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江湖》 第1章 江湖 那是成平十四年二月十七,天气还有些许微凉,但好在是晴天,阳光普照大地,一片祥和。 这里是有“江湖万事通”的信州荟香楼,人来人往,满堂坐客,热闹非凡。 堂中一老者,此时正口若悬河:“话说这嘉阳派,成平七年魏霄死后,按理说魏霄无子,但是他有两个徒弟。这师父死了,这掌门之位怎么也应该是徒弟继承吧,可惜啊,魏霄这两个徒弟,大徒弟魏朝阳身有残疾,不良于行;小的那个吗,姓周,江湖人都知道,周家吗,那可是和宋家有血海深仇的,这不,魏霄一死,宋子殷就迫不及待坐上了掌门之位……” 这老者所讲的,正是有着“武林第一门派”之名的嘉阳派内里的那些说不得的事情。 这时的江湖呈三足鼎立之势,嘉阳派居北势大,控制着北方江湖,特别是宋子殷登位后励精图治,嘉阳的势力进一步向北发展,虽然没有明说,但江湖上已经没有任何门派可以和嘉阳派匹敌了。后其逐渐开始插手江湖之事,行事作风已隐隐有统治江湖之意。 如意楼在南月城定局,自成平二年苍蓝脱离后如意楼势力大减,基本已半隐江湖,但如意楼一向以消息灵通着称,各江湖秩事皆收录其中,隐卫遍布,江湖人亦不敢小瞧; 苍蓝教自成平二年后在南雁城建立,虽后立,但其所处繁华之地,江浙生意多半都有其参与其中,故江湖人戏称苍蓝遍地金银,取之不尽。后其大力收养孤儿,发展势力,其势已稳压如意楼,跃居武林第二,但其脱离如意楼,还是不可避免地削减了势力。教主贺棠更因身中剧毒身体虚弱,大多时候在雁城休养。苍蓝教现由少主顾怜管理,但因顾怜体弱,后又由两护法三庄主协助。 苍蓝教在江湖中的势力仅次于嘉阳派,它虽与如意楼摩擦不断,但多是小打小闹,两者关系复杂,众说纷纭。 “你这老头怎么乱说啊,谁不知道嘉阳派是由二……宋子殷和魏朝阳共同掌管的……”,一道清脆的声音不服气地质问道。 说话间一道身影从二楼飞跃而下,瞬息便站在大堂中间,“大家不要相信他说的……” “好厉害的轻功!”一楼有位携剑的看客轻声感叹,只见这位姑娘足尖轻点,落地无声,这等轻功,确实不虚。 众人抬头一瞧,不禁齐齐讶异,只见发出质问的竟然是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一身红白色的劲装,腰间别着两把短剑。不过一息间就出现在大堂中间,双手环胸,脸色因气愤微微发红,一双杏眼直勾勾盯着那个胡说八道的说书人。 杏脸桃腮,眉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英气,虽然不是绝美,却也称得上是一位英姿飒爽的侠女。 她一出现,堂中人的眼光就不自觉被她吸引过去。 老者被人打断,心中也是一惊。 荟香楼位于“两不管”地带,既不归属北嘉阳派,也不受南苍蓝教的辖制,各类江湖人士走南闯北,多要来此打听些消息。是以这荟香楼多是讲些江湖人士爱听的门派故事来吸引人的眼球,再加以润色,更是受人欢迎,久而久而这倒成为信州独特的产业。 这些说书人大多也不是江湖人士,只是以此糊口,是以各门派都不好意思恃强凌弱,生怕在江湖中留下不好的名声。 他们自然不会和这些普通人计较,是以这些说书人才得以安然无恙。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但有些说书人为了博人眼球,不免会夸大事实、蓄意抹黑,偶尔也会遇到各江湖门派人士,有些冲动的自然会有些争执,这时候就难逃一顿毒打了。 老者心中暗暗叫苦,看来是他今日倒霉,遇到了…… 正想着,他抬头一瞧,见不过是一个年少轻狂的丫头,不觉松口气,语气也随之轻慢起来:“共同掌管?” 老者发出一声嗤笑:“那就是这宋子殷的高明之处了,这魏霄虽然死了,褚平可还在呢,再说,褚平可是当今武林武功排名榜上第一人,又掌握着嘉阳派的影卫,他与魏霄交好……宋子殷还是要给他几分颜面的。而且江湖谁不知道这魏朝阳是个残废,而且他当时可未及弱冠,哪能管理嘉阳派,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宋子殷道高一丈,不到一年,褚平就被迫游历江湖,至于内里,哼哼,大家都懂的……” 老者的话引起堂中一阵议论, 他说这话也是有缘由的。这嘉阳派,当初武林盟败落后,武林盟盟主周泽明唯一的弟子魏霄带着所属势力,北上新阳,同好友宋子殷、曹珏、褚平共同建立了嘉阳派。 这四人为表决心,毅然决定结拜为异姓兄弟。 褚平拒绝暂且不提。 后魏霄、宋子殷、曹珏三人结拜,以魏霄为长,宋子殷次之,曹珏最后。魏霄为长,自然而然登上掌门之位。 但在成平七年,魏霄却忽然旧疾复发,不幸离世。他的弟子魏朝阳年幼又身有残疾,便由宋子殷便登上掌门之位。 许多年来,江湖对于魏霄的死因众说纷纭,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在于“神医”曹珏。 传闻他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术,更遑论一个旧疾。但可疑的是,曹珏医术高超,却没能救得了魏霄的性命,这难免不让人生疑。 更何况,江湖人人知晓,这曹珏与宋子殷情同兄弟,自来为宋子殷唯命是从,魏霄刚刚过世,宋子殷就登位,难免不让人心疑。 “唉,你……” 那姑娘还欲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上前几步,摩拳擦掌,欲与动手。 老者心中惊慌,但嘴上却不饶人:“小姑娘,你呀,还是年纪小,看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大家说是不是啊?” 周围发出闹闹嚷嚷的哄笑声,让那姑娘更是气愤,她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那个老者。此时听到他如此嘲讽,哪里还能忍住,这次连话都不想争辩,直接上前打算动手。 这时只听二楼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嘉嘉,回来”,声音并没有多大,只是刚刚能够听清楚罢了。 但此声音一出,这姑娘虽然脸上不忿,但还是依言退了回去,然后提气跃上二楼,不再理会众人的议论纷纷。 老者抬头望去,只见那姑娘已经坐回二楼雅间,再一瞧那发出声音的公子,不觉有些呆住。 只见那公子头戴一顶青玉冠,剑眉凤眼,五官分明。他身着一件淡紫色的锦服,一瞧就价值不菲,让老者紧张的是,这位公子周身萦绕着一股凌人不可侵犯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忽略他坐着的轮椅。 此时他手里正捧着一杯茶,轻启薄唇,微微地抿了一口,慢慢咽下。似乎感觉到老者的目光,那公子抬眼望了过来,眼神并不凌厉。 但只这一眼,老者顿感冷汗直冒。 他旁边坐着一位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公子,那公子眉目清秀,光风霁月,相貌却是比第一位公子要好上一点,周身气度也不输第一位公子,但比那位公子多了一股柔和之气,让人看着亲切。 此时他正拿着茶壶,给那位怒气冲冲的姑娘重新沏了一杯茶,然后不知道和那位姑娘说了什么,那位姑娘马上被逗得喜笑颜开,再不见刚才的气闷。 这老者也是见多识广,看到这三人气度不凡,心中不禁微微一凛:这三人一看就身份不简单,他们是何时到了信州,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 再微微深思下去,老者面色大变、冷汗直冒,不知想到什么…… 老者却是没有猜错,那位坐着轮椅的正是嘉阳派的魏朝阳,现在化名魏明煦,他是嘉阳派前任掌门魏霄的大徒弟,也是嘉阳派的大师兄。他也是老者口中念叨的那位“被抢走掌门之位”的残废。 坐在他身边倒茶的是他的同门师弟宋棯安,现在化名宋宁,他是嘉阳派现任掌门宋子殷的长子。 而那位怒气冲冲的少女便是与魏朝阳同师的小师妹周嘉。 这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特别是周嘉,她从小父母双亡,成平七年师父去世后,她几乎是由嘉阳派现掌门人宋子殷亲自抚养长大的。 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结果没走多远,在荟香楼歇息的时候就听到酒楼的说书人在胡乱抹黑二叔宋子殷的坏话,不由气恼万分。这才有了她怒气冲冲想要找说书人算账的行为。 周嘉对于大师兄阻止她的做法非常不理解,抱怨道:“师兄你为什么阻止我啊,向这种胡说八道的人,就应该打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说……” 说完还挥了挥自己的拳头,作势要用武力解决问题。 魏朝阳和宋棯安看着周嘉略有些孩子气的动作,不免失笑,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魏朝阳率先摇了摇头,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宋棯安:“你问他……” 周嘉这才恍然大悟,不解地扭头看向宋棯安:“原来是二哥让师兄阻止我,为什么?像这种人,就该撕烂他的嘴,唉,我……” 魏朝阳也不解地看着宋棯安,他觉得像这种散播谣言、靠贬低他人来赚钱的人,如果没遇到就算了;如果遇到了,是应该教训一下。 不过他向来喜欢事后再算账,不会像周嘉这样当面就冲上去理论,也不会当场算账。 就像这个说书人,虽然听到这些话他心里也不高兴,不过多年以来的处事经验教会了他喜怒不能浮于脸上,自然不会像周嘉一样愤愤不平。 而且,事后算账不更好? 月黑风高夜,打人算账时。 只是他没料到,宋棯安居然出言阻止了他。 宋棯安看到周嘉因为生气涨红着脸、又因自己阻止连带对自己也没了好脸色,赶忙解释:“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没得让那些人坏了咱们心情。” 他边说手脚不停地给周嘉倒茶赔罪:“你第一次出门,等见得多了就知道了,这些人很多,实在没有必要和他们计较。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的时候,比你冲动多了,直接就冲上去掀了他的桌子,还把人打了一顿。后来听多了,就不以为意了,真的。嘉嘉没有必要和他们计较……” 周嘉狠狠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余气未消:“那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最起码应该揍上一顿,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乱说八道。 周嘉心里默默嘀咕,但是她不敢说出口,师兄平时最见不得的就是她动不动就要动手的粗鲁行为。 “低调,低调!” 宋棯安心思转了转,手拿着茶杯遮住眼睛里的笑意,低声:“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是嘉阳派的人,你信不信今天你要是再闹,明天咱们三个的行踪就江湖皆知了,到时候,可危险了,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抢劫、绑架之类的……” 周嘉想着二哥从小行走江湖,经验丰富,自然肯听他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但还是愤愤说着自己的不平,话里话外为宋子殷鸣不平。 魏朝阳眼见着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小师妹被人三句两句就给骗到了,不禁有些无奈。看到周嘉凑到宋棯安面前窃窃私语,心里微微发涩,小师妹以前最粘自己了,但后来他总是说教,周嘉便和他生疏了。宋棯安才回来几天,就哄得周嘉什么话都肯与他说。 少女的脸上满是兴奋,眼中似有光,魏朝阳微微有些失神,随即他马上反应过来,忙不动声色地转移视线,看向别处。 旋即他眼中浮现诧异之色,那说书的老者不知在什么时候居然离开了。 他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向暗处使了个眼色。 暗中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了荟香楼。 正在听周嘉抱怨的宋棯安早就注意到魏朝阳的失态,他的目光在魏朝阳和周嘉两人之间转了转,注意到魏朝阳微微发红的耳根,他用手微微遮住脸颊,掩唇低笑。 周嘉说的正欢,忽然耳边传来宋棯安的低笑,自然以为二哥是在笑自己,不免有些莫名其妙。 虽然实在想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是周嘉又不好意思发问,一时有些哑然。 第2章 命案 魏朝阳似有所觉,颇有点被人看透心思的窘迫,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慌乱,他垂着眼睛道:“别听他乱说,他在逗你玩呢,我们三个行踪早就被师叔他们想办法抹掉了,哪有那么容易让人知道,而且也不会有人这么不开眼地过来得罪我们……” 这句话明显是对周嘉说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魏朝阳的眼光根本不敢落到周嘉身上,当然也没有看到宋棯安颇有怨念地扫视了他一眼。 不过这时候宋棯安也没有工夫再找魏朝阳算账了,周嘉明显是真的生气了,语气里带着点被欺骗后的恼羞成怒:“二哥~” 喊完直接扭过头不理他了。 宋棯安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方才知道自己开玩笑开大了,已经手忙脚乱了,又是道歉又是说软话,好不容易才哄得周嘉喜笑颜开、怒气全消。 经过这一遭,宋棯安心里居然生出些感慨,惹什么都不能惹女人,真是太难哄了。 三人打诨插科,不觉关系已经亲近了不少。 时间已经不早,三人吃完茶,便决定在当地先休息一日,明日再出发。 要说这三人为什么会出门游历,这就说来话长了。 嘉阳派建立以后,局势已基本安稳,在宋子殷的治理下,嘉阳更是蒸蒸日上。 曹珏闲来无事,恰逢极北雪山传来天山雪莲即将绽放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极大的好奇心。 于是,曹珏决定,自己要亲自上雪山采莲。 这可急坏了嘉阳派的众人,特别是宋子殷,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位朋友,虽说医术冠绝天下,但是武功嘛,就稀疏平常了。 要是放在以前,自己一定二话不说支持他。 但现在嘉阳派新立,在统治北方江湖过程中树敌颇多,特别是还有朝廷之人虎视眈眈,现在要是出远门,无疑给他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再说句不好听的,自己这位朋友,治病救人全凭自己心情。心情好了,顺手给人治治病;心情不好,就是人家痛哭流涕跪在他脚下,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因为这,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宋子殷敢保证,如果让曹珏独自一人走到街上,都会有人冲出来要杀他。 这要是让他出远门,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危险。 更要命的是,宋子殷的长子宋棯安是曹珏唯一的徒弟,从小跟着师父耳濡目染,对这株天山雪莲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闹着要跟着去。 曹珏自来宠这个徒弟,欣然同意,两人行李都打包好了,就等着出门了。 宋子殷自然是不想同意的,但是百般劝说都没有劝下,他心里清楚,但凡是曹珏做好的决定,就没有人能改变他的主意。 万般无奈之下,宋子殷只好去找在旁边看戏的褚平,让他跟着曹珏保护他,宋子殷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最后的结果就是,曹珏、褚平带着宋棯安出门采莲…… 雪莲嘛,最后是没有采到,因为他们出发太晚了,等到了雪山,雪莲早就开过了。不过曹珏也不生气,这次出行给他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的感觉,他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自此以后,曹珏经常用“采药”的名义外出,有的时候甚至两年三年都不在嘉阳,直接住到了外面。 这可苦了宋子殷,本来一个人管理着偌大的嘉阳派就够辛苦了,还要带着两个孩子(魏朝阳和周嘉),自己唯一的儿子却跟着曹珏颠沛流离,父子两个几年见一次,感情都已经生疏了。 不过他也没有阻止,他自小和曹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看曹珏就像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特别是宋家覆灭后,曹珏已经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曹珏这么高兴,自然不想扫他的兴。 要是说出心疼儿子的话,曹珏一定会把宋棯安留在嘉阳派。 但是他也清楚,曹珏从小把棯安养大,视若亲子,宋棯安也是一样。把他们两个分开,闹不好两个人都不会高兴。所以,长久以来,宋子殷一直也没有出口挽留,任由他们天南海北地跑。 成平十三年冬季,在褚平的委婉劝说下,曹珏终于后知后觉,两人带着宋棯安回到了嘉阳,并决定多留些日子。 至于出门,那就视情况再做决定了。 这可高兴坏了宋子殷,就差敲锣打鼓欢迎他们回家了。 但等回到家,才发现问题更多了,先不说宋子殷和宋棯安的多年生疏,毕竟是亲父子,感情还是在的。 但是魏朝阳和周嘉,对于宋棯安这个师弟,虽然有幼时的情分在,但由于时间比较久了,已经有些生疏。 魏朝阳还好些,他年龄较大,又和宋棯安有小时候的情分在,还能说上几句,至于情分有剩下几分,就不得而知了;周嘉更是觉得陌生,宋棯安离开的时候,她年纪较小,根本没有多少记忆。后来宋棯安偶尔回来,也说不上几句话。 久而久之,对这位声名远播的二师兄,从来只存在传闻中,这次倒是第一次相处这么长时间。不过她从小是由宋子殷养大的,对宋棯安有着天然的好感。 宋子殷和褚平也注意到了三人的陌生和疏离,一时间各种兄弟阅墙的惨剧在他们之间浮现,两人顿觉不好。但是生硬地要求三人培养感情,恐怕也会适得其反。 宋子殷对此忧心忡忡,连过年的心情都没了,还是褚平急中生智,想出让三人独自出门游历的主意。 褚平想到这个主意,也是有缘由的。 他本来和曹珏也不太熟,但自从两人相跟着游历后,从最初的生疏但现在的志同道合、无话不谈。 要是现在宋子殷和曹珏发生矛盾,他铁定站在曹珏那边。 毕竟他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 宋子殷却是有点犹豫的,他本来想趁着这段时间也好好培养一下和儿子的感情。 若是宋棯安再出门,恐怕日后想培养感情就不容易了。 不过他心里知道,下一辈嫌隙若出,必会让有心人有机可乘,最后恐怕会影响嘉阳派的大局。 再三思虑下,他同意了褚平的建议。所以,刚刚出正月,褚平就迫不及待将三人打包后赶出了府,并勒令他们三个人半年之内不能回来。 魏朝阳、宋棯安、周嘉无奈,又拗不过长辈的命令,只能拎着自己的包袱,先找个客栈住了下来。 只是这么住着也不是办法。在周嘉的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建议下,三人决定去繁华的扬州看看。 说走就走,宋棯安买了辆马车,载着魏朝阳和周嘉就往南走,途经信州,三人决定暂时休息一下,再打探打探消息,才停留在这消息最灵通的荟香楼,没想到遇到了这么扫人兴头的事。 此话不提,三人出了荟香楼,在附近找了一家“有福客栈”订了两间房。魏朝阳、宋棯安两人一间,周嘉单独一间。 其实刚开始出发的时候,三个人都是分开住。但是很快就发生了事故,魏朝阳身有残疾,行动不便,一次起夜的时候不慎摔倒,直接摔晕了过去。多亏隔壁的宋棯安听到声音赶了过来,否则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这可把宋棯安和周嘉吓得够呛,再也不敢让魏朝阳单独一个人留在房间,周嘉是女子,多有不便,于是宋棯安自此就和魏朝阳同住一房。 不过,这也极大地促进了两人之间的友情,经过几夜的磨合,现在宋棯安已经可以妥帖地照顾魏朝阳,两人也已经由最初的陌生变得熟稔。 再说那说书老者急匆匆离开荟香楼,在城外的一处茅草屋满头大汗地写着什么,不时伸手擦擦脸上的汗。 忽然,外面传来“咕咕咕”的叫声,紧接着要重新恢复寂静。老者立马紧张起来,脸色大变,他迅速把还未写好的纸随手塞到袖子里,然后重新在一张白纸上面写下一句:“如”。一滴墨水落下,渲透了纸张。老者伸出手,想擦一擦额头的汗水,却发现手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他听到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传来,像是水滴滴落的声音,然后越来越清晰,最后浸湿衣襟。老者费力地低下头颅,映入眼幕的是一片血色。 血,已经染红了整个衣服。 似有所觉,老者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只见不知何时,老者的脖子上面已经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像是被什么东西不小心划到的,刚开始只是微微冒出血珠,渐渐伤痕两边的皮肤慢慢裂开,血水滴落。老者抬起手的那一瞬间,像是支撑不住,伤痕彻底开裂,血液喷涌而出,喷洒在面前的红木桌上。 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一片寂静,老者只能听到自己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嗬…”的窒息声,在这寂静的茅草屋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费力地转过头,想要看清凶手的模样,但是由于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最后迎面摔倒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归寂静,最后他终于看到,一双穿着普通的灰色布靴的人停在他面前,老者费力地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不知是惊讶还是害怕,就这么瞪着眼睛离开了人世。 他的眼眸中映出那个凶手的样子,五大三粗的长相,脸上满脸的短须,身穿一身粗布灰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野村夫的样子。这个大汉杀完人一点都不慌乱,他熟练地把软剑收回腰间,然后蹲下来,测了测鼻息,确认老者已经彻底死亡。 与他相貌完全不符的是,他慢条理斯地拿起桌上的纸,看着上面的“如”字嗤笑一声,然后又把它放回桌子上。似又有所犹豫,他索性把桌子上面的纸全都拿起来,放到老者的胸口,然后他从自己身上拿出一瓶白色小瓶,把瓶中的粉末撒到老者身上,点了火折子扔到老者身上。 火迅速就烧起来了,吞噬了老者的尸体,并慢慢延伸到茅草屋。 那个大汉也不急,信步走到屋外。院子里有一笼鸽子,意识到危险来临,这群鸽子顿时惊慌地乱飞乱跳,引起鸽笼一阵晃动。那大汉看也不看,直接提前鸽笼扔到已经着火的茅草屋里,随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去。 一出院门,那大汉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举手投足都变得粗鲁起来,眼神也变得憨厚,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夫。不过瞬息,这乡野村夫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踪迹…… 大汉没有注意到,在房屋后面,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紧随其后。 此时三人却不知道,由于他们的出现,导致了信州城外的一场命案…… 第3章 怀疑 再说宋棯安推着魏朝阳入房之时,恰巧看到一名妇人抱着一个大约5、6岁的男童进了客栈。 那妇人穿着一身桃粉色的棉服,孩子则穿着一身肥大的灰色棉服,被裹得严严实实,连头都没有露出来。 只有一双小手抓着那妇女的肩膀,不时小声喊声“娘”。 宋棯安从小跟着师父学医,一眼就看出来那妇女应该是没生养过的,说明她手里抱着的孩子不是她的。 这也不奇怪,如果是庶子或者养子的话也可以理解。 让宋棯安出神的是,那孩子手骨瘦弱,明显营养不良。再听孩子的声音,很是沉闷沙哑,这明显是身体有异,而且持续时间已然不短了。 那女子却毫无所觉。 更确切一点的说,宋棯安觉得那女子似乎对孩子有点漠不关心,甚至对于做母亲不太熟稔,比如那孩子身上的衣着,完全不合身。 但若是真的不关心,就不应该一直抱着。 两相矛盾,宋棯安才产生一丝疑虑。 观那女子作态,宋棯安猜测,这女子似乎是想要表明自己和这个孩子母子情深,比如,她言笑晏晏地抱着这个孩子,不时给孩子捏捏衣服;再比如,她听到孩子的唤声会低头检查孩子…… 这也可以解释,毕竟很多大户人家的嫡妻都喜欢这样做。 但是观那女子行事作风,一言一行没什么规矩,不像是大户人家出身。 这可奇了…… 凭宋棯安多年行走江湖的直觉,他觉得那个女子有点像专拐孩子的拐子。 但是那女子的穿着打扮华丽,衣衫也是价值不菲,不像缺银钱的人,且拐子不会大张旗鼓出现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大客栈,这样太容易暴露。 魏朝阳发现宋棯安愣在了那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那对母子。 “有什么不对的吗?” 听到魏朝阳的疑问,宋棯安回过神来,他思索了片刻,觉得还是不告诉魏朝阳了。毕竟他只是怀疑,也没有什么证据。那母子看来是要在客栈住一夜的,明天再观察观察再说。于是宋棯安回头推着魏朝阳回房:“没有,只是感觉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 此时那女子已经走到掌柜那,放下孩子订了一间房。 魏朝阳看着宋棯安皱着眉头神思不属的样子,又回头仔细扫了几眼那对母子。他心思敏锐,多看了几眼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先不说那女子身上的衣服要比那孩子好上许多,就说她手腕上的血玉镯,晶莹透润,必非凡品。 不说价值连城,但是没有点身家却也弄不到。 但是那女子身后一无侍卫,二无仆妇,行头也与那个镯子完全不符。 再观那女子行事老练,想来也是独自行事多年。再看看那孩子,形态畏缩,躲在那女子身后,满眼好奇地打量着客栈里放着的那只金蟾,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 父母对孩子起着言传身教的作用,一个行事干练,敢独身一个人出门的女子,绝不可能养出来一个畏畏缩缩,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况且,一个女子敢独身行走江湖,必有可以自保的本领。但是那女子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贤妻良母的样子,要么她就是装的,另有目的;要么她就是真的不会武功。 但是这么看,诡异的地方也太多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居然敢一个人独自行走在这江湖人遍地的信州…… 那女子似乎也非常警惕,大概是感受到宋棯安的眼神,她趁着抱起孩子的空隙,眼神凌厉地扫视了一圈客栈,确认无事以后笑吟吟抱着孩子上了楼。 “练家子!” 魏朝阳心里徒然响起警钟,那女子警惕性极高,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妇女,刚才是宋棯安不过是随意瞟了几眼,普通人根本感觉不到,但是那个女子很快就感应到并且反应过来了。 一个会武功的女子,却装成一副不会武功的样子,怎么想都有点怪异。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毕竟这个世界上奇怪的事也有很多,不能光凭自己的想法就断定别人有问题,是以他心中虽有疑虑,但也没有多言。 宋棯安把魏朝阳推到房间安置好以后,拿出地图规划接下来的路线,他把“六安”圈了出来,又仔细盘算了盘算三人的银子,不免有些发愁,自己身上的银子仅够吃饱喝足,再想潇洒地行走江湖是不可能了。 看来要想办法弄些银子了。 一直到周嘉拍门给他们送晚饭,宋棯安才从“如何赚银子”的苦恼中堪堪回神,他这才察觉天已经不早了,连忙打开门,接过周嘉手里的晚饭:“多谢师妹了!” 周嘉也不客气,直接进来坐到了桌子上,三人收拾收拾就围坐在桌子面前边吃边说。 话间不免提到客栈里的那个女子。 周嘉倒是来了兴趣,扬言要去探个究竟,连晚饭都不吃了,兴冲冲地就走了,留下宋棯安和魏朝阳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第二日天已经大亮,宋棯安从睡梦中醒来,他抬头一看就知道自己迟了,暗叫糟糕。 等坐起来一转头就看到魏朝阳已经穿戴好了,就等着他了,不禁满面羞赫。 都怪昨天自己想得太入神,整夜辗转反侧,恨不得立刻行动赚钱。 后来迷迷糊糊睡着,可不就晚了! 宋棯安忙歉疚一笑,赶忙起床洗漱,然后推着不知发了多长时呆的师兄出了房门。 待走到正堂,宋棯安就看到小师妹周嘉同一个女子聊得热火朝天,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无比亲切。 走近才发现,这个女子正是昨天他怀疑是拐子的那个女子。 没想到周嘉行动这么快,宋棯安略有些诧异地感叹道:“没想到师妹还有这本事?” 魏朝阳听出宋棯安语气中的调侃,没有理会,叫了一声周嘉的名字。 聊得正欢的周嘉回过头就看到两个师兄已经过来了,连忙辞别那女子:“白姐姐,我哥哥们来了,我先走了,有时间咱们再聊!” 那女子看向魏朝阳和宋棯安,不知想到什么,掩唇而笑:“快去吧!” 不知为何,魏朝阳感觉那女子的眼神有一瞬间落到了自己身上。 宋棯安找了一个离那女子较远的位置坐下,又叫了几样菜,周嘉也过来坐下,她急不可耐地问:“二哥,你猜猜我问到什么?” 不待宋棯安回答,魏朝阳话已出口:“谁让你私自找她的,万一她真的是坏人,你怎么办?你打得过她吗?你……” 周嘉本来兴高采烈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她低着头,嘴里咬着筷子,咯吱咯吱的,一脸不忿又不敢反驳。 宋棯安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我可猜不出来,嘉嘉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周嘉这才放下筷子,压低声音;“我感觉那个姐姐可不是什么好人,奇奇怪怪的。” “嗯?怎么说?” 宋棯安来了兴趣,坐下来认真听。 就连魏朝阳也不插话了,蹙着眉头听着。 “那姐姐自称姓白名芝,说自己是永州人士,由于自己和夫君成婚多年无子嗣。哦,她说她夫君是凉州那边的行商,后来定居永州了。因为多年没有子嗣,后来她夫君过世,留她一人在世间。她不想夫君后继无人,所以一出孝就到凉州过继了夫君家族的一个孩子,就是咱们昨天看到的那个孩子,现在在回永州的路上。而且,我也问过她一个人上路不害怕吗,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她说她父亲是镖局的,自己从小就学了点拳脚工夫,才敢一个人上路。” 魏朝阳若有所思:“听起来似乎没有破绽……” 宋棯安也附和道:“是啊,这么听起来,好像所有事情也都解释得通了,但是嘛……,诶,嘉嘉,你觉得哪里奇怪?” 周嘉一把放下筷子,得意洋洋:“看,还是我聪明吧,我就说几点奇怪的,第一,那位姐姐口口声声说和夫君情深义重,但是她眼中一点怀念的意思都没有,而且最奇怪的是,我一问有关她夫君的事,她就支支吾吾的。” “你是说她在说谎?” 魏朝阳疑惑问:“但是也可能是她不想提呢?” “那不可能,大师兄一定不了解女子,任何一个情深的女子,提到自己爱的那个人,绝对会滔滔不绝,有无数话要说。就算她不想说,也只会沉默,不会支支吾吾的。” 宋棯安抬了抬眼睛:“有道理,第二呢?” “这第二嘛,我刚才和她说了快一个时辰的话,她说那孩子在屋里睡觉,还没有醒过来。但是一个母亲,这么长时间应该也会回去看看孩子醒没醒吧。就算不回去,也应该会注意那孩子醒来会不会哭闹、会不会跑出门?连我这个外人,都时不时瞄一下孩子睡的房门,生怕孩子醒来看不见人哭闹……但是那个姐姐呢,却一点都不担心。我和她聊了那么长时间,她都没有抬眼瞧过屋子一眼。这样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第一个就是那孩子不在屋子,所以她自然不担心,但是她又说孩子在屋里睡觉,这个自然矛盾,自然不成立。还有一种呢……” “她给那孩子下了药,所以敢肯定这个孩子醒不过来。” 周嘉还没有说完就被宋棯安接了话,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二哥,我们救救那孩子吧!” “她走了!”魏朝阳的声音传来,周嘉和宋棯安连忙回头看去,那本该吃饭的女子早已经不知所踪。 周嘉心善,脱口而出;“师兄你怎么不提醒我们?这下好了,孩子救不回来了!” 魏朝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看到周嘉心里发毛,好像又回到了当初不好好写大字然后被师兄教训的时候,她这才注意到她刚才语气很不好,有点责怪魏朝阳的意思,连忙呐呐解释到:“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魏朝阳不理会她,对着宋棯安道;“她没有带孩子,你进去看看”。 宋棯安微微点头,随便吃了两口就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周嘉想要跟着宋棯安,被魏朝阳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恹恹地又坐了下来,神思不属地吃着饭菜。 宋棯安跳上房顶,偷偷溜进了那女子的屋子,却发现屋子里面空无一人。行礼还放在屋里,但是孩子却不在。 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他们没有看到那女子带着孩子出门啊,亦或者是,昨天晚上那孩子就已经被转移走了? 但周嘉刚才听到那女子分明说孩子在睡觉。 所以这女子在说谎? 正思虑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宋棯安连忙从窗户那跳了出去。他透过窗布,看到那女子又回来了,顿时百思不得其解。 那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彪形大汉,看起来有点来路,至少武功不低。 宋棯安只听见那大汉口称那女子“二娘”,然后两人开始低声讨论着什么。 声音太低,宋棯安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晚上”之类的话,看来他们晚上还有行动。 宋棯安思索再三,孩子可能是已经被转移了,看来只能晚上再做打算了。 魏朝阳和周嘉已经在房间里面等着他了,宋棯安连忙微微摇了摇头。 周嘉起身确认无人尾随后把房门关上,然后迫不及待地凑到宋棯安身边,想要听到最新的消息。 魏朝阳也不空手,他随手给宋棯安倒了一杯茶,等宋棯安坐下来喘口气才问道;“怎么回事?” 宋棯安也顾不得喝水,急忙道:“没有人,房间里没有孩子,我刚想查查,结果那女人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古怪,身高七尺八寸,满脸胡子,随身带着一把大镰刀,武功还不低。我觉得他有点像江湖中传说的镰月刀王关,我怕暴露,就先回来了……” 这大大出乎了魏朝阳的意料,他讶异到:“江湖人,江湖人为什么会和一个疑似拐卖孩子的女子有关?” 周嘉这时候不明白了,她自幼生活在嘉阳,二叔和师兄都宠着她,从来不让她沾江湖上的事情,自然不懂:“镰月刀王关,他是谁?” 第4章 月老庙? 魏朝阳和宋棯安对视一眼,他们已经看出这件事的复杂程度,不免思绪万千。 听到周嘉的疑问,魏朝阳耐心解释到:“镰月刀王关,原来姓王,名不详。本来只是随州一介普通的农户,后来有一年,官府征粮,有官吏看到王家只有老弱妇孺,就趁机把王家的粮食全占了。后来王关回家后,发现家里的老人妻子都饿死了,只剩下一个疯了的孩子,一气之下拿起镰刀,只身闯入县衙,把里面的人杀了个干净。杀红了眼,回到村又把村子里的人杀了一大半,然后带着孩子逃了。后来他去关外跑了一趟,学了些本事,在江湖上打出点名声。由于他的武器是一把镰刀,但是又比镰刀圆点,像弦月,江湖就称他为镰月刀王关了。他一直在官府的通缉令里,所以在一直躲躲藏藏的,从不轻易露面。据嘉阳记载,他后来曾经给苍蓝教做过事,再后来不知道了,这个人已经从江湖上消失很久了,现在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宋棯安紧随其后开口:“所以我才说像是,我毕竟没见过他,不知道是不是,不过江湖上武器是镰刀的,也只有他了。” “那孩子不会是……” 周嘉正想说这孩子不会是那个王关的孩子吧,就被魏朝阳看出了她要表达的意思了,出口反驳:“不会,王关的事情发生在十多年前,那孩子怎么着也该十几岁了,根本不可能这么小。” 魏朝阳比宋棯安和周嘉知道得更清楚,有些事他没有说出口,比如这个王关虽然听起来可怜,但他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为祸村里,以至于后来王家出事的时候无人相助,也算是因果报应了。后来借着为家人报仇,杀掉了几个完全和这件事没有关系的几个长工。 那几个长工不过是和他发生了点口角,完全没有参与过王家的事,竟也被残忍杀害。 只是事情真真假假已经没有人去分辨,那些被蒙蔽的人有些还称王关为“义士”,认为他为家人报仇,有情有义。王关后来一直跟随苍蓝教行事,直到被赏金猎人金不连抓获,交给了朝廷处置,就不知下落了。 至于魏朝阳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当然是因为金不连是嘉阳派的人,曾经魏朝阳还和二叔讨论过任何处置王关的问题。 如今王关安然无恙出现在这里,是否说明这件事和朝廷有关? 魏朝阳神思不属地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既然和朝廷有关系,为什么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甚至于,魏朝阳开始不可抑制猜测这件事同苍蓝教的关系,莫非朝廷和苍蓝教暗中有了交集,甚至达成了某种交易? 魏朝阳不得而知,不过他心里清楚,如果苍蓝教真的打破江湖规矩和朝廷勾连在一起,恐怕嘉阳派要早做防备了,毕竟嘉阳派和朝廷的关系是出了名的差。 只是这样,平静十几年的江湖恐怕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想着这魏朝阳若有所思抬头瞧了宋棯安一眼,三叔和平叔是不是得到了苍蓝教有异动的事才决定回嘉阳的? 二叔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我们三个离开是不是为了吸引江湖一些有心人的眼睛或者是转移视线? 嘉阳也在暗中开始行动了? 为什么他一点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许多疑问接踵而至,魏朝阳顿时头痛欲裂,他攥着发白的指尖按了按额头。 眼前的周嘉还在拉着宋棯安的袖子不断央求着晚上带着她一起行动,宋棯安自是不同意的,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宋棯安也是非常头疼,要是平常时候他可以带着小师妹一起去,但是现在事情还不明了,其中还涉及江湖高手,万一要是出了事,他尚且可以自保,小师妹怎么办? 虽然他承认小师妹武功也不错,但是能够致使王关这样高手的,想必手下高手多如牛毛,小师妹毕竟年龄小,行走江湖的经验也不足,那些江湖人还不知道会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呢?宋棯安不知道如何同小师妹交涉,遂拼命朝着魏朝阳使眼色,但是魏朝阳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了神,一点都不搭理他。 当然,周嘉的胡闹分散了宋棯安的注意力,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魏朝阳所用的茶杯是他的。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这多危险!” “哎呀,二哥,我就是跟着去救人,我功夫也不弱啊,我可以帮忙,你一个人,也危险啊,我……” 正当宋棯安手足无措的时候,魏朝阳终于回过神:“嘉嘉!”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严厉后,魏朝阳迅速缓和了语气:“嘉嘉,不要闹,你二哥一个人行事方便。” 周嘉被魏朝阳的厉声呵斥吓了一跳,她从小就怕师兄,嘉阳派的人都宠着她,只有师兄,每次一看到她做错事不是训斥就是教训。 而且她也是想帮忙啊,师兄和二哥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什么事都不告诉她,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别人保护着又身不由己的感觉。 况且这消息还是她打听来的。 结果呢,行事的时候又把她撇在一边,就好像她是个麻烦一样,周嘉很是不开心。 宋棯安心思细腻,感觉气氛不太好,拉着周嘉到旁边的角落说悄悄话:“嘉嘉,你看,咱们两个要是都走了,就只剩下你师兄一个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自保能力那是一点都没有,万一有个人过来偷袭,那他不就没命了吗?不是不让你去啊,你得留下来保护他,是吧?” 看到周嘉满脸还是不高兴,宋棯安软下语气哄道:“你别理你师兄,他就是嘴硬心软,担心你才会说话不好听,好了,不要生气了。” 周嘉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她刚才还觉得自己长大了呢,结果现在又耍小孩脾气,还得二哥来哄她,真是不应该,想到这,她心里最后一丝生气也没了。 宋棯安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魏朝阳使眼色,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魏朝阳也有错,自然得道歉。 魏朝阳收到宋棯安的意思,轻咳一声:“这件事是师兄的错,不应该乱发脾气,你别生气了” 周嘉见好就收,嘟囔两句就不再做声,三人算是初步达成协议,只待晚上行动,周嘉是个坐不住的,美名说是要去看着那个女子就溜了出去,只留下宋棯安和魏朝阳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夜深人静之时,宋棯安穿好夜行衣,独自守在那自称白芝的女子的房间外面。 屋子里烛影晃动,依稀可以看到白芝一个人坐在桌子旁,不知道在干什么。王关不知道去哪里了,也许早就离开了…… 宋棯安没有看到王关的身影,他的心里有些犯嘀咕。 刚过子时不久,白芝就从房间里面出来了,她既没有带孩子,也没有带行礼,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径直下了楼,走出了客栈。 没有看到王关,难道他真的离开了? 奇怪,嘉嘉下午打探消息的时候没有说王关离开的事啊?宋棯安心里有些狐疑。 他没有贸然行动,等了大概一刻的时间,白芝已经走得没影了,宋棯安这时才有了些捉急。他现在非常苦恼,跟吧,万一王关没有走,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露馅是小事,如果他们真的另有所图,打草惊蛇后会不会对那个孩子下杀手,宋棯安不敢保证;但如果现在不跟上去,失去了白芝的踪迹,自己还能找到那个孩子吗? 这个念头在宋棯安的心里转了转,如果这个孩子因为自己出了事,自己会一辈子内疚的。他的内心纠结不安,最后还是决定再等等,周嘉没有看到王关离开客栈,自己应该相信她的。 又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白芝的房间有了动静,只听到门“咯吱”一声,宋棯安回头就看到王关果然从白芝的房间里出来了…… 宋棯安长呼一口气,幸亏刚才忍住没有跟踪白芝,否则凭着王关的本事,自己肯定露馅,到时候事情就更麻烦了。 不过,宋棯安透着月光仔细一瞧,王关的背后除了他自己的兵器,还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子。箱子不大,长宽高约三尺,仅仅能容纳一个幼童罢了。 幼童? 宋棯安心里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他想到了白芝刚到这里带着的那个孩子,后来他去白芝房间里找,没有找到。 当时他记得很清楚,这个箱子就放在白芝房间的床尾,他当时以为只是些行李细软之物,自然不会打开瞧。 那个孩子不会是在这个箱子里吧? 宋棯安越想越有可能,否则这大半夜的,王关不会带着它到处走。 宋棯安有点懊恼,早知道自己应该仔细点,打开箱子查看一下的。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宋棯安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专心跟着王关。 他不能跟得太近,王关武功不弱,距离太近会被他发现…… 忽然,一眨眼的工夫,王关从宋棯安的眼前消失了。 宋棯安起身查看,果然一点踪迹都没有了。 他不敢动作太大,万一王关的人在附近,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 考虑到这些,宋棯安慢慢退到阴影里,仔细回想。刚才王关还在他眼前,不过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如果是自己的行踪泄露,恐怕现在已经和王关打起来了,但是王关一路上都毫无异色,证明他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那只有一个解释了,这附近一定有地洞、机关之类的…… 宋棯安仔细思索了一下附近的地形,王关消失的地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一个月老庙,他们进城的时候有路过这里,嘉嘉当时还进去瞧了几眼。 应该就是月老庙了…… 宋棯安收敛自己的气息,慢慢靠近月老庙。等到了墙头,他也不急着进去,反而仔细地打量着里面。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月老庙表面上看空无一人,但是经过宋棯安多次确认,庙宇外面至少有两个人掩藏在暗中,这下几乎可以确定这里面肯定有东西了。 宋棯安缓缓吐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柱细长的香烛点燃。 这是他特制的迷香,无色无味,点燃后的香气可以迷晕方圆百米的人和动物,最重要的是,迷晕的人不会有任何印象,只会觉得是自己太困了才睡着的。 果然,没过几分钟,一个掩藏在树上的人昏倒滑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在墙边掩藏的人也滑了下来,在夜中发出“砰~”的声音。 树和墙都不高,声音不大,宋棯安正是看到这种情况才敢用迷香的。 等确定人都迷晕后,宋棯安提气潜入月老庙里面,他的身影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肉眼都看不清,只一眨眼就进到庙中。 庙中空无一人,堂中的月老神像约莫成人般高,右手持月老册,左手上挂了红绸,目光慈和。 宋棯安缓步靠近神像,脚步走过地面,发出“咯吱”一声。 地下有异! 宋棯安快速俯身贴到地上,他用手指微微敲打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月老庙的下面居然是空的,宋棯安大喜,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由于精神极度紧张,宋棯安的鼻尖上冒出些许汗珠,顺着他的鼻翼滑落。但是他不敢有稍微松懈,那个孩子还没有找到,自己决不能打草惊蛇害了他的命。 他随手擦拭汗珠,环望四周,机关一定就在庙中…… 庙中香烛冒着火花,满屋子弥漫着香灰的味道,可见香火之旺盛,只是这么晚了,除了庙祝,恐怕也没人上香了,看来庙祝和王关是一伙的,而且他们离开不会太久。桌子干净如新,看来是经常擦拭,上面还摆放着新鲜的瓜果,一般机关不会在这种随手可及的地方,万一被哪位香客碰到就不好了。 难道机关在神像上面? 第5章 朝廷 宋棯安心思一动,普通香客接触不到神像,只有庙中之人才能接触到,机关确实很有可能藏在上面。 他索性飞身靠近石像,动了动月老右手里的册子,转不动;然后宋棯安的目光转到月老身上,上下其手。 摸索了半天,宋棯安终于放弃,这神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铜像,没有任何机关。 那机关会在哪里呢? 宋棯安站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环顾四周,忽然,月老像前面的两盏十五铜灯吸引了他。 这铜灯烛火明灭不定,照得庙里面昏昏暗暗,宋棯安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它有什么不对。 吸引宋棯安眼光的,是他注意到这十五铜灯上面满是细微的灰尘,看上去很久没有打理了。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这十五铜灯构造繁杂,灯盏小,且灯柱和灯盏自成一体,极难清洗。 即使是虔诚的信徒,这其中花费的时间和耗损的精力,都让他们难以忍受;更何况是这些伪装成信徒的江湖人? 但就在这十五铜灯中,其中一盏铜灯与其他铜灯有些巨大差别,上面没有丝毫灰尘,亮洁如新,显然是有人经常抚摸和转动它,这才使得灰尘没有机会停落到灯盏上面。 思及此,宋棯安的眼神瞬间亮了,他轻轻跳下桌转动那灯盏。 只听“吱”一声,地面上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缝,宋棯安推开一瞧,果不其然是一道幽长的地道。 从这里望去,只能看到十几个台阶,随后便是一片漆黑。 宋棯安已经顾不上考虑许多了,他在这里已经耽误太多时间,若是再不进去,恐怕事情生变,那孩子更危险。 等下了台阶,宋棯安点开一个火折子,才发现面前是一个又长又黑的通道,一眼看不到尽头。 不知过道有没有看守? 宋棯安顿时提起心来,这个通道两侧都是墙壁,若是在这里起了冲突,就只能正面和他们对打了。单对付一个王关就已经很难了,那个叫白芷的女子,想必武功也不会太低。想到这,宋棯安拿出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匕首,右手紧紧地攥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待做好心理准备,宋棯安才提息敛气,集中精神经过这条不知是否暗藏危险的道路。 所幸并无他人。 大概走了十几米,映入宋棯安眼幕的是一道巍峨高耸的石墙。这石墙不像是防外人的,进出的开关就光明正大在石墙右侧。 顺利地让宋棯安怀疑其中有诈。 宋棯安犹豫一瞬,最后还是伸手狠狠按在开关之上,石门应声而开。 豁然开朗,这是宋棯安第一眼的感觉。 这石墙的后面与前面大相径庭,宽阔的过道里面点着数不清的灯盏,照得通道亮如白昼。宋棯安吹灭手中的火折子,顺着过道往前面慢慢移动。 同前面走过的通道一样,这里两侧仍然没有躲藏的地方。 没走多久,宋棯安面前就出现了分叉口,三种方向,通向不同的位置。 这次宋棯安没有片刻犹豫,径直向前方走去。 所幸他又一次猜对了。 沿着过道走了片刻,宋棯安就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 小心翼翼地躲在阴影中,宋棯安慢慢随着声音靠近,果然看到暗中有不少影卫守在房间外面。 看来这伙人的头目也在这里了。 宋棯安心中更为疑惑,若是只有王关一人,他还可以安慰自己这可能是个巧合。 说不定那个二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会点拳脚功夫的拐子,正好恰巧认识王关,这件事和江湖中人没有关系。 但现在,这些训练有素的影卫让这丝侥幸彻底消失殆尽。 没有靠的太近,毕竟这些人不知底细,若是他们之间有比王关身手更高的人就打草惊蛇了。 但由于距离有点远,宋棯安只能听到他们断断续续的声音,声音也不真切,依稀可以分辨出说话的人是个男人,话语中夹杂着“主子”“不够”之类的话。 宋棯安思索他们口中的“主子”应该就是这件事情的幕后真凶了,只是不知道真实身份。他探出头悄悄扫了一眼里面,其中一男一女正是王关和白芷。 说话的那个男人相貌普通,五官平平无奇,毫无特色,是那种站在人堆里都认不出的,不知是易容还是真容? 宋棯安没有见过他,也没有想出来江湖哪个人与他相符,但显然,他坐在上座,所以他的地位应该在王关和白芷之上…… 没有过多停留,宋棯安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确定孩子的安全,他刚才扫了一眼,孩子不在王关和白芷这里,房间里也没有发现那个方方正正的箱子。那孩子应该在其他地方了。他想到了刚才的岔路,转身往回走。 到了岔口,宋棯安蹲下身仔细观察了地面,确认右侧灰尘比较多,看来平时他们一般会走左边,宋棯安没有多犹豫,径直向左侧走去。 地下要比月老庙广阔多了,四通八达,宋棯安环顾四周,心中顿觉不好。 这地下居然是地牢式的构造,笨拙的木牢房紧紧连在一起,显得狭窄而压抑。地牢里面空荡荡的,一丝人气和声音都没有。 宋棯安走了很久,也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但紧接着,宋棯安转念一想,或许为了防止那些孩子逃跑或者防止有人救孩子,那些人会把孩子关在最里面的牢房。 果然,待靠近地牢深侧,宋棯安就看到零零散散几人,百无聊赖地吃酒聊天。 这几人应该是负责看管孩子的,不过可能是孩子年龄太小,他们非常散漫,宋棯安没废什么气力就溜了进去。 在最里面的地牢中,宋棯安果然看到了十几个五六岁的孩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白芷带到那个孩子也在里面。 最里面的地牢很潮湿,不时有些虫子老鼠趴到孩子身上,但那些孩子都毫无所觉。 宋棯安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放下心来。这些孩子只是被药睡了,还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但旋即只觉得怒火中烧,这些人究竟给这些孩子喂了多少药才能让他们睡得这么人事不醒,白芷带的那个孩子,除了昨天他看到是醒着的,之后应该就被喂了药。但是那个孩子现在还在呼呼大睡,显然是药效还没有过去,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迷药分量了,这只是一个孩子,其他孩子呢? 宋棯安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现在可以很确定,这些人绝不是拐子。拐子最起码会顾忌到孩子的性命,毕竟如果孩子死了的话就不划算了。 但是这些人,下手残忍,药的分量也重,毫不顾忌这些孩子的性命。 还有那个叫白芷的,毫无顾忌把孩子装到木箱,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孩子会窒息而死…… 宋棯安思绪烦乱,按照他们的这种做法,不知道这些孩子还能活多久? 一时间,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些孩子救出去。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先不说看守的这五个人,光是把这十几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带出去,他一个人根本办不到。 看来得找人帮忙了? 宋棯安思索片刻,自己和魏朝阳、周嘉三人出门游历,爹一定安排了人在身边,但是绝不会太多。这次游历平叔他们也是下了狠心,他也仔细观察过了,保护他们的人非常少。而且这些人的职责只是保护他们的性命,怕是不会轻易现身。 就算说动他们,仅靠这些人肯定是带不走这些孩子的,到时候打起来,恐怕也会伤及这些孩子的性命。 而且,就算可以拼命救这些孩子出去,幕后之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这么做只会给这些孩子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后续又该怎么安置他们? 难道要送他们回嘉阳? 宋棯安只感觉一瞬间思绪纷乱。 这些孩子肯定不会一直被关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转移出去,宋棯安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些孩子救出去,他决定去官府衙门一趟,让官府介入帮忙。 这些孩子同样也是朝廷的子民,他们应该不会置之不理…… 下定决心后宋棯安迅速离开了月老庙,悄悄潜入了知府衙门。 他不能光明正大的报案,这样会惊动那些幕后凶手。 再说,越多人知道越容易打草惊蛇。 况且自古江湖朝堂两不干,特别是有武林盟的教训在前。嘉阳当初已经和朝廷闹僵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要是他以江湖人或者嘉阳派的身份去报案,只怕这些孩子就算被救,也会留下嘉阳派细作的标记,但时候朝廷怎么处置他们不好说了, 所以他不能暴露身份,为了那些孩子,也为了不给嘉阳带来麻烦,让嘉阳腹背受敌。 知府衙内万籁俱寂,偶有守门的小厮打着哈欠,昏昏欲睡。信州的现任知府姓陈名永,称不得是一个好官,但是目前江湖势力日益壮大,他又处于两大门派的交界地,江湖朝廷关系僵化,自然是事管得越少越好。 在信州知府这个位置上,他虽然称不上尽心尽力,但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更深露重,陈永劳累了一天,早早就休息了。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有一丝冰冷抵在了他的脖子处,伸手一摸,他霎时清醒起来了。 这是一把兵器! 陈永不敢转头,他只能用余光扫到一个黑衣人拿着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豆大的汗珠滴落,陈永绞尽脑汁地想着近日可有得罪人的地方,但是,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了,只好颤颤巍巍地问:“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 这黑衣人正是宋棯安,知府守卫松懈,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潜了进来,找到了知府安寝的地方。他是故意弄醒知府的,还想着他要是敢叫,就捂着他的嘴。 结果,这知府倒是个聪明人,明明被劫持却也不叫,除了语气有些惊慌,随即便立马反应过来,镇定自若地问他想要干什么。他哪知道这时候陈永的心态已经崩了,但是好歹也是做到知府的人,陈永在最开始慌乱过后马上意识到:这个人不是来杀他的。 如果是杀手,凭着他的武功,自己早就在睡梦中没了命,但是他现在只是挟持,看来是有事情找自己,想到这,陈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刚才没有叫出声完全是刚开始被吓懵了,现在反应过来忙发问:“英雄在陈某可有事?” 宋棯安也不废话,他压低声音:“听着,现在在城中月老庙的地牢有十几个被拐的孩子被关在那,转动神像前的左边十五灯盏中的第三盏就可以打开地牢。但是那些孩子被人下了药,昏迷不醒,你现在立刻多带些人过去救他们。” 陈永惊闻此话,也是大吃一惊,自古拐卖孩童都是重罪,在自己管理的辖区内,居然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自己还毫无多觉。要是这件事传来朝廷,自己轻则乌纱帽不保,重则下狱治罪…… 宋棯安看出了陈永眼中的犹豫不决,这就是他不想和官府打交道的原因,这些官府的人,平常享受着百姓的供奉,搜刮着民脂民膏,一旦百姓出个什么事,他们第一时间就是先考虑自己的利益。 为了自己的那点小利枉顾百姓的性命,就现在这么紧急的时刻,他居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怎么救那些孩子,而是担忧自己。 宋棯安没有时间废话,用匕首轻轻在陈永脖子上划了一刀,威胁道:“我不管你怎么想,现在立刻派人去救那些孩子,那些孩子要是出个什么事,我要了你的命……” 陈永眼见着自己的血滴了下来,也不敢再有所敷衍,连忙讨饶:“英雄饶命,饶命……,我马上派人去救孩子……” 说着忙大声呼唤小厮暗中悄悄集结府内侍卫。宋棯安心里暗叹,这知府倒是聪明,不用他提醒居然知道不能打草惊蛇。 不一会府里各处都开始动了起来,宋棯安见他们这种阵势,恐怕没有一炷香的时间是弄不齐人的,他又实在担心那些孩子,索性自己一个人先到月老庙盯着。 不过,走之前,为了以防陈永在他走后拖延或者是泄露消息,他给陈永喂了毒药,这种毒半个时辰后发作,如果陈永不能及时处理这件事,他就只能等死了。 等宋棯安再回到月老庙也没有费多长时间,月老庙一切如初,他悄悄躲在月老庙中的槐树,观察着月老庙的情况。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月老庙外面似乎没有守卫。刚才宋棯安离开的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给他们解了迷药,看到他们毫无怀疑以后宋棯安才放心离开。但是现在,宋棯安没有看到他们,难道他们已经离开了或者察觉到了? 不管是这两者之间的哪一个,都不是宋棯安想看到的,再者,宋棯安自小学医,对于血的气味要比其他人更加敏感一点,他刚才靠近月老庙的时候似乎闻到了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血气,气味很弱,几乎闻不到。 宋棯安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飞身从树上下来,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地牢,他要去确认那些孩子的安全! 地牢空无一人…… 第6章 风波乍起 宋棯安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地方,但奇怪的是,这地牢干干净净,空无一人,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如果是这样,还不够可怕。 可怕的是这里的痕迹都被人清除过,桌子上的茶杯、地上凌乱的杂物,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痕迹。 这里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看来是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宋棯安心中暗道不好,没想到自己步步小心,最后还是打了草惊了蛇。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带着那么多孩子,他们会撤到哪里去? 宋棯安仔细在地牢搜索线索,最后确认这地牢的出口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当时进来的月老庙。 自己到官府一来一回也没费多长时间,他们一定还未走远,宋棯安当机立断想要退出月老庙去救那些孩子。 途经过道的时候宋棯安心中微微感到些许怪异。按理说,地牢中的痕迹已经被清除地干干净净,这说明幕后人想要营造一种这里无人来过的错觉,也可以掩盖此间罪恶。 但是,盯着过道中的数十盏灯盏,宋棯安越发觉得不对劲。 在灯光的照耀下,宋棯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宋棯安忽然嗅到过道里那些若有若无的血气远比其他地方浓厚得多。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宋棯安缓步后退,一步一步退出过道。蹲下身子仔细端详,宋棯这才发现,在这地牢中,不是泥土就是砖头,但是整个过道,居然是用木板打底的。 宋棯安不禁上手敲了敲,木板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很明显,这过道底下是空的。 宋棯安不禁暗恨自己大意,刚才他路过时居然没发现这居然是个陷阱。 在墙边摸索了摸索,宋棯安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将石头按下去,整个过道上的木板瞬间塌陷,露出层层叠叠的尸身。 此过道明显是条死路,通道下面满是尖锐的铁锥,锋利无比。若是有人不慎闯入此间地牢,只需要按下开关,纵使那人有通天的轻功,在这两侧光滑、毫无攀附之地,必死无疑。 而现在,宋棯安盯着满地破碎的尸山,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些瘦弱沉睡的孩童,被人毫不留情地置于铁锥之上,不知死前受了多少折磨。有些孩子的眼睛甚至都是睁开的,不过现在已经溃散无神。 殷红的血液从他们身下蔓延,宋棯安不忍地别过头,是他来迟了,若是他可以再快点、再快点…… 这些孩子可能也不会死。 若是他可以再果断点,与躲在暗处的人拼死一搏,说不定也可以救下这些孩子…… 若是早知道,他可以…… 宋棯安僵硬地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令宋棯安不解的是,过道中的尸体,除了那十几个孩子,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这些应该就是守在月老庙暗处之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些人,包括宋棯安见到的二娘,此时也面目狰狞地躺在下面,显然也是和那些孩子一样,毫无防备地掉入陷阱中,最后痛苦死去。 宋棯安强忍愤怒又再次瞧了瞧,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些尸体中,没有王关和那位不知名的男子。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逃了,一种是他们死了,但尸体却被转移了。 宋棯安无从知晓,但他知道,无论如何,王关和那位,一定是揪出幕后凶手的重要线索。 如果猜的没错,宋棯安绝望闭上眼睛,这些孩子的死他要负一定责任。 或许从他踏入月老庙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暴露了。 打草惊了蛇,为了掩盖罪证,这些孩子的命是留不下了。 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介入,这些孩子可能只是会颠沛流离,可能只是会寄人篱下,但绝不会这么痛苦地死在这冰凉凉的地下。 宋棯安越发自责。 不过,幕后之人心狠手辣却没有杀自己灭口,这点让宋棯安很是在意。他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幕后人知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不敢对他贸然下杀手。 除了这一个理由,宋棯安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杀人如麻的凶手放过自己。 宋棯安现在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还是感谢凶手留了自己一命,他现在也非常确定,幕后人消息也极为灵通,身份绝不容小觑。 这件事的复杂程度绝不是短时间可以查清楚了,看来得等回到嘉阳再做打算了,宋棯安暗暗打算,不管用什么办法,他一定会找出凶手…… “咕咚~” 水的声音! 宋棯安霍然回神,他眼睁睁瞧着通道中涌出清水,渐渐掩盖了尸体。 水过无痕,随着这些水的浸入,那些尸体渐渐变成粉末,发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并散发出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化尸粉! 宋棯安忍不住捂住口鼻,这水中居然掺杂了大量的化尸粉,把尸体化成粉末,然后冲散,无声无迹。 若不是自己亲眼目睹这一幕,宋棯安恐怕想不到有人会用这种方法处理尸体。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好一个燕过不留痕,杀人不留迹! 这些孩子,已经死得这么凄惨,凶手却连他们的尸体都不放过,宋棯安虽然气地想要杀人,但他现在毫无办法阻止,只能在心里默默立誓,自己将来一定会找出凶手,也让他尝尝挫骨扬灰的滋味…… 忽然,月老庙外传来嘈杂的喧哗声,像是有许多人闹闹嚷嚷向月老庙靠拢,似乎和庙祝发生了冲突,争论不断。 宋棯安心中暗恨:朝廷的人,来的真是时候。 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倒是挺积极,早就再三叮嘱陈永低调行事,但陈永现在的做法,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这里面若是真没有猫腻他就不姓宋。 不过他现在得抓紧时间离开了,等朝廷的人包围了月老庙,到时候就不好走了。要是再动起手了,事情就变得更麻烦了。 思及此,宋棯安不再犹豫,在这里悲痛也没有用,还不如找到凶手为他们报仇,他按下开关,关上地道,趁着朝廷人马不注意的时候无声无息离开了月老庙。 等回到客栈,周嘉已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魏朝阳一直等着宋棯安,见宋棯安归来,忙问事情怎么样? 声音很低,但是周嘉还是听到动静醒过来了,她实在是等得太困了,醒来还是有些迷糊,使劲揉了揉眼睛才让自己打起精神。 宋棯安看着周嘉天真关切的眼神,实在没有办法对她说孩子已经死了的这种话,只能敷衍着说孩子已经被救了出来,交给朝廷处理了。 周嘉听此话自是高兴万分,她自认为救出这个孩子她是出了大力的,这也证明,她可以保护比她更弱小的人了。 魏朝阳显然已经看出来事情不简单,他附和着宋棯安的话,将周嘉劝回了房间:“既然孩子没事了,嘉嘉你先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周嘉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万事无忧,又自以为做了一件大好事,兴高采烈地回了房间,没过片刻就陷入了梦乡。 而隔壁房的宋棯安也向魏朝阳简单讲述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魏朝阳看出来宋棯安心里的懊恼和自责,他虽然也很为那些孩子伤心,但是,他远比宋棯安更加理智一点,也看的更深一点。 “不必自责,你已经尽力了,而且,我不觉得这件事情只是简简单单的拐卖孩童,如果只是拐卖,有很多解决的方式,大可不必如此……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孩子另有他用,就算没有你,这些孩子结局也不一定好,不必太过自责。” 宋棯安心里也清楚,涉及江湖人,事情一定不简单,否则他们不会这么惊慌失措,急得杀人灭口,但他还是忍不住为那些孩子难过。 两人思虑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背后人的用意,他们到底想用这些孩子干什么? 最后魏朝阳还是决定先写信回嘉阳,让嘉阳派调查。 “毁尸灭迹?这应该是警告我们不要插手此事。 ”魏朝阳一语中的,获得了宋棯安的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些尸体分明就是算准了我回月老庙的时间,故意毁给我看的,他不止想警告我,还想借着警告我警告嘉阳不要插手此事,否则,今日死的是那些孩子,将来……” “如果真是这样,这江湖上,敢和咱们嘉阳叫嚣的人,恐怕在江湖上地位也不会太低。” 魏朝阳顺嘴接过宋棯安的话,面露担忧。 宋棯安仍然难受不已,他现在有点担心,若是幕后人反悔,派人过来刺杀他们怎么办? 毕竟如果仔细探查,就会发现,这次他们身边保护的影卫寥寥无几。如果在信州行刺,很容易就会得手。 但魏朝阳并不赞同宋棯安的担忧,毕竟谁都知道,嘉阳派的后辈只有他们三个人,不说他和周嘉,光是一个宋棯安,他现在可是宋家唯一的骨血,他若是出点事,恐怕这整个江湖都要被重新翻一番了。 “我出月老庙的时候,注意到庙中的十五铜灯被人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我刚发现他们的破绽,他们就反应过来了。朝阳,恐怕我们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视线氛围,他在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呢?” 宋棯安越想越气,语气不禁带着嘲讽,他到现在都有点匪夷所思,根本没有想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不过这也说明幕后之人的阴险狡诈、心细如发。 这样的人,手下还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太过可怕了! “他恐怕不想得罪我们,你想想,一个地方我们就发现十几个孩子,那其他地方呢?狡兔三窟,我不信他只有这一个地方。他们行事缜密,想来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魏朝阳说到了宋棯安的心坎,惹得宋棯安频频点头赞同。 “幕后之人这是想告诉我们,今日因为我们的插手,十几个孩子死了,来日我们若是再插手,还会死更多的孩子”。 魏朝阳思索良久,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这次也给了他们一个教训,以后再遇到此事,绝不能贸然出手,否则害人害己。 况且,魏朝阳心中有了一个更恐怖的猜测,他觉得,他们这次发现这件事太过巧合,也太过顺理成章。 魏朝阳从来不相信巧合,他更倾向于有人想借他们嘉阳派的手除去某个人,不过这个猜测他没有说出口。 没有救出那些孩子,宋棯安已经很难过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被人利用,无意间害死了那些孩子,还不知道会如何崩溃呢。 顺着魏朝阳的思路想了一遍,宋棯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很多事,他确实没有魏朝阳想得深。只是,如果真是这样,为了那些孩子,嘉阳派调查此事的时候未免会投鼠忌器,但是要是放过幕后之人,他也不甘心。 这件事想来想去,居然没有十全十美的解决办法。宋棯安不觉有些气闷,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恨恨地想着要是让自己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似想到什么,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朝阳,你可知道,这江湖上有哪个门派的令牌上面是一条蛇?” 似乎觉得不够具体,宋棯安补充道:“就是一种通体幽绿、眼睛发红的蛇,这种蛇我没有在医术上见过,但是看着就让人感到恶心……” “蛇?” 魏朝阳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苍蓝教?” 宋棯安闻此也是脸色大变,苍蓝教是江湖上仅次于嘉阳势力的存在,若真有苍蓝教的参与,恐怕事情会变得棘手很多。 不过他不记得苍蓝的令牌上有带着蛇,苍蓝的令牌上面不是一朵蓝色的海棠吗? 魏朝阳看出了宋棯安眼中的疑惑,解释到:“苍蓝教最先开始是由现任教主贺棠的师父乌柯主管,他来自滇南的一个小部落,那里的人崇尚蛇神。所以,苍蓝教一开始的令牌就是一头通体发绿的蛇,后来乌柯身死,苍蓝教才将令牌改成现在的海棠,用以彰显贺棠至上之尊。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只是,魏朝阳暗暗思索,乌柯已经死了,剩余势力也已经被悉数剿灭。 难道真的有漏网之鱼? 第7章 旧事 想到这,魏朝阳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你知道乌柯当时为什么被杀吗,这个人极其残忍,他善蛊。滇南一般是由虫练蛊,但是这种练出的蛊虫寿命都不会太长,多则两年,必死无疑。这个乌柯,他突发奇想,以人练蛊……” “以人练蛊?” 宋棯安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身为医者,他还是对蛊这种事略有了解的。 师父好像非常厌恶蛊术,认为医者是用药治病救人而不是投机取巧。特别是蛊术这种,用一些阴毒的手段把成千上万的虫自相残杀,最后得到一只蛊,用它达到治愈的效果,这种做法有违天和。 所以从来没有让他看过这些。 不过幼时他也曾好奇地研究过,所涉不深,只能说略有了解。 只是,蛊自带毒,怎么可能会和人相融? 魏朝阳听出宋棯安语气中的不可置信,解释道:“是的,他在中原武林开启了另一种练蛊的方式,就是用人练蛊。刚开始只是买奴仆,后来因为练蛊,死的人越来越多,这种阴毒的方法很快就遭到了中原武林的抵制。” 这些事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只是魏朝阳管理嘉阳派的消息来往,在以往的记载中读到过:“后来乌柯遭到了一些正派人士的追杀,离开了中原。再听说时,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如意楼的人,做了贺棠的师父。成平二年苍蓝教脱离如意楼,这个人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气。” 也就是他,在周如意下手时保住了贺棠的性命,这才让篬蓝教得以独立而生。 宋棯安似乎也有所耳闻,对于乌柯,他好像想起来了。 此人曾经不远万里来嘉阳派拜师父为师,不过师父觉得此人心术不正,所以并没有见他。这个人走之前在府外撂下狠话,言此生会以神医曹珏为毕生追求。 当时他语气狠厉,不像是恭维,倒像是说“这一辈子一定会把打破曹神医珏的名号,将曹珏踩在脚底”。 当然,宋棯安是没有亲眼看到的,这些都是他从平叔口中听到的。 此时听到魏朝阳提起此人,不免思绪万千。 魏朝阳却是不知道这段往事,接着道:“苍蓝教建立以后,他成为了苍蓝西庄主,广收门徒,扩大自己的势力。后来贺棠中毒,他掌握了苍蓝教的权力,就故态复萌,又开始以人练蛊。贺棠自然是不愿意做这种泯灭人性的事,大概在成平四年的时候,他们爆发了剧烈的冲突,以乌柯为首的西庄势力都被剿灭。按照咱们嘉阳派的记载,当时西庄死伤惨重,乌柯更是惨死,尸体被曝尸荒野。” “真的死了?” 宋棯安很是怀疑,既然乌柯这么厉害,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一败涂地? 魏朝阳点了点头:“确实死了,当时西庄除了12岁以下的孩子,剩余门徒全部被杀。为了清除乌柯的势力,贺棠还一改往日作风,大开杀戒,凡是和乌柯有关联的人,不管无辜不无辜,都被杀了。就算是他那些年幼的徒弟,也莫名其妙都死了。” “所以说,乌柯的徒弟不应该会出现?” 在地牢中看到的令牌又重新浮现到宋棯安眼前,让他不禁沉思,难道这些人用这些孩子也是为了效仿乌柯,以孩童练蛊? 宋棯安也曾听说过,很多人都觉得越是年幼的孩童,体内未浸染天地中的秽气,身体纯净,更能把天地良药发挥到极致。 在这些孩童中,也是有讲究的。 如刚刚出生的孩童,此时虽然最为纯净,但这些孩子夭折得也多,更遑论用来试药;只有那些四到八岁的孩童,此时已经长成,更适合试药炼药。 那些孩子的年岁也符合,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乌柯?” 宋棯安念了念这个名字,这是十多年的旧事了,他当时年纪较小,对这些事情不太清楚:“有可能是乌柯的势力还留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按照魏朝阳所说,乌柯的势力已经尽数剿灭,那个灰衣人手中为什么会有一块已经无用的令牌。 宋棯安可不相信一个人会随身携带一枚早就应该消失掉的令牌。此时他心中又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当时多留意了几眼,否则这么大的一条线索就错过了。 “不无可能,当时太乱,可能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如果你没有看错的,那个令牌应该就是当时乌柯设计的令牌,亦或者是……” 宋棯安想到的魏朝阳也已经想到了,但他却低眉沉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事太过怪异,好像暗中有一只手一直引着他们思考。 “或者是,有人借着乌柯的名来行事,误导我们,或者他根本就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不仅仅是我们,他想转移所有调查这件事的人的视线。” 宋棯安脱口而出。 魏朝阳没料到宋棯安也想到了这层,不禁微微有些诧异,他抬头和宋棯安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可能性太多了,根本没有办法确定真假。 “反正这件事我感觉和苍蓝教脱不了关系。” 宋棯安无比确定,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苍蓝教,由此可以看出,苍蓝教就算没有参与,也绝不无辜。 显然魏朝阳也是这么想的,篬蓝教自来内斗就极为严重,这次说不定也是如此,他和宋棯安只是恰巧做了别人的刀子罢了。 最终两人决定先把这件事传回嘉阳,等后续派内调查结果出来再做打算了。 出了这样的事,两人都没有了睡意。魏朝阳瞧了一眼毫无睡意的宋棯安,思索良久,还是问了出来:“你去找了朝廷的人帮忙?” 宋棯安想到这也是一肚子怒火:“别提了,我本来想找信州知府帮忙,结果他拖拖拉拉……朝廷的人,一如既往都是酒囊饭袋!” 说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皱起眉头:“我让他集结人手,结果他拖拖拉拉的,半天都没有弄好。你说,这个信州知府会不会和苍蓝也有勾结,否则为什么他身为一个知府,关于这些孩子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积极……” “苍蓝肯定私底下和朝廷有联系,这件事是我的过错,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魏朝阳觑着宋棯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管怎么说,没有对宋棯安坦诚这是他的错。同时魏朝阳心里也清楚,这件事他完全可以当作不知道的样子。但是朋友贵在信任,他做不到什么都瞒着宋棯安。 宋棯安这下真的有些诧异了,他还以为这只是他自己的猜测呢,所以随口一说,没想到魏朝阳居然知道些内幕。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魏朝阳居然对他有所保留。 宋棯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魏朝阳看出了他眼里的疑惑,主动开口:“信州知府?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现任知府应该叫陈永吧。这个人出生于渭河陈家,这个家族传承已久,极重名声。陈永这个人,虽然称不上是一个好官,但是违背良心的事他不会做。这个人还极其聪明,否则也不会在信州呆这么多年,还拿到了信州的实权。这件事他不至于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恐怕是碍于什么不方便管吧,所以才对着你装糊涂。” 宋棯安眼神复杂,他还沉浸在魏朝阳居然提防他的震惊中,再听到魏朝阳对朝廷情况了如指掌,就算是远在嘉阳之外的一个小小的知府,他足不出户就能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是宋棯安第一次感受到他和魏朝阳的差距。 明明年龄相仿,但是魏朝阳对江湖的了解已经远远在他之上,难怪父亲身边的那些人一直怂恿着他回嘉阳派。 只不过宋棯安没有想到,他才刚回到嘉阳派没多久,魏朝阳居然也起了心思。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同魏朝阳相处了,只能听着声音含糊地应了两声。 不过宋棯安不得不承认那个信州知府的演技果然厉害,如果不是魏朝阳告诉他,他一点破绽都没有看出来,也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个人在骗他,只会以为他确实不知情。 “我并非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牵扯会这么深。有话不说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但是小安,我并非是不信任你,只是有很多事情,不合时宜罢了。” 魏朝阳并不想把自己和宋棯安的关系闹得这么僵硬,虽然他承认自己是有些私心的。只是身在位,他也有很多不得已。 岂料宋棯安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直接打破了他的辩驳:“你不告诉我,是因为我们宋家和朝廷的关系吧,江湖谁人不知我们宋家和朝廷有血海深仇,你不是故意不告诉我,你是根本就不打算告诉我吧,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会找朝廷帮忙……” 魏朝阳怔愣,谁都知道,当年宋家是被朝廷灭门的,除了现任嘉阳派掌门宋子殷侥幸逃生以外,其他人皆被暗杀。 因为此事,嘉阳派很长一段时间都和朝廷势同水火。后来老皇帝死后,新帝继位,对嘉阳派多加安抚,并默认将新阳城归属到宋子殷名下管理,承诺不插手江湖大小事…… 种种举动,终于换得嘉阳派和朝廷在北方的表面平和。 但即使这样,江湖谁人不知,宋子殷宋掌门憎恶朝廷之人,已经到了一种深恶痛绝之势。一旦发现嘉阳派有人和朝廷勾结,皆严惩不贷。 这么多年来,嘉阳虽然一直和朝廷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其内里,也只有局内人才知道了。 宋棯安自小受此熏陶,对朝廷之人的感官非常不好。 魏朝阳急忙解释:“不是这样的,苍蓝和朝廷勾结的事二叔也是知道的,这次没告诉你确实是我的错,但我确实不是因为你们宋家和朝廷的事才没有告诉你,我就是没想到事情会闹这大……” 魏朝阳确实没有说谎,虽然他打心底觉得宋棯安绝对不会和朝廷之人有联系,但他不说的原因确实是他刚开始有些大意了,他压根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信州,居然有如此重案。 他以为,宋棯安一个人足以解决这件事,谁知道…… 但他也承认自己理亏,欺瞒了宋棯安。 至于真实原因,魏朝阳没有办法告诉宋棯安,最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看着魏朝阳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宋棯安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行了,我相信你,不用解释了”。 其实宋棯安心里清楚,随着他和魏朝阳的年纪越来越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嘉阳派掌门就从他们两个之间酌选了。 嘉阳派现在的势力主要有两大部分,其一是魏霄师伯留下的人,大多是武林盟分裂后留下的旧部。这些人早年身在武林盟,而武林盟偏巧和宋家灭门之事有脱不开的关系,他们心里惴惴不安,自然希望魏朝阳能够重新夺回掌门的位置。 其二就是当年拥护父亲宋子殷登位的那些人。 魏霄师伯去世后,他们转头就支持了宋家,自然担心魏朝阳若是登位,事后会秋后算账,所以这批人自然是想要自己上位的。 从表面来看,自己是占绝对优势的,父亲宋子殷身居掌门之位,自己继位是顺其自然,就连当年与魏霄师伯交好的平叔,这些年来在两人之间都有偏爱自己的意思。 褚平师叔掌管着嘉阳派的影卫,他的选择会直接影响下一任掌门的酌选。 宋棯安以前一直随着师父云游四海,从不插手嘉阳派事务,所以派内一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如今他已经决定在嘉阳留一段时间,朝阳那边的人自然有些着急,看来已经灌输了不少让朝阳提防他的想法。 只是不知道,朝阳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宋棯安想到这些糟心的事就很头疼,他不想掺和这些事,也根本就没有耐心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但是,当年祖父就是自己放弃了武林盟盟主的位置,拥护好友周泽明成为盟主。后来两人心生嫌隙,致使宋家最后被灭门。 这场教训到现在对宋家影响都非常大,致使宋家增设祖训:绝不会把权力放在别人手里…… 宋棯安不想争,但他也绝不会步入祖父的后尘,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朝阳想必也是这个想法。 这是一个难解的局,宋棯安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既能保住和魏朝阳和友谊,又能保住宋家不再受制于人。 他索性没有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起魏朝阳:“篬蓝教是什么时候和朝廷勾连的,我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 魏朝阳意识到宋棯安的态度缓和只是表面,不禁有些沮丧。他垂下眼睛,缓慢道来:“很久之前的事了,你也知道,如意楼基本是曾经的武林盟分裂出来的。当初周泽明初建武林盟时就借助了朝廷的力量,后来朝廷趁机在武林盟安插了不少暗桩。老皇帝死后,这些暗桩就暂时沉静下来,掩藏在武林盟中,等待朝廷的诏令。再后来朝廷南迁,这些暗桩就跟随周如意到了南边。” 宋棯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说他也知道了,篬蓝教从如意楼分裂出来后,这些暗桩有些就顺便转入篬蓝教。 相信这些人的数量必然不少,毕竟朝廷是绝不可能让一人独掌江湖的。 果不其然,魏朝阳的话也传入了宋棯安耳中:“这些人在篬蓝教中掌握了一些权力,然后便鼓动篬蓝教同朝廷勾结。前些年还不够明显,但是近些年来,贺棠伤势加重,无力管理篬蓝,这些势力就开始活跃起来。更可笑的是,这些势力居然想要效仿周泽明,寄希望朝廷帮助他们统治整个中原武林,特别是铲除咱们嘉阳派。” 这倒是略微让宋棯安有些诧异,毕竟当年朝廷在北边也吃了不少的亏,没想到他们还能卷土重来。 魏朝阳看到宋棯安面色有所缓和,赶忙乘胜追击:“你也知道,朝廷一直和你们宋家有……矛盾,特别是现在你爹掌管嘉阳,所以朝廷也很乐意看到嘉阳的覆灭。这些年来,虽然嘉阳和朝廷、篬蓝没有大的矛盾,但是小摩擦几乎不断,特别是其中还有如意楼的挑拨离间……” 第8章 闹剧 宋棯安面色复杂:“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自私?这些年我和我师父在嘉阳的庇护下逍遥快活、无忧无虑,却不知道嘉阳派处境如此危险,腹背受敌……” 宋棯安心中生出一丝愧意和悔意,早在父亲继魏霄师伯掌门之位起就饱受争议,特别是嘉阳派还残留着魏霄师伯的大部分势力,自然举步维艰。 但宋棯安也不得不承认,他心中对父亲是有些许怨怼的。 为了自己郁郁而终的母亲、为了多年不知踪迹、不知生死的幼弟…… 所以他将一切过错归罪于不负责任的父亲,甚至在随着师父外出云游时,心中却是恶狠狠地发誓,既然父亲那么喜爱权力,那就让他独自和那冷冰冰的权力过一辈子吧! 虽然随着逐渐长大,宋棯安已经懂得父亲的苦心,但多年的生疏已经令他不敢再将这些歉疚说出口。 明明知道父亲殷殷盼着自己归来,但还是自私地选择了逃避,甚至为了躲避和魏朝阳的纷争,不愿意承担本该承担的责任。 魏朝阳看着满眼自责的宋棯安,语气和缓下来:“这些年二叔从来不让你们知道嘉阳不好的事,就是希望你可以快快乐乐的,人的一生就这么短暂,如果你像我这样,就会知道快乐是多么珍贵。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自责和懊恼的,只是希望……” 魏朝阳紧紧攥着轮椅,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他顿了顿,终于有勇气说出他一直想说出的话了,“小安,这次回去就不要走了,留下吧,留在嘉阳,二叔很想你,我也希望你能回来……” 似乎想起自己刚才欺瞒宋棯安的事情,魏朝阳不免有些尴尬,他苦笑一声,诚心道:“小安,你可以不用管旁人说什么,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还不相信我吗,我只希望你能够按照自己的心走,无论你如何选择,我会支持你。” 至于掌门之位,能者居之,魏朝阳不会说什么“拱手相让”的傻话,但也不会性命相争。若是日后宋棯安可以担当此大任,魏朝阳也不介意屈于他之下。 魏朝阳曾经很羡慕宋棯安,羡慕他有家人、师父的庇护和宠溺,这些都是他很久不曾感受到了。 不过他仅仅只是羡慕,没有一点点嫉妒。 他其实是一个很恋家的人,嘉阳派就是他的家,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家’的感觉,不想让它遭受到迫害,哪怕是一点点伤害。 宋棯安听着魏朝阳的腹诽之言,胡乱应和了一声,他的心里也很乱。 按理说他确实应该留在嘉阳,帮父亲稳定局势,但是,他常年随着师父在外游历,已经习惯了这种自由的感觉,嘉阳派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困住他的枷锁,让他不得自由。而且宋棯安心中很是忐忑,一旦他回到嘉阳,嘉阳派的局势必然会发生巨大的改变,首当其冲就是魏朝阳会受到些许麻烦。 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宋棯安无法给魏朝阳肯定的答复,但魏朝阳的话也提醒了他,看来,这次他确实应该做出选择了…… 第二天天微微亮,三人便重新出发了,魏朝阳和宋棯安没有告诉周嘉真相,只是在周嘉问询细节的时候以“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含糊过去。 周嘉心大,也十分相信两位兄长,自然不会怀疑。 旅途漫漫,幸运的是中间再未起事端。 原本魏朝阳还担心信州案的幕后人会再次出手,所以一路几乎战战兢兢,甚至开始约束周嘉外出,差点同周嘉闹起不快。 但幕后人似乎沉寂下来,一点动静都没有。 信州发生的事魏朝阳已经事无巨细记录好,让身边的影卫加急送回嘉阳,他有预感,这次信州孩童案或许会打破江湖多年的平静。 至于篬蓝教? 看来今后与篬蓝教的交集不会少了,魏朝阳望着远处的六安郡暗叹,他已经和宋棯安商量过了,前面就是篬蓝教的地盘,正好他们可以借此机会暗中查探一下苍蓝教哪些人与此案有关联。 或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虽然线索很重要,但魏朝阳由衷希望此行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但想到那些惨死的孩童,又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希望此行有所收获吧。 六安位于槐山以南,背倚祥山,居南之要塞,易守难攻。 由于此地是篬蓝的边界之地,城墙一改南方的雅致森严,反而模仿北方建筑的巍峨庄严,倒叫三人有了一种亲切之感。 等进了城,又是另一番景象,城中房屋又体现了南方的小雅,错落别致;街道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小吃、杂物,其中的彩泥玩偶更是让周嘉爱不释手;行人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声络绎不绝。 魏朝阳坐着轮椅,行动不便,宋棯安便提出到相对安静的酒楼进食。 周嘉虽然向往热闹,但是她从小被魏朝阳抚养长大,自然不会放下魏朝阳只顾自己玩,对于宋棯安的提议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魏朝阳却是很是内疚,他不想拖累宋棯安和周嘉,但奈何身体不便,处处需要他们照顾。 心头沉重的魏朝阳提出让宋棯安送他回客栈。这样,没了他的拖累,宋棯安和周嘉就可以在六安痛快游玩了。 但宋棯安早就看出来他的打算,根本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在和周嘉的一唱一和下,两人终于劝服了魏朝阳,选择一家名为“一品楼”的酒楼订好了房间。 魏朝阳被堵住了话头,无奈一笑。他心中很是感动,这一路上,为了顾及他,宋棯安和周嘉已经牺牲很多了。 但有些言谢不能表达,魏朝阳只能暗暗记在心里。 一楼大堂很嘈杂,人来人往,地面也不甚干净。宋棯安略有些洁癖,他咬了咬牙,索性招人把魏朝阳抬上了二楼,到二楼雅间坐了下来。 二楼果然比一楼干净多了,也清净多了,宋棯安安置好魏朝阳,就挥手叫来小二。 三人各自点了几个饭菜,就坐下来等着吃饭。 菜还没有来…… 周嘉感到有些无聊,这个酒楼上菜也太慢了。但是有师兄在场,周嘉还是收敛了自己的性子,没有缠着宋棯安聊天。她百无聊赖地从窗户看向外面。 “那个圆圆的大丸子是什么,看上去不错啊;那个是水煎包吗,看起来不错啊......” 周嘉看着这些美食,心痒难耐。她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刚才路过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为什么没有买? 但是,现在要是下去的话,师兄肯定会内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和二哥。所以周嘉没有出声,只能望着那些美食独自叹息。 她哪知道,魏朝阳的眼光早就落在了她身上,也看出了周嘉想要吃外面小摊上的美食。他心中有些内疚,自己刚才应该坚持在街上吃的。他正想办法让周嘉下去吃,就听到一阵嘈杂声传来。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阿爹,阿爹......” 有人在求救! 这下不止魏朝阳听到了,周嘉和宋棯安也听到了,三人一致看向声音的来处。 只见街旁一个小巷子先是大喇喇走出一个身穿粗布褐衣的男子,他肩上扛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棒,身后跟着两个看起来应该是随从的人。 这两人拖赶着一个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 少女满脸泪痕,随着粗暴的拖拽跌跌撞撞得走,嘴里不停喊着“阿爹,阿爹......” 后面紧跟着一个老汉,不住地磕头“饶了我们吧,陈坊主.......,谁来救救我们啊.......”,边磕边去拽为首那人的衣摆。 为首那人叫陈六,这是从围观群众的讨论声中得出的,这个人似乎是六安郡的一个地痞流氓,为人熟知。 这个陈六转过身,不耐烦地蹬了老汉一脚,语气满是不耐烦:“饶了你们?可以啊,还钱!” 此时人已经围了一圈,议论纷纷。 有一个穿着蓝色布衣的书生看不下去,气愤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样也太欺负人了,再怎么样都不能动手打人啊”。 陈六似乎对这种打抱不平的人非常不耐烦,他翻了个白眼,从衣服里面掏出来一张借据,转身给那些人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老头欠我钱,把他闺女押给我了,现在他还不起,我自然要拿他闺女……” 说着他直勾勾盯着那个书生:“怎么,你想英雄救美,好啊,你替他还啊!” 陈六转头走到那姑娘那,色眯眯摸着那姑娘的脸:“姿色还不错,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呢?” 那少女也已经听到书生的话,她似乎找到了救星,不住得喊:“公子救我,我以后必当牛做马回报”。 那书生听到要拿银子,已经呐呐不敢言了。看那少女往这边挣脱,更是涨红着脸急忙后退。 看到书生的囧样,陈六慢条斯理折好收据,放到怀里,大声嘲笑:“所以说,没钱,就别乱管闲事,哈哈哈~” 此时那几个随从发出一阵哄笑,似乎在嘲笑那书生的不自量力。 围观的人见此情景,也不敢出声了,生怕那姑娘向自己求救。 周围一片寂静,陈六得意洋洋地瞥了那书生一眼,随即潇洒一挥手:“走!” 那姑娘一听此话,更是面如土色,她拼命挣扎着向那书生跑去,想抓住这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那书生见此更不敢说话了,他急急忙忙退出人群,快步离开了这里,没有理会那姑娘的声声求救。 魏朝阳在窗户看到这闹剧,心里感觉有点奇怪,这伙人来得有点巧了。他暗叫不好,周嘉冲动又心软,看到这一幕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他忙出声唤道:“嘉.......”。 还不待他说完,周嘉已经从窗户那跳下去了。 魏朝阳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他想了想,最后低着头笑了一下。 魏朝阳回头看了看旁边的宋棯安,他此时正不慌不忙地看着这番情景,一点见义勇为的意思都没有。 不仅如此,看到魏朝阳望过来的目光,宋棯安还好心地起身将魏朝阳推到了窗户那,让魏朝阳可以瞧得更清楚。 他也没有离开,站在魏朝阳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只是眼中的兴味怎么都掩盖不住。 魏朝阳心中疑惑更甚,他清晰地感到宋棯安眼中透露出一种好戏开场的态势。随即他无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棯安可不是爱看热闹的人,要是这伙人真的有异,他又看得出来,怎么可能不提醒自己和周嘉? 师弟绝不是这样的人,魏朝阳心里默默念叨两遍,强迫自己忘掉宋棯安的眼神,把注意力放在了街上的闹剧上。 再说街上,陈六说跑了多管闲事的书生,正待接着走。 突然,他背后传来一阵大力,好像有人蹬了他一脚,然后他摔了个大马趴,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围观群众发出一阵叫好声,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无一不是对陈六的嘲笑。 “谁?” 陈六出了洋相,跳起来大叫:“我一定......” 随即他回头,眼前一亮。 只见眼前的少女不过二八年华,穿着一身淡黄色劲装,腰间别着两柄短剑,明眸皓齿;她梳着高马尾,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别有一般滋味。 这女子正是周嘉。 “好一个漂亮的小娘子”,陈六不觉语气软了下来,“小娘子有何贵干?” 陈六色眯眯的眼神让周嘉感觉非常不舒服,但是看到可怜的少女,还是出口问到“你为什么要为难他们?” 她太冲动,打从看到那老汉求救就跳了下来,根本没有听清楚事情原委。 这话让陈六感到不耐烦了,这一个接一个,还有完没完:“欠债还钱,当然是他欠我钱了,你要救她,可以,他欠我们50两,你拿钱,我放人......” 五...十...两... 周嘉傻了...... 她犹豫了,如果现在是在嘉阳,她想也不想就拿银子救了这姑娘。 但是现在…… 她和两个师兄被“赶”出了嘉阳,二叔和平叔也没有多给银子。他们三个人身上的银子加起来不过一百多两,这还是宋棯安身上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至于魏朝阳和周嘉,两人身上的银子加起来也不够十两。 这一路上的各种花销都是宋棯安一手包揽,周嘉自然想救人,但她不想用这件事来为难宋棯安。虽然两人是家人,但断没有强迫别人拿银子做自己事的说法。 毕竟是宋棯安的银子,他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刚才二哥也看到了这一切,但是他没有出手,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周嘉思索片刻,看来这件事她自己要想办法救人了。 第9章 行侠仗义? 难不成要出手? 周嘉摸着腰间的短剑思索,她心里清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如果这个老汉真的借了人家的钱不还,那就是他的错,债主过来讨债也是天经地义。 自己贸然插手反而显得很不讲理。 她只是看不惯明明是这个老汉欠的银子,最后却要牵连到一个无辜的女子身上,说不定今日被带走,这个女子一辈子都被毁了呢? 父母的错为什么要儿女承担呢? 这个女子正值青春年华,还有大好的岁月,再听听陈六刚才的话,这个女孩被他带走,她一辈子就被毁了。 周嘉有些愤愤不平,看着苦苦哀求的女孩,周嘉又一次心软了,今天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把这个可怜的女子救出来。 但是没有银子怎么救呢? 陈六见周嘉迟迟没有拿出银子来,不禁嘲讽道:“小姑娘,你不会身上没带银子,哈哈哈~,没带银子就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过来,哈哈哈,还想救人!你们说是不是?” 魏朝阳看到这一幕就已经有些明白了,这些人句句不离银子,又句句在逼周嘉拿银子救人。难道? “这些人难不成都是一伙的?骗子?” 宋棯安正出神地看着下面的这场闹剧,骤然听到魏朝阳发问,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看出来的?” 话一出口,宋棯安就知道不妥了,这句话岂不是表明他早就知道这伙人是骗人的,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周嘉进入骗局。 哦,外加一个魏朝阳也被骗了,这未免有点不太够义气。 宋棯安心里狠狠啐了自己一口,随即轻笑一声,为自己辩解:“我也是后来才看出来的,本来想提醒嘉嘉的,谁知道她动作那么快,我还没有说话她就跳下去了。唉,动作这么快,我想阻止也来不及啊!” 然后宋棯安低头就看到魏朝阳眼中噙着地笑意望着自己,就是不说话。 在魏朝阳谴责的目光中,宋棯安彻底投降了,他生无可恋地承认:“好吧,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骗人的,我就是想看看你们能不能瞧出来,什么时候能瞧出来?咳,我可不是故意玩弄嘉嘉的。” 说着他的目光投向在那急得抓耳挠腮的周嘉,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可信,找补道:“没事,大不了我等嘉嘉想出办法的时候,我再下去阻止她,告诉她真相不就得了?” 魏朝阳有些无语,听宋棯安话中的意思,他分明是热闹没有瞧够,还想再瞧瞧。 一会儿? 恐怕不用片刻这群骗子就把周嘉身上的银钱骗光了,到时候宋棯安再下去阻止...... 呵,这件事过后,周嘉绝对会对宋棯安这个师兄非常崇拜。 宋棯安倒是打了一把好算盘! 魏朝阳欲言又止,其实他只要在窗口喊一声就可以阻止周嘉,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说话。 嗯,既然师弟想要瞧热闹,就让他瞧好了,而且说不定可以借着这件事让周嘉知道江湖的险恶,让她以后对他人多点提防,不要总是相信别人,也不要总是这么冲动,动不动就要行侠仗义。 魏朝阳私心觉得,自己可真算是一位好师兄,既满足了师弟的恶趣味,又教授了师妹行走江湖的经验。 这一举两得的事情,他就不要做恶人了! 不过,魏朝阳瞄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看得兴致勃勃的宋棯安,心里涌起一种无力感。他记忆里的师弟可是自小就有君子之风,安安静静,行事老成稳重,从不轻易开玩笑。 就连自己和他相处,都得规规矩矩。 魏朝阳可还清楚记得自己幼时想要同宋棯安表示亲近,特意在午饭前搜刮了许多有趣的传闻想要讲给宋棯安听。 奈何自己兴高采烈讲了大半天,趣闻讲完了也没换得宋棯安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自己绞尽脑汁,急得满头大汗,宋棯安才抬头淡漠地瞧了他一眼,然后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师兄,食不言寝不语。” 这句话把魏朝阳噎得面红耳赤,差点当场爆哭。 这也令幼时的魏朝阳沮丧了很长时间,他以为师弟不喜欢自己。 直到有一次他看到宋棯安满面忧愁地对着三四岁的周嘉淳淳教导:“师妹,过午不食,你不能再吃了……” 当时周嘉看着被夺走的米糊,转身扑到自己身上嚎啕大哭。 以至于魏朝阳年后来同宋棯安相处都战战兢兢,连腰板都挺直了不少,生怕因为不守规矩惹得师弟嫌恶。 这才多长时间,乖巧可人的小师弟长成了这番好看热闹的性情? 不过这不令人讨厌,反而让魏朝阳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现在很好奇,二叔知不知道小安变成这个性子? 应该不知道吧,魏朝阳记得前段时间宋棯安刚刚回到嘉阳派的时候,满脸严肃,少言寡语。唬得魏朝阳私下再三叮嘱周嘉在宋棯安面前万万要守规矩。 咳,周嘉那时还嘟囔“不知道的还以为回来的哪知吃人的虎呢!” 魏朝阳倏然一笑让宋棯安摸不着头脑,他也没有发问,反而兴致勃勃地追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怎么看出来的?” 魏朝阳收回复杂的心思,望着窗外的一幕答:“太巧了,我可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 “哦?” “如果没猜错,这伙人应该从我们刚进城就跟着咱们了,伺机行骗。不过他们应该本来想在街道上行骗,但是没想到,因为我行动不便,咱们没有多逛就上了酒楼。他们也算是煞费苦心,二楼的这个窗户正对着一个街道,他们就索性在这个街道开始进行表演。不过他们太心急了,没有注意到那个街道都是围墙,根本没有住户;而且……” 魏朝阳顿了顿,接着道:“就算那个老汉住在这里,这块地段这么繁华,能住得起这么繁华地段房子的人家,又岂会欠钱不还?就算他真的欠了银钱,那伙催债的人不急急忙忙拉人走,反而一点都不匆忙,还在街道上给他们大把求救的机会?再者,这个窗户未免看得太清楚了,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我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当然,还有最后一点……” “什么,哪一点?” “看见人群里那个身穿灰衣的人了吗?” 顺着魏朝阳手指的方向,宋棯安果然看到一个相貌平平无奇、毫无特色的灰衣人,他夹杂在人群里毫不起眼,顶多有时候会发出一些推波助澜的话。 宋棯安摇了摇头,不明白魏朝阳从哪里看出这人和骗子是一伙的。他不耻下问:“那个人怎么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刚进城时我就看到过此人,在街上的时候他也鬼鬼祟祟跟在咱们身后,我瞧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不会武功,就没有起疑。但是现在又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他,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话音刚落,宋棯安就‘啪啪啪’鼓起了掌:“观察入微,分析细致,还加上一个过目不忘,师兄果然是师兄,师弟真是甘拜下风”,说着还摆出一副‘佩服佩服’的样子抚手行礼。 魏朝阳冷哼一声,觑了他一眼:“你这句话倒不像是在夸我,倒像是在打趣我?” 宋棯安大喊冤枉,自己可真是佩服魏朝阳才说出这种话。想当年他遇到这种骗局,可是哭着喊着要救那个可怜的女孩,谁说都不听,最后全身银子都被骗得精光,害得他被平叔嘲笑了好长时间。 后来他行走江湖就长了些心眼,再也没有被骗过。 魏朝阳应该是没有出过嘉阳的,所以宋棯安没有想到魏朝阳第一次遇到这种骗局居然没有受骗。 没有受骗就算了,他还可以这么清楚地分析出骗子的种种漏洞,似乎在说:就这,就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实话说,没骗到魏朝阳宋棯安是有一些失望的。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魏朝阳确实比他智商高那么一点点...... 不过宋棯安倒是有些好奇,周嘉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知道周嘉身上可没有多少银钱,如果她要是向自己求助,自己就告诉她真相,这样不就能收获一只可爱的、崇拜自己的小师妹了? 想想小师妹崇拜地看着自己的目光,宋棯安心中窃喜。 此时下面周嘉被陈六步步紧逼,又听到那女子的哭声也越来越大。 情急之下,周嘉灵机一动,她顺手拽下自己衣服上装饰用的珍珠,回怼道:“我确实没带这么多银子,不过我衣服上这三颗珍珠怎么也够五十两银子了,我把珍珠给你,你把借据还给这家人,并保证以后不要为难他们。” 除了师兄给的金钏子,这三颗珍珠可是自己全部的首饰了,周嘉有些许心疼。但一想到这些东西可以救一个于水火之中,周嘉便觉得万分值得了。 周嘉给的大方,这让陈六又有了别的想法,他眼神贪婪地看着这三颗带着些许粉色的珍珠,心里暗道,这珍珠圆润光滑,定然价值不菲。 五十两银子? 怕是一百两也值得。 这小姑娘果然出身富贵人家,不知她身上还有多少宝贝,早知道就应该多要点。 不过他也知道见好就收,至于这只肥羊,后面有的是办法。 想着他笑眯眯地伸手接过珍珠,佯装不信的脸色左右仔细瞧着珍珠:“真的,小姑娘莫不是在骗人,这珍珠看起来有这么好?”随后他佯装很大气道:“算啦,看在姑娘你心肠这么好的份上,我就放过他们吧!”说着回过头轻轻蹬了那老汉一脚:“老头,有人替你还钱了,真是可惜。” 周嘉气愤地瞪了陈六一眼,伸手扶着那老汉站起来。 那姑娘也挣脱满面焦急地跑了过来,扶着老汉对着周嘉不断道谢:“多谢女侠救命之恩,慧娘真是无以为报”,说着便掩面痛哭,言家中已无银钱,父亲身体不好,希望女侠可以出银子买下她,让她在身边服侍,这样也好救父亲的性命,让父亲有银子治病买药。 周嘉哪里见过这种感人的事,听着慧娘凄凄惨惨讲着自己的身世、家里的困苦;再听着一声声“女侠”“恩人”的恭维,不禁大发慈心,将自己身上仅有的碎银都拿了出来,塞到慧娘手中。 慧娘哪里肯接这全部的银子,她小心翼翼从碎银子中捡起一枚塞到父亲手中,然后又把剩余的银子塞回周嘉手中,然后跪在周嘉面前就叫小姐,声称一两银子就可以买下她,以后她就在小姐身后伺候了。 那老汉也急了,一两银子也不要了,抱着女儿就哭着:“都是爹害了你啊,都是爹的错”,一时间两人痛哭,让周嘉手足无措。 那陈六看着眼前的一幕出声道:“小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这姑娘分明就是想利用你。这家人可是欠了一屁股的银子。哼,他们是怕,今天还了我的银子,明天还不知道被谁拉着卖呢,索性今天卖给了你,还能好过点。这种人,我看你就不要管了,反正他们的银子也还不清……” 听着陈六毫不留情的话,慧娘想到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又想到自己将来不知身归何处,悲从中来不禁嚎啕大哭,连连求着周嘉买了她。 周嘉从小生活在府中,衣食不缺,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未免有些无措。她现在在游历江湖,自然也不可能买慧娘的,只能把她拉起来安慰。 看来这家人的困境就是没有银子,周嘉狠了狠心,把自己手腕上的金钏子拽了下来,连着碎银子不由分说塞到了慧娘手中。 慧娘还想推辞,两人就在你来我往中互相推脱。 魏朝阳看着眼前的一幕,再看看身边纹丝不动的宋棯安,不禁出口道:“你还不出手?真想看着嘉嘉被骗得干干净净?” 注意到魏朝阳着急的神情,宋棯安轻笑一声:“不急,这还没有结束呢,再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这才哪到哪,他还想再瞧瞧呢! 魏朝阳无奈冷哼一声:“随便你吧,不过我提醒你,要是嘉嘉知道真相以后哭鼻子,可不关我的事,你得哄。” 这句话一出,宋棯安就有些犹豫了,这么一想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周嘉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外出游历,自己这个师兄不帮忙就算了,还瞧她的笑话,这确实不应该。 若是周嘉后面真的难过地掉金豆子,那可有的头疼了。 不过,宋棯安瞥了魏朝阳一眼,暗自吐槽,这师兄心也黑,明明他大喊一声就可以阻止周嘉,但他不但不做,反而将这件事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他坐到旁边倒是瞧了一番好热闹。 看来确实应该阻止了,宋棯安抚了抚衣服,正打算摆一个帅气的姿势阻止。 第10章 顾童 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姑娘,别信他们,他们都是一伙的,都是骗子,都是骗子,不要信!不要信!”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少年人的莽撞,魏朝阳低头一瞧,人群中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满是脏污,不知道是从哪里爬出来的。但是他身上的衣服较为整洁,不似平常人家的孩子。 宋棯安顿时愣住了,这么一个和师妹培养关系的好机会被搅了。他心情有些不好,脱口而出:“哪来的搅局的?” 很显然,陈六那群人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好一只肥羊,眼看着他们就要大赚一笔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搅了他们的大局。 此时,陈六、慧娘心中也同时冒出一句:哪来的搅局的? “让让,谢谢……” “让让,谢谢……” 那少年在人群中左挤右挤,并对让路的行人礼貌道谢。终于,他气喘吁吁地挤到了圈子里。气还没有喘匀,这少年就急忙开口:“姑娘,别信他们,他们都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陈六打断。 原来是陈六眼见骗局被揭穿,不禁恼羞成怒,带着随从拿着手臂粗的棍子就打了上去。 那少年也顾不得说下去,连忙左右躲避,人群也因为陈六的这种行为四散而逃,生怕棍子落在了自己身上。 周嘉一看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慧娘就忽然变了脸色。 原本推推搡搡的银子被慧娘一把夺在了手里,她一把推开周嘉,转过头对着陈六喝道:“撤!” 周嘉见这些骗子要逃跑,怒从中来,她武功也不弱,直接一个飞身截住了慧娘,把自己的银子和金钏子夺了回来。 慧娘原以为这小姑娘只是有一些三脚功夫,待过了两招之后,她心中就叫苦不堪。这姑娘下手果断,毫不怜香惜玉,而且武功远远在她之上,自己绝不是对手。 紧接着她就感觉腰间一痛,继而飞了三丈远才“砰”一声摔到了地上。 手中的银子也没了,慧娘眼见面前这人不是自己这些人可以得罪的,忙喊着陈六慌忙撤退。 陈六也是一惊,慧娘的武功他是清楚了,他们这么多人加起来在慧娘手中都过不了几招。这姑娘却一两招就打败了慧娘,看来自己今天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想到这,他盯着面前这个左躲右避的少年不禁怒从中来,都是这个小子,本来大家伙就要成功了,这小子偏偏过来搅局,坏他的财路。 虽然听到慧娘撤退的命令,但是他不甘心放过这个小子,于是瞅准机会,一棍子下去:“小子,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不该管的事不要多管!” 周嘉转过头就看到棍子落到了那少年的头上,只听见“砰”的一声,也不知有没有打到,那少年已经站不稳了,晕头转向倒在地上。 周嘉见势不妙,也无心管逃跑的慧娘,转身就将陈六打了出去。 陈六自然不是周嘉的对手,被打得屁滚尿流,满地乱爬。甚至连周嘉的三颗珍珠都给双手奉上,周嘉本来不想这么轻易饶恕他,但是被打了一棍的少年此时已经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救人重要,周嘉也不管陈六了,反身赶紧把那少年扶了起来,大喊:“二哥,二哥……” 宋棯安在周嘉打架的时候就下来了,给她清理了周围掩藏在人群中的骗子的同伙,周嘉一出声他就过来了。 宋棯安先是检查了一下这少年被打的地方,看到只是肿了一块不禁松了一口气。幸亏没出大事。 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少年也是习武之人,陈六只是一个普通人,所用力道对他伤害也不大,而且周嘉也及时出了手,按理说不该晕过去。随即他伸手把着这少年的脉搏,把着把着,宋棯安的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周嘉看着这个少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更是着急。这少年也是为了提醒她才被打的,要是他真的出了事,她一辈子都良心难捱。 “二哥,二哥!他没事吧?” 宋棯安回过神来,看着焦急的周嘉安慰道:“没事,他没什么大事?” 周嘉放下心来,对于二哥的医术她还是非常信任的。但是她有些狐疑:“那他怎么晕过去了。” 宋棯安眼神复杂,看着周嘉认真的眼神,咳嗽一声道:“哦,他饿晕的。” 两人一时无语凝噎,毕竟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活生生饿晕到自己面前。最后还是宋棯安废了很大气力才把这位饿晕的少年背上了二楼。 几针下去,少年幽幽转醒。 不用他言明,宋棯安直接递上了热腾腾的白米饭,并贴心准备好了竹筷。 那少年也顾不得道谢,接过米饭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干掉了三碗饭,完全不顾宋棯安在旁边“先喝粥”“慢点吃”的劝导。 似乎是周嘉赤裸裸的眼光太过明晰,那少年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嘴里的饭食还未咽下,便急忙放下碗筷,支支吾吾开口道谢:“多谢几位英雄相救,顾童在此谢过了!”,说着还起身行了个辑礼。 岂料话刚说,顾童就开始拼命咳嗽,他被饭食呛住了。宋棯安似乎早就料到,紧接着就递过去一杯茶水,周嘉正好坐在旁边,也上前帮忙,又是拍背又是递手绢,忙得不亦乐乎,连宋棯安都没有再插手的机会。 顾童看着面前这个姑娘着急的神色,双目微蹙、面若桃花、唇不点而红,如此俏皮而又灵动的女子,顾童是第一个遇到。再瞧一眼姑娘抓着自己的手,想起这位姑娘刚才打退了恶匪、救了自己的情形,顾童只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周嘉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顾童的异样,她只是觉得顾童被打晕有她的一份过错在,她必然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而且瞧着顾童看上去与她年纪相差不大,而且心怀仗义,勇敢揭穿骗子的骗局,让她不至于受骗,自己是要心怀感恩的。周嘉自小就没有同年龄玩伴,师叔师兄们虽然宠着她,但自己一个人难免无聊。此次遇到顾童,又觉得两人有缘,自然心生兴趣,心中升起一种想要结识的意思,现在她已经完全将顾童看做是自己行走江湖结交的第一个好友了;殊不知她的这种殷切,倒是引得从未与女子亲近接触过得顾童心跳加速,少年心事自此不能明说。 魏朝阳倒是注意到了顾童的窘迫和尴尬,再看看师妹殷切的劲头,他心中不免有些气闷。宋棯安注意到了魏朝阳的脸色变得不好,急忙出口及时制止了周嘉:“嘉嘉,你看你弄得人家这位小公子都不自在了,还不快松手!” 开玩笑,这要是魏朝阳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周嘉,这小妮子决定会生气,到时候苦得可是自己,夹在中间难受不说,哄完这边有得哄那边。咳,再说,对于刚才的事,宋棯安心中还有一点点不能说的心虚…… 周嘉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看着满面通红的顾童,周嘉讪讪坐会自己的座位。其实现在她的心里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觉得无比尴尬:完了完了,新交的好友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放荡的女子吧! 宋棯安看到周嘉没那么热情之后心里大松一口气,他同魏朝阳对视一眼,更是心中叹了一口气:大师兄果然是奸诈,反倒是自己误会了,魏朝阳根本就没有训斥周嘉的打算,他只是用佯装要训斥周嘉,因为他知道宋棯安一定会先出口。结果自己果然上当了,奸诈,奸诈,宋棯安狠狠剜了魏朝阳一眼。 魏朝阳无视宋棯安的眼神,只是扬起的嘴角怎么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愉悦,这次可是师弟先算计他的,他只是时候小小地回敬了一下,也算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宋棯安也不敢说出口,他可是刚刚才把把柄递到魏朝阳手中。总的来说,他现在心里非常后悔,自己真是作死才要看周嘉的热闹,这下好了吧,被人抓到了小辫子。 不过,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今天,他就多管闲事帮帮自己这位大师兄吧。 随即宋棯安十分自然地站起身来走到周嘉身边,语气温和:“这位小公子从哪里来,为什么会知道那伙人是骗子?” 说着他顺手拉开周嘉,把她推到魏朝阳那一边,并给了魏朝阳一个眼神:我可是帮你了,看嘉嘉热闹这件事你得帮我瞒着。 魏朝阳接的很顺手,他直接拉过周嘉按到他旁边的座椅上,然后用眼神示意宋棯安,那意思明显就是在说:看你以后表现吧! 宋棯安…… 宋棯安简直要气炸了,他心里对自己这位师兄又有了新一层的认识,好得很,好得很,果然奸诈。不过他表面无异,脸上仍然挂着万年不便的笑容,语气亲切,不觉让人产生好感。 顾童也十分懵逼,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旁边香喷喷的小姑娘就换成了一个硬邦邦的男子。他十分不自然地躲开,口中解释到:“我……我是出来……出来游历的,对,游历的,出来游历,就走到这里了……” 哦,宋棯安心里窃笑,这小公子看起来是和家里闹了矛盾,离家出走的。 游历? 呵,这谎扯得也太不真了。 编瞎话就编瞎话,说谎还说得支支吾吾,反反复复,生怕别人听不出来这是谎话吗,就他这种说法,怕是傻子也不会信吧! 他心里还没有腹诽完,就听到周嘉开口说:“你也是游历的,哇,我们也是游历到此处的。结果就遇到了这伙骗子,呵,要是让我再见到他们,本姑娘让他们好看!” 宋棯安口中的水险些喷出了,师妹,你听他说不就好了,插什么嘴!而且这也太天真了吧,这种扯话也信?他有些埋怨地瞄了魏朝阳一眼,都怪你,把小师妹教的这么天真。 魏朝阳倒是一声不吭,坐在那里喝着茶,看着他们热闹。不知道为何,宋棯安心里有一点不舒服,他摇了摇头,把这股异常压在心里,不再开口。 那顾童一听此三人也是游历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说话也不结巴了。他提起这伙骗子,也是语气愤怒:“我本来是到六安玩的,结果刚入城就碰到这伙骗子,他们也是同样的招数”。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瞧着那位姑娘实在是可怜,就替她还了银子。后来那个姑娘又说父亲输光了家产,自己无处可去,想要追随于我。我当然不可能买她呀,所以我就给了她二十两银子的安家费”,说到这顾童激动起来,他一把拍到桌子上:“结果呢,这伙人不仅是骗子,还是小偷,不,是强盗!我本来找了家客栈住的好好的,结果他们不知道怎么就摸到了我的房间,偷了我的行李。我听到他们的动静就醒了,结果这伙人早就有准备,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们一棍子打晕了。等我醒来,我的银子和包袱都不见了……” 周嘉听完更是生气,随即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唉……”,怪不得这么惨,都给饿晕了,不过她还是稍微长了点心眼,没有戳穿顾童那点薄皮的自尊心。 