡谋,毫不足用。 当下刘彦贞不听刘仁瞻等人劝阻,执意进兵,直抵正阳关,旌旗招展,粮草辎重,绵延数百里。 周先锋将李重进,望见南唐兵到来,便渡淮东进,也不及与刘彦贞答话,便身先士卒,冲入南唐军。 南唐将咸师朗,自恃骁勇,策马舞刀,抵住李重进,兵器并举,战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负,李重进佯输,跑马绕阵而走。 咸师朗不知是计,骤马急追,约有二百余步,李重进按住了刀,挽弓搭箭,回放一矢。咸师朗刚刚追上,相距只有数步,急切无从闪避,左肩上着了一箭,忍痛不住,撞落马下。南唐兵忙来抢救,被李重进回马杀退,捉住咸师朗,派部卒押入李谷大营。 李谷得报李重进取胜,也拨韩令坤等将士,渡过淮河接应。李重进正杀入唐阵,凭着一把大陌刀,左劈右斫,砍死多人。 刘彦贞随兵虽众,统是酒囊饭袋,不耐争战,蓦遇李重进一支人马,已似虎入羊群,望风奔避,再加韩令坤等像一群狼一样相继杀来,哪里还敢抵敌,霎时间狂奔乱窜,四散逃生。单剩刘彦贞亲军数百人,如何支持,只好簇拥着刘彦贞,落荒西走。 李重进怎肯饶他,紧紧追蹑。前面有一小坡,地势不高,却很峻削。南唐军越过小坡而逃,刘彦贞也跃马上坡,不防马失后蹄,倒退下来,竟将刘彦贞送落马后,滚坠坡下。 凑巧李重进追到,顺手一刀,把刘彦贞一刀劈做两段! 此外四窜的南唐兵,被周军分头赶杀,斩首万余级,伏尸三十里,军资器械,遍地抛弃。周军慢慢搬回营中,共得三十余万件。 南唐池州刺史张全约,正运粮饷往前军,途中见败卒逃归,报称刘彦贞已经战死,急忙将粮车折返寿州。 所有刘彦贞残众,也一起逃入寿州城内。刘仁赡表举张全约为马步左厢都指挥使,同守寿州城。 之前,北面行营应援使皇甫晖、应援都监姚凤,率兵三万屯定远县,闻刘彦贞大军覆灭,不敢屯留定远县,即退保清流关。 滁州刺史王绍颜,已弃城逃走。 显德三年,公元956年,正月十八日。 周世宗郭荣(柴荣)抵达颍州南永宁镇,已经得知正阳胜仗,对左右道:“前时李榖撤兵,寿州解围,附近到城里逃难的百姓纷纷回到村庄。现在我大军又到,李重进正阳大捷,他们势必再次逃亡寿州城中。长期围困之下,他们只有饿死。朕想到这里,十分怜悯。应该派人前去各地抚慰,劝他们安居乐业。” 正月二十日,自陈州至正阳,命李重进代为招讨使,但令李谷判寿州行府事,自督大军进攻寿州,在淝水南下营,徙正阳浮桥至下蔡镇,且召宋、亳、陈、颍、徐、宿、许、蔡等处民工数十万,围攻寿州,昼夜不息。 周世宗又派人前往朗州,下令给武平(朗州)节度使、兼中书令王逵,命他出攻鄂州,特授南面行营都统。王逵应诏出师,后文自有交代。 李重进正阳大捷,斩杀刘彦贞,击败两万南唐援军。周军趁胜再次围攻寿州。 不过,因李榖撤兵,清淮(寿州)节度使刘仁赡这几天稍得喘息之机,已备足粮草、守具,整日里发矢掷石,鸣炮扬灰,使周军不能近城。周军人数虽多,无从进步,只好顿留城下。 周世宗亦无可如何。忽报南唐都监何延锡,又率战舰百余艘,驻营涂山,为寿州声援。 周世宗乃召殿前都虞侯赵匡胤入帐,吩咐道:“何延锡来援寿州,但在涂山下立营,不敢到此,想亦没有甚么能力。只是寿州城内的守兵,得此声援,却不易摇动军心,你可引兵前去,破灭此营。” 赵匡胤领命,即率兵五千,前往涂山,遥见南唐兵维舟山下,一排儿却很整齐,岸上只有一个大营,想是何延锡驻着,便对部将道:“我军是陆军,敌军是水师。主客殊形,如何破敌!我惟有用计除他。” 遂选老弱残兵百余骑,授他密计,前去敌营诱敌,自引数千精骑在涡口埋伏妥当。 何延锡正在营中坐着,自思寿州孤危,不好不救,又不敢去救,心下好同辘轳一般七上八下。 忽然有军吏入报道:“周军杀来了!” 何延锡忙即上马,招集水军,出营查看,见营外只有百余骑周兵,更兼老少不齐,或长或短,或胖或瘦,多是歪瓜裂枣。 何延锡不禁大笑道:“我道周军百战雄师,如何厉害,怎知是这等人物!也想来踹我营么?” 何延锡便麾兵杀上。那周兵并不敢对仗,立即回头狂奔。 何延锡追了一程,也欲回军,但听得敌骑笑骂道:“你等没用的南蛮奴,料到你不敢来追,我有大军在涡口,你等如再追我,管教你人人送命,个个丧生!” 不欺之欺,尤善于欺。 何延锡被他一激,不肯罢休,索性再赶,且嘱令战舰五十艘,一同驶往涡口,就使遇着不测,也可上船急走。 于是周兵在前面逃,南唐兵在后面追,不多时已至涡口,只见前面统是芦苇,足有一人多高,并没有周军驻扎。 何延锡胆愈放大,又听得敌骑回头揶揄,仍然如故,便当先力追,那敌骑却从芦苇中,窜了进去。 何延锡不知好歹,也纵马追入芦苇间,不料两旁伏着绊马索,竟将他马足绊住,马立即坠倒,何延锡跌了一个倒栽葱。慌忙爬起身,突来了一位红面大将军,手提一杆浑铁棒,兜头一棒,击破何延锡脑袋,死于非命。 看官不必细猜,便可知是赵匡胤。赵匡胤既一棒打死何延锡,立即指挥伏兵,驱杀南唐军,南唐军不少人都做了刀头鬼。有几个跑得快的,远远往河边逃去,妄想上船逃命。 哪知所有战船五十艘,急急驶来,都已经被赵匡胤率军夺住,南唐兵哪里还好上船! 赵匡胤获胜,乘船至御营报功,周世宗自然嘉奖。 时为周世宗显德三年,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正月二十六日。 不久又接得庐、寿、光、黄巡检使,元城人司超,奏称在盛唐(六安)地方,击败南唐兵三千人,活捉都监高弼等人,夺得战舰四十余艘,周世宗大喜。 却说南唐军北面行营应援使皇甫晖、应援都监姚凤,率兵三万退保清流关,拥众自固。 皇甫晖是魏州人,原来在邺都当兵。同光四年,即公元926年,在邺都胁迫赵在礼发动叛乱,将李嗣源送上皇帝宝座,得以出任密州刺史。参见第八十五回。天福十二年,即公元947年,辽太宗南侵,他为避祸,逃奔南唐。参见第一百零九回。 清流关在滁州西北,倚山负水,势颇雄峻,更有三万多南唐兵把守,显见是不易攻入。 周世宗谕赵匡胤道:“我军处处得胜,先声已振,只是寿州不下,阻我前进。我欲进击清流关,卿以为可行否?” 赵匡胤道:“臣愿得二万人,往取此关。” 周世宗道:“清流关颇称雄壮,除非掩袭一法,未易成功,卿既欲往,就烦前去。” 赵匡胤道:“事不宜迟,就在今日。” 周世宗便派兵二万名,令赵匡胤带领了去。 且说赵匡胤往袭清流关,星夜前进,路上偃旗息鼓,寂无声响,但令各队衔枚疾走。及距清流关十里,分部兵为两队,命前队兵直往关下,自己引兵从小道往山后而去。 皇甫晖、姚凤两人,探得周兵到来,开关迎敌,正在山下列阵。不防山后杀出一队雄师,喊呐前来,径来抢关。 皇甫晖、姚凤连忙回军,奔入关门,那周军已经驰到,守兵慌忙关门,哪里还来得及,被周军一拥杀进,吓得二将手足失措,没奈何逃往滁州。 周军队里的大将,就是赵匡胤。 赵匡胤既占住清流关,便进抵滁州城下。 皇甫晖、姚凤率败军才入城中,后面已有鼓声传到,回头遥望,远远的旗帜飘扬,如飞而至。就中有一最大的帅旗,上面隐约露一“赵”字。 皇甫晖叫苦不迭,忙令把城外护城河上的吊桥,立即拆去,阻住来军。自与姚凤阖门拒守,登城俯眺,见周军已逼近城壕,一齐下马凫水,越过濠来。 那赵匡胤更来得突兀,勒马一跃,竟跳过七八丈阔的护城河,皇甫晖不禁伸舌!未几即见赵匡胤指麾兵士,督令攻城。 皇甫晖当下开口大呼道:“赵大帅不必逞雄,彼此各为其主,请容我列阵出战,决一胜负,幸勿逼人太甚!” 赵匡胤笑道:“你无非是个缓兵计,我也不怕你使刁,便让你一箭之地,限你半日,出来整军列阵,我与你厮杀一场,赌个你死我活,教你死而无怨!” 说至此,便用马鞭一挥,令部众退后数百步,自己亦勒马倒退,伫候守兵出战。好整以暇。 待了多时,听得城门一响,两扉骤开,守兵鱼贯而出,后面便是皇甫晖、姚凤二人,并辔督军。 两阵对圆,赵匡胤持着一杆通天浑铁棒,上前突阵,且大呼道:“我只擒皇甫晖,他人非我敌手,休来送死!” 南唐兵见他来势甚猛,便即让开两旁,由他驰入,他即冲至皇甫晖马前。皇甫晖忙拔刀迎战。刀棍相交,才十余回合,皇甫晖毕竟年迈,渐渐刀法散乱。 二马一错镫,赵匡胤用浑铁棒架开皇甫晖大刀,右手拔剑,向皇甫晖脑袋上砍去,皇甫晖将首一偏,堪堪躲过,不由的眼花撩乱,慌忙用刀拄地。说时迟那时快,赵匡胤用棒轻轻一敲,皇甫晖就从马上坠下地来! 姚凤急来相救,那马头已着了一棒,马蹄前蹶,也将姚凤掀翻。周军乘势齐上,竟把皇甫晖、姚凤二将一起活捉了去。 后人有诗咏道: 大业都由智勇来,雄师一出敌锋摧。试看虏帅成擒日,毕竟奇功出异才。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六回 韩令坤公报私仇 李景达丧师失地 却说皇甫晖、姚凤二将被周军活捉,南唐兵失了主帅,自然溃散,滁州城唾手取来,赵匡胤入城安民,派人向周世宗报捷。 时为周世宗显德三年,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二月初。 马军副指挥使赵弘殷,与周世宗会于寿春。赵弘殷、赵匡胤父子,分典禁兵,所受恩宠,一时无两。 周世宗派人去采购一些饼做军粮。寿春卖饼店家的饼,又薄又小,价格又贵。 周世宗大怒,说:“无良奸商!连朕都坑!平日里还不知如何坑害百姓!”下令将饼家十余人全部擒获,准备诛杀,赵弘殷切谏,这才释放。 不久,周世宗命赵弘殷率军南下,进攻扬州,途经滁州城,已经是半夜了。赵弘殷乃是赵匡胤父亲,希望入城休息,即至城下叩门。 赵匡胤问明来意,便道:“父子虽系至亲,但城门乃是王事,深夜不便开城,请父亲暂时在城外扎营,等明早才能出迎!” 赵弘殷只好依言,在城外扎营留宿一宵。次日天明,赵匡胤出谒,导父入城。赵弘殷第一次与儿子赵匡胤一起出征,见他如此勇猛,接连为国立功,心下十分欣慰。 父子聚首,当然欣慰。不料隔了数日,赵弘殷竟生起病来,赵匡胤日夕侍奉,自不消说。 这一年,赵弘殷已经五十八岁了。古人活到这个岁数已经不容易了。 后又接到钦使,乃是左金吾卫将军马承祚,来知滁州府事。赵匡胤与他接见,很是欢洽,一面派人将皇甫晖、姚凤等,解献行在。 皇甫晖曾经在后唐时,挟持赵在礼叛乱,逼反大太保李嗣源,见第八十五回;又在后晋朝担任密州刺史,后来辽国入侵,晋朝灭亡,乃投奔南唐。这时他已受伤,入见周世宗,不能起立,只能卧倒在地上道:“臣并非不忠于王事,但南北士卒勇怯不同,所以被擒。臣前此也屡次与辽军交战,未尝见兵精如此,今贵朝兵甲坚强,又有统帅赵匡胤,智勇过人,无怪臣丧师失地,臣死也值得了!”虽是勉强解嘲,还算有些志节。 周世宗颇加怜悯,命左右替他松绑,留在帐后养伤,皇甫晖不久竟病死。 周世宗受俘后,又命翰林学士窦仪,前往滁州接收仓库物资,赵匡胤一一交付。窦仪也是宋太祖功臣之一,他祖籍幽、蓟,因避乱迁居洛阳,赵匡胤自幼本与他相识,此刻经由同平章事范质举荐,乃至滁州。旧友重逢,倍增欢洽。 后来赵匡胤也想到仓库中取数匹丝绸。窦仪出阻道:“大帅初入滁州,就使将库中宝藏,一律取去,亦属无妨,今已接收为官物,应等皇帝诏书,方可支付,请公勿怪!” 赵匡胤闻言,毫无怒意,反婉言感谢道:“学士言是,我知错了!” 过了一天,复有一位钦使到来,也是同平章事范质举荐他来做滁州军事判官,与赵匡胤相见,两下叙谈,甚是投机。 看官道是何人?乃是宋朝的第一开国元勋,历相太祖、太宗二朝,晋爵太师、封魏国公,姓赵名普,字则平。他本是永兴(长安)节度使刘词的幕僚。刘词去世前,上奏朝廷,把他推荐给朝廷。 正巧赵匡胤部下,受命清乡,捕得乡民百余名,统统指为匪盗,例当斩首。 赵普独抗议道:“未曾审问明白,便将他一律杀死,倘或诬良为盗,岂非误伤人命?” 赵匡胤笑道:“书生所见,未免太迂腐。须知此地人民,本是俘虏,我将他一律赦罪,已是法外施仁,今他又甘当盗匪,若不立正典刑,如何杀一儆百?” 赵普道:“南唐虽系敌国,百姓究属无辜。况大帅素负大志,极思统一中原,奈何秦、越相视,自分敌我?王道不外乎行仁政,还乞大帅三思!” 赵匡胤道:“你若不怕劳苦,烦你去审讯便了。” 赵普即去审讯,一一盘问、检验,多数都没有证据,遂禀告赵匡胤,除了少数人犯人证、物证俱全,安律定罪外,其余人一律释放。乡民大悦,争颂赵匡胤慈悲、圣明。 赵匡胤这才相信赵普先见,凡有疑议,都与他商议。赵普也格外效忠,知无不言。 周世宗诇知扬州无备,令赵弘殷立即进兵,再派韩令坤、白延遇两将,为赵弘殷后援。韩令坤也是赵匡胤发小,当下相见,十分开心。 只是赵弘殷这时已经抱病,赵匡胤连忙替父亲向周世宗告假。韩、白便即引兵去讫。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屡接败报,很是惶急,特派泗州牙将王知朗,奉书周世宗,情愿求和。书中自称大唐皇帝奉书大周皇帝,请息兵修好,愿兄事周世宗,岁输货财,补助军需。 李璟比郭荣大五岁。李璟今年四十一岁,郭荣今年三十六岁。 周世宗得书不答,斥归王知朗。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没法,再派翰林学士钟谟,工部侍郎李德明,赍献御药,及金器一千两,银器五千两,缯帛二千匹,犒军牛五百头,酒二十四万斤,直至寿州城下,奉表称臣。 时为周世宗显德三年,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二月十九日。 周世宗命大陈军备,自帐内直达帐外,两旁统站着赳赳武夫,握刃操兵,非常庄严,然后才令南唐使臣入见。 钟谟、李德明,一入大周皇帝御营,瞧着如许军容,已觉惊惶得很。没奈何趋近御座,见上面坐着一位雄武威严的周天子,不由的魂飞魄散,拜倒案前。 正是:上国耀兵张御幄,外臣投地怵天威。 南唐使臣钟谟、李德明,入谒周世宗,拜倒座前,战兢兢的自述姓名,说明来意,并呈上南唐皇帝李璟表文,周世宗亲自展阅。 表中略云: 臣南唐国主李璟上言:窃闻舍短从长,乃推通理;以小事大,着在格言。伏惟皇帝陛下,体上帝之姿,膺下武之运,协一千而命世,继八百以卜年。大驾天临,六师雷动,猥以遐陬之俗,亲为跋扈之行。循省伏深,兢畏无所,岂因薄质,有累蒸人!今则仰望高明,俯存亿兆,虔将上国,永附天朝,冀诏虎贲而归国,用巡雉堞以回兵。万乘千官,免驰驱于原隰,地征土贡,常奔走于岁时,质在神明,誓诸天地。别呈贡物,另具清单,伏冀赏纳,伫望宏慈。谨表! 周世宗览毕,掷置案上,顾语南唐使臣道:“你主自称唐室苗裔,应知礼义。我太祖奄有中原,及朕嗣位,已经六年有余,你国只隔一水,从未派一介使者修好,却听说你国跨海通好辽国,与他多次往来报问。舍中华事蛮夷,礼义何在?且你两人来此,是否欲劝说我罢兵。我非愚主,岂你三寸舌所得说动。今可回去告诉你主,快来见朕,再拜谢过,朕或许看在你主诚意,许令罢兵。否则朕即进抵金陵,借你国库资,作我军犒赏。你君臣休得后悔!” 钟谟与李德明,素有口才,至此俱被周世宗声威震慑,一句话都不敢出口,惟有叩头听命,立即辞行。 周世宗留住钟谟,遣还李德明。 后又得广陵捷报,韩令坤、白延遇等,攻入扬州,逐去南唐营屯使贾崇,执住扬州副留守冯延鲁。 周世宗复命韩令坤转取泰州。 看官听着!广陵就是扬州,从前扬州市中,有一疯人游行,诟骂市民道:“俟显德三年,当尽杀你等。”继又改口说道:“若不得韩、白二人,你等必无遗类。” 市民以为疯狂,毫不理睬。 那知周显德三年春季,果然有周军杀到,周将白延遇先进入城中,南唐东都营屯使贾崇,不敢抵抗,立即焚去官府民舍,弃城南走。继而韩令坤接踵而至,下令捉拿守吏。 冯延鲁本出任东都副留守,一时逃避不及,慌忙剃光头发,扮成僧人,躲藏在佛寺中。偏偏有和尚认识他,报知周军,似僧非僧的冯侍郎,竟被周军寻着,把他牵出,当作猪狗一般,捆缚了去。 韩、白两将,既捉得冯延鲁,便禁止杀掠,使人民安居乐业,果如疯人所言。 韩令坤奉周世宗命,转取泰州。泰州为吴国杨氏遗族所居,杨溥让位李昪,病死丹阳,子孙徙居泰州,禁锢在永宁宫中,断绝交通,甚至男女互相婚配,所生子女已经蠢若犬豕。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因江北鏖兵,恐杨氏子孙,趁机作乱,特派园苑使尹延范,将他们迁置到长江以南的京口。 尹延范统计杨氏遗男,尚有六十余人,妇女亦不下数十人,因周军逼近,道远难行,竟将杨氏男子六十余人,驱至江滨,一并杀死,仅率妇女渡江,杨氏遂绝后。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大怒,下令腰斩尹延范。尹延范有口难言,稀里糊涂地受了死刑。 尹延范之死,不得谓之冤枉,恐怕还难偿六十余人性命! 后来南唐帝李璟哭着对左右说道:“尹延范也是成济之流(魏成济替司马昭刺死曹髦,旋为司马昭所杀)。我非不知他效忠,因恐国人不服,没奈何处他死刑呢!” 遂命抚恤尹延范家属,毋令失所。国将危亡,尚如此残忍,不要以为李璟优柔寡断! 后来得报,泰州被韩令坤取去,刺史方讷逃归金陵。 接着是鄂州长山寨守将陈泽,被附周的武平(朗州)节度使王逵擒获,解献周营。 天长制置使耿谦,举城降周。 原来,周将赵匡胤进攻天长,天长制置使耿谦,出战失利,归顺赵匡胤,献上粮草二十余万担。 吴越王钱弘俶,接到周世宗攻击南唐的命令,分兵两路。西路,派大将路彦铢,率军进攻宣州;东路,派大将罗晟,率战舰进攻江阴。 南唐静海军(南通)制置使姚彦洪,率军民一万人,投奔吴越。 急得南唐国主李璟心慌意乱,日夕召入宋齐丘、冯延己等,会议军情。宋齐丘、冯延己等也是无法,只劝李璟(徐景通)向辽国乞援。李璟不得已,派使者北上,行至淮北,被周将截住,搜出蜡书,拘送到寿州御营。 那南唐朝廷君臣,等待辽国援兵,久久不至,惊慌失措,冯延己再奏请,特派司空孙晟,及礼部尚书王崇质,携带奏章觐见周世宗,愿比照两浙、湖南故事,做中原藩镇,奉周朝正朔。 孙晟对冯延己道:“此行本来应当冯公去,只是孙晟受国家厚恩,始终当不负先帝,愿代冯公一行,可和即和,不可和即死。冯公等做为国家大臣,当思主辱臣死的大义,毋再误国。” 孙晟忠直可鉴,但与冯延己说及大义,未免对牛弹琴。冯延己惭不能答。 李璟更令工部侍郎李德明,与孙晟等同行。 孙晟退下后,对王崇质道:“君家百口,宜自为谋,我志已定;终不负永陵一抔土,他非所计了!” 永陵即李昪陵墓。 孙晟遂草草整了行装,与王崇质、李德明二人,以及从吏百余人,出金陵西去。 途中又屡次接到兵败的消息,光州兵马都监张延翰献城降周,刺史张绍弃城逃走;舒州亦被周军陷没,刺史周宏祚投水自尽;蕲州守将李福,为周军引诱,竟杀死知州王承隽,举城降周。 孙晟不禁长叹道:“国事可知,我此行恐回不来了!”便兼程前进。 周世宗显德三年,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三月十三日,孙晟一行,直抵寿州城下,进谒周世宗。当将表文呈入,大略说是: 朝阳委照,爝火收光,春雷发声,蛰户知令。伏念天佑之后,率土分摧,或跨据江山,或革迁朝代,皆为司牧,各拯黎元。臣由是克嗣先基,获安江表,诚以瞻乌未定,附凤何从?今则青云之候,明悬白水之符,斯应仰祈声教,俯被遐方,岂可远动和銮,上劳薄伐!倘或俯悯下国,许作功臣,则柔远之风,其谁不服!无战之胜,自古独高。别进金千两,银十万两,罗绮二千匹,宣给军士,伏祈赐纳! 周世宗边看边道:“一纸虚文,又来搪塞,朕岂被你所欺么?” 孙晟从容答道:“称臣纳币,并非虚文。况陛下南征不庭,敝国已谢罪归命。叛即讨,服即舍,古来圣帝明王,大都如是。望陛下俯纳臣言!” 周世宗又道:“朕率军南来,岂为这区区金帛?如果欲朕罢兵,速将江北各州县,悉数献朕。休得迟疑!” 孙晟亦正色道:“江北土地,传自先朝,并非得自大周,且江南已经奉表称臣,不啻大周藩服,陛下何不网开一面,稍假隆恩呢!” 周世宗怒道:“不必多言,你国若不割江北,朕决不退兵!” 随又转身对李德明道:“你之前曾经来见朕,朕叫你归语你主,自己来谢罪,今果如何?” 李德明慌忙叩首,且忆及风冯延己密嘱,愿献濠、寿、泗、楚、光、海六州,更岁输金帛百万,乞请罢兵,当下便尽情吐出。 周世宗道:“光州已为朕所得,何劳你献!此外各州,朕亦不难攻取,只寿州久抗王师,你国清淮节度使刘仁赡,颇有能耐,朕却很加怜惜,你等可替朕招来!” 李德明尚未及回答,孙晟已瞪着李德明,眼睛里含着一腔怒意。 周世宗已经瞧透,索性逼孙晟前去,招降刘仁赡。 孙晟却欣然从命。 周世宗派中使监督孙晟,同至寿州城下,招呼清淮节度使刘仁赡答话。刘仁赡在城上招手,问孙晟来意。 孙晟仰头道:“我来周营议和,尚无头绪。君受国恩,切不可开门纳寇,主上已发兵来援,不日就到了!” 说完自回,中使入报周世宗,周世宗召孙晟叱责道:“朕令你招降刘仁赡,你如何反教他坚守?” 孙晟朗声道:“臣为唐宰相,能教节度使叛国投敌么?若使大周有此叛臣,未知陛下肯容忍否?” 周世宗见他理直气壮,倒也不能驳斥,便道:“你算是淮南忠臣,奈何天意欲亡淮南,你虽尽忠,亦无益了。”随命孙晟留居帐后,优礼相待,只与李德明、王崇质商议和平条款,定要南唐献江北土地,才准修好。 李德明、王崇质,不敢力争,只是说须归报南唐国主,当遵谕旨。周世宗乃派二人南还,并付给诏书。略云: 朕擅一百州之富庶,握三十万之甲兵,农战交修,士卒乐用,苟不能恢复内地,申画边疆,便议班旋,直同戏剧。至于削去尊称,愿输臣节,孙权事魏,萧詧奉周,古也固然,今则不取。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倘坚事大之心,必不迫人于险,事资真悫,辞匪枝游。俟诸郡之悉来,即大军之立罢,言尽于此,更不烦云。苟曰未然,请从兹绝。特谕! 李德明、王崇质两人,得了诏书,便返回金陵,把周世宗诏书呈与南唐国主李璟过目。 李璟沉吟未决,宋齐丘从旁进言道:“自古守江必守淮。江北是江南藩篱,江北一失,江南亦不能保守了。李德明等往周议和,并不是去献地,如何反替周天子传诏,叫我国割献江北呢?” 李德明忍耐不住,竟抗声答道:“周天子英武过人,周军气焰甚盛,若不割江北,恐江南也遭蹂躏呢。” 宋齐丘厉声道:“你两人也想学张松么?张松献西川地图,古今唾骂,你等奈何不闻!” 王崇质被他一吓,慌忙推诿,竟然归咎于李德明一人。 于是枢密使陈觉,及副使李征古,同时入奏道:“李德明奉命出使,不能伸国威,修邻好,反且输情强敌,自示国弱,情愿割弃屏藩,坐捐要害,这与卖国贼何异!请陛下速正明刑,再图退敌!” 李德明闻言,越加暴躁,竟挥起衣袖痛骂陈觉等人。惹得南唐国主李璟(徐景通)大怒,立命绑出李德明,责他卖国求荣的罪状,枭首市曹。 李德明若早知要死,不如死在周营,好与孙晟齐名。 三月底。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下令简选精锐士兵,得六万人,命太弟齐王李景达为诸道兵马元帅,统兵拒周。授陈觉为监军使,起用前武安(潭州)节度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次第出发。 中书舍人韩熙载上书,大概是说,皇弟最亲,元帅最重,不必另用监军。 南唐皇帝不听,又派鸿胪卿潘承佑速赴泉州,招募勇士。 潘承佑举荐前永安(建州)节度使许文缜,静江指挥使陈德诚,及建州人郑彦华、林仁肇,说是全部可为将帅。 南唐元宗李璟,命许文缜为西面行营应援使,郑彦华、林仁肇,都任命为副将,再与周军决战。 还有右卫将军陆孟俊,也从常州率兵万人,往攻泰州。 韩令坤闻唐军大至,恐寡不敌众,急忙派人飞马向周世宗告急,同时也向赵匡胤求援。 周世宗乃敦促匡胤就近出兵增援。赵匡胤外奉君命,内迫友情,怎敢坐视不发?无奈父病未痊,一时又不忍远离,公义私恩,两相感触。不由的进退彷徨,纠结难决。 当下与赵普商议。赵普答道:“君命不可违,请大帅即日前行。若为尊翁起见,普愿代大帅尽到儿子的职责。” 赵匡胤道:“这事何敢烦君?” 赵普道:“大帅姓赵,普亦姓赵,彼此本属同宗。若不嫌弃,大帅父即我父,一切嘘寒问暖,及进奉汤药等事,统由普一人负责,请大帅尽管放心前去!” 赵匡胤拜谢道:“既蒙顾全宗谊,此后当视同手足,誓不相负。” 赵普慌忙答礼道:“普何人也?敢当重礼!” 于是赵匡胤留赵普居守,把公私各事,都托付与赵普,自选健卒二千名,即日东行。 周将韩令坤,已回屯维扬,只留千人守泰州城,兵单力寡,哪里敌得过陆孟俊,当然遁走,泰州竟被陆孟俊占去。 陆孟俊又乘胜攻扬州,兵刚刚到蜀冈,韩令坤闻陆孟俊人多势众,却也心惊,又且新纳爱妾杨氏,正在朝欢暮乐的时候,更不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当下令部兵保护出杨氏,先行避敌,自己也弃城出走。 赵匡胤赶到六合,听闻扬州守将韩令坤,已弃城西走,不禁大怒道:“扬州是江北重镇,如果被南唐夺回,大事去了。” 便派兵驻扎要道,阻住扬州溃军,并下令道:“如有扬州兵过此,全部砍断腿脚,不准私放。” 一面修书送韩令坤,略言:“你是我的发小,我素知兄长勇猛,今闻你怯退,殊出意料。兄如离扬州一步,上无以报主,下无以对友,昔日英名,而今安在?”云云。 韩令坤被他一激,竟调转马头,仍还扬州拒守。 入城以后,又听说赵匡胤在六合,下令军中,不准放过扬州兵,如有扬州兵过境,一概砍断腿脚。自思归路已断,不如决一死战,与陆孟俊见个高下。 当下计画已定,索性将爱妾杨氏,亦追了回来,整兵备械,专待陆孟俊攻城,好与他鏖斗一场。 周世宗又派义成(滑州)节度使张永德来援。 陆孟俊不管死活,领着大军到了扬州,方就城东下寨。 韩令坤誓师道:“今日敌兵到来,本帅当与他决一死战,生与你们同生,死与你们同死,绝不能让赵匡胤那厮,把我们看扁了!如或临阵退缩,立杀无赦,莫谓本帅言之不预也!”众兵士齐声应命。 韩令坤即命开城,自己一马当先,跃出城外。各军陆续随上,统是努力向前,拚命突阵。 南唐将陆孟俊,即麾军对仗,不防周兵满怀怒气前来,都似生龙活虎一般,见人便杀,逢马便砍,没一个拦阻得住,霎时间阵势散乱,被周兵捣入中坚。 陆孟俊知不可敌,回马就逃,南唐兵也各寻生路,弃了主帅,随处乱窜。韩令坤如何肯舍,只管认着陆孟俊,紧紧追去,大约相距百步,韩令坤取箭在手,搭在弓上,飕的一声,将陆孟俊射落马下。周兵争先赶上,立将陆孟俊按住,捆绑过来。 韩令坤见敌将被擒,方掌得胜鼓回城。左右推上陆孟俊,韩令坤命打入囚车,械送行在,正在思考派哪个人押解,忽然帐后闪出一个妇人,哭着说道:“请将军为妾作主,将贼将千刀万剐,为妾报仇。” 韩令坤视之,乃是新纳美妾杨氏,便问道:“你与他有什么大仇?” 杨氏道:“妾系潭州人氏,妾父曾任衡州刺史,往年贼将陆孟俊,发动叛乱,杀我家二百余口,只有妾一人,被马希崇所救,方得免死。今仇人当前,如何不报?” 当年,陆孟俊与徐威等,在楚王马希萼手下任职,一起叛乱,将马希萼囚禁,拥戴马希崇为主。叛军在长沙全城搜刮钱财,前衡州刺史杨昭恽家住长沙,颇有财产,陆孟俊等将其全家杀死,夺走财产。见第一百二十回。 杨家有一个女儿,饶有姿色,被楚王马希崇掳取做小妾,幸免于难。马希崇降南唐,被封为永泰(舒州)节度使,周军来攻,调守扬州。 韩令坤攻克扬州,马希崇逃走,韩令坤保全马希崇家属,看到杨氏,见她貌美如花,即纳为偏房,而且很加宠爱;杨氏系一介女流,如何抵拒,只好随遇而安。此时见了仇人陆孟俊,便请韩令坤借公报私。韩令坤闻杨氏言,即审问陆孟俊。 陆孟俊也不抵赖,只求速死,韩令坤乃令军士设起香案,上供杨氏父母牌位,点烛焚香,命杨氏先行拜告,然后将陆孟俊洗剥停当,推至案前,自己亲自拔出腰刀,刺胸挖心,取祭杨家父母,再命左右将他细剐。霎时间将肉割尽,把尸骨拖出郊外,喂饲猪犬去了。 周显德三年,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四月中旬。 南唐元帅李景达,闻陆孟俊被擒杀,慌忙与部下商议进止。左右道:“韩令坤雄踞扬州,不易攻取,大王不如西攻六合,六合得下,扬州路断,也指日可取了。” 李景达依计行事,乃向六合进发,距城东南二十余里下寨,掘堑设栅,固守不出。 赵匡胤也按兵勿动。两下相持,约有数天。部下诸将怀疑赵匡胤怯战,纷纷入帐禀白道:“扬州大捷,唐元帅必然丧胆,我军若乘势往击,定可得胜。” 赵匡胤道:“李景达率众前来,半道下寨,设栅自固,是明明怕我呢。但是我兵只有二千,若前去击他,他见我兵人少,反而胆壮起来,不如等他来战,他不知我军虚实,我却以逸待劳,不患不胜。” 诸将道:“倘若他悄悄逃回去,如何是好?” 赵匡胤道:“唐帅李景达,是唐主亲弟,他受命为诸道兵马元帅,俨然到此,怎好不战而逃,自损威风?我料他再等数日,必前来挑战了。”诸将始不敢多言。 又数日,果有探马来报,南唐元帅李景达,已发兵前来了。赵匡胤即整军出城,摆好阵势,专待唐兵到来。 不一时,果见南唐兵摇旗呐喊,蜂拥而至。 周军已养足锐气,赵匡胤即指挥将士,上前奋战,自己仗剑督军。 两下金鼓齐鸣,喧声震地,这一边是目中无人,誓扫淮南,那一边是志在保家安邦,争雄江右。自巳时杀到未时(早9点到午3点),不分胜负。 两军都有饥色,赵匡胤即鸣金收军,李景达也不相逼,退回原寨去了。 周兵鸣金收兵回城,赵匡胤仔细检点,伤亡不过数十名,倒也没什么话说。 赵匡胤下令将士,各呈上皮笠,将士即将皮笠献上。 赵匡胤亲自阅毕,忽令数名士兵上前,瞋目怒道:“你等出战,如何不肯尽力!我督战时,曾斫你皮笠,留为记号,如此不忠不勇,贪生怕死,要你等何用?” 言毕,即喝令亲卒,把这数名士兵绑起来,就要推出斩首。众将茫然不解,因念战友情谊,不忍他们被杀,纷纷上前请求赵匡胤开恩赦免。 赵匡胤道:“诸位以为我冤枉他么?今日临阵,各戴皮笠,为何这数人皮笠上,留有剑痕?”说到这里,即将皮笠上的剑痕,指示给大家看,一一无讹。 众将见了,都觉得不解。 赵匡胤道:“彼众我寡,全仗人人效力,方可杀敌成功,我督战时,曾见他们退缩不前,特地用剑斫他皮笠,作为标记,若非将他正法,岂不是大家都要效尤,那时如何用兵?只好将这座城池,拱手让敌了。” 众将听到此言,吓得面面相觑,伸舌而退。转眼间已见有数颗首级,呈上帐前。赵匡胤令传示各营,才将尸首埋葬。 部兵自是畏服,不敢少懈。 军令不得不严,并非赵匡胤残忍。 翌日黎明,便即升帐,召集众将士,当面诫谕道:“若要退敌,全在今日,尔等须各自奋战,不得后顾!果能人人奋勇,哪怕唐军兵多将广,管教他一败涂地!” 诸将一一允诺。赵匡胤下令将士饱食一餐。 复召牙将张琼,和颜悦色地对他道:“你前在寿春时,掩护我过濠沟,城上强弩骤发,矢下如注,你能冒死不退,甚至箭镞入骨,尚无惧色,确是忠勇过人。今日拨兵千名,令你统率。先从间道绕至江口,截住唐兵后路,倘若唐兵败走,渡江南归,你便可乘势杀出,我亦当前来接应,先后夹攻,我料李景达那厮,不遭杀死,也要溺死了。” 张琼领命,潜引千人出城,绕出南唐军背后,截断去路。 赵匡胤亲率剩下的一千人,等到辰时(早7点),才传令出兵,将士等踊跃出城,径捣南唐军营。 南唐营中正在早餐,突然听说周军杀到,急忙开营迎敌。李景达也出来观战。不防周军勇猛得很,个个似生龙活虎,不可抵挡,当下暗自心惊。 周军争先突阵,不管甚么刀枪剑戟,越是敌兵多处,越要向前杀入。南唐兵招架不住,只得倒退。 李景达自恃兵多,命部下分作两翼,包抄周军,不意围了这边,那边冲破;围了那边,这边冲破。忽有一彪人马,持着长矛,搠入中军,竟将李景达马前的大纛旗钩翻。 那周兵一哄前进,来取李景达首级。李景达吃一大惊,忙勒马返奔,亏得李景达麾下,拚命拦截,才得逃了性命。 帅旗是全军耳目,帅旗一倒,全军大乱,还有何心恋战?顿时崩溃。况且李景达逃走,南唐军中已没人主持,你也逃,我也走,反被周军前截后追,杀毙了无数人马。南唐兵沿途弃甲抛戈,不计其数。 赵匡胤下令军中,不准拾取军械,只准向前追敌。军士不敢违慢,大都策马急追。可怜南唐元帅李景达等,没命乱跑,看看到了江边,满打算乘船飞渡,得脱虎口,忽闻号炮一响,鼓角齐鸣,斜刺里闪出一支生力军,截住去路。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七回 严夫人劝耕督租 孙司空尽忠效死 上回书说到,南唐军被赵匡胤击败,南唐元帅李景达等,没命乱跑,看看到了江边,满打算乘船飞渡,逃脱虎口,忽闻号炮一响,鼓角齐鸣,斜刺里闪出一支生力军,截住去路。 为首一员悍将,左手持盾,右手执刀,大呼:“李景达休走!俺张琼在此,快献头来!” 李景达被吓得不知所措,险些儿跌下马来。 还是南唐大将岑楼景,稍有胆力,抡刀跃马,直取张琼。 张琼持刀相迎,两马相交,战到二十余合,却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 不久赵匡胤率军追至,周将米信、李怀忠等,都来助战,任你岑楼景力敌万夫,也只得跳出圈外,拖刀败走。 这时候的李景达,早已跑到江滨,觅得一只小舟,乱流径渡。 南唐兵尚有万余人,急切寻不出大船,如何渡得过去?有几个善泅水的,解甲投江,凫水逃生。还有几个不善泅水的,也想凫水逃命,怎奈身入水中,手足不能自主,漩涡一绕,沉入江心。 岑楼景等都跨着骏马,到无可奈何的时节,加了一鞭,跃马入水,半沉半浮,好容易过江去了。 张琼与赵匡胤合兵,追至江口,好似砍瓜切菜,一点儿不肯留情,眼见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赵匡胤这才奏凯还城。 之前,李景达留陈觉、边镐为后应。陈觉与边镐正要渡江北上增援,偏李景达已经败归。 这次大战,李景达挑选精卒二万人,自己亲自率领,作为前驱,结果约五千人被杀,余众泅水逃亡时,又溺毙了数千,二万精卒伤亡了一大半。南唐经这次败仗,精锐几尽,全国夺气。 赵匡胤兵只有二千,能把南唐兵二万人驱杀过江,自然威名大震,骇倒江南! 唯独周世宗郭荣(柴荣)亲自率军围攻寿州,数月未克,正巧又天降大雨,军营中水深数尺,攻城器材损失惨重。士兵很多人患病。周世宗拟下令班师,乃自寿州沿淮河东进,抵达濠州。又命人在涡口搭建浮桥。 忽接六合奏报,知赵匡胤已获大胜。 韩令坤又奏报,在湾头堰(今扬州东北万福闸)击败南唐楚州军队一万余人,生擒涟州(涟水)刺史秦进崇。 张永德也奏报说,在曲溪堰(今江苏盱眙县西南)击败南唐泗州军队一万余人。 周世宗郭荣(柴荣)大喜,急忙召宰相范质等入议,欲改从扬州进兵,与赵匡胤等联络一气,直取江南。 范质劝谏道:“陛下自孟春出师,至今已入盛夏,兵力已疲,饷运未继,恐非万全之策。依臣愚见,不如回驾东京,休息数月,等到兵精粮足,再图江南未迟。” 周世宗郭荣(柴荣)道:“小小的寿州城,攻了数月,尚未能下,反耗我许多兵饷,朕实在心有不甘。” 范质再欲进谏,帐下有一人献议道:“陛下尽可还都,臣愿在此攻城!” 周世宗郭荣(柴荣)一瞧,乃是都招讨使李重进,大喜道:“卿肯替朕代劳,尚有何话可说。” 可巧南唐国主又派来使者上表,力请罢兵。大略说是: 圣人有作,曾无先见之明,王祭弗供,果致后时之责。六龙电迈,万骑云屯,举国震惊,群臣惴悚。遂驰下使,径诣行宫,乞停薄伐之师,请预外臣之籍。天听悬邈,圣问未回,由是继飞密表,再遣行人,致江河羡海之心,指葵藿向阳之意。伏赐亮鉴,不尽所云! 周世宗郭荣(柴荣)得表,乃整备回銮。遂留兵一万人,随李重进继续围攻寿州,自率范质等返回京城;并因赵匡胤等将领在外久劳,亦饬令还朝,另派其他将领驻守滁、扬二州。 更派向训暂任淮南(扬州)节度使,兼充沿江招讨使,韩令坤为副招讨使。 周世宗郭荣(柴荣)自往濠州巡阅各军,再至涡口亲自视察浮桥。升涡口为镇淮军。 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五月七日,御驾自涡口出发,返回东京。 南唐前永泰(舒州)节度使马希崇,率兄弟十七人趁机奔周,周世宗任命他为右羽林统军,随驾北归。并将南唐使臣孙晟、钟谟,及所获冯延鲁等,也一并带回,且召赵匡胤父子还都。 却说吴越王钱弘俶,之前接到周世宗命令,要他夹攻南唐。 苏州营田指挥使陈满,奏报说,周朝大军南下,势如破竹,南唐全国震惊,常州兵力空虚,可以派军夺取。 丞相元德昭,乃危仔倡之子。之前,危仔倡兵败投奔吴越国,见第六十三回。钱镠认为他姓危,不吉利,命他改姓元。 元德昭认为南唐乃是大国,兵多地广,力劝吴越王暂时观望。 另外一位丞相吴程,则认为机不可失,力主北伐。 吴越王钱弘俶,遂采纳吴程的计划,分兵两路。 西路,派大将路彦铢,率军进攻宣州; 东路,派大将鲍修让、罗晟,率战舰进攻江阴。 大将鲍修让、罗晟率军将要出发时,吴程对诸将道:“元丞相不肯出兵。”军士大怒,遂欲攻击元德昭府邸。 钱弘俶听说,大惊,命人将元德昭带到王宫安置,才逃过一劫。 钱弘俶叹息道:“大军未动,欲杀丞相,不是好兆头!” 吴程亲自率军,进攻常州,攻克外城,擒获常州团练使赵仁泽,槛送杭州。赵仁泽见了钱弘俶,不肯下跪,并斥责钱弘俶擅自发兵,破坏两国友好。 钱弘俶大怒,用刀捅进他的嘴巴,直捅到耳朵。元德昭怜悯之,请来郎中为他医治,幸免一死。 吴程继续进攻常州子城,并扬言要进攻润州。 时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子、燕王李弘冀,任润州大都督,镇守润州。李璟因他年纪尚幼,恐怕他不能应变,召他返回金陵。 李弘冀部将赵铎道:“大王身为皇帝陛下长子、大都督,万民仰赖,如果先走,恐摇动军心!” 李弘冀接受,拒绝返回金陵,亲自部署防御阵地。 南唐禁军龙武都虞侯柴克宏,乃吴国开国功臣、大将柴再用(柴存)之子,一向沉默寡言,每天跟宾客、朋友赌博、下棋、喝酒,从不谈兵。当时人都说他不是将才,很久都没有升官。 之前,有人向南唐元宗李璟推荐,李璟任命他为抚州刺史,柴克宏却请求留在禁军,效力疆场。 现在,国难当头,其母也上奏李璟,说他有统军之才,如果不胜,甘与其同死。 李璟遂任命柴克宏为右武卫将军,派他率军增援常州。 这时候,南唐军精锐,全部在江北,与周军作战。拨给柴克宏的,只有几千名老弱残兵。枢密使李徵古发给他的铠甲兵器,都是虫蛀、朽烂的。柴克宏找李徵古调换,李徵古态度很傲慢,甚至开口骂人。官兵都非常愤怒,独柴克宏心情平静。 大军刚到润州,李徵古又下令召回柴克宏,另外派神武统军朱匡业代替。 燕王李弘冀对柴克宏道:“你只管去常州,朝廷那边,由本王负责沟通。” 又上疏朝廷道:“常州危在旦夕,切勿临阵换帅。臣观柴克宏才略,必可保常州无虞。” 柴克宏遂率军直向常州进发。 李徵古再派使节召回柴克宏。柴克宏对使节道:“本帅计算着日子要进攻盗匪,你却叫我回去,一定是吴越国派来的奸细!”喝令推出斩首。 使节怒道:“我是奉枢密使李大人的命令而来!” 柴克宏道:“就算李大人亲自来,本帅也可斩他!” 九年前,李达归附吴越国,吴越王钱弘佐,曾派东南安抚使鲍修让与罗晟等,助戍福州。见第一百零九回。 后来,钱弘佐逝世,继任吴越王钱弘倧,另外任命丞相吴程,出任威武军节度使,镇守福州。见第一百一十二回。 当时吴程与二人,因一些小事结怨。现在,吴程对鲍修让、罗晟等处处压制,二人心中恼怒。 正巧,之前南唐元宗李璟,曾经派中书舍人乔匡赞,出使吴越国。现在,吴越国派人护送乔匡赞归国,行至常州。 柴克宏用布幕把战船蒙起来,兵器藏于布幕之下,直抵常州,宣称迎接乔匡赞。 吴越国巡逻艇向吴程报告。吴程道:“两国交兵,使臣照常来往,不必多疑!” 吴越军放行,柴克宏立即率军登陆,向吴越军阵地发起猛攻。罗晟稍加抵抗,即让出一条通道。 柴克宏一举杀入吴程中军大帐。吴程军大乱,吴程狼狈逃走。柴克宏纵兵扫荡,将吴越国围城军尽数扫平,杀一万人。遂解常州之围。 吴程逃回杭州。钱弘俶将他免职。 最初,柴克宏担任宣州巡检使,发现宣州城墙倒塌,护城河干涸,铠甲、兵器皆缺。问及地方官,说是宣州迭经田頵、王茂章(王景仁)、李遇三次叛乱,继任的长官,没人敢修缮城池。 柴克宏道:“时势已变,哪里能自捆手脚!” 遂奏报朝廷,将宣州城防,一一完善。 因此,这次吴越国派路彦铢攻打宣州,无功而返。路彦铢又听说吴程已经败北,只得退兵。 南唐皇帝李璟(徐景通),任命柴克宏为奉化节度使。柴克宏主动请求增援寿州,不料中途病故。 却说王逵据有湖南,刚开始由潭州夺取朗州,令周行逢知朗州事,自己返回潭州(长沙)。后来又将湖南首府,由潭州徙往朗州,调周行逢知潭州(长沙)事。用潘叔嗣为岳州团练使。 周世宗既授王逵节钺,也下令他出兵攻南唐,王逵乃发兵出境。道出岳州,潘叔嗣出来劳军,待王逵甚是恭敬。 偏偏王逵左右皆是贪官,每个人都向潘叔嗣索赂,潘叔嗣不肯多给,竟遭谗构。王逵不免误信,遂将潘叔嗣叱责一番,两下里争论起来,惹得王逵性起,当面呵斥道:“待我夺得鄂州,再来问你。”说毕率军自去。 既入鄂州境内,忽有数万只蜜蜂,聚集在麾盖上,怎么赶也赶不走,有些甚至飞集到王逵身上,王逵不禁大惊。左右统是谀媚小人,一齐向王逵称贺,说是封王的预兆,王逵这才转惊为喜。 果然进攻长山寨,一战得胜,突入寨中,擒住南唐将陈泽。正打算乘势再进,忽接朗州警报,说是潘叔嗣挟恨怀仇,秘密引兵掩袭朗州。 王逵骇愕道:“朗州是我根本地,怎可被潘叔嗣夺去!”于是仓猝还援,自乘轻舟急返。行至朗州附近,先派哨卒往探,返报说全城无恙,城外亦没有乱兵。 王逵似信非信,命船夫急驶数里,已达朗州。遥见城上甲兵整列,城下却也平静,那时也不待细问,立即登岸。 时当仲春,百花齐放,岸上草木浓密,瞧不出甚么埋伏。谁知走了数步,树丛中一声暗号,跑出许多士兵,来捉王逵。 王逵随兵不过数十人,如何抵敌,当即溃散。王逵也要逃走,偏被伏兵追上,似老鹰拖小鸡一般,把他捉去,牵至树下,有一大将跨马提刀立着,不是别人,正是岳州团练使潘叔嗣。 仇人相见,还有什么侥幸,潘叔嗣叱骂数语,拔刀将王逵砍死! 原来潘叔嗣欲报复王逵,竟率军佯装进攻朗州,料知王逵必定回军增援,派人探明王逵行踪,在江岸埋下伏兵,得以将王逵擒获处死。 当下潘叔嗣引军欲还,部将都请求进入朗州。 潘叔嗣道:“我如果不杀王逵,恐他战胜回来,我等将会尸骨无存,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今仇人已诛,朗州非我所利,我不如仍还岳州罢!” 部将道:“朗州无主,将归何人镇守?” 潘叔嗣道:“最好是前去迎接周大帅,他近来深得民心,若迎镇朗州,人情自然悦服了。”说着,即留部将李简,入城晓谕朗州吏民,自率部众返回岳州。 李简进入朗州城,派官吏往迎周行逢。大众相率踊跃,即与李简一起前往潭州,请周行逢为朗州主帅。 周行逢乃趋往朗州,自称武平(朗州)节度留后。有人为潘叔嗣作说客,请把武安(潭州)节度使一缺,令潘叔嗣升任。 周行逢摇首道:“潘叔嗣擅杀主帅,罪不容诛,我若反授他潭州,是我指使他杀主帅了。这事岂可使得!” 因召潘叔嗣为武平(朗州)行军司马,潘叔嗣托疾不至。 可见潘叔嗣之前退还岳州,实是畏惧周行逢。 周行逢道:“我召他为行军司马,他不肯来,是又欲杀我了。”乃再召潘叔嗣,佯言将授付潭州,令他至朗州受命。 潘叔嗣欣然应召,即至朗州。周行逢传令入见。 周行逢高坐堂上,见潘叔嗣立于庭下,厉声斥责道:“你前为小校,未得大功,王逵用你为团练使,待你不为不厚,今反杀死主帅,你可知罪否?我未忍斩你,竟敢拒我命么?” 说至此,即喝令左右,拿下潘叔嗣,推出斩首。部众各无异言,周行逢即奉表周廷,详细陈述事件经过。 周世宗郭荣(柴荣)授周行逢为武平(朗州)节度使,制置武安(潭州)、静江(桂州)等镇军事。 周行逢本朗州农家子,出身田间,颇知民间疾苦,平时励精图治,守法无私。女婿唐德,求补官职,周行逢道:“你实际上并无才能,怎能当官作吏!我今日授你一个官职,他日你奉职无状,我又不能枉法饶你,反误了卿卿性命。你不如回乡为农,还可保全身家呢。” 乃给与农具,遣令还乡。周行逢看似无情,实是顾全之计。 朗州府署僚属,周行逢悉用廉士。法令制度,力求简明扼要,吏民称便。 先是湖南大饥,民食野草,周行逢那时还在潭州,开仓赈贷,活民甚众,因此民皆爱戴。他对自己却很刻薄,终身俭约。有人说他太俭朴,不合礼法。 周行逢叹道:“我见马氏父子,穷奢极欲,不恤百姓,今子孙却在向人乞食,我难道好效尤吗?” 周行逢少年时喜欢闹事,曾经犯法,被发配静江军,面上黥有字迹。这时得掌旌节,左右统劝他用药灭字。 周行逢慨然道:“我闻汉有黥布,不失为英雄。况我因犯法知戒,始有今日,何必灭去?”左右闻言,方才佩服。 只是他秉性勇敢,不轻易饶恕犯人,遇有骄惰将士,立惩无贷。民有过失,无论大小,多加死刑。 一日,他听说有将吏十余人,密谋作乱,便即暗伏壮士,佯召将吏入宴。酒至半酣,呼壮士出厅,竟将十数人一并拖出,论罪处斩。部下因此互相告诫,切勿犯法! 周行逢妻严氏得封勋国夫人,见他用刑太过严苛,未免自危,曾从旁规谏道:“人情有善有恶,怎好不分皂白,一概滥杀呢!” 周行逢怒道:“这是外事,妇人不得预闻!” 严氏知不可谏,过了数日,骗周行逢道:“老家里的下人,多半狡黠,他们听说你已显贵,不亲自打理琐事,往往仗势欺人。租种田地的佃户,经常偷懒,妾愿自往查看。” 周行逢允诺,严氏即归还故里,修葺故居,这一住就不再回朗州。她居常布衣,粗茶淡饭,绝无骄贵气象。周行逢屡次派人迎接,严氏却辞以志在清闲,不愿在城中居住。只有每年春秋两届,身穿粗布青裙,率领佃户入城送租缴税。 周行逢谕止,严氏不从,且传话道:“税系官物,若主帅自免家税,如何号令四方?” 周行逢也不能辩驳。 一日周行逢闲着,带领侍妾等人,驰回故里,见严氏在田亩间,督视农人,催耕促种,不禁下马慰劳道:“我已显贵,不比前时,夫人何为自苦?” 严氏答道:“君不忆为户长时么?民租不能按时缴纳时,常挨鞭打,今虽已显贵,如何把陇亩间事,竟不记忆呢!” 周行逢笑道:“夫人可谓富贵不能移了!”遂指令侍妾,强拥严氏上舆,抬入朗州。 严氏住了一、二日,仍向周行逢辞行。 周行逢不想让她归去,再三诘问,严氏道:“妾对夫君说实话,夫君用法太严,将来必失人心。妾非不愿留下,恐一旦祸起,仓猝难逃,所以预先回归故里,情愿辞荣就贱,局居田野,免得惹人注目,将来或许容易逃生呢。” 周行逢默然。等严氏归去后,刑罚为之稍微减轻。 严氏乃是秦人,父名严广远,曾仕马氏为评事,因此将女儿嫁与周行逢。周行逢得此内助,终得自免,严氏亦获长寿。史家采入列女传,备述严氏言行,这真不愧为巾帼丈夫呢! 却说赵匡胤,接到周世宗班师命令,于是留下军队守卫六合,自己率领亲兵先返回滁州,探望父亲赵弘殷。 赵弘殷病已基本痊愈,赵匡胤乃奉父启行。判官赵普,相偕随归。 途经寿州,正值南寨指挥使李继勋,被刘仁赡出兵袭破,所储的攻城器具,多遭焚掠,将士被杀死杀伤数百人。李继勋逃奔东寨。李重进在东寨中,仅能勉强自保。 军士经此一挫,大多灰心丧气,打算请旨班师,幸好赵匡胤及时赶到行营,助李重进一臂之力,代为收集材料,修补攻城器材,又将营垒修复,将粮草补齐。赵匡胤部署了十余天后,周军士气复振。 赵匡胤乃辞别李重进,驰还东京汴梁。 周世宗郭荣(柴荣)慰劳有加,且对赵匡胤道:“朕亲征南唐,历数诸将,功劳无出卿右,就是卿父(指赵弘殷),也有大功,朕当厚赏卿家父子,为诸臣表率。” 赵匡胤叩首道:“此皆陛下恩威,诸将戮力,臣实无功,不敢邀赏。” 周世宗郭荣(柴荣)道:“赏功乃国家大典,卿勿过谦!” 赵匡胤道:“判官赵普,具有大材,可以重用,幸陛下鉴察!”周世宗郭荣(柴荣)点首。 退朝后,即封赵弘殷为检校司徒,进爵天水县男;赵匡胤为殿前都指挥使,遥兼匡国(同州)节度使;赵普为节度推官。三人上表谢恩。 忽由吴越王表奏常州军情,说是被南唐燕王李弘冀打败,丧师以万计,周世宗不胜惊叹。 后又接到荆南奏表,代报武平(朗州)节度使王逵,被部下所杀,军士拥立武安(潭州)节度使周行逢为帅。 周世宗又叹息道:“吴越丧师,湖南又失去一支人马,恐南唐兵乘隙猖狂,仍须劳朕再出呢。” 周世宗返回汴京不久,闻寿州久攻不下,更兼吴越、湖南,无力相助,又要启跸亲征。宰相范质等仍加谏阻,因此尚在踌躇。 南唐驾部员外郎朱元(狂士舒元),颇有武略,上书奏事,历言用兵得失事宜,南唐帝因命他规复江北,统兵渡江。更派别将李平(道士杨讷),作为援应。 朱元往攻舒州,周刺史郭令图,弃城奔还。李平亦收复蕲州。 南唐皇帝李璟即授朱元(狂士舒元)为舒州团练使,授李平(道士杨讷)蕲州刺史。 从前南唐人苛榷茶盐,重征粟帛,名目叫作薄征,又在淮南营田,劳役人民,所以民多怨榜。 周师入境,沿途百姓,很表欢迎,往往牵羊担酒,迎犒周军。周军不加抚恤,反行俘掠。于是民皆失望,周世宗前攻北汉,亦蹈此弊,可见用兵之难。 现在,百姓自立堡寨,依险为固,用白纸做盔甲,操农具为兵器,时人号为“白甲军”。这白甲军同心御侮,守望相助,却是有些厉害。每与周军相值,奋力角斗,不避艰险,周军屡为所败,相戒不敢近前。 朱元因势利导,驱策民兵,得连复光、和诸州,兵锋直至扬、滁。周淮南节度使向训,拟并力攻扑寿州,将扬、滁二州将士,调至寿州城下,扬、滁空虚,遂被南唐兵夺去。 刘仁赡守寿州城,见周兵日增,屡乞南唐廷济师,南唐元宗李璟令齐王李景达赴援。李景达因之前惨败,只驻军濠州境内,未敢前进。 还有监军使陈觉,胆子比李景达要小,权柄却比李景达要大。凡军书往来,统由陈觉一人主持,李景达但署名纸尾,便算了事。所以李景达拥兵五万,并无斗志。部众亦乐得逍遥,过一日,算一日。 惟南唐将林仁肇等,有心赴急,特率水陆各军,进援寿州。偏周将张永德屯兵下蔡,截住南唐援路。 林仁肇想得一法,用战船载着干柴,因风纵火,来烧下蔡浮梁。张永德出兵抵御,为火所焚,险些儿不能支撑。幸喜风回火转,烟焰反扑入南唐舰,林仁肇只好遁还。 张永德乃制铁绠千余尺,横绝淮流,外系巨木,遏绝敌船,大约距浮梁十余步外,东西缆住,免得南唐军再来攻扑。惟林仁肇等心终未死,一次失败,二次复来。 张永德特开出重赏,募得善于潜水的壮士,潜游至敌船下面,系以铁锁,然后派兵四蹙,绕击敌船。敌船不能行动,被张永德夺了十余艘,舰内南唐兵,无处逃生,只好扑通扑通的跳下水去,投奔河伯处当差。 林仁肇仅单舸走免。 张永德大捷,自解所佩金带,赐给泅水的总头目。惟见李重进持久无功,暗加疑忌。当上表奏捷时,附入密书,略谓李重进屯兵城下,恐有贰心。 周世宗以李重进乃是皇亲至戚,当不至如此,特示意李重进,令他自白。 李重进单骑诣张永德营,张永德不能不见,且设席相待。 李重进从容宴饮,笑语张永德道:“我与大帅同是皇亲,同受重任,各拥重兵,彼此当为主效力,不敢生贰,我非不知旷日持久,有过无功,无如刘仁赡善守,寿春城又坚固,一时实攻他不入,公应为我曲谅,为什么反加疑忌呢!天日在上,重进誓不负君,亦不负友!” 张永德见李重进词意诚恳,不由的心平气和,当面谢过,彼此尽欢而散。 一日,李重进在帐内阅视文书,忽然巡逻士兵捉到间谍一名,送至帐下。 那人不慌不忙,说有密事相报,请大帅屏退左右。 李重进道:“我帐前全部都是亲信,你尽管说来!” 那人方从怀中取出蜡丸,呈与李重进。李重进剖开一瞧,内有南唐皇帝手书。书云: 语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闻足下受周世宗之命,围攻寿州,顿兵经年,此危道也。吾守将刘仁赡,有匹夫不可夺之志,城中府库,足应二年之用,撄城自固,扞守有余。吾弟景达等近在濠州,秣马厉兵,养精蓄锐,将与足下相见。足下自思,能战胜否?况周世宗已起猜疑,别派张永德监守下蔡,以分足下之势,永德密承上旨,闻已腾谤于朝,言足下逗留不进,阴生贰心。 以雄猜之主,得媒糵之言,似漆投胶,如酒下麯,恐寿州未毁一堞,而足下之身家,已先自毁矣。若使一朝削去兵柄,死生难卜,亦何若拥兵敛甲,退图自保之为愈乎?不然,择地而处,惠然南来,孤当虚左以待,与共富贵。铁券丹书,可以昭信。惟足下察之。 李重进览毕,大怒道:“狂竖无知,敢来下反间书么?”即令左右拿住来人,特差使者快马赴京城驰奏蜡书。 周世宗亦怒,传入唐使孙晟,厉色问道:“你屡向朕进言,说你主决计求和,并无他意,为何行反间计,招诱我朝军将?我君臣同心一德,岂听你主诳言?但你主刁猾得很,你亦明明欺朕,该当何罪?” 说着,即将原书掷下,令孙晟自阅。 孙晟取阅毕,神色自若,且正襟答道:“上国以我主为欺,我也想问,上国果真心相待否?我主一再求和,如果陛下慨然俯允,理应班师示诚,乃围我寿州,经年不撤,这是何理?臣奉使北来,原奉我主谕意,订约修好,迄今已住数月,未奉佳音,怪不得我主变计,易和为战了!” 周世宗越怒道:“朕前日还都,原为休兵起见,偏你唐兵不戢,夺我扬、滁各州,这岂是真心求和么?” 孙晟又道:“扬、滁各州,原是敝国土地,不得为夺。” 周世宗拍案道:“你真不怕死吗?敢来与朕斗嘴!” 孙晟奋然道:“外臣来此,生死早置度外,要杀就杀,虽死无怨!” 周世宗起身入内,令都承旨曹翰,送孙晟到右军巡院,且密嘱数语,并交给他一份敕书。 曹翰应命而出,呼孙晟下殿,一起来到右军巡院中,下令院吏备了酒肴,与孙晟对饮。 谈了许多时候,无非盘问南唐朝廷底细,偏孙晟讳莫如深,一句儿不肯出口。 曹翰不禁焦躁,起座对孙晟说道:“有敕书,赐相公死!” 孙晟怡然道:“我死得其所了!”便索取官靴、笏板,整肃衣冠,向东南方再拜道:“臣孙晟以死报国了!” 言已就刑,从吏百余人,一并遭戮。只赦免钟谟,贬为耀州司马。 既而周世宗自悔道:“有臣如孙晟,不愧为忠!朕前时待遇加厚,每届朝会,都叫他参加,且常厚加赏赐,那知他始终恋旧,不愿受恩,如此忠节,朕未免误杀了。” 乃复召钟谟为卫尉少卿。然而钟谟首鼠两端,怎能及得孙晟? 孙晟死信传至南唐,南唐皇帝李璟流涕甚哀,赠官太傅,追封鲁国公,谥文忠。擢升孙晟的儿子为祠部郎中,厚恤他家属,这且不必细表。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八回 周世宗三次亲征 刘仁赡夫妇尽忠 周世宗既杀死孙晟,更决意征服南唐。但连年征讨,费用浩繁,国库未免支绌,遂致筹饷为艰。 闻得华山隐士陈抟,具有道骨,能知飞升黄白各术,乃派使者飞马去召,征陈抟来京城朝见。陈抟因主命难违,没奈何随使者入汴京。周世宗宣令召见,温颜咨询道:“先生通飞升黄白诸术,可否指教一二?” 陈抟答道:“陛下贵为天子,当究心治道,何用这种异术呢?” 周世宗道:“先生期朕致治,用意可嘉,朕愿与先生共治天下,还请先生留侍朕躬!” 陈抟又道:“臣山野鄙人,未识治道,且上有尧、舜,下有巢、由,盛世未尝无畸士。今臣得寄迹华山,长享承平,未始不是出自圣恩呢!” 周世宗尚欲挽留,命为左拾遗,陈抟再三固辞,乃许令还山。陈抟临行时,口占一诗道: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阁峥嵘怎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愁闻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陈抟既还山,周世宗又令州县长吏,随时存问,且特赐诏书道: 朕以卿高谢人寰,栖心物外,养太浩自然之气,应少微处士之星。既不屈于王侯,遂甘隐于岩壑,乐我中和之化,庆乎下武之期。而能远涉山涂,暂来城阙,浃旬延遇,宏益居多,白云暂驻于帝乡,好爵难縻于达士。昔唐尧之至圣,有巢、许为外臣,朕虽寡德,庶遵前鉴。恐山中所阙,已令华州刺史,每事供须。乍返故山,履兹春序,缅怀高尚,当适所宜。故兹抚问,想宜知悉。 陈抟奉诏后,又曾经作诗一首道: 华泽吾皇诏,图南抟姓陈。三峰十年客,四海一闲人。世态从来薄,诗情自得真。超然居物外,何必使为臣? 这两首诗,俱传诵一时,时人称他为答诏诗。 后人也有一诗赞陈抟道: 不贪荣利不求名,甘隐林泉老一生,世俗浮尘都洗净,西山留得好风清。 转眼已是周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 却说周军围攻寿州,已经一年多了,寿州城中渐渐粮食耗尽,有些支持不住。 清淮节度使、兼侍中刘仁赡,连续派人向南唐军求救。 齐王李景达,这时还在濠州,闻报寿州危急万分,乃派应援使许文缜,都军使边镐,及北面招讨使朱元(舒元)等,统兵数万,溯淮河西上,来援寿州。 各军共据城北八公山(紫金山),连珠一般,扎下十余个大寨,与城中烽火相通,又向南修筑甬道,绵亘数十里,直达寿州城下。当下通道输粮,得以向城中军民接济粮草。 周将李重进急忙召集诸将,当面嘱咐道:“刘仁赡死守孤城,已一年有余,我军累攻不克,无非因他城坚粮足,守将得人。近闻城内粮食将尽,正好乘势急攻,偏来了许文缜、边镐等军,筑道运粮,若非用计破敌,此城是无日可下了。今夜我打算秘密去劫寨,分作两路,一出山前,一从山后,前后夹攻,不患不胜。诸君可为国努力!” 众将齐声应令,当时刚刚过完年,天气尚寒,李重进令牙将刘俊为前军,自为后军,乘着夜半更深人静的时候,秘密行军,直达八公山(紫金山)。 南唐将朱元(舒元),也担心李重进会来夜袭,商诸许文缜、边镐,请加意戒备。 许、边二帅,自恃兵多势众,竟然毫不在意。 朱元(舒元)叹息回营,惟令部下严行巡察,防备不测。三更已过,朱元(舒元)还不敢安睡,但和衣就寝。 刚刚合上眼睛,忽有巡逻士兵入报道:“周兵来了!” 朱元(舒元)一跃起床,命军士坚守营寨,不得妄动,一面差人报知许、边二营。许文缜、边镐,已经睡熟,接得朱元(舒元)军报,才从睡梦中惊醒,号召士兵出寨迎敌。 周将刘俊,已经杀到,一边是劲气直达,游刃有余,一边是睡眼朦胧,临阵先怯,更兼天昏夜黑,模糊难辨。前队的南唐兵,已被周军乱砍乱剁,杀死多人。 许文缜、边镐两人,手忙脚乱,只好倾寨出敌,不防寨后火炬齐明,又有一军杀入,当先大将,正是李重进,吓得许文缜、边镐心胆俱裂,急忙弃去正营,逃入旁寨。 朱元(舒元)保住营帐,无人入犯,惟觉得一片喊声,震动耳鼓,料知许文缜、边镐已经失手,乃令壕寨使朱仁裕守营,自率部将时厚卿等,出营增援。巧值李重进跃马麾兵,蹂躏诸寨,朱元(舒元)大吼一声,率众抵敌,与周军鏖战多时,杀了一个平手。 许文缜、边镐见朱元(舒元)来援,始稍稍出头,前来指挥。 李重进恐防有失,与刘俊等徐徐退回,朱元(舒元)也不追赶。惟与许文缜、边镐检查营盘,刚刚被攻破了二寨,正是许文缜、边镐二人的正营,士卒伤数千人,粮车失去数十车。 许文缜、边镐懊悔不及,只朱元(舒元)寨中,不折一矢,不丧一兵。朱元(舒元)向许文缜、边镐冷笑数声,回营安睡去了。 刘仁赡闻许文缜、边镐二人败绩,倍加愤悒,即致书齐王李景达,请令边镐守城,自督各军决战。偏李景达复书不从。 刘仁赡懊闷成疾,渐渐的不能起床。 刘仁赡少子刘崇谏,恐父病垂危,城必不守,不如偷偷出去降周,还可保全家族,乃乘夜出城,打算划船渡往淮北,偏被小校拦住,执送入城中。 刘仁赡问明去意,刘崇谏供认不讳。 刘仁赡大怒道:“生为唐臣,死为唐鬼,你怎得违弃君父,私出降敌呢!左右快与我斩讫报来!” 左右不好违令,只好将刘崇谏绑出,准备处斩。 忽然有人高叫:“刀下留人!”却是监军使周廷构,止住刀斧手,独驰入解救。 刘仁赡令掩住中门,不让周廷构入内,并且使人传话道:“逆子犯法,理应腰斩,如有为逆子说情,罪当连坐。” 周廷构闻言,边哭边大声呼叫,号叫了好一歇,并没有人开门,慌忙另派小吏,向刘仁赡夫人处求救。 刘仁赡夫人薛氏,蹙然对小吏说道:“崇谏是我幼子,何忍置诸死地,但彼既犯令,罪实难容,军法不可私,臣节不可隳,若赦免崇谏,是我刘氏一门忠孝,至此尽丧,尚有何面目见将士呢!”说着,更派使者促令速斩,然后举丧。 夫妇同心,大义灭亲,古今罕有。 众士兵皆感泣,周廷构却认为他夫妇残忍,以至变态,令人发指。 李重进闻得消息,也为他感叹。部将多有归志,说刘仁赡军令如山,不喂幼子枉法,更有八公山(紫金山)援兵,虽败未退,看来寿州是不易攻入,不如奏请班师,以后再举。 李重进不得已据实上奏,候旨定夺。 周世宗得李重进奏章,犹豫未决。适李谷得病甚剧,给假还都,周世宗特派范质、王溥,同诣李谷宅,问及军事进止。 李谷答道:“寿州危困,亡在旦夕,盖御驾亲征,将士必奋,先破援兵,后扑孤城。城中自知必亡,当然迎降,唾手便可成功了。” 范质、王溥返回秉告周世宗,周世宗再下诏亲征。仍命王朴留守京城。 却说周世宗去年亲征南唐,还都后,尚拟明年再征,因自思水军不及南唐,未免相形见绌,乃于城西汴水中,造战舰数百艘,命南唐降将日夕督练水师,一面招募水手,连日阅兵操练,约期水陆并举。 即授右骁卫大将军王环,为水军统领,带领战舰数十艘,自闵河沿颍水进入淮河,作为水军前队。 周世宗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二月十七日。 周世宗第三次御驾亲征,坐着大舟,督率战舰百余艘,鱼贯而进,端的是舳舻横江,旌旗蔽空。 去年周与南唐交战,陆军精锐,非南唐可敌,惟水军寥寥,远不及南唐,南唐人每以此自负,说什么南船北马。此时见大量周军战舰,顺流而下,无不惊心。 朱元(舒元)留心军事,探得周军入淮,便登八公山(紫金山)高冈,向西遥望,果见战船如织,飞驶而来,或纵或横,指挥如意,也不禁失声道:“人都说南人乘船,北人乘马,谁料北人今日,也能乘船飞驶,周军鼓棹,如此锐敏,我水军反而不如他,真是出人不料了!” 其实事在人为,何分南北。 既而复见一艨艟大舰,蔽江前来,正中坐着一位衮衣龙袍的大皇帝,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料知是周世宗本尊。 后人有诗咏周世宗郭荣(柴荣)道: 南征北讨不辞劳,战血何妨洒御袍!五代史中争头席,郭家养子本英豪。 周世宗身边有一员大将,方面大耳,龙颜虎步,气场竟然与周世宗不相上下。只见他头戴金盔,身穿金甲,外罩红色绣袍,非常鲜艳夺目,简直就如新郎官一般。甚至连他的战马,脖子上都挂着大红绣球! 原来,随着赵匡胤的威名一天比一天高,他也越来越爱扮酷,他全身上下,以及战马、铠甲、武器上,都用很多彩带扎成绣球来装饰,非常耀眼明亮。 有人说:“你这样做太危险了,对敌人来说,你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目标。” 赵匡胤说:“我就是要敌人认识我是谁!” 当下朱元(舒元)看了,不由的暗暗喝采。便指问将校道:“他是何人?” 将校有经过战阵,认识周将,便道:“这么酷帅的,当然是周朝大将赵匡胤。” 朱元(舒元)叹息道:“我听说他智勇兼全,屡败我军大将,今日遥望丰仪,才知名不虚传了。北朝有此君臣,我辈如何能敌!” 说着,那周军已薄八公山(紫金山)。号炮三声,周世宗身披铠甲,带着许多将士,陆续登岸,在八公山(紫金山)南面下寨。令赵匡胤领着偏师,来攻紫金山南唐先锋大寨。 朱元(舒元)下冈至许文缜、边镐寨中,与二人说道:“周军来势甚锐,未可轻战,我军只好守住山麓,相戒勿动,待他锐气少衰,方可出与交锋。” 许文缜道:“彼军远来,正宜与他速战,奈何怯战不前!” 言未已,即有军吏入报道:“周将赵匡胤前来踹营了!” 许文缜便即上马,领兵杀出,边镐亦随了同去。 独朱元(舒元)留住不行,且对部下道:“此行必败。” 南唐将许文缜、边镐,开寨搦战,两阵对圆,刀枪并举。战不多时,赵匡胤忽勒兵退去。 许文缜、边镐不知有计,驱兵大进。赵匡胤率军且战且走,行到寿州城南,突然翻身杀转,各用长枪大戟,刺入南唐阵中。南唐军前队士兵,纷纷落马。 许文缜、边镐两将,才知中计,正打算整队奋斗,忽左边冲入一队,乃是周将李怀忠的人马,右边又冲入一队,又是周将张琼人马。 两队周军,捣入南唐阵内,好似虎入羊群,大肆吞嚼,急得许文缜、边镐,无法拦阻,慌忙退还原路。哪知部兵已被截成数截,首尾不能相顾,连退避都来不及,只剩了数十骑,随着许文缜、边镐,逃回紫金山。 赵匡胤率众大声呼喊道:“降者免死!” 于是进退两难的南唐兵,都下马卸甲,跪降道旁。 赵匡胤此战,攻克南唐两座大寨,杀死、俘虏三千多人,又顺便将南唐军修筑的运粮甬道摧毁。自此,南唐援军与寿州城内的联系,彻底中断。 许文缜、边镐两军,狼狈奔回,皆说赵匡胤厉害。 朱元(舒元)接着,便微哂道:“我原说周军势盛,不便力争,只可坚壁以待,两公不听忠告,乃有此败。” 许文缜、边镐尚不肯认错,还埋怨朱元(舒元)不救。 朱元(舒元)道:“我若来接应两公,恐各寨都要失去了。”说罢,愤愤回营。 许文缜因此深恨朱元(舒元),密报陈觉,请陈觉上表请求易帅。陈觉早已因朱元(舒元)恃功不逊,上书弹劾,此时又补上奏章,再次弹劾,诬陷朱元(舒元)如何骄傲自大,如何观望不前。 南唐元宗李璟当然相信陈觉,怀疑朱元(舒元),于是另派武昌节度使杨守忠代替朱元(舒元)。 杨守忠赶至濠州,陈觉遂传齐王李景达命令,召朱元(舒元)赴濠州议事。朱元(舒元)料有他变,喟然叹道:“将帅不才,妒功忌能,恐淮南要被他断送了。我迟早总是一死,不如就此毕命罢!”说着,拔剑出鞘,意欲自刎。 忽有一人闯进来,把剑夺下,抗声说道:“大丈夫何往不富贵,怎可为妻子死!” 朱元(舒元)按剑审视,乃是门下客宋垍,便道:“你叫我降敌么?” 宋垍答道:“徒死无益,何若择主而事。” 朱元(舒元)叹息道:“如此昏君佞臣,原不足与他共事,但反颜事敌,亦觉自惭。罢罢!我也顾不得名节了。” 朱元(舒元)本是狂士,怎肯为虚名效忠庸主?乃把剑掷去,秘密派人联络周军。周世宗当然收纳。 周世宗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三月四日,周军乘势督攻紫金山。 许文缜、边镐两人,尚恃着兵众势众,下山抵敌,被赵匡胤用诱敌计,引至寿州城南,三路杀出,把南唐兵冲作数段。吓得许文缜、边镐连声叫苦,飞马奔还。后面的周军,紧紧追来。 他两人只望朱元(舒元)出救,不防朱元(舒元)寨内,突然竖起降旗! 许文缜、边镐自知立足不住,没奈何弃山逃走。 朱元(舒元)与先锋壕寨使朱仁裕等,开营降周,只裨将时厚卿不肯从命,朱元(舒元)乃杀之。 次日一早。周军既破紫金山大寨,周世宗进驻赵步渡口,督众追赶,沿淮河北岸东趋,令赵匡胤等自淮河南岸追击。 水军统领王环,领着战船,自中流而下,沿途杀获万余人。 那许文缜、边镐,正向淮东窜去,适遇武昌节度使杨守忠带兵来增援,且说濠州全军,都已从水路前来。 许文缜、边镐又放大了胆,与杨守忠合兵一处,来敌周军,冤冤见凑,又与赵匡胤相遇。 杨守忠不知好歹,便来突阵,周军阵内,骁将张琼一马当先,敌住杨守忠。两人战了十多合,杨守忠战张琼不下,渐渐的刀法散乱。 许文缜拨马来助,周将中又杀出张怀忠,四马八蹄,攒住厮杀。忽听得扑通一声,杨守忠被张琼打落马下,被周军活捉过去。 许文缜见杨守忠受擒,不免慌忙,一个失手,也被张怀忠擒住。南唐军中三员主将,被擒去一双,当然大乱。 边镐拨马就走,被赵匡胤驱军追上,一箭射倒边镐坐马,边镐跌落在地,周军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捆绑过去,余众逃无可逃,多半跪地乞降。 边镐曾经率军灭闽国、定楚国,早年还曾平定中山八国王张遇贤起义。夸张一点说,一人灭三国,生擒四主,几乎可以与大唐战神苏定方齐名。只是他身在南唐,不遇明君,半生忧郁不得志,至此,竟然被周军活捉。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这时候齐王李景达,及监军使陈觉,尚未知许文缜、边镐败耗,正坐着艨艟大舰,扬帆驶来,迎战周军。周水军统领王环,正与南唐舰相遇,便在中流大战起来。 两下里正在酣斗,但闻岸上鼓声大震,两旁统是周军立住,发出连珠弩箭,向着南唐兵射出一阵阵箭雨。 南唐舰中,士兵纷纷中箭倒毙,李景达手足失措,顾陈觉道:“莫非紫金山已经陷没么!看来我们来晚了!” 陈觉道:“紫金山如已陷没,奈何杨守忠大军,也杳无踪迹呢?”两人仿佛做梦。 李景达、陈觉兀自勉强支持,及见周兵越来越多,不胜惊讶,方令士兵攀上桅杆遥望。不望犹可,望将过去,那紫金山,已遍悬大周旗号了。 当下报知李景达,李景达对陈觉道:“莫非紫金山各寨,已被周兵夺去?” 陈觉道:“若不夺去,如何悬着周字旗号?看来我等只好回军。再或不退,也要全军覆没哩。” 李景达遂传令回军。军士接到此令,自然没有斗志,只盼着早点逃回濠州。 行不多时,前面突然有十几条战船,从岸边芦苇丛中驶出,尽打周军旗号,拦住去路。为首一将,高声叫到:“赵晁在此恭候多时了!” 原来,周世宗早已料到,一旦南唐援军失败,必从淮河退兵,因此派虎捷左厢都指挥使赵晁,率军数千,乘船顺流而下,择险要处埋伏。 李景达道:“周军水师拦住退路,看来凶多吉少,我军将如何抵挡呢?” 陈觉道:“不如赶紧弃船登岸,再或不逃,要全军覆没了。” 李景达忙传令各船一起靠岸,弃船登陆,顿时抛弃兵器、铠甲、粮草无数。 赵晁乘势杀上,把南唐舰夺去;所得粮械,更不胜计。 南唐军刚刚要登岸,岸边忽然箭如雨下,伏兵大起,南唐兵或溺死,或请降,差不多有二、三万人,脱离战斗。 李景达、陈觉,只率少数残兵逃回濠州去了。 当天,周世宗由赵步,追至二百余里外的荆山洪,至镇淮军(涡口),方才停住,天色已暮,就在镇淮军留宿。 越日,随从官员方才赶上御驾。周世宗下令,调发近县丁夫数千人,至镇淮军筑双子城,夹淮为垒,左右相应。且将下蔡浮梁,移徙至此,扼住濠州来路,省得他再援寿州。 此时,正好淮河水猛涨,南唐濠州都监郭廷谓,率水军溯淮来毁浮梁,偏被周右龙武统军赵匡赞获悉,伏兵邀击,把他杀败。郭廷谓慌忙逃回, 陈觉听说郭廷谓又败,连濠州都不敢停留,竟怂恿李景达,一同返回金陵。 只有静江指挥使陈德诚一军,未曾对敌,还是齐装满员,他见李景达等都已奔归,也恐孤军难保,渡江退还。 南唐皇帝听说诸军全部败退,打算亲自督率诸将拒周。 中书舍人乔匡舜,上书极谏,南唐帝说他阻挠众志,流放抚州。后又以守御方略,问及神卫统军朱匡业、刘存忠。 朱匡业不好直言,但诵罗隐诗道: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刘存忠亦从旁进言,说臣意与朱匡业相同。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怒道:“你等坐视国危,不知为朕策画,反欲吟诗调侃,朕岂由你等嘲弄么?” 两人叩首谢罪,李璟怒终未释,竟贬朱匡业为昭武(抚州)节度副使,刘存忠流放饶州。 一面部署兵马,即欲亲行。偏陈觉已经奔还,运动宋齐丘等,代为解免,且言周军精锐异常,说得南唐帝一腔锐气,化作虚无,竟把督军自出的问题,搁过一边,不再提起。于是濠、寿一带,孤危益甚。 周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三月十一日,周世宗命向训为武宁(徐州)节度使、淮南道行营都监,统兵镇守镇淮军(涡口),自率亲军回下蔡,贻书寿州,令刘仁赡自择祸福。 过了三日,未见回复,乃亲至寿州城下,再行督攻。 刘仁赡闻援兵大败,扼吭叹息,遂致病上加病,卧不能起,周世宗贻书,他亦未曾过目,但昏昏沈沈的睡在床上,满口呓语,不省人事。 清淮军监军使周廷构,见周世宗再来,攻城更加急迫,料知城不可保,心里想,你刘仁赡宁愿杀子也不愿投降,难道全城百姓都陪你死么?乃与营田副使孙羽,及左骑都指挥使张全约,商议出降。当下草就降表,擅自署上刘仁赡姓名,派人递入周营,面谒周世宗。 周世宗览表甚喜,即遣合门使张保续入寿州城,传谕宣慰。刘仁赡全未参与,统由周廷构、孙羽等款待来使,且迫令刘仁赡之子刘崇让,偕张保续一同前往周营,顿首谢罪。 三月二十一日。周世宗乃就寿州城北,大陈兵甲,行受降礼。周廷构令刘仁赡左右,架起刘仁赡出城,刘仁赡病得只剩一口气,口不能言,只好由他播弄。这真是好汉也怕病来魔。 周世宗温言劝慰,但见刘仁赡瞟了几眼,也未知他曾否听见,乃复令将他架回城中,服药养病。一面赦州民死罪,凡曾受南唐文书,聚迹山林,抗拒王师的壮丁,悉令复业,不问前过,平日挟仇互殴,致有杀伤,亦不得再讼。旧时政令,如与民不便,概令地方官奏闻。 加授刘仁赡为天平(郓州)节度使,兼中书令,且下制道: 刘仁赡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可比?朕之南伐,得尔为多,其受职勿辞! 看官试想!这为国效死的刘仁赡,连爱子尚且不顾,岂肯骤然变志,背南唐降周?只因抱病甚剧,奄奄一息,任他架出架入,始终不肯渝节,过了一宿,便即归天。 说也奇怪,刘仁赡身死,天亦怜忠,晨光似晦,雨沙如雾,州民相率巷哭,偏裨以下,感德自杀者,共计数十人。就是刘仁赡妻薛夫人,抚棺大恸,晕过几次,好容易才得救活,她却水米不沾,泣尽继血,悲饿了四、五天,一道贞魂,也到黄泉碧落,往寻夫君去了。夫忠妇节,并耀淮南。 周世宗派人吊祭,追封刘仁赡为彭城郡王,授刘仁赡长子刘崇赞为怀州刺史,赐给庄宅。寿州故治寿春,周世宗因他城坚难下,徙往下蔡,改清淮军为忠正军,慨然太息道:“朕所以旌刘仁赡的忠节呢!” 南唐皇帝李璟听说刘仁赡死节,亦恸哭尽哀,追赠太师、中书令,谥忠肃,且焚敕告灵,中有三语云: 魂兮有知,鉴周惠耶?歆吾命耶? 是夜南唐元宗李璟,梦见刘仁赡,拜谒台阶下,仿佛似生前受命情状。及南唐帝醒来,越加惊叹,进封刘仁赡为卫王,妻薛氏为卫国夫人,立祠致祭。后来宋朝亦列入祀典,赐祠额曰忠显,累世庙食不绝。 人心未泯,公道犹存,忠臣义妇,光耀千秋,一死也算值得了。 刘仁瞻,乃是刘金季子。刘金自唐僖宗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就追随杨行密,担任濠州刺史、团练使多年。刘金逝世,长子刘仁规接任濠州刺史,后升任清淮节度使;刘仁规逝世,子刘崇俊接任濠州刺史。 刘仁瞻曾任武昌节度使,之前南唐灭楚国,刘仁瞻曾帅水师攻取岳州。周、南唐开战,南唐以寿州最为紧要,徙刘仁瞻为清淮节度使,镇守寿州,至此坚守寿州凡一年四个月,以身殉国。 后人有诗赞道: 孤臣拚死与城亡,忠节堪争日月光。试看淮南隆食报,千秋庙貌尚留芳。 周世宗任命朱元(舒元)为蔡州防御使,周廷构为卫尉卿,孙羽为太仆卿,开仓发粟,分给寿州饥民。 另派右羽林统军杨信,为忠正军节度使,镇守寿州。 自率亲军还都,留李重进等进攻濠州。 周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五月。 却说南唐将郭廷谓守住濠州,因闻周世宗北还,潜率水军至涡口,折断浮桥,又袭破定远军营,周武宁(徐州)节度使武行德,猝不及防,竟将全营弃去,只身逃走。 郭廷谓报捷金陵,南唐帝擢升郭廷谓为滁州团练使,兼充淮上水陆应援使。 独周世宗接得败警,按律定罪,降武行德为左卫上将军,又追究李继勋之前失寨罪名,降为右卫大将军。 周世宗生父柴守礼,以太子少保光禄卿致仕,常与前许州行军司马韩伦,游宴洛阳。韩伦是韩令坤的父亲,也是一个大封翁,柴守礼更不必说。两人恃势欺人,横行不法,洛阳无人敢忤他二人意,竞以“阿父”相呼。 一日,与市民小有口角,柴守礼竟麾动家丁,杀死数人。韩伦也在一旁助恶,殴打、詈骂不休。 市民不甘心亲人枉死,闪动公愤,即向地方官起诉。地方官览这诉状,被告是位“太上皇”,吓得瞠目伸舌,不敢批答,只好派人调停,曲为和解。 那柴、韩二老,怎肯认过?市民亦不愿罢休,索性叩阍讼冤。当时周廷对待柴守礼,虽未明言为太上皇、天子父,但就算是个国舅,也是尊贵的皇亲,声势浩大,当时接得冤诉,无人敢评论曲直,只有上达圣聪。 周世宗顾念本生,把柴守礼略过一边,只查究韩伦劣迹,查到韩伦干预郡政,武断乡曲,公私交怨,罪恶多端,乃命刑官定罪,依律当弃市。 韩令坤伏阙哀求,情愿削职赎罪,乃只削夺韩伦本身官爵,流配沙门岛。韩令坤任官如故,柴守礼竟不论罪。 柴守礼为周世宗生父,似难坐罪,只是枉法全恩,亦属非是,此亦一瞽瞍杀人之案。误在周世宗未把他迎到身边赡养,致有此弊。 周世宗下诏修缮永福殿,派宦官孙延希督修,役夫或就瓦中吃饭,用柿为匕,不意被周世宗看见。周世宗一向爱民,叱责孙延希虐待役夫,牵出处死,并黜退御厨使董延勋,副使张皓等。 