只是她欲言又止的话还是让顾童想起了自己狼吞虎咽的窘态,有些不好意思:“我……,他们偷走我行李后,我就被赶出了客栈,身无分文,所以,咳,就好几天没吃饭了。” 周嘉气怒,看着顾童着实有些可怜,忙把自己目前的菜往过推了推:“那你快吃,要是不够的话让小二再上点,这顿饭我请”。随即她又恐伤顾童自尊,解释道:“刚才要不是你阻止我,我被他们骗的可就是不是这一顿饭钱了,这顿饭你可不要客气,这是我对你的感谢。” 说完就打算挥手叫酒楼再准备些饭食。 第11章 线索 扫视了一眼狼藉的饭桌,再看看盯着自己的六双眼睛,顾童感到万分不好意思。 眼见着周嘉真的有再让人上些饭菜的意思,顾童也急了,连连拒绝:“不,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魏朝阳瞧了顾童一眼,开口道:“不用客气,这次如果不是你偶然碰到出手阻止的话,说不定明天我们三个人也要身无分文了”,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望了宋棯安一眼,随即唤来小二重新收拾桌子,又重新上了一桌子菜。 宋棯安…… 心虚,又不敢开口,更不敢邀功…… 顾童还没有来得及出口阻止就被安排地妥妥当当,他摸了摸还未吃饱的肚子,便索性不再拒绝。 不过听了魏朝阳的话,顾童略有些羞愧,他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坦白:“不是偶然,咳,其实不是偶然……” 不敢看周嘉惊异的眼神,顾童解释道:“我东西被偷以后一直在找他们。不过这伙人非常聪明,他们长期居住在此地,对这个地方无比熟稔。不过为了避免引起他人怀疑,这些家伙一向是干完一票就休息一段时间。” 顾童在此地蹲守了好多天,都没有抓到人。 若不是今日偶然在街上遇到上次行骗的人,顾童也没机会戳破他们的骗局。 “如果不是你们出现,呃,他们看着你们穿得富贵,咳,大概也不会出来的。我刚才就到了,只不过被饿得全身没有什么力气,就没有出来,所以……” 顾童更加羞愧,其实他刚开始只是打算找回自己的东西就算了,但看着周姑娘被那些骗子骗得团团转,顾童一时想到自己,这才没忍住站了出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棯安打断:“不管怎么说,都是你见义勇为,阻止了这场骗局,我们确实应该感谢你。吃吧,不用客气!” 作为早知道是骗局还不阻止的人来说,他当然没有资格责怪一个饿得走不动道的‘好心人’。再让顾童说下去,魏朝阳眼中的戏谑都快挤得他无地自容了。 宋棯安大手一挥,连连催促,意思不言而喻,快别说这件事了,好好吃饭不行么? 顾童见此三人行为有矩,一言一行都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又觉得他们慈眉善目,应该不是坏人,便大着胆子问:“不知三位如何称呼,大家行走江湖也是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吧!”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周嘉的心坎里,她迫不及待接过话茬,指着旁边坐着轮椅的魏朝阳:“这是我大师兄,魏明煦”,说罢又指着旁边的宋棯安解释:“这是我二哥,姓宋,名宁。至于我嘛,我叫周嘉,你叫我周嘉就行!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顾童看着周嘉欢快的笑容,不觉呆了:“我,我叫顾童,周……周嘉姑娘叫我顾童就行……” 宋棯安见此不觉轻笑一声,这小子莫不是傻的吧,他的名字他不是刚开始就说过了吗? 这声轻笑让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顾童霎时清醒过来,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人家姑娘的两位师兄面前盯着人家姑娘愣了好久,这未免也太失礼了。但是这种事又不能解释,他只好呐呐开口唤道:“魏大哥,宋大哥,你们叫我顾童……就行!” 这时候饭菜已经重新上桌,干了一件傻事的顾童已经不好意思再开口了,他只好埋头痛吃。周嘉倒是耐不住,想要开口说话,但现下满桌肃静,她只好讪讪住了嘴,乖乖捧着碗吃起了菜。 一顿饭就这么平静无奇地过去了,魏朝阳做事周全,估摸着顾童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就让宋棯安在客栈给他订好了客房。 顾童推辞两次后,就红着脸接受了,毕竟他现在确实没有银子,已经在外面流浪好几天了。 若是不接受魏朝阳他们的善意,今晚他还不知道要在哪睡觉呢! 想到此,顾童更为感动,他泪眼汪汪地看着魏朝阳,心里想着以后自己有机会一定要报答魏大哥,哦,还有宋大哥。 宋棯安默默翻了个白眼,好话都让魏朝阳给说了,反观他这个东跑西跑,又是结账又是订房的人,反倒成了默默无名的人了。他还没有吐槽完,就看见魏朝阳对着顾童耳语几句,顾童就泪眼汪汪地看了过来,这倒把宋棯安吓了一跳,不免心里又吐槽这孩子怎么带着些傻气。 再说顾童进入房间以后,看到暖烘烘的大床,简直是热泪盈眶,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每天晚上不是在树下凑合凑合,就是蜷缩在街角。甚至有一次被当作乞丐,被人泼了脏水。 都怪那伙该死的骗子。 身心俱疲,顾童心里恨不得马上上床睡觉,但是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打了水准备洗漱。 水中倒映出他满脸灰尘和黑印的脸,顾童心中哀嚎一声,自己该不是顶着这么一张脸同周姑娘说话吧? 想到自己的窘态,顾童生无可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房门外面有人敲门,顾童也顾不得想太多,忙打开房门。 看到宋棯安贴心地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递给他,顾童更是觉得热泪盈眶,没想到宋大哥如此贴心,还专门去外面给自己买了新的衣服…… 殊不知,宋棯安也是惊诧,毕竟顾童一直顶着一张看不清眉眼的黑脸和他们说话,没想到洗干净以后也是眉目清纯,恰有一种邻家小弟弟的感觉。特别是他年纪小,两只圆眼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恐怕是个人都会心软吧! 顾童接过衣服,又是一通道谢不提。 关上房门以后,越想越觉得生无可恋,他已经感受到宋大哥有些惊异的眼神了,果然,自己是顶着这么一张不堪入目的脸和他们坐在一起那么久,还一起吃了顿饭。看来魏大哥和宋大哥,嗯,还有周姑娘,都是很好很好的好人,都没有嫌弃自己。 特别是周姑娘,还把自己的帕子借给自己用…… 顾童想着,脸又红了! 翌日天大亮,顾童刚刚醒来就听到周嘉在房门外面敲门。 “顾童,顾童!” 一声比一声高,声音似乎也越来越近。 顾童不敢耽误,飞快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只见周嘉已经重新换了一件衣服,嫩绿色的长裙,裙摆绣着细碎的花片,虽然看着有些繁杂,不够雅致。但这件衣服出奇地和周嘉相合,衬得人比花俏。 顾童先是眼前一亮,紧接着周嘉欣喜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顾童,走,我带你去要回你的东西!” 顾童闻之亦是大喜,不过这不是才过了一晚上时间吗,周嘉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有他们的消息?” 周嘉潇洒一挥手,迫不及待拉着顾童边走边说:“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又想到你说这伙人对这个地方特别熟稔,就猜测这些人肯定是本地的,或者就算不是本地的,那也是经常住在这里的人。而且,你没发现,你和我都是外来人,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伙人很大可能只骗外来人。” 周嘉眨眨眼,满面得意洋洋:“当然,这些都是猜测,不过按照你所说,这伙人的消息简直非常灵通,小到你在哪吃饭,住在哪里,事无巨细,他们都了如指掌。若是都派人跟踪,未免也太费人力了吧,而且也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呢?我猜测,这些人一定有一个获得消息的来源,你猜猜?” 顾童早就被周嘉一大串话给绕晕了,他只觉得周嘉真是聪明,他这么多天都没有想到这么多。听到周嘉问他,他没想明白,只好呆呆傻傻开口道:“我这么笨,肯定猜不到,周嘉……姑娘这么聪明,快给我说说。” 周嘉第一次被人夸聪明,不免更加得意,不过,她有些不满地嘟囔:“周嘉就周嘉,姑娘就姑娘,叫什么周嘉姑娘,多难听!” 她只是抱怨了这么一句,看着顾童茫然的眼神,还是耐心解释道:“你想想,什么人的消息最灵通?或者你想想,什么人获得消息最不会让人起疑,也不会让你警觉?”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街道上,人来人往中,嘈杂声不断。顾童环顾四周,迟疑地开口道:“难道是商贩?他们遍地都是,获取消息肯定更容易,而且有些商贩走街串巷,也容易传递消息。” 周嘉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居然觉得顾童说得很有道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随即她反应过来,立马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除,回道:“哎呀,不是,什么商贩,是乞丐,乞丐!” 顾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也是,这些乞丐通常都是到处流窜,肯定能知道各种消息。而且,如果有一个人告诉他们,关注城里消息可以卖钱,他们也一定会更加积极地收集各种消息。这样,那伙骗子就可以事无巨细地掌握着城中的消息,方便他们行动,周嘉姑……,呃,周嘉,你好聪明!这你都想到了……” 周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也不算特别聪明的人,只是不知怎么灵光一闪就想到了。 “我也是今天看到街上的乞丐才忽然想到的,你是没注意,要不你也能想到的。不说了,我今天一大早就去打听了昨天那伙人的消息,果然!” 顾童有些讶异:“那伙骗子也算是乞丐的大主顾了,而且这伙人既然敢一直在六安行骗,肯定是有些势力的,这些人愿意得罪他们,不怕他们报复?” 周嘉神秘一笑:“你傻呀,当然不肯。不过,有一句话叫做,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我一大早就到各个地方找乞丐,遇到了散消息,谁能提供那伙骗子的消息,我就给谁十两银子。这不,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一个乞丐悄悄找我说了消息……” 说完她眼巴巴看向顾童,满眼都是“快问我快问我”的神态。 顾童露出一脸佩服的神情,要是他自己一个人,他肯定想不到这个办法。 果然还是周嘉聪明。 不过萍水相逢,自己也不过提醒了她一下,没想到周嘉居然可以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顾童心中满是感动,他有些好奇,顺着周嘉的话问道:“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能够使周嘉这么兴奋,难道乞丐直接说了那伙骗子的藏身地? 那可不能贸然行动,对方又不知道多少人,就算自己和周嘉都会武功,也耐不住人多势众啊! 周嘉自然是不知道顾童心里在想什么,她纯粹是无聊的。本来出门游历,她以为可以好好玩的,但后来由于魏朝阳行动不便,宋棯安又要时时刻刻照顾魏朝阳,自然不可能痛痛快快地游玩。 自己一个人出门也无聊,所以周嘉一直和师兄在一起,但现在,遇到了差不多年龄的顾童,又刚刚经历了一场骗局,周嘉心中此刻万分兴奋,这么好一个行侠仗义的机会,自己可不能放过。 她得意洋洋告诉顾童:“那个乞丐说,那个陈六现在就在城东的赌坊,咱们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抓到他。到时候,揍他一顿,你的东西不就回来了?” 顾童松了一口气,不是很多人就行,一个陈六而已,自己也能对付。 不过,他有些犹豫道:“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你两位师兄,咱们就这么走了,不好吧!” 其实他更想说,他觉得周嘉那两位师兄虽然表面亲切,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这两个人举止不俗,绝不是普通人。 瞧昨天他们的周嘉的维护,肯定是十分在意这个师妹的。 自己要是贸然带着周嘉去了赌坊,那就不是报恩,是报仇了! 而且赌坊乱糟糟的,周嘉一个姑娘家,要是家教森严点,自己可就是害了她了。 周嘉也不是笨蛋,她马上就听出了顾童话中的担忧,安慰道:“放心,我已经告诉二哥了,他已经同意了。” 顾童一听这话,立马不在反驳。只要周嘉无碍,他自然乐意有人和他一起去行侠仗义,毕竟一个人真是太无聊了,他不在言语,跟着周嘉向城东走去。 第12章 算账 宋棯安看着魏朝阳一直坐在窗前看着周嘉远走的背影,有些无奈道:“你看,同意她去的也是你,担心的也是你,这样还不如让她留下,我去呢!” 魏朝阳头也不回,语气有些怅然:“说得好像你不同意她去似的,也不知道是谁刚才一直劝我。” 魏朝阳有些落寞道:“嘉嘉本来就够无聊的了,你难道以为我没有看到?现在她有个玩伴也不错,也不用跟着我一直留在客栈,时间太久也是会烦的”,说罢他瞥了一眼宋棯安:“你怎么不一起去?” 宋棯安摆好棋案,善解人意道:“我要留下来陪你啊,你说,你怎么离得开我……” 这肉麻的话惹得魏朝阳一阵咳嗽。 宋棯安嘻嘻一笑,又补充道:“那些行侠仗义的事啊,都是他们这些小孩子干的,我早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再说,这件事嘉嘉一个人就能处理,我为什么去?为了凑人数?这就不用了吧!” 说罢他站起来走到魏朝阳身边,将他推到棋案前:“他们做他们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吧,我觉得现在咱们又得找些乐子,也不能干等着。看,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借到这副棋子,魏大公子,我回嘉阳这么久,咱们还没有下过棋,不如今天趁这个时间咱们过过招?” 魏朝阳不置可否,手直接拿起一枚黑子:“那你输了可别哭!”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宋棯安知道,魏朝阳这是笑他幼时一输棋便掉眼泪,总输还总爱找魏朝阳下棋,结果每次都是哭着跑去告状,弄得魏朝阳后来都不敢赢他了。 不过宋棯安也不会出口分辩,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魏朝阳,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棋技特别差的孩童了,他会让魏朝阳输着向他道歉…… 却说周嘉和顾童这边,此时他们行动迅速,已经进了赌坊,开始寻找陈六的踪迹。奈何赌坊人头攒动、三五人聚一群,全都一门心思扑在赌桌上,让周嘉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脸。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周嘉不舒服地捂了捂耳朵,她实在受不了这里面地吵闹声,震得她耳朵发疼。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来这种地方,反正她心里已经暗暗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她说什么都不会到这种地方。 顾童好不容易才挤开拥挤的人群,走到周嘉身边。他也注意到周嘉不甚舒服,其实他在这里面也感觉很不好受。现在又看到周嘉皱着眉头,不禁有些内疚,都是为了找他的东西,要不周姑娘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里人太多,不如咱们先出去吧”,顾童想着这个陈六迟早是要出赌坊的大门,如果在门外守株待兔也是可以的。 可惜赌坊内嘈杂声太大,周嘉只看见顾童的嘴一张一合,但是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你说什么?” 正当顾童想要把周嘉的话重新说一遍的时候,周嘉忽然兴奋起来,她直接拉着顾童的手臂指着一个方向:“你看!” 顾童顺着周嘉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们找了许久的陈六在赌桌上已经赌红了眼。想到自己被抢的东西,再想想这几天过的颠沛流离的日子,顾童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想和陈六决战。 有一只手拉住了他,顾童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就看到周嘉做出“嘘”的动作,口中道:“先等等,咱们再看看。” 顾童不明白,他们到这来不就是找陈六算账的吗,现在人找到了,为什么周嘉却阻止他。不过他还是听话地没有行动,毕竟他知道,自己是没有周嘉聪明,肯定是周嘉发现了一些异常,才阻止了他的行动。 周嘉也看出了顾童眼中的疑惑,她把她拉到离陈六较远的地方,凑近悄声解释道:“你仔细观察观察那个陈六,他表面上在赌桌上下注,实则每一句话都在怂恿别人跟着他下注,特别是,你仔细看他的眼睛,在对面那个人摇色子的时候,他们的眼神总是有对视,似乎在暗示什么。弄不好……” 周嘉想了想,下了决断:“嗯,弄不好这个赌坊和陈六根本就是一伙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肯定不能贸然行动,一旦打起来,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说不定就要吃亏了。” 听着周嘉的判断,顾童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陈六和庄家有眼神上的交流,不止如此,围在赌桌上的一群人,有几个人一直看着陈六的眼神行事。 顾童不是周嘉,他曾经听说过赌坊这种地方是有托的。他们是赌坊的人,混在赌徒中间,专门怂恿赌徒下注,好骗赌徒的银子。赌坊这种地方,赚、赔全凭运气,所以就算是输了,也不会有人多加怀疑。 看来,真的像周嘉说的一样,这个陈六和赌坊是一伙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顾童仔细思虑了一番,提出自己的想法:“不如咱们在外面守株待兔吧,等陈六出来,我们悄悄跟在他后面,揍他一顿出出气,顺便拿回我的东西。” 现在也只有这种办法…… 周嘉自然欣然同意,两人正打算出去,迎面就走来一个喝醉了的赌徒,摇摇晃晃中碰到了周嘉。周嘉本来不欲生事,但这个赌徒却停了下来,一把拉着周嘉,眯着眼睛一直盯着周嘉的脸,眼神很是猥琐。 顾童哪还忍得了,周嘉本来就是为了他的事情才来到这个鱼龙混杂的赌坊的,此时却被人拉着这般侮辱。他欲动手,周嘉却读懂了他内心的想法,微微拽着他的衣袖,悄声示意他不要生事,先出去再说。 顾童虽然心里愤怒,但看到周嘉的提醒还是安静下来,只是他狠狠瞪了醉鬼一眼,心里暗暗打算等拿回自己的东西再找他算轻薄周嘉的事。 岂料,那个赌徒突然大喊一声:“六哥,就是这个……” 顾童也是脸色大变,他忽然想起来了,这个赌徒也是那群骗子中的一个,和陈六根本就是一伙的。所以这个人一开口,顾童马上就反应过来,他先是一把将周嘉护到身后,顺便一脚把那个人蹬了出去。不过这时候已经有点迟了,陈六听到喊声,已经从赌桌上抬起头。 周嘉立马抓住顾童,就往外面冲。但陈六已经认出了他们,在一声“拿下他们”的命令下,赌坊的人都行动起来,一时间现场乱成一片,跑的跑,散得散。 赌坊的大门也被关了,周嘉和顾童见无处可逃,也不再躲避,回身就和赌坊的人打了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周嘉就制住了陈六。她直接拿着短剑比到陈六的脖子上,威胁赌坊的人停了手。 此时陈六心里也是暗暗叫苦,昨天他们交手的时候可以说是他的手下不济,所以败在一个小姑娘手里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今天是在赌坊,这里可是有高手的,但没想到才撑了这么一小会时间,亦或者可以说他实在没想到这姑娘的武功居然这么厉害。等他反应过来想要逃跑的时候,周嘉的剑已经放在他的脖子上了。 陈六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么多年他还没有吃这么大苦头呢,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虽然说他们确实骗了她,但最后有没得逞不是?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姑娘追到这来干什么。 但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因为他看到了旁边的顾童,昨天搅了自己局的那个小子。如若不是现在自己受制于人,恐怕就要开骂了。 顾童见赌坊的人没再出手,才安心走到周嘉旁边。看到满头大汗的陈六,顾童心里一阵厌恶,他也没有废话,直接对着陈六问道:“我的东西呢?” 陈六一脸茫然,毕竟他骗得人实在是太多了,早就记不清了。这个小公子看起来是面熟,但是自己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里骗的他。 不过,找东西好啊,找东西他们就不会伤害自己的性命,陈六眼珠子一转,紧张兮兮道:“东西?东西在我那呢,小公子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先放开我,我带你们去找。” 周嘉可不吃他一套,直接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厉声道:“少废话,东西在哪?具体地点,谁要你带我们去,你说地方就行。” 陈六也没有料到,这小姑娘居然来真的,感觉到自己脖子上一片濡湿,陈六险些被吓尿了。他不敢再说废话,但是,这个小公子的东西他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放着,不过,按照以前自己的做法,绝对是被当了。 “当……铺?” 陈六有些犹豫地说出这个地方,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但目前为止他只能想到这个地方。而且,这两个人只问自己东西在哪,绝口不提要找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恐怕现在早就被自己不知道给扔到什么地方了;但自己肯定不能这么说啊,否则这小姑娘万一一生气,自己今天恐怕就要人头分离了。 周嘉和顾童对视一眼,正当周嘉想要问哪个当铺的时候,一道粗狂得声音由内室传来:“何方朋友在此喧闹?” 周嘉循声望去,只见从内室出来一个身高七尺的壮硕男子,满面胡须,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让周嘉感到诧异的是,此时正是二月末,冬寒还未完全散去,这个人却赤膊露臂,身上穿着一身兽皮制成的大衣,显得有些奇怪。 那人也不理会周嘉打量的眼神,也不理会赌坊剑拔弩张的氛围,慢慢踱步过来。赌坊中人见他,无不神色巨变,陈六也安静闭着嘴巴,不敢再发出声音,似乎唯恐惹怒了这个人。 顾童暗道不好,这个人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在内室的,自己和周嘉居然完全没有发现。而且,此人步伐飘逸无声,这个人绝对是个高手,一个自己和周嘉加起来也打不过的高手。 看着这个人一直走向周嘉,顾童赶忙拦在周嘉身前,警惕道:“阁下是谁,为什么要在此多管闲事?” 那人哈哈一笑,也不在乎顾童对自己的失礼,大剌剌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没有回答顾童的问题,只是缓慢地转动着手上地扳指,有些好笑地问:“这位小公子的话真是可笑,你们在我的地盘闹事,现在反过来问我是什么人,过来干什么,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顾童扫视一圈,看着赌坊那些人畏惧的眼神,心里越发肯定这个人就是赌坊的主人。他不欲将事情闹大,牵连周嘉,急忙解释道:“确实不好意思,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前几天这个陈六刚刚骗了在下银子,还偷走了在下的行李。其他金银细软就算了,只是在下有一块非常重要的玉佩也被他偷走了,我们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不是有意闹事的。” 那人也不急,耐着性子听顾童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待顾童讲述完以后,他的脸色亦沉了下来。随后他意有所指地说:“又是骗又是偷又是抢,你可真是涨本事了?” 只这一句话,陈六地脸色马上变得惨白,他呐呐不敢言。那人也不管陈六什么反应,和煦地笑着:“这位小公子,这件事是我御下不严,给你添了麻烦。放心,你的东西我一定一分不少地给你找回来。” 陈六知道,最后这一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现在也已经想起来了,前两天,他用了同样的方法,骗了这个小公子的银子,当时他还感慨“又来了一只肥羊”。 当天晚上,他就和慧娘准备了迷药,把人迷昏后偷走了他全部行李。只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这个小公子居然中途醒了过来。要不是自己手疾眼快,抄起手里的棍子给了他一下,那包袱里的银票和银子就打水漂了。 不过,现在想起来也迟了,那些银子早就被他给挥霍完了,那个玉佩,他瞧着还值点银子,就自己给留下了。 第13章 玉佩 不过陈六现在可不敢说谎,只好一五一十交代。 顾童听到玉佩还在,自然心中大喜,连银票没了也不心疼了。 周嘉见这个赌坊的坊主也还算是讲理的人,也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短剑,不再 那人见他们年纪尚轻,却行事爽练,特别是那小姑娘的功夫,招式路数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是哪家的功夫? 不过好奇归好奇,正事还是要办的,他也没有想到,三令五申不得作奸犯科,这个陈六还是改不了自己身上的臭毛病. 看来,这次得动真格了。 若不是自己刚到六安没多长时间,自己又怎么会用到陈六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面对外人,他的脸色如常:“这位姑娘和这个小公子,先耐心等等,我让人把东西给你们拿过来。” 顾童本想拒绝,毕竟他们也不认识这个人,谁知道他是不是不安好心?但紧接着就听到这个人说:“如果诸位拒绝,那就是不给我面子,不肯原谅则个了?” 周嘉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她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索性豪爽一抱拳:“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谢前辈了,不知这位前辈怎么称呼。” 那人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一点也不客气,不过他倒是很喜欢这个姑娘的性子,行事干练,敢信敢说;反倒是她旁边那个小子,做事犹犹豫豫。他先吩咐自己手下拖着吓得软瘫的陈六去拿东西,然后回头满面笑容地看着周嘉。 “我姓张,单名回……” 张回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原来是张前辈,幸会幸会!” 周嘉客气地又是抱拳行礼。 张回眼神幽深,这个小姑娘倒是聪明,按理说问别人姓名之前,应该先报出自己的名号,就算基于警惕,也应该在别人报出名号的时候报出自己的名号。 但这小姑娘可一点都不按常理行事,一点也没有报自己名号的打算。 “张……张回?” 正当张回感叹这个小姑娘聪慧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结结巴巴传来一句话,他微微转头,就看到刚才那位小公子满眼诧异地望着他。这个神态 让张回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小公子难不成认识我?” 顾童一出口便知道要糟,他只是太惊讶了,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张回,所以情不自禁就说出来口。 此时听到张回询问,不禁满脸赤红,结结巴巴解释道:“不……不认识,在下只是久闻前辈的名号,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真人,所以难免有些惊讶,还请前辈原谅我的失礼”,说着便作揖致歉。 张回自是受了,不过他心里直嘀咕,什么时候他名声大到连这个素未谋面的人都知晓了?他上下扫视了顾童几眼,确信这个小兄弟他确实是没见过的,如果见过,他肯定会记得,他的记忆还没有差到记不清楚人的地步。 周嘉感受到张回探究的目光,连忙把顾童拉到她身后,脆声道:“这位前辈,这么长时间你的人还没有回来,不会是在……诳我们吧!” 张回心里暗叹,这个小姑娘嘴真厉害,明明人派出去还没有多久,到这小姑娘嘴里就是“这么长时间”,而且她居然直接就说怀疑自己“诳他们”。 她这么一点,自己反倒是不好意思再做小人了。 张回心里正独自感叹着,恰好这时候属下已经拖着陈六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包袱。 那陈六似乎经历了极为可怕的事,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软瘫在地,不发一言。 看来这包袱应该就是那个小兄弟的了,张回扫视一眼,没有多加注意。 那个属下名唤王知,在张回的眼神示意下将包袱递给了顾童,口中言道:“这位小公子瞧瞧,里面有没有少的东西?” 说着又补充道:“银子和银票已经被这个蠢货给花完了,小公子看其他东西有没有少的?” 顾童打开包袱,果然看到里面只剩下几件衣服,贵重的东西都没有了。 玉佩呢? 顾童重新翻了几遍,没有看到玉佩的痕迹。 王知看到顾童有些失落的眼神,似乎想起什么,从胸口掏出一个青玉佩,递了上去:“这个玉佩,小公子看这是否是你的玉佩……” 那个玉佩大概有手掌般大小,通体莹润,一看就必非凡品。 令人诧异的是,这玉佩朝上的一面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雁,头大身短,造型奇特,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止周嘉,连张回也连连往玉佩上扫视了很多眼。 似乎注意到周围人的眼光,顾童慌忙把玉佩收了起来:“是我的,多谢了!” 张回这次打着笑脸,忙说道:“都是我御下不严,才让小公子有了这么大的损失。这样吧,小公子损失了多少,我给你补上”,说着命令属下直接拿出一沓银票,递到顾童面前,任他拿取。 顾童自然连连推辞,虽然说自己的银子确实是被陈六偷的,但这个前辈看起来确实是不知情的。而且人家都已经出手这么多次了,顾童实在不好意思多麻烦人家。 况且…… 顾童很是犹豫。 周嘉倒是很积极,她没有顾童向得那么多,反正银子丢了有人补就行。她戳了戳顾童,轻声道:“还愣着干嘛,拿银票啊”。 为了不让顾童犯傻,周嘉强调:“你现在身上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你不要他的银票,就得饿肚子,你可得想好!” 顾童如梦初醒,他把自己没银子的事给忘光了,光想着不要多生事了。 幸亏周嘉的提醒。 顾童连忙感激地望了一眼周嘉,这才伸手抽出五张银票:“这些足够了,我出门也没带多少。” 张回见他犹豫犹豫才抽出五张,不免豪爽一笑,随即又抽出五张塞到顾童手中,不容他拒绝:“这另外的银票就算是表达张某人的歉意,小公子可得给我这个面子,一定要收下”,说着他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周嘉:“出门在外,可不能让姑娘家花钱。” 顾童看懂了张回话中的含义,不禁脸有点发烫,不过他也没有出口反驳。拒绝不得,顾童只得收下银票:“那在下就先收下了,日后在下一定还给张前辈。” “好说好说”,张也不在意顾童的客气话,见顾童收起银票便露出满意的笑。随即他大手一挥,让属下让开一条道,让周嘉和顾童离开:“今日我要清理门户,就不送二位了,日后有机会,张某一定做东,请二位大驾光临!” 周嘉见东西已经拿回来了,也不想在此多停留,毕竟这个地方确实乌烟瘴气,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早就不耐烦待在这里了。 看这位张前辈也不是那种姑息养奸的人,周嘉便不再想给陈六教训的事。不过,想到陈六做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害得钱财空空。 特别是这个人偷就罢了,他还抢。 就像顾童,如果不是顾童会武艺,身子骨比普通人强健不少,那一棍子下去,顾童说不定早就命丧黄泉了。他手法这么精准,想来也做过许多次了,说不定手中已经沾了人命。所以,周嘉最后还是出言提醒:“这个陈六到处坑蒙拐骗偷抢,不知道骗了多少人的血汗钱,张前辈可一定要好好惩戒他一顿!” 张回自然知道周嘉说的是什么意思,这小姑娘这是怕他轻拿轻放啊,他也不恼,笑眯眯回道:“姑娘放心,他以后恐怕没有这个机会去做这些事了。” 周嘉没有听明白这个张回的意思,不过听到“他没有这个机会去做这些事”的时候误以为张回会重重处罚他,让他不敢再犯,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毕竟人家都说要处置了,自己还在旁边一直插嘴也不好。她觉得现在事情也结束了,招呼着顾童打算离开。 走之前,周嘉无意扫视了陈六一眼,真是奇怪,这个陈六自从从外面被拖回来,好像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不,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过,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人一样。 不过她也没有多思考,只以为陈六是怕被张回处罚才被吓成这样的。 这时候顾童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包袱了,两人便一起向张回告辞,离开了赌坊。 他们两个没有注意到,除了陈六和王知,赌坊之人皆寒蝉若噤,不敢多发一言。待两人走后,张回的脸色秃然沉了下来,口中发出一声叹息,似乎在惋惜什么。 这声叹息似乎唤醒了出神的陈六,他这时也反应过来了,白着脸爬着向请张回饶了他这一回:“堂主,堂主!属下知错了,属下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还未爬到张回身边,陈六就被人辖制,不能再动一步。他口中还在不停地求饶,希望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来挽回生机,但是,他还是失望了。只听张回淡淡地开口:“我早就提醒过你,你干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也没有那么大闲心关心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过……” 张回厉声道:“如果惹了不该惹的人,后果,你就要自己承担!” 听到这句话,陈六再也支撑不住,彻底软瘫在地上,涕泗横流,口中呜咽。周围下属不待他再次出口求饶,拿起一团破布塞到他的嘴里,让他彻底说不出话来。 “处理干净一点!” 张回有些冷酷地开口,周围有些和陈六交好的人已经露出了不忍的神色,但无一人敢求情,陈六就这么被拖着出了赌坊,去了黄泉路。 陈六被拖走之后,王知一挥手,周围人如鱼贯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待人刚刚出了房门,王知便迫不及待问道:“这位……真的是?” 张回闭了闭眼睛,有些烦躁:“他不在家里好好待着,跑到六安来干什么?” 王知得到回答,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果然……,属下一瞧见那……就知道”,话中遮遮掩掩,似乎在避讳什么。说着他的语气忽然惊恐起来:“堂主,你说会不会是那位……” “不会!” 不等王知说完,张回便斩钉截铁打断他的话。 不过提到“那位”,张回不禁皱起眉头:“那位现在到哪里了?” 王知刚悄悄松了一口气,骤然听到张回发问,愣了一瞬。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回道:“那位不知为何,转道去了扬州,恐怕……” 他吸了口气,开口道:“恐怕不会来这边了!” 张回听到这话,眉头越发紧皱:“扬州?” 随即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算了,他想去哪就去哪吧,我们也管不着”,说着他警告性地扫了王知一眼:“那位想去哪可不是我们可以置喙的,小心祸从口出”,说罢似乎再次警告王知又似是警告自己,嘀喃道:“那位可是最忌讳这些了!” 王知觑了一眼张回的眼色,见堂主虽然语气严厉,但眼中并无生气之意,便知道他不是真的因为这件事生气,忙补充到:“属下哪敢,这消息可是从扬州那边放出来的。想来也是得到了那位的首可,不然,扬州那边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张回放下心来,不管那位知不知道,只要消息不是自己这边主动打听到的即可。不过,似乎想到什么,他有些心烦意乱地转着手中的扳指。 王知也察觉到自家堂主的不耐烦,语气关切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堂主还有何忧心的?” 张回叹了一口气,语气忧愁:“那位小公子倒是不打紧,就是那个小姑娘……” 王知想到那个身手有些厉害的小姑娘,轻笑一声,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风风火火的姑娘家,说打就打了起来。不过他有些不明白堂主的忧虑:“不过就是一个会点武功的小姑娘,堂主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着下属轻描淡写的话,张回这下更烦躁了,手中的扳指转得飞快。思虑再三,他还是出口解释道:“那小姑娘武功奇绝,让我看不清楚出自何门何派。这就奇怪了,纵观江湖各名门世家,我不说是了如指掌,但看不出来,这……” “说不定这小姑娘只是小门小派出来的,堂主您不过太过于忧愁”,王知觉得那小姑娘的事根本就算是大事,自家堂主有点噤若寒蝉了。 第14章 疑问 没想到此话一出,就惹来张回的呵斥:“你懂什么?” 似乎意识到自己口气太过严厉了,张回缓和了自己语气:“那小姑娘的通身气派不俗,绝不是小门小户能教养出来的,况且……” 张回再次叹了口气:“那小姑娘中间那一招横空劈下……” “这一招怎么了?” 王知这时也想起来了,这一招算是那小姑娘使的招数中比较有杀伤力的一招了,但若说是非常厉害,也是违心话。 但他紧接着就听到堂主发问:“你就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等王知再询问,张回直接道:“哼,当然奇怪,这一招本来就不是剑客用的招数,特别是短剑。而且,这小姑娘姿势也有些不对,许是为了更好地使力,所以和原招有些出入吧。不过,这一招,乃是当年嘉阳派褚平的成名招数之一,数十年来,多少人想要窥视这一招,皆是得其形不得其神……但今日这个小姑娘使这招的时候,形虽不成但神却在!” 王知这是也有些惊了:“难不成堂主怀疑,这小姑娘出自嘉阳派,还得到了褚平的真传?” “真传倒也谈不上,只是这个小姑娘肯定和褚平认识。且她使这一招术的时候极为熟练,看来最起码也得褚平指导过。而且,对比这小姑娘的招式……你别忘了,褚平的武功便是自成一家的,他也信奉这个。所以,如果在他的教导下,这个小姑娘的招数武路都极为与自己相宜,怕也是自己悟出来的……” 张回今日也是心中一惊,自己这个小小的六安居然聚了这些不同寻常的人。 “啧啧”,王知有些咂舌:“那小姑娘年纪也不大,武功却也不弱。如果真是自己悟出来的,那可真是……”,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当今武林,有多少武功绝学,学都学不完呢。 更何况,许多武林高手穷其一生,说不定都悟不出自己的招数,这小姑娘年纪这么小,却已经大成,这让从小刻苦练功却至今不敢言自己是高手的王知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思虑半天,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只好感慨:“褚平不愧是当今武林第一人,没想到他教出来的小姑娘都这么厉害。怪不得中原武林这么多年,无人出其项背……” “我现在不是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这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是偶然还是……” 张回不等王知发完他的感慨,直接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 王知也一下子反应过来,脸色马上就变了:“是啊,他们二位为什么会在一起……”,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觑着张回的眼色提醒道:“不知那位是否知道?” 王知想到的张回自然也想到了,他扳指也不转了,皱着眉头说道:“那位神机妙算,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也对这边了如指掌。他的想法可不是你我可以参悟透的。不过,”张回话头一转,舒展眉头:“他知不知道是一回事,但若是我们知道却不上报那就是我们的问题了,这样,你写一封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到扬州。” 王知口称“是”,正打算下去,刚动脚步就被张回给叫住了:“先等等”。 说罢,张回低头沉思;良久才道:“算了,拿纸笔来,我亲自写这封信,你去找一个口齿伶俐的人,把这封信连同这件事一五一十报上去!” 王知闻此话,自然无不应,不过,他迟疑道:“堂主,关于小公子和那个姑娘的事……我们还用不用说一声?” 这本是小事,但若是这位姑娘真的来自嘉阳派,而顾童又对她青眼有加,说不定这是苍蓝教和嘉阳派结交的大好机会,恐怕那位…… 张回倒是忘了这件事,听到王知的提醒不免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件事是我的疏忽,你要是不提醒我都没想到,这件事……”,他犹豫片刻,良久道:“按理说,确实应该说一声的,不过……,这样吧,你叮嘱一下我们的人,把这件事话里带一下就行,至于那位怎么想,又怎么做,这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了。” 王知一想确实如此,不禁心中暗叹还是堂主手段高超。这件事写在信上确实有点上不得台面,不过要是话里透出这个意思,让那位知晓…… 既能表明自己的心意,又能不落人话柄,真可谓是一举两得。 他不再多言,悄声退出门外。 却说周嘉和顾童这边,等他们走出赌坊一段距离,周嘉回头四看,确信无人跟踪才悄悄松了口气:“幸亏那位张前辈好说话,不然,说不定你我今日真的要在那里吃大亏了”,随即她有些疑问:“这个张回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感觉他不是普通人。嗯,我感觉他的气场很强大,绝不是一个赌坊的坊主应该有的,而且武功也很高,看他说话语气和动作,应该也是武林中人吧……哎,你说是不是?” 顾童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你说什么?” 周嘉见此也没有多问,只好把疑问悄悄压在心底。其实她总觉得,自从顾童见到这个张回以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了。 他们之间肯定有猫腻,周嘉心里暗道。 不过她也没有追根究底,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也都有说或者不说的权利。就像她和自己的两位师兄,不也没对顾童坦诚吗! 她回过身仔细打量了一下顾童已经挂在腰间的玉佩:“这就是你那家传的玉佩?” 顾童没有听到周嘉刚才说的话,不过这句他是听到了,又看到周嘉一直盯着玉佩看,急忙将刚刚挂上的玉佩拽了下来,举到周嘉眼前,耐心解释道:“嗯,就是这个,我们家每一个人都有,你看”,说着顾童将玉佩一面朝上,指着上面的字道:“我们家的玉佩一面刻着家族的图徽,另一面刻着每个人的名,你瞧,这是我的。” 周嘉盯眼一瞧,果然是,这个玉佩上刻着一个小篆的“童”字,不过想到那个家族图徽,周嘉心里有些发笑。 不是她不懂礼貌,实在是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哪家图徽是一只胖大雁呢。 即使周嘉不说,顾童也看到她眼中的笑意了,他连忙把玉佩翻到图徽那一面,解释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图案很奇怪?” 周嘉仔细瞧了瞧,其实也不算是太奇怪,只是这图案一眼看上去人都会被中间的雁给吸引眼神,没有余光再去看其它的了。其实仔细看的话,除了这只雁头有些大,整体下来居然也挺好看的,特别是周围一圈的细叶,衬得整个图案透着一股雅,也不是很难看。她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确实不应该一眼就断定这个图案奇特的,还心里笑了好久。 看完玉佩的周嘉有些尴尬,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个认真等着她回答的顾童,周嘉更不知道怎么回好了。她只能结结巴巴解释道:“也……也不是吧……” 其实也不是很奇怪,怪可爱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顾童发出一声轻笑:“其实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图案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 呃,这让我怎么接话,周嘉心中嘀咕,索性就不再说话,耐心听着顾童讲话。 “这个图案其实是我一个兄长幼时所绘。我的父亲非常宠爱于他,所以当初在制定图徽的时候,二话不说就采用了兄长的涂鸦,对此进行了些,嗯,改造,这才最后有了这个图案。所以,第一眼大家可能都会觉得这个图案有些搞笑,像只胖头雁,这倒也没错。” 话是这么说,但顾童眼中透出来的落寞很让周嘉感到不好意思,她好像无意间戳到了顾童的伤心事。于是她安慰道:“看来你们家也是一个大家族啊,还有传家玉佩,我们家就没有”,似乎觉得这个话转得有点生硬,周嘉紧接着描补道:“我二哥也有家传的东西,但我和我大师兄也没有,不过,我们可不难过……” 顾童见周嘉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安慰他,也不难过了。其实他也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所以心中有些失落。 不过,看着眼巴巴安慰他的周嘉,顾童心口微微悸动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中破土而出。 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顾童强硬别开话题,问出了埋藏在心底的疑问:“周嘉,嗯,说到这,我有些疑问,可以问问你吗?” 周嘉转移了话题,看到顾童脸上也不再难受了,自然心里高兴:“问吧,咱们也算是共患难的朋友了,有什么不能问的,问吧!” 见周嘉这么豪爽,也不管他问什么,顾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思虑一瞬还是说道:“我就是觉得疑惑,你看,魏大哥和宋大哥都是你师兄,但是你为什么一个叫师兄,一个叫二哥呢?不应该都叫师兄的吗?” 周嘉听闻,认真思考了思考,解释道:“是这样的,嗯,我师兄和我是一个师父,但二哥呢,是我师叔的儿子,哎,我师父和师叔其实也不算是同出一门,只不过他们早年曾在一个地方学习,后来又结拜为异性兄弟……”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同门,周嘉连忙改了说辞:“嗯,虽说也算是同门,但我师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虽然作为他的徒弟,却没有多受他的教导。反倒是我师叔,我从小是被他养大的,所以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父亲。不止我这样认为,大家都这么觉得,所以,久而久之,二哥就成了我真的哥哥,师兄嘛,就是师兄了……” 顾童听后恍然大悟:“我说嘛,周嘉你老是师兄、二哥地叫,我还以为你……”,说到这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是他心思龌龊了,他还以为周嘉对宋棯安的称呼是有点亲昵,说不定他们之间有些特殊关系呢! 不过得到周嘉的解释,顾童心里不知为何悄悄松了一口气。望着前面神采飞扬的周嘉,顾童觉得脸色发烫,他的嘴角慢慢扬起,心情也欢快了不少。 等到了客栈,顾童本来想向魏朝阳和宋棯安道谢,不过被周嘉三言两语忽悠地回到了自己房间。但等真的回到房间,顾童才如梦初醒,自己就不应该听周嘉的,回来不去道谢真是太失礼了。 他打算出门道谢,未到门口他便有些犹豫,看周嘉的意思是同两位师兄有话讲,所以才特意支开自己,自己若是现在过去,岂不是不太好…… 顾童不是没有心眼的人,周嘉的意思他还是看得明白的,想到这顾童慢慢收回自己的脚。 算了,还是等他们说完事情再道谢吧! 而这边,周嘉忽悠走了顾童,便迫不及待闯到了魏朝阳和宋棯安的房间,连门都没敲。 宋棯安正在下棋,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什么困境,乍然被周嘉惊到,棋子险些掉了。对面的魏朝阳捧着茶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并顺手将手中的棋子放入了棋罐中。 周嘉正好看到这一幕,有些不解其意,就见宋棯安紧接着露出满面高兴的表情,他也不下棋了,先是将棋子放入棋罐中,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挥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弄乱:“嘉嘉回来了,快来,给我们讲讲这次有什么奇遇。” 魏朝阳早在宋棯安弄乱棋子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他动了动嘴,最后还是开口劝道:“输棋就输棋吧,你弄乱棋子干什么?”边说边捻出属于自己的黑子,珍惜地放在棋罐中。 宋棯安死不承认:“什么输棋,你别乱说,我这不是被嘉嘉吓了一跳,这才不小心弄乱棋子地,你可不能诬赖我。这局咱们还没有分出胜负,下次,下次有时间咱们再战!” 魏朝阳觑了他一眼,没有揭穿他已经连输三局的事实,毕竟在师妹面前,还是要给师弟一点点面子的。 第15章 雁山顾家 但周嘉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关好房门,毫不客气地嘲笑道:“是二哥输了吧!二哥,输棋耍赖可不是真君子哦,而且这事你可不能赖我头上,我……” 宋棯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并拼命向周嘉使眼色,奈何周嘉不知在走什么神,对宋棯安的眼色充耳不闻。 为了岔开这个话题,宋棯安不得不主动转移话题:“好了,好了,不说了,你这么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周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轻巧地走到两位师兄旁边,坐在凳子上思索该怎么起话头。 魏朝阳这时候已经放好了棋子,见周嘉紧皱眉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主动开口问:“顾童的东西你们拿回来了?怎么拿回来的?” 师兄发问,周嘉立马来了兴致,这还是师兄第一次主动问她的,于是周嘉详细地讲述了今天遇到的事情,末了,周嘉补充道:“我就觉得那个赌坊老板张回怪怪的,反正怎么感觉怎么不对劲,师兄,你有听过他吗?” “张回?” 宋棯安抢先发出一声疑问,随即说道:“按照你所说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张回确实在江湖上有些身份。” 看着周嘉疑惑的眼神,宋棯安接着讲道:“这个张回可不仅仅是一个赌坊的小老板,他还是篬蓝教的一位堂主,主要负责江浙一带的消息收集。这个人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他的生意,多是青楼、酒馆或者吗所说的赌坊,生意大了,人就杂了,自然也会用到一些不太正当的敛财手段。但是吧,他一般也不会出现在下面的生意中,这次居然屈尊降贵来到六安一个小小的赌坊,难道是这个赌坊有什么秘密?” 宋棯安最后一句明显是向着魏朝阳发问,毕竟魏朝阳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打理这些事情,消息也远比他灵敏很多。 魏朝阳似乎也明白宋棯安想问什么,但他没正面回答,只是详细道:“张回是一年前被派到六安来的,自此人进驻六安之后,六安内的生意来了一个大洗牌。特别是赌场,这地方人多,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凭着收拢了这些人,张回早已在六安站稳脚跟。像他这种人,完全没有必要留着陈六这种人败坏自己的名声,但这个陈六居然敢如此大胆行事,拿就反过来说明,这件事其实是他默认的,为什么?” 宋棯安若有所思:“确实,按理说张回专门负责消息这块,他应该对六安的事情是了如指掌的。但这个陈六显然是六安城内的惯犯,我可不相信这个张回对这个陈六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情。但是你考虑的也没错,这个陈六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本事让张回对他回护,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嘉被他们一人一个问题绕得头晕,这什么和什么啊,她正苦恼自己跟不上师兄得思维的时候,冷不丁听到师兄发问:“你刚才说,你和赌坊的人起冲突的时候,不是赌坊的人肯定就躲远了。那你还记得赌坊里最后大概有多少人对付你?” 周嘉仔细想了想,肯定答道:“有大约一半吧!” 说着她想起顾童给她讲的赌坊存在“托”的事,有些不确定:“不,好像起码得有赌坊人的一半多,我们被陈六发现的时候,一群人马上就得令围住了我和顾童,乌泱泱的。我当时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赌坊里都是他们的人,没有客人一样。” 这是周嘉第一次进赌坊,难道每一个赌坊都像这个赌坊一样,“托”这么多的吗? 魏朝阳和宋棯安对视一眼,他们对赌坊的了解绝对比周嘉多了,听着周嘉的描述,两人心中都明白,这次恐怕真的事一个巧合,毕竟赌坊的“托”再多也不可能有一半多。 这位张回堂主恐怕事来六安办什么事,大概是人手不够,他便启动了自己早就在六安收拢的人手在赌坊相聚。恰好此时周嘉和顾童来此找陈六,就这么两拨人就起了冲突。 不过,这个张回有什么事是需要在一个小小的六安办的? 难道他们发现的“药童案”和这个张回有关? 一瞬间,魏朝阳想了很多,但最后他摇了摇头,信州的事才发生几天,就算这个张回的消息再灵通,也不能这么快就做出反应。 而且,若他真是局中人,看周嘉不可能毫无反应。 再者,不是他瞧不起张回,在信州的那次交手中,那个幕后人的手段狠辣、行事迅速、撤退不留痕迹,这绝不是张回一个堂主能培养出来的人。 魏朝阳轻轻对着宋棯安摇了摇头,意在否认,宋棯安的眉头松开,用眼神回应了一下,毕竟周嘉并不知道信州的事,宋棯安和魏朝阳也不想她知道后难过。 不过张回的事倒是不用瞒着周嘉,宋棯安斟酌了良久开口道:“不必在意,这个张回应该是来六安有事,反正同咱们无关,咱们也不要多管闲事了!” 他话刚刚说完,周嘉就迫不及待地插嘴:“本来是无关的,但是弄不好现在有关了。” 这话听得魏朝阳和宋棯安一头雾水,什么叫“本来无关,现在有关?” 宋棯安不耻下问:“师妹这是什么意思?” 周嘉有些得意洋洋,看来这件事只有自己发现了,她压低声音,凑到魏朝阳和宋棯安面前,轻声道:“咱们昨天不是救了一个人吗?” 说罢指了指对面的房门,神秘兮兮道:“那个顾童,我啊,怀疑他和这个张回认识,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是苍蓝教的人……” 魏朝阳和宋棯安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们本来只是觉得那个小公子出身非富即贵,不是普通人。 救他也是看他小小年纪,确实可怜,但是确实没有往苍蓝教的方向想。 周嘉是怎么发现的? 信州的幕后人还不知道是谁,但可以肯定绝对出自苍蓝教。这个顾童现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魏朝阳瞬间把苍蓝教的各个人物都过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和顾童年龄符合的人,但是看顾童的行事作风,又不像是影卫…… 他瞧了一眼满眼兴奋的周嘉,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还是师兄第一次问她呢,周嘉更兴奋了:“今天我不是和顾童去赌坊找那个陈六要他的东西吗?本来那个张回出来后,我听他那个语气啊,就是想和稀泥,说什么银票没有了,这摆明是不想赔吗。当我是傻子听不懂他的意思吗!” 周嘉心里暗暗呸了一声,别看她当着顾童的面赞叹张回大气,其实她早就想说了,那个张回也就是话说的好听,行动可没有做多少…… “结果呢,后来顾童的东西被拿回来后,那个张回一看到顾童的玉佩,马上变了脸色”,不止张回的脸色变了一瞬,顾童看到玉佩也瞬间紧张起来,周嘉心里默默补充。 不过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着重叙述张回的反应:“后来张回和我们说话语气都和缓了很多。不止如此,他还大方地拿出一千两银票给补偿了顾童。可是我事先问过顾童,他出门就带了四百多两,完全没有这么多,而且啊……” 周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累,她喘了口气,接着说道:“而且打一开始,顾童一听到张回的名字,整个人变得都不太对劲,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他肯定认识张回。不过张回好像不认识他。” 周嘉暗自思索。 张回在没有看到玉佩之前对顾童的陌生不是作假,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没有见过顾童。但是,他看到顾童的玉佩后又变了神态,证明他认识玉佩。再结合顾童所说的家传之物,周嘉猜测顾童的家族在苍蓝教应该有些地位。 “要不是张回强硬赔偿,顾童都不要银子直接逃出赌坊了。我后来试探地问起这个张回,顾童也是对答如流,好像……不对,他对苍蓝教的人特别熟稔,如数家珍,所以啊,我就猜测他绝对是苍蓝教的人!” 宋棯安被周嘉一大段话说得脑袋发蒙,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魏朝阳一听就听出来重点:“玉佩,什么玉佩?” 周嘉比划了一下,就是像她手掌心大小的一块玉,入手温润,绝对是块价值不菲的玉石:“而且,上面有一只雁,头大身短,造型非常奇特。顾童说那个图徽是他们家的图徽。” 周嘉思考了一下,觉得玉佩上的图案是非常重要的,毕竟众所周知,图徽就是一个家族的象征。 “雁?” 魏朝阳重复了一遍,脸色微微有点变化:“雁山,顾家!” 魏朝阳这么一说,宋棯安也想起来了,说起来,这个顾家和他们嘉阳派还有一些微妙的关系,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顾家的后人。 他们明白了,周嘉有些不明白,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她不禁暗恨自己以前怎么只知道玩,早知道先把江湖各派的关系先给背会了。 “这个顾家很有名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虽然有些羞耻,但周嘉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毕竟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的感觉太难受了。 魏朝阳早就知道周嘉不知道了,否则她也不会见到那个玉佩毫无反应。就算凭着聪慧察觉到顾童有异,也半天说不到重点,他眼神有些凌厉地望了周嘉一眼,似乎在责怪她为什么平时不好好听讲。 宋棯安一见此情形,马上跳出来打圆场:“雁山顾家,现任家主是顾庆源。说起来这个名字你可能没有听过,但有一个人你绝对听过,顾韵!” 周嘉恍然大悟,这个名字她是听过,平叔和这个顾韵的名字经常一起出现,甚至还被编写成情爱故事在江湖上流传。 魏朝阳一眼就看出周嘉是什么意思,忙给她泼了盆冷水:“这个顾韵其实同平叔只有几面之缘,没什么交情,你别听江湖上的人胡说八道。那些人,看见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就能给你编出一段唯美缠绵的爱情故事。” 周嘉八卦的心顿时泼凉泼凉的,她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有些疑惑地问道:“那这个顾韵和顾庆……源有什么关系?” 魏朝阳接过话头,娓娓道来:“这就要说到悬鹄门掌门顾鑫了。这个顾鑫,先是靠一己之力建立了悬鹄门,后武林盟成立后顾鑫就成了武林盟的下属。他与爱妻伉俪情深,可惜爱妻早亡,仅余一女,也就是顾韵。为了替爱女日后做打算,顾鑫在江湖上声称,谁要是入赘顾家,就可以成为悬鹄门新一任门主,得到他全部的势力。只是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爱女体弱,娶她的那个人必须要与自己女儿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日后也没有子嗣,也不得纳妾蓄婢……” 周嘉闻此觉得也非常赞同:“对呀,既然想要万贯家财,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魏朝阳赞同地点了点头:“是的,但是顾鑫很快就发现,自己能看得上的,也不会为了这万贯家财入赘。自己看不上的,又不愿意将爱女嫁给他,唯恐将来女儿受了委屈。所以最后他决定收养孤儿来作为女婿培养。这个顾庆源便是那个孤儿中的其中一个。” 周嘉推断道:“那顾韵最后应该是嫁给这个顾庆源了!” 既然这个顾庆源作为一个孤儿再到如今成为江湖上一个有名有派的人物,一定是得到了某个家族的助力。 宋棯安轻笑一声,附和道:“猜的没错,顾鑫精挑细选,最后选出来这个顾庆源,当然,也是顾庆源当时装得太好了,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对顾韵情根深种。” 这话引得周嘉一阵好奇,什么叫“装得太好了”,她顿时来了劲头,趴在桌子上目光炯炯地听着宋棯安的话。 “顾鑫在世的时候,顾庆源确实对他的女儿千宠万宠。但后来武林盟分裂,顾鑫死了,顾庆源投靠了如意楼,带着顾韵南下。在此期间他逐渐取得顾家的势力,便本性显露,以绵延子嗣为由,在外面有了很多姬妾……” 宋棯安顿了顿。 第16章 竞争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若是这样,还不算让人唾弃,关键是…… 宋棯安都难以启齿,不过看着周嘉兴冲冲的眼神,他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不过,这样也就算了,毕竟男子负心薄幸也不算稀奇。可这顾庆源偏要借着恩师的遗愿,除了顾韵,顾庆源没有给这些女子任何的名分,算是兑现了另一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自己在外面风花雪月,反倒借着妻子的名声为自己设了一个深情的人设,平白让人恶心!” 周嘉听到这里也是气愤不已:“确实让人恶心,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过,她想起顾童,迟疑道:“那顾童是这个顾韵的……儿子?” 宋棯安摇了摇头:“应该不是,顾夫人也是个有骨气的,在发现夫君负了自己后,便自闭门户,和顾庆源再再也没见面。” 随即宋棯安蹙起眉头推测道:“这位顾韵姑娘在很久以前就郁郁而终了,她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反倒是顾庆源在外面有了很多孩子。这些孩子生母不明,什么身份的都有,顾庆源是孤儿,所以他很重视血脉,一旦这些女子生下男孩,都会把孩子接回顾家,给他们身份。这个顾童,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顾庆源私生子中的一个吧!” “啊?” 虽然说不能用前一辈的恩怨来看待下一辈人,但是乍一听顾童是这种人的后代,周嘉就觉得对顾童的印象有些不好了。 “不过,也算是报应,顾庆源接回来的孩子少说也有十几个,结果后来因为各种意外都夭折了。目前好像只剩下……” 宋棯安抬起头想了想:“三个吧,是吧,朝阳?” 周嘉此时只觉得心头一口恶气瞬间平息:“活该,负了人家女子,活该断子绝孙”,似乎想了想这样也不太好,而且人家还有三个儿子,也没有断子绝孙,这么说好像自己在咒他们死一样。虽然顾庆源确实可恶,但是根据自己和顾童接触这么久来看,他明显没有什么心眼,傻乎乎的。 魏朝阳听到宋棯安问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他这三个儿子的关系,可不是很好。不过,人家养的这几个儿子,可一个比一个厉害。” 周嘉被魏朝阳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问:“怎么说?” “这三个中,年纪最大的叫顾询,如今是苍蓝教左护法,也算是在江湖上有点名气。可惜此人早年与顾庆源断绝父子关系,被赶出顾家,所以不算在如今顾家的序齿之内。” 宋棯安越过魏朝阳,直接抢先讲解道:“目前顾家的大公子名唤顾怜,在江湖上可比他那位兄长名气大得多……” 周嘉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略一思索就想到了:“这个我知道,苍蓝教现任少主就叫顾怜,哦,原来他和顾童是这种关系,怪不得那个张回看到那块玉佩后马上就堆着笑脸,一口一个“小公子”地叫,自家少主的亲弟弟,可不得捧着?” 魏朝阳瞥了周嘉一眼,点了点头,轻笑道:“顾怜也算是年少成名,早早便开始处理苍蓝的各种事务,张回是他手下的人,自然对顾童百般讨好。再说,不说顾怜和顾童的关系如何,顾家在苍蓝教还是有些地位的,所以无论从哪里看,张回也不敢得罪顾童。不过……” 顾童这个名字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魏朝阳只知道嘉阳派的记载中,顾庆源的第三个儿子无权无势,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整个人显得平平无奇,是那种淹没在人堆中都找不到的人。 若不是靠着父亲和兄长们的光辉,恐怕这个人根本不会在江湖上留下一丝一点的存在痕迹。魏朝阳思考一瞬,还是把这个残忍的事实告诉了周嘉:“相比较他的两位兄长,这个顾童不管是在江湖,还是在苍蓝教,都毫无名声。如果不是我们此次遇到他,恐怕我们连顾家的这位公子的名都没听说过。” 周嘉心里愤愤不平,有点替顾童委屈:“这也太不公平了,这个顾庆源怎么这么偏心,三个儿子两个都有了这么大的势力,偏偏到顾童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非也非也!” 宋棯安看着师妹为顾童鸣不平的神态,安慰道:“那你可想错了,顾询和顾怜虽然也借助了顾家的名气,但还是人家两个自己有本事。这个顾童嘛”,宋棯安想了想,没敢说他觉得顾童带着些傻气,可不像个心思深沉之人:“他比起那两个,就差得有点远了……” 周嘉点点头,他觉得二哥说得不错,顾童看上去就不是很厉害的样子,没有名气就没有名气吧,娇生惯养也挺好的。 但随即,她又有些疑惑:“不对啊,那顾童家这么好,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魏朝阳有些无奈:“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他们顾家兄弟之间的感情不是很好,特别是,三年前顾庆源纵马受伤昏迷不醒,没有顾庆源的压制,顾询和顾怜这几年已经起过好几次冲突。我想这个顾童应该就是在父亲昏迷后才离开顾家的!” 其实他私心认为,顾童在他那两个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也完全不需要那两个腾出手来收拾他。至于顾童为什么会离开,这就要问他自己了,不过这些话还是不要给周嘉说了,万一周嘉更可怜那个顾童了怎么办? “昏迷?” 周嘉马上兴奋起来了:“怎么回事?” 宋棯安就知道她会对这种负心人遭报应的事感兴趣,忙细细给周嘉说:“三年前,顾庆源醉酒后纵马,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大概真的是报应,这一摔,他人倒是没死,就是人一直没有醒过来。顾家曾经为了这件事悬赏天下名医,不过绕是这些大夫用尽了办法,顾庆源还是没有醒过来,嗯,就这么,一直躺在床上,没死,也不算活着。” 周嘉听后果然拍手称快:“活该!” 说罢觉得顾童好歹现在是自己的朋友,自己在这里幸灾乐祸他的父亲昏迷不想好像也不太好,忙讪讪住嘴。 不过宋棯安还是有些疑惑:“这个顾童,是真的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天真呢,还是装的呢?” 魏朝阳皱着眉头思索良久,实在找不出这个顾童的破绽,只好道:“如果他的装的,那不得不说,这人的演技确实好,居然能够骗过你我的眼睛;如果不是装的,那是不是也可以说明这次咱们和顾童的相遇确实也是巧合。” 末了,他抬头扫了一眼宋棯安和周嘉:“不管他是不是装的,咱们与他还是保持点距离,特别是你,嘉嘉,顾家的水深得很,这么多年,就算是嘉阳,有许多顾家的事没有查清楚,特别是他那十几个儿子的死因,我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报应之说……” “那是不是顾鑫的心腹,帮顾韵报仇呢?” 宋棯安开口问。 魏朝阳眼神复杂地瞅了宋棯安一眼,看来他真的是只知道八卦,江湖上真正的内情都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三叔和平叔是怎么教的? 不过背后不说长辈是非,但他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让二叔知晓一下,宋棯安这样可不行,就算他将来不担当嘉阳的重任,但宋家的事他是绝对推脱不了的。 思索再三,魏朝阳还是耐心地从头到尾细细讲给两位师弟师妹:“顾庆源南下时,一部分顾家势力不同意,就留在了当地,后来归顺了咱们嘉阳派;另一部分势力随着顾庆源到了如意楼,在如意楼和苍蓝教的多次冲突中,损失惨重,余留的人随着顾庆源建立了现在的顾家……” 这就是为什么嘉阳派这么关注顾韵的缘由。当初顾韵闭门之后,嘉阳派还曾经悄悄找人想要接顾韵回嘉阳派,奈何顾韵不同意,坚决留到了苍蓝教,最后落得一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这些人对于顾韵,感情比较深。所以,顾庆源不敢动她,也没有理由动她……” 这是实话,虽然男子负心薄幸却是让人瞧不起,不过这世间对于男子要宽容很多,即使留在嘉阳派的那些人,他们也只是气愤顾庆源食言而肥之事,亦或者对顾韵的感情令他们觉得顾韵受了委屈,但可没有人觉得顾庆源蓄妾纳婢传延子嗣有错。 虽然魏朝阳着实不敢苟同这个看法,但他身为男子,自然对这种状况没有立场指责,他只是希望周嘉可以严以为戒,将来挑夫婿的时候多想想,多考量。 魏朝阳摇了摇头,把心中的那股酸涩压了下去,接着道:“再者,虽然说顾韵确实是被顾庆源辜负了,但她和顾庆源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有感情的,顾庆源对她一直是以礼相待,就算顾韵后来失势,也还有些许情分在,没有人敢小瞧她……” 这也是真的,只是有些话魏朝阳没有说那么透,比如顾韵闭门不出后,顾庆源曾经数次在门外求见,甚至为了求得顾韵的原谅,将与他有关系的女子处理了不少,但这依然没有挽回顾韵的心。 魏朝阳觉得此法很恶心,明明是男子负心,最后不过是花费点无用的时间、做些无用的动作,就换得江湖上大批人对他的情深意动感动不已,甚至,分明是顾庆源罔顾了那些无辜女子的性命,最后很多人去把责任推给了顾韵,言如果不是她善妒不容人,那些女子又怎么会丧命? 不过她确实是病死的,因为她和嘉阳有些关系,她的死二叔也曾经派人细细调查,确实是病重不愈而去世。而且,顾韵死后,顾庆源就把原本顾家的势力重新清洗了一遍,这些人若是想靠近顾庆源心肝宝贝的儿子们,怕是不太可能。 再者,魏朝阳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而且,后来我和二叔讨论过,这些孩子虽然是意外,但是并非无迹可寻,而最容易下手又不惹人怀疑的,就是孩子。所以,我和二叔最后都倾向认为,这些孩子确实是人为,而凶手,就藏在他们之间……” 周嘉感到有些恐怖:“师兄的意思是顾童?” 魏朝阳想了想当年的事,这么大的事情在嘉阳是有记载的,他曾经详细和二叔讨论过。可能连宋棯安都不太清楚,当年不到两年的时间,顾庆源的那些儿子是各种意外都集齐了,落水淹死的、跌落假山摔死的,还有,被糕点给噎死的…… 各种意外层出不穷,目的很明确,就是把杀手对准了顾庆源的那些儿子们,想了想顾童当时的年纪,魏朝阳出口道:“顾童不太可能,这件事都已经快过去十年了,顾童按年纪算当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孩童,他不可能参与。” 宋棯安只感觉被魏朝阳盯得后背凉飕飕,又听到这些话,想来一个高手,就算是酒后纵马,也不可能伤地这么重,看来顾庆源也是被人算计了。他不禁感叹:“如果凶手就是顾庆源的儿子,那除了顾童的年龄不符合外,只剩下顾询和顾怜了,这两个,看起来确实有这种手段。但是,没必要啊?” 确实很没必要,这种事不仅危险,而且一旦暴露,那可就是千夫所指了,毕竟不论何种原因,弑父之人必会遭万人唾弃。 不过,宋棯安不太相信魏朝阳的话,如果当年的凶手真是孩子,如何瞒得过大人的眼睛?顾庆源人品虽然不行,但本事还是有的。 况且,死了这么多孩子,顾庆源是不会查的吗? 一旦查出,那可不是小事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宋棯安可不相信一个孩子会有如此手段能骗过这么多大人,不留一点痕迹。 魏朝阳看出来宋棯安眼中的意思,讽刺道:“确实是没必要,但是顾家的事,除了局中人,谁又能真正清楚呢,而且,我虽然说凶手是孩子,但我可没说是一个孩子……” 宋棯安更感毛骨悚然,如果不是一个孩子,那也不太可能是两个孩子了?那就是…… 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弱肉强食!” 第17章 路程 话一出口,连周嘉都听明白了,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目灼灼地望着魏朝阳,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被四只眼睛盯着,魏朝阳还是镇定自若道:“我曾经和二叔讨论过顾庆源在这其中所起的作用。或许这世上有些父母,确实是不配做父母的,孩子多了,自然也就不珍惜了。而此时,顾庆源只需要在这些孩子之中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这样,为了争夺父亲的宠爱,不需要别人挑拨,这些孩子就能够斗起来。就算不参与这些斗争,也难保那些兄弟不会对自己下手,所以,就算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也得斗!” 宋棯安有些不可置信:“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你刚才不是说,顾庆源很重视自己的血脉吗?那他为什么……” 第一章 魏朝阳接受了宋棯安的质疑,微微点头:“我和二叔最后的结果是,可能连顾庆源都没想到会造成这么惨烈的结果吧!他或许只是想要知道自己哪些孩子足够优秀,好多加培养,但没想到,那些孩子多是懂事之后才被父亲承认,接回府宅。本来安全感就不足,又受够了颠簸流离的生活,离开顾府,无处可去。为了让父亲注意自己,自然无所不用其极,最后……”魏朝阳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鄙夷:“毕竟大人总是对孩子的杀伤力认识得不够清晰,觉得他们的那些手段也不过尔尔。不过结果已经铸成,就算是顾庆源也没有办法把自己死去的孩子复活过来.不过,按这种办法,最后活下来的顾询和顾怜,他们的智谋、心力都远超同龄人……” “那顾庆源呢?” 第二章 宋棯安紧接着发问,难道到后面,连顾庆源这个父亲都成为阻挡他们存在的阻碍了吗?所以才要除掉他? 魏朝阳沉思良久,最后还是客观说道:“不一定,顾庆源不一定是他们下的手。毕竟谁也不傻,无论顾庆源这个父亲有多不负责任,光弑父这一个罪名就足够他们身败名裂了。而且,顾庆源对自己的这两个儿子都不错,没有利益纠葛自然也没有下手的理由。顾庆源的昏迷,也有可能是篬蓝教其他人下的手,但具体是谁,这么多年,连他两个儿子都没查出来,证明这个人的地位也绝对不低,最起码拥有可以瞒住篬蓝教少主顾怜的势力!” 宋棯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关顾家的秘辛,不禁懊恼自己以前为何没有仔细查看嘉阳派的记录,以至于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次回去应该也来得及吧,他已经暗暗下了决心,这次,绝对要在嘉阳留一段时间。 周嘉没想到自己刚刚认识的朋友居然有如此复杂的身世,不禁有些同情他;而且纵观整个故事,顾童确实是无辜的,不过想起师兄的警告,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那我们和顾童要分开走吗?” 魏朝阳知道周嘉心软,但是顾家的事确实复杂,他可不想卷到里边。再说,顾童是篬蓝教的,与身处嘉阳派的三人来往,不管是不是只是朋友之间的友谊,那这其中可做的文章就多了去了。 弄不好顾童人还没有冒头,就先被篬蓝教的有心人给折了,特别是他两个哥哥,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不过,看着周嘉可怜巴巴的眼神,魏朝阳险些心软,他知道周嘉从小就没什么同龄玩伴,这是她第一个认识的年岁相仿的朋友,自然有着不同的意义。 况且他们还一起去行侠仗义,自然心里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虽是这样,魏朝阳还是狠下心肠:“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既然他东西和钱财都拿回来了,也不需要我们了,到时候大家各走各的路就行!” 魏朝阳想得很美好,但万万没有想到,顾童是打定主意跟着他们了。 毕竟这是顾童行走江湖这么长时间遇到的与他有着救命之恩的朋友,他一个人走着也是无聊,还不如跟着周嘉呢。所以在第二天周嘉和顾童告别的时候,魏朝阳神奇地发现不管他们说去哪个地方,顾童都会以一句“好巧啊,我也要去那里,咱们正好顺路”堵住了周嘉的嘴。 魏朝阳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明明他们已经把分开的意思委婉地表示了出来,但这个顾童好像就是听不懂,非要追着他们走。但他也不好明说,毕竟这么下人面子的行为他可从来没做过,又或者,他无法拒绝顾童的热情。 宋棯安眼睁睁目睹了还没有几句话的工夫,魏朝阳和周嘉就丢盔卸甲、举手投降,不禁啧啧称奇。他无视魏朝阳“你快上”的眼神,热情地招呼着顾童一同前往扬州。 这可真不怪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就不太礼貌了。 况且,他也没有做过这种下人面子、放狠话的行为,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觉让魏朝阳觉得他能搞定顾童? 就这样,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刚开始是宋棯安赶车、顾童骑马,到后来,周嘉耐不住马车的寂寞,就买了一匹小马驹和顾童一起骑马。 看着顾童和周嘉相谈甚欢的样子,宋棯安心里似乎明白了顾童执意追上来的原因了,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随即他同情地看了一眼坐在马车里孤孤单单的魏朝阳,聊表同情,爱情的花还没有开,就有人来摘果子了! 魏朝阳这是给自己弄了个情敌,怪不得这几天他的脸色不好…… 但宋棯安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师弟的,最起码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在旁边幸灾乐祸。 咳…… 周嘉只觉得这几天的游历生活自己快乐多了,顾童好歹也是游历过一段时间的人。快到扬州,顾童对这块极为熟悉,兴致勃勃地给周嘉讲着各种有意思的小故事,逗得周嘉忍俊不禁。 特别是有了顾童,周嘉想去哪,顾童都会不辞辛劳地陪着她,两人年纪相仿,相处久了就发现又有极为相似地兴趣爱好,感情那是一个突飞猛进。 对此最先察觉的是宋棯安,他可是太有感觉了,还没有进入扬州城,顾童对他的称呼已经由最开始的“宋大哥”直接变成熟稔的“二哥”。 一口一个“二哥”,叫得无比亲切。 如果不是宋棯安还牢记自己只有周嘉一个妹妹,恐怕都产生了一种顾童也是自己弟弟的错觉。 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他这,根本就是跟着周嘉叫的! 而自己那个迟钝的师兄呢? 宋棯安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至少魏朝阳表面上显得很是不在乎,对于顾童一口一个“师兄”的称呼,接受地比他还快。 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说要小心顾童的,宋棯安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他刚刚栓好马,就发现周嘉和顾童两个人又紧跟着去附近什么亭子里看花,已经走了老长一段路,他只好大声叮嘱:“早点回来,咱们还得进城!” “知道了!” 这是周嘉,她永远回答地这么满不在乎,结果每次一玩就会忘记时间。 “二哥,放心吧!” 这是顾童,不得不说,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宋棯安已经完全适应了顾童对自己“二哥”的这个称呼,不会像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差点一个踉跄摔倒。而且听到顾童的保证,他心里居然微微放下心来,顾童还是比周嘉懂事的。 意识到这个念头的宋棯安惊了一下,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这才没过多久,他竟然已经完全默认顾童的加入,而且享受着顾童带给三人的便利了。然后,他回过头就看到魏朝阳望着周嘉和顾童的身影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棯安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魏朝阳抬起眼睛,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宋棯安:“我不是在看他们,我是在想……”,随即又觉得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忙转过话题:“算了,说了你也不信。” “那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不信呢?” 宋棯安边说边招呼着小二给自己上了一壶茶水,随即微微转头看着周嘉走的方向,戏谑道:“我可算是发现了,那个顾童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哎呀,真是,没想到我们小师妹这么受欢迎……” “那又如何?” 魏朝阳满不在乎地饮了口茶,轻描淡写:“顾家太过复杂,无论是我们还是二叔,都不可能同意的,而且……” 他“砰”一声放下手中茶杯,冷然道:“自古以来,女子的声誉何其重要,这八字还没有一瞥的事,你能不能不要乱说!” 宋棯安可不是周嘉,他可不怕魏朝阳。 对于魏朝阳这种色厉内荏的行为,他嗤笑一声,调侃道:“是啊,女子的声誉这么重要,师兄你不去阻止师妹接触别的男子,反而来责怪我这忧心忡忡的哥哥啊,你说是不是?” 魏朝阳见吓不住宋棯安,也说不过他,便不再开口搭话。 自从顾童跟上他们之后,魏朝阳就发现,宋棯安对自己和周嘉的事情有着极强的好奇心和关切度,甚至恨不得看着自己和顾童斗起来。他私心认为,除了有那么一部分好心之外,自己这位师弟应该更热衷于看热闹。 魏朝阳不理会自己,宋棯安有些无聊,他眼珠子转了转,决定再刺激一下魏朝阳:“我们不同意是不同意,但若是嘉嘉真的爱上顾童了呢,或者是她闹死闹活地要嫁给顾童,你以为我爹能熬得住嘉嘉的闹腾?” “这点你放心,嘉嘉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魏朝阳翻了白眼,周嘉几乎是他亲手教养长大的,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外人伤了自家人的心。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宋棯安就打断他说:“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魏大公子,古人言‘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说着他抬头看了看魏朝阳有些沉了的脸色,暗自窃喜:还说不在乎呢,这不,听自己说完,不就开始急了吗? 想着宋棯安特意加重了口气:“古人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还是……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 魏朝阳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师弟不知怎么,走了一趟江湖,变得这么能言善辩?自己绝对说不过他的! 况且,越辩岂不是显得自己越在乎这件事,所以,他索性不再开口,让宋棯安一个人唱独角戏。 宋棯安也不急,反正他的目的也只是激一下魏朝阳罢了,否则看着他那种心如止水的样子,着实没有意思。现在自己的话魏朝阳表面上不以为意,说不定早就说到了他的心坎,接下来就看魏朝阳怎么做吧! 若是朝阳行动快些,说不定此次回去,嘉阳就要办喜事了呢! 宋棯安心中暗暗窃喜,自己可真是办成了一件好事,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呢。 茶过三盏,周嘉和顾童也回来了,不同的是,周嘉头上带了一个花环,粉白色的花骨朵有些还没有绽放,倒是周嘉脸上的笑容是怎么都藏不住。 再说花环,宋棯安可不相信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师妹会弄这个,再瞅瞅顾童手中的花环,还能有什么不明白。他扭过头像魏朝阳挑了挑眉,然后迎着周嘉问道:“师妹头上的花环倒是很别致,我怎么不知道师妹还会这个?” 周嘉巧笑嫣然,她眨眨眼:“二哥这可猜错了,这不是我编做的,这是顾童编的”,说着她扶着头上的花环转了个圈,笑道:“二哥瞧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宋棯安意味深长地咳嗽了一声,脸上挂着惊艳的表情道:“确实好看”,虽是这么说,但他的眼光去落到了顾童的身上。 这一路来,这顾童可是大大颠覆了他的认识,本来他还说这个顾童傻乎乎的,没什么心眼;但是着实没想到,果然是家族传承渊源流长么?这个顾童在哄女孩子这一块,那可谓是无师自通、信手拈来;就连他这个行走江湖多年的人,也不禁甘拜下风。 瞧这才不过二月份,冬寒还未完全散去,也不知道顾童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漂亮的野花,真是…… 费心了! 第18章 哭诉 童也感受到宋棯安的眼神总是落在他身上,看着手中快要编好的花环,顾童恍然大悟。他三下两下编好手中的花环套在周嘉手上,这才转头看向宋棯安:“二哥也喜欢花环吗,那我重新做……” “噗~” 魏朝阳实在没忍住笑出声,在一旁幸灾乐祸,该,谁让你一直盯着他看! 这个顾童也是脑回路清奇,他是从哪看出宋棯安想要他手中的手环的? 宋棯安回头瞪了一眼魏朝阳,有些无奈地回绝:“我不想要,你做了也别给我……” 可惜他这话不仅顾童不信,周嘉也不信,最后在宋棯安的再三推辞下,还是被套上了一个手环,谁让他一直盯着顾童又说不出理由。 进了扬州城,魏朝阳才认识到这南方的繁华,怪不得书中说“杨一益二”,这扬州可比益州繁华多了。光是街上的摊贩,一条街上的两侧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甚至有些连魏朝阳都没有见过。 不过扬州靠海,常年与海外来往,是以有许多新奇的舶来之物,自己在北方没有见过也不足为奇。 但今天的扬州城出奇地热闹,两侧的花树上都摆满了灯笼,还挂着满满的红绳。 这是,有什么庆典或者节日? 宋棯安一看这满城姹紫嫣红的花就知道刚才是自己狭义了,他在北方呆的太久,都快忘了南方的天气较为暖和,这时候花朵已经开了,所以找些花做花环还是比较容易的。 但是,这也能证明顾童确实是花了心思的,毕竟摘花也是很费工夫的,反正宋棯安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想太多了。 周嘉倒是快人快语,看到路过的姑娘也如她一样,头顶上簪着花,不禁问了出来:“今天是有什么节日吗,怎么人人都这么高兴?” 顾童倒是有些诧异周嘉不知道,不过他还是老实地回道:“是花朝节,庆祝百花生辰呢!” 周嘉和魏朝阳这才恍然大悟,其实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北方花朝节还差些日子才到,他们就没往那方面想,现在听顾童解说,这才明白南方的花朝节居然比北方早几天,而且风俗完全不同,至少北方是不用簪花的。 只略略一想,魏朝阳就想明白了,北方的天气比较冷,到花朝节时期花还没有大开,自然就没有簪花这个习俗。而南方此时正值百花开放,美轮美奂,漂亮的女子自然会把漂亮的花戴在头上,以此祈祷自己像花一样朝气与美丽。 他瞄了一眼旁边的顾童,他早知道今天是花朝节,所以就趁此给嘉嘉编了花环,真是…… 用心了! 不过宋棯安猜对了,说者有心,听者入心,魏朝阳即使面上再平静,也难免对周嘉和顾童的相处感到一丝不适。 他心中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既然给不了周嘉幸福,选择了放手,就应该知道这种情况迟早会发生;到了真发生的时候,自己心中却又纠纠结结…… 他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周嘉和顾童,其实他心里明白,虽然说嘉阳不可能同意周嘉和顾童在一起,但是除去身世不谈,顾童和周嘉站在一起确实是一对金童玉女。 特别是顾童和周嘉年龄相仿,两个人聚在一起有了说不完的话,时常能逗得周嘉哈哈大笑。 还有最重要的是,顾童拥有魏朝阳永远也做不到的一件事,那就是陪着周嘉到处游玩。 有时候对于周嘉的奇思妙想,顾童总是有着超常的耐心。 越想魏朝阳心中越是烦躁,他这时才认识到,原来自己是不想放手的,但他也不想成为阻碍周嘉快乐的存在。 瞥到周嘉快快乐乐地东张西望,时不时还与顾童窃窃私语,魏朝阳忽然有些烦躁,便直接要求宋棯安送自己到客栈。 周嘉有些不情愿,扬州城这么热闹,她还没有玩够呢。再说,以前她和两位师兄在一起的时候,进了城就是呆在客栈,一呆就是一天,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倒是很想出去玩,但是二哥要呆在客栈时刻看护着师兄,自然不可能陪着她一起去;若是她一个人玩,又没意思多了……虽说在师兄和游玩之间,肯定是师兄重要。 但是,看着师兄严肃的面孔,周嘉内心腹诽,其实她觉得师兄纯粹是一个人呆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才看这不顺眼,看那也不顺眼,弄得自己每天都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她觉得师兄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困到房间里,有时候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说不定就豁然开朗了。 不过这些话周嘉可不敢说,说完了以后大家肯定都会觉得她不懂事,不体谅师兄的不便…… 但周嘉真心觉得,困住师兄的从来不是他的残疾,而是他的心。师兄最大的可悲,根本不是他的残疾,也不是别人因此处处照顾他。而是从他的内心深处,就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残废…… 但看到师兄整日郁郁寡欢的样子,周嘉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于是,周嘉委婉地提出一起出去游玩的意思。 “二哥,扬州城这么热闹,不如先别找客栈了,等……” 哪知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魏朝阳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你要是想玩,大可和顾童一起去玩,小安,我要回客栈,送我回去!” 被师兄这么毫不留情地拒绝,周嘉只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被撕个粉碎,特别是还有顾童这个外人在,师兄却这样毫不留情面,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其实话一说出口,魏朝阳心里就特别后悔。他的本意真的是想要周嘉不用顾忌他,但是他对周嘉从小严厉惯了,特别是周嘉小时候特别不听话,一天不管就到处惹祸,所以他渐渐对着周嘉说话的口吻就变得十分严肃。即使后来想要改过来,也改不过来。 再说,周嘉和自己说话,为什么给顾童使眼色,他刚才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很不舒服,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现在看着周嘉因为他的一句话委屈起来,顿时十分懊悔,但是他又放不下面子去道歉,一时僵在了那里。 宋棯安现在觉得自己真是劳碌的命,早知道这一路上他是哄完这个,又要哄那个,他绝对在回嘉阳的时候和魏朝阳周嘉表现出非常亲密的样子,这样也不会被平叔赶出来美名其曰增加他们三个人的感情。 这哪是增加啊,这分明就是消耗,没看到周嘉从出了嘉阳后和魏朝阳的话越来越少了吗! 就这样下去,他觉得等游历一圈回到嘉阳,周嘉怕是再也不想和魏朝阳呆在一起了! 宋棯安觉得平叔他们真是出了个馊主意,更何况现在有了顾童的对比,越显得嘉嘉和朝阳处不来了。 现在魏朝阳把周嘉弄哭了,他也不能不管。但这种情况,宋棯安私心认为,其实这件事周嘉还真没有错,是魏朝阳太过敏感了,说话语气太冲。 不过他也理解,毕竟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打情骂俏,确实不太好受。他连忙给顾童使眼色,然后不等魏朝阳说话,一把把他推走了,边走边回头安慰周嘉:“嘉嘉,你们先玩,二哥先把他送回客栈!” 顾童早在宋棯安给他使眼色的时候就马上拉住了周嘉,口中说着花朝节各种有趣的小习俗,比如姑娘簪花是给心上人看的、年轻的女子会制作各种形状的巧果,给花神献礼,以保佑自己得遇良人…… 他有心逗趣,奈何周嘉望着二哥和师兄走远的身影,眼泪直接掉了下来。这可急坏了顾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周嘉哭,自然有些手足无措。他不再开口说话,而是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周嘉拭泪,耐心地等着周嘉发泄完情绪。 周嘉抽抽搭搭,她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丑,没想到顾童居然一点都不嫌弃。 大概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真的把顾童当成了自己的朋友,脱口而出:“你不知道,我师兄就是讨厌我,他觉得我太闹腾,不够温柔安静,不像个女子;又觉得我蠢,什么事都不知道,所以什么事都不肯教我,对我也没有什么耐心;你不知道,我师父早逝,他也不待见我。一到我懂事的时候,他便迫不及待把我送到二叔那里去……” 越说越委屈,周嘉想起自己以前巴巴去看师兄,结果他每次都是冷脸,眼中也满是不耐。想到这周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想去看他,每次到了他那,他就这样,凶巴巴的,没过多长时间就找理由把我赶了出来,我还得装作很高兴的样子……我那时候才知道,我觉得同我最亲近的师兄,他根本就不待见我!” 顾童却不这样认为,他轻笑一声:“我倒觉得不是这样”,见周嘉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似乎很疑惑,不禁觉得周嘉更可爱了。 他伸手把帕子递给周嘉,开解道:“我觉得你师兄对你很好的,虽然他面上凶巴巴的,但是你想想,每次咱们出去玩,回来的时候桌子上的水都是温热的,恰好可以解渴;还有美味的桂花糕、马蹄糕,就连我这个外人,没过几天,都知道你最喜欢的糕点是这两个;还有,你想想,哪次咱们回去不是刚刚坐下,可口饭菜就被端了进来……” “那也有可能是……二哥……” 周嘉有些心虚地狡辩,其实她明白,二哥和自己生活没有多长时间,可没有这么了解她,能把她的喜好了解得这么清楚的人,确实只有师兄。 顾童看出了周嘉的嘴硬心软,接着说:“我那次偶然碰到,你师兄在叮嘱客栈的掌柜,说你睡觉浅,所以需要绝对安静的房间;又说你喜欢睡软床,让掌柜的多给你加床被褥,还说你不喜欢房间里有一点点异味,非要掌柜的再多打扫几遍房间,再摆些瓜果去除异味……” 顾童零零散散地说着,语气不禁带上羡慕:“你不知道,当时那个掌柜都有些不耐烦了,但是你师兄还是反反复复、事无巨细地叮嘱着。这可不像是讨厌你的样子,分明……” 分明是太在乎周嘉了才这样。 顾童虽然没有明说,但周嘉已经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服气:“那他对我说话还这么凶?” 顾童见周嘉情绪已经过去了,终于松了口气,但是对于魏朝阳的这种行为,他也有些不理解,明明就是很关心,为什么一说话总是表现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开解道:“或许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样,背后很关心,嘴上却是说着难听的话,做着让人无法理解的事”,他顿了顿,说道:“就像我娘一样……” 似乎想起了什么,顾童笑得有些苦涩:“她生病的时候,我想在她身边侍侯,但是每次去她都对着我又打又骂,然后把我推出去。因为每次去看她回来都是一身伤,所以后来我越发不想去看她了。” 顾童有些恍惚了,脑海中娘亲的动作是那样清晰刺痛,但他已经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最深刻的,只有她每次都在发疯…… “我每次一出门,她都会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又哭又笑,就是不让我出去。久而久之,大家都说她疯了,把她关了起来。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越不想去看她了,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后来我才知道,我并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同母哥哥,他有一次刚刚出府,就被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碾死了,所以她不希望我出门是觉得我可能会重复我哥哥的路;不见我……正是因为她不见我、虐待我,我爹索性把我带在身边抚养,我兄长也对我怜爱有加,我才能……” 顾童的语气越来越低沉,他又想起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她明明生着病,却还是伸出瘦弱的手把自己推出了门外。 但她的最后一面,自己却因为憎恶,都没有去见她。 第19章 开解 但她的最后一面,自己却因为憎恶,都没有去见她。 以前不懂,顾童也以为母亲非常厌恶自己,后来长大后,知道顾府有很多孩子没能长大就夭折了,他才隐隐理解母亲的苦心。 只是理解归理解,对于母亲的这种做法,顾童并不觉得正确,就像他幼时曾经觉得自己不该活着,毕竟一个连亲生母亲都不喜欢的孩子,又怎么能被别人喜欢呢?所以他非常理解周嘉的委屈,这种被亲人表现出讨厌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不好受! 而直到现在,他仍然很懊悔,自己没能在母亲在世的时候好好孝顺她,甚至在她死后,没有请求父亲给她一个名分,让她死后无人祭拜…… 周嘉有些呆住了,她前几天刚刚被普及了一些顾家的事,此刻听到顾童满心的遗憾,自然听懂了。但她也确实没想到,顾童安慰别人居然能把自己快安慰哭了。她霎时把刚才受到的委屈给忘了,僵硬着转移话题:“你不是说今天花神庙很热闹吗,不如咱们去看看吧!” 顾童也是有感而发,其实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魏大哥根本就不是不待见周嘉,他不待见的,好像是自己。 周嘉说话的时候,魏大哥的脸色并没有不悦,但是自己中间拉了一下周嘉的手臂,然后魏大哥就变了脸色,语气也不好了。不过他也没有把魏朝阳和周嘉联系在一起,只是以为魏朝阳作为师兄,看到自己妹妹和一个外男拉拉扯扯,自然不会很高兴。 但是他心里对魏朝阳的感观很好,可能连周嘉都没有注意,每次和周嘉玩闹回来,桌子上的茶水是绝对够两个人喝的;除了周嘉爱吃的桂花糕和马蹄糕,桌面上后来也渐渐多了茯苓糕。 这是顾童最爱吃的糕点。 小二端来的饭菜,每次都是两人的量…… 虽然他是沾到了周嘉的福气才被顺便照顾的,但不得不说,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很好。就算是在顾府,也不会有人这么细心地注意到这些. 此时看到周嘉结结巴巴地安慰自己,顾童忙抬起头,笑道:“放心吧,这些事我早就忘掉了。不过,花神庙晚上才热闹,咱们等天黑再去吧,现在你饿不饿,咱们先去吃点好吃的,这扬州的美食可多了!” 周嘉的情绪过去的也快,听着顾童滔滔不绝介绍着扬州的各种美食,她觉得自己都已经快吃不过来了,两人相跟着兴冲冲走在去吃美食的路上,好像刚才的烦恼在这一刻都忘记了。 待两人走后,从左侧街道慢慢出现两个人,却是魏朝阳和宋棯安无疑。原来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离开,只是在旁边默默关注着周嘉。 周嘉和顾童的对话两人自然听见了,魏朝阳的心思很复杂,他确实没有想到周嘉心里居然有这么多委屈,会这么想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棯安更是在其背后冷笑一声:“这下你可听清了,以后还是改改你的态度吧!” 出乎意料的,这次魏朝阳没有反驳,反而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确实是我不对,我以后会改的。”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他和周嘉的相处出现了矛盾,但有些事,就算是亲近如宋棯安,他也是不能说的。 比如,他之所以把周嘉送给二叔养,其实源自于他内心那种强烈的晦暗,那时候师父刚刚去世,周嘉年幼,二叔却一跃成为了嘉阳派的掌门人,他和周嘉的地位马上就变得尴尬和无所适从,派内更是人人议论。 就算他心里明白二叔是个好人,不会苛待他和周嘉,但是听着别人说得多了,难免也会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那时候周嘉还不懂事,对师父的印象也不是很深。只有他一个人,不断怀念着师父的音容笑貌,怀念着过去的岁月,在空冷孤寂的宅院在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对于已经上位的二叔,魏朝阳当时心里是有些恨意的,但是他毫无办法。自己的无能再加上嘉阳派内的变化,让他整日惴惴不安。 特别是由于嘉阳派权势发生改变,那些奴仆们的态度也随之变得微妙起来。 那时候他总是惴惴不安,特别是他心中那个永远不能说的秘密,让他寝食难安。午夜梦回,魏朝阳很多次梦到自己身首异处,留下周嘉一个人在世间独自飘零、受尽委屈。 所以对于周嘉,魏朝阳当时一心想着让周嘉和二叔培养好感情。毕竟当时宋棯安不在,二叔膝下无子,周嘉一个女孩子,也威胁不到宋棯安的地位,二叔自然乐得做好人。 他当时还隐隐有点邪恶的心思,他希望宋棯安最好一辈子在外面别回来,这样天长日久,二叔对于亲自抚养长大的周嘉,心里也会有些感情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也没错,现在二叔对于周嘉,已经完全是当作亲女儿来疼爱的,衣食住行,样样事无巨细。 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小小的周嘉哭着喊着不想去,紧紧拉着他的衣服不松手。当时的他一点都没有考虑过周嘉的想法,狠着心让人把她抱走了。当天晚上周嘉就生了病,但是自己当时已经钻进了死胡同,无论二叔怎么劝说,都不愿意去看一眼她。 等他有一天想通的时候,周嘉和他的关系已经不复往昔。 魏朝阳后来也想过尽力修补,但是在二叔的宠溺下,当时的周嘉有些被宠过头的娇蛮,性子也一点不讨喜,还喜欢到处得罪人。 二叔忙于嘉阳事务,又因为周嘉是自己唯一抚养大的孩子,感情自是不用多说,即使知道周嘉性子不好,也不舍得重罚。二叔认为,嘉阳势大,有嘉阳派一辈子护着周嘉,她也根本不需要太懂事…… 这样越发宠得周嘉不知规矩。 但是魏朝阳不这样觉得,人生在世,一辈子又这样长,哪能有人一直替周嘉遮风挡雨? 况且,刚则易折,周嘉没吃过苦头,若是她一辈子顺风顺水就罢了。但若是日后受了委屈,就算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委屈,都有可能压垮她。 而嘉阳派又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 魏朝阳知道,当初二叔的意思是反正周嘉到最后都是要嫁给他的,所以她这一辈子必定平平安安,不用受任何委屈。 但是魏朝阳自己却不这么想。 最后没法,魏朝阳才亲自插手周嘉的教养中,刚开始还和周嘉发生了许多不太愉快的矛盾。不过好在周嘉聪慧,不用自己多费心,慢慢就懂事起来,尊上御下,也不像以前那样到处得罪人。 只是自己一直用以前的眼光看待她,所以每次说话难免会带上一种训斥的感觉,不怪周嘉越来越不爱听。但他本心不是这样想的,只是这习惯怎么改都改不过来…… 宋棯安见魏朝阳确实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魏朝阳也算是他的师兄,自己也不能直接教训他,只能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提醒一下。 其实他心里有些赞同周嘉,魏朝阳就是把自己困得太狠了,所以才总是想很多,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他倒是想劝魏朝阳多去外面走走。 可惜他身为医者,深知魏朝阳的不便,这话就不好再说。 找到客栈后,宋棯安便先晾了几杯茶水放在魏朝阳面前。为了不麻烦他们,魏朝阳自从离开嘉阳后,每次都吃得很少很少,就算是水,也只是稍微抿一口,沾沾唇。 这些周嘉没有注意,宋棯安却是看在眼中的。只是无论他怎么劝说,魏朝阳还是照做不误,宋棯安又不能掰开他的嘴,把食物和水给他灌进去。 所以每次进城宋棯安都是先找客栈,然后强迫魏朝阳吃点东西喝点水,在他的注视下,魏朝阳就会多吃点。 即使只是一点点,宋棯安也妥协了。 看着魏朝阳有些干裂的嘴唇,有时候宋棯安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 宋棯安倒是不怕麻烦,就是怕魏朝阳这么折腾下去,早晚会把自己给折腾病。 说也说不动,劝也劝不动,宋棯安只好由着他的性子来,反正有他在身边,也不怕魏朝阳生病。 宋棯安真心觉得魏朝阳什么时候在路上生一场病,才能知道爱护自己才是真正的不给他们不添麻烦。 魏朝阳自然知道宋棯安是为了他好,可惜他已经走进了死胡同,觉得这样就是不拖累宋棯安和周嘉。看到宋棯安递过来的茶水,他也只是浅酌几口,即使感到很渴,他也会尽量控制自己。 不过看着旁边一直盯着自己的宋棯安,魏朝阳有些不自在。他思索良久,终于开口:“小安,等出了扬州,我们还是和顾童分道扬镳吧!” 宋棯安猝不及防听到魏朝阳提到这件事,有些讶异:“为什么?这么一路上看上去,这个顾童也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况且我们确实对南边不熟悉,有他在,我们确实方便很多。而且人家刚才可还是帮你说话了,这么瞧着他人倒是也不坏。” 宋棯安内心还是觉得留下顾童是有益的,最起码他可以把魏朝阳和周嘉的矛盾彻底激化,只有把问题激化出来才能解决掉。 况且,顾童明显是喜欢周嘉的,自从他对周嘉展开攻势之后,向来沉稳的魏朝阳都有些沉不住气了,比在嘉阳的时候不知道多了多少活力。 难道这次魏朝阳真的不愿意忍了,想要直接把人赶走? 虽然这么想,但是宋棯安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一定想办法把顾童留下,这样可就有好戏瞧了…… 魏朝阳一眼就看出宋棯安在想什么,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想哪里去了,不是你想的这样”,随即他皱着眉头,语气也严肃起来:“嘉阳来信了……” 这是宋棯安没有想到的,他一下坐直了身子,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想到刚刚和魏朝阳谈论的顾童,猜测:“难道信中有些事是关于这个顾童的?” 魏朝阳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没想到宋棯安这么着急,不等他说完话就插话。他接过宋棯安的问题,详细地说道:“算是吧。信中是有关六安的,我们刚刚出了六安城,张回的信就到了篬蓝。你知道信中说什么吗?” 不待宋棯安回答,魏朝阳接着道:“前一阵子,东岳峰峰主章时横死家中,待人发现尸体时已经是三天后了。这件事在篬蓝教闹出了很大的风波。这个章时原本是篬蓝教前任左护法江岭的下属,所以他的死直接惊动了早已隐退的江岭出山。但是篬蓝教查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凶手的蛛丝马迹。” 宋棯安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这件事和顾童有什么关系?” 魏朝阳白了他一眼,虽然早知道宋棯安对于江湖上的事有些不清楚,但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篬蓝教少主顾怜,他的上位就有赖于江岭的扶持。江岭隐退五越林后,顾家一直与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此次为了章时的事,这位少主不顾身体虚弱,执意要亲自到东岳峰查明真相。张回原本就是要恭迎这位少主到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少主突然改了道,带着少量的人马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而最重要的是,这位章时的死,可能和咱们在信州遇到的那个案子有关?” “你是说这个章时就是信州药人案的真凶?” 宋棯安瞬间激动起来,信州的事在他的心里一直是块石头,特别是那些惨死的孩子,就像一块块石头压在他的心里,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 随即宋棯安又反应过来,否认道:“不可能,信州的幕后人手段毒辣,行动果断老练,如果章时真的有这个手段,也不至于被别人灭口了。” 魏朝阳赞许地瞧了宋棯安一眼,接着说:“对的,这个章时充其量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喽啰,不过”,他皱着眉头,语气严肃起来:“你还记得你在信州提到的那个灰衣人吗?你当时说,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那就证明这个人还活着或者是……” 第20章 谈心 “或者是幕后人知道他的尸体绝不能被我看到”,宋棯安毫不掩饰的说出自己的猜测。 而他所想正是魏朝阳所猜想的。 魏朝阳这下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讲到需要顾童离开的原因:“张回想必已经猜出了嘉嘉的身份,他通过玉佩也认出了顾童的身份。最重要的是,我听嘉嘉说过,顾童离开赌坊时,张回多赠了顾童五百两,还言什么‘不能让女子请客’,我想他应该是误会了嘉嘉和顾童的关系。那么这种关系,他信中一定会有所提及。” 宋棯安认真地听着魏朝阳的讲话,算是明白了他的担忧:“你是怕篬蓝教有心人会把主意打到嘉嘉身上?” 说着他思考了一瞬,果断道:“我觉得你的担忧确实有道理,如果篬蓝教觉得有机会同我们嘉阳联姻,那么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抓住这个机会,这么嘉嘉确实有点危险,不过……” 宋棯安满眼笑意,凑到魏朝阳面前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和嘉嘉说这些私话了,我怎么不知道?” 魏朝阳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敢情他讲了这么多,宋棯安只听到这最后一句。不过他也没有反驳,毕竟在这里争论这件事反而会让宋棯安看自己的笑话,被他取笑。 随即魏朝阳有些好笑地想道,其实他原本并没有这个意思,若是周嘉真的喜欢顾童,这个局他们嘉阳派涉就涉了,难道还怕篬蓝教不成? 但是篬蓝教内部关系盘根错节,其中之复杂连嘉阳派内都记载不全,周嘉若是踏入局中,一辈子都要和这些复杂之事纠缠,绝不会幸福。 而他,是绝不会看到这种事的发生。 魏朝阳瞄了一眼旁边满心想着他和周嘉之事的宋棯安,有些无奈,本来他是想和宋棯安仔细分析一下这件事的,结果被他一句话打乱了思绪,都不知道从哪再说回去好了。 不过他也没有多纠结,反正以后多的是时间交流,他作为师兄,还是会好好教师弟认识认识这江湖中的各种秘事秘辛,好让他不要每日都盯着自己和周嘉…… 虽是这样想,但魏朝阳的脸色却慢慢有些红了,他掩饰性地避开宋棯安打趣的眼神,低头捧起一杯茶,仔仔细细观察着上面的纹路,虽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宋棯安见此长叹一口气,坐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魏朝阳还在思考着在怎么样缓和一下自己和周嘉之间的关系,就听到宋棯安发出一声无奈的笑声,不免有些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我发现了一件……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宋棯安转了转手里的杯子,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魏朝阳不明所以,但是看着宋棯安打量他的眼神,直觉这件事和自己有关,忙发问:“什么事?” 第一章 宋棯安不知想到什么,笑容越来越大,后来索性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毫不理会魏朝阳“快说”的催促。 等笑够了,他转过头对着魏朝阳笑着说:“我发现某个人在,嗯,好像在吃醋呢……而且还是吃过我的醋呢!” 看宋棯安的眼神,魏朝阳就知道,这个“某个人”一定是指自己,但是他有点不太明白,连忙反驳:“我什么时候吃醋了?” 宋棯安放下手里的杯子,脸上的笑越发大了,他打趣道:“我可算是发现了,这么多天你一共发了两次脾气,每次都是对着嘉嘉。巧合的是,我刚才仔细回忆了回忆,你每次发脾气都是嘉嘉和别人亲近的时候,有一次是和我,有一次是和顾童,巧不巧?嗯,有意思吧?” “没有的事,你多心了!” 魏朝阳连声反驳,但是他的耳朵却慢慢红了,语气也略有些心虚。他承认每次看到周嘉和别人亲近他心里就会不舒服,但宋棯安说的也不对,他从来不会把这种情绪发泄到周嘉身上,他怎么舍得? 宋棯安收敛了脸上的笑,语气郑重:“朝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关于你和师妹,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想过。你要是喜欢她,就直接告诉她你和她有婚约的事;你要是不喜欢她,那师妹现在也不小了,这次回去我就让我爹着手准备给她挑一个顶好的夫婿……” 魏朝阳第一次听到宋棯安用如此严肃的语气问他,不免有些怔然,他慢慢转动轮椅,走到窗户前看着外面的风景发呆。 摸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魏朝阳自己对这个问题也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喜欢和不喜欢就这两个答案,你……” 宋棯安都不自觉替他急了起来。 魏朝阳的眼神变得茫然,语气也低沉下来:“我的腿刚废了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彻底毁了,一点希望都看不到,我躺在床上,样样都假手于人。就连更衣这种小事,都还要仰赖别人的帮忙。那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还活着干什么,像我这种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活着有什么用呢?” 没想到戳到了魏朝阳的伤痛,宋棯安很是羞愧。 也不等宋棯安说话,魏朝阳继续回忆着;“然后有一天,师父抱着嘉嘉过来了。嘉嘉那时候才出生没多久,小小的,软软的”。 说着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记忆里那个粉嫩粉嫩的小孩子一点都不怕生,一下子就握住了他的手指。 “师父说,看,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会是你的妻子,会陪着你一辈子,你要快快长大,好好保护她啊……” 宋棯安看着沉浸在回忆中的魏朝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魏师伯带着魏朝阳和周嘉来到嘉阳之时,宋棯安还与他们不甚熟悉,自然不太能了解魏朝阳对周嘉视若珍宝的担忧。 “那时候我才知道,她的父母当时已经死了,就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师父说,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那时候我就想着,她还那么小,没有父母,以后被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后来……” 魏朝阳似乎想起了往事,语气也气愤起来:“果然,我有一次偷偷去看她,刚到院子里就听到她哭得撕心裂肺,憋得脸都紫了,那些照顾她的仆妇们还在外面吃酒打牌。她们欺负嘉嘉还不会说话,照顾她也不是很精心。我当时又气又怒,直接处理了她们。后来一想到把她交给别人养,我就觉得很不放心,索性求了师父,把嘉嘉抱回了自己的院子。那时候我看着她,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我就想着,最起码得活到把她养大吧,等她有一天可以保护自己了……” 宋棯安沉默了,心中五味杂陈:“那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朝阳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着我以后肯定是要娶她的,要对她负责任的。但是随着她渐渐长大,我就越担心,担心她以后不喜欢我;担心有一天她会有自己喜欢的男子;担心如果有一天我们成婚,她会郁郁寡欢一辈子;到时候我怎么办,我要眼睁睁看着她不开心,然后拿着抚养她长大的那点恩义逼着她和我待在一起一辈子吗?” “你没有问过嘉嘉的意思,又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呢?” 宋棯安忍不住询问,万一周嘉若是心中喜欢魏朝阳,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不用问我就知道,随着她一天天长大,我的那些担忧一点点变成了现实。她小时候喜欢粘着我,总是跟在我后面,我去哪里她就去哪里。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和我说,大事,小事,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事无巨细地讲给我听,有什么事也会问过我的意见再做决定……” 魏朝阳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虽然当时的他有时候会觉得很烦,但他当时心里却是很高兴的,有一个人,曾经那么依赖他,那么需要他,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无用之人。 不过一想到现在他和周嘉的关系如此不好,魏朝阳的声音就低落下来,像是诉苦又像是埋怨:“但是后来……她再略大一点,看过外面的世界,就厌弃了再和我待在一起的那种无聊,总是往外面跑。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我,和我说话也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了,我们通常没说几句话她就不开心了,有什么事也不问我的意见了,我每次一说话,她总是和我对着干。” 随即他瞥向宋棯安明显不赞同的眼神,心中有些着急,宋棯安才是误会他了,其实刚开始他并没有总是对周嘉这么严厉,倒是周嘉,总是对着他摆脸色。 “以前在一个院子里的时候,有时候我想和她安静地吃完一顿饭,可是这根本就做不到,她吃得飞快,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根本就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后来她搬出去,也不记得我了,好长时间才过来一次,来了也总是不愿意久留……” 魏朝阳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宋棯安:“你说,如果让她长长久久地和我待在一起,她是不是会很不开心?后来我们之间就更没有什么话了,简直连小时候的亲近都快没有了。她和任何人都有很多很多话说,唯独对着我,几句话都说不了。所以我总是忍不住对她发脾气,结果她便越发不耐烦见到我,你没回嘉阳之前,她就总是躲着我。就算是偶然碰到,也问个安就溜走了……” 听到这里,宋棯安也算是听明白了。魏朝阳一定是在乎周嘉的,他很恐惧,怕如果有一天说出口,就连现在的亲近都不复存在了。 但是周嘉那边,宋棯安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还没有开窍,周嘉应该一直把魏朝阳当成严厉的兄长。对于总是教训自己的兄长,可不得躲着跑吗。 “就算是这样,我觉得你也应该告诉嘉嘉婚约的事,然后给她说清楚,现在她还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万一她听了以后重新考虑你们的关系,就喜欢上你了呢?再说,你一直不说,她只会把你当成和我一样的兄长,根本就不会往那个方面想……” 不过宋棯安很不赞同魏朝阳的处理方式,这么瞒着周嘉,她若是能开窍才难呢! “不行,不能让她知道!”魏朝阳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后来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平缓了语气。 “你不了解她,别看她表面上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是因为她从小就没有父母,所以她把家人看得特别重,重过一切。要是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即使将来她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为了能留在嘉阳,也维护嘉阳的往日的和谐,就算她不喜欢我,也一定会选择嫁给我,即使这样自己会委屈一辈子,我不想让她……难过……”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小安,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她知道。而且……就算她喜欢我,你也是知道的,你心里不是清楚吗。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孩子,难道我要自私地……让她一个人孤单地陪我一辈子吗?” 宋棯安现在心里非常后悔,他就不应该开口问,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是有点自私的。在周嘉和魏朝阳中间,他自私地选择了魏朝阳,觉得既然他喜欢小师妹,小师妹就应该嫁给他。不止他如此,恐怕嘉阳的人也这样认为,他们都觉得既然有婚约的存在,周嘉就应该嫁给魏朝阳。 但是周嘉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恐怕没有人知道,而且,魏朝阳说得也对,周嘉嫁给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真是一堆剪不乱理还乱的麻烦事,宋棯安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开口劝到:“你们的事,我以后也不会再过多插手,但是,我还是觉得婚约的事你应该告诉嘉嘉,不管怎么样,她总有知道的权利吧!” “我……”,魏朝阳还想辩驳,但是宋棯安更快地截止了他的话:“你先不要反驳我,听我说完……” 第21章 低头 魏朝阳有心再辩解两句,他想说周嘉不知情,想说自己可以处理好,但宋棯安一瞬间看透他的内心想法,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把话挑明了。 “我知道你又想说嘉嘉不知情,但是这件事当初可是你自己和我爹说你要自己处理的,你这样不是把嘉嘉置于不义之地吗?还有,跟随你师父的那些叔伯们呢,你怎么跟他们交代?他们的少夫人喜欢上了别人,你觉得他们会接受嘉嘉不知情这个烂俗的理由?