左库藏使符令光,历职内廷,素来清慎。 至是周世宗又欲南征,命令符令光督制军士袍服,限期办集。符令光不能如限,又有敕处斩。 宰相等入廷救解,周世宗拂衣入内,不愿从谏,符令光竟被戮死于都市。为这二案,都人代为呼冤。周世宗也曾追悔,但素性暴躁,一有人忤逆旨意,便欲加刑。亏得符皇后,从中解劝,还算保全不少。 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十月。 周世宗又欲出征濠、泗,符皇后以天气严寒,力为谏阻。周世宗执意不从,累得符皇后抑郁成疾,饮食少进。周世宗不遑内顾,命王朴为枢密使,仍令留守东京。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九回 周世宗四次亲征 宋齐丘自尽谢罪 十月十九日,周世宗第四次御驾亲征,率赵匡胤等出京,倍道至镇淮军。五鼓渡淮,直抵濠州城西。 濠州东北十八里,有一巨滩,南唐人在滩上立栅,四面环水自固。周世宗派内殿直康保裔,乘着骆驼,率军先济,赵匡胤为后应。 康保裔尚未渡过河,赵匡胤已跃马入水,截流而进。骑兵追随恐后,霎时间尽登滩上,攻入敌栅。栅内守兵,措手不及,纷纷溃散,遂得拔栅。打通道路,径至濠州城下。 李重进早攻濠州南关,连日不下,忽闻御驾复来督师,大众奋勇百倍,或缘梯,或攀堞,不到半日,已攻入南关城。 城东复有水寨,与城中形成犄角之势。 周世宗命王审琦领兵捣入,也将水寨夺下。城北尚屯敌船数百艘,船外植木,防遏周军,周世宗命水师拔木进攻,纵火焚敌,敌船不能扑灭,被毁去七十余艘,余船遁去。 濠州诸防,种种失败,只剩得斗大孤城,如何保守? 郭廷谓想出一法,派人至周营上表,但说臣家属留居江南,今若立刻投降,必至夷族,愿先派人至金陵禀命,然后出降。 周世宗微笑道:“他无非是缓兵计,想往金陵乞援。朕亦不妨允他,等他援兵到来,一鼓歼灭,管教他死心塌地,举城出降了!” 遂留兵濠州城下,自移军往攻泗州。 十一月十九日。侦骑报知前方有数百艘敌船,前来增援濠州,已至涣水东。 当下周世宗下令水陆夹击,次日,在洞口会战,斩首五千余级,收降士兵二千余人。 周军继续前进,战鼓擂响,声震数十里,大军势如破竹,所至皆克。 赵匡胤为前锋,直抵泗州,纵火焚烧南关门,破水寨,拔月城。 周世宗亲自登上城楼,指挥调度。 泗州守将范再遇,惊慌的了不得,在周军攻城第十天,开城乞降。赵匡胤入城,禁止掳掠,秋毫无犯,州民大悦,争献牛酒犒军。 周世宗亲自赶到城下,范再遇迎谒马前,受命为宿州团练使,拜谢而去。 赵匡胤出奏周世宗,报称全城百姓安居乐业,周世宗乃不再入城,分三道进兵。赵匡胤率步骑自淮河南岸进军,周世宗自督亲军从淮河北岸推进,诸将率水军沿淮河顺流东下。 淮滨因战争日久,人不敢行,两岸芦苇如织,且多泥淖沟堑。周军乘胜长驱,踊跃争趋,几忘劳苦,沿途与南唐兵相遇,且战且进,金鼓声震动天地。 周显德四年,即公元957年,十二月九日。 赵匡胤率军行至楚州西北,地名清口,有南唐军在此驻扎,保障楚州,由南唐应援使陈承昭扼守。 赵匡胤溯淮而上,昼夜袭击,捣入南唐营中,陈承昭不及预备,慌忙逃生。 赵匡胤入帐,不见陈承昭,料他从帐后遁去,急急追赶,马到擒来,所有清口南唐战船,除焚荡外,尚得三百余艘,将士除杀溺外,收降七千人,淮上南唐势力,扫得精光,从此,周水军出没纵横淮河,毫无阻碍。 濠州守将郭廷谓,曾派使至金陵乞援,等到使人返报,说是当促陈承昭增援泗州,所以坚守待援。 不料陈承昭战败被擒,全军覆没。郭廷谓无法可施,只得依着周世宗命令,送呈降表。当令录事参军李延邹起草。 李延邹勃然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这是人臣大义,奈何腼颜降敌!” 郭廷谓道:“我非不能效死,但满城生灵,无辜遭戮,我实未忍。况泗州已降,清口覆军,区区濠州一城,如何保全,不如通变达权,屈节保民,愿君勿拘泥小节!” 李延邹掷笔道:“大丈夫终不负国家,为叛臣作降表!”掷地作金石声。 郭廷谓大怒,拔剑相逼道:“你敢不从我命么?” 李延邹道:“头可断,降表不可草!”言未毕,已被郭廷谓把剑一挥,头落地上。 濠州尚有戍兵万人,粮数万斛,郭廷谓举城降周,全城兵粮,俱为周有。 周世宗因泗州已降,不必后顾,当然大喜,任命郭廷谓为亳州防御使,另派将吏驻守,自往楚州攻城。 十二月十八日,郭廷谓驰谒行幄,周世宗对郭廷谓说道:“朕南征以来,江南诸将,败亡相继,独卿能断涡口浮桥,破定远寨,也可算是报国了。濠州小城,怎能持久,就使李璟自守,亦岂足恃!卿可谓知几。现命卿往略天长,卿可愿否?” 郭廷谓便称愿往,周世宗即令自率所部,往攻天长。 再派铁骑右厢都指挥使武守琦,率数百骑兵直趋扬州,刚刚到高邮。 扬州守将,实行焦土抗战,已毁去官府民庐,驱人民渡江南行,等到武守琦进入扬州城,已是空空洞洞,成了一片瓦砾场,此外只剩十余人,不是老病,就是残疾,死多活少,未便远行,因此还是留着。武守琦付诸一叹,据实奏闻。 周世宗仍命韩令坤往抚扬州,招缉流亡,权知军府事宜,又侦察到泰州无备,派兵将攻克泰州。 转眼又是一年。 周显德五年,即公元958年,南唐元宗李璟改元为中兴元年,希望能够实现中兴梦想。南唐元宗初嗣位,最初年号保大,去年已为保大十五年。 正月五日,周军攻克海州。 正月十日,周军攻克静海军(今江苏南通),升为通州。静海军过江就是吴越国。 先前,周世宗派左谏议大夫尹日就等出使吴越国,行前道:“你们今天前去吴越国,要漂洋过海,可是,等你们回来时,朕必定平定淮南,你们可以走陆路回来。” 现在,周世宗兑现诺言。 不久,再命合门使曹彬出使吴越国,赏赐吴越王钱弘俶骑兵铁甲二百副、步兵铁甲五千副,以及其他武器。 曹彬完成使命即还,吴越国私下送的礼物,一概不接受。吴越人驾小船追赶他,连续三、四次,曹彬仍然不肯接受,后来又想:“我一直拒绝他,好像是在沽名钓誉。”于是接受,一一登记造册,回来后全部上交官府。 周世宗强行归还给他,曹彬这才拜赐,却全部分给亲朋旧友,自己不留一文钱。 不久后,吴越国派大将邵可迁率战舰四百艘,水师将士一万七千人进驻通州南岸,听候周世宗调遣。 周世宗打算亲自率水师自淮河,经邗沟进入长江。不料北神堰早已淤塞多年。有司拟挖掘楚州西北的鹳水,找寻运河故道,上奏说,工程浩大,不宜施工。一定要施工的话,需要大量民工,花费巨万,数月才可成功。 周世宗乃亲自勘察,参与规划,征调当地民工,仅仅十天就完工,经费减少大半。周军水师,几百艘巨舰,浩浩荡荡,直达长江。南唐军民大恐,以为神兵天降。 惟楚州防御使张彦卿,与都监郑昭业,硬铁心肠,仿佛寿州的刘仁赡一般。周世宗亲御旗鼓,连日攻扑,城外庐舍,扫尽无遗,更发州民凿通老鹳河,引战舰入江,水陆夹击楚州城。 炮声震地,鼓角喧天,张彦卿坚决不为所动,惟与郑昭业同心堵御,视死如归。 张彦卿子张光祚,随父登城,望见周军势盛,城中危在旦暮,乃泣谏张彦卿道:“敌强我弱,万难支持,城外又无一人来援,看来徒死无益,不如出降。” 张彦卿不答一词,旁顾诸将道:“那边有敌军来攻,你等可望见否。” 诸将转身望去,张光祚亦掉头去看,不防张彦卿拔出腰间宝剑,竟向张光祚顶后劈去,砉然一声,首随刀落。诸将闻有剑声,慌忙转头看来,但见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已在城上摆着,大家不禁咋舌! 张彦卿却泣语诸将道:“这是彦卿爱子,劝彦卿降敌,彦卿受李氏厚恩,义不苟免。这城就是我的葬身之地!诸君畏死欲降,尽可自便,但不得劝我,若劝我出降,请视我子首级!” 刘仁赡杀子,张彦卿亦杀子,可谓无独有偶。诸将皆感泣思奋,莫敢言降。 苦守至四十日,猛听城外一声怪响,好似天崩地塌一般。城上守卒,腾入天空,城墙坍陷至数十丈,那时堵不胜堵,周军从城缺杀入,一拥进来。 原来周世宗督攻月余,焦躁异常,乃命军士凿城为窟,内纳火药,引以为线,线燃药发,把城墙炸坍,城遂被陷。 这可能是人类战争史上,第一次使用炸药攻城。 张彦卿尚在城内结阵,誓死巷战,战到日暮,杀得枪折刀缺,尚未肯罢休。既而退至州廨,矢刃俱尽,张彦卿举绳床搏斗,犹格毙周军数十人,自身亦受了重伤,便大呼道:“臣力竭了!”遂自刎而死。 郑昭业被周将杀死,余众一千数百人,个个战死,无一生降。周军亦伤亡不少。 周世宗大怒,下令屠城,自州署以及民舍,俱付一炬,吏民死了万余人。 这下,可为周廷构、郭廷谓二人正名了!若他二人也像张彦卿一般,徒令寿州、濠州满城百姓遭殃! 时为正月二十五日。 赵匡胤搜诛张彦卿家属,男女多死,惟留张彦卿少子张光佑,说是忠臣之后,不当尽歼。待到屠城已毕,方入奏周世宗,请留张彦卿一脉,为臣教忠。 周世宗怒气已平,乃准如所请。复令修筑城垣,募民实城。 仍须百姓,何必尽屠。 嗣接郭廷谓奏报,已经劝说唐天长军使易文赟,举城归顺,周世宗仍令易文赟为刺史。自己从楚州出发,转趋扬州。 韩令坤迎周世宗进入广陵城内,城中没有居民,满目萧条。周世宗见城内空虚,特命在故城东南隅,另筑小城,容纳官民入住。未几又接黄州刺史司超捷报,说与控鹤指挥使王审琦,打败舒州军,擒南唐刺史施仁望,于是淮右粗平。 周世宗出巡泰州,进攻江南,临江遥望。见有敌舰数十艘,停泊江心,即命赵匡胤带着战船,前往攻击。敌舰不敢迎战,望风退去。 赵匡胤直抵南岸,毁南唐营栅,乃收军驶回。 越日,周世宗又派右神武统军宋延渥,率战舰数百艘顺长江东下;都虞侯慕容延钊率步骑兵陆路沿江推进。慕容延钊至东?州,大破南唐兵,江南大震。 先是江南小儿,遍唱檀来。人不知为何因,颇以为怪。至周师入境,先锋骑兵,皆唱番歌,首句即为“檀来也”三字,才识童谣有验,更加恐慌。 周世宗至迎銮镇,在野外扎营,有猛虎逼近乘舆,宋延渥引弓射之,一发而毙。御驾不曾受惊。 是时已为周显德五年,南唐中兴元年,公元958年,三月六日。南唐帝李璟见中兴无望,再改元交泰。之前两个月是中兴元年,之后是交泰元年。 南唐元宗李璟,已经在位十六年,闻周军临江,恐他即将南渡长江,又耻于降号称藩,意欲传位于皇弟李景遂,令他出面求和。 李景遂本为皇太弟,至是上表辞位,略言不能扶危,自愿出就外藩。齐王李景达,因出师败还,也辞去元帅一职。 南唐帝乃改封李景遂为晋王,兼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李景达为浙西道元帅,兼润州大都督。立皇子燕王李弘冀为太子,参治朝政,派枢密使陈觉,奉表至迎銮镇,谒见周世宗,贡献方物,且请传位给太子,听命天朝。 周世宗谕陈觉道:“你主果诚心归顺,何必传位?且江北郡县,尚有庐、舒、蕲、黄四州,及鄂州汉阳、汉川二县,未曾归我,如欲乞和,即须献纳,方可开议!” 陈觉叩伏案前,不敢违命。只说当遣还随员,再取表章。 周世宗道:“朕欲夺取江南,也不是什么难事,不仅我军鼓勇争先,都要攻取江南,就是荆南、吴越,也知道助顺讨逆,来约出兵日期。”说至此,即捡出二表,出示陈觉。 陈觉一一接阅,一表是荆南节度使高保融,奏称本道舟师,已至鄂州;一表是吴越国王钱弘俶,奏称已发战船四百艘,水军一万七千人,停泊江岸,候命进止。 两表阅罢,陈觉愈加惊惶,且见迎銮镇一带,战舶如林,兵戈如蚁,大有气吞江南的气势,不由的形神俱惊,磕了无数响头,再四乞哀。陈觉鬼头鬼脑,不愧为五鬼之一。 周世宗方道:“你速派人奉表,割献江北,朕得休便休,也不一定要取你江南了。” 陈觉拜谢而退,立即派随员返回金陵,盛说周世宗声威,宜速割江北,还可保全江南。 南唐元宗李璟不得已,乃去帝号,自称江南国主,再派合门承旨刘承遇,至迎銮镇,愿将庐、舒、蕲、黄四州,及鄂州汉阳、汉川二县,尽行奉献。惟乞求将海陵盐监,仍属江南,周世宗不许。 刘承遇苦苦哀求,又请岁给赡军盐三十万石,方蒙允许。 此外如去除帝号、废除年号、奉周正朔,岁输土贡等款,也被陈觉、刘承遇等承认。 周世宗乃许令罢兵,且颁诏江南国主道: 皇帝恭问江南国主无恙,使人至此,奏请分割舒、庐、蕲、黄等州,画江为界,朕已尽悉。顷逢多事,莫通玉帛之欢,适自近年,遂构干戈之役,两地之交兵未息,蒸民之受弊斯多。日昨再辱使人,重寻前意,将敦久要,须尽缕陈。今者承遇爰来,封函复至,请割州郡,仍定封疆,猥形信誓之辞,备认始终之意,既能如是,又复何求!边陲顿静于烟尘,师旅便还于京阙,永言欣慰,深切诚怀。其常、润一带,及沿江兵棹,今已指挥抽退;兼两浙、荆南、湖南水陆兵士,各令罢兵,以践和约。言归于好,共享承平,朕有厚望焉! 陈觉、刘承遇,既得求和成功,乃向周世宗处辞行。 周世宗又对陈觉道:“传位一事,尽可不必,朕有手书,烦你转达你主便了。” 随即取书给陈觉,陈觉与刘承遇,拜谢而去。还至金陵,将周世宗原书呈与江南主。书中写着: 别睹来章,备形缛旨,叙此日传让之意,述向来高尚之怀。仍以数岁已还,交兵不息,备论追悔之事,无非克责之辞,虽古人有引咎责躬,因灾致惧,亦无以过此也。况君血气方刚,春秋甚富,为一方之英主,得百姓之欢心。即今南北才通,疆埸甫定,是玉帛交驰之始,乃干戈载戢之初,岂可高谢君临,轻辞世务!与其慕希夷之道,曷若行康济之心。重念天灾流行,分野常事,前代贤哲,所不能逃。苟盛德之日新,则景福之弥远。勉修政务,勿倦经纶,保高义于初终,垂远图于家国。流芳贻庆,不亦美乎!特此谕意,君其鉴之! 周世宗既遣还陈觉等人,乃诏吴越、荆南军各归本道,赐吴越王钱弘俶犒军帛二万匹,南平王高保融帛一万匹。 命就庐州置保信军,简授右龙武统军赵匡赞为节度使,御驾自迎銮镇返回扬州。 江南国主李璟又派同平章事冯延巳,给事中田霖,为江南进奉使,献上犒军银十万两,绢十万匹,钱一亿文,茶五十万斤,米麦二千四百万斤,附以表文。略云: 臣闻孟津初会,仗黄钺以临戎,铜马既归,推赤心而服众。皇帝量包终古,德合上元,以其执迷未复,则薄赐徂征;以其向化知归,则俯垂信纳。仰荷含容之施,弥坚倾附之念。然以淮海遐陬,东南下国,亲劳玉趾,久驻王师,以是忧惭,不遑启处。今既六师返旆,万乘还京,合申解甲之仪,粗表充庭之实。望风陈款,不尽依依。 冯延巳等既至扬州,呈入表文,接连又派汝郡公徐辽,客省使尚全,恭上买宴钱二十亿文。又有一篇四六表文,有云: 伏以柏梁高会,展极居尊,朝臣咸侍于冕旒,天乐盛张于金石,莫不竞输宝瑞,齐献寿杯。而臣僻处偏隅,回承睠顾,虽心存于魏阙,奈日远于长安,无由觐咫尺之颜,何以罄勤拳之意!遂令戚属躬拜殿廷,纳忠则厚,致礼则微,诚惭野老之芹,愿献华封之祝。 周世宗连得二表,特在行宫赐宴。冯延巳、田霖、徐辽、尚全,一并列座。 徐辽代江南国主李璟捧上寿觞,并进金酒器御衣犀带金银锦绮鞍马等物,周世宗亦各有赠赐。 宴毕,客人辞去,御驾乃启程还京。 周显德五年,南唐中兴元年,公元958年,四月二十一日,周世宗返回东京汴梁。 下诏赏赐南征众将士,各封赏有加,追恤临阵伤亡各家属,子孙并量材录用。 新得淮南十四州六十县,所欠赋税,一律豁免。 即授南唐被俘将冯延鲁为太府卿,充江南国信使,并以卫尉少卿前南唐使钟谟为副,令赍国书及本年历书,还赴江南,并赐给江南国主李璟御衣玉带,及锦绮罗谷共十万匹,金器千两,银器万两,御马五匹,散马百匹,羊三百匹,犒军帛千万匹。 五月,江南国主李璟得书,下令全国使用周显德年号。交泰年号,也只用了两个月。 其他一切仪制,皆从降损;并因周信祖庙讳为郭璟,即郭威高祖,见前文。特将本名除去偏旁,易名为李景。为了方便,本书仍然称其为李璟。 江南国主李璟,再派冯延鲁、钟谟至周京,奉表谢恩。顺便私下写信给赵匡胤,并馈赠黄金三千两。 赵匡胤笑道:“这明明是反间计,我难道为他所算么?”遂将书信、黄金,悉数呈上。 周世宗嘉他忠心,温言褒奖;嗣复改授赵匡胤为忠武(许州)节度使。 会赵弘殷旧疾复发,医药无效,竟至谢世。赵匡胤居丧守制,不闻军政事。 周世宗又厚赐赙仪,追赠太尉,并武清节度使官衔;封赵匡胤母杜氏为南阳郡太夫人。赵匡胤世受周恩,不为不厚。 周世宗命在京师置进奏院,馆待南唐来使,更升任冯延鲁为刑部侍郎,钟谟为给事中,仍遣归江南。 后人有诗咏道: 连年争战苦兵戈,割地称臣始许和;我为淮南留一语,国衰只为佞臣多! 此外尚有被俘获的南唐兵将,亦陆续放还,共五千七百五十人。后来又将许文缜、边镐、周廷构等人,也一并放归。 先是冯延巳、陈觉等,自诩多才,睥睨一切,尝侈谈天下事,以为经略中原,可运筹帷幄,翻覆掌上。 冯延巳学问渊博,口才出众,文章善于雄辩,纵横捭阖,尤其善长作词,着有《阳春集》,收录词百余阕,统是铺张扬厉,粉饰隆平。后人称他的词为五代词之冠,开宋词风气之先河。 李璟也爱好诗词,与冯延巳互相倡和,工力匹敌,李璟因此引他为知音,任用为宰相。 翰林学士常梦锡,屡次进谏,极言冯延巳等浮夸无术,不应轻信。怎奈冯延巳正得君心,任你舌敝唇焦,也是无益! 淮南战起,唐兵屡败,常梦锡又密谏道:“冯延巳等奸言似忠,若陛下再不觉悟,恐国家从此灭亡了!” 江南国主李璟仍然不从。至李德明被杀,虽由宋齐丘、陈觉等从旁怂恿,冯延巳也串同一气,斥李德明为卖国贼,应该伏诛。 冯延巳可谓是文人误国的典型。 等到许文缜等战败紫金山,同作俘虏,陈觉与齐王李景达,自濠州遁归,国人惊惧,江南国主李璟召入冯延巳等,会商军事,甚至泣下,冯延巳尚说无需恐慌。 枢密使李徵古,与冯延巳同党,大言不惭地说:“陛下当治兵御敌,奈何作儿女子态,徒对臣等涕泣,莫非是酒醉不成,还是因乳母未至呢!” 李璟不禁色变,李徵古却举止自若。臣对君敢如此放肆,可知李璟之不堪为君。 会司天监奏天文有变,人主应避位禳灾,李璟乃复召谕群臣道:“国难未纾,我欲释去万机,栖心冲寂,究竟何人可以托国?” 李徵古先答道:“宋公齐邱,系再造国手,陛下如厌弃国机,何不举国授与宋公!” 陈觉亦从旁插嘴道:“陛下深居禁中,国事皆委任宋公,先行后闻,臣等可随时入侍,与陛下同谈释老了。” 李璟闻言,目顾冯延巳,冯延巳也好似表示同意。乃命中书舍人陈乔草诏,将委国与宋齐丘。 陈乔待群臣退后,独持入草诏,屈膝秘密陈奏道:“宗社重大,怎可假人!今陛下若署此诏,从此百官朝请,皆归宋齐丘,尺地一民,俱非陛下所有。就使陛下甘心淡泊,脱屣万乘,独不念烈祖创业,如何艰难,难道可一朝抛弃吗?古有齐淖齿,赵李兑。近有让皇杨氏,且为陛下所亲见。抚今思昔,能不寒心!臣恐大权一去,求为田舍翁,且不可得了!” 李璟愕然道:“若非卿言,几落入贼人彀中!”乃将草诏撕毁,引陈乔入见皇后钟氏,及太子李弘冀,且指着他说道:“这是我国忠臣!他日国家急难,你母子可托付大事,我虽死无遗恨了。”从此才开始疑忌宋齐丘、陈觉等人。 陈觉赴周议和,还至金陵,矫传周世宗诏命,说江南连岁拒周,皆由严续主谋,须立杀无赦。 严续乃是故相严可求子,娶唐烈祖李昪女为妻,性颇持正,不肯加入宋党。李璟命严续为门下侍郎,兼同平章事。陈觉与严续有嫌,因借此构陷。 江南国主李璟已有三分明白,不忍杀严续,但罢为少傅,且令陈觉退出枢密,只任命为兵部侍郎。并将左相冯延巳,亦罢除相位,降为太子少傅,又罢黜枢密使李徵古。 及钟谟南归,入见李璟,乘隙进言道:“宋齐丘累受国恩,见危不能致命,反谋篡窃,陈觉、李徵古等,阴为羽翼,罪实难容,请陛下申罪正法!” 李璟忽忆及陈觉言,便问钟谟道:“陈觉曾传周帝命,迫我诛杀严续,卿在周廷,果闻有此语否?” 钟谟答道:“臣未闻此言,恐是由陈觉捏造。就是前时李德明,与臣同往议和,他亦无非衡量强弱,因此请求割地求和,宋齐丘与陈觉,说他卖国,遂致诛杀,试问今日陈觉前去通款,比前时李德明所请,得失如何?李德明受诛,陈觉怎得无罪?” 此话虽未免袒护李德明,却是言之有理! 李璟沈吟多时,又问钟谟道:“究竟周帝真要杀严续否?” 钟谟又道:“臣谓周帝必无此言。如若不信,臣可至周廷问明。” 李璟点首,因令钟谟再次赍表入周,略言久拒王师,皆由臣昏愚所致,严续并未参与,请加恩宽宥。 周世宗览表,不禁惊诧道:“朕何曾欲诛严续?就使严续欲拒朕,彼时桀犬吠尧,各为其主,朕亦何必过事苛求。” 钟谟乃述及严续刚正,及陈觉狡诈等情状。 周世宗又道:“据你说来,严续为你国忠臣,朕为天下主,难道教人杀忠臣么?” 钟谟叩谢而归,报明江南国主。 江南国主因欲诛杀宋齐丘等,又派钟谟赴周禀报。 周世宗道:“诛佞录忠,系你国内政,但教你主自有权衡,朕不为遥制。” 钟谟即兼程还报,江南国主乃命枢密使殷崇义,草诏惩奸,历数宋齐丘、陈觉、李徵古罪恶,放宋齐丘还九华山,谪陈觉为国子博士,安置饶州,夺李徵古官,流戍洪州。 陈觉与李徵古,惘惘出都,途中复接江南国主敕书,赐令自尽。 南唐五鬼,陈觉为首,还有魏岑、查文徽,已经病死,此外只剩二冯,江南国主不复问罪,寻且迁任冯延巳为太子太傅,冯延鲁为户部尚书,宠用如故。 江南国主曾经在内殿设宴奏曲,召集群臣填词助兴。 须臾,冯延巳作成《谒金门》一首: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李璟自己,则写了一首《摊破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李璟对冯延巳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冯延巳答道:“怎能如陛下所咏:‘小楼吹彻玉笙寒’,更为高妙呢。” 时江南丧败不支,苟延岁月,君臣不能卧薪尝胆,乃各述曲宴旧诗,作为评谑,无怪他一蹶不振,终致灭亡。 惟宋齐丘至九华山,江南国主命地方有司,锁住宋齐丘居宅,不准自由,但穴墙给与饮食。 宋齐丘叹道:“我从前为李氏谋画,幽禁让皇帝全族于泰州,天道不爽,理应及此,我也不想再活了!”遂自尽而死。江南国主谥他为丑缪,追赠李德明为光禄卿,赐谥曰忠。 因再派使者报周,并进贡冬季方物。 周世宗特派兵部侍郎陶谷报聘,陶谷素有才名,周世宗以为江南人士,多擅文才,故令陶谷充使职。 陶谷是邠州人,原名唐秀实,后晋时避石敬瑭讳,改姓陶。 陶谷既至金陵,见了江南国主,吐属风流,温文尔雅,江南国主亦肃然起敬,特命韩熙载陪宾,殷勤款待。陶榖一向矜持,正襟危坐。 这一天,有人发现,在陶榖居住的宾馆墙上,发现一行字:“西川狗,百姓眼,马包儿,御厨饭。”馆吏不明白,报知李璟。李璟也不明白,便召问韩熙载。 韩熙载说:“西川狗,西川即蜀,狗即犬,西川狗是个独字。百姓眼,百姓即民。百姓眼,这是个眠字。马包儿,就是瓜子,是个孤字。御厨饭,是个馆字。就是独眠孤馆。” 韩熙载又对李璟说:“陶榖并非正人君子,此前曾经参与陷害李崧(参加第一百一十四回),我有办法让他原形毕露。” 韩熙载素称江南才子,家中藏书甚多,陶谷向他借阅,且嘱馆伴抄录,一时不能脱身。 南唐宫中有歌妓秦蒻兰,知书识字,色艺兼优,韩熙载故意命她至客馆中,充作女役。 陶谷见她容颜秀丽,体态娉婷,已不禁暗暗喝采,只是身为使臣,不便细询姓氏,总还道是驿吏家的女儿,不敢唐突。 那知婵娟有心,故意撩人,有时眼角留情,有时眉梢传语,有时轻颦巧笑,卖弄风骚,惹得陶谷支持不定,禁不住与她问答数语。偏她应对如流,无论甚么诗歌,或是什么书画,多半记忆,益令陶谷倾心钟爱,青眼垂怜,渐渐的亲近香肤,引为红颜知己。 美人解意,才子多情,那有不移篙近岸,图成好事?一宵好梦,备极欢娱,乃赠艳词一首。 第二天一早起床,那美人儿出外自去,镇日里再没有见面。 陶谷已是怀疑,恰好韩熙载说,奉江南国主命,邀请参加晚宴,陶谷不好固辞,随着同行。 既入南唐廷,自有内侍趋出,导引入内殿中,江南国主已经待着,走下台阶相迎。寒暄已罢,即请陶榖入席,且召歌妓奉觞,陶谷很是矜持,江南国主微讽道:“公南来有日,久居馆中,独不嫌寂寞么?” 陶谷答称借阅韩家藏书,幸免寂寞。 江南国主李璟道:“江南春色,闻已被公采得一枝,何必相欺!” 陶谷极力答辩,江南国主付诸一笑,仍举觥劝饮,陶谷饮了几杯,忽听得歌声幽咽,从屏后出来。 歌云:好姻缘,恶姻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 陶谷听此二语,已觉惊心,复又有歌词续下道: 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这词名为“春光好”,正是陶谷赠送给秦蒻兰的那首艳词,陶榖当然知晓,料到被人戏弄了,忙从屏间一瞧,果然走出一个歌娘,似曾相识,只见她眉如远山,仔细一看,就是昨夜相偎相抱的秦蒻兰,禁不住面上生惭,汗如雨下,便即起座谢宴,托言醉不能饮。 江南国主尚不肯饶人,又嘲讽数语,陶谷也只好似痴似聋,转身退去。次日便即辞行,自回汴京去了。 江南国主李璟自鸣得意,且不必说。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回 正声律名臣辞世 得辽关雄主染疾 却说南汉中宗皇帝刘晟(刘弘熙),在位已经十五年了。她听说南唐被周朝打败,不免担忧。他自篡位以后,猜忌骨肉,把刘弘昌以下十三个弟弟,杀得一个不留。诸侄也尽加屠戮,只剩下几个美色的侄女不杀,全部取入宫中,迫为婢妾。 又派兵入海,抢劫商贾船只上的金帛,增筑离宫数千间,殿侧皆置宫人,令她候晓,名为候窗监。 每次遇到宴会,南汉中宗刘晟(刘弘熙)独自坐在殿廷间,殿旁两庑各结彩亭,列坐侍宴百官,很是整齐。酒精上头后,往往下令士兵推上装有野兽的笼子,两旁以刀戟防卫。刘晟(刘弘熙)亲自下殿射兽,兽未死,即用刀戟戮死,算作一大乐事。 有一次夜间饮酒,中宗刘晟(刘弘熙)大醉,把一个瓜放置在伶人尚玉楼的脖子间,拔剑劈瓜,连尚玉楼的首级一并斩去。第二天酒醒后,再召尚玉楼侍宴唱曲,左右说,他昨已受诛,方才叹息作罢。 中宗刘晟(刘弘熙)后宫专宠,乃是两个李妃,一号李丽妃,一号李蟾妃。 宫人卢琼仙、黄琼芝,长得美貌但是性情狡猾,特授为女侍中,穿上朝服,戴上官帽,参决政事。 宦官中最宠林延遇,诸王夷灭,都是由林延遇主谋。林延遇临死,推荐同党龚澄枢自代。龚澄枢刁滑,与林延遇相类。南汉国从此朝政不修,权出嬖幸。 等到听说周军征服南唐国,意欲入贡周廷,因被湖南所阻隔,不便通行,乃大治战舰,修武备,加强防守。 不久又自叹道:“我自己能够免去祸患,已是幸事,还管甚么子孙后代呢?” 正巧月食牛、女间,出书占卜,说他自己应该当灾,乃纵情于酒色,渐渐地被酒色掏空,精尽人亡,年仅三十九岁,在位十六年。他是南汉国第三位皇帝,刘氏第四位割据者。 时为南汉国乾和十六年,周显德五年,公元958年,八月三日。 长子刘继兴嗣立,改名为刘鋹。给父皇刘晟(刘弘熙)上庙号为南汉中宗。 刘鋹时年十六,委政于宦官,龚澄枢、陈延寿权势最重,又进女侍中卢琼仙为才人,内政皆取决卢琼仙,台省各官仅仅做个傀儡,不得参与国政。 刘鋹个性喜欢奢侈,筑万政殿,一条柱子的费用,须白金三千锭。又建天华宫,筑黄龙洞,每日花费千万,毫不吝惜。 尚书右丞钟允章,欲整肃纲纪,惩治奸滑,正被宦官猜忌,诬称钟允章谋反,上奏刘鋹加刑,竟将他全族诛灭。 刘鋹每日与后宫妃嫔,纵情淫乐,自称萧闲大夫,不复临朝视事。 南汉诸帝,皆宠信宦官,认为正常人都有子孙,不肯效忠皇家,故唯有宦官,没有子孙,最是可靠。 刘鋹时,宦官尤其受宠。龚澄枢、陈延寿专权擅政。 凡是科举中榜者,必须先阉割,然后才可任命为官。一时间,南汉国人,纷纷自宫,皆以当上宦官为荣。宦官多至两万余人,或加至三公、三师职衔。 女官亦不下千人,也有师傅令仆的名目。 陈延寿又引入女巫樊胡子,戴远游冠,衣紫霞裙。踞坐帐中,自称有玉皇附身,能预知祸福,呼刘鋹为太子皇。刘鋹极端迷信,遇事往往向樊胡子求教。 卢琼仙及龚澄枢等,争相依附樊胡子,樊胡子于是谎称卢琼仙、龚澄枢、陈延寿等,统是上天差来,辅佐太子皇,不宜轻加罪谴。刘鋹对他们的信用日益坚定,视国事如儿戏。 但因僻处岭南,周天子无暇问罪,所以昏愦糊涂的刘鋹,尚得荒纵数年。 却说周世宗还都后,皇后符氏薨逝,年止二十有六,谥曰宣懿。皇后妹也生得颇有姿色,曾经出入宫中,探望姐姐,被周世宗看中,周世宗欲册为继后,因南征得手,又思北讨,所以还没来得及行册后礼。 周世宗又究心贡举,务求得人;并严禁旁门左道。 周世宗留意农事,刻木为农夫、蚕妇,列置殿廷。陶榖因此作诗,加以赞颂。 周世宗又推行土改,复制唐朝元稹《均田图》,颁发全国各道州县。且派左散骑常侍艾颖等三十四人,分别前往诸州,查勘土地,将无主土地、富贵人家多余土地,分给无地人家,并均定田租,减轻农民负担。战乱逃亡的百姓纷纷归来。 开封尹奏报,东京辖区内,纳税耕地原来为五百万亩,查勘、土改后多出两百万亩,因此将按照比例调低每亩地应纳税数额。 起初,各州县百姓,皆有课户、俸户若干。课户的赋税,并不上缴朝廷,而是负责当地官吏薪俸、粮食;俸户则负责征替官府向百姓征收钱粮,自己并不缴纳赋税,算是中间商。 周世宗命将课户、俸户尽数裁撤,全部纳入州县户籍,一体向朝廷缴纳赋税。州县官吏薪俸、粮食,全部由朝廷下拨。 又下诏,令诸州尽量合并乡村,节约耕地。大致以一百户为团,团置耆长三人,令司民事,劝课耕桑。 淮南因连年战争,民间大饥荒。周世宗命开仓借粮食给百姓。 有人说:“百姓太穷,恐怕他们将来无力偿还,不如不借。” 周世宗道:“百姓,就是朕的儿女。哪里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儿女的?为什么非要他们将来偿还?” 未几即为显德六年,公元959年。高丽女真,均派使者进贡方物。 周世宗郭荣(柴荣)御崇德殿,召见番邦使节,命有司遍设乐悬,藉示汉家礼仪。大殿四面钟磬陈列,有几处钟磬似乎属于虚设,不曾听到击响。 待番使退朝,周世宗召问乐工,何故不击那几处钟磬。乐工说是向来如此,不敢妄击。 周世宗再加细诘,乐工多数张口结舌,不能回答。 周世宗乃命端明殿学士窦仪,讨论古今雅乐,考订阙失。 窦仪说:“通晓乐音,臣不如王朴。” 周世宗因令王朴订定乐律。王朴援据古今,具疏呈上,略云: 臣闻礼以检形,乐以治心。形顺于外,心和于内,而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 夫乐生于人心,而声成于物,物声既成,复能感人之心,是谓之乐。 昔黄帝吹九寸之管,得黄钟正声,半之为清声,倍之为缓声,三分损益之,以成十二律,旋相为宫,以生七调为一均,凡十二均,八十四调而大备。遭秦灭学,历代罕能用之。 唐祖孝孙考正大乐,其法始备,安史之乱,十亡八九,至于黄巢,荡尽无遗。 时有博士殷盈孙,铸镈钟十二,编钟二百四十。处士萧承训,校定石磬,今之在悬者是也。虽有钟磬之状,殊无相应之和,其镈钟不问音律,但循环而击,编钟编磬,徒悬而已。丝竹匏土,仅有七声,黄钟之宫,止存一调;盖乐之缺坏,无甚于今。 陛下临视乐悬,知其亡失,以臣尝学律吕,宣示古今乐录,命臣讨论,臣虽不敏,敢不奉诏! 王朴上疏后,援照古法,用秬黍定尺,一黍为分,十黍为寸,积成九寸,径三分,为黄钟律管,推演得十二律,又称十二律吕,因作律准。共分十有三弦,长九尺,依次设柱,系弦成声。 第一弦为黄钟律,第二弦为大吕律,第三弦为太簇律,第四弦为夹钟律,第五弦为姑冼律,第六弦为中吕律,第七弦为蕤宾律,第八弦为林钟律,第九弦为夷则律,第十弦为南吕律,第十一弦为无射律,第十二弦为应钟律,第十三弦为黄钟清声。其中奇数为阳律,又或称为六律;偶数为阴律,又或成为六吕。 声律既调,用七律为一均,错成七音:宫、商、角、徵、羽五声为主,称为“五声正音;又有清角,比角声高半音,还有变宫,比宫声低半音,称为”“偏音”,与五声正音互为联属。七音相续,迭声不乱,合成八十四调,然后配以笙簧,间以钟磬,凡四面乐悬,无不协响,合成节奏。无论何种歌曲,只要谱入乐声,均能应腔合拍,不疾不徐。 王朴又上言此法久绝,出于臣独家见解,请求召集百官校正得失。周世宗下诏,令百官再行参酌。百官多半是门外汉,晓得甚么音律奥妙,彼此同声附和,统统称王朴高才,非臣等所及。 乃命乐工演试,果然五声有序,七音克谐,乐得周世宗心花怒开,极称盛事。 又派侍卫都指挥使韩通,宣徽南院使吴延祚,征发徐州、宿州、宋州、单州等地民工几万人,疏浚汴水。 再派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征发民工,从东京汴梁向东引导汴水,注入蔡河,打通陈、颍二州之间的漕运。 再派步军都指挥使袁彦,征发京畿、亳州、滑州民工,疏浚五丈渠,向东流过曹州、大野泽,连通郓州、齐州。 周世宗遣王朴巡视汴口,在汴河注入黄河处,督建斗门。 这样,从汴口可通淮河,到达长江,也可进入黄河北上,公私漕运便利,上下翕然。 斗门工程既告竣,王朴路过故相李谷府第,忽然脑溢血,晕倒在座位上。左右慌忙将他抬回家,医治无效,竟尔谢世,年五十四岁。王朴东平人。 时为周世宗显德六年,公元959年,三月。 周世宗亲往吊丧,用玉钺叩地,痛哭再四,不能自止。 左右从旁慰劝,周世宗仰天叹道:“天不欲我平中原么?何为夺我王朴,有这般迅速呢!”吊毕回宫,数日不欢。 王朴既殁,周世宗失一股肱,但北伐雄心,仍然不改。 却说去年,周世宗南征时,北汉睿宗刘钧,乘虚袭周,发兵围隰州。 时为周世宗显德五年,北汉天会二年,即公元958年,二月。 周隰州刺史孙议,得病暴亡,继任者尚未到来,骤闻北汉兵将至,城中不免惊惶。 建雄(晋州)节度使杨廷璋,来不及奏报朝廷任命官员,火速任命都监李谦溥,权摄隰州事。 李谦溥立即赶到隰州,马上修缮城墙,疏浚护城河,部署防御阵地,因他措置有方,隰州不致失守。 晋州诸将,纷纷向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请求,速派援兵,增援隰州。 杨廷璋道:“隰州城墙高大、坚固,守将智勇双全,汉兵绝对难以攻克!” 北汉兵日夜围城,李谦溥引二小吏登城,从容督御,身穿长袍大袖的文官服饰,手挥羽扇,谈笑风生,毫无慌张形状。北汉将士,却也料他不透,未敢猛攻。 杨廷璋见北汉兵已经疲惫困乏,暗中与李谦溥约定时间,招募敢死队数百人,夜劫北汉兵营寨。北汉兵猝不及防,惊慌崩溃,仓皇逃走。李谦溥也自率守军,开城追击,逐北数十里,斩首一千多,隰州解围。 当时周世宗正御驾亲征南唐,杨廷璋奏报行在。周世宗即令李谦溥为隰州刺史。 去年四月。周世宗自淮南班师,返回东京汴梁,即命镇宁(澶州)节度使张永德率军北上,至边境地区,巡察敌情。 又命成德节度使郭崇(郭崇威)率军进攻辽国,郭崇攻克辽国束城(在今河北河间)。 再命昭义(潞州)军节度使李筠(李荣),与建雄(晋州)节度使杨廷璋联兵北讨,共伐北汉。 李筠(李荣)遂进攻石会关,连破河东六寨;杨廷璋命李谦溥往攻北汉,夺得一座孝义县城。 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不禁生忧。慌忙飞使至辽,乞请济师。 小挫即忧,还想甚么乘虚袭人? 辽穆宗耶律述律,不愿出兵,支吾对付,急得刘钧(刘承钧)忧急万分。再三通使求援,辽主乃授南京留守萧思温为兵部都总管,助北汉侵周。 周世宗已打服南唐,返至大梁,接得辽汉合寇的消息,决意亲征。他想北汉跳梁小丑,全仗辽人援助,若要釜底抽薪,不如首先攻辽,辽人一败,北汉势孤,自然容易讨平。 三月十九日。下诏说:“幽云十六州尚未收复。”计划亲征。 看官须知,那王朴为周世宗规划的统一方略,乃是先易后难,先南后北。为何周世宗突然要北伐辽国呢? 原来辽穆宗耶律述律(耶律璟),自周广顺元年继位,至今已经九年,今年三十岁,日渐昏庸,不理朝政,每天以喝酒、打猎为乐事。每次喝酒必醉,一直到次日午时才起床,国人号为睡王。醉酒后又喜欢杀人。民皆怨之。 因此,周世宗决定,改变策略,趁此良机,先北伐辽国。 计议已定,乃命宣徽南苑使吴延祚权东京留守,判开封府事;宣徽北院使昝居润为副,三司使张美为大内都部署。 都虞侯韩通,水陆并进,先行出发开路。 韩通由沧州疏浚水道,节节进兵,立栅乾宁军(河北青县)南,修补损坏的堤坝,开三十六个泄洪口。自此,周军水师大船可直达瀛、莫诸州。 其余各将,各领马步诸军,及大小战船,誓师北伐,驰赴沧州。 周世宗显德五年,北汉天会二年,三月二十九日。周世宗第五次御驾亲征,率禁军为后应,自东京出发。 四月十六日,周世宗抵达沧州,当天,亲自率数万步骑兵北上。次日,抵达乾宁军,规画地势,指示军机,遂下令进攻宁州。 河朔各州县,自石晋割隶辽邦,好几年不见兵革,骤闻周师入境,统吓得魂胆飞扬。所有官吏人民,望风四窜。 辽宁州刺史王洪,也接到周兵入境消息,正拟请兵守城,谁知辽兵尚没有影响,周师已飞薄城河。王洪居守空城,自知不能守御,没奈何开城乞降。 乃派韩通为陆路都部署,赵匡胤为水路都部署,水陆并举,向北长驱。周世宗御驾乘龙舟,随后继进,舰队前后相连,绵延几十里。 赵匡胤收降王洪,乃令他为向导,带领战舰,克日出发,顺风顺水,进抵益津关。 关中守将终廷辉,登关南望,但见河中敌舰,一字儿排着,旌旗招展,戈戟森严,不觉大惊失色,连打了好几个寒噤;正在旁徨失措,忽闻关下有人大叫道:“快快开关!” 当下俯视来人,乃是宁州刺史王洪,便问道:“你来此何事?” 王洪道:“我为关内生灵,单骑到此,特欲与君商议。”终廷辉见他一人一骑,不足生畏,乃开关纳入,两下晤谈。 相见后,王洪便言:“周兵势大,未易迎敌,不如降周为是,可保关内百姓。” 终廷辉尚在狐疑,王洪又道,“此地本是中国版图,你我又是中国人,从前被时势所迫,没奈何归属北朝,今得王师到此,我辈好重还祖国,岂非甚善!何必再三迟疑?” 终廷辉听了这番言语,自然心动,便答应出降。 赵匡胤好言抚慰,并问终廷辉瓦桥关路径。 终廷辉道:“此去到瓦桥关,不过数十里,但水路狭隘,不便行船,大帅若要前行,须舍舟登陆,方可前进。” 周世宗令王洪返回镇守宁州,留终廷辉守益津关,各派兵将助守。 派赵匡胤为先锋,逆流西进,去夺占瓦桥关。渐渐的水路促狭,不便行舟,乃舍舟登陆,入捣瓦桥关。 赵匡胤自思韩通未至,不应久待,索性乘势前行,入捣瓦桥关,于是令军士一齐登岸,鼓行而西。 不一日,即至瓦桥关下,守将姚内斌,率着马兵数千骑,出来截击,不值赵匡胤一扫,姚内斌遁回关中。赵匡胤攻扑一昼夜,未曾得手。 周世宗弃船登陆,继续西进,当晚,露宿旷野。