他们心里不会对嘉嘉心有芥蒂吗?你能够抹平他们心中的不满吗?” 这才是最关键的,当初魏霄师伯定下婚约的时候,可是请了嘉阳派的各位师伯为证,虽然没有人在周嘉耳边明说,但这基本是嘉阳派认定的事情了,连他从小都知道,这个小师妹可不一定是小师妹,等她长大些,是要嫁给魏朝阳师兄为妻的。 宋棯安幼时还曾经苦恼过,若是小师妹嫁了,他是该接着叫小师妹还是要叫嫂嫂? 结果后来,等周嘉及笄后,婚约的事也没有被提起。 后来才知道是魏朝阳找了爹和平叔,言辞恳求地把婚约推后。 宋棯安当时就觉得不太好,毕竟这两个人的婚约也不是小事,特别是这还是魏霄师伯的遗愿,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爹从中作梗,故意将婚约之事推迟,以阻止魏朝阳插手嘉阳派更多事务。 不过魏朝阳显然对这些话不置可否,宋棯安狠下语气恐吓道:“万一中间有些激进的,把矛头对准了嘉嘉,你要怎么处理,自己一个人把责任大包大揽吗?” 觑着魏朝阳无所谓的脸色,宋棯安觉得这次若不让魏朝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根本就不会反省。 “就算你想把过错归到自己身上,他们肯认是你的错吗,到时候他们肯定会觉得,你肯定是对嘉嘉情深义重才会这样做,那样他们只会觉得嘉嘉的背叛更加让人唾弃,到时候,你还想不想让嘉嘉好好生活?” 看着魏朝阳沉默地样子,宋棯安也不忍心再说重话,只能叹了一口气:“我说的,你好好想想吧,你也不希望以后嘉嘉怨恨你我吧?婚约这件事说出来是最好的,不管嘉嘉做什么决定,你在旁边帮着她不就成了。她是一个人,有自己的主意,任何人都不能替她做决定”。 其实宋棯安觉得周嘉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凡事要向好的方向分析,万一周嘉知道这件事以后,对婚约之事有其他看法呢! 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宋棯安忍不住再次强调:“而且,我觉得你以后不要一见面就训她,不知道地还以为你不喜欢她呢。” 魏朝阳没料到宋棯安一下就转移了话题,迟疑道:“我对她态度很差吗?” “差,当然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特别讨厌她呢,反正每次对上嘉嘉,你脾气都不太好,以后改改吧!” 宋棯安毫不客气地说。 其实宋棯安心里面叹了一口气,他又仔细想了想,发现周嘉并非对魏朝阳毫无感觉,最起码周嘉在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时不时瞄着魏朝阳的脸色,若是魏朝阳脸色不好了,周嘉就立马换话题。 就算她脸上对魏朝阳的训斥很不开心,但是对于魏朝阳的话,她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了。 这种态度,可不像魏朝阳口中说的“越大越讨厌他”,这倒是有点像周嘉在让着魏朝阳的意思。 本来是师妹,年纪小又千娇万宠长大,什么情况才会让着比自己年龄大,还脾气不好的师兄呢? 也没见她让着自己啊,这就很有意思了…… 不过宋棯安没有说出口,他越想越感觉自己责任重大,越想越觉得这两个对彼此都有这个意思,但是各有各的顾虑,都不说出来。 不过他也不会多事地自己替魏朝阳说出口,本来自己是不想掺和他们两个之间的事的,但是现在觉得若是不加把力,恐怕这两个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白白错过,看来只能暗中助力了。 自古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爹可能早就知道这种情况,才会同意三个人一起出门游历。只有经历多了,才会知道。世间之事,除生死外,再无大事。有些人,有些事,在能抓住的时候一定要紧紧抓到自己手里,不要等失去之后再后悔。 不过现在是肯定说不通朝阳的,他走进了死胡同,要想走出来恐怕得他自己想清楚。看来只能抽时机去探探嘉嘉的意思了,实在不行,那就等回到嘉阳和爹商量之后再说吧!宋棯安默默地想。 魏朝阳沉默下来,他觉得,宋棯安说的也有道理,自己也应该重新考虑自己和周嘉的关系了…… 已过亥时,魏朝阳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是周嘉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她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魏朝阳心中有些焦虑,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但随即他就知道,是自己多余担心了,周嘉的武功不低,况且她身边还有影卫暗中保护,谁能伤得了她,怕是贪玩忘了时辰…… 想到周嘉,不免会想到顾童,一想到周嘉和顾童一起在外面玩耍,夜不归宿,魏朝阳心中更加焦急了。 宋棯安在旁边不动声色,早在天微微发黑的时候,魏朝阳就已经坐立难安了,眼神时不时飘向外面。不过他也没有戳穿,他倒要看看,魏朝阳要忍到何时才开口问他周嘉的事。 终于,在坚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后,魏朝阳终于忍不住了,他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做出了一定重大的决定:“小安,我们……一起出去找嘉嘉吧!” 说完这句话的魏朝阳长呼一口气,其实他心里一直觉得自己给宋棯安和周嘉添了很多麻烦。但是有些事他不得不承认宋棯安说得对,周嘉爱玩、爱热闹,而他固步自封,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冷冷清清。 如果想和周嘉恢复以前亲近的关系,就不能只让周嘉退步,这样对周嘉也不公平。 弱不能成为别人一直迁就他的理由。 其实魏朝阳心中一直在思考怎么破自己和周嘉目前的僵局,但是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办法,如今周嘉迟迟不归说不定就是因为白天的事心里还在赌气。这未免不是一个好时机,只要自己肯踏出这第一步…… 宋棯安心里已经不是惊诧了,他原以为魏朝阳只会让他出去打听打听周嘉的消息,没想到魏朝阳居然肯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他太知道一个残疾人外出有多少不便了,特别是由于自身的原因,魏朝阳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要求出门了。 宋棯安心中自然大喜,其实到外面多看看对魏朝阳是好的,总是待在房间,没病也把自己给憋病了。 他急急忙忙给魏朝阳披了个外衣,推着他就往外面走,生怕自己走得慢了魏朝阳就改变主意了。 其实宋棯安想的没有错,一出客栈,看着人声鼎沸的街道,魏朝阳心中就产生一种退却之意,不过看着宋棯安满眼欢喜的眼神,“回客栈”的话魏朝阳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宋棯安也注意到魏朝阳的面色有些不好,误以为他是不太习惯这么热闹的氛围。他虽然确实想让魏朝阳多出来看看,但是这个过程还是要慢慢适应的,如果魏朝阳实在不舒服,那就另找时间吧。 想着宋棯安不免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舒服?” 魏朝阳此时确是不想扰了宋棯安的兴致,一到街道上他就注意到了,宋棯安的眼神一下就亮了起来。 想来也知道,这么多天,宋棯安一直陪着他待在客栈,从来没有自己的时间,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难免对宋棯安有着歉意。此时想起今日是南方的花朝节,自然别有一番热闹,三叔喜欢安静,出门在外大概也不会带着宋棯安来这么热闹的地方了。 魏朝阳咽回嘴里改变主意的话,摇了摇道:“没什么,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么晚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宋棯安轻轻一笑,随手拿起旁边摊位上的憨态可掬的小狗雕像,笑道:“扬州繁华,自然人比较多”,说着似乎怕魏朝阳听出清楚,弯下腰凑到魏朝阳耳边:“放心,我已经让白芨打听好了,嘉嘉和顾童现在都在花神庙。” “花神庙有热闹?” 魏朝阳思索着白天周嘉和顾童就商量着要去花神庙,怎么现在这么晚了他们还在那里? 白芨是宋棯安的影卫,他的消息肯定不会有错。 不过一思索魏朝阳就想明白了,周嘉可是个凑热闹的性子,哪有热闹哪就有她,花神庙必然是有热闹才会吸引她。 宋棯安没想到魏朝阳一猜就猜到了,他本来还想打个哑谜的,不过既然被魏朝阳猜到,他也不再隐瞒,解释道:“扬州的花朝节一般都有选出城中最美的女子祭花神的习俗,而且还会在高车上跳舞祭祀。嘉嘉听说今年的扬州最美女子是青楼的花魁,就非要去瞧瞧这花魁长得有多美,顾童没办法,只好陪她一起等了。” 魏朝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倒是真是周嘉的做事习惯,一旦认定某件事,就非要把它做出结果才肯心甘。 第一章 但魏朝阳不知道,此时周嘉在花神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本来只是想瞧瞧这个这个扬州第一美女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没有想到由于街道上人太多,花车走得太慢,本来该到的时间却一直没有抵达。 虽然她已经让自己的影卫苏叶给二哥递了消息,但是等得时间太长,周嘉难免有些心浮气躁。不过说出去的话她绝不会反悔,她今天倒要看看,这个扬州第一美人到底有多美! 此时魏朝阳和宋棯安已经到了花神庙,庙中人太多,摩肩接踵,令人寸步难行。宋棯安推着魏朝阳,更是走得艰难。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相对比较安静的地方,宋棯安终于长呼一口气,他现在是真的有点后悔了,这么多人,自己为什么要找罪受。 低头瞧了瞧魏朝阳,宋棯安险些没有笑出声,只见魏朝阳发丝上挂着一些碎花瓣,显得有些凌乱,不过确是别有一番美感。 虽然魏朝阳脸色奇差,但是兴头看起来还不错,目光穿梭在人群中。 宋棯安知道他是在找周嘉的身影。 有些无奈地替魏朝阳摘下头上的碎花瓣,宋棯安掩唇低笑,对于刚才有个小孩不小心泼在魏朝阳身上的糖水,除了回客栈换衣服,他现在可没有其他的办法。 不过,看着拥挤的人群,宋棯安觉得,这回去的路,也许不比来的路容易走。 魏朝阳皱着眉头不高兴地抚了抚有些粘腻的衣服,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说实话,这么热闹的景象,他已经很多年未见到了,所以他现在心中居然有些高兴。 回头瞄了一眼替他整理的宋棯安,魏朝阳觉得真正后悔的怕是这一位,毕竟这么多人能把他推过来也是殊为不易。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既然来了,还是找周嘉最要紧。 说来魏朝阳不愧是最了解周嘉的人,花神庙中的布局他打眼一瞧,再结合周嘉的性子,他抬头望去,果然在花神庙的墙头看到了周嘉,她正百无聊赖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师兄和二哥已经来了。 她没有注意到,顾童确是看到了,毕竟一个轮椅太打眼了。他心中万分惊异,不过一想就知道周嘉这么长时间不回去,人家兄长肯定着急,所以过来找也是可以想到的。他 戳了戳旁边的周嘉,轻声道:“欸,周嘉,你师兄来了!” 周嘉本来满心不耐烦,结果听闻此话,差点惊得从墙上摔下来:“哪里?” 顺着顾童手指的方向她就看到了魏朝阳和宋棯安两个人。周嘉心中自是高兴,一下就从墙上跳了下来,欢欢喜喜地向着两位师兄走去。 第22章 异楼 刚走几步周嘉又记起了今天地争吵,不免觉得自己现在巴巴过去有些拉不下脸来,脚步也随即慢了下来。 顾童被周嘉突如其来的动作也是吓了一跳,毕竟他话音刚落周嘉就跳了下去,这么高的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和师兄和二哥交代。 不过顾童反应也快,紧随着周嘉就跳到了地上。 他明显感受到了周嘉的犹豫,也知道周嘉是想和师兄在一起的,就是拉不下脸。 但是他可以啊,顾童故作没有看到周嘉纠结的表情,开口道:“师兄和二哥来了,我要是不过去显得多没有礼貌,周嘉你就当陪我吧!”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周嘉就走了过去。 周嘉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里不禁为顾童点赞,果然是她的好哥们,就是懂她的心,她扭扭捏捏跟在顾童身后,满脸写着不情愿。 此时宋棯安也看到了周嘉和顾童,他一边替魏朝阳整理衣服,一边警告他:“你行了啊,一会嘉嘉来了你不许发脾气。” 魏朝阳瞥了一眼扭扭捏捏的周嘉,满脸不悦:“她刚才爬那么高,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再说,你没看见她刚才那一跳,差点没把我心给吓出来,这么马马虎虎,一点都不注意安全,欸~”说着他就感觉自己手上一痛,这才发现周嘉已经走近了,宋棯安边狠狠掐了他一把边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魏朝阳只好轻声嘀咕:“行了,我知道了,我不说这件事不就行了。” 顾童看到他们两个也是非常高兴,他正想开口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原来是花车已经接近了花神庙,这时候花神庙中的人也沸腾起来了。 震天的呼声简直要把周嘉的耳膜震破了,魏朝阳也不好受,所有人都往花神庙门口移动,他坐着轮椅,本来就不方便,现在又被人群摩擦,不由自主地往门口移动。 宋棯安已经极力在护着魏朝阳了,但是他没有想到人太多了,即使他用力控制住轮椅,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虽然顾童和周嘉马上反应过来去帮忙,但是三个人的力量确实没有办法和无数人相抗衡,最后他们只能随着人群向门口移动。 宋棯安心里万分后悔,他为什么要带着魏朝阳来人这么多的地方,万一魏朝阳出个什么事…… 他简直不敢细想。 所幸在人群没有骚动太久,大家有四散开来,好像是花车被堵到了街口,没有办法进来,听着周围一片唏嘘声,宋棯安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地方肯定是不能停留了,花车肯定会再进来的,到时候人要是再来一波,他肯定顶不住。 对着周嘉顾童,宋棯安也不客气,直接发话:“我们出去吧!” 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赶紧补充道:“我必须带着你师兄出去,这里面空间太小,他呆在这太危险,我们不会走远,就在庙外,等花车祭祀完,咱们再一起回去。” 周嘉哪里肯,毕竟师兄和二哥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她已经看到刚才那么危险的场面,自然不肯离开家人。她心中还有些懊恼,都怪她发了一通脾气,还这么晚都不回去,师兄担心她才找了过来,才会遇到这么危险的情况…… 想到此周嘉更加内疚,坚持要跟到师兄后面。 顾童见他们都要出去,自然也不肯一个人留在庙内,毕竟热闹哪看都一样。而且热闹嘛,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有朋友一起瞧才好看,所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用行动表明要和他们在一起的决心。 魏朝阳就是怕这种情况,因为他行动不便,所有人都要迁就他,想到这他情绪不免有些低落。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毕竟花神庙中人确实太多了,实在容易发生危险。 虽说花神庙门口的人都已经散去,但四人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来。两侧的街道也是人来人往,但是相较于花神庙中的人已经少太多了。 宋棯安推着魏朝阳满头大汗地站在街边,感叹道:“以后过节我绝对不去人多的地方。” 可惜杂声太大,周嘉和顾童根本没有听清他的感叹,魏朝阳倒是听到了,他正想开口附和,就听到街道锣鼓喧天,一座花车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移动。 花车上坐着一个女子,额头上画着一朵梅花花钿,小巧玲珑,微微点缀在额上,更显得这女子精致玲珑。车上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但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虽身上带着一股风尘之气,但美而不妖,艳而不俗,令人见之难忘。 周边的人群已经彻底疯狂了,口中不住喊着“腊月梅”,令宋棯安和魏朝阳有些不明所以。魏朝阳大胆猜测道:“难道这位姑娘的名字是腊月梅?” 但这名字听起来实在不像个人名,宋棯安还没有开口,周嘉先听到了魏朝阳的疑问,抢先一步回道。 “师兄猜的不错,这女子是百花楼的一位,嗯,风尘女子,这个花楼在扬州有很大的名气,特别是以这‘十二月’,也可以说十二个女子出名。比如这位腊月梅,还有什么二月柳、六月荷啊,今年是这个腊月梅取得了花魁,所以就由她来祭祀花神”。 说着她转头看向宋棯安,兴奋道:“二哥,听说这十二月各有各的好看,今天看见这个腊月梅才知道传言果然不错。也不知道其它月到底长得怎么样,二哥,不如……” “咳咳咳”,周嘉一开口,宋棯安就知道她想干什么,觑了一眼魏朝阳不太好的脸色,宋棯安故作糊涂道:“给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没去过青楼”。 他虚张声势,眼神不住地飘向顾童:“你刚到扬州,怎么知道这么多,哦,原来是顾童告诉你的?但是?” 宋棯安故作停顿,上上下下打量着顾童:“顾童你知道也太多了吧,莫非……,不过去青楼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你说是不是,师兄?” 顾童一听此话急了,他觉得宋棯安是在暗指他,忙解释道:“不……,我也没去过,这百花楼只是特别有名,所以我才知道的这么清楚……” 顾童话还没有说完,宋棯安带着点坏心打断他,逗弄道:“没事,男人嘛,去青楼就去呗,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魏朝阳有些无语,他就知道宋棯安没这么好心。不过他挺满意的,这话题一转,周嘉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理会身后宋棯安和顾童一言一语的机锋,魏朝阳瞄了一眼已经进了花神庙的花车,听着里面阵阵喝彩声,知道祭礼已经开始了。 似有所觉,魏朝阳转头望去,只见花神庙左侧为止不及百米,人烟罕至,与热闹的街道和花神庙格格不入,所有人好像都自动远离那里。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座雕梁画柱的高楼耸立在黑夜中,可能由于是花朝节,楼上挂满了红灯,照的整座楼在黑夜中光彩夺目。 楼约三层,前两层有灯无人,而最高层的窗户旁,伫立着一个人,一个男子,他静静地隐在灯海之中,默默地瞧着楼下热闹的景象。 “看!” 此时周嘉的声音叫醒了恍惚中的魏朝阳. 原来周嘉一直注意着魏朝阳,看到师兄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所高楼,她有些好奇,顺着师兄的目光,她就看到了站在高楼上的那个人。 即使有灯光的照耀,但由于距离有些远,这人的面容有些模糊。 魏朝阳眯着眼睛打量此人,心中不禁暗暗一惊。 “妖艳”这个词虽然用在男子身上有些不妥,但是周嘉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中就止不住冒出这个词。 望着那个男子,周嘉情不自禁说道:“那腊月梅真的是扬州第一美人吗?” 不等顾童回答,她紧接着道:“我倒不这么觉得,那个人,不就比她美多了!”随即周嘉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个有些诡异的高楼:“那个楼是什么楼,怎么瞧着,嗯,这么奇怪?” 宋棯安也瞧了瞧那边,摸着下巴思索:“确实奇怪,明明那个楼距这个花神庙这么近,但是两边迥然不同,一边这么热闹,一边那么安静……” 魏朝阳几乎一瞬就想到了:“那是摘星楼,是苍蓝教堂主程越的居所。听说这位堂主喜奢侈,所以居住在最繁华的扬州城,又在城内建立高楼,下面堆满财宝,而他居住在最高层,意喻摘下天下真财奇宝。” “那他楼里真的有那么多宝珍宝?” 周嘉有些好奇,如果是真的,她真想去瞧瞧。 “传言都是误传”,顾童插话道:“本来程堂主说站得高才能看到扬州满城繁荣,所以才建了摘星楼,没想到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他要收敛天下珍宝,后来又传成他楼里面藏着无数珍宝。反正后来越传越离谱,这些传言周嘉你可千万不要信。” 周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顾童也是苍蓝教的人,他说的话肯定没错。不过她心里未免有点泄气,她刚才还想着去溜进去瞧瞧呢。 魏朝阳垂下眼深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个程越的目光一直盯着这边瞧,似乎在看着谁。不过距离这么远,人又这么多,他有点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宋棯安此时也注意到了,他不是魏朝阳,直接就说了出来:“这个人站在楼上怎么感觉他在看着咱们这边?” 周嘉也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她也有这种感觉,不禁如此,她觉得这个目光很令人不舒服。 此时顾童结结巴巴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没有吧,我觉得……他应该没有看这边吧!” 魏朝阳心里松了口气,眉头舒展开来,他怎么忘了,这个程越乃是顾童哥哥顾怜的伴读,他们肯定是认识的,所以看到顾童频频侧目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被人如此赤裸裸地注视,魏朝阳觉得不舒服,他转头瞧着庆典已经快要结束,恐怕人一会又会多起来,连忙道:“不早了,咱们回客栈吧!” 周嘉和顾童玩了一天,现在也已经有点累了,自然欣然同意,宋棯安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人太多了弄得他也很不舒服。 魏朝阳回头看望着那个高楼,那个程越手中似乎拿着一杯酒,遥遥相忌,似乎在敬谁。 他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忽然有一种荒缪的感觉,他总觉得刚才程越看的不是顾童,而是他和宋棯安。 看着已经走在前面的顾童和周嘉,魏朝阳压低声音询问宋棯安:“你和这个程越认识?” 宋棯安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压根没有见过面,怎么了?” 他知道魏朝阳不会轻易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难道是那个程越有什么问题,他回望一眼摘星楼,那里早没有了程越的身影,只有密密麻麻的灯火照得楼外灯火通明。 魏朝阳甩掉脑中那些想法,既然程越和他和宋棯安都不认识,那肯定不会是在看他们;又或者是,他只是觉得跟着顾童身边的人很奇怪罢了,自己还是不要多想了。 魏朝阳静了静心,平静回道:“没什么……” 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宋棯安听着魏朝阳这明显不愿意说的语气,也就没有再追问,如果真的有事,魏朝阳肯定也会说的;既然他选择不说,那应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魏朝阳和宋棯安都没有看见,程越并没有喝那杯酒,而是看着他们背影轻笑一声,然后把那杯酒撒在了地上,似在祭祀亡者。 回到客栈已经不早了,周嘉想直接回房间睡觉,快到门口的时候却被魏朝阳叫住:“嘉嘉,等一下,先来我们房间,有事说。” 周嘉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是师兄发话,她也不敢不听,而且二哥在旁边也没有阻止,看来不是教训她,是真的有事要说。 周嘉连忙悄悄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点,毕竟这是师兄和二哥第一次主动叫自己商量要事。 顾童看到他们有事要谈,不用魏朝阳发话,他连忙默默地进了自己房间,并把房门紧闭,一言一行都在说明他的识趣。 第23章 忧虑 宋棯安正思索着怎么和周嘉说和顾童分开走的事,毕竟这么多天以来,周嘉和顾童的关系可谓是突飞猛进,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他怕直接说会伤了周嘉的心。 但是魏朝阳选择了直接说明,不是不考虑周嘉的心思,实在是这件事早说晚说都得说。周嘉也不是心思脆弱的小姑娘,直接说明对她来说更加容易接受。 “嘉嘉,我们离开扬州的时候直接和顾童分开走吧!” “为什么?” 周嘉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其实上次师兄给她说顾童身份的时候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听到此话并没有多少意外,反而是有些奇怪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宋棯安瞧着周嘉不像是很伤心的样子,默默松了口气,不是他对小姑娘有偏见,实在是以前的周嘉一有点不如意就哇哇大哭,哄都哄不好。他倒是都忘了,那时候周嘉才多大,现在周嘉已经长大了,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么不分情理地任性。 宋棯安将魏朝阳推到桌子前,又示意周嘉坐下,嘴里解释着:“嘉阳来了信,我们和顾童在一起的事可能被苍蓝教的人知道了,以免有心人使坏,所以还是分开走比较好。” 周嘉更不明白了:“和顾童在一起游历为什么怕苍蓝教的知道?他们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和顾童在一起为什么怕人使坏?” 宋棯安不说话了,他用眼神示意魏朝阳怎么避开信州的事和周嘉解释。 魏朝阳倒是不慌不忙,语气不急不缓地解释:“嘉嘉,你应该知道苍蓝教的教主贺棠体弱,不能管理苍蓝教吧!” 周嘉点点头:“我记得他好像是中毒,所以身体特别虚弱,但是这和顾童有什么关系?” “这和顾童确实没有关系,但是我也说过,目前的苍蓝教少主顾怜是顾童的兄长。教主体弱,按理说自然是少主管理教内事务,但现在的苍蓝教却不是这样……” 看着认真听的周嘉和宋棯安,魏朝阳详细解释道:“应该说,不仅仅是这样。目前苍蓝教内有三股势力,其一是少主顾怜,他背后的势力主要来自顾家,不过他的身体也不怎么好,所以平常主要负责一些日常事事务” 篬蓝教派内权力混乱,各为其主,这件事宋棯安和周嘉还是早日了解清楚比较好。 “其二势力是以顾询。他虽然出自顾家,但是早年同顾家恩断义绝,甚至可以说是视若仇敌。他是教主贺棠的心腹,其三是北庄庄主卫梁,他代表的是苍蓝教的老旧势力。这些人曾经跟随贺棠建立了苍蓝教,手中的势力绝对是自己的心腹,自然与后来发展起来的顾怜和顾询不融。” 虽然顾家势力占其二,但顾怜和顾询的关系可以说视若仇敌了,再加上老旧派卫梁…… “这个这三种势力表明没有什么龌龊,但是内里却是相互制约的关系,谁也不服谁,最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根据嘉阳的调查,这三股势力实际上一直在暗中斗争,试图把对方打下去,而顾童,他没有选择,从他出生开始,他就别无选择地站在了顾怜这边。” 周嘉若有所思插话道:“我试探过顾童,听他的意思,他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算他和那个少主站在一起,这关我们什么事,难不成那个顾询和什么卫……卫梁还能把手伸到我们嘉阳?师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虽然是疑问,但是周嘉满面都是满不在乎。 宋棯安倒是有些听明白了,他觑了一眼魏朝阳,刚才他可没有告诉自己这些事,呵呵,果然还是对周嘉比较有耐心吧。 宋棯安看着周嘉,把魏朝阳的话直接挑破了说明:“你师兄的意思是,顾童既然是顾怜这边的,那么先从顾家这边来说,如果顾家知道了你和顾童有接触,甚至关系不错。少男少女,他们自然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比如说,你代表着咱们嘉阳,如果,啊,我就是打个比方,如果顾童娶了你,那顾家是不是就得到了我们嘉阳的支持。” 无视周嘉怒瞪过来的眼神,宋棯安接着说道:“就算我们嘉阳没有在明面上支持顾怜,但嘉阳派和顾家的联姻,势必会给顾怜带来些助力,甚至会给苍蓝教造成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但是反观顾询和卫梁这边……” 特意瞥了魏朝阳一眼,宋棯安把话说得严重点:“此消彼长,如果顾怜势大,他们的势力势必会削弱,所以从他们的角度自然是不希望看到顾家和咱们嘉阳联姻的。不希望自然就会想办法阻止,这时候,从你下手就比较难了,如果是我,我会选择从顾童这边下手,比如说给他来个意外,而且为了以绝后患,这个意外一定要会要了顾童的命。” 魏朝阳无奈,其实也没有这么严重。但他也没否认,连连点头,万一他们狗急跳墙,直接对周嘉下手怎么办,嘉阳又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周嘉…… 周嘉听了这么一大段话,直接反驳道:“但是我不喜欢顾童,哎,也不对,我的意思是我对他的喜欢只是对朋友的喜欢,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说着她轻声嘀咕一句:“而且顾童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宋棯安没有听清楚周嘉的最后一句:“你说什么?” 不等周嘉回答,宋棯安意有所指:“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我看那个顾童挺喜欢你的,天天围着你转。” 周嘉有些薄怒,她自认为和顾童只是朋友间的玩闹,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现在连二哥都这样误会自己。 她带着怒气质问宋棯安:“二哥想法也太龌龊了吧,顾童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救了他,他知恩图报罢了。他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这种话,我们两个之间清清白白,就只是一起玩的朋友罢了!” 说着周嘉环视了一圈魏朝阳和宋棯安,待看到两位师兄明显不信的脸色,直接站起来大声道:“我今天可以对天发誓,我以后也不会和顾童产生一些不明不白的关系,如果师兄和二哥不相信的话,我还可以……” 宋棯安没料到周嘉真的急了,他是看到周嘉和顾童相处在一起很开心才会想到这种事。而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一个男人,宋棯安可以拍着胸膛保障,用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这个顾童绝对是喜欢周嘉的。 什么知恩图报,呵~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若是看不上,顶多会赠些金银或者是禀明家中长辈致谢。 像顾童这种,追着周嘉跑,还时不时出点花样逗周嘉笑的,绝对是看上周嘉了。 不过现在看周嘉这么生气,还指天发誓的意思,宋棯安内心真的觉得,周嘉这丫头不会还没有开窍吧,所以才对顾童的殷勤没有感觉。 这时他倒是有些同情顾童了,追了周嘉这么久,结果被追的那个人居然一点都没有感觉,还信誓旦旦说他们之间是纯洁的友谊,如果他是顾童,他绝对会郁卒。 但现在周嘉正在气头上,宋棯安只能呐呐地解释:“唉,二哥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举个例子啊,我是看那个顾童,对,那个顾童每次看见你眼睛都冒光,这不就……误会了吗”。 说罢上去扯着周嘉的手臂安慰:“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二哥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乱说了”,说着一边使劲使眼色给魏朝阳,让他赶快想办法安抚周嘉。 得到宋棯安求救眼神的魏朝阳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他不慌不忙地对着周嘉解释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和你二哥只是太过忧心你了。嘉嘉,你很聪明,你可以想想……” 魏朝阳认真盯着周嘉,一字一句道:“你站在顾家那边想想,如果顾家和嘉阳联姻可以对他们带来这么多益处,他们是不是会想方设法让你们在一起。到时候,不管你和顾童有没有情分,只要你和顾童有接触,你和顾童的想法有什么重要的?到时候,他们只需要自己认为,你和顾童之间有感情就行。” 转头看向周嘉,魏朝阳低声劝道:“师兄并不是让你和顾童永远不要来往,只是现在苍蓝教情况比较复杂,我和你二哥都不希望你搅合在这里面……” 周嘉自然知道师兄和二哥是为她好,但是顾童是她这么多年第一个认识的朋友。 随着这么多天的相处,她早就把顾童当成她的好朋友了。现在乍一听师兄和二哥让她和顾童保持距离,又话里话外劝她不要和顾童过多接触,不禁有些难过。 “难道我交朋友还有错了吗?” 宋棯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周嘉,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倒是魏朝阳平静地回道:“没有,你没有错,错的是顾童”,他抬头看着周嘉迷茫的眼睛坚定道:“顾童,他根本没有交朋友的能力,更没有选择朋友的权力;再者,他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 周嘉沮丧道:“师兄不用劝我了,其实也有我的错,若是我足够强大,你和二哥根本就不会担心我”。 魏朝阳这次没有反驳,若是周嘉足够聪明或者足够强大,以嘉阳的势力,根本不必担心一个小小的顾童。 可惜现在周嘉年龄太小,这么多年被嘉阳保护地密不透风,她根本就没有成熟和稳定的心智面对自己所选择的后果。他所能做的,只能伸手摸摸周嘉的头,无声地安慰着她。 “啊~” 周嘉烦躁地甩了甩头,怎么感觉事情这么麻烦,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过了很久才开口道:“师兄和二哥不方便开口的话,那我明天和顾童说一下分开走的事”,接着补充道:“放心,我不会和顾童透露我们的身份”。 宋棯安难得有些羞愧,他觉得或许自己和魏朝阳把周嘉逼得太紧了。他张了张嘴,想说其实他想说不用这么着急的,他还打算在扬州多住几天呢,但是看到周嘉无比难过又下定决心的眼神,他默默咽回了自己的话,算了,大不了等到了下一个镇子再多休息几天,否则周嘉又要难过一次了。 魏朝阳没有说话,但是显然他也是这样想的,该断不断反受其乱,周嘉和顾童相处的时间越长,感情就越深,到时候她就越加难以割舍。他安慰了周嘉两句后,看着天色确实不早了,就打发了周嘉回房休息。 周嘉虽然难过,但事情其实也没有魏朝阳和宋棯安想象的那样不舍,毕竟她和顾童认识的时间有限,而且刚一认识,师兄就点明了顾童的身份。 在周嘉心里,嘉阳派绝对是排在第一位的,但是众所周知,苍蓝教这两年由于扩张势力,和嘉阳起过几次摩擦。虽然每次苍蓝教都表示大方退让,但是谁不知道他们是碍于嘉阳的势力才不敢贸然行动。 这么多年,她在二叔身边听着二叔处理这些事,心中自然对苍蓝教的人没有多少好感。更何况听到顾庆源的事,她心中隐隐对顾童已经有了防备,自然不可能全身心信任和交好。 此事只是有些突然,顾童的离开意味着她又要回归以前那种没有玩伴、无聊的生活了,所以周嘉有些难过。 不过回到房间的她也很快思考该如何和顾童说分开走这件事,若是直接说明是不是有些无情,但若是找理由,什么理由比较合适呢? 宋棯安一直把周嘉送回房间,看到她关好房门就默默松了一口气。等回到房间,看到坐在桌子旁的魏朝阳,他也坐下来打趣道:“这些事你可没有告诉我。” 魏朝阳斜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就没有回他。倒是宋棯安看着满面愁容的魏朝阳劝道:“你怎么看起来比嘉嘉还要难过,难道你也舍不得顾童?” “你想什么呢?” 魏朝阳无奈的回道,他伸出手细细在桌子上描了一遍“嘉”字,苦笑道:“我只是觉得,嘉嘉说得没错,况且,你不觉得,我们对嘉嘉保护太过吗?” 第24章 迷途 宋棯安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并不这么觉得,嘉嘉年纪还小,我们保护她不是自然的吗?而且你为什么非要让嘉嘉懂事呢,我觉得她天真点也好,反正咱们嘉阳有钱有势,可以护着她一辈子!” “可是一直护着她真的好吗?” 魏朝阳喃喃自语:“嘉阳派真的能护住她一辈子,事事让她无忧吗?” 宋棯安有些不明白了,他觉得魏朝阳对周嘉的担忧实在太多,已经到了一种令自己寝食难安的地步。 他只能劝慰道:“这有什么不好的?难道日后你我继承嘉阳,真的能甩手不管嘉嘉?她这样挺好的,有我们一辈子护着她,她只要开心就好”,随即宋棯安笑着说:“若是有人能够像护着嘉嘉一样护着我,嗯,该多好!反正我绝对会很高兴。” 魏朝阳真是佩服宋棯安这种乐观的情绪,每次他难过的时候,宋棯安几句话就能把他的情绪扭转回来。 他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宋棯安:“但是保护的同时就是对她的制约,我怕有一天,我们的保护会成为困住嘉嘉幸福的枷锁。我们自然可以给她安排好一切,但是我们的选择对于嘉嘉来说真的让她开心了吗?” 魏朝阳问自己,也问宋棯安:“我们总说让嘉嘉开开心心就好,但是就像这次顾童的事情,我们所做的选择对于嘉嘉来说,我只能感到她很难过。况且,嘉嘉是真的不能和顾童做朋友吗?”他不需要宋棯安回答,接着道:“不是,我们只是怕后续造成的麻烦会让我们感到困扰罢了。” 宋棯安这次没有反驳,因为他居然觉得魏朝阳说得很有道理,自己完全找不到话来反驳。为了让魏朝阳宽心,他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哈,嘉嘉现在还小呢,等……”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魏朝阳凌厉的话打断:“小?她还小?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开始管理嘉阳了,各种事也是见了不少了,你呢,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开始独立,到处行医问药、治病救人了。各种疑难杂症,你什么时候退过;嘉嘉呢,她现在还只知道玩玩玩!” 魏朝阳闭了闭眼睛:“既在其位,必承其重,否则……” 宋棯安无奈道:“你这也太悲观了,哪有你想得这么严重”,似乎觉得魏朝阳说得也有点道理,便出了个主意:“那这样,以后我们遇到大事,三个人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但是转念一想,好像每次他和宋棯安的想法都一样,最后结果还是听他们的,便补充道:“若是有关嘉嘉的事,你我先要问过嘉嘉的意思,然后让她自己做决定,这样怎么样?” 魏朝阳似乎张开嘴还想说点什么,宋棯安连忙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我好累,师兄有什么话还是明天再说吧!”,说完他也不看魏朝阳的脸色,直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佯装睡觉。 魏朝阳其实是想说“他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但是宋棯安好像压根就不想听他的回答,他只好怏怏闭了嘴。 不过真是稀奇,宋棯安平时可不会叫他师兄的,看来今天确实被他的说教给弄烦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笑道:“师弟,你好像忘了什么?” 宋棯安被魏朝阳一声“师弟”叫得起了汗毛倒立,他连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帮魏朝阳洗漱好,并把他舒舒服服安置在床上,才悠悠叹了一口气,倒头就睡。 第二日天微微亮宋棯安就起床了,他满目困倦地收拾着行李,准备出发离开扬州,等他把行李放到马车,迎面就看到周嘉和顾童有说有笑从街道上走了过来。 宋棯安有些诧异,他以为周嘉和顾童两个人即将分别,肯定会难过悲伤,说不定还会执手痛哭,绝不是现在有说有笑的样子。 难道周嘉没有告诉顾童?宋棯安心里暗暗猜测的。 这时候周嘉和顾童已经到了他面前,似乎看到了宋棯安眼中的诧异,顾童主动开口道:“二哥,周嘉和我说了,你们有些私事要办,不方便带着我。嗯,正好我还想在扬州多待几天……等以后我会给你们写信吧,到时候二哥不要嫌我话多就行!” 宋棯安瞄了周嘉一眼,这个理由不错,既保住了顾童的颜面,也显得他和魏朝阳没有那么势利,毕竟是“有事要办,不得分开”。他只能点头称是,并笑着和顾童约定日后定给他回信。其实顾童心中还是有些恋恋不舍,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游历,总感觉孤孤单单,心里总是缺少点什么。但这次遇到周嘉二哥他们,他的心好像一下就安定下来了,每天都过得很快乐。甚至连冰冷冷的客栈都因为有人等着他变得温暖起来。 顾童心里也清楚,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们迟早是要分开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注视着旁边笑着的周嘉,顾童努力把心中的那种酸涩压在心里,虽然是要分开,但也不是这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了。不如高高兴兴的,这样周嘉看了心里也不会太难过。 但是不管他怎么安慰自己,心里的那股酸涩还是侵扰着自己的心,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行李搬上马车,听着魏朝阳语气温和地向他道别,然后坐上马车。 最后马车动了,周嘉真的要走了,顾童再也忍不住,他追着马车在后面大声喊道:“我会给你们写信的,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周嘉从车窗探出头,挥了挥手,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圈忽然红了。魏朝阳见此也没有说话,他知道周嘉现在不需要安慰,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离别这件事情…… 路程还在继续,宋棯安却遇到了他们游历第一次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不对啊,地图上明明显示这有路的?” 宋棯安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面前满是杂草的荒野,再仔细瞧了瞧地图上的标注,这下真的是有点纳闷了。这个地图是他在信州买的,按照路线一直没有出过错,后来又有了顾童指路,自然没有迷过路。 但是现在,他明明是照着地图走的,为什么在这里已经绕了三圈了,怎么都出不去,周围也没有路,连他们进来的那条路,宋棯安也找不到了,若是在晚上,宋棯安真想说一句可能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但这大白天…… 车门被打开,魏朝阳接过宋棯安手中的地图,仔细对照了一番。摩挲着有些破旧的地图,他下了结论:“这个地图应该是很久以前的,这条路看来是没有了!” 宋棯安哀嚎一声,当初他去买的时候那个商贩明明说这是最新的地图,果然他是被骗了吧。心里暗暗骂了几句,宋棯安皱着眉头道:“地图错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在这里已经转了三圈了,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难道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宋棯安环视一圈满地荒草的田野,这可不行,必须离开这里:“马车不太好走,你先和周嘉待在这里,我去前面探探路。” 周嘉探出脑袋点了点头,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但是魏朝阳似乎忧心忧心忡忡:“我们来的路也找不到了?” 宋棯安一边把马绳套到旁边的树上,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我转了三圈都没有找到,应该是找不到了。也怪我,本来路越走越窄我就应该察觉不对劲,但是太相信地图了。” 随即他一拍脑门,懊悔道:“早知道应该在官路上走了,唉,怪我想要早点到才选择抄小道走……” 魏朝阳似乎并不责怪他,安慰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野外待这么长时间呢,”他深吸一口气,感到空气中都是草木的香气,不禁感叹道:“说不定在野外过夜也是一次不错的体验呢!” 宋棯安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现在天气还有点凉,不适合在野外过夜,更何况魏朝阳的身体也不允许他们在野外停留太长的时间。他叮嘱周嘉照顾魏朝阳后,便快步消失在了杂草中。 周嘉和魏朝阳看着宋棯安背影消失,两人又陷入了寂静之中。周嘉觉得师兄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对她的态度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不管她做什么,合不合仪,魏朝阳都不会再训她了。这种变化不仅没有让她感到高兴,反而让周嘉心里发毛,觉得师兄肯定是要找一个时间来和她算总账,在暴风雨未来之前,周嘉根本不敢和魏朝阳多说话,生怕哪一句话激了师兄,让暴风雨提前来了。 魏朝阳也是很纳闷,他已经听取了宋棯安的意见,对周嘉也不再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训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打从他变了态度,周嘉躲他躲得更厉害了,他们在马车中,可以一个时辰不说一句话。 他有意改变这种状况,于是主动开口道:“嘉……” 他刚一开口,周嘉便手忙脚乱往车外爬,口中不住叫:“师兄,我去外面看看二哥有没有回来”。 宋棯安才刚刚走,哪能这么快回来?魏朝阳心里有些受挫,这是不想和他交流的意思,他刚刚鼓起的勇气被周嘉这句话给戳破了,只好怏怏闭住了嘴。 他可以听到车外的周嘉大喊:“师兄,二哥还没有回来,我在外面等着他。” 连待都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了,魏朝阳更伤心了,他哪知道,此时周嘉心里已经快急死了,她觉得暴风雨就要来了,但是可以当成“伞”的二哥却不在,幸亏她机灵,马上找机会溜下了马车。 但这样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她把自己这段时间所有做的错事都想了一遍。比如,不听二哥提醒,兴致勃勃要学驾车,结果惊了马,把师兄额头上撞了个大包,现在师兄额头还红着呢;还有昨天,若不是自己非要去追那个小偷,丢下师兄和二哥,最后连累二哥冒着雨找她…… 周嘉越想越懊恼,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心中不住念叨:“二哥快回来,二哥快回来啊!” 但是宋棯安可听不到他的念叨,他围着四周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找到了一条小道,在地图上做好标记,这宋棯安不禁有些怀疑,路这么少,他到底是怎么走迷了路? 为了确保这条小路可以出去,宋棯安沿着这条小路走了很长时间,直到他遇到了一个过路的樵夫。 这个樵夫已经很老了,他驼着背,身上捆着比自己还要高的木柴,步履瞒珊,木柴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宋棯安见状赶紧上去帮忙扶了扶,心中担忧魏朝阳和周嘉,他看了看远处的小路,没有再走下去。 不如问问这个樵夫吧,宋棯安心中想着便问出了口:“大爷,这条路通向哪?” 那老大爷的耳朵似乎不是很好,宋棯安又重复了两遍自己的问题。只是又重复了两边,宋棯安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荒郊野岭的,这个老大爷是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 他在四周视察过,根本没有人住过的房屋,也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这个老大爷的出现有点凑巧了。 宋棯安心中暗暗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似乎毫无所觉的问着自己的问题。但他的手可没闲着,一只手有意扶着老大爷的手臂,另一只有意放在老大爷的手腕处,毕竟人的脉搏是不会骗人的。 只是这一摸,更让宋棯安更是提高了警惕,这个“老大爷”的脉搏跳动强而有力,根本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所能有的。 宋棯安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收回自己的手,不好,魏朝阳和周嘉那边恐怕也有危险! 还没有等他想好怎么甩开这个老大爷回去,这个老大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率先出手了。似乎是意识到宋棯安已经发现了他的异常,老大爷口中传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宋棯安猜测他是在给他的同伴传递消息,忙出手阻止。 这个人也不容小觑,宋棯安不过微微出神一下,一把软剑就对着宋棯安的心口刺了过来。 幸亏宋棯安早有防备,早在这个人出手的时候,他马上反应过来躲避,这才没有受伤。虽然手中没有趁手的武器,但是宋棯安手中的暗器居多,一时让杀手不能近身。 第25章 刺杀 虽然占了优势,但宋棯安并不好受,他没有想到对付他的人居然这么厉害,这个人虽然杀不了他,但却缠得他根本没办法脱身,更让他没有办法甩开这个人去救魏朝阳和周嘉。 宋棯安心里不禁暗暗焦急,这个人缠着他的目的绝对是为了先解决掉魏朝阳那边。更糟糕的是,他和杀手斗了这么久,自己的影卫却没有出来。 特别是白芨…… 白芨可是百里挑一的贴身影卫,武功在嘉阳派也是数一数二的,且他许多年护卫宋棯安,无事从不离开,尤其是在宋棯安遇到这种性命之危之际。 一种可能是白芨已经遇险,所以没有办法过来,但是宋棯安觉得,以白芨的武功来论,恐怕江湖上能杀他的人屈指可数,所以宋棯安觉得白芨遇险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白芨像他一样,也被杀手缠住,无法脱身。 一把剑紧接着攻向他的要害,宋棯安连忙飞身躲过,无暇再顾及其他。他收回自己的各种猜测,集中精力对付面前这个杀手。 白芨就是这时候来的,一出手便打掉了那把险些刺向宋棯安的剑。两人对视一眼,不需要明说,前后夹击,丝毫不给杀手喘息的时机,不过几招就解决掉了杀手。 宋棯安不敢有片刻大意,一刀了结凶手后蹲下探了探杀手的鼻息,确认杀手已经没有呼吸以后,才扶住旁边的树微微喘息几口。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打这么久了,体力自然有些跟不上。 白芨也趁此机会迫不及待向宋棯安说明现在的情况:“公子,我们的人似乎被分散了!” 宋棯安这才注意到,白芨衣服上满是草叶和血渍,似乎是与人缠斗了许久。宋棯安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他的影卫被分散了,魏朝阳那里呢?周嘉那里呢?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来不及问白芨具体情况,也来不及再休息,宋棯安马上反身去救魏朝阳和周嘉。这两个人一个弱一个残,要是真的出事了,他一辈子都会过意不去。 白芨知道事态紧急,也不多言,提着剑就飞身跟了上去…… 行至半路,宋棯安心中虽然焦急万分,但现在情况特殊,他也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四周。他可不信杀手只有那一个。 果然,一支箭矢凌空而来,好在宋棯安反应迅速,一个反身躲过了箭矢的偷袭。但是马上,没等宋棯安反应过来,更多的箭矢紧随其后,在空中擦起一道道火花。 “公子!” 白芨意欲救主,奈何被箭矢挡住了去路,只能先出手清理这些阻碍。这些箭目标明确,是奔着要他们的命而来的,出手毫不留情,箭箭朝着宋棯安和白芨的要害之处袭来。 救人先救己,宋棯安只能不断地躲着箭矢,根本没空想其他。白芨的武功虽在宋棯安之上,但他同别人缠斗得太久,没一会便体力不支。特别是看到宋棯安处于如此危机之下,白芨难免分心,一不留神手臂上又中了一箭,连手中的剑都险些拿不稳。 宋棯安也注意到白芨的力不从心,他快速浏览周边,终于找到了一棵可以躲藏的大树,连忙拉着白芨躲在了树后。 “有毒!” 白芨中箭的地方已经有些发黑了,宋棯安见此脸色大变,这些人居然在箭上涂毒!他不再犹豫,先是紧急封住白芨的周身大穴,以防毒素漫延全身,然后迅速出手拔出白芨手臂上的毒箭。 白芨忍痛发出一声闷哼,看起来似乎极为痛苦。 宋棯安不忍地别开眼睛,专心处理白芨的伤,心里却更恨了。白芨和他一起长大,后来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为他出生入死多次,他早就视白芨为他的朋友而不是影卫了。 这次白芨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是为了保护他,宋棯安压住心里的愤怒,这些伤和痛早晚有一天他会从这些杀手身上讨回来。 不过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宋棯安取出随身携带的解读丸给白芨服下。此刻他不禁庆幸自己在师父的教导下养成了随身携带一些常用药的习惯,如今真是帮了大忙了。 “虽然不知道你中的什么毒,但是据我观察,不是很厉害。这个解毒丸是我特制的,对解毒有奇效,就算解不了你的毒,也可以抑制你体内的毒素漫延,你先服下,等我们脱险以后,我再给你解毒。”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服下解毒丸的白芨感觉好受了很多,但手臂上的伤还传来阵阵剧痛,让白芨不禁连连吸气。他忍着痛放出了信号,召集属下汇合保护公子。 看着宋棯安担忧的眼神,白芨心中微暖,他强行撑起身子安慰道:“公子不用管我,属下已经觉得好多了,先去救大公子和小姐吧!” 但宋棯安哪里不知道他是在强撑,他看了眼白芨手臂上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经正常许多,看来是毒素已解,这才松了口气。 现在脱不了身,急也急不来,好歹有夜色和树木的掩护,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杀手不敢贸然出手。 宋棯安提高警惕,蹲下身子用随身匕首替白芨清理掉毒肉和毒血,然后又给他手臂上撒了些止血的药粉,最后撕下身上的衣帛给白芨简单包扎。 处理好白芨的伤口后,宋棯安这才微微探出头观察外面的情况,这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点发黑了,那些杀手突然失去了目标,已经停止了射箭。 宋棯安见状也悄悄隐了隐自己的身形,悄声问道:“我们的人是什么时候被分散的?” 白芨也不废话:“大概在一个时辰前”,他微微喘息,压低声音简明扼要:“我们本来就是单独行动,暗中保护,无事从不联系。但在大约……一个时辰前,属下忽然注意不到旁边那位影卫的身影了。影卫无事不得离开,就算离开……也要先向属下汇报,谁知……我刚刚发现这个异常。就有一个人持剑和属下搏斗起来,他的剑又快又狠,让我根本没有空去提醒其他人,等我解决掉他,这才发现公子的马车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一个时辰?” 宋棯安心中暗暗生疑,他们迷路差不多也是这么长时间,看来不是找不到路了,是有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他们困在了这个地方。 他转头拍了拍白芨的肩膀:“还能拿得起剑吗?” 在白芨的点头下,宋棯安吩咐道:“这样,一会儿我出去引开他们的箭,你趁机靠近解决掉他们”。 “太危险了!” 白芨面色发白,说什么也不同意。 宋棯安按住想要阻止他的白芨,坚持用这种办法:“听我的,我刚才可以感觉到,那些杀手人不是很多,他们为了分散我们的人,自己的人也分散了。我的暗器快用完了,论剑术,我不如你。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速度快,去解决他们。”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再拖下去还不知道大公子那边会发生什么,白芨忍着痛,攥紧手中的剑,认真点了点头…… 再说马车这边,魏朝阳比宋棯安更早发现了异常,本来他坐在马车里休息,听着周嘉在外面絮絮叨叨的话,在这寂静的山野中显得格外明显。 “寂静?” 只一瞬间,他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按理说山中草间,最易栖息各种虫子,鸣叫声不绝。但此刻在这山野间,除了他和周嘉的声音,根本没有任何杂音。 他敲了敲车壁,引得周嘉走到车窗前问道:“师兄,有什么事吗?” 魏朝阳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这是他和自己影卫白驹之间的暗号,两短一长,以前一敲,白驹就飞身而出。但现在…… 白驹不在他身边,看来真的是要出事了。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周嘉,他平静说道:“别总是站在风口,万一吹风了你又要难受了。” 周嘉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教训她就好,她扬起笑脸,语气中带着些讨好:“师兄,外面一点都不冷,这风吹着还挺舒服的”,说着嘟囔道:“二哥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魏朝阳撩起车帘,不动声色环顾四周,这周围多是杂草,视觉开阔,不易躲藏,虽然零零散散有些树木,但是不知道杀手藏在哪里,反而不好贸然躲到树后面。 他知道二叔和平叔在他们身边有安排暗中保护他们的影卫,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全军覆没,那就只能是被别人引开了。 魏朝阳的手慢慢摸出车厢中的响箭,他不知道这群杀手什么时候行动,但是以周嘉的实力…… 这些人可以逐步分散掉他们身边的影卫,并且让这些武功高强的影卫毫无分身之术。在武这一道,周嘉肯定是对付不了的。 更何况周嘉身边还有一个拖后腿的他。 信号是必须要发出去的,但是现在肯定不行,周嘉还在外面,万一杀手带有弓弩之类的,信号一旦发出,首先有危险的,就是周嘉了。 似乎陷入了死局,魏朝阳面色沉重,不能坐以待毙,又不能无动于衷,那就只能先离开这里了。 果然,他还是拖累周嘉了吗? “嘉嘉,把马绳解开,咱们去找找你二哥,他这么久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又迷路了……” 魏朝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就像平时和周嘉说话一样。但是话在口中斟酌了无数次,他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来提醒周嘉,只能直言道先离开此地。 周嘉觉得师兄这句话说得很奇怪,她和师兄都不会驾车,不等二哥回来,难不成让她驾车?回想起她前几天闯的祸,她的语气迟疑起来:“我们去……找二哥?”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但周嘉也不是傻子,几乎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师兄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种话,而且师兄是知道她不会驾车的,说这种话更显得奇怪了。 再者,师兄说要去找二哥,但是在这等着二哥来不是不好?但是看着师兄严肃的眼神,她马上住了嘴,狐疑地解着马绳。 “低头!” 周嘉正在解开拴马的绳子,二哥为了安全,把马绳栓在树上缠了很多圈。周嘉虽然尽力加快速度,但是也还是需要时间的。 只听到师兄一声凄厉的声音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听从。在她低头的同时,一只火箭凌风而来,擦过她的发梢,射到旁边的草地上。 周嘉转头一瞧,不免浑身冒起冷汗,只见霎时遍野的火就燃了起来,速度快地有些不正常。如果这箭要是射在自己身上,周嘉简直不敢想。 突遇刺杀让周嘉心中一惊,她幼时也经过这种刺杀的事情,但是后来嘉阳安定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危险的情况。她在这一瞬间首先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师兄…… 师兄怎么办? 第一章 周嘉回身冲回马车,打开车门就看到师兄摔倒在马车上。 这是魏朝阳刚才在周嘉遇险的时候想要扑出去救她,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腿没有知觉,只是一心想出去救周嘉。 可惜身体不给力,最后只能狼狈地摔到了车厢内。见周嘉过来,魏朝阳起身把响箭递给她,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求救信号传出去,让影卫尽快汇合…… 这时候周围的火已经完全起来了,冒出的烟雾呛得魏朝阳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清楚,这么大的火,马肯定是走不了了,就算解开绳子,马也会受惊,到时候他和周嘉都控制不住局面。 魏朝阳把响箭塞到周嘉手中,一边把周嘉往外面推搡:“放完信号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咳咳咳~” 他的想法很简单,周嘉武功也不弱,如果不带着他,绝对有机会等到宋棯安或者影卫回来。 车厢绝不能待,魏朝阳闻着呛鼻的烟味,脑子飞快转动。车厢空间小,又不防火,一旦被点燃逃都逃不掉。他的腿又动不了,靠着周嘉一个人根本搬不动他,现在的情况,也只能能逃一个是一个了…… 第26章 危机 “那你呢?” 周嘉有些生气,她知道师兄是为了她好,但是每一次都把她推出去的这种行为让她很伤心。这一次她不再听从师兄的,上前强行扶起魏朝阳,咬着牙放下狠话:“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忽然,马车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在这寂静的田野中显得格外清晰。如果是自己人,肯定会出声,而现在虽然有脚步声,但没有说话,那只能是杀手了。 魏朝阳心中更加着急,这下周嘉是真的走不了了,他狠了狠心,一把推开周嘉,嘶吼道:“快走!” 周嘉自然不肯,她无视师兄面上的怒气,拉开车帘透过车窗就看到大概有十几个蒙面人快速靠近马车。 不行,想起旁边的魏朝阳,周嘉心中急切,师兄不能走,要是让杀手靠近马车,那师兄会真的陷入危险之中。必须把杀手拦截到马车外,周嘉如此想。 想到这,她不再犹豫,随手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剑塞到魏朝阳手中,并把他推到马车最后面的一个角落中,叮嘱道:“师兄,你在这等着,我去外面对付他们。” 也不等魏朝阳回答,她转身跳下了马车,风风火火提着手中的短剑和杀手厮杀在一起。 “嘉……” 魏朝阳还没有来得及唤周嘉的名字,就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了。他没有想到周嘉居然行动这么快,看着漫山遍野的大火,魏朝阳心中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火起得有些太快了,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周嘉出了马车第一时间就把信号发了出去,她知道自己一个人肯定是支持不了多久的,现在只等二哥他们回来了。 看着被火惊得不断跳动的马,周嘉眼中浮现出一丝忧愁,如果真是等不到人来救,那就只能砍断马绳。只是这样恐怕更加危险,先不提她和师兄能不能控制住惊马,就说马车掠过大火,肯定也会燃起来,到时候师兄就危险了。 她现在所能做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把杀手抵挡在马车之外。只要杀手靠近不了马车,师兄就不会有危险。她不再犹豫,招招对准杀手的要害,毫不留情。 殊不知,那群杀手心中也是一惊,他们以为一个小姑娘武功绝对高不到哪里去,再加上他们燃了火,觉得此次任务绝对万无一失,所以动手之时有些轻敌。 但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有点门道,生生靠着自己一个人把他们几个人缠住,让他们不能靠近马车,杀手们对视一眼,收起眼中的轻视,专心应对起来。 周嘉心中也是暗暗叫苦,她从来没有实战过,能缠住几个人已经是费了她全部的力气,而且她心中实在是担忧师兄,注意力难免有些不集中。 最重要的就是,周嘉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画面,更没有杀过人,在和杀手的对战中都显得极为犹疑。 那些杀手也发现了周嘉的破绽,如今生死攸关,这小姑娘虽然尽力攻击他们的要害部位,但每次真的出手后总是会有些偏差,所以打斗这么久他们没有一个人丧命。 几人对视一眼,攻势越发凌厉,周嘉力有不逮,好几次差点没有躲开。她压了压内心的恐惧,看到已经有杀手上了马车,更加着急,下手也快狠厉很多。 “大白菜,大白菜,这些都是大白菜……” 周嘉心里默默念叨,这样果然有效果,不到一刻钟,周嘉就解决掉两个杀手。就在这时,她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马的一声嘶鸣,绳子应声而断,失去制约的马瞬间飞奔起来,带走了马车中的魏朝阳。 车上的杀手猝不及防,一下摔到了地上。 原来是火点燃了马绳,马被激怒,一时间挣扎不断,绳子应声而断。而惊马得了自由,受旁边大火的影响,自然飞奔起来,想要逃离这个危险之地。 “师兄!” 周嘉惊呼一声,无暇再管其他的杀手,直接飞身离开杀手的包围圈,去追马车,想要把马车截停下来。但那群杀手岂会让她轻易离开,他们心有灵犀地层层叠叠,困住周嘉,让周嘉脱身不得。即使周嘉心里在着急,也得先解决面前的困境。 此刻的魏朝阳也在试图自救,但马车太过颠簸,让他根本没有办法稳住身子,没过几下,身上和头部由于马车的剧烈颠簸添了新的伤痕,青青紫紫,显得有些可怖。 就在这时,一个杀手飞身砍断缰绳,马挣脱束缚自然跑得更快了,没一会就不见了身影。魏朝阳只感觉马车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车由于惯性一直在向前移动,但他可以听到马的嘶鸣声却越来越远。 似有所感,他抽出手中的短剑,全身紧绷,来了! 不过这时他心中却悄悄松了口气,他虽然身有残疾,行动不便,控制不住被惊的马。但如果这群杀手觉得这么简单就可以干掉他,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可是经历过比这还要凶险的绝境,不照样活下来了吗? 如今杀手砍断缰绳,反而是帮了他一把。他静下心,耐心听着杀手的动静。 来了! 摸着手中的短剑,魏朝阳有些好笑,周嘉该不会觉得他这个师兄真的什么都不会吧?想起周嘉的维护,魏朝阳只觉得心里暖暖的,这种被别人保护的感觉很不错呢! 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放下周嘉的短剑,打开车厢内的暗格,取出里面的袖箭,安在自己的右手上。随即又拿出自己的一把软件放在右手边,以防不时之需。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魏朝阳慢慢坐直身子,紧紧盯着车门,不敢有丝毫松懈。车厢虽然狭小,但是同时也限制了那群杀手的发挥。 事情果然像魏朝阳预料一般,那些杀手都是手持大刀,狭小的车厢反而让他们无从发挥,魏朝阳趁他们打开车门的时机一连\\u003d解决掉三个杀手。 那群杀手眼中皆充满了震惊,他们以为这个残废肯定很容易解决,没想到魏朝阳虽然双腿不能动,但是武功却不弱。在那么小的车厢中居然可以轻易躲开他们的偷袭,还反过来偷袭了他们,致使他们损失惨重。 杀手中有一个暗骂一声,他们已经拖得太久了,再这样耽误时间恐怕…… 他不在犹豫,马上转变了策略,飞身跳到车厢上,然后对着同伴挥了挥手,随即刀尖向下,直直插入车厢。剩余杀手见状也一拥而上,围住车厢,纷纷用刀尖对准车厢。 魏朝阳没有想到他们会来这一招,突如其来的刀尖让魏朝阳无处躲藏,差点被刺中。他试图用袖箭对准那群杀手,可惜隔着车厢,袖箭的威力减少了很多,特别是杀手随意躲藏的范围扩大,可以很轻易就躲过他的暗袭。 不过几息之间,他已经数次放空,不得不放弃袖箭偷袭这种办法。可是就算他动作够快,但车厢的狭小让他实在躲藏不了,不过几下,魏朝阳身上又添了新的伤痕。不过他躲得及时,也只是一些擦伤。 周嘉就是在这时候赶过来的,嘉阳派的影卫找到了她,并很快解决掉了那些杀手。周嘉不敢有片刻的耽搁,马不停蹄地往马车消失的地方赶来,紧接着她就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 “师兄!” 周嘉大喊一声,目眦尽裂,她现在已经恨不得上去亲自剁了这群蒙面人。 那些杀手倒是干净利索,随着一声“撤”的低声命令,杀手们头也不回地迅速撤离,他们似乎也不再执着于追杀魏朝阳和周嘉。 对地形的熟悉大大便利了他们的行动,白驹见此也只能恨恨暗骂一声“奸诈”。 但是现在不是和这些来历不明的杀手硬抗的时候,白驹看了看身边总共十几个影卫,人还没有完全聚齐,还是等二公子回来再行商议吧。 他快步跳上马车,看着马车里面的满脸伤痕的魏朝阳满脸羞愧喊了一声:“大公子!” 请罪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这次若不是自己中了敌人的奸计,也不会另大公子受这么重的伤,他怎么有脸让大公子饶恕他呢? 虽然脸上羞愧,但他还是动作轻柔地扶起魏朝阳,想要把他背到安全的地方。 魏朝阳自然是看出了白驹脸上的愧色,但是他没有出口安扶他。这么多影卫,居然一个都不剩地全都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就算不追究白驹护主不力的罪名,光御下不严这一条,白驹是怎么也推脱不掉了. 还有苏叶,这两个是他和周嘉身边的老人了,统率他们身边所有影卫,居然这么容易就中了敌人的奸计,看来这次回嘉阳,他和周嘉身边都需要换人了…… 第一章 不过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相比于自己这边,魏朝阳更担忧宋棯安那边。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些杀手绝对把主力放在了拦截宋棯安的路上,毕竟他们这边一弱一残,不需要多少人手,他现在很担心宋棯安迟迟不回来可能是陷入了更危险的困境。 不过现在解除危机的魏朝阳却是很是松了一口气,周嘉也扶着旁边的树干微微喘气,她现在一闭上眼睛,还能想到有一个杀手的血喷溅到自己脸庞的感觉,那样黏湿,那样恶心。 此时变故突生,有一道火箭趁着众人松懈之时径直对着马车而来,周嘉首先注意到,她情不自禁大喊一声:“小心!” 魏朝阳瞬间回过神,不对,动了动鼻子,他闻到了车厢隐隐约约有股刺鼻的味道,有些熟悉,无端让魏朝阳心中恐惧。 白驹也闻到了,他脸色大变,眼中充满了震惊。来不及向魏朝阳解释,白驹一把抓住魏朝阳破开车壁跳了出去。 在他们跳出去的同时,火迅速燃烧起来,片刻救席卷了车厢,随即便是一声剧烈地爆炸,溅起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黑夜。 “师兄!” 周嘉感觉自己的心都提了起来,她尖叫一声想要向马车扑了过去救师兄。 苏叶死命地抱着她,这次他们已经护主不利了,若是周嘉再出事,他们就算是有几条命也交代不过去了。她好声好气安抚着周嘉,然后指挥其余的影卫把受伤的魏朝阳和白驹从爆炸的马车旁边拖了过来。 周嘉哪里还能听得到苏叶的话,她只觉得在马车爆炸的那一刻她的心跳也停止了,在看到还尚且清醒的魏朝阳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扑到了魏朝阳身边。 魏朝阳有些不好,跳车的时候他用手臂护住了白驹的头部,如今他的右手已经被烫出一串火泡,让他疼得面色发青。他转头看着躺在地上的白驹,白驹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他,如今背后一大片焦黑,人也已经人事不省。 魏朝阳没有时间安慰周嘉,毕竟这时候谁也不知道那群杀手会不会重新杀回来。他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让苏叶重新发了信号,他们现在需要尽快和宋棯安汇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这个信号发得很及时,宋棯安按照自己的办法和白芨配合,很快摆脱了那群杀手。他的影卫也很快聚了起来。,那些杀手自然不是对手,只能仓皇撤退。 只是等他赶到原来马车停留的地方时,只剩下一片焦黑。他心中的焦急简直不能用言语表达,但是现在找不到人,天又黑了,看不清楚路。 宋棯安连续发了两次信号,但是并没有人回应,那时周嘉和魏朝阳正和杀手打得难分难解,自然没有看到。白驹和苏叶等影卫也是一心护主,自然没有时间回应。 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宋棯安和白芨只能点着火折子,趴在地上,寻找马车走过的痕迹。 可惜这里经过一片大火,遍地焦黑,宋棯安找得很不容易,魏朝阳发的信号不可谓不及时,宋棯安看到后马上带着自己的影卫赶了过去…… 此地不能久留,宋棯安和魏朝阳汇合后马上一致决定先离开此地,毕竟深更半夜在荒郊野岭太过危险,谁也不知道那群杀手什么时候会再杀回来,受伤的人也急需一个地方治伤休养。 在白芨和众影卫的寻找下,终于在距离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早已经废弃无人的客栈。 第27章 惊心 进入客栈后,宋棯安首先检查了一遍魏朝阳身上的伤。万幸只是些皮肉伤,并不怎么严重,除了手臂上的燎泡看起来实在可怖,怕是以后就算是好了,也会留下疤痕。 不过现在荒郊野岭,也没有治烫伤的药,他只能先给魏朝阳喂了一颗止疼的药,让他不必太难受。 魏朝阳倒是并不在乎,毕竟一道疤痕换白驹一条命,实在是太划算了,他示意宋棯安先去查看受伤较重的影卫,比如白驹。 伤势有轻重缓急,宋棯安见魏朝阳面色好转以后也不再管他,转头开始查看白驹的伤势。 白驹的伤势有些严重了,必须尽快用药,否则要是感染了就有性命之危了。宋棯安抬头看了看门外的月色,他刚才派人去医馆取药,但是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那个人还没有回来,宋棯安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杀手仍然隐藏在暗中。 魏朝阳虽然伤势较轻,但是宋棯安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开始起热了。魏朝阳身体原本不弱,但现在却因为伤势有了这么大的反应。宋棯安知道,魏朝阳这是受了内伤,若不尽快用药,恐怕后面会留下病根。 看到宋棯安和周嘉担忧的脸色,魏朝阳虽然感觉头脑发沉,身上也不好受,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自己没事,他似乎也意识到现在情况不太好,他不能给宋棯安和周嘉再添麻烦。 必须先安置好受伤之人! 魏朝阳和宋棯安对视一眼,达成一致。现在已经不能浪费时间了,杀手随时都会突袭。 宋棯安连忙指挥白芨等人把受伤的影卫转移到相对隐秘的角落,再指挥剩下的人把客栈中废弃的东西,比如坏掉的桌椅板凳等垒在一块,围成一圈,形成一道保护屏障,这是宋棯安和魏朝阳共同商议后的结果。 他们一致认为杀手人数并不多,否则也不会搞偷袭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人不多的话他们倒是不怕,毕竟如果真的面对面真刀真剑杀起来,他们可不一定会输。 但是最怕的是,杀手手中有弓弩,这对他们来说对战极为不利,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防好杀手的弓箭。 魏朝阳还是有些担忧,他见识过杀手手中的火箭和火药,如果杀手放火或者安置火药的话,那他们就危险了。 宋棯安不是不知道,但是现在他们对这个地方的路根本不熟悉,贸然走动很有可能会陷入杀手的暗室,况且,他们受伤的人太多,移动只会增加他们的伤势。但若是丢下他们自己走,宋棯安和魏朝阳也做不出这种事。 “我已经派人出去传信了,救兵很快就会到了……” 宋棯安把魏朝阳背到一个桌子后面,嘱咐他保护好自己后告诉他自己的安排:“这群杀手似乎是奔着我和你的命来的,现在我能想到的也就是信州那件事了,看来这个幕后人是坐不住了。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这群杀手设计在野外行动,就证明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出现,我让人拿着我的手令到附近的婺州江湖门派求救,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魏朝阳压低声音:“倒不是怕救兵不到,我现在担心我们的求救信根本就送不出去,到时候……咳咳咳”,他看了旁边帮忙收拾场子的周嘉,示意:“如果真是那样,你先带着嘉嘉走……” 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就传来周嘉的声音:“我不走,要走二哥先走,我断后!” 宋棯安回头看着旁边一脸视死如归的周嘉,再看看一脸担忧的魏朝阳,叹了一口气:“说什么傻话,要走一起走。再说,我爹要是知道我把你丢下了,恐怕会打死我。所以呢,为了我的小命,师兄还是不要劝我走比较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魏朝阳扯了扯嘴角,试图捧个场。奈何一动就牵动自己身上的伤,惹得他连连吸气。 好不容易把那股疼痛压下去,魏朝阳还待再劝,宋棯安却是已经在旁边指挥影卫们布置屏障。再扭头一瞧,周嘉站在原地,一脸愤恨地盯着他,好似魏朝阳再说一句话,她就扑上来堵住他的嘴。 魏朝阳见此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他闭着眼睛,不再说什么。 算了,反正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是这里更安全还是外面更安全,留在这里也挺好…… 周嘉看着一脸难受不已的魏朝阳心里也不好受,不过师兄的话确实伤到了她的心。难道在师兄心里,她是那种遇到危险就会丢下自己人走的那种人? 周嘉心中暗暗发誓,这次她一定让师兄瞧瞧,她不仅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也可以保护他! “来了!” 魏朝阳突然睁开眼睛,他的嗅觉比较敏感,但这却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嗅到了火药的味道。宋棯安也察觉到了,他这次比魏朝阳更快反应过来,他觉得他们似乎又中了那群杀手的算计。刚才的刺杀只是试探,这次恐怕才是真的。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感叹一句这幕后人的精妙算计,天时地利人和,他真是算无遗策。利用地形,先是消耗他们的实力,让他们只能仓皇出逃,无心也没有时间细细思考;接下来,带着大批的伤员,他们自然只能附近可以休养的地方,这样一来,也只有这个客栈才符合他们的选择。 宋棯安现在可以肯定,这个客栈绝对提前布置了些东西,让他们逃无可逃,而他们所谓布置的那些御防弓弩的屏障,现在反而成为阻挡他们逃跑的障碍。 他暗骂一声,这个幕后人绝对是知道他们的身份的,但是知道还敢下手,看来是不怕他们嘉阳的报复了。或者说,信州的事要比他和朝阳想象中的严重很多,所以幕后人才会狗急跳墙,不顾嘉阳向他们下手? 现在什么猜测都不重要了,宋棯安伸手扯下自己的衣服给魏朝阳捂住口鼻,并示意旁边周嘉也按照他的指导捂住口鼻。 现在最怕的不是火,而是火燃之后冒出的烟雾,宋棯安自小学医,他甚至烟雾远比火烧要可怕很多。 安置好魏朝阳后,宋棯安命令所有受伤的影卫都捂好自己的口鼻,等待时机突围出去。当然,这是最不好的结果,宋棯安的计划是在这些杀手放火前就解决掉他们,否则,突围出去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周嘉也想要和宋棯安一起行动,但是被宋棯安严令拒绝,他现在对周嘉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她保护好魏朝阳,也保护好自己,不是不信任周嘉,只是作为兄长,宋棯安不想让周嘉涉险。 周嘉从来没见过二哥生气的样子,只能怏怏同意,其实是她心里也知道,身为女子,她的武功太弱了,在二哥眼里根本不够看,只觉得她是在添麻烦。 现在师兄受伤,身边确实也需要一个人保护,周嘉安慰着自己,这也算她可以帮上忙了…… 宋棯安实在没有时间安抚周嘉,他知道周嘉确实是想帮忙,但因为自己的私心,才狠下心说了些伤人的话。 若是他今日不幸身亡,周嘉也是他父亲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有周嘉在,父亲应该不会崩溃。 宋棯安不再想这件事,转头命令白芨苏叶等影卫准备好袖箭,想要利用暗器突围出去。他心里清楚,那些杀手一定在外面布置好了暗室,等着他们出去。 但是客栈里也决不能待了,这些杀手就是打算把他们困在客栈里面,然后利用炸药把整个客栈炸掉,好一个杀人埋尸一气呵成,宋棯安心里怒气更甚。 慢慢移动到客栈的门口,宋棯安躲在门后面偷窥着外面的情况。刚才不过几眼他就明白了,这里是整个客栈最适合埋炸药的地方,一旦火从这起,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席卷整个客栈,到时候让他们逃无可逃。 果然,宋棯安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在大概离客栈二三十米的地方有一点火星,在黑夜之中极为明显。 宋棯安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这群杀手不敢和他们正面交手,所以肯定对用到火箭。 就是现在,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火箭就要被发射,宋棯安大喝一声:“行动!” 白芨应声从侧面破窗而出,不过瞬息就到了那群杀手面前,他率先处理掉几个手持弓箭之人,其他影卫也蜂拥而上,同那些杀手厮杀起来。 就是这时! 火箭已经发出,宋棯安不慌不忙,举起自己的袖箭,然后他看准时机,迅速对准火箭发出自己的袖箭。 宋棯安的袖箭是经过特制的,虽然小巧,但威力惊人,绝不是这种普通弓弩可以比拟的。 事情也正如宋棯安预料一样,在快速发射出两次袖箭后,他成功打掉了火箭,暂时解除了危机。 宋棯安解决掉第一次火箭,也没有闲着。他负责断后,即使行动迅速,但是难免会有些漏网之鱼趁此机会点火,他和苏叶分管两侧,负责解决掉那些趁机偷袭和放火的杀手。 这群蒙面杀手也果然像魏朝阳描述的一样,只有极少数的高手,不足为虑。但是让宋棯安有些在意的是,白芨描述的那个使用快剑的高手,他并没有发现。 是已经离开还是躲在暗处? 如果是离开,那这就有意思了,这些杀手不是为了取他和魏朝阳的性命而来的吗?有高手助战岂不是更加容易些,那这个高手完全没有必要离开。 难道…… 宋棯安环视了一圈,此时他们已经占了绝对优势,那群杀手武功并不高,勉勉强强可以称得上是一流杀手,只是刚开始占了天时和地利,这才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再加上宋棯安和白芨仔细讨论后发现这群杀手虽然个人武功不高,但团体行动力极强,合作亲密无间,绝对是经过特训的。所以想要对付他们也很简单,把他们分开,逐一应对即可。但白芨描述的那位高手,武功造诣极高,显然在一流高手之上,不,白芨说过,那个高手和他对战,并没有全力以赴。 这就奇怪了,一个杀手,对待自己的目标这么敷衍,难不成他和这群杀手本来不是一起的? 随即宋棯安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那个高手明显是和这些杀手相互配合,应该是一起的。 但如果这个高手躲在暗处,刚才自己全神贯注对付火箭的时候,他大可以趁此机会袭击自己。白芨不在身边,宋棯安身后无人保护,正是突袭的好时机。 所以从一开始,他把自己当成靶子就是为了引出这个杀手。为此,他还特意让白时在门口埋伏。 现在那个高手没有出现,宋棯安自己都有点搞不清楚这群杀手的想法了。 不过不出现更好,不出现宋棯安能更快地解决危险,撤出这片危险之地。 那群杀手似乎也感到情况不好,有一个貌似是头领的蒙面人大喝一声“撤”,所有的杀手都鱼贯而出,有序撤退。 就是他,宋棯安眼前一亮,对着白芨大喊:“白芨,把发话的那个人给我捉来,要活的!” 这个人绝对会是信州事件的知情人,也是宋棯安离开信州以后调查“信州药童案”的突破口,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那个领头人似乎也意识到他想干什么,眼中不由浮现出慌乱,这次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这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这样难对付,这次他若是被抓住,主子绝不会饶了自己。 狠了狠心,看来想要安全撤退是不可能了,不如就…… 宋棯安只见他的口中发出几声奇怪的鸣叫,那群杀手陡然变了战法,招式也凌厉起来,似乎想要鱼死网破。 白芨虽然武功高,但是经过一晚上的厮杀,再加上手臂上的伤口复发,难免有些力不从心。那些杀手趁此分散开来,他们似乎不再着急撤退和刺杀,反而用了最开始的办法,和这些影卫缠斗在一起,似乎想拖住他们的脚步。 宋棯安脸色一变,不好,他虽然在客栈后面也安排了影卫,但由于前面杀手太多,所以他把影卫的主力都放在了客栈前方,他以为很快就可以解决。 如今看着这些杀手的做法,宋棯安的心猛然提了起来,难道杀手的主力在客栈后面? 第28章 得救 这时候宋棯安发现自己和魏朝阳都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地方,这一晚上他们被杀手追着跑,想当然便以为杀手是在他们身后,从而在布局的时候势必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比如后方严防死守,前方却略有薄弱,以至于给了杀手可乘之机。 对于杀手的人数,虽然一致认为杀手人数不多,但是具体有多少人他宋棯安实在推测不出,此时他思索着客栈外薄弱的点,忽然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倏然变得惨白,他转头大喝一声:“小心!” 但话已经迟了,一支火箭不知道何时从客栈背后袭来,径直射到地上。 随着一声爆炸声响起,客栈被炸得支离破碎。 幸亏客栈足够大,周嘉反应也够快,在宋棯安提醒之时眼疾手快拖着魏朝阳躲到了桌子下面,这才躲过一劫。 但即使已经尽力躲藏,周嘉和魏朝阳还是被波及到,浑身上下血糊糊的,已经分不清是他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客栈内的影卫虽然已经躲在了角落,但由于炸药威力太大,已经死伤大半,遍地都是残肢断骸,哀嚎遍野。 宋棯安看着眼前的惨状,只觉心中怒火滔天,恨不得将这些杀人凶手碎尸万段。 火光冲天,周嘉被烟雾呛得一直咳嗽,直到爆炸结束,她一边叫着“二哥”,一边拖着行动不便的魏朝阳向宋棯安的方向移动。 可惜宋棯安此时被一个跳出来的杀手缠住,根本无暇分身去救他们。 客栈已经摇摇欲坠,魏朝阳知道这里快要倒塌,他一把推开周嘉,口中断断续续催促道:“快走!” 示意她赶紧离开。 周嘉哪里肯丢下师兄独自逃生,她试图背起魏朝阳,但她力气太小,根本背不动,没一会就跌倒在地。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放弃魏朝阳,仍然一步一步拖着他走。 魏朝阳没法,只能提起气,减少自身的重量,好让周嘉可以轻松些。 “小心!” 宋棯安虽然在和别人打斗,但目光一直在客栈里搜索着魏朝阳和周嘉,好不容易透过烟雾找到他们,就看到令他肝胆欲裂的一幕,有杀手趁机射出弓弩,想要偷袭魏朝阳。 由于烟雾太大,周嘉又全神贯注想要把魏朝阳救离火场,压根没有注意到从旁边射来的弓弩。而宋棯安的提醒,此时却是有些迟了。 宋棯安想要去救魏朝阳,可是距离太远,他发出的袖箭根本就到不了这么远的地方,箭的速度太快,他又被大火隔绝到客栈外,根本赶不及。 宋棯安此时心中万分后悔,早知道如此,他就该放那群杀手撤退。 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一只玉佩凌空而来,打落了弓弩,紧接着周嘉就看到了顾童,他满身泥巴,好像是在哪摔了一跤,跌跌撞撞地从客栈后面出来。 那只玉佩便是他掷出的。 顾童不是独自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他们目送着顾童进了客栈,但是人却站在外面,不时替顾童扫除后面的杀手,只是不下重力,只是打晕。 来不及说什么,顾童避开塌陷了木梁,快速走到周嘉面前。 “走!” 他顾童背起魏朝阳,拉着周嘉避开掉落的房梁,然后对着站在客栈外面的那几个男子大喊:“耿大哥,快帮我救人!” 那几个男子见此情景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即一个人咬了咬牙,发话道:“和顾童相识的,定也是好人,咱们救!” 说着率先进了客栈扶起一个受伤的影卫,开始救人。另几个人见状,也不再犹豫,分别进入客栈开始救人。 宋棯安见此大大松了口气,但心中浮现更大的疑惑,顾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机,宋棯安静下心,专心对付自己面前的杀手,不过几招,那个杀手就已经体力不支,被宋棯安一剑解决。 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有大批的火把向这边移动,宋棯安蹙着眉头,他示意白芨尽快解决掉剩余杀手,毕竟不知道来的这群人是他们的救兵还是杀手的救兵。 但事与愿违,那群杀手听到有大批人马赶来,也不再纠缠,掷下几颗烟雾弹便消失不见。 宋棯安哪里肯放过这么一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但是他马上就想起刚才中的调虎离山之计,只能放弃。 那些举着火把的人有说有笑的声音犹言在耳,宋棯安微微抬手示意影卫们就地躲藏。如果真有危险,他们也可以及时趁机伏击。 不过宋棯安内心觉得,那群杀手藏头不露尾,做事遮遮掩掩,而现在来的这批人,举着火把,恨不得别人注意不到他们。 这行事,应该不是一伙的。 虽然这样想,但他也不会主动上去,毕竟今天晚上实在经历太多,让宋棯安对来往的陌生人都不是很信任。 顾童已经和那几个男子把客栈中的伤员救了出来,安置在距离客栈不到一百米的空地上。 魏朝阳不动声色都瞥了一眼满脸灰尘的顾童,不是他疑心重,实在是顾童出现在这里的时机太过巧合,由不得他多想。 周嘉倒是没有想这么多,但是今天晚上对她的刺激非常大,她同顾童随便打了一个招呼后,便一眨不眨地坐在魏朝阳旁边,脑子里一直浮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这种残酷的死亡,也是她第一次动手杀人。 看着自己的手心,周嘉有些不可置信,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双手也会夺取人的性命,虽然他们一点都不无辜。 她心里一点都不后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魏朝阳知道周嘉肯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这件事除非她自己缓过来,别人是没有办法帮她的。顾童似乎也知道,平时和周嘉话特别多的他这次却没有出声安慰,只是在魏朝阳凌厉的眼神下,支支吾吾叫了一声:“师……魏……大哥?” 顾童也猜到了魏朝阳对他的怀疑,毕竟他们都已经分开走了,但他还是出现在这里,还在那么巧合的地点出现,确实让人怀疑。 但顾童真的可以发誓,这次他真的没有跟踪他们…… 魏朝阳轻轻“嗯”了一声,虽然心中怀疑,但顾童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一点他没办法否认,就算顾童和那群杀手有牵扯,但现在光他救了自己这一条魏朝阳就没办法向他摆脸色。 魏朝阳把目光投向那几个救了他们影卫的男子,疑惑道:“顾童,这些是?” 看到魏朝阳对自己还是以前的态度,顾童终于放松下来,他指着那些人解释道:“这是耿大哥,这是耿二哥……” 随即他反应过来,魏朝阳应该不是想要听这个,连忙补充道:“他们是婺州镖局的,我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同耿羌大哥相识。这次我正好要到婺州,在路上遇到他们,就一起走了……” 宋棯安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杀手已经退去,危机暂时解除,他就迫不及待过来查看众人的伤势。 他也听到了顾童的话。 对于顾童,宋棯安是真心感激了,毕竟他救了嘉阳很多人的性命,也救了魏朝阳和周嘉。 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们留在这个地方确实有点太危险了。 同魏朝阳对视一眼,宋棯安点头示意他杀手已经退去,开口道:“刚才我看到远处有一大批人举着火把,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些杀手是……” “不是,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童打断了,他慌忙解释:“宋大哥,那些是镖局的人,我看你们好像走迷了路,就拜托他们过来找你们。” 此时耿羌也不再保持沉默,他先是抬头看了看移动的火把,上面有他们镖局的标志,便爽朗一笑:“确实是我们的人,害,这不是顾童想要找你们吗,我这不想着人多力量大,就让人把镖局的人全都叫过来了。我过去给他们说一声,人已经找到了”。 宋棯安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不是杀手那边的就行。 行走江湖多年,耿羌已经看出这几个人不简单。光看杀他们的人和护他们的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耿羌就知道这些人他得罪不起,而且知道的越少越好。 想到这耿羌不再犹豫,急忙带着几个兄弟和镖局的人汇合。这种事还是远离些比较好,只是临走之前又有些犹豫,似乎把顾童这么丢下也不太好。 “顾小兄弟,我先走了,你们……” 耿羌觉得还是提醒一下顾童比较好。 宋棯安正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这才注意到那几位镖局的人,除了耿羌,皆面色惶恐,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这让宋棯安微微松了松脸色,他们有那么可怕吗? 耿羌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口气:“明煦还想请几位和镖局的兄弟帮个忙,不知可否方便?” 耿羌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他转头就看到是那个姓什么魏的人在说话,耿羌不知道他的姓名,只是听着顾童称呼他为“魏大哥”。 耿羌有些犹豫,他已经猜到这个姓魏的要让他帮什么忙了,无非是借助他们镖局把这些受伤的人带回婺州。 不是他不想救人,实在是这几个人身份不明,来历成迷。 虽然有顾童做保,但是耿羌知道顾童说好听点是心善纯良,说难听点就是人有些傻,难保会被一些人面兽心的坏人给骗了。本来他确实不欲参与这种事,但是随即他就听到那个人补充了一句:“我会付你们银子,很多……很多银子。” 耿羌更犹豫了,这年头银子不好挣啊,他们镖局收成也不好,已经好几个月入不敷出了。但是…… 还没有考虑好清楚,耿羌就听到旁边的兄弟凑过来劝导他:“大哥,反正咱们都救了他们,不想参与也参进去了,管他呢,难不成那群杀手光天化日之下还能闯到咱们镖局杀人?咱们正好可以赚一把。” 是了,他们都已经救了人,早就掺和进来了。 想通以后耿羌也不再犹豫,大大方方向魏朝阳抱拳:“好,耿羌今日就交个朋友,我这就让人把众位兄弟抬下山,延医请药,只是……” 他有些犹豫,这么多人,该安置在哪里比较好? 镖局肯定不行,他们自己都不够住的。 但是客栈吧,这么多受伤的人,难免会引起别人注意。 看着这几位,耿羌猜测他们应该不想这么引人注意吧! 宋棯安确实也想让这些镖局的人帮忙,但是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到魏朝阳已经开口了,索性就闭上嘴巴让魏朝阳谈判,此时听到耿羌语气中的犹豫,宋棯安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不如……” 宋棯安想着不如先包个客栈,虽然确实有些引人注目,但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顾童接口道:“二哥,我家在这里有家宅院,平时也没有人住,不如到那里去吧!” 这是让宋棯安和魏朝阳都没有想到的,他们对视一眼,算是达成了共识。 宋棯安转头看着顾童,感激道:“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那我就厚着脸皮先在你家住了。” 宋棯安的直接致谢倒是让顾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连忙摆摆手,慌忙道:“二……宋大哥不用客气,我以前也不懂事,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瞄了一眼旁边的周嘉,顾童心里默默补充:“还有上次周嘉姑娘的救命之恩。” 耿羌见他们已经定下来也不再多言,默默招呼自己过来的兄弟开始行动。 顾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睛一直瞄着旁边的客栈,似乎在思索什么。 此时客栈的火已经熄灭,焦黑一片,顾童犹豫了一瞬,疾步走在那里弯腰翻找些什么。 魏朝阳此时想起来了,刚才顾童为了救他拿自己的玉佩抵住了弓弩。 以前听周嘉提起过,那块玉佩是顾童家族身份的象征,顾童很是宝贝它。没想到这次为了救自己,让顾童这么珍爱的宝物付之一炬。 第29章 报恩 魏朝阳内心有愧,连忙把缘由告诉宋棯安。 两人都有些内疚,宋棯安也上前帮顾童寻找玉佩,终于,在一个焦黑的梁柱下找到了穗子被烧焦的玉佩,只是玉佩已经碎成了两块。 顾童眼中充满了失落,拿着两块碎玉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宋棯安有些不忍心,接过他手中的碎玉仔细瞧了瞧,令他很失望的是,这玉佩经过碎裂和火烧,已经没办法复原了。 显然顾童也是知道的,他口中喃喃自语:“这是我爹给我的。” 宋棯安这是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只好干巴巴地向顾童许诺:“等以后,我找一个修补大师,应该有办法把玉佩修补起来”。 顾童也知道宋棯安是在安慰他,回过神来挤出一声笑容:“没事,宋大哥,我也不是难过,就是玉佩碎了,我觉得这次回家我肯定要挨打了”,说着哀嚎一声,很是苦恼的样子。 宋棯安仔细观察了观察顾童,见他确实只是因为玉佩碎了才有些苦恼,并不是很伤心,才微微松了口气,要不然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样弥补顾童。 他轻笑一声:“没事,等以后,我给你拿块同样材质的玉,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玉佩,保管你们家没有人认出来……” 顾童眼睛瞬间重新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口中不可置信:“真的吗?” 宋棯安摸了摸鼻子,承诺已经许下,肯定会兑现,但绝不是现在。但在顾童的眼神下,他实在没法拒绝,再说,已经信誓旦旦做下承诺,自然要想办法实现。 拍了拍顾童的肩膀,宋棯安笑道:“叫什么宋大哥,还是和周嘉一样,叫我二哥吧。” 宋棯安私心觉得,顾童应该和此次刺杀事情没有关系,否则也不会救他们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宋棯安觉得,年轻人嘛,还是有追逐爱情的权利的。 此时天已经微微发亮,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众人终于在天亮之前到达了顾家的别院。 院门紧闭,上面还有些许灰尘,看来果然像顾童说的那样,很久都没有人住了。 宋棯安也不嫌弃,他们现在带着这么多伤员,到哪里都不是很方便。这个宅院僻静,确实非常适合养伤。 简单收拾一番,宋棯安就开始安置伤员,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去拿药,毕竟这么多人等着治病喝药。 影卫们也辛苦一天了,宋棯安不想他们继续劳累,索性人尽其用,写好需要的药材,让镖局的人买了回来,当然,宋棯安这次也给了他们丰厚的报酬。 白驹的伤势最重,后背更是一片惨不忍睹。用药后不久开始了高热,这是药效发挥了,宋棯安生怕出什么事,在他身边守了一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白驹的伤势还没有好转,魏朝阳也开始发热,用药之后虽然好受了不少,但是整个人都显得毫无血色, 周嘉倒是很好,她只是受了些许惊吓,此时看到宋棯安忙得团团转,也抹着袖子过来帮忙。 不过她不懂医药,只能帮忙做一些上药之类的小事,即使这样,也让宋棯安轻松了不少。 倒是顾童,真是给了宋棯安惊喜。对于药草,他是有一些基础的。在宋棯安的提点下,他这几日进步神速,基本已经可以看一些简单的病了。 而此时的另一个地方,华丽的宫殿中灯火通明,屋中到处摆着木雕的摆饰,有的是憨态可掬的小狗,有的是高傲的小猫,与殿中摆设格格不入。 微风颤动,名贵的珠帘随着发出细碎的响声,惊醒了殿中的平静。 一只细白纤弱的手突然抓起桌子上的白瓷仰莲杯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随着一声脆响,杯子碎成了碎片。 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个伍芮,蠢货!居然先斩后奏,坏我大计!” 珠帘之外的棋案上,一只执棋之手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在棋盘上放下自己手中的白棋。他的唇角微微翘起,语气中满是嗔怪:“你的人闯了祸,却拿我的东西撒气,这是什么道理?” 不待珠帘里的人说话,下棋之人抢先一步说道:“拿我的东西出你的气可不行,这只白瓷杯可是我花了一万两银子才好不容易抢来的,你今日要是不赔我一套一模一样的,我可不让你走。” 声音悦耳,带着点调笑的语调,明显对于珠帘内的那个人所作的行为不是很生气。 珠帘传来一阵响动,里面的人款款走了出来,华衣掠过地面,不染一丝尘埃。 他优雅挪步跨过那些碎片,轻笑一声,声音清冷:“好贪的心,我打碎你一只,你居然让我赔一套?” 下棋那人对他的话不置一词,旁若无人地随手拿起一枚黑棋,思索了一阵,这才缓缓放在棋盘上。放下后随即便有些后悔,拿起后又觉得有些不妥,只能再次放下,这才埋怨道:“哎呀,一子错满盘皆输,我要输了!” 那道清冷声又笑了起来,语气中丝毫没有一丝怒气,似乎刚才那个发脾气的人不是他一样:“哦,那是黑棋要输了,还是白棋要输了?” 下棋之人也不回答,他在自己的右手边棋篓中执起一颗白子,口中念念有词:“这颗放哪呢?啧啧,这?” 白棋落到棋盘上的时候似乎又有些后悔:“啧啧,这不行,我再想想……” 一只纤细的手从旁边棋篓中拿起一只白棋,径直放到了左侧方,自傲地冷哼一声。 下棋之人看着扭转了局面的那颗棋子,似乎很是不高兴,抱怨道:“我的黑棋本来就要赢了,你这么横插一道,坏我的局,我不服!” “我该走了!” 那道清冷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随即他撩起自己的袍子,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下棋之人似乎正在为这个棋局苦恼,绞尽脑汁想要挽回黑棋的局势,甚至想要偷偷摸摸撤回那颗逆转局势的棋子,闻此头也不抬。 又似乎对好友这中突如其来的想法很是习以为常,语气充满着不以为然:“恕不远送”,随即觉得这话不太好,补充道:“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不要不好意思……” 已经快出殿门的身影顿了顿,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随即消失在灯火之外。 待他走后,一个婢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蹲下身打扫好地上的碎片,全程不发一言,清扫干净后也只是向执棋之人微微俯身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执棋之人的忽然开口让婢女很是惊慌,不过她面上并无异色,仍然恭恭敬敬地答道:“主子,已经酉时末了。” 执棋之人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感叹道:“天已经黑了,他啊……” 语气中似乎对那个离去之人的无奈,随即他抬手让婢女退下。 待殿中再次无人之时,执棋之人幽幽叹了一口气,他意兴阑珊地把手中的棋子扔到棋盘上,转头看向窗外,似乎在沉思什么。 再说这边,魏朝阳这几天也没有闲着,忙着安慰周嘉。 周嘉似乎真的是被那天晚上给吓住了,整个人都沉默了很多,这让魏朝阳很是担心。他虽然想让周嘉懂事点,但也不是这样一瞬间长大,他很怕周嘉就此沉郁下去。 这几日,周嘉除了帮宋棯安安置受伤的影卫,剩余的时间都待在魏朝阳的房间。也不说话,就搬个凳子坐在魏朝阳旁边,连往日的活泼都没有了。 魏朝阳对于周嘉的这种变化很是忧心忡忡,虽然周嘉的陪伴让他还是开心,但一想到这是经过刺杀事件换来的,魏朝阳眼中掠过一丝杀气。 低头看着乖巧的周嘉,魏朝阳不由发出一声轻笑,引得周嘉看了过来:“师兄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魏朝阳没有隐瞒,笑着道:“我想到很久以前,你也是像这样,每天都跑到我房间里面陪着我。后来我怕你无聊,还特地自学了西洋的一些小戏法,打算变给你瞧瞧,结果没学好,东西变不出来,你在旁边愣了好久才拍着手跳起来笑。” 周嘉愣了,她和师兄还有这种温馨的时刻? 想了许久,周嘉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了这件事。 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她记得师兄也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神神秘秘地非要给她变戏法。 那天,她看着师兄涨红脸,喊了好几次“变”,结果什么东西都没有,急得师兄抓耳挠腮,摸着被褥到处找东西…… 周嘉还记得那是一只红色小狐狸的发簪,其实她进屋的时候就看到那只发簪从师兄的衣袖中溜了出来,但是师兄没有发现,所以她也没有提醒。 岂料让师兄出了大丑,最后师兄急得快哭了她才后知后觉想到师兄是在逗她笑呢。 那个小狐狸的发簪最后还是到了她手里,不过是由二叔转交的,那次之后,师兄好几天不肯见她,后来也不变戏法了。 原来他们两人也有过温馨和谐的相处…… 想到以前的时光,周嘉脸上终于浮现出消息已久的笑容。 魏朝阳见此松了口气,他也不愿意提自己当时的囧事,但如果这件事能让周嘉重新开心起来,也是值得的。 周嘉自然知晓魏朝阳的心思,她和师兄原本也是亲密无间的,虽然后来因为惧怕师兄的呵斥远离,但感情依然在的。 看着师兄还有些病色的脸,周嘉再也忍不住扑到魏朝阳怀里哭了起来:“师兄,我好害怕……” 害怕你死,怕二哥死,也怕自己死…… 魏朝阳见周嘉终于把情绪发泄出来,不免松了口气,放下那颗一直提心吊胆的心。 只要发泄出来就好了,他这次没有推开周嘉,温柔地抱着她,就像幼时一样,耐心地等她哭个够。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看着师兄完全湿了了衣服,周嘉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嗔怪道:“师兄怎么不推开我?衣服湿了不难受吗?” 想起自己刚才的窘态,周嘉不知为何,脸忽然有点发烫,她都多大了,还扑在师兄怀里哭,真是太丢人了。 魏朝阳还待说什么,房门忽然被打开,宋棯安拿着一张信封走了进来,口中嚷嚷道:“朝阳,嘉阳来信……” 然后宋棯安哽住了,因为他看到周嘉半靠在魏朝阳的床边,脸上浮现着可疑的红色,而魏朝阳眼中带笑,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嘉。 他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啊! 宋棯安内心腹诽,这门口的影卫只说周嘉在屋里,也没有说其他的啊。 魏朝阳只需要一眼,就知道宋棯安心里在想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瞧了宋棯安一眼,让宋棯安不得不收回自己想要退出去的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房间。 周嘉完全没有注意到宋棯安脸上的神情,她只想起自己刚刚哭花了脸,现在脸上都是眼泪,一点都不好看。 但是宋棯安的那句“嘉阳来信”让周嘉也没办法离开,她也很想知道二叔他们来信说了什么。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周嘉生无可恋地重新坐到魏朝阳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宋棯安。 被四双眼睛看着,宋棯安终于收起了脸上的戏谑,正色说道:“嘉阳来信了,你们也看一下吧!” 说着把信递给魏朝阳,并向旁边探头探脑看信的周嘉解释信的内容:“刺杀那件事确实和顾童没有什么关系。” 魏朝阳展开信,里面果然写着对顾童的一些调查,详细到他的出生、在顾家的日常等,甚至是出走的原因也略有涉及,魏朝阳快速从头浏览了一遍,终于放下了心。 周嘉有些惊讶,师兄和二哥居然私下背着她去调查顾童? 更生气的是,两位师兄居然都瞒着她,周嘉有些气闷。 带着点对好友顾童的歉疚,周嘉语气不免带着些责怪:“师兄和二哥也太过分了吧,顾童好歹也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怎么能怀疑他?” 第30章 说破 宋棯安有些无奈,难道他和魏朝阳不知道顾童是救命恩人吗。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要调查清楚,好报恩啊! 不过这其中弯弯绕绕可不能和周嘉说,宋棯安伸手点了点周嘉的额头,笑着解释道:“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顾童每次出现都这么巧合,咱们又刚刚遇到刺杀,自然得谨慎点。还有信州那件事……” 宋棯安忽然有些噎住了,他忽然想起来,周嘉好像不知道信州的事情。 但是周嘉已经听到了,她有些好奇问道:“信州?信州什么事?” 看了眼欲言又止的二哥和面露责怪的师兄,周嘉忽然意识到两位师兄一定有重要的事情瞒着她。 周嘉有些生气,每次都这样,师兄和二哥永远把自己排除在外面,永远把自己当成小孩子…… 宋棯安看着满脸委屈的周嘉,有些愧疚,他和魏朝阳确实做的不对,不应该事事瞒着周嘉。 在魏朝阳的点头示意下,宋棯安叹了口气,将信州的事情和盘托出. 毕竟周嘉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周嘉听着,哭成个泪人。她还记得那天师兄和二哥回房间后,她偷偷溜出去玩。因为一心注意着不被师兄发现,一时没注意脚下,不小心碰倒了那个孩子。 她还记得,那个孩子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哭不闹地坐在地上看着她。当时她懊恼极了,忙把孩子抱起来查看,只是还没有把道歉说出口,就被旁边的白芷一把将孩子夺了回去。 原来那个拉着她手,软软安慰她“姐姐,没事”的孩子,已经离开这么久了,自己居然到现在才知道…… 魏朝阳早知道是这种情况,周嘉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她也最是心软,更何况那个死去的孩子,他们只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救下他了。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在宋棯安讲述的时候魏朝阳拿出自己贴身携带的帕子,适时地递给周嘉。 可惜周嘉已经完全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中,顺手抓过魏朝阳的衣袖就开始擦眼泪,根本没有注意到师兄递过来的手帕。 魏朝阳无奈地看了眼哭泣的周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一团不明的水渍,彻底放弃了把帕子塞到周嘉手中的想法。 他低头摸了摸周嘉的头,柔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我们能为那些孩子做的,只能是为他们找出凶手,为他们报仇。” 周嘉这下理解为什么和顾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师兄打量他的眼神了。 如果真是和篬蓝教有关的话,那顾童确实出现的有些巧合了。周嘉狠狠地发誓一定让那些凶手付出代价,然后擦了擦眼泪,有些担忧:“二哥说已经查清楚顾童和这件事没关系了,是吗?” 顾童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又救过她的命,如果真的有关,周嘉都不知道该怎么和顾童相处了。 魏朝阳也是这样想的,他已经看过信了,现在听到周嘉问,连忙解释道:“我让派人查过了,顾童出现在那里,确实是巧合,还有和我们的相遇,也是巧合。” 说着他挥挥手,房间忽然跳出了一个人,倒是把周嘉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师兄身边的影卫之一。 只是她有点想不明白,师兄为什么叫他出来? “白时,把情况说清楚!” 白时抱了抱拳,算是向宋棯安和周嘉全了礼节,至此才解释道:“自扬州后,属下奉大公子之命,一直跟随在顾童公子身边,所以对他的事情比较清楚。” 眼见周嘉向魏朝阳投去谴责的眼神,白时非常有眼色地为魏朝阳辩解:“大公子只是让属下暗中跟随,并未做其他的。” 这倒是真的,大公子当初只是让他暗中随着顾童,查看此人是否有异。 “所以顾童为什么会在刺杀之时出现在那?” 宋棯安是真不知道魏朝阳派了人,不过他也不意外,大师兄嘛,总是比他们这些师弟师妹想得周全些。 听到宋棯安询问,白时也不再废话,直入主题。 “自扬州分开后,顾童公子在扬州又多停留了一日,随后便决定按照自己以前的路线,前往婺州,这倒是和公子们出发的路线一样。不过属下调查过,顾童每年游历结束后都会在婺州休养几日,也就是这个宅院,所以这路线重合确实是巧合。” 他顿了顿,接着道:“属下一直跟随到顾童身边,他确实没有和任何人通信,也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就这样一直到了金元镇,然后属下就看到了公子们……” “你在金元镇就看到了我们?那顾童?” 宋棯安皱着眉头,他们路过镇子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顾童。 白时觑了一眼魏朝阳的脸色,见他毫无异色,这才向宋棯安解释道:“顾童公子也看到了,但是他很快就躲开了。属下觉得他应该清楚公子和小姐当初和他分开走的意思,所以一直躲着公子们走,一直到公子离开镇子,他多等了两天才又出发的。后来就遇到了那个镖局,便一起走了……” 白时喘了口气,接着道:“然后我就跟着他到了婺州城外,因为前两天下雨,通往婺州的唯一一座桥被淹了,马车没法进去,顾童公子和镖局就被挡到了城外……” 周嘉有些疑惑:“我们刚才进婺州的时候也过了桥,桥也没有被淹啊!” “是潮水退了。” 不等白时回答,魏朝阳便开口道:“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雨水多的时候那座桥就会被淹没,不能通行,等潮水退去之后才能进城。前几天婺州暴雨,桥自然被淹了,昨天潮水才退去。而且,这种事好几年都没有发生过了”。 他的言外之意是顾童不可能预算到天时,所以虹桥被淹没确实是个巧合。 宋棯安见魏朝阳已经解答了他的疑惑,便不再说话,周嘉的疑问被解答,又转过头看向白时,等待他的回答,想要他的确认。 “大公子说的没错”,白时附和道:“自顾童公子知道潮水被淹以后,便一直心不在焉,后来他便外出打探公子们和三小姐的行踪,属下一直跟着他……” 白时语气充满了恭敬:“金元镇出来以后离得最近的、最繁华的地方就数婺州。再说,公子们离开金元镇的时候,顾童曾经偷偷去送过,他也是看公子们走的方向是婺州,这才猜测的。” 白时倒不是为顾童说话,离开扬州后,顾童一路就向着婺州走,目标明确,中间也没有多停留。 反倒是公子们,走的路弯弯绕绕,不时到附近的风景名胜去瞧瞧,行踪不定,所以这个顾童应该猜不到公子们到底要去哪? 但出了金元镇,只有一条路就是通往婺州的,更别说他们和镖局在路上也遇到过一次。 顾童躲在镖局马车里,所以公子们并没有看见他,若不是镖局在路上又要事要办,顾童一定会比公子们先到婺州,所以也不是跟踪。 宋棯安听明白了,他把白时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就是说,顾童虽然和我们分开了,但阴差阳错,我们都是前往婺州,所以路线有些重合。等到了婺州外,因为桥被淹,不能通行,顾童又没有见到我们的身影,所以才来找我们,是吧?” 白时点头称是:“顾童公子自知道桥被淹以后就和镖局的人宿在附近的村落中,这是离婺州最近的一个村落。若是到了婺州城外无法进城,要返程的话恐怕一天时间未必能赶到镇子里,这个村落只能是唯一的选择。” 当时他也悄悄找寻过主子们的身影,只是在那里停留的人太多,他也不能离开顾童太长时间,只能不了了之。 “但是等了两天,潮水退去,进城的车队中也没有公子们的身影。又听说过两日婺州还有雨,顾童公子便有些坐不住,出去打探消息。他应该没料到会有发生这么危险的事,应该是觉得公子们不认识路,所以走迷了路,这才拜托镖局的人沿着婺州城外寻找。” “所以就巧合地找到了我们?” 周嘉这时候有些明白师兄为什么要怀疑顾童了,这也太巧合了,怎么就刚好在那天晚上就在荒郊野外找到了他们。 “这倒不是巧合”,白时解释道:“顾童公子拜托镖局的人是在白天找的,但那个时候公子们还没有到,所以自然找不到。那天大概戊时末的时候,属下忽然看到了求救的信号,这才意识到出事了。只是属下人微力薄,只能现身装作偶遇顾童公子的样子,告诉他公子们在婺州城外走失了,拜托他帮忙找找。然后我暗暗引导他们向信号发出的位置走,顾童公子这才找到……”。 白时松了口气,幸亏他赶得及时,不然就要出大事了。 魏朝阳等白时说完后,挥了挥手,白时依命默默退出房门,守在了门外。 等白时走后,宋棯安才松了口气,他就说嘛,郊外那么大,顾童出现在那也太巧合了。 不是巧合就好! 不过,宋棯安悄咪咪瞥了一眼魏朝阳,他和魏朝阳朝夕相对,他怎么不知道魏朝阳什么时候把白时派出去的,看来师兄还是有些秘密瞒着他啊。 强行扯回自己的思绪,宋棯安感慨道:“看来我们嘉阳这次是要欠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魏朝阳亦是点头,这次顾童不仅仅救了他和周嘉的性命,还救了嘉阳那么多人,这个恩情确实难以报答。 然后他就听到宋棯安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不如我去问问他有什么愿望,给他实现得了!” 嗯? 魏朝阳正想责怪宋棯安胡闹,就听到周嘉兴奋在旁边叫到:“我去问,二哥,我去问。” 周嘉是真的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实现愿望啊,这多好。 要是有一天一个人对她说“你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为你实现”,那她做梦都会笑醒。 但是师兄好像不太赞成,在师兄威严的目光之下,她只能怏怏收回自己的手,嘟囔道:“我……我就是开个玩笑……” 后知后觉的宋棯安似乎也意识到这个主意确实有点不太合适。 哪有人承了别人这么大恩情然后直愣愣过去问他有什么愿望,这不妥妥地把顾童放在挟恩图报的位置吗,这不是报恩,这有点像划清界限…… 宋棯安这下有些头疼了,那该怎么办,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魏朝阳倒是出了个主意:“你这两天不是在教顾童医术吗,以你的本事,你教的够他受益一生了,再者,日后他有什么需要,我定鼎力相助。” 宋棯安点头赞同:“顾童有些天赋,又肯在这方面下苦心,不用你说,我也会倾囊相授。” 这意有所指的语气,这意有所指的目光,魏朝阳无话可说,这是暗戳戳地说他以前学医术的时候没有天赋,又不肯下苦头,所以在医术这方面还是一无所成? 他倒是有些同情顾童了,宋棯安若是说倾囊相授,那他一定会非常非常认真传授,不出师绝不罢手。 想想那些令人头疼的药理,魏朝阳现在还心有戚戚,反正他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学这些了,没天赋就没天赋吧。 这话题不能在继续了,不然宋棯安又会兴冲冲地拉着他一起学。 魏朝阳马上转移话题:“我打算等回到嘉阳之后,在江湖上放出消息,大概意思就是说我们和顾童交情匪浅,用嘉阳给顾童作势,只要他与我们嘉阳扯上关系,他日后在苍蓝教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无人再敢小瞧他”。 这是在征求宋棯安和周嘉的意见…… 周嘉自然同意,反正她已经和顾童是朋友了,也不怕别人知道。 宋棯安倒是听出些许意思:“顾童难道在家里过得不怎么好?” 也是,若是过得好的话也不会每年出来一个人游历江湖! 第31章 教训 宋棯安不禁感慨魏朝阳的细心,那封信他也看了,除了对顾童身世有些唏嘘之外,也没有其他感悟了。 但魏朝阳就可以考虑到以顾童的身份,母亲没有名分、父亲昏迷,他连个庶子都算不上,以这样一种不尴不尬的身份生活在顾府,自然过得不怎么好。 想到这,宋棯安自然没什么意见,点头赞同魏朝阳的行事。 “那我们为什么不索性和顾童结拜呢,我们四个人,结拜为异姓兄妹。有我们嘉阳派在他背后,我看谁还敢给他脸色看。” 周嘉兴冲冲提出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这个办法更好。 “结拜?” 宋棯安无奈地点了点周嘉的额头:“丫头,他是苍蓝教的,我们是嘉阳派的,分属两派,你这个结拜的办法虽然不错,但却是把顾童放在炙火上烤,万一苍蓝教和嘉阳日后有什么龌龊,顾童夹在中间岂不是为难?” 他意味深长地点出这次报恩为什么这么麻烦:“我们可以和顾童有情分,但不能有感情,丫头,我们是报恩,不是报仇……” 周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她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二哥说得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反正赞同肯定没错。 魏朝阳还待说什么,门外却传来敲门声,还有白时欲言又止的声音:“公子?” 若是无事,白时不会现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魏朝阳皱着眉头,又出什么事了? 他出口让白时进来,就看到白时脸上满是纠结,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但是又不好意思说。 “什么事?” 宋棯安见白时迟迟不开口,直接开口问道, 魏朝阳身边的人都是守规矩的人,白时也是一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能让白时脸上露出这种神情,难道是有关顾童? 没等宋棯安多想,白时就低着头禀告:“公子,白芨和苏叶跪在外面……请罪!” “白芨?” 宋棯安有些坐不住了:“白芨的伤不是还没有好吗?他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宋棯安就听到魏朝阳一句严厉的声音传来:“棯安,坐下!” 宋棯安回头看向魏朝阳,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魏朝阳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目光阴郁地看向外面跪着的白芨和苏叶。 周嘉也有些着急,苏叶从小陪着她长大,像个姐姐一样,她乍一听此事也万分焦急。但是由于宋棯安太过急切,吸引了师兄的眼色,师兄才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 不等师兄训斥,周嘉便觑着魏朝阳的眼色乖乖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师兄发话。 虽然她不知道师兄为什么生气,但是她隐隐觉得这次苏叶确实做错了事。 宋棯安一涉及这种感情的事,就想不清楚了,但是他可以明显听到魏朝阳口中的怒气,这怒气不是对他,是对白芨和苏叶的。 这是魏朝阳第一次严肃叫他“棯安”…… 平时不管宋棯安怎么和魏朝阳开玩笑,和他没大没小。但魏朝阳毕竟是大师兄,还是有些威严在的。宋棯安只好又坐回了原位,耐心等着魏朝阳发话,只是他脸上的焦急怎么也掩盖不住。 魏朝阳见此眉头皱地更紧了,他原本以为宋棯安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最起码处事手段怎么也是要强过周嘉。 但是这几天观宋棯安对白芨的态度,他觉得宋棯安太过于感情用事,完全也不知道三叔是怎么教他的? 魏朝阳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宋棯安要学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得慢慢教。 收回自己烦乱的心思,魏朝阳把目光重新放到白时身上,故作不知问:“哦,请什么罪?” 白时傻了,他知道白芨和苏叶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妥,但是他们好歹是师兄弟,白芨又受了伤,已经在外面跪了半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他怕白芨的身子受不住,这才鼓起勇气禀告。 没想到大公子不仅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反而直接反问他。 白时心中暗暗叫苦,再想想刚才大公子的眼神,他觉得这次白芨这次太冲动了,他这一招苦肉计对着二公子管用,但有大公子在,怕是连二公子都救不了他了。 再眼睁睁看着二公子已经坐回了原位,白时心中更是替白芨担忧。 他早就劝过白芨,主是主,仆是仆,莫要仗着二公子对他的情分胡作非为,结果白芨不听。不仅听不进去,还拉着苏叶一起胡闹…… 白时这时候也不敢再替白芨说请了,只能恭恭敬敬答道:“是……婺州城外自作主张、擅离职守,再加上护主不力……” 白时的声音渐渐弱了起来,他都不知道白驹、白芨和苏叶他们三个是怎么想的,发现异常不先禀告公子们就算了,后来与人缠斗,也不趁机发信号提醒其他影卫,眼睁睁看着公子被引入陷阱。 若是他们在发现异常后先禀告公子,让大公子做定夺,事情也不会演变成后来那种地步。再退一步,就算是白芨他们贪功,不小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要及时通知其他影卫,顶多是落个大意轻敌的罪名。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居然认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 一步错步步错,才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这下让他该怎么求情才好。 不过他也知道今天白芨为什么心急,今日嘉阳派来信,虽然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但这次他们严重失职,不日说不定新的一批影卫就到了,到时候白芨他们肯定会被带回嘉阳追究罪责。再想见到公子,再想求情就难了。 白时的那些小心思根本瞒不过魏朝阳,不过这件事与白时无关,他也不会迁怒他人。 他接着问道:“白驹呢?是没来还是来不了?” 白时心中一凛,这两个区别可就大了。白驹是为了保护大公子才受这么重的伤,大公子一开口却不是问他的伤势如何,而是直接把他和白驹、苏叶钉在一起,看来大公子是对他们三个这次的行事很不满了。 但他也不敢欺瞒公子,只能老老实实答:“白驹……白芨去找了白驹,白驹没有同意他的做法,所以……” 魏朝阳嗤笑一声:“但也没阻止,是吧?” 看着有些惶恐的白时,魏朝阳有些意兴阑珊,若不是白驹为了救他差点丧命,他还能说出更重的话。 但是,想着白驹身上的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魏朝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再为难白时。他转头直接对着刚才听着他问话的宋棯安,直接问道:“小安,那你觉得,白芨他们今天做的对吗?” 宋棯安这是也算是听懂了魏朝阳的意思了,他这是觉得自己太过感情用事,对白芨太过心慈手软? 这个问题当年平叔也提醒过他,他不以为意,如今白芨犯下这么大的错,他其实也有一定的问题。 但是让他追究白芨的罪责,他又实在狠不下心。 今天这件事确实是白芨做错了,这两日宋棯安一直回避刺杀那天的种种细节,就是希望粉饰太平,将白芨的过错模糊。但如今白芨贸然行动,直接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宋棯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魏朝阳看着满脸纠结的宋棯安,也有些不忍心。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不忍心逼迫宋棯安:“罢了,这次看在你的面上,他今天的行为我就不追究了……” 魏朝阳转头看向白时,意有所指:“让他们两个回去,现在跪在那里算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是警告了! 白时心中微微捏了把汗,这次大公子是提醒他们,他可以看在二公子的面子上不追究白芨今日莽撞的行为,但若是有下次,他绝不姑息。 还是二公子好,白时走时感激地看了宋棯安一眼,二公子比大公子更有人情味,也更心软,怪不得白芨非跟着二公子…… 魏朝阳没有理会白时的想法,亦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白时想什么。 待白时走后,魏朝阳才慢条理斯开口道:“虽然你觉得白芨今天的做法有些鲁莽,但是其实心里没觉得他有错,对吗?” 这句话明显是对着宋棯安说的,不等宋棯安回答,他又问道:“那苏叶呢,嘉嘉,你觉得今日苏叶的做法对吗?” 同样的问题,这次魏朝阳丢给了周嘉,他想知道周嘉是怎么看待这件事? 但周嘉的反应明显让他失望了,她呐呐两句,迟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结结巴巴猜测道:“苏叶不该跪在外面?不该跪在师兄门外?” 魏朝阳这次是真的重重叹了一口气,他抚了抚额头,感觉自己满心都是疲倦。 不过该教还是得教,这次魏朝阳没有和宋棯安、周嘉绕弯子,直接点出他们的问题:“咱们先聊聊刺杀那天的事,你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当天晚上是白芨先发现了异常,后来是白驹……不过你们觉得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魏朝阳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白驹、白芨、苏叶,不但发现异常后不像我们汇报,还阻止其他影卫向我们禀告,真真是好大的胆子!” 宋棯安知道魏朝阳这是真的生气了,那天晚上的事他已经听白芨讲过了。 刺杀事件要是追责的话,首当其冲就是白芨。 宋棯安自然不忍心看到这种情况,他辩解道:“白芨也不是故意的,爹和平叔让我们三个人游历,无事不让影卫插手,白芨这才……” 魏朝阳算是听明白了,白芨真是找死,居然私下找了宋棯安求情,难道他不知道这回把宋棯安放在不仁不义的位置吗? 死了那么多影卫,若是不追究他的过错,怎么和活着的影卫交代? 而帮他求情的宋棯安,岂不让那些活着的影卫心寒? 魏朝阳冷笑一声,直接点破白芨的意图:“你也说了,无事不插手,这是无事吗?信州那件事过后,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提高警惕,就是怕幕后人的诡计让我们防不胜防,结果呢?” 魏朝阳闭了闭眼睛,其实这件事他也有责任,御下不严,否则白驹也不会跟着白芨乱来了。 宋棯安念着和白芨的感情,周嘉念着和苏叶的感情,难道偏他一个人冷血,不念着白驹的功劳? 魏朝阳的语气有些颓败:“这件事我们都有责任,他们三个敢有这么大的胆子,不是别人给的,是我们给的……” 周嘉看着有些挫败的魏朝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不过她知道,师兄是想借此教他们一些为人处事方法,她索性直言不讳:“师兄,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靠在床头的魏朝阳平了平自己的心情,索性把话挑明了:“白驹、白芨和苏叶是平叔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三个本身没有问题。但问题在于,这么多年以来,嘉阳怕挨的势力越拉越大,逐渐在江湖上再无敌手,我们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宋棯安的面色已经有点发白了,他几乎可以预料到魏朝阳想说什么了,果然…… “我就不说了,基本上整日待在嘉阳,轻易不出门,白驹就算再厉害,也没有了用武之地。还有你,小安”,魏朝阳转头看着宋棯安,平静叙述:“虽然白芨确实保护了你多次,但这些危险不过是你在和三叔游历江湖时所遇到的小风小浪,就算白芨不出手,你靠着自己也可以轻易解决,没有什么性命之危。嘉嘉更不必说了,这么多年,苏叶除了陪她玩,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魏朝阳有些疲倦地靠着床上,叹息道:“这么多年风平浪静的生活已经让他们三个丧失了对危险的敏锐,还有,因为同我们关系亲近,我们不免给了他们一些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权利,比如对某些事情的决定权。信州事件过后,虽然白芨他们已经心生提防,但背靠嘉阳派,他们难免会心生大意,觉得没有人会来找死,所以在防卫方面自然还是像以前一样,有些放松,这是其一……” 第32章 指导 魏朝阳顿了顿,接着道:其二,在发现异常之后,他们三个其实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是为了逃避这个责任,他们选择了瞒而不报,意图先斩后奏。觉得只要自己悄悄处理掉这件事,再加上我们对他们的纵容,疏忽职守的罪责就可以轻易揭过;其三,到后来事情越来越大,完全超过了他们三个人的处理范畴。但他们并不这么认为,这么多年我们给了他们太多的权力,让他们自大地认为不需要禀告我们,他们也能遏制事态的发展,所以就算用我们引出杀手也无所谓。因为他们完全觉得可以保全我们……” 说了这么多,魏朝阳有些累了,他看着满脸不可置信的宋棯安,直接清算白芨的罪过:“白芨更甚,这么多年来,仗着你和他的情分,目空一切,狂妄自大,自己犯了这么大的罪,事后不仅丝毫无悔过之意,还试图蛊惑你帮助他逃脱罪责。” 他轻笑一声,对白芨的这种小手段不以为然:“今日他跪在外面,表面上是向我请罪,其实是他早知道你和我在一处,若是我发难,你必会给他求情。就算我不为难他……你以为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 “嗯?” 宋棯安似懂非懂地应答一声,他想说白芨不是那种心思深沉之人,他想不了这么多,他今日或许就是单纯来请罪的…… 虽然没有开口说,但宋棯安眼中透出来的意思魏朝阳也看明白了。 魏朝阳无心再和宋棯安绕关子,直接点明:“现在他伤势未好,你不免会心疼,就算我不提起这件事,你也会提起,然后给他说情。若是他伤势已然大好,我晾他一两个时辰,你也会认为这是他该得的,不会开口求情。呵,不想吃苦头,又不想承担罪责……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他怎么不做?” “而且,”魏朝阳的语气严肃起来:“小安,你可以和白芨讲情分,但是不能被情分拿捏,白芨正是知道你的这份心软,才会行事毫无顾忌。” 宋棯安面色已然惨白,他不得不承认魏朝阳说得对,以前和师父游历的时候,白芨若是闯了祸,每次只要用点苦肉计,他就会轻轻揭过。 没想到逐渐养成了白芨这种性子,耍小心思耍到了魏朝阳面前。 这次他确实不能再替白芨辩驳了,白芨的罪责确实罪无可赦…… 宋棯安已经可以想到回到嘉阳白芨会是什么下场了,不过若是让他完全放手不管,他也根本做不到:“白芨所犯之罪,我也有一定的罪责……” 魏朝阳这下真的有些累了,宋棯安的意思是这件事他还要插手。 不过他也理解,就像白驹一样,若是真的到了性命攸关的份上,他根本狠不下心来:“这件事,我也有错。白芨只是利用你和他的情分,白驹?” “呵”,感受到宋棯安和周嘉有些迷茫的目光,他直言道:“你们真不会觉得白驹不来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吧!他不来,是知道我的脾性,他为了救我重伤,我是不会不管他的,但是如果他在其中多生事端,反而会适得其反,磨灭我对他的情分”。 魏朝阳也没有替白驹掩饰,直接点明白驹的心思:“你以为他为什么不阻止白芨和苏叶,当然是这件事太大了,他怕二叔插手的话我会放弃他,所以在听到嘉阳来信的时候心急了,就让白芨和苏叶先来探探口风,他自己躲在背后……” 所以有时候知道太多别人的心思是真的很累,魏朝阳抚了抚额头,提醒宋棯安:“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你放心,在咱们没有回到嘉阳之前,二叔还不会追究他们的错。但是这次死了十几个影卫,绝不可能轻易了之,有什么事回到嘉阳再说。” 看着宋棯安不以为意的眼睛,魏朝阳再次提醒:“你也知道你爹的脾气,你越是替白芨求情,他处罚的只会越重。至于白芨的性命,你不必担忧,他虽然犯下大错,但好歹也拼命救了你,也算是将功补过,但你若是还想让白芨留在你身边,这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他还是二叔,都不会把这么一个心思不正的人留在宋棯安身边。 魏朝阳的话宋棯安是听在心里了,他白着脸点了点头,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他能做的,也只能是留白芨一条命了。 周嘉倒是有些担忧:“师兄,苏叶,二叔会真的要了苏叶的命吗?” 苏叶和白芨不同,白芨好歹还多次保护二哥,也算是有功之人。苏叶在她身边,也只是陪着她玩闹。 像师兄说的一样,苏叶无功有过,她此次犯下大错,还有命在吗? 魏朝阳自然知道周嘉的担忧,他不假思索道:“白芨、白驹为主犯,苏叶只是从犯,哪有从犯比主犯处罚还重的道理。” 倒是白驹才是真的危险了,这次白驹虽然已经尽力将功补过,但他是这些影卫的头领,首当其冲是要重责的,魏朝阳才是真的忧心。 周嘉知道苏叶没有性命之危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心里比宋棯安要明白点,苏叶这次确实犯了大错,以后无论二叔降下什么处罚,她也决不能再求情了。 “我已经让白时暂时统领其他影卫,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魏朝阳紧接着提了一句,现在白驹三个人已经不适合再统领其他影卫了,他索性就直接让没有参与过这件事的白时推了上去。 至于以后白时够不够格,这就要看他自己有几分本事了。 此时白时也是遇到了他上任以后的第一件事头疼的事,任凭他好话都说尽了,白芨都不肯听他的,死活不愿意回去。 眼看着白芨手臂上的伤口裂开,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白时心里更加着急。 苏叶体力不如白芨,跪了半个时辰已经满头大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白时赶紧上前扶住她。 不管白芨还是苏叶,以前位置都在他上面,他又是初初上任,自然没有什么威信,也没有人会听他的。 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若是大公子知道,又该动气了! 白时心中急切,说出口的话自然也不会那么好听:“白芨,就算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二公子考虑考虑,你如今如此行事,岂不是让二公子难堪?” 提到宋棯安,白芨本来就有些白的脸色越发变得惨白,他这次确实让二公子为难了。 这次的行事不妥,让其他影卫对他有了很大的意见,连累二公子在其他影卫面前失了威信,如今恰逢嘉阳派掌门继承人酌选,他却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拖了二公子的后腿,真是罪该万死。 白芨抬头觑了白时一眼,这个人是大公子的人,如今他跪在这里,除了想要逃避罪责,还有就是要看大公子的态度。 原来他是想拖着白驹过来,好把大公子也拉到其中,但白驹那人确实聪明,一眼就看透了他的算计,不愿意来。 如今他也承认,确实是他以前小看大公子了,他居然有如此魄力,连自己人都能狠下心不管。 不过真当他有勇无谋吗? 这次他可不仅仅是逼二公子,更是让那些没脑子的影卫瞧瞧。不说他白芨怎么为人处事,光他拼死救了主子这一条,也算是有功。 如今他跪在大公子门口请罪,大公子不仅视而不见,反而想用一个白时打发他走,未免有些凉薄。 更何况,谁不知道,白驹为了救大公子,差点连命都丢了。 但出事以来,大公子却一次都没有瞧过白驹。 呵,大公子为人可比二公子要心狠许多,就看他们是想要一个狠心的主子还是一个心慈的主子…… 白时见提到宋棯安有用,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接着道:“刚才大公子因为你的事狠狠发了一大通火,把二公子狠狠训了一顿,说他太过纵容你,你……欸,白芨,白芨……” 白时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白芨两眼一翻,晕倒在地。他连忙松开苏叶,去查看白芨。 待察觉到白芨只是旧伤复发,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要是白芨真的在这里出了事,二公子到时候肯定又要心软,大公子也铁定又要生气。 晕倒也好,晕倒的人定不会生事。 白时挥了挥手招来几个影卫,把白芨和苏叶抬回了房间。他本来想亲自去送,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还是不要掺和比较好。 白时叹了一口气,继续守在了魏朝阳的屋外。 宋棯安和周嘉自是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的,但他们对于魏朝阳的任命自然是毫无异议。 宋棯安这次也承认自己在一些事情上确实不如魏朝阳,看着魏朝阳有些疲倦的脸,他很是歉疚。白芨明明就知道魏朝阳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用这件事来打扰魏朝阳,看来就像魏朝阳说的那样,他对白芨的态度养大了白芨的心。 这些魏朝阳其实都没必要教他的,毕竟以后他们可是要竞争嘉阳派掌门的位置的,宋棯安伸手替魏朝阳捏了捏被子:“不必为这些事烦扰,你安心养伤就行!” 周嘉也是连连点头:“是啊,师兄,你不用愁,只要你说的,我和二哥都会听的……” 周嘉和宋棯安满心满意的信任让魏朝阳悄悄松口了气,他不禁轻笑一声,安抚道:“没事,我其实也不是很烦,就是大概是药效发了,有些累了。” 魏朝阳的语气确实充满了疲倦,宋棯安闻此也是懊恼自己太不细心了,魏朝阳还是病人呢,自己居然打扰了他这么久。 他伸手抽掉魏朝阳手中的信,软声道:“那你先休息吧,我和嘉嘉先离开……”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魏朝阳打断:“没事,我哪有那么脆弱,这几天总是睡,睡得我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了。小安,我想去外面转转。” “你伤势还未好……” 宋棯安有些为难,这次魏朝阳真是遭了罪,又是撞伤又是刀伤又是烫伤。现在手臂上的伤口都还没有愈合呢,他看着都心疼。 更别提目睹他受伤的周嘉了,连忙反对:“师兄你就好好躺着养伤吧,外面的事不用操心,有我呢!” 这孩子气的话倒是让三人之间的气氛松了起来,宋棯安笑着夸奖道:“嘉嘉这两天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又是安置伤员,又是采购东西,基本所有的杂事她都包了,还做的井井有条,连我都比不上她。” 魏朝阳这时候倒是有些诧异了,如果是宋棯安说好,那说明周嘉做事肯定不错,他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是吗?嘉嘉居然这么厉害,看来以后在这里还要仰仗师妹照顾了!” 周嘉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奖,即使她知道师兄是开玩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捂着变得通红的脸,周嘉假意谦虚道:“我哪里比得上二哥,他这两天治病救人,那才是真的厉害,连顾童都看呆了!” 提到顾童,魏朝阳和宋棯安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尴尬,人家拼命救他们,他们反倒还怀疑人家,真是有点忘恩负义。 魏朝阳顿了顿,这才想起什么,起身道:“小安,把我的轮椅拿过来,我出去见一下顾童……” 周嘉倒是有些不明白,嘟囔道:“顾童有什么好见的,等师兄伤好之后有的是时间见”。 宋棯安倒是明白魏朝阳的意思,他起身让白时把魏朝阳的轮椅搬了过来。 这是新买的轮椅,以前的早就和马车一样化为灰烬了,宋棯安解释道:“这个轮椅还没有改装,没有安装暗器,你先坐着,等到了嘉阳,我亲自给你做暗器。” 魏朝阳倒觉得这是小事,不过他知道这是宋棯安的一份心意,也没有推辞,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即他伸手点了点周嘉额头,笑道:“哪有到人家家里不拜访主人的道理,顾童心好,知道我受伤未好所以不在乎这件事,但我们也不能不知礼数,现在我已经好得差不得了,再不过去可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周嘉本来还想说“顾童不在乎这个”,但是宋棯安及时用眼神阻止了她。 魏朝阳说的没错,人家的好心不是他们失礼的理由,既然魏朝阳想去,那就去吧。 第33章 救父 顾童正在药庐给伤员熬药,就看见宋棯安推着魏朝阳过来,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师……魏大哥伤好了?” 魏朝阳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你还是像嘉嘉一样叫我师兄吧!” 说着他探头扫视了这有模有样的药房,轻笑一声:“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你二哥。” 顾童见魏朝阳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他,亦是很高兴。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这么多年行走江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后来认识了魏朝阳他们,四个人在一起走了很长时间。 顾童从来没有觉得流浪是值得开心的事,但是自从遇到他们,顾童觉得他再也不孤独了。他压住心中的喜悦答道:“二哥已经教了我很多了,可惜我不太聪明,好多都搞不懂……” 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以前也知道些皮毛,如今学得深些,便觉得有些吃力,更觉得其中知识浩如深海,不是他这种脑子可以学会的。 宋棯安看到顾童脸上的失落,安慰道:“不要急,你刚刚入门,自然有些学不懂。对了,我让你买的书买了吗?” 顾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买到是买了,就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么厚的书,还是四本,当即就产生了退怯的心思。 后来给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才打开第一本书,结果他发现,第一句他就看不懂,什么叫“脉有阴阳?” “阴阳”是他理解的那个阴阳吗? 然后他又看到了第二句“凡脉大、浮、数、动、滑,此名阳也……” 哦~ 顾童合上了书,这些字看着他都认识,怎么就是不懂呢。 这“脉大、浮、数、动、滑,”又是什么? 顾童伸手学着宋棯安把脉一样把了把自己的脉,只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把不出来…… 此时听到宋棯安问他,顾童也只能不好意思地地答道:“已经在看了……” 看不懂这句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顾童怕宋棯安觉得他笨不教他了。 周嘉在旁边噗嗤一笑,她还能不知道顾童的困境。那什么书,根本就和天书一样,看都看不懂。 想当初她也是受过此荼毒的。 既然顾童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她就替他说吧。 周嘉拽了拽宋棯安的衣服,略带着一些撒娇的口气道:“二哥以后治病救人的时候带着顾童吧,古话不是说了嘛,看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觉得我二哥教的可比看书厉害多了。” 顾童在旁边连连点头,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嘉。这两天周嘉情绪都不怎么高,也不笑了,平时不是待在自己屋里,就是待在魏朝阳屋里,他都没有时间好好安慰周嘉。 此时见周嘉情绪恢复正常,顾童心里是最高兴的。 宋棯安自然是肯的,反正他已经决定教授顾童了,自然会用心。 只不过,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宋棯安慢慢把目光投到周嘉的身上。 周嘉在宋棯安眼神过来的那一刻就知道二哥是什么意思了,她默默地移开自己的眼睛,抬头望天,装得一脸糊涂。 反正她没有那个天赋,是绝对不会去学的…… 宋棯安见此只能无奈一笑,不学便不学吧,那朝阳? 魏朝阳就知道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他无视宋棯安和目光,及时出口阻止他开口:“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顾童这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让周嘉师兄站在这里和他聊天,真是太失礼了。 顾童急忙请魏朝阳和宋棯安进门,脸色满是羞赫,口中不住地道着歉:“都是我不好,我真是糊涂了……” 宋棯安实在听不得他这么诚实地道歉,毕竟魏朝阳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开个玩笑而已,顾童在有些事上太过认真了。 宋棯安直接打断他:“没事,而且……”,他眨了眨眼睛,开玩笑似的打趣顾童:“你现在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可不要对我们这么客气。” 没想到顾童听到此话以后更急了,他觉得自己也没有做什么,要是周嘉真的把他当成救命恩人怎么办? 呃,其实周嘉也可以,但是他可不想当魏朝阳和宋棯安的救命恩人,这样他以后还怎么和周嘉相处…… 虽然内心腹诽,但他嘴上可不敢说出口,只能呐呐道:“二哥不用放在心上,周嘉和二哥也救过我,这次就当我们扯平了,二哥以后可千万不要再提了!” 宋棯安心里自然只当这是客气话,这可扯不平。当时顾童只是晕倒,就算他们不救,也会有其他人去救。 但这次,他们可是实实在在遇到了性命之危,更何况顾童还救了他们嘉阳那么多影卫,这恩情,怎么抵得清! 不过他只是对着顾童笑笑,没有反驳顾童的话。 周嘉倒是当真了,毕竟行走江湖,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才是义薄云天的友谊,她一把拍在顾童肩膀上,豪气许诺道:“说得没错,二哥不用放在心上,不过顾童你放心,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周嘉罩着的人了,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顾童被周嘉大力一拍,差点摔倒。 看着周嘉脸上满眼认真的样子,顾童哭笑不得。 完了,他就怕这个,周嘉为了报恩,这是把他当成小弟了…… 顾童还想说些什么扭转一下自己在周嘉心中的印象,其实他也不是经常被别人欺负的小可怜,真的不用保护。但话还没有出口,就听到魏朝阳冷不丁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出我们的身份了?” 这不是疑问,基本是已经是确定了,顾童马上收起自己的心思,老老实实回道:“我……我只是猜到那么一点点,毕竟师兄……和二哥在江湖上很有名的……” 顾童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他好像说错话了,但是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魏朝阳的手默默抚了抚自己的腿,他知道顾童是怎么意思,江湖谁人不知嘉阳派大弟子是个残废。至于宋棯安,他经年游历江湖,到处治病救人,在江湖上有“小神医”的美名,顾童认出他倒是也不奇怪。 魏朝阳索性痛快承认:“我们确实是嘉阳派的弟子,此次游历江湖才没有和你承认身份,在这里,师兄向你道个歉。” 顾童哪敢受魏朝阳的道歉,他连连摆手:“我知道的,师兄不用解释,我理解的。有的时候我出门游历,也改过自己的姓名,反正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周嘉见气氛似乎又变得严肃起来,想要活跃氛围。她拍了顾童一把,不满道:“听说过我师兄和二哥,那我呢,江湖上的人都怎么说我?” 顾童…… 顾童哽住了,说实话,在他没认识周嘉之前,对于嘉阳这位唯一的女弟子,也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具体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点,他是真的没听说过。 但是看着周嘉感兴趣的眼神,即使他智商不高,他也知道这么说出来周嘉是不会高兴的,但是现编? 顾童又实在编不出来。 周嘉看着顾童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有些丧气道:“不是吧,好歹嘉阳派只有我一个女弟子,怎么我一点传说都没有,就不能说两个比如聪明伶俐,或者是可爱讨喜这样的话?” 听到周嘉的话,在场众人都齐声笑了起来,气氛果然活跃起来,宋棯安看透了周嘉的心思,无奈笑道:“你啊你……” 顾童倒是反应了过来,不过他再说什么周嘉都不会相信了,他只能转移话题,试图让周嘉忘记刚才的事:“师兄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可不相信魏朝阳他们大老远抽出时间来只是和他聊天。 周嘉看到师兄有些为难的表情,直言道:“我们这不是在你家里住着吗,我师兄就想来拜访一下主人,顺道来感谢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是不是啊师兄?” 魏朝阳心里感叹道,像这么肉麻的话,也只有周嘉能直言不讳地讲出来。 当着顾童的面,他压根就不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不过话题既然转了回来,魏朝阳便顺着周嘉的话道:“是啊,要不是你,我和嘉嘉现在都没命了。” 顾童被周嘉和魏朝阳这种郑重其事的道歉弄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红着脸反复念叨“这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魏朝阳见此轻笑一身,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玄铁令牌塞到顾童的手中:“这是我的令牌,以后你要是有要事,可以拿着我的令牌到任何一个合盛钱庄去求助。” 旁边的宋棯安简直惊掉了下巴,这是直接告诉顾童合盛钱庄是他们嘉阳派的人了。 不过他也没有阻止,合盛钱庄算是魏朝阳的私人势力,宋棯安不会干预。 顾童自然连连推拒,他也是万分惊讶,不过他是没想到闻名江湖的合盛钱庄居然是嘉阳的。目前合盛钱庄遍布各城,有了这个令牌,那银子必定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顾童觉得一定是他第一次和周嘉相遇时候的窘迫和毫无分文给了师兄很强烈的刺激,师兄现在一定觉得他太可怜了,才给他这么多银子。 然后魏朝阳就看到顾童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去,最后拿出五张银票放在他面前,红着脸倔强道:“不用的,师兄,我有钱的,我不缺银子。” 魏朝阳看着桌子上的五张银票哭笑不得,他知道顾童是误会了。 不过他也没有解释,反而笑眯眯地强硬把令牌塞到顾童的手中,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若是不收下我心里反而会不好受”。 顾童拿着手中的令牌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魏朝阳的这句话是让他必须接了。 但他不想这样,他觉得师兄对他实在是太客气了,他只是想和周嘉他们保持像以前一样的关系就好。 宋棯安倒是看出了顾童的为难,他温和一笑:“拿着吧,这东西非常有用,将来不管你用人还是用银,这个令牌都可以用。况且……”,他笑着觑了一眼魏朝阳:“你要是不拿,他晚上可睡不着了!” 这打趣的话惹来魏朝阳一个白眼,顾童的脸上又露出挣扎的表情,似乎在为什么做决定。 周嘉正想再劝两句,就看到顾童把令牌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直接跪在了宋棯安面前。 这一举动把三人都给吓了一跳,宋棯安最先反应过来,虽然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的手马上去拉跪在地上的顾童,口中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吗?” 魏朝阳皱了皱眉头,他猜到顾童应该是有事相求,后来他似乎想起什么,脸色这才稍稍舒缓。这次他没有出声,毕竟他不能替宋棯安做决定。 周嘉更是直接,她直接上手想要把顾童从地上拉起来。 顾童这次没有按照周嘉的想法来,他伸手抚掉了周嘉的手,在地上向宋棯安磕了一个响头,随即他抬头看向宋棯安,倔强道:“我不要令牌,不过,若诸位执意要报恩,今日顾童想要厚着脸皮求宋公子一件事,希望宋公子可以帮帮我!” 魏朝阳微微向宋棯安点头示意,宋棯安这才松开手,由着顾童跪在地上。 只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到顾童的:“你若是有事可直接说,只有不违背道德良心,我都会尽力帮的。” 顾童眼泛泪花,他又重重向宋棯安磕了三个头,这才答道:“请宋公子帮我救救我父亲吧!” “顾庆源?” 宋棯安这才想起来,顾童的父亲顾庆源好像在三年前由于醉酒纵马,现在还昏迷不醒。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虽然顾庆源这个人确实为人不怎么样,但他罪不至死,救他确实不违背道德良心。 只是他身处嘉阳,若是去救苍蓝教的人,还是在苍蓝教中有着举重若轻地位的东庄庄主,怕是会让江湖人认为他们嘉阳要插手苍蓝教的事,不免多生事端。 第34章 困惑 不过,经过此事宋棯安倒是对顾童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如此至诚至孝,倒是让宋棯安很是感动。 即使有些棘手,宋棯安也没想过拒绝,毕竟顾童也不顾门派之分救了嘉阳那么多人,特别是魏朝阳和周嘉,如果他连顾童请求的一个人都不肯救,确实有些忘恩负义。 宋棯安伸手拉起顾童,同意了他的请求:“有话要站起来好好说,难道我不会同意吗?” 说着宋棯安伸手递给顾童一个帕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我答应你就是了,不过……”,他皱了皱眉头,以他的了解,听说顾庆源是伤到了脑子,已经昏迷三年了。 宋棯安行医多年,知道昏迷这么久的人基本已经是不可能醒过来了,他不能贸然给顾童承诺自己一定能够救醒他。 听到宋棯安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顾童反而有些羞愧。他刚开始明明不想用这段恩情的,但最后还是逼着二哥救他父亲。 周嘉肯定会觉得他这个人特别虚伪,师兄还不知道会怎么想他呢? 顾童现在是又难过又羞愧,但是他不后悔,他从小在父亲面前养大,虽然他知道父亲不怎么喜欢他,但是作为儿子,他对父亲的濡慕从来没有减少,只会更多。 顾童也知道宋棯安的忧虑。 这么多年,顾家请了江湖上数不清的名医,但每一个大夫都说他的父亲没救了,委婉让顾家准备后事。 如果连江湖上最着名的神医曹珏的徒弟宋棯安都没有办法,那就说明他的父亲确实没救了。 顾童看得很开:“我知道的,二哥不用多虑,我只是想让二哥替我爹瞧瞧,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可以接受的。我就是……就是想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 宋棯安微微放下心,只要顾童不怪罪他就行。 周嘉这时候也开口道:“你放心,我师兄医术可是很高的,不是江湖上那些庸医可以匹敌的……” 这倒不是周嘉说大话,江湖谁人不知道曹珏年少成名,医术冠绝天下,别说江湖上有名的那些鬼医、怪医,在曹珏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就是用一辈子的时间,他们也追不上。 而作为曹珏唯一的徒弟,宋棯安自小得曹珏真传,虽然现在只有他师父一半多的功力,但也能让那些江湖上的所谓名医望尘莫及。 宋棯安听着周嘉越夸越不像话,笑着斜了她一眼,直接打断她的话:“好了,你就不要夸我了”,随即他看向顾童,严肃道:“我需要知道你父亲的具体情况,比如他是怎么受伤的、受伤后有哪些症状,又服了哪些药……” 宋棯安找个位置坐下来解释道:“嘉阳派的记载中只说你父亲是醉酒后纵马才导致受伤,但我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你详细说一下”。 顾童自是点头应是,他仔细想了一下当天的事情,因为那天他在府里,并没有随着父亲外出,所以有些事不是很清楚,但也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但是他还是绞尽脑汁想着当天的细节:“我记得那天,爹似乎很高兴,他饮了很多酒,整个人都变得不太清醒,应该是喝醉了。” 顾童解释道:“我爹他平时其实不爱饮酒的,更不会醉酒。但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吃了很多酒水,醉得晕晕乎乎。然后他就喊着要出府,随从给他准备了马车,他不肯上去,非要骑自己的马,怎么劝都不听。” 顾童回忆道:“我爹非常喜欢马,所以府里收了很多珍贵的马匹,这些马匹我爹只允许自己用,不管是我,还是我哥,都不能染指。而且马厩有他的亲信亲自看管,那个时候他最喜欢的是一匹汗血宝马,这匹马被牵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异常”。 他至今想起来那件事心中也很是害怕,声音也不自觉抖了起来:“我爹没等别人反应过来,直接从随从手中抢过马绳,骑马出了府。后面的随从赶紧去追。然后就看到出了府没多久,那匹马似乎变得非常痛苦,一直在发疯地乱蹦乱跳,我爹当时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头先着了地,流了很多血……” 周嘉见顾童脸上流露出来的害怕,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在安慰他。 顾童回头和她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只是有些懊恼,自己当时就在现场,为什么没有鼓起勇气劝阻父亲? 真的是因为父亲平时雷厉风行、专横霸道,容不得别人反对吗? 还是其实他内心都不敢承认的,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父亲,所以对于他的行为,自己并没有全心全意为他担忧。 宋棯安心里确实对顾童高看了一眼,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在醉酒这件事上,他用得是“应该”,证明他对他父亲的这次意外是保持怀疑态度的,不过这不是重点,也不是宋棯安想听到的,他直接问道:“后来呢?” 顾童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他滔滔不绝讲了一段话,却没有讲到重点,连忙找补:“我爹受伤后就一直没有醒来,刚开始的大夫只是开了一些治外伤的药,具体的药方我不知道,但伤好了之后我爹仍然没有醒来,我们这才意识到不对……后来又有大夫说我爹是头里面受了伤,开了一些化瘀血的药方,我爹喝了以后也没有效果,药方的话……” 顾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也不太清楚……” “等等!” 宋棯安一下就听出了重点,他诧异道:“你爹昏迷后一直能服下药吗?” 顾童不知道宋棯安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皱了皱眉头,仔细想了想,无比确认:“嗯,对的,我爹昏迷后一直可以喝药,有时候我和我哥还会喂他吃一些东西,比如粥汤之类的”,顾童满脸疑惑地看着宋棯安,不知道宋二哥为什么问这个。 周嘉也觉得二哥奇怪,她在旁边听了这么久,就知道一个醉酒骑马摔下了受伤了,“喝药”有什么奇怪的,所以她直接问了出来:“二哥,这有什么不对吗?” 宋棯安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随即解释道:“倒不是不对,只是……” 他顿了顿,还是把话给顾童讲明白了:“我遇到过很多这种昏迷不醒的人,他们最后之所以会死亡大致其实可以总结为一种,除了后期伤势加重而死,就是,喂不下去食物”。 宋棯安直视顾童震惊的神色,详细解说:“受伤昏迷的人在刚开始的时候是可以吞咽下去食物的。但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们的肌肉萎缩,吞咽这个动作对于他们越来越困难。最后,吃不到东西,就……” “最重要的是,我和我师父发现,能吞咽的人即使在昏迷中也是有意识的,他们可以听到、感受到外面的世界,只是身体动不了”,宋棯安叹了口气:“我记得你爹应该昏迷有三年了吧,如果按照你说的,他可以吞咽食物,那就证明,他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但是……” 宋棯安的眉头越发紧皱:“我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受伤后昏迷三年意识还在的。” 其实在他第一次听到顾庆源昏迷三年未死之后他就对这个人的伤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毕竟很少有人昏迷后还能活这么久。 不过基于顾家也是江湖上有名望的人家,宋棯安当时以为是顾家是用什么办法保住了顾庆源的性命。 毕竟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宋棯安本来还打算等回到嘉阳之后调查一下是哪位医者这么厉害,但现在,他隐隐觉得,顾庆源这不像是受伤昏迷所导致的。 受伤之后如果迟迟不醒就说明他的伤势并没有痊愈…… 但未痊愈的伤长时间肯定会引起其他的问题,在顾童的表述中并没有。 宋棯安蹙着眉头,又详细问了顾童一些有关他父亲受伤之后的症状,发现除了昏迷并没有其他症状。 这让他越发确定顾庆源昏迷很是奇怪,再结合顾童口中顾庆源昏迷三年肌肉并没有萎缩,宋棯安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顾庆源的昏迷像是用药所致。 如果用一些药让一个人长期处于昏迷状态,造成昏迷不醒的假象,他也可以做到。 不过这个猜测宋棯安并没有说出口,他觉得顾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至于到底情况如何,他觉得自己还是亲自去看一眼比较确定。 “不过……” 顾童感到一丝难堪,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我爹,他在昏迷经常吃一种药,叫什么五石散……” “五石散!” 宋棯安语气中充满了愕然,引得周嘉好奇地问:“什么是五石散?” 周嘉的声音拉回了宋棯安的思绪,他解释道:“五石散其实不是一种药,它算是……一种毒,由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练成,服用后会让人神清气爽,体力增强……” “这听起来也是好药啊,二哥为什么说它是毒”,周嘉有些不明白。 宋棯安这次解释就流畅许多:“这种毒表面上看对人大有益处,但用不了多长时间,服用的人就会感到身体困乏,神志不清。久而久之,身体越来越弱……” 宋棯安蹙着眉头解释道:“甚至我曾经见过服用五石散而暴毙之人。这种有成瘾性,一旦开始服用,就戒不了,不服的话就会如万蚁噬心,痛苦不堪。” 周嘉这时才知道顾童刚才说的时候为什么吞吞吐吐,她看向顾童,果然见他面色上浮现一层薄红,似乎是感到有些羞愧。 毕竟五石散这种东西,早就是禁药了。 顾童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棯安倒是不至于让顾童难堪,只是顾庆源好歹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怎么吃五石散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看着顾童有些羞红的脸色,宋棯安只能转移话题:“你爹的情况我大致知道了,至于能不能治,等我见过他以后再下决断吧!” 顾童自然大喜,连看向宋棯安的眼色都带着崇拜,看得宋棯安有些不好意思,看来顾庆源确实对顾童很重要,他可不能让顾童失望。 一直没有出声的魏朝阳这时出口下了决定:“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去雁山吧!” “明天?” 顾童有些吃惊,虽然他心里确实很急切,恨不得现在就出发,但是他也知道魏朝阳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好,明天出发的话会不会太急切。 他感激地看着魏朝阳,师兄一定是知道他心里着急才不顾自己的身体,他不能这么不知好歹:“师兄不用这么急的,等你伤势好了我们再走也不迟。” 宋棯安和周嘉也是这样想的,但是魏朝阳显然是已经做了决定,他安慰众人:“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大不了咱们走得慢点。” 其实魏朝阳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出发了,他的伤只是皮肉伤,其实不严重。 只是宋棯安和周嘉都太紧张他了,关系则乱,他在床上躺的已经不想再躺下去了,毕竟天天看着宋棯安和周嘉忧愁和自责的神色他的压力也很大。 顾童见众人下了决定,便不再劝了,就像师兄说的,大不了路上慢慢走。 他正独自高兴,就闻到药庐中传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宋棯安言简意赅在旁边提醒道:“药!” “我的药!” 顾童哀嚎一声,急匆匆跑到药庐内拯救自己的药,这可是他辛辛苦苦熬了一个时辰的。 周嘉紧随其后,她要去趁机瞧瞧热闹。 宋棯安根本就不需要去看,光是闻着味道,他就知道顾童这锅药不能用了。 果然,药庐内传来顾童的又一声哀嚎声,旁边还有周嘉窃窃私笑,听着这混乱又生动的一幕,宋棯安露出一丝轻松愉悦的笑容。 魏朝阳觑了宋棯安一眼,咳嗽一声:“我有点累了,麻烦师弟送我回房休息吧。” 虽然他语气平静,但宋棯安还是可以听出来魏朝阳此刻心情也一定还好。 第35章 劝导 宋棯安瞥了旁边令牌一眼,提醒道:“这令牌?” 说着大大叹了一口气:“哎呀,这么有用的令牌你连我这个师弟都没有给过,居然这么大方给了外人,师弟心里很是伤心啊!” 魏朝阳知道他是开玩笑,便也打趣道:“ 师弟也有令牌,也没见给师兄一个啊!” 说完也学着宋棯安的样子大大叹了口气。 两人相视一笑,揭过这个话题,魏朝阳这次才回答他的问题:“这令牌你先拿着吧,等以后再给顾童。” 宋棯安再三用眼神确认,魏朝阳这次没有说笑,宋棯安心中生出一种窃喜,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伸手把令牌收了起来,推着魏朝阳出了药庐。 “你是不是觉得顾庆源的昏迷很奇怪?” 宋棯安正推着魏朝阳走在路上,冷不丁听到魏朝阳发问。 宋棯安思索了一瞬,还是没有把话说透:“这也得我看到人再下决断啊,现在嘛,只听顾童片面的叙述,我可不能轻易下结论。” 更何况顾童对真实情况压根不怎么清楚…… 魏朝阳抬头觑了宋棯安一眼,冷哼一声,他们这些当大夫,说话就爱这样模模糊糊,好像给了你答案,又好像没给。 他也知道宋棯安不是故意瞒着他,只是他习惯了说话留一线。 魏朝阳顿了顿,只好委婉提醒道:“这顾家的水,深得很,你注意点,不要卷进去。” 宋棯安伸手抚掉魏朝阳头上的碎花,轻笑一声:“欸,师兄是不是太瞧不起我这个师弟了,我有那么愚笨吗?放心,我绝对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会犯傻的。” 听着宋棯安大言不惭的话,魏朝阳又是一声冷哼,他提醒道:“白芨!” 虽然他知道宋棯安在其他的事情上脑子绝对是清醒的,但一旦涉及到他亲近的人,他的脑子就犯糊涂。 如今宋棯安对顾童好感大增,已经隐隐把顾童划分到自己的战营,魏朝阳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白芨的事确实是宋棯安理亏,他无可辩解,只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这时候宋棯安想起来了:“朝阳,那些受伤的影卫怎么办呢?明天咱们就离开的话,有些人身上的伤还未好……” 这件事不用宋棯安提醒,魏朝阳早有打算:“没受伤的跟着我们出发,那些人应该没有胆子下第二次手,受伤的影卫留在这里,我会留一封信,让平叔的人前来接应”。 其实魏朝阳心里更想说,下手更好,上一次是他们大意,要是再有一次,不砍掉他们的手,他就不姓魏。 宋棯安感受到了魏朝阳眼中的杀意,知道他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也就没有说话。 本来他还想问一下关于白驹的处理,但听魏朝阳话中的意思,他更倾向于把白驹留下来,这么说,白芨也得留下来了? 宋棯安心里直犯嘀咕,虽然知道白芨确实存在很多问题,但他还是止不住担心。 叹了一口气,宋棯安决定还是听从魏朝阳的意见,不再插手这件事,只希望爹可以看在白芨多次保护他的份上从轻发落白芨。 魏朝阳自然也知道宋棯安心中的担忧,但这次他没有再出声,毕竟如果逼得太紧了,宋棯安反而会倾向到白芨那边,到时候事情就更麻烦了。 白芨是在晚上的时候才收到宋棯安他们要离开此地的消息,他当即愣住了,公子并没有告知他这件事,这是什么意思? 过来转达消息的白时有些担忧地望着脸色惨白的白芨,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好心劝道:“不管怎么样,公子既然已经决定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好好养伤吧,等人来接应……” 白芨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可惜经过今天下午的一遭,他的身体实在虚弱,白时也是眼疾手快,他知道白芨是想去找二公子说情,连忙一把把他摁回了床上。 看着脸色惨白的白芨,白时也于心不忍,他竭力劝导:“你现在找二公子也不管用了,二公子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你现在去找他,岂不是让他为难。” 很显然白芨并没有把白时的话听进去,他直愣愣地看着白时,眼中流露出厌恶的表情:“是不是大公子在二公子面前说了什么,否则二公子绝不会……” “白芨!” 白芨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时厉声打断:“主子们的事情也由的了你随意猜测”。 看着满脸不服的白芨,白时顿时感到十分头疼,他知道白芨不是厌恶大公子,只是厌恶他罢了,认为他是大公子的人,自然事事向着大公子。 白时索性直接把话挑明了说:“你犯下如此大错,不但不悔改,还意图在背后离间二公子和大公子的关系,你以为这些大公子都不知道吗?他是看在你确实对二公子忠心耿耿才不与你计较,你今日说这话,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别人会怎么想二公子?” “你知道什么!” 白芨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似乎在嘲笑白时 “你……” 白时哽住了,他心中一惊,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但再看一眼白芨,他又恢复到以前那种满脸不服的表情,似乎刚才的正经只是白时的错觉。 微微定定心,白时心里暗道,虽然有些事情他确实不清楚,但只要维护嘉阳派的和平,他的所作所为就没错。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嘉阳内部已经暗潮流动了,二公子本来就站在风口浪尖,你还在这里给二公子添乱,你真是……” 随即白时环顾四周,压低自己的声音:“你我同出一门,虽然我在大公子的名下,但以往外面的感情难道会是假的不成,这次不止你,白驹和苏叶也被留下了,大公子又不只是针对你……” 白芨内心不以为然,白驹受伤严重,大公子体恤他,自然希望他能够好好养伤,苏叶不必说,小姐现在根本没有话语权,自然做不了决定。但是他的伤势没有白驹严重,却还是被丢下了,白芨可想而知那些影卫会怎么在后面嚼舌头。 不过白时有句话说对了,二公子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他还是不要让二公子为难为好。 白时则误以为白芨把他的劝导听了进去,不禁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理解大公子让他过来劝慰白芨的用意。 不过这些话也是他想和白芨说的内心话。 虽然他和白驹、白芨同出一门,但他确实更喜欢白芨。 白芨为人坦诚心里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像白驹心思难以捉摸,掌门让他护卫二公子,他便一门心思向着二公子。 只是他的目的太过明确,又作为二公子的心腹,难免会让人觉得这是二公子的意思,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第36章 雁山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就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宋棯安回头看着白芨的方向,眼中满是担忧。 魏朝阳知道宋棯安的心思,也没有着急催促他,倒是宋棯安反应过来,他看着在场等着他的三人,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这才下定决心离开。 由于有了准确的方向,魏朝阳一改以前慢慢吞吞的节奏,径直向雁山行进。 宋棯安有些担忧他的身子,出言阻止,但魏朝阳却不知为何,没有听劝。他一路上都有些神思不属,一直到雁山外才收回自己的思绪。 雁山的险峻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宋棯安观察此山的布局,直向魏朝阳感叹这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再者,雁山秀美独特,已至四月,山中更是郁郁葱葱,花香满山,让人不自觉放松。 魏朝阳却是微微提高了自己的警惕心,刚到山脚的时候他就发现,这里守卫森严,不同寻常,甚至连山脚下的村庄,感觉都不是普通人。 不过他也知道,那些伪装成村民的人,应该是顾府的影卫。平时伪装成普通人生活,一旦顾府遇到危险,他们就可以马上救援。 嘉阳派也曾经这样布局。 只是那些人探究打量的目光让魏朝阳很是不喜。 顾童久未回家,心情自然是高兴万分,望着高耸的雁山,他的心中更是复杂万分。顾童滔滔不绝地向周嘉介绍着雁山的美景,借此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激动和紧张。 周嘉没有察觉,她只是觉得快到雁山的时候顾童的话突然多了起来,多是讲一些关于顾家的事。 宋棯安倒是发现了,他只是不太明白,回自己的家顾童为什么要紧张,而且感觉还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等到了顾府门外,只差一个转角就可以看到顾府的大门,顾童却忽然停下脚步,变得沉默起来。 周嘉心思大大咧咧,只以为顾童是赶路累了,她拍了拍顾童,笑着道:“是不是高兴傻了啊,快去敲门啊!” 魏朝阳比较细心,一靠近顾府顾童就有些不对劲了,此刻他看着满脸纠结的顾童,直言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与我们说?” 宋棯安也发现了,他叹了一口气,如果顾童是他亲弟弟,他绝对要狠狠拍一下他,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偏要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看得他难受不已。 不过,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对顾童的性格已经有了些了解,容忍度也比较高了,此刻他推着魏朝阳,打趣道:“你不说的话难道就让我们一直在这里站着?我受得了,某人可受不了……” 魏朝阳配合地十分默契,紧随其后地掩唇咳嗽几声,每一声都在表明自己的身子很是虚弱。 周嘉在宋棯安眼神的示意下,佯装生气道:“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我们可是历经过生死的朋友,你是不是不把我们当你的朋友,所以才……” 在三人的催促下,顾童忽然红了眼圈,他低着头,语气有些怯:“对不起,我有些事没有提前给你们说清楚,我故意骗了你们,但我真的不想的……我就是怕我说了以后你们不来了……” 顾童的声音很小,但魏朝阳、宋棯安和周嘉都听见了。三个人对视一眼,顿时满心茫然,有些不明白。 顾童没有敢看他们三个人的脸,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道:“你们应该也听说我们顾家的事吧,我……” 他犹豫了一下,才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我父亲并没有给我母亲名分,所以我算不上是顾家的正经公子,所以你们可能要跟着我受点委屈……” 宋棯安和周嘉听得一头雾水,顾童身份尴尬他们是知道的,但是这哪跟哪啊,他们怎么就要受委屈了。 倒是魏朝阳看着顾府的大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脱口而出顾童未出口的话:“你是不是想说,因为你身份不太好,所以你不能从正门进。” 顾童没想到魏朝阳一下子就点了出来,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 周嘉他们从小肯定是养尊处优,如今因为他,一个没名没份的私生子,却不能从正门进。 顾童以前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羞愧,这次却是真的认识到了,他简直不敢瞧周嘉的脸色,他们应该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羞辱吧。 宋棯安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过他心中对顾童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又多了层厌恶,明明是他的错,但承受后果的,却是无辜的顾童。 宋棯安开玩笑道:“不进正门就不进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前我和周嘉贪玩错过时辰的时候,也是从侧门偷偷溜进去的。不过……” 他的语气忽然变了:“你不会连侧门进的权利都没吧!” 也不怪宋棯安如此猜测,实在是顾童的太过羞愧的表情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无视魏朝阳的白眼,他看着高高的围墙,心里猜测顾童难道想让他们爬墙进去? 顾童抬头就看到宋棯安看着自家的围墙面露沉思,眼神还时不时瞟向魏朝阳,似乎正在苦恼怎么把魏朝阳给抬上去。 顾童的脸一下变得赤红,他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有的……” 周嘉自动把他的意思翻译为:不是爬墙,有侧门的,说话都说不清楚,她实在没有忍住,一把拍了顾童的后背,催促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我们进府!” “这边……” 在周嘉的催促下,顾童红着脸带着三人绕进了一个大门旁边的一个小巷,在转了三个转角后,顾童终于停下脚步:“这里离我的住处特别进。” 宋棯安看着面前布满灰尘的小门,有些无语,这哪里是什么侧门呢,这分明就是一个小角门,平时一定没有什么人进出,所以连个守卫都没有。 若不是看在顾童的面上,看在这个小门也算是勉勉强强可以把魏朝阳抬进去,他绝对不会这么好脾气。 顾童没有看到宋棯安有些嫌弃的脸色,他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口中喊道:“葛叔,是我,我回来了,葛叔,葛叔……” 魏朝阳更是皱起了眉头,顾童在顾府看来过得确实不怎么样,这还是白天,这个看门的奴仆就不知道在干什么,迟迟不来开门。 这要是在嘉阳,光一个“失职”之罪就够这个奴仆受的了,但是看着顾童的表情,他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看着顾童的面子上,魏朝阳压着自己心里的怒气,心里反复强调这是篬蓝教,不是嘉阳。 周嘉已经不耐烦了,本来她就替自己的朋友叫屈,现在看到这种情形,哪里还能忍得住,这看人下菜的奴仆她可见得多了。不顾宋棯安的阻拦,周嘉已经决定用武力破开这个小门了。 宋棯安见周嘉居然来真的,也有些慌张了,他急忙丢下魏朝阳,去拦住周嘉:“小祖宗,你可别在这添乱了,你要是冲上去,你是解气了,那顾童呢,这可是他家。” 周嘉更是愤愤不平,这哪里是家,她还没见过敲自家门半天都没有人开的。 不过她承认二哥确实说得有道理,顾童还要在这里生活,她可不能给顾童树敌。想到这,周嘉只好怏怏放下自己想要踹门的脚。 顾童对他背后的这一系列争执毫无所知,一心一意敲着他的门,叫着”葛叔“,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每次回来都是这样的,葛叔不是喝醉了就是睡着了,多叫几次就好。 果然,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角门“嘎吱”一声从内而外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探出自己头叫了声:“小公子?” 睡眼惺忪,衣衫不整,一看就是随便披了个外套才出来的,魏朝阳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个门房,心里对这个顾府的规矩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那个门房看到顾童,犹豫了一下才把角门打开,他先是肆无忌惮得扫视了几眼魏朝阳三人,眼中充满着疑惑。 顾童想要进去,被葛叔一把拉到了旁边,低声问:“这些是什么人,小公子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带着人来家里?” 魏朝阳和宋棯安都是习武之人,耳目比普通人要好很多,那个门房的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他们耳朵里,又是引得两人一阵不喜。 顾童没有说明这三人的身份,只说这是自己在江湖上认识的几个好友,这次应自己的要求来家中做客,这话惹得葛叔对着三人又是一阵打量,显然认为这三个是知道自家公子的身份,过来攀关系的,眼中的不屑更是毫不掩饰。 周嘉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碍于顾童,她也不好和这个老奴计较,只能嘟囔道:“什么时候可以进去啊,我都快累死了。” 顾童自然也是听见了,他的脸又是一红,急忙想要邀请三人进府,葛叔却是一把拉住了他,低声嘱咐道:“那你别让他们乱跑”,他的眼神看着主屋的方向,声音变得恭敬起来:“少主回来了……” 第37章 顾家 顾童讶异,自己这位哥哥常年生活在篬蓝教内,轻易不回顾家,今日怎么回来了? 虽然有满心的狐疑,但他还想着魏朝阳三人,也没有多问。急忙推开葛叔,顾童将魏朝阳三人邀请到府内。 葛叔望着走远的顾童,面露担忧,但是顾童匆匆忙忙,并没有看到。 顾童也知道刚才葛叔的行为很不礼貌,急忙解释:“葛叔对我很好,他就是太担心我了,所以才……” 宋棯安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也不会和一个年迈的老人计较,闻言只是笑笑不说话。 魏朝阳倒是更在乎另一点:“你哥哥回来了?” 习武之人的耳目灵敏,这点葛叔不知道,顾童却是知道的。 他也没有瞒着三人,直言道:“嗯嗯,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我哥哥是前几日回来的,不过放心吧”,顾童的口中满满都是孺慕和崇拜:“我哥哥可好说话了,若是知道我带了朋友回来,绝对会很高兴的。” 周嘉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心里暗自嘀咕,要真这么好的话能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不过她还是非常有眼色的没有说出来。 但顾童好似是看懂了她的意思,急忙替哥哥辩解:“我哥哥常年在篬蓝教,平时不回顾府,所以很多事情他都不太清楚。” “你没告诉他吗?” 周嘉追问,既然真的这么好,顾童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哥哥,她真是想不通。 魏朝阳虽然也听着他们说话,但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顾童精致的亭台楼阁所吸引。 和宋棯安对视一眼,魏朝阳心下思索,这顾家当真是有趣,先不提府中布局处处透着“雅”字,雕梁画柱,美轮美奂,就说这红木玉石,无一不表明他的贵气。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顾府,魏朝阳险些认为这是皇宫别院呢。 魏朝阳心中暗自感叹,早听说篬蓝教奢侈,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顾府,便可见微知着,篬蓝教果然名副其实。 听到周嘉的疑问,这次顾童犹豫了一瞬,才开口答道:“我哥其实和我一样,我们的娘都是没有名分的,即使他现在贵为少主,他的身份还是时常被教内有些人诟病,我……我不想让他因为我的事再被别人嚼舌头,所以他一直以为我在顾府过得很好,所以才……” “哦~” 周嘉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典型的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嘛,顾童这么懂事,又不想别人替他担忧,自然不肯说出口。 不过她可不赞同顾童的做法,若是放在她身上,她绝对不会藏着掖着,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也绝对会让欺负她的人付出代价。 宋棯安听着两人的对话,觑了顾童一眼,其实他内心觉得还是顾童本身性格的问题,谁欺负他,打回去不就行了。 不过他也想到是顾童应该是常年累月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才造成了他有些懦弱的性格,不禁也表示同情。 难怪顾童和他们相处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一到顾府,他整个人就变得无比自卑,宋棯安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性格已经形成,恐怕日后想纠正过来可就难了。 “小童……” 周嘉正在思考怎么样能让顾童好过点,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她转头望去,不禁呆住了。 只见那垂花圆拱门之下站着两位男子,皆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 为首的那个穿着一件素白色的蜀锦常服,上面绣着大片的云纹,虽简单,却无一不流露出高贵典雅的气质。 他的腰间别着一块与顾童那块极为相似的玉佩,玉佩旁边是一个乳白色的镂空珠子,似乎是用什么骨头制成的,周嘉也有一把象骨所制的梳子,极为珍贵,所以她才能认出来。 吸引周嘉眼睛的,是此人的相貌极好,微风吹过,有些细碎的花瓣落在他的头上,露出他头上一根简简单单的碧色素簪;他的双目双目澄澈清透,没有一丝杂质,眼中透出的温柔更是无法掩盖;唇薄齿白,脸上总是挂着清浅的笑意,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丝毫不显病色,更是为他添了一丝纤弱之美…… 周嘉以为一直以为自己的师兄和二哥就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但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做“皎光之月,无可比拟”。 “哥!” 顾童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然后向那个人跑了过去。 周嘉这才回过神,她转头就看到旁边的宋棯安在掩唇低笑,似乎在嘲笑她的失态。 魏朝阳虽然没有像宋棯安那么明显,但眼中的笑意根本掩不住。 周嘉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这可这不怪她,也没人告诉她顾童的哥哥长这么好看。 宋棯安这时也正经起来,他收住笑意,看着对着顾童满眼关切的顾怜,低声感叹道:“早就听说过这位篬蓝教少主生得一副好样貌,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魏朝阳的赞同:“这位少主的美貌可是在江湖上都有盛名的,也难怪我们小师妹看呆了……” 这话惹得宋棯安又是一阵发笑,周嘉有些堵心,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那边顾童似乎兴高采烈地在向顾怜介绍三人,魏朝阳感觉到顾怜的目光望了过来,微微点头示意,顾怜也点头回之。 望着举手投足之间行云流水的顾怜,魏朝阳心中感慨,虽然是兄弟,但不得不承认顾童相比于他这位哥哥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笑谈几句后,顾童很是欢快地跑了回来,额头上冒出微微细汗,他的语气确实充满了些许不好意思:“我哥哥让我好好招待你们,嘿嘿嘿!” 周嘉无奈地看了看傻笑的顾童,十分艳羡:“顾童,你哥哥长得很好看,而且……” 她瞅了瞅一直温柔看着顾童离开的顾怜,更是羡慕:“你哥哥看起来好温柔啊,不像,哼哼~”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魏朝阳和宋棯安都听懂了她的意思,这是觉得他们不够温柔呢。 顾童没有听出来,听到周嘉夸赞嘿嘿一笑,低声道:“其实我也觉得我哥好看,但是他特别不喜欢别人夸他长得好看,咱们私底下说说就行,不能让他听见了,否则他会不高兴的。” 周嘉露出一个“明白”的眼神,她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顾怜,只见顾怜已经和身旁那个侍卫说着什么,不时露出浅浅笑意,更显得人温柔可亲,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绕过园子就是顾童的辉光院了,魏朝阳一进门就知道他对顾府的认识有些片面了,瞧着院内的布局,假山流水,应有尽有。 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十几间房,这么看,顾府确实在物质上没有让顾童受委屈。顾童只是因为身份时常被别人看不起才养成现在有些唯唯诺诺的性格。 不过令魏朝阳诧异的是,偌大的院子中只有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他们见顾童回来,赶忙过来行礼问安。 一个穿着紫色纱裙的丫鬟仅仅行了半礼,便迫不及待起身,她娇笑一声,抢过顾童手中的包袱抱怨道:“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就被别人欺负死了。” 说着这话,她的眼神却瞄着旁边那个默默不说话的粉衣婢女。 魏朝阳见此眉头又皱了起来,顾童院里的规矩实在是太乱了,主子还没有发声,那个紫衣丫鬟就自顾自地起身,还挥走了小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院子里的主子是她呢。 而且这一开口就是告状,一点都不关心顾童长途跋涉累不累,需要不需要休息…… 顾童显然对这种情况也是见得多了,他顺手把紫衣丫鬟推到一边,然后对着那个粉衣丫鬟叫道:“银桑,这是我几位朋友,你帮我安排几间干净的房间给他们”. 他边说着边向魏朝阳三人介绍道:“这是我院子里的两个丫鬟,师兄和二哥若是有事尽管吩咐银桑。” 那紫衣丫鬟见顾童并不理会她,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也不顾还有客人在场,居然一甩帕子走了。 这下,不止魏朝阳,连宋棯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开玩笑道:“顾童,你院里的丫鬟好大的谱啊。” 显然顾童对那个紫衣丫鬟也很是不满,他先向魏朝阳三人道了歉,这才解释道:“银瓶的祖父是跟随我父亲的老人了,所以她在府中地位很高,师兄和二哥不要理会她就行。” 周嘉有些不满,她最看不惯这种奴大欺主的事,也就是顾童脾气好:“她祖父既然这么有本事,就别让他们孙女过来当丫鬟啊,这么大谱的丫鬟,你还得看她的脸色,不憋屈吗?” 顾童只是笑笑不回答,这种事情哪由得他做决定。 魏朝阳和宋棯安却是有些明白了,这哪是来做丫鬟,这分明是来当顾童院子中的主母。所以看她行事做派一副主人的样子也就不足为奇。 不过,魏朝阳还是觉得奇怪,按照刚才看到的顾怜的性子,应该不会是苛刻顾童的性子,他试探性问道:“我瞧着你院子里的仆人有些少了,不觉得有些冷清吗?” 顾童听到魏朝阳话中的关切,觉得内心酸酸涨涨的,但他还是装作很平静地答道:“不是的,我常年不在家,院子里不需要那么多人侍候,他们几个就够了。” 这当然是谎话,但顾童不敢说自己从前和小厮发生过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随之顾府的风言风语就多了起来。 他辩解过,但除了哥哥之外也没人相信他,后来他索性请求哥哥替他遣散了院子里的小厮和婢女,只留下这四个。 但真实情况顾童怎么敢让周嘉他们知道,只能用这种话来搪塞。 魏朝阳和宋棯安一眼就看出顾童是在说谎,两人无奈对视一眼,他们现在算是知道顾童为什么会压不住一个丫鬟了,就这种怕事的性子,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这也不是他们该管的,魏朝阳思索着临走之前必须提点顾童一把,要不他这种傻傻呼呼的性子,完了被那个丫鬟算计都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宋棯安还惦记着自己来此的目的,而且篬蓝教少主既然在这,他可不想在这里多待,能尽量早离开最好。 他委婉提醒顾童:“你父亲?” 顾童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给宋棯安说了,他不好意思一笑:“我刚才给我哥说过了,我哥同意了,不过咱们这几天长途跋涉,二哥你都没有好好休息,今天你先休息,明日再去看也不迟。” 这是顾童的真心话,这几天为了尽快赶回顾府,魏朝阳三人日夜兼程,都没有怎么好好休息,他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虽然内心急切,但也不差这么一天。 宋棯安自是同意,反正客随主便,什么时候方便他什么时候再去瞧。 而且顾童不说还好,一说宋棯安确实觉得自己浑身困乏,需要休息。 魏朝阳倒是精神头很好,到了房间还有闲心同宋棯安讨论讨论这顾府的事情。 周嘉也一点都不累,顾童把他们安置好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周嘉有些饿,她走出房间想要让丫鬟弄点吃的,结果发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丫鬟小厮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周嘉眼睛一转,她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院子里没有人,那就出院子去看看。 虽然说这样有些不太好,但周嘉从来没有受过饿,这感觉很是不好受,她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就只出院子叫人,绝不走远……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周嘉就后悔了,她懊恼自己不该在别人家里乱跑,现在呢,想回去都回不去了。 这顾府不知道是怎么布置的,相似的院子阁楼那么多,周嘉出院子没多久就发现自己迷路了,在这里她有些辨不清楚方向。 想找个婢女问问,饶了假山两圈都没有找到。 奇怪了,这顾府的丫鬟小厮这么少的吗? 周嘉无奈地锤了锤自己有些酸软的腿,打算休息一下再去找找。 “周姑娘?” 假山后面忽然出现的一个人吓了周嘉一跳,她一抬头就看到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走了出来,剑眉星目,带着一股英武之气。 第38章 钟遥 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周嘉心里暗暗思索,但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那人似乎也看出了周嘉眼中的疑惑,忙行礼介绍自己:“我是钟遥,周姑娘忘记了,我们刚才在园中见过面。” 周嘉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这才想起来,这个人似乎是顾童哥哥顾怜的护卫,刚才就是他和顾怜在交流。 只是周嘉被顾怜吸引了注意力,没有认真看,这时被钟遥提醒才想起来。 终于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周嘉简直热泪盈眶,不过错在她,若不是她在别人家里乱逛,也不会走迷了路,她有些羞愧地说明缘由,并请求钟遥帮忙送她回院子。 钟遥看起来很好说话,听此也有些歉意,这是他们顾府待客不周了。 看着沮丧的周嘉,钟遥实在无法把现在的她和今天一直盯着自家少主瞧的那个她联系在一起,他眨了眨眼,对着周嘉道:“跟我来吧!” 周嘉这下喜笑颜开,她以为钟遥是送她回院子,自然十分开心。 随着钟遥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周嘉看着面前的厨房目瞪口呆,她说了那么多,这个钟遥难道只听到她饿了? 紧接着她就听到钟遥的声音从她旁边传了过来:“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直接从厨房拿就行。或者直接吩咐他们做就行,我让人给你送到院子里去……” 周嘉提着沉重的食盒走回院子里的时候还有些迷糊,她回头看了一眼亲自送自己回来的钟遥,摇了摇头。他们篬蓝教的人都这么实诚吗?她说她饿了就直接带她去厨房,还让她自己选择自己想吃的东西。 周嘉觉得,钟遥这个人,嗯,可以交朋友。 她迫不及待地提着满盒子的美味到了魏朝阳和宋棯安的房间,顾童安排的十分妥当,周嘉的房间就在两位师兄的旁边。 此时魏朝阳和宋棯安正在商讨此次顾府事情结束后直接回嘉阳的事情,就看到周嘉一脸茫然地提着一个大食盒推门而进。 宋棯安连忙上去接手,他只感觉手中重重一沉,差点带着他摔倒在地。 这食盒是出乎意料地沉。 好在宋棯安迅速反应过来,吸了一口才把食盒提了起来放到桌子上,这才抱怨道:“这食盒里面装的是石头吗,怎么这么重!” 周嘉嘻嘻一笑,凑到宋棯安身边把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四菜一汤摆在师兄面前。 这下不止宋棯安,连魏朝阳都有些诧异了,无他,实在是这饭菜的饭量实在是多,大碗大盘,简直比他们两个脑袋都大。 怪不得宋棯安刚才怨这食盒太重。 周嘉有些些许羞愧地低着头,她可没敢说是因为自己刚才在厨房吃得太多了,吓到了钟遥,所以他以为自己两位兄长吃得肯定更多,所以…… 幸好自己机灵,推辞了钟遥叫小厮送自己回来的事情,否则,两位师兄的脸恐怕就丢到顾府了。 不过想起钟遥有些惊诧的脸色,周嘉觑了一眼两位师兄,对不起了,师兄和二哥,不是我不替你们辩解,实在是那个钟遥他压根不相信,还一直问我够不够吃…… 这些肯定不能让师兄和二哥知道,否则他们铁定嘲笑我。 周嘉心思转了转,连忙转移话题:“我刚才出去找吃的,遇到顾童哥哥身边的护卫,那个钟遥了,他刚才送我回来的。” “钟遥”,哪知魏朝阳一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反而皱了起来:“你确定你遇到了钟遥?” “钟遥……” 宋棯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随即他想到周嘉说的话,思索了一下:“哦,那个站在顾怜身边的穿一身黑衣的是吧!” 魏朝阳无语地瞥了宋棯安一眼,他若是把他那听八卦的心用到了解江湖上事上,也不会忘记钟遥是谁。 作为大师兄,魏朝阳只能叹了口气,对着两个不懂事的师弟师妹慢慢讲述:“这个钟遥可不是普通的护卫,他是苍蓝教现任右护法……” “原来是他!”宋棯安似恍然大悟。 这听得周嘉越发一头雾水,师兄和二哥明明什么都没有说,怎么她感觉两个人好像又说了很多,偏偏只有她一个人听不明白。 她怯怯地打断师兄和二哥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询问:“苍蓝教护法不是顾童的另一个哥哥,顾询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钟遥?” 宋棯安摇了摇头,笑道:“我没有认真学还可以勉强用我自小游历江湖这句话来搪塞,但你嘛,分明就是没有听夫子好好讲。” 宋棯安说这句话是有依据的,身为江湖儿女,懂事以后第一要学的,便是当今江湖上那些复杂的教派关系和人物,嘉阳也会请夫子专门讲解,但是瞧着周嘉居然完全不知道苍蓝教有左右两护法的事,他就知道周嘉没有认真听讲。 被二哥点出来,周嘉有些心虚,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那夫子讲得太繁杂了,听得她昏昏欲睡。 魏朝阳自是知道周嘉的性子的,他这次没恼,反而带着笑意向周嘉解释道:“苍蓝教设左右护法位,左护法便是顾询,不过他早年被赶出顾家,你可不要在顾童面前提起他;另一个就是你今天见过的钟遥……” 周嘉明白是明白了,却小声嘀咕道:“他是右护法?但是我怎么觉得他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看他今天跟在顾童哥哥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小厮呢?一点都不像右护法……”周嘉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嘉阳但凡有点地位的人哪一个背后不跟着几个随从。 这个钟遥,身为右护法,身边没有一个人伺候就算了。 看他对厨房熟门熟路的样子,肯定是常来,周嘉还没有见过哪一个护法像他这样。 宋棯安已经摆好了饭菜,他随手把竹筷塞到魏朝阳手中,这才回答周嘉的疑问:“这可说来话长了,那得从苍蓝教立教之初讲……” 说着他给了周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是在说“想知道求我啊!” 宋棯安一开口,周嘉就来了精神,又有故事听了。 她也非常上道,殷勤地给宋棯安舀了满满一碗汤,笑眯眯地捧在他面前:“二哥,我知道你最好了,快说快说!” 宋棯安施施然接过那碗白玉汤,意味深长地给了魏朝阳一个眼神,引得魏朝阳为他的幼稚摇了摇头。 周嘉倒是看不到他们两个的眉眼官司,但这时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只给二哥献殷勤是有些不妥,急急忙忙又舀了一碗白玉汤端到了魏朝阳面前,笑眯眯道:“师兄也请喝!” 魏朝阳脸上这才有了笑意,然而他刚刚接过白玉汤,周嘉就迫不及待凑到宋棯安面前,嘴上撒娇:“二哥,快说快说!” 宋棯安瞧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僵硬的魏朝阳,这次好心地没有嘲笑他,开口向周嘉讲述:“苍蓝教初立后,封右护法齐川、左护法江岭。当时教内以齐川势力最大,隐隐有一手遮天之势。不过这势力大了,难免会招致一些人的记恨。我记得应该是在成平八年初,齐川遇刺身亡后,顾怜扶持了自己的贴身影卫沈暮上位,右护法的势力自然就归到顾怜手中,成为顾怜的私人势力。可惜啊,没过多久,大概也就一两年的时间,沈暮一次外出后也下落不明,这右护法之位就空了出来”。 宋棯安喘了口气,接着道:“这个钟遥嘛,他师从扶云峰,当时扶云峰不是已经被灭门了吗,这个钟遥虽然靠着师叔卫梁的势力登上了这个位子,但难免会和顾怜有些冲突。毕竟传说这位少主可是想推自己的人上位的,结果被钟遥横插一道,自然不是很高兴。” 觑了一眼有些茫然的周嘉,宋棯安直接点明:“这时候右护法的势力已经基本被顾怜收入囊中,所以呢,钟遥虽然成了右护法,但其实是个有名无实的右护法,自然摆不起什么架子。” 周嘉听到这兴奋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扶云峰,就是那个被天谴灭门的那个,是不是?”好不容易听到一个知道的事情,周嘉迫不及待就说了出来。 “是是是!” 宋棯安有些无奈,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稍微听过江湖事的人都应该都知道这件事,而且这不是说钟遥的事情吗,怎么跑题了。 宋棯安又觑了一眼兴高采烈的周嘉,没好意思打扰她的劲头。 “传言未必为真……” 宋棯安一抬头就听到魏朝阳缓缓道出这句话,不免来了好奇心:“怎么说,难道这个钟遥和顾怜的关系不是江湖传说的那般不好?” 魏朝阳没有回答,反而问出了一个问题:“今日你们在园子里也见过顾怜和钟遥了,你们两个觉得他们关系怎么样?” 周嘉的笑容戛然而止,这怎么还有提问? 她心虚地瞅瞅魏朝阳,又转头瞧瞧沉思的宋棯安,默默拿起了桌子上的筷子,她觉得她现在又饿了,还是吃饭要紧。 宋棯安不过是沉思了一瞬,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觉得这两个人在园中相谈甚欢,顾怜的脸上也并未有一丝不悦。所以,他们两个的关系应该挺好的,最起码不像江湖传说种那样糟糕,不过我也只见过他们一面,也不能妄下决断。” 第39章 制衡 魏朝阳没有对此做出评价,他低头看向鬼鬼祟祟缩在桌子旁边吃菜的周嘉,语气温和却不容推辞:“你呢,嘉嘉,听了这么多,又见了这么多,你是怎么想的?” “啊?” 被抓包的周嘉对着看过来的宋棯安露出一丝苦笑,她不舍得放下手中的竹筷,这才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吧,钟遥人挺好的,我说我饿了,他就带了我去了厨房。我说我要回院子,他就亲自送我回院子……” 周嘉下了结论:“反正我觉得,钟遥为人不错。至于顾怜嘛,他长得很好看,性子也温柔,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关系不好吧!” 周嘉内心嘀咕,其实她觉得吧,顾怜长地那般好看,就算有脾气的人看到他肯定也不舍得发脾气的,毕竟对着一个大美人谁能忍心怪他。 “小安观察仔细,嘉嘉推测……咳,也还行……” 魏朝阳给出自己的判断:“如果仅仅从利益方面看待他们的关系,确实应该不好。但这位苍蓝少主是出了名的会做人,所以笼络住钟遥不是什么难事。当然,仅从性格方面来看,太片面了,不如往深了想,比如,制约?” 宋棯安有些疑惑地看了一魏朝阳:“你该不会是想委婉地提醒我,这个顾怜不简单,让我小心吧!” 魏朝阳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这位顾少主十岁登位,十一岁插手苍蓝事务,期间两次差点被废,但皆有惊无险渡过。除了他背后的顾家之外,那只能是他自己的手段。” 他瞥了宋棯安一眼:“你刚才也说过,如果从利益方面来分析,顾怜和钟遥的关系不可能会好。按理来说,不管钟遥为人如何,被架空的钟遥怎么也该对顾怜心存芥蒂。但实际上,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顾怜和钟遥的关系确实亲密无间,至少钟遥确实对顾怜忠心耿耿,绝无二话。” 末了,魏朝阳有些感慨道:“一个空有名却无权和一个有权却无名,顾怜能平衡住这两者的关系,手段可见一斑,所以,你们少和顾怜那边的人接触。” 看着不以为意的宋棯安,魏朝阳再次提醒道:“苍蓝教教主贺棠最擅长的,就是制约平衡之术,所以才会在苍蓝教初建之时封两护法四庄主,这位顾少主看来也是深谙此道……” 宋棯安若有所思:“你不喜欢这样的人。” 这不是疑问,宋棯安几乎用笃定的语气直接点了出来。 周嘉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魏朝阳,她还从来没见过师兄光凭一些文字和调查就讨厌一个人呢。 被四只眼睛盯着,魏朝阳压力很大,他又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我对这个人并不怎么了解,所以谈不上喜恶……” 不过苍蓝教人太杂,顾怜却能在这群人中间树立威信、赢得美名,手段绝不是他这两个傻师弟师妹能招架住的,他就做个恶人,让他们心里防备点也好。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两年苍蓝教已经是仅次于嘉阳的门派了。若是再发展下去,和嘉阳起冲突是在所难免的,除了顾童,还是不要和苍蓝教的人多接触为好。 周嘉用竹筷点了点桌子,思索了半晌问了一个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事:“师兄,刚才钟遥送我回来的时候,称我为周姑娘,你说,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身份了?” “不可能吧!” 宋棯安惊呼:“我们的身份可都掩藏地挺好的,如果顾童不说,他们应该……不会知道吧!” 魏朝阳满意地点了点头,周嘉观察敏锐,不过现在发现也是够迟的。 在宋棯安的注视下,魏朝阳诚恳地说出这个残忍的事实:“我们一进顾府的大门他应该就知道了,或者在我们出发的时候他就得到了消息。” 他无奈地斜了一眼惊讶的宋棯安:“你以为他会那么轻易同意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给自己父亲治病吗,你还真觉得顾童能做得了决定?” “那他为什么……” 周嘉的语气有着些许犹疑,顾怜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毫无异色,也没有什么反应。 从小到大,周嘉见过太多趋炎附势之人,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知道他师兄的身份却一点行动都没有的人,难免有些意外。 魏朝阳自然知道周嘉想表明的意思,他笑了笑:“你以为我们是什么香饽饽吗,苍蓝教少主身份可不比我们嘉阳派弟子的身份低,而且我们是隐瞒身份进的府,他自然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不得不说,魏朝阳刚开始还以为顾怜怎么也会看在他们是嘉阳派的份上对他们有些许优待,结果顾怜真的是把他们当做顾童的朋友来看待,他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冷遇呢。 但这样,反而让魏朝阳对顾怜产生了些许好感…… 咳咳咳~ 魏朝阳发出几声低咳,抬头就看到宋棯安和周嘉目光担忧地看着他,他毫不在意道:“愣住干什么,快吃吧,都凉了。” 宋棯安忽然有些烦躁,他知道魏朝阳只是不想让他担心,这是被火呛到之后产生的病根。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原因,若不是自己走迷了路,也不会落到那些杀手的暗室中,朝阳也不会落下咳疾;再加上自己学术不精,喝了这么久的药也只能缓解他的病痛,不能治愈。 虽然魏朝阳并不觉得这是很大的事情,但宋棯安心里就是过不去,自责又心疼。 江湖之人多赞他“小神医”,但他现在却连自己的师兄身上的一个小小咳疾都治不好,宋棯安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他再也坐不住,不行,他得去找个药庐再斟酌斟酌魏朝阳的药方。 “我吃好了,先去外面转转”。 周嘉满脸惊异的目送着宋棯安忽然离开,她可以看出二哥这明显是说谎,这些菜二哥可是还没动几下。 就算再迟钝,周嘉此时也意识到宋棯安不开心,对着满脸复杂的师兄,周嘉迟疑道:“二哥这是怎么了?” 魏朝阳有心劝导,但宋棯安走得又快又急,顷刻就不见了身影。 他深知这次对宋棯安的打击比较大,毕竟这一直以自己的医术为傲,从不掩饰。 此刻再也看不到宋棯安的身影,魏朝阳再也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周嘉被吓到了,她一直以为师兄的咳疾好了很多,这几天都没有怎么发作,但现在…… 她连忙起身为魏朝阳又是倒水又是抚背,待魏朝阳微微缓过来,她脸上的焦急才慢慢消散。 “师兄……” 周嘉欲言又止,这件事得告诉二哥,这么咳下去也不是办法。 但她话还没有说出口,魏朝阳就制止了她:“这病得养养才能好,你和小安就是太心急了,咳咳咳~” 周嘉心里难过,师兄每次都是这样,不想麻烦她和二哥。但这样,却只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外人。 她心里也清楚,因为刺杀那件事,宋棯安现在压力很大,她确实不能再给他心理压力了。 无奈之下,周嘉只能先暂时压住心里的焦急,等过一段时间再说这件事。 却说宋棯安因心情烦躁,打算出门寻找药庐,但刚刚出门他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嘉阳,也不是婺州。 顾府位于雁山山顶,若是自己想要到城内,今天晚上是必然回不来了。 婺州城外的“调虎离山计”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宋棯安现在无事不敢轻易走远。 顾府内部肯定也设有药庐,但宋棯安环视一圈发现,周嘉说的没错,顾府这格局设计确实很容易让人找不到路。 他心思一定,索性跳到房顶上俯视顾府,这才发现顾府居然是靠着五行八卦阵设计的,无不透露出复杂机巧。 宋棯安不禁有些疑惑,这阵势看起来略有些防护森严,虽运用五行八卦阵,但不知为何,宋棯安心中略有些不适。 不过他只知道《周易》五行的皮毛,也不敢班门弄斧,即使心中感觉略有些诡异,也只是觉得自己想多了…… 已过亥时,宋棯安却还没有回来。 魏朝阳心中有些担忧,因身体有恙,再加上对宋棯安的担忧,魏朝阳躺在床上久久未眠。 刚刚发出一声低咳,房门就被推开,宋棯安裹挟着一阵凉风而进,呛得魏朝阳又是几声咳嗽。 魏朝阳没有开口问宋棯安去哪了,只要安全回来他就放心了。 他闭着眼睛佯装睡着,随即就感觉宋棯安在他身边摸了摸,最后在他的枕头边放了一个药包。 魏朝阳可以闻到草药的清新气息,他果然感觉全身松快了不少,也不咳了。 不需要明说什么,宋棯安吹灭烛灯,轻手轻脚地躺到了魏朝阳旁边,又是一夜好梦。 魏朝阳从来没有睡这么久过,等他醒来的时候,宋棯安已经不见了,问过周嘉以后才知道宋棯安一大早就去给顾庆源诊治去了。 似是看到了魏朝阳眼中的担忧,周嘉主动推着魏朝阳前往守德院:“顾童让师兄醒来以后可以去守德院找二哥……” 第40章 明晰 银桑已经在外等候良久,闻言便在前面带路,她还是像昨天一样不发一言,只管低着头带路。周嘉知道银桑才是顾童的心腹,但此时看到银桑木木愣愣的样子,不禁为顾童叫屈,难怪银瓶一个丫鬟敢这么趾高气扬,有这么一个能忍的主子和能忍的丫鬟,能不得意忘形吗? 此时宋棯安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的“守德院”三字,心里一阵暗笑,江湖人谁不知道这顾庆源什么“勇”“义”字都当得,偏偏这个“德”字他当不起。 如今他居然明晃晃地把自己的院子起了这个名字,不知是在讽刺江湖众人还是他自己。 不过这是在顾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宋棯安还是知晓的。 他只是心里吐槽,脸上毫无异色地随着顾童进了屋子。 香炉中燃着香,宋棯安动了动鼻子,他嗅到了其中茯苓、茯神、人参的味道,皆是顶尖的药材,其中还夹杂着龙齿的味道,这是安神香,定神益气,确实是极好的药香。 令宋棯安有些诧异的是,顾怜也在这里。 只见顾怜用手帕擦干净顾庆源嘴边的药渍,动作温柔,颇为娴熟。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在他的旁边,有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极为美丽的女子端着托盘侍候在一旁,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瓷的药盅…… 这女子的穿戴要比普通婢女好上很多,宋棯安内心猜测她应该是顾府的女眷,顾怜和顾童还未成亲,那她只能是顾庆源的姬妾了。 顾怜眉眼中满是忧愁,待看到宋棯安到来,他眉眼之间的忧愁才渐渐散去。 匆匆收起帕子,顾怜起身给宋棯安让出位置,语气诚恳:“宋公子,拜托了!” 宋棯安微微点头算是和他问好,看着面色红润的顾庆源,他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顾庆源看起来和一个普通人毫无异色,为何迟迟不醒? 宋棯安不敢给顾怜和顾童自己肯定会治好承诺,只能说道:“我会尽力的……” 顾怜和顾童并没有离开,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宋棯安为顾庆源诊脉,反倒是那貌美的女子,她静静退到一个较远的一个角落,默默站着。 等宋棯安摸到顾庆源的手腕,他心里的预感成真了,无他,顾庆源的脉象居然和普通人一样强健。 治病讲究望闻问切,宋棯安伸手撑开顾庆源的眼皮,也是一样,和睡着的普通人别无二致。 若不是知道顾庆源这么久还没有醒来,他险些以为这个人是睡着了。 这下宋棯安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顾府请了大量名医,最后却毫无起色的原因了。 连昏迷的原因都搞不清楚,还怎么对症下药。 不过这也引起了宋棯安极大的兴趣,江湖上的奇难杂症他也算是见过不少了,但这脉象和症状完全不符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也怪不得那些名医出了顾府以后三缄其口,毕竟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绝不可能想到一个昏迷之人的脉象居然和正常人一样。 这么好的素材,这次回去说不定可以和师父好好讨论讨论。 顾童只见到宋棯安的脸色越来越严肃,把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脸上满是焦急,难道爹的病已经严重到连江湖人称“小神医”的二哥都没有办法吗? 虽然脸上焦急,但顾童没有出声询问,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放缓了,生怕惊扰了宋棯安诊脉。 宋棯安反复摸着顾庆源的脉搏和骨骼,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他转头看向顾怜:“可否观一下令尊的药方?” 顾怜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命人取来药方。 宋棯安仔细斟酌,方中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健脾益气;丁香温肾助阳;肉蔻、砂仁、木香温中行气,健胃消食;山药、石莲肉补脾止泻;全蝎、天麻息风止痉;南星、白附子、橘红祛痰止痉;石菖蒲祛痰开窍醒神,温补脾肾,开窍熄风之功。 这是极好的药方,无可指摘,若是让宋棯安来开,他也未必能把这些药用到极致。 看来顾府对于顾庆源,确实是下了大工夫。 但药方没有问题,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顾庆源的昏迷很明显是人为的,只不过虽然有许多漏洞,但也着实让人摸不到头脑,宋棯安只感觉一头麻乱,魏朝阳说得没错,这顾府果然藏龙卧虎,居然有人的医术高到能骗过他。 顾童只看到宋棯安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的心随即也提了起来:“二哥,我爹他……” 宋棯安转头看向顾童,心中有些歉意,虽然知道了顾庆源的病根,但是,他被人下手的时间太长,醒来的几率是微乎其微了,念此他默默对着顾童摇了摇头。 实在不忍心看顾童失望的脸色,宋棯安看向顾怜:“不知这几天服用的药渣还在吗?” 顾怜微微有些讶异,这个他确实不清楚,随即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宋公子这么问,难道是药里面出现了问题? 他把目光投向旁边的那个女子,唤了一声:“月娘?” 月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变得煞白,药一直是她亲自熬制的,如果真是药出了问题,那她真的难辞其咎了。 月娘微微俯身行礼,佯装镇定回道:“今日的还在呢,我给公子取来”。 说着不等众人回答,她直接带上婢女出了屋子。 没过多长时间,月娘就捧来了一大包黑乎乎的药材走了进来。 药材已经碎了,完全分不清楚是哪种药材,月娘却像捧个稀世珍宝一样,恭恭敬敬地把药材递到宋棯安手中,这才缓缓退到一旁。 宋棯安挑挑拣拣,拣起其中的几种药材放在鼻端闻了闻。直到闻到一种药材,他的脸上这才浮现出笑意。 他伸手把这种药材单独放到一旁,这才开口道:“就是这个……” 看着众人迷惑的眼神,宋棯安这次没有直接解释,反而问道:“不知这药是谁给写的方子,又是谁给抓的药,谁给熬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意思已经完全明了,这药有问题…… 顾怜再也维持不住平日的稳重,他抓起那个药材放在鼻端嗅了嗅,惊愕道:“石菖蒲?” 他有些疑惑:“石菖蒲没有毒,也不是什么不好的药材,为什么?” 为什么会导致爹迟迟不醒呢? 殊不知宋棯安心中更为惊异,顾怜居然也懂医? 再者,仅仅靠着一堆黑乎乎的药渣就能辨别药材,若不是极为精通,根本不可能做到。宋棯安心里微微对这位苍蓝教少主提起了警惕。 似是感觉到了宋棯安的怀疑,顾怜扯了扯嘴角,想要扯出一丝微笑。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实在笑不出来,只能微微露出点笑模样解释道:“我自小多病,喝过的药比吃过的饭还多,所以也算是久病成医,知道一些皮毛。” 对于这个解释,宋棯安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苍蓝教少主身子不好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事,他的解释倒是也说得过去。 只是是真是假,他不了解顾府的情况,还是不发表意见比较好。 顾童此时也焦急起来,如果说顾怜是知道些皮毛,那他才刚刚开始分辨药材,对于宋棯安和自己兄长说的话,他是云里雾里,一点都听不明白:“二哥,是药有什么问题吗?” 宋棯安这时候也不卖关子了:“石菖蒲确实不是什么剧毒之物,也没有不好,只是……这种药材一般只是作为辅助放在药方中,但若是分量太重了,极有可能造成抱恙之人昏迷不醒”。宋棯安刚才查看顾庆源的脉搏,虽然确实有异,但若是只知道诊脉,他也当不起“小神医”的称号了。 望闻问切,切脉只是其中一种罢了,所以他刚才利用摸骨查看了顾庆源全身的情况,并放血验毒,再加上顾怜的回答,他很容易就确认顾庆源当初的伤势已愈、没有中毒,那问题只能出现在药里面了。 但药方又没有问题,所以只能是熬药或者取药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宋棯安刚才本来想炸一下在场的这几位,毕竟他已经看出,顾庆源应该是从受伤后就被别人下了手。 整整三年,顾府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药和药方不符,这确实太过诡异。 但是刚才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轻率了,先不说顾怜脸上的凝重让他看不出来什么异常,顾童只剩惊愕和伤心了…… 至于月娘,听到他的话后是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虽然这种反应最值得怀疑,但宋棯安结合她刚才所说的话,推断出月娘就是熬药的人,那么她有这种反应也不算是奇怪。 所以最后宋棯安什么推断都出不来,他转头看向顾童:“你爹的药方中的石菖蒲分量合宜,这个药方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你看这些……” 他指了指刚才自己单独挑拣出来的那堆药材:“所以只能出现在药上,我刚才查看过,熬制的药中,石菖蒲的分量微微有些重了,这药长期服用下去,恐怕……” 对顾庆源下手之人的医术定然极为高超,不知他用什么办法改变了顾庆源的脉搏,借此来掩盖自己真实的意图,在药上做手脚。 第41章 药? 平常医者一眼就先会被这不符的脉搏所吸引,自然觉得是顾庆源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不会联系到汤药上。 而且这石菖蒲分量也只是微微有些加重,若是患者迟迟不醒,大夫加重药量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宋棯安微微瞥了一眼卧室中的香炉,香料中也有石菖蒲,重上加重,最后就导致了顾庆源的昏迷。 月娘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恐,“扑通”一声跪在顾怜和顾童面前,泪流满面:“少主,庄主的药一直是奴婢负责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往里面放哪怕一点的东西,都是从药庐拿回来药直接熬的,真的不是我!” 看着月娘拼命磕头的样子,顾童心中微微有些不忍心,月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半点武功都不会,他觉得不会是她。 但是顾童心里清楚,这种情况下,他的相信已经不重要了,月娘不管是被人设计也好,还是自己愿意做的也好,她都难辞其咎。 顾童不忍地别开自己的眼睛,看向宋棯安:“二哥,我爹他……” 如果爹还能醒过来,说不定事情还有救。 但宋棯安似乎也是懂了他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抱歉,你父亲服药时间太久,所以我无能为力。” 这次他说的是真话,而且没有一丝隐瞒。 但凡有一丝希望,为了顾童,他都愿意勉力一试。但这次,不管用什么办法,顾庆源醒过来的几率都已经微乎其微了。 此言一出,月娘哭得更为厉害,她披头散发地爬到顾怜面前,哽咽道:“少主,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她忽然止住哭声,发疯似地唤着:“应儿,应儿离不开奴婢的照料……” 这是顾府内部的事了,宋棯安叹了一口气,早知道他应该避开点的,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适合告辞,只能不尴不尬地留在这里。 顾怜闭了闭眼睛,声音沉重:“应哥儿是我亲弟弟,有我在,不会让他受委屈。月娘,这件事……若是你真的是被人陷害,等我调查完以后自然会还你清白,但若是你真的做了,也别怪我们顾府容不下你。” 他挥了挥手,有人就出现在了房间中,拉着软瘫在地的月娘退了出去。 宋棯安不禁心里暗暗感叹,看来这件事确实是大了,为了调查这件事,顾怜连他自己的影卫都出动了。 看来他们还是尽快离开顾府比较好…… 顾怜处理完月娘,这才转头向宋棯安致歉,他语气温和,似乎对顾府这种事闹到宋棯安面前非常羞愧:“抱歉,让宋公子见笑了”。 说罢似乎也反应过来宋棯安留在这不太好,语气更加歉疚:“这次宋公子也算是救了我父亲,以后宋公子就是我们顾家的贵客,若是有需要帮助的,顾怜愿尽绵薄之力。” 宋棯安微微挑眉,这顾怜倒是很聪明,他既没有要求自己对这件事保密,也没有顺着让他再想想办法,进退有秩,温和大方。 宋棯安不禁对这位苍蓝教少主高看了一眼,发生这么大的事还能这么镇定自若,有理有据,看来朝阳说得没错,这位顾少主确实不简单。 只是宋棯安忽然发现一点,无论是顾童还是顾怜,和他们父亲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 宋棯安见过太多的病患家人,即使自己再三告诉他们已经没有希望了,他们仍然会不死心的求自己再救救。 但自己对顾庆源的病表示无能为力之时,顾怜和顾童脸上浮现的,除了凝重就是不可置信,却没有悲痛欲绝…… 收回自己的想法,宋棯安觉得现在自己实在不方便留在这里,他便顺着顾怜的话提出告辞。 顾怜挤出一丝笑容,自然礼仪周全地送宋棯安出门。 顾童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似乎想要对宋棯安说什么,但是碍于还有人在场,只能做罢。 宋棯安一出门就看见周嘉陪着一个大概三四岁左右的孩子玩闹,那孩子玉雪可爱,圆头圆脑,看起来很是讨人喜欢。 旁边的魏朝阳坐在阳光下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哪来的孩子? 宋棯安心里嘀咕,这一幕看着怪温馨的,他险些以为这是一家人了。 周嘉第一眼就看到宋棯安,她拉着那个孩子欢快的喊了一声:“二哥~” “哥……哥……” 旁边的孩子也发出一声细弱的呼唤,他甩开周嘉的手,“铛铛铛”跑到顾怜面前,伸出小小的手:“……花花……” 众人只见那孩子手心中有些细碎的花瓣,或许是被攥的久了,花瓣有些黏腻,再加上孩子的汗水,已经不成样子了。 顾怜也不嫌弃,他蹲下身子接过花瓣,认真回道:“花花很漂亮,哥哥很喜欢”。 旁边的乳母似乎很会看人眼色,适时地出来恭维地说道:“小公子刚才在花园一直拽着花瓣,怎么都不走呢,嘴嘴里直念叨着要花好看,要给哥哥看呢……” 顾怜笑着摸了摸顾应的头,点头道:“你把应儿养得很好”。 乳母连忙回道“不敢”,语气谦卑,一副忠仆模样。 似乎感觉到大人对他的夸赞,应哥有些害羞了,他“咯咯咯”笑着躲在周嘉身后,不时还探出头开偷看顾怜的脸色。 这一幕把众人都逗笑了,顾童走近应儿,把他从周嘉身后抓到自己面前,吃醋道:“我的呢,好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才出去多长时间,好东西都不给我了是吧!” 应儿似乎傻眼了,他瞧了瞧顾怜,又瞧瞧顾童,这才扭扭捏捏伸出另一只手摊在顾童面前:“哥哥的……” 顾童一瞧,手心只有两片细碎的花瓣,也不知道应儿是从哪里拽出来的。 不过他也不贪心,有就高兴了。 顾童兴冲冲地抱住应儿狠狠亲了他一口,觉得这个弟弟又是可怜又是可爱:“那可谢谢应儿了,还记得我这个哥哥。” 应儿似乎极为嫌弃有人亲他的脸蛋,伸出小手使劲地揉搓着,似乎想把脸上的口水擦掉。 顾童早就习以为常,也没有阻止,一把将顾应抱在怀里,又是一顿亲昵。 宋棯安这才有些恍然,这孩子应该是月娘口中所说的“应儿”了,没想到年纪这么小。 想到他父亲昏迷,母亲生死不明,宋棯安的眼中略有些对这个孩子的怜悯。 魏朝阳有些不明所以,他总觉得师弟看着那个孩子,眼中很复杂,有些怜悯,还有些其他的,他不太懂的情绪。 顾怜眼角含笑着,似乎对自己这两个弟弟这种幼稚的举动非常无奈,他向周嘉道谢:“应儿调皮,让姑娘费心了。” 周嘉连连摆手,其实他们也是刚才在花园里碰到的应儿,他一个人在花圃里面跑来跑去,身上全是泥土。 周嘉起初还以为这是顾府哪个奴仆的孩子呢,后来看到匆匆赶来的乳母才知道这个孩子是顾童的弟弟。 既然是好友的弟弟,周嘉自然倍加爱护,特别是应儿本身也很可爱。 此时看到顾怜向她道谢,周嘉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应儿很听话,完全不用她费心,反倒是她不懂事,刚才在花园拉着应儿玩了很长时间,这才耽误了时辰,刚刚才到守德院。 魏朝阳看着红着脸的周嘉,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意有所指道:“原来是顾府的公子,我刚才看到孩子一个人在花园里玩,还以为……” 顾怜自是听懂了他的暗示,淡淡地瞥了乳母一眼,只吓得那乳母冷汗直下,低着头不敢反驳。不理会她的态度,顾怜向魏朝阳点头致谢:“多谢公子提醒,是顾怜管教不力了。” 顾童也听出来了,他狠狠地瞪了那乳母一眼,然后紧紧把顾应抱在怀里:“哥,应儿以后和我一起住吧?” 现在月娘已经不适合照顾应儿了,顾怜自然没什么意见,他只是微微提醒道:“养个孩子可不容易,你以后可不能乱跑了”.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小童,你替我先送客人回院子,我有要事,就不陪各位了!” 魏朝阳心里诧异,不过他看到宋棯安的脸色似乎也猜到了什么,看来顾庆源的昏迷确实是人为的,现在被捅了出来,自然让这位礼仪周全的苍蓝教少主失了态。 毕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人行这种事他却一点没有察觉,这已经是对他的挑衅了。 再说,这件事如果不能完美解决,恐怕会让苍蓝教的人怀疑自家少主的能力,看来顾怜是有的愁了。 周嘉倒是若有所思,看着顾童抱着应儿满脸怒气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作为朋友应该过去劝慰劝慰。 趁着宋棯安推着魏朝阳无心注意她的空隙,悄悄挪到顾童面前,戳了戳他:“行了,不要生气了,以后你对你弟弟好点不就行了” 顾童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他没有想到顾府就剩下他们三个兄弟,这些奴仆还敢看人下菜,对应儿一点都不上心. 他也暗暗气恼自己,从前只顾自己快活,一点都没有发现应儿的处境,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第42章 回家 此时听到周嘉的劝慰,顾童这才回过神来,应儿此时已经靠在他的怀里睡得香甜。 唯恐惊醒应儿,顾童小声道:“我以后一定会对应儿好的……” 这句话不像是在回答周嘉,反而像是暗暗告诫自己。 周嘉笑了笑,好奇询问道:“我记得你不是顾府的小公子吗,怎么你弟弟也是小公子?” 而且听到师兄讲述顾家的事的时候,应儿似乎根本不被作为顾家公子被提起,也不见顾童经常提及他,周嘉这才有此疑问,难道这应儿并不是顾家的孩子? 顾童听懂了周嘉的意思,他看着怀里的应儿,这才有些心疼道:“你应该也听说过,我死过很多兄弟姐妹。在活着的兄弟中,我的年龄又是最小的,后来顾府久久没有孩子出生,大家都叫我小公子了。” 顾童给应儿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才低声解释道:“但是没想到,我父亲昏迷后,月娘就发现了自己怀有身孕,后来就生下了应儿……” 周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顾童接着道:“你也听说过我父亲的事,月娘当时并没有身份,她生下的孩子起先是不被顾家其他人承认的,即使我和我哥哥承认,顾府那些老人也并不承认应儿的身份。这两年我哥哥当家,应儿的待遇才微微好些,他的年纪是我们几个兄弟中最小的,所以底下的人见风使舵,就叫小公子了,他们唤我也唤熟了,所以也叫我小公子…… 宋棯安看着窃窃私语的周嘉和顾童,再瞧瞧还有心情赏园子的魏朝阳,暗暗叹了口气,该急的不急,他这个不该急的人反而急得静不下心,真是…… 他把魏朝阳推回屋子的时候,就听到魏朝阳的声音传了过来:“已经确定了吗?” 这是在顾府,谁知道暗中有没有影卫偷听,宋棯安急忙环视一圈,等确定周围都是自己人的时候,宋棯安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顿了顿才回复:“你推断的确实没错,顾庆源迟迟不醒确实是被人做了手脚,他的药被别人动了……” “啊?” 此时周嘉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吓了宋棯安一大跳,刚才周嘉不是和顾童一起去和应儿玩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棯安转头就看到了背后的周嘉,心有余悸地责怪道:“丫头,吓死我了,你走路没声吗?” 周嘉觉得自己很冤枉,她本来确实是想和应儿玩,只是在路上应儿就趴在顾童身上睡着了,顾童只好先去照顾应儿。 而周嘉自然是跟着两位师兄,只是他们两个一路上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压根没有注意周围的动静。 刚刚一进屋子,二哥“啪”一声把她关在门外不说。 好不容易推开门,她就听到两位师兄正在讨论顾童父亲昏迷的事情。周嘉有些担忧顾童,自然发出一声感叹,她可没想到二哥反应那么大。 宋棯安也就是那么一说,看到周嘉有点不高兴他急忙说回正题:“顾府恐怕会有一番变动,看来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周嘉有些吃惊:“二哥,难道他的病你都治不了吗?” 看着宋棯安点头,周嘉心里更加惊讶,她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二哥没有办法解决的病呢。 魏朝阳显然也是有些意外,宋棯安的医术他是知道的,虽然不能说是无人能敌,但束手无策他确实没有没有想到。 “你们真以为我是大罗金仙,什么病都能治?” 宋棯安看懂了魏朝阳和周嘉眼中的含义,戏谑道。他这两位师兄师妹什么都好,就是把他看得太了不起了,总觉得他无所不能。 他叹了一口气:“顾庆源的药其中有一味石菖蒲被人加重了分量,长期下来才导致他昏迷不醒,即使现在药停了,恐怕体内的药效已经发作,很难再醒来……” 周嘉听完唏嘘不已,顾童似乎对他的父亲颇为孺慕,知道这个事情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难过…… 虽然她很想安慰顾童,但这种事情如果不抓到凶手,恐怕怎么安慰顾童心里都不会好受。二哥说得对,他们还是尽早离开顾家,这样顾家才可以毫无顾忌地追查凶手。 见周嘉和魏朝阳两个人都无异议,宋棯安果断决定休息一天,明天出发,直接回嘉阳。 周嘉离家已久,此时听到“回家”两字,心里自然是兴奋万分,但她又有些担忧,平叔说让他们游历半年,现在时间还不到,回去会不会被赶出来。 魏朝阳看着愁眉苦脸的周嘉,笑道:“平叔来信了,让我尽快赶回去,说不定是有什么事呢?” 周嘉这才破涕而笑,欢呼着去收拾自己的行礼。 顾童虽然有万般不舍,但他也知道现在顾府的情况不适合招待客人,只能恋恋不舍地把三人送到山脚下。 宋棯安最后还是于心不忍,提醒他在顾府长个心,不该管的事不要管,只要听顾怜的就好。虽然不知道顾童又没有听进去他的劝导,但宋棯安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离开嘉阳的时候梅花开得正盛,等魏朝阳和周嘉回到嘉阳的时候,已经快入秋了。 宋子殷早就收到了他们要回来的消息,一大早就坐在正堂等着,毕竟按照规矩,可没有长辈出门迎接晚辈的规矩。 褚平瞟了一眼宋子殷,心里暗暗吐槽他装腔作势,他可不守什么规矩,直接在府外等着魏朝阳和宋棯安。 三人一到嘉阳派大门口,就看到褚平无聊地坐在房顶上晒太阳,看到马车过来,直接一个闪身跳了下来,张开双臂,笑眯眯道:“欢迎回来啊,孩子们!” 这称呼让魏朝阳和宋棯安皆是一梗,平叔还是这样,总是把他们当成小孩子,总爱和他们开玩笑。 周嘉倒是没有这个顾虑,她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平叔”,然后飞奔着扑在了他怀里,经过那次生死玄关,周嘉更加想念家人,自然不吝啬向褚平表示亲近。 待看到平叔抱住了周嘉,宋棯安才慢悠悠推着魏朝阳走过来,其实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随着年岁的增大,对于褚平的热情,他反而有了一些不好意思的感觉。 不像小时候,褚平一叫他,他就像周嘉一样扑到褚平的怀里。 现在嘛,褚平虽然没变,但他已经长大了,总是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 “平叔!” “平叔……” 魏朝阳和宋棯安几乎同时叫出了口,褚平觑了这两个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想当初自己一手一个孩子的时候觉得他们叽叽喳喳烦的要死。 现在,唉,真是报应来了,想抱都没得抱,只剩下一个周嘉。 欸,周嘉, 褚平刚刚想到周嘉,就听到周嘉啜泣声传了过来,他低头一瞧,不知怎么回事,周嘉眼圈已经红了,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这可把褚平吓了一跳,周嘉小时候练武吃了那么多苦头都没哭这么凶呢,这是怎么了? “平叔,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周嘉实在忍不住,大概是见到了亲人,她心中的委屈又一次涌上了心头,那种生死一瞬的恐惧记忆尤深,从来没有消失过。 褚平闻此眼睛沉了沉,这次是他们大意了,以为此次游历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危险,所以才把影卫撤去了一半。 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和他们嘉阳作对,看来是他这么多年没活动,怕是江湖已经忘记嘉阳有他这么一个杀神了吧! 上次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和宋子殷马上派人调查了此事,只是没想到凶手倒是躲得快,那么快就消失不见了,还擦去了自己的行事痕迹,看来这次他们是遇到个聪明的家伙。 他褚平安慰地摸了摸周嘉的头,这才郑重对着魏朝阳和宋棯安道:“放心,这件事平叔记在心里,绝对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说着他的语气又不正经起来:“丫头,可别哭了,你二叔可在家,若是让他见到,恐怕又以为我欺负你了,到时候我可是有嘴都……” “二叔?” 哪知道周嘉听到褚平提到宋子殷,瞬间高兴起来,一把推开他就往府里跑,留下褚平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褚平慢慢转头看向旁边看热闹的魏朝阳和宋棯安,张开手臂:“小安,朝阳,来,要不要……” “哦~,平叔,我忽然想起来,到家不先拜会爹娘,这可是大大的不孝,所以,平叔,我得先走一步了,不如朝阳?” 宋棯安一边推着魏朝阳,一边看向褚平,满脸歉意地道着明显不诚心的歉,并把话题递给了魏朝阳。 “咳,平叔,我还有事情要向二叔禀告,我和小安就先走一步了”。 魏朝阳掩唇咳嗽一声,马上接过宋棯安的话题,看在宋棯安走的时候还记得他的份上,他就不把这个话题推回去了。 “等等!” 褚平一个闪身飞拦住他们的去路:“今天不抱也行。来,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宋棯安和魏朝阳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褚平打的,更何况魏朝阳还行动不便。 第43章 出事 叹了一口气,宋棯安选择妥协,他张开手臂,扬起笑脸:“平叔!” 褚平这下高兴了,他上前狠狠抱了一下宋棯安,一脸“看,还不是我最厉害”的骄傲表情,然后不顾魏朝阳满脸的不乐意,褚平蹲下身子抱了抱魏朝阳:“欢迎回来啊,小安,和……朝阳。” 魏朝阳终于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他的眼中满是幸福,直到这时,他那颗提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他真的到家了,真好。 宋棯安不好,他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快被褚平勒断了。 狠狠吸了两口气,仍然很痛,宋棯安向褚平投去谴责的眼神。 报复,报复,这一定是平叔为了报复他刚才不主动抱他的事情,所以才使了这么大的气力,而且这分明是区别对待,嘉嘉也就算了,平叔抱朝阳的时候也没用那么大的力气啊! 故意忽略宋棯安呲牙咧嘴的样子,褚平似乎出了心里的郁气,终于大发慈悲地让开了路,带着他们进了府。 只是褚平故意放慢了脚步,与宋棯安持平,然后说出了一句险些让宋棯安吐血的话。 “你的武功似乎不进反退,这样吧,我呢,就辛苦辛苦,明天卯时到校场等你,勉为其难指导指导你。” 魏朝阳默默欣赏着府里的美景,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他可是知道平叔训练人的可怖,此时他心里反倒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腿不能动是这么好的事。 宋棯安心里是真的是欲哭无泪,但他此时也有点心虚,游历中他确实放松了自己,所以导致自己的武功毫无进益。 在平叔心里,没有进步就是退步,以后他的的生活怕真的是水深火热了。 低头看着还有闲心看风景的魏朝阳,他现在是什么看都不顺眼。 心思一动,宋棯安挤出笑脸道:“那就多谢平叔了,只是……” 他故作为难道:“这才历经生死,我才知道平叔平日对我的教导是多么重要。我是靠着平叔的训练才躲过那些杀手的。只是朝阳就惨了,唉,这次差点就没命了!” 这下魏朝阳脸色大变,宋棯安果然奸诈,居然把他拖下水! 他正想替自己辩驳几句,就听到褚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些年我不在嘉阳,都没人指导朝阳,所以他的武功才荒废到如此地步,连一个杀手都对付不了。这样吧,我就再辛苦辛苦,朝阳明天卯时也到校场来吧!” 大可不必,魏朝阳心里暗暗骂着宋棯安,脸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若是让平叔看出端倪,恐怕他会更惨。 但是想想幸灾乐祸的宋棯安,他实在没有忍住,一字一句道:“多……谢……师……弟……还……记……得……我……” 这句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宋棯安也不是第一次看魏朝阳吃瘪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引得魏朝阳翻了好几个白眼。 褚平哪里不知道他们那些小心思,看着偷着笑的宋棯安和一脸无奈的魏朝阳,他终于忍不住感叹道:“天气真好啊!” 魏朝阳和宋棯安到正堂的时候,周嘉已经坐到桌子前面吃着糕点,见到两位师兄进来,她腾出一只手来挥了挥。 看着这提前跑进来、丝毫不讲义气的师妹,宋棯安真想狠狠瞪了她一眼,但宋子殷在场,他不敢这么无礼,只能先向宋子殷行了礼,磕了头。 看着儿子归来,宋子殷严肃的脸上露出微微笑意,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性子,只是略微问了几句就让三人下去休息了。 最后进来的褚平实在忍不住觑了宋子殷一眼,这装腔作势的家伙,等了一大早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不过他也知道宋子殷的性子,即使关心也不会说出口,只好随着他去。 第二日周嘉醒来时已经午时,她刚刚到正堂就收到宋棯安颇有怨念的一眼,魏朝阳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微微发抖的双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到两位师兄这么倒霉,周嘉一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忍不住偷偷笑了一声,活该,谁让他们得罪小心眼的平叔,这下遭报应了吧! 吃午饭的时候,宋棯安拿起竹筷的手还有些微微发颤,一想到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他心里就哀嚎不已。 不如自己给城外庄子里的师父写封信,拜托他先把平叔弄走吧。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就遏制不住,宋棯安没过多长时间就屈服了,这封信,必须写…… 希望师父可以多拖住平叔一段时间,想到这个办法的宋棯安默默松了口气,幸亏他机灵,想到了师父。 暗暗向魏朝阳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宋棯安满眼都是“呵,解决平叔还得靠我”的意思。 魏朝阳沉浸在自己是世界中,丝毫没有接收到宋棯安的信号,他只顾着埋头痛吃,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觉今天的饭菜无比美味,怎么吃都吃不够。 褚平今天心情意外地好,惹得右边的宋子殷频频给他递眼色:你是长辈,幸灾乐祸能不能不要表现这么明显? 但褚平是谁,除了曹珏,他还没听过谁的话,自然不会理会宋子殷,甚至压根没有注意到宋子殷递过来的眼神。 等撤出午膳,已经不早了,宋棯安有心想要偷偷溜走,但长辈不离开,他也不能走,只好在原位焦心地坐着。 