身边侍卫亲军只有数百人。辽军斥候侦骑,成群结队,不时靠近。文武官员皆惊,惟周世宗谈笑自若。辽军并不敢靠近。 越日,周世宗倍道趋至瓦桥关下。 赵匡胤见周世宗到来,胆气更壮,便亲至关下,召姚内斌答话。姚内斌在关上相见,赵匡胤朗声道: “守将听着!王师到此,所有瀛、莫各州,及宁州、益津关诸军民,都已望风降顺,畏威怀德。独你据住此关,不肯归服,难道我不能捣破么?但念南北生民,莫非赤子,若为你一人,害得玉石俱焚,你心何忍?不如早日投降,免致糜烂。” 姚内斌沈吟多时,道:“且待明日报命。” 赵匡胤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明日不降,管教你粉骨碎身,悔无可及。”言毕返营。 赵匡胤便按兵不攻。静守一宵,到了次日,姚内斌亲至营前,奉表请降。赵匡胤引他来见周世宗,姚内斌拜跪毕,周世宗嘉他效顺,温语褒奖。姚内斌复叩首谢恩,随后便导周世宗入关。 周世宗入关巡视,慰问劳苦,三军无不欣跃。是夕,周世宗便留宿关中。 韩通陆路大军经过莫州,辽地兵民,毫无防备,骤见周兵到来,都心惊胆落,逃得不知去向。韩通遂收降莫州刺史刘楚信,距离瓦桥关只有咫尺之遥,当天就赶到瓦桥关,与周世宗、赵匡胤会师。 又等了一天,已经是五月一日,都指挥使李重进等,带领禁军主力,呼喝前来,收降瀛州刺史高彦晖,沿途毫无阻碍,也到瓦桥关下会师。 眼见得周军云集,慑服雄关。 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五月二日。 周世宗置酒大会,遍宴群臣,席间议进取幽州,诸将奏对道:“陛下出师,只四十二日,兵不过劳,饷不过费,便得关南各州,这都由陛下声威远播,所以得此奇功。惟幽州为辽南要隘,必有重兵把守,将来旷日持久,反恐不美,还请陛下三思,幸勿轻入!” 周世宗默然不答,已露出不悦之色。 散宴后,便召指挥使李重进入帐道:“我军前来,势如破竹,关南各州县,不劳而下,这正是灭辽扫北的机会,奈何中道还师!且朕欲统一中国,平定南北,时不可失,决意再进!你可率兵万人,翌日出发。朕即统兵接应,不捣辽都,决不班师!” 李重进料定难以劝阻,只好应声退出。 周世宗又传谕散骑指挥使孙行友,率骑兵五千名,即日往攻易州,孙行友亦奉旨去讫。 李重进于次日启行。行至固安,城门洞辟,守吏已经遁去,一任周兵拥入。李重进令军士略憩,另派哨骑探视行径。侦骑返报,固安县北,有一安阳水,既无桥梁,又无舟楫,想是由辽兵惧我前往,所以拆桥藏舟,阻我去路。 李重进闻报,颇费踌躇,忽闻周世宗驾到,乃即出城迎谒,禀明前途阻碍。 周世宗锐图进取,当即与李重进往巡察河流,果然见到一带长河,流水潺潺,望将下去,深不可测;询问土人,叫作安阳水,水中本有渡筏,因对岸辽人,闻有敌军,将筏收藏,眼见得汪洋浩淼,水势汪洋,深不见底。 巡视一回,周世宗便谕李重进道:“此水不能徒涉,只好速筑浮梁,方便进兵。” 李重进当然应命,乃令军士采木作桥,限期告竣。周世宗自率亲军还驻瓦桥关。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周世宗忽然得病,连日未痊。 那孙行友却已攻下易州,擒住刺史李在钦,献入行营。 周世宗抱病升帐,问他愿降愿死,李在钦偏抗声不屈,触动周世宗怒意,即命推出斩首。 既斩李在钦,周世宗自觉支持不住,退入寝所。又越两日,仍然未瘳,诸将都想请驾还都,因恐触动主怒,未敢请奏。 赵匡胤独奋然道:“主疾未愈,长此羁留,倘或辽兵大至,反为不美,待我入请还跸便了。”乃径入周世宗寝门,力请还驾。 正是:雄主一生期扫虏,重臣片语足回天。 却说赵匡胤入谏周世宗,至御榻前,先问了安,然后谈及军事。 周世宗道:“本想乘此平辽,不意朕躬未安,延误戎机,如何是好?” 赵匡胤道:“天意尚未绝辽,所以圣躬未豫,不能指日荡平。若陛下顺天行事,暂释勿问,臣意天必降福,圣躬自然康泰了。”援天为解,可谓善谏。 周世宗迟疑半晌,方道:“卿言亦是,朕且暂时回都,卿可调还各处兵马,明日就启銮罢!” 赵匡胤退出,即传旨调回李重进、孙行友等,一面准备摆驾回京。 到了次日,周世宗起床升座,下令:改瓦桥关为雄州,划容城、归义二县属之,命韩令坤留守;改益津关为霸州,划文安、大成二县属之,命陈思让留守。 征发滨州、棣州民工,修筑霸州城墙。 然后乘舆启行。赵匡胤以下,均随驾南归。 辽穆宗耶律述律,初闻周世宗夺占瓦桥关,又至安阳水搭建浮桥,大惊,急忙派使节七百里加急,赶到太原,要北汉睿宗刘钧出兵南下,攻击周境。后闻周世宗南返,乃止。 周世宗御驾返至澶渊,却逗留不行。宰辅以下,只令在寝门外问疾,不许入见,大众都惶惑得很。 镇宁(澶州)节度使,兼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是郭威女婿,与周世宗为郎舅亲,独得入寝所问视,婉言进谏道:“天下未定,根本空虚,四方藩镇,多是幸灾乐祸,但望京师有变,可从中取利。今澶、汴相去甚近,车驾若不速归,益致人心摇动,愿陛下俯察舆情,即日还都为是!” 周世宗怫然道:“谁使你为此言?” 张永德道:“群臣统有此意。” 周世宗瞪着张永德道:“我亦知你为人所蛊惑,难道都未明白我意么?” 未几又摇首道:“我看你福薄命穷,怎能当此!” 张永德闻言,竟莫明其妙,只管俯首沈思。实是一片疑团。猛听周世宗厉声道:“你且退去,朕便回京!” 张永德慌忙趋出,部署各军,专待周世宗出来。 周世宗也即出帐,乘辇还都。 看官!你道周世宗何故疑忌张永德? 原来周世宗因病南还,途中稍微痊愈,偶从囊中取阅文书,忽得直木一方,约长三尺,上有字迹一行,乃是“点检作天子”五字!不由的惊异起来。 他亦不便询问左右,仍然收贮囊中,默思石敬瑭为李从珂妹婿,后来篡唐为晋;杜重威为石敬瑭妹婿,后来降辽灭晋。今张永德是我妹婿,难道我郭家天下,也要被他篡夺么? 左思右想,无从索解,及见张永德劝他回京,心中忍耐不住,遂露了一些口风。张永德哪里知晓,当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搁过一边。 五月三十日,周世宗入京,病情稍微缓解。 六月九日,便册已故宣懿皇后符氏的胞妹为继后,封长子郭宗训为梁王,次子郭宗让为燕国公。 命范质、王溥两相,参知枢密院事。 授魏仁浦为枢密使,兼同平章事。 授吴延祚并为枢密使。 都虞侯韩通,兼宋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尉。 独免去殿前都点检、郭威女婿张永德官职,只令为检校太尉,留奉朝请。朝臣统是惊疑,不知皇上葫芦里卖甚么药,啧啧私议。 命赵匡胤为检校太傅、忠武(许州)节度使,兼任殿前都点检,以慕容延钊为副都点检。 此外文武诸官,亦迁转有差。 慕容延钊与赵匡胤,夙称莫逆之交,到这时又同值殿廷,格外亲昵。平居往来密议,人不能知。 先是周世宗微贱时,曾梦见神人给他一把大伞,色如郁金,上加道经一卷,周世宗审视道经,似解非解,及醒后追思,尚记忆数语。嗣是福至心灵,举措无不合宜,遂得身登九五,据有大宝。 及征辽归国,常患不豫,有时勉强视朝,数刻即退,御医逐日诊治,终乏效验。一日卧床休养,恍惚间复见神人,来索回大伞及道经。周世宗当即交还,又欲向神人探问后事,神人不答,拂袖竟去。 周世宗追曳神衣,突闻一声朗语,竟致惊醒。开眼一瞧,手中牵着的衣袂,乃是榻前的侍臣。就是梦中听见的声音,亦无非侍臣惊问,不觉自己也好笑起来。转思梦中情景,甚觉不祥,便起语侍臣道:“朕梦不祥,想是天命已去了。” 侍臣答道:“陛下春秋鼎盛,福寿正长,梦兆不足为凭,请陛下安心!” 周世宗道:“你等哪里能知?朕不妨与你等说明。”随将前后梦象,略述一遍。 侍臣仍然劝解,偏是得梦以后,病竟加剧。 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六月十九日。 周世宗忽至弥留,急召范质等入受顾命,嘱立梁王郭宗训为太子,并命起用故人王着,委以相位。 范质等应诺,及退出宫门,互相窃议道:“翰林学士王着,日在醉乡,怎堪为相,愿彼此勿泄此言。” 众人皆点头会意。 是夕,周世宗竟驾崩于万岁殿中,享年三十九岁,在位仅五年六个月。 故相王朴精通术数,言谈多中,周世宗志在统一,常恐寿命短促,不能如愿。一日从容问王朴,说朕的寿命,能得几年? 王朴答道:“陛下有心致治,尝以苍生为念,天高听卑,自当蒙福。臣本固陋,一知半解,推演数理,可得五六之数。五六之后,非臣所能知呢。” 乘法口诀中,五六即是三十。古人说年龄,常常不直说,而用二数相乘代替。例如十六岁,说成二八。十八岁,说成二九。 周世宗喜道:“诚如卿言,朕当为帝三十年,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朕志足矣!” 周世宗征辽回师,便即驾崩,原来王朴所言五六,并非三十年,而是五年零六个月。 后人有诗赞道: 怀才挟术佐明王,天不假年又何妨!岂是庆陵将晏驾,先归地下待吾皇!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一回 符皇后素服听政 赵匡胤黄袍加身 周世宗郭荣驾崩,可怜这年华稚嫩的新皇后,正位仅及十天,忽然遭此大故,叫她如何不哀,如何不哭!真是可怜。 还有梁王郭宗训,年仅七岁,晓得甚么国事,眼见是寡妇孤儿,未易度日。 宰相范质等亲受遗命,奉着七龄帝,即位柩前。服纪月日,一依旧制,翰林学士兼判太常寺窦俨,追上先帝尊谥,为睿武孝文皇帝,庙号周世宗。是年冬,奉葬庆陵。 总计五代十四君,要算周世宗最为英明,文武参用,赏罚不淆,并且知民间疾苦,均定田赋,兴修水利,所以在位五年有余,五次御驾亲征,皆有斩获。武功卓着,文教昌明,升天以后,远近哀悼。 而且他纳李崇训寡妻符氏为皇后,惊世骇俗,不拘小节;只是纵容亲生父柴守礼杀人,父子一伦,留有缺憾;有时候因怒杀人,往往刑不当罪,未免有伤品德。 但瑕不掩瑜,必定功大于过。可惜享年不高,英年早逝,遂使这寡妇孤儿,受制人手,一朝变起,宗社沉沦。这或是天数使然,非人力所可挽回呢! 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周世宗郭荣(柴荣)驾崩,虽然英年早逝,令人惋惜,却能把帝位传到第三代手中,也算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之前,梁唐晋汉四个朝代,皆二世而亡。 四朝共十一位皇帝,第二代皇帝还没有一个得到善终,周世宗郭荣(柴荣)是第一位。 这正应验了古训: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 闲话休表,且说周幼主郭宗训嗣位,一切政事,均由宰相范质等主持,尊符氏为皇太后,恭上册宝。朝右大臣,也有一番升迁,说不胜说。 忠武(许州)节度使赵匡胤,调任归德(宋州)节度使,仍充殿前都点检,兼检校太傅。 归德(宋州)节度使、检校太尉韩通,调任天平(郓州)节度使,仍充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 封晋国长公主张氏,即张永德妻,为大长公主,令驸马都尉兼检校太尉张永德,为忠武(许州)节度使,进封开国公。 所有范质、王溥、魏仁浦、吴延祚四人,均加公爵。 北面兵马都部署韩令坤,奏报说,击败辽骑五百人于霸州。周廷以国遇大丧,无暇用兵,但严饬戍边各将,慎守封疆,不得轻率出师。 辽穆宗耶律述律,本来是沈湎酒色,无志南侵,当关南各州失守时,他曾经对左右道:“燕南本中国地,今仍还给中国,有甚么可惜呢?”可见后来辽兵入寇,实是故意讹传。 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屡战皆败,亦不敢轻来生事。不过三国连界,彼此戍卒,未免龃龉,或至略有争哄情事,自周廷遥谕静守,边境较安。 好容易过了残年,即是公元960年。 周廷仍未改元,沿称显德七年。正月朔日,幼主郭宗训,未曾御殿,但由文武百官,进表称贺。 过了数日,忽由镇、定二州,飞马报入东京,说是:“北汉主刘钧,约连辽兵入寇,声势甚盛,请速发大兵防边!” 幼主郭宗训,只有七岁,只知嬉戏,晓得甚么紧急事情。符太后闻报,急忙召范质等商议。 范质奏道:“殿前都点检兼归德(宋州)节度使赵匡胤,忠勇绝伦,可令作统帅;殿前副都点检兼镇宁(澶州)节度使慕容延钊,素称骁悍,可令作先锋;再命各镇将会集北征,悉归赵匡胤调遣。统一指挥,定保无虞。” 符太后是年轻女流,安知军事,一一准奏,即命赵匡胤率军北征;慕容延钊带着前军,先行出发。 慕容延钊领命,简选精锐,克日起程。 赵匡胤留石守信、王审琦留卫东京;调集各处镇帅,如高怀德、张令铎、张光翰、赵彦徽等,陆续到来,乃誓师北伐,逐队出发。赵匡胤亦陛辞而行。 都下谣言甚盛,说是将册点检为天子,市民惊骇,相率逃匿。其实宫廷里面,并没有这般消息,不知何故出此谣言,真正令人莫测呢? 若非有人暗中运动,哪有这等传闻? 究竟这种传言,是由何人首倡,当时亦无从推究。廷臣中也有几个闻知,总道是口说荒唐,不足凭信。 只有那符太后及幼主郭宗训,全然不闻此事。 赵匡胤率领大军,沿驿站前进,看看已到陈桥驿,天色渐晚,日影微昏,便令各军就驿站外下营,准备暂宿一宵,明日早晨再出发。 前部有散员指挥使苗训,独在营外立着,仰望云气。 旁边走过一人,向他问道:“苗先生!你在此望什么?” 原来苗训素习天文,凡遇风云雷雨,都能提前预报,就是国家灾祥,又往往言谈得中,因此军中呼他为苗先生。 苗训见问话的人,乃是赵匡胤麾下的亲吏楚昭辅,便用手向西指道:“你不见太阳下面,复有一太阳么?” 楚昭辅仔细远眺,果见日下有日,互相摩荡,熔成一片黑光。 既而一日沉没,一日独现出阳光,格外明朗,日旁复有紫云环绕,端的是祥光绚彩,乾德当阳,好一歇方才下山。 楚昭辅很是惊异,问苗训道:“这兆主何吉凶?” 苗训道:“你是点检亲人,不妨与你实说,这便叫作天命,先没的日光,应验在周,后现的日光,是应验在赵点检身上了。” 楚昭辅道:“何日方见实验?” 苗训道:“天象已现,就在眼前了。” 天道远,人道近,恐苗先生亦借天惑人。 说着,两人相偕归营。楚昭辅免不得转告别人,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军中都诧为异征。 不过,这时日已西沉,所谓天有二日的异象,只有他二人见到,别人也无从验证。 都指挥使高怀德,乃白马高思继之孙,齐王高行周之子,首先倡议道:“童谣说,将册点检为天子,京城人人皆知。今主上新立,况兼年幼无知,我等身临大敌,就算出尽死力,又有何人知晓?不如应天顺人,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未识诸公以为如何?” 张令铎、张光翰、赵彦徽等应声道:“高公所言甚当,我等就依计速行。” 都押衙李处耘道:“这事须禀明点检,方可照行,但恐点检不允,好在点检亲弟匡义,亦在军中,且先与他说明底细,令他入秉点检,才望成功。” 大众齐声称善,便邀赵匡义入商。赵匡义时年仅二十二岁,却是非常老辣。 赵匡义道:“此事非同小可,且与赵书记计议,再行定夺。” 看官阅过上文,可记得节度推官赵普么?赵普此时,适任归德(宋州)掌书记,从赵匡胤出征,赵匡义即把此事告诉赵普。 赵普大喜,答道:“主少国疑,怎能服众?点检威望素着,早有大志,中外归心,一入东京,即可正位,乘今夜安排停当,明晨便可行事。” 赵匡义乃与赵普一同出庭,部署诸将,环列待旦。 显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四日,黎明。 看看天色将明,大众齐逼赵匡胤寝所,争呼万岁。寝门卫兵,摇手禁止道:“点检尚未起床,诸公请勿高声!” 大众道:“今日策点检为天子,难道你尚未知么?” 话音刚落,赵匡义推开卫兵,进入房内。 赵匡胤早已恭候多时,假装刚刚惊醒,便坐起身问:“你有何事?” 赵匡义便告知诸将拥戴情形。 赵匡胤道:“这、这事可行得么!” 赵匡义道:“兄长出生时就有异香,曾闻兄长述及襄州老僧言,两日重光,囊木应谶,这语已经应验,兄长不妨就即位为天子。” 赵匡胤道:“且待我出谕诸将,再作计较。” 赵匡胤言毕趋出。 众军校露刃环列,齐声呼道:“诸军无主,愿奉点检为皇帝。” 赵匡胤尚未及答,那赵普已捧上一袭黄色龙袍,即披在赵匡胤身上,不胖不瘦,不长不短,正好合身,恰似量身定做一般。 高怀德等立即率众官兵下拜,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慌忙喊道:“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 士兵欢呼雀跃,万岁声更是响彻云霄。 赵匡胤无从禁止,累得声势沮丧,形色仓皇。 此时此刻,恍如十年前,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二十日,郭威澶州黄旗加身的场景重现。 真是有样学样。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只是,这次,赵匡胤早已安排人量身定做了黄色的龙袍,不用撕裂军旗。 赵匡胤待大众稍微安静,方宣言道:“你等休得喧哗,事关重大,奈何仓猝举行?况我曾世受国恩,亦岂可妄自尊大,擅行不义?” 赵普即进言道:“天命攸归,人心倾向,点检若再推让,反至上违天命,下失人心。若为周家起见,但教礼遇幼主,优待故后,也好算是始终无负了。” 说至此,各将士已拥赵匡胤上马。 赵匡胤挽辔,对诸将道:“我有号令,你等能从我否?”诸将齐称听令。 赵匡胤道:“太后主上,我当北面事他,你等不得冒犯!京内大臣,与我并肩,你等不得欺凌!朝廷府库,及士庶人家内,你等不得侵扰!如从我命,后当重赏,否则戮及妻儿,不能宽贷!从我乃归,不从我宁死!” 诸将闻令再拜,无不允诺。赵匡胤乃整军还回东京,当下派楚昭辅及客省使潘美,加鞭先行。 潘美是先去授意宰辅,楚昭辅是先去安慰家人,两人驰入东京,京城中方得消息。 时值早朝,突闻此变,统吓得不知所为。 符太后召谕范质道:“卿等保举赵匡胤,如何生出这般变端?”语至此,已将珠喉噎住,扑簌簌的流下泪来。 这也怪不得别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问一下你父亲符彦卿呢?! 范质嗫嚅道:“待臣出去劝谕便了。” 符太后也不多说,洒泪还宫。 范质退出朝门,握住右仆射王溥手道:“仓猝遣将,竟致此变,这都是我们的过失,为之奈何?” 王溥噤不能对,忽口中发出呻吟声来。范质急忙放手,原来范质抓着王溥的手,指甲已掐入王溥手腕,几乎出血。 范质正向他道歉,正好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从禁中趋出,遇着范质、王溥等人,便道:“叛军将到,二公还在这里从容叙谈?” 范质道:“韩指挥有什么良法?” 韩通道:“火来水淹,兵来将挡,京中尚有禁军,宜急请旨调集,登城守御,一面传檄各镇,速令勤王,镇帅不乏忠义,倘得他星夜前来,协力讨逆,何患乱贼不平?” 范质道:“远水不解近渴,如何是好?” 韩通道:“二公快去请旨。韩通召集禁军便了。”言毕,急忙驰去。 范质与王溥尚踌躇未决。 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都虞侯王审琦,已接到赵匡义密报,具知大计。他两人与赵匡胤乃是结义兄弟,素来莫逆,有心推戴赵匡胤。便暗中传令禁军,放赵匡胤全军入城。 禁军乐得攀龙附凤,不生异言。赵匡胤等竟安安稳稳,进入东京汴梁城内,控制要害。 赵匡胤之前已经派属吏楚昭辅,入慰赵匡胤家属。 时赵匡胤老母杜氏在堂,闻报惊喜道:“我儿素有大志,今天果然成功了!” 及赵匡胤入城,已是显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五日上午。 九年前的今天,也是正月五日,郭威进入东京,建立后周。当时的一切,似乎还在眼前。今天的一切,似乎是九年前的重播。 怎么得到的,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失去。 百官早朝,正在议论陈桥传来的消息,忽见客省使潘美,驰入朝堂,报称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已由各军推戴,奉为天子,现已入京,专待大臣问话。 范质等仓皇失措,独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慌忙退朝,拟召集士兵抵御。 这时赵匡胤前部都校王彦昇,带着铁骑,驰入城中,凑巧与韩通相遇,大声道:“韩副使快去接驾!新天子到了。” 韩通大怒道:“天子自在禁中,哪里来的新天子?你等贪图富贵,擅谋叛逆,还敢来此横行么?速即回头,免致夷族!”说着,急忙向家门驰回。 王彦昇素性残忍,闻得韩通言,气得三尸暴炸,七窍生烟,当下拔刀相向。韩通手无寸铁,怎能与敌,没奈何回身急奔。 王彦昇策马急追,紧紧的随着韩通身后。 韩通驰入家门,正想关门,不防王彦昇已一跃下马,持刀径入,手起刀落,将韩通砍翻地上,一道忠魂,奔入鬼门关,往见那周世宗,鸣冤诉屈去了。 王彦昇已杀死韩通,索性再闯将进去,把韩通一家老小,尽行杀毙,杀得一个不留,然后出来迎接赵匡胤。韩通太原人,此前曾经臣事后晋、后汉、后周三朝,这次独为周朝死节,盖因周太祖、周世宗皆是英主,令他佩服。 后晋时,韩通即从军,因作战勇敢,被提升位骑兵队长,当时还不到二十岁。辽军入侵,刘知远在太原称帝,韩通前去投奔。后来追随郭威讨伐李守贞,逐渐称为郭威的心腹爱将。 赵匡胤领着大军,从明德门入城,命将士一律归营,自己退居公署。过了片刻,军校罗彦瓌等,将范质、王溥等人,拥入署门。 赵匡胤流涕与语道:“我受周世宗厚恩,被六军胁迫至此,愧负天地,奈何奈何!” 范质等面面相觑,仓猝不敢答言。 范质等正欲答言,罗彦瓌厉声道:“我辈无主,众议立点检为天子,哪个再有异言?如或不肯从命,我的宝剑,却不肯容情。”言已,竟拔剑出鞘,挺刃相向。 吓得王溥面如土色,降阶下拜。范质不得已亦拜。赵匡胤忙下阶扶住两人,赐他分坐,与议即位事宜。 范质道:“点检既为天子,如何处置幼君?” 赵匡胤道:“太后幼主,我曾经北面臣事,已早下令军中,誓不相犯。” 赵普在旁进言道:“即请幼主法尧禅舜,他日待若虞宾,便是不负周室。” 范质等亦只好唯唯相从。 范质道:“既如此,应召集文武百官,准备禅让礼。” 赵匡胤道:“请二公替我召集,我决不忍薄待旧臣。” 遂请赵匡胤诣崇元殿,准备行禅让礼。 范质、王溥当即辞出,入朝宣召文武百官。待至中午,百官始齐集朝门,分立左右。少顷,见石守信、王审琦等,拥着一位虎背熊腰的英年天子,从容登殿。 仓猝中未得禅让诏书,偏翰林学士承旨陶谷,早已经预备好,从袖中取出一纸,递与兵部侍郎窦仪,由窦仪朗读诏书道: 天生烝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揆一也。惟予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兼检校太尉赵匡胤,禀天纵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讨,厥绩隆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 於戏钦哉,畏天之命! 窦仪读诏毕,宣徽使引赵匡胤退至北面,拜受制书,随即扶赵匡胤登崇元殿,被服衮冕,即皇帝位,受文武百官朝贺。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响彻殿庑。 因赵匡胤之前领归德节度使,归德军治所在宋州,乃改国号为宋,史称宋朝,以火德王,色尚赤色,改元建隆元年,大赦天下。派出使者遍告郡国藩镇。 草草礼成,即命范质等入内,胁迁七岁幼主郭宗训及符太后,改居西宫。取消周室尊号,降封幼主为郑王。符太后改称周太后,命周宗正郭玘祀周陵庙,仍饬令岁时祭享。 可怜这二十多岁的寡妇,带着一位孤儿,如何抗拒,只落得凄凄惨惨切切,呜呜咽咽噎噎,哭着走向西宫去了。 唐虞时有此惨状否? 五代最后一个朝代----周朝,自此灭亡。从此,我们称之为后周。 总计后周朝只有九年,勉强算作十年,时间虽不长,却是五代中唯一得传三代的王朝,其他梁唐晋汉四朝,皆只传两代即亡。 未几,又徙后周郑王郭宗训至房州,十二年后病殁,年止一十九岁,赵匡胤追谥他为后周恭帝。后周太后符氏,随后也病殁于房州。 之前,五代中的后梁朝,三位皇帝,全部非正常死亡,非正常死亡率为百分之一百; 后唐朝,四位皇帝,三位非正常死亡,其中包括开国皇帝李存勖,非正常死亡率为百分之七十五; 后晋朝与后汉朝,各两位皇帝,开国皇帝皆得以善终,第二代皇帝仍然全部非正常死亡,非正常死亡率下降到百分之五十; 后周朝,三位皇帝,全部得以善终。就算郭宗训的死亡有可疑之处,三位皇帝,两位善终,非正常死亡率也只有百分之二十五,为五代最低。 周宰相范质,依前守司徒兼侍中,同平章事; 王溥守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魏仁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奖赏佐命元勋(凶): 赵普为枢密直学士,同平章事; 慕容延钊为殿前都点检、同中书门下二品,仍兼镇宁(澶州)节度使; 韩令坤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天平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 高怀德为殿前副都点检、义成(滑州)节度使; 王审琦为殿前都指挥使、泰宁(兖州)节度使; 石守信为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归德(宋州)节度使; 皇弟赵匡义为殿前都虞侯,改名赵光义; 张令铎为侍卫马步军都虞候、镇安(陈州)节度使; 一班攀龙附凤的人员,一并进爵加禄,不可俱述。 所有内外官吏,均加官进爵有差。 追赠韩通为中书令,饬有司厚礼收葬。并拟加王彦昇罪状,经百官代为乞恩,方得宥免。 从此,方面大耳的赵匡胤,遂开宋朝三百二十年天下,安安稳稳的做了宋朝第一代祖宗,史称为宋太祖,时年三十四岁。 宋太祖既登大位,追崇祖考,用兵部尚书张昭言,立四亲庙。 尊高祖赵眺为僖祖文献皇帝; 曾祖赵珽为顺祖惠元皇帝; 祖赵敬为翼祖简恭皇帝; 妣皆为皇后; 父赵弘殷为宣祖昭武皇帝。 每岁五享,朔望荐食荐新,三年一祫,五年一禘。 后人有诗叹道: 周祚已移宋鼎新,首阳不食是何人?片言未合忙投拜,可惜韩通致杀身。 说也奇怪,那辽、汉合寇的事情,竟再无人提起。五代史、宋史皆不曾提及,辽史也未见记载。 华山隐士陈抟,闻宋太祖受禅,欣然说道:“天下从此太平了!”后来果如陈抟所言。 相传唐李淳风作推背图,曾留有谶诗一首云: 此子生身在冀州,开口张弓立左猷。自然穆穆乾坤上,敢将火镜向心头。 近见推背图中,此诗移置后文,据说被宋太祖将图文互易,眩乱人目,故不依原次序。 赵匡胤父子,生长涿郡,地属古冀州;开口张弓,就是一个弘字,穆穆乾坤,就是得有天下,宋祖定国运,以火德王,所以称作火镜。 还有梁宝志铜牌记,亦有“开口张弓左右边,子子孙孙万万年”二语。 南唐帝李璟,因此给长子起名为李弘冀;吴越王钱元瓘、南汉帝刘?亦以弘字为诸子命名,统统想符应图谶,哪知却应在赵弘殷身上,这真是出人意料了。 尊母杜氏为皇太后。杜太后御殿受朝,宋太祖下拜,群臣皆行朝贺礼,杜太后却并无喜色,反而满面愁容。 左右进言道:“臣闻母以子贵,今子为天子,太后反有忧色,究为何事?” 杜太后道:“先圣有言:为君难。天子置身万民之上,果能制治得宜,原可享受尊荣,倘或失道,恐将来欲做一匹夫,尚不可得,你等道可忧不可忧么?” 杜太后又秘密对宋太祖道:“唐朝以后,梁唐晋汉四朝,皆二世而亡。周朝太祖、世宗十分英雄,也只传三代,你可要小心行事呢!” 宋太祖闻言再拜道:“谨遵慈训,不敢有违!” 既退殿,宋太祖又复临朝,拟册立夫人王氏为皇后。 宋太祖元配贺氏,生一子二女,子名德昭,显德五年病殁;嗣聘彰德(相州)节度使王饶女为继室,周世宗曾赐给冠帔,封琅邪郡夫人,至是册立王氏为后,免不得又有一番典仪,这且毋庸细表。 宋太祖嗣位初年,中原周边尚有四国,就是北汉、南唐、南汉、后蜀。 另外南方还有三镇割据,一是吴越,一是荆南,一是湖南。 却说宋太祖有两个妹妹,一已夭逝,追封为陈国长公主;一曾出嫁米福德,米福德不幸去世,公主竟然做了寡妇,宋太祖封她为燕国长公主。 燕国长公主韶年守孀,寂寞兰闺,时增伤感,对着春花秋月,尤觉悲从中来。自从宋太祖为帝,及尊母册后诸典仪,陆续举行,阖宫统是欢声笑语,独公主勉强入贺,整日里蹙着双眉,很难见到她有开心的时候。 宋太祖同胞情笃,瞧着这般情形,自然格外怜悯。 可巧殿前副点检兼义成(滑州)节度使高怀德,正好丧妻,他遂想出一个移花接木的法儿,玉成两美。 这高怀德系真定郡人,就是白马高思继的孙子。父名高行周,曾任周天平节度使。高怀德生长将门,素有膂力,且生得一副好身材,虎臂猿腰,豹头燕颔,此时正在壮年,雄性荷尔蒙爆棚,理应速续良缘。 宋太祖遂与杜太后商议,拟将燕国长公主,嫁给高怀德。 杜太后迟疑道:“这事恐未便做得。” 高太祖道:“我妹尚在妙龄,怎忍令她长守空闺,终身抱恨?” 杜太后道:“我且问明女儿,再作计较。” 宋太祖退出,杜太后即召入公主,与她密谈。公主听到再嫁二字,不禁两颊微微泛红,春心已动,俯首不语。 杜太后道,“为母的也不便教你变节,但你兄长恰可怜你寂寂寡欢,是以设此一法。” 公主恰支吾对付道:“我兄长贵为天子,无论宫廷内外,均应遵他命令,女儿怎好违抗?”说到“违”字,脸上的桃花,愈现愈红,自觉不好意思,即拜别出室去了。 原来高怀德入直殿廷,公主曾窥他仪表过人,暗中叹羡,今承母兄旨意,欲与他结为夫妇,真是意外遭逢,三生有幸,也顾不得甚么节操了。 其实,节操这东西,都是统治者、士大夫搞出来约束普通老百姓的。他们自己是不信这些东西的。 宋太祖闻妹妹已有允意,即谕意赵普、窦仪,令他们客串媒婆。两人欣然领命,即与高怀德面商。高怀德也曾经见过公主,姿色很是可人,况又是天子胞妹,娶为继室,就是现成的皇亲国戚,乐得满口应允,毫不支吾。 赵普、窦仪得喝媒酒,如何不喜,即去复旨。当令太史择定吉日,行合婚礼,并赐第兴宁坊。 届期这一日,高府备了全副仪仗,拥着凤舆,高怀德盛服乘马亲自迎亲。一路吹吹打打,到了宫门,高怀德下马而入。司礼官引就甥馆,当有诏书颁下,特拜为驸马都尉。 高怀德北面叩谢,卤簿使整备送亲仪仗,陈列宫中。司礼官再引高怀德出馆,至内东门外,鞠躬西向,令随员执雁敬呈,司礼官奉雁以进,至奠雁礼成,笙簧叠韵,琴瑟谐声,但见这位燕国长公主,装束与天仙相似,由宫娥彩女等簇拥出来,缓步登舆。 高怀德再拜,拜毕,司礼官即导出宫门,看高怀德上马,才行退去。高怀德回至本第,下马恭候,待凤舆到来,向舆一揖,至公主下舆,乃三揖引入,升阶登堂。公主东向,怀德西向,行相见礼。既而彼此易位,行交拜礼。礼成,导入寝室,洞房合卺,一一如仪。 是时文武百官,相率前来祝贺,筵席丰盛,雅乐铿锵,说不尽的奢华,道不完的热闹,一片歌舞升平。高怀德出房陪宾,等到酒阑席散,方才归寝。 公主已易浅妆,和颜相迎,彼此在灯下窥视,一个是沉鱼落雁,如仙子下凡;一个是高大威猛,似金刚在世。大家都是过来人,高怀德当即将公主熊抱进入帏帐,同圆好梦。这一夜的枕席风光,比那第一次婚嫁时,更添几倍滋味。 此次省略一万字。 从此情天补恨,缺月重圆,正好是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了。 哪知断弦方续,鼙鼓复兴,一道诏书,传入高第,竟令高怀德一同去讨李筠(李荣),即日出师。 燕国长公主又不免有陌头春色之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二回 李守节忠君保命 李重进叛乱丧身 太原人李筠,原名李荣,后来,避周世宗郭荣讳,改名为李筠,参见第一百二十二回。历事唐、晋、汉、周四朝,掌管禁军,累积战功,至后周时被擢升为检校太尉,出任昭义(潞州)节度使,驻节潞州。他功高望重,可与宋太祖比肩。 宋太祖受禅,加李筠(李荣)为中书令,派使者赐册。李筠(李荣)当即就要拒绝任命,因幕僚、将佐切谏,勉强拜受。等到升阶延入使者,演奏音乐,摆下筵席,酒过数巡,忽命悬挂起周太祖郭威的画像,再三瞻望遗容,流泪不已。幕僚、将佐在一旁惊惶,急忙对使臣道:“令公醉酒,致失常度,幸弗怀疑!” 等到罢宴后,使臣拜别后返回东京,奏陈详情,宋太祖也不计较,搁置不提。 时为宋建隆元年,北汉天会四年,公元960年,四月。 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听说李筠(李荣)有意拒宋,遂派人送来蜡丸密信,约李筠(李荣)一同起兵。李筠(李荣)即欲举事。 长子李守节进谏道:“潞州不过弹丸之地,恐不足以与东京对抗,还乞父亲持重,幸勿擅自举事!” 李筠(李荣)怒道:“你晓得甚么?赵匡胤欺弄孤寡,诈称辽、汉犯边,出兵陈桥,收买将士拥戴自己,回军逼宫,废少主,幽太后,大逆不道,我还好北面事他么?今日为周讨逆,就使不成,死亦甘心。” 李守节痛哭流涕地劝道:“父亲就算要举兵,亦须预先策划万全,依儿想来,不如将北汉密信,寄上东京,宋皇见我效忠,当然不生疑忌,那时我可相机行事,袭他不备了。” 李筠(李荣)答道:“这却是条好计,我就派你南去,递上北汉来书,一面窥伺宋廷举动。倘若遇到故人,也可预先约他为内应。事关机密,你应慎行!” 李守节领了父命,即日南下。既至东京,便入朝宋太祖,呈上北汉书信。 宋太祖阅毕,便道:“你父有此忠诚,朕深感欣慰。你可在此担任皇城使,朕另外派使者慰谕你父便了。” 李守节谢恩而出。 宋太祖即亲自撰写诏书,派使者前往潞州。李守节留仕在京中,见东京城很是安稳,各镇都上表输诚,毫无异言,料知潞州不便贸然发动,乃写密信寄给父亲,劝父亲效顺宋廷,勿生异图。 不意李筠(李荣)不从,反将朝廷使者扣住,不肯放归。 宋太祖闻得此信,便召谕李守节道:“你父亲的反意已经明显了,你应在此抵罪。” 之前留李守节为皇城使,已是不怀好意。 李守节慌忙叩首道:“臣曾经哭着劝谏臣的父亲,请他勿生异心。” 宋太祖道:“朕早知道了。朕留意已久,故无不察悉。朕特赦你,令你回去告诉你父亲,朕未当天子时,你父可自由行动,朕既当了天子,奈何不守臣节?” 李守节叩头辞归,回到潞州,入见李筠(李荣),备陈东京一切情形,劝父亲切勿起兵,应立即遣返朝廷使者,并上表谢罪。 李筠(李荣)怒道:“你既得归来,还怕什么?” 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四月十四日。 李筠(李荣)命幕府起草檄文,历数宋太祖不忠不孝的罪状,布告天下,并擒住监军周光逊等,押送北汉,求他出兵增援。一面派骁将儋珪,往袭泽州。 儋珪善于骑马,每日能行七百里,受令后,带兵数百,飞奔至泽州。 泽州刺史张福,尚未听说潞州叛变,当即开城迎入儋珪,未及开口,已被儋珪一刀杀死,儋珪即麾兵入城,据住泽州,驰书告捷,李筠(李荣)大喜。 从事闾丘仲卿献议道:“公孤军起事,势甚危险,虽有河东(指北汉)援师,恐未必足恃。东京甲兵精锐,难与交锋,不如南下太行,直抵怀、孟,控制虎牢关(即汜水关),占领洛阳,东向争天下,方为上计。” 李筠(李荣)毅然道:“我乃周朝宿将,与周世宗义同兄弟,不能不为他报仇。况且,禁卫军皆我旧部,闻我起兵讨逆,势必倒戈归我,况有儋珪等骁悍绝伦,何愁不踏平东京!” 闾丘仲卿见计议不用,默然退去。 后来李筠(李荣)听说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率兵到来,即至太平驿迎谒,拜伏道旁。 不愿臣宋,为何甘拜北汉? 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即面封李筠(李荣)为平西王,赐马三百匹,召入对话,问他为何反宋? 李筠(李荣)道:“受周厚恩,不敢爱死。” 刘钧(刘承钧)默然不答。原来周、汉系是世仇,李筠(李荣)提及周朝,反惹北汉皇帝疑忌,因此不愿答言,却令宣徽使卢赞,监督李筠(李荣)军。李筠(李荣)与卢赞一起返回潞州,心甚不平,不时与卢赞争执。 卢赞密报北汉帝,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再派同平章事卫融,替他和解。 李筠(李荣)总是不乐。他见北汉兵甚少,越加悔恨,怎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留李守节居守潞州,自率部众南下泽州。 警报传达宋廷,枢密使吴延祚道:“潞州山势险要,盗匪如果固守城池,恐怕几个月,甚至几年,都难攻破。不过李筠(李荣)一向骄傲轻浮,没有智谋,朝廷应该火速发动攻击。” 宋太祖即命归德(宋州)节度使石守信为统帅,义成(滑州)节度使高怀德为副,兴师北征。 高怀德正在私第,与燕国长公主小饮,把酒言欢,蓦闻诏书颁到,即忙出厅拜受,等传诏的宦官已去,进来对公主道:“太原刘钧,与李筠(李荣)连兵,来入寇了。” 公主闻言,撅起了嘴巴:“你们又要骗人?” 高怀德道:“这回应该是真的了!” 