他默默和魏朝阳交换了一个眼色,吃完饭平叔脸上的嬉皮笑脸马上收了起来,看来这是有事情要谈。 这时嘉阳约定成俗的规矩,从宋子殷登上掌门之位开始,每逢用膳过后,宋子殷都会对三人进行考核,或查验学问,或查验武功。 答对了有奖励,答错了有惩罚,是以这个时刻通常是他们三个最紧张的时刻。 就连平时放松的周嘉,此时也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有所放肆。 “顾家出事了!” 宋子殷一开口就丢下一颗炸弹,直接让毫无准备的三个人愣在了当场。 “怎么可能?” 宋棯安惊呼一声,他刚刚想说他们刚刚离开顾家,但马上想到他们回嘉阳就用了一个多月,在这期间顾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确实不知道。 因顾庆源的事情,顾家迟早是要翻天覆地的,宋棯安想着按下心里的惊异,耐心等着最新的消息。 “那顾童……” 顾家出事周嘉并不怎么关心,她只关心自己的朋友顾童的安危,只要顾童没事,管他顾家闹成什么样。 魏朝阳先是有些惊讶,毕竟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确实把他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如果只是顾家出事,二叔是不可能这么重视,小安也就罢了,周嘉年纪最小,还没有参与过江湖上的讨论,二叔不可能让她知道。 既然二叔现在说了,那就代表这件事其实和他们三个人有关系,但顾家和他们有联系的,那就只有顾童了。 “可是和顾童有关系?” 魏朝阳平静地问出这句话,他没有像周嘉一惊一乍,因为他已经猜到顾童应该还没有出事。 二叔既然派人关注顾家的消息,就证明对于顾童这个恩人他是认的,自然也会派人保护,不会让他出事。 对于二叔的行事,魏朝阳还是非常信任的。 宋子殷向魏朝阳投去赞许的眼神,只凭着他的一句话,魏朝阳就可以猜出这么多,看来这么多年他的教导没有白费。 褚平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他们这些聪明人说话就是费劲,每次都只说个一句半句让别人猜,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他们的聪明和别人的蠢笨。 他实在忍不住,咳嗽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这才徐徐开口道:“别急,顾童现在还没有出事。” 装模作样嘛,他也会! 这句话显然是对周嘉说的,听到平叔的回复,周嘉担忧的心终于平稳下来,但魏朝阳想得更多,平叔说的是“现在不会出事”,是不是可以认为:将来顾童有可能出事…… 宋棯安倒是没什么想法,虽然确实和顾童有交集,但他既没有周嘉那样担忧,也没有魏朝阳想的那么多,只是单纯好奇顾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褚平也没有继续卖关子,他直接说道:“在你们离开顾家的第二天,顾府戒严,全力追查暗害顾庆源的真凶。至于线索,想必你们也可以猜到,就是石菖蒲。想要长期下这种药,必须是长期购买过石菖蒲的人,因为要长期买,所以地点也不会太远,毕竟太远容易惹人怀疑,所以顾怜先是调查了顾府周围一百公里之内三年来所有买过石菖蒲的人。” 褚平一副遗憾的表情:“可惜啊,石菖蒲这种药材不算特殊,普通药堂都会有,但长期购买的人,并没有,所以还得从内部查”。 褚平又换了个姿势接着道:“在你们离开顾家的第三天,顾府进行了大肆搜查,最后在顾童的暗室中找到了被培育出来的一大批石菖蒲……” “不可能,顾童不会做这种事”。 周嘉迫不及待辩驳,和顾童相识这么久,她觉得她还是可以相信顾童的人品的,他不会做出了这种弑父的事情。 魏朝阳也皱起了眉头,他也不相信,毕竟顾童那孩子有些傻乎乎的,以他的智商,应该想不出来这么精妙的计策。 宋棯安更是不相信,要真是顾童下的手,他为什么求自己去救顾庆源,这不是纯给他自己找事嘛! 三人的反应褚平都尽收眼底,他敲了敲桌子,不急不缓道:“急什么,我还没有说完了,刚才是物证,还有人证呢?” 不得不说,看着下面焦急等着他解惑的三个人,褚平感觉非常有成就感,想不到他褚平有一天也对着自己的子弟淳淳善导。 “这人证嘛,想必你们也见过,就是顾童院子里的那个丫鬟,银桑!” 宋子殷瞄了一眼开始学着他卖关子的褚平,笑了笑,没说话。 他也没有阻止褚平,反而由着他发挥,自己则是在旁边慢慢品着茶,欣赏着下面三人各色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不过现在魏朝阳三人根本没有心思注意他们二叔的神情,他们已经完全被褚平的话吸引。 第44章 对局 在魏朝阳的记忆中,和这个银桑接触也还算多,她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丫鬟,还有点死心眼,主子吩咐一件事就只干一件事,多余的事情绝对不会干。 就比如领着他们到守德院,就只顾着一路上领路,绝不多说一句废话,路上遇到相熟的丫鬟和她打招呼,也丝毫不理会,只顾着完成任务。 这样一个人,而且还是顾童的心腹,怎么可能会是暗害顾庆源的人呢? “小安,你可还记得那个月娘?” 褚平没有接着解答他们的疑惑,反而提到了月娘这个人。 宋棯安下意识点了点头,魏朝阳和周嘉没有见过,他确实知道的。 “月娘算是顾庆源的姬妾,虽然没有名分,但是据我了解到的,顾庆源昏迷这三年以来的药,都是月娘负责的。她还是顾应的生身母亲,因为我查出顾庆源的昏迷是他的药被动了手脚,所以月娘被顾怜关起来了。” 魏朝阳和周嘉恍然大悟,他们到守德院的时候已经迟了,所以错过了月娘被处置的情景。 不过他们曾经在顾府见过这个月娘,她身上的服饰和普通的丫鬟完全不一样,在加上路上的丫鬟仆妇见到她都俯身行礼,口称“月夫人”,所以经宋棯安一提醒,他们很容易就想起来了。 不过,提起这个月娘、应儿,魏朝阳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疑惑地转头看向宋子殷,问道:“二叔,我记得嘉阳的卷宗记载顾庆源有三个儿子,但是那个应儿?” 加上那个应儿,顾庆源应该有四个儿子在世,到底是嘉阳的记载出了错,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听懂了魏朝阳的意思,宋子殷微微觑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嘉阳的记载,无错!” 这下不止魏朝阳,周嘉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那这么说,难道顾应根本不是顾庆源的儿子,那顾童显然是不知道真相的,他可是把顾应当作弟弟一样宠爱的。 “这你们难道没有问过小安?” 褚平看着讶异的魏朝阳和周嘉,插话道:“不应该啊,小安的医术那么高超,应该不会没发现吧,难道是你发现了没有告诉他们?” 这挑拨离间的口吻,魏朝阳这才注意到宋棯安脸上毫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样,他低头垂了垂眼睛,小安知道? “二哥?” 周嘉疑惑道,什么叫二哥知道,他们不知道? 宋棯安无奈放下手中的杯子,这才解释道:“你们可还记得顾童说过的五石散,顾庆源昏迷前曾经沉迷于服用五石散,具体年限不明”。 他掩唇咳嗽一声,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咳,我当初惊讶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个五石散吃多了会导致身体虚弱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这个药……这个药吃多了会让人丧失生育能力……” 终于说了出来,宋棯安长呼一口气:“我在给顾庆源诊脉的时候也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凶手打乱了他的脉象,其实不是为了掩盖他昏迷的真正原因,而是为了掩盖他失去生育能力这一点。” 所以后来他看到顾应的时候才会了解嘉阳的记载并没有出错,他不告诉魏朝阳和周嘉,是想着稚子无辜,这个秘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别是周嘉和顾童的关系那样好。 褚平咳嗽一声,埋怨似地瞪了宋棯安一眼,这孩子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他还没有说到这呢,他把杀人意图给说了出来,这还有什么意思。 他试图把话题转回去:“那个银桑和月娘是同乡,两个人早就相识,所以顾府先是通过月娘查到了银桑身上,银桑挨不住酷刑,对暗害顾庆源的事情供认不讳,但她供认的主凶,却不是月娘,而是顾童。人证物证俱全,顾童就是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所以,月娘是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所以才对顾庆源下手。那顾童呢,顾庆源是他的父亲,他完全没有必要弑父啊!” 弑父这个罪名实在是太大,如果顾童真的背上这个罪名,恐怕他一辈子都得被人唾弃,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更别提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凶手的计策完全毫无破绽,不仅处理了顾庆源,甚至把顾童逼进了死局,一丝活路都不肯留,真是歹毒之中又透出出些许熟悉感,魏朝阳暗暗想。 “是啊,顾童还求着二哥救他父亲呢,怎么可能是凶手呢,这一定是陷害,是诬赖”。 周嘉义愤填膺地附和道,同时她有些担忧,顾童被这么陷害,一定很难过,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平叔,顾童他……” 褚平见周嘉是真急了,忙先稳住她:“没事,顾童现在躲在了婺州的别院里,现在还没有出事”。 这时候他把目光投向了魏朝阳,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杀母之仇,顾童的母亲是被顾庆源一剑刺死的,所以现在很多人认为顾童下手是为了给他的亲生母亲报仇。” 好完美的一个计策,这下不管是下手的动机、证据都有齐全了,恐怕顾童这次想翻身难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物证? 魏朝阳皱着眉头问道:“顾童知不知道他房间里暗室的存在?” 如果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童为什么会大量培育石菖蒲,如果不知道,那也说不过去啊? 褚平也没有想到他说了这么多,这三个人居然一点也不怀疑顾童是居心叵测,反而直接认定顾童是陷害的。 这一点,还是非常值得表扬的,毕竟朋友之间贵在相知、相信…… 但如果魏朝阳知道褚平心里在想什么,肯定会不屑地一笑,如果平叔和顾童认识久了,就会知道,说难听点,顾童根本没有这个脑子布置这么完美无缺的计划。 倒不是他瞧不起顾童,就说自己,也不一定能考虑地这么周全和完美…… “知道”。 褚平还是回答了魏朝阳的问题:“这个暗室确实是顾童找人造的,他的本意是暗中拜祭自己已经去世的亲生母亲,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暗室有两层,上面一层摆放着他母亲的牌位,下面一层,种的就是石菖蒲。而平时负责拜祭和管理这些药材的人,就是顾童的丫鬟银桑。” 褚平的回答解决了魏朝阳的疑惑,也同时间接表明了顾童确实是被陷害的,魏朝阳放下心来,只要顾童没有做这些事,他就想办法帮他脱困。 “那证人呢,银桑,月娘,着两个人是关键,只要查出她们幕后之人,那顾童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宋棯安一下就点出了关键,既然证据方面已经无法否认,那不如直接揪出幕后主使。 褚平和宋子殷对视一眼,在宋子殷的微微点头示意下,褚平这才开口道:“咳,我这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你们知道后不许伤心”。 他扫视三人一眼,这才道:“在查出顾童房间暗室种石菖蒲的时候,顾童就被软禁起来,那个叫应儿的孩子,因为下人疏忽,独自一个人跑到花园里玩,不小心掉在了水里。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咳,他已经……死了。” 周嘉没有想到,离开前还甜甜叫着自己姐姐的孩子,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她的眼圈瞬间红了,不过她一瞬间想到了顾童,他和应儿那样亲昵,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一定难过地不得了,一定会非常自责吧。 魏朝阳的脸色也瞬间不好了,不管什么原因,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下手就过分了:“这真的是意外吗?” 他喃喃说出这句话,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褚平,虽然只相处过短短几日,但毫不疑问,应儿实在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孩子,他着实不应该落得这个下场。 “那个顾怜呢,他不是篬蓝教的少主吗,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宋棯安想到一个人,顾怜,朝阳走之前还特意提醒过他关于应儿的事情,如果他没有放在心上,那他就很可疑了。 魏朝阳也有此疑惑,那个顾怜似乎在这件事情上毫无作为,这不太符合江湖对他的描述啊,两人同时疑惑地望着褚平。 “他啊……” 褚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顾应死后,那个月娘得知自己儿子的死讯,也自缢了。顾怜深受打击,所以一气之下就病倒了,现在顾庆源的事情,归顾询查。” 这倒是让魏朝阳没有想到,他总觉得有哪些地方有些奇怪:“那银桑呢?她现在怎么样?” 如果月娘已经死了,那么银桑就是顾童翻案的唯一的线索,她可不能出事,否则顾童的事就麻烦了。 “她死了”,褚平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他结果:“她落在了顾询手中,受刑不过,死了。” 这话让魏朝阳这次真的有些头疼了,这压根就是个死局,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怎么破局?倒是宋棯安还有些疑惑:“所以说,现在顾府是由顾询掌控了?” 但是这一次,褚平没有回答他,反而是宋子殷敲了敲桌子,等众人回过神来,他次啊缓缓开口:“现在好好想一想你们刚才的问题和答案,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接下来我有问题要问!” 第45章 局? 第一章 褚平对着堂下众人神秘一笑,然后随手从桌子旁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炉和香烛,点燃后才笑嘻嘻道:“开始了啊,好好想!” 魏朝阳和宋棯安无奈对视一眼,原来在这等着呢,他们忙低下头开始冥思苦想,希望到时候不会回答不上来。 至于周嘉,她根本不担心,就算问她问题,也不会很难。 一炷香很快就过去了,待最后一点香灰落下,宋子殷这才不紧不慢开口:“朝阳,你最大,你先复述一下顾庆源遇害的整个过程,再猜测一下凶手。” 魏朝阳心里松了口气,这比他想的简单多了。 “我觉得,这个局应该早就布下了,最少在三年前就开始了,也可以说,是从顾庆源沾上五石散的时候就开始了。凶手先是让顾庆源接触到五石散,等顾庆源彻底沉迷之后,又设计惊马事件,其实他不需要顾庆源受什么重伤,只需要顾庆源昏迷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一定又动了什么手脚,这才可以保障顾庆源不会醒过来,后续再加上过量的石菖蒲,这才达到顾庆源昏迷不醒又不死的效果。” 魏朝阳略略思考,接着道:“所以,这个凶手他一定是和顾庆源有过交集的人,甚至他们之间有些利益纠葛。凶手应该极度仇恨顾庆源,所以才把这件事栽赃到顾童身上,让顾庆源保持意识,就是为了让顾庆源瞧着他是怎么样把顾家玩弄到股掌之间的。而且顾庆源的死对他绝对没有好处,否则他这个局完全可以杀掉顾庆源千万次,但他却千方百计保住了顾庆源的性命,这样除了刺激顾庆源,还有就是顾庆源的死肯定会威胁他的切身利益。但凶手没有想到,顾童会搭上嘉阳的线,并说动了小安去给顾庆源治病,不过这也不影响他的计划,所以他按照原计划顺手推舟把这件事栽到了顾童身上……” 宋子殷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魏朝阳知道抓重点,已经很不错了:“还有呢?凶手是谁?有没有想法?” 这个问题可难住魏朝阳了,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就想不通到底哪个人会费这么大的气力。 沉思片刻,魏朝阳说出自己的推测:“这个凶手有三点特征,第一,他必然是与顾家极为熟悉的,或者很有可能就生活在顾家;第二,这个人极其懂药理或者他身边有一个用药的高手,所以他才会把一味简简单单的石菖蒲用到极致;其三,我觉得银桑不是关键,但是那个月娘,她一定是知道凶手是谁,或者可以直接断定她就是凶手之一。” 魏朝阳觑了褚平一眼,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我若是顾家,会从两方面查,其一,三年前和顾庆源发生了些许不愉快的事,促使他设计了惊马事件;其二,从月娘身上入手,包括月娘所有认识的人或者是有过接触的人,还有,应儿这个孩子的死,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 随即魏朝阳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宋子殷:“二叔,凶手是谁我实在推断不出来,顾家的局感觉和篬蓝教内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感觉怎么都理不明白……” 能推断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宋子殷已经很满意了。 魏朝阳对于凶手的推断,与他和褚平讨论过的基本一样,顾家局势复杂,宋子殷也没指望魏朝阳能够通过这一件事就理清整个局。 宋子殷满意地点了点头,稍微夸赞了两句,然后看向宋棯安:“小安,顾庆源的事发后,你分析一下顾府的局面。” 宋棯安咽了咽口水,他还以为爹会让他也推断凶手呢,还想了好长一段话,结果现在问题一下跳到了现在,他觉得他需要时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但看到爹严肃的目光,宋棯安也不敢考虑太长时间,顿了顿便开口道:“目前顾府陷入了两种势力的博弈中,其一是顾怜,其二是顾询,若按照长为尊来说,顾询才应该是顾府的当家人,但顾询早年从顾家脱离,又与顾庆源断绝父子关系,实在有悖孝道,所以他并不占优势。反倒是顾怜,我们进顾府的时候,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顾府是在顾怜的掌控之中的,根据我的猜测,自顾庆源昏迷后,顾怜就成为了顾府的实际当家人,顾庆源事发后,顾怜作为直接人,肯定难辞其咎,这才让顾询又冒了出来……” 他抬头看向褚平,鼓起勇气问道:“敢问平叔,应儿的死到底是哪方下的手,是顾怜还是顾询?” 褚平猝不及防被问,挑了挑眉,宋棯安真不愧是宋子殷的亲生儿子,和他爹一样,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局面一下就理出了重点,甚至还锁定了凶手。 他淡定道:“据我们调查,害死那个孩子的,是顾询那方的人。” 这更给了宋棯安信心,而且平叔能给他回答宋棯安真的非常惊喜了。 宋棯安再次分析道:“我们能想到了,顾询和顾怜肯定也能想到,月娘被抓后迟迟不开口,所以顾询和顾怜就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月娘的软肋——顾应,为了更快地找出凶手,他索性就伪装成凶手对顾应下了手……” 不,不对,宋棯安越说越觉得有些地方说不清楚,忙推翻自己的猜测:“顾询和顾庆源不睦已久,所以他根本就不在乎凶手是谁,他只在乎能不能把顾家的势力占为己有,所以他果断对顾应下了手,用一个孩子的命让顾家上上下下瞧了清楚,顾怜根本没有庇佑他们的能力,或者,他想借此激出凶手或者激怒顾怜?” 宋棯安忽然有些糊涂了,但是看着爹严肃的眼神,他咽了咽口水,只能将错就错:“顾应的死,对他百利无一害,所以顾应必须死,至于暗害顾庆源的人,对于顾询来说,根本就不重要。顾庆源的事情,对现在的顾府来说,其实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顾询和顾怜的这场博弈。顾童不必说,他一无势力,二无人脉,所以对顾询都构不成威胁,唯一能够阻止顾询的,只有顾怜这个篬蓝教少主了……” 宋棯安越分析越觉得不太对,他总感觉大致方向没错,但这么一想,顾应一个孩子,其实没有死的必要,这样既造成后来月娘的死亡,凶手的线索也断了。 顾询若是想要顾家的势力,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这个凶手是必须要找到的,如此看来,顾应活着对他的益处应该更大。 但平叔已经说了,害死顾应的人就是顾询。 嘉阳的调查肯定不会出错,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才使得顾询不得不对顾应痛下杀手。 但问题又来了,顾应一个三岁孩子,能对顾询造成什么威胁,宋棯安是越想越想不明白。 对于宋棯安的分析,宋子殷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宋棯安抬头觑了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的父亲,心里惴惴不安,难道是他分析的一点对的都没有? 褚平倒是看出来宋棯安面上的不安,他瞄了一眼旁边的宋子殷,满心无奈,明明非常满意,但就因为小安是他的儿子,他才吝于夸赞,这是什么破毛病。 褚平可不会随着他走,直接问道:“宋掌门,评论一下吧,这可是我教出来的!” 瞧了一眼得意洋洋的褚平,宋子殷这次没有驳他的面子,笑着道:“说得很好,虽然中间有些地方出错了,不过大致方向没有错,顾询和顾怜确实在用这件事进行博弈,至于胜负,嘉嘉,你也听了这么久了,你觉得谁取赢了?” 宋棯安这下满足了,他也只是想让爹能够平等地对待他和魏朝阳,而不是区别对待罢了,所以即使只是一句话,他也是很高兴了。 宋棯安的目光转向周嘉,他倒要看看周嘉能给出什么回答。 周嘉确实愣了一下,这个问题表面上看着简单,但其实囊括师兄和二哥的分析,一点都不简单,她想了想,试探性回答道:“顾询吧,平叔刚才说过,现在顾府就是由顾询掌管,顾怜生病,这很显然就是顾询赢了啊!” 宋子殷这次没有说话,他转头看向魏朝阳和宋棯安:“你们两个呢?也和嘉嘉一样的答案?” 宋棯安率先点了点头,按照目前顾家的形势看,顾童逃离,顾怜养病,顾询如日中天,确实看起来是顾询胜了。 魏朝阳倒是有不同的意见,他思索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我倒是觉得,虽然顾怜处在弱势,但示弱未必就是输,我觉得这场博弈最后的胜利者,会是顾怜。” 褚平笑了笑,看向宋棯安和周嘉:“你们两个呀,看事情可不要光看表面,实际上呢,虽然顾询一而再地出手,但仔细想想,顾怜的利益可一点没伤到,所以呢,还是这个顾怜技高一筹。” 说实话,褚平心里还阴恻恻猜测到,这位篬蓝教的少主一点动作都没有,就解决了顾应和顾童两个对手。 还是一个顾询,压根就是被他当刀使了。 不过这些只是他自己的猜测,没有证据,所以他只和宋子殷讨论过,没有对魏朝阳三人说出口,毕竟褚平也不是随意诬陷别人的人。 第46章 考核 宋子殷显然很是赞同褚平的话,这一点从他又一次夸了魏朝阳就可以看出,他敲了敲桌子,揭过这个话题,笑着道:“现在不说顾家的事了,我们来聊聊你们游历得怎么样?” 魏朝阳和宋棯安同时松了口气,看来今天的考核算是结束了。 他们刚喘了口气,就听到上位褚平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我的考核要开始了啊!” 宋棯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平叔太奸诈了,就不能让大家好好聊聊天吗? 魏朝阳抬头看着默不作声的二叔,知道这是他默许的,他自知已经无改变,索性也不再开口。 周嘉忍不住了,嚷嚷道:“平叔,你刚才不是考过了吗?” 褚平非常淡定地摆了摆手,笑嘻嘻道:“刚才是你们二叔的考核,现在才是我的,急什么?” 他扫视一圈,正色道:“我的问题是关于你们游历过程中的事,你们可得好好想,若是答对了,嗯,没有奖励,但若是答错了,那可得加训,一个问题一个月!”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周嘉就发出一声哀嚎:故意的,二叔和平叔一定是故意的,她就说刚才二叔考核结束后怎么和平常不一样,无罚无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褚平故意装作没有听到周嘉的嘟囔抱怨,脸上掩盖不住幸灾乐祸的神情:“我的第一个问题,很简单哦,听好了,说出你们游历遇到的第一个……江湖人?” 第一个江湖人? 这个问题似乎很简单,周嘉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来,但随即她听见二叔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虽然只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但她紧急咽下自己想要说出来的话,这是二叔再提醒她再好好想想呢。 魏朝阳虽然没有注意到宋子殷的提示,但他直觉答案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所以绞尽脑汁思考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期望在这其中找到正确的答案。 宋棯安更不用提了,他从小也算是被褚平逗着长大了,深知褚平的恶趣味,就是问题再简单他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做第一个抢答的人…… 一时间堂中竟无人回答褚平的问题。 这让褚平有些不开心,他在魏朝阳和宋棯安的脸上转了一圈,意有所指:“哎呦,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人回答吗?算了,看来今天其他的问题你们也回答不上来了,直接加练……” “平叔~” 宋棯安打断了他的话,这让褚平露出赞许的表情,还是小安好,知道接他的话。 但紧接着宋棯安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哽住了:“长幼有序,师兄不回答,做师弟师妹的怎么敢抢答呢?” 这话得到了周嘉的疯狂点头认可,就是,她是最小的,应该最后回答。 不管怎么样,先让师兄和二哥探探路,等她摸清了平叔的算计再回答。 魏朝阳没想到自家师弟师妹这么不讲义气,这才第一个问题就把他推了出去,他淡淡扫了一眼带头的宋棯安,笑着道:“虽说长幼有序,但每次都是我先回答未免会抢了师弟师妹的风头,所以这次还是师弟先回答吧!” “师兄先吧!” 宋棯安一点都不怵魏朝阳,笑话,若是其他的事情他很乐意为先,但加练的事情,他今天已经吃过一回苦头了,可不想再吃第二次了。 褚平看着互相谦让的两人,轻轻一笑,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看热闹的周嘉:“朝阳说得也有道理,这样吧,这次就嘉嘉先回答吧!” “那就按照平叔说的来吧!” 宋棯安丝毫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褚平的建议,反正只要不是他先回答就行。 周嘉也没有想到,她只是在旁边瞧个热闹,结果最后倒霉的却是自己。 她先狠狠瞪了一眼这个不讲义气的二哥,然后把目光看向二叔,希望二叔能给她一点提示。 宋子殷刚刚准备拿起茶杯给周嘉点提示,就被褚平按住了手:“差不多行了啊,你好歹也是个掌门,能不能公平点?” 看着褚平按住自己的手,宋子殷的眼神扫视一圈冥思苦想的魏朝阳等人,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这才施施然开口,语气带着些许的不容置疑:“松开!” 眼见着褚平不为所动,宋子殷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会是想和我当着小辈们的面打一场吧!” 褚平可不想丢这个人,虽然他肯定输不了,但他现在是长辈,得在小辈面前树立自己的威信,不能总是打打杀杀的。 缓缓松开了自己手,褚平略带着不满道:“今天你出题的时候我可没捣乱,我考他们的时候你也别插手。” 宋子殷觑了一眼旁边这位理直气壮的好友,冷哼一声。 原来他还知道刚才是自己的考核,刚才褚平话多了险些让他觉得今天是褚平在出题,他只是旁观的呢? 这厮脸皮极厚,居然说出了他没有捣乱这种名不副实的话,不过宋子殷还是笑着摇摇头,放弃了给周嘉提示。 两人的声音都极小,周嘉只看到二叔和平叔脸上都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在说话,但具体内容周嘉实在听不见,然后二叔就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想办法。 周嘉心自知求助无望,这才支支吾吾给出自己的答案:“白芷……吧!” 她筛了一遍自己从头到尾见到的和江湖有点关系的人,最后把答案定在他们在客栈中遇到的那个拐卖孩子的女子,她是和江湖之人有联系的,应该也算是江湖人了吧! 褚平对此不置可否,他把目光对向宋棯安,语气带着笑意:“小安,你呢?” 看来嘉嘉的答案是错的,宋棯安心思顿时飞快转了起来,他刚刚想的也是这个白芷,毕竟她是第一个和他们有交集的人,但现在…… 平叔的问题其实就两个:“第一个”“江湖人”,若要符合这两个条件,宋棯安只能想起信州客栈的那批人。 难道那个白芷不算是江湖人? 宋棯安心思一动:“王关?” 褚平挑了挑眉,还是没有说这个答案是对是错,他紧接着问道:“朝阳,你觉得呢?咳,你是赞同嘉嘉的答案还是赞同小安的回答?” 排除两个错误答案,那就得重新想了,魏朝阳可不会上褚平的当,若是“白芷”和“王关”是对的,平叔绝对不会还是这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过他也有些头疼,既然这两个人都不是他们遇到第一个江湖人,那只能说明答案应该在遇到这些人之前。 魏朝阳皱着眉头思考了思考,他觉得平叔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既然问了出来,证明他们是和这个人有过交集的,客栈之前和他们有过交集的,那就只有…… 魏朝阳难掩心中的惊讶,不可置信地说出自己的猜想:“是那个说书人,酒楼那个说书人!” “不可能!” 周嘉第一个不相信,那个老头明显不会武功,就是一个靠着胡说八道骗银子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江湖人。 宋棯安虽然也有些不信,但他抬头就看到褚平脸上的笑意垮了下来,这说明魏朝阳的答案是正确的。 宋棯安仔细回顾了那个说书人的动作和语言,丝毫不带一点江湖之气。 算了,宋棯安有些泄气地想,就算这个问题再问他一遍,他也想不起来这号人,更别提发现异常,这一局他输的心服口服,魏朝阳就是比他心细。 褚平咳嗽一声,难掩心中的失落,他还以为这群小兔崽子都回答不上来呢,自己还想着公布答案以后好好嘲讽他们一遍,这下魏朝阳回答正确,他只能干巴巴夸赞道:“不错不错,朝阳回答正确,那我的第二个问题来了,猜猜那个说书人属于江湖那个门派?” 这个问题就很简单了,毕竟目前江湖上只有三个门派——嘉阳派、篬蓝教、如意楼,宋棯安略一思考,就确定了自己的答案,抢在魏朝阳之前回答:“如意楼。” 看着有些迷茫的周嘉,宋棯安解释道:“那个说书人,咳,说我爹的坏话,所以肯定不会是咱们嘉阳派的。信州虽然地处嘉阳和篬蓝的交界处,但篬蓝教成立至今也不过十几年,调教不出演技这么高超的细作。反倒是如意楼,周如意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安插暗桩,所以如意楼靠着各类消息闻名江湖,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它。” 其实有些原因宋棯安没有说出口,按照他对褚平的了解,处在嘉阳和篬蓝交界处,如果属于这两个门派,平叔绝对不会问这个问题,那就只能是两方之外的第三方了。 “回答正确!” 褚平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果然是我教出来的,就是聪明!” 但褚平紧接着话头一转,瞄了一眼洋洋得意的宋棯安,给他浇了一桶凉水:“可惜啊,对了也不能抵消第一个问题的错误。” 褚平这话让宋棯安的笑僵在了脸上,是啊,他怎么忘了,平叔的问题明明是回答对了没奖励,回答错了加练一个月,所以他为什么要抢答。 想到这的宋棯安瞥了一眼旁边脸上挂笑的魏朝阳,他说这么简单的问题朝阳怎么可能不知道? 原来是等着他探路呢…… 第47章 开导 褚平就是故意的,看到宋棯安吃瘪,他这时候反而高兴起来,还好心情地吹了两声口哨,惹得宋子殷频频向他投去警告的眼神。 褚平见好就收,毕竟在人家爹面前欺负人家儿子,确实很容易挨打。 他收起面上的吊儿郎当,正色道:“我的第三个问题来了,听好了,信州药童的事想必你们也听朝阳给你们具体说了,目前这件事我们嘉阳正在调查中,暂时还没有线索,那现在我的第三个问题是,在这其中,你们觉得自己犯了哪些错误?” 这件事一直是宋棯安心里的心结,毕竟这些孩子是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由生到死,甚至连他们的死,宋棯安都觉的自己占有很大的问题。 这次他没有等其他人说话,自己先开口道:“先说我的吧,很多问题,第一个,在发现白芷有异常的时候,我没有马上解救那个孩子,错过了最佳解救时机;第二个,当我跟踪王关和白芷的时候,我不该轻忽大意,让王关发现,打草惊蛇;第三,看到那些关起来的孩子,即使是拐卖,我也应该让影卫先救他们的,不应该指望朝廷那些酒囊饭袋;第四,我太小看这些人了,轻视对手导致了那些孩子最后被杀……” 越这么想,宋棯安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他羞愧地低下头,久久不能释怀,如果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这么大意,一定要先保住那些孩子的性命再说。 不过,这算是问题吗? 周嘉心中嘀咕道,她正准备回答,就看到魏朝阳朝向她摇了摇头。 看着垂头丧气、满心伤心的宋棯安,周嘉恍惚明白,这是平叔他们想要开解二哥呢,她索性闭上自己的嘴巴,不再说话。 “不对,回答错误!” 宋棯安正在满心惆怅地数落着自己的错误,就听到褚平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抬头就看到褚平还是那样玩世不恭的笑容,语气却是严肃的:“你应该说,这件事,你没有错,不仅你没有错,朝阳和嘉嘉同样无错。” 宋棯安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可是如果当时他让影卫出手的话,那些孩子说不定可以活下来,但是他没有。 宋棯安简直不能原谅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指望着朝廷那群人去解救那些孩子? 此时听到褚平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没错,宋棯安有些恍惚。 褚平收起脸上的笑容,语气坚定:“这件事,你无错”。 说着他环视下面三人,正色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也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今天我说的话希望你们能记在心里”,他的目光重新投到宋棯安的身上,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是不是想着,如果你让白芨出手,说不定那些孩子不会死?” 难道不是吗? 宋棯安有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随即就听到褚平满不赞同的声音传了过来:“首先来说你认为的第一个错误吧,在察觉到那个女人异常的时候,你已经做出了行动,虽然最后你没有找到那个孩子,但当时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所以自然无错;再说第二个,你跟踪王关,中间被他发现异常,所以你认为是你的暴露才导致王关做出灭口的举动,那我问你,就算你再处于那种情况下,你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看着下意识摇头的宋棯安,褚平再次说道:“既然跟踪是必然的,为什么要认为自己有错?” 宋棯安这次沉默了。 褚平接着道:“第三个,你觉得看到那些孩子的时候你应该让影卫先救他们,这点并没有错。但前提是你得有这个能力,先不说当时只有你和白芨那几个影卫根本带不走那些孩子,到时候打草惊蛇,你不仅救不了那些孩子,还会把自己的命赔进去。救人先救己,以你当时的能力,能够把自己救出来就不错了,小安,量力而行和自不量力还是有区别的。” 褚平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救人,是要动脑子的,不是说有要救的人我们就必须一股脑冲上去,这是添麻烦,不是救人。” 看着低头沉思的宋棯安,褚平语重心长道:“你已经做了当时你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所以不需要觉得自己做错了,错的是杀了那些孩子的凶手,你能做的,只能是找出那个凶手,为那些孩子报仇罢了!” 说着他看向魏朝阳和周嘉,再次强调道:“想要做好事没有错,但是平叔希望,那么在做好事的时候要量力而行,若无必要,不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救人的前提是先保护好自己。” 周嘉连忙应声点头,她觉得平叔说得非常有道理,二哥已经在尽力救那些孩子了,虽然结果不怎么好,但既然已经尽了心,就不应自责,若是她,恐怕都想不到这么多办法。 褚平看着默不作声的宋棯安,接着道:“你知道影卫当时为什么不出手吗?出发前我告诫过影卫,如果不是威胁到你们性命之事,不得出手,所以这件事我也有一定责任,那么你觉得那些孩子的死我该负这个责任吗?” 宋棯安赶紧摇了摇头,这怎么会是平叔的错,平叔也不会预料到他们会遇到这种事…… 褚平看了他一眼,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何必自责?” 这一句反问让宋棯安心中好受了很多,其实他也有想过如果再有一次他会怎么做,但他悲哀地发现,如果不知道结果的话,他还是会同样的选择。 此时听到褚平费了这么大气力拐弯抹角开导他,宋棯安心中一暖。 似乎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他转头看向宋子殷和褚平道:“爹,平叔,我想在寺庙中给那些孩子点一盏长明灯,为他们祈愿。” 宋子殷自然同意,这是小事,刚开始听到这种事的时候,他心中亦是震怒,没想到江湖上还有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发生,毕竟对孩子下手,是宋子殷最不耻的行为。 看着情真意切的儿子,宋子殷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只要他不把这件事压在自己心里就行,他许下承诺:“这件事我会派人调查清楚,让那些孩子瞑目!” 魏朝阳听到褚平说到“救人先救己”这句话心头就是一跳,平叔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等宋子殷说完话的魏朝阳再也忍不住,发出质疑:“平叔,难道当时小安出手的话,他会有危险?” 褚平不仅赞叹魏朝阳的心细,他就这么提了一嘴,结果就让他听出了端倪,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让宋棯安解开自己的心结。 褚平装做很担忧的样子,淡淡道:“是啊,那个月老庙机关遍地,再加上王关,如果当时小安出手,说不定你就见不到他了……” 这倒是让宋棯安惊了惊,他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危险之中,略一思索他便明白过来:“我当时到月老庙的时候还看到过王关,但离开的时候尸体中并没有他,说明他还活着,但他也是有机会离开的啊,为什么不离开?” “自然是想瞧瞧是什么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好解决掉啊”。 褚平瞥了一眼这个不开窍的宋棯安,留下能干什么,自然是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听出了褚平的言外之意,宋棯安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原来自己曾经离死亡这么近过,自己当时可一点都没有察觉。 魏朝阳还是有些疑惑:“王关当时有机会出手却不出手,是不是已经知道小安的身份了?” 论聪明还是魏朝阳聪明,宋子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肯定了他的话:“他放过小安,也是代表他的主子向嘉阳表明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那些孩子被杀,不止是警告小安,更是警告嘉阳,如果我们出手,将会死更多的孩子……” “既然井水不犯河水,那婺州城外的那场刺杀?” 魏朝阳此时更想不通了,如果幕后之人不欲把事情闹大,为什么会筹划婺州城外的那场刺杀? 这也是让宋子殷和褚平想不通的事情,按理说,那个幕后人出手老练狠毒,绝不可能轻易和嘉阳交恶,但婺州城外的那场刺杀,分明就是奔着魏朝阳三人的性命去的。 这件事也彻底挑起了褚平的怒火,毕竟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和他公开宣战。 宋子殷却有不同的想法:“我更倾向于是他们内部出现了问题,或是想借我们嘉阳的手除去什么人,亦或者,”宋子殷提出了一个更小的可能性:“既然幕后人不可能这么蠢,那有没有可能是手下人私自行动……” 虽然这个可能性比较小,但有白驹白芨的例子在前,宋子殷觉得还是不要忽视任何微小的可能性。 不过这个人的蠢确实恰到时机,信州的事情已经断了线索,但婺州城外的刺杀却给了他们新的线索,新的方向。 褚平此时也适时插话道:“我已经派人去婺州查探,已经有了一点线索,顺着这个查下去,相信查到幕后凶手只是时间问题。” 魏朝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平叔已经插手进去,那自己就不必担心了,那个幕后人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宋棯安更是暗暗发誓,等抓到信州案的凶手,他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为那些死去的孩子报仇。 看着师兄和二哥各有思索,周嘉慢慢垂下了眼睛…… 第48章 处置 宋子殷却还是有事情要说,他不动声色递给了褚平一个眼色,示意他开口,褚平无奈一笑,咳嗽一声唤回众人的心思。 “既然说到婺州城外的刺杀了,那咱们再来说说白驹和白芨的事情,关于他们的处置呢,这次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发话了,你们自己觉得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此话一出,魏朝阳和宋棯安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这才是今天真正的考核吧! 魏朝阳垂了垂眼睛,思索了一下率先开口:“白驹、白芨、苏叶虽然擅作主张,闯下大祸,但请二叔和平叔看在他们拼命护主的份上饶他们一命,至于处置,不如就各打五十大板,发到庄子上?” 褚平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朝阳这般处置确实不错,白驹、白芨、苏叶虽然做事确实不对,但多年来他们对嘉阳确实忠心耿耿,若是直接处死恐怕也会凉了那些影卫的心,但若是轻易揭过,对婺州城外活着的影卫也没法交代。 五十大板不轻,虽然可以留他们一命,但伤筋动骨是肯定的,这三个人怕是这一年都别想动武了。 最后发到庄子上也算是对他们的体恤,既可以让他们好好养伤,显得嘉阳不是那么凉薄,又是变相的贬斥,可以给后面的影卫提个醒,无论和主子们关系怎么样,做错事都要受到惩罚,无一例外。 宋棯安却是有些不忍,昨天他刚刚回到嘉阳就打听过白芨的情况,他现在过得不太好,自从上次受伤后,由于没有及时用药,他的伤势一直未能痊愈,若是此次再受刑,就算要不了他一条命,但半条命肯定是没了。 他想要开口向褚平求情,但猛然想到魏朝阳劝他的话,宋棯安忙把口中的话咽了回去,闷闷道:“我和师兄的想法一样。” 宋子殷瞄了儿子一眼,哪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禁有些无奈,自己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软。 这可不是一个上位者该有的,看来这次他一定得想办法把这个弱点给纠过来。 褚平假装没有听到宋棯安语气里面的不欢快,严肃道:“如果没有其他意见就这么处置了啊?” 周嘉忙摇了摇头,虽然她也不懂得什么御下手段,但赏罚分明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做错了事,就得接受惩罚,她对此别无二话。 褚平环视了一圈沉闷的氛围,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退了一步:“白驹、白芨、苏叶在婺州城外犯下大错,但看在他们忠心护主的份上,行三十板,结束后发到庄子上。” 这是最后的结果了,宋棯安脸上顿时放松下来,三十大板已经很不错了,只是皮肉伤,稍稍养养就好了,到时候他配一些金疮药给白芨他们带上就行。 他感激地瞧了魏朝阳一眼,朝阳说的没错,如果他们不求情的话,平叔他们反而会心软,从轻处罚。 若是求情的话,怕是会火上浇油,最后这件事闹到最后,受苦的还是白芨。 褚平把宋棯安和周嘉脸上的放松看得一清二楚,瞟了一眼旁边的宋子殷,褚平叹了口气,还是他神机妙算,算的是一丁点不差。 不过大抵父亲都拧不过儿女,若不是怕小安他们太过伤心,以他的脾气,这次白驹白芨绝不会像这样轻轻放过。 这件事也算是过去了,褚平看着三人神思不属,想着今日想做的事,想谈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便挥手让他们撤了。 三人离开后,褚平这才慢吞吞端起面前的茶杯,一仰而下,惹得宋子殷向他投来嫌弃的目光。褚平心中暗笑,宋子殷也就这点了,每次都自持君子,宁愿自己心里不舒服也不愿意说出口纠正他…… 褚平又挑衅般的瞄了一眼宋子殷,然后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下。 宋子殷实在忍不住,一把夺过褚平手中的茶壶放在自己面前,语气带着些抱怨:“行了啊你,我一壶好茶全都让你糟蹋完了。” 说完他动作优雅地捧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再慢慢地饮上一口,充分向褚平演示什么才叫品茶。 褚平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没想到宋子殷面居然和他装糊涂,褚平忍不住嗤笑一声,他的目光投向门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宋子殷的伪装:“你可不要和我装糊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有话就直说,我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宋子殷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放下自己的茶杯,望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在褚平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宋子殷终于开了口:“我觉得,小安还是留在嘉阳比较好!” 这是觉得他教的不好了,褚平心头顿时不服,不过他还是记得自己刚才说过不发脾气的话,只能怏怏靠在座椅上,用语言威胁:“我会把今天的事告诉青玉的。” 宋子殷的脸上果然变了变,自己那位好友自己是知道的,自傲地紧,也护犊子护地紧,特别是对这个唯一的徒弟宋棯安,别说外人,就是他这个亲生父亲说一句不好的话,青玉立马就不高兴了。 上次自己只是教训了小安几句,青玉果断带着小安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走就走两年。 期间除了寥寥几封信,连人影都找不见,这次他哪敢再说。 扫了褚平一眼,宋子殷终于认输:“青玉这次打算什么时候走?” 希望不要太快,为了留住青玉,宋子殷这次可是花了大成本从滇南那边挖出一颗百年血芝,这才留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曹珏。 但过了这么长时间,血芝应该研究得差不多了,若是在知道小安回来的消息,怕是会迫不及待离开,宋子殷有些头疼。 不提宋子殷如何想,宋棯安倒是想要去庄子上看看自己的师父,但嘉阳的大门还没有出,就被褚平给揪了回来,言外之意只有一个,就是你师父在潜心研究,不便打扰。 逃跑的计划失败,宋棯安只好和周嘉开启了苦哈哈的训练生涯,至于魏朝阳,没有加练的他又回归了以前悠闲的生活,不时还作为监督者来监督两位师弟师妹的训练。 白驹、白芨、苏叶的刑罚已经结束,魏朝阳陪着宋棯安将他们送上去庄子的马车,眸色渐深。 也是这夜,魏朝阳屏退下人,独自坐在幽深的寝室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十七端着热茶小心翼翼靠近:“公子,天晚了,该歇息了!” 这句话似乎终于唤回了魏朝阳的思绪,只是他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十七才听到自家公子幽幽开口道:“婺州刺杀,我的行踪……是谁透露出来的?是魏明,还是周莫?” 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十七冷汗直流,这个时候任何狡辩都已经没了意义。 十七不再言语,只是跪在地上磕头认罪,即使这样,他也不肯说出幕后主使。 魏朝阳见状幽幽叹了一口气:“十七,你跟了我八年,为什么还是不懂呢?” 十七固执地抬起头来:“公子别怪各位堂主心急,这次掌门想要二公子久留嘉阳,这意思已经很明了了,公子再不行动……” “十七!” 魏朝阳厉声喝止他接下来的话,随即闭上眼睛苦笑:“看来是两个都参与了”,他瞥向丝毫不知错的十七,讽刺道:“你们能想出借刀杀人这一招,也真是用心良苦!” 这话明显带着怒气,十七更不敢答话了,只是他心中尚有不服,对魏朝阳的话也不以为意。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公子前途有望,牺牲一两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自古登上大位者,哪个手上没沾点血? 魏朝阳也知道自己说不动他们,只能冷冷道:“我和棯安是公平竞争,我们两个,谁都不会在背后耍手段,若是在有下次,你也不必过来见我了。” 这话有些重了,但十七听闻此话心中却是大喜,公子不追究他们的罪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上次的劝说有效了:“公子放心,这件事天衣无缝,绝对没有任何人发现……” 他悄悄去了一眼魏朝阳的脸色,再接再厉劝道:“掌门之外本来就应当是公子的,明明是……”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自从师父死后,人人都这样说。 魏朝阳还清晰地记得在师父的葬礼上,那些所谓的叔伯用着可怜或者怜悯的眼光看着他和周嘉,话里话外指责二叔狼子野心。 当然,这话在二叔面前他们自然是不敢说的,只能到他面前发发牢骚。 其实魏朝阳知道他们在可惜什么,嘉阳派虽然以他师父为大,但貌似所有人都忘了,嘉阳派原是二叔和三叔一起建立的,当时他师父并没有加入。 只是到后来师父带着武林盟残余势力投靠二叔,三人结拜,二叔退位让贤,这才成全了他师父的掌门之名。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忘了,这位置,其实本该是宋棯安的。 第49章 顾童来访 第一章 十七还在那继续劝道:“两位堂主也是担心公子安危……” 魏朝阳心中冷笑,担心他,那可不一定吧。自从师父离世后,二叔上位,师父遗留下来的势力渐渐被削弱,如今在居堂主位的,也只剩下魏明和周莫两人。 这些年来,宋棯安不在府内,他们想要动手也无从下手,自然安分守己。 现在宋棯安回来,他们立马原形毕露,急不可耐,这副恶心的样子真让魏朝阳反胃。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两位对他师父忠心耿耿。 就算他们犯下大错,看在师父的面子上,魏朝阳也硬不下心去对付他们。 “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次了”。 魏朝阳闭了闭眼,这是他最后一次替他们处理这些子烂事,若是再有一次,无论什么理由,他绝不会再插手。 似乎想到什么,魏朝阳的脸色巨变,他倏然睁开眼睛:“这件事白驹是不是也知道?不,不是知道,他根本就是故意……” 故意忽悠白芨和苏叶发现异常不汇报,故意让敌人趁虚而入…… 这一下所有的事情都通了,魏朝阳本来很是疑惑,白驹白芨和苏叶三个人怎么可能都这么胆大包天、自作主张,但如果是白驹阻止了他们汇报,那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 白驹既是白芨和苏叶的大师兄,又是他的亲信,白驹的话就代表他的话,白芨和苏叶自然不会怀疑。 至于事后两人为什么不说,也很好说通,如果罪责全系在白驹一人身上,他又有如此心思,几乎就是死路一条了,而且会死得很惨。 看着十七的脸色,魏朝阳觉得自己的猜测已是八九不离十了,他不禁冷笑一声,若是这事说出去,谁肯相信他没有插手呢? 误以为魏朝阳唯恐事情暴露,十七鼓起勇气安慰道:“公子放心,白驹不会说出去的,没有人会知道的。” 又是这种话,魏朝阳最讨厌的,便是这些人自以为聪明的嘴脸,殊不知落到他眼中,这些蠢招简直愚不可及。 “没有人会知道?” 魏朝阳冷笑:“小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性命都险些丢了。三叔向来视他为眼珠子,这次却毫无行动,我不相信他没有得到消息……” 魏朝阳恨不得把这群蠢货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但是他不能。 一想到白驹要面临的下场,魏朝阳就觉得心痛难忍。 “公子……” 不知过了许久,门外传来十九的声音,魏朝阳这才漠然回首,他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十九目不斜视走了进来,低声回禀:“公子,刚刚传来消息,白驹坐的马车跌下了山崖,怕是……” 猜测成真,魏朝阳不由一阵心痛,白驹随着他多年,名为主仆,实为亲人。 魏朝阳也知道,白驹落得这个下场,完全是他自己心术不正、咎由自取,但魏朝阳更知道,白驹这样做,是为了他。 “好好安葬!” 魏朝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漠,他觑了一眼已经冷汗直冒的十七,心中不免心中嗤笑一声。 这么多年来,仗着二叔对他的愧疚,自己手底下这些人的心是越来越大,刚开始只是小打小闹。但现在他们居然把手伸到了小安的头上,也难怪三叔会忍不住出手。 魏朝阳无比自责,白驹有这个心思的时候他没有出手阻止,如今因此丧命,他是要占很大一部分责任。 这次三叔算是给他留了面子,只是让白驹“意外”而亡,若是这件事大张旗鼓闹出来,他怕是也没脸在嘉阳待下去了。 想到这,魏朝阳的语气越发冷冽:“我不管你们和那边有什么联系,从现在开始,都给我断干净。” 见公子真的生气了,十七和十九只能依言称是,但魏朝阳瞥了一眼明显不服的十七,满心失望。 “行了,十九留下,十七,你先出去!” 魏朝阳发话,十七不得不从,只是再临走之时,他愤恨地瞪了一眼旁边的十九,都是这个人,自从他来了公子身边,没过多久公子就开始厌弃他,若是让他找到机会,他一定…… 待十七退出屋外,魏朝阳这才皱起眉头:“这段时间,嘉阳没出什么事吧?” 这次回来,他明显感觉派内的守卫森严了不少,甚至连宋棯安想要到庄子上都被平叔阻止。魏朝阳隐隐感觉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公子,南边来信了!” 果然,十九一开口就给魏朝阳丢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魏朝阳眼中浮现些许厌恶,看着十九呈上来的信封,他有些头痛地抚了抚脑袋:“说了什么?” 十九瞧了一眼公子的脸色,这才打开崭新的信封,抽出里面的信过了一眼,把内容翻译过来:“南边来人,不日到嘉阳,望公子配合,信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只是……” 十九蹙着眉头:“来的人姓李,据说是李家的后人。” 魏朝阳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险些失了态。 天下谁人不知,李家乃是宋家的灭门凶手之一,当年二叔得势后,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家人报仇雪恨,为此不惜手染无辜者的鲜血,也要李家承受与宋家同样的痛苦。 如今南边居然派一个所谓李家后人来此,这不是找死吗? 随即魏朝阳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南边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派这样的人过来?难道……南边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对嘉阳派先行出手? 一瞬间所有不好的想法在魏朝阳的脑中浮现。 “这件事不用管,等人来了再说。”魏朝阳揉了揉额头,决定先不理会这件事,等人到了再说。 十九看着魏朝阳明显不太好的脸色,终究还是开了口:“公子既然不想和他们接触,又何必 收他们信笺,直接不管不就好了?” 魏朝阳苦笑一声,他哪里有选择的余地,若是他有选择的权力,他巴不得离南边那群人千里万里…… 但这些话,他又岂能和什么都不知情的十九说。 特别是看到那封信,魏朝阳只感觉心浮气躁,他挥了挥手让十九下去,然后独自一人在黑夜中思索着对局。 待一个月的加练生活结束,周嘉从来没有感觉到阳光如此美好。 宋子殷这段时间很忙,没有时间管束她,褚平忙着宋子殷交给他的任务——劝曹珏多留一段时间,已经焦头烂额,自然也没有时间管她。 周嘉心里暗笑,趁着这个机会,她可以出去好好玩一场了。 只是还没有等她出门,就听到身边的侍女琥珀面带犹豫之色进来,口中支支吾吾说着府外有人找,周嘉觉得万分奇怪,她的朋友不多,谁会来找她呢? “那位公子拿着大公子的令牌,说自己叫顾童……” 琥珀暗自嘀咕,那位公子真是执拗,让他进府他不进,偏偏要等着小姐出去见他,真是怪人。 周嘉心头一跳,顾童? 顾童怎么过来找她,上次二叔说顾家的事已经有了些进展,不日就可以洗脱顾童的嫌疑了。但此时顾童来这里找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周嘉心中焦急,迫不及待跑了出去,回头还不忘叮嘱琥珀给师兄和二哥说一声,这才冲出府外。 果然就看到了顾童。 和第一次见面一样,顾童蓬头垢面出现在周嘉面前,不,应该说,顾童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加憔悴了,他的脸上满是颓废之色,看到周嘉过来,顾童再也撑不住,摇摇欲坠。 周嘉连忙上去扶起他,只感到顾童的眼泪润湿了她的肩膀:“周嘉,应儿死了,我没有弟弟了,周嘉,我没有害我爹,真的不是我……” 这断断续续的话让周嘉心疼不已,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个够。 等到顾童的声音消失,周嘉感到一阵重力压下,这才发现顾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昏睡过去。 废了很大的气力,周嘉终于安置好了顾童,姗姗来迟的宋棯安和魏朝阳也是满头疑惑,顾童的事他们嘉阳也有插手,事情已经向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顾童现在回来嘉阳找周嘉? 魏朝阳倒是有些理解,顾童恐怕是在婺州呆不下了。 他比宋棯安和周嘉的消息要灵通很多,听说有顾庆源的旧属借着此事到婺州别院逼迫顾童自裁。 虽然这些他有出手帮忙解决,但流言蜚语他是没办法阻止的,顾童看来是已经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此时无处可去,所以想要来嘉阳避避。 他叹了一口气,派人好生照顾顾童,这才对着宋棯安说明目前顾童的处境。 宋棯安听后更是唏嘘不已,他本来就是心软之人,又受了顾童恩情,自然对顾童的心疼更上一层。 宋子殷和褚平早就收到了消息,毕竟顾童一直在他们的关注之中,从顾童出发的时候嘉阳就派人一路护着他北上,他这才能有惊无险地安全来到嘉阳。 此时听到顾童已经到达的消息,宋子殷也没有因为他的失礼而不快,反而命人把顾童的招待规格提高了一倍不止,连褚平都笑称他们嘉阳看来又要多一个弟子了。 第50章 来客 但这些顾童统统不知道,他太累了,从顾家出事到现在,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就连在嘉阳,即使已经知道自己很安全了,顾童还是不断从噩梦中被惊醒。 他又梦到许多人堵在别院口口声声指责他“弑父”“不配活在世上”…… 那段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顾童已经不想再想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捂着耳朵躲在屋子里,他仍然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的谩骂;他不敢出门,因为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石头会打在他的头上,让他头破血流;他甚至开始思考,我为什么要活着,我为什么不干脆像他们说的那样,死了算了…… 但他最后还是活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怕死,亦或者他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微微有些清醒的顾童这才恍然自己已经到了嘉阳,想到自己如此失礼,顾童心中万分不好意思,他挣扎着想要下床想要先拜访宋掌门,被闻讯赶来的宋棯安好声好气劝了回去。 但这也让顾童感到更加羞愧,他知道嘉阳那么厉害,一定已经知道他的那些事,但他们还是让他进了府,还让他好好休养…… 宋棯安倒是不知道顾童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看着顾童脸上的伤痕心里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宋棯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拿出药膏给顾童的伤口涂抹。 被人骂的时候,顾童没有哭,被人扔石头的时候,顾童也没有哭,但感受清凉的药膏缓解了脸上的疼痛,顾童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怎么了?” 宋棯安有些慌了,他赶忙拿出手帕,替顾童擦拭脸上的泪滴。他知道顾童委屈,谁碰到这种事心里都不好受。 但他越擦顾童就哭得越厉害,最后宋棯安只好把手帕塞到顾童手中,他随手拉过来一个坐凳坐下,耐心道:“怎么了?不怕,有什么事给二哥说,二哥给你作主。” 顾童听此哭得更厉害了,他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宋……二哥,真的……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 宋棯安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二哥相信你。”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一个简单的动作,但这也极大安慰了顾童,他慢慢停止了抽泣,情绪也稳定下来。 看着手上已经近乎湿透的手帕,顾童更加不好意思,他缩了缩自己的手,想要把帕子藏起来,等洗干净再还给宋棯安。 宋棯安只是一笑,他伸手抽过帕子,笑道:“你好歹也叫我一声二哥,也算是我弟弟了,在这里不用客气,当成自己的家的就行。” 顾童正待说些什么,忽然眼睛一亮,他看到周嘉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从门口溜了进来。 周嘉被发现也不尴尬,索性直接走到顾童面前:“顾童,怎么样,好点了吗?” 说着她就注意到了顾童脸上的泪痕,讶异道:“顾童,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被周嘉这么一问,顾童越发不好意思,他赶紧拿手擦了擦脸,这才转头强行扯着笑脸叫了一声周嘉的名字。 周嘉却是看不得顾童这么强颜欢笑的样子,她内心越发愤怒,但是对着顾童,她也不好再表现出来惹顾童再伤心,只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给顾童讲了几件分开后遇到的趣事。 只要不提到顾府的事,顾童的情绪就会好很多,他不知不觉被周嘉的话语带了进去,在意识到周嘉在想方设法逗他笑,顾童不自觉笑了出来,他终于感到了片刻的轻松。 宋棯安瞅着周嘉一个人完全可以开导顾童,就趁着他们两个不注意悄悄退出了门外,然后就看见了已经在门外的魏朝阳。 魏朝阳其实比周嘉来的稍迟了点,他眼睁睁看着周嘉进去,心里就知道,顾童已经不需要他安慰了。 此时看到宋棯安出来,魏朝阳稍稍问了几句顾童的状况,就没有再说话了。 宋棯安瞧了他一眼,终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已经彻底弄不清楚魏朝阳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这段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也想清楚了,朝阳和周嘉的事情急不来,得慢慢筹谋。 周嘉看着顾童一直盯着二哥的身影,一下就明白了,她试探性地问道:“顾童,你是不是有事找二哥帮忙?” 顾童犹豫了一下,但想到朋友之间还是要坦诚相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有些羞愧,其实嘉阳派已经帮了他很多次了,本来救命之恩他口口声声说不用还的,结果却还是厚着脸皮让嘉阳帮了他一次又一次。 周嘉略一想便明白了顾童的顾忌,她伸手戳了戳顾童,笑嘻嘻道:“那你告诉我吧,什么忙,说不定我也可以帮你呢?” 说着她便想起了顾童被冤枉的事,连忙说道:“你的事情我师叔已经帮着查了,等有了消息我告诉你!” 顾童摇了摇头:“不是这件事”,他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周嘉,我想了解一下关于我父亲和我母亲的一些事,不知道你们嘉阳有没有这些记载或者……或者宋掌门会不会知道一些?” “啊?” 周嘉卡壳了,别的事情她还能帮上忙,顾童父母的事情她确实知道的不多。 但很快周嘉就想到了办法:“嗯,关于你们顾家的记载我确实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关于你父母的……” 顾童有些失落,他现在已经不想知道自己被诬陷的事了,他只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真的像那些人说的那样,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杀死的? “不过,我师兄掌管这些,他一定知道。” 说完这句话的周嘉就看到沮丧的顾童似乎一下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周嘉顿时升起一股豪气来,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觉得这么需要呢。 伸手拍了拍顾童的肩膀,周嘉信誓旦旦承诺:“放心,若是没有记载,我就带你去找我平叔,他肯定知道。” 褚平? 顾童的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褚平是和宋子殷共同建立嘉阳的人,宋子殷知道的事,褚平也一定知道。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掀开被子迫不及待地想和周嘉一起去。 但周嘉肯定不能同意,二哥说顾童的身体因为不眠不休长期跋涉,所以有些虚弱,最好能好好休养几天。 此时看到顾童这么着急,周嘉只好暂时安抚他:“这样吧,我把你的事情先给我师兄说一下,让他找找有关的记录,这找也需要时间嘛。” 她向顾童保障:“明天,不管明天有没有结果,明天我一定带你去找我师兄,但今天你必须要好好休息,养好精神。” 看着坚定的周嘉,顾童只好先同意,他目送着周嘉出去,这才重现躺回床上。 只是,虽然床铺很是柔弱,香炉里面还点着宋棯安为他配制的安神香,但顾童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热切期盼着明天的到来,也害怕明天的到来。 周嘉说话算数,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顾童找了魏朝阳,此时魏朝阳已经被宋棯安强制推到了药庐。 “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就算为了顾童的事,也不至于整晚不睡去查资料吧……” 听着宋棯安絮絮叨叨的话,魏朝阳无奈地笑了笑。 他正想说些什么,就感觉头上一痛,虽然只是轻微的一阵痛感,但魏朝阳瞥了一眼宋棯安手中细长的银针,默默咽下了口中的话,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宋棯安冷笑一声,也不管魏朝阳心里怎么想,算了算时辰也差不多了,他迅速将他身上的毫针拔了出来,这才问道:“我听说你大早就去找了平叔,怎么,顾童的是有眉目了?” 魏朝阳抬头瞧着宋棯安确实已经消气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其实他昨天晚上纯粹是睡不着,又想到周嘉拜托他的事,索性让十七在集文阁点了灯,去查阅关于顾家的记载。 不过资料记载并不全,反而旧病复发,把自己折腾到药庐了。 他天一亮就去找了平叔,但是一想到自己刚才了解到的那些消息,魏朝阳捏了捏额角,他现在非常头疼该怎么告诉顾童。 宋棯安正在给魏朝阳抓药,抬头就靠周嘉兴冲冲带着顾童闯了进来,口中大喊:“师兄,二哥,我把顾童带来了!” 人带来了,看来事情也必须要讲了,魏朝阳瞥了一眼周嘉:“嘉嘉,你先出去!” 周嘉知道有些事情她不适合听,特别是这种涉及别人父母私事,她自然别无二话,转头就想出去。 但顾童忽然拉住了她,语气坚定:“周嘉不用出去,她可以听。” 然后他看向旁边拿着药材准备出去的宋棯安,脸上的神情更加坚定:“二哥也不用走。” “你确定?” 魏朝阳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顾童,毕竟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略一思索,魏朝阳便明白过来,这件事宋棯安和周嘉早晚也会知道的,现在避开顶多是掩耳盗铃,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既然顾童已经想明白了,他也不再阻止。 第51章 真相 魏朝阳缓了缓,从胸口掏出一张纸递给顾童:“我在嘉阳的记载中查到有些关于你母亲的事,不过因为年代久远,很多细节都不太清楚,你先看,我可以给你补充。” 顾童迫不及待打开那张纸,只见那张纸上简简单单地写着几句话:陈幺娘,生年不详,苏州行商之幼女,元封十三年与顾庆源有染,此后十年先后育有三子一女,成平元年被接入顾府,此后两子一女先后死亡,留有一子。成平六年死亡,为顾庆源所杀,原因不明。 这一张薄薄的纸张,记载着一个女子从生到死的一生。 “你娘原名陈幺娘,原本是苏州一家富商的幼女,十五岁那年外出游玩,偶然遇到当时在苏州办事的你父亲,后来两个人,咳,就发生了……关系……” 魏朝阳抬头瞧了一眼顾童,接着道: “但你父亲你也是知道的,他并没有给你娘名分的打算,当时只是用言语安抚住了你娘。后来你娘因为未婚先孕被赶出了家门,无处可去,只好接受了你父亲的馈赠,在苏州一所宅子里做了他的外室。此后数十年,你娘先后和你父亲有过三子一女,包括你。” 顾童有点震惊,这些他都不知道。 “后来你父亲在雁山安定下来以后就把不那么接回了顾府,但除了你,你其他哥哥和姐姐在顾府都相继遇到了意外,你娘备受打击,所以终日郁郁寡欢,但可以查到的是,她从来没有得过疯病……” 三子一女? 顾童喃喃重复到,这是顾童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幼时他和母亲聚少离多,印象自然没有多清晰,只隐隐记得母亲口中一直念叨“信儿”这个名字,后来乳母告诉他,“信儿”是他的哥哥,因为一个意外死了,母亲受不住打击,所以才疯了。 所以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每次见母亲她的精神总是不太好,一看到父亲也总是大吵大嚷,像疯了一样。 可是原来,母亲的疯病是被顾府的人给传出来的,是他自己臆想的。 她从来没有疯…… 顾童终于恍惚记得,记忆中母亲对他又打又推的时候,他总能看着门外的父亲眼神阴沉,似乎在想些什么。 也只有父亲在场的时候,母亲才会表现地那么激动和失控…… 但那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发觉呢? 顾童的眼泪慢慢落了下来,透湿了纸张。 他没有擦自己的眼泪,只是低下头用哽咽的话道:“师兄接着说吧,我没事,我就是想知道,爹他,为什么要杀了我娘?” 周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顾童,只能慢慢挪到他身边,她手中攥着帕子,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该不该递给顾童,只能在那里犹豫着。 宋棯安尽量不发出声音,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静地站在旁边听着。 “具体原因不知道,不过……” 魏朝阳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似乎是你父亲想将你娘送给什么人,然后你娘拼死不从,所以……两人争执之下,你娘就被杀了。” 这个原因是经过魏朝阳再三确认过的,他本来不想说的,毕竟当时他听到这个事的时候简直惊呆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像顾庆源那样无耻的人。他现在甚至觉得顾庆源落得这个下场,真是一点都不冤。 顾童显然也已经被惊呆了,他的眼中透露着不可置信,他万万没想到是这么荒谬的理由,他心里清楚,嘉阳派没有骗他的理由,从魏朝阳口中说出来的话,绝对是可信的。 原来是真的,父亲真的杀了娘,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 顾童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他心中那个伟岸的父亲形象此时也轰然倒塌。 其实,他也曾将以作为顾庆源的儿子为荣,毕竟虽然知道父亲德行有亏,但当时小小的顾童还不能理解世人的评判,毕竟在他心里,父亲是个干大事的人,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纵然私德方面有些问题,但也无关大雅。 但这时,顾童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彻彻底底,如果一个人连与自己有过四个孩子的女人都能送人的话,那已经不是德行有亏了. 如果这不是自己的父亲,顾童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压根就不配做人…… 宋棯安已经不知道在何时悄悄推着魏朝阳悄无声息地出了药庐,他知道这种情况他和魏朝阳已经不适合待在那里了。 周嘉倒是也想走,但宋棯安用眼神示意她留了下来,毕竟顾童这种状态还是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开导开导他。 周嘉看向呆呆站在原地的顾童,有些于心不忍,她呐呐开口唤了一声:“顾童……” 这一声唤醒了顾童的神智,他的眼泪马上向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这让周嘉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站在那里等着顾童发泄情绪。 宋棯安站在外面瞄了一眼药庐,这才忍不住说道:“江湖上怎么还有这种败类,顾庆源好歹也是一介庄主,做的事怎么如此上不得……台面。” 魏朝阳点了点头,眼中的鄙夷不言而喻,如果这个人不是顾童的父亲,他绝对会不顾仪态地破口大骂。 不过看在顾童的份上,他还是给顾庆源留了些面子,话没有说的那么重,否则他难道要告诉顾童他父亲从一开始就在骗他娘的,从最初的相遇到最后的死亡? 有用的时候甜言蜜语,一旦无用就弃之如敝屣。 魏朝阳说不出口,他觉得顾童也接受不了。 药庐只剩下周嘉一人,顾童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哽咽道:“我那时候还相信他们说的,相信她是疯子,我还那么相信我爹,他们说她病死了,我就相信她病死了,原来都是骗我的……” 周嘉虽然神色震惊,但还是及时递上手中的帕子:“没事的,你娘那么爱你,肯定也不希望你难过的……” “不是的,不是的”,顾童连连摇头:“我那时候不懂事,有的时候还觉得有这样的娘感到羞耻,总是对着她发脾气。我还贪玩,每次她想见我,我都找各种理由推脱,就是不去”。 顾童忽然一把抓住周嘉的手臂,似乎像是说给周嘉,又是说给自己:“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对吧?” 但显然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顾童仰起脸,试图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但汹涌而来的泪意还是忍不住让他发生一声痛苦的嘶吼,他的口中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顾童用的力气不小,周嘉只感觉手臂传来一阵疼痛。 她忍着痛没有吭声,反而直接坐在地上,默默陪着顾童,一直等到顾童终于哭累了,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她这才慢慢掰开顾童的手,看着手臂上有些暗紫的道印,周嘉无奈地叹息一声。 顾童就这样在嘉阳住了下来,自从这天之后,他没有再提及有关顾家的事情,似乎连对自己的污蔑也不关心了,只是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除了和周嘉在一起的时候有些笑意之外,其余时间不是在发呆,就是自己一个人独自呆在房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嘉心里很是焦急,但她知道这个时候除了顾童自己走出来,没有人能够帮助他,所幸在周嘉的催促下,不过十多天,嘉阳派对顾家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 “听说是那个月娘和银桑联合在一起想要害你的父亲,那个月娘自己行事不端,又被你父亲发现,所以索性就趁着你父亲受伤的时候给他下了药,这才导致他昏迷不醒。至于银桑,她懂点医术,所以月娘向她求助的时候她就帮了忙。现在你们顾家也已经发了诏令,证明了你的清白”。 周嘉迫不及待告诉顾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药庐里面独自一个人分辨着各种药材,此时和在婺州那时候比,顾童已经进步太多了,他已经可以通过气味、形状等分别各种药材。听到周嘉兴奋地给他报告这个喜讯,顾童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轻轻苦笑一声,显然不是对自己沉冤得雪的事情很有兴趣。 周嘉看不得顾童这幅郁郁寡欢的样子,她觉得顾童把各种情绪都压在心底,总有一天迟早会出事的。她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没有过问顾童的意思,周嘉强制把顾童拉出药庐:“哎呀,都这么多天了,你天天泡在药庐,浑身都是药味,难闻死了”。 她皱着眉头扇了扇自己鼻头的空气:“这样吧,今天你沉冤得雪,这么好的事情自然得庆祝一下,你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玩玩……” “有吗?” 顾童狐疑,他低头嗅了嗅,只觉得药庐内的药材味道怎么闻怎么亲切,一点都不难闻。 经过这么多事情,顾童的性子已经彻底沉稳下来,在宋棯安的倾囊相授之下,顾童已经沉迷医术不可自拔,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感到自己活着还是有用的。 第52章 出门 在顾童心里,他厚着脸皮住在嘉阳已经很麻烦人家了,再给人家添麻烦就更不懂事了,即使宋棯安再三叮嘱他可以把嘉阳当成自己家,但顾童知道,这是客气话,他不能当真。 所以在嘉阳派期间,顾童轻易不出门,除了卧室就是药庐,二点一线。 即使有时候挨不住周嘉的央求,也只是作为周嘉的玩伴,尽量不出府。 “有的有的”,周嘉见顾童还是很不情愿的样子,忙道:“换身衣服,我带你去慈光寺,这是我们这最灵的寺庙了,我带你去给你娘祈福。你想想啊,如果你娘在天之灵,知道你受了这么大委屈,还不得日日吊着心,你在庙里给她点一盏长明灯,然后把你沉冤得雪的喜讯给她说一声,也让你娘放心放心。” 提到自己的母亲,顾童的眼睛终于有了波动,是啊,这么久了,他还没有给娘上炷香,告诉她自己现在过得很好。 再看向旁边这些天怕自己想不开,总是想尽办法来替自己开解的周嘉,顾童心里有些微微涩意,这次,他不忍拂了周嘉的好意,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好,我们一起去慈光寺”。 周嘉心中雀跃不已,不枉费她花了这么长时间开导顾童,如今顾童终于有了反应。但她面上不显,只是矜持地连连催促顾童赶紧行动,自己则欢天喜地去布置出门的事情。 此时宋棯安正在替魏朝阳诊脉,经过这么多天的针灸和调养,魏朝阳的身子终于恢复地差不多了。两人谈话间,不觉提到顾童的事情。 “你说,顾庆源的事情真的这么简单?” 宋棯安带着疑惑率先开口,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是感觉顾家提供的证据,确实可以证明银桑和月娘合谋不诡,利用顾童对银桑的信任和对母亲的愧疚,在暗室种植石菖蒲,而且在这期间,顾童长期不在顾府,确实是不知情的。 但这未免有些太过简单了,宋棯安觉得此事透着猫腻,轰轰烈烈地来,莫名其妙地结束。 魏朝阳轻笑一声:“你觉得呢?” 随即魏朝阳就看到了宋棯安投过来有些谴责的眼光,似乎在怪他又卖关子。 魏朝阳意味深长地瞥了外面一眼:“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恐怕只有真正的凶手才知道,但我们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只要顾童洗清嫌疑,这件事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所以是要放过凶手了?” 宋棯安有些不满:“这个人心思缜密,而且他从一开始就把石菖蒲的地点选在了顾童房间里,再加上他安插的银桑,这目的岂不是很明确,他就是想把这件诬陷到完全无辜的顾童身上,他……” “小安”,魏朝阳叫住了发牢骚的宋棯安,提醒道:“我们嘉阳倒是可以往下面查,但这结果,可能就不是我们想看到的了”。 他看着还有些不明白的宋棯安,耐心解释道:“你想想,顾童已经身在局中,就算我们查出凶手,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顾童与这件事完全无关,毕竟人证物证都指向他。但现在,我们与对方各退一步,嘉阳不插手,对方则负责洗掉顾童身上的嫌疑,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至于顾庆源,凶手经此一遭,恐怕也不会再向他下手了。” 宋棯安这才体会到父亲的用意,诚如魏朝阳所说,如果不是为了他们和顾童的情义,恐怕这件事嘉阳也不会插手,此时这个结果确实最好了。 但是他一想到有这么一个危险的人潜伏在顾童身边,宋棯安就止不住为顾童感到担忧。 魏朝阳知道自己这位师弟心软,再加上这段时间和顾童的相处,自然更为顾童着想,所以才想要把这个凶手给揪出来。 只是苍蓝教的事情,作为嘉阳派的人确实不好插手,而且在嘉阳有意无意地推动下,顾童和嘉阳派的关系已经天下皆知,凶手应该不会这么傻,顶着得罪嘉阳派的压力再对顾童下手。 他宽慰宋棯安:“放心吧,只要这件事在这里结束,他应该不会再对顾童下手,毕竟凶手只是需要一个替罪羊,如今月娘成了这个替罪羊,这件事自然就过了。” 有些自己的猜测魏朝阳没有说出口,其实他怀疑这个凶手和月娘是有些关系的,否则有月娘这么一个好用的替罪羊,为什么还会大费周章诬陷到顾童身上。 除了和顾家有仇之外,据二叔得到的消息,这个人在一开始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替月娘推脱,所以即使月娘身在局中,但一开始却没有一个人怀疑她图谋不轨,都道她可能是被人利用的。 只是应儿死后,月娘又莫名其妙自杀,形势急转直下。 这件事本身就充满着诡异,令魏朝阳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凶手真正要保的,其实是应儿? 魏朝阳忽然想到了应儿的真实身份,他怀疑,凶手其实和应儿的生父有关,这样很多事情都能说得清了。 比如三年前应儿出生前,顾庆源的昏迷。 根据宋棯安的诊断,顾庆源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凶手为了保住应儿,才设计了顾庆源的昏迷,并顺手把这个罪责栽赃给了顾家最容易下手的顾童。 但他没想到三年后,顾童偶然间和嘉阳有了牵扯,这件事重新被挑起。 为了不让嘉阳派再查下去,凶手见好就收,及时收局…… 只是,还有一点魏朝阳想不明白,如果真是这样,当年他既然成功设计顾庆源昏迷,为什么不直接下手杀了他。 就算纵马设计失败,顾庆源没有死亡,此后月娘也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让顾庆源悄无声息地死去,凶手为什么不那么做? 难道,还是和以前想的一样,这个凶手也是顾府的人,顾庆源的死亡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利的利益纠葛? 魏朝阳感觉这一个小小的顾府都卧虎藏龙,看来苍蓝教果然是名副其实,内斗不止,也难怪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我自然知道,但我这不是怕有个万一嘛,顾童又那么单纯……哎,朝阳,朝阳!” 宋棯安眼睁睁看着本来还和自己谈话的魏朝阳说着思绪就飘了出去,不免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觉得怎么就没有人理解到他这种担忧呢? 在宋棯安的呼唤下,魏朝阳倒是回了神,看着染着怒气的宋棯安,他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宋棯安听后更为担忧,絮絮叨叨道:“顾童总是要回去的,有这么一个人在顾府,也太可怕了些。” 魏朝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看他那个兄长顾怜倒是个聪明人,下手也快,我想他应该也已经调查到应儿的真实身份了。就算我们不查,他也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凶手被抓到是迟早的事。”。 不得不说,这次这个顾怜确实出乎魏朝阳意料之外,经此一事,顾怜不但重重打击了顾询的势力,把顾家的势力彻底收拢在自己手中,又帮助顾童洗清了嫌疑,借机让嘉阳承了他的情,以后怕是不止顾童,连嘉阳派都要看在这件事的份上给他一两分薄面。 不过这也是顾童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了,魏朝阳私心想。 宋棯安听到这个“顾怜”这个名字倒是皱起了眉头,他不是对顾怜这个人有看法,只是通过对顾家局势的分析,这个顾怜明显是借着这件事和顾询打擂台,争权夺利。 即使最后他确实帮了很大的忙,但宋棯安很难对这种人提起好感来。不过他对事不对人,顾怜为人如何,宋棯安不清楚,所以也不妄下判断。 “嘉嘉呢?” 魏朝阳好几日都没有见到周嘉了,虽然知道因为顾童的事,周嘉这几天忙里忙外地想着各种方法开解顾童,但他这么被周嘉漠视还是头一次,此时见宋棯安已经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魏朝阳忍不住,装作不经意地顺嘴问了一句。 宋棯安这几天都在想顾童的事情,完全没有心思再管魏朝阳和周嘉的事,此时被魏朝阳这么一问,他这才反应过来:“她呀,这不是顾童沉冤得雪了吗,周嘉拉着他去寺庙祈福了。” 宋棯安故意把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只不过在“祈福”上面不仅模糊了字眼,还加重了语气。 魏朝阳听出了宋棯安语气中的揄揶,他眼神飘忽,故作不在意地轻咳一声。 犹豫了一瞬,魏朝阳鼓起勇气想问问周嘉祈福的事情,只见宋棯安以极快的速度背起药箱,一溜烟没影了。 魏朝阳的话被噎在口中,不上不下,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早点问的。 不过若是特意打听,魏朝阳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是一想到周嘉和顾童一起祈福的事情,顿时胃口全无,连觉都睡不着了。 此时顾童已经在周嘉的陪伴下给母亲点了一盏长明灯,看着熠熠生辉的灯火,顾童心里更加沉重,他不想回顾家,也不想面对那个称之为父亲的人,但他心里知道,如果他一直待在嘉阳,久而久之只能给嘉阳惹来闲言碎语。 天下之大,顾童第一次对自己的前路感到了迷惘。 第53章 发泄 顾童没有在这里多待,本来周嘉避开只是想让他可以和自己母亲说会心事,但顾童想了又想,除了报平安,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更没有脸开口,索性就离开了。 怀着沉重的心,顾童到了寺庙的后山,这是他和周嘉约定会合的地方。 那一声“周嘉”还未喊出口,周嘉就从假山后面跳了出来,出现在了顾童面前:“跟我来!” 顾童想问些什么,比如去哪,但周嘉显然一门心思带路,根本注意到顾童的欲言又止,顾童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周嘉不知道身后顾童的想法,她带着顾童左绕右绕,到了寺庙的后山都没有停下,一直走到荒无人烟的悬崖边。 “这是我的秘密之地”,周嘉一边介绍一边拉着顾童准备坐到悬崖边上。 这把顾童吓了一跳,他从上到下看去,悬崖深不见底,从上向下瞧,顾童只能感到深深的恐惧。 “哎呀,没事的,不会掉下去的”。 周嘉不以为然地一笑,然后极为熟练地坐在了悬崖边上,看得顾童胆战心惊。 看着顾童害怕的样子,周嘉也没有强求顾童一定要和她一样坐在悬崖边上。 “这里呢,是我发现的,平时也不会有人来,每当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我就会来这里”,周嘉来到了这里,顿时觉得身心轻松,她张开怀抱,闭上眼睛,感受微风拂过脸面,好像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被吹走了。 顾童只是刚开始有些害怕,此时听到周嘉这么一说,不禁心思一动。 他慢慢挪着坐在周嘉旁边,果然感觉豁然开朗。 只见面前是郁郁葱葱的群山,天地浩大,飞鸟徘徊,似乎俗世间的一切烦恼都不重要了,只有眼前的美景美轮美奂。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神清气爽,心胸开阔?” 周嘉睁开眼睛,笑盈盈看向顾童。 在周嘉的目光下,顾童无暇再看美景,他觉得再美好的景象都比不上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但随即他心里弥漫着悲伤,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和周嘉都不可能了,先不说周嘉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光是他们顾家那一遭子事,再加上嘉阳派对他恩重如山,他怎么有脸把周嘉拖到顾家的深渊中。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私生子,没名没分,怎么能配的上嘉阳派的大小姐? 不过随即顾童便笑了起来,其实这样也不错,在周嘉的心里,他从来都是她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顾童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没有把“喜欢周嘉”这句话说出口过。 “啊~” 周嘉忽然大喊一声,然后她转头看向顾童,鼓舞到:“你看,像我这么喊出去,心里所有的郁气都会消失不见的。” 顾童有些不好意思,在周嘉面前,他实在做不出这么粗鲁的行为,生怕给周嘉留下不好的印象。但看着周嘉催促的眼神,顾童最终还是拗不过周嘉,他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小小地发出一声喊叫。 “啊~” 周嘉又发出一声喊声,随即鼓励顾童:“像这样才行,只要喊出来,烦恼都会不见的!” 在周嘉的注视下,顾童想起自己这么多天经历的事情,心中酸涩不已,他终于不再控制自己,大声喊了出来。 声音回荡在山谷,久久没有消失,但顾童惊喜地发现,这招还真有用,他此时只感觉心中的委屈随着叫声走了,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畅快。 周嘉看着重新笑起来的顾童,得意一笑,她就说嘛,她的办法一定管用。 两人一来一往,山间不断回荡着他们的喊声,一直到终于喊不动了,顾童只感觉自己心情放松了很多,再也不受那些烦心事的侵扰。再想到这些天周嘉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顾童心里暖暖的,他正色道:“周嘉,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在我这么难过的时候在我身边陪着你,也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被顾童这么郑重道谢,周嘉有些不习惯:“哎呀,你别这样,你这样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咱们是朋友嘛,不需要这么客气的。” 也谢谢你一直把我当成朋友,顾童笑了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周嘉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氛围,特别是顾童看着她笑的样子,她心里总觉得很不舒服,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变了。 以前她和顾童一直打打闹闹,都没有这么客气过,现在忽然这么客气,让周嘉有一种她以后都不会和顾童这么亲近了。 “我们出来也不早了,不如回去吧”,周嘉现在只想逃离这种氛围,但她刚想起身,就被顾童一把抓住手臂:“周嘉,我现在还不想回去,你能不能再陪我待会儿。” 周嘉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她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看着顾童的眼睛:“顾童,如果你心里有什么烦恼,可以说给我听,虽然我可能确实帮不了你,但说出来两个人承担总比一个人压在心底好。” 顾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认真的周嘉,好像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在周嘉严肃的眼神中,顾童逃无可逃,他只好低着头,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周嘉,如果我说,我现在不希望看到我父亲醒过来,你是不是会觉得我这个人大逆不道,是不是会觉得我这个人特别不好……” 看着垂头丧气、迷茫不已的顾童,周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反问道:“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感受到顾童投过来的目光,周嘉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你知道的吧,我师父是嘉阳派的前任掌门魏霄,他是江湖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对内重情重义,对外奖惩有度……” 顾童虽然不知道周嘉为什么会说起已经过世的师父,但还是附和道:“魏大侠是江湖少有的英雄,江湖人人都很佩服他。” 周嘉淡淡一笑:“你也知道吧,我师父还是前任武林盟主周泽明唯一的徒弟,而我也姓周,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巧合吗?” 不等顾童回答,周嘉接着道:“听说,那位周盟主有一个后代……” 顾童这时有些明白了,他听闻江湖上传言说魏霄的小徒弟就是周家的后人,但是哥哥也说过,魏掌门死后,宋掌门曾经在江湖上否认“嘉阳派有周家后人”这一传言。 此时听到周嘉如此感悟,顾童难掩语气中的惊异:“难道你真的是?” “不是我”,周嘉断然否认:“说实话,我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现在多大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 她轻笑一声,笑容满是苦涩:“相对的,除了我清楚得知道自己不是他以外,我连自己的父母姓什么叫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周嘉的语气渐渐弱了下来:“你知道我师父为什么收我为徒吗,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当时江湖上很多人都在找这个周家后人,我师父呢,为了保护这个孩子,所以索性给年龄相仿的我起名周嘉,然后放出传言,说我就是周家后人。” 说着她自嘲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幸运,从一个不知名的孤女身份变成了嘉阳派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所以,他们都觉得,我应该感谢我师父。” 顾童很聪明地没有问周嘉话里的“他们”指的是谁,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最能伤到心的,只有家人了,他也很聪明地没有接周嘉的话,因为他知道此时的周嘉并不需要别人的附和。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除了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我也没有损失什么,还获得了别人做梦都得不到的富贵,还有两个宠爱自己的兄长……” 周嘉的语气沙哑起来:“但你也应该听说过,我二叔和周家的恩怨吧。因为周盟主的偏听偏信,错信小人,致使宋家全家被杀,只有我二叔侥幸逃了出来。所以,除了他和我师父还存在年少的情义之外,对于武林盟的一切和周家的一切,我二叔都深恶痛绝”。 一滴泪从周嘉的眼角滑落,顾童只看见她的眼睛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周嘉,只好在旁边默默聆听。 周嘉只是抽泣了一声,她顿了顿,平缓语气道:“但他却对我很好,许是知道我确实不是周家后人,所以他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宠爱,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为他委屈。” 她转头看向顾童,一字一句道:“我师父,那么一个人人称赞的大英雄,可是我却有些恨他,不是恨他把我当成了周家后人的挡箭牌,也不是恨他眼中无我。” 周嘉看着远方,苦笑道:“我只是觉得,他这样把一个周姓的女孩,堂而皇之放在我二叔面前,未免有些卑鄙了。他可有想过,我二叔看着这个面前和自己仇人一个姓氏的孩子,心里会如何难过,他也没有想过,我顶着周姓,又该如何面对我二叔?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恨他?” 说罢她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但大概不是周吧……” 第54章 恢复 顾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他一直以为周嘉在嘉阳派备受宠爱,应该什么烦恼都不会有,没想到她心里压着这么大一块石头。 此时顾童有点理解周嘉说两人有相像之处了,他们两个人,一样在自己的家族毫不起眼,即使外表看着花团锦簇,但其实受了委屈,也无处诉说。 更相似的是,自己的父亲和周嘉的师父都一样,别人会觉得他们应该对这些人千恩万谢。 比如自己,外人也许会觉得,即使父亲在品德上有些许瑕疵,但也养大了他,给了他优渥的生活,所以自己应该心怀感激,不能有丝毫不满。 再像周嘉,如果不是她把话说得这么透,而自己有相同的遭遇,他或许也会向普通人一样,认为周嘉不知满足、不知恩图报。 毕竟她获得了嘉阳派锦衣玉食的生活和尊贵的身份,就算魏掌门的做法有所指摘,但他那样一个正道的大侠,侠肝义胆,有情有义,就算这件事略有瑕疵,但为了保住自己师父唯一的骨血不惜背负如此骂名,也会引得人人称赞。 顾童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安慰周嘉,但不管什么话,他觉得都无法抚平周嘉内心的伤痛。 他绞尽脑汁,最后只能说道:“不需要自责的,周嘉,宋家灭门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就算你在场,也无法阻止这场覆灭,所以,你不需要对任何人内疚,更不需要自责……” 周嘉轻轻“嗯”了一声,她含着泪“噗嗤”一笑:“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所以说啊,不需要自责,就算你当时在场,你也没有能力阻止。所以呢,我们都不需要为自己没有能力阻止的事情后悔,做人嘛,无愧于心就好。” “嘉嘉”,顾童忽然觉得,自己不想放手了,即使前路艰难,如果周嘉对他有意,他也愿意去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但他又无比清楚,周嘉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周嘉有些愣住了,这还是顾童第一次叫她的乳名,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顾童:“怎么了?”说着自己倒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她觉得顾童的“嘉嘉”两字居然让她听出来些眷恋情深。 但心大的周嘉显然没有想到男女之情上,她只觉得自己真是长大了,开始自恋,连自己的好朋友都不放过。她抖了抖身子,语气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也这样叫我?” “没什么,我就是想这样叫叫,不行吗?” 顾童把周嘉的神情看在眼里,他爽朗一笑,大大方方道:“你既然不喜欢周这个姓氏,那我以后就叫你嘉嘉吧,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但是……” 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周嘉的乳名只有家人叫过,这还是第一次有外男这么叫她的名字,周嘉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看着结结巴巴的周嘉,顾童终于没有再打趣她,其实不止周嘉感到奇怪,顾童也觉得很不习惯,他只觉得这两个字轻轻拂过他的心底,让他更加舍不得放手。 他收起自己的心思,正色道:“周嘉,我以后不会自怨自艾了,我会努力学好本事……到时候,如果你不开心了,就来找我吧!” 怎么说到这里了? 第一次得到承诺的周嘉手足无措,她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只觉得,顾童这么好,以后嫁给他的人该有多幸福啊! 她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有一个女子将要嫁给顾童,她心里就很不舒服。但她不懂这是什么情感,只能归于顾童是自己的朋友,自己肯定会觉得,顾童哪哪都好,没有人能够配上他。 甩了甩自己脑海中涌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周嘉故作镇定道:“不如咱们回家吧,我二叔他们还特意做了很丰盛的晚宴,打算给你庆祝呢!” 周嘉没有说,这场晚宴其实是她央求二叔给准备的,她觉得,如果自己作为顾童,经历了这么大的冤屈,如今扬眉吐气,真相大白,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为自己庆祝,自己心里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的。 而且她觉得顾童也需要这样一场庆祝,来庆祝自己沉冤得雪,前路似锦。 她本来想等今天散心后向顾童邀功的,但是聊着聊着,气氛忽然就变了味道,周嘉已经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在顾童面前大吵大叫,这样显得自己很幼稚,很不成熟,一点也不淑女…… 顾童不知道周嘉心里在想什么,只感觉自己眼中的周嘉现在显得无比温柔,连说话都小声了许多,他看着变得有些矜持的周嘉,有些疑惑,难道真的是在外面待的太久了,周嘉有些累了? 他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周嘉要回家的强求了,即使现在天色明显还没有暗,压根不到吃饭的时候,顾童还是点头同意了。 他还待说些什么缓和一些气氛,但周嘉被自己心头那种说不清的情绪扰得心烦气躁,低着头没有注意到顾童的神色,听到顾童同意后果断起身。 顾童无奈,只好默默跟在她后面。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回了嘉阳,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周嘉深深吐出一口气,明明昨天还还好好的,但怎么感觉今天和顾童相处就这么奇怪呢。 想不明白的周嘉只能暂时压住自己的心思,她装作平时的样子转头看向顾童,笑吟吟地拉着顾童进了府。 见周嘉又恢复了以前的开朗,顾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周嘉生气了? 虽然他不明白周嘉到底因为什么事生气,但他知道,周嘉就是心情不好,所以情绪才这么奇怪。 宋棯安此时在药庐里面整理自己以前的书籍,他从中挑选出几本打算送给顾童,这段时间顾童的努力他在看在眼里,只是顾童的基础知识太过薄弱,才会进度缓慢。 他觉得如果顾童肯花时间吃透这些书,再加上他的指导,就可以出师了。 “那位顾公子虽然没什么天分,但确实肯下功夫……” 半夏在旁边帮着宋棯安收拾。 这段时间顾童大多时间呆在药庐隔壁的书房,所以半夏对他有些了解。 宋棯安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能让半夏师兄说出这种话,看来顾童在医术方面还是有些天分的,要知道半夏可是师父的半个徒弟,他的天分可是被师父赞叹过的。 周嘉就是这个时候和顾童相跟着过来的,看着满屋子的灰尘,周嘉被呛得直咳嗽:“二哥,你在做什么,收拾东西吗?” 说着她也不忘向旁边的半夏点头问好。 “我把我以前学过的书找出来,对顾童有用,咳咳咳,这么多灰,你们不要待在这,去药庐等一下我。” 宋棯安随手拿起一本书散了散屋子里扬起的灰尘,并把周嘉和顾童赶出屋外,这空间本来就小,灰尘也满天飞,他可不想让周嘉受这个罪。 顾童一听是为了自己,自然不肯离开,说什么也要留下来帮忙,宋棯安无奈,只好拿起自己已经为顾童挑选好的那几本书递给顾童,让他抱到药庐。 这明显是为了让顾童和周嘉离开想到的办法,但顾童看到自己也有事情做,也不好意思留在这添麻烦,抱着书就到了药庐。 药庐要比屋子亮堂多了,顾童看着这几本明显已经磨损严重的旧书不免起了很大的好奇心,他随手翻了翻最上面一本,页面已经泛黄,字迹像是人手写的。 经过时间的侵蚀,字迹的颜色已经有些浅了,但好歹内容是完整的,只见里面详细写明了经脉之说,文字简洁明了,像顾童这种刚入门的初学者居然一看就懂了。 “哇”,周嘉凑过来瞧了瞧,先是发出一声感叹,没想到这才短短一段时间,二哥和顾童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她羡慕道:“这本书是我二哥根据自己的感悟写的,里面还有我三叔的补充,顾童,你有福了”。 她心里更酸了:“我当初问他要的时候他都不给我的,现在倒好,说给你就给你了!” 顾童也看到了书里面的标注,虽然只有寥寥几字,但入木三分,内容精辟,他心下正纳罕这是哪位的批注,居然如此透彻,周嘉的话适时地给了他解释。 这也不奇怪了,周嘉口中的三叔正是江湖人人传颂的“神医”曹珏,传言他医术通天,可活死人、肉白骨,只是脾气古怪,除了唯一的弟子宋棯安,从来不愿与人亲近。 顾童来嘉阳这么多天,也从未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医,看来传言非虚。 寻常医者哪怕得到曹珏的随口指点,都受益匪浅,但奈何他除了弟子宋棯安,从来不收任何徒弟。 曾经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医者,因敬佩曹珏神乎其神的医术,不远千里前来拜师。 可惜任凭他在府外跪坏了双腿,曹珏却连个面都没露。 所以可想而知,这本书有多么珍贵。 若是放在江湖上,凭着曹珏的人气,必是江湖人哄抢的珍品。 顾童更是大喜,心里充满了对宋棯安的感激。 他潦草翻了几页,随便扫视一眼,便只觉得其中精华无限,足够他学习了。 第55章 图案 忽然,顾童的手停住了,盯着书中夹着的一张有些泛黄的纸张,顾童有些好奇地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个图案,外形是圆的,花纹繁杂,很像顾童见过的环佩之类的。 中心一个小小“欢”字吸引了顾童的目光,这是大篆,顾童是识得的。 只是时人善用小篆,这个物件上为什么用大篆? 而且,顾童眯了眯眼睛,这个图案怎么这么眼熟? “我不给你是因为你要它又不学,顾童现在有用,我才给他的”,宋棯安跨进药庐的时候刚好听到周嘉的最后一句话,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 周嘉这个丫头当初兴冲冲问他要这本书,明明是为了收藏,而且是因为上面有师父的字迹才过来要的。 说实话,他当时知道原因的时候心里可是很吃醋的,明明这本书是他写的,结果还不如师父寥寥几字。 周嘉做了个鬼脸,自知理亏,也没有辩驳,要怪就怪自己当初傻,二哥一问原因,她就老实回答说想要三叔的笔迹,惹得二哥生了好大的气,再不肯给她这本书。 宋棯安的出现打断了顾童的思索,他没有再想那个图案的事,随手将那张纸放在旁边。 听到宋棯安的回答,顾童激动不已,他摸着这本书不可置信:“二哥,这本书真的……真的要给我吗?” 看着顾童亮晶晶的双眼,宋棯安不免心情大好:“给你,反正它留在我这也没有什么用,只要你好好学,也不算是浪费了这本书”。 顾童用力地点头来表达自己的决心:“我一定好好学”。 他决定以后就把这本书放在自己床头,好让他随时都可以看到。 说罢他把这本书合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看这个模样是真的爱若珍宝了,不过他还是记得这本书自己现在还不够格看的。 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顾童把书又放回了原位。 “哦,对了,二哥,这张纸……” 顾童觉得那个图案被夹在这么珍贵的书里面,保存完好,一定是宋棯安很珍贵的东西了,所以一直记得要还给他。 宋棯安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一看,不免内心复杂,他装作不在意地将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自己怀里。 这才看向打算偷偷溜出去的周嘉:“嘉嘉,先别走,我给你师兄熬的药已经快好了, 你一会儿给他送过去,看着他喝完。” “啊?” 周嘉没想到自己只是在旁边发一句牢骚,居然被小心眼的二哥逮住去送药,不免苦着脸向顾童投去求救的目光。 不是她不想去见师兄,实在是这阵子她又闯了些小祸,如果单独去肯定免不了一顿痛批。 如果有顾童在旁边,师兄肯定就不好意思发脾气了。 顾童和周嘉相识这么久,默契肯定是有的,此时看到周嘉求救,自然挺身而出:“二哥,我也好几天没看到师兄了,我和周嘉一起去吧!” 宋棯安来回扫视了他们两个几眼,冷哼一声,他本来是想给魏朝阳创造和周嘉两个人的时光的,加上个顾童算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这样也好,让魏朝阳瞧一瞧顾童和周嘉其乐融融的相处,也好让他及时醒悟。 没有不同意就是同意了,周嘉高兴地跳了起来:“谢谢二哥,我就知道二哥最好了。” 说罢就招呼顾童去后院拿药。 顾童随着周嘉的高兴而高兴,他的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笑意,只是待走到门口的时候,顾童犹豫了很久,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二哥,那张纸上的图案是什么啊?” 这是宋家的私事,不方便和顾童说,宋棯安有些不好回答。 周嘉看到宋棯安的为难,连忙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反问:“怎么?难不成你见过?” 令周嘉意外的是,顾童没有否认,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我就是觉得那个图案很是熟悉,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什么?” 顾童没有想到他这一句话惊呆了两个人。 周嘉更是直接愣在了那里。 宋棯安更是连平时的稳重都没有了,他快步几步走到顾童面前,一只手顺势张开那张纸,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顾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你仔细看看,这个图案你确定你见过?在哪见过?什么时候?”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顾童头脑发胀,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又让顾童根本无暇回答宋棯安的问题,但是看到宋棯安脸上不同以往的焦急,顾童还是静下心认真想。 所幸周嘉马上反应过来,看到顾童被二哥的态度弄得手足无措,她急忙上前安抚宋棯安:“二哥,你不要急,让顾童好好想想……” 宋棯安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恍惚地松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顾童,再三恳求道:“顾童,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如果你真的见过相同的图案,麻烦你好好想想,如果是真的,你以后就是我宋家的大恩人。” 顾童还是第一次看到宋棯安这么失态,有些恍惚。 周嘉看着完全不在状态的顾童,在旁边也急得跳脚。但她知道,这个时候更不能催促顾童,否则他更想不起来了。 周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顾童,我们嘉阳派曾经丢过一个孩子,是我二哥的亲弟弟,这个图案是找到他的唯一线索,上面那些复杂的图案是宋家的族徽,‘欢’是他的名字,所以,你要是在哪见过这个图案,能不能告诉我们……” 宋棯安似乎也反应过来,他从胸口摘下一个大概一寸大小圆形吊坠递到顾童面前:“这是我的,你可以看看,中间的‘安’是我的名字,而且这个吊坠材质特殊,只有我们宋家人才有。那张纸上画的就是我弟弟的吊坠,或许你看到的就是那个吊坠。” 顾童满脸震惊地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的吊坠表面光滑,看上去好似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若不是宋棯安递上来的,顾童恐怕真的会觉得它就是一块表面被刻上花纹的普通鹅卵石。 但一入手,顾童就知道自己错了,这块石头入手微暖,像是暖玉,但却比暖玉坚硬许多,只是太过平平无奇,而且这材质顾童从未见过。 看来宋棯安说的是真的了。 顾童把吊坠还给宋棯安:“我没有见过吊坠”,随后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看着宋棯安明显变得失望的眼色,鼓起勇气道:“但是我见过这个图案,在我哥哥的左肩上,像是烙印……” 这就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图案有些惊讶的缘故,那张纸已经泛黄,想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纸张了,但他也想不通哥哥能和嘉阳派有什么牵扯。 也不怪顾童记忆深刻,以前他同哥哥洗澡的时候,还好奇过他左肩上的那块小小的印记到底是胎记还是烙印,花纹繁杂让他记忆深刻。 “你哥哥?顾怜还是顾询?” 此后一出,宋棯安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顾童懂事的时候,顾询早就被赶出了顾家,他口中的“哥哥”,只能是一个人。 “顾怜?” 想到有过几面之缘的顾怜,宋棯安蹙着眉头认真想了想,顾怜身为苍蓝教少主,他的资料嘉阳记载得很详细,但里面并没有任何文字说明顾怜不是顾庆源的亲生孩子。 但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有那么一点点线索,即使也是一点点可能,宋棯安也不愿意放弃。 他转头看向顾童,认真问道:“你哥哥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元封二十年……” 不待顾童回答完,宋棯安心里涌现出更大的希望,顾怜年龄和小欢相仿,那有没有可能真的是? 他无暇再管其他事,匆匆给周嘉交代几句便去找宋子殷,这么大的消息,怎么也该让爹知道知道,这样才能更方便确认顾怜的身份。 顾童看着匆匆离开的宋棯安,这才有些疑惑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宋掌门有两个儿子?” 江湖上历来只知道宋子殷与亡妻伉俪情深,两人只有一个独子宋棯安,况且这么多年,宋子殷也再没有续娶过,这次子,顾童从来没有听说过。 周嘉一边接过半夏送过来的药,一边向顾童解释道:“我二叔确实是有两个儿子的,但是你也知道,当初我们嘉阳派腹背受敌,一点都不安全。为了保护二婶他们,我二叔就把他们三个安置在其他地方,后来那里暴露遇袭,在撤退的时候,我那位没见过面的师兄就失散了。” 周嘉解释道:“我二叔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后来也是怕有心人对他不利,我二叔就只能在暗中寻找,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因为这么多年,我二叔名下只有二哥一个孩子,所以大家才这么传的。 说着她朝顾童眨眨眼:“这些都是我听说的,而且我二叔他们找了很多年了都没有线索,这次你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消息,顾童,你以后可以在我们嘉阳横着走了。” 第56章 来贺 周嘉的打趣让顾童哭笑不得,随即他有些担忧:“但是,我哥哥一直在南边,从来没有来过北边,会不会搞错了?而且,他可是我嫡亲哥哥,我爹也不可能认错……” 顾童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他感觉自己刚才就像做梦一样,从小和自己长大的兄长可能不是自己的哥哥,这怕是说出去没有人会信的。 周嘉觑了顾童一眼,然后手脚麻利地把食盒塞到顾童手中:“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只是一个线索嘛,也可能是你哥哥知道什么,或者他和我三师兄有过交集呢?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顾童顺着周嘉的话一想,确实在理,他现在确实不需要太过担心,毕竟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总不可能认错儿子吧。 况且只是一个印记,宋大哥手里那个吊坠,他从来没有在哥哥身上瞧见过。 这么一想,顾童更放心了,他安心提起手中的食盒,随着周嘉一起去给魏朝阳送药。 晚宴的时候,魏朝阳、宋棯安和周嘉在正堂为顾童庆祝,此时宋棯安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笑吟吟地同周嘉开玩笑,似乎白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褚平推开书房房门,就看到宋子殷坐在书桌面前无力地揉着额头,桌子上面放着大量的纸张和竹筒,无一例外是对顾怜的记载。 褚平敲了敲门,不等宋子殷答话就直接进了书房,还大喇喇地捡起一张掉在地上的纸用余光扫了一眼:“这位顾少主在江湖上也算是有点名气了,他管理苍蓝教这么多年,无功无过,这可不容易”。 特别是在苍蓝教那种内斗严重的教派,能够做到无过也确实厉害,说明这个顾怜是个聪明人。褚平把捡起来的那张纸放在桌子上,慢腾腾问道:“怎么样,看了这么多资料,他到底是不是小欢,或者和小欢有什么关系?” 宋子殷揉了揉眉头,看了一整天的资料,他现在感觉头疼欲裂。 此时听到褚平发问,宋子殷思考了一下才说道:“从这些资料中看不出来,我已经派人去雁城打听了,其他的可能需要些时间才能调查清楚”。 说着他把手中的书简递给褚平:“他是在成平四年回到顾家的,因为身份没有什么疑虑,所以顾庆源才把他接回了顾府,在资料中,他的出生,成长都有明确的记载,确实没有什么可质疑的,只是……” 宋子殷的欲言又止引起了褚平的好奇:“只是什么?” 边说褚平低头看了看书简上的记载,里面详细到顾怜幼时生活过的地点、遇到的每一个人,看上去确实无可指摘。 褚平有些心烦气躁,宋棯安的事情一直是梗在宋子殷心里的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特别是曹晨姐姐因为次子的失踪备受打击郁郁而终后,宋子殷内心更是充满了自责。 这么多年来,他们暗中调查宋棯欢的事情,但每次传回来的消息都不容乐观。 很多次,褚平都觉得这个孩子应该已经死了,但作为父亲的宋子殷却不能接受这样的消息。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会继续找下去。 这次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从南边带来宋棯欢的消息,褚平觉得这或许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 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次褚平不想再让宋子殷受打击,但最让人失望的,不就是这一次次微小的希望。 褚平没想到,宋子殷听到他的发问后没有回答,反而若有所思,良久他说了一句风马不相及的话:“小安的生辰快到了,我打算今年给他大办一场。” 这话让褚平有些摸不着头脑,每年的生辰宴不都是家里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就行了吗。 这不年不节的,为什么要忽然大办生辰宴? 他好歹也和宋子殷共事多年,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想让小安邀请顾怜来赴宴?” 这倒让褚平有些奇了:“顾怜难道真的是?” “他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我不想放弃”,虽然这样说,但宋子殷的脸色却变得很奇怪,有些激动,又有些失望:“我看了这么多,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成平四年至五年,顾怜有段完全空白的记录。而且在他的记录中,明显有人为的痕迹,不然不可能这么清楚。我怀疑他的身世有疑。更何况顾童说在他身上见过宋家的印记,说不定他……” 这么多年,吊坠可能早就丢失了,但他身上的印记,说不定是宋衡留给嘉阳的线索,宋子殷觉得,不管怎么样,顾怜身上的那个印记他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只有这样他才能放下心。 褚平听懂了宋子殷的言外之意,他一把将手中的书简丢到桌子上。 似乎想到什么主意,褚平面带笑意道:“听说顾怜已经回了苍蓝教,不如这样,我派人到雁城去看看那个印记?” 宋子殷一言难尽地瞧了褚平一眼,虽然知道这是句玩笑话,但他也知道,以褚平的德性说不定他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看来还是要警告一声的,万一褚平真闹出事就来不及了,宋子殷笑着道:“你要是不想嘉阳派和苍蓝教剑拔弩张,最好不要有这个想法”。 江湖平静太久了,宋子殷可不想让褚平成为挑起争端的那点火星子。这件事可大可小,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让褚平插手。 褚平哪里听不出宋子殷的不信任,他冷哼一声:“我也就想想,就算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也得看在我未来徒弟的面子上……” 这一句“未来徒弟”让宋子殷的脸色稍缓,当年次子宋棯欢出生的时候,褚平曾经有说过要收他为徒,教他习武。 但后来由于宋棯欢的失踪,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褚平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宋子殷的心情微微好受了点。 他觑了一眼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随手乱翻东西的褚平,无奈地叹了一声,幸亏小安没有学他的性子,否则自己早晚被气出好歹。 不过他也没有呵斥褚平的动作,毕竟都这么多年了,褚平都改不了他那些臭毛病,自己还是不要找不痛快了。 眼不见为净,宋子殷索性别开眼睛,问道:“你怎么不和朝阳他们一起庆祝?” “我好歹也是他们的长辈,我留在那他们多不自在”,褚平一脸“我很贴心”的神情,他随意拉过一个木椅,直接大喇喇地坐在宋子殷对面,似乎觉得不够舒服,褚平一条腿直接搭在了木椅上,摇摇晃晃,传来一阵令人牙疼的“咯吱咯吱”声。 其实他早就看到宋子殷眼中的不喜,心里暗笑,宋子殷这种人,大家族出身,一言一行俱显君子风度,行为举止温文尔雅。 而他早年流浪江湖,没学过什么规矩,只知道怎么舒服怎么来。 刚和宋子殷认识的时候,褚平就极不喜欢宋子殷的虚伪,明明不喜欢他,但碍于君子不论人长短,所以从来不说出口,只是摆出一张令人很不爽的脸色,让褚平看得极为不舒服。 这也就算了,可恨宋子殷还暗戳戳在魏霄面前意有所指地告状,害得他被魏霄说教过好几次。 想到故人,褚平心里不禁感慨万分,想当初他还和魏霄笑谈嘉阳派稳定之后自己要去行走江湖,结果还没等嘉阳彻底摆脱危机,魏霄就因旧伤复发,没过几年就离世了。 宋子殷不知道褚平在感慨过去,他只觉得褚平嘴角带笑地盯着他,眼睛都不眨。 这让宋子殷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着,没有什么失礼之处。不过他也没有发问,毕竟每次他问一句,褚平马上就有千百句瞎话来忽悠他。 前堂的魏朝阳也早在周嘉的口中知道了宋棯欢的事情,他有心想要问几句,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特别是这件事说起来也算是宋家的私事,他若是贸然询问怕是会让人觉得自己别有用心。 看着宋棯安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魏朝阳觉得这件事应该也不需要他插手。他默默祈祷这次一定要找到宋棯安,但同时他又有些纠结,不管顾怜是不是宋棯欢,他更希望被找到的宋棯欢性子温顺,不需要太聪明。 这是他的一点私心,嘉阳派的掌门之位目前只有他和宋棯安两方竞争,若是宋棯欢回归,嘉阳势力怕是会有大的变动。 魏朝阳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他不希望现在这种和平的氛围被打破。 宋棯安没有魏朝阳想得那么深,他思索着下午父亲给他说过的话,有些担忧,顾怜与他并无交情,他若是以生辰之事相邀,怕顾怜不会应邀。 宋棯安想到自己提出的“亲自去雁城见顾怜”一事被父亲驳回,不免更加苦恼,他是真的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一看顾怜身上那个印记了。 他心中烦扰,又无人倾诉,看着满堂的欢乐,也不好意思露出不高兴的脸色。 所幸周嘉和顾童都知道他心中烦闷,也没有过来打扰他。 第57章 邀约 如果魏朝阳知道他的心思,恐怕会嗤笑一声,他觉得宋棯安纯粹是想多了,单单论顾家之事,顾怜可是欠了宋棯安一个天大的人情,此次宋棯安相邀,不管顾怜有什么理由,他若是不应约必会让人觉得忘恩负义。 况且以目前江湖局势来说,苍蓝教已经和如意楼交恶,又与嘉阳派多年无交集,此次嘉阳派主动表现交好之意,不管顾怜个人意愿如何,这趟贺辰顾怜都别无选择。 但俗话说关心则乱,宋棯安此时早已被即将找到亲弟的消息冲昏了头脑,哪能想到这么多。 魏朝阳只能看到宋棯安一杯一杯酒水下肚,让他不免有些担忧。他凑到宋棯安身边,悄声安慰几句,又点明其中利害,这才微微宽了宋棯安的烦躁之心。 临近生辰,宋棯安心情再次起了波澜,他亲手一笔一划写好请帖,嘱咐人快马加鞭送到苍蓝教。 信到雁城,已经是十多天后,此时雁城夜已深,抬头可及的月色蒙着一层纱雾,这封信被紧急送到了长生殿,那是苍蓝教少主顾怜的居所。 长生殿原本没有名字,但顾怜自小体弱,数次经过生死难关,苍蓝教教主贺棠为祈求师弟康健,得高人指点,在此大肆兴建宫殿,取名“长生殿”,意为长命百岁之意。 远远望去,长生殿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极尽繁华尊贵。走上长长的阶梯,就可以看到殿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与殿外森严守卫不同,殿内一片寂静,除了数不清的明灯,还有数十个夜明珠摆放在各个角落,熠熠生辉,其中之奢华,令人瞠目结舌。 殿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气,低低的,却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钟遥点亮殿中的最后一盏灯,回头望去,只见顾怜靠在床头,青丝散落,更衬得他脸色苍白,他葱白的手指握着一张请帖,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还在为去嘉阳派的事情苦恼?” 钟遥看到顾怜皱着眉头,不免有些忧心:“不如……” 不如别去了吧! 钟遥欲言又止,路途遥遥,顾怜旧病未愈,他本来就不赞同顾怜去嘉阳派,万一病情加重,他想后悔都来不及。 再说那个宋棯安和他们也没有多大的交情,他不懂顾怜为何执意应邀。 “孩子话”,顾怜轻斥,但他语气平静,显然对钟遥的话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这出口有些急促,呛得顾怜连连低咳,有些喘不上气来。 钟遥见此也有些慌乱,他飞快地放下手中的灯柱,一个箭步窜到顾怜身边,动作轻缓拍着他阿后背。 顾怜这场病迟迟未好,钟遥面上满是焦虑:“那些个大夫都是庸医,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有好?” 顾怜摆了摆手,推开钟遥,笑着道:“不怪他们,我就是有些气虚,养养就好”。 随即他语气严肃道:“刚才那种话你和我说说就算了,出了殿就不要说了”. 看着钟遥眼中的不赞同,顾怜只是轻轻一笑,他把请帖放在旁边的坐凳上,这才解释道:“这张请帖虽然点名是邀请我,但也是嘉阳派和苍蓝教交好的契机,作为少主,我不能不去。” “但是……” 钟遥还待说些什么,就被顾怜打断了:“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再说,宋棯安在江湖上可是有小神医的美名,你不是一直想要让他为我瞧瞧病吗?” 听到顾怜这么说,钟遥的脸色才稍稍和缓点,他抱怨道:“上次他来顾家的时候,我要去请他,结果你非拦着不让,还同我发了好一通火。现在好了,病迟迟好不了”。 钟遥的语气忽然气愤起来:“都怪顾询,要不是他,你也不至于吃这么大的苦,等我以后……” 顾怜抚着他的手安慰道:“没事,也不全是他的错,若不是我疏于管理顾家,让人钻了空子,也不至于……咳咳咳……” 想到这件事顾怜就气闷,毕竟在他的眼皮子下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免让苍蓝教众人对他的行事能力产生怀疑,害得他被顾询明里暗里鄙薄了好久。 钟遥无奈:“你啊,就是太心软了”,这件事摆明就是顾询借机生事,若不是顾怜顾忌和顾家的情分,他绝对要和顾询拼命。 随即他瞥了一眼顾怜,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满脸倦色,力有不及,不禁暗怨自己不够心细,知道顾怜尚在病中,自己还拿这件事来烦扰他,真是不该。 他索性不在想这些事。 看着眯着眼睛靠着床头微憩的顾怜,钟遥细心地为顾怜擦了擦脸上的药渣,这才捧着药碗走出门。 即使已经足够小声,顾怜还是惊醒过来,他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拿起床桌上的折子认真看了起来,不时在上面写些批注。 钟遥透过门缝瞥见此景,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着暮色,长生殿旁边便是教主的居所——吉音殿,它的奢华绝不输长生殿,反而有过之而不不及。 此时殿中灯火已息,显然是殿中之人已经安睡。 即使知道教主身体弱,所有的事情都压在顾怜身上,所以即使在病中,他也不敢有丝毫松懈,这让钟遥有些心疼和抱怨。 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吃食上下点工夫,让顾怜可以舒服点。 希望这才嘉阳派之行真的可以缓解顾怜的病情,钟遥心中愁苦,默默祈祷那位宋公子能够名副其实,不管付多大的代价,他都愿意…… 嘉阳派早早就接到顾怜的拜帖,此时离宋棯安的生辰还有三日。 宋棯安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顾怜了,所以一大早就起床在正堂等着。 但一直到临近午时,顾怜都没有来,宋棯安不免心急如焚,顾怜早该到了,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还是事情又出了什么变故? 正当他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焦急的时候,有人来禀报。 原来是顾怜一早就进了嘉阳,不过他本来就在病中,又经过长途跋涉,再加上水土不服,不出意外病倒了。 不好带病过来拜访,顾怜就只好在城内找了一家客栈先行休息,但这样又太过失礼,所以遣人过来告知一声。 宋棯安此时哪还能坐得住,他差小厮回药庐拿自己的药箱,自己抢先一步走向客栈。而他不知道,此时的宋子殷和褚平早已经在客栈旁边的酒楼上看着顾怜。 宋子殷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顾怜,试图从他的五官中找到一点与自己和晨妹相似的痕迹来,但均无果。 褚平看着宋子殷多变的脸色,不由轻笑一声。他手捧着一杯热茶站到窗前,看着顾怜走进客栈,这才大喇喇道:“这位顾少主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样貌……倒是真不错……” 评判别人外貌是很失礼的行为,但这才宋子殷没有出口指责他,反而轻轻“嗯”了一声。 褚平瞧着明显心绪不宁的宋子殷,狐疑道:“听说我们的人已经确定顾怜身上的印记和小欢身上的吊坠一模一样,难道顾怜就是小欢?” 宋子殷闭了闭眼睛,似乎在思考怎么样回答褚平的问题,良久,他开口道:“是一样的,但我的人没有在顾怜身上找到吊坠,所以,还不能确认……” 褚平倒是知道宋子殷心中的担忧,虽然宋棯欢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但他毕竟曾经存在过,这么多年嘉阳也没有放弃找寻他。所以许多年来,总是有些有心人或被动或主动地冒认。 那块宋家的吊坠,也曾经有人进行过仿制,试图以假乱真。 那个看起来和图上一模一样的吊坠,褚平到现在都不知道宋子殷是怎么一眼认出那个吊坠是假的。 他后来询问时,宋子殷只告诉他宋家吊坠上有一个特殊印记,外人只能制其形,但宋家人只需要一眼,便可知真伪。 对于这个说法,褚平嗤之以鼻,不过也只能怪他们太蠢,没看出来。 如今,宋子殷经过了一次一次失望。 特别是当年找到疑似宋棯欢尸首的时候,宋子殷更是备受打击,差点大病一场。 如今他对于找到宋棯欢的事情已经不如刚开始那样激动、欣喜若狂了。 褚平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今日一早宋子殷收到顾怜到达嘉阳的消息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看来这次真的有可能找到了。 “咦,小安?” 褚平看着窗外,忽然就看到宋棯安急匆匆地提着自己的药箱进了客栈,不禁有些无奈,这两父子,行事还真是如出一辙,还没正式见到顾怜呢,就一个一个这么积极。 顾怜也万分诧异,他长途跋涉身体虚弱,此时已经疲惫不堪。正想躺下休息就听到下属禀告宋棯安来访,不得不打起精神待客。 他和宋棯安并无私交,除了上次顾家之事,此后再无来往。 如今宋棯安却表现焦急万分的样子,一上来就嘘寒问暖,倒是让顾怜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棯安也知道自己太过莽撞,但是自从他从父亲那里得知顾怜身上的印记确实是宋家的时候就已经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他们找了这麽多年,终于找到了一个疑似小欢的人,这怎么能让他不高兴。 第58章 病愈 但随即他又有些忧虑,苍蓝教少主顾怜体弱,这已经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情。 此时宋棯安微微端详顾怜,发现他只是唇色微微发白,脉搏却是如常的,看来真的只是水土不服有些不舒服,不是什么大事。 宋棯安这才放下心来,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太过热情弄得周围人的眼神有些怪异,特别是钟遥,此时他直接呆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阿怜和宋公子什么时候相熟了,我怎么不知道?” 但顾怜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本就是长袖善舞之人,如今可以和宋棯安交好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只是他不习惯与他人这般亲昵,便不动声色推开宋棯安,笑意盈盈道:“是我的不是,原本应该先去拜见宋掌门,只是我身体不适,唯恐失礼,这才遣人去禀告……” 顾怜说着脸上浮现些许愧色,本来于情于理应该是他去嘉阳派拜访长辈,但这次自己风尘仆仆,衣衫不净,这样见客未免太过失礼。 他告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棯安打断:“这事先不急,是我不好,明知道你身子不好还让你千里迢迢奔波”。 这确实是宋棯安的心里话,篬蓝教教主贺棠病重,目前教内顾怜主事,他也是唯一一个有身份可以代替教主参与各种宴会的人。 为了确认顾怜身份,嘉阳派送出去两份邀请函,一份送到顾怜手中,一份送到贺棠手中。 嘉阳派和篬蓝教十几年未有交集,而篬蓝教现在又与如意楼交恶,所以,这次宴请,顾怜没有选择的余地。 宋棯安越想越觉得内心的愧疚无以言表,只能平复好心情,心里暗暗想着就算顾怜不是他弟弟,他也会补偿顾怜的。 宋棯安环顾四周,拉着顾怜坐下来关切道:“让我给你好好把一下脉,这样也好对症下药……” 顾怜正想推辞,旁边的钟遥却是欣喜万分,抢先一步越过他主动应承下来:“那就多谢宋公子了!” 钟遥知道顾怜内心顾虑颇多,也不想欠嘉阳派人情,但他可不想那么多,他只想顾怜身体康健就行,大不了到时候他还人情就好。 顾怜隐晦地瞥了钟遥一眼,但眼中并无多少怒气,随即见推辞不得,只能应了下来。 宋棯安是真心为顾怜诊脉,这才发现江湖传言不可尽信,顾怜虽然有些体弱,但只是轻微的气血有些亏空罢了,远不到传说中的“虚弱”。 只是气血双亏也不能马虎,时间久了会出大毛病的。 宋棯安紧接着仔仔细细询问了顾怜平日的饮食,这才确定,顾怜的气血弱完全是他自己挑食所致。 只是宋棯安有些诧异地瞄了旁边的钟遥好几眼,这个人给了他很大的惊喜。 刚才询问顾怜饮食方面的问题,小到平日的一餐一饮,大到忌食汤药,事无巨细,钟遥总是能如数家珍,显然是在这方面下了苦功夫的。 宋棯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传说右护法钟遥的权力被顾怜架空,两人之间怎么也不该这样毫无芥蒂。 但钟遥的表现,完完全全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和关切,一点都不做假。 而且钟遥在旁边递水、收拾东西,似乎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下人的活计也甘之如饴,完全没有半点不情愿。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是篬蓝教的右护法,宋棯安险些以为这是顾怜身边伺候的小厮呢。 看来传闻果然有误,有这么一个人在顾怜身边,宋棯安很放心。 他的眼睛扫过医箱中的银针,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开口道:“我为你针灸吧,这样好得快些!” 其实顾怜的病情完全不需要针灸,但宋棯安就是想亲自确认一番,亲自看一眼顾怜身上的印记。 顾怜欲言又止,似乎没想到还需要针灸,但宋棯安在江湖上有“小神医”之称,钟遥很是信服,在旁边软言相劝。 宋棯安狠了狠心,故作没有看到顾怜面色上的犹豫,强调道:“针灸会让你好得快些,放心,不疼的。” 顾怜闭了闭眼睛,终于在钟遥的百般劝说下点头同意。随即他给钟遥递了一个眼色,让他先行出去,然后才依照宋棯安的安排趴在软榻上。 宋棯安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印记,果然是自家的印记。 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宋家的那些吊坠是由特殊材质炼成的,只有宋家人才知道,吊坠遇火会变成深蓝色,若是烙在人身上,呈现出一种黑色中隐隐透出蓝色光芒,而且这需要特定光线才能看到。 这也是十几年来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冒出成功的原因…… 此刻看到这个印记,宋棯安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所幸顾怜低着头,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异常。 只不过一息,宋棯安就收敛了自己的神色,他状似无意地掠过那个印记,立针于大椎、神堂等穴位上。 “你后背上这个印记,是胎记吗?” 在扎好银针之后,宋棯安没有忍住,还是询问了顾怜这个问题。即使他已经平复了自己的语气,但口气中还是难免带着些激动,这让顾怜微微有些惊诧。 “不知道”,顾怜思索一瞬,认真回道:“这个东西我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有了,不过相比于胎记,我觉得它更像是烙印。” 宋棯安还待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现在不是时机,如果自己冲动地说出来,顾怜也不会相信。 等爹调查清楚后,自己再把这件事说出来,到时候也有证据验证,顾怜更容易相信。 幽幽叹了一口气,宋棯安这才发现顾怜身上还有许多伤痕,仔细瞧着像是牙印,还有些刀伤…… 难怪提到针灸时顾怜会有些犹豫。 宋棯安收起心里的涩意,即使早知道顾怜坐上这个位置不会容易,但是真的看到他身上的伤痕,宋棯安才真真切切感到一阵心疼。 宋棯安还记得,由于是幼子,又长得乖巧讨喜,母亲难免偏疼些,即使都两岁了还整天抱在怀里。 父亲偶来时,总是训斥母亲慈母多败儿,但他知道,即使是严肃的父亲,也会在幼弟的撒娇下软了心肠,不忍心对他摆脸色…… 宋棯安回头凝视着顾怜,意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和幼弟的痕迹,但他当时年龄太小,对于幼弟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更遑论从顾怜面容上找出。 强行拉回自己思绪,宋棯安正待开口和顾怜聊些别的话题来拉近关系,却发现顾怜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悄合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看着顾怜的睡颜,宋棯安轻笑一声,他放缓动作,估摸着时辰,将顾怜身上的银针一一拔出这才悄然离开。 临走时还不忘悄声示意门外的钟遥收敛声息…… 第二日宋棯安心里还记挂着顾怜的病情,特意起了大早打算去看望顾怜。 岂料他还没有来得及出门,顾怜已然到了,此刻已经递上了拜帖在门外等候。 顾怜打从入了嘉阳城以来,内心的诧异就越来愈多,昨天他的人先是发现暗中有人偷窥,而且推测到此人来自嘉阳派就已经让他足够惊讶,而今日亦是如此。 按照他的身份,宋掌门完全不需要屈尊降贵接见他,但此时,顾怜扫了一眼主位上正襟危坐的宋子殷。 他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宋子殷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探究,这让顾怜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自问今日着装、行为皆没有失礼的地方,为何惹得这位宋掌门如此看他。 还有旁边那位,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但他能和宋子殷同位,必然身份不低。 这应该就是江湖人人推崇的奇侠褚平吧,顾怜心里暗暗猜测,曹珏与宋子殷年龄相仿,江湖传说曹珏乃是习武的莽夫,有人甚至把他描绘成五大三粗的汉子,但今日一见,果然的传闻不可尽信。 原以为褚平和宋子殷年龄差不多大,但是今日一见,宋掌门自是不必说,身上那股肃杀之气令人心惊,而本以为是莽夫的褚平,看起来剑眉星目,疏朗英气,不知道的绝不会认为他是长辈。 顾怜不动声色掠了几眼,在褚平似笑非笑的脸上顿了顿,然后俯首行礼:“是晚辈的不是,本应该上门拜访,却因为身子有恙,这才……”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褚平打断:“这些昨天小安已经说过了,你不用再废话了。” 虽然话语很是不耐,但顾怜没有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不耐的意思,看来江湖说褚平不太会做人是真的。 褚平此时正在沾沾自喜,他可一点没觉得自己的话不客气,本来就是,顾怜身子不好这件事不是已经说过了,那现在费什么话,白白浪费时间? 倒是旁边的宋子殷无奈地向褚平使了个眼神,这才让褚平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也有些不太合适。 但他可真没不耐烦的意思,但是现在话已经出口,想要收回已经不可能了,褚平索性闭上嘴巴,反正多说多错,他还不如不说了呢。 至于那句不合时宜的话,褚平端起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他向顾怜使了个眼神,像是致歉,然后大剌剌一饮而尽。 第59章 拜访 宋子殷面上浮现些无奈的笑意,这让顾怜着实惊讶,两人的互动落在他眼中,也让顾怜有了些别的想法。 毕竟此前江湖广为人知,宋子殷和褚平水火不容,但今日一见,似乎也与传说大相径庭。 顾怜收起心中的各种遐想,面上仍然挂着得体的笑意:“为表歉意,晚辈略备薄礼,还请各位前辈不要嫌弃……” 跟随在顾怜身后的钟遥此时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将手中的礼品呈上。 褚平一听有礼物,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看着钟遥呈上的礼品。 那是一卷竹简,已经很陈旧了,上面系着的绳子都已经磨破了。 乍一瞧是书卷,褚平顿时失去了兴趣,再一瞧还这么陈旧,褚平看也不看,重新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半躺半坐。 褚平心里暗暗“切”了一声,又是这种,真是没意思。 倒是宋子殷来了兴趣,他上前接过钟遥呈上来的书卷,打开一瞧,不免有些惊讶:“居然是仲山仙人的残卷?” “仲山仙人?” 褚平坐直了身子,虽然他爱武不爱文,但这个仲山仙人可是大名鼎鼎,传说他只留下一卷无名竹简,里面记载了各种世间真理,若是有人能窥得一丝真传,便可比肩大学士。 此物只此一件,价值几可比拟一国,可见之珍贵。顾怜若是真送了这样一个宝贝过来,那他可真对篬蓝教另眼相待。肯下这么大本钱,果然是财大气粗,说不定…… 宋子殷抬眼瞧了瞧顾怜,眼光变得幽深起来:“你有心了……” 这竹简原本由宋家珍藏多年,只是当时宋家灭门时,宋子殷仓皇出逃,无暇再管府中的各类藏书珍品。 待他在新阳稳定局势后,宋府已经惨遭抢掠,各种珍贵物件、藏书皆不翼而飞。 这么多年,他想方设法找寻过许多,只是这书简太过珍贵,又辗转多人,无人肯放手,最后下落不明。 顾怜能找到这东西,看来确实用了不少心思。 许是想到“辗转”一词,宋子殷的目光瞬间温和下来,关切地问了些“路途周远,应该好好休息两日”之类的客套话。 顾怜一一回答,对答如流,落落大方,一时间堂中回荡着他们的笑谈声,这不禁让旁边的褚平频频侧目,要知道宋子殷为人冷漠,和他谈到一块的人可不多。 宋子殷也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就算顾怜不是他的儿子,但在下一辈中,他绝对算个长袖善舞的人物。 只是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的眸色深了深:“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好好休息。我让小安……” “爹!” 话音未落,宋子殷迎头就看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巴巴跑了进来,眼神一直回荡在他和顾怜之间,到叫他哭笑不得。 “平叔!”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宋棯安连忙收起面上的焦急,向褚平问安。 余光掠过顾怜,宋棯安微微松了口气,虽然顾怜唇色发白,但面色红润,想来确实是不要紧了。 褚平向宋子殷使个眼色,主动开口解了这尴尬的局面:“行了,小孩子就应该和小孩子一起玩,宋掌门,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撤吧!” 待宋子殷和褚平走后,宋棯安马上迫不及待溜到顾怜身边,关切道:“你身子不好,好好休息就行,不用着急过来拜访……” 顾怜只当他这是客气话,微微一笑并不应答。 宋棯安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合适,顾怜若是真不来拜访,就是他失了礼数。 一时间宋棯安默默扶额,自己说话真是不过心,也不知道顾怜听了这话怎么看待他。 但现在收回这些话也已经不太可能了,宋棯安懊恼地站在原地,连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话都不知道了。 “宋公子,小童呢,说来我弟弟对亏你们照顾了,这叫我这做哥哥的反而有些自惭形秽……”,似乎看穿了宋棯安的窘迫,顾怜很有眼色地转移话题。 宋棯安看着言笑宴宴的顾怜,这才想起来他和顾怜之间还有一个可谈的话题——顾童。 宋棯安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迫不及待拉着顾怜走向药庐,言谈间不禁提到顾童学医术的事情。 “学医?” 顾怜的语气充满了不可置信,但他还是很快掩饰住自己的诧异,解释道:“莫怪我惊讶,我这个弟弟,自小没个定性,这次肯在这方面下工夫,我也是有点吃惊的。” 宋棯安有荣俱焉:“放心,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我一定会好好传授他医术。” 瞥了一眼顾怜投来的不解目光,宋棯安紧急改口:“我的意思是,顾童与我有缘,和我弟弟一样……” 顾怜淡淡一笑,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居然能有此奇遇,不仅搭上了嘉阳派这条线,还获得了宋棯安的青睐。 谁不知道这位宋公子由于医者仁心在江湖上颇受尊崇,顾童能得宋棯安亲授,传出去江湖中人也会高看顾家一眼。 两人到达药庐时,远远就听到顾童抑扬顿挫的声音传来:“ 人一呼脉行三寸,一吸脉行三寸,呼吸定息,脉行六寸。” “啊!” 周嘉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烦躁不已,本来以为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玩友,结果这个玩友成了她二哥的徒弟,整天捧着医术日勤不辍,根本就没有时间出去玩。 她很想撒娇卖萌闹着顾童出去玩,但周嘉也知道,得二哥指点的机会对顾童来说有多难,她实在不忍心因为自己的玩闹破坏了顾童来之不易的机会。 做一个善解人意的人真难! 周嘉由衷发出感慨,她现在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孤单单一个人在这里陪着木头顾童。 “人一日一夜凡一万三千五百息,脉行五十度,周于身……周于身……” “这是《脉说》?” 顾怜诧异,学医先识药,按理说顾童刚入门,学一些基本草药书籍即可,《脉说》算是更深层次了,顾童进步如此快吗? 宋棯安微微一笑,顾怜和他一样精通药理,听出来不足为奇:“是啊,顾童进步很快,阿怜你把他教养得很好。” 听着这声“阿怜”,顾怜脸上露出尴尬笑容,也不知道宋家公子怎么回事,明明只有两面之缘,这次却表现得如此亲昵。 不过是听钟遥叫了一声“阿怜”,此后便自来熟地改了自己的称呼。 这些细枝末叶顾怜也没有过多纠结,看着近在咫尺的药庐,顾怜面露忐忑。 顾家这次事情却是他处理得不好,让顾童受了委屈,自己见面该说什么呢? “小童!” 门外传来一声清冷的叫声,周嘉一抬头,不禁眼前一亮,只见一位穿着月蓝色衣袍的男子,上面绣着绣着雅致竹叶花纹,双眸澄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顾童。 “哥?” 在这里见到兄长,顾童亦是惊喜万分,他忍不住扑到顾怜身边,紧紧抓着他的袖子,话还没有说,顾童眼神却是有些红了。 顾怜也知道顾童受了很多委屈,这些委屈也不是随便说几句话就可以消迩的。他伸手揽住顾童的肩膀,嗔责道:“你呀,这么久都不给哥哥报个平安,该打!”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怜感觉怀中的顾童身子僵了僵。 这令顾怜眼眸深了深,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难道顾童已经同自己生了隔阂? 不动声色地放开自己的手,顾怜果然看到顾童悄悄松了口气,心里越发沉了沉…… 周嘉看到这感人的一幕,又看着顾童微红的双眼,急忙上前安慰:“好了,都过去了,以后若是有人再欺负你,我给你报仇!” 这话逗得顾童破涕为笑。 顾怜听出来了,这位周姑娘倒是有意思,虽然说着给顾童撑腰的话,但眼神却是一直盯着自己,看来顾家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这也不奇怪,虽然江湖上以如意楼的消息最为灵通,但嘉阳派的鹰卫也无出其二,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宋棯安也看出来小师妹口中满满都是威胁之意,不由失笑:“你师兄的药是不是好了?快去送!” 周嘉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怕,也不知道二哥是怎么回事,打游历回来,每次给师兄的药都要她亲自送过去,不去还不行。 她急忙给旁边的顾童递了个眼色:我可是给你撑腰了,你得陪我。 两人的默契也不是一朝一夕了,顾童虽然有些不舍得自己哥哥,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这次是要和兄长一起回去的,同周嘉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自然更不舍得浪费一分一秒。 顾怜不动声色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中,又看着两人相携而去,不免面露诧异:“没想到小童同周姑娘居然如此要好?” 宋棯安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试探,没有回答,直接绕开了这个话题:“来,瞧瞧我的药庐,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顾怜微微一笑,眸中划过一丝异色,他顺着宋棯安的话题接了下去,绝口不提顾童和周嘉之事。 两人皆是精通药理之人,一时间竟然相谈甚欢,引为知己…… 第60章 生辰将至 “顾怜来了?” 魏朝阳听此也是有些诧异,顾怜来得比他预计要早两日,更让他心惊的是,这次他的消息来得这样迟。 看来在他出府这段时间,二叔对府中的势力进行了调整。 这也怨不得二叔,是他这边的人先动的手,魏朝阳微微出神,心中苦笑不已,那些人为什么就不知收敛呢? “师兄,师兄?” 周嘉捧着药就注意到魏朝阳的心不在焉,不免有点担心:“师兄,你不会病还没好吧?” 不待魏朝阳回答,周嘉忙不迟疑地把顾童推了过来:“顾童这两日进步特别快,连二哥都称赞,不如让他瞧瞧?” 顾童有些羞赧,他那点初入门的医术,怎么能在师兄面前献丑呢? “哦?”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客气,但能得到宋棯安夸赞的可不多,要知道当初宋棯安教他医术的时候可是被气哭了好几次。 魏朝阳伸出左手,笑着道:“那就有劳了!” 眼见推辞不得,顾童只好扭扭捏捏坐在魏朝阳床头,伸手诊脉。 哪料越诊顾童越是心慌,他怎么好像在师兄身上诊出了滑脉? 顾童记得,滑脉在女子身上为有孕,在男子身上为什么来着? 似乎看出了顾童的窘迫,魏朝阳适时抽回自己的手,意味深长道:“看来还得多学啊!” 顾童脸都红透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周嘉在旁边鼓励道:“哎,顾童很刻苦的,再学一段时间绝对会让人刮目相看,是不是啊,顾童?” 看在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亲密无间。魏朝阳心中一涩,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而药庐顾怜同宋棯安探讨一番,也不禁受益颇深,他早就听说过“小神医”宋棯安的称赞,如今得见真章,果然名不虚传。 “我都说不要这么客气,你和顾童一样,叫我二哥就行。” 宋棯安也是万分无奈,他已经强调过好多遍了。奈何顾怜对他总是很客气生疏,一口一个“宋公子”,很是让他不舒服。 “好吧,宋……二哥……” 顾怜眼神闪了闪,不对劲,经过这几次接触,宋棯安对他出奇地亲昵。他垂下眼睛认真思索,这算是他和宋棯安的第三次见面,以前也从来没有交情。 顾怜可从不相信一见如故,但他摸不透宋棯安的意思,只能把疑问压在心底。 “少主……” 钟遥见天色已晚,忙轻轻敲门提醒。 “都已经这么晚了,不如留下来歇息吧!” 宋棯安瞧了瞧天色,脸上带着笑意,他巴不得顾怜留在府里,如果他是自己弟弟,以后自然是要回府中的,提前适应也好。 哪料顾怜面露难色,微微摇头。 宋棯安一拍脑门,这才懊恼自己说错了话,顾怜乃是篬蓝教的少主,肯定有许多事要处理,怎么可能会像他一样,整天无所事事。 两人话别之后,宋棯安才把顾怜送上了马车,那依依不舍的目光,连马车的钟遥都忍不住询问:“你和这位宋公子……真的不认识?” 顾怜面露倦态,抚了抚额头,这才笑道:“你我什么关系,我会拿这种事瞒你?” 想想也是,钟遥不禁嘻嘻一笑:“这也不足为奇,我家阿怜长得如此讨人喜欢……”,随即瞥见顾怜面上的困倦,钟遥的笑容马上消失:“是我的错,我该早些提醒你的……” 顾怜听此摆摆手:“章时的事情如何了?” “已经交给顾询了”,钟遥讲到此颇为不快,章时的案子原本是顾怜查的,但因为顾家之事和嘉阳派邀约,这件事只好移交给顾询。 谁不知道顾询和顾怜不对付,钟遥很担心他会趁此机会把顾怜拉下水。 钟遥还待说些什么,但看着顾怜实在困倦只好闭口不提,反正他们现在在嘉阳也鞭长莫及,还是不要自寻烦恼比较好。 很快就到了宋棯安生辰之日,顾怜早早备好礼物,不到辰时便从客栈出发。 今日他穿着一身湖色云锦长袍,金丝滚边,更衬得肌肤似雪,但也不至于抢过宋棯安的风采,宋子殷见状心里越发满意几分。 顾怜也是今日才知,宋棯安的生辰虽然名义上大宴宾客,但实际上除了嘉阳派众人,只邀请了他和顾童。 虽然钟遥再三思索这只是看在顾童的面子上,但顾怜总觉得事情很不寻常。特别是他私底下试探过顾童,顾童说话吞吞吐吐,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满心疑惑,但顾怜还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同宋棯安寒暄,并送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百年雪莲和十年血灵芝。 “我觉得这一定是二哥今年最喜欢的礼物……” 周嘉在旁边羡慕,毕竟二哥最喜欢这些药材了,特别是罕见的药草。 那可不一定,魏朝阳心道,今年有了欢师弟的消息,宋棯安最想要的,可是找到自己弟弟。 魏朝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顾怜,当时在顾家之时没有仔细瞧,如今瞧着,魏朝阳似乎品出些味道,他觉得若是顾怜真的是失散的宋棯欢,恐怕也不会回嘉阳派。 这种倒人胃口的话魏朝阳不会说出口,特别还是在这么高兴的时候。 不过,魏朝阳抬头悄悄觑了一眼宋子殷,二叔是不是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把和问询顾怜这事推后? 不知道小安知道吗? 眼见魏朝阳满脸严肃\/浑身紧绷\/如临大敌,褚平悄悄蹲下身子,凑到他耳边安慰道:“放心,今日你三叔不回来。” 魏朝阳哽了一瞬,其实他不是担心这个…… 但是看着满脸认真的褚平,魏朝阳哭笑不得,不过他倒很是讶异,按照三叔对宋棯安的看重,今日的生辰宴他应该不会错过啊。 “当真?”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确实让魏朝阳悄悄松了口气,毕竟三叔不是很喜欢他和周嘉,每次都是冷着一张脸,特别是瞧着魏朝阳的眼神,每次都让魏朝阳坐立难安。 “这还有假?” 褚平觑了一眼忙着布置生辰宴的宋子殷,压低声音:“你二叔和三叔吵架了,这不,一气之下就不回来了。” 魏朝阳心中一惊,直觉不好,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次吵架应该和他有关。 “平叔可知道怎么回事?” 魏朝阳觑了一眼明显幸灾乐祸的褚平,每次二叔和三叔吵架,最高兴的莫过于平叔,毕竟平叔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着二叔愁眉苦脸。 “这我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事,我可从不参与。” 褚平撇了撇嘴,语气满不在乎,他只是爱瞧宋子殷的热闹,但青玉的热闹还是算了,褚平可得罪不起。 这毫不意外,魏朝阳心里叹了一口气,虽然嘉阳派以宋子殷、曹珏、褚平三人掌管,但谁都知道,褚平师叔是前任掌门魏霄的心腹,曹珏则是与宋子殷情同手足。 浊泾分明,有些事,平叔也不好参与。 再着,魏朝阳心里清楚,平叔虽然武功高强,但对于私底下这些暗潮汹涌总是了解不够深。 若是魏朝阳说出来,他都可以想象到平叔会满脸诧异,然后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你想多了”“你三叔不会这么小肚鸡肠”诸如此类的话。 虽然如此,魏朝阳还是从褚平的口气中听出了满满的醋意,魏朝阳可以想象到,平叔此时的心里话应该是“呵,青玉这个白眼狼,我和他这么要好,他居然和宋子殷说悄悄话。” “今日一大早,你三叔就让人浩浩荡荡拉了三车礼物,大张旗鼓地送到了府里,把你二叔气得脸都僵了。” 褚平凑到魏朝阳身边,脸上的幸灾乐祸怎么都掩饰不住:“我还是第一次看他们两个吵架这么严重呢!” 说不定他可以趁虚而入,成为青玉最信任的人,褚平暗暗道,宋子殷那厮仗着和青玉从小到大的情分,以前可没少在青玉面前说他坏话。如今两个人大吵一架,正好他可以借机而入。 等宋棯欢的事情结束了,他定要去庄上探探。 “应该是白驹之事吧。” 魏朝阳说出自己的猜测,这段时间除了白驹之死,嘉阳派内应该没有什么事可以值得两位长辈争吵。 魏朝阳可以想象到,一定是二叔顾及他,不忍心要了白驹性命,所以打算大事化小。 但心疼宋棯安的三叔一定不同意,所以不顾二叔警告让白驹“意外身亡”。 是以两人发生争吵。 很显然,褚平压根没想这么多,但听到魏朝阳提起“白驹”的名字,面色一下沉了下来:“你那个影卫确实不是很像话,你别怪你三叔多手替你清理门户。” 魏朝阳苦笑一声,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白驹归根结底只是被利用了,幕后凶手另有其人。他也怕三叔会误以为白驹所做之事是受他的命令,现在白驹死了,他更是有嘴都说不清了。恐怕以后他的身上,真的要背负一个暗害师弟的罪名了。 魏朝阳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没把这些告诉褚平,这些担忧也只有二叔才能体会到了。 第61章 质问 “欸欸欸,歪了歪了……” 褚平完全没理解魏朝阳到底想说什么,他聊着天就看到下人挂的红绸明显歪了不少。 可恨宋子殷明明在那盯着,却一点没发现。 褚平见此也顾不得和魏朝阳多说,急急忙忙就赶了过去,这个家里少了他真是不行,唉~ 魏朝阳眼睁睁看着步伐匆匆的平叔紧接着就和二叔吵了起来。 “不对,不对,应该往左边移点,不是右边……” 褚平急得直跳脚,这奴仆是左右不分吗? “就是右边,别听他的”,宋子殷很是不满,本来他在这布置得就很顺眼,褚平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捣乱,这分明是质疑他的眼光。 “欸欸欸,不对,不对,听我的……” “不用听他的……” “欸……” “不对不对,甜酥应该放在这边,那里要放五香糕……” “是吗?” 顾童挠了挠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摆东西也有这么多讲究。 魏朝阳转头就看到周嘉循循善诱,从摆放的糕点到汤水,一丝不苟地向顾童做着讲解。 院中宋棯安目光热切,不出意外地话他一定又在和顾怜探讨医术方面的问题。 望着眼前的一切,魏朝阳脸上不由自主浮现一丝笑容,直到十九缓步走了过来。 “公子……” 十九的脸上罕见出现一丝慌乱。 这让魏朝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十九性格沉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才让十九不顾今日宋棯安生辰跑到前院来通风报信。 果不其然,十九趁着众人不注意,马上悄咪咪将魏朝阳推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这才急切道:“公子,南边来人了……” 魏朝阳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来就来了,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 “不是”,十九压低声音,语气慌乱:“公子,今日南边的人送上了二公子的生辰贺礼,是……宋家的君子剑。” 魏朝阳的心口骤然一紧,毕竟江湖谁人不知,宋家的君子剑乃是宋家祖传之剑,早在宋家灭门之时已经被朝廷当作战利品收敛。 如今凶手居然堂而皇之地把这件战利品作为宋棯安的生辰礼物呈上,简直是在找死。 魏朝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气愤,他简直觉得这次南边派来的人纯粹是来让他堵心的。 稳了稳心神,魏朝阳这才想到,如果礼物已经送过来,二叔一定会发现,但今日他观二叔神色,满是喜意。 难道是因为今日是宋棯安生辰,所以二叔不好发作? “二叔知道吗?” 魏朝阳收起脸上的不愉,压低声音问道。 十九俯下身子:“属下一直盯着那边,所以礼物一送上来属下就想办法进行了掩饰,但礼物已经登记造册,掌门看见只是时间问题。” 魏朝阳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找死!” 这有什么,还有更气的呢! 十九觑着魏朝阳的脸色,小心翼翼说完了剩下的话:“南边的意思是,让公子想办法平息此事,这是南边对公子诚心的考验。” 讲真,这是十九第一次与南边朝廷特使对接,简直跌破了他的下限。 故意激怒掌门,然后让公子想办法平息掌门的怒火,这哪里是什么考验,这分明是刁难。 朝廷之人,都这么无耻吗? 魏朝阳已经被气得脑子发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第一次觉得朝廷莫不是派过来一个傻子? 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这么多年,他和宋子殷的和平共处引起了朝廷的不满,特别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手中的权力不升反降,现在已经完全不是二叔的对手了。 朝廷怕是想要先行分裂嘉阳派,然后再徐徐图之。 魏朝阳相通其中关键,心中怒气更甚,他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咬牙切齿道:“给我回他,等他死了之后,我会给他风光大葬……” “公子,真的不管了?” 十九诧异,毕竟这可是朝廷的密令,若是公子违背的话,还不知道那群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魏朝阳闭了闭眼睛,刚才那个只是气话,他苦笑一声,最后还是选择妥协:“十九,你找个机会,把剑偷换出来……” “换出来?放哪?” 话一出口十九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 连魏朝阳都略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己这位脑子转不过的属下:“放哪,放我房间里,放我屋里……” “这……不太好吧!” 万一日后从公子房间里搜出来这把剑,公子才是真的说不清了。 魏朝阳心中一梗,他抬头认认真真打量着自己的属下,发现十九脸上满是认真的纠结,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为什么自己当初没发现他这么傻呢? 魏朝阳被气笑了:“行了,从哪来的给我送哪去……” 显然,这次的命令才是真的,十九低头应是。 “等等”,魏朝阳忽然改变了主意。 君子剑乃是宋家的家传之宝,若是二叔知道,或许会气愤,或许会伤心,但更多的,应该失而复得的喜悦吧。 魏朝阳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道:“算了,别管了……” 此时他心里忽然产生疑惑,那个李家后人到底想要干什么,送这样一把剑,只是为了激怒二叔或者激怒他? 亦或者,他就是要物归原主? 魏朝阳有点猜不透这位南来使臣的路数,他隐隐感觉,同以往的酒囊饭袋不一样,这次,真的来了个聪明人。 待生辰宴完全布置好,已至黄昏,魏朝阳重回前院时,宴席已经差不多快开了。 “唉,你躲哪自在去了?” 宋棯安递过来一杯热茶,接过十九手中的轮椅,笑着调侃:“大家都在,就是不见你的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魏朝阳瞅了一眼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周嘉和顾童,自然知道宋棯安是什么意思,只能无奈斜了他一眼,无话可说。 “二叔和平叔呢?” 魏朝阳环视一圈,不见宋子殷和褚平的身影,连忙发问。 宋棯安嘻嘻一笑,知道魏朝阳在转移他的视线,也没有戳穿:“刚才去书房了,我去找吧!” 说罢不待魏朝阳阻止,兴冲冲就走了。 此时褚平也是满脸诧异,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什么?你不想问顾怜了?” 宋子殷皱着眉头沉思良久:“你小声点,我以为我不想问,只是现在不能问……” “为什么?” 褚平满是不解,找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又有了新的线索,说不定顾怜就是宋棯欢呢,为什么不问。 宋子殷叹了一口气,他不想认回儿子吗? 他找了这么多年,失望了这么多次,眼看着希望就在前方,他比任何人都更不想放弃。但他心里也知道,顾怜身为篬蓝教少主,坐上这个位子已经很不容易。 天下没有透风的墙,但凡他要是开口询问,这件事总有一日会被人知道。到时候同他们嘉阳派扯上关系,顾怜这个少主位也别想做了。 若顾怜不是小欢,他岂不是害了顾怜。 若顾怜是小欢…… 观顾怜的神色和态度,完完全全把以顾家人自居,他定然是不肯回嘉阳派的,但相反,自己肯定不会容许儿子留在乌烟瘴气的篬蓝教。 是以,宋子殷觉得,最起码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机,至于合适的时机,还需要耐心等待。 褚平耐着性子听着宋子殷的大道理,他觉得宋子殷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还不知道是不是呢,就想这么多,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添烦恼。 “那小安呢,小安知不知道你的打算?” 相比于一个从来没相处过的宋棯欢,褚平更关心宋棯安的感受,毕竟他还记得当初嫂嫂临死之前拉着小安的手,千叮咛万嘱托,让他一定要找到自己亲弟弟。 这件事给小安打击不小,以至于后来每每看到与宋棯欢同年龄相仿的孤儿,即使知道不是,小安也会把他们带回嘉阳妥善安置。 若是知道宋子殷的这个打算,小安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没有说……” 果然,宋子殷的一句话差点让褚平气得掀了桌子,所以他现在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一道瞒着小安,等到顾怜走后再做打算? 褚平不知道,现在宋子殷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当初他一心想认回儿子,自然没有考虑这么多。 但等真的见到了,宋子殷心中的担忧才一点一点起来,顾怜现在这样优秀,知道这件事对他有害无利,自己真的要这么自私说出来吗? 也不是不认,等以后有了好时机,再来谈这件事。 褚平还待说些什么劝劝,就听到房门“砰”一声被推开,宋棯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爹,我不同意!” 宋棯安也没想到爹会这么想,他一心等着生辰宴后询问顾怜有关吊坠的事,结果今日就听到爹和平叔在商量如何欺瞒他的事。 “小安,这件事……” 宋子殷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红着眼圈的儿子,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宋棯安觑着爹的脸色,咬了咬牙:“你不问,我问!” 撂下这句话,宋棯安也无心再看爹和平叔的脸色,大步流星地又走了出去。 “小安……” 第62章 过去的故事 “小安……” 褚平瞪了宋子殷一眼,急匆匆追了出去,哪天说这件事不好,非要在孩子生辰之日说这件事吗? 宋子殷没有解释,他也不想今日谈及此事,只是他刚刚得到消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恐怕顾怜不日就要回篬蓝教了。 两个臭皮匠赛个诸葛亮,他这不是想让褚平想想安抚儿子的办法吗? 魏朝阳抬头看见气势汹汹的宋棯安,不觉心头一跳,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宋棯安此时已经不管不顾,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搞清楚自己弟弟到底在哪。此时他无视顾怜惊诧的目光,一把拉住他的手,满面严肃:“阿怜,我有事要问你……” 顾怜不明所以,他抬眼瞧了一眼顾童,思索这件事和顾童的关系,口中亲切道:“宋二哥请问……” 魏朝阳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了,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这毕竟是宋家内部之事,他也不方便插手。 宋棯安此时也有点冷静下来,他环视一圈,让丫鬟仆妇先退出,特别是钟遥,爹说得没错,这件事不能让篬蓝教的人知道。 “阿怜,你不是顾庆源的儿子,对吧!” 这笃定的口气让顾怜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他挣脱宋棯安的辖制,客气又疏远道:“宋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褚平也是一个踉跄,这傻孩子,哪有这样问人家的,怪不得顾怜会误会。 宋棯安也是后知后觉,他伸手拽下自己胸口的吊坠塞到顾怜手心:“你看看,这是我们顾家才有的。我曾经有个弟弟,叫宋棯欢,自小失散,与你年纪相仿。你还记不记得,你左肩那个烙印,你再看看这个……” 已经说出来了,褚平也不再阻止,倒是紧急赶来的宋子殷有些气闷:“小安!” “或者,你是不是也有过相同的吊坠?” 宋棯安饱含希冀的目光让顾怜无法忽视。 顾怜仔细端详宋棯安递过来的吊坠,脸色微变,但他没有回答宋棯安的问题,反而把目光投向顾童。 顾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不敢接哥哥的目光,虽然他能感受到,里面没有责怪,只是有些不解。 顾怜看着顾童的神色,目光微微沉了沉,他将吊坠还给宋棯安,这才说道:“我确实不是顾家的孩子。” 他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盯着顾童一字一句道:“也算是阴差阳错,原本的顾怜和我一样入了篬蓝教,后来他母亲找了过来,只不过当时她已经疯了,抱着我喊儿子,所以,父亲就误以为我是顾怜,把我接回了府。” “哥,我不是……” 顾童低着头,呐呐解释。 但顾怜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至于为什么不说?我当时有说过的,但是没人信。再着……” 顾怜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了歉:“抱歉,我当时也存在一定的私心,所以才……” 顾童此时什么都辩解不出来,他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哥哥误会了。 宋棯安此时也知道顾怜误会了,忙解释道:“是我们嘉阳派觉得你和我弟弟很是相似,所以自作主张调查了你的事,同顾童无关。” 顾怜此时没有说话,他微微摩挲着手中的吊坠,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宋公子,可否问一句,你只有一个弟弟,你们嘉阳也只丢过一个孩子,对吧?” 一声声生疏客气的“宋公子”让宋棯安很是受伤,但他还是平静地回答了顾怜的问题:“我确实只有一个弟弟……” 顾怜此时抬起头来,将手中的吊坠还给了宋棯安:“可否叫钟遥进来。” 钟遥? 宋棯安有些不明所以,倒是顾童很快反应过来,跑出去喊人。 钟遥正站在门廊下面数柱子,抬眼就看到顾童急匆匆跑来大喊:“钟师兄,我哥叫你……” 话还未落,钟遥已经一个闪身飞了过去,他误以为顾怜出了事,此刻也顾及不到这里不是篬蓝教,直愣愣就闯了进来。 一时间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钟遥身上,这让钟遥更加不明所以。 他已经看到了顾怜,虽然脸色有些白,但也没出事,为什么急匆匆喊他? 顾怜招手让钟遥走到了他身边,吩咐道:“阿遥,蹲下!” 钟遥更不明白了,但顾怜的命令他不会违背,只好依言蹲了下来。 顾怜扒开钟遥左肩的衣服,露出一个青黑色的烙印。 那个烙印,赫然和顾怜身上的一模一样。 一时间不说宋棯安,就是宋子殷和褚平也愣在了当场,这是怎么回事? 这还没完,顾怜一把拉起了钟遥,伸手从他脖子处拽下一个吊坠,递给了宋棯安:“宋公子可瞧瞧这个。” 宋棯安入手就知,这确实是他弟弟的吊坠。 只是,顾怜递过来的,只有一半。 宋棯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宋家这个传家宝,可是由特殊材料制成,刀剑不入,火烧不断,究竟有什么办法能把这样的东西一分为二。 宋子殷缓步走过来接过宋棯安手中的吊坠,摩挲了一下,断口是用特殊的方式断开,除了当初护送小欢的宋衡,别无一人可做到这种地步。 顾怜将众人的脸色尽收眼底,这才缓缓解释道:“我和钟遥自小就在一起,因为身上有同样的烙印和各自一半的吊坠被认为是兄弟。是以我刚才问过宋公子,是否真的只有一个弟弟,所以……” 宋棯安此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总觉得钟遥和顾怜的相处很是奇怪,此时一想便想通了,这可不是哥哥对待弟弟的方式吗。 “我那一半吊坠,咳……抱歉……” 宋棯安自动翻译他的话,那一半吊坠遗失了,所以顾怜拿不出来。 “我相信宋公子的话,但是既然只有一个,但或许是钟遥呢,或者,不在我们之间……” 宋子殷将手中的吊坠递给了钟遥,微微颔首:“放心,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 有宋掌门的这句话,顾怜自然很放心。 宴席到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顾怜自觉已经不适合呆在这里了,忙告辞离开。 宋棯安想要挽留,但他也知道,此时他心思完全乱了,完全没有心思附和,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早已怔愣在旁边的钟遥。 顾童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待在这,追着顾怜的身影跑了出去。他不敢再说话,默默地随在顾怜身侧,不发一言。 “我说呢?怎么都找不到,原来我一开始就查错了方向……” 褚平的一句话打破了堂中的寂静。 宋子殷脸色复杂,当时宋衡带着宋棯欢逃亡,他们一直在调查宋衡的身影,但不知为何,完全没有消息。 宋衡的尸体,还是当初杀他的人为了示威,挂在城墙上才被找到。 这么多年,嘉阳派一直暗中找寻宋棯欢的身影,特别是打听一个成年男子带着一个幼童的讯息。 但均不符合宋衡和宋棯欢的特征。 这也是多年来他们遍寻不到的缘由。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宋衡当时,应该带着两个幼童…… 一个应该就是小欢,另一个孩子是谁呢? 为什么会有两个孩子? 宋子殷来了精神,有了线索就好查了,他迫不及待吩咐自己亲信兵分两路,一路前往渭州重新查十几年前的旧事,一路根据顾怜提供的线索,沿途打探。 未及几日,两份快马加鞭的信报就送到了宋子殷的手中。 而宋子殷,终于从众多线索中,逐渐推出当年的真相。 当年渭州遇袭,宋衡情急之下兵分三路出逃,曹辰南路、宋棯安西路、宋棯欢东路,分别出发。 但是本该最安全的东路却吸引了朝廷的主力,虽然有宋衡亲自护送,但嘉阳派还是损失惨重。在逃亡三个月后,保护宋棯欢的影卫只剩下宋衡一人。 而这时的宋衡,已经完全和嘉阳派失去了联络。 也许是偶然,也许是为了混淆视听,宋衡找了一个和宋棯欢年龄相仿的幼童,意图用他转移朝廷的视线。 为了蒙混朝廷人的视线,宋衡用吊坠的图案烙在宋棯欢和幼童身上,又将吊坠一分为二,两人一人一半。 但就在宋衡意图将两个孩子分别送走的时候,他的藏身之地暴露。 计划被迫搁置,宋衡不得不带着两个孩子逃亡,一时间没有办法再行此计划。 后来,由于实在联络不上援军,宋衡被迫兵行险招。他委托一名苏姓行商,将宋棯欢和幼童送往江南地区,由嘉阳派在江南的隐卫接应。 江南本不在嘉阳派的控制之内,但宋子殷以前为了阻止如意楼的扩张,曾经在江南埋下大批隐卫。只是没等隐卫行动,如意楼便发生内斗,篬蓝教就此诞生,并以极快的速度占据江南各地。 后来那些隐卫就此静默,等待宋子殷的号令。 而当时朝廷派出的人马毕竟有限,又被宋衡兵分三路的计划打散,自然放松了对其他地界的拦截。 果不其然,宋衡的计划非常顺利,宋棯欢很快就安全离开。但宋衡没有想到,在他送走宋棯欢的第三天,穷途末路的他被一支短箭射中胸口,一命呜呼。 第63章 药童案重提 而那名带走宋棯欢的行商,由于当时江南局势变化,嘉阳派隐卫在和篬蓝教的斗争中失利,被迫撤出江南。 没有接手的人,那名行商只能将孩子丢弃在一个戏班,也就是顾怜和钟遥幼时待过的春喜班。 后来江南地区遍生瘟疫,春喜班也散了,恰好篬蓝教在此广收门徒,顾怜和钟遥就此入门。 宋子殷揉了揉额头,他已经找到了当年那名带走自己次子的行商,确认了事实宋衡将孩子交给他的事实。 “这么说,顾怜和钟遥之间,一个是,一个不是喽!” 褚平看着头疼不已的宋子殷,这一次良心发现没有冷嘲热讽:“那宋掌门,你觉得哪个是,哪个不是?” 宋子殷终于抬头给了褚平一眼:“不知道……” 这都十多年了,就算他记得小欢的长相,但意图在顾怜和钟遥两人之间分辨,这确实有些困难。 “那……这么说,宋掌门希望哪个是,哪个不是?” 褚平眼珠子转了转,语气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宋子殷没有回答,他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查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了失散的孩子,却又好像还没有找到。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另一个孩子呢,宋衡是从哪找到的?” 宋子殷摇了摇头,这就是奇怪之处,这个孩子似乎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他甚至查了当年买卖孩子的所有讯息,但都有据可查,皆不相符。 这个孩子,难不成是宋衡捡的? 或者,宋子殷还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孩子在记录上或许已经死亡。 但是,什么样的人家会在孩子未死之时就把孩子记成死亡之人呢? 至于拐卖,宋子殷不是没有想过,但他也查了那几年丢失孩子的人家,也不相符。 反倒是褚平看得很开,他上前拍了拍宋子殷的肩膀:“恭喜你啊,一下子找回了两个儿子……” 宋子殷瞥了一眼自己这位旧友,不愧是和自己相识这么多年,一下子就点出了自己的打算。他确实想要认回儿子,多一个也无妨,毕竟嘉阳派又不是养不起。 “也恭喜你,多了两位……徒弟……” 褚平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毕竟人家认不认他们嘉阳派还两说呢。 这件事宋子殷也没瞒着,马不停蹄地将真相告诉了众人。 顾怜也是万分诧异,他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而且按照宋掌门的意思,在他和钟遥之间,若想知道谁是真正的宋棯欢已经几乎不可能了。 与顾怜的平静不同,钟遥此时内心复杂万分,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艳羡过有父母的孩童,也曾梦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亲生父母会找上他。 但他没想过,这一日真的会来临。 这可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宋子殷,那可是一代传说,现在他居然说自己有可能是他的儿子? 钟遥心里都是懵的,自从顾怜那天从宴席归来,在客栈告诉他事实的时候,钟遥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 不过相比于父母,钟遥更在乎顾怜,他和顾怜这么多年相依为命,顾怜才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宋子殷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一个面露为难,一个沉默不语,不禁有些微微失落。他知道,这么多年的缺席,根本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让他们回来的。 但即使再怎么希冀,宋子殷也不想逼迫他们。 “不管什么时候,你们若是想回来,就可以随时回来,嘉阳永远是你们的家……” 顾怜微微松了一口气,若是嘉阳派不管不顾非要认回他,自己这个篬蓝教少主也算是做到头了,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如今这样就很好,宋子殷没有公之于众的打算,这恰好随了顾怜的心思,对于宋棯安的示好也不再视若无睹。 “宋掌门,不知那个孩子的亲身父母嘉阳派可有消息?” 临走之前,钟遥鼓起勇气问道。 说不定那个孩子就是他呢,钟遥打心里觉得,阿怜从小长得就好,人也聪明,说不定就是宋掌门的儿子。 宋子殷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宋衡也死了,这个孩子的消息,想要查清楚,很难很难。 钟遥有些微微失落,他退到顾怜身后,不再言语,反正顾怜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阿怜,你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钟遥心里万分疑惑,自己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就和嘉阳派扯上关系了? 他有点怀疑嘉阳派是为了顾怜来的,毕竟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比如为了污蔑顾怜,随便找了一对父母,哭着喊着顾怜不是顾家的血脉,是冒充的,借此想要打击顾怜。 这次会不会是一样的? 他向来脑子笨,还是听顾怜的好了。 顾怜微微抬眼,随即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他们说的……应该是真的。” 毕竟嘉阳派若想对付他,不过是稍稍一抬手的事,大可不必费此周折,而且,顾怜曾派人细细查过,宋家的族徽确实和他身上印记里的图案一样,只是他以前并没有注意。 况且,宋棯安的吊坠一看就是戴了很久的,不像是临时找来凑数的,材质和钟遥身上的也一样,刀枪不入。 这种材质顾怜曾经派人找过,只是没找到,不过如果是源远流长历史悠久的宋家,那也不意外。 钟遥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顾怜,他总觉得顾怜对这件事并没有多高兴,反而有些苦恼,这也浇灭了钟遥激动不已的心。 但钟遥不明白,既然顾怜不高兴,为什么还会同意在嘉阳派多住一阵子? 钟遥摇了摇头,把脑中的想法摒弃掉,怎么可能呢?哪有人找到自己亲生父母不高兴的,阿怜一定是不习惯…… “阿怜阿遥~” 这是自顾怜钟遥搬进嘉阳派后,宋棯安每日必做之事,每天来回三次找他们。 这也让顾怜十分无奈,自从他上次同意在嘉阳派多待一段时间之后,这位宋公子就万分积极。每天过来找他聊天,从衣食住行到兴趣爱好,事无巨细地想要打听清楚。 他整天是没事干吗? 虽然这样想着,顾怜还是挂着无奈的笑意应了一声。 钟遥刚刚从练武场回来换下衣服,闻言迫不及待出来:“阿怜,是宋公子来了吗?” 这几日受褚平指导,钟遥感觉自己武艺突飞猛进,不禁对嘉阳派众人有了好感,特别是对钟遥关怀备至的宋棯安,现在钟遥已经快把他当成亲哥哥看待了。 宋棯安一进门就听到这熟悉的“宋公子”,不免心中一涩,原以为顾怜和钟遥怎么也会叫他一声“哥哥”。 奈何顾怜实在叫不出口,宋棯安也只能由着他。 顾怜罢了,钟遥完全是一根筋随着顾怜走,顾怜叫什么他就叫什么。 所以这么多天,宋棯安也只好由着他们叫自己“宋公子”。 “吃饭啦~” 宋棯安探出头,语气中满是笑意,自从找到他弟弟,他觉得整个人生都完整了。就算以后再地下见了母亲,也可以交代了。 顾怜笑了笑,无奈放下手中的书卷,其实这种小事,派个人来叫就行,真的不用亲自过来的。 “走啦走啦,今天有要事谈……” 宋棯安的一句话让顾怜心里微微一动,有事谈? 难道和他有关?或者和篬蓝教有关? 果不其然,即使顾怜早有心里准备,闻言还是大吃一惊:“乌柯?” 这可是篬蓝教的禁忌,自从以乌柯为首的西庄被灭后,和西庄有关的所有一切都成了篬蓝教的禁词,毕竟谁都知道,教主贺棠对乌柯是深恶痛绝,视若仇敌。 时隔多年,顾怜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嘉阳派的口中听到这个人,不免微微晃神。 “阿怜,关于这个人,你了解多少?或者,他有没有什么后人或者徒弟?” 宋棯安的声音让顾怜回神,他放下竹筷,正襟危坐,脸色严肃:“宋公子可否具体给我讲讲你看到的。” 宋棯安虽然有些不明白,但还是把信州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幼童?” 这确实是乌柯做事的风格,他最喜欢的就是拿这些五六岁的孩童炼蛊。 顾怜的脸色忽然变得无比难看,这让魏朝阳心中一凛,难道顾怜和这个乌柯有什么关系? “宋掌门,能不能……” 顾怜环视一圈,面露为难。 宋子殷挥了挥手,堂中的丫鬟缓缓退出,并紧闭堂中的大门。 顾怜犹豫一瞬,这才说道:“宋掌门,今日之话除了在场众人,我不希望更多人知道,还望海涵。” 宋子殷也了解他的为难,微微点头。 顾怜叹息一口:“实不相瞒,乌柯,也是我师父……” 这一言惊得宋棯安直接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毕竟他们嘉阳派调查顾怜时可没发现顾怜和西庄有什么牵扯。 魏朝阳确实也是一惊,但他很快扫视了一眼宋子殷和褚平,眼见两人并无异色,这才微微放下心来,看来这件事二叔和平叔早就知道了,所以并不意外。 第64章 顾庆源之死 宋子殷确实不意外,毕竟这件事他还是查得出来的,只是没有告诉小辈罢了。但是他也没想到,顾怜居然会直接说出来。 “我幼时曾在西庄待过,西庄覆灭后才回到……顾家。至于宋公子所说的乌柯徒弟或者后人,除了我师兄贺棠,就只有我了……” 顾怜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转头看着宋棯安道:“这件事恐怕我还要多谢宋公子告知,这次的事恐怕是针对我来的……” “西庄……当年可还留些其他的人?” 魏朝阳总觉得这件事充满了怪异,如果真的有人借助乌柯的名义针对顾怜,势必要做的十全十美,最起码这个人得对乌柯有所了解。 顾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师父门徒万千,不知其数,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更别说认清他身边的人。当年只说西庄的人都死了,但是到底死了多少,我并不知道,有没有幸村之人,我更不知道……” 钟遥也是第一次听起顾怜提起这些事,不由有些愤怒,按照宋公子刚才说的,乌柯抓孩童完全是为了练蛊,是不是顾怜也是? 哪知顾怜一个眼神让钟遥满腹的话梗在心里,只能按捺住自己担忧不已的心,专心听着顾怜的对话。 宋棯安没问是因为他完全没有从顾怜身上诊出任何有关蛊虫的脉象,自然理所当然以为顾怜只是做了徒弟。 “等我回去查查吧,这件事如果属实,教内应该有记载。” 顾怜略一思考,他已经想到什么地方可以查到这些了。 “你以前没有看过有关乌柯的记载?” 魏朝阳有些好奇,按理说作为乌柯的弟子,对于西庄应该非常有好奇心,最起码不会像顾怜这样毫不知情。 顾怜尴尬一笑:“魏公子大概不知,在教内,西庄是一个禁词,是以……” 是以顾怜能躲就躲,特别是与西庄有关系的事,顾怜一向是恨不得远离十万八千里,生怕别人知道他与西庄的关系,哪会主动去了解? “若不是宋公子今日告诉我,恐怕这件事查来查去,最后会查到我头上……” 顾怜并非危言耸听,他在西庄待过的事知道的人不少,若是这件事真的查下去,谁能相信这件事与他无关。 宋棯安听闻此话,心中担忧,不由脱口而出:“这么危险?不如你就留在嘉阳吧!” 话一出口,连宋子殷都忍不住瞥了自己傻儿子两眼,如果顾怜真的这么舍得放弃这个少主之位,早在他们提起认亲之事之时就会表达和嘉阳的亲近之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口一个“宋掌门”,一口一个“宋公子”。 当他听不出来吗? 顾怜笑了笑:“放心,正好我可以借此查清楚谁在背后捣鬼,为那些无辜的孩子报仇。” 对于宋棯安“回嘉阳派”的提议,顾怜自然忽略。 宋棯安仍然有些担忧,他是见识过那些人杀人不眨眼的手段的,自然不想要顾怜深陷险境。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自己无力阻止,只能交代钟遥保护好顾怜。 话到这里已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倒是魏朝阳心底疑惑不降反升,他总觉得这件事顾怜知道些什么,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吃饭!” 褚平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这顿饭怎么好似只有他一个人在吃,哦,还有嘉嘉和顾童。其他人都在一板一眼谈正事,弄得他很是不自在。 长辈发话,就算宋棯安还想再说些什么,也只能把话咽回去。 一时间,堂中人心思各异,惹得褚平瞥了宋子殷几眼,埋怨他为什么要在吃饭时说起此事,这下好了,谁都没心思吃饭了。 “来,尝尝这个桃花酥……” 褚平一抬头就看到顾童殷勤将好吃的糕点端到周嘉桌子上,还不时介绍这道糕点的好吃之处,周嘉在旁边附和,一派祥和。 褚平一阵无语,他敢打赌,这两人不会压根就没认真听他们刚才在聊什么吧? 还有那个顾童,这好像是他们嘉阳派的点心,用的着他介绍? 不过,多扫几眼后,褚平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了。 顾童和周嘉,太过亲近了…… 但堂中除了他,好像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褚平只能放下心中的疑虑,他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阿怜,该睡了!” 钟遥铺好被褥,就看到顾怜拿着一卷书神思不属,眼神明显不在书卷上。 好笑地摇了摇头,钟遥一把将书卷抽出,并在顾怜眼前摆摆手:“回神回神……” 顾怜这才反应过来,他无奈地瞥了一眼钟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还在想那件事?” 钟遥合上书,目露担忧,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篬蓝教居然有如此恶徒存在。 对小孩子也下得去手,未免有些禽兽不如了吧! 无论什么阴谋诡计,钟遥只坚信一点,那就是不得伤及无辜。但这幕后人行事,完全是大杀一通,这让钟遥更是气得牙痒痒。 说实话,作为篬蓝教的人,钟遥咋听此事,有些羞愧。但他也知道,教内鱼龙混杂,说不定真有人能干出这种事。 “你觉得,什么人最有可能干出这种事?” 听宋公子的意思,他们倾向于篬蓝教的高层,比如庄主或者峰主。但目前,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可不多。 钟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除了他,左护法顾询、南庄主孟宜、北庄主卫梁、东庄主顾庆源,神阙峰峰主陈经沐,再加上一个隐退的江岭护法…… 顾询此人,钟遥也是与之交过手的,此人虽然在教内权重位高,但在教外,不是钟遥瞧不起他,只是钟遥觉得,他还没这个本事不被人发现。 南庄主孟宜就更不可能了,他和顾怜是伴读,又是自己师弟,心思单纯。自从坐上庄主位后,几乎已经不管篬蓝教教内之事。 北庄主卫梁,钟遥相信卫师叔不会做这样的事。 东庄主顾庆源更不必说,他已经昏迷三年了,自然没办法做这种事。 至于神阙峰峰主陈经沐,他与章时同位,若是章时的死确实和药童案有关系,钟遥不认为陈经沐能指挥动章时,自然排除。 只剩下一个江岭,钟遥觑了一眼顾怜,他倒是不了解这个人,只是顾怜与他关系甚好。和顾怜交好的人,钟遥自然相信他的品行。 是以想来想起,钟遥几乎都要推翻了幕后凶手在篬蓝教这个推测。 顾怜一眼就看出他在纠结什么,提醒道:“你忘了,还有一个人……” “谁?” 钟遥数了数,并未发现自己漏了谁,忙目光灼灼看向顾怜。 顾怜微微抬眼,轻描淡写:“我!” 钟遥哈哈一笑,并不把顾怜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他看着顾怜认真的双眼,忽然明白过来。 是了,在篬蓝教,既有能力指挥章时,又有能力在外暗藏势力的,也只有顾怜符合了。 怪不得,怪不得顾怜会说这件事最后会查到他身上。 钟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满满的愤怒,幕后之人好狠的心肠,居然要把这件事栽赃给无辜的顾怜。 若是他知道是谁,绝对会…… 相较于钟遥,顾怜明显就平静多了。这么多年,什么阴谋算计他没经历过,如果这点小事都能打倒他的话,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不过,顾怜眸中划过一抹异色,今日宋子殷虽然没有说话,但顾怜明显感觉到宋子殷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再加上自己来嘉阳也有一段时间了,到直到今天,宋棯安才把这件事说出来。 如果自己所料不错的话,嘉阳派应该也是怀疑自己的。 今日把这件事说出来,到底是试探还是真的想让自己帮忙? 顾怜微微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钟遥笑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也回房吧。” “你也早点睡……” 钟遥有些担忧,如果这件事真的是针对顾怜来的,那他也要早做准备了。 “嗯嗯。” 顾怜明显口不对心地敷衍着。 但是这一夜他确实没能安眠。 钟遥离开后,顾怜拿起书卷又看了看,一直到深夜,才缓缓吹灯打算休息。只是他刚刚躺下就听到屋外急促的敲门声。 “少主,不好了,庄主……去了……” 咋一听此噩耗,顾怜头晕目眩,险些站立不稳,待好不容易平缓了心神,顾怜这才意识到其中的怪异来。 出发之前父亲的身体并无异样,自己在嘉阳派这段时间也没听到父亲病危的消息,为何,忽然就? “什么时候的事?”顾怜狐疑道。 “大概……三天前……” 廖远低着头,简直不敢看自家少主的脸色,谁能想到顾询这么不要脸,居然封了整个雁山,害得他们人连消息都传不过来。 “三天前?” 顾怜倒吸一口凉气,他压住心中涌起的怒火。 现在最重要的是回雁山,而不是在这里追究自己人的过错。 但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顾怜即使心急如焚,也只能等到向宋掌门告辞之后再出发。 第65章 谋害 第二日天还未亮,顾怜便起身向宋子殷告辞。 显然,宋子殷早就得到了消息,对于顾怜的告辞并不意外,反而事先让人准备好了丧葬物品,小到丧服丧鞋,应有尽有。 顾怜心里感动,但时间紧急,什么话都来不及多说,只能言辞恳切地承诺自己一定会调查药童案的凶手。 宋棯安一直目视着顾怜的马车走远,这才忧心忡忡道:“爹,阿怜他们这次回去没事吧?” 宋子殷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回答。反倒是褚平在旁边兴致勃勃讲解道:“有,会出大事,听说顾询已经控制了顾府,他们这次回去,肯定一场恶战……” 周嘉更加担心:“真的吗,二叔,你可得帮帮他们。” 比起顾怜,周嘉更担心顾童,毕竟顾童整个人都傻乎乎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别人诬陷了呢。 宋棯安听着平叔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反而松了口气。如果真的出事,爹和平叔一定会先出手,不用他们操心。 却说顾怜这边,日夜兼程,不敢有片刻耽搁。本来一月有余的路,硬生生十日就到了雁山。 若不是有宋棯安的药丸,恐怕顾怜也撑不下去。 甫一入府,顾怜就看到了一人一身麻衣,执刀长立,好一派风光霁月。若不是此人是顾询,顾怜可能会忍不住叹一声朗朗少年。 可惜这样一张好脸,即使长在顾询身上,也遮不住他全身阴郁之气。 顾怜心里冷笑,满脸悲痛地迎了上去:“兄长,父亲他……” “请少主安!” 顾询弯腰行礼,按照教内的品级算,他的位置低于顾怜,自然应该给他行礼。 但今天在顾府,还是在顾庆源的葬礼上,顾询心里知道,顾怜不会让自己把这礼行完。 顾怜自然也看出他的挑衅,他嘴上连连推辞:“兄长不要客气,长兄如父,若是父亲知道长兄回来,必然会万分高兴的。” 虽然如此说着,但顾怜却完全没有要扶的打算,他微微后仰,摇摇欲坠,似乎体力不支,靠着身后钟遥的支撑才勉力站好。 “哥~” 顾童有些担忧地扶住他。 “兄长莫怪罪,我舟车劳顿,又惊闻父亲……这才……” 呵,有本事拦在府门,就别怪明日府中传出闲言碎语。 毕竟他可是千辛万苦地赶回来祭拜父亲,却被早赶出家门的兄长拦在门口。 顾怜可太知道这位兄长的性子了,他们两个早已撕破脸皮,今日他拦在府门前,绝对会有后招。自己若不先出手,怕是会落人一筹。 果然,也不用顾怜扶,顾询行了半礼就站了起来,目光阴沉。 “兄长,我想先祭拜父亲,不知……” 配上顾怜那张泛白的脸,钟遥怒气一下就上来了。 若不是还得扶着顾怜,恐怕他已经不管不顾当场和顾询打了起来。 目睹这一切的顾童更是气愤,他恶狠狠地瞪着顾询:“护法大人,我们想祭拜父亲,难不成你也要拦?” 这气冲冲的语气毫不客气,顾询抬头扫了这位弟弟一眼,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谁能想到这个从来没放在心上的弟弟,居然机缘巧合勾搭上了嘉阳派。 真是一鸣惊人…… “来人,送小公子回房间。” 顾询干净利落下了决定,本来自己是打算顺手解决的,但现在牵扯到嘉阳派,还是小心为妙。 “凭什么,我要祭拜父亲!” 顾童自然不同意,但奈何顾询身边都是高手,一时让他动弹不得。 虽然早知道顾府被顾询掌控,但此时顾怜略略扫视一眼,这才发现整个顾府全是顾询的人。 他心中不由微微一沉,难不成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小童,你先回去,我和兄长有要事要谈。” 听哥哥也这么说,顾童不再挣扎,他回头狠狠瞪了顾询一眼,这才在随从的监视和护送下离开。 “他倒是听你的话……” 顾询略带嘲讽的声音从顾怜耳边响起。 顾怜也不甘示弱,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回怼:“毕竟是我……亲弟弟……” 不理会顾询何等脸色,顾怜施施然推开钟遥,疑问道:“护法大人青天白日把我堵在府门外到底所谓何事,说吧!” “顾怜听令……” 顾询从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令牌,缓慢说出四个字。 教主令! 顾怜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教主令有如教主亲临,凡教内徒众,皆应听从。 此物只此一块,连顾怜都没有拿到过。 究竟是什么事,惊动师兄把教主令给了顾询? 顾怜拉回思绪,正想听到底何事,抬头就看到顾询微微挑眉,眼神在地上和自己之间来回扫视。 意思不言而喻,这是让自己跪下听令。 好一个下马威,顾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撩起衣袍,毫不拖泥带水跪下:“顾怜……接令!” 似乎没料到顾怜这么痛快,顾询顿了一瞬才道:“即日起,封禁雁山,责令顾怜顾询调查东庄主被谋害一案,限期三十日……” 谋害? 顾怜豁然抬起头,怎么可能,自己离开之前可是安排了人的,绝对万无一失。 虽然不想承认,但顾怜知道,若是从顾询口中说出谋杀,那这个人一定是被杀的,绝无例外。 “少主快请起……” 顾询上前几步拉起顾怜,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恶狠狠道:“若是这件事和你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我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死无葬身之地。” 呵! 顾怜扶着顾询的手臂站起,眼圈发红,泪流满面:“兄长,虽然你已经被驱逐出家门,但你我血浓于水,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听到顾怜咬字清晰的“驱逐”“血浓于水”,顾询的眼神阴狠了一瞬,随即他马上反应过来,敛住自己的失态,低顺地站在顾怜身后。 “中毒?” 宋棯安讶异,顾庆源怎么可能是中毒死的? 他这么一个不会动也永远不可能醒来的人,怎么会有人这么大费周章杀他? “难道是有人要对付顾家?” 魏朝阳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也不对,如果要对付顾家的话,有很多种办法。顾庆源这么多年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杀他……” 魏朝阳实在想不清楚这其中的关键,难道凶手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顾怜或者顾询? 宋子殷微微点头,赞同了魏朝阳的推测。 这令宋棯安脸色大变:“爹,阿遥阿怜没事吧?” 此时他恨不得自己去顾府探个究竟,去亲自验验顾庆源的死因。 “听说顾怜刚回府就被摆了道鸿门宴,顾怜在顾府留下的人,第二日更是变成一排排尸体垒在了顾怜院中,美名其曰查案,实为斗法。” 褚平转了转手中的杯子,轻嗤一声,顾府果然是卧虎藏龙,谁能想到顾庆源一介庄主,最后却死于最普通的砒霜之毒,死相更是极其难看,怨不得贺棠大发雷霆。 好不容易顾怜顾询化干戈为玉帛,查了十多天,最后却查到了一个丫鬟身上,据说那个丫鬟是为了给自己的主子月娘报仇。 真相是真是假不知,但此案也算是了了,只是顾府现在已经沦为整个江湖的笑柄,顾怜难免气闷,听说都已经被气病了。 褚平绝不是幸灾乐祸,但他和顾庆源,以前确实有点私仇。 如今仇人死了,褚平讲述此事时不觉就露出喜看热闹的心情来,惹得宋子殷频频向他使眼色。 褚平克制住脸上的笑容,这才后知后觉,顾庆源好歹也是顾怜的养父,确实不能表现得太高兴。 “一个小小的丫鬟居然能杀得了一介庄主?” 魏朝阳满心疑惑,这么荒唐的凶手,顾怜和顾询居然默认了,这已经不是奇怪了,应该说是滑天下之大稽。 怎么可能呢? 顾怜多年处理篬蓝教事务,魏朝阳可不相信这么一个小小的凶案能难得倒他。 宋子殷满意地点点头,褚平毫无重点的对话就可以想到这么多,魏朝阳不愧是魏霄教出来的。 “这个案子不得不结,而且凶手,只能是这个丫鬟……” 宋子殷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他没有说透,毕竟顾怜是自己儿子,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 魏朝阳却是一言就听明白了,以前二叔和平叔说起事情可不会这样遮遮掩掩,再联想到平叔所说的,顾怜在顾府的人都被处决,魏朝阳眼神闪了闪,看来顾怜这次是吃了大亏,被人设计了。 微微在心里推测了一下,魏朝阳大致明白了,杀死顾庆源的真凶是谁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最起码对于顾怜顾询这两人心里已经不重要了。 事情一开始,顾怜顾询可能确实借着此事斗法,毕竟谁若是和顾庆源之死扯上关系,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案子,先是查到了顾怜的人…… 顾询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无所不用其极攀扯顾怜。 顾怜也不会坐以待毙,他果断出手,顺藤摸瓜,查到了顾询心腹。 事已至此,两人只好心照不宣地放下芥蒂,先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第66章 失水 有意思,只是不知道这幕后凶手是谁,居然可以让顾怜顾询同时吃了这哑巴亏? “爹,阿怜没事吧?” 宋棯安不关心这些阴谋阳谋,只关心自己弟弟是否安好。顾府出了这么大的事,顾怜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在顾庆源下葬前,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褚平虽然如此说着,但眼神却飘向了旁边的宋子殷,说来奇怪,按理说宋子殷对于自己这位次子,可算是牵肠挂肚,一副慈父心肠。 但如今找到,情形恰恰相反,褚平可以清晰感到宋子殷每次提起顾怜,总是一副迟疑态度,似乎有什么欲言又止。 这次的事情,宋子殷居然完全选择袖手旁观,这可不符合他那护短的性子。 也没见他对钟遥这副作态啊! 难不成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褚平眼中浮现些许趣味,看来自己得去隐卫营转转了。 “下葬前,那是不是下葬后就会出事?” 宋棯安越发急切,他现在压根就没心思静心理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还用想吗? 当然会了,调查出一个这么荒唐的案子还结案了,不处罚都说不过去。 魏朝阳心里幽幽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真的得找个时间和二叔聊聊了,宋棯安这个一遇到亲近之人就糊涂的毛病,必须得改。 宋子殷也发现了,他皱起眉头,仔仔细细打量着长子。时不时转动手中的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放心吧,这点事顾怜还能料理得来。” 看到二叔有些为难的脸色,魏朝阳索性直接宽慰宋棯安,他深知,若是知道顾怜要出事,恐怕自己这位师弟真的会不管不顾跑到篬蓝教去闹事。 听到魏朝阳的承诺,宋棯安的脸色这才微微缓和点,虽然知道不合适,但他是真的想去雁山亲自瞧瞧。 这个回答也算是妥帖,自己也不用搪塞儿子,宋子殷连日来的烦躁顿时得到些缓解,还待说些什么,只听到外面一阵慌乱声,似乎有人不经意间碰倒了什么东西。 褚平皱起眉头,大喊一声:“什么事?” 慌乱间一个小厮推开了房门,跌跌撞撞行礼道:“掌门,是……” 瞧他满头大汗的样子,褚平小声嘀咕:“活像鬼上门!” 话还没说完,抬眼就见一抹湖蓝色映入眼幕,来人眼若琉璃,唇薄齿红,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路过门口,他弯腰弹了弹身上的尘土,这才跨过门槛,从容走进来。 小厮不敢再多话,默默退出房门。 这一派谪仙作态却是让堂中众人脸色大变。 宋棯安却是喜上眉梢,高高兴兴迎了上去:“师父!” 看着爱徒毫发无损,曹珏顿了顿脚步,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魏朝阳却是心中一沉,他感觉三叔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他身上,似乎在打量什么。 “青玉,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褚平扫了一眼脸色变得阴沉的宋子殷,不禁暗叫不好,这两人不会还在赌气吧! 他叹了口气,眼见曹珏居然破天荒地掠过宋棯安,径直走向魏朝阳,心里越发觉得不好。 满脸堆起笑脸,褚平厚着脸皮揽过曹珏肩膀,嘻嘻笑道:“哎呀,这么多天,我们曹神医终于出关了,看来是又有所得啊。来来来,给我们讲讲……” 曹珏停下脚步,一眨不眨地盯着褚平,语气冷凝:“褚平,让开!” 褚平摸了摸鼻子,毫不退让:“哎呀,这么久没见,我都想你了。这样吧,让小辈们退下,咱们……喝点?” “褚平,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以后就不必见我了。” 曹珏毫不领情,他伸手拨开褚平,施施然走向魏朝阳。 此时魏朝阳心里也是苦笑不已,该来的还是来了…… “青玉,我说过,若是你想说什么难听的话,就不必回来。” 宋子殷直接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语气中更是满满威胁。 这下就算迟钝如宋棯安,也知道爹和师父吵架了,忙上前拉住师父:“爹,师父,消消气……” 只一句话他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他真的不知道师父和爹为什么吵起来。 曹珏倒是很给徒弟面子,闻言冷哼一声,眼神却还是越过他投到了魏朝阳身上。 “三叔……” 避无可避,魏朝阳只得呐呐叫了一声。 “我杀了你的人,你不会生气吧?” 曹珏也懒得和他们饶弯子,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 这话却是叫宋棯安心里一片茫然,周嘉更是除了曹珏刚刚进门时叫了一声“三叔”,见此形式更是不敢说话了。 这可不是她不讲义气,要知道他三叔可是连身为掌门的二叔都不敢惹的人。更何况,没见平叔被三叔一怼,连话都不敢说了嘛。 魏朝阳这下也不敢多说,只能低头认错:“朝阳不敢,是朝阳管教不力……” 这是心里话,其实魏朝阳明白,这件事自己确实有错。 其一错在于持心不正,也难怪白驹生了外心;其二错在御下不严,纵容白驹等下属自作主张,胆大包天;其三错在不知悔改,事情发生后,不但不思己过,还试图利用二叔的宽容将此事蒙混过关。 魏朝阳脸上不免浮现些许羞愧,他承认,若今日不是三叔将此事点了出来,他可能真的会当作没有发生的样子同宋棯安相处。 “既然错了,那该向谁道歉也不用我提醒了吧?” 曹珏可没时间听他在那长篇大论,他满脸不耐:“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青玉!” “师父?” 曹珏充耳不闻,紧紧盯着魏朝阳,这件事宋子殷不替他徒弟讨公道,他自己来。 魏朝阳有些难以启齿,但犹豫了一阵还是说了出来:“对不起,小安,婺州城外的那场……刺杀,是白驹透露了我们的行踪,他想……借刀杀人……” 宋棯安皱起眉头:“借刀杀人?杀谁?” 恍惚间宋棯安忽然想起,在快到达婺州的前几天,白芨神神秘秘向他告状,说白驹这几日总是出去,一定是去做什么见不得的人。 当时他不以为意,只以为魏朝阳安排了什么重要事情交给白驹,就没把白芨的告诫当成一种事。 后来白芨受罚被赶出府,临走之前宋棯安去看他。 那时候白芨眼神闪躲,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对不起,随后又说他和白驹师出同门,就算平时看不怪白驹也不想要白驹丧命…… 当时宋棯安只当白芨是对他心有愧疚才一直道歉,现在来看好像并非如此。 这个借刀杀人,恐怕杀的,是自己吧! 宋棯安这下好像有点了解师父和父亲为什么会吵架了。听说白驹死了,如果所料不错,只能是师父为了给自己报仇所以要了他的命。 “抱歉,白驹……,小安,都是我的错……” 到了歉,魏朝阳长呼一口气,他觉得现在心里好受多了。 虽然不知道宋棯安会不会原谅自己,但魏朝阳觉得,他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时时刻刻担忧此事被宋棯安和周嘉知道了。 对于魏朝阳的歉意,宋棯安沉默不语,他心里实在震惊,毕竟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和魏朝阳之间的君子之争,居然会变成性命之争。 宋棯安接受不了,他犹疑了一瞬才出口问道:“你呢,你是事后知道的还是……事前就知道?” 当然是事后,若是早知道,魏朝阳绝不会让事情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魏朝阳自知理亏,白驹是他的心腹,这件事若是没有他的命令,谁能相信白驹会干这种事。 况且,白驹已经死了,死者为大,魏朝阳实在不忍心把白驹推出来。 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低头苦笑一声,不做辩解:“抱歉……” 宋棯安扫了一眼剑拔弩张的正堂,无声叹息一声,他上前两步挽住曹珏的手臂,笑吟吟道:“师父,这件事一定是白驹的自作主张,我日日同师兄在一起,他哪有时间做这种事。” 曹珏没有戳破宋棯安想要大事化小的小心思,只是冷哼一声,算是全了徒弟的面子。 宋子殷难得有些挫败,望着自己这位义弟,他无比头疼道:“我都给你说了,白驹已经被朝廷收买,这件事和朝阳无关,你怎么就不信呢?” 魏朝阳心中一紧,对于二叔的信任更是有些羞愧和无以言表。 周嘉默默挪到师兄身后,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这已经给了魏朝阳足够的安慰。 曹珏没有理会宋子殷,显然还在赌气,他略略扫视一眼脸色惨白的魏朝阳,这才道:“算了吧,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褚平更是哭笑不得,他重重拍了一下曹珏,调笑道:“你这是专程回来给你徒弟出气?不至于吧?” 曹珏环视一圈,皱眉道:“我听说小欢找到了,人呢?” 提起顾怜钟遥,宋子殷的眉头松开了,似乎想起自小和曹珏在宋家长大的种种,宋子殷心中最后一丝怒气也消散了。 第67章 扶云峰 “来迟了,早回去了。” 宋子殷还是忍不住低了头,软了口气。 对于曹珏,他总是舍不得责备。 白驹的事他早就查清楚了,之所以留他一命,一是为了查清他背后之人,二是可以借此查一下朝廷暗藏在嘉阳派的暗桩。 三嘛,宋子殷已经决定对付魏明和周莫两人,一旦成功,魏朝阳在派中的处境会更为艰难。白驹和朝阳从小一起长大,这个人情宋子殷还是舍得送的。 更何况,朝阳一回到嘉阳就已经和自己坦明白驹这件事,自己也承诺会留白驹一命。 原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但万万没想到,曹珏居然会先斩后奏。 宋子殷真正气的,是曹珏居然完全不和他商量,直接出手,让他措手不及。 不过现在既然肯回来,证明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宋子殷缓和脸色:“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饭菜,一会给你送房间……” 话还没有说完,曹珏已经一甩衣袍,走了。 宋棯安见此不妙,立马为师父说情:“爹,师父就是累了,你别计较”,随即他也脚底抹油,准备溜了:“爹,我替你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 褚平可不用宋子殷同意,屁颠屁颠就追了出去。 显然是对曹珏的臭脾气见识多了,宋子殷对此只能无奈一笑,还得为他遮掩遮掩:“你三叔就是一根肠子,没什么坏心。” 魏朝阳听此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答话,毕竟对于长辈,他没资格置喙。特别是他心里清楚,三叔并不是针对他,只是师父抢了二叔的掌门之位,三叔自然不高兴,而现在自己又威胁到了宋棯安的地位。 在三叔心里,他和师父,是小偷,也是强盗,自然不会给好脸色。 “师兄?” 周嘉怯怯的声音叫醒了沉浸在往事中的魏朝阳,他收回思绪,正想开口告辞。张了张嘴恍然清醒过来,他刚才已经向二叔告辞了,现在周嘉正在送他回院子。 觑着旁边小心翼翼的周嘉,魏朝阳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别怕,三叔就是凶了点,其实没什么恶意的。” 周嘉点了点头,其实她不怕,毕竟三叔连正眼都不会给她,更遑论批评她。 她觉得是师兄自己怕。 每次一听到三叔回来的消息,师兄就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 除了大剌剌的平叔,府里每个人都紧张异常,连二叔说话都得看着三叔的脸色。 毕竟三叔一生气,不是离家出走就是遇人就怼。 但周嘉不会戳穿师兄这点小心思。 “师兄,你和二哥……” 周嘉欲言又止,听三叔的意思是师兄身边有人想要二哥的命,所以三叔才这样大发雷霆。周嘉知道三叔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魏朝阳眼神暗了暗,他没有替自己辩驳,只是微微点头。 “啊?” 周嘉心里大吃一惊,在她心里,二叔对师兄和自己视若亲生,为什么师兄身边的人会有这种想法? “你不懂”,魏朝阳摇了摇头:“这些事你都不用懂也不用管,安安心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就算以后……” 就算以后他不幸身亡,有宋棯安护着,周嘉也能平安过一辈子,只要周嘉不参与自己那些破事就行。 周嘉撇了撇嘴,满脸不认同,不就是前任掌门之徒和现任掌门之子那些说不得的事呗,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周嘉没觉得师父留下的这些人有什么问题,现在她知道了。这些人不但背后教唆师兄,还意图谋害二哥,简直天理难容。 周嘉有些气闷,如果没有这些人,凭着二叔的性子,一定会对师兄更好,而不会向现在这样,家人不是家人,朋友不是朋友。 明面上笑吟吟,背地里暗中防备。 “师兄不管他们不就好了”,周嘉气鼓鼓道,如果不管那些人,师兄也不用这么累,为他们那些蠢事背黑锅。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个白驹虽然也是平叔训练出来的影卫,但暗地里,早就和魏明勾搭一起。上次她还瞧见他们在花园里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早就提醒过师兄了,既然白驹不听话,就把他调走好了。结果师兄不但不听,还觉得是她多心了。 “事情要是真有你想得这么简单,那就好了。” 魏朝阳笑着敷衍,师父留下的人,他不能不管。 周嘉更加气闷,只能说道:“那这次是师兄做错了,师兄可得向二哥好好道歉,最起码得送件二哥喜欢的礼物赔礼道歉吧!” 魏朝阳回神失笑:“师兄怕是没这个脸……” 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已经开始思索自己那块金纹端砚,宋棯安特别喜欢,小时候抱着不撒手。 以前顾及这是师父留下的遗物,所以魏朝阳没舍得给。 现在魏朝阳觉得,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也轻易不用,不如就给了宋棯安,他应该会非常喜欢。 想到派内越来越严重的局面,魏朝阳有些许担忧:“嘉嘉,你觉得顾童怎么样?” 若是以前,魏朝阳绝对不会把顾童放在考虑氛围,但他冷眼旁观,周嘉对于顾童,还是不一样的,最起码在顾童离开前,周嘉已经懵懵懂懂,在顾童面前会收敛自己一些小刁蛮。 女为悦己者容,魏朝阳不是不懂。 现在顾庆源也死了,若是他在其中出出力,顾童坐上顾家家主不是什么大问题。 到时候偏居一隅,也能过得一生顺遂。 听到顾童的名字,周嘉脸庞微微发烫,但她一听师兄的话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觉冷下心肠:“师兄若是看我不顺眼大可以赶我走,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每次都是这样,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师兄就暗戳戳打主意想把她送走,周嘉越想越委屈,索性连告辞的话都不说,满脸怒气冲冲地走了。 “嘉……” 魏朝阳还想说些什么,但刚刚喊出口,周嘉已经不见身影,显然是被他的话气跑了。 十九满目诧异,他知道大公子和小姐有婚约,但听着大公子的意思,好像并不希望履行婚约。 殊不知魏朝阳心中郁郁,他注意不到十九的心思,只是一心打着主意想要替周嘉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又念及自己和宋棯安之事,不觉心情更加烦闷。 “从今日起,封院!” 魏朝阳将赔罪礼物送出去,就下了这个令十九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公子不必自责,掌门未下任何处罚,公子也不必……” 话还没说完,十九就看到自家公子摇了摇头,语气沉重:“二叔不罚我是可怜我幼年丧父丧母,我却不能当作什么是都没发生的样子。从今日开始,我自禁足。” 听到此话,十九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同意。 “对了,你把院中人拟一份名册给我,我需要知道他们都是谁派来的……” 十九心中一凛,公子这是打算清理院中不干净的人了。他也不敢多话,只能点头应是。 待魏朝阳解除禁足时,已是三个月后,曹珏在府中待得无趣,找个理由又出了府。 宋子殷千方百计找了一个温泉庄子,正是种植药材的好地方,曹珏自然欣然同意,没闹着要游历江湖。 这次也算是后知后觉,没有理会宋棯安的撒娇,曹珏执意让他和褚平留在了府中,独自一人去了温泉庄子。 这倒是让宋子殷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视曹珏如亲弟,但也深知,在长子的心里,师父的地位是远远高于父亲的。所以对于曹珏的话,远远要比他的话更能入长子的耳。 偏偏曹珏是一根心思,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说句不好听的,宋子殷觉得自己这个长子已经被教得有些天真了,这种性子,完全不足以担当大任。甚至连宋家,他都撑不起来。 趁着自己还能动,宋子殷有心替长子铺平道路,所以在很多事情上确实委屈了朝阳。 可曹珏偏偏不懂自己的一片苦心,只觉得自己为了面子,频频偏向朝阳。 这些忧愁宋子殷根本不敢和外人言说,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才敢对着亡妻的牌位独自叹息…… 魏朝阳解除禁足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集文阁处理这么多天他落下的要务,虽然二叔已经替他处理过了,但要重新接手,总得先了解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事。 一入房门,魏朝阳就看到宋棯安将殿内的书卷翻得热火朝天,尘土漫天飞。 被呛得直咳嗽的魏朝阳在盯了一刻钟后,终于忍不住发问:“你找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棯安停下手中的活计跳下梯子,打趣道:“欸呦,咱们魏大公子终于舍得出来了?” 这话让魏朝阳很是无奈,他笑了笑,伸手扇走肉眼可见的灰尘,笑道:“你这是在找什么,这么大阵势?” 宋棯安环视一圈殿内小厮欲言又止的痛苦神情,挥手让他们下去。这才凑到魏朝阳耳边神神秘秘道:“我在查扶云峰灭门之事,朝阳,你知道在哪吗?” 第68章 扶云峰的真相 篬蓝教的事? 魏朝阳皱起眉头,他记得扶云峰好像是在成平十年被场大火烧个干净,幸存者只有钟遥一个。 “钟遥让你查的?” 魏朝阳纯粹是好奇,毕竟这么多年钟遥从没放弃追查凶手的下落。 “不不不……” 宋棯安摇头否认:“钟遥没提过,不过这些天我和他通信,在他只言片语中,我觉得他很在乎这件事,所以想要查查。万一我找到凶手,嘿嘿嘿~” 好吧,一个哥哥的心,魏朝阳表示理解,他抬手指了指倒数第三个书架:“上面,第五层第十七卷……” 按照魏朝阳的指点,宋棯安很快就找到一卷陈旧的书简。他简单翻开扫视,满脸愕然:“行啊你,可以啊,我随便说一句你还真记得!” 你若是在此地坐上十多年,也会如数家珍。 魏朝阳笑了笑,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不过环视满地的书卷,魏朝阳很是无奈:“宋公子,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把整个集文阁翻个底朝天,你随便问个人不就知道了……” 宋棯安低头瞧着满地的书卷,有些心虚,他也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翻了这么多书卷,还扔得满地都是。 宋棯安也不敢顶嘴,只能笑了笑。他可不敢承诺物归原位,毕竟他也不记得这些都是在哪放的。 “我这不是,不想让我爹知道吗?” 宋棯安笑眯眯挤开十九,端着张笑脸凑到魏朝阳身边:“师兄,你消息灵通,知不知道谁是扶云峰的凶手?” 若是他们嘉阳派早就查出了凶手,魏朝阳一定知道,自己也能省很大的气力和时间,宋棯安目光灼灼地盯着魏朝阳。 魏朝阳哽住了,他不知道。 扶云峰灭门这件事十分诡异,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大火冲天,连烧三日。待火势被灭后,扶云峰的人全部身亡。 江湖上把这件事称为“天谴灭门案”,意思为上天降下天火,这才导致大火在雨中不灭。再加上电闪雷鸣,可不是妥妥上天发怒。 但魏朝阳不相信这些,自古神神鬼鬼,皆是人为,更何况有人亲眼见过,扶云峰灭门当夜,残尸满地,明显是人为所致。 只不过后来的大火烧毁了所有痕迹,尸身火海便成了传说。 在知道顾怜和钟遥的关系后,魏朝阳曾经短暂怀疑过顾怜,毕竟扶云峰只有一个幸存者钟遥。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当时钟遥幸存完全靠着运气。 听说扶云峰被灭当日,钟遥奉师命下山处理要务。 原本也不是钟遥,听说是另一位弟子。只不过这位弟子不愿去,于是便指挥师弟钟遥去替自己办事。 结果,除了下山的钟遥,整个扶云峰无一人幸存。 作为扶云峰唯一的幸存者,钟遥曾经被作为凶手调查,若不是当时身为庄主的卫梁极力保他,恐怕钟遥早就死在了牢狱中。 顾怜当时可没有出手,现在想来,钟遥最后能从地牢出来,顾怜在其中也是使了气力的。 所以魏朝阳短暂怀疑了一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顾怜虽然符合。但成平十年的顾怜,因为齐川之死,顾怜势力四散,自顾不暇,哪来得余地做这种事。 “难道真得借助我爹的人?” 眼见魏朝阳不回答,宋棯安心里也有了答案,他自言自语,随即摇了摇头:“算了,还是求助平叔吧,反正他现在很闲……” 魏朝阳淡淡一笑,这才好奇问道:“你和顾怜钟遥在通信,他们怎么样,没事吧?” 一提起这个,宋棯安真是满腹牢骚,他涛涛不绝抱怨:“你不知道,阿怜因为顾家之事在外面跪了一晚上,回去就病倒了。那什么教主也太狠了,他有本事他自己去查啊,做什么怪罪阿怜?” 宋棯安小声嘀咕:“也不知道篬蓝教有什么好,他们一个两个都不愿意回来。爹也是,说不管真就不管了……” 不管? 这可奇了,别看二叔平时大公无私,但魏朝阳清楚,自家二叔护犊子护得紧,谁要是敢对他们动手,那绝对是不死不休。 这也是这么多年那么多人不敢把手伸到周嘉和宋棯安身上的原因。 当然,也是二叔多年没动手,这次那些人脑子傻了才敢如此大胆。 如今放在顾怜身上,二叔一反常态,这让魏朝阳不禁心生疑惑。 此时远在篬蓝教的钟遥拿着远道而来的信也是一脸惊诧:“宋公子说要为我查清扶云峰的事情,问我可还记得什么细节?” 顾怜虚弱躺在床上,闻言眼睛闪了闪,良久才道:“那你好好想想可有什么忽略的地方,我总觉得明显是人为”,他微微叹口气,眼神满是失落:“都怪我在教内势力实在有限,才让凶手逍遥法外这么久。” “这怎么能怪你呢?” 钟遥赶忙安慰,这件事顾怜已经帮了他很多了,是他自己没本事,什么都查不到。 顾怜不置一词,随即想起另一件事,询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嗯”,钟遥放下手中的信,起身为顾怜捏了捏被角:“放心,有我在,你什么不用操心。一应物品准备齐全,就等着明日出发了。” 也不知道顾询是怎么想的,顾庆源下葬后,他马不停蹄赶回教内请罪,害得顾怜也得和他一样赶回教内。 本来长途跋涉之后,顾怜身子就有点虚弱,再加上顾家那堆事,顾怜这么多天都没能好好休息。 现在请完罪又要赶回顾家,钟遥心里默默把顾询骂了千万遍。 顾怜倒是很不以为意,顾询打的什么鬼主意他心里清楚。顾家的事情明面是已经结束,但在他和顾询之间,那才刚刚开始…… 此时宋棯安也是兴头冲冲地拉着魏朝阳整理有关扶云峰的资料,势要在入冬前把凶手查出来,好对钟遥有个交代。 他也有点私心,顾怜守孝,今年过年肯定不可能回嘉阳派。但钟遥不同,宋棯安想让钟遥回家,他们一家人还没有好好过个节呢。 魏朝阳则是越看这些东西心里感觉越发不好,平叔消息灵通,他送来的消息肯定无错。但让魏朝阳预感不好的是,种种迹象表示,扶云峰的凶手指向一个人——沈暮。 如果魏朝阳没记错的话,沈暮是篬蓝教第二任右护法。也就是他,和顾怜联合,在第一任右护法齐川死后,将齐川的势力收为己用。 但这个人,也在成平十年,无故失踪了。 顾怜? 魏朝阳敲了敲桌子,嘴里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顾怜给他的感觉一直是身体虚弱,不是在养病就是在生病,时时刻刻都在休养。在接触的几次中,顾怜脸上也常挂着和善的笑容,美好可亲。 这样一个人,居然稳做少主位近十年,魏朝阳当时很是怀疑。 魏朝阳从来不小瞧任何人,但顾怜的笑容实在太有欺骗性,他又是宋棯安的弟弟,这才让魏朝阳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心。 但魏朝阳还是不明白,按照资料来看,扶云峰与顾怜的交集少得可怜,更遑论有什么利益纠葛。顾怜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非要论,那大概是扶云峰峰主钟离在成平六年第一次提议废少主,但很快就遭到了当时左右护法齐川和江岭的反对,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此后钟离由于和齐川不和,被迫退出篬蓝教权力中心,后来再未没回雁城。 仅仅一个没有付诸实践的提议,魏朝阳不觉得这可以成为扶云峰被被灭门的缘由。 钟遥是在反反复复的噩梦中醒来的,睁开眼就看到宋棯安满眼关切,不觉眼泪落了下来。 他是在五天前收到了嘉阳派的来信,信中其实没说什么,只是给他列举了成平十年扶云峰事件前后篬蓝教内教徒变动,并提到一个名字,沈暮。 对于这个名字,钟遥一点都不陌生,他时常可以从顾怜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那样念念不忘,无法忘怀。 但钟遥很感激他,因为钟遥清楚,沈暮才是那个与顾怜在困境中相互扶持之人,他们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刻,自然刻苦铭心。 钟遥还记得,成平十一年的时候,他守孝结束,离开了扶云峰这个伤心地。当时由于沈暮失踪,顾怜身边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钟遥下山的初衷,就是想要助顾怜一臂之力。 以前他没有能力,但现在顾怜身边无可信之人,各方虎视眈眈、四面楚歌,钟遥实在放心不下。 在卫梁师叔的推举下,钟遥进行了右护法的选拔。 其实钟遥清楚,卫梁师叔只不过想在顾怜身边安插自己人。 但那又如何,以他和顾怜的关系,钟遥确信世间再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和顾怜亲密无间。 他们血脉相连,是这世间最亲近之人…… 但钟遥没想到,阻止他成为右护法的,恰恰是顾怜。 钟遥记得,当时顾怜满脸歉疚,说这个位置他打算留给廖远,那个由沈暮一手带出来的人,所以他希望钟遥可以主动放弃竞争。 并不意外,钟遥当时还松了一口气,顾怜过得好他就放心了,右护法的虚名他并不在乎。 第69章 重回嘉阳派 可当钟遥打算重新上山之时,顾怜忽然又找到了他,言辞恳切地让他做右护法。 虽然没有说理由,但钟遥并不打算问,他相信顾怜,所以顾怜做的任何决定钟遥都无条件相信。 即使后来成为有名无实的右护法,但钟遥甘之如饴。 顾怜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算被人嘲笑又怎么样…… 但有时也会有些伤心。 钟遥不傻,他知道廖远在顾怜的默许下架空他;他知道教内那些人明里暗里嘲笑他连个小厮都不如,每天像个仆人一样,伺候着顾怜的衣食起居;他也知道,顾怜其实没有那么信任他…… 但钟遥其实一直很愧疚,身为兄长,他不能庇护弟弟,反而如今要靠着顾怜若有若无的保护才得以保命。 所以对于那些虚名,钟遥不是很在乎,他只在乎顾怜需不需要他,如果需要,他就留下,如果不需要,他就回山上。 有关他和顾怜的关系,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看完那封信的时候,钟遥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有一个秘密,钟遥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一人,那就是在扶云峰遇袭那日,他收到了一则顾怜将要路过扶云峰的消息。 那时候他和顾怜的关系并不为人所知,但他一直记得同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所以对他的任何消息都关切万分。 所以那次听到消息,他就迫不及待央求师兄把下山的机会让给了他。 可是下了山,钟遥并没有见到顾怜。 后来他知道消息是假的。 不是没怀疑过,钟遥也曾试探性地问过顾怜,可惜顾怜完全不知情。 当时钟遥只误以为自己得到了错误消息,毕竟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 以前每次一听到“少主要路过……地方”的时候,如果离得近,钟遥总是会飞奔到那里,等着见顾怜一面。 可惜他不得师父喜爱,没有命令不能擅自下山,所以对于这样的机会,钟遥总会很珍惜。 所以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和扶云峰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以前在刑狱,作为唯一的幸存者,钟遥被视为扶云峰灭门的凶手之一,但无论他们用什么刑罚,对于那则有关顾怜的消息,钟遥都守口如瓶。 他害怕给顾怜带来麻烦,哪怕是一点一滴的麻烦。 钟遥收起那封信,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顾怜是不知情的,他一定不知情。 只要他不承认,我就相信他,钟遥慢慢将信封放在袖中。 但钟遥没想到,顾怜居然承认了。 他脸上仍然挂着温和的笑意,口中的话却残忍无比:“哦,是我啊,怎么了?” 怎么了? 钟遥没想到顾怜居然这么痛快就承认了,一时怔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是活着吗?” 顾怜笑了笑,手指拨弄着旁边的紫兰,语气满是漫不经心。 钟遥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了解过自己这位弟弟。 不,应该说,这才是真正的顾怜,只不过他以前从来没发现罢了。 但是钟遥没法反驳,扶云峰一百多条性命,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这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 钟遥没想到,找了这么多年的凶手。有一天,凶手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件事钟遥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宋棯安,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一直到顾怜要启程回教内。 也在这时,钟遥忽然发现,除了顾怜身边,他已经没了任何可以回去的地方。 扶云峰只剩下断壁残垣,整修后又有新的人入住,他已经回不去了;顾家,那是顾怜的家,却不是他的家;只有在篬蓝教,他还算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小小房间。 钟遥最后还是决定回教内。 但他没想到,廖远会派人设伏击他。 那把剑插到他胸口的时候,钟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顾怜,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可是他没机会问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嘉阳派了…… “阿遥~” 宋棯安的语气抑制不住地担忧,从钟遥醒来已经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但钟遥眼神却是呆呆愣愣,眼中还不停淌着泪,就是一句话不说。 钟遥的事情宋棯安已经听说了,不过不是很详细。他没想到自己一次好心居然能引起这么多变动,还让钟遥受了如此重的伤。 似乎终于回了神,钟遥抚了抚眼角,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容:“宋公子,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了,真有缘啊!” 宋棯安欲言又止,若不是爹提前在钟遥身边放了影卫,这缘分恐怕已经断了。 “宋公子,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钟遥哀求道:“能帮我寄一封信给阿怜吗?他不知道这件事……” 他一定不知道,钟遥闭上眼睛,阿怜,绝不会同外人一样想要杀他。 “已经寄过了”,宋棯安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只当是顾怜身边出了什么问题,内乱牵连到钟遥,所以爹才把钟遥接到身边休养。 “多谢了……” 钟遥声音沙哑,他沉默良久,最后道:“宋公子,灭我师门的凶手找到了,是沈暮自作主张。我问过阿怜了,他……不知道……” 宋棯安皱起眉头,这件事他还没细细调查就被朝阳阻止了,但先入为主,宋棯安对顾怜的感官很好,他觉得顾怜不会是做这种灭门之事的人,所以一定是手下人自作主张。 “宋公子,多谢你为我查这些,不过凶手已经找不到了,这件事……结束了……” 钟遥忍不住哽咽,记忆中师父的淳淳教导、师兄的无微不至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钟遥觉得,自己终其一辈子,都无法偿还此罪孽。 “咳咳~” 褚平忍不住发出些许声音,他在门口站了快一炷香了,怎么还没人注意到他? 钟遥和宋棯安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叹了一口气,褚平觉得这件事他也有错,如果早知道查到真相会让钟遥这么崩溃,他就不查了。 “行了,别伤心了,杀你确实不是顾怜下的令。” 褚平点出钟遥内心最痛的点。 钟遥眼中立马迸发出喜悦,他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褚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褚平上前摸了摸钟遥的头表示安慰,这孩子也是傻,也不想想,钟遥都和宋子殷相认了,现在要他的命,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 但有一点也是真的,扶云峰被灭门,确实有顾怜的手笔,但他参与多少,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现在也不能妄下决断。 “顾询想借扶云峰的事情打压顾怜,所以这才搞了这出刺杀,他没想要你的命,只是想借杀你引出扶云峰……” 毕竟钟遥是当年唯一的幸存者。 可这就有意思了,扶云峰灭门之事都过去多久了,为什么顾询会好端端想到这件事? 褚平没有点破,虽然他不擅长这些暗地里的阴谋诡计,但隐隐觉得宋子殷执意将钟遥带回嘉阳派有什么寓意。 褚平也不是多话的人,点到及止。 但他话还没说完,钟遥就激动地想要下床:“不行,我得去告诉阿怜,杀我的人其中有些人是廖远的人,万一他们对阿怜下手……” 宋棯安被吓了一跳,钟遥身上有三处刀伤,此时因为他的动作已经开始渗血。宋棯安又是担忧又是心疼,抓着钟遥怒斥道:“不要命了,快躺下!” 实在拗不过钟遥,宋棯安只好道:“放心吧,你昏迷这阵子,那些人已经被顾怜处理了,不用担心。” 钟遥这才作罢。 褚平看着钟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也不再停留,直接转身出了屋子。他也没回自己屋子,反而拐个弯到了宋子殷的书房。 也不管宋子殷有没有同意,褚平随意敲了两下便推门而入,果不其然收获宋子殷一个白眼。“醒了?”宋子殷若无其事地松了口气。 褚平不回答,心里暗笑宋子殷装模做样,明明昨天晚上守了一夜,刚才看到钟遥眼皮动,马上跑到书房装作看书的模样,唬谁呢! 眼见褚平不回答,宋子殷心里直打鼓,莫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 他有些坐不住了,骤然起身,打算去看个究竟。 玩笑开大了,褚平也不敢再保持沉默,毕竟宋子殷生起气确实很可怕。 “没事了,已经醒了……” 宋子殷一颗心上上下下,简直要被褚平吓得跳出来。即使深知褚平爱开玩笑的性子,宋子殷还是没忍住又白了他一眼。 都多大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你为什么会突发奇想把钟遥接回来?” 宋子殷刚刚平复好心情就听到褚平发出疑问,不禁皱了皱眉头。 褚平不是容不得钟遥,只是他万分好奇。要知道宋子殷可不是那些老顽固,就算要钟遥回来,他也会先过问钟遥的意思。 但顾怜和钟遥明显就不想回嘉阳派,宋子殷为何反其道而行? 宋子殷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这是他心情烦躁的动作,褚平很有眼色没有追问。 正当他以为宋子殷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宋子殷终于开了口:“褚平,想办法让顾怜回来吧!” 第70章 废少主 不等褚平吃惊的脸色消失,宋子殷又补充一句:“无论用什么办法……” 褚平这下是真的懵了了,如果说对钟遥的自作主张让褚平摸不着头脑的话,那宋子殷想让顾怜回来的想法更是异想天开。 作为篬蓝教有名无实的右护法,嘉阳派可以光明正大承认钟遥。但顾怜可是篬蓝教的少主,说不定以后就是教主,他肯放弃那些回到嘉阳派吗? 褚平还记得上次宋子殷可不是这个态度,他从来不会阻拦小辈们的选择,特别是他心怀愧疚的次子。以前小安随着青玉行走江湖,宋子殷就算再不舍,也不会阻拦儿子。 对于顾怜和钟遥,宋子殷上次还想着随他们心意,这才多少日子,怎么想法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况且若真是不择手段,那顾怜岂不是要恨死宋子殷,褚平虽然大大咧咧,但他心里清楚,上次顾怜的态度可明显不愿意回来。 也不等褚平回答,宋子殷忽然自言自语道:“算了,随他吧!” 这句话让褚平越发疑惑,虽然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大聪明,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居然听不懂宋子殷说的话。 暗暗把疑惑压在心底,褚平决定去找魏朝阳了解了解情况,毕竟他掌管各类消息,一定能解答他的困惑。 此时魏朝阳也是无比头疼,他没想到自己几个月的一句话,周嘉一直赌气到现在。 前段时间他禁足,自然没能发现。 等禁足结束,他有一大堆事情要忙,自然也没注意到周嘉的小情绪。 还是昨天,宋棯安忽然神神秘秘问他做了什么惹恼了周嘉,害得他被牵连,平白得了好几只白眼。 魏朝阳郁闷了半晌,终于从记忆深处提取到几多日前与周嘉的争执。 怎么可能? 这都多久了! 魏朝阳不信,他特意等在周嘉必经之路,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姗姗回府的周嘉。 话还没出口,周嘉冷哼一声,连“师兄”两字都不叫,扭头就走了。 这下事情已经很清晰了,魏朝阳只能低下头好声好气道歉。 可这次周嘉显然是真的生了气,任凭魏朝阳掏光私库也没换得周嘉的一丝好脸色。 “嘉嘉,我……” “哼~” 周嘉高高抬起下巴,礼仪周全地向二叔行礼问安,然后缓步从魏朝阳的饭桌前绕回自己位置。 旁边的宋棯安捂住肚子忍笑。 钟遥呆愣,嘉阳派吃饭前还要再行一次礼? 他意欲起身,被旁边的宋棯安眼疾手快地按回了座位。 “没这么多礼”,宋棯安压低声音解释:“他们两个闹矛盾呢……” 钟遥似懂非懂,周嘉姑娘的位置在魏公子下位,若是不行这个礼,确实没办法让魏公子看到自己生气。 而且刚才周嘉姑娘行礼的时候,宋掌门眼不抬,轻轻“嗯”了一声,褚前辈在那里自顾自地玩着筷子,压根没有反应。 看来两位长辈也是心知肚明,钟遥忍俊不禁,他从来没和家人相处过,如今看到这么温馨的一幕,自然想到顾怜,眼神不禁有些黯然。 宋棯安误以为钟遥在担忧魏朝阳和周嘉,宽慰道:“放心吧,就快和好了。” 钟遥不明所以,他抬头扫了几眼明显还在堵气的周嘉,不知道宋棯安从哪里看出了的? 倒是魏朝阳感觉自家师弟一直在窃窃私语,根据他的眼神,魏朝阳可以很容易推断出谈话内容绝对就是他和周嘉。 无奈笑了笑,魏朝阳伸手将剥好的蟹肉放在周嘉桌子上,还不忘叮嘱:“少吃点,蟹肉寒凉,对身子不好。” 周嘉爱吃这些东西,但这些海物多是寒凉之物,魏朝阳一直不允许她多吃,这次为了哄周嘉高兴,魏朝阳毫无犹豫地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日后吃得少些就行。 “哼~” 周嘉心里委屈,她这次打定主意要让师兄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师兄不道歉她绝不原谅。 “上次的事是师兄不对,别生气了,师兄道歉……” 魏朝阳趁着无人注意,低声道歉。 周嘉很想再冷哼一声,奈何她心里刚刚发誓,只要师兄道歉,她就原谅师兄,所以也没再冷着脸。 但这么一想,周嘉越发感觉自己委屈,夹起一大堆蟹肉一口吞下,还不忘向魏朝阳发出一道挑衅的眼神,直看得魏朝阳心头一梗。 不过转念一想,魏朝阳喜笑颜开,他终于松了口气。再由着周嘉这么生气,二叔迟早找自己谈话。 宋棯安眼睁睁看着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冰释前嫌,不禁有些堵心。 前两天他被魏朝阳牵连,白白得了师妹几个大白眼,怎么没人给他道歉? 不甘示弱的宋棯安左右环视两圈,最后连剥了两大碗蟹肉放在钟遥的桌子上,学着周嘉不时给魏朝阳递个挑衅的眼神。 褚平坐在主位上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和宋子殷会心一笑。