公主面上不禁露出忧虑。 高怀德道:“公主休忧!区区小丑,有什么难平?我军一出,指日即可凯旋了。” 公主含泪道:“但愿马到成功,免得深闺悬念。” 高怀德又劝慰几句,再与公主饮了数杯,便换上朝服入朝。到了皇城,石守信已经在朝听训。 高怀德抢步入殿,朝见礼毕,宋太祖宣谕道:“两卿此行,千万不要放任李筠(李荣)南下越过太行山,须迅速进兵,扼住汜水、天井等要隘,自可破敌,朕亲为后应,随后便到!” 原来闾丘仲卿之计,宋太祖也自防着,李筠(李荣)若是早行此计,后果难料。 高怀德与石守信,叩头领旨,退朝整军,准备出发。 临行时,高怀德又回第别过公主,公主谆嘱小心,送出门外,然后启行。 途中,又闻宋太祖诏命,派殿前都点检慕容延钊、彰德(相州)留后王全斌出兵东路,夹击李筠(李荣),乃放胆前进。 行至长平,望见前面有敌营驻扎,当即列阵搦战。 李筠(李荣)跃马而出,望见石守信、高怀德,便大呼道:“石大帅、高大帅,为何甘心附逆,快快倒戈,随我杀入东京,尚可悔罪补过!” 石守信、高怀德,何曾甘心附逆?他二人乃是头号佐命元勋(凶)。 石守信怒道:“李筠匹夫听着!你是唐、晋旧臣,为什么改事周室?唐、晋亡国,你却坐视,目今大宋受禅,故君无恙,天下归心,你反跋扈猖獗,是何道理?快快下马受缚,免你一死!” 高怀德不待说毕,便挺枪出阵,麾兵大进。李筠(李荣)也率兵抵敌,彼此鏖斗一场,不分胜负。看看天色将晚,各自收军。 次日再战,正杀得难解难分,忽然慕容延钊一军杀到。突入李筠(李荣)阵内。李筠(李荣)部下,顿时散乱。 石守信、高怀德等,乘势掩杀,把李筠(李荣)军冲作数截。李筠(李荣)不敢恋战,斜刺冲出,拨马逃走。 宋军追了一程,方才退回。 诸将纷纷献功,呈上首级,共约三千余颗,石守信一一记录,再与慕容延钊、高怀德商议进兵。 慕容延钊道:“王全斌已绕道进捣泽州,我等须前去接应为是。” 石守信道:“这却不宜迟缓,应即刻进行。”当下传令拔营,三军并进。 约行数十里,已至大会寨。这寨倚山而建,非常坚固,周边形势也甚是险要,李筠(李荣)收集败军,在此把守,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宋军鼓着锐气,猛扑数次,都被矢石射回。 高怀德大愤,准备亲冒矢石,引兵攻寨。 慕容延钊道:“且慢!王全斌若至泽州,寨内必有消息,待他军心一乱,便容易攻入了。”于是择地立营,休息一宵。 次日再去进攻,仍不能下。又越日依然未克。 石守信又对慕容延钊道:“寨中坚守如故,并没有内溃情状,想是王将军未到泽州呢。” 慕容延钊道:“这也未能预料。且设法攻入此寨,再作计较。” 石守信道:“计将安出?” 慕容延钊遂与石守信附耳数语。石守信大喜,便依计而行。 翌日,慕容延钊出马,直至寨前,大呼李筠(李荣)叛贼,快出寨来,与我斗三百合。寨卒入报李筠(李荣),李筠(李荣)忍耐不住,即出寨迎敌。两下相见,也不答话,便抡刀酣斗,战了二十余合,高怀德纵马前来,大呼道:“待我来杀这叛贼罢!” 慕容延钊闻声,就虚晃一刀,勒马回阵。高怀德挺枪出斗,又是二三十合,故意的装着力怯,倒退下来。 慕容延钊又复接战,杀得李筠(李荣)性起,高叫道:“任你一齐都来,我也不怕。”说着,舞动大刀,越战越紧。 寨内复趋出卢赞、卫融两人,各执兵器,前来助阵,慕容延钊佯为失色,勒马奔回。 李筠(李荣)见已得势,步步紧逼。 慕容延钊、高怀德,索性招兵退走,奔驰了五、六里。 李筠(李荣)与卢赞、卫融等,奋力追赶,蓦听得一声炮响,石守信伏兵齐起,从旁突出,杀入李筠(李荣)军! 慕容延钊、高怀德,也即杀回。卢赞、卫融,料不能胜,竟返军北走,此所谓胜不相让,败不相救。 只剩得李筠(李荣)一支孤军,如何支撑,慌忙返奔。那手下兵士,已伤亡无算,及奔至大会寨旁;但见寨上已竖起大宋军红旗,只见一员金盔铁甲的宋将,领着宋军,从寨内杀出! 吓得李筠(李荣)莫明其妙,只好大吼一声,向西北方遁去。那将也不追赶,便迎接石守信等,一同入寨。 看官道此将是谁?原来就是宋彰德(相州)留后王全斌。王全斌本欲秘密前往泽州,因看路上多山,崎岖得很,恐孤军有失,所以中途掉头返回,可巧绕到大会寨,来会石守信、高怀德等军。入寨后表明一切,彼此统是欢喜。 忽有殿前侍卫到来,报称宋太祖御驾将至。 石守信等忙出大会寨十里,恭迎御驾,既与宋太祖相见,行过了礼,众人便拥护赵匡胤入寨,暂歇一宿。 翌日宋太祖即下令出征,途中山岭崎岖,怪石嵯峨,宋太祖亲自下马,先来搬起一块石头。将校不敢怠慢,争将石头搬去,立刻开出一条大道。 各队陆续启行,将近泽州,见敌寨据住要隘,阻住大兵前进道路。 原来李筠(李荣)向北逃走,与卢赞、卫融遇着,择险扼守,扎下数座营寨。 宋太祖便令进攻,李筠(李荣)、卢赞,并马出来,慕容延钊、高怀德上前厮杀,李筠(李荣)接住慕容延钊,卢赞接住高怀德,四匹马搅做一团,盘旋了好几合,但听高怀德叫声“下去!”把卢赞刺落马下。 李筠(李荣)军中一将趋出,大呼道:“高怀德休得逞威!我来也!” 高怀德视之,乃是河阳(孟州)节度范守图,与李筠(李荣)串通一气,共同造反,便道:“叛贼!你也来寻死么?”随即挺枪再战。 王金斌也舞枪拨马,来助高怀德,双枪并举,害得范守图手忙脚乱,一个破绽,被高怀德活擒过去。 李筠(李荣)见两将失手,只好撇下慕容延钊,与卫融一同回马,退入泽州。 李筠(李荣)遁入泽州,即派儋珪守城。儋珪见宋军势大,竟缒下城墙遁去。他本是善于骑马,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急得李筠(李荣)仓皇失措。 李筠(李荣)妾刘氏,随至军中,劝李筠(李荣)备马夜遁,返保潞州,李筠(李荣)犹豫未决。部下有人说,城门一发,万一有将士劫持大帅出降,悔不可及,不如固守为是。 李筠(李荣)乃决计死守。 宋军追至城下,四面围攻。 六月一日,赵匡胤抵达泽州,亲自指挥攻城。无奈泽州城虽然小,却高大坚固,十几天不能攻下。 宋太祖赵匡胤召控鹤左厢都指挥使马全义,赐食御榻前问计。 马全义道:“李筠守孤城,若并力急攻,立可殄灭,倘若缓之,适足长其奸尔。” 赵匡胤道:“朕心也是如此。”赵匡胤乃集中所有兵力,持续猛攻。赵匡胤亲率禁军在后督战。 马全义率敢死队攻打南门,率先登城,突然,一枝流箭射穿他的手臂,顿时血流满身。马全义拔出箭头,继续厮杀,众军士感奋,终于攀上城头。 马全义下城开门,放入宋军。 王全斌首先杀入,正遇卫融匹马奔逃,当即喝声“休走”,挺枪便刺。卫融勉强抵敌,不到三合,便被王全斌擒住。城内士兵,亦多被宋军杀毙。 城已被破,李筠(李荣)遂拟取薪自焚。 刘妾也要和他一起赴死,李筠(李荣)叹道:“我自问已无生理,所以甘心赴火,你肯从我一起死,志节可嘉;但你方有孕在身,倘得生下男孩,将来或可报仇,快自去逃生罢!”刘氏号泣而去。 李筠(李荣)遂令纵火。霎时火起,只见得黑烟遍地,烈焰冲天! 后人有诗叹道: 拚将一死效孤忠,臣力穷时恨无穷。厝火积薪甘烬骨,满城烟雾可怜红。 李筠(李荣)自焚而死,火随风猛,转眼间红光四映,照亮全城,守卒均已骇散。 宋太祖入城,先令人救灭了火,然后揭榜安民。 军士推上卫融,宋太祖劝他降顺。 卫融奋然道:“你敢负周;我不负汉!” 这两语惹动宋太祖怒意,命卫士用铁挝猛击卫融额头,血流满面。 卫融大呼道:“死不负主,死也值得了。” 宋太祖见他语直气壮,又不觉怜悯起来,并非不忍杀融,实由自己心虚。即令卫士罢手,将卫融松绑,好言劝慰,命为太府卿。 次日,再进攻潞州,李守节大惊,派人飞马向北汉求援。哪知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早已遁去,一时没法摆布,只好束手待毙。至宋太祖已到城下,谕令李守节速降,免罪不究。 宋太祖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六月十九日,李守节出城迎驾,匍匐乞死。 宋太祖道:“你父为逆,你却知忠,朕岂不分善恶,专事杀戮么?今天特赦你,且授你为团练使,你好好干,毋负朕恩!”李守节叩谢退下。 宋太祖进入潞州城,安民已毕,遍宴从臣,并令李守节参加宴会,赐他锦衣玉带,银鞍宝马。 李守节感激万分,匍伏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待至宋太祖还跸东京,李守节方查访父亲妾刘氏。刘氏逃入民家,李守节将她寻还,后来果然生下一个男孩。李守节历任单、济、和三州团练使,才逾壮年,即病殁。李守节无子,幸刘氏所生的男孩儿,得承李家香火,不致绝后。 这或是李筠(李荣)为周朝孤忠的报应,亦未可知。 保义(陕州)节度使河中人袁彦,宠信一群小人,残酷凶暴,好杀人,掠夺别人的财物。听说赵匡胤称帝,日夜不停地修理铠甲,磨利武器。赵匡胤担心有什么变化,派潘美前去当他的监军。 潘美单人匹马进陕州城,劝说袁彦朝见,袁彦立刻准备行装动身。 赵匡胤大喜,对左右侍从说:“潘美不杀袁彦,完成我的心愿!”调袁彦为彰信(曹州)节度使。 赵匡胤又调忠正(寿州)节度使杨承信为护国(河中府)节度使。 杨承信到河中就职,有人告密说杨承信谋反,赵匡胤派作坊副使、相州人魏丕,携带赐给杨承信的生日礼物,前往察看。 魏丕回来,奏报说:杨承信没有叛变的情形。杨承信因此得以在任上寿终正寝。 成德(镇州)节度使金城人郭崇(即郭崇威),听到赵匡胤篡位消息,回想后周世宗郭荣(柴荣)对他的知遇之恩,有时忍不住流泪哭泣,监军陈思诲秘密奏报宋太祖,警告说:“常山接近边界,郭崇有异心,朝廷应该暗中准备。” 宋太祖赵匡胤说:“我知道郭崇(郭崇威)重情重义,他之流泪,只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派使节前去侦察。郭崇(郭崇威)忧愁悲愤,进退失据。 观察判官、孝义人辛仲甫说:“当初,你第一个表示诚心拥护,无论军民,都平安正常,朝廷虽然想加罪名,又用什么借口?使节来的时候,你只管率领官员们到郊外迎接,毕恭毕敬,竭力表示恭顺,随他逗留考察,误会自当辨明。” 郭崇(郭崇威)从之。使者回京奏报说:“郭崇(郭崇威)没有异心!” 赵匡胤大喜道:“朕早就知道郭崇(郭崇威)不会背叛!” 长江后浪推前浪、遥想九年前,郭威黄旗加身,郭崇(郭崇威)俨然是事变的核心成员;如今,赵匡胤自编自导自演的黄袍加身大戏,他已经沦为看客且被猜忌! 赵匡胤命昝居润知镇州事。这是第一次用知州事(代理州长)代替节度使缺额。 话休叙烦,且说宋太祖已经平定潞州,班师还都。过了数日,有江南国(南唐)使臣入朝,赍表贺捷,并附呈淮南(扬州)节度使李重进蜡丸密信,宋太祖展阅,内云: 周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奉书南唐主麾下:重进,周室之懿亲,藩镇之旧臣,世受先帝深恩,不忍背负,今将举兵入汴,乞大王援助一旅之师,联镳齐进,声罪致讨,若幸得成功,重进当拱手听命,还爵朝廷,少效臣节于万一,宁敢穷兵黩武为哉?惟大王垂谅焉! 宋太祖览毕,勃然道:“李重进竟敢叛朕么?我曾派陈思诲前去,优旨抚慰,今陈思诲尚未回来,他却潜结江南,密谋叛逆,情殊可恨!” 又对江南国(南唐)使者道:“你主竭诚事朕,朕心甚慰。你可回去,转告你主,守住要隘,勿使叛兵侵入,朕即日发兵平定淮南。” 江南国(南唐)使者领命去讫。宋太祖即饬石守信、王审琦、李处耘、宋偓四将,分领禁兵,出征李重进。此次不调高怀德,想是怜念胞妹。四将亦启程去了。 李重进乃是周太祖郭威外甥,生长太原,历事晋、汉、周三朝。周末任为淮南节度使,镇守扬州。周太祖临终,曾命他向郭荣下拜,以定君臣名分,参见第一百二十二回。宋太祖禅位,加授中书令,命他移镇青州。 李重进本与宋太祖比肩事周,分握兵柄,地位比宋太祖还高。等到宋太祖受禅,李重进恐被他猜忌,心中常常觉得不安;待到移镇令一下,心中更加怏怏。 李筠(李荣)举兵,消息传到扬州,李重进特派亲吏翟守珣,往潞州联盟,计划南北夹攻,哪知翟守珣却偷偷前往东京,求见宋太祖。 宋太祖问明底细,便对翟守珣道:“他无非是害怕朕加罪,因此才萌生异图,朕今赐他铁券,誓不相负,他可能相信否?” 翟守珣道:“臣见李重进终有异志,愿陛下先事预防!” 宋太祖点首道:“朕与你相识有年,所以你特报朕,可谓不负故交了。但朕欲亲征潞州,恐李重进乘虚掩袭,多一掣肘,烦你回去劝说李重进,令他暂缓发动,休让二凶一并发作,分我兵势。待朕平定潞州后,再征李重进,比较容易了。” 翟守珣唯唯遵旨。宋太祖又厚赐翟守珣,命他返回扬州。翟守珣见了李重进,说了一堆谎话,哄李重进切勿发兵,李重进乃按兵不动。 后来宋太祖北征,尚恐李重进袭他后路,特派六宅使陈思诲,带了诏书下扬州慰谕,并赐李重进丹书铁券。李重进留住陈思诲,只说待到宋太祖御驾返回东京城,将与他一同入朝。 既而宋太祖奏凯回来,李重进颇有畏惧之意,拟即整理行装,随陈思诲入朝。 偏偏部将向美、湛敬等,入阻李重进道:“公是周室至亲,总不免见忌于宋主,若再入朝,适中他奸计,恐一去不得复还了。” 李重进道:“倘或宋皇加责,奈何?” 向美道:“古人有言,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今当宋皇平定潞州,兵力已疲,何不即日兴兵,直捣东京,这叫作先发制人。” 李重进道:“兵力不足,恐不济事。” 湛敬答道:“可拘住宋使,向南唐乞援,若得南唐兵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李筠(李荣)乞师北汉,并未成功,湛敬岂未闻知么? 李重进道:“事宋拒宋,始终难免一死,我就依你照办罢!”又是一个死谶。 九月。李重进下令拘住陈思诲,投书江南国(南唐)求援,一面修城缮甲,准备战守。 转瞬数日,忽有探卒来报,宋军已南来了,李重进大惊道:“唐兵未出,宋军已至,如何是好?” 向美、湛敬统不免有些惊惶,但此次兵祸,是由他两人惹引出来,也只好硬着头皮,请兵前往。 李重进发兵万人,令他带去对仗,自己在城中居守,静听战阵消息。谁知警报迭来,都是败耗。 后来听说宋太祖又亲自南征,更惊慌的了不得,正打算添募士兵,接应前敌,忽见湛敬狼狈逃回,报称向美已经阵亡,兵士多半丧失了。 李重进经此一惊,更吓得面色如土,蓦闻城外喊声大震,鼓角齐鸣,料知宋军杀到,勉勉强强的登城一望,但见军士如蚁,矛戟如林,迤逦行来,长约数里;最后拥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宋天子,全身金盔金甲,耀武扬威,端的是开国英君,不同凡主,当下长叹一声,下城对大众道:“我本周室旧臣,理应一死报主,今将举族自焚,你等可自往逃生罢!” 左右请杀陈思诲,聊以泄恨。 李重进道:“我已将死,杀他何益?”说完,即令家人取薪举火,先将妻子推入火中,也顾不得听她惨叫,自己也奋身一跃而入,霎时无数火舌,将他吞没,只觉得一阵灼热,浓烟呛鼻,又闻到皮肉烧焦的臭味,痛苦无可名状,一腔忠魂,化成一道青烟,想与李筠(李荣)同事祝融去了。 时为宋太祖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十一月十二日。 李重进已死,全城大乱,还有何人防守? 宋军当即登城,鱼贯而进,拿住湛敬等数百人。至宋太祖入城,查究逆党,下令全部枭首。 又问及陈思诲,当有将士探报,已被李重进党羽杀死,横尸狱中,宋太祖很是叹惜,命厚礼殓葬。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三回 太祖杯酒释兵权 延钊假途定荆楚 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十一月十二日。 宋太祖再派人访寻翟守珣,好容易才得寻着,宋太祖慰谕道:“扬州已平,卿可随朕同去!” 翟守珣道:“臣恐李重进怀疑,所以避死,今日复见陛下,不啻重逢天日。但臣事李重进有年,不忍见他暴骨扬灰,还乞陛下特别开恩,许臣收拾他遗骨,葬于野外,臣虽死亦无恨了。” 宋太祖道:“依卿所奏,朕不加罪你!” 翟守珣乃自去拾取李重进遗骨,抬棺出埋,然后随驾还朝。 宋太祖将自扬州摆驾回京,江南国主李璟,派使者犒劳宋军,并派儿子李从镒朝见,宋太祖慰劳有加。 忽有江南国(南唐)臣杜着、薛良二人,投奔军前,献上平南策。 宋太祖怒道:“江南国主事朕甚谨,你乃欲卖主求荣,良心何在!”随喝左右道:“快与我拿下!” 卫士将两人缚住,由宋太祖当面定刑,命将杜着斩首,薛良戍边。其实他两人本得罪江南国(南唐),乘间逃来,意欲脱罪立功,不料弄巧反拙,一杀一戍,徒落得身名两丧,悔已无及,这也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为卖主求荣者,作一殷鉴。 且说扬州已平,宋太祖返回东京,与百官欢饮庆祝、赏赐功臣,不消细说。 惟翟守珣得补殿直官,未几即为供奉官,有时且命翟守珣等,随驾微行。 翟守珣进谏道:“陛下幸得天下,人心未安,今乘舆轻出,倘有不测,为之奈何?” 宋太祖笑道:“帝王创业,自有天命,不能强求,亦不能强拒。从前周世宗在日,见有方面大耳的将士,时常杀死,朕终日侍侧,未尝遭害,可见得天命所归,断不至被人暗算呢。” 一日,又微服出行,来到赵普府第,赵普慌忙出迎,导入客厅中坐定。赵普拜谒已毕,亦劝宋太祖慎自珍重。 宋太祖笑着说道:“如有人应得天命,任他所为,朕亦不去禁止呢。” 赵普又答道:“陛下原是圣明,但如果说普天之下,人人悦服,无一人与陛下为难,臣却不敢断言。就是掌握兵权的诸位将帅,又怎会人人可靠?万一有人乘间窃发,祸起萧墙,那时措手不及,后悔难追。所以为陛下计,总请自重为是!” 宋太祖道:“似石守信、王审琦等,俱是朕的故人,想必不致生变,卿亦太觉多虑。” 赵普道:“臣亦未尝疑他不忠,但熟观诸人,皆非统驭才,恐不能制服部下,倘或军伍中胁令生变,他亦不得不唯众是从了。” 宋太祖不禁点首,沉思一会,对赵普道:“朕并不耽情于花酒,何必出外微服私行,正因国家初定,人心是否归向,尚不可料,所以密行察访,未敢少怠呢。” 宋太祖微服出行,原来为此。 赵普道:“但教权归天子,他人不敢觊觎,自然太平无事了。” 宋太祖又谈论了数语,随即回宫。 一日复一日,已是建隆二年,公元961年。 内外各将帅,依然如故,并没有变动消息。 赵普私下着急,但又不便经常进言,触怒武夫,没奈何隐忍过去。 到了闰三月间,方调任慕容延钊为山南东道(襄州)节度使,撤销殿前都点检一职,不再除授。 拔去一眼中钉。 从此过了两三个月,又毫无动静,直至夏秋交界,宋太祖召赵普入便殿,开阁乘凉,从容座谈,旁无别人。 宋太祖喟然道:“自从唐末至今,数十年来,五代八姓十四君,篡窃相继,叛乱不休,连年征战。朕欲息兵安民,定一个长久计策,卿以为如何处置?” 赵普起对道:“陛下提及此言,正是万民的幸福。依臣愚见,五代变乱,统因方镇太重,君弱臣强,若将他兵权撤销,稍示裁制,何患天下不安?臣去岁也曾启奏过了。” 宋太祖道:“卿勿复言,朕自有处置。” 赵普乃退出。 次日,宋太祖晚朝,命有司在便殿设宴,召各镇节度使石守信、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参加宴会。 酒至半酣,宋太祖屏退左右,对众将道:“非卿等,朕得不到这个帝位。但身为天子,实在太难了,还不如做节度使时,每天逍遥自在。朕自受禅以来,已经一年有余,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得着觉!” 石守信等离座起对道:“陛下还有甚么忧虑?” 宋太祖微笑道:“朕与卿等统是故交,何妨直言相告。这皇帝宝位,哪个不想就座呢。” 石守信等伏地叩首道:“陛下奈何出此一言?目今天下已定,何人敢生异心?” 宋太祖道:“卿等原无此心,朕十分信任。但是,倘若你们麾下某些人贪图富贵,暗中怂恿,一旦变起,将黄袍加到你们身上,你们虽欲不从,也变做骑虎难下了。” 石守信等大惊,哭着说道:“臣等愚昧,没有想到这里,乞陛下哀怜,指示一条生路!” 宋太祖道:“卿等且起!朕却有数语,与卿等熟商。” 石守信等遵旨起来。 宋太祖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忽壮忽老忽死,总没有几百年寿数,所以萦情富贵,无非欲多积金银,厚自娱乐,令子孙不至穷苦罢了。朕为卿等打算,不如释去兵权,出守大藩,拣择良好田园,购置数顷,为子孙立些长业,自己多买歌童舞女,日夕欢饮,借终天年,朕且与卿等约为婚姻,世世亲睦,上下相安,君臣无忌,岂不是一条上策么?” 石守信等又拜谢道:“陛下可怜臣等,一至于此,真所谓生死肉骨了。” 是日尽欢乃散。 次日,大家都上表称疾,乞罢典兵。 宋太祖遂命石守信为天平(郓州)节度使,王审琦为忠正(寿州)节度使,张令铎为镇宁(澶州)节度使,赵彦徽为武信节度使,皆罢宿卫就镇。 就是驸马都尉高怀德,也出为归德(宋州)节度使,撤去殿前副都点检职务。 诸将先后辞行,宋太祖又特加赏赐,都欢欢喜喜的去了。从此安享天年,不再掌管禁军。 过了数日,宋太祖欲召天雄(邺都)节度使符彦卿,入典禁兵。这符彦卿系宛邱人,父名符存(李存审),曾任后唐宣武、卢龙节度使。 符彦卿幼擅骑射,壮益骁勇,历晋、汉两朝,已累镇外藩;周太祖即位,授天雄节度使,晋封卫王。 周世宗连续册封符彦卿两个女儿为皇后。就是赵光义的继室,也是符彦卿第六女。所以周世宗加封符彦卿为太傅,宋太祖更加封他为太师。至此因将帅多已就镇,乃欲召符彦卿入值。 是年,符彦卿六十三岁,仍然健壮,雄风不减当年。亲朋故交,遍布天下。 赵普闻知消息,慌忙进谏道:“符彦卿位极人臣,岂可再给兵柄?” 宋太祖道:“朕待符彦卿素厚,谅他不至负朕。” 亲妹夫尚令他就镇,难道弟弟的岳父却可靠么? 赵普突然道:“陛下奈何负周世宗?”兜心一拳。 宋太祖默然不语,因即罢议。 小子有诗叹道: 尾大原成不掉忧,日寻祸乱几时休?谁知杯酒成良策,尽有兵权一旦收。 宿卫藩镇,先后裁制,宋太祖方高枕无忧。 却说宋太祖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六月,盛夏。 杜太后寝疾,宋太祖日夕侍奉,不离左右,奈何病势一日重过一日,未几痰喘交作,已经垂危。 杜太后自知不起,乃召集子孙,并枢密使赵普,同至病榻前,先对宋太祖道:“儿啊,你比周世宗如何?” 宋太祖道:“周世宗英明神武,孩儿鲁钝,万不及他。” 杜太后道:“你既有自知之明,当切记‘戒急用忍’四字。” 见赵匡胤不太明白,杜太后解释道:“周世宗虽然英明,但是太过性急,在位六年中,五次御驾亲征,耗尽国力,也未能灭掉一国。又亲征辽国,感染风寒,因此患病驾崩。你万不可学他。当先休养生息,积累国力,缓缓用兵。大军不动则以,一动则毕其功于一役,每战必灭一国。” 宋太祖点头称是:“孩儿谨记!” 杜太后又问:“你身登大宝,已一年有余,可知得国的缘由么?” 宋太祖答道:“想是祖先荫德,及母后福气,所以得此幸遇。” 杜太后道:“这都是谎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你之所以能够登上大位,那是因为汉隐帝狠毒,杀了周世宗的三个儿子,现在的幼主是大周开国后才出生的,因此年幼。若是周世宗长子不死,你万难至此。你百年后,如果儿子还不到二十五岁,帝位当先传你弟光义,光义传光美,光美再传回你子德昭,国有长君,乃是社稷幸福,你须记着!” 宋太祖泣道:“敢不遵教!” 太后又对赵普道:“你随主有年,差不多似我家人骨肉一般,我的遗言,烦你亦留心记下,不得有违!” 赵普受命,就于病榻前写立誓书,开头先书杜太后遗嘱,末后更连带署名,写了臣赵普谨记五字,即收藏金匮中,着妥当宫人掌管,当作是开国成规,世世勿替。 原来杜太后生有五子,长子匡济,早夭。次即太祖,三子匡义,四子匡美,五子匡赞。匡赞也早夭,与赵延寿子赵匡赞同名。 宋太祖即位,为了避讳的缘故,将所有兄弟原名,统改匡为光,所以太后遗嘱中,称为光义、光美。 赵德昭乃宋太祖子,即元配贺夫人所出。 自金匮立誓后,不到两日,杜太后即崩于滋德殿,终年六十岁,这且搁下不提。 且说宋太祖用赵普计,既尽收宿将兵柄,及藩镇重权,乃选择将帅,分部守边。 命赵赞(即赵延寿子赵匡赞,避讳改为赵赞)屯延州,姚内斌守庆州,董遵诲屯环州,王彦昇守原州,冯继业镇灵武,控扼西陲。 命李汉超屯关南,马仁瑀守瀛州,韩令坤镇常山,贺维忠守易州,何继筠领棣州,防御北狄。 又令郭进镇西山,武守琪戍晋州,李谦溥守隰州,李继勋镇昭义,防备太原(北汉)。 诸将家族,留居京师,抚养甚厚。所有在镇军务,尽许便宜行事。每届入朝,必召对命坐,赐宴赏金,因此诸将多尽死力,西北得以无虞。又羁留家属以防其叛,优加赏赐以买其欢,驭将之道,不过如此。 惟关南汛地,忽有人民来东京控诉,状告李汉超强占己女,及借钱不还事。 宋太祖召语道:“你女可否许配人家?” 该民答道:“还没有。” 宋太祖召语道:“你女可许配何人?” 该民答道:“不过农家。” 宋太祖又问道:“李汉超未到关南时,辽人曾来侵扰否?” 该民道:“年年入寇,苦累不堪。” 宋太祖道:“今年如何?” 该民道:“今年却是没有。” 宋太祖怫然道:“李汉超系朕贵臣,你女给他为妾,比出嫁农家,应更加荣宠。且如果关南没有李汉超,你的子女,你的家资,能得保全否?区区小事,便值得来此控诉么?下次再来刁讼,决不宽贷!” 言毕,喝左右将该民逐出。该民涕泣回乡。 宋太祖却派一密使,传谕李汉超道:“你可送还民女,并清偿借款,朕暂从宽大,此后慎勿再为!如果入不敷出,尽可告朕,何必向民间借贷哩!” 钱财可向你乞济,妻妾不肯令之莅任,奈何? 李汉超闻言,感激涕零,即遵旨将人财归还,并上表谢罪。从此益修政治,吏民大悦。 还有环州守将董遵诲,系高怀德外甥,父名董宗本,曾仕汉为随州刺史。 宋太祖微时,曾经客游随州,至董宗本署中。董宗本颇器重宋太祖,留他在随州任职,独董遵诲瞧他不起,宋太祖遂向董宗本处辞别,自行去讫。见第一百一十三回。 至周末宋初,董遵诲已任骁武指挥使,宋太祖在便殿召见,董遵诲惶恐得很,伏地请死。 宋太祖令左右扶起,因慰谕道:“卿尚记从前紫云化龙的事情么?” 董遵诲再拜道:“臣当日愚蠢,有眼无珠,不识真主,今蒙赦罪,当衔环报德。”宋太祖大笑。 俄而董遵诲部下,有军卒击鼓鸣冤,控告他不法事数十件。董遵诲益惶恐待罪。 宋太祖复召谕道:“朕方赦过赏功,何忍复念旧恶,卿不要担忧!但教此后改过自新,朕必定破格重用。” 董遵诲又叩首谢恩。 董遵诲父董宗本,世籍范阳,旧时隶属辽降将赵延寿部下。赵延寿被辽世宗所擒,他趁机带儿子南逃,只是妻妾仍陷在幽州。宋太祖因此派人贿赂边民,赎归董遵诲生母,送与董遵诲团聚。董遵诲更加感激,誓以死报。 宋太祖特授他为通远军使,镇守环州(环县)。 董遵诲至镇,召诸族酋长,宣谕朝廷威德,众皆悦服。不久蛮军复来扰边,董遵诲发兵深入,斩获无算,边境乃宁。 虎狼非不可用,在用之得其道耳。 宋太祖又曾召见王彦超,一起围猎设宴。酒酣时,宋太祖面色阴沉,问道:“朕当年刚刚出道,千里迢迢,前往复州投靠你,你却不肯收留,究竟什么缘故?” 王彦超心中大惊,一直怕皇上问这件事呢!怕什么,来什么? 他立即起身,退到台阶下,一边快速思考,一边顿首拜道:“臣当年是这么想的......这个复州,第一,靠近荆南,不太平,不安全......第二,复州这个地方,太小啦!浅水小池塘怎么能够容纳陛下真龙呢?” 宋太祖这才转怒为喜。 宋太祖复令文臣知州事,置诸州通判,设诸路转运使,选诸道兵入补东京禁卫,无非是裁制镇帅,集权朝廷。 于是唐末五代藩镇割据的积弊,一扫而空。宋朝江山,方得延续三百余年。 当初,宋太祖赵匡胤在周朝担任殿前都点检,掌管禁军,权势颇重。曹彬不偏不倚,不遇公事从不登门拜访,群居宴会,他也很少参预,因此得到器重。 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宋太祖从平阳召曹彬回朝。 赵匡胤对他说:“往日我常想亲近你,你为什么总是疏远我呢?” 曹彬叩头谢罪说:“我是周室的近亲,又忝任宫内职务,端正做官,尚且害怕有过失,哪里敢妄自结交高官呢?” 赵匡胤授其为客省使,与王全斌、郭进率领骑兵攻打北汉的乐平县(昔阳),击败敌将王超、侯霸荣等一千八百人,俘获敌人一千多人。不久又击败贼将蔚进率领的增援军队,三战皆捷。 朝廷于是升乐平为平晋军。 明年,建隆四年,即公元963年,宋太祖改元乾德元年,百官朝贺,正巧武平(朗州)节度使周保权,派使者告急。 周保权乃周行逢子。周世宗在位时,周行逢因平定湖南,受封为朗州大都督,兼武平、武安(潭州)、静江(桂州)三镇节度使,管辖湖南全境。宋初任职如故,且加授中书令。 周行逢在镇,颇尽心图治,只是境内一切处置,仍延续五代时方镇故例,自行任命官吏,每年进贡方物,一如独立王国。 宋太祖初定中原,不遑过问,周行逢得坐镇七年,安享宠荣。既而病重将死,召嘱将校道:“我子保权,才十一岁,全仗诸公保护,所有境内各官属,大都恭顺,当无异图。只有衡州刺史张文表,素性凶悍,我死后,他必叛乱,望诸公好好辅佐我儿,万不得已,宁可举族归朝,也不要陷入他虎口,不失为中策。” 言毕逝世,周保权嗣位,发讣告至衡州,张文表悍然道:“我与周行逢俱起家微贱,同立功名,今日周行逢已殁,不把节镇属我,乃教我北面侍奉他家小儿,欺人太甚!” 当下带领军士,袭据潭州(长沙),杀武安留后廖简,又声言将进取朗州,尽灭周氏。 朗州大震。周保权命杨师璠往讨,并派使者至宋廷乞援。 南平国王、荆南节度使高继冲,亦拜表上闻。 高继冲乃是高保融长子、高保勖侄儿,高保勖祖父高季兴,唐末为荆南节度使,历后梁及后唐,后晋封他为南平王。高季兴死后,子高从诲袭爵。高从诲再传子高保融。 之前,宋太祖建隆元年,公元960年,高保融闻听宋太祖即位代周,前后三次入贡,八月,病故。 高保融是南平国第三位国王,在位十三年,寿四十一岁。 高保融因子高继冲仅十七岁,乃传弟高保勖,高保勖成为南平国第四位国王,不过在位仅两年半,寿仅四十岁。 高保勖又传侄高继冲,至今刚一年。荆南与湖南毗连,高继冲恐张文表入侵,所以急忙飞马驰奏宋廷。 宋太祖闻报,先下诏荆南,令发水师数千名,往讨潭州。然后令慕容延钊为都部署,李处耘为都监,率兵南下。 临行时,宋太祖面谕二将道:“江陵南逼长沙,东距建康,西迫巴、蜀,北近洛阳、东京,乃是最要的区域。现闻他四分五裂,正好乘势收归,卿等可向他假道,伺隙入城,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这便是假途灭虢之计。 二将领命而去。到了襄州,即遣合门使丁德裕,先赴江陵府,向他假道。 高继冲正派水军三千人,令亲校李景威统率,出发潭州。至丁德裕到来,说明假道情形,乃即召僚属会议。 部将孙光宪进言道:“中国自周世宗,已有统一天下的志向,今宋皇规模阔大,比周世宗还要雄武,江陵地狭民贫,万难与宋皇争衡,不若早归疆土,还可免祸。就是明公的富贵,当也不至全失。” 高继冲踌躇未决,再与叔父高保寅密商。 高保寅道:“且准备牛酒,借犒军为名,观他强弱,再作计较。” 高继冲道:“即请叔父前往犒军观看。” 高保寅乃采选肥牛数十头,美酒百瓮,往荆门犒军。既至军前,李处耘殷勤接待,很是丰盛,高保寅大喜。 次日,慕容延钊又召高保寅入帐,置酒设宴,相对甚欢。 高保寅已派随从飞马报知高继冲,令他放心,哪知李处耘即带领健儿,星夜前进,竟达江陵府。 高继冲正待叔父高保寅回来,忽闻宋大兵掩至,急得束手无策,只得出城相迎,北行十余里,正与李处耘遇着。李处耘派人送高继冲进入营寨,令他等待慕容延钊,自率亲军进入江陵城。 等到高继冲返回,见宋军已分据要冲,越觉惶惧,不得已缴出版籍,将全境三州(荆州江陵府、归州、峡州)、十七县、民十四万二千三百户,尽献给宋廷,当派客将王昭济,奉表朝廷。 时为乾德元年,公元963年,二月十日。 宋太祖自然欣慰,遂派王仁赡为荆南都巡检使,令他带上衣服玉带,器币鞍勒,赏给高继冲,并授为马步都指挥使,仍官荆南节度使如故。 孙光宪劝谏,应该召高继冲归朝。宋太祖乃命高继冲为黄州刺史。 高继冲时年仅二十岁,在位不满一年,算是南平国第五位,也是最后一位国王。 南平国辖境只有荆南一镇,仅辖荆、归、峡三州。自高季兴晋封南平王,传承四世五王,凡四十年。 若是从梁太祖开平元年,高季兴出任荆南节度使算起,至今已经五十七年。 自此高氏纳土归宋,南平国算是十国中,被宋朝灭亡的第一国。 高继冲不久改任武宁(徐州)节度使,乃发奋学医。 此时张仲景所着《伤寒杂病论》一书多已亡佚,高继冲呕心沥血,亲自校勘整理。 开宝五年,《伤寒论》书成,献给朝廷,高继冲旋即病殁。他虽然是亡国之君,寿仅三十一岁,不过化身医家,凭《伤寒论》一书,救活世人无数,青史垂名,胜过普通帝王多矣! 却说慕容延钊、李处耘二将,既袭据江陵府,遂进图潭州(长沙)。 是时湖南将校杨师璠,已在平津亭大破敌军,擒住张文表,脔割而食。潭州城守空虚,慕容延钊等乘虚掩入,不费兵刃,即得潭州,再率兵进攻朗州。 周保权尚在少年,毫无主见,牙将张从富道:“目下我军得胜,气势方盛,不妨与宋军决一胜负。且此处城郭坚固,就使不能战胜,也可据城固守,待他食尽,自然退去,何足深虑!” 诸将亦多半赞同,周保权遂下令整缮兵甲,决计抗命。 慕容延钊,令丁德裕先往朗州宣抚,劝周保权献土投诚。丁德裕率从骑数百人,直抵朗州城下,呼令开门。 张从富在城上应声道:“来将为谁?” 丁德裕道:“我是大宋合门使丁德裕,特来传达朝旨,宣谕上意!” 张从富冷笑道:“有甚么上意?无非欲窃据朗州。你回去告诉宋天子,我处封土,本是世袭,张文表已经荡平,不劳你大军入境,彼此各守境界,毋伤和气!” 丁德裕怒道:“你敢反抗王师么?” 张从富道:“朗州不比江陵,休得小觑!若要强来占据,我也不怕,请看此箭!”言已,即将一箭射下。 丁德裕乃退,返报慕容延钊。慕容延钊即日奏闻。 宋太祖又派宦官往谕道:“你本请师救援,所以出发大军,来救援于你。今妖孽既平,你等反以怨报德,抗拒王师,究是何意?” 张从富又拒而不纳,反尽撤境内桥梁,沉船阻河,伐树塞路,一意与宋军为难。 慕容延钊、李处耘乃陆续进兵。李处耘先到澧江,遥见对岸摆着敌阵,旗帜飘扬,恰也严整得很。 李处耘佯装要造浮梁渡江,暗中却分兵绕到上游水浅处,秘密渡河南下。 那朗州牙将张从富,只知防着李处耘,不料刺斜里杀到一枝宋军,冲入阵内,慌忙麾兵对仗,战不数合,那对岸宋军,也渡江杀来,害得手足无措,只好逃回朗州。 宋军俘获甚众,至李处耘前报功。李处耘检阅俘虏,视有肥壮的人,割下肉来,制作成肉糜,分啖左右。又择少壮数名,黥字面上,纵还朗州。被黥面的军士逃入城中,报称宋军好吃人肉,顿时全城惊骇,纷纷逃避。 朗州军曾吃过张文表的肉,奈何一听说宋军食人,竟然惊溃至此? 待到李处耘进抵朗州城南,城中愈乱,张从富自知不支,逃往西山,别将汪端,护出周保权,及周氏家属,逃入江南岸僧寺中。 李处耘一鼓入城,待慕容延钊兵到,再出兵四处搜索,寻至西山下,巧值张从富出来,意欲再逃往别处,冤冤相凑,与宋军遇着,眼见得是束手成擒,身首异处了。 宋军再探访至僧寺,又将周保权擒获,周氏家眷,亦尽做俘虏。只有汪端逃走,拥众四掠,终被宋军追剿,把他杀死。 湖南乃平,凡潭、衡、邵、郴、永、全、岳、道、朗、澧、蒋、辰、锦、溪、叙等十五州、一监(桂阳)、六十六县、民九万七千三百八十八户,尽归大宋。 时为乾德元年,公元963年,三月初十。一个月前的这天,宋灭荆南。 之前,马氏楚国灭后,刘言、王逵、周行逢先后割据湖南,成为事实上的“后楚国”,前后十二年,但史家并不承认,未把它与十国并列。 自马殷起,湖南不听朝廷号令,已经六十九年。 周保权解至京师,上章待罪,宋太祖令松绑入朝,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骤睹天威,吓得杀鸡似的乱抖,连“万岁”两字,都模模糊糊的叫不清楚,似乎在说“慢睡”。 宋太祖不禁怜惜,便优旨特赦,授右千牛卫上将军,择京城旧邸院,令与家属同居。后来周保权年长,累迁右羽林统军,并出知并州,也与高继冲一样善终,这全赖宋太祖为人宽厚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四回 宋太祖雪夜定策 王全斌平定后蜀 却说赵普担任宰相,任职独断专行,宋太祖赵匡胤也格外信任,遇有国事,无不与他磋商。有时在朝堂没有决定的事情,到了夜间,宋太祖经常亲自去往赵普府邸,再行协商,所以赵普就算退朝,仍然恐怕宋太祖亲自来到,未敢马上换下上朝的衣冠。 宋太祖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十二月。 这一日,大雪纷飞,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赵普退朝后,吃过晚膳,对门客道:“皇上今日,想必不来了。” 门客答道:“今夜甚是寒冷,就是寻常百姓,也不愿出门,何况贵为天子,岂肯轻易外出?丞相尽可早点就寝了。” 赵普乃换下朝服,退入内室,闲坐片时,将要就寝,忽然听到叩门声,正在动疑,门吏已经入报说:“圣上到了。” 赵普来不及换衣服,匆匆趋出,见宋太祖伫立于风雪中,慌忙迎拜,口称:“臣赵普接驾来迟,且衣冠未整,应该待罪。” 宋太祖笑道:“今夜大雪,怪不得卿未及防备,何罪之有?”一面说着,一面即扶起赵普,一起进屋。 宋太祖复道:“已约定光义同来,他尚未到么?” 赵普正待回答,赵光义已经驰至。君臣骨肉,齐集一堂,宋太祖戏问赵普道:“羊羔美酒,可以消寒,卿家可有预备否?” 赵普答道:“这个可以有。” 宋太祖大喜,且命赵普就地设席,闭门共坐。赵普一一领旨,就在堂中炽炭烧肉,唤出妻室林氏,令她烫酒。 