他当时出的那个游历江湖的主意确实不错,魏朝阳和宋棯安的关系一日千里,现在已经和亲兄弟没什么两样了。 “可是味道不合心意?” 宋子殷注意到钟遥心不在焉,有些无措。 钟遥这个儿子,篬蓝教有关他的记载非常少,宋子殷搜集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了解他的喜好,也不了解他的口味,宋子殷自作主张让人张罗了一大堆南方的美食,只是现在看着钟遥食不下咽的样子,莫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宋棯安这才注意到钟遥面前饭食几乎没动,心中一惊,他连忙起身摸了摸钟遥的额头。 还好,没发热,宋棯安松了口气,不是病了就好。 这样亲昵的动作让钟遥很不自在,他避开宋棯安关切的眼神,解释道:“不是的,饭菜很好吃……” 就是他吃不下罢了。 宋子殷明白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才问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关于顾怜的消息?” 果不其然,钟遥的眼睛一下亮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宋子殷,满眼都是询问。 褚平在旁边轻笑一声,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宋子殷小心翼翼地样子,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他给你寄了信,想要你回去,被我拦下来了。” 宋子殷没饶弯子,也没瞒着钟遥,直接道:“我不同意你回去……” 信? 他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哥哥的,钟遥眼圈红了,立马道:“我得宋掌门照顾已经很长时间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子殷打断:“你想回去?” 钟遥一下愣住了,他不知道,他已经知道顾怜就是灭他师门的凶手,一时无所适从。 在嘉阳派的这段时间,他也有思考过将后和顾怜怎么相处。 但他发现,没办法了,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了。 钟遥记得师父手把手教他武功,记得师兄每次下山都会记得给他带些山下的小吃,记得师弟们在他怀里撒娇,一口一个师兄缠着他…… 可是这些都没了,钟遥流着泪没有说话。 这么长时间他躲在嘉阳派,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怜。 “别怕,以后问问阿怜不就行了。” 宋棯安想得很好,或许这件事有什么误会呢,问清楚不就好了。 钟遥这次没有说话,他已经问过了,但是他不敢说出来,他害怕宋掌门和宋公子因为这件事对阿怜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 褚平不太喜欢这么沉闷的气氛,敲了敲桌子,意有所指道:“那顾怜的消息,你到底是想听还是不想听呢?” 钟遥摸了一把脸上的泪,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褚平拨弄着盘中的菜,这厨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的菜甜的要死,没一道合胃口的。 “篬蓝教要废少主了……” 褚平一句话让钟遥失了态,他瞬间站起身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扶云峰的事情? 钟遥一时心绪复杂,恍惚间他想到褚平曾经说过,顾询想要借着扶云峰的事情打压顾怜,但如今他被嘉阳派所救,顾询应该没有理由再借此生事,为何还会? “和扶云峰的事情无关,是顾家的事情……” 宋子殷一眼就看出钟遥眼中的忐忑不安,安慰道:“顾询将顾庆源的事情重新提了出来,还有当初银桑的供词。现在银桑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所以顾询以‘少主失德’为由,要求废了顾怜。” 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顾询不过是想找个理由重提废少主之事,这件事在篬蓝教内部引起极大争议,现在还吵个不停。 “不行,我得回去”,钟遥越发坐不住了。 从顾怜坐上少主之位那天起,“废少主”的喊声就没停息过。钟遥心里清楚,就算顾怜毫无过错,那些人也能以任何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试图废了顾怜。 宋子殷略有些不愉地皱了皱眉头,他终于发现了,按理说顾怜作为少主,手段、谋略样样不少,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少主位置上坐那么久。 但在钟遥心里,他似乎觉得顾怜毫无手段,或者可以说,钟遥过度对顾怜担忧,好像生怕他受到一星半点儿的伤害。 第71章 自请 “不用了,已经迟了,顾怜已经自请废少主了”,褚平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顾怜这招到底是以退为进还是另有谋划,但事已成定局,顾怜被废已经是大势所趋。 他也真是聪明,听说篬蓝教教主贺棠已经病重。虽然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但篬蓝教这么多天的行动足以说明这一点。 和一个将死之人较劲,没必要。 顾怜这一招,可以说是打得顾询措手不及。 毕竟谁也没想到顾怜会这么轻易放弃少主之位,那个顾询因为顾怜这一招,可是吃了不少排头。 “自请?” 这怎么可能,顾怜绝不会放弃这个位置,教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遥满心疑惑。 还是宋子殷看不下去,细细为他讲解了其中的门道:“顾怜这也算个好办法,他现在被幽禁在雁山,等风头过去了再行谋划。” 宋子殷试图轻描淡写说出这件事,其实情况远比他说的要严重,比如顾询甚至提出顾怜不是顾庆源的亲生儿子,挖出顾庆源的尸体意图让顾怜滴血认亲;再比如长生殿外面乌泱泱跪了一大批人,逼迫顾怜自请废位…… 每次贺棠病重都要搞这一出,这些人也不嫌麻烦。 不过这些宋子殷都没有告诉钟遥,这些事钟遥一旦知道,非得闹着回去不可。 宋子殷有自己的私心,篬蓝教鱼龙混杂,钟遥不能留在那里。 钟遥后知后觉,恍惚道:“顾询,是教主的人?” “你不知道?” 魏朝阳疑惑,这不是心知肚明的吗? 作为被四大庄主扶持上位的少主,顾怜天生就和教主贺棠面和心不和。 再说,贺棠可是有儿子的,如今他病重,他的人肯定要有所行动。 顾庆源的事情只是个引子,期间阴谋诡计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顾怜这么轻易放弃少主之位也是魏朝阳没想到的。 钟遥情不自禁摇了摇头,复而点点头,改口道:“是我自己没本事,什么都帮不上阿怜,所以不知道这些。” 这当然是谎话,很早以前钟遥也曾经想了解这些帮助顾怜。但他很快发现,顾怜并不喜欢他沾染这些事情。 久而久之,钟遥也明白了,顾怜不是那么信任他,所以并不希望他拿到右护法的实权。但顾怜也不是那么信任廖远,所以他需要一个有名无实的右护法来压制廖远。 被亲弟弟当成棋子的感觉并不好受,钟遥消沉了很久。 很长时间之后,钟遥才说服自己,他主动封闭自己,专心料理顾怜的衣食住行,对于其他事情也没有那么关心了。 此时在宋掌门的只言片语中,他才恍然品出些味道,怪不得每次他怒气冲冲想要和顾询动手,顾怜总是在旁边淡笑不语,仿佛在看什么笑话。 现在钟遥有些明白了,原来,他和顾询的剑拔弩张才是顾怜真的想看的吧。 也是,再怎么说,他也是卫梁师叔扶持上位的,顾询就算再看不惯他,也不能动他。但这样,他吸引了顾询全部仇视,而正好方便廖远在暗中替顾怜办事。 迟疑了很久,钟遥终于冷静下来:“阿怜……他没事吧?” 魏朝阳下意识看了二叔一眼,眼见他面无异色才道:“现在没什么事,不用担心,顾家还在顾怜的掌控氛围内。名为幽禁,其实就是回顾家住段时间。” 钟遥感激地望向魏朝阳,彻底放下心来。 眼见钟遥放下这么多天的担忧,宋子殷也终于放下提心吊胆的心,虽然不合时宜,但他还是趁机提出想要给钟遥办个生辰宴。 马上就到宋棯欢的生辰了,这么多年,嘉阳派还没给小欢办过呢。 当然,最重要的是,宋子殷想要借此将钟遥的身份公之于众。这样,不管篬蓝教有什么魑魅魍魉,都绝不敢再动钟遥。 “生辰宴?” 钟遥愕然,他以前是孤儿,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也没有人愿意替他办生辰宴,就连顾怜也没有。 此时听到宋子殷的好意,钟遥心中很是感激。但是钟遥还是下意识拒绝了:“不了,我……” 我可能不是你儿子,钟遥涩然,宋子殷是何等人,书香世家、一代掌门,自己怎么可能是宋子殷的儿子呢? 看看宋公子,芝兰玉树,小小年纪就美名远播,江湖人尽皆知;再瞧瞧阿怜,眉目精致,一看就是贵公子的模样,但瞧瞧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形貌平平…… 哪一点和他们相似了? 但是看着宋子殷殷殷希冀的眼神,这些话钟遥实在说不出口。 宋子殷脸色有些黯然,但心里丝毫不意外,退而求其次道:“那这样,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可好?” 这个要求钟遥实在没办法拒绝,只好点头同意。 宋子殷却是看起来很是开心:“不用紧张,自家人,有什么说什么,你的生辰宴,怎么高兴怎么来。” 宋棯安也揽过钟遥肩膀,笑嘻嘻道:“说真的,都这么久了,阿瑶你什么时候叫我一声哥哥。我就算了,你看爹,等得头发都快白了,哎~” 宋子殷哭笑不得,他也没说教儿子,如果钟遥真的能叫他一声爹,他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他也没逼迫钟遥,今日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一个称谓,以后有的是时间。 只要钟遥不排斥和他们相处,他就有信心让钟遥真心实意接纳他们。 不过想起顾怜,宋子殷脸色沉了下来。 此时顾怜捻起那封来自嘉阳派的信,面无表情地投入火盆。 旁边的廖远心惊胆战,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封信主子可还没拆呢! “少……主子……” 廖远紧急改了口,他怎么忘了,自家主子已经被废,不能称为少主了。 顾怜抬起头来,他扫了一眼外面的守卫,那些都是顾询的人。但顾怜并不在意,反而轻轻一笑:“过来,去帮我办件事!” 廖远心知自家主子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也不敢怠慢,战战兢兢附耳过去。只听到顾怜一番交代,不禁面露凝重。 待顾怜交代完毕,廖远却满脸迟疑:“这段时间我若是不在主子身边,怕是……” 主子现在被废,篬蓝教多少双眼睛盯着,现在若是自己外出,那些人向主子下手怎么办? 廖远一时难以抉择,但自己上次刚办砸了差事,若是这次亦是如此,恐怕他得以死谢罪了。 “你办好你的事就行,这里不用你管。” 顾怜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他不信顾询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 看主子主意已定,廖远也没再劝,低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子时将至,雁山却忽然一阵火光冲天,炙热的火舌很快吞没了山庄。 顾怜是被嘈杂声吵醒的,睁眼就看到大火已经包围了整间屋子。 不好! 一抹危机感油然而生…… 没有犹豫,顾怜扯下一片布帛沾着水捂住口鼻,无声无息蜷缩在床架后面。 这么大的火,他身边的影卫却毫无动作,看来是已经全军覆没。 这些人为了杀他,可真是废了不少心血,顾怜心里恨恨。 果然,没不过几息,一个黑衣蒙面人飞身而来,剑尖径直插入棉被,拔出后似乎犹嫌不够,又狠狠扎了几下。 就是现在,顾怜举起刚才顺手拿的烛台,狠狠砸了下去。 杀手应声倒下。 顾怜松了口气,弯腰剧烈咳嗽起来。他知道那些人为了杀人,肯定不止派了这一个杀手,但如今房内烟雾缭绕,若是他再不想办法逃出去,恐怕会先被烧死。 一道剑光闪过,又一个杀手持剑而来,好在顾怜早有准备,反应快速,及时闪身躲开。 虽然不会武功,但行刺这种事他经历多了,拖延个一时片刻不是问题。 现在顾怜只希望自己手下那群蠢货脑子灵活点,及时过来支援。 还没等他再次闪身,一道身影从他后面跃出,一剑杀掉了杀手。 顾怜掩住口鼻,满眼讶异:“嘉阳派的人?” 宋肆上上下下扫视了自己,没错,他全身上下被蒙裹得只剩下一只眼睛了,这位小少主是怎么看出的? 不过,既然被认了出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宋嗣眼里满是笑意,他没有废话,直接一个手刃将顾怜劈晕过去。 等褚平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顾怜已然在来嘉阳派的路上了。 褚平实在没忍住,拍着桌子同宋子殷讲道理:“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钟遥也就罢了,顾怜他是什么身份,宋子殷,你还有没有点大局观?” 宋子殷也不生气,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波澜不惊道出事实:“篬蓝教的废少主已经入土为安,以后他只是我儿子。” 金蝉脱壳这个办法褚平不是没想过,但前提是顾怜想回嘉阳派。 现在这种情况,不是认亲,是结仇。 “他能不闹?” 褚平很是狐疑,顾怜能乖乖让嘉阳派的人把他从雁山偷到嘉阳? 宋子殷没敢说话,当然闹了,特别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差点没把马车掀了。所幸宋肆先下手为强,把他又给打晕了。 但是这些宋子殷不能告诉褚平,否则以他的脾气,肯定怪罪自己擅作主张。 “行吧,既然做了就做了”,褚平一瞧就知道宋子殷是什么意思,有些无可奈何,反正顾怜是宋子殷的儿子,他就不操那么多心了。 但若是要牵扯钟遥这个徒弟,褚平可不同意。 他这么多年就这一个徒弟,正是稀罕的时候,可不能出事。 第72章 疑心 顾怜到达嘉阳派的第三天,宋子殷终于去见了他。 “不知顾怜可有得罪宋掌门的地方,否则宋掌门为何害我?” 顾怜咬着牙,压着心底的怒气,一字一句质问。 宋子殷没理会他的愤怒,他仔仔细细盯着顾怜审视,目光满是顾怜看不懂的冷漠和怀疑。 须臾,似乎反应过来,宋子殷看着眼中有些愕然的顾怜,掩下眼中的复杂,他微微扫视顾怜,注意到没有受伤,心中松了口气。 不过因为长途跋涉,顾怜整个人都显得苍白无力,连怒气冲冲的质问都让人听起来有气无力。 “宋掌门莫要欺人太甚”,顾怜盯着门外的两个冷面门神,心里满是嘲讽。 从他到达嘉阳派开始,那两个就一直守在门外,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特别是那两个人不允许他外出。 即使不想承认,顾怜也不得不认清事实,他被嘉阳派软禁了。 思考了很久,顾怜也没想到自己哪里有得罪嘉阳派,只能归咎为宋子殷可能在替钟遥出气。 果然是大意了,早知道不应该认得那么痛快。 宋子殷默默听着他这些话,冷冷一笑:“顾少主,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是你被人杀,我们救了你,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这句质问让顾怜哑口无言。 因为宋子殷这句话没说错,细论的话确实是嘉阳派救了他。但是顾怜还是气闷,救人就救人,他可没让他们把“自己”也给弄没了。 这个救命之恩,顾怜实在开不了口道谢。 宋子殷也没理会自己一通话让顾怜气得头脑发懵,他上上下下扫视顾怜一眼,语气也平静下来:“事已成定局,你现在闹也无济于事。” 就是知道,顾怜才不甘心,不过这次他没有反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顾怜还是懂的。 不过顾怜心里隐隐犯嘀咕,宋子殷对他的态度和上次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如果上次眼中满是慈爱,但这次…… 顾怜看不懂他的态度,总之不是很好。 缓和了语气,顾怜率先软了口气:“听说阿遥也在这里,不知我能否见他一面?” 既然不能出去,那他见故人总行吧? 宋子殷语气更冷了:“你闹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个?” 闹? 顾怜听着这个词感觉很不舒服,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凭什么成了自己的错? 那个叫宋肆的,顾怜现在想起来还咬牙切齿,一路上他可是打晕了自己数次。 这些他可没找宋子殷算账,凭什么说他闹? 他不就是摔了几个杯子吗? 顾怜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地上,满地狼藉,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 宋子殷皱了皱眉头,如果不是顾怜闹得太凶,他也不会过来。 略略思索了一下,宋子殷意味深长道:“随你吧,不过,不能出府……” 顾怜更为讶异,嘉阳派这番作态,明显是软禁了自己。虽然不知道自己哪点惹了嘉阳派不快,但这明显是宋子殷的意思。 顾怜只是没想到自己稍稍一闹,宋子殷居然这么容易就解了自己的软禁。 按照宋子殷的意思,除了不能出府,嘉阳派内他都可以随意行走了? 嘉阳派到底想做什么? 还没等顾怜回神,耳边就传来宋子殷冷凝的声音:“好好养身子吧,其他事等养好身子再说。” 随即不等顾怜答应,宋子殷转身离去。 顾怜再想出去的时候,门外那两人真的没有再阻止,这让顾怜更加确信,宋子殷就是在软禁他。 不过因为什么呢? 钟遥么? 顾怜若有所思,看来他得先解决和钟遥之间的问题。 钟遥从校场回来就听到顾怜来了的消息,自然高兴万分。 顾怜到嘉阳派的第一天,他本来想去见顾怜的,但宋掌门说阿怜在养病,又想着阿怜可能不会想见他,最后就打消这个念头。 “阿怜”,钟遥没想到顾怜会主动过来找他,高高兴兴迎了上去。 顾怜却是不动声色退了一步,钟遥刚刚练武回来,满身都是汗渍,就连伸过来的手都是粘腻的,他有些嫌弃。 钟遥完全没注意到顾怜的嫌弃,兴高采烈地讲着练武的心得。 听着钟遥一口一个师父,顾怜心底沉了沉,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嘉阳派就收买了钟遥,也没想到,钟遥居然拜了褚平为师。 顾怜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这位哥哥,红光满面,眼里心里都溢着幸福,就连在自己身边畏畏缩缩的气质也消失了不少。 “阿遥,我这次来,是道歉的……” 顾怜退后半步,郑重行了一礼:“抱歉,是我没管束好廖远”,他抬起头,目光坚定:“但,伏击你的事,我确实不知情。” 钟遥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他有些失望。钟遥以为,顾怜会因为扶云峰的事情给他道歉,没想到是这件事。 但他也没给顾怜难堪,笑着道:“说什么呢,你我什么关系,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满满的信任让顾怜重新扬起笑脸,他还待说些什么,宋棯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阿遥,我给你拿了药……” 随即宋棯安就瞧见了顾怜,他先将手中的药膏塞到钟遥手中,这才难掩语气中的欣喜:“阿怜,你病好了?” 病? 顾怜心中一沉,他根本就没有生病,分明是宋子殷软禁了他。 所以说,宋子殷对外称他病了? 顾怜也没有反驳,毕竟这话说出去宋棯安也不会相信,所以他索性微微点头,承认这件事:“已经大好了,让宋公子担心了。” 宋棯安拉起顾怜的手臂细细把脉,终于松了口气,脉搏强健,看来已经无大碍。 顾怜倒是对钟遥手中的药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宋公子送给阿遥的是何药”,似乎想到什么,顾怜面露焦急:“阿遥你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听到顾怜的关心,钟遥终于放下曾经的芥蒂,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这就是一些去淤血的药,是我练武的时候不小心……” 钟遥有些羞愧,褚平不愧是武林第一人,在他手里,钟遥连十招都对付不过去。 想想这么多年自己闷头练武的苦楚,钟遥更为羞愧,这么多年真是白用功了,武功这么差! 还好师父没嫌弃自己…… “真的不用哥哥给你上药?” 宋棯安笑嘻嘻揶揄,上次他一提起这个,钟遥整个脸都变得通红,支支吾吾拒绝了他。 别说,很是可爱呢! 宋棯安坏心思想到,有一个令人省心的弟弟也是一种烦恼,根本不给他这个哥哥一点发挥的余地。 他这磅礴的爱啊! 钟遥显然见怪不怪,他随手打掉宋棯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红着脸拒绝:“不用,我自己就行……” 两人之间的亲昵让顾怜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只是他心里又被惊到了,钟遥居然这么快就和嘉阳派打成一团,看来自己以前真是小瞧他了。 宋棯安不知道顾怜到底在想什么,在他这么多天的攻克下,钟遥终于不再叫他“宋公子”。虽然也没叫“哥哥”,但两人之间越发熟稔了。 当然,这是他一方面穷追猛打的结果。 此刻看到顾怜,宋棯安越发开心,再给他三个月时间,他一定也能让顾怜改口。 想到两个人不停在他耳边叫“哥哥”,宋棯安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 “对了,我新得了一味药材,别名觅长生,你想不想去瞧瞧?” 宋棯安热情邀请顾怜去他的药庐,毕竟嘉阳派除了他师父,也就只有顾怜和他精通药理,若是聊起来,一定有很多话题。 “菩提?” 顾怜脱口而出的话更是让宋棯安欣喜,他忙不吃迭答:“对,就是菩提花,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兴趣,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 很难不心动,顾怜暗道,菩提花又名觅长生,此花生在密林深处,极其罕见。但是能让小神医宋公子都夸一声“好”的,那绝不会是普通的菩提花。 这宋公子果然擅长投其所好,顾怜微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毕竟他真的很好奇宋公子的菩提花到底好在何处。 宋棯安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似乎生怕顾怜反悔,他急急忙忙辞别钟遥,拉着顾怜就去了药庐。 好吧,他承认他是一个喜新厌旧的哥哥。 看着宋棯安的态度与从前一样,顾怜终于放下心来,看来是他想多了,宋子殷大概是因为钟遥的事迁怒他,所以对他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去。 这也可以解释通…… 在遇到魏朝阳之前,顾怜是这么想的。 顾怜是随在宋棯安在药庐遇到了魏朝阳,此时他身上插满银针,看到顾怜,他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虽然很快,但顾怜依然捕捉到了。 这就有意思了,他来嘉阳派都好多天了,钟遥和宋棯安见到他丝毫不意外,看来都是知道的。同理,魏朝阳肯定也是知晓的,那他惊讶什么。 是惊讶自己没被软禁吗? 顾怜从不胡思乱想,但身为篬蓝教的少主,他非常坚信,一个人下意识的动作、眼神、神态,里面绝对包含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看来一定有什么是自己没想到的…… 第73章 审问 顾怜心下思索,脸上却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不时因为宋棯安的话频频点头。 他也看到了那株菩提花,鲜艳欲滴,简直和刚摘下来的没什么两样。 要知道此花极为珍贵的一个原因就是花期极短,从绽放到凋落不过一个时辰,若是摘下,顷刻凋零。 但宋棯安这朵,根枝不知泡在什么药水中,居然能让此花保持盛开的样子,顾怜着实被惊到了。 宋棯安很是得意洋洋,这可是他师父辛辛苦苦从滇南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里面的药水也是特制的,世间仅此一个。 这可是他最满意的一个生辰礼。 不过,若是顾怜肯叫他一声“哥哥”,他也不是不能割爱。 可惜顾怜全副心神都在想宋子殷态度的转变,压根没注意到旁边宋棯安的眼神从殷殷希冀到失落再到失望……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宋棯安默默鼓励自己。 “阿怜,你瞧这个……” 宋棯安指着书中的一个药方细细讲解:“这药方确是极好,不过,你绝对想不到,如果加一味甜杏仁,就会成为一副毒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药也是同理。” 药食相克? 原来还可以这样,顾怜对这位江湖上的小神医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还可以这样,我以前从没想过”,顾怜暗暗咂舌。 自来天才总是以天赋着称,世人都说宋棯安不过是拜了个好师父,有了个好父亲,所以才有了小神医的美称。 但通过这么多天和宋棯安的相处,顾怜觉得宋棯安此人在医学上的天赋也是无人能及,特别他见识丰富,有些药物和食物的相克之理还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此等感悟,顾怜是没有的。 听说神医曹珏天赋更为惊人,顾怜心里暗道,怪不得宋子殷能够凭着一人独建一个宗门,有这样的人在,江湖谁人敢得罪他? 褚平刚进药庐就看到一幕相谈甚欢的场面,一直到两人说完话,褚平才敲了敲门,满脸严肃:“顾怜,出来!” 顾怜心里沉了沉,宋子殷对他态度恶劣的原因他还没找到,随即便发现比起宋子殷,褚平的态度才是真的恶劣,至少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让顾怜很是不舒服。 此时听到褚平叫他,顾怜直觉不好,连忙向宋棯安投去疑惑的眼神。 “平叔”,宋棯安打了声招呼,意图一起去。 但褚平是谁,他一眼就猜透宋棯安的想法,不过这次他没有开玩笑,而且加重了语气:“我说,顾怜,你一个人,出来!” 听着褚平严厉的口气,宋棯安也皱起眉头。从小到大平叔总是和他们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一点长辈的威严都没有。 他这么严肃,还是头一次。 递给顾怜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宋棯安试探道:“平叔,是有什么事吗?” 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褚平没舍得再冷脸,只是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不急,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眼见顾怜不为所动,褚平脸上满是不耐烦,他上前几步直接扯过尚且有些犹疑的顾怜,又对着宋棯安丢下一句:“对了,记得晚上到正堂吃饭。” 宋棯安心中一凛,这是要谈正事了…… 顾怜随着褚平走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询问:“褚统领,在下可曾得罪过你?” 褚平扫了他一眼,顾怜以前可都是叫他“褚前辈”,今日为了搞清楚他的态度,居然改了称谓。 “不曾”,褚平言简意赅,一副明显不愿意同顾怜多话的态度。 有古怪,顾怜心里越发确定,他从宋棯安口中得知褚平曾经想要收宋棯欢为徒弟。但由于当时宋棯欢太过年幼,又不在嘉阳,所以拜师礼才耽误下来。 在宋棯安的口中,褚平对于宋棯欢可是稀罕得紧,甚至曾经千里迢迢从嘉阳跑到渭州,只为了瞧自己徒弟一眼。 就像他对钟遥…… 明明钟遥既无天赋,又不聪明,但褚平对他,手把手传授武艺,完全没有一点不耐烦。 同理,对于自己,褚平怎么也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顾怜上前两步追上褚平,笑道:“那我可是做了什么得罪褚统领的事情,还望褚统领大人不记小人过。” 褚平刚想回话,忽而想起宋子殷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不要和顾怜多说废话。 好险,差点忘了,褚平停下脚步,回过头仔仔细细打量了顾怜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想套话?” 顾怜愕然,毕竟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明显戳破他的意图。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望着前面明显不是院子的方向,顾怜解释道:“前辈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是去哪,这个方向……” 褚平没等他说完,冷笑一声:“你话太多了,吵得我烦”,随后他不耐烦道:“让你跟着你就跟着,哪那么多话!” 顾怜没有再说话,他看出来了,自己不知道哪一点惹到了这位褚统领,此时他对自己正是百般挑剔的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多话为好。 褚平也暗暗松了口气,若不是知道内情,对着态度良好的顾怜,他确实下不了狠心。随即褚平心中升起一抹窃喜,这就是宋子殷所说的上位者的气势吧,自己果然优秀,一下把顾怜震得没话说了。 等处理完顾怜的事,他绝对要同宋子殷比比谁更有王者之气,嘿嘿嘿~ 顾怜虽然不说话,但眼睛却没停。他暗暗观察周围的局势,随着褚平七拐八弯,顾怜发现虽然也是在嘉阳派,但这里却是很荒凉,人迹罕至。 “到了!” 顾怜没有防备,差点撞到褚平身上,所幸他反应较快,及时止住步伐,这才堪堪避过。 褚平确实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专心按了一下开关,一道地下通道轰然打开。 地牢? 这构造,明显就是地牢,顾怜满心狐疑,褚平带他来这干什么? 随着一步步走下台阶,顾怜心中越发确定,这根本就是嘉阳派的地牢,阴森密闭,让人喘不过气。 零零散散点着几盏灯火驱不散地牢的黑暗,但也能顾怜清楚看到湿漉漉的地面泥泞粘腻,根本无从下脚。 提起月白色衣摆,顾怜咬了咬牙,意图抬脚下楼。但看着满是泥泞的地面,一股恶心感觉油然而生,顾怜没忍住干呕了几下。 “你干什么?” 褚平回头就看到顾怜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下来。褚平实在没有耐心和他耗,直接走过去强行拉着顾怜走下台阶。 顾怜没忍住,捂着嘴又是几声干呕,他实在想不通褚平带他来这的用意…… “行了,把人带上了吧!” 一直到了牢房中心,褚平才松开顾怜的衣袖,对着旁边的守卫下了令。他转过头就看到顾怜扶着墙干呕不止,眼神时不时瞟过堂中的各种刑具。 顾怜清清楚楚看到,那些刑具上面满是黑红的血渍,甚至有些还带着些皮肉,特别是这血腥的气味钻到顾怜的鼻中,让他止不住泛起恶心。 他已经无心管褚平说什么了,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褚平挑了挑眉,没想到顾怜反应这么大。 好心递上一个帕子,褚平的语气满是玩味:“这才刚开始呢”,似乎感受到顾怜询问的目光,褚平好心给他解答:“带你来见两位故人……” 说话间已经有人拖着一个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人走了过来,顾怜瞧了一眼,没认出来。 故人? 顾怜满心疑惑,除了钟遥,自己在嘉阳派可没有故人。 褚平也没时间和顾怜废话,直接吩咐属下将犯人的头发撩起来,然后拽着干呕不已的顾怜走到犯人面前,意味深长道:“仔细看,认真瞧,看看这个人你认识还是不认识?” 顾怜依言仔细打量了一番,心头一跳,他很快垂下眼睛,语气平静:“不认识”。 “是吗?” 褚平笑了,也没说话,他拽着顾怜又走到刑架面前。 顾怜走近才看清,原来刑架上还有一人,比那个人更狼狈。此人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肉,显然是被酷刑折磨了很久。 此时他双目圆睁,浑身颤抖,却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顾怜这才注意到,这地牢,清冷地可怕,也静地可怕。 那个人的血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浸湿了顾怜的衣摆,他似乎也看到了顾怜,嘴里呜呜啦啦发出一些细碎的声调。 一开口便是一团血,顾怜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愤怒道:“褚统领,顾怜若是得罪了你请直接说,不用摆这些威胁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褚平按住了肩膀,褚平强行让顾怜的眼睛对准了刑架上的人。 “再看看,然后告诉我,这个人呢,你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眼前的冲击显然超出了顾怜的承受范围,他拼命挣脱褚平的挟制,扶着旁边的石桌不断呕吐。他刚才清清楚楚看到,那个人的舌头没了。 呕~ 顾怜脸色发白,他似乎已经猜到嘉阳派想要干什么了。 第74章 对峙 这次褚平没再上手,他耐心地坐在下属搬来的椅子上喝着热茶,等到顾怜完全平息了才道:“现在呢,告诉我,这两个人,你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顾怜压住心里的恶心,上前几步撩开第一个犯人的头发,认认真真打量了许久,有些不确定道:“章时?” 果然是章时,顾怜更为震惊,章时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旁边的褚平冷笑一声:“怎么,认出来了?不装不认识了?” 这话从何说起? 顾怜诚恳解释道:“刚才光线太暗,我又很长时间没见他,所以一时没认出来……” 对于顾怜的解释,褚平又是一声冷哼,他指着刑架上的人,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恶意:“那这个呢?你不会也太久没见,所以又认不出来吧?” 顾怜满脸疑惑,他复扫了那人几眼,坚定道:“那位,我确实不认识”。 感受到褚平威严的目光,顾怜狐疑道:“难道是篬蓝的人?抱歉,褚统领,虽然我是少主,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的。” 褚平挑了挑眉,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怜,似乎在思索什么。 顾怜也毫不客气地回视回去,眼神坚定,没有一丝心虚。 过了良久,褚平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悠悠踱步到刑架面前,盯着那个不成人样的囚犯道:“这个人,姓伍名芮,曾经在婺州城外刺杀过发现药童案的小安,不过他最后不仅没得手,反而被我们的人给抓了……” 他回头看着顾怜,似笑非笑:“你猜,他背后的人是谁?” 顾怜面上的惊讶毫无掩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毕竟宋棯安没有说过。 褚平没有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怜思索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回想起这么多天宋子殷和褚平对他的态度,顾怜很是不可置信:“褚统领是怀疑我?” 褚平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反而接着说:“听说有一种蛊虫,若是练成之后服用不仅可以百病全消,还能……永葆青春……” 顾怜皱起眉头嗤笑一声:“世上哪有这种蛊,这幕后人怕是走火入魔了吧。” 褚平觑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接着道:“药童案的幕后人,我们原本怀疑你师兄贺棠,但后来发现,有一个人比他更可疑,也更……合适……” 褚平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 顾怜后知后觉猜到褚平说的是自己,不禁苦笑一声:“我就知道这件事最后还得落我身上……” 忍了许久,顾怜终于忍不住道:“褚统领,虽然我师从乌柯,但如果你调查过我就应该知道,我师父的徒弟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别提我连他面都没见过几次,更遑论他传授我蛊术;再者,我身体虽然有些虚弱,但远不到生病的地步;至于永葆青春,呵,我还未及冠呢,确实不需要。” 褚平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解释,笑了一声:“我可没说你需要”,他上前几步,摩挲着那些刑具道:“听说小皇帝身子不太好,前几年有人给他进贡了几颗丹药,服用后大有裨益……” “哦~” 顾怜恍然大悟:“所以褚统领怀疑我炼药是为了献媚朝廷?” 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顾怜哈哈笑了起来:“我说褚统领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我好歹也是一个少主,为什么要和朝廷同流合污,难不成我想不开要当朝廷的傀儡?褚统领,武林盟也就灭了不过十几年吧,前车之鉴,我可不敢……” “顾怜!” 褚平打断了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足十岁登上篬蓝教少主位,不过虽有其名,但无势力。成平八年齐川死后,他的势力被你接管。但很快你就发现,虽然没了齐川,但卫梁、顾询仍然让你如鲠在喉。可偏偏,顾询有贺棠支持,卫梁乃是随着贺棠建立篬蓝教的老人,手下自然有一派人马。而你,势单力薄又根基浅。齐川的人又倒戈了江岭,所以你若想坐稳这个位置,自然需要寻求别的办法……” “至于那是不是长生药”,褚平笑了笑:“那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小皇帝相信,不就行了?” “褚统领!” 顾怜似乎被侮辱到了,语气染上几分怒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平静问道:“如果真的按照褚统领所说的那样,我想问问,炼成长生药的办法有无数个,我为什么要选择这种一旦暴露就身败名裂的办法?” 褚平诧异道:“你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对于乌柯,你并不了解,所以大概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你手中握有乌柯留下了的药方,所以主动联合朝廷,你负责炼药,朝廷则负责在篬蓝教中给你助力;其二就是朝廷留有乌柯的药方,他们为了练成长生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而你,恰好需要朝廷的助力,所以一拍即合,决定同流合污。” “证据呢?” 顾怜掩鼻,这里面的气味确实不好闻,和褚平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有点受不了了。忍着胸口涌起的恶心感,顾怜直接道:“褚统领,你不会仅仅凭着这两个人和自己的猜测就想把这件事赖在我身上吧?” 褚平看着顾怜嫌弃的神情,挑了挑眉,他觉得这里很好啊,哪有这么糟糕。 “顾怜,你是个聪明人,你觉得没有证据我会让你来这吗?” 褚平很是无奈,要知道他知道“药童案”幕后人是顾怜的时候,他的惊讶可不比宋子殷少多少。 可怜宋子殷不信这个邪,查了不知道多少遍,最后在层层证据之下无可辩驳,认了这个事实。 褚平有些同情宋子殷了,有这么一个儿子,以后有的受了。 思及宋子殷,褚平的口气软了下来:“顾怜,如果你主动说出来,并交出幸存的孩童,我们可以……从轻发落……” 既往不咎这个词褚平没脸说出来,光信州就死了十几个孩子。顾怜练药也有些年头了,褚平估摸着死在他手中的孩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这么多条命,褚平的眼神一下就冷了下来,留他一命已经不错了…… 顾怜又笑了起来:“褚统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嘉阳派有什么证据,请拿出来,如果没有……”,他的语气冷了下来:“请放我离开,日后我同你们嘉阳派毫无干系。” 吃硬不吃软? 褚平神色也沉了下来:“可以,但我拿出证据,你得说出你炼药的地点,并完好无缺交出那些药童。” 这才是最让褚平担心的,顾怜虽然被他们控制,但他手中肯定还有无辜的药童。按照他的残忍度,若不是宋子殷率先截断了顾怜向外传递的消息,恐怕那些孩子现在已经没命了。 “褚平!” 顾怜似乎被侮辱到了,怒而叫出褚平的名字。 褚平毫不理会,他拍了拍手,就有人拿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第一件,章时的供词,当然,你如果不信,人在旁边呢,我可以让他再说一次;第二份,伍芮的供词……” 褚平一件件拿出来摆在顾怜面前,并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随意拿起来瞧。 望着那些满是血渍的证词,顾怜嫌弃地退后两步:“褚统领自然不会骗我,只不过我在篬蓝树敌太多,他们说的,可不一定是真的。” “急什么,这才刚开始呢!” 褚平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恶意:“当然,你若是害怕了也可以自己说,我呢,可以给你留点面子。” 顾怜冷冷一笑:“褚统领说笑了……” 褚平紧接着拿起一张薄薄的纸张道:“这个你可能不记得了,这是你三年前写给章时的一封信。那时候因为他们下手太重,死了一大半孩子,章时写信请罪。可能确实是年纪小,当时你没考虑这么多,信中只是让他想办法凑够人数,不要误了炼药的好时机。这是你为数不多的证据,章时怕你卸磨杀驴,所以把它留了下来。” 顾怜伸手接过信,仔细瞧了瞧,语气惊讶:“这字迹果然和我的一模一样,若不是我没写过这封信,恐怕我真的会信。” 褚平冷哼一声,他就知道他不认。 辛亏他早就准备充足,褚平又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和一本稍薄点的册子道:“这两本,一本记载了你们篬蓝教这几年来收的孤儿,一本记载了实际入教的孩子。” 褚平将两本册子扔到顾怜脚边,皮笑肉不笑:“若我猜的没错,你们刚开始只是用这些孩子。但渐渐的,这些孩子无法满足你们炼药的需求,所以你们索性开始买孩子,从拐子手里买或者就像白芷一样,亲自上手。而你,负责从记录中抹掉这些孩子存在的痕迹,神不知鬼不觉。” 顾怜叹了口气,紧接着解释道:“我不认识你说的白芷。不过,如果你想说我在里面动了手脚,我想你确实误会了,我还没这么大权力。再说,教内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种事怎么能瞒过所有人……” 第75章 药童案的真相 褚平也不急,随手拿起第四份物证,那块宋棯安曾经看到过的绿蛇令牌。 “这个东西相必你不陌生吧,原本是在章时手中,后来被我们缴获。当然,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令牌,而是这令牌所用的材料,三年前你曾经大量收购……” “褚统领……” 顾怜忽然打断褚平的话:“冒昧一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褚平回过头盯着顾怜,忽然笑了:“问吧,知无不言。” 顾怜没有理会他带着挑逗的眼神,语气平静地道出了埋藏在自己心里多天的疑问:“敢问雁山放火和杀我的,可是嘉阳派的人?” 褚平愣了,他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顾怜却问出了一个与此毫无关系的问题。但几乎一瞬他就想明白了顾怜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想多了,虽然你爹确实想让你回来,但还不至于用这种办法,我们只是趁此转移了你。” 这确实是实话。 当然,褚平也不打算告诉顾怜,他们原本也有这个打算,但是被人捷足先登,于是他们也只能顺水推舟,把顾怜带了回来。 真乃天助宋子殷,褚平感叹。 顾怜连个眉头都没皱就接受了褚平的说法,他也没反驳褚平话语中对宋子殷的称呼,毕竟这一点都不重要。 “好的,我问完了,褚统领可以接着说了……” 褚平眼角抽了抽,敢情这兔崽子只是把他当成答疑解惑的人,根本没认真听他在叨叨什么。 接着说? 我凭什么听你的…… 褚平将手中的物什摔到一旁,转身拿起一枚一寸长的铁钉,恶狠狠威胁道:“这种钉子名叫催骨钉,如果把它钉在人身体上的三十六处大穴中,既能保证这个人不死,还能让他求死不能、求死不得。而且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 褚平的步步紧逼让顾怜忍不住后退两步,他的眼神瞟向旁边不断瑟瑟发抖的伍芮。 “最有意思的就是,一旦一个人受了这刑罚,即使事后他痛哭流涕、百般求饶,即使把这钉子取出,每逢阴天雨天,或者是天气微微不好,这个人都能感受到全身骨头一次、又一次断裂的痛楚,永无止境……” 褚平拿起钉子在顾怜锁骨处比划了比划,笑吟吟道:“你想不想试试?” 顾怜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不经意间抚掉了身后长桌上的刑具,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你怕这些!” 褚平似乎很是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毕竟在他意识中,顾怜心高气高、手段狠辣,别说几枚钉子,就算是把铡刀放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 但现在…… 褚平眨了眨眼,毫无心里负担地威胁:“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肯说出藏匿药童的地点,我可以不对你动刑。但若是你不说,那也别怪我不念情分。” 顾怜早在后退之时就反应过来自己露了怯,对敌之时,最怕的就是露怯,如今这一次交锋自己已然输了。 “褚统领想要严刑逼供吗?” 顾怜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虽然很多证据都已经被毁了,但他万万没想到伍芮居然落在了嘉阳派的手里,一时乱了心神,这才让褚平看出了端倪。 希望伍芮那个蠢货别说出什么不该说出的话来…… 想到这,顾怜语气越发狠绝:“褚统领,天色不早了,钟遥还等着我吃晚饭呢!” 拿钟遥来威胁他? 褚平顿时怒了,他一把抓起顾怜,声音冷冽:“顾怜,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借顾询的手杀钟遥这件事我们不知道吗?” 说罢他将顾怜狠狠甩在地上,还顺带拍了拍衣袖,似乎沾上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 “顾怜,你别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我们不说,是给你留面子,但你也别蹬鼻子上脸,真拿我们当傻子!” 顾怜趴在地上,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更是嗡嗡作响,他怀疑褚平用了十成的气力报复。此时听到褚平的话,顾怜眼中一抹杀意浮现,他恨不得杀了褚平。但他也知道,此时绝不能和褚平硬碰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顾怜咽下口中的腥甜,平静地提醒褚平:“褚统领,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把这么多事情栽在我身上,但今日我来之时,宋公子可是看见的。若你动我,不怕宋公子……” 冥顽不灵! 随着顾怜的话,褚平的眼神越发冷冽,在听到顾怜提起宋棯安的一瞬,褚平终于没忍住,顺手拿起旁边的鞭子抽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顾怜眼前一黑,彻底人事不省。 褚平也愣了,他没想到顾怜这么不经打,这才一鞭子,他就晕了。 讪讪摸了摸鼻子,褚平有些心虚,他可是准备了好多证据,还准备了一大段劝告的话,这都没拿出来呢,正主就晕了。 刚才只是开胃小菜,褚平心里更希望顾怜能够主动认罪,这样他们也好有个“从轻发作”的理由,但现在…… 将手中的鞭子扔到一旁,褚平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改日再审了。 “给他找间牢房,干净点的……” 虽然顾怜确实罪大恶极,但念及宋子殷,褚平还是没忍心在这方面苛责他,毕竟顾怜刚才已经快把胃给吐出来了。 审归审,褚平自认为自己还是正人君子,不会使那种下三滥手段。 “不可能!” 听褚平说完整个事情经过,钟遥第一个不信,毕竟他在顾怜身边多年,可没有看见顾怜做过这么恶毒的事。 “阿遥~” 宋棯安脸色苍白,虽然不可置信,但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兆,所以并没有钟遥这么失态: “所以,信州的事,也是顾怜做的?” 魏朝阳点了点头,他早就得到了消息,不过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宋棯安。 褚平也点了点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 “不……不可能……” 钟遥面色惨白,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宋子殷,试图在他脸上寻求答案。 宋子殷于心不忍地叹了一口气,辛亏顾怜不够信任钟遥,所以没把他拉进去,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转头看向钟遥,询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伍芮的人?” 伍芮? 这个名字他听都没听过,钟遥松了口气,所以说,一定是误会吧。 “我没听过……” 钟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伍芮的画像,不禁呆愣在原地,这个人他是见过的。一年前这个人夜闯长生殿被他抓到,后来才知道他是顾怜的人。 钟遥还记得顾怜对这个人的评价是“没脑子的蠢货”。 顾怜在外有势力钟遥是知道的,但他不太清楚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都是由廖远负责的。 “不……不认识……” 钟遥惨白着脸还是说了谎,如果这个人真的和药童案有关系,顾怜也一定参与其中。因为钟遥还记得顾怜评价这个人的下一句话:但胜在忠诚。 忠于谁钟遥已经不想再问了,因为他当时深知,自己并不在顾怜的信任之内。 褚平扫了钟遥一眼就知道他在说谎,但这也在意料之内,自己这位徒弟,对顾怜的感情可比他们深多了,自然想要保住顾怜。 宋子殷看了钟遥一眼,挥手让人拿过来一个小木盒,打开以后里面放着一粒布满红色纹路的药丸:“这个呢,见过吗?” 褚平好心在旁边讲解:“阿遥,这是用药童炼制成的药,我们没想让你出卖顾怜,只是想让你想清楚顾怜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遥早听过宋棯安提起试炼药童的残忍度,此时再听到褚平的话,连替顾怜遮掩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见过这种药的,毕竟上面那暗沉的纹路让人见了就印象深刻。 钟遥记得顾怜摩挲着药丸,语气中满是不以为然。 他说:“这药很珍贵,因为里面添了一种珍贵的东西。” “珍贵的东西?” 钟遥误以为是一种贵重的药材:“难不成这东西价值千金?” 贵就贵点吧,如果真的有用的话。 钟遥还记得当时顾怜失笑,意味深长道:“价值千金?哼,这东西可比千金要宝贵多了……” 这么贵? 钟遥很是吃惊,不过看到顾怜明显意兴阑珊的表情,他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他想说,这也没关系,只要对你身子好。 “这种药先是由合适的药童服下,服用到一定程度,再取出他们的血加入各种药材,才能练出这一粒药丸。有时候一个药童根本不够,甚至需要三个、五个或者更多……” 宋棯安的话在钟遥的耳边响起,他一时没忍住,推开旁边扶着他的宋棯安飞身跑到外面大吐特吐。 阿怜,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紧随其后的宋棯安递上帕子,语气中难掩担忧:“阿遥~” 这声“阿遥”似乎触动了钟遥某根脆弱的神经,他一把推开宋棯安,嘶吼道:“你别叫我,我不是,我不是……” 他怎么可能是呢,阿怜才应该是。 第76章 妥协 “这件事……是不是你们诬陷他的,是不是?” 钟遥紧紧抓着宋棯安的衣袖,悲愤怒吼:“一定是你们诬陷他的,一定是……阿怜呢,阿怜……” 钟遥终于想起来了,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没看到顾怜。 阿怜一定是被他们关起来了,钟遥冷静下来,不行,他不能让阿怜待在这,嘉阳派的人都不安好心,他会出事的。 宋棯安看出来钟遥的意图,他一把揽过钟遥,声中难掩悲痛:“阿遥,你别这样,这件事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哥哥不能让你回篬蓝教,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听我的好不好?” 大概是先入为主,其实在宋棯安心里,顾怜才是他弟弟,但和钟遥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也已经把钟遥当成了自己弟弟。 顾怜已经没办法救了,他不能再失去钟遥了。 钟遥很想一把推开宋棯安,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但他终究做不到。他知道,宋棯安是真的对他好,不掺杂一点私心的好。 钟遥终于掩面痛哭,他知道宋子殷没动机欺骗他,再结合他和顾怜从前的种种,比如,钟遥知道顾怜私下和朝廷之人有联系,比如,他知道廖远时不时会向顾怜进贡丹药,比如,他知道顾怜每次做事情都会避着他…… 钟遥清楚,这件事怕是真的。 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顾怜出事,钟遥拉着宋棯安的衣袖跪倒在地:“宋公子,阿怜他是你弟弟,你不会看着他出事的对不对,宋公子,阿怜不会做这样的事,他……” 钟遥满心羞愧,他知道嘉阳派一直在调查这件事。 在和宋棯安的通信中,钟遥也知道,药童案的幕后人罪孽滔天,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无辜的孩童。 但那是阿怜啊! 宋棯安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劝慰钟遥,只能抱着他,无声地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宋子殷虽然也满心担忧,但他也知道这件事只能钟遥自己接受,别人帮不上忙。扫了旁边满脸烦躁的褚平一眼,宋子殷直接发问:“他没有认?” 褚平老脸一红,没好意思提自己一鞭子把顾怜抽晕的事实,他觑了旁边宋子殷一眼,含糊地点了点头。 晕之前没承认,也算不认吧! 再说,真是神了,顾怜辩驳的话和宋子殷告诉他的几乎一模一样,难道真是父子天性? “他会说的”,宋子殷喃喃道:“顾怜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选择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褚平赞同地点了点头,都已经证据确凿了,他不认也不成啊! 魏朝阳低着头降低自己存在感,虽然他很想发表一些看法,不过顾怜身份特殊,还是宋家的人,他还是不要贸然说话比较好。 周嘉也大概听明白了,她心里恨死顾怜了,但她知道,发生这种事,二叔肯定比她心里还要难受,所以也闭口不言,专心致志在心里大骂顾怜。 顾怜此时也很不好受,任谁一觉醒来在冰冷黏湿的地上都不好受。特别是看到自己衣服上满是不知名的泥泞,顾怜没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 似乎感觉到那道无法忽视的目光,顾怜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和他年岁差不多大的娃娃脸站在那里抱着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这人身上的气质熟悉地令人讨厌。 “顾少主,我是六喜,若是有什么吩咐但请直言!” 六喜见顾怜转头看他,不卑不亢地俯身行了一个很没有敬意的礼,然后接着抱着剑盯着他。 吩咐? 顾怜嗤笑一声,这个人这句话意思不就是他什么时候认罪记得说一声。顾怜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张嘴就想回怼回去。 但余光掠过六喜的衣摆和鞋子,上面满是泥垢,顾怜没忍住,扶着墙又是一阵呕吐。 六喜摸了摸下巴,不是吧,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干净的牢房了,这都受不了? 这可不行,六喜无比同情地看着顾怜,说不定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呢,还是提前适应适应比较好。 但这种话他还是长了个心眼没说出来,毕竟肆哥说这家伙特别弱,万一被气出毛病又是事。 顾怜根本无心分辨六喜的眼神,他只感觉抓心挠肺地难受,特别是身上的那道鞭伤还隐隐作痛,痛得他根本没办法安眠。 又累又困又饿,在这里,顾怜过得无比漫长,他知道,嘉阳派肯定是拿到了什么证据才敢这么对他。 回想着那些可怖的刑具,顾怜打了个寒战,不行,不能让那些东西落在自己身上,否则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顾怜咬了咬牙,抬头看着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六喜,咬牙切齿道:“我要见褚平……” 这么快,六喜抬头望了望,虽然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但估摸着现在天还没亮吧。这才多长时间,自己还没有大展身手呢! 不过这是好事,六喜摆着一张严肃的神色,煞有其是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顾怜看着明显一动没动的六喜,简直要气炸,他咬牙切齿重复自己的话:“你没听到吗,我要见褚平,现在、立刻、马上。” 这破地方他一刻都呆不下去…… 六喜点了点头,毫无表情:“知道了。” 但现在大半夜的,总不能让他把自家统领从梦中叫醒,所以还是等天亮吧! 不过看着坐立难安的顾怜,六喜好心提醒道:“放心,再等两三个时辰就行了,很快的。” 两三个时辰! 顾怜一阵眩晕,也就是说他还得在这个破地方待两三个时辰。顾怜一瞬间怒了,但随即他就想到这个人为什么感觉熟悉了。 那个把他从雁山掳到嘉阳派的宋肆,听别人就叫他四喜。 四喜,六喜? 他们应该都是宋家的影卫。 顾怜回想起宋肆动不动把他打晕的作风,忍了忍咽下了破口大骂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褚平就收到了底下人的禀告。 他着实没想到顾怜这么快就屈服,也是万分诧异。 难道一鞭子有那么大威力? 但当他到了地牢的时候,他就知道顾怜打的什么鬼主意。 “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交出那些药童,但做为交换,我们必须放了你,并不得追究这件事?” 褚平活动了活动手腕,慢条里斯地确认。 所以就是承认做了这种事是吧! 虽然褚平站在牢房外,但看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进来打他的阵势,顾怜忍不住后退两步,警惕道:“褚平,我虽然落在你手里,但你可别忘了,那些孩子还在我手里呢?大家各取所需,谁也不要……” 褚平听到此话没忍住一拳打在了牢房木柱上,吓得顾怜又是连退几步,他已经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若不是隔着牢门,恐怕褚平这一拳真的会落在他身上。 “褚统领,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顾怜已经无心和褚平绕圈子,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褚平笑了笑,盯着顾怜久久没有说话。良久,他才看着顾怜冷笑道:“顾怜,你知道我以前会这么对像你这种人吗?” 似乎回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情,褚平脸上浮现不可捉摸的微笑:“我会把他剁碎了喂狗”,他的笑容倏然冷却下来:“所以,你应该庆幸你遇到的是现在的我而不是以前的我……” 顾怜吞了吞口水,他知道褚平说的是真的,毕竟江湖上谁不知道当年褚平说好听点叫年少成名,说难听点,他夜闯府衙,将几个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活生生抽皮拔筋,并将他们的尸体悬挂在“明镜高悬”牌匾上。 一战成名,至今朝廷中人提起他的名号都忌讳莫深。 吓住了顾怜,褚平心里乐开了花,不过他可没说谎,以前的他哪管这么多,对待这种滥杀无辜之人,他直接就把这种人剁了。 一个不行就再剁一个,反正最后总有一个会忍不住说出来。 自己的脾气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啊,褚平由衷感叹,他转头看着顾怜,笑容立马又垮了下去: “你的条件,我同意了。” 褚平暗想,放了他,想得美,不过做人还是要讲诚信,大不了他辛苦辛苦,再把人重新抓回来。 反正自己也没答应他不再抓他。 至于不追究这件事? 也好说,呵,不就换个罪名的事嘛! 大概是褚平同意地太过痛快,顾怜满脸惊疑不定,他思索一瞬,补充道:“地点我会说,但我还要加一个条件,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蹬鼻子上脸?” 褚平上上下下扫了顾怜一眼,他哪来那么大的脸要求这个要求那个。 是揍得轻了吧! 褚平心下思索现在如果揍的话顾怜不会恼羞成怒又反悔吧? 考虑到以顾怜的承受能力,一鞭子晕了过去,那要是揍一顿,岂不是要休养几个月! 算了,还是等把那些孩子救回来再说吧。 顾怜不知道褚平心里在想什么,但听到他的话心里一凛,褚平昨天晚上也说了同样的话,然后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鞭子。 第77章 救人 “别误会,我这也是为你们好,地牢内机关遍地,没有我的指点,你们根本就找不到人”,捂着昨晚被鞭子掠到的手臂,顾怜连连后退:“再加一条,你不能随随便便打人……” 褚平打眼一瞧就知道他在怕什么,不禁失笑:“你这种人,居然会做下如此恶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褚平话里的讽刺顾怜自然听的出来,只是他知道褚平的武力值,也不敢再放肆。毕竟若是真的激怒褚平,受苦的还是自己。 褚平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看着顾怜那张脸,褚平怕自己真忍不住剁了他。 “褚……统领”,顾怜欲言又止地叫住了褚平,眼神瞟向牢门。 褚平本来心里就堵气,此时听到顾怜支支吾吾的话满脸不耐烦:“干什么,有话快说”,随即他有些惊诧道:“你不会还要加条件吧,顾怜,你还是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比较好。” 顾怜…… 他觉得自己被侮辱到了,但看着褚平满脸戾气,顾怜只能压下心里的怒气,提醒道:“放我出去。” 哦~ 褚平眨了眨眼,提醒道:“顾怜,我可只答应救出那些孩子放你出去,但现在嘛……” 他脸上的幸灾乐祸掩都掩不住:“在我们出发前,你还是好好待在里面吧!” 顾怜环视一圈除了稻草空无一物的牢房,脸色变得灰败,褚平明明知道他为什么要谈条件,却偏偏还是让他待在这。 这分明是报复! 顾怜心中恨恨。 褚平可不看他的脸色,撂下话转身就走,任凭顾怜在身后对他称呼由“褚统领”变成了“褚平”。 他就是故意的,怎么了? 褚平心情大好,转身去向宋子殷汇报他的成果,毕竟还有那么多孩子等着他去救呢! 但说实话,褚平万万没想到顾怜会把炼药的地方设置在雁城,毕竟这是篬蓝教的中心,守卫森严。 不过也正常,听说顾怜常住雁城,这样也方便点。 但是把地点设在寺庙,褚平摇了摇头,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希望佛祖不要牵连无辜,报应落在顾怜身上就行。 宋子殷听后也是震怒,如果说以前他心里还有一点点侥幸的话,现在顾怜的承认已经让这件事辩无可辩。 宋子殷忽然感觉身心俱疲,对于小欢,自己内心是愧疚的,对于顾怜,宋子殷忽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就他做的那些事,可以死一万次了,但虎毒不食子,自己真能下狠手杀了他吗? 褚平拍了拍宋子殷的肩膀聊以安慰,毕竟有这么一个儿子也真是有得受了。 宋子殷摆了摆手:“嘉阳派的人由你调遣,先把那些孩子救回来吧!” 现在最重要的也是这件事,褚平点头,不过他们嘉阳派若是几十人去雁城,难免会引人注意,所以褚平打算把人分成三批出发。 第一批需轻功了得,虽然顾怜说了很多,但对于顾怜的话,褚平不会全信,所以需要一批人去重新打探消息,也可以避免打草惊蛇。 第二批需暗器了得,若是事态严重,需要立即救人可以马上行动。 第三批就是他和顾怜了,毕竟对南边不太了解,带上顾怜也许会方便很多…… “你要带着顾怜?” 宋子殷惊诧,在他的计划里可没有顾怜,毕竟顾怜不会武功,难免会拖累他们救人。 褚平却是点了点头,他觉得顾怜说的有道理,地牢内机关遍地,褚平可不想自己的人有什么意外。再者,顾怜不会武功,随便一个影卫都可以制服他,不会有什么威胁。 既然褚平已经决定了,宋子殷也不再反驳,他敲了敲桌子,思索片刻道:“把小安也带上吧,那些孩子长时间被炼药,说不定身体大大小小都会有些问题。” 有道理,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褚平赞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褚平这种很不走心的夸赞让宋子殷无奈地笑了笑,也真是稀奇,平时褚平对着他不是冷嘲热讽就是话里有话,今天倒是真心实意和他交谈。 同情他? 宋子殷若有所思,自己这位朋友虽然身上都是草莽之气,但嘴硬心软,看来这几日都是因为顾怜的事所以对他很是同情,态度都好了不少。 大可不必,宋子殷瞪了褚平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好吧,褚平无奈地耸了耸肩,本来他还担心宋子殷一个人呆着想不开,特意找个理由过来陪他。既然不需要,那他也就不多管闲事了。 自己还是去找小安商量商量出发的事吧! 此时宋棯安也是焦头烂额,自从顾怜的事被戳穿后,钟遥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虽然还是会和他们一起吃饭、谈话,但眼中却是疏远了不少。 特别是他有意无意地打探顾怜的关押地,这让宋棯安很是头疼和担忧。 这几日宋棯安忙着开解钟遥,连魏朝阳和周嘉也很少见了,但即使这样,仍然收效甚微。 让自己去雁山救人,宋棯安自然欣然应允,毕竟这是顾怜做下的孽,他作为兄长,应该为那些孩子做些事情来赎罪。 但即使心里再有准备,两日后宋棯安见到顾怜还是大吃一惊,不过短短几日,顾怜整个人肉眼可见瘦了一圈;脸色惨白,毫无一丝血色;眼神更是空洞灰败,没有一点神采。 就像是受了极大的折磨。 看见宋棯安,顾怜只是微微抬眼,随后蜷缩在车厢一侧,不发一言…… “愣着干什么,快进来!” 褚平催促道,若不是因为顾怜手无缚鸡之力,他们也不用坐马车,白白耽误速度。 宋棯安掩住眼中的复杂,向褚平行礼问好后才进入马车。 来之前他还想以兄长的身份好好训斥一下顾怜,此时看到他的模样,那些训斥的话宋棯安实在说不出口。 路程漫漫,期间宋棯安很多次想要和顾怜搭话,但一张嘴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可否后悔?问他可知错?问他这些日子可还好? 宋棯安问不出口,只能独自生着闷气,特别是看到顾怜对这件事毫无惭愧的模样,宋棯安直觉得心里更生气了。 两人的僵持一直到抵达雁城,褚平已经布置好计划,准备带着顾怜救那些孩子。 顾怜不会武功,褚平也自知自己不够细心,若是到了救人的时候,他可顾不得顾怜;但若是顾怜有个三长两短,他回去也没法和宋子殷交代。 最后还是宋棯安接过了这个任务,虽然他的武功和褚平肯定不能比,但护住一个顾怜也没什么大问题。 安排好一切的褚平决定马上行动,毕竟据影卫回禀,雁城西郊的地宫中疑似藏着十几个药童。但顾忌到那些孩子的安危,影卫也不敢贸然查探,生怕打草惊蛇。 即使顾怜已经“死亡”,但据观察,地宫中的炼药从未停止。 不用想也知道,小皇帝怎么会放弃? 别说死一个人,就是死十个人都不能耽搁长生药的进程。 褚平心里恨道。 按照地图的指示带着人潜入地宫,宋棯安这才发现,信州那个地牢比起这个,简直小巫见大巫。 若不是它在地下,宋棯安怕是会以为它是哪家富吏豪绅的府衙。 奇怪的是,这里的守卫并不怎么森严,褚平和宋棯安没废什么气力就带着人溜了进来。 为了防止顾怜使诈,褚平特意让他走在最前面。 “宋公子,不必时时刻刻盯着我,我又跑不了……” 顾怜开口无奈开口,这位宋公子一直抓着他的肩膀,弄得他很不自在。 宋棯安没理会顾怜,他已经下定决定这段时间不和顾怜讲话了。 倒是旁边看着地图的褚平伸手狠狠在顾怜后背上一拍,压低声音怒斥:“臭小子,你画的是什么图,到底是直着走还是左右拐?” 这地图看着怪伤脑子的,还是直接问顾怜比较好。 顾怜清清楚楚听到后背一阵脆响,疼得他脸色扭曲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回答了褚平的问题:“直着走。” 为了让褚平更清楚,顾怜还特意伸手给他指了指方向。 “是吗?” 褚平拿着地图反反复复查看,这地图线都是歪的,哪能看出是直着走。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顾怜,然后把地图递给了宋棯安。 褚平是真不明白,简简单单一个地图,顾怜是怎么做到画的没一个人能看懂的。 褚平怀疑顾他是故意的,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们投鼠忌器,生怕那群人报复在那些孩子身上,所以一直没能探查到地宫的真实情况。 但是没关系,等那些孩子被救出了再找他一一算账…… 按照顾怜的指导,也还算顺利,褚平发现,地宫大也有大的好处,比如这里守卫实在稀疏,只有零零散散十几人。 当然,这也多亏宋子殷的金蝉脱壳,把顾怜悄无声息地换了出来,否则这群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 “小心!” 一道银光闪过,褚平忙指挥众人找地方躲起来。 虽然守卫少,但令褚平十分头疼的就是这里机关极其多,他们这么多人,稍不留神就会触动机关。 就像现在这种毒箭,他们已经遇到三次了。 虽然没有死人,但受伤的不少。 待箭矢发射完成后,宋棯安急忙拿出解毒丸给众人服下。他忙着照顾受伤的影卫,难免会忽视顾怜。 趁着众人不注意,顾怜微微后退两步,趁乱按下一个开关。他记得这里是有一个暗室的,说不定可以借此逃脱。 放了他? 呵,真以为自己会天真地相信嘉阳派吗? 顾怜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至于这里,他也不算说错,这里以前确实是炼药的,但自他死后,这里的人已经撤了七七八八。 至于少量留下了的人,只是为了迷惑有心人的眼睛。 “顾怜!” 宋棯安一个没注意,转头就看到地上出现一个暗室,而顾怜似乎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直愣愣地掉了下去。 褚平的速度要快得多,宋棯安喊的那刻他就飞身去拉顾怜。只可惜已经迟了,褚平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随着顾怜跳了下去。 顾怜也算是他徒弟,事后治罪是顾怜咎由自取,但现在,顾怜还不能死在他面前。 为了护着顾怜,褚平垫在他身下给他当了软垫,所幸暗室也不高,大概三米多,就算这样,褚平也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他此时有些庆幸,辛亏他反应快速,否则顾怜若是这么摔下去,岂不是要直接晕过去。 待活动活动身子,褚平忍着痛不紧不慢点开火折子查看周边,这暗室四四方方,他们刚才掉下来的上面已经重新闭合了起来。 周围也光滑无比,徒手肯定是爬不出去。 若是上边打开,褚平倒是可以凭着轻功出去,但带着顾怜,轻功不好施展。 一定还有别的地方,褚平一边举着火折子仔仔细细摸索,一边还不忘警告顾怜不要动小动作,他可是谨记宋子殷的临别警告,让他千万小心顾怜使诈。 虽然褚平不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顾怜有什么值得宋子殷再三警示,但他也承认自己不如宋子殷聪明,有些事还是听他的比较好。 顾怜简直要气炸了,本来他的计划顺利,通过这个暗室他就可以走小道直接出地宫,甩了这群人。但他没想到褚平居然也会跳下来。 眼中闪过一抹杀意,顾怜暗暗想,既然是你自己找死,可不要怪我…… “顾……” 褚平久久没听到顾怜声音不免有些担忧,虽然他护着这小崽子,但万一不注意摔出什么问题,那他可没脸回嘉阳了。 谁知话刚刚出口就感觉后腰一凉。 身体要比脑子反应快多了,褚平回头一掌将顾怜打了出去。 再转头望去,褚平不禁一阵头疼,只见一枚手指长的小刀插在他的后腰上,伤口处滋滋冒着血,已经润湿了衣衫。 “小兔崽子……” 褚平一把抽出小刀,扯下衣衫捂住伤口。 想他褚平纵横江湖三十多年,还没吃过这样的闷亏呢,这次还是跌到了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顾怜身上。 第78章 逃走 顾怜也是一阵错愕,他原本想一刀解决褚平,但没想到褚平忽然转身,害得他插错了地方,错过了杀死褚平的最好时机。 不行,褚平一定不能活着出去。 顾怜眼中杀意更甚,原本他打算将褚平杀死后撒上化尸粉,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就算嘉阳派日后想找他算账,自己也可用“不知道”来含糊过去。 但现在褚平已经知道自己的意图,若是让他活着回去,自己一定会被嘉阳派报复。 顾怜伸手拨下头上的银针,他手中能用的东西不多,若是这次还不能杀了褚平,那他就是真没机会了。 褚平只感觉一阵眩晕,若是没猜错的话顾怜在刀子上面涂了药。他此时万分后悔,来之前宋子殷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一定要小心顾怜,但自己还是自大了,没想到顾怜身上居然藏了这么多东西。 回来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顿地牢那群人,都怎么搜身的!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应对眼前的危机,褚平用内力压制住体内的药效,虎视眈眈地盯着顾怜,他在犹豫要不要对顾怜动手。 几乎顾怜一动手,他就知道顾怜想做什么,不禁一阵气闷。 小兔崽子,一次不行还来第二次,真当他没脾气吗? 褚平不再犹豫,直接一掌将顾怜拍了出去。 这一招几乎用了褚平全身的气力,顾怜更是直接吐了血,但他现在没时间喊疼,拿着银针就想要再次下手。 现在褚平功力不济,自己尚且还有一争之力。若是错过这个时机,自己就真的死定了。 “平叔……” 宋棯安终于找到了暗室的机关,打开暗室就迫不及待叫了起来。 得见曙光,褚平迫不及待告状:“小安,快抓……” 话还没说完,褚平一抬头就看到顾怜不知道按了哪里,原来四四方方的暗室右侧墙壁开出了一道门,顾怜转身推开沿着地道快步逃了出去。 那道门也紧随其后重新关闭。 原来顾怜早在听到上方微微响动的时候就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一咬牙只能先逃了。 跑得倒挺快,褚平按住伤口咬牙切齿。 宋棯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给褚平包扎伤口时听着褚平口中骂骂咧咧的话也大概猜了出来。 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心里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顾怜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救人,褚平当机立断分散行动。虽然这样很大程度削弱了他们的力量,但现在别无他法,已经打了草,就得在蛇惊之前行动。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这地宫根本没有一个药童,待审问了地宫中的人,褚平才确定,原来早在顾怜“死亡”之时,这里的人就被迫撤了出去。 至于撤到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气得褚平又把顾怜大骂一场,但他心中微微提起警惕,怪不得宋子殷说药童之事虽然顾怜为主犯,但也只是其中之一,篬蓝教绝对有很多人参与其中,甚至不乏位高权重者。 所以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那些人就迫不及待清理罪证、逃之夭夭。 这么一想,更气了! 褚平低头一瞧,不出意外,自己的伤口被气得裂开了。 但肯定还有生还的孩童,褚平猜测,如果把所有药童都灭口,那些人想必也舍不得。毕竟练成一个药童,可能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特别幼童易夭折,这其中有三分之一活下来都不易,所以他们定然舍不得。 如今最重要的,是知道这些孩子藏在什么地方,看来只能在顾怜身上下功夫了。 褚平趴在客栈的床上冷笑一声,顾怜真以为他能逃出去? 也太看不起他们嘉阳派了? 果然,没过两日,宋棯安就拿了一张信笺递给了褚平,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地点,并且事无巨细交代了里面的影卫数量、布局等。 褚平心知肚明,但没想到宋子殷行动这么快。 “他呢?” 虽然没有直接说名字,但宋棯安和褚平都知道说得是谁。 宋棯安脸色黯然一瞬,强打着精神道:“已经送回嘉阳了。平叔,我爹说,应该就是这三个地方了,再审也审不出什么。” 褚平点了点头,心里很是可惜,他有心给顾怜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结果这小子非但不好好把握,还满口谎言,甚至还敢背后对他下手。 等他回嘉阳,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按照顾怜提供的地点,褚平这次行动很顺利,不过几日就救出了被炼药的孩童,零零散散有五十多个。 这是还活着的,那些死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呢? 看着那些畏畏缩缩、全身因为取血满是刀疤的孩子,宋棯安都没脸再替顾怜说情。 所幸宋子殷对这些孩子早有安排,有家人的由褚平负责替他们找到家人并送他们回家。 为了表示歉意,褚平还额外补偿了他们每人一百两银子,也算是替顾怜赎罪了。 安顿好那些有家的孩童,褚平看着十几个没有家人的孩童很是头疼,若是把他们留在雁城,恐怕这些孩子都白救了。 但若是把他们带到嘉阳,这些南边的孩子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北边的生活。 “宋大哥,带我们走吧,我们会乖乖听话的……” 说话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据他说,他叫小槐,是个孤儿,已经被抓到这里五六年了。 虽然宋棯安刚开始很是疑惑,毕竟这孩子的年龄完全不符合药童的年龄。 但很快宋棯安就知道这孩子的妙用了。 小槐嘴甜,不过几日,宋棯安就被他一口一个“宋大哥”叫得心花怒放,甚至有时候不需要宋棯安说什么,小槐总是能第一时间猜到他的想法并为他出主意排忧解难。 再者,这十几个孩子衣食住行完全不用他们操心,小槐一人就可以做好一切。 最重要的是,宋棯安发现,这些药童中,小槐极具威信。 有些孩子年幼,宋棯安说的话他们听不懂,只知道哭。但在小槐面前,那些孩子全都乖乖听话,不哭不闹,很是依赖的样子。 所以,那些人留小槐的作用应该就是看孩子,宋棯安成功说服了自己。 此时听到小槐的话,宋棯安为另一个孩子擦干净小手才道:“你可想好了,跟着我们,可能就回不到这边了。” 小槐狠狠点了头,他已经长大,早就知道那不是个好地方、那些人也不是好人,现在宋大哥救了他们,自然要跟着宋大哥才安全。 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宋棯安点了点头,他暗暗下决心,等这些孩子到了嘉阳,自己一定要时常过来看他们。 褚平是在入冬前赶回了嘉阳,一下马车他就怒气冲冲冲到宋子殷的书房,言辞激烈地控诉顾怜的卑鄙无耻,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子不教父之过”的意思。 宋子殷很是冤枉,他可没教过顾怜一天,但他也没有反驳,褚平说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不行,他捅我一刀,我得还回去……” 末了,褚平恶狠狠撂下话。 宋子殷抬了抬眼,松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被褚平逮着错处破口大骂,自己还没办法反驳。 若是让他再骂下去,自己这几日都别想睡个好觉。 思及褚平的行事作风,宋子殷早就知道褚平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此刻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随你吧,你捅他两刀我都没意见。” 既然敢从背后下手就应该知道会遭受什么报复,对于顾怜,宋子殷现在是一点同情都提不起来。 “真的?不心疼?” 褚平虽然粗枝大叶,但打人家儿子还是提前知会一声比较好,若是宋子殷为了给顾怜出气在背后偷偷报复他,他可招架不住。 宋子殷失笑,原来是来自己这里试探口风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认真道:“当然是真的,你想怎么报复回去就怎么报复回去。” 这么大方? 褚平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要知道宋子殷可是护犊子地很,能说出这番话是不是证明自己在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地位的。 “那我真去了啊?” 褚平一边走一边回头觑着宋子殷的脸色,临走之前还不忘问:“顾怜在哪?” “地牢!” 宋子殷头也不抬,他觉得褚平真的是想多了,顾怜是他儿子没错,但也是褚平的徒弟。师父教训弟子天经地义,完全不用到他这里探口风。 褚平出了书房就变了脸色,毕竟他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闷亏,自己绝对要报复回来。 随手抽出携带的匕首,褚平怒气冲冲走向地牢,今天他一定要把这个仇给报了。 但等见到顾怜,褚平这才明白宋子殷为什么这么放心他来找顾怜。 实在是太惨了,眼前的顾怜只穿着一身单衣,上面满是暗红的血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满是翻白的血肉,上面沾着不明脏污;十个手指头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此刻顾怜紧闭双眼、生死不知地躺在墙角。 褚平怀疑他昏死过去了。 六喜熟练地提过一桶冰水想要泼上去却被褚平制止,看到这种情况,褚平觉得他若是一刀下去,恐怕顾怜真的会一命呜呼。 “算了……” 褚平收回了手中的匕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虽然知道那三个地点肯定是宋子殷对顾怜用了刑才拿到的,但下这么重的手他确实没想到。 满打满算已经快两个月了,顾怜身上的伤口还这么狰狞,看来宋子殷这次确实下了狠手。 虽然顾怜不值得同情,但见到他这副惨状,褚平心里还是有些许不舒服。 罢了,既然已经受了罚,他就不做这个恶人。 褚平有些气闷,宋子殷一定知道他舍不得下手才放心放他过来,果然还是护犊子的。褚平越想越气,索性直接转身去找宋子殷,既然儿子不能打,那就打老子。 宋子殷也是万分无奈,他可不会向褚平一样胡闹,但对于褚平切磋的要求,他也没拒绝。若是直接拒绝,岂不是显得他很怕褚平。 他的目光在褚平的腰间转了一圈,意有所指:“你的伤好了?” 一提这个褚平就一肚子气,他已经没有当年的体力,这一刀子捅得他够呛,现在都还隐隐作痛。 偏偏还不能从罪魁祸首身上报复回来,褚平更气了。 “你还好意思提?” 还不是因为你儿子,褚平语气中满满怨气,若不是因为顾怜这层身份,人就是掉下悬崖他都不会去救。 “你还好意思提?” 宋子殷不吃他这一套指责,意味深长:“顾怜可不会一丁点武功……” 这意有所指的话刺地褚平老脸一红,他还是武林第一呢,虽然说不爱这些虚名,但栽到完全不会武功的顾怜手中也太丢人了。 褚平都不好意思对小辈们提这件事。 见势不妙的褚平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打算怎么处理顾怜?” 就这么关着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束,对那些药童有个交代。 虽然无法让小皇帝付出代价,但作为主犯之一的顾怜必须接受应有的处罚。 “对了,他有没有说出他同伙是谁?” 这也是褚平最好奇的,按理说顾怜已经吐出那么多不该说的话,和自己合谋的人是谁不应该咬死不开口啊! 但偏偏,不管他们怎么审,顾怜都不肯供出在篬蓝教的同伙。 虽然嘉阳派的介入让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最起码这段时间不敢再做这种事,但漏网之鱼难免让人于心不安。 宋子殷摇了摇头,什么办法都用了,就是在这件事上不松口。 难道他的猜测是错误的,顾怜根本没有同伙? 随即宋子殷立马推翻了这个念头,药童之事最早可追溯到五六年前,那时候的顾怜可没有这瞒天过海的能力。 “是不是你的办法不行?不然让我来?” 褚平满心都是对宋子殷的怀疑,毕竟按照顾怜这种一鞭子都会晕的人,应该不至于这么难审。 宋子殷知道褚平是什么意思,抬起头道:“他咬舌了……” 自己也不是没用狠办法,只是逼得紧了顾怜就咬舌自尽,若不是施救及时,只怕早变成一具尸体。 第79章 牢山 这事褚平还是第一次听说,心中惊诧万分,顾怜在他印象中一直是柔柔弱弱,和个精致的瓷娃娃一样,就连第一次去地牢,顾怜那种嫌弃和惊恐的眼神,褚平现在还记忆犹新。 这种稍稍碰一下就碎的瓷娃娃,居然有如此魄力? “没事吧?” 褚平露出些许担忧,虽然顾怜确实罪恶滔天,但好歹也是他半个徒弟,褚平可不希望他死得这么难看。 宋子殷摇了摇头,出言道:“你若是想审,还是过阵子吧,他现在说不了话……” 褚平立马摇头,还是算了,他下手没轻没重,可没有宋子殷心细。万一不小心把顾怜弄死了,这条线索他们就彻底断了。 “我打算把顾怜送到牢山”,宋子殷略略思考,回答了褚平第一个问题。 褚平还在想着顾怜的同伙,对于宋子殷的话根本没入耳,附和地点了点头:“牢山,行啊!” 随即他立即反应过来,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褚平的声音拔高了不止一个度:“宋子殷,牢山?你疯了!” 褚平说这话并不是没有缘由,牢山原本是武林盟关押一些作恶多端的江湖人所设的牢狱,那里三面环山,唯一能出去的一条路必须越过密林,稍不注意就会迷失在里面,尸骨无存。 武林盟覆灭之后牢山被嘉阳派接管,仍然做牢狱使用,一般进去的人基本这辈子都出不来。 更别提那里面恶劣的生存环境…… 褚平曾经在里面待过,那里日日采石、挖矿,繁重的体力工作折磨得人痛苦不堪,甚至连褚平都吃不消。 在那里,褚平没少见累死或者被活生生打死的囚犯。 顾怜手无缚鸡之力,去了那绝对是死路一条。 特别是顾怜生了一副好样貌,若是落到那种地方,不得是人人可欺的对象。 “不行,绝对不行”,褚平从桌子上跳下来,语气严肃地否决宋子殷的决定:“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把顾怜送进去还不如……” “褚平”,宋子殷打断激动的褚平,声音平淡:“你见过那些被炼药的孩子。现在你脑子里想想那些孩子,再来给我说,顾怜,值不值得你为他说情?” 褚平一瞬间哽住了,他知道宋子殷说得没错,若不是因为顾怜是宋子殷的儿子,只怕他现在早就被自己大卸八块了。 连命都没了,哪还有机会受罪。 宋子殷也没等褚平回答,接着道:“我意已决,你也不必劝我。” 褚平听罢满心复杂,顾怜确实不值得他同情,但他和宋子殷好歹相识二十多年,虽然在很多事情上观点不和,但还是有些许情分在的。 让一个父亲送儿子进这种地方,褚平有些可怜宋子殷。 但宋子殷主意已定,褚平也不再劝他,只是提醒道:“送进去容易,若是想出来可就难了。” 牢山虽然归属嘉阳派管辖,但它有自己一套行事方式,就算是宋子殷也无权阻止。若日后宋子殷反悔,想要接顾怜出来,最少也得付出点代价。 “我知道,不过,你辛苦一趟,亲自送他过去。” 宋子殷交代。 褚平同牢山的人相熟,若是他亲自送人,或许能让顾怜日后少受点折磨。 一听这话褚平就知道宋子殷打的什么主意,他觑了宋子殷一眼,有点不明白,若是真的心疼,不要送进去不就行了。 一边心疼一边狠心,褚平真的不理解,不过他很有眼色没有多问,点头同意了:“什么时候送?” “等他伤好得差不多吧!”宋子殷的声音很是平淡。 这也算他作为父亲对顾怜最后的怜悯。 魏朝阳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几日后,他也是大吃一惊,毕竟牢山是什么地方他还是略有耳闻的。 不过他也没多话,毕竟这是宋家的事。 只是,魏朝阳迟疑片刻还是问道:“小安知道这件事吗?” “二公子不知道”,十九恭恭敬敬答道。 这两日宋棯安一直在忙着为那些孩子调养身子,再加上宋子殷有意隐瞒,所以宋棯安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魏朝阳犹豫了,按理说这件事是宋家之事,他确实不应该插话,但对于长辈这种事事都瞒着小安的行为,魏朝阳总觉得不太好。 而且小安不知道,钟遥肯定也不知道。 魏朝阳有些头疼,周嘉不清楚也就算了,宋棯安和钟遥已经大了,他们也有分辨和选择的权利。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他们提前知道还好,若是事后知道,怕会很不愉快。 特别是钟遥,他和顾怜感情深厚,如果再瞒下去,等钟遥知道的话,一定会对嘉阳派产生芥蒂。 原本魏朝阳觉得平叔不会教孩子,现在他觉得,二叔平时拎得清,但一到小安身上就犯糊涂。 “把我轮椅拿过来”,魏朝阳吩咐道,他觉得自己得和二叔好好谈谈。 宋棯安一抬头就看到魏朝阳出现在慈安院的门口,一时间喜上眉梢,要知道魏朝阳可从来没主动找过他,特别还是在外面。 “阿遥,朝……师兄来了!” 虽然激动,但宋棯安也没忘提醒旁边照顾孩童的钟遥。 钟遥来嘉阳派没多久,同魏朝阳还不太熟,所以每次见魏朝阳,宋棯安都不忘记把钟遥带上,美其名曰增加感情。 钟遥急忙起身唤了一声“师兄”,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魏朝阳微微颔首,好奇地看着满院子的药草问:“你们在做什么?” 宋棯安无比熟稔地走上前接过魏朝阳的轮椅,带着他在院中转悠一圈才道:“别提了,那些孩子体内全是毒,我正想办法把他们体内的毒逼出来,唉,可惜现在还没有效果。” 听着宋棯安话里话外的怨念,魏朝阳环视一圈,院中十几个孩子乖乖坐在一起,完全没有孩子该有的活泼,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有些稍微胆大的孩子不时偷偷瞄他一眼,眼中满是对陌生人的恐惧。 魏朝阳心中一酸,险些失态,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快过冬了,我差人做了冬衣,你稍后让人去取一下。” 宋棯安转头看着那些孩子,这才发现有些孩子的衣服有些单薄,确实得换。他不免感慨魏朝阳细心,师兄果然是师兄,总能想到他想不到的。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笑嘻嘻道:“还是你仔细,我就没注意到,那我就替那些孩子谢谢师兄了。” 魏朝阳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显然对宋棯安的夸赞很是高兴,但他心里知道,宋棯安可比他伟大多了,他没注意到是因为他注意到了更为要紧的事情——那些孩子的身子。 只有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对了,你今天怎么忽然过来了?” 宋棯安满心狐疑,魏朝阳可不像是过来遛弯的,更像是过来找他有事要谈。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宋棯安看了出来,魏朝阳也不在藏着掖着,直接问道:“你们忙完了吗?” “有事说事!” 宋棯安毫不客气地拍了魏朝阳一下,和他饶什么圈子! 这熟悉的亲昵让魏朝阳叹了一口气,他忽然有些难以开口,他知道宋棯欢在宋棯安心里的地位。 从宋棯欢失踪后,二婶一病不起,满心惦念着自己失散的幼子,对眼前的长子就没那么关怀了;二叔忙着寻找幼子,更是注意不到长子内心的惶恐和不安。 特别是在二婶郁郁而终后,小安更是无所适从,甚至觉得是自己没引开杀手,这才导致幼弟的失散和母亲的逝世。 年幼的宋棯安为什么要放弃优渥的生活和三叔颠沛流离,别人不知道,魏朝阳却是知道的,因为宋棯安从内心觉得,自己根本不配享受安乐的生活,而到处流浪,已经是他能找到幼弟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希望,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在人群中再替母亲看一眼幼弟。 这么多年,宋棯安救治了多少孤儿,这些孩子无一例外是宋棯欢的缩影。 每次看到他们,宋棯安总能郁郁寡欢很长时间,他只是不说,但魏朝阳心里都明白。 虽然还有钟遥,但顾怜也是不可替代的。 思索一瞬,魏朝阳还是决定开口:“我想带你们去见个人。” “见个人?” 宋棯安刚开始有些疑惑,但随即看到魏朝阳脸上的纠结和犹豫马上就懂了。 “我不去,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宋棯安的话中满是怒气,自从检查到那些孩子身上不止一种毒后,他心里对顾怜最后一丝心软也没了。 做了这样的事,就该好好反省。 这明显是气话,魏朝阳清清楚楚看到宋棯安的眼圈红了。 看来还是有感情,魏朝阳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这才道:“那你可想好了,现在不见,以后相见可见不到了。” “什么意思?” 宋棯安急了:“平叔不是说只要他说出藏匿药童的地方就饶他一命吗,为什么现在又……” 虽然是长辈,但若是说话不算数宋棯安也是不服的。 魏朝阳失笑:“你想到哪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抬头看着宋棯安道:“二叔决定送他去牢山,走之前我想着你应该会想见见他。” 牢山? 宋棯安皱眉,他只知道那里关押着一些该处死却不能处死的犯人,具体并不怎么了解。 “必须得去吗?” 虽然不了解,但想想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宋棯安觉得,顾怜关押在地牢就挺好,为什么非要换个地方。 还是天真,魏朝阳压低声音道:“二叔已经决定了,你今日若是有时间,可以带着钟遥过去见见顾怜。” 因为上次的事情钟遥已经明显同嘉阳派生疏,二叔也是花费了很长时间开导才让钟遥重新放下芥蒂,这次若是不声不响处理了顾怜,魏朝阳更怕钟遥接受不了。 宋棯安转头看向明显沉默很多的钟遥,明白了魏朝阳的用意:“我今日就有时间,你先等等我,我拿点东西”,随后他转头呼唤钟遥:“阿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钟遥是在回嘉阳派的路上听到这件事的,他眼中闪过一丝无措,整个人越发变得沉默。 宋棯安看着很是心疼,他拍了拍钟遥的肩膀,语气很是温和:“没关系的,你若是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哥哥说。” 钟遥的眼神很是茫然,他犹豫了很久,一直到宋棯安以为他不会出声的事时钟遥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宋公子,牢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个问题问住宋棯安了,毕竟他也不是很了解。 宋棯安绞尽脑汁在脑海中搜寻有关牢山的记载,最后也只能干巴巴道:“好像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吧!” 眼见钟遥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宋棯安忙道:“我只知道平叔在里面待过,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听着宋棯安这样说,钟遥心中的担忧更甚,顾怜可比不上褚平,他不会武功,万一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 但想着那些无辜的孩童,求情的话钟遥实在说不出口。 宋棯安心里也叹了一口气,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不知道顾怜身上的伤好了没有。但随即宋棯安又想起顾怜上次捅了平叔的事,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对于顾怜,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钟遥提着心一直到看到地牢周围荒凉的景象忍不住红了眼圈,喃喃自语:“阿怜身子不好,这里这么冷……” 声音很小,宋棯安没有听清,转头问道:“什么?” 钟遥摇了摇头,没再嘟囔。 魏朝阳听得模模糊糊,但猜到钟遥在担心顾怜,眼神闪了闪,他按住轮椅道:“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你们去见吧,我就不去了”。 这是宋家的家事,不管他们是抱头痛哭还是临走话别,自己都不适合待在那里。 宋棯安点点头,知道魏朝阳的顾虑,也没有强迫。 转头看向怔愣的钟遥,宋棯安提醒道:“阿瑶,走吧!” 魏朝阳就这样目视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地牢,不禁幽幽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些日子没见过顾怜,但半夏师兄每日两次往地牢跑,想也知道顾怜不太好,只希望宋棯安和钟遥他们两个看到顾怜不要心软。 第80章 心软 此时钟遥和宋棯安已经进入了地牢,看着满是泥泞的地面,钟遥的脚下犹如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知道顾怜最喜欢干净了,每日都要沐浴熏香,衣服上但凡有个褶子都不穿,更别提有脏污了。 钟遥一时有些难过。 似乎感受到钟遥心中的不安,宋棯安转过身拉着钟遥的衣袖安慰道:“阿瑶,别怕。” 看着宋棯安关切的双眼,钟遥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但这丝笑容在看到顾怜的那一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恐和不可置信。 钟遥没想到,不过几个月没见,顾怜已经骨瘦如柴,透过惨白的皮肤可以清楚地看见青色的血脉,听到声音他也只是微微抬眼,整个人显得无力又疲倦。 待牢门一打开,钟遥就迫不及待扑到顾怜身边检查他的伤势。 看着清晰可见的伤痕,钟遥忍不住落下泪来:“阿怜……” 宋棯安也有些难过,上次他见顾怜,身上可没这些伤。 蹲下身仔细瞧了瞧,宋棯安终于松了口气,伤口明显被上了药,已经快愈合了。 他转头安慰钟遥:“没事,已经快结疤了……” 顾怜听到此话轻轻冷笑一声,可不快好了吗,这都多长时间了,也多亏嘉阳派给他用最好的药,否则这么严重的伤也不会好这么快。 想起那些让自己痛得死去活来的刑罚,顾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钟遥误以为他冷,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到顾怜身上,欲言又止:“阿怜……” 他很想问问顾怜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话一出口却不知道该问说些什么。 顾怜忍住想要弹开钟遥外衣的冲动,他身上的伤刚好得差不多,若是这时候激怒宋子殷,怕是又一轮折磨。 顾怜不傻,自己找罪受这种蠢事还是不要干为好。 宋棯安可没钟遥这么好脾气,他心里对顾怜本来就有怒气,此时看到顾怜半个眼神都不愿意给钟遥的模样更是怒从心起。 顾怜怨他们还情有可原,但钟遥可没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反而整日为他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现在他摆这副脸色给谁看。 宋棯安心情不好,语气也越发不好:“你就没什么要对我们说的?” 顾怜很想保持沉默,毕竟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话要说,但宋棯安明显阴沉的脸色还是让顾怜心中一突。 现在嘉阳派哪个人他都得罪不起,顾怜咽下这口气,懒散开口:“哦,那……两位宋公子,欢迎……” 话没说完顾怜就感觉手臂一痛,转头就看到宋棯安目光凶狠地连打了他两下,虽然没有说话,但其中威胁之意满满。 顾怜险些痛得叫出声,如果不出意外,他的伤口又裂开了。 顾怜甚至可以感觉自己体内的血咕嘟咕嘟冒出体外。 这下顾怜再也不敢冷嘲热讽,真的太疼了,他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宋公子想让我说什么呢?” 宋棯安的手又扬了起来,他觉得顾怜话中满满都是对他和钟遥的讽刺,不过这一巴掌他也没打下去,刚才顾怜不由自主地躲避他还是看在眼中的。 下也下不去手,骂也骂不出口,宋棯安闭了闭眼睛,恨恨道:“你就在牢山静思己过吧……” 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错误再回来。 漫不经心的顾怜此时脸色大变,他可不是钟遥,牢山的威名他是听过的。 怪不得嘉阳派对他忽然停止刑讯,怪不得宋子殷差人用最好的药给他治伤;也怪不得宋子殷破天荒地让钟遥过来见他……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顾怜感到一阵惊悚,自己若是入了牢山,真的能活着出来吗? “宋公子,我想见宋掌门,不知……” 顾怜咬了咬牙,现在已经指望不了任何人了,只能自救。 现在知道错了,迟了,宋棯安伸手戳了戳顾怜的额头,咬牙切齿:“早干嘛呢,让你开口的时候不开口,现在……迟了……” 但凡爹做出的决定,宋棯安就没见更改过,而且这次确实是顾怜罪有应得,合该好好受点教训。 顾怜终于有些慌乱,他一把拉住宋棯安的手臂,言辞恳切:“宋公子,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宋掌门谈,能否请你转达。” 钟遥这时查出些端倪,迟疑道:“阿怜,牢山是不是不好?” 当然不好,这个蠢货,顾怜被气得头脑发胀,若是好的话宋子殷为什么会送他去。 这些话顾怜险些脱口而出,但随即便瞥见了牢门外的六喜,登时如一盆凉水泼下,让顾怜瞬间清醒过来。 自知前路难改,顾怜满心不甘地松开宋棯安的手臂,声音充满了疲倦:“抱歉,宋公子,是我太激动了,不用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随即他合上眼睛,扯出一丝笑容道:“恕不远送……” 想一出是一出,宋棯安对顾怜更无奈了,他拉着脸站起身拽着钟遥就走。 等临出牢门,宋棯安似乎想起什么,又是一阵气闷。他转身从胸口拿出两个荷包,不由分说塞到顾怜手中,声音冰冷:“红色荷包装的是止疼药丸,青色里面是止血药丸,你好自为之。” 撂下这句狠话,宋棯安也不看顾怜是何种脸色,扭头就走,临走时还不忘向门口的六喜点头。 钟遥恋恋不舍把目光从顾怜身上挪开,这才注意到门口那个同普通影卫穿着完全不一样的人。 钟遥眼中诧异,这个人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他怎么没发现? 此人脚步飘渺无声,绝对是个高手,看来如果要救顾怜,这个人得特别注意。 刚刚出了地牢,虽然知道现在不适合说话,但钟遥觑着宋棯安明显不太好的脸色还是问道:“门口那位是?” 听到钟遥的声音,宋棯安才微微从怒气中回过神,他知道钟遥问的是六喜,忙解释道:“是‘喜’字辈的影卫,排行第六,你以后遇到他叫六喜就行。” 说罢宋棯安又笑了笑道:“你身边也有一个,宋酒,他在喜字辈排行第九,你也可以叫他九喜。” 钟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记得宋酒救他的时候提起过,他们喜字辈是宋家密训的影卫,按照入门顺序排,只是宋酒不太喜欢“九喜”这个名字,所以改成了同音的“酒”字。 原来那个是排行第六的,果真厉害。 魏朝阳远远就看到宋棯安步伐沉重,再走近一瞧,两人的眼圈都是红的。 看来是心软了,魏朝阳心里暗暗叹气,也是,都是亲兄弟,自然心疼点。 宋棯安没料到魏朝阳一直在等着他们,忙转头拭去脸上的泪痕,扬起笑脸道:“师兄今日很闲啊,居然有时间等我这么久。” 看着强颜欢笑的宋棯安,魏朝阳叹了一口气,出言宽慰道:“不想笑可以不笑,这里也没人笑话你。” 这话让宋棯安心中一涩,他不顾钟遥在场,出口抱怨起来:“心思狠毒,冥顽不灵,毫不知错,阴阳怪气,阳奉阴违,见风使舵,再加一个半点悔改之心都没……” 听着宋棯安一连串的评判,魏朝阳没忍住笑了出来,看来这次宋棯安真的被顾怜气惨了,居然能说出这么狠的话。 要知道宋棯安自小家学森严,轻易不说人是非,特别还是给人下这么狠的评价。 宋棯安抱怨之后怒气也消地差不多了,到底是自己弟弟,说不心疼是假的。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便开口询问:“朝阳,顾怜……牢山,真的不会出事吗?” 虽然话中遮遮掩掩,但魏朝阳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怎么,顾怜告诉你的?” 宋棯安可不了解牢山,如果是顾怜趁机巧言惑语,他饶不了他。 “不是,只是牢山虽然在嘉阳派的管辖之下,但我对它实在知之甚少,不知道它的具体情况,所以想要了解了解。” 宋棯安立马否认,这若是让他爹知道,顾怜非得被再动一次刑不可,他只是注意到顾怜听到“牢山”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满是惊恐,所以有些好奇。 魏朝阳没戳穿宋棯安的意图,语气满是嫌弃:“那个地方你不用管,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里什么人都有,就算宋棯安日后坐上掌门的位置,二叔大概率也会把牢山交给可信之人看管而不是交给宋棯安。 小安心思单纯,还是不要知道那么多为好。 魏朝阳略略思索一下,避重就轻:“没事的,有平叔的人在,吃点苦头是肯定的,但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这是真话,二叔总不能让自己儿子死吧,所以魏朝阳很确信,顾怜不会有性命之危,但苦头肯定要吃的,就看他能不能受的了了。 宋棯安点点头,朝阳不会骗他的,吃点苦头就吃吧,谁让他做了那种事。 旁边的钟遥则是神思不属,完全不再状态,魏朝阳倒是注意到了,不过他与钟遥不熟,也没有多嘴问。 他觉得自己私下还是暗示一下小安吧,万一钟遥脑子犯糊涂想要救顾怜,那才真是头疼。 不得不说,这次魏朝阳确实猜对了钟遥的心思,毕竟钟遥早就计划带着顾怜离开。 他不是不明辩是非,只是他从小同顾怜相依为命,顾怜一直是他唯一的亲人,就算现在有人跳出来说是他的父亲、哥哥,也远比不上顾怜在他心中的分量。 但钟遥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得到顾怜提前被送走的消息,一下呆愣在当场。 第一章 宋子殷对于钟遥这个儿子,虽然不说完全了解,但他也是仔仔细细研究过的,生怕哪一点做不好惹钟遥同顾怜一样同他生了芥蒂。 连褚平这种心思大咧咧的都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 所以在魏朝阳来找他的时候,宋子殷第一想到的就是钟遥见到顾怜一定会救他。 但他也没驳了魏朝阳的意见,毕竟宋子殷觉得魏朝阳说得也有道理,他总不能护着自己儿子一辈子,把他们养成天真无邪的性子吧! 所以宋子殷当机立断同意了魏朝阳的建议,并连夜让褚平把顾怜送到了牢山。 虽然钟遥行动肯定也救不出来,但宋子殷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他和钟遥的感情。 顾怜也是万分诧异,他坐在马车试图和褚平谈判:“褚统领,我们谈一个交易吧,我……” “闭嘴!” 褚平满脸不耐烦,宋子殷这厮太狠了,居然连夜把他从被窝里捞出来,就为了送一个顾怜。 明天送不行么? 褚平现在看着顾怜心里满是怒气。 顾怜试图再次开口,被褚平一句话堵在了口中。 “怎么,想好供出同谋是谁了?” 顾怜脸色僵了一瞬,笑吟吟道:“褚统领说笑了,我没有和任何人合谋,自然没有同伙。” “那就闭嘴!” 褚平可没心思听他胡言乱语,再次强调:“如果不是供出同谋就闭嘴,我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再说……” 褚平脸色凶狠,满脸不耐:“你捅我那一刀我还没讨回来,你若是再说些没用的话,我先给你两刀。” 顾怜一时竟觉得比起牢山,被褚平捅两刀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抬头看了一眼双手环抱、正襟危坐的褚平,一瞬间觉得若是自己再多话,褚平打他一顿的可能性要比捅两刀的几率大得多。 虽然脸色难看,但顾怜还是闭住了嘴巴,不敢多说一句话。 褚平也是松了口气,终于清净了,他睁开一只眼睛偷瞄了一眼明显忐忑不安的顾怜,终于忍不住心软提醒道:“在牢山,你可以欺男霸女,可以恃强凌弱,也可以说谎骗人,但有一点,就是千万不能生出逃跑的心思……” 褚平上上下下扫视顾怜一眼,面露嘲讽:“先不说你能不能逃出去吧。一旦你被抓回去,你就会体会什么叫做活生生的地狱……” 褚平掀开车帘瞧了一眼外面,已经快到了。 他有点不放心,再次叮嘱道:“你是聪明人,牢山已经几十年没人敢逃出来了,你可以想想为什么,哼~” 顾怜低头不语,显然没有把褚平的话放在心上。 第81章 挨打 褚平也不恼,反正该交代的他都交代了,顾怜日后若是出了幺蛾子可不能怪他。 “到了!” 褚平伸手示意顾怜下车。 顾怜一瞬间脸色惨白,犹有些不甘道:“褚统领,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 “嘘!” 褚平转头笑盈盈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顾怜,不要挑战我对你的忍耐性。” 撂下话的褚平转身狠狠松了口气,毕竟是他徒弟,若是再说下去,他真的会心软。 顾怜没看到褚平的表情,只是在听到褚平话语之后脸色瞬间灰败,他知道,自己最后一个机会也没了。 褚平带着沉默的顾怜径直走向牢山那巍峨的殿堂,未进殿门,迎面忽然走来一个青衣儒帽之人,眉目刚毅,好一派正义凛然之感。 “高……致,好久不见呀~” 顾怜暗下思索,这位想必就是掌管牢山的现任堂主高致,相传他的手段比起齐川更胜一筹。 一想到自己今后要在这种人手中受折磨,顾怜险些把牙咬碎。 褚平已经高高兴兴迎了上去,眉间满是喜悦,似乎在为见到自己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高兴。 顾怜微微诧异,相传褚平曾经虐杀了十几名朝廷命官被武林盟关押在牢山,当时这位高堂主已经是牢山举足轻重的人物。后来褚平逃离牢山之时更是把牢山搅得天翻地覆,按理说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高致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躲开了褚平的拥抱,顾怜可以感觉到,高致的目光越过褚平,落在了自己身上。 “就是他?” 顾怜在高致开口的时候就低下头沉默,如今他身在牢山,少做少错,自己还是不要惹得高致不快为好。 褚平似乎终于想起自己今日不是来会老朋友的,笑容一下就垮了下来。他不由分说揽过高致的肩膀,一边走一边道:“我有事和你说。” 不用想就是关于自己的事,顾怜垂了垂眼睛,他紧随在褚平身后,意图听清楚他们的谈话。 但奈何他们两人声音太小又距离过远,顾怜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进入殿内。 未及片刻,褚平一人面无表情地从殿内出来,半个眼神都没给顾怜,独自扬长而去。 顾怜内心惴惴不安,直到这时,他终于感到些许恐惧。 还没等他从不安中回过神,顾怜就被身后两个差役粗鲁地推入殿内。 顾怜没防备,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跪下!” 顾怜咬了咬牙,别的他都可以顺着他们的意思来,这个不行。 还没来得及拒绝,顾怜就感觉膝盖一痛,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一只手狠狠压着他的肩膀,让顾怜无法站起来。 越过高耸的台阶,顾怜抬头就看到高致手中拿着一个折子正在写些什么,他下座还有一位已及弱冠的男子,眉眼俊逸,身着藏青色衣袍,像是文人儒客。 顾怜猜测此人应该是高致的徒弟,苏患。 “顾怜……” 高致慢条里斯念出他的名字,眼神时不时落在顾怜身上,似乎是在探究什么。 “安排在丙字房吧……” 高致沉思良久,做出决定。 苏患微微吃惊,要知道牢山按照“甲乙丙丁”分四种牢狱,排行越低,作恶越多,在牢山的地位越低。 “丁”字牢的囚犯,无论在他们眼中还是在其他三字囚犯来看,连个人都算不上,基本都是当牲畜使的。 师父原本是想将顾怜放在最低等的“丁”字房,但在褚平师伯的要求下破天荒破了自己 认礼不认亲的原则,将顾怜的牢房提了一档。 苏患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人,这个顾怜,看上去瘦瘦弱弱,不像是恶贯满盈之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吗? 不过,他能让褚平师伯亲自来送他,难道此人和师伯有什么关系? 苏患摇了摇头,将内心的想法摒弃,不管他以前是谁,和谁又有什么关系,打他踏入牢山那一刻,他就只能在牢山做一辈子囚犯。 而且看他的样子,想必也活不了太久…… 高致没管自家徒弟心里在想什么,将那道写着顾怜罪证的折子扔了过去:“登记好,明日你送他过去……” 苏患点头应是。 顾怜完全没心思听他们你来我往的谈话,跪在冰冷的地面,他的膝盖已经从最初的疼痛变成了麻木,再加上刚才背后那人毫不留情的一脚,顾怜觉得,再这样下去,他的腿就要废了。 但偏偏身后之人的手犹如铁铗一样压得他动弹不得。 高致也像是忘了殿内还有他这一个人。 顾怜刚刚想开口提醒就感觉肩膀一痛,如此两次,顾怜终于发现,高致就是故意的,不知道自己哪一点惹了他的眼,让他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身上的伤还没好全,顾怜现在只觉得头晕目眩、苦不堪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高致和苏患早已离开,顾怜终于没忍住,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天色已经大亮,顾怜是被一鞭子抽醒的,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顾怜忍不住蜷缩住身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鞭子紧随着落了下来。 顾怜脑子一瞬间有些糊涂,他想破口大骂,但随即便反应过来自己在牢山,连忙咽下即将出口的大骂。 睁眼就看到第三鞭迎面而来,顾怜忍不住伸手去挡,满是尖刺的鞭子瞬间带起一片血肉,顾怜忍不住闷哼一声。 “醒了?” 苏患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怜:“是自己走还是我们拖着走?” 顾怜被几鞭子打蒙了,对苏患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呆愣地躺在地上,似乎对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境地。 苏患皱了皱眉头,伸手一挥。 两个八尺大汉粗鲁扯着顾怜的胳膊将他拖到了“丙”字牢房。 待他们走后顾怜才微微回神,他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换成了粗糙的囚衣。 顾怜从没穿过这样的衣服,粗糙到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他以前的衣衫都是少见的云光锦,柔软舒适、轻如蝉翼,一匹料子少说也要百金,寻常人家几辈子都赚不来。 更何况他现在手上脚上都是铁链,加起来最少有二十多斤,顾怜现在动一下都觉得体力不支。 他低头瞧了瞧,这才一夜,手腕和脚腕已经磨破了皮,若是再多带几日,恐怕见骨也是早晚的事。 身上的东西也被搜走了,虽然早在嘉阳派地牢的时候已经被搜得所剩无几,但牢山显然更狠一点,连他头上那根木簪都给搜刮走了。 唯一留下了的,就只有宋棯安给他的两只荷包,顾怜打开瞧了瞧,里面药丸也还在。若说不是有意留下的,顾怜自己都不信。 顾怜嗤笑一声,嘉阳派故意留下这东西是想让他对宋棯安心怀感激吗? 那他们可想错了。 顾怜很想将这两只荷包狠狠摔在地上,但不行,比起尊严,性命更加重要。他知道,在这里,他早晚要用到这些药。 闭了闭眼,顾怜将荷包塞到胸口藏起来,这才有心思查看这牢房。 此时牢房空无一人,但顾怜可以清晰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咣咣”的采石声,一想到自己将后要过这样的日子,顾怜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里的牢房要比嘉阳派的地牢小许多,不过八九尺的样子,地上也没有暖呼呼的稻草,只有僵硬的石砖散发彻骨的寒冷,让顾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牢中弥漫着难言的味道,兴许是在地牢呆久了,顾怜居然没感到恶心。 还真是适应良好,顾怜苦笑。 一直到戌时末,天早就黑了,牢狱中点上了昏暗的灯烛,伴随着难以入耳的呵斥声与毫不停息的鞭打声,一群囚犯被驱赶回牢房。 顾怜并没有在意,这些人他根本不必在意。 但随着牢门的落锁,整个牢房都变得拥挤无比,顾怜抬头略略扫了一眼,一个牢房大概有二三十人。 “啪~”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脸上蔓延,顾怜不可置信地摸了摸有些麻木的脸颊,怒而转头。但没等他转过头,一只脏兮兮的手揪住他的头发恶狠狠道:“你敢坐我的位置?” 距离很近,顾怜甚至可以嗅到那人满身的酸臭味。 顾怜一时有些茫然,他完全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 还不等顾怜回答就被狠狠摔到了一旁,额头更是直接撞到了墙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阵剧痛袭来,顾怜头昏眼花,险些直接晕过去。 他伸手摸了摸,手心一片湿润。 自知不是这些人的对手,顾怜避开拥挤的人群,慌忙找空闲的位置,可没等他爬起来,一只脚直接踹向他的肚子。 一下,两下…… 疼……疼……好疼…… 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顾怜没忍住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但似乎又占了谁的位置,一只拳头紧接着落在他的身上,然后就是数不清的拳打脚踢,顾怜完全没有还手能力,只能蜷缩着身子慢慢躲避。 终于,似乎那个人被谁拉住了,顾怜只模模糊糊听到“新人”“昨夜”之类的词。 虽然听不清,但落在顾怜身上的拳头少了很多,有个人又打了几拳后狠狠啐了他一口:“滚开,这是老子的地……” 根本来不及恶心,顾怜急忙缩着身子左右躲藏,终于在牢门口找到了一小块空地,这才获得片刻的安宁。 那些囚犯劳累一天,此时闹了一通似乎也累了,顾怜趁着他们无人注意,飞快拿出一颗止血丸吞下。他伸手捂住还在滴血的额头,自嘲一笑,这里怕是以后要留疤了。 牢房外面的看守似乎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了,对于这些争执连个眼神都没给。 真是可怕,昏昏沉沉之间,顾怜忽然有一瞬怀念在嘉阳派地牢的生活,至少那里不会有这么凶的犯人。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是篬蓝教高高在上的少主,如今不过是牢山一个低贱的囚犯。 如果一辈子都要生活在这种地方,顾怜觉得,他忽然理解褚平所说的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了。 好累…… 顾怜闭上眼睛,颠簸一日的疲惫席卷而来,他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所幸顾怜睡觉极浅,牢内刚刚有点动静他就睁开了眼睛,险险躲过了迎面而来的鞭子,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靠近牢门的地方没人了。 这次他也学乖了,沉默地随着那些囚犯走向采石场。 手上脚上的铁链很是沉重,即使顾怜已经尽力加快步伐,但还是劈头盖脸挨了好几鞭子。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天才微微发亮。 等到了采石场,顾怜几乎已经没有气力,更别提干活了。 使了全身气力都没能举起笨重的铁锤,好不容易用尽浑身气力举起来,但因为速度太慢,又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 一天一夜一滴水米未进,再加上昨日和今日的毒打,顾怜眼前一黑就摔在了地上。 等他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顾怜一抬眼就看到面前放着一大碗灰褐色稀饭,看着很是恶心。但腹中饥饿难忍,顾怜闭着眼睛将一碗饭吞了下去。 等他吃饱喝足才发现,不知为何,今日其他牢房的犯人都回来了,唯独他这个牢房,除了他别无一人。 顾怜心中升起一抹恐慌。 又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牢房的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被赶了回来,不知为何,顾怜感觉他们看见自己的眼神满是愤恨。 果然,牢门刚刚落锁,顾怜就被人揪起来扔到了牢房中间,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些人毫不留情地给他嘴里塞了一件破布。 破布直抵喉咙,发散着一股难言的臭味,顾怜没忍住吐了起来。 嘴被堵住,根本吐不出来,手臂又被人踩在脚下,顾怜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低声喘息。一个巴掌落下,紧接着便是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顾怜第一时间蜷缩身子,模模糊糊在他们的怒骂中,他终于推出了自己挨打的缘由。 第82章 认亲 原来在牢山的规矩中,每个牢房为一个整体,若是有人完不成一日的活计,整个牢房的人都要多做一个时辰的活计。 今日他没有多干活就晕过去了,这些人被罚,心里自然憋满了怒气,现在全都发泄他身上了。 顾怜僵硬地动了动身子,苦笑一声,如果真是这样,这样的毒打日后会是家常便饭。 他从来没感觉时间这样漫长,就像自己在嘉阳派受刑那样漫长。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顾怜听到一个声音劝道:“阿大,算了,明日他还得干活呢?” 明日? 顾怜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他养尊处优太久,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粗活,今日不过是挥了几下铁锤,手心便已经起了一层燎泡,就是给他再多时间,他也做不了这样的粗活。 那个叫阿大的似乎极为气愤,听到劝导之后犹有不甘,抬脚又狠狠踹了顾怜一脚,话中满是威胁:“如果明日连累我们,你就等着瞧吧,呸~” 顾怜眼中掠过一丝杀意,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他知道不行,嘉阳派目前盯着他,若他轻举妄动,怕是会落下什么把柄。 他现在恨不得自己晕过去,可偏偏事与愿违,身体上的疼痛让他彻夜难眠。 与他预料得完全不错,第二日、第三日……仍然是一样的痛打。 刚开始他们还略有所顾忌,后来似乎意识到顾怜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索性新仇旧恨一起算。 好几次顾怜都觉得自己会被生生打死在这里,但他偏偏死不了,只能生生痛晕过去,又痛醒过来,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不是没有过反抗,但很快顾怜发现,自己的谋划在这里都毫无用处。 大概是被关得有些久了,已经忘了有脑子这回事,这里的囚犯都信奉拳头解决问题,可偏偏顾怜手无缚鸡之力,任何一个囚犯他都打不过。 就算拼命反抗,换来的也只是变本加厉的毒打。 久而久之,顾怜彻底歇了反抗的心思,只能寄希望钟遥这颗棋子能够尽快行动。 钟遥是在七日前收到了顾怜的讯息,一块手掌大小的布帛,上面简简单单两个字——救命! 虽然心里焦急万分,但钟遥对牢山的事情完全不清楚,也不敢贸然行动。 但这次他也不敢再明里暗里打听。 若是被嘉阳派的人知晓,他肯定没事,但他知道这些账通通会算到顾怜身上。 此后钟遥长期往返于集文阁之间,同魏朝阳的感情更是突飞猛进,没过几日,钟遥就成功被魏朝阳的博学折服,心甘情愿改口叫“师兄”。 宋棯安艳羡不已,这么多天,他做了那么多努力,钟遥仍然一口一个“宋公子”,生分又疏离。 自从无意间撞到钟遥喊魏朝阳“师兄”,宋棯安盯着魏朝阳的眼睛都是红的,但任凭他使尽万般办法,魏朝阳都不肯透露一点经验之谈。 魏朝阳也非常无奈,他总不能告诉宋棯安他是做了钟遥的知心大哥哥,同钟遥讨论了有关顾怜的过往,所以钟遥对他才另眼相待。 但他这个办法,放在宋棯安身上一点用都没有,或许是宋棯安对钟遥太过关切,这反而让钟遥无所适从。 尤其是宋棯安和二叔两人,动不动就一脸愧疚地盯着钟遥。 特别是宋棯安,魏朝阳觉得这个师弟太可怕了,钟遥便是随手拿个东西都能被他夸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的。 “阿遥太厉害了!” “阿遥知道这么多啊,真是太厉害了!” “阿瑶真乖!” “阿遥真可爱!” “阿瑶……” 魏朝阳扶额,师弟,他只是拿了个菜包子而已,经不起你这么夸。 没见钟遥已经面红耳赤将包子放回了原位,偏偏宋棯安一点都没察觉,对着钟遥放回去的行为又是一波夸赞。 宋棯安这次是真的嫉妒了,他怒气冲冲地掐着魏朝阳的脖子威胁:“快说,你用了什么办法迷惑了我乖巧可人的弟弟,快说!” “咳咳咳~” 魏朝阳回过神佯装虚弱:“师弟,我冤枉啊,我可什么都没干,完全是真心换真心啊!” 宋棯安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目光阴沉沉:“乱说,谁有我的心真?” 为了表示自己这颗真心,宋棯安效仿西子捧心,满面悲痛:“我的心,比真金还真……” 魏朝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发现自家师弟性子真的变了很多,没有了幼时的少年老成,没有了宋家人的稳重严肃,浑身上下都是少年人的朝气和活泼,很有平叔的风范。 