林氏登堂,叩见宋太祖,并谒见赵光义,宋太祖呼林氏道:“贤嫂!今日多劳你了。” 赵普代为谦谢。须臾,肉熟酒热,林氏亲自供奉上来。赵普斟酒侍饮。 酒至半酣,宋太祖对赵普道:“朕因外患未宁,寝不安枕,他处或可缓征,只是太原一路,经常来侵扰,朕意将先下太原,然后削平他国,卿意以为何如?” 赵普答道:“太原当西北二面,我军若攻下太原,便与契丹(辽国)接壤,边患要我直接面对了。臣意不如先征南方,待南方诸国削平,太原区区弹丸之地,哪里保守得住?当然归入版图呢。” 宋太祖微笑道:“朕意也是这般,前言不过试卿,但今日欲平他国,当先从何处入手?” 赵普答道:“莫如蜀地。” 宋太祖点首,然后商讨征伐后蜀计划,又谈论了一、两个时辰,夜色已阑,宋太祖兄弟,方才起身辞去,赵普送出门外而别。 史家以为赵普老成有识,不愧良相。 其实是错过北伐良机了!从前,周世宗打算统一中国,也计划先易后难、先南后北,后来辽穆宗日渐昏庸,不理朝政,辽人送外号“睡王”,军民离心,因此周世宗果断停止南征,北上伐辽。宋太祖篡位后,不思伐辽,再过几年,睡王驾崩,辽国中兴之主继位,宋军北伐良机已经错失了! 后人有诗咏道: 风雪漫天帝驾来,重裀坐饮相臣陪。兴酣商画征西策,可惜幽云已忘怀! 西征议定,战鼓重鸣,宋廷上面,就要派将调兵,向西出发了。 却说后蜀皇帝孟昶,荒淫无度,滥任小人、官二代,所用王昭远、伊审征、韩保贞、赵崇韬等,均不称职。 孟昶母李氏,本来是唐庄宗的嫔御,被赐给孟知祥。 李太后曾经对孟昶道:“我见庄宗及你父,灭梁定蜀,当时统兵将帅,必须量功授职,所以士卒畏服。今王昭远本给事小臣,韩保贞等又是纨绔子弟,素不知兵,一旦有警,如何胜任?” 孟昶母颇有见识。可惜孟昶不肯从。 唐朝末年,天下大乱,王建优待文人、士族子弟,很多文人、士族举家逃往西川避难。前蜀灭亡后,孟知祥也像王建一样优待他们。 后蜀国同平章事毋昭裔,还曾捐出私财一百万,创立学校,并且向朝廷建议刻版印制《九经》。因此蜀地文学复兴昌盛,诗词兴旺。 其中,词尤其倍受追捧。当时天下动荡,局势混乱,文人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破灭,大都只顾眼前及时行乐。因此词风,追求华丽、委婉,擅长描写市井百姓心理和宫廷、官场偏安心态和侈靡生活,格调消沉。 前蜀后主王衍与后蜀后主孟昶,二人皆耽于声色,经常与文人狎客一起饮酒作乐,因此诞生了大量词作,供入乐传唱。 时鹿虔扆、欧阳炯、韩琮、阎选、毛文锡皆以善于作词受到孟昶的宠信,川人称为五鬼。 这时,赵廷隐已经去世。赵廷隐子赵崇祚,搜集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牛峤、张泌、和凝、毛文锡、孙光宪等当时十八位名家词作五百首,编成《花间集》。 曾任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同平章事的欧阳炯亲自作序。欧阳炯擅长吹笛子,也善于谱曲,他也是着名词人,花间集收录他的词十七首。 宋平荆湖,后蜀同平章事李昊又进谏道:“臣观宋氏启运,不类晋、汉、周,将来必统一海内,为我国计,不如派使节前去朝贡,免启戎机。” 孟昶颇以为是,商诸王昭远。 王昭远却道:“蜀道险阻,外扼三峡,岂宋兵所得飞越?主上尽可安心,何必称臣纳贡,转受宋廷节制呢。” 孟昶乃罢朝贡议,并增兵水陆,防守要隘。 既而王昭远听从张廷伟建议,劝孟昶通好北汉,夹攻宋朝。孟昶乃派部校赵彦韬等,赍送蜡书,令他由小道驰往太原。 偏赵彦韬阳奉阴违,竟直趋东京汴梁,奏闻宋太祖,宋太祖展书略阅,但见上面写着: 早岁曾奉尺书,远达睿听,丹素备陈于翰墨,欢盟已保于金兰,洎传吊伐之嘉音,实动辅车之喜色。寻于褒汉添驻师徒,只待灵旗之济河,便遣前锋而出境。 宋太祖览书至此,不禁微笑道:“朕正拟发兵西征,偏他先来寻衅,更加令朕师出有名了。” 遂把原书掷下,安排选将。 命忠武(许州)节度王全斌,为西川行营都部署; 都指挥使刘光义、崔彦进为副; 枢密副使王仁赡,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 率部兵六万人,分道入蜀。 说到这里,必须将主帅王全斌的履历交待一下。 王全斌,乃是太原人,今年五十七岁。他自幼智勇双全。其父在晋王李存勖部下担任岢岚军使,曾经私畜勇士百余人,李存勖疑他有异志,召他去太原,他害怕不敢去。 王全斌时年仅十二岁,对其父说:“晋王这是怀疑父亲大人要谋反,全斌愿为人质,父亲大人必定无事。”父从其计,送王全斌到太原,果获赦免,李存勖即留王全斌在帐下效力。 同光四年,公元926年,伶人郭从谦叛乱,叛军杀入宫城,近臣宿将大多弃甲遁去,只有何福进、王全斌与符彦卿、侯益等十数人居中护驾,拼死拒战。唐庄宗中流矢驾崩,王全斌恸哭而去。明宗即位,嘉奖他保护故主的功劳,补禁军军校,时年仅十九岁,参见第八十六回。 后晋初,从侯益破张从宾于汜水,以功迁护圣指挥使。后周广顺初,侍卫亲军护圣改名为龙捷,以王全斌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周太祖讨慕容彦超于兖州,为行营马步都校。显德中,从向训平秦、凤,遂领恩州团练使,俄迁领泗州防御使。从周世宗平淮南、收复瓦桥关,升彰德(相州)留后。 宋初,李筠在潞州叛乱,王全斌与慕容延钊由东路会同大军进讨,擒获北汉宰相卫融,参见第一百三十二回,以功拜安国(邢州)节度使。宋太祖诏令完葺西山堡砦,他按时完工。 建隆四年,公元963年,与洺州防御使郭进等率兵进入太原境内,俘数千人以归,进克乐平,参见上回。 王全斌等入朝辞行,宋太祖面谕道:“卿以为西川可取否?” 王全斌道:“臣等仰仗天威,谨遵庙算,想必克日可取。” 右厢都校史延德前奏道:“西川一方,倘若在天上,人马不能到,那便无法可取。若在地上,难道如许兵力,尚不能平定一隅么?” 宋太祖喜道:“卿等勇敢如此,朕复何忧!但若攻克城寨,所得财帛,尽可分给将士,朕止欲得他土地,此外无所求了。”王全斌等叩首受训。 宋太祖又道:“朕已为蜀主在汴河之滨建造府邸,共计五百余间,供帐什物,一切具备,倘或蜀主出降,所有家属,无论大小男妇,概不准侵犯一人,好好的送他入京,来见朕躬,朕当令他安居新第哩。” 宋太祖言中有意,看下文便知。 王全斌等领旨而出,遂分两路进兵。 北路军,王全斌及崔彦进等,率三万多主力部队,由凤州顺嘉陵江南下; 东路军,刘光义及曹彬等,率水军两万多人,由归州乘船溯长江而上,浩浩荡荡,杀奔后蜀国。 时为宋太祖乾德二年,后蜀孟昶广政二十七年,公元964年,十二月。 后蜀主孟昶,继位已经接近三十年了。当下他接到警报,急命王昭远为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贞为招讨使,李进为副,率三万兵抗拒宋北路军主力,且令左仆射李昊,在郊外饯行。 又命高彦俦为宁江制置使,赵崇济为副使,武守谦为都监,率军守备夔州,防御刘光义及曹彬东路大军。 王昭远酒酣起座,伸臂大言不惭道:“我此行不止克敌,就是进取中原,也易如反掌。” 李昊暗暗笑着,口中只好敷衍数语,随即告别。 王昭远率兵启行,手执铁如意,指挥军事,自比诸葛亮。到了罗川,听说宋军主帅王全斌等,已攻克万仞、燕子二寨,进拔兴州,急忙派韩保贞、李进率军五千,前往拒敌。 韩保贞、李进二人,行至三泉寨,正值宋军先锋史延德,带着前队,骤马冲来。李进舞戟出迎,战未数合,被史延德用枪拨开戟,轻舒左臂,将李进活擒过去。 韩保贞大怒,抡刀出战,史延德毫不惧怯,挺枪接斗,又战了十余合,杀得韩保贞气喘吁吁,正想回马逃奔,不防史延德的枪锋,正向中心刺来,慌忙用刀遮拦,那枪枝便缩了回去,韩保贞向前一扑,又被史延德活捉去了。 正是纨绔子弟,不堪一战。 史延德驱兵大进,乱杀一阵,可怜这班后蜀兵,多做了无头之鬼。还有三千多万斤粮米,也被宋军搬去,一粒不留。 王昭远接到败报,遂列阵罗川,准备拒敌。史延德也不敢轻进,在途中暂时扎营休息,静待后军。至副帅崔彦进率兵到来,方才一同前进,遥见后蜀兵依江扎营,桥梁未断。 崔彦进前锋大将张万友,大呼道:“不乘此抢过浮桥,更待何时?”道言未绝,他已率领数十敢死队飞马突出,驰上浮桥。 后蜀兵忙来拦阻,挡不住张万友神力,左一槊,右一刀,都把他杀落水中。宋军一齐随上,霎时间驰过桥西。 王昭远见宋军骁勇,不禁失色,便率兵退走,回保漫天寨。一面调集各处精锐,并力守御。 崔彦进分兵三路,同时进击,自与史延德为中路,先抵漫天寨下。 漫天寨在山上,势极高峻,崔彦进知道不易仰攻,只令兵士在山下辱骂,引他出来。 王昭远仗着兵众,倾寨出战,崔彦进率军迎敌,约略交锋,就一齐退去。 王昭远麾军力追,看看赶了十余里,自觉离寨太远,正要鸣金收军,已是迟了。 忽然一声胡哨,霎时左右两面,杀出两路宋军,左路是宋将康延泽,右路便是张万友。这时,崔彦进、史延德又领军杀回,三路夹击蜀军,任你指挥如意的王昭远,到此也心慌意乱,没奈何驱马奔归,后蜀兵随即大溃,宋军乘胜追赶,驰至寨下,凭着一股锐气,踊跃登山。 王昭远料难保守,又弃寨西奔。宋军掩入漫天寨中,夺得铠甲、兵器、粮草,不可胜数。 待主帅王全斌驰到,再派崔彦进等进兵,王昭远收集溃卒,又来拒敌。 蜀军三战三北,王昭远只好西渡桔柏江,焚去桥梁,退守剑门。 王全斌因剑门关形势险峻,恐急切难以攻下,且先派人探听刘光义等东路水军消息,再定行止。不久便得刘光义来书,说是已攻克夔州,进定峡中了。 原来夔州(奉节)地扼三峡,为蜀西江防第一重门户,刘光义、曹彬等,自归州进兵,正要向夔州攻入,后蜀宁江制置使高彦俦,与监军武守谦,率兵扼守,就在夔州城外的江面上,筑起浮桥,上设敌栅三重,夹江架炮,专防敌船。 刘光义等自汴京出发,宋太祖已指示地图,令他水陆夹攻,方可取胜,至此刘光义等溯长江入蜀,距敌浮桥三十里,即弃船登陆,昼夜兼程,来夺浮桥。 后蜀兵只管江防,不管陆防,骤被宋军自陆路攻入,立即溃散。 刘光义等既夺浮桥,进抵夔州城下,后蜀宁江制置使高彦俦坚守不出。偏偏监军武守谦屡次催他出战。 高彦俦道:“宋军跋涉前来,利在速战,不如坚壁固守,休与他交锋,待他粮尽兵疲,士无斗志,那时彼竭我盈,一鼓便足退敌了。”以逸待劳,莫如此策。 “懦夫!”武守谦不从,独领麾下千余骑,大开城门,跃马挺枪出战。 正值刘光义部下骑将张廷翰,挺枪过来,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战到数十个回合,张廷翰枪法越来越紧,武守谦抵敌不住,虚幌一枪,驰回城中。 说时迟,那时快,张廷翰紧追武守谦,也纵马入城,守卒急忙要关门,被张廷翰挥枪接连戳毙数人,城门已经来不及关闭!顿时宋军一拥而进,曹彬、刘光义等先后驰入,高彦俦忙来拦阻,已是招架不住。 武守谦率领数十骑兵遁去,高彦俦率军巷斗苦战,身中数十创。 判官罗济道:“大帅,大势已去,赶快撤吧!” 高彦俦道:“十年前,周军入寇,我为招讨使,失去秦、凤、成、阶四州,皇上宽宏大量,没有责备我,我今天再失夔州,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其实,上次败给周军,主要责任不在高彦俦。事见第一百二十五回。 罗济又劝他降宋。 高彦俦道:“我一家老小百口,都在成都,我若一人偷生,举族何负!今日唯有一死耳!”遂解下符印,递给罗济,整理好衣冠,望成都方向再拜,自焚而亡。 高彦俦太原人氏,初,随孟知祥入蜀,起初只是个军校,后来升任昭武军监押,孟昶继位后,不断升迁。 李太后曾经对儿子孟昶说只有“高彦俦忠诚足恃”,今日他果然一死报国。 却说刘光义等既攻克夔州,安抚百姓,礼葬高彦俦遗骸,再向西北进兵,所过披靡。如万、施、开、忠等州,次第收降,峡中郡县悉定,乃驰书报知主帅王全斌。 王全斌接报东路军大捷,即进次益光,途中获得一后蜀国侦察兵,厚赐酒食,劝他降顺,并问入蜀路径。 该侦察兵说:“益光江东,越过数重大山,有一狭径,地名来苏,由此径通过,即可绕到剑门南面,与官道会合,前途没甚险阻了。” 王全斌大喜,遂依侦察兵言,自来苏径趋青疆,一面分兵与史延德,潜袭剑门。 果然王昭远闻警,令偏将在剑门居守,自引众军抵达汉源坡,来阻挡王全斌。谁料王全斌尚未遇着,剑门失守的信息,已经报来,吓得王昭远魂不附体,举措失常。 既而尘头大起,号炮连声,王全斌、崔彦进自青疆杀到,王昭远僵卧胡床,呆若木鸡。 还是都监赵崇韬,布阵出战。看官!你想这时候的后蜀军,统已胆战心寒,哪里还敢对仗?一经接手,略有几人受伤,就一哄儿逃散了。 赵崇韬还想支持,偏胯下坐骑也似乎胆小,只向后倒退下去,累得赵崇韬坐不安稳,平白地翻落马下,部下没人顾着,活活的被宋军缚住。 王全斌本是个杀星,但教兵士砍杀过去,好似用刀劈瓜,滚滚落地,差不多砍下一万余颗头颅。有几个败兵,侥幸逃脱,奔回寨中,忙将王昭远扶到马上,加鞭疾奔。 王昭远逃至东川,下马躲藏在仓舍中,悲嗟流涕,两目尽已哭肿。 不久宋军骑兵从四面八方追到,进入仓舍中搜寻,见王昭远缩做一团,也不管什么都统不都统,把他铁索上头,似猪狗一般牵将去了。 后蜀皇帝孟昶,正与爱妃花蕊夫人,点出尤物,饮酒取乐,突然接到败报,把酒都吓醒了一半,忙出金帛募兵,令太子孟玄喆为统帅,李廷珪、张惠安等为副将,衰兵万人,出赴剑门,援应前军。 太子孟玄喆,时年二十八岁,正当英年,被立为太子已经三年了。然而他素不习武,擅长书法,尤其写得一手好隶书,又好声歌。当出发成都时,突然下起了毛毛雨。因旗帜皆用上等丝绸制成,上面的字都是刺绣而成,孟玄喆害怕被雨水打湿,命将旗帜收起。不久雨停,才重新挂起,数千军旗,都倒系在杠上。 孟玄喆尚带着好几个美女,好几十个伶人,笙箫管笛,沿途吹唱,并不象行军情形,更像似出去迎亲。李廷珪、张惠安又皆庸懦无识,大家行到绵州,得知剑门失守,竟逃奔东川,数日后,孟玄喆弃军遁还成都。 孟昶惶骇,急忙向左右问计,老将石斌献议道:“宋师远来,势不能久,请深沟高垒,严拒敌军。” 后蜀主孟昶叹道:“我父子推衣解食,养士三十多年,今天大敌当前,不能为我杀一敌将,今欲固垒拒敌,敢问何人能为我效命?”言已,泪下如雨。 忽丞相李昊入报道:“不好了!宋军主帅王全斌,已入魏城,不日要到成都了。” 孟昶失声道:“这且奈何?” 李昊道:“宋军入蜀,无人可当,谅成都亦难保守,不如见机纳土,尚可自全。” 孟昶想了一会,方道:“罢罢!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卿为我草表便是。” 李昊乃立刻修表。四十年前,李昊曾经修过一次降表,轻车熟路,乃一气呵成。 降表既修成,孟昶派通奏伊审征,赍送宋军。 王全斌许诺,乃令马军都监康延泽,领着百骑,随伊审征入成都,宣谕恩信,尽封府库乃还。 越日,宋军主帅王全斌率大军入城,副帅刘光义等亦引兵来会,孟昶迎谒马前,王全斌下马抚慰,待遇颇优。 孟昶复派弟孟仁贽诣阙上表,略云: 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时势之变迁,为人心之拥迫。先臣即世,臣方丱年,猥以童昏,谬承余绪。乖以小事大之礼,阙称藩奉国之诚,染习婾安,因循积岁。所以上烦宸算,远发王师,势甚疾雷,功如破竹。顾惟懦卒,焉敢当锋?寻束手以云归,上倾心而俟命。当于今月十九日,已领亲男诸弟,纳降礼于军门,至于老母诸孙,延残喘于私第。陛下至仁广覆,大德好生,顾臣假息于数年,所望全躯于此日。今蒙元戎慰恤,监护抚安,若非天地之重慈,安见军民之受赐?臣亦自量过咎,谨遣亲弟诣阙奉表,待罪以闻! 这篇表文,也是出自李昊手笔。 李昊本是前蜀旧臣,四十年前,唐庄宗同光三年,即公元925年,前蜀灭亡时,降表亦出自李昊之手。后来蜀人半夜在李昊家大门上,书上“世修降表李家”六字,这也是一段趣闻。 总计后蜀自孟知祥窃据成都,传至孟昶,凡二世,共三十二年而亡。若是从孟知祥入成都算起,共四十一年。 其实,从唐昭宗继位前夕,田令孜被贬出朝廷,进入成都依附兄弟陈敬瑄起,蜀地不听朝廷号令,已经接近八十年了。至此复归中国。 时为宋太祖乾德三年,公元965年,正月十九日。 宋军出动,仅一个多月,就灭了后蜀。其二府(成都府、兴元府)、一军(永康军)、四十九州(彭、眉、嘉、邛、蜀、绵、汉、资、简、梓、灌、黎、雅、陵、戎、泸、维、茂、昌、荣、果、殷、阆、渠、合、龙、普、利、兴、文、巴、剑、遂、蓬、壁、夔、忠、万、集、开、渝、涪、黔、通、施、达、洋)、一百九十八县,民五十三万四千零三十九户,尽归大宋。 宋太祖接得降表,便调参知政事吕余庆知成都府。吕余庆,幽州安次人,乃是吕琦之子,吕兖之孙。他还有一个弟弟,叫做吕端,后来出任同平章事。吕兖曾在沧州节度使刘守文部下任判官,被刘守光灭族,只有儿子吕琦被赵玉所救,后来投奔晋王李存勖,见第六十四回。吕琦曾经向李从珂献计,交好契丹,可惜李从珂不听,见第九十六回。吕余庆以父荫入仕,历仕后汉、后周,赵匡胤出任匡国节度使是,听说他的才能,辟为掌书记。赵匡胤篡位后,任命他为给事中,充端明殿学士,累升至户部侍郎、兵部侍郎、参知政事。 去年过年,孟昶令翰林学士撰写春联,贴在宫门上,嫌其不够工整,乃自撰一联,由太子孟玄喆亲笔书写,道: 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据说,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副春联。 宋太祖接到孟昶降表这一天,正好是二月十六日,即宋太祖生日---长春节,又刚刚任命吕余庆知成都府。侍从向宋太祖献上此联,宋太祖笑道:“莫非天意!” 宋太祖挂念着花蕊夫人,乃命后蜀主孟昶速率家属,来京授职。 孟昶不敢怠慢,便挈族属启程,由峡江而下,径诣汴京,待罪于阙下。 宋太祖御崇元殿,备礼见孟昶。孟昶叩拜毕,宋太祖赐坐赐宴,面封孟昶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给上镇节度使俸禄。 封孟玄喆为检校太尉、泰宁军节度使,不久,移镇贝州,在贝州十余年。宋太宗时,移镇定州,加开府仪同三司。后来跟随宋太宗灭北汉、攻幽州,因功封滕国公。 所有孟昶母李太后以下,凡子弟妻妾及官属,均赐赍有差。就是王昭远等一班俘虏,也尽行释放。 看官!你道宋太祖何故这般厚恩?原来他听说孟昶妃花蕊夫人,艳丽无双,极思一见颜色,借慰渴念,但一时不便特召,只好借着这种金帛,遍为赏赐,不怕她不进来谢恩。孟昶母李氏,因此就带着孟昶妻妾,入宫拜谢,花蕊夫人,当然在列。 宋太祖一一传见,挨到花蕊夫人拜谒,才至座前,便觉有一种香泽,扑入鼻中,仔细端详,果然是国色天姿,不同凡艳,及折腰下拜,几似迎风杨柳,袅娜轻盈,嗣复听她娇语道:“臣妾徐氏见驾,愿皇上圣寿无疆!” 这两句虽是普通话语,但出自花蕊夫人徐氏口中,偏觉得珠喉宛转,呖呖可听。 当下传旨令她起身,且命与孟昶母李氏,一同旁坐。孟昶母请入谒六宫,当有宫娥引导前去,花蕊夫人等,也即随往。宋太祖尚自待着,好一歇见数人出来,谢恩告别。宋太祖呼孟昶母为国母,并教她随时入宫,不拘形迹,醉翁之意不在酒。孟昶母唯唯而退。 宋太祖转着双眸,钉住花蕊夫人脸上,花蕊夫人亦似觉着,瞧了宋太祖一眼,这才回首出去。为这秋波一转,累得这位英明仁武的宋天子,心猿意马,几乎废寝忘食。 他因继后王氏,于乾德元年崩逝,六宫虽有妃嫔,都不过寻常姿色。此时正在择后,偏遇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怎肯轻轻放过?无奈罗敷有夫,未便强夺,踌躇了好几天,想出一个无上的法儿来。 一夕,召孟昶入宴,饮至夜半,孟昶告归。 第二天,孟昶竟患疾病,胸间似有食物塞住,不能下咽,迭经太医医治,终属无效。奄卧数日,竟尔毕命,寿四十七岁。时孟昶入京,仅过七日。 宋太祖废朝五日,居然素服发哀,赙赠孟玄喆羊五百头,酒五百壶,布帛千匹,丧葬费尽由官给,追封孟昶为楚王。孟昶母李氏,本奉旨特赐肩舆,时常入宫,每与宋太祖相见,辄有悲容。 宋太祖尝语道:“国母应自爱,毋常戚戚,如嫌在京未便,他日当送国母归去。” 李氏问道:“使妾归至何处?” 宋太祖答言归蜀。 李氏道:“妾本太原人氏,倘得归老并州,乃是妾的素愿,妾当感恩不浅了。” 宋太祖欣然道:“并州被北汉占据,待朕平定刘钧,定当如母所愿。” 李氏拜谢而出。 及孟昶病终,李氏并不号哭,但用酒酬地道:“你不能为社稷死节,贪生至此,我亦为你尚存,所以不忍遽死。今你死了,我生何为?” 遂绝食数日,也是呜呼哀哉。 宋太祖命赙赠加等,令鸿胪卿范禹偁护理丧事,与孟昶俱葬于洛阳。葬事粗毕,孟昶的家属,仍回至汴都,免不得入宫谢恩。 宋太祖见了花蕊夫人,满身缟素,愈显得丰神楚楚,玉骨姗姗,是夕竟留住宫中,迫她侍宴。花蕊夫人也身不由主,只好惟命是从。饮至数杯,红云上脸,宋太祖越瞧越爱,越爱越贪,索性拥她共入帏帐,同上龙床,永夕欢娱,不消细述。 次日即册立为妃。 这花蕊夫人,系徐国璋女,绰号花蕊,无非因状态娇柔,仿佛与花蕊相似,嫩蕊娇香,难禁痴蝶,奈何?她本与孟昶很是亲爱,此次被迫主威,勉承雨露,惟心中总忆着孟昶,遂亲手描绘孟昶像,早夕供奉,只谎称是供奉张仙,对他祷祝,可生男孩。 宫中一班嫔御,巴不得生男抱子,都照样祈祷,香花顶礼去了。俗称张仙送子,便由这花蕊夫人捏造出来。 小子有诗咏花蕊夫人道: 供灵诡说是张仙,如此牵情也可怜。千古艰难惟一死,桃花移赠旧诗篇。 花蕊夫人入宫后,宋太祖非常钟爱,待她似心肝宝贝一般,每当退朝余暇,辄与花蕊夫人调情作乐。 这花蕊夫人,却是个天生尤物,不但工颦解媚,并且善绘画、能诗词,作有诗词百首,被俘北上的路上,曾作《采桑子》一首云: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 宋太祖尝令她咏蜀,她即得心应手,立成七绝数首,中有《述亡国诗》最为凄切,传诵一时。诗云: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闺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宋太祖览此数语,不禁击节称赏,且极口赞美道:“卿真可谓锦心绣口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五回 征北汉错失良机 任潘美讨伐刘鋹 却说后蜀主孟昶初到东京,宋太祖赵匡胤曾赐给新造亲水房屋五百间,供帐俱备,俾他安居。至孟昶与母亲李氏,相继谢世,花蕊夫人已经入宫,宋太祖便命将孟宅供帐,收还大内。 卫兵等遵旨前去接收,把孟昶所用的夜壶,也取了回来。 看官!试想这夜壶有何用处,也一并取来呢? 原来孟昶的夜壶,系用七宝装成,精致异常,它要与花蕊夫人相配,应该用此宝物装饰。卫兵甚为诧异,所以取入宫中。 宋太祖见了,也视为希罕,便叹道:“这是一个夜壶,乃用七宝装饰而成,试问将用什么样的器皿装吃的?奢靡至此,不亡何待!” 即命卫兵将它打碎,扑的一声,化作数块。 既而见花蕊夫人所用的梳妆镜,背后镌有“乾德四年铸”五字。不觉惊疑道:“朕此前改元,曾谕令相臣,年号不得与旧日重复,为什么镜子上面,也有乾德二字呢?” 花蕊夫人一时也不记得,无从对答;乃召问诸臣,诸臣统不知所对。 唯独翰林学士窦仪说道:“前蜀主王衍,曾有此年号,距今四十多年了。” 宋太祖喜道:“怪不得镜上有此二字,镜系前蜀物品,应纪前蜀年号,宰相须用读书人,卿的确具有宰相的大才呢。” 窦仪感谢夸奖而退。从此朝右诸臣,统说窦仪将要入相,就是宋太祖亦怀着此意,商诸赵普。 赵普答道:“窦学士文艺有余,经济不足。”轻轻一语,便将窦仪抹煞。宋太祖默然。窦仪闻知此语,料是赵普忌才,心中甚是怏怏,遂至染病不起,未几遂殁。宋太祖很是悼惜。 楚、蜀既平,宋太祖复拟荡平南北,因恐兵力过劳,暂令休养。忽军校史珪、石汉卿,前来禀告宋太祖,诬称殿前都虞侯张琼,擅自骑乘官马,容纳李筠(李荣)奴仆,私养死士百余人,擅作威福等罪状。 宋太祖方欲肃静京师,乃召张琼入殿,面讯一切。张琼不肯认罪,反挺撞了几句,引起宋太祖怒意,喝令掌嘴。 那时走过了石汉卿,用铁挝猛击张琼头部,顿时血流如注,晕厥过去。石汉卿并将他曳出,将他下狱。路上,张琼已酥醒,自觉伤重,痛不可忍,哭着大呼道:“我在寿春时,身中数矢,当日即死,倒也完名全节,今反死得不明不白,煞是可恨!”言毕,遂解下所系腰带,托狱吏转交老母。 御史审讯结案,赐死于城西井亭。 有人将张琼遗言转告宋太祖,宋太祖又接到抄家士兵报告说,张琼家毫无余财,只有三个仆人。宋太祖非常后悔,责备石汉卿说:“你说张琼有死士百人,今何在?” 石汉卿说:“张琼所养者,皆能以一敌百。” 宋太祖遂下令抚恤张琼家人,因其子尚幼,乃擢其兄张进为龙捷副指挥使。 张琼死于谗言,咎在宋太祖,故特记之以表其冤。 张琼,大名馆陶人。世为禁军。张琼少年时即有勇力,擅长射箭,隶赵匡胤帐下。周显德年间,赵匡胤从周世宗南征,击十八里滩砦,被南唐战舰包围,一名敌将甲盾鼓噪而前,周军无人敢当,赵匡胤命张琼射之,一发而毙,南唐军乃退。 及攻寿春,赵匡胤乘皮船入城壕。城上突然发射弩箭,弩杆有椽子那么粗,张琼急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赵匡胤,自己大腿中了一箭,死而复苏。箭头射入髀骨,坚不可拔。张琼索一碗酒,一饮而尽,破开骨头才将箭头取出,血流数升,神色自若,连赵匡胤都佩服他。 待到赵匡胤即皇帝位,擢张琼典掌禁军,累迁内外马步军都军头、领爱州刺史。数日,赵光义自殿前都虞候迁开封府尹。宋太祖说:“殿前卫士如狼虎者不下万人,非张琼不能统制。”即命张琼代为殿前都虞候,领嘉州防御使。 张琼性格暴躁,没有心机,经常欺凌他人。这时史珪、石汉卿方用事,张琼轻侮之,把他们当作巫婆。二人切齿衔恨,遂密谋构陷他。 宋太祖乾德二年,公元964年,范质、王溥、魏仁浦三相并罢,只用赵普同平章事。宋初官制,多沿袭唐末、五代旧制,同平章事一职,在唐时已有此官,就是宰相的代称。但是唐朝、五代时一般都是四位同平章事并列。 宋太祖既独相赵普,又打算设置一副相,苦无名称,问诸翰林承旨陶毂。陶毂说,唐曾有参知政事,比宰相稍降一级。 宋太祖乃命枢密直学士薛居正,兵部侍郎吕余庆,并以本官参知政事,敕尾署衔,随宰相后面,俸禄津贴赏赐等,视宰相减半,从此沿袭为定例。 忽川中递到急报,乃是文州刺史全师雄,聚众作乱,王全斌等屡战屡败,向东京求援。 王全斌等能平后蜀主孟昶,不能制文州全师雄。可见嗜杀好贪,终归失败。 宋太祖乃命客省使丁德裕,率兵援蜀,并遥命康延泽为东川七州招安巡检使,剿抚兼施。 看官道这全师雄何故作乱?原来王全斌在蜀,昼夜酣饮,不恤军务,曹彬屡请班师,王全斌不但不从,反纵使部下掳掠子女,劫夺财物,蜀人都心生怨恨。 后来宋太祖诏令挑选蜀兵赴东京,敕命王全斌多给点川资。王全斌却格外克扣,以致蜀兵大愤,刚刚行至绵州,竟揭竿为乱,自号兴国军,胁从至十余万;且获住文州刺史全师雄,推他为帅。 王全斌派将朱光绪,领兵千人,往抚乱众。不料朱光绪妄逞淫威,先访拿全师雄家族,一一杀毙,只有全师雄一女,姿色可人,他便把她饶命,占为妾媵。 全师雄闻报大怒,遂攻占彭州,自称兴蜀大王。两川人民,群起响应,部众愈聚愈多。 崔彦进及弟崔彦晖等分道往讨,屡战不利,崔彦晖阵亡。王全斌再派张廷翰赴援,也战败逃回,成都大震。 时城中后蜀国降兵,尚有二万七千名,王全斌恐他们响应叛军,尽诱入夹城中,团团围住,杀得一个不留。于是远近互相告诫,争着抗拒官军,西川十六州,同时密谋叛乱。 王全斌急得没法,只好奏报宋廷,一面仍令刘光义、曹彬出击全师雄。 刘光义谨慎有法,曹彬宽厚有恩,两人入蜀,秋毫无犯,军民相率归心。此次二人从成都出兵,仍然严守军纪,不准扰民。沿途百姓,望着刘、曹两将军旗帜,都已额手相庆。 到了新繁,全师雄率众出敌,才一对垒,前队多解甲出降,弄得全师雄莫名其妙,没奈何麾众退回。哪知阵势一动,宋军即如潮水一般涌入,大呼道:“降者免死!” 乱众抛戈弃刀,纷纷投顺,只剩得若干凶悍的头目,来斗宋军,不是被杀,就是受伤,眼见得不能支持,统回头跑去。 曹彬获胜,此古人所谓仁者无敌也。 全师雄逃往郫县,又被宋军追来,转走灌口。王全斌闻刘、曹得胜,也星夜前进,至灌口袭击全师雄。 全师雄势已穷蹙,不能再战,冲开一条血路,逃入汉州金堂县,身上已中数箭,鲜血直喷,倒地而亡。 乱党退据铜山,改推谢行本为主。巡检使康延泽,用兵剿平,客省使丁德裕亦已到蜀,分道招辑,乱众乃定。 西南诸夷,亦多归附。 捷报传达东京,宋太祖乃促王全斌等班师,及王全斌还朝,由中书问状,尽得剽掠货物、擅自杀降等诸罪,因前时平蜀有功,姑从宽大,只降王全斌为崇义节度留后,崔彦进为昭化节度留后,王仁赡为右卫将军。 王仁赡对簿时,一一诋毁诸将,希望能够自保,唯独推重曹彬一人,并且对宋太祖道:“清廉畏慎,不负陛下,只有曹都监,此外都不及了。” 王仁赡明知故犯,罪行尤甚。 宋太祖查得曹彬行囊中,只有图书、衣服、被褥,没有其他物品,果如王仁赡所言,乃特加厚赏,擢为宣徽南院使。并因刘光义持身谨慎,亦赏功进爵。 且说后蜀国既平,宋太祖以乾德年号,与前蜀后主王衍撞衫,决意更改,并欲立花蕊夫人为后,密与赵普商议。 赵普言:“亡国宠妃,不足为天下母,宜另择淑女,才肃母仪。” 宋太祖沈吟道:“左卫上将军宋偓的长女,容德兼全,卿以为可立后否?” 赵普对道:“陛下圣鉴,谅必不谬。” 宋太祖乃决立宋女为后。这宋女年未及笄,乾德元年,年方十二岁,曾随母永宁公主入贺长春节,即宋太祖生日。宋太祖曾见她娇小如花,当即深爱之。 乾德四年,公元966年,宋太祖再次召见宋女,面赐冠帔,宋女时年已十五岁,正是荳蔻芳年,芙蓉笑靥,模样儿很是端妍,性情儿又很柔媚,当时映入宋太祖眼帘,便已记在心中;只因花蕊夫人,专宠后宫,乃把宋女搁置一边。 此次提及册后事情,除了花蕊夫人,只有这个宋女,尚是萦情,当下通知宋偓,拟召他长女入宫。哪个不要做国丈?宋偓自然遵旨,当即将女儿送纳。 宋偓即是宋延渥。他因父名宋廷浩,渥、浩皆从三点水旁,延、廷二字又相似,乃改为宋偓。 宋偓,乃晋高祖石敬瑭女婿,尚永宁公主(宋史说他是汉高祖刘知远女婿);又是唐庄宗李存勖外孙,母为李存勖女儿义宁公主;三代培养出贵族,其女果然容貌秀丽,仪容端庄,性格贤淑,天上才有相似,人间鲜有其比。 乾德五年残腊,有诏改元开宝,开宝元年,即公元968年,二月,由太史择定良辰,册立宋氏为后。 是时宋氏年十七,宋太祖年已四十有二了。老夫得了少妻,倍增恩爱。宋氏又非常柔顺,每值太祖退朝,必整衣候接,所有御馔亦必亲自检视,旁坐侍食,因此愈得宋太祖欢心。 俗语说得好:“痴心女子负心汉。”那花蕊夫人,本有立后的希望,自被宋女夺去此席,倒也罢了,谁知太祖的爱情,也移到宋女上去,长门漏静,谁解寂寥?痛故国之云亡,怅新朝之失宠。 乃因悲成怨,因怨成病,徒落得水流花谢,玉殒香消。 宋太祖回念旧情,也禁不住涕泪一番,命用贵妃礼安葬。后来境过情迁,也渐渐忘怀了。 既而召永兴(长安)节度使王彦超,安远(安州)节度使武行德,护国(河中府)节度使郭从义,定国军节度使白重赞,保大(鄜州)节度使杨廷璋等,同时入朝。 宋太祖赐宴后苑,从容对大家道:“卿等皆国家旧臣,久临巨镇,王事繁重,殊非朕优礼贤臣的本意。” 说至此,王彦超即避席跪奏道:“臣素乏功劳,忝膺荣宠,今年已衰朽了,幸乞赐骸骨,归老田园!” 宋太祖亦离座亲扶,且嘉慰道:“卿可谓谦谦君子了。” 武行德等没有眼色,不明白宋太祖的意思,反历数从前战功,及履历劳苦。 宋太祖冷笑道:“这是前代故事,也不值再谈呢。” 这是第二次杯酒释兵权,武行德等碰这钉子,实是笨伯。 至散席后,侍臣已料有他诏,果然次日下旨,将武行德等全部免去节度使,唯独王彦超留镇如故。 宋太祖开宝元年,北汉天会十二年,公元968年,七月,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病殁,寿四十三岁,在位一十四年。 养子刘继恩嗣立,是为北汉景宗。 刘继恩本姓薛,父薛钊,后晋初为护圣营士兵,娶刘崇女。时汉高祖刘知远典掌禁兵,因薛钊是弟弟刘崇的女婿,终止其军籍,馆养于门下。薛钊没什么才能,虽然衣食无忧,却没有什么发展前途。 后来,汉高祖刘知远领方镇,爵位渐升,刘崇女也身价倍增,每天忙于与权贵应酬。薛钊很少能见到妻子,经常闷闷不乐,一日趁醉求见,话不投机,竟然拔出佩刀欲杀死妻子,妻奋力逃脱,薛钊自尽身亡。继恩时尚幼,汉高祖令刘承钧养以为子,遂冒姓刘。 宋太祖因北汉易主,以为有隙可乘,遂以内客省使卢怀忠等二十二人领禁兵赴潞州。 任命昭义(滑州)节度使李继勋为行营前军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党进副之,宣徽南院使曹彬为都监; 棣州防御使何继筠为前锋部署,怀州防御使康延沼为都监; 建雄(晋州)节度赵赞(赵匡赞)为汾州路部署,绛州防御使司超副之,隰州刺史李谦溥为都监。 赵赞即是赵延寿之子赵匡赞。避宋太祖讳,去掉匡字,单名赵赞。 九月,李继勋败刘继恩军于洞涡河,北汉左胜军使李琼向宋军投降,宋太祖赐紫衣、金带、鞍勒马。 北汉景宗刘继恩,忙派使者向辽国乞援。 从前,北汉睿宗刘钧曾经对司空郭无为说:“继恩庸懦,何堪付以后事?” 郭无为亦以为然。 这时刘继恩独自在勤政阁行丧,左右亲信、宿卫禁军皆在太原府廨,没有人跟随。有人劝召禁军来护卫,刘继恩犹豫不决。 供奉官侯霸荣,邢州龙冈人,力大无穷,箭法超群,跑步可以追上奔马,曾经在并、汾二州间当盗贼,睿宗刘钧(刘承钧)任命他为散员指挥使,戍守乐平。宋太祖建隆年间,侯霸荣率所部投降宋朝,补内殿直。不久,宋太祖令他假装犯罪,逃回太原,刘钧任命他为供奉官。 这时,侯霸荣阴谋以景宗刘继恩首级献给宋太祖,遂乘刘继恩无备,白昼挺刃而入,反锁房门,就来行刺。刘继恩绕屏风环走,侯霸荣一刀插入景宗胸口,遂杀之。 刘继恩在位仅两个月,寿仅三十四岁。 司空郭无为派士兵登梯进入,杀死侯霸荣,立其弟刘继元为君,是为英武帝。英武帝刘继元袭位,暂不改元,复结辽国为援。 时人多数怀疑司空郭无为勾结侯霸荣弑君,然后将侯霸荣灭口。只是侯霸荣已死,无从对证。 刘继元本姓何。起初,薛钊死后,刘崇女儿再嫁给何家,生继元。其夫又死,刘承钧亦养继元为子。 一时间,太原危乱异常。 宋太祖得悉情形,一面促李继勋进兵,一面派使者携带诏书,谕令刘继元速降,拟封刘继元为平卢(青州)节度使,郭无为为安国(邢州)节度使。 郭无为接诏,颇欲投降宋朝,偏是刘继元不从,可巧辽穆宗耶律述律(耶律璟),发兵救北汉,李继勋恐孤军轻进,反蹈危机,乃收兵南归。北汉兵反而联合辽兵,进寇晋、绛二州,大掠而去。 宋开宝二年,即北汉天会十三年,辽应历十九年,公元969年,二月。 北汉英武帝刘继元,派使者再赴辽国求援,并请他册封。辽穆宗派韩知璠为册封使。 却说辽穆宗耶律述律(耶律璟)酷爱喝酒、打猎,酒醉后经常一觉睡到次日中午,人称睡王。他人到中年,因嗜酒如命,三高,疾病缠身,于是性情更为暴躁,动不动就杀人,尤其是对近侍,极端残忍,常滥刑滥杀。 前几天,辽穆宗耶律述律(耶律璟)驾幸怀州,猎获了一头熊,非常高兴,欢饮酒醉,驰还行宫。 是夜,近侍小哥、盥人花哥、庖人辛古等六人谋反,耶律述律(耶律璟)遂遇弑,年三十九,在位十九年,庙号穆宗。后葬怀陵,谥孝安敬正皇帝。 群臣拥戴辽世宗次子耶律贤继位,是为辽景宗,时年二十二岁。 十九年前,耶律察割之乱,耶律贤年仅四岁,躲藏在木柴堆中才得以幸免。辽穆宗即位,将他养在永兴宫,年既长,不言朝政以避祸。 前几天,耶律贤朝见辽穆宗,辽穆宗说:“吾儿已成人,可以把政事交给你了。”没几天,穆宗即遇弑。耶律贤至行在,大哭,遂即皇帝位于柩前。百官上尊号天赞皇帝,大赦,改元保宁。 开宝二年,即北汉天会十三年,辽保宁元年,公元969年,三月,宋太祖闻之,下令亲征,命弟赵光义为东京留守,下诏令李继勋、赵赞、郭进、司超等将兵先赴太原。 不久,宋太祖亲自抵达太原城下,北汉各地官吏,纷纷归顺。宋太祖任命北汉太谷县令梁文陟为太子洗马,祁县令张续为右赞善大夫。 李继勋败刘继元兵于晋阳城下。宋太祖乃命围城,围绕晋阳(太原)城四面筑起长墙。令李继勋军在城南,赵赞军在城西,曹彬军在城北,党进军在城东,四面安营扎寨,将太原城团团围定。 北汉将刘继业,即杨业,屡次趁天黑出击,战败遁还。 宋军围攻很久,仍不能下。宋太祖命壅塞汾水、晋水,欲灌其城,城中大恐。 郭无为再劝英武帝刘继元出降。刘继元以为辽国必将来援,不从。 宋太祖又派海州刺史孙方进围汾州。北汉军守城士兵扬言说,辽国援军旦夕将至。 四月,辽国复出兵来援,何继筠败辽军于阳曲北,韩重斌败辽军于定州。宋太祖命以所获辽军首级、铠甲示于晋阳城下,城中由是丧气。 北汉宪州推官史昭文以州来降,知岚州赵文度亦来降,皆升本州刺史。 五月,辽国使者韩知璠抵达太原,册封刘继元为大汉皇帝。韩知璠颇知兵法,为北汉谋划守城,昼夜督战,尽心固守。宋将石汉卿等攻城时阵亡,然而北汉军出击也屡次失败。 闰五月,南城被汾河水浸泡倒塌,河水注入城中,宋太祖亲幸长墙观看,远远望见刘继元杀其宰相郭无为,城中纷扰。 原来前一天,郭无为计划出降,因此向英武帝请求亲自率军半夜出击宋军,不料,遇到大雨,行至北门桥乃止。 之前,宋军曾派间谍惠璘去北汉,郭无为任命他为供奉官。宋军来袭,惠璘逃奔至岚谷,被守关士兵擒获,刘继元叫郭无为审问,郭无为却将他私自释放。 宦官卫德贵告发,列举郭无为勾结侯霸荣、惠璘等等罪状,说他私通宋军,证据确凿无疑。刘继元乃命于高处斩之,务必让宋军看见。 俄而城中守兵自西城出击,打算焚毁宋军攻城器械,反被宋军击退,斩首万余级。 夜半,北汉间谍在长墙外高呼,扬言刘继元投降,宋太祖令卫士擐甲,将开壁门,八作使赵璲进谏:“受降如迎敌,岂可半夜轻出?” 宋太祖派人侦察,果然是北汉间谍捣鬼。 辽景宗耶律贤派南院大王率军来援。 这时,宋军顿兵草地,适值暑热多雨,军士很多患病,宋太祖乃欲班师。 宋都指挥使李怀忠说:“太原城指日可破。请派精兵急攻!” 太常博士李光赞上言,力劝班师。宋太祖转问赵普,赵普意与李光赞相同。 乃命宰相赵普抚谕诸将。禁军校赵翰等叩头,愿乘城急击,以尽死力。 宋太祖道:“汝曹是我所训练,乃虎狼之师,无不一当百,但是我宁愿不取太原,也不忍心让汝曹去冒锋镝,蹈必死之地!” 军士皆感泣,乃迁太原城外百姓一万多户至山东、河南。分兵屯镇、潞等州,遂班师东京。 北汉英武帝刘继元下令,将城下大水引导至台骀泽。大水一退,城墙立即坍塌。 韩知璠叹息说:“宋军引水灌城,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欲毁城,要先浸泡,然后干涸之。” 这时是开宝二年,公元969年。后来荡平北汉,还在十年后。 除了北汉,尚有一个南汉,亦不服宋朝正朔。 南汉国开国始祖,叫作刘隐,唐末时据有广州,受梁封为南海王,清海(广州)、静海(安南)两镇节度使。 刘隐殁后,弟刘岩袭位,僭号称帝,改名为刘陟、刘龚、刘?,即是南汉高祖。 高祖死,三子刘弘度继位,改名刘玢,即是南汉炀帝,为四弟刘弘熙所弑。 刘弘熙篡位,改名刘晟,即是南汉中宗。 刘晟子刘继兴继位,改名刘鋹,见第一百三十回。距今已有一十三年。 刘鋹淫昏失德,荒眈酒色,镇日里深居宫中,委政宦官龚澄枢、陈延寿,及女才人卢琼仙等。 刘鋹偶得一波斯女子,她聪明伶俐,黑肤白齿,光艳动人,性善淫媚,精通房中术,遂大加宠幸,赐号媚猪;更喜观看他人交媾,选择美少年,配偶宫人,裸体相接,自与媚猪往来巡察,见男胜女,乃喜,见女胜男,即将男子鞭挞,或将他阉割。 又作烧、煮、剥、剔、刀山、剑树等刑,或令罪人与虎、豹等猛兽搏斗,经常有人被猛兽吞噬。南汉国赋税徭役,异常烦重,所入款项,多筑造离宫别馆,及奇巧玩物。 宦官陈延寿,制作精巧,出入必随。 陈延寿对刘鋹道:“先皇尽杀诸弟,陛下才得以继位。”乃劝刘鋹除去诸王,以免后患,于是刘氏宗室,屠戮殆尽。故臣旧将,也非诛即逃。 群臣若犯了过失,皆阉割,充作宦官。 官员李托犯罪,阉割后,成为宦官,善于谄媚。李托有两个女儿,均饶有姿色,刘鋹选他长女为贵妃,次女为才人。遂擢升李托为内太师,兼六军观军容使,国事皆禀告李托而后行。 自是南汉宫廷,第一个有权力的就是李托,第二个有权力的要算龚澄枢。 宋太祖开宝三年,公元970年,道州刺史王继勋上书,内称:“南汉主刘鋹,残暴不仁,屡出寇边,请速兴王师,吊民伐罪。” 宋太祖尚不欲用兵,遗书南唐,令南唐主转谕刘鋹,劝他称臣。这时南唐主李景(李璟),早已去世,第六子李煜继立,仍事宋不懈。 李煜既得宋太祖诏书,即派人转告南汉帝刘鋹,要求他取消帝号,称臣纳贡,再将原来属于湖南的贺州、桂州、昭州等归还宋朝。 刘鋹不服,反拘住南唐使节,回答李煜的书信,也语多不逊。李煜乃将原书奏闻,宋太祖赵匡胤大怒。 宋太祖开宝三年,公元970年,九月。宋太祖命潭州防御使潘美,朗州团练使尹崇珂,道州刺史王继勋等自潭州出发,领大军南征。 这里免不得又要把主帅潘美的履历介绍一番。 潘美这个人,被演义小说描写成了暗害杨业的奸臣。但是实际上,潘美堪称宋朝的开国元勋,而杨业暂时还在为北汉效力,与辽军合作。杨业抗辽功劳,被演义小说夸大了。 潘美,字仲询,大名人。父潘璘,以军校戍常山。潘美少年倜傥,隶府中典谒。曾经对其同乡王密说:“汉代将终,凶臣肆虐,四海有改卜之兆。大丈夫不以此时立功名、取富贵,碌碌与万物共尽,可羞也。” 后来周世宗郭荣担任开封府尹,潘美即去辅佐他。周世宗即位,补供奉官。高平之战,潘美以功迁西上合门副使。出监保义(陕州)军,升引进使。 周世宗将用师陇、蜀,命他护永兴屯兵,经度西事。 先是,宋太祖待潘美素厚,黄袍加身后,命潘美先往见执政,谕旨中外。见第一百三十一回。 保义(陕州)节度使袁彦凶悍,宋太祖担心他会叛变,派潘美监其军以图之。见第一百三十二回。 李重进叛,宋太祖亲征,命石守信为招讨使,潘美为行营都监以副之。扬州平,留为巡检,以任镇抚,以功授秦州团练使。 时湖南叛将汪端既平,人心未宁,乃授潘美潭州(长沙)防御使。岭南刘鋹数次入寇桂阳、江华,潘美击走之。溪峒蛮獠自唐朝以来,不时侵略,颇为民患。潘美穷追猛打其巢穴,多所杀获,再加抚慰,溪峒蛮獠遂定。 后来,乾德二年,公元964年,潘美又从兵马都监丁德裕等率兵攻克郴州。 宋太祖开宝三年,南汉国大宝十三年,公元970年,九月,宋将潘美等,率兵进攻南汉国,南汉贺州刺史陈守忠飞马向广州(兴王府)告急。 龚澄枢方握兵权,无从推诿,只好出赴贺州,策划防御。刚刚至中途,听闻宋军前锋已至芳林,距贺州仅三十里,不禁大惊失色,慌忙引军逃回兴王府(广州)。 毕竟是个阉人,带着一半女态。 宋军遂围贺州。 南汉帝刘鋹召集百官商议。群臣举荐大将潘崇彻,潘崇彻以眼疾固辞。刘鋹急得没法,忽大将伍彦柔自请督兵,乃命率水师增援贺州。 宋军闻之,退兵二十里下寨。 南汉军乘舟行至南乡,正当夜半,待至破晓时分,伍彦柔挟弹登岸,踞坐胡床,指挥兵士。 不意宋军早已在南乡埋下伏兵,突然杀出,把南汉兵冲作数段,南汉兵大乱,多半被杀。伍彦柔来不及逃走,被宋军擒住,枭首悬竿,晓示贺州城中。 宋军随军转运使王明,率辎重兵及丁夫数千,连夜将护城河填平。 次日,南汉守卒才发现护城河不见了,惊愕失措,遂归降宋军。 宋太祖开宝三年,南汉国大宝十三年,公元970年,十月。宋军攻克开建寨。南汉昭州刺史田行稠、桂州刺史李承圭闻风逃走,宋军连拔昭、桂二州。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六回 克象阵荡平岭南 造浮桥谋定江东 之前,宋太祖令南唐主劝告刘鋹,曾经说贺州、桂州、昭州等,本来属于湖南,要求他归还。 刘鋹遂以为,宋军既然已经夺回上述诸州,就该退兵了吧? 谁知潘美不讲武德,竟然扬言,将直捣兴王府(广州)。 刘鋹大惊,急忙与内太师李托等商议,李托等均束手无策。有人请起用故将潘崇彻,刘鋹初意尚不想用他,无奈警报接连送来,急切别无选择,没奈何召入潘崇彻,命他领兵三万,沿江西进,出屯贺江。 不料,宋军并没有南下直捣兴王府(广州)。 十一月。宋军翻过大山,东进先攻克连州,再进逼韶州。 这样一来,潘崇彻的贺江防线,就成了马奇诺防线,宣告失效。 韶州系岭南锁钥,又有水路直达兴王府(广州)。 此城一失,兴王府(广州)万不可守。刘鋹急忙下令潘崇彻东进追击。 潘崇彻本因谗言被贬斥,一直怏怏不乐;又见功臣旧将,多半获罪,此时虽受命统军,免不得心存芥蒂,坐观成败。 刘鋹令将国中精锐部队,士兵共十万,及所有战象,大约一千头,悉数出发,令都统李承渥为元帅,往韶州防御。 李承渥至韶州城北,驻军在莲花峰下,列战象为阵。 每头大象皆披挂重甲,象甲内衬厚牛皮,外覆鱼鳞状钢甲;象头装有钢板护面;象鼻以锁子甲包裹;象牙还套上钢矛,异常锐利;象的胸部、腹部、腿部皆有盔甲,刀箭不入。象背上,安装一座塔楼,皆以厚木板制作,外包铁甲。 塔楼上下共分三层,第一层有两人负责驾驭;第二层载五名神箭手,各持弓箭;第三层有一人负责远望。每头战象四周,各有士兵,持长刀长枪、弓箭、盾牌,可攻可守。 一头战象,加上数十名士兵,组成一个快速机动战斗群,同时又具有超强的防御能力。一千头大象,吼声如雷鸣一般。浑身的钢甲,在亚热带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钢铁洪流,令敌军心怀恐惧,也令其威力倍增。 就是一千年以后才出现的坦克,威力也不过如此。 南汉国常年与安南、楚国、南唐、闽国交战,象军所向无敌,所到之处,敌军无不闻风丧胆。 宋军士兵,第一次见这阵势,未免张皇起来。 潘美道:“这有甚么可怕?本帅早已有所准备。他这大象,可抵御寻常刀箭,却挡不住我大宋强弩!众将士可将所有强弩,尽力攒射,所有弩炮,尽情开炮,管教他众象返奔,自相践踏!” 将士得令,推出数百台重型三弓床弩炮,每支弩炮上装有三张巨型反曲弓,最大射程可达三里开外,一次可以发射三支九尺长、碗口粗的木杆铁翎穿甲箭。箭上装有响哨,飞行时发出巨响,摄人心魄。箭尾,还浸透火油,点火后更是令敌人胆战心惊。 又有数千台轻型三弓床弩炮,其箭只有四五尺长,一次可发十只连珠穿甲箭。 还有数千名强弩兵,各持单兵型强弩。 这些都是潘美临行前为南汉象军量身定做的套餐。 潘美一声令下,众将士一起向前射去,霎时,成千上万的火箭,呼啸作响,射向南汉象阵。果然大象受惊,受伤的大象更是负痛,纷纷向后狂奔逃窜,象阵立解,骑象的士兵,纷纷坠地。宋军乘势掩击,杀得南汉兵七歪八倒。十万大军,顿时溃散。 李承渥抱头窜还,还算保全性命。宋军遂攻入韶州。 刘鋹闻报,吓得面色苍白,两腿战栗。象军失败,这还是第一次!当下环顾诸大臣,统是面面相觑,没人敢去打仗,不由的涕泣回宫。 宫媪梁鸾真,独上前道:“妾有养子郭崇岳,颇娴战略,主上若任他为将,定可退敌。” 刘鋹转忧为喜,急命将郭崇岳召入,面加慰劳,授官招讨使,令与大将植廷晓,统兵六万,出屯马径。 潘美屡次派老弱残兵挑战,郭崇岳坚守不出。偏偏英州、雄州均已失守,潘崇彻也已经降宋,宋军遂进压泷头。 郭崇岳返报刘鋹道:“宋军已到泷头了,看来马径也是难保,应请固守城池,再图良策!” 刘鋹大惧,半晌才道:“不如着人请求和谈吧!” 当下派使者使赴潘美军,愿议和约。潘美不许,叱退来使,更进兵马径,立营双女山下,距广州城仅十里。 三十六计,走为上。刘鋹想起逃生要紧,命取船舶十余艘,准备装载妻女、金帛,拟航海亡命,赴海外择地重新建国。不料宦官乐范,先率卫兵千余人,盗船逃走! 刘鋹无奈,派左仆射萧漼、卓惟休等,前往宋军乞降。 潘美送萧漼等前去东京,自率军进攻广州城。 刘鋹还想再派弟刘保兴,率百官出迎宋师,郭崇岳入阻道:“城内兵尚有数万,何妨背城一战。战若不胜,再降未迟。” 乃与植廷晓再出城拒战,据水置栅,夹江以待。 宋军渡江而来,植廷晓、郭崇岳出栅迎敌。怎奈宋军似虎似熊,当着便死,碰着便伤,南汉兵十死六、七,植廷晓亦战殁阵中,郭崇岳奔还栅内,严行扼守,刘鋹又派刘保兴出来助战。 潘美对诸将道:“汉兵编木为栅,自以为坚固,若用火攻,彼必扰乱!” 遂分派丁夫,每人持二支火炬,趁着夜色逼近南汉军营栅,乘风纵火,万炬齐发,列焰冲霄,各栅均被点燃,可怜栅内守兵,都变作焦头烂额,逃无可逃,连郭崇岳也被烧死,只刘保兴逃回城中。 龚澄枢、李托,私自商议道:“北军远来,无非贪我珍宝财物,不如我先行毁去,令他得一空城,他不能久驻,自然退去了。”乃纵火焚烧府库宫殿,一夕俱尽。 城内大乱,没人拒守,宋军到了城下,立即登城,入城后擒得刘鋹,并龚澄枢、李托等,及宗室文武九十七人。刘保兴逃入民舍,亦被擒住,押送阙下。 有阉侍数百人,盛服求见。 潘美道:“我奉诏伐罪,正为此等,尚敢来见我么?”遂命一一缚住,斩首示众,广州(兴王府)乃平。 刘鋹是南汉第五位君主,第四位、也是最后一位皇帝,在位十四年,时年三十岁。 总计南汉自刘隐据广州,至刘鋹亡国,凡五主,共六十七年而亡。若是从梁贞明三年,刘岩称帝算起,则为五十五年。 时为宋太祖开宝四年,南汉大宝十四年,公元971年,二月四日。 潘美出兵,不到半年,平定南汉,其二府(广州兴王府、兴宁齐昌府)、六十州(广、韶、潮、循、封、端、英、连、雄、龚、惠、康、恩、春、泷、勤、新、高、潘、雷、罗、辨、桂、贺、昭、梧、蒙、恭、象、富、融、宜、柳、严、思唐、邕、澄、贵、蛮、横、宾、钦、浔、容、牢、白、廉、党、绣、郁林、藤、窦、义、禺、顺、琼、崖、儋、万安、振),县二百一十四,民一十七万二百六十三户,尽归大宋。 当时兴王府(广州)有童谣云:“羊头二四,白天雨至”,人莫能解,至刘鋹亡国,适当辛未(羊)年二月四日,天雨二字,取王师几如及时雨的意思。 小子有诗咏道: 妇寺盈廷适召亡,王师南下效鹰扬。羊头戾气由人感,童语宁真兆不祥? 却说南汉亡国之君刘鋹,被宋军擒住,押送东京。 宋太祖赵匡胤御崇德门,亲受南汉俘,当即宣谕斥责刘鋹。 刘鋹此时反不慌不忙,向前叩首道:“臣年十六僭位,龚澄枢、李托等,俱系先考旧人,每事统由渠地作主,臣不得自专。所以臣在国时,龚澄枢等系国主,臣实似臣子一般,还乞皇上明察!” 史称刘鋹善口辩,即此数语,已见辩才。 宋太祖闻奏,乃命大理卿高继申,审讯龚澄枢、李托等一干人犯,查明种种奸谀情状,当即请旨,将龚澄枢、李托等推出午门外斩首,特诏赦免刘鋹,授检校太保、右千牛卫大将军,封恩赦侯。 刘鋹谢恩退朝,当有大宅留着,俾他居住。刘鋹弟刘保兴,亦得受封为右监门、左仆射,所有萧漼以下各属官,俱授职有差。 潘美等凯旋后,载归刘鋹私财,由宋太祖仍然发还,尚有美珠四十六瓮,金帛相等。刘鋹用美珠编结成一条龙,头角爪牙,无不毕具,惟妙惟肖,当下入献大内。 宋太祖瞧了一眼,对左右道:“刘鋹好工巧,习与性成,若能移治国家,何至灭亡?”左右皆唯唯称是。 一日,宋太祖赵匡胤幸讲武池,从官尚未到达,刘鋹先禀见,宋太祖赐酒一杯。 刘鋹接过酒不敢饮,竟叩头流涕道:“臣承祖父基业,违拒朝廷,致劳王师征讨,罪固当诛,陛下既许臣不死,臣愿做个大梁百姓,沐德终身。承赐御酒,臣未敢饮。” 宋太祖道:“你怀疑此酒有毒么?朕推心置腹,怎敢暗计杀人?”孟昶怎么说? 说着,命左右取过赐给刘鋹的酒,一饮而尽,又重新斟一杯酒赐给刘鋹。刘鋹饮毕拜谢,面上很有惭色。 原来刘鋹在广州,专用毒酒害死臣下,所以推己及人,也恐宋太祖用此一法。宋太祖不但无心加害,且加封刘鋹为卫国公,这且搁下不提。 且说南汉既平,南唐后主李煜震恐异常。 这里必须将李煜的履历,交待一下。 南唐开国皇帝,便是李昪,字正伦,小字彭奴,即徐温养子徐知诰。徐温死后,他篡吴称帝,起初定国号为齐,后改为唐,史称南唐,在位五年半,连头代尾,号称七年。寿五十六岁。在位期间保境安民,爱好和平,曾经告诫其子李璟不要对别国用兵。庙号烈祖。史家也称之为南唐先主。 南唐第二任皇帝,便是李璟,字伯玉,曾用名徐景通,乃是李昪长子,在位十九年,寿四十六岁。相貌秀美,风度翩翩,神采飞扬。擅长文学,精通诗词,又多才多艺,便骑善射。然而用人不明,任用五鬼,又好大喜功,灭闽国、楚国,耗尽民力。周世宗三次征伐南唐,尽夺江北十四州,李璟更名为李景,去帝号,改称江南国主。宋太祖继位第二年,即建隆二年,公元961年,李璟迁都洪州,升洪州为南昌府,不久即病故。其子李煜继位,向宋朝告哀,请求追尊帝号,宋朝允许。李煜追尊谥号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庙号元宗。史家又称为南唐中主。 南唐第三位君主,便是李煜,字重光,原名李从嘉,元宗李璟第六子。起初,李璟曾经立弟弟李景遂为皇太弟,后来又立长子李弘冀为太子,李景遂改封晋王、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镇守洪州。李景遂为人暴躁,曾经擅杀都押牙袁从范的儿子。李弘冀与袁从范密谋,毒死李景遂。 李璟去帝号后,曾经想传位太子李弘冀,周世宗不许。不久,李弘冀病故。 李璟去世,李璟次子李弘茂,及三子、四子、五子皆早夭,因此由第六子李从嘉继位,改名李煜,时年二十五岁。他生得广额丰颊,骈齿,一目有重瞳子,曾经被李弘冀猜忌,李弘冀死后,封为吴王。李煜为人仁慈,有慧性,善于写文章,尤其擅长诗词,又精通书法、绘画、音乐,可以说是棋琴书画,样样都行。李煜在位期间,称为江南国主,史称南唐后主。 李煜继位后,派弟弟李从善上表宋廷,再次表示愿去国号,改印文为江南国主,且请宋太祖赐诏时称呼自己的名字。 李从善是李璟第七子,李煜的同母弟弟,有远见,喜武略,初封纪国公,后封邓王。南唐去国号后,降为南楚国公。 宋太祖准他所请,但仍然厚待李从善,除常赐外,更给他白银五万两。 看官道是何因?原来南唐后主李煜,曾秘密馈赠赵普,计白银五万两,赵普据实入奏,宋太祖道:“卿尽可受用,但复书答谢,少赠来使,便可了事。” 赵普对道:“人臣无私馈,亦无私受,不敢奉旨!” 宋太祖道:“大国不宜示弱,当令他觉得深不可测,朕自有计策,卿不必推辞。” 至李从善入朝,乃特地赐给银两,数量恰好是李煜赠送赵普的原数。李从善回去禀告李煜,君臣都惊讶不提。 忽江都留守林仁肇上书李煜,大概是说:“淮南戍兵,未免太少,宋前已灭蜀,今又取岭南,道远师疲,有隙可乘,愿假臣兵数万,自寿春径渡,规复江北旧境。宋或发兵来援,臣当据淮守御,与决胜负。幸得胜仗,全国受福,否则陛下可戮臣全家,藉以谢宋,且请预先告知宋廷,只说臣叛逆,不服主命,那时宋廷也不能归咎陛下,陛下尽可安心哩。” 林仁肇此策,实是挑衅,李煜如果依他计策,灭亡当更早几年。幸亏李煜不从。 林仁肇夙负勇名,为江南诸将的翘楚,宋太祖亦闻知他骁悍,未敢轻敌,所以暂从羁縻,划江自守,但心中总不忘江南,一直考虑除去林仁肇,以便进兵。 可巧开宝四年,公元971年,李从善又奉兄长命,赴东京入朝。宋太祖把李从善留住,特赐豪宅,并遥兼泰宁(兖州)节度使、兖、海、沂州观察使。李从善不好违命,只得派人送信报知李煜,暂且留京供职。 李煜亲笔上疏,请求将弟弟遣返,偏偏宋太祖不许,只下诏称:“从善多才,朕将重用,当今南北一家,何分彼此,愿卿毋虑”等语。 李煜也未识何因,常派使者至李从善处,探听消息。从此南北通使,不绝于道。 宋太祖即派画师同往,混在使臣中间,往见林仁肇,将他面目相貌,偷偷描绘而去。至李从善入觐,即将林仁肇绘像,悬挂在旁边密室,廷臣“不小心”引李从善进去观看,故意问他认识与否? 李从善惊诧道:“这是敝国的留守林仁肇,何故留画像在此?” 廷臣故意嗫嚅不肯说,半晌才道:“足下已在京供职,同是朝廷臣子,不妨直告。皇上爱林仁肇人才,特赐诏谕,令他前来,他愿遵旨来归,先奉此画像为质。” 言毕,又引导李从善往一户大宅子中,并对他道:“听闻皇上已把此宅赐与林仁肇,待他到东京,怕不是一个节度使么?” 李从善口虽答应,心下甚觉怀疑。至退归后,便派使者驰回江南,转报乃兄,究竟林仁肇有无异志? 李煜即传召林仁肇,问他曾受宋皇诏书与否?林仁肇毫不接洽,自然答称没有。 那李煜也不访明底细,便疑林仁肇有意欺蒙,当下赐林仁肇宴,暗中下毒。林仁肇饮将下去,回至私第,毒性一发,七窍流血,竟到枉死城去了。 这条反间计,也只可骗李煜兄弟,就是中等智商之人,也不至中计。 宋太祖赵匡胤听说林仁肇已死,非常欣慰,只是李从善仍留住不让回去,且令他转达意旨,召李煜入朝。李煜只令使臣入贡方物,且一再请求遣弟归国。 宋太祖仍然不允,且一再催促李煜即日入朝。 李煜佯言有疾,始终不肯入京,宋太祖乃决定发兵南下征讨。 前周朝幼主郭宗训母子,已迁居房州十余年,忽报周幼主病殁,宋太祖素服发丧,辍朝十日,上谥号为周恭帝,还葬周世宗庆陵左侧,号称顺陵。 周恭帝刚刚成年,立即去世,也不免令人怀疑。 葬事才了,又值同平章事赵普,生出种种疑案,免不得要调动相位,所以将南征事又暂时搁起。 原来宋太祖在平定南汉后,经常微服出宫,某晚至赵普府第中,正值吴越王钱俶寄书信给赵普,并赠有海物十瓶,放在院子里。骤闻宋太祖到来,赵普仓猝出迎,来不及将海物收藏。等到宋太祖入内,已经瞧着,当即问是何物? 赵普恰不敢虚言,据实奏对。 宋太祖道:“海物必佳,何妨一尝!” 赵普不能违旨,便取瓶启封,揭开一看,并不是什么海物,乃是灿然有光的瓜子金。看官曾阅过上文,赵普曾说人臣无私受,如何这种海物,却陈列院子里呢?这真是冤冤相凑,反将这位有胆有识的赵宰相,弄得局促不安,没奈何答谢道:“臣还未看信,实不知情。” 宋太祖叹息道:“你也不妨直受。他的来意,以为国家大事,统由你书生作主,所以格外厚赠呢。”说罢即去。 赵普匆匆送出,懊丧了好几天。后来见宋太祖优待如初,方才放心。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赵普派亲吏往秦、陇间,购办巨木,联成大筏,至汴梁修治府邸。亲吏趁机多办若干,在京城转卖,牟取厚利。 三司使赵玭,查得秦、陇大木,已有诏禁止私贩,赵普私下去采购,已属违旨,且贩卖牟利,更属不法,当将详情奏闻。 宋太祖大怒道:“他尚贪得无厌么?” 遂命翰林学士承旨,拟定草诏,即日驱逐赵普。亏得故相王溥,力为解救,这才停诏不发。 后因翰林学士卢多逊,与赵普未协,召对时屡次谈及赵普短处。宋太祖更增不悦,待赵普越来越疏远。 赵普乃乞请罢相,宋太祖赵匡胤下诏调赵普出外,令为河阳三城节度使。 卢多逊得擢升为参知政事。卢多逊父卢亿,曾经任职少尹,时已致仕,闻卢多逊攻讦赵普之事,不禁长叹道:“赵普是开国元勋,小子无知,轻率诋毁先辈,将来恐不能免祸。我得早死,不致亲见,还算是侥幸哩!” 既而卢亿即病殁,卢多逊守丧辞职,奉诏起复,他即入朝视事,很得宋太祖信任。 宋太祖又封三弟赵光义为晋王,四弟赵光美兼侍中,子赵德昭同平章事。 内顾无忧,乃复议及外事,仍召江南国主李煜入朝。 李煜接连奉诏,很是担心入京被留,夺他土地,因此称病推辞,秘密准备防御器械。无奈声色萦情,忧乐无常,他本立周氏为王后,嗣见王后妹秀外慧中,遂借姻戚为名,召她入宫,秘密私通。王后愤恚成疾,遽尔谢世。 后妹即入宫继任王后,凭着这天生慧质,曲意献媚,按谱征声,得杨玉环霓裳羽衣曲,日夕研摩,竟得神似,从此朝歌暮舞,惹得李煜意荡神迷,无心国事。亡国祸胎,古人说多由女色,实际上也是昏君自误。孟昶、刘鋹、李煜等,真是前腐后妓。 之前,南唐池州士子樊若水,在南唐考试进士,一再落第,遂密谋归宋。他于平常无事时,在采石江上,借钓鱼为名,暗中测量江面的宽窄,曾经从南岸系着长绳,用舟引至北岸,往还十数次,尽得江面尺寸,不失纤毫。至是闻宋廷出师,即秘密前往东京,上书陈平南策,请造浮桥济师。 宋太祖立即召见,樊若水呈上长江形势图,宋太祖仔细审视,所有江流曲折险要,均已载明。至采石矶一带,独标注上水面阔狭,非常详细,不禁大喜道:“得此详图,虏在吾目中了。” 遂命有司对樊若水专门开科举,赐进士及第,面授樊若水为右参赞大夫。 复派使者往荆、湖,造黄黑龙船数千艘,又用大船载运巨竹,自荆渚东下。 开宝七年,公元974年,九月。 宋太祖屡征李煜不至,遂命曹彬为西南路行营都部署,潘美为都监,曹翰为先锋,将兵十万,往伐南唐。令樊若水在曹彬军前听调。 行文至此,免不得花点笔墨,将主帅曹彬的履历再简单介绍一下。 曹彬,字国华,真定灵寿人,是周世宗贵妃张氏的外甥,今年四十四岁。他为人谦恭谨慎,气质淳厚。年轻时,曾经在成德军担任牙将,成德节度使武行德对他非常赏识,指着他对左右说:“此子志向远大,不是寻常人。” 曹彬父曹芸,曾任成德军节度都知兵马使。曹彬刚满一周岁时,父母弄来上百种玩具放在席子旁,观其所取。曹彬左手持戈,右手持俎豆,不久又取一方大印,其他的都不屑一顾,人皆异之。 周太祖郭威受禅,召曹彬归京师,安置于郭荣帐下,从镇澶州,补供奉官。 周世宗时,曹彬曾经出使吴越,见第一百二十九回。 宋灭后蜀国,曹彬担任都监,与刘光义一起率水师从归州为东路军。参见第一百三十四回。 宋太祖征北汉,再次出任都监,参见上回。 曹彬等受命后,即日陛辞,宋太祖面谕曹彬道:“前日王全斌平蜀,多杀降卒,朕时常叹恨。此次出师,江南事一概委卿,切勿暴掠生民,须要威信兼全,令自归顺,幸得入城,慎毋杀戮!设若城中困斗,亦当除暴安良,李煜一门,不应加害,卿其勿忘!” 曹彬顿首听命。宋太祖令起,拔剑授曹彬道:“副将而下,如不用命,准卿先斩后奏。卿可将此剑带去!” 曹彬受剑而退。潘美等闻到此语,无不失色,彼此相戒,各守军律,乃随曹彬出东京,南下江陵。 开宝七年,公元974年,十月十八日。李煜在位第十四年。 曹彬率大军自江陵府顺江而下。这时,南唐湖口屯兵,见宋军战舰到来,还以为是江上例行巡逻,准备牛酒犒师,并不曾出兵拦阻。 十月二十五日,曹彬军袭占峡口寨。宋军顺流而下,直抵池州。池州守将戈产,派出侦骑探视,方知宋军南征确凿无疑,急得手足无措,竟弃城遁去。 闰十月初五日,曹彬等驰入池州,不杀一人,再进兵铜陵,才有江南兵前来抗御。怎禁得宋军一阵驱杀,不到数刻,统已无影无踪,夺得战船两百余艘。 宋军连克芜湖、当涂,再进至石牌口,先由樊若水规造浮桥,作为试办,然后移置采石,三日即成,不差尺寸。 曹彬令潘美带领步兵,先行经由浮桥渡江,如履平地一般。 南唐采石守军,共有两万。守将为南唐马步军副都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二将统兵出战,被杀得大败,二人皆被宋军擒获。 当有探马报入金陵,李煜急召群臣会议,学士张洎进言道:“臣遍览古书,从没有江上造浮桥的故事,想系军中讹传,否则宋军就算来了,似这般笨伯,怕他甚么?” 李煜笑道:“我也说他是儿戏啰,不足为虑。” 话音刚落,又有探卒来报,宋军已渡过长江了。 李煜这才着急,乃派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郑彦华,督水军万人,都虞侯杜真,领步兵万人,同拒宋师,并面嘱道:“若宋果有浮桥,必须摧毁!你两军水陆相济,方可取胜,幸勿互相推诿!” 郑、杜两人,唯唯趋出。郑彦华带领战船,泝江鸣鼓,急趋浮桥而来。 潘美闻知他初至,选弓弩手五千人,并排站在岸上,一声鼓号,箭如飞蝗,射得来舰樯折帆摧,东歪西倒,急切无从停泊,只好倒桨退去。 未几,杜真所领的步军,从岸上驰到,潘美也不待他列阵,便杀将过去,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又将杜军杀得七零八落,向南溃散。 时已是开宝八年,公元975年,正月。 李煜闻败报,这才下令戒严,一面募民为兵,民献财粟者,可给官爵。可奈江南百姓,素来娇小文弱,更兼日久无事,一听当兵两字,已经胆战心惊,哪个肯前去应募?就是家中储着财粟,也宁可藏诸深窖,不愿助国,因此文告接连颁下,也无人应命。 那宋师已捣破白鹭洲,进泊新林港,并分军攻克溧水。江南统军使李雄(一作张雄),有子七人,先后战死。 曹彬亲督大军,进次秦淮。秦淮河在金陵城南,水道可直达城中,江南兵水陆数万,列阵城下,扼河防守。 潘美率兵渡河,因船只未到,各军相率裹足,临河等船。 潘美勃然道:“我提兵数万,自汴京到此,战必胜,攻必克,无论甚么险阻,我也要亲去一试,何况区区秦淮河这衣带水,难道不好徒涉么?”说毕,将马一拍,竟跃入水中,截流而渡。 各军见主将渡河,自然跟了过去。就是未曾骑马的步卒,也凫水径达对岸。南唐兵前来争锋,均被宋军杀败。 宋都虞侯李汉琼,率巨舰进入秦淮河,载着干芦苇,顺风纵火,焚毁城南水寨。水寨内南唐守卒,多半跳水溺死。 这时候,江南国主李煜,信用门下侍郎陈乔及学士张洎等计策,坚壁固守,自以为有恃无恐。至于兵士指挥,专由都指挥使皇甫继勋负责,自己毫不过问。 前线战事吃紧,江南国主李煜却在后院召集僧道,诵经念呪,专祈仙佛默佑。霓裳羽衣曲,想已听厌了。 及宋军已逼近城下,听得炮声震耳,这才出来亲自巡城,登上城楼一望,见城外俱驻着宋军,列栅为营,张旗遍野,便问守卒道:“宋军已到城下,如何不来报我?” 守卒答道:“皇甫大帅,不准入报,所以未曾上达。” 李煜不禁忿怒,即召见皇甫继勋,问他何故隐瞒军情不报? 皇甫继勋答道:“宋军强劲,无人可敌,就令臣日日报闻,徒令宫庙震惊,想陛下亦没有甚么法儿!”倒也说得爽快。 李煜拍案道:“照你说来,就使宋军入城,你也只好任他杀戮,似你这等人物,卖国误君,该当何罪!”遂喝令左右,把他拿下,付狱定罪,判处死刑。 皇甫继勋,乃是皇甫晖之子。 一面飞诏都虞侯朱令赟,令他速率上江兵入援。 朱令赟驻师湖口,有兵近十万,号称十五万。 十月,朱令赟率大军顺流而下,将焚采石浮桥。 曹彬闻知,即召来战櫂都部署王明,授他密计,命他前往采石矶防堵朱令赟,王明受计去讫。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七回 灭南唐功在曹彬 闻斧声疑及太宗 且说朱令赟驾着大舰,悬着帅旗,威风凛凛,星夜前来。遥望前面一带,帆樯林立,差不多有几千号战舰,他不觉惊疑起来,当命水手停止划桨,暂时停泊皖口。 时至夜半,忽闻战鼓声响,水陆相应,江中来了许多敌船,火炬通明,现出帅旗,乃是一个斗大的“王”字,岸上复来了无数步兵,也是灯火通明,帅旗面上现出一个“刘”字。两下里杀将过来,也辨不清楚有多少宋兵! 朱令赟恐忙中有失,不便分军相拒,只命军士纵火,先将来船堵住。不料北风大起,自己的战船,正好停泊南面,那火势随风吹转,刚好烧着自己!霎时全军惊溃。 朱令赟亦惊惶万状,也想起锚返航,偏是船身高大,行动不灵,敌兵四面相逼,跃上大船,同舟都成敌国,吓得朱令赟魂飞天外,正想要跳水脱身,可巧一敌将到来,一声呼喝,奔上许多士兵,把他打倒在船中,用绳捆缚,似扛猪般扛将去了。 看官道来将为谁?原来就是宋军战櫂都部署王明。他依着曹彬密嘱,在浮桥上下,竖着无数长木,上悬旗帜,仿佛与船帆一般,作为疑兵。复约同步将刘遇,乘夜袭击,令他自乱。统共不过五千名水军,五千名步军,把朱令赟部下十万人,一夜之间扫得精光,这真是无上的妙计。 金陵城内,眼巴巴的望着这支援军,骤闻朱令赟已经被擒,哪个不魂胆飞扬?没奈何派学士徐铉,驰入东京汴梁,谒见宋太祖,哀求罢兵。 正是:谋国设防须及早,丧师乞和已嫌迟。 宋太祖道:“朕令你国主入朝,你国主何故违命?” 徐铉答道:“我国主以小事大,如子事父,并没有甚么过失,就是陛下征召,无非为病体缠绵,因致逆命。试想父母爱子,无所不至,难道不来见驾,就要加罪?还愿陛下格外矜全,赐诏罢兵!” 宋太祖道:“你国主既事朕若父,朕待他如子,父子应出一家,哪有南北对峙,分作两家的道理?” 徐铉闻此谕,一时也不好辩驳,只顿首哀请道:“陛下即不念江南国主一人,也当顾及江南生灵。若大军逗留,玉石俱焚,也非陛下爱民如子的好意。” 宋太祖道:“朕已谕令军帅,不得妄杀一人,若你国主见机速降,何至生灵涂炭?” 徐铉又答道:“江南国主屡年朝贡,未尝失仪,陛下何妨恩开一面,俾得生全。” 宋太祖道:“朕并不欲加害你国主,只教你国主献出版图,入朝见朕,朕自然敕令班师了。” 徐铉复道:“如江南国主的恭顺,仍要见伐,陛下未免寡恩呢。” 这句话,惹动宋太祖怒意,竟拔出腰间剑,拍在案上道:“休得多言!江南有什么大罪,但天下一家,卧榻旁怎容他人鼾睡?能战即战,不能战即降,你要饶舌,可视此剑。” 徐铉至此才觉失言,慌忙辞归江南。 李煜听说宋太祖赵匡胤不肯罢兵,更加惊惶。忽由常州递到急报,乃是吴越王钱俶,遵奉宋皇命令,来攻常州。 李煜无兵可援,只命使者送书致钱俶道:“唇亡齿寒。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旦宋天子易地酬勋,恐王亦变作大梁布衣了。”语亦有理,但也不过解嘲罢了。 钱俶仍不答书,竟进拔江阴、宜兴,并下常州。江南州郡,所存无几,金陵愈围愈急。 曹彬派人向李煜传话道:“事势至此,君仅守孤城,尚有何为?若能归命,还算上策,否则限日破城,不免残杀,请早自为计!” 李煜准备投降,枢密使陈乔、枢密副使张洎劝阻,乃止。 李煜尚迟疑不决,曹彬乃决计攻城。但转念大兵一入,害及生民,虽有禁令,亦恐不能遍及,左思右想,遂定出一条计策,诈称有疾,不能视事。众将闻主帅有恙,都入帐请安。 曹彬对诸将道:“诸君可知我病源么?” 众将听了,有人答言积劳所致,有人说由冒寒而成。 曹彬又道:“不是,不是。” 众将暗暗惊异,纷纷说:“请延医调治。” 曹彬摇首道:“我的病,非药石所能医治,但教诸君诚心发誓,等到克城以后,不妄杀一人,我病便可痊愈了。” 众将齐声道:“这也不难。末将等当对着主帅,各宣一誓。”说完,即焚起香来,一一宣誓为证,然后退出。 越宿,曹彬自称病愈,乃督兵攻城。 开宝八年,公元975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宋军攻入金陵城中。南唐守将呙彦、马承信、马承俊等率壮士数百人各自巷战,力尽而亡。 门下侍郎兼枢密使陈乔入报李煜道:“城已被破了。今日国亡,皆臣等罪愆,愿将臣等杀死,聊谢国人。” 李煜道:“这是历数使然,卿死何益?” 陈乔道:“即不杀臣,臣亦有何面目,再见国人?”当下退归私宅,竟投缳自尽。 陈乔,字子乔,江西庐陵(今吉安)人。其父陈濬在吴国任翰林学士。南唐建国,任兵部尚书。陈乔自幼聪明好学,文辞清丽,以父荫入仕,元宗时任职中书舍人。当时南唐被周朝打败,元宗李璟万念俱灰,准备退位,陈觉与冯延巳密谋,请李璟禅让给宋齐丘,幸好陈乔劝阻,乃止。见第一百二十九回。 元宗去帝号,迁都洪州,留陈乔在金陵辅佐太子监国。后主李煜继位,不断升迁至门下侍郎兼枢密使。 勤政殿学士钟蒨,朝冠朝服,坐在堂上,闻兵已及门,召集家属,服毒俱尽。 钟蒨,字德林,家住洪州南昌(豫章)县,曾在齐王李景达帐下任观察判官、检校屯田郎中。 校书郎林特劝大理评事廖澄一同出降。廖澄说:“我久仕唐,君臣之义,不可废弃。”城破,廖澄从容更衣,仰药而死。 枢密副使张洎起初与枢密使陈乔约定,同死社稷,陈乔死后,张洎仍旧扬扬自得,并无死志。 李煜至此,无法可施,只好率领臣僚张洎等,诣军门请罪。曹彬好言抚慰,待以宾礼,当请李煜返宫整治行装,即日赴东京。 李煜依约而去。曹彬率数骑等待于宫门外,左右密对曹彬道:“主帅奈何放李煜入宫?倘他或寻死,如何是好?” 曹彬笑道:“李煜优柔寡断,既已乞降,怎肯自裁?何必过虑!”既而李煜治装已毕,遂与宰相汤悦等四十余人,同往东京汴梁。 总计南唐自李昪篡吴,自称为唐朝后裔,立国号唐,称帝五年半。传子李璟,改名为景,在位近十九年。嗣去帝号,自称国主凡四年。又传子李煜,在位十四年半。共历三世,三十九年而亡。 其实,从唐僖宗年间,高骈出任淮南节度使,即拥兵割据,不听朝廷号令;后来杨行密建立吴国,至今已经九十六年。 此次宋军出动,耗时一年零四十天,即灭南唐。其二府(江宁府、南昌府)、三军(江阴军、雄远军、建昌军)、一十九州(升、宣、歙、池、洪、润、常、鄂、筠、饶、信、虔、吉、袁、抚、江、汀、建、剑)、一百零八县,民六十五万五千六十五户,尽归大宋。 曹彬亦率众凯旋。宋太祖御明德楼受俘,因李煜曾经奉宋朝正朔,诏有司勿宣露布,只令李煜君臣白衣纱帽,至楼下待罪。李煜叩首引咎,但听得楼上宣诏道: 上天之德,本于好生,为君之心,贵乎含垢。自乱离之云瘼,致跨据之相承,谕文告而弗宾,申吊伐而斯在。庆兹混一,加以宠绥。 江南伪主李煜,承弈世之遗基,据偏方而窃号。惟乃先父,早荷朝恩,当尔袭位之初,未尝禀命,朕方示以宽大,每为含容,虽陈内附之言,罔效骏奔之礼。聚兵峻垒,包蓄日彰。朕欲全彼始终,去其疑间,虽颁召节,亦冀来朝,庶成玉帛之仪,岂愿干戈之役?蹇然勿顾,潜蓄阴谋,劳锐旅以徂征,傅孤城而问罪。洎闻危迫,累示招携,何迷复之不悛;果覆亡之自掇。 昔者唐尧光宅,非无丹浦之师;夏禹泣辜,不赦防风之罪。稽诸古典,谅有明刑。朕以道在包荒,恩推恶杀。在昔骡车出蜀,青盖辞吴,彼皆闰位之降君,不预中朝之正朔,及颁爵命,方列公侯。尔实为外臣,戾我恩德,比(刘)禅与(孙)皓,又非其伦。特升拱极之班,赐以列侯之号,式优待遇,尽舍尤违。今授尔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傅、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尔其钦哉!毋再负德!此诏。 平蜀平南汉,不录原诏,而此特备录者,以宋太祖之加兵藩属,语多掩饰故也。 李煜惶恐受诏,俯伏谢恩。 宋太祖赵匡胤升殿登座,召李煜抚问,并封李煜妻周氏为郑国夫人,子弟等一并授官,其余属官亦量才授职,大众叩谢而退。 先前曹彬伐江南,宋太祖曾对曹彬道:“等到克服李煜,当用卿为使相。” 潘美闻言,即向曹彬提前祝贺。 曹彬微笑道:“此次出师,上仗庙谟,下恃众力,方能成事。我虽身任统帅,幸而奏捷,也不敢自己居功,况且是使相极品呢?” 潘美道:“天子无戏言,既下江南,自当加封了。” 曹彬又笑道:“还有太原未下呢。” 潘美等似信未信,及俘虏李煜还京,欢饮至赏功时,宋太祖对曹彬道:“本欲授卿使相,但刘继元未平,容当少待。” 曹彬叩首谦谢。正巧潘美在侧,望着曹彬微笑。正被宋太祖瞧着,便问何事? 潘美不能隐瞒,据实奏对,宋太祖亦不禁大笑。 曹彬为宋良将第一,宋太祖何妨擢为使相。 曹彬拜谢退下后,对诸将道:“人生何必做使相,好官亦不过多得钱呢。” 未几,乃得拜枢密使。潘美得升任宣徽北院使。 之前,曹彬强迫李煜手书命各州县投降。书信到了江州,刺史谢彦宾召集将佐,准备投降。江州指挥使胡则,怒形于色,急忙趋出,对部下说:“我辈世代享受李氏的恩德,安可负之!而且都城被围攻这么久,此书信真伪难辨!刺史不忠,欲玷污我州,你们能不能跟从我,死于忠义呢?” 众人都说:“善!” 胡则乃率部将宋德明等攻入刺史府衙,杀死谢彦宾,众人推胡则为刺史。胡则曾经在寿州刘仁瞻部下担任裨将,深得刘仁瞻守城之法,乃日夜大阅丁壮,整修战备,坚壁死守。 曹翰因江州未平,移师往征。胡则集众固守,曹翰围攻五个月,趁着胡则卧病在床,宋军始得入城,擒杀胡则。曹翰且纵兵屠戮,民枉死者数万人。曹翰所掠金帛,以亿万计,用巨舰百余艘,载归东京。 宋太祖叙录曹翰功,迁桂州观察使,判知颍州。 曹彬不好杀而犹吝使相,曹翰大肆屠掠,乃得升迁,谁说宋太祖戒杀之命,果出自本心耶? 吴越王钱俶,派使者朝贺,宋太祖面谕使臣道:“你主帅攻克常州,立有大功,可暂来与朕相见,借慰朕思,朕即当遣归。上帝在上,决不食言!”使臣领命去讫。 钱俶本名钱弘俶,因避宋太祖父赵弘殷讳,单名为俶。 宋太祖早年,已封钱俶为天下兵马元帅。钱俶岁贡不绝,至是奉宋太祖命,与妻孙氏、子钱维濬入朝。 宋太祖派皇子赵德昭,出郊迎劳,并特赐礼贤宅,亲自视察供帐,令钱俶寓居。钱俶入觐宋太祖,赐坐赐宴,且命与晋王赵光义,叙兄弟礼,钱俶固辞乃止。 宋太祖又亲幸钱俶宅,留下共饮,欢洽异常。后来又诏命剑履上殿,书诏不名。封钱俶妻孙氏为吴越国王妃,赏赐甚厚。 开宝九年,公元976年,三月。宋太祖将巡幸西京,行郊祀礼,钱俶请扈跸出行。 宋太祖道:“南北风土不同,将及炎暑,卿可早日还国,不必随往西京。” 钱俶感谢泣下,愿三岁一朝。 宋太祖道:“水陆迂远,也不必预定限期,总教诏命东来,入觐便是。” 钱俶连称遵旨。宋太祖乃命在讲武殿饯行,待宴饮毕,令左右捧过一个黄绢包袱,亲手赐给钱俶,并且说途中才可以启视,幸无泄露于人。钱俶受包袱而去。待登程后,打开包袱检视,统是群臣上奏,请求扣留钱俶的奏章,约有一百几十篇。 钱俶且感且惧,奉表申谢。 安知非宋太祖授意群臣,特令上疏,借示羁縻。 宋太祖遣返钱俶归国,即启跸西幸。 原来宋太祖仍尊周朝旧制,定都开封,号为东京,以洛阳河南府为西京。是时江南戡定,淮甸澄清,乃西往河洛,祭告天地,且欲迁都洛阳。 群臣相率谏阻,宋太祖不从。及晋王赵光义入陈,力言未便。 宋太祖道:“我不但欲迁都洛阳,还要迁都长安。” 赵光义问是何故? 宋太祖道:“东京地居四塞,无险可守,我意徙都关中,倚山带河,裁去冗兵,复依周、汉故事,为长治久安的根本,岂不是一劳永逸么?” 赵光义道:“在德不在险,何必定要迁都?” 宋太祖叹息道:“你也未免迂腐了。今日依你,恐不出百年,天下民力已耗尽!”乃怅然归汴。 过了月余,复定议北征,派侍卫都指挥使党进,宣徽北院使潘美,及杨光美、牛光进、米文义等,率兵北伐,分道进攻北汉。 党进等依诏前进,连败北汉军,将及太原。 宋太祖又命行营都监郭进等,分攻忻、代、汾、沁、辽、石等州,所向克捷。 北汉主刘继元,急向辽廷乞师,辽相耶律沙统兵援汉,双方正拟鏖战一场,一决雌雄,宋军忽接得东京急报,传来宋太祖病重消息,促令班师,党进等乃班师还朝。 宋太祖自西京还驾,已觉不适,后因治疗,暂时痊愈。到了孟冬,自觉身体康健,随处游幸,顺便到晋王赵光义府第,宴饮甚欢。 宋太祖素性友爱,兄弟间和好无忤,赵光义有疾,宋太祖与他灼艾,赵光义觉痛,宋太祖亦取艾自灸。宋太祖曾经说过,我弟光义龙行虎步,他日必为太平天子,赵光义亦暗自欣幸,因此对着乃兄,亦颇加恭谨。 偏宋太祖寿数将终,与赵光义宴会后,又觉旧疾复发,渐渐的不能支持;后来且卧床不起,一切国政,均委赵光义代理。赵光义昼理朝事,夜侍兄疾,恰也忙碌得很。 开宝九年,公元976年,十月十九日,大雪。 赵光义入宫稍微晚了一点,忽然内侍驰召,令他即刻入宫。赵光义奉命,起身驰入宫中,只见宋太祖喘急异常,对着赵光义,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光义待了半晌,未奉面谕,只好就榻慰问。 宋太祖眼睁睁的瞧着外面,赵光义一想,私自点首,即命内侍等退出,只留着自己一人,静听顾命。内侍等不敢有违,各退出寝门,远远的站在外面,探听那门内举动。 不一会,听到宋太祖嘱咐赵光义,话语断断续续,声音太低,根本听不清楚。过了片刻,又见烛影摇红,或暗或明,仿佛赵光义离席,逡巡退避的形状。 既而听到斧头落地声,又闻宋太祖高声道:“你好好去做呗!”这一句话,声音激烈而凄惨,也不知为着何故,蓦见赵光义至寝门侧,传呼内侍,速请皇后皇子等到来。 内侍分头去请,不一时,陆续俱到,趋近榻前,不瞧犹可,瞧着后,大家便齐声悲号。 原来宋太祖已目瞪口呆,悠然归天去了。 看官!你想这次烛影斧声的疑案,究竟是何缘故?小子遍考正史野史,前人笔记,也没有一定的确证。 有人说是宋太祖生一背疽,苦痛的了不得,赵光义入视,突见有一女鬼,用手捶太祖后背,他便执着大斧,向女鬼劈去,不意女鬼竟闪避,那斧反落在疽上,疽破肉裂,宋太祖忍痛不住,遂致晕厥,一命呜呼。 有人说赵光义谋害宋太祖,特地屏去左右,以便下手,至于如何致死,旁人无从窥见,因此不得证实。 宋太祖赵匡胤有四个儿子,贺皇后生长子赵德秀、次子赵德昭、三子赵德林。王皇后生第四子赵德芳。宋皇后无子。 赵德秀、赵德林早夭。 当年,宋太祖母杜太后曾经说过,如果赵匡胤百年时,皇子不满二十五岁,不得封为太子,皇位需传给弟弟赵光义。 皇次子赵德昭今年已经二十六岁。按说,赵匡胤如果将赵德昭立为太子,也不算违背母命! 那么赵匡胤为什么没有将次子赵德昭立为太子呢? 原来皇四子赵德芳,系王皇后所出,比赵德昭小了八岁,今年只有十八岁。 王皇后早殁,赵德芳由宋皇后抚养长大,情同母子。宋皇后屡次请求赵匡胤将他立为太子,宋太祖自以为身体很好,来日方长,所以想再等几年! 所以,赵匡胤两个儿子都没有立为太子,甚至也未封王开府,因此毫无势力;而他的弟弟赵光义封晋王、官至开封尹、同平章事,位高权重,树大根深,朝廷百官,多趋炎附势,紧密团结再赵光义身边。如今太祖病重将死,赵光义继位,已经木已成舟,也没有必要害死他。 总计宋太祖赵匡胤在位,改元三次,在位一十七年,寿仅五十岁。 有人有诗咏宋太祖道: 帝位原从篡窃来,孤儿寡母也罹灾。可怜烛影摇红夜,雄心一夕尽成灰。 且说皇后宋氏,及皇子赵德昭、赵德芳等,抚床大恸,哀号不已。就是皇弟赵光美,亦悲泣有声。 内侍王继恩入劝宋皇后,并说,先帝奉昭宪太后遗命,传位于晋王,金匮密封,可以复视,现请晋王嗣位,然后准备治丧。 宋皇后闻言,索性嚎啕大哭,愈加悲痛。赵光义瞧不过去,亦劝慰数语。 宋皇后不禁泣告道:“我母子的性命,均托付官家。” 赵光义道:“当与你母子共保富贵,幸毋过虑!”宋皇后乃稍稍止哀。 此次宋太祖骤崩,宋皇后自思孤儿寡妇,如何结果?且晋王手握大权,势不能与他相争,只好低首下心,含哀相求。 赵光义乐得客气,因此满口承认,敷衍目前。宋太祖赵匡胤夺人国家于孤儿寡妇之手,故一经晏驾,即有宋皇后之悲。报应之速,如影随形。 开宝九年,公元976年,十月二十日。 晋王赵光义即皇帝位,是为宋太宗,大赦天下。 此时,赵光义刚刚过完三十八岁生日没几天,年富力强,意气风发,誓要荡平天下,一统寰宇,因此改元太平兴国,立即执行,即以本年为太平兴国元年。 授弟赵光美为开封尹,进封齐王。赵光美因避主讳,易名赵廷美。 所有宋太祖、赵光美子女,并称皇子、皇女。 封兄赵匡胤次子赵德昭为武功郡王。 封兄赵匡胤四子赵德芳为兴元尹,同平章事。 曹彬仍为枢密使,兼同平章事。 薛居正为左仆射,沈伦为右仆射,卢多逊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楚昭辅为枢密使,潘美为宣徽南院使。 并加封前南汉皇帝刘鋹为卫国公。 加封前江南国主李煜为陇西郡公。 越年孟夏,葬宋太祖于永昌陵。 转瞬间即为太平兴国二年。下诏改御名为炅(音炯)。 宋太祖葬后,宋太宗赵炅(赵光义)即将赵匡胤的宋皇后,号为开宝皇后,迁居西宫。 刘光义因与宋太宗同名,得赐名刘廷让,授右骁卫上将军,后迁瀛洲都部署。 宋太宗赵炅(赵光义)元配尹氏,乃是滁州刺史尹廷勋之女,不久即殁;继配魏王符彦卿第六女,于开宝八年病逝。宋太宗嗣立为帝,追册尹氏为淑德皇后,符氏为懿德皇后。 惟中宫尚在虚位,只有李妃一人,与宋太宗赵炅(赵光义)很是亲爱,生女二人,相继夭殁;继生子名元佐,后封楚王;又生子名元侃,就是将来的真宗皇帝,开宝中封陇西郡君。 宋太宗赵炅(赵光义)正拟册她为后,偏李氏又复生病,病且日剧,于太平兴国二年夏,竟尔去世。 翌年,始选潞州刺史李处耘第二女入宫,至雍熙元年,乃立李氏为后,这且慢表。 且说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三月,吴越王钱俶(钱弘俶),与平海军(即清源军,泉州)节度使陈洪进,相继入朝。 钱俶就是钱弘俶,独陈洪进未曾提及,在此简单叙明。 陈洪进,泉州仙游人,原来是清源节度使留从效部下牙将。他少时喜欢读书,学习兵法,以智勇双全闻名乡里。长大从军,随军攻打汀州,立功升为副兵马使;后来随留从效讨伐朱文进,因功升都指挥使。 汉天福十二年,南唐保大五年,即公元947年,留从效占据泉州,赶走南唐驻军,事见第一百零九回。留从效大力扩建泉州城,城高一丈八尺,周长二十里,规模为王潮子城的七倍之多。 稀里糊涂过了两年,留从效的哥哥留从愿,用毒酒把漳州刺史董思安毒死,自任刺史。兄弟二人从此不听南唐调遣。 南唐元宗李璟鞭长莫及,册封留从效为清源军节度使,管辖泉、漳二州。后来又封他为鄂国公、晋江王。留从效任命陈洪进为清源军统军使。 自此,闽国原来五州,后来加上镡州(剑州),增加到六州,只三州归南唐,一州归吴越,二州由留从效兄弟割据。 周世宗征伐南唐,留从效派人朝见周世宗,进贡方物,表示归附。 宋太祖赵匡胤篡位后,留从效三次派人朝贡。宋太祖封他检校太师、开府仪同三司。 留从效出身寒门,为人俭朴,事母兄至孝,爱民如子。对王延政遗属也加以厚待。他积极发展农业,令士兵屯田,召游民垦荒,种植茶叶等。又兴修水利,围海造地。泉州因此经常粮仓爆满。 他又重视文化教育,兴办科举,大力培养人才。至宋时,泉州先后走出四位状元,八位宰相。 留从效还积极开拓海外贸易,输出茶叶、丝绸、瓷器、铁器等,输入香料、象牙、各种珠宝等,再贩卖至中原各地。泉州至宋时,成为天下第一大港。 宋太祖建隆三年,公元962年,留从效病殁,割据泉州、漳州十五年,寿五十七岁。 留从效殁后无嗣,留从愿之子留绍镃继立,年尚幼,陈洪进诬留绍镃将叛附吴越国,将他执送南唐,另推副使张汉思为留后,自为副使。张汉思年迈,军政事务皆决于陈洪进。 张汉思恐陈洪进专权,遂摆下鸿门宴,打算在宴席上诛杀陈洪进。酒过三巡,刚要动手,忽然地震。张汉思部将以为陈洪进有天神保佑,大恐,就告诉陈洪进这个阴谋。陈洪进急忙逃走。 建隆四年,公元963年,四月。陈洪进迫张汉思缴印,将他迁居别墅,加以软禁。复派人请命南唐,只说是陈汉思老朽,不能治事,自己为部众所推,权为留后。 南唐后主李煜,信为真情,当然也无心查明,即命他为清源军节度使。 嗣因宋太祖赵匡胤平泽、潞,下扬州,取荆、湖,威震华夏,旁达海南。陈洪进大惧,忙派衙将魏仁济间道至东京,上表宋廷,自称清源军节度副使,权知泉南州军府事。因陈汉思昏耄无知,暂摄节度印,恭候朝旨定夺。 宋太祖派使者慰问,从此朝贡往来,累岁不绝。 宋太祖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宋太祖诏改清源军为平海军,即以陈洪进为节度使,赐号推诚顺化功臣。 开宝八年,公元975年,江南平定,陈洪进心益不安,派儿子陈文灏入贡。宋太祖因此下诏令他入朝,陈洪进不得已起行,至镡州(剑州),闻宋太祖驾崩,乃回镇发丧。 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宋太宗加陈洪进检校太师。 次年春季,陈洪进入朝宋廷,宋太宗赐钱千万,白银万两,绢万匹,待遇优厚。陈洪进遂将其漳、泉二州、十四县民十五万一千九百七十八户,尽数献给大宋。 宋太宗下诏嘉纳,授陈洪进为同平章事,遥兼武宁(徐州)节度使,赐第京师,不必前往徐州。 明年,陈洪进随宋太宗赵炅(赵光义)征伐北汉立功,后来先后加封杞国公、岐国公。 后来,宋太宗雍熙二年,公元985年,陈洪进病故,寿七十二岁,追赠中书令、南康郡王,谥号忠顺。 自从唐僖宗光启二年,公元886年,王潮进入泉州,到陈洪进纳土归宋,已经九十四年。 为这一番纳土,遂令吴越国十三州土地,亦情愿拱手出献,归入宋朝。 吴越王钱俶(钱弘俶),正在入觐,闻听陈洪进纳土事,未免震竦,乃上表请求罢去所封吴越国王,及撤销天下兵马大元帅,以及诏书不名等成命,情愿解甲归田,终享天年。 宋太宗赵炅(赵光义)不许。 钱俶臣崔冀进言道:“朝廷意旨,不言可知。大王若不迅速纳土,祸且立至了。” 钱俶尚在迟疑,左右俱争言未可。 崔冀复厉声道:“目今我君臣生命,已在宋皇手中,试思吴越距此,约有千里,除非胁下生出羽翼,或得飞还,否则如何脱离?不若见机纳土,免蹈危机。” 钱俶的祖父钱镠曾经留下遗训,有“世世子孙,当善事中国,就使中原易姓,亦毋失事大礼”等语。 钱俶的父亲钱元瓘,也一向谨慎侍奉中原皇帝。 吴越国几十年来,一向以保境安民为主,境内百姓,安居乐业,多年不起干戈。若是为保自己一个人的王位,而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岂非违背了祖父、父亲爱民的善意?况且,以吴越十三州,十一万士兵,抗击大宋,岂非以卵击石?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八回 献吴越两浙归国 降北汉十国一统 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五月。钱俶决定纳土归宋,即于次日上表道: 臣俶庆遇承平之运,远修肆觐之仪,宸眷弥隆,宠章皆极。斗筲之量,实觉满盈,丹赤之诚,辄兹披露。臣伏念祖宗以来,亲提义旅,尊戴中京,略有两浙之土田,讨平一方之僭逆,此际盖隔朝天之路,莫谐请吏之心。然而禀号令于阙廷,保封疆于边徼,家世承袭,已及百年。 今者幸遇皇帝陛下,嗣守丕基,削平诸夏,凡在率滨之内,悉归舆地之图,独臣一邦,僻介江表,职贡虽陈于外府,版籍未归于有司;尚令山越之民,犹隔陶唐之化,太阳委照,不及蔀家,春雷发声,兀为聋俗,则臣实使之然也。罪莫大焉!不胜大愿,愿以所管十三州,献于阙下执事,其间地里名数,别具条析以闻,伏望陛下念奕世之忠勤,察乃心之倾向,特降明诏,允兹至诚。谨再拜上言。 此表既上,宋太宗赵炅(赵光义)当然收纳,下诏褒美道: 卿世济忠纯,志遵宪度,承百年之堂构,有千里之江山。自朕纂临,聿修觐礼,睹文物之全盛,喜书轨之混同,愿亲日月之光,遽忘江海之志。甲兵楼橹,既悉上于有司,山川土田,又尽献于天府,举宗效顺,前代所无,书之简编,永彰忠烈。所请宜依,借光卿德! 越日,又封钱俶为淮海国王,及他子弟族属,都有封赏,也有一篇骈体的诏谕道: 盖闻汉宠功臣,聿着带河之誓;周尊元老,遂分表海之邦。其有奄宅勾吴,早绵星纪,包茅入贡,不绝于累朝;羽檄起兵,备尝于百战。适当辑瑞而来勤,爰以提封而上献。宜迁内地,别锡爰田,弥昭启土之荣,俾增书社之数。 吴越国王钱俶,天资纯懿,世济忠贞,兆积德于灵源,书大勋于策府。近者,庆冲人之践阼,奉国珍而来朝,齿革羽毛,既修其常贡,土田版籍,又献于有司。愿宿卫于京师,表乃心于王室。眷兹诚节,宜茂宠光,是用列西楚之名区,析长淮之奥壤,建兹大国,不远旧封,载疏千里之疆,更重四征之寄,畴其爵邑,施及子孙,永夹辅于皇家,用对扬于休命。垂厥百世,不其伟欤!其以淮南节度管内,封俶为淮海国王,仍改赐宁淮镇海崇文耀武宣德守道功臣,即以礼贤宅赐之。子惟俶为节度使兼侍中,惟治为节度使,惟演为团练使,惟灏暨侄郁昱,并为刺史,弟仪信并为观察使,将校孙承佑、沈承礼并为节度使,各守尔职,毋替朕命! 乃命范质长子范旻,权知两浙诸州军事,所有钱氏一族三千余人,及境内官吏,全部送抵东京,共载舟一千零四十四艘。 总计吴越自梁太祖朱温封钱镠为吴越王,历三代五王,共七十二年而止。 若是从唐昭宗乾宁二年,公元895年,钱镠出兵讨伐董昌,兼任镇东节度使算起,已经八十四年。 若是从唐昭宗景福二年,公元893年,钱镠被封为镇海节度使,开始割据算起,已经八十六年。 自此,宋朝和平统一吴越国,两府(杭州东府、绍兴西府)、一军(衣锦军)、七藩镇(镇海、镇东、宣德、中吴、静海、彰武、武胜)、十三州(杭、苏、越、湖、秀、温、台、处、明、婺、衢、睦、福)、八十六县、民五十五万零六百八十户、军士十一万五千零三十六人,尽归大宋。 东南一带,尽为宋有,宋太宗赵炅(赵光义),乃谋划彻底统一中国,拟兴师往伐北汉。 左仆射薛居正等,多言未可。 薛居正说:“昔周世宗举兵,太原依靠辽国援助,坚壁不战,以至师老而归。及我太祖破辽军于雁门关南,尽驱北汉之民迁徙山东、河南,虽其巢穴尚存,而危困已甚,得之不足以辟土,舍之不足以为患,愿陛下熟虑之。” 宋太宗道:“今者事同而势异,彼弱而我强。昔先皇破契丹,徙其人而空其地者,正为今日事也。朕计决矣,卿勿复言。” 乃召枢密使曹彬入议,曹彬独言可伐。 宋太宗问:“从前周世宗及我太祖俱亲征北汉,何故未克?”想是薛居正等所陈之语。 曹彬答道:“周世宗时,史彦超一时大意,兵溃石岭关,人情惊扰,所以班师。十年前我太祖顿兵草地,正赶上暑热天雨,军士多疾,是以中止。这并非因北汉强盛,无可与敌呢。” 宋太宗又问:“朕今日北征,卿料能成功否?” 曹彬再答道:“国家方盛,兵甲精锐,欲入攻太原,譬如摧枯拉朽,何患不成?” 宋太宗赵炅(赵光义)遂决意兴师。 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北汉英武帝广运六年,辽景宗乾亨元年,公元979年,正月。 宋太宗任潘美为北路招讨使,率河阳(孟州)节度使崔彦进、彰德(相州)节度使李汉琼、彰信(曹州)节度使刘遇、桂州观察室曹翰等,四路进兵,分攻太原。又命侍卫马军都虞候米信、侍卫步军都虞候田重进并为行营指挥使,率军增援,以西上阁门使郭守文、顺州团练使梁迥为监军。 又命云州观察使郭进,为太原石岭关都部署,出兵忻州,阻截辽国幽州、蓟州援军。 北汉英武帝刘继元,听说宋军大举北伐,急派使者向辽国求救。 先前,宋太祖开宝八年,辽景宗保宁七年,公元975年,辽景宗耶律贤曾通使宋廷,愿修和好,宋太祖曾答书许诺。 现在,辽景宗派挞马长寿南来,入谒宋太宗,问明无故兴兵,讨伐北汉的理由。 宋太宗道:“河东逆命,应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故,否则惟有开战呢。”挞马长寿悻悻回国。 宋太宗赵炅(赵光义)料辽国必来助北汉,恐有一场大战,因此下诏亲征,藉作士气。当下打算命四弟、齐王赵廷美职掌留守事务。 赵廷美倒也乐意,惟开封判官吕端,就是吕余庆的弟弟,吕琦的儿子,入秉赵廷美道:“主上栉风沐雨,前去讨伐叛逆,大王地处亲贤,当表率扈从,若职掌留守事务,恐非所宜,应请裁夺为是。” 赵廷美乃请扈驾同行,宋太宗果然高兴,任命赵廷美子赵德恭为贵州防御使;改命同平章事沈伦为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事,宣徽北院使王仁赡为大内都部署,枢密承旨陈从信副之。 二月,宋太宗自率赵廷美等北征。 三月,御驾到了镇州,定难(夏州)节度使李继筠上奏,请求率所部助讨北汉。 郭进发来捷报,说已在石岭关外将北汉兵击败,攻破辽军西龙门寨,擒获甚多。不久,郭进又报,在关南将辽兵击退。 宋太宗赵炅(赵光义)大喜。 原来辽景宗耶律贤得挞马长寿还报,派南府宰相耶律沙为都统,冀王耶律敌烈为监军,领兵救北汉,至白马岭,遥见宋军阻住前面,约有好几营扎住。 耶律沙对耶律敌烈道:“前面有宋军扼守,不宜轻进,我军且阻涧为营,申报主子,再乞添兵接应,方不致悮。” 耶律敌烈道:“丞相也太畏怯了。我看前面的宋营,至多不过万人,我兵与他相较,众寡相等,何勿趁着锐气,杀将过去?丞相若果胆小,尽可在后押阵,看我上前踏平宋营哩。” 耶律沙道:“我并非胆怯,只是出兵打仗,总须小心为要。” 耶律敌烈不从,耶律沙忙派将校,返报辽景宗,一面随敌烈前行。约里许,即至涧旁,耶律敌烈自恃骁勇,争先渡涧,部兵亦抢过涧去,三三五五,不复成列,猛听得一声炮响,宋军自营内突出,来杀辽兵。辽兵尚未列阵,不意宋军猝至,先吓得手忙脚乱,胆落魂销。 耶律敌烈不管死活,还是向前乱闯,凑巧碰着郭进,两马相交,战到三四十合,被郭进卖个破绽,手起刀落,劈敌烈于马下。 是时耶律沙尚未渡涧,正思上前救应,那辽兵已逃过涧来,反冲动耶律沙军的阵脚。宋军又乘胜追击,全部渡过涧来,争杀耶律沙军。 耶律沙如何抵挡,只好策马返奔。辽兵只恨脚短,逃得不快,要吃宋军的刀头面。 宋军也毫不容情,杀一个,好一个,追一程,紧一程,辽将、突吕不部节度使都敏,以及黄皮室详稳唐筈皆战死,辽军士卒死伤甚众。 郭进且下令军前,须擒住耶律沙,方准收军。军士得令,奋勇力追,不防斜刺里杀到一支人马,来救辽兵,截住宋军。 看官道来者何人?乃是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奉了主命,接应前军,途次遇了耶律沙军报,急从间道疾趋,来做帮手,刚遇耶律沙败北,正好仗着一支生力军,救应耶律沙,抵敌宋军。 郭进见辽兵得救,即勒马止追,整队回师。耶律沙亦引兵退去,两下皆收兵罢战。 郭进撤回至石岭关,驰书奏捷。 宋太宗遂自镇州出发,进逼太原。时北路招讨使潘美等,屡败北汉兵,直抵太原城下,再次筑起长围墙,四面合攻,自春至夏,累攻不息。 城中专望辽国援兵,日久不至,又派善跑的士兵为使者,从间道赴辽,赍奉蜡丸绢书,催促援师。哪知辽兵已被郭进击退,所派使者,又皆被郭进捉住,斩首示众。 北汉皇帝刘继元闻报大为恐惧,甚至寝食难安,亏得建雄军节度使刘继业(杨业),入城助守,昼夜不懈,尚得苟延。 待到宋太宗赵炅(赵光义)御驾亲至,督率士兵,猛力攻扑,毁去城堞无数,均被刘继业(杨业)冒险修筑,仍得堵住。 宋太宗见晋阳城一时不能下,手书诏谕,劝刘继元出降。守卒不纳,刘继元亦无从知悉。 宋太宗赵炅(赵光义)再下令攻城,城上矢石如雨,击退宋军。 马军都军头辅超,气愤的了不得,大呼道:“小小太原,有这般难攻么?如有壮士,快随我来,好登城立功!” 言毕,有铁骑军将领呼延赞等,踊跃而出,随着辅超,驾梯而上。辅超攀堞欲登,正被刘继业(杨业)望见,急命长枪手攒刺辅超,辅超用刀格斗,不肯退步,怎奈双手不敌四拳,终被戳伤了好几处,不得已退归城下,解甲审视,身受十三创,血迹模糊。 宋太宗嘉他忠勇,面赐锦袍银带,并令休息后营。 辅超尚不肯休,扬言明天早晨定要入城,虽死无恨。 到了次日一早,果然一马当先,再去登城,云梯刚刚架定,身上已连中八箭,变成榴莲一般。他左手执盾,右手执刀,尚要冒死直上,所幸宋太宗闻之,忙传令辅超回营,才得不死。 宋太宗赵炅(赵光义)禁止军士登城,只命弓弩手万名,排列阵前,蹲甲交射。矢集城上,如刺猬一般,每次发箭,必数万支。刘继元用十文钱购买一支箭,约得数百万支,用来向宋军射击,又支持了一月有余。 外援不至,饷道又绝,宋太宗屡次命人射书信入城中,招降将士。 城中宣徽使范超,出城投降,宋军怀疑他是奸细,不待细问,竟将他一刀两段。刘继元听说范超降宋,也将范超妻小,一一杀死,将首级投掷城下。 宋太宗听说范超枉死,又得他妻小首级,不禁悲悼,令将士置棺敛葬,亲往赐祭。城内守将瞧着,又感动起来。 指挥使郭万超,吸取范超教训,先密派军士缒城儿出,与宋军约定投降,宋太宗与他折箭,发誓决不加害。 郭万超遂秘密出城,投奔宋营。宋太宗格外优待。 从此刘继元帐下诸卫士,多半出降。 宋太宗又草诏晓谕刘继元道: 越王吴主,献地归朝,或授以大藩,或列于上将,臣僚子弟,皆享官封。继元但速降,必保始终,富贵安危两途,尔宜自择! 这诏颁到城下,城中总算接待宋使,引见刘继元。 刘继元读诏毕,沈吟半晌,方回答宋使道:“果蒙宋天子优礼,谨当遵旨!” 宋使出城报命,待了半日,未见刘继元出降消息,宋军又愤不可遏,锐意攻城。 宋太宗又出谕将士,只说是:“城陷害民,不如少待,待明日尚未出降,当即破城。”无非笼络城中士卒。 宋军乃稍微退兵。 是夕,刘继元派客省使李勋奉表请降,宋太宗厚赐李勋,另派通事舍人薛文宝,同李勋一起入城,宣诏慰谕。 翌日黎明,宋太宗幸城北,亲登城台,张乐设宴以待。 刘继元果然率文武百官出城,缟衣纱帽,待罪于台下。 宋太宗召使升台,传旨特赦,且封刘继元为检校太师、右卫上将军,授爵彭城郡公,给赐甚厚,刘继元叩首谢恩。 刘太宗即命刘继元下台,导宋军入城,偏城上立着一位金盔金甲的大将,高声呼道:“主子降宋,我却不降,愿与宋军拼个死活。” 宋军仰首上望,那将不是别人,就是北汉节度使刘继业(杨业)。当下走报宋太宗。 宋太宗爱刘继业忠勇,很欲引为己用,至是令刘继元好言抚慰。刘继元乃派亲信入城,与他道出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屈志出降,乃为保全百姓。刘继业(杨业)大哭一场,北面再拜,乃释甲开城,迎入宋军。 宋太宗入城后,召见刘继业,立授右领军卫大将军,并加厚赐。 刘继业原姓杨,名业,太原人。其父杨信,为后汉麟州刺史。杨业自幼倜傥任侠,擅长骑射,喜欢畋猎,所获猎物往往比别人加倍。曾经对其小伙伴道:“他日我为将用兵,也像鹰犬逐兔一样容易。” 弱冠事刘崇,为保卫指挥使,以骁勇闻名,累迁至建雄节度使,屡立战功,所向克捷,国人号为“杨无敌”。刘崇将他当做儿子,赐姓名为刘继业。 宋太宗命他恢复原姓,人称杨业或杨继业,后人尊称为杨令公。 自是北汉遂亡。 时为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五月五日,端午节。 总计北汉,自刘崇僭位,共三代四帝,前后二十八年而亡。 北汉灭亡,一府(太原府)、一军(岢岚军)、十州(并、汾、忻、代、岚、宪、沁、辽、石、隆)、四十县、民三万五千二百二十户、军士三万余人,尽归宋朝。 北汉国地域狭小,民少官多,统治者穷兵黩武,又曲意向辽国进贡,因此赋税极为繁重,以至民不聊生,人口锐减。唐朝盛时,河东有百姓二十七万户,入宋者仅三万五千余户。 后人有诗咏道: 晋阳卅载据雄封,徒仗辽援保汉宗。两代螟蛉空入继,速亡总自主昏庸。 刘继元降宋后,宋太宗命中使康仁宝监督刘继元,催他部署行装,召齐族属,限日离开太原,驰赴东京汴梁。刘继元除挈眷随行外,所有宫妓,尽献与宋太宗。宋太宗分赐给立功将士,仍饬康仁宝监护刘继元等,赴京去讫。 之前,宋辽通好,辽景宗耶律贤曾经派使者通报刘继元,命他与宋朝通好,不得妄动干戈。刘继元大哭,计划出兵攻打辽国,宣徽使马峰力谏乃止。其昏庸若此。 刘继元残酷好杀,不仅杀死司空郭无为,连养母、刘钧妻郭皇后也被他杀死。刘崇还有十个儿子,都被他一一杀死。又杀其从兄刘继钦。好残杀臣民,至穷蹙乃降。 有人请宋太宗按罪加惩,宋太宗道:“亡国君主,非失诸暗懦,即失诸残暴,否则何至灭亡?这等人只应悯惜,若朕也把他虐待,岂非与他相似么?” 太原府城,古名晋阳,别称龙城,春秋时晋国在此筑城,曾经是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都城,秦为太原郡治所。汉初,韩王信的韩国、刘恒的代国、刘参的太原国先后建都晋阳,后为太原郡、并州刺史部所在。 前秦时,苻丕曾经在晋阳建都。东魏时,高欢以邺城为上都,以晋阳为下都。北齐时,以晋阳为别都,设并州尚书省。北齐末年,高延宗曾在晋阳称帝。北周灭北齐后,以晋阳为陪都,设总管府、行宫及六府。隋朝时,在此设河北道行台尚书省,行宫称为晋阳宫。 隋末,李渊为太原留守、晋阳宫监,自晋阳起兵,建立唐朝。武则天时,置北都,唐玄宗时,改为北京太原府。后唐、后晋皆以晋阳为陪都。后汉高祖刘知远在此称帝,南下洛阳、汴梁后,仍称晋阳为北京太原府。后周建立,刘崇建立北汉国,以晋阳为首都。 宋太宗因太原旧时称龙兴之地,有王者气,下令掘开汾河,引大水摧毁太原府旧城,并纵火焚太原庐舍,附近老幼躲避不及,烧死很多。又命将太原城北,形似龙角的系舟山头削平。 又降晋阳为平晋县,而以榆次县为并州,派人将太原人民分批迁往榆次。一千多年的古城,就这样被宋太宗摧毁了。 宋太宗既已摧毁晋阳(太原),仍不解气,又下令废隆州,摧毁隆州城。 辽景宗耶律贤闻知北汉被灭,亲自驾临南京(幽州)。 却说宋太宗既灭北汉,意欲顺道伐辽,夺取幽、蓟,潘美等多以师老饷匮,不欲北行,独总侍卫崔翰道:“势所当乘,时不可失,臣意恰主张北伐,不难取胜。” 宋太宗遂决计北行,进次东易州,辽刺史刘宇献城出降,宋太宗留兵千人协守,复入攻涿州,辽判官刘原德亦以城降。 乘胜至幽州城南,辽景宗派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统军使萧讨古等,率辽兵自城北来攻宋军,宋军杀将过去,锐不可当,辽兵败走。 宋太宗乃命宋偓(宋延渥)、崔彦进、刘遇、孟玄喆(即原后蜀国孟昶太子)四将,各率部兵,四面攻城,另分兵前往各地招抚。蓟州、顺州次第请降,只有幽州尚未攻克。 幽州守将、权南京马步军都指挥使耶律学古,多方守御,宋太宗亲自督攻,昼夜猛扑,城中倒也恟惧起来,有守陴者皆哭。 忽有探卒入报宋营,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来救幽州,前锋已到高梁河了。 宋太宗道:“敌援军已到高梁河么?我军不如前去迎战,杀败了他,再夺此城未迟。” 言毕,即拔营齐起,统向高梁河进发。将到河边,果见辽兵越河而来,差不多有数万人,宋将均跃马出阵,各执兵械,杀奔前去。 耶律沙即麾兵抵拒,两下里金鼓齐鸣,旌旗飞舞,直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约大战两、三个时辰,辽兵伤亡甚众,渐渐的不能支持,向后退去。 宋太宗见辽兵即将退却,手执令旗,驱众前进,蓦听得数声炮响,又有辽兵两翼,左右杀来,左翼是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右翼是辽将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系辽邦良将,智勇兼全,他部下很是精锐,无不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况宋军正战得疲乏,怎禁得两支劲卒横冲过来,顿时抵挡不住,纷纷散乱。 耶律休哥趁这机会,冲入中坚,来取宋太宗。 宋太宗大惊,急忙命诸将护驾,无奈诸将各自对仗,一时不能顾到,急得宋太宗也仓皇失措,幸亏辅超舞着钢刀,呼延赞挥着铁鞭,二人先后三次击中耶律休哥,耶律休哥尚冒死格斗。 辅超、呼延赞二将,前遮后护,扈卫宋太宗,南走涿州。 宋将亦陆续逃回,检查军士,丧亡至一万余人。 时已日暮,正拟入城休息,不料耶律休哥,包扎伤口后,又乘马车,带着辽兵,再次杀到,宋军喘息未定,还有何心成列,一闻辽军到来,大家各寻生路,统逃了开去,就是宋太宗的卫队,也多被冲散。 宋太宗此时,除了三十六计的走为上计,简直没法,急忙跨上一辆驴车,加鞭疾走,向南逃命。 宋太宗此前从未赶过驴车,急中生智,竟然好似赛车高手一样熟练!高粱河一代车神,就此闪亮登场! 宋师败还,授杨业郑州刺史。 宋太宗以杨业熟悉边事,复迁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都部署,对他的赏赐甚厚。 不久,辽军入寇雁门,杨业领麾下数千骑自西陉而出,由小陉至雁门北口,南向背击之,辽军大败,以功迁云州观察使,仍判郑州、代州。自是,辽军望见杨业旌旗即引去。主将戍边者多猜忌杨业,很多人上奏章诽谤他,宋太宗览之皆不问,封其奏章以付杨业。 宋太宗太平兴国七年,辽乾亨四年,九月,辽景宗耶律贤巡幸云州,与诸将会猎于祥古山,谋划南征,不料突然发病,返回上京途中驾崩,寿止三十五岁,在位十四年。谥号成帝,庙号景宗。 子耶律隆绪继位,年仅十一岁,母萧绰(萧燕燕)临朝听政,她就是评书中着名的萧太后。改国号为大契丹。 雍熙三年,公元986年,宋军北征,以忠武(许州)节度使潘美为云、应路行营都部署,命杨业副之,以西上阁门使、蔚州刺史王侁,军器库使、顺州团练使刘文裕护其军。诸军连拔云、应、寰、朔四州,师次桑乾河,会曹彬军进攻不利,诸路班师,潘美等归代州。 未几,宋太宗下诏,将四州之民迁于内地,令潘美等以本部兵护之。这时契丹国母萧太后与其大臣耶律汉宁、南北皮室及五押惕隐领众十余万,攻陷寰州。 杨业对潘美等说:“今契丹兵益盛,不可与战。朝廷止令取数州之民,但领兵出大石路,先派人秘密通知云、朔等州守将,待大军离代州之日,令云州之众先出。我军驻扎应州,契丹必来拒我,即令朔州之民出城,直入石碣谷。派强弩手千人列于谷口,以骑兵援于中路,则三州之众,可保万全矣。” 王侁驳斥道:“领数万精兵而畏懦如此。我军应直接从雁门北川中,大张旗鼓地前去便是!” 刘文裕亦赞成之。杨业说:“不可,此必败之势也。” 王侁怒道:“君侯素号无敌,今见敌逗挠不战,莫非你有二心?” 杨业道:“我非避死,盖时机不利,徒令士兵死伤而不能立功。今诸君责备我以不死,当死在诸君前面!” 将行,流泪对潘美说:“此行必不利。我本太原降将,早就应该死了。皇上不杀,任用我为大将,授我兵柄。我非纵敌不击,只是要寻找战机,希望立下尺寸之功以报国恩。今诸君责备我,以为我避敌,我当先死于敌。” 因指陈家谷口说:“诸君在此布置步兵强弩,为左右翼以援,等我转战至此,即以步兵夹击救援,不然,我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矣。” 潘美即与王侁领麾下兵列阵于谷口。自寅时至巳时,王侁使人登高了望,以为契丹军败走,欲争其功,即领兵离开谷口,潘美不能制,乃缘交河西南行二十里。不久,听说杨业失败,即麾兵退走。杨业力战,自午时至日暮,终于杀到谷口,望见无人,即拊膺大恸,再率帐下士兵力战,身被数十创,士卒死亡殆尽,麾下只有百余人,杨业对他们说:“你们各有父母妻子,与我一起死,没有好处,可走还,报天子。” 众皆感泣不肯去。淄州刺史王贵杀数十人,矢尽遂死,余亦死,无一生还者。 杨业再手刃数十百人,马重伤不能进,遂被契丹军所擒,其子杨延玉亦战死焉。 杨业因叹息道:“皇上待我厚恩,期盼讨贼扞边以报,而反为奸臣所迫,致王师败绩,有何面目求活耶!” 乃绝食,三日后去世。闻者皆流涕。 宋太宗赵炅(赵光义)闻之,非常痛惜,下诏说: 执干戈而卫社稷,闻鼓鼙而思将帅。尽力死敌,立节迈伦,不有追崇,曷彰义烈!故云州观察使杨业诚坚金石,气激风云。挺陇上之雄才,本山西之茂族。自委戎乘,式资战功。方提貔虎之师,以效边陲之用。而群帅败约,援兵不前。独以孤军,陷于沙漠;劲果猋厉,有死不回。求之古人,何以加此!是用特举徽典,以旌遗忠。魂而有灵,知我深意。可赠太尉、大同军节度,赐其家布帛千匹、粟千石。大将军潘美降三官,监军王侁除名、隶金州,刘文裕除名、隶登州。 杨业不知书,忠烈武勇,为人有智谋。练习攻战,肯与士卒同甘共苦。代北苦寒,人多穿皮毛服装,杨业盔甲下只穿丝绵衣裳,露天坐治军事,旁边不设火炉,侍者都冻僵仆倒,而杨业怡然不觉寒冷。为政简易,御下有恩,故士卒愿意为他所用。 杨业的妻子,即是永安节度使折德扆的女儿,后来讹传为佘太君。 杨业既没,朝廷录其长子、供奉官杨延昭为崇仪副使,次子杨延浦、杨延训并为供奉官,杨延瑰、杨延贵、杨延彬并为殿直。 杨延昭本名杨延朗,后改杨延昭,自幼沉默寡言,儿时,与小伙伴游戏,经常摆出军阵。杨业曾经说:“这个孩子最像我。”每次出征,必带延昭从行。太平兴国中,补供奉官。 杨业攻应、朔,杨延昭担任先锋,战朔州城下,流箭射中胳膊,斗益急。杨延昭智勇善战,所得赏赐全部分给士兵,未尝过问家事。出入骑从如小校,号令严明,与士卒同甘苦,遇敌必一马当先,打了胜仗,功劳归于下属,故人乐为之用。 杨延昭在边防二十余年,契丹人畏之。时契丹人以为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颗星主幽、燕,是辽国的克星,因此把杨延昭当做六郎星下凡,称他为杨六郎,并非排行第六。 此后,宋、契丹几次交战,互有胜负,唯幽云十六州,除了周世宗夺回瀛、莫二州外,其余十四州,宋军始终无法收回。后来,宋、契丹议和,约为兄弟之国,各守边界。 因五代俱灭,十国土地,皆已归宋,宋朝勉强算是统一了中国汉地。此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也。 后蜀后主孟昶,被宋太祖封为秦国公,宋太祖乾德三年,公元965年,被宋太祖毒杀,寿四十七岁。宋太祖假意为他废朝五日,赐尚书令,追封楚王。 南唐后主李煜,被宋太祖封为违命侯;宋太宗继位,加特进,封陇西郡公,亡于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寿四十二岁。死因不明。宋太宗为他废朝三日,赠太师,追封吴王。 末代吴越王钱俶,被宋太宗封为淮海国王,后改封汉南国王、南阳国王。钱俶四次上表,辞让国王,乃封为许王、邓王,亡于宋太宗端拱元年,公元988年,八月二十四日,寿六十岁;这一日,正是他六十岁的生日,也是他父亲钱元瓘的忌日。宋史载:朝廷派使者赐给钱俶生日礼物,与使者宴饮至日暮,有大流星坠落在正寝前,光烛一庭,是夕卒。宋太宗为他废朝七日,追封秦国王,谥忠懿。 此外,南平王高继冲亡于宋太祖开宝六年,公元973年,寿三十一岁;南汉末帝刘鋹,亡于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公元980年,寿三十九岁;武平(朗州)节度使周保权亡于宋太宗雍熙二年,公元985年,寿三十四岁;清源(泉州)节度使陈洪进亦亡于雍熙二年,公元985年,寿七十二岁;北汉末帝刘继元亡于宋太宗淳化二年,公元991年,寿五十余岁。皆善终。 自黄巢乱唐,至宋太宗灭北汉,已一百零四年。自朱温篡唐,至宋太宗灭北汉,已七十二年。至此,除了幽云十四州,以及安南外,天下复归一统。 宋朝疆域,东、南至大海,西尽巴蜀,北极三关,东西六千四百八十五里,南北一万一千六百二十里。宋朝全盛时,有京府四,府三十,州二百五十四,监六十三,县一千二百三十四,登记在册户二千八十八万二千二百五十八,口四千六百七十三万四千七百八十四,可谓极盛矣。 宋真宗时,分天下为十五路。后来,拆分为二十六路。节度使虽名号尚存,而无所掌,其事务悉归本州知州、通判兼总之。 藩镇割据,成为历史。 后人有诗叹曰: 一百年来话劫灰,社稷倾覆令人哀;一言概括全书事,藩镇宦官两祸胎。频繁篡弑竟相寻,礼教沦亡世变深;五代十国留史鉴,好教后世辨忠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