宋棯安还在苦恼:“不应该啊,我这么真心,居然换不来一句哥哥……” “咳咳~”,魏朝阳连咳两声唤回宋棯安的思绪,意味深长:“你这样就很好,说不定等过段时间,钟遥自己就开口叫了呢!” 魏朝阳这是合理推测,钟遥性子有些腼腆,正需要宋棯安这样主动的性子开解。 对着宋棯安这么热烈的关怀,钟遥迟早有一天会妥协。 宋棯安没发现他可发现了,钟遥一听到宋棯安的名字眼睛都亮了,明显心里有他这个哥哥的。只是因为顾怜的事情,钟遥心有芥蒂,自然不会和宋棯安表现亲近之意。 何况,二叔可比宋子殷着急,几乎数着日子等着钟遥在生辰那日改口。 想到生辰,魏朝阳顿时有些苦恼:“唉,你觉得我送钟遥什么好?” 虽然这些日子有些熟了,但钟遥现在可什么都不缺,自己送什么比较合他心意呢? 宋棯安一瞬懂他的意思,他比魏朝阳还要苦恼这件事。不知为何,父亲和平叔忽然又将钟遥的生辰宴大办一场,好借此让钟遥认祖归宗。 只是这样,原本宋棯安准备的生辰礼肯定是不能用了,得重新准备。 魏朝阳好歹只是师兄,送什么都不失礼。 他可是钟遥嫡亲嫡亲的哥哥,总得在生辰礼上花点心思。 最好能让钟遥当场改口叫他哥哥,宋棯安心道。 “不如……不如我把东街的铺子给他吧!” 宋棯安思考片刻终于想出这一个生辰礼最能表明自己拳拳爱弟之心。 魏朝阳诧异,嘉阳派弟子到达一定年岁,宋子殷就会依次交给他们一些产业进行打理。所入的盈利,完全归个人所有,宋子殷和褚平也不会干涉他们这些钱财用在何处。 就如魏朝阳自己,作为嘉阳派的大弟子,他在十五岁那年获得了钱庄、铺子、田地、庄子等等一系列产业。 作为掌门之子的宋棯安也是这样,甚至连周嘉都有自己的产业。 嘉阳派在城内也有生意,基本上城内八成的铺子都归嘉阳派所有。 东街的铺子原来是嘉阳城最红火的街道,后来虽然微微逊色南街,但日进斗金也是易如反掌。 宋棯安能挥金如土一大半有赖于这条街。 如今居然舍得给出去。 魏朝阳瞧了他一眼,发现宋棯安真的在考虑这件事,不免有些无奈提醒道:“你会抢了二叔的风头……” 魏朝阳也考虑过这件事,毕竟仅仅靠着月银确实有点捉襟见肘,虽然后来他发现钟遥并没有动嘉阳派的月银。 但银子也是必不可少的,等钟遥搬入新的院落后,院中的所有的开销都由他自己管理,到时候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 但心细的魏朝阳随即又发现二叔似乎并不着急给钟遥筹谋这些,反而提出生辰宴之事。 他几乎一听就明白了,生辰宴之时钟遥肯定是要认祖归宗,嘉阳派也会在江湖上承认钟遥的正式回归。 到时候二叔也会把留给宋棯欢的产业交给钟遥,这样一举两得,既可以拉拢钟遥的心,也可以让江湖人看到嘉阳派对钟遥的重视。 他也只是提醒一下宋棯安,若是送东街的铺子会和二叔的生辰礼有些重了,而且比起二叔送的一系列产业,魏朝阳可以想象到,东街的铺子压根不起眼。 宋棯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爹送钱财,平叔送武器,那他…… “不如我把他那个院子重新修整一遍。” 宋棯安觉得这个可行,到时候他就把整个院子修得富丽堂皇,让人一瞧就知道钟遥乃是他宋棯安万分宠爱的弟弟。 魏朝阳无语凝噎,钟遥的长欢院乃是二叔亲自修整的,一草一木都用尽了心思,就等着生辰宴之后,钟遥从宋棯安的院子搬离,大张旗鼓住进去了。 现在宋棯安要把这院子再折腾一遍,作为师兄,魏朝阳友好提醒自己这位昏头的师弟:“二叔会生气的……” 宋棯安一想也是,顿时放弃了这个想法,爹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自己还是不要挑起父爱的怒火比较好。 宋棯安一声哀嚎:“我到底送什么好啊?” 眼见宋棯安也开始苦恼这件事,魏朝阳心里涌起一阵窃喜,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天知道他为了钟遥生辰宴的事情辗转反侧,好几日没睡好觉了。 毕竟若是送的不够看,魏朝阳都可以想象到江湖上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但不管他们怎么苦恼,钟遥的生辰宴还是如约而至。 在钟遥的极力阻止之下,宋子殷勉为其难把邀请整个江湖改为了邀请嘉阳派众人,虽然如此,南边的各大小门派还是送来了贺礼。特别是篬蓝教,接连送了三大船名贵珍宝。 宋棯安经过多日的思索,终于决定扬长避短,在钟遥生辰前通过死缠烂打从师父曹珏手中拿到了他爹千辛万苦拿回嘉阳的百年血芝。 再配上自己特制的各种丹药,也算是一份不错的生辰礼。 至于魏朝阳,他着实愁了很久,最后自己亲自动手,写了一份嘉阳派内部关系图解,再加上具体的文字叙述,甚至连门口看门的赵大爷是走什么关系进来的都事无巨细写了出来。 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嘉阳派的秘辛。 魏朝阳觉得,自己这份礼物虽然不贵重,但绝对非常有用,特别对于钟遥日后参与嘉阳派事务,简直如虎添翼。 周嘉早有打算,她很早之前就开始收买各类新奇的古玩瓷器。她曾经去钟遥师兄的院落偷摸摸瞧过,虽然有很多名贵瓷器,但大多款式比较老旧,显得屋子里也没什么生气。 当然这些她是不敢和二叔说的。 所以东凑西凑,周嘉辛辛苦苦凑了三箱样式极为新奇的瓷器准备送给这位新师兄。 当然嘛,最重要的礼物是她亲手绣了很久的麒麟荷包。 “三师兄,你瞧,我十根手指头都快戳破了……” 周嘉可怜兮兮伸出手指头给钟遥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的心意。 钟遥更是愧疚,嘉阳派这么多人对他这么好,他却…… “哈哈哈~,哈哈哈嗝~” 但不知为何,宋棯安看到这只荷包,笑得前仰后俯,眼泪都出来了。 不止钟遥,魏朝阳也觉得非常奇怪,这也没什么好笑的事,为什么师弟笑得这么让他摸不着头脑。 周嘉扮可怜失败,不禁生气地跺了跺脚,她怀疑二哥在笑她。 “二哥,你笑什么?” 宋棯安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我……我就是,哈哈哈,想起一件好笑的事,哈哈哈~” 过生辰送荷包是周嘉十几年不变的习惯。 宋棯安还记得小时候他有一次回嘉阳派过生辰,小小的周嘉也像这样,伸手十根手指头,可怜兮兮地哭诉:“二哥,为了绣荷包,我手指头都扎破了,呜呜呜~” 当时自己怜爱之心大起,虽然他压根没看到周嘉手指头上的针眼,但小小的师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感动极了。 后来某一日夜晚,他随着师父突然回到嘉阳派准备给父亲庆生,为了给魏朝阳一个惊喜,他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去了魏朝阳的院落。 然后透过窗户,他就看到在昏暗的灯光下,自己那位师兄手持针线,一针一针地绣着两只鸳鸯,其穿针引线的熟练程度,简直不输绣娘。 而号称辛辛苦苦绣着荷包的小师妹周嘉,那时正躺在魏朝阳的床上呼呼大睡,嘴里不停说着梦话:“鸭子,小鸭子……” 平时严肃沉闷的大师兄眼中一丝慌乱闪过,然后手脚麻利地拆线,没一会,两只鸳鸯就变成了一只小黄鸭。 第83章 获救 第三日,宋棯安在父亲的生辰宴上见到了这只荷包,小小的周嘉满眼笑嘻嘻:“二叔,嘉嘉绣了好久好久的荷包,手指头都扎破了……” 噗~ 后来他悄摸摸试探了师妹,发现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宋棯安还记得周嘉当时的说辞:“我每次在师兄屋里都绣得又快又好,一定是有神仙在保佑嘉嘉,不过她好像走错屋子了……” 那时宋棯安很有眼色地没戳破此事,后来经过他的仔细探查,果然发现每次周嘉需要绣荷包,都会去魏朝阳的院子里。 然后,绣着绣着,她睡着了,魏朝阳开始接手,他熟练地模仿周嘉笨拙的绣法绣好荷包,再悄悄放到熟睡的周嘉手中。 哈哈哈~ 恐怕周嘉这丫头现在还蒙在鼓里,毕竟这拙劣的绣技确实少见,想必周嘉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人会将她的绣技模仿得一模一样。 宋棯安没忍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 当然,一个人笑也没意思地很,宋棯安揽过钟遥的肩膀,悄咪咪低声叙述了这件事。 钟遥没想到魏朝阳还有这样一面,眼中也不由自主盛满笑意,不过他似乎也看出了什么,眼神在魏朝阳和周嘉身上来回穿梭。 魏朝阳更为疑惑,他实在想不明白两位师弟在笑什么,但钟遥的眼神又明明确确告诉他,这件事绝对和他有关。 什么事呢? 魏朝阳思索很久都没想出来。 褚平一见面就见到这样一幕,不觉心情大好,不过他今天可是有正事的,所以也没和魏朝阳他们多说废话。 “阿遥,过来,我带你认识些人……” 褚平兴冲冲向钟遥招手。 果然,魏朝阳心道,看来平叔有意让钟遥接替他的衣钵。 他低头掩住嘴角那丝苦笑,丢了平叔的支持,朝廷那边必会生事端,看来日后他怕是要花费很多心思和朝廷周旋了。 钟遥倒是没想这么多,他素来听话,此时听到褚平的话就随着师父走了出去。 宋子殷已经领着他认了一圈人,所以大多数钟遥都是认识的,只是有一位让钟遥很是在意。 “阿遥,这是高致高堂主……” 褚平满眼笑眯眯,他也是有徒弟的人,可得好好向高致炫耀一下。 钟遥眼神闪了闪,他就是掌管牢山的高致? 压住内心的激动,钟遥低头行礼问好:“高叔……” 话没说完就被褚平轻轻拍了一下肩膀:“错了,要叫高……师……叔……”,随后他转头看向高致:“是不是啊,师弟?” 钟遥有些惊诧,江湖上没听说褚平和高致是师兄弟啊? 虽然心里很惊讶,但钟遥还是乖乖改了称呼:“见过高师叔……” 褚平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他得意洋洋向高致炫耀道:“这是我徒弟,师弟你以后得罩着点。” 高致知道宋子殷的次子是褚平的徒弟,闻言也是一笑,他转头叮嘱爱徒苏患,意有所指:“听见没,你以后得好好和你师弟处……” “什么师弟,是师兄,师兄!” 褚平不满反驳道,想当年他最得意的事,就是抢在死对头高致前,拜了他想拜的师父为师父。所以现在高致见了他,就算心里不服,也得乖乖喊他一句师兄。 现在也一样,高致的弟子见到钟遥,也得乖乖喊师兄。 苏患明显是知道自家师父和师伯之间的小心思,闻言马上道:“钟遥师弟日后若有需要,随叫随到……” 在外面,他可不能坠了师父的威名。 褚平正想反驳,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自家傻徒弟乖乖喊了一声:“苏患师兄……” 高致笑得更开心了,这么多年,他当年丢掉的面子总算在弟子身上找回来了。 褚平虽然有些不开心,但他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给钟遥摆脸色,只能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做师弟好,做师弟也行,可以理所当然享受师兄的宠爱。 但越想越气,褚平忍不住狠狠瞪了高致一眼。 钟遥却是压根没心思和这些人闲谈,不到半个时辰,就连褚平这么粗心思的人都发现钟遥明显心不在焉。 瞧了瞧天色,已经不早了。 也是,已经闹了一日了,钟遥肯定也累了,褚平忙低声让钟遥回院子休息。 钟遥略有些歉疚地望了褚平一眼,然后转身回了房间,至于那个叫长欢院的院落,钟遥没有去,他觉得自己没脸进去。 将早已写好的书信放在桌子上,钟遥脱下嘉阳派为他准备的衣衫,换回自己以前的旧衣服。 听着正堂中的欢声笑语,他忍不住掉了眼泪。 嘉阳派每个人都对他很好,好到让他不可置信。 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钟遥还记得自己改口叫宋掌门“爹”的时候,那位素来刚毅的宋掌门红了眼圈。 钟遥不知道,如果宋掌门知道他的这句改口只是为了偷取书房的掌门令牌会怎么想? 还有宋棯安,新鲜瓜果、美味点心,日日换着花样哄他吃下,为了一句“哥哥”,日日想方设法逗自己笑。 还有魏师兄、周师妹…… 钟遥跪在地上向着正堂的方向磕了几个头,他知道他们对他好,但他不能放任顾怜受苦。 就算他真的做了那样的事,但在钟遥心里,顾怜仍然是自己唯一的弟弟。 流着泪从地上起来,钟遥抹了把眼泪,趁着夜色偷偷溜向牢山,他已经从集文阁偷到了牢山的地图,等他救了顾怜出来,就带着他远走高飞。 他也会约束好顾怜,不会让顾怜再作恶。 此时的牢山万籁俱寂,将所有囚犯赶回牢房后,看守门便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今日宋二公子庆生,作为嘉阳派的人,他们也被安置了不少好酒好菜。 远处一辆马车驶来,何璋忙给自己脸上破了杯冷水让自己清醒,今日堂主不在,他得守好牢山。 钟遥从马车下来就看到荒凉的牢山满是杂石,耳边还能清楚听到牢房传来的嘈杂声和看守的怒斥声。 稳了稳心神,钟遥拿出掌门令牌冷声道:“奉掌门之命,我来提一个人,顾怜。” 何璋揉了揉眼睛,确实是掌门令牌不错,但……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这位公子。 眼生,没见过。 再瞧一眼他身后的四人,也眼生。 看着面前之人仔仔细细打量他们几个,钟遥心头一跳,装作不耐烦催促道:“快点,我还得回去交差呢!" 何璋饮了酒,脑子有些糊涂,他为难道:“这位公子,不是我不放人,我们牢山有规矩,除了掌门令牌,还得要我们堂主的手谕,这……” 钟遥眼眶缩了缩,这点他没想到,为了让高致离开牢山,他耐着性子等到了今日,毕竟高致可不好糊弄。 错过这个机会,再找机会可就难了。 攥了攥满是虚汗的手心,钟遥满脸不悦,厉声道:“放肆,掌门要提人,难不成你要阻拦?” 这么大的罪扣下来,何璋心里一惊,急忙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没有手谕……” 虽然他归属嘉阳派,但牢山自成一体,牢山之人都以堂主的命令为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何璋不想得罪掌门,但若是今日没有堂主的手谕他私自放人,恐怕明日堂主那他也说不过去。 钟遥也瞧出了何璋面上的犹豫,他收起令牌凑到何璋面前解释:“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但高堂主今日喝醉了,没法写手谕,这个人掌门要得急,你总不能让我空着手交差。” 何璋略略一思索,也是,今日堂主肯定是要和褚统领不醉不休的,写不了手谕也说得过去。只是,他打量了一眼钟遥,这位公子他确实没见过。 感受到何璋怀疑的目光,钟遥心中冷汗直冒,他已经想好了,今日就算是抢,他也要把阿怜抢出来。 好在何璋只是扫了他两眼,眼神却是放在他手中的令牌上,似乎在确认令牌的真假。 钟遥见此大大松了口气,好在他偷的是真令牌。 这个人手中有掌门令牌,应该不会是骗他的,何璋脑袋有些发懵,掌门令牌他还是认识的,这位兄弟拿的是真的。 酒足饭饱后的困倦袭来,何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属下调来名册,提取顾怜。 一切顺利,钟遥悄悄松了口气,但没出牢山,他还是不能放松。按下焦急的心,钟遥将何璋拉到一旁,不动声色地塞给他一块金子,低声道:“师兄能否快点,掌门还等着我复命呢,若是慢了,兄弟我不好交差啊!” 何璋摸了摸,眼睛亮了,真金! 这么大一块金子,自己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赚到,何璋悄摸摸收到袖中,回头训斥:“人呢,还不快把人带过来……” 说话间顾怜已经被拖了过来。 钟遥瞳孔巨缩,这才不到一个月,他几乎已经快认不出顾怜了。 说是瘦骨嶙峋也不为过,钟遥觉得,现在的顾怜就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浑身脏兮兮的,像是从泔水桶中捞出来的。 他是被拖过来的,戴着手铐脚镣,被那些人粗鲁地拖拽着前行,即使顾怜已经尽力追着他们脚步,仍然十分吃力。 腿好像有点问题,虽然被人扶着,但钟遥可以明显看到顾怜是一拐一拐走过来的。 钟遥忍不住失了态,他推开那两个粗鲁的看守扶着顾怜。 这让何璋有些有些吃惊。 钟遥自然看出何璋有些醉了,否则今日不会这么顺利,他急忙道:“既然人接到了,那兄弟就先回去交差了。” 待匆匆告别何璋出了牢山,钟遥才彻底松口气,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后背已经冒出密密麻麻一层细汗,衣衫都快湿透了。 “阿怜……” 将顾怜将手铐脚镣打开,钟遥期期艾艾叫了一声,他看到了顾怜手腕脚腕的伤,此时已经磨透了血肉,隐隐可见泛白的骨头。 他又看到顾怜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有些伤处已经腐烂。 这些刺得钟遥眼都红了:“谁,谁干的?” 顾怜眼下满是黑青,他闭着眼睛靠在车壁,淡淡道:“没有谁,我摔的……” 这当然是假话,钟遥看着顾怜脸上清晰可见的巴掌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能感觉到,顾怜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或许是出了那个可怕的地狱,顾怜放松了警惕,靠在车厢顷刻就进了梦乡。 等他一觉醒来车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顾怜心中升起一抹恐慌,待打开车门看到驾车的钟遥,顾怜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环视一圈,顾怜没有看见昨晚和钟遥一起救他的那四个人,便开口询问:“那四个,是什么人?” 难道是钟遥自己的势力,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钟遥驾着马车头也不敢回,只是语气中的欣喜怎么都掩饰不了:“阿怜,你醒了啊,身上还疼不疼,有没有休息好?” 顾怜摸了摸已经包扎好的手腕,轻轻“嗯”了一声。 钟遥更高兴了:“哦,那四个人是我花银子雇的……” 毕竟他若是一个人入牢山很容易被拆穿,若是有护卫就不一样了。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四人也不是江湖之人,对牢山听都没听过,虽然有些人演技不太好险些露陷,但万幸何璋喝醉了,没有发现种种错漏。 所以一切都很顺利。 顾怜又“嗯”了一声,然后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试探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这方向,不是前往篬蓝教的方向。 “往东边走……” 钟遥解释道:“我们不去管那些事,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次顾怜没有说话,他想回篬蓝教,只要他还活着,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钟遥肯定不会同意,自己现在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还是不要忤逆钟遥比较好。 钟遥迟迟没听到顾怜的反驳,误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心里越发高兴。 看来只要自己肯踏出第一步,顾怜一定会和自己和好如初,至于什么嘉阳派、篬蓝教,以后都和他们无关了,钟遥有信心,只要自己肯吃苦,日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 第84章 逃跑 此时褚平也是被气得够呛,他没想到钟遥胆子这么大,先是偷掌门令牌,又是劫了牢山的狱。这两个罪加在一起,若是普通弟子,早就被赶出嘉阳派了。 更气的是钟遥留下的那封信,他不仅归还了嘉阳派给他的所有物件,在信中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和嘉阳派划清界限。 褚平抬眼瞧了宋子殷一眼,他就算了,宋子殷绝对更难过,从昨晚到现在,宋子殷一夜没合眼。 宋子殷要比褚平认为的冷静地多,从地牢开始,钟遥就已经有了救顾怜的打算,是自己总以为,只要他尽力补偿钟遥,他就不会再有这个想法。 可他忘了,人,又怎么是那些物件可以代替的。 相比于气愤,他更担忧钟遥,是自己的错,对于顾怜,宋子殷对小辈有所保留,以至于钟遥压根不知道顾怜曾经三番两次治他于死地。 虽然已经派出人寻找,但宋子殷眉心一直跳,心中更是恐慌不已,他可以确定,不知道什么原因,顾怜一直趁机想要致钟遥于死地,若是自己迟了,恐怕两个儿子都没了。 钟遥和顾怜最终在一个小村庄定居下来,本来钟遥有意快马加鞭离嘉阳远些,但由于有伤在身,再加上马车颠簸,顾怜不久就起了热。 这可急坏了钟遥,他不敢去医馆,前两日刚刚在镇子里遇到了拿着画像寻找他的嘉阳派弟子,此时若是去医馆,绝对会暴露行踪。 但他也不敢耽搁顾怜的病,咬了咬牙,钟遥最后还是选择去了医馆。 果然,没过一日,钟遥在借宿客栈时就遇到了前来寻找他们的人,幸亏钟遥反应迅速,抱着还未完全恢复的顾怜转折南下。 他不能让顾怜回去,嘉阳派的人一定不会饶了顾怜。 钟遥心中担忧,他也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生怕被嘉阳派的人发现行踪。只能走走停停、躲躲藏藏,还得时刻提高警惕,警惕有关嘉阳派的任何人。 好在顾怜的身子不断好转,待钟遥辗转到马家村,顾怜已然退了热,虽然身上的伤还没好全的,但顾怜脸色却好了许多。 钟遥终于松了口气,这么多天他提心吊胆,再加上对顾怜的过分担忧,他差点倒下,如今好像所有情况都好了起来,钟遥由衷高兴。 但不幸的是,为了给顾怜治病,他所带的银子全部花个精光,连马车都卖了,所以钟遥不得不暂时停留下来。 若是再不赚钱,恐怕他们就要饿肚子了。 至于住的地方,钟遥多番打听,终于在距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无人住的茅草屋。 已经很破旧了,四处漏风,怕是风大点都能散架。 钟遥花了三日时间,终于修修整整,把茅草屋修补成能住人的屋子,就此带着顾怜住了下来。 他要想办法赚钱了…… 可他不敢暴露身份,所以大户人家的长工肯定不行,好一点的酒楼也不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钟遥找了一日,最后决定在码头上做脚夫。 这是十足的苦力活,但好在工头很是大方,卸的货越多,工钱越多,每日搬多少货就得多少铜板。 顾怜还得喝药,需要很多很多银子,钟遥思及此,觉得脚夫最适合他。 而且这里可以随时走人,若是不幸被人发现行踪,自己也可以及时带着顾怜逃跑。 但很快钟遥就发现自己小瞧了这份活计,虽然他自小练武,身体强壮,但几十斤的货物,没搬几袋钟遥就有些吃不消了。 辛辛苦苦一日,钟遥只带回了五个铜板,别说药,就是普普通通的饭菜钟遥都买不起。 这些钟遥不敢让顾怜知道,他身体不好,万一知道这件事之后担心怎么办? 好在钟遥在工头的帮助下,每天除了卸货,有时还会帮忙把一些损坏的大船拖到码头附近,这更是苦力活,还需要长时间泡在水里,不过报酬颇丰,钟遥有一次直接得了一串铜钱。 这些铜板钟遥除了买了粗面和白米,剩余的一个没留都留给了顾怜。 他带着这些也不方便,顾怜又需要时常买药,这些留给他方便点。 虽然不多,但这些足够他们生活,只是向以前那样生活肯定不行,一想到顾怜要和他吃那些刮喉咙的窝窝头,钟遥就羞愧难当。 好在顾怜的伤势在钟遥事无巨细地照顾下逐渐痊愈,他又开始谋划回篬蓝教。 虽然没了少主身份,但只要他在,终有一日会东山再起。 但是他走不了,因为没有银子,钟遥赚得的那些铜板,根本支撑不了顾怜到达雁城。 看来自己还得靠着钟遥,顾怜心下思索。 “阿遥,我们再往南边走点吧!” 钟遥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家,一进门就冷不丁听到顾怜说这句话。 他又气又怒,更多的是委屈,顾怜明明答应他不会再回去,再也不管这些江湖上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反悔? 而且篬蓝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否则顾怜也不会做出那种事。 钟遥坚信一定是有人带坏了顾怜。 他直接戳破顾怜的意图:“我不同意,你就是想回去”,钟遥苦口婆心劝道:“阿怜,篬蓝教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能做出那种事……” 想起那些药童,钟遥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岂料顾怜的眼神一下冷了下来,他觉得钟遥在指桑骂槐,拐着弯教训他。 钟遥也知道提这件事不好,他委屈道:“阿怜,我不想和你吵架,我们不吵好不好?” 今日他拉了一艘大船,肩膀上都渗出了血,又疼又冷,钟遥的肩膀现在已经快没感觉了,此时和顾怜呛了两句,除了身上,他心里也冷。 顾怜没说话,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钟遥知道这件事过去了,悄悄松了口气,他放轻动作走到屋外查看伤口,果然,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裂开了巨大的口子,衣服已经黏到了血肉中,钟遥废了很大的气力才将衣衫完好无损地从伤口撕下来。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银钱添置衣物了,钟遥强忍着腰酸背痛将衣衫洗净,这才回房休息。 顾怜却是打定主意离开了,这种生活他真是过够了,屋子里肉眼所及之地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不过既然钟遥不肯走,顾怜纠结半日,决定自己出发。 钟遥可以养活自己,他应该也没问题。 趁着钟遥不在家,顾怜悄摸摸收拾好包袱打算离开,但一打开房门,顾怜就看到脸色阴沉的钟遥,他站在房门口不可置信盯着顾怜背后的包袱。 顾怜心里有点发虚,但多年来对钟遥的居高临下已经成为了习惯,他脱口而出:“阿遥,我要走了,我们到此分开,各走各……” “你有同谋是不是?” “你要给他们报信是不是?” “阿怜,不能再做那种事……” 钟遥一声比一声高,显然已经被顾怜气糊涂了,最后,他痛苦地低声质问:“阿怜,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生活呢?” 顾怜从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脸训斥,特别还是自己从来没瞧得上的钟遥,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完全忘了自己不是钟遥的对手,直接回怼道:“对啊,那些事都是我做了,怎么了?” 顾怜眼中的冷漠和讥讽让钟遥无比心痛,他不禁想到慈安院的那群孩子,手臂上、心口处都是伤疤,还有他们看着人的眼睛,无助恐惧但又不敢反抗。 阿怜,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钟遥不能接受从小乖乖巧巧的弟弟会这样心思恶毒、漠视人命,他脑子空白,直接强硬地拽着着顾怜走向床头。 “既然你不知悔改,那就在这里好好反思……” 钟遥随后扯过一件衣衫捆住顾怜的手,并将另一端系在床头。 “钟遥,你敢!” 顾怜咬牙切齿,他没想到钟遥居然敢真的对他动手。 钟遥却是毫不理会顾怜的怒骂,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守在门外,他知道以顾怜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开。 虽然很冷,但钟遥还是执拗地坐在屋外,他怕自己看到顾怜会心软,又怕自己走了之后顾怜会出事,所以只能守在房门外。 听着屋内顾怜的怒骂,虽然只有几句,但钟遥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他靠在房门上,忽然想起幼时在春喜班的时候,那时候钟遥每日都要练功,但每次他回到住的地方,顾怜总会巴巴跑到他面前,小手攥着衣袖在他额头上擦一擦:“长欢辛苦了,我最喜欢最喜欢长欢了……” 钟遥的眼泪再次汹涌澎湃。 一直到天色黑了,钟遥在门外冻得浑身僵硬,他推门而入,映入眼幕的就是顾怜冰冷的双眼。钟遥只掠了一眼心中便受不了了,他低着头,软下口气劝道:“阿怜,我们哪也不去好不好,就在这里,你和我过普通人的生活好不好?” 顾怜没有回答,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好瞒的。 钟遥知道顾怜心里肯定不同意,他蹲下身子替顾怜解开束缚,看着顾怜手腕的红痕,钟遥心中内疚不已,他低头道歉:“对不起,阿怜,今日是我太冲动了,我的错……”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该和阿怜动手。 钟遥满心愧疚,阿怜养尊处优,哪里受过今日的屈辱,可他今日不知怎么头脑发昏,偏偏动了手,还把阿怜捆了一日。 想到这钟遥越发不知所措,他也不敢抬头看顾怜的脸色,只能低着头替他揉散手腕的淤血。似乎想起什么,钟遥犹豫了半响还是问了出口:“阿怜,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钟遥知道顾怜还在生气,不会回答他,于是直接把自己想问的问了出来:“扶云峰……没了后,我遇到了一次刺杀,是……” 是你吗? 这件事已经梗在钟遥心里很久了,他想找到一个答案。 今日既然已经和顾怜吵了架,索性就把心中的疑问问清楚,钟遥心知,这件事若是以后再提起,怕又是会吵一架。 这次顾怜没有保持沉默,听到扶云峰三个字他的眼神越加冰冷:“怎么?你想和我算扶云峰的账?”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钟遥急切辩驳:“阿怜,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想要知道顾怜到底是不是真的曾经想要杀过他? 但现在顾怜的语气明显生气了,钟遥沉默一瞬还是选择了妥协:“对不起阿怜,我不问了……” 顾怜直觉得今日钟遥很是奇怪,但他没有多想,只是他看着钟遥的眼神却是由冰冷变得若有所思。 不时皱皱眉头,似乎在纠结什么。 自这日过后,两人的生活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唯一不同的是,顾怜对着钟遥明显少了许多话,就算钟遥绞尽脑汁找话题,也时常以顾怜久久的沉默为结束。 这种情况让钟遥很是挫败,钟遥很是懊恼,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多话,现在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重新陷入冰冷,钟遥心里很不好受。 第一章 翌日钟遥收工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工头今天不仅大方地多给了三文钱,还额外给了他两个肉包子。 包子不大,成人两口就可以吞下一个,根本不够填饱肚子。 但是钟遥一个都没舍得吃,毕竟是荤的,他想着顾怜身体不好,需要好好补充点营养。 从嘉阳出来后,他无法给顾怜优渥的生活,就连当初普普通通的荤食,现在也只能偶尔吃一次了。 想到这,钟遥心里有些愧疚,自己实在不算一个合格的兄长…… 劳累了一天,又走了很长的路,钟遥感觉浑身酸痛难忍。特别是肩膀那里,火辣辣地疼,不用想就知道是伤口又裂开了,他已经感觉伤口溢出的血已经浸湿了衣服。 这么多天他不是没好好养伤,但码头连着几日来了几艘大船,报酬丰厚,为了多赚点铜板,钟遥只好带着伤干活,所以伤口反反复复,一直好不了。 摸了摸怀中的剩有余温的两个肉包子,钟遥顿时觉得身心疲惫一扫而光,他不由加快脚步。 等到了家,天已经完全黑了,村庄里面只能看到稀稀疏疏亮起几处灯火。 第85章 被抓 钟遥站在门口,用力地拍打几下自己的脸,让自己可以清醒点。 做了一日的粗活,他实在太累了。 然后他扬起笑脸,推开了门:“阿怜,阿怜,我回来了,我给你带了……肉包子……” 钟遥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他看到顾怜安静地坐在桌子旁边,桌子上面还摆着已经热好的窝窝头和白粥。 饭食看起来已经热了很长时间,有些水化,白粥清澈见底,只看到碗底沉着零零散散的几粒大米。 但这不用想,就是顾怜做的。 以前都是钟遥做好一日的饭菜放在锅里,等顾怜吃的时候可以热一下。 但顾怜完全不会生火,也不想学,钟遥没办法,只能在走之前做好一顿饭,等晚上回家再做一顿。 一日两餐,这让钟遥内心愧疚更深,要知道顾怜以往可从来不用忧愁填不饱肚子。在篬蓝教,三餐甜点应有尽有,长生殿还有小厨房,随时都有温热的美味菜肴,但凡顾怜想吃的,随时都可以吃到。 而且完全不用想着操心这些灶台之事。 这是顾怜第一次主动做这些…… 钟遥一下就被惊住了,于此同时,他心中蔓延无尽的酸意,阿怜从来都是被别人伺候的,哪里做过这些粗活,更何况他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有好全。 钟遥慌忙走到顾怜面前,期期艾艾叫了一声:“阿……怜,你……” 话出口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支支吾吾片刻都没说出完整的话。 要说些什么呢? 钟遥不知道,他面色犹豫,有点欣喜,但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很黑,顾怜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钟遥推门而进都没有反应,等听到钟遥说话他才微微眨了眨眼。 他没有转头,昏暗的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显得宁静而美好。他似乎非常有耐心,听到钟遥支支吾吾的口气也没有急躁,反而十分平静地打断钟遥的话:“回来就吃饭吧。” 只这一句,就让钟遥高兴了起来。 顾怜的态度已经缓和很多了,等再过一段时间,两个人一定会和好如初的。到时候再攒钱到镇子里买座院子,就可以长久在这个地方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什么江湖,什么仇恨,这一刻钟遥一点都不在乎了,他迫不及待从胸口掏出舍不得吃的肉包子,兴高采烈捧到顾怜眼前:“今天赚了十五文,还得了肉包子,我已经吃过了,喏,这两个是你的!” 话没说完钟遥就注意到自己手指黑乎乎,简直脏的不成样子。 想到顾怜喜欢干净,钟遥讪笑着缩了缩手,但这又让他想到手中的肉包子。钟遥慌忙把两个包子放到看起来干净的桌面上:“饿了吧,快吃吧,不用管我,我去换身衣服马上过来……” 不等顾怜回答,钟遥便急急忙忙缩着手去了屋外,等钟遥换好衣服再把脏衣服泡到水里的时候,顾怜已经摆放好筷子,坐在桌子上等着钟遥。 桌上的东西是一点没动。 钟遥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 也不敢再耽误,钟遥连忙擦净湿漉漉的手掌。等坐下来的时候,钟遥发现自己面前也放了一个肉包,不禁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感动。 “我不吃,我吃过了,这两个都给你”,钟遥边说边拿筷子把包子夹到顾怜面前,只有这两个了,他身体好,不吃也行。 “一人一个,要不都别吃。” 顾怜的话让钟遥的动作僵住了,他连忙把筷子收回来,讪笑不已。 不过他还是没有舍得吃,心里想着留到明天给顾怜吃。 累了一天,钟遥早就饿的饥肠辘辘,包子的香味在一直鼻子前飘过,钟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沾过荤腥了,此时闻着这味道更是心馋不已。但他抬头瞧了瞧瘦骨嶙峋的顾怜,到底也没舍得吃。 夹起一个窝窝头三两口就下了肚子,又端起白粥喝了一大口,钟遥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觉得自己以后要想办法带些吃食了,不然一日劳作下来自己体力压根跟不上。 顾怜余光看到钟遥将肉包子放到了一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神不禁闪了闪。不过他没有再说话,反而心不在焉地咽下嘴里的白粥。 低头咬了一口钟遥带回的肉包子,顾怜险些吐了出来,这包子倒是皮薄馅多,一口见陷。不过里面的肉腥味有点重,顾怜向来养尊处优,有些吃不惯。 特别是他素来不爱食荤腥,可以说极其厌恶,但为了掩住有心人的眼睛,所以饭桌上经常有。钟遥自然不清楚,顾怜不想在钟遥面前暴露自己这一弱点,所以一直没让他不知道。 艰难地咽下一口,顾怜抬起头看了一眼钟遥,目光复杂。 钟遥吃得欢快,压根就没有感觉到。 不过,顾怜也完全没有注意,低着头给自己嘴里塞窝窝头的钟遥眼睛里面忽然滑下一滴泪,落到了盛着白粥的碗里。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钟遥捧起白粥连吞了几口。 屋外出奇的静,连平常夜晚的虫叫声都听不到了。屋内灯火昏暗,咀嚼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忽然,随着“咚”地一声响,钟遥倒在了桌子上,桌上的碗和盘子不堪重力,哗啦啦被拖到地面,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声音。 顾怜毫不意外,他在钟遥的白粥里面加了蒙汗药。 这药是他自己精心调制的,无色无味,时间长了会融到体内。就算日后嘉阳派的人赶到,也查不出来。 为了炼制此药,顾怜每次都是趁钟遥外出的时候自己悄悄溜到药堂。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他每次都会买很多药材,最后再把制作蒙汗药的药材一点一点挑出来。 有时候还偶尔到郊外寻找需要的药材,一点一点才凑够了能够药倒人的分量。 如今看到钟遥倒下,顾怜平静站起来,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钟遥,一直到确认钟遥呼吸平缓才蹲下身子。 架着钟遥的手臂拖向床头,顾怜眼神阴狠了一瞬。这可不能怪他,若不是钟遥太过碍事,他也不会出此下策,如今,他必须杀了钟遥。 还需伪装钟遥自尽的假象,顾怜不能让嘉阳的人发现端倪。 钟遥太重了,等顾怜把他拖到床边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靠在床边略微休息了一下,顾怜顺手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份绝笔书,这是他模仿钟遥笔迹写下的,里面无非说明“因为救出顾怜,自觉对不起嘉阳派,所以只能以死谢罪”,他需要用此证明钟遥是自杀。 摆放好绝笔书,顾怜不慌不忙从床下面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将一端系在了床顶。 本来想系在房梁上,但是顾怜知道以自己的体力根本做不到,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完成他的计谋。 现在,只要把绳子套到钟遥的脖子上,他马上就会没命。 顾怜看着昏迷的钟遥,心里复杂,他知道钟遥对自己很好。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死,扶云峰的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钟遥利用嘉阳派一直在查扶云峰的事情,万一...... 想到这,顾怜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绳子往钟遥脖子上套。 空气中传来一声“噗”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紧接着顾怜感觉自己的右手腕一阵剧痛,他吃痛松手,绳子落地。 那颗石子也应声落地,震碎了屋内难言的寂静。 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顾怜不可置信地看向昏迷不醒的钟遥。 在顾怜的注视下,钟遥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充满了悲伤和震惊,他还没有从顾怜居然想要杀他的情绪之中缓和出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顾怜手疾眼快,忍着痛倏而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匕首,径直向钟遥刺去。 匕首还没有到钟遥面前,顾怜就看到一颗石子从他的眼前划过,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手腕上面。 剧痛让顾怜忍不住惨叫一声,他吃痛松手,匕首落在了钟遥面前。 败局已定,顾怜闭了闭眼睛,面色变得苍白。 右手腕的剧痛袭来,顾怜伸手摸了摸,果然,他的右手腕现在已经折了。 顾怜不敢再动手了,他心里清楚,刚才只是警告,要是再有多余的动作,恐怕自己今天真的要命丧当场。 房门被打开,迎着风进来两个人,顾怜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褚平,只是他有些意外宋子殷居然亲自来了。 褚平半个眼神都懒得给顾怜,他伸手把怔愣的钟遥从地上拉了起来,顺手捡起匕首瞧了瞧。 似乎瞧出什么,褚平冷笑一声,甩手将它插在了桌子上。 声音很轻,顾怜却是打了个哆嗦。 钟遥也反应过来了,他呐呐地叫了声师父,又羞愧地看着门口的宋子殷,低声叫了声爹,然后低着头,像是想躲避什么。 褚平看到钟遥这幅样子,也是恨铁不成钢,他抬起手想要狠狠地拍钟遥一掌,把他拍醒。但是想到钟遥身上的伤,褚平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最后只是用手轻轻摸了摸钟遥的头以示安慰。 钟遥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泣不成声,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给哭出来。 宋子殷已经走到了两人身边,他随手拔出扎在桌子上的匕首,目无表情地盯着顾怜。 顾怜看着那把匕首,这下真的是面如死灰了,那把匕首上面他涂了一些毒,见血封喉。 一旦沾上,绝对会痛不欲生地死去。 这是他留给自己保命的武器,本来是想等杀掉钟遥以后回雁城的路途中用的。 想到这,顾怜不禁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就应该直接拿匕首杀了钟遥,顾虑太多,反而失去了机会。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顾怜不由自主缩了缩,意图缓解内心的恐惧。褚平他是不怵的,但宋子殷不一样。 作为篬蓝教的少主,顾怜可是清清楚楚了解过宋子殷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宋子殷虽然不能称为一个恶人,但也绝算不上好人。 顾怜还记得,那些让自己痛得死去活来的刑罚落在身上的时候,宋子殷也是这样,面无表情站在自己面前,不紧不慢说着那些让摧毁自己心志的话。 这次已经彻底得罪他了,顾怜脸色发白,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 钟遥哭了一场,感觉心里好受多了,看着褚平的衣服被他的眼泪打湿了,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连刚才的悲伤都好像淡了点。 他扭头看到宋子殷拿着匕首站在顾怜面前,一副要杀了顾怜的样子,不免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爹,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顾怜实在是不想看到他们这幅相亲相爱的样子,他抬头盯着钟遥,忍住恐惧开口:“你早知道我要杀你,所以你将计就计,骗我,对不对?” 钟遥知道这句话是问自己的,他低着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顾怜,难过地解释:“我没有骗你,刚开始我是不知道的,是平叔找到我告诉我的,还给我喂了迷药的解药”。 解释完钟遥似乎觉得自己在顾怜面前就是一个小丑,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可笑我居然还不相信,觉得你心里对我是有感情的,不会下手的。” 他不理会顾怜的神色如何,难掩失落道:“阿怜,你知道吗?爹答应我,只要你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和我生活三个月,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他不会再追究你的罪责,也不会再抓你回去了。他会让我们在这里一辈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惜......” 顾怜恍然大悟,他忽然想起来,他们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很长时间了,但是嘉阳派的人都没找过来。 按照宋子殷的手段,确实太过反常。 顾怜想起到达这个村子的时候,有一日钟遥忽然对他说想在这里生活,并反复劝他留下。 不过那个时候他一直思索着怎么甩掉钟遥独自走,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第86章 分明 今天晚上奇怪的事情就更多了,先是钟遥回来晚了,屋外也静的可怕,平常夜晚总是有很多讨厌的虫子叫。 他居然没有丝毫怀疑,只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的谋划中。 顾怜低头呢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还有机会的,顾怜豁然抬起头来,泫然欲泣:“阿遥,你听我解释,我是......” 话还没有说完,顾怜就感觉嘴里一阵剧痛,随即满口腥甜,他狠狠咳了几声,吐出一颗石子和一团血。 顾怜转头愤恨看向褚平,这是他搞的鬼。 褚平根本不理会顾怜的眼神,他从身上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笑吟吟走到顾怜面前:“顾少主,我们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可以开口说话,但是嘛,但凡让我听出一句假话,我就把你舌头绞了……” 一边说着褚平一边用左手掐住顾怜的脸庞,强行让顾怜把嘴张开,右手拿着匕首作势要绞了他的舌头。 钟遥想要上前阻止,被宋子殷拉住了。 顾怜只感觉自己的脸特别痛,他的右手动不了,只能用左手挣扎,但他力气太小,完全无济于事。 血水混着口水流到了褚平的手上,这让褚平有些嫌弃地松开手。 他直接拽起顾怜的衣服擦了擦,看着止不住咳嗽的顾怜冷声到:“第二个,牢牢闭紧你的嘴,当个哑巴。在我们没有让你说话的时候,不准开口……” 说罢他笑嘻嘻拿着匕首在他面前比划了比划:“你是想当一辈子的哑巴还是一时的哑巴呢?” 顾怜看着褚平和宋子殷,一个脸上挂着可怕的笑,手里拿着匕首,一副等着自己开口好割舌头的样子;另一个虽然从头到尾没有说话,但脸色绝称不上好看。 顾怜心里清楚,褚平敢这样做肯定已经得到宋子殷的默许。 当然,他们这么做是为了给钟遥看的。 若是两个人一直咄咄逼人,钟遥反而会同情自己。 但是现在这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宋子殷心里实在厌恶了他,自然是不可能开口与他说话,索性就直接不吭声,这样反而更能拉拢钟遥的心。 顾怜心里也清楚自己是真的惹怒了他们,以前就算再生气,也没有直接对他动手。 今日不仅毫不理会自己伤势未愈,还三番两次地动了手。 决不能再火上浇油了,否则他们真的…… 想到这,顾怜心有戚戚,只好乖乖闭上了嘴,不再开口出声。 钟遥眼睁睁看着顾怜不过几下就被褚平压制住,不免心绪有些复杂。 宋子殷也知道钟遥心绪难平,需要时间和地方消化,在这里待得时间越长,钟遥会越难过。于是开口道:“褚平,够了,走吧。” 随后他将手中的毒匕首扔到右后方:“看好他,他要是再有多余的动作,直接杀了……” 一个黑衣人从阴影中出来,是宋子殷的影卫之一宋随,他刚好接住匕首。 钟遥没料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想到自己刚才嚎啕大哭的囧样,很是尴尬。他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跟着宋子殷走了出去。 褚平看着宋子殷带着钟遥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管他有没有跟上,心里有些无奈:真是找到儿子忘记朋友! 想罢他瞅了瞅顾怜,看着顾怜脸色灰白地坐在地上,嘴上还带着血丝,显得无比可怜。 不过想到他做的那些事,褚平心里实在是生不起同情,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对着顾怜说:“今天晚上你就在这好好反思一下吧,如果在到达嘉阳之前你还没有想清楚自己哪里错了,那可就……” 顾怜仍然是垂着头不说话,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褚平已经走到了门口,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把自己手里的匕首扔到顾怜脚边,笑吟吟道:“乖徒儿,别说师父不给你机会,自己把握啊~” 说完转身潇洒离去。 顾怜这个时候也不装了,他抬起头愤恨地看着那三道身影,眼睛里面满是杀意:宋子殷,若我不死,来日必报今天之辱…… 再说钟遥随着宋子殷坐上马车,才后知后觉宋子殷好像在生他的气气。 钟遥抬头觑了一眼宋子殷,他的脸色果然不好。 钟遥没办法沉默,只能呐呐开口:“爹,我错了,我不应该丢下一封信就跑,也不该说什么和嘉阳划清界限这种傻话”。 看着宋子殷完全不为所动,甚至一个字都不回他,钟遥更愧疚了,他垂着头细数自己的过错:“我不应该轻易相信顾怜的话,不相信嘉阳,不相信爹,都是我的错……” 宋子殷表面上脸色难看,心里其实早就心软了。 他心里清楚,这件事的错其实也不能全算在钟遥身上。 钟遥从小和顾怜相依为命,在他心里,顾怜才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来嘉阳的时间又短,没有融到嘉阳派里面,所以无法把嘉阳看成自己的家是可以理解的。 再着,若不是自己对顾怜步步紧逼,钟遥也不会对顾怜心软地毫无底线。 宋子殷不会因此怪他。 不过这次还是要给他一个教训,如此心软又这么轻信别人,以后一定会吃亏的。 这次幸亏他刚刚出嘉阳就被自己人发现了踪迹,万一要是嘉阳派的人没有找到他和顾怜,恐怕钟遥真的会变成一具尸体。 再想想顾怜,宋子殷更头疼了。 他本来有心放过顾怜,虽然顾怜入了牢山,但他也让褚平和高致商量过此事,作为他的儿子,虽然会吃些苦头,但高致也不会完全放着顾怜不管。 牢山发生的事宋子殷也是知道的,但这也没办法,牢山自古就是这样的规矩,但只要过了那段难挨的日子,日后便会好很多。 况且顾怜吃的那些苦头,都是他自己该得的。 奈何顾怜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聪明,多生事端…… 褚平本来是想骑马的,不过他出来就看到马车在那等着他,就知道是宋子殷想要他上车缓和一下,连忙上了车。 果不其然,车上钟遥一直在认错,絮絮叨叨的,都快哭了。 宋子殷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看到褚平过来,宋子殷面色一松。 这倒是让褚平觉得哭笑不得,没想到宋子殷居然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他上车拍了拍钟遥,打了个眼色:“行了,没人怪你,别说了,你爹长途奔波,让他休息休息吧。” 钟遥这才注意到宋子殷满面倦色,连忙闭上了嘴,他撩起车窗看着这生活了一个多月的茅草屋,不免有些伤感,再想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顿时觉得身心俱疲。 一时间车内没有人再开口,只剩下马车轱辘的声音在夜中划过。 到了客栈,褚平早已经打点好了,三人便分开回了房。 钟遥正想休息,此时门口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他只好站起身来打开门。 门外赫然是褚平,他手里拿了一个托盘,里面放着药酒、金疮药和纱布等,看到门开了,褚平毫不客气将托盘放到了桌子上。 “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钟遥这才感觉到,这天晚上由于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心力交瘁,早就感觉不到伤口痛了。 现在经褚平一提醒,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褚平扒开外衣一瞧,里面的衣服已经和伤口粘到了一起,这是伤口已经发脓了。 褚平赶忙用剪刀剪开衣服,然后把粘到伤口的碎布撕下来,虽然已经放缓动作,但钟遥仍然清晰感受到肩膀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连皮带肉被扯下来了。 钟遥忍不住闷叫了一声。 褚平瞧了瞧钟遥,不由更为喜爱,这些日子钟遥的一举一动他都瞧着,吃得了苦头,不愧是他的徒弟。 他手上动作不停,给钟遥上了药酒,看到钟遥脸色有些颓废的样子,想要开解开解他,正想开口,钟遥先是开口了。 他的目光很是难过,语气有些低沉:“师父,你说,爹是不是在生我气,是不是就不原谅我了,我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钟遥的声音低了下来,几不可闻,他想起一个多月前宋子殷和褚平找到他让他回去的时候,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顾怜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是一定相信他的;他说,嘉阳虽然对他有恩,但是如果要拿他弟弟的命来报,除非踩着他的尸体;他还说,与宋掌门非亲非故,希望嘉阳派不要再多管闲事…… 诸如此类的话,他说了很多很多,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自己真是忘恩负义,这么伤人的话,他居然毫不留情地脱口而出,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褚平也想到了这茬子,他感到了钟遥语气里的忐忑,不由轻笑一声:“你啊,现在才开始担心,是不是有些迟了?” 随手把金疮药撒到钟遥的伤口上,褚平小心翼翼给钟遥包扎好伤口,抬头看到钟遥的神色越来越低落。 想了想还是不要再逗他了,毕竟钟遥也不容易。褚平低笑道:“你爹呀,才不会因为这点事有生你的气。好吧,顶多气你离家出走。哎呀,真没事,你就是想太多。喏……” 褚平眼神落在金疮药上:“这些药还是他给我的,否则我哪里还记得你受伤了,他呀,纯粹是拉不下脸,心里还是心疼你的。” 这可是真的,若是他,只会派手下人过来送药,哪里会亲自过来。 是宋子殷放心不下钟遥,这次让他过来开解开解。 听到此话钟遥眼神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我……我……” 话正说着有客栈的小二敲门送饭,原来是宋子殷想到钟遥晚上没有好好吃饭,就吩咐客栈做了饭菜送上来,四菜一汤,挺丰盛的。 看着可口的饭菜,钟遥彻底放下心来。 此时褚平已经替钟遥包扎好了伤口,他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拍了拍钟遥的后背安慰道:“行了,有什么话你明天亲自给他说吧。现在,饿了呢,就赶紧吃饭,困了就赶紧睡。” 说着自己倒是打了个哈欠:“反正我是困了,我去睡了啊。” 钟遥看着褚平离去,也感觉有些困倦。他匆匆吃了两口就上床休息,虽然心中烦忧,但身上更是疲惫,钟遥不多时就陷入了黑甜的梦境。 翌日一早,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太阳也升的老高了。 钟遥心里暗道不好,连忙急匆匆洗漱完下了楼。 宋子殷和褚平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了,看到钟遥过来不慌不忙地叫客栈上了饭菜,填饱肚子之后就打算出发回嘉阳。 看着两位长辈满脸严肃的模样,钟遥想要道歉的话此时怎么说不出口,只好低头扒饭。 等吃饱喝足天色尚早,三人不慌不忙准备出发。临上马车之时,钟遥忽然注意到多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车门紧闭,让人看不到里面的情景,钟遥心里清楚,不出意外地话顾怜应该在里面,就是不知道爹和师父最后会怎么处理他? 想到这,钟遥心中不禁五味杂陈,他现在也是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顾怜? 马车很快就出发了,走了大约有两三个时辰,众人下车休憩,钟遥喝水的时候装作不在意地环视一圈,没有看到顾怜,心微微提了起来。 不过他没有开口询问,他不想让爹和师父担心。 顾怜也没有想到褚平居然会亲自到马车里面来找他。 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褚平,随即又闭上了眼睛,这个人……太狠了。 褚平可以很清楚地洞悉自己的心思,知道怎么能让自己寝食难安、苦不堪言…… 昨晚褚平故意把匕首放在自己面前,只要拿到那把匕首,他就有机会逃走。 孤注一掷的机会就在面前,顾怜的心思微动,这是褚平的圈套,同时也是他的机会。 只是他不敢有实际动作,宋子殷留下的人一直盯着他,只要他一有动作,宋随便会动动手里的毒匕首,意在威胁。最后顾怜不得不保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长了全身酸痛难忍,顾怜甚至感觉自己周身已经麻木了,只有已经骨折的右手腕阵痛不止。 第87章 途中 时间长了全身酸痛难忍,顾怜甚至感觉自己周身已经麻木了,只有已经骨折的右手腕阵痛不止。 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怎么逃跑这件事上更是让顾怜疲惫不堪,他心里知道,若是真被宋子殷带回去,他真的会不得好死。 本来想等宋随困乏后再行动,可惜宋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整晚都神采奕奕,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顾怜心知,论武力,自己是绝对打不过他的。 如果贸然去拿匕首,绝对会被宋随一招给杀了。 顾怜有预感,这个人只听从宋子殷的命令,宋子殷吩咐了可以杀,那么宋随一定会动手。 他不能贸然行动,只能静静等待时机。 他也不敢睡着,就算是已经精疲力尽也不敢有丝毫分神。 自己现在已经彻底得罪嘉阳了,如果再被带回去,下场一定会非常惨…… 机会就在面前却没办法抓到,顾怜一晚上都辗转反侧、抓心挠肺,折磨得他疲惫不已。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流逝。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宋随不等顾怜反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给正了骨,顾怜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瞬间就精神了。 不待顾怜反应过来,宋随拿出顾怜想要杀钟遥的那根麻绳将顾怜五花大绑。 为了不让他发出声音,还找来一块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灰布,塞到了顾怜的嘴里,然后把他拖到了一辆马车上,扔到了车里。 是真的扔,动作非常粗暴,顾怜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马车很简陋,身上的木板更是硬邦邦的,没有一点铺垫,顾怜躺在上面,被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褚平却是毫不理会顾怜痛苦的神情,言语警告几句便下了车,若不是宋子殷要求,他绝不会亲自来。 顾怜就这么躺在马车上过了很久很久,他被绑得动弹不得、苦不堪言。 睡也睡不好,只能在一次次颠簸中随着剧痛一次次醒来,然后睡着,再被颠醒。 就这么过了几日,顾怜已经被折磨得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连脾气都不敢发了。 每一秒对顾怜而言都是折磨,他只现在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宋子殷他们可以早日到嘉阳,不管什么惩罚,最起码可以让自己好好睡一觉,不用受这种颠簸之苦。 等褚平再次上了马车,已经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顾怜不敢露出一点愤恨的表情,只能闭着眼睛,掩住心中的恨意。 褚平看到顾怜闭上眼睛不想理会他的样子,也不生气,他坐下来在车板上面敲了敲,顾怜又睁开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由于侧躺在在车里,顾怜只能拼命地抬头看着褚平,奈何动作幅度太大,随着“咚”的一声,顾怜的头碰到了车厢上,无力地垂下。 他的喉咙里面发出呜咽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 褚平看到顾怜这个可怜的样子,挑了挑眉,伸手将顾怜揪了起来,然后另一只手把他嘴里的灰布扯了出来。 灰布刚刚被扯出来,顾怜就发出很大的喘气声,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随即不知道想到什么,靠在车壁上面开始呕吐。 可惜他胃里没有任何东西,只能干呕。 从平江村出来后,顾怜一直是在这辆马车里面度过的。这个马车的窗户是被封死的,可能是为了防止他跳车,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谁又知道呢。 车外面被盖上了厚厚的布,车里昏暗,不知日夜。 这已经不是马车了,而是一个专门为顾怜准备的监牢了。 顾怜看不到外面,再加上车里面每一刻都很难捱,他根本就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走了多长的路。 他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只能睁着眼睛,熬过一日一日。 车里有两个人盯着他,都是生面孔,顾怜不认识他们,不过应该是宋子殷的人。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取下顾怜嘴里的布团,给他嘴里塞点吃的,多是一些粥食。 他们也不管顾怜能不能吃下去,只是塞,一口没下去紧接着另一口就塞了进去。 有时候也会给顾怜喂点水,不过更准确来说应该是灌。 直接掰开他的嘴把水灌进去,有时候顾怜吞咽不及时,水就会从鼻子里出来,难受不已,有时候呛得顾怜直咳嗽,有时候来不及咽下去,水浸湿了衣衫,让顾怜很不舒服。 可能是得到了命令,他们从不和顾怜说话,也不给顾怜开口的机会,塞完灌完,他们又拿灰布重新堵住顾怜的嘴。 本来随着马车颠簸,顾怜已经头晕目眩、胸闷恶心,再加上这种堪称折磨的喂食,顾怜连吐出去的机会也没有,只能大口大口咽下口里的食物和水。 口中的伤也越发严重,布团上面满是血渍。 而为了不让自己吐出来,顾怜只能拼命平躺着,只是这样下来难免会压到手臂,弄得手臂酸麻不已。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麻绳已经磨破了他的皮肤,嵌到了血肉里,两只手都快没有了感觉。 而且距离上一次喂食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顾怜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现在胃一抽一抽地疼,很不好受。 此时马车里只有褚平和顾怜,那两个人早被褚平叫下了马车。顾怜这才感觉到,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难道已经到了嘉阳? 顾怜心里狐疑,他咬着舌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靠在车壁上直愣愣地盯着褚平。 话说宋子殷和褚平一行人走过桐柏城,才知道由于连续两天阴雨天气导致山体崩塌,前路被阻。 如果绕道而行的话,得走山路,还要多走两日才能回到嘉阳。 雨天走山路不安全,宋子殷看着阴沉的天气,索性决定休整一晚再行出发。 再返回桐柏的话起码需要两个时辰,这两日忙着赶路,众人早已舟车劳顿、面色疲惫,恐怕再走下去体力不支。 荒郊野外也没有客栈,只找到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于是宋子殷最后决定在此休整,待明日天晴后再出发。 褚平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告奋勇地打算亲自带顾怜下来。 宋子殷闻言额角跳了跳,他知道褚平那些心思,无非就是嘴上硬,心里软。虽然事情发生之时气得要命,但事后看着顾怜可怜难免又有些心软。 看在钟遥的份上,宋子殷也没有出言戳破。 也罢,既然褚平想要给顾怜一点提示,他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褚平今日居然出奇地有耐心,顾怜面色不变,心中却暗自思量,难不成已经到了嘉阳? 虽然整日都待在马车上不分昼夜,但顾怜也悄悄计算着路程。按照他的推测,不该这么早到达。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算错了。 顾怜没有主动开口,褚平既然上了马车,定然是有话要说,他还是等着褚平开口比较好。 果然,待顾怜完全平复以后,褚平才才幽幽开口道:“现在呢,已经到桐柏了,因为前两日落雨,有座山塌了,现在路被堵住了,我们呢,需要在城外破庙里面休息一晚,等明天路通了再出发。不过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 褚平伸手在顾怜面前摆了摆:“第一,一会儿可能还会下雨,我现在可以给你松绑,让你下车到庙里避雨,不过你必须得听我们的话,要是你不小心有什么动作,可别怪我们心狠。” 看着明显神思不属的顾怜,褚平声音都大了起来:“第二,我们不希望你和阿遥接触,你也不用动心思到他的身上,否则,呵,后果自负…… ”第三,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看着面色怔然、恍恍惚惚的顾怜,褚平气不打一处来,他顺手一巴掌打在了顾怜的肩膀上,疾言厉色:“回答我,听清楚了吗? 褚平使的力气不大,轻飘飘的一掌,但是落在顾怜身上却是不好受,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收回思绪。 他刚才纯粹是惊讶,原来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了,看来自己真是头脑昏沉,竟然算错了。 一想到即将抵达嘉阳,顾怜顿时心绪难平,他不知道嘉阳会怎么对待自己,但是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怎么好。 现在是天助我也,恐怕今天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没有回答褚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但即使他不说,褚平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不免有些气怒。 褚平着实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顾怜不思悔改就算了,他说的话顾怜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心力憔悴,褚平气得咬牙切齿,他也没有什么心情和顾怜再说话了,直接割断他身上的绳子,转身下了车。 临出车门的时候,褚平犹豫了一瞬,还是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顾怜。毕竟是他徒弟,宋子殷那个人他是清楚的,指望他提点顾怜是不可能了。若是自己再不周旋着点,恐怕迟早有一日顾怜的小命都得丢了。 褚平倏然转身,满脸不耐烦地提醒:“顾怜,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想逃跑,可以。但是计划之前,麻烦你动动脑子,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吧,闹得太难看了,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要是真敢跑,就打断他的腿,褚平心里暗暗发誓。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是瞬间将顾怜惊醒,他暗道自己果然是想逃跑想得头脑发昏,自己不会武功,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制服自己,更别提还有宋子殷褚平这等高手,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在这些人的手里可以全身而退? 顾怜霎时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以前自己都是走一步想百步,深思熟虑。 但自从和嘉阳派撕破脸之后,他逐渐开始急燥起来,不加思索,鼠目寸光,性子也急躁起来。 这可不行! 还有很多机会,不能急,急必生乱。 顾怜暗暗告诫自己,他闭了闭眼,压住心中的躁动,让自己平静下来。此刻他已经完全打消了今夜逃跑的念头。 低头看着手腕,顾怜松了口气,手腕上面只有一些勒痕,虽然印记很深,但是没有流血,也没有扎到血肉里。 已经做了决定,顾怜淡定站起身准备下车,但他躺地太久,骤然起身便感到头昏脑涨,脚下更是虚软无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等缓了片刻,顾怜才慢慢挪动脚步扶着车壁走下马车。 天还没有黒透,有些夕光尚未散去,在昏暗中呆久了,顾怜有些不适应这种亮光,抬起手挡了挡。 令他意外的是,褚平虽然满脸不耐烦,但依然耐心站在马车旁边候着。 看到他顾怜磨蹭蹭,褚平脸上很不好看。不过他也没有开口催促,等顾怜下了马车,在地上站稳以后,褚平才一把拽着顾怜走进了庙里。 顾怜跌跌撞撞随着褚平的速度,进门先被庙里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抬头就看见宋子殷和钟遥坐在火堆旁边。 听到顾怜的声音,钟遥先是抬头目露担忧,然后又飞快地低下了头,一看就是宋子殷和褚平肯定说过什么。 看来钟遥这颗棋子是彻底废了。 宋子殷从头到尾都懒得瞧顾怜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顾怜略微环视一圈,心里已经大概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也没有说话,顺着褚平指的地方靠在墙上休息。 不一会儿果然稀稀疏疏下起了雨,顾怜蜷缩在地上闭上眼睛。 他现在感觉很不好,头脑昏昏沉沉,全身乏力,不过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这样想着顾怜渐渐陷入了梦乡。 钟遥注意到昏睡过去的顾怜,起身给他盖了件衣服,宋子殷和褚平对视了一眼,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 钟遥看着顾怜,有些痛恨自己的心软,但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他回到宋子殷旁边,低声问:“爹准备怎么处理顾怜?” 宋子殷叹了一口气,似乎对钟遥有些无奈,但还是耐着性子给了钟遥答案:“他从哪里出来的就回哪里去。” 第88章 慈悲 钟遥彻底愣住了,这么说,嘉阳是准备把顾怜送回牢山? 他脑海中浮现出顾怜全身上下青青紫紫的伤还要肿胀的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即钟遥想起,这次出逃,顾怜已经得罪了高致,高师叔会不会趁此报复顾怜? 钟遥有许多话想问,他想知道出逃牢山再回去顾怜会受到什么惩罚?会不会很严重?顾怜能不能受得住…… 他有许多许多问题要问,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自己又该为顾怜求情吗? 褚平看到钟遥一听到要送顾怜回牢山,脸上的担忧藏也藏不住,一会儿欲言又止,一会儿满面茫然,看看宋子殷又看看褚平,有话又不说,看得人心里难受。 再回过头看看宋子殷,他似乎也觉得钟遥这样很没眼看,索性闭住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褚平暗骂一声老狐狸,又把这种做难回答的问题丢给他回答,不过看着钟遥满脸的忧心忡忡,褚平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安慰道:“放心,高致掌管牢山多年,自有他的一套行事方式,他的心胸也没有那么狭隘,不会趁机报复顾怜的。” 听到褚平的承诺,钟遥才微微放下心,虽然说他心里确实责怪顾怜,但是他也不想顾怜因为他而受苦,毕竟把顾怜从牢山救出来的人,是他。 褚平安抚好了钟遥,抽空瞧了一眼顾怜,他正睡得昏沉,眉头紧皱,似乎在睡梦中也很不好受。 褚平目光满是同情,其实他没有说谎,高致确实不是那种挟私报复的人。 但是这么多年,为什么那么多厉害的高手都不敢逃出牢山,自然是牢山对于逃跑的人有一套极为痛苦的刑罚。 高致根本就不需要报复,顾怜说不定连第一轮刑罚都撑不过去。 不过,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每一个进入牢山的人都会被三令五申不得逃跑,而顾怜,无疑在挑衅这种规则。 更重要的是,大概是牢山很多年没有人逃跑了,又或者是宋子殷的令牌起了很大的作用,顾怜居然从守卫森严的牢山逃了出来,这彻底触了高致的逆鳞。 恐怕这次,高致会用顾怜开刀,以此威慑那些心思浮动的罪犯。 这可就糟了,宋子殷现在分明是在气头上,完全没有管顾怜的意思,钟遥懵懵懂懂,不知道牢山的可怕。 这还不是最残忍的。 最残忍的是,由于顾怜身份的特殊性,他不能死在嘉阳派手中。 不说自己,宋子殷就算是为了钟遥,也不会要了顾怜的命。 可正是因为这样,顾怜若是受刑不过死在了牢山还能少吃点苦头,但现在高致必须保证顾怜不死,又要警醒牢山的那群人,想想都知道顾怜会遭什么样的罪…… 一想到牢山那些可怕的刑罚顾怜都要受一遍,褚平甚至觉得顾怜若是现在死了都比受刑好。 顾怜对这些谈话一无所知,他太累了,昏昏沉沉睡得不省人事。 也许是太累了,顾怜在梦中恍恍惚惚回到了那个地方。 无数张模糊的脸从他眼前掠过,最后变成累累尸山,不断流出粘腻的脓水,无数条虫子在他的身边蠕动,从他的脚下爬到身上,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 顾怜尖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嘉阳派的人都神情警惕地都盯着他,再抬头一瞧,门外黑漆漆一片,显然现在是深更半夜。 褚平的语气听起来很暴躁:“小子,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庙外电闪雷鸣,庙内一声尖叫,在这荒郊野外,是个人都会怕的好吧! 顾怜见状心中忍不住划过一丝快意,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反而盯着褚平目露惊惧,不停往后蜷缩,似乎是被褚平给吓住了。 褚平见状眼角抽了抽,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如果他没看错,顾怜刚才分明笑了一下。他正想翻个白眼,转头就看到宋子殷目光不善地盯着他那只握住刀柄的手。 讪讪松开手,褚平想解释他可不是想砍顾怜,他就是习惯了。 不过随即褚平立马反应过来,事情的起因难道不是顾怜大半夜鬼叫才把他们吵醒,所以他为什么要解释。 虽然被人扰了清梦很是不爽,但是旁边钟遥担忧的目光还是褚平冷静下来。他现在好歹也是为人师表,可不能乱发脾气…… 宋子殷却是眼中划过一丝暗芒,低头沉思。他觉得顾怜刚才有一瞬的惊惧不是演的,是真心实意从心底发出的恐惧。 所以,他在恐惧什么? 牢山么? 宋子殷若有所思皱了皱眉头,还不忘暗暗向宋随使个眼色,示意宋随将火架上的馕饼递给顾怜。 顾怜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此时已经饥肠辘辘。 小命重要,伸手接过巴掌大的馕饼,顾怜不顾众人的目光,狼吞虎咽地吞吃起来。 吃得太急,嘴里的伤再次复发,顾怜可以感觉到口中满是腥甜和疼痛,中间更是被呛得咳了好几声,几滴殷红的血液低落在他的手上,显得格外亮眼。 褚平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这伤还是他弄的,没想到这么久都没好。 想到过两日顾怜说不定连馕饼也吃不上了,褚平忽然有些心软,他伸手拿下火架上面的烤鸡, 再解下身上的水囊走到顾怜面前。 “喏,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岂料顾怜看见荤腥,一瞬间想起刚才的恶梦,还不等褚平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吐了一身。 褚平迅速跳了起来,他现在很怀疑顾怜是在报复。不过看着顾怜惨白着脸呕吐的模样,褚平他还是按捺了追究的念头。 算了,报复就报复吧,他也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坏师父。 第二日天色仍然阴沉沉的,宋子殷让人打探了消息,路已经快通了。按理说已经可以出发了,但宋子殷却沉思良久,决定在庙中再停留一夜,理由是唯恐路上淋雨。 褚平原本是不想同意的,毕竟他们已经离开太久了,虽然有魏朝阳在派中坐镇,但宋子殷一个掌门,离开太久也不好。 但话还没出口他就忽然懂了宋子殷的意思,瞥了一旁睡得昏天黑地的顾怜,褚平叹了一口气,宋子殷这是舍不得了…… 也是,毕竟是自己儿子。 褚平心里恨恨,顾怜这死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路上他是明着暗着给他提示,结果他一点情都不领,丝毫没有和钟遥主动道歉的打算。 要他说,顾怜还得狠狠吃些苦头才知道坏事做不得。 第二日仍是如此,即使褚平心里恨不得摁着顾怜的头给钟遥道歉,但他不能。 宋子殷明显脸色不太好,他已经对顾怜彻底失望,这才也不用褚平去,宋子殷随便指派了一个人直接将顾怜送回牢山。 顾怜虽然很想挣扎,但心里的傲气绝不允许自己向钟遥低头,就算他肯低头,觑了一眼宋子殷的脸色,顾怜觉得宋子殷不会放过他,自己又何必自取其辱。 就这么纠结了一路,临近嘉阳,顾怜决定屈服,他不能再回牢山,在那里他会被活活打死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宋子殷没给他这个机会,在嘉阳城外就和他分道扬镳,将他直接送回了牢山。 再次见到高致的时候,顾怜终于感到了一丝恐惧,他早就听过高致的威名,和当年的齐川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惹怒了他,岂会有好果子吃。 想到齐川,顾怜打了个寒颤,即使那个人已经死去这么多年,但每次想起他,顾怜总会想起他手中那些可怕的刑罚。 岂料高致压根没见他,而是直接让人将顾怜关入了水牢,这让顾怜松了一口气,虽然水牢很脏很差,但只有他一个人,也不用担心被别人打。 比起原来那个牢房,顾怜更喜欢待在水牢。 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几日,顾怜提心吊胆的心刚刚放下,就被人带到了一个摆满刑具的地方。 似乎想起了牢山的传说,顾怜忍不住后退两步。 屋子里摆着一个巨大的铁桶,足可以放下两个人,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水,顾怜可以清楚感受到热气扑面而来。 苏患也在那里,看到顾怜过来头也不抬:“开始吧!” 开始? 顾怜一瞬升起想要逃跑的心,不过没等他挪动脚步,身后的人强行扒下了他的衣衫,将他丢到了热气腾腾的水中。 烫…… 太烫了…… 顾怜挣扎着惨叫,刚才被扒光衣服的耻辱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只能在水中扑腾着想要逃走。 大概是太安静了吧,顾怜甚至可以听到靠在铁桶壁上的后背发出“滋滋”的响声,显得十分可怖。 那些人丝毫不理会顾怜的挣扎,伸着粗糙的手直接将顾怜双臂分开卡在铁桶两侧。 顾怜终于感到一丝害怕,他直直望着苏患,尽力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我要见宋子殷,我这里有他……” 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块软木,顾怜只能呜咽着看着那些人手中坚硬的鬃毛刷逼向自己。 “在我们牢山,若是从外头回来,得先洗净沾在身上的风尘气,这样你就不会想着出去了”,苏患冰冷的声音从顾怜的耳边响起。 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熏得顾怜昏昏沉沉,后背的灼烧让他不敢再大动作挣扎,明明这样暖和,但顾怜却止不住颤抖。 最开始只是微微有些痛,顾怜靠在桶边,转过头还可以看到鬃毛刷上面沾满了他的血肉;后来便是密密麻麻的刺痛遍布全身,像数不清的虫蚁在噬咬,顾怜忍不住惨叫起来;渐渐地,连惨叫都成了奢侈,喉咙只能发出有气无力的哼声,碎不成调,顾怜无数次晕死过去又被生生痛醒…… 恍惚之间他记起褚平当初在马车上满脸不耐的叮嘱,原来是真的。 再次醒来顾怜已经回到了水牢,他蜷缩在地上感受着身上无时无刻的刺痛,忍不住泣不成声;他伸手摸了摸手臂上缕缕的伤痕,白皙的皮肤已经剥落,露出泛白的血肉;后背上火烧火燎地痛,像是整个皮肤被撕裂下来。 迷迷糊糊好像有人灌了汤药,很苦,顾怜从未喝过这么难喝的汤药,但是用尽浑身气力都吐不出来。 苏患瞧了瞧烧得不省人事的顾怜皱了皱眉头,这位若是死在牢山可就难办了。 这事看来还得师父拿办法,苏患不再犹豫,转身出了水牢。 高致正在批注处理牢山的日常事务,抬眼就看到自己爱徒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师父,水牢那位怕是不行了……” 已经高热三日了,苏患灌了两次药都没退下来,怕是已经不成了。 “死了?” 听到师父询问,苏患急忙道:“现在还没死,不过早晚的事,师父,咱们用不用给掌门上报?” 毕竟这位身份特殊,如果真死了,怕是还得报丧。 高致低头接着处理事务:“不用,既然好不了,就按规矩送去幽林院,等死了直接报丧。” 他已经得了掌门的令,不用对顾怜徇私,一切照着牢山的规矩办。 只是高致没想到,这才刚刚过了第一轮顾怜就不行了,更何况原本刑罚是要公开举行,但看在褚平的面子上,他已经给了顾怜一次特例。 若是再给,说不过去。 苏患心头一跳,进入牢山的囚犯皆是罪恶滔天之人,死不足惜,所以他们若是生病牢山也不会为他们延医请药。 一般会给他们三日缓和期,若是病重,就会被送到幽林院。 说白了那就是个等死的地方。 师父命令已下,看来已经不可更改了,苏患只能俯首应是。 虽然昏昏沉沉,但顾怜还是感觉自己换了地方,中间他模模糊糊看到了出山的密林,有了一瞬间的清醒,但很快他就耐不住身体疲惫,昏死过去。 等再醒来是已经换了地方,顾怜是被身旁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呻吟声吵醒的。 困倦地睁开双眼,顾怜这才发现这里好像是一个屋子,而此时自己正躺在地上,旁边还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个病人,甚至还有缺胳膊断腿之人。 屋内臭气熏天,动一动身子甚至能沾染上污秽,满屋子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第89章 求情 顾怜周身困乏,他现在连动一动手指的气力都没。 听着身旁大口的喘气声,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很快就消失不见。 也是这夜,噩梦再次浮现,顾怜清醒地听着身旁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渐渐衰弱,最后彻底消失。 虽然疲惫不堪,但顾怜不敢让自己睡着,他掐着自己的伤口让自己保持清醒,似乎这样自己就不会在睡梦中死去。 他一直睁着眼睛,直到身旁的死尸脖子上长出青黑的尸斑。 有人进来,发出啧啧的声音:“啧啧,又死两个……” 但是没人收尸,那些人只是提着一只大桶,挨个将稀薄的泔水强行灌给屋子里的病人,顾怜用余光掠见,若是有灌不进去的,那些人就熟练地从地上捡起满是污秽的树杆,强行掰开嘴捅进去。 顾怜心头泛起一丝恶心,他紧闭双眼,佯装昏迷才躲过这一劫。 这个地方不能待,顾怜忍到那些人走出房门后才慢慢坐直身子爬起来,如果他猜的没错,只要他们这些人不出院子,牢山的守卫就不会管他们。 果然,顾怜扶着门墙慢慢挪动到屋外,院子里一个守卫也没有。顾怜微微喘息,然后缓慢斜靠在院墙边,眯着眼睛晒太阳。 现在他感觉好多了…… 只是冷,彻骨的冷,自从受了那道刑罚以后,他的身子骨就不行了,就算挨着火盆,顾怜也能感受到那股冷风一直在他的体内游走,最后渗入骨头缝。 拢了拢单薄的衣衫,顾怜深吸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在北边过冬,果然与南边截然不同,屋子里四面紧闭,所以还留有微微暖气。但院子里就不同了,大风冷冽地吹,不到片刻顾怜就冻得手指发僵,身子更是不自觉颤抖。 但一想到恶臭冲天的房间,顾怜一丁点回去的念头都没有。 在这里冻死也好,说不定还能少受点零星的苦头…… 钟遥又梦到了顾怜,梦中顾怜被别人拳打脚踢,毫无还手之力,鲜血渐渐从他的身子下面渗出,慢慢流到钟遥脚边。 钟遥想要去保护他,但脚就像落地生根一样,任凭钟遥使尽浑身气力都没能挪动一步。他想要怒声呵斥走那些殴打顾怜的人,但嘴却像被封住一样,怎么都张不开。 钟遥只能站在那里,目眦尽裂地看着顾怜流光了血,在他面前慢慢闭上眼睛。 他忽然又见到了幼时的顾怜,黑白分明的眼睛淌着血泪,小心翼翼盯着他:“哥哥,你真的不管小欢了吗?” 从梦中惊醒的钟遥忍不住捂着嘴失声痛哭。 “阿瑶……” 宋棯安蹙着眉头满目担忧,钟遥自从回到嘉阳派就大病一场,好不容易退了热,整个人却终日昏睡,梦中不停地喊着顾怜的名字,声声凄厉,让人心疼不已。 顾怜的事情宋棯安也听说了,他现在真想把顾怜从牢山揪出来狠狠揍一遍。 兄弟相残,别说这直接触了爹的逆鳞,就算是宋棯安自己也接受不了。 顾怜原本就有罪在身,不加悔改就算了,还罪加一等,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但这些,宋棯安通通不敢和钟遥谈论,甚至连“顾怜”这两个字都不敢提。 钟遥明显是心病,提出来对他有害无利。 宋棯安收回思绪,将尚有余温的汤药端到钟遥面前:“阿遥,先喝药吧!” 这些安神静气的药可以让钟遥平静下来。 钟遥摇了摇头,他现在什么都喝不下,脑子里全是顾怜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的模样。 “阿遥……” 宋棯安还想再劝,一道威严的声音从房门处传了过来:“怎么,又不喝药了?” 钟遥倏地抬起头,目光殷切地盯着门口。 宋子殷脱下外套散了寒气,看着钟遥佯装不悦:“这样可不行,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说着他顺手接过宋棯安手中的药碗,慢慢舀了一勺递到钟遥嘴边。 钟遥目光闪烁,张口慢慢咽下,在宋子殷第二勺药递到嘴边的时候,钟遥泪如雨下,他哽咽道:“宋……爹,求你把阿怜接回来吧,他在牢山受了好多委屈,他被别人打,我……” 钟遥也想憎恨顾怜,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一想到顾怜身上的伤痕和巴掌印,钟遥就寝食难安。 “阿遥”,宋子殷制止了钟遥还未出口的话,这种话钟遥这几日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钟遥眼神失落,他攥着锦被再一次开口道:“爹,我有些事想问他,如果不问清楚,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宋子殷叹了一口气,这次他没再拒绝:“我会派人去接他,不过你得好好喝药……” 话还没说完钟遥就夺过药碗一饮而尽。 接过宋棯安地煞来的手帕,钟遥急匆匆擦了擦嘴边的药渍,满眼感动道:“多谢爹,我以后会约束好阿怜的。” 顾怜用孩童炼药天理难容,钟遥不会替他推脱罪责。但这件错事,钟遥认为自己该承担一些责任,他身为兄长,却没有管教好弟弟,致使顾怜犯下如此错事,理应同罪。 宋子殷也没有戳穿钟遥想要将顾怜从牢山“救”出来的小心思,他伸手摸了摸钟遥的额头,确认钟遥已然退热之后才提醒道:“爹会让你师父去接人,不过你暂时不能见他。等过几天,你想问什么问什么。” 希望顾怜这次不要犯糊涂,宋子殷目光沉了沉。 顾怜也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想到破局的办法,褚平倒是先来找他了。 “我早就提醒过你了”,褚平瞥了一眼靠着车壁冷汗直冒的顾怜,没忍住冷嘲热讽:“怎么,这次不再插我一刀了?” 顾怜根本没气力回怼褚平,此时他身上又疼又痒,两种感觉交织,折磨得他痛苦不堪。他忍不住伸手去挠,但自从上次刑罚后,他的皮肤就像鱼鳞一样,稍稍一用力就轻而易举剥落,露出猩红的血肉。 随即便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和瘙痒。 顾怜猜想,定然是牢山的水中放了什么东西,所以他才这样全身瘙痒难耐。即使知道不能挠,但顾怜总是控制不住,总是不由自主地伸手。 没过两日,他身上的伤口越发严重起来,有些地方甚至大片皮肤剥落,极为难看。 再顾怜再一次忍不住伸手之时,褚平已经看出了顾怜的不对。他伸手抹开顾怜的袖子瞧着那些伤口,终于脸色难堪道:“你受了过泷?” 顾怜不明所以地瞧了褚平一眼。 褚平也指望顾怜能回答,他直接撩开顾怜的衣服查看,一颗心顿时跌入了谷底。 “过泷”这个名字虽然好听,但其缘自“过笼”,原是将犯人浸入加入荨麻草草汁的热水中,一直到人表皮变得脆弱无比,此时再用坚硬的毛刷将人活生生涮下一层皮。 犯人虽然极为痛苦,但不伤及要害,所以死不了。 而此时这种刑罚才刚刚开始。 此后犯人其身先是疼痛难忍,不到两日荨麻草的药效发挥,犯人就会由疼痛变得浑身瘙痒难耐,他们会不自觉抓挠,直到把自己的血肉一寸寸挠下。 这还没完…… 所谓“笼”,就是把最后要把犯人塞入一个极小的鸡笼之中,令其翻身困难,不能如厕。这样不过几日,就算骨头再硬的犯人,也绝对会跪地求饶。 当年褚平就曾见过行过此刑罚的犯人,浑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皮肤,看起来极为可怖。不管用多少好药,身上的疮疤这辈子都不可能好了。 他离开牢山太久,都快把这道刑罚忘了。 早知道应该提醒高致一声。 褚平二话不说脱下外衣捆住顾怜的双手,再让他这么挠下去,顾怜肯定也会变成那样。 双手被束,嘴里也被塞了东西,但身体的痛苦却没有丝毫减少,顾怜痛苦地大力摩擦身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痛苦。 褚平忙压制住顾怜,看着顾怜脸上的汗珠,褚平不由一阵心痛。 “顾怜!” 听着顾怜喉咙越来越弱的呻吟,褚平有些慌了,虽然他却是看不惯顾怜做的那些事,但也没想过让顾怜落得这么惨的下场。他厉声道:“你若是不想日后浑身是疤,就给我忍一忍……” 顾怜愣了愣,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回应褚平,他的动作也明显停了下来,只是身子还时不时抽搐。 褚平见状狠了狠心,一个手刃将顾怜劈晕过去。 等到达府门口,褚平没等马车停稳就抱着顾怜直冲药庐:“小安,快把荨麻草的解药拿过来”。 宋棯安正在整理药材,此时看到褚平急匆匆的样子也是心里一惊,他迅速按照褚平要求选好药材吩咐下人去熬,这才转头看着褚平小心翼翼将怀着的人放在软榻上。 再仔细一瞧,宋棯安大吃一惊,顾怜怎么瘦成这个模样,瘦骨嶙峋、形销骨立,宋棯安伸手摸他的手腕只能摸到骨头,身上的肉更是少的可怜。 最让宋棯安担心的,是顾怜全身滚烫滚烫,这明显在发高热。 “平叔,他热了几日了?” 宋棯安拿出退热药丸给顾怜服下,心中担忧不已:“再这么下去,我就得让我师父回来了。” 褚平咳嗽一声掩盖心虚,闻言道:“有三四日了,中间降下来一次,后来不知为何又热了起来……” 这么弱嘴还这么硬,这不是找死吗? 褚平暗想,这可不怪他们,他们给了顾怜多少次机会,但凡他态度稍微好点,或者是对自己做过的事表现出悔改的模样,宋子殷也不会狠心把他送到那种鬼地方。 宋棯安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说长辈的不对,他解开顾怜的衣服查看伤势,只一眼便大惊失色。 顾怜身上的皮肤已经剥落地不成样子,特别是后背上,一大片皮肤都消失不见,里面裸露的血肉沾满了脏污,都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了。 难怪高热不退…… 宋棯安哪敢耽误,急忙帮顾怜清理伤口,甚至连褚平都在得了两个白眼之后被赶出了药庐。 好在治得及时,第二日顾怜的高热就退了,人也醒了过来。 此时顾怜的记忆还停留在褚平打晕他的那一刻,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换成了柔软舒适的寝衣,就连伤口也没了感觉,如果不是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尚未愈合,顾怜都险些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看来小神医的美名果然名不虚传。 顾怜抬头环视一圈,药庐除了那个叫半夏的弟子在忙里忙外,并没有其他下人,甚至连看守他的小厮都没有。 看来嘉阳派真是笃定他跑不出去? 顾怜讽刺一笑,虽然是事实,但被小瞧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欸欸欸~”,旁边一道声音响起,顾怜转头就看到褚平满脸不悦地坐在床尾。 顾怜心中一惊,褚平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他一点都没听到声音,掩饰住自己眼中的复杂和不甘,顾怜率先开口:“不知褚统领所来何事?” 嘉阳派将他从牢山带出来,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询问他。 褚平挑了挑眉,这孩子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他刚才已经把顾怜的种种情绪瞧在眼中,莫名有些不爽,语气也不好起来:“哦,我来找你聊聊天,怎么样,顾少主,要不要和我聊聊?” 这一声“顾少主”讽刺地顾怜面色一僵,不过想着自己在牢山受的那些苦头,顾怜还是有眼色地没有说话。 顾怜也算是明白了,褚平性子暴力、嫉恶如仇,他现在横竖瞧自己不顺眼,再加上那一刀的仇,说不定心里暗戳戳想着如何报复自己呢,自己在他面前还是不要多话。 万一有哪句惹了褚平不开心,恐怕又要吃苦头了。 没有说话就是默认同意,褚平撑着下巴,摆出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挪到顾怜身旁:“来吧,先从哪开始聊呢?你的同谋?” “换一个”,顾怜开口打断他的话:“褚统领,这个,我是不会说的……” 第90章 又起风波 大不了再回牢山。 不,顾怜眼中闪过一丝狠意,他绝不会再回去,就算死,他也不会再受那些屈辱。 褚平挑了挑眉,这次顾怜居然没坚持说他没有同谋,看来终于学会说真话了。 褚平暗道还是宋子殷老谋深算,他说药童案在篬蓝教根深蒂固,绝对不可能是顾怜一个人可以瞒天过海的。 原本他不太信,毕竟顾怜几次三番都否认这件事,酷刑之下也没松口,没想到牢山一行,居然有如此收获。 如今顾怜的态度表明这个同谋确实存在,褚平暗暗道,若让他知道是谁带坏了他徒弟,他绝不放过那个人。 “好,换一个”,既然顾怜已经表明了态度,自己也应该退一步。褚平思考片刻道:“那我们来聊聊你吧,比如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又比如……” “褚统领”,顾怜终是没忍住再次开了口:“如果你想要瞧乐子,大可以直接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旁敲侧击。” 褚平…… 他很冤枉,他明明是真心实意想要了解这些的,宋子殷不是常说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说什么拿了他的心就拿下了他的人。 他又不是闲得慌来聊这些。 顺手将早已熬好的药递给顾怜,褚平语气诚恳:“说来你不信,我是真心想要了解你的。” 了解你为什么这么恶毒? 顾怜没忍住轻笑一声:“褚统领可真会开玩笑……” 这一笑牵动了身子上的伤,顾怜倒吸一口凉气,彻底冷静下来。他趴在床上意图想明白褚平今日来的意图,但思来想去都没有结果。 褚平却是注意到,虽然顾怜很顺手接过他递上的药,但完全没有要喝的打算,只是捧在手中,面露思索。 莫不是怀疑他们在药中下毒? 年龄不大,疑心倒是不小,褚平扫了顾怜两眼,默默翻了个白眼,但他也没出言逼着顾怜喝药,毕竟身子是他自己的,他爱喝不喝。 只是被顾怜这样一回怼,褚平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 顾怜忍了又忍,终于在片刻之后打破沉默:“褚统领若是想聊,我倒是想要知道宋掌门为何放我出来,或者,贵派想让我做什么不如直言。” “欸,这你怎么猜出来的?” 褚平难掩满面的讶异:“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爹心疼你才将你接出来?” 顾怜很明智地没有反驳褚平话中的“你爹”代指谁,毕竟若是因为这些小事惹了褚平不喜,自己可就真的亏大了。 顾怜心中暗暗冷笑,宋子殷现在恨自己入骨,可不会大发慈悲放过他。 再者,牢山的事情顾怜还是知晓一些的,若是这么容易出来,牢山也虚有其名。 一定是嘉阳派有什么事情要问询自己才提了自己出来,应该不是药童案的事情。顾怜心下思索,有关药童案的事情他已经说了不少。 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供认不讳,嘉阳派若想在自己口中获得更多的消息怕是不可能了。 只能是其他的事情…… 但此时顾怜能想到的,只有关于扶云峰的事情,毕竟一路上目睹宋子殷对钟遥爱若珍宝的珍惜程度,扶云峰的事情被提上日程是早晚的事。 顾怜的眼色瞬间冷了下来,好一个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嘉阳派一定是知道自己受不了牢山的苦头,所以一定回抓住这个唯一谈判的机会。 但这样,岂不是向嘉阳派示弱? 顾怜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不禁恨得咬牙切齿,他感觉自己的自尊被嘉阳派的人变着法地折磨他,想方设法将他踩在脚下, 但形势逼人,牢山的苦头顾怜吃足了,他清楚自己若是回到牢山,恐怕又是一场折磨。 思及此,顾怜满心涩然。 褚平没错过顾怜脸上的神情变幻,实在没忍住抬起手教训顾怜。但扫了一眼顾怜身上满身的伤疤,褚平这一巴掌最后落在了顾怜的后脑勺。 还不等顾怜反应过来,褚平警告的话就响了起来:“我不管你怎么想,但这次,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再送你回牢山清醒清醒!” 满嘴谎话信手拈来,这也不知道和谁学的,褚平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次可真是最后的机会了,若顾怜还是不思悔改,可别怪他们心狠。 听着褚平话中的威胁,顾怜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他太清楚了褚平是什么意思了,自己这次若是弄不好,嘉阳派就会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候有命没命可就说不好了。 褚平看着佯装沉默的顾怜是越瞧越气,最后索性直接出了药庐,他觉得自己真是找罪受,居然会对顾怜这种人有一丝心软,还眼巴巴在旁边守了一夜。 他现在有些理解宋子殷为什么不想看到顾怜了,光是人在那已经把自己气个半死,若是再不开眼地开口说话,那自己可就真的阿弥陀佛了。 似乎想起什么,褚平反身出现在药庐门口,果然看到顾怜悄摸摸倒掉碗中的汤药。 咳嗽一声,褚平看着惊慌失措转头的顾怜,用力压了压唇边的笑意,这才开口提醒道:“这几日你就在药庐养伤,把我说的话好好想一想……” 话没说完褚平彻底忍不住笑出声,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顾怜吃瘪。 不过,果真怀疑药中有毒? 褚平随即冷笑一声,心里暗骂一声不知好歹。 顾怜提起的心刚刚放下,再听到褚平意味深长的废话和明显看热闹的双眼险些没绷住缓和下来的脸色。 但咬着牙扫视了一圈,顾怜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顾怜知道褚平是误会了,但他不想解释。嘉阳派给他的药里面确实不会添什么东西,这点他还是知道的,毕竟现在的他还不值得嘉阳派如此大费周章。 但顾怜也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每次嘉阳派都会等他伤势好点才会施加下一次的刑罚。 可能是怕他受刑不过死了,也可能是为了他们自己那颗冠冕堂皇的烂好心,但顾怜不在意。此举对他有益无害。 所以顾怜心思微动,若是自己伤势未愈,是不是可以拖延些时间,来好好想想破局之策。 对于褚平眼中的嘲弄,顾怜有些难堪地趴在床榻上,试图忘记这件事。 这一养便是一个多月,虽然用尽了好药,但顾怜身上还是不可避免留下了不少疮疤,有些丑陋,这让顾怜心中对嘉阳派的恨意越发浓烈。 但他被软禁在药庐,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连刚开始为他治伤的宋棯安,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药庐。 而半夏…… 顾怜瞥了一眼熬药的半夏,虽然他承认半夏的医术确实不弱,但比起曹珏亲授的宋棯安,那就差远了。 摸着手臂上的疤痕,顾怜有点怀疑这是嘉阳派故意为之,是为了借此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而被顾怜惦记的宋棯安,这阵子也不好过。 原本到了魏霄师伯的忌辰,每年这个时候,魏朝阳和周嘉都得前往慈安寺做上一场法事,今年也不例外。 但坏就坏在回程途中,魏朝阳的马车忽然失控,径直冲下山路,若不是周嘉急中生智,抱着魏朝阳从车窗跳了下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周嘉可就惨了,为了护住行动不便的师兄,自己浑身摔得遍体鳞伤,胳膊也折了一只。 而毫无疑问,惨死在山脚下的马不用看就知道是有人下了手。 宋子殷自然怒不可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对嘉阳派子弟下手,这已经触碰到了宋子殷的逆鳞。特别是嘉阳派甚至传出是宋子殷想要斩草除根的风言风语。 虽然这种言谈宋子殷并不在乎,但这件事还是让他提起了警惕心,为了尽快查清真相,宋子殷直接派出心腹调查,不到几日便水落石出。 但这下是真犯了难,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宋三平的身上。 当初宋棯安出生之时,宋子殷便着手挑选出一批孤儿作为儿子的心腹培养,取名“平”字,后来宋棯欢出生,又培养一批“喜”字影卫,按照序号大小排列。 这些孤儿出自宋家,自然随了宋家的姓。 简而言之,“平”字皆是宋棯安的心腹,所作所为只听宋棯安一人号令。 但宋子殷心里明白,自己儿子自己还是了解的,他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只能是宋三平为主子不忿,私下行动。 这样一来问题更大了,宋子殷忽然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事情,那就是无论朝阳还是小安,在“御下”一道上,似乎都存在很大的问题。 毕竟宋子殷和褚平的下属,可没有人敢瞒着他们擅自行动。 这让宋子殷无比头疼,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教小辈们这些事。 褚平也发现了,这种擅作主张的事情一而再地发生在小辈们的身上,他心知肚明,下边的人敢这么行动,绝对有主子纵然之过。 魏朝阳和宋棯安,对待下属都太过心慈手软。 但褚平独来独往惯了,他自来信奉强者为大,他手下的那些人,都是被他打服了,心甘情愿追随于他。 这方法明显不适合魏朝阳和宋棯安…… 宋子殷本来想让儿子直接处理掉宋三平,也好让宋棯安名正言顺立个威。 但万万没想到,宋棯安不仅没有同意,还私下找了魏朝阳,希望将这件事大事化小。 妖言惑众本来就是宋子殷的禁忌,这下宋子殷是真的怒了,不顾宋棯安的苦苦哀求,直接处死了宋三平。 这也让宋棯安和魏朝阳的关系直接降到了冰点。 魏朝阳虽然有心缓和,但他心知,“平”字影卫与宋棯安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现在宋三平因为宋棯安报仇而丢了性命,宋棯安心里很难不和他起隔阂。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错,魏朝阳心下黯然。 宋棯安也知道迁怒魏朝阳有些不对,但宋三平自小护他,若不是自己透了口风将白驹的事情说了出去,三平也不会为了给自己出气去找魏朝阳下手。 他觉得这件事自己占了很大责任,看着魏朝阳和周嘉病得病、残得残,宋棯安心下很是愧疚。 连心思明显不在这些事情上的钟遥也意识到了府中的不睦。 但这明显不是宋子殷乐意看到的,这些天他也隐隐感到宋棯安对自己变得生疏又客气,显然对他处死宋三平的事情很是不满。 一个顾怜就很让人头疼了,再加上一个拎不清的宋棯安,宋子殷终于体会到为父不易。他现在是焦头烂额,想训又不能训,生怕儿子一起之下像他师父一样离家出走。 但不训吧,说句不好听的,宋子殷很为儿子的未来担忧,就他这个拎不清的性子,日后若是上位,还不得被手下人耍着玩。 好在周嘉很是懂事,撑着还未痊愈的手臂逮着宋棯安狠狠骂了一顿,好说歹说才让他知道赏罚分明的重要性。 至于魏朝阳那边,周嘉心里明白,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师兄的人先动的手,也不怪二哥的人报复回来。 一来一往,算是扯平了。 周嘉心里更委屈,她觉得师兄二哥都应该向她道歉,每次都是她受伤,她还想耍脾气呢。 若不是心疼二叔,她才不会管这些闲事。 宋子殷心疼周嘉懂事,让人从自己私库中取出不少珍宝,这才哄得周嘉眉开眼笑。 褚平对此事也颇有意见,两位师兄还没有一个小周嘉懂事,他索性直接将休养的魏朝阳和一直躲避的宋棯安揪了出来,一人揍了一顿,这才让两人鼻青脸肿地各自道了歉,算是冰释前嫌。 但具体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两人自己清楚。 宋子殷也没忘记在药庐养伤的顾怜,待宋棯安和魏朝阳的事情暂时解决,宋子殷便将审问顾怜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顾怜被带到正堂的时候就看到宋子殷和褚平坐在上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堂下左侧是魏朝阳和周嘉,右侧坐着宋棯安和钟遥,他们眼神各异,这让顾怜有些许羞耻。 第91章 谎话 这是要公审? 顾怜心下诧异,他还以为钟遥会独自问他,连说辞他都想好了。 这一招打得顾怜措手不及,毕竟宋子殷可没有钟遥好糊弄。更让顾怜心中警惕的是,他觉得对于他的事情,宋子殷了解的要比他心里猜测到的多得多。 “跪下!” 顾怜被推得一个踉跄,抬头扫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宋子殷,顾怜咬了咬牙,顺从地跪了下来。 宋子殷却是完全没有理会顾怜,他转头看着坐立不安的钟遥,出言道:“阿遥,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人在这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说着宋子殷不慌不忙拿着手中的茶杯品了一口。 这让顾怜心中越发不安。 钟遥沉默良久,直到宋棯安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才如梦初醒,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下头问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灭扶云峰,我师父……” 钟遥满心羞愧,他算什么徒弟,师门被灭,自己不但不为师父报仇,还意图包庇凶手,这声师父,钟遥没脸叫。 他改了口:“钟峰主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要如此残忍?” 几百条人命就此断送,钟遥很不理解,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顾怜下这么重的手。 顾怜眸中划过一抹异色,他前几日想好的说辞肯定是不行了,现在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宋子殷对顾怜可没那么大耐性,眼见顾怜久久未作答,直接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语气严厉:“说话,哑巴了吗!” 顾怜心下正思索,此时被宋子殷训斥,忙张口解释道:“阿遥,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是,早该告诉你的……” 话还没说完顾怜就听到褚平阴阳怪气道:“让你说话,不是让你说废话,你要是不会说话,用不用我现在教教你?” 顾怜心下一凛,钟遥心软,只要他稍稍示弱便会心软,但现在有了宋子殷和褚平,看来利用钟遥已经不可能了。 余光掠过宋子殷,顾怜果然见他的面色沉了下来,已经在发怒的边缘。 顾怜咽了咽口水,垂下眼睛老老实实回答钟遥的疑问:“不能怪我,是你师父先要对我动手的”。 抬头盯着钟遥,顾怜一字一句道:“你师父一直想废掉我,我只是为了自保,所以才……” 这个理由顾怜以前也说过,但钟遥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褚平更是直接冷笑一声,直接反驳:“我记得成平六年钟离确实提出过废少主之事,不过这建议后来被齐川直接打了回去,连浪花都没起……” 褚平似笑非笑道:“顾少主,你不觉得时隔四年,为了一个没有付出实践的妄言,你杀人全家、灭人满门,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顾怜被褚平笑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坚定道:“褚统领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做这种事,又怎么知道钟离给我带来多大伤害……” “顾怜!” 宋子殷直接怒了,他原以为吃了这么多苦头,顾怜不说洗心革面,但也应该深刻反思,但今日一瞧,完全就是死不悔改、毫无悔意。 多日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弄得宋子殷身心俱疲,此时他完全没心思再听顾怜的胡言乱语,直接大步走向屋外。掠过顾怜时宋子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平静道:“既然想不清楚,那就回去好好想想。” 回去? 回哪里? 顾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宋子殷说出这句话绝对不是送他回药庐,但若是回牢山……顾怜顿时有些慌乱,他急忙辩解道:“我说的是真的。” 眼见宋子殷毫不理会地出了正堂,顾怜眼巴巴看向钟遥:“阿遥,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我就是一时糊涂……” 褚平不知何时走到顾怜面前,他蹲下身子拍了拍顾怜的肩膀,认真道:“放心,我相信你”,还没等顾怜松一口气,褚平就笑眯眯道:“但是呢,我也相信它只是原因之一,至于我们想听到的……” 褚平摸了摸顾怜的头,笑得一脸讽刺:“阿怜,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是吧?” 也不管顾怜的脸色由惨白变得青紫,褚平转头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小辈们,难道正经起来:“行了,今日就到这吧,散了吧。” 钟遥清楚顾怜说了谎,师父肯定不会放过他,不免满心担忧,自然不肯离开。他直勾勾盯着顾怜,近乎恳求式的请求道:“阿怜,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你能告诉我吗?” 顾怜低头搓揉着衣角,没有回答。 钟遥的眼神逐渐失落,他苦笑一声,没有再舔着脸询问。 褚平对顾怜这种给脸不要脸的态度惹恼,转头安慰钟遥:“放心,明天,明天师父一定让他乖乖把话吐出来。” 钟遥还想说些什么,旁边的宋棯安直接制止了他。 顾怜今日已经不可能说了,何必逼着。 宋棯安也是有些生气,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顾怜还抱着侥幸心理,似乎已经算到爹不忍心对他重罚才有恃无恐。 不自量力…… 宋棯安心里暗暗道,都吃了这么多教训还不长心,活该吃苦头。 待宋棯安和钟遥走后,褚平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招手让人把顾怜带到了地牢。 没有被送回牢山,顾怜反而松了口气,地牢可比牢山好多了。 至于刑讯,顾怜觉得,地牢可比牢山轻松多了,大不了他咬死自己的说辞,宋子殷总不能真为了这件事要了自己的命。 但没等顾怜这口气松开,就直接被人安在木板上,手脚都被锁住,动弹不得。地牢有一人提着一桶水在旁边笑眯眯道:“此水名叫真话水,你若是不想受苦,还是说了比较好……” 顾怜瞄了两眼清澈见底的清水,怀疑嘉阳派的人莫非把自己当傻子。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拢屏住呼吸,让这桶水泼下来的时候自己可以好受点。 六喜见自己的威胁不管用,也不再废话,直接让人将顾怜的嘴强行掰开,将整整一桶清水一滴不漏地灌了进去。 顾怜没料到他们来这招,他平躺在木板上,根本吐不出来,为了防止水进入鼻腔,他只能大口大口将嘴里的水咽下了,不到片刻肚子就被撑得滚圆。 下腹胀痛,身体沉重,顾怜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还未从这酷刑中喘息一下,他就感到有一只手在他的肚皮上重重按了几下。 胸口涌上了一种窒息感,顾怜仰着头呕吐不止,除了大量的酸水,他连昨夜的残渣都吐了出来,直到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个干净。 这些东西蔓延在顾怜的身下,发出一股难闻的酸臭。 那些人似乎并没有问询的打算,紧接着从旁边的水缸中又舀出满满一桶水。 顾怜咬紧牙关,意图抵抗,但地牢中的人仿佛对这种情形司空见惯,强硬将满满一桶水都倒进了顾怜嘴中。 虽然有大半都洒了出来,但很快就有人又提来一桶清水,一直到顾怜的肚子再次膨胀起来。 然后又是同样的按压手法,顾怜再次原封不动将这些水吐了出来。 如此反复几次,顾怜再也经受不住这种折磨,开始求饶:“等……” 但他一张嘴就被人卸掉了下巴,然后又是整整一桶清水灌下,完全不管顾怜如何呜咽哀求。 那些人也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顾怜躺在一滩恶臭中,竟然一瞬间想到了嘉阳派对他施加此刑的用意。 只要不在皮肉上留下伤痕,钟遥自然看不见,也不会心软。 果真是狠,顾怜早就见识过宋子殷的手段,但没料到褚平的手段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反反复复,顾怜眼睁睁看着天亮到黑夜,直到天空再次发亮,他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顾怜丝毫没有心思嫌弃粘腻的衣衫,他只能蜷缩着发抖,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好像这样可以减轻身体的痛苦。 除了下巴被接回的剧痛,顾怜还感到腹部传了阵阵抽痛,不时不由自主抽搐。 褚平走进了就看到顾怜强撑着身子趴在地上呕吐,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衣衫上的水滴不断下落,很是狼狈。 褚平暗暗叹了一口气,昨天晚上他可是一夜没睡,但又怕自己瞧见会心软,索性直接在地牢外面等候,一直到天亮才进来。 虽然很想先给顾怜治伤,但考虑到顾怜屡教不改的品性,褚平还是按捺住自己心软,冷着脸嘲讽:“你瞧,何必呢,每次都要吃些苦头才知道乖一点,唉~” 顾怜有气无力地抬头瞧了褚平一眼,没有说话,现在他压根不敢和褚平作对。 褚平也没想顾怜痛哭流涕认错,见顾怜沉默也只是咳嗽一声吸引他的注意,然后从身后取出一套崭新的衣衫丢到顾怜身上,冷笑道:“我不管你有没有考虑清楚,今日,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顾怜,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会成为你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 他和宋子殷的耐心都已经快被消耗完了,若是这孩子还是脑子犯蠢,可真别怪他们心狠。 褚平撂下这句狠话便觉得有些心烦气闷,正想转身离开时忽然被人扯住了衣摆。低头就看到顾怜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他,语气更是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褚前辈,我想沐浴,不知可否方便一下?” 顾怜也不想求褚平,但浑身上下的酸臭味对他来说更是每时每刻的折磨,自从出了牢山,他从没好好沐浴一次,再加上昨晚的呕吐物全都黏到了身上,顾怜只觉得自己都快要被熏晕了。 这是服软了,褚平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但马上就到时辰了,沐浴肯定来不及了,他转头吩咐:“给他打盆水,先擦擦吧!” 趁着无人注意,褚平小声嘀咕:“也不早说……” 虽然声音很小,但顾怜听见了,他不敢反驳,只能僵硬地扯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褚平差点被顾怜的笑晃花了眼,不由有些心软。 盯着顾怜的容貌,褚平暗暗感叹,若是顾怜没做那些恶事,像现在这样乖乖巧巧的,有这么一个小徒弟承欢膝下也不错。 若是再时不时撒点娇,褚平觉得,就算是他想要天上的星星,自己也可以想办法摘下来。他现在好像有点理解青玉对小安的宠爱之心了。 可惜…… 褚平重重叹了口气,随即恶狠狠瞪了破坏自己美梦的罪魁祸首一眼。 顾怜感受到褚平的怨气,只觉得莫名其妙,褚平的眼神先是忽然变得笑意盎然,然后又迅速变得凶狠,还不忘狠狠瞪自己一眼,好像自己又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情。 回想自己刚才的举动,顾怜连忙松开手,可怜巴巴地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褚平也觉得这里没意思极了,也没说什么,扫了几眼便转身离开,他还要急着宽慰自己另一个徒弟呢,可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而钟遥此时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他已经从宋子殷的口中得知今日无论是药童案还是自己和顾怜之间的事势必会有个了断,不禁满心忐忑。 “阿瑶?” 宋棯安觑了一眼上座正襟危坐的褚平,小声安慰道:“没事的,又不是你的错,他最差也是回牢山,爹又不会真的杀他……” 这点宋棯安还是有保证的,若是顾怜真的有性命之危,他也会及时出手。 钟遥艰难挤出一丝笑容回应,就是回牢山他才担忧,自从上次看到顾怜在牢山受的伤,不说猜到全部,但也大致知道牢山是个什么地方。 若是让顾怜待在那,怕是逃不开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钟遥很想求情,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嘉阳派还有所保留,贸然行动不知道会给顾怜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顾怜今日不要说谎,骗他没关系,但是骗宋掌门就严重了。 钟遥有预感,师父他们除了想替自己解开心结,更多的是给顾怜一个出牢山的机会,否则光论扶云峰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宋掌门生那么大的气。 第92章 真话? 还没等钟遥缓和心情,就瞥见顾怜已经被带了上来,钟遥连忙收敛思绪,专心致志盯着顾怜。 顾怜扫视一眼,只看到褚平一人坐在上位,宋子殷不知道为何今日没来。 但这让他悄悄松了口气,宋子殷的威压太重,在他面前总有一种自己是跳梁小丑的错觉,那种上蹿下跳惹人发笑还不自知的丑角。 而且他根本不给自己描补的机会,一旦发现自己话中半点漏洞,马上翻脸无情。 钟遥此时也松了口气,他上下打量了顾怜,衣衫完好,脖颈和手臂上也没有新的伤痕,看来师父真的没骗他,只是劝导,没动手…… 宋棯安也是这样想的。 魏朝阳可没有他们那么天真,毕竟不见伤痕的刑罚多了去了,随便一个都能让顾怜生不如死。不过这是宋家的事,他还是不要过多插嘴为好。 周嘉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其实不是很想看这个热闹,但奈何二叔强硬要求每个人必须到场。 想想前段时间听到的顾怜意图谋杀钟遥师兄的事情,再联想这阵子师兄和二哥闹的不快,周嘉好像猜到了二叔和平叔的意图。 不过她年纪小,长辈只是让她来增长见识,师兄又反反复复交代她不要多话,她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褚平先不动声色扫视一眼,每个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一瞧便知。他不禁有些感叹还是宋子殷说得对,他养出的孩子都有点天真,皆不如宋子殷培养的魏朝阳。 不过,他也不得不说一句,这几个孩子里,若是对比下来,还是顾怜最沉得住气。他可不信顾怜没有办法逃出嘉阳派,只是不知为何,顾怜一直不行动。 忍到现在也真是小看他了。 “顾怜,还是那个问题,你想好了再答……” 褚平装模做样起了话头,但眼神满是警告,明晃晃在告诉顾怜,若是再敢说谎,饶不了你。 顾怜自然不会把褚平的场面话当真,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这才平静开口道:“你想要扶云峰灭门的真相,可以,但我也有一个要求,褚统领若是不答应,还是杀了我算了。” 说罢顾怜紧紧盯着褚平,势必要从他的嘴中得到一个回答。 褚平心头一跳,宋子殷这厮说得果然没错,这死孩子到这个时候还想生事。 蹬鼻子上脸,褚平冷笑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怒气道:“要求,说!” 若不是为了更重要的事,他绝对先把顾怜揪起来打一顿再说。但现在宋子殷觉得丢人,躲在背后的暗室中不肯出来。 自己可得撑起场面,不能打打杀杀。 看着迟迟不说话的顾怜,褚平咽下这口气,笑得和蔼可亲:“我答应了,现在,可以说你的要求了吧!”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说话算数的君子,管他什么承诺。不过分的话可以答应,过分的话就当耳旁风吧,反正顾怜也没办法上来打他一顿。 顾怜却是以为自己得逞,心里松了口气,这才将自己的要求说出口:“今日我的话,除了在座的各位,我不希望外传,希望你们理解。” “这个……” 褚平觑了一眼屏风后的人,迟疑地确认:“除了堂中的人?” 顾怜却误以为屏风后面的人是宋子殷,连忙点头。 褚平虽然不解其意,但也没点破,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顾怜的要求。 顾怜这次却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满脸凝重,他转头看着钟遥问道:“你知道梧桐苑吗?” 顾怜眼神幽深,好像陷入了深远的回忆。 不待钟遥回答,他自顾自地说,“梧桐苑,就是前任苍蓝西庄庄主乌轲死后才……”,顾怜顿了顿,解释道:“苍蓝刚刚成立的时候,乌轲的西庄便是苍蓝的主力……” 褚平注意到,按理说顾怜是乌轲的徒弟,他应该口称师父的,但是在他的叙述中,直呼其名,且颇为生疏,想来顾怜是不承认这个师父的,而且这两师徒必然是没什么情分。 “那时候,东南北三庄的人加在一起都没有一个西庄多,乌轲更是一手遮天,肆意妄为。他为人睚眦必报,若是有人得罪了他,他必然会报复回来。他又善蛊,经常用蛊控人,包括当时的齐川、江岭还有你师父钟离都受过乌轲蛊虫的威胁,他们之间自然是不可能会和平相处的……” 钟遥听到这,已经基本想起来了,苍蓝初立的时候,西庄弟子经常仗势欺人,与其他三庄关系极为不好,后来师父为了避其锋芒,主动放弃嘉赏,率部到了伏云峰。 顾怜没有看其他人的表情,接着回忆道:“我记得大概是成平四年初春的时候吧。当时苍蓝内部爆发了很大的斗争,其实说白了,就是为了剿灭乌轲的势力。” 这个钟遥是知道的,但他不太清楚和扶云峰被灭有什么关系,只能屏住呼吸,认真听着顾怜讲述。 “他们成功了,当时西庄死伤无数,所有成年的弟子都被杀了,剩下我们这些幸存的孩子”, 顾怜自嘲地笑了笑:“苍蓝自不会承担滥杀的名声,在齐川的建议下,苍蓝新设了梧桐苑,把我们这些西庄的余孽都赶了进去……” 顾怜跪在地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从昨日到今日,他什么东西都没吃,又经过一夜的折磨,顾怜感到自己现在有点体力不支。 不过现在肯定不能倒下去,不然褚平会觉得自己是不吃教训、故作矫情。 垂下眼睛,顾怜伸手扶在地面上稳了稳摇摇欲坠的身体,接着道:“齐川当时负责管理梧桐苑。他为了表明自己慈悲为怀,给我们安排了最为轻松的巡夜工作……” 褚平皱着眉头扫了顾怜一眼,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泄气般地没出声。 “那个晚上,轮到我巡夜。我提着灯笼,沿着小路走着,到了琉璃水榭,我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顾怜跪坐在地上,声音平静:“我当时有些好奇,也是当时大胆,我提着灯笼,趁着月色走到了琉璃水榭”。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顾怜的目光变得惊恐起来:“然后我透过窗户,看到你师父钟离和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孩子在里面……” 褚平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他自小行走江湖,什么脏事烂事都见过了,已经猜到顾怜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但是他看了看毫无所知的几个人,把阻止顾怜说下去的话咽了回去,自己和宋子殷也不能护这些孩子一辈子,他们也该长长见识了。 “钟离坐到那孩子身上,我当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是觉得害怕,后来才知道他们在……在……交……欢…….” 最后两个字,顾怜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不可能…….” 钟遥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他绝不相信自己素来尊重的师父是这样的。 魏朝阳素来聪慧,听到顾怜停顿便已经猜出了,他看了看跪在正堂中的顾怜,再联想到顾怜对伏云峰泄愤式的杀戮,心里似乎想到什么,脸色白了白。 魏朝阳想到的,宋棯安也想到了,素来稳重的他脸色已经变得非常可怕了。 周嘉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已经惊地说不出来话了。 顾怜没有理会钟遥的惊诧,接着道:“我看到的时候,那个孩子身上已经全是血了,眼睛还睁着,不过人没有什么意识了,也没有声音了,然后…….” 他语气似乎有些悲切:“我看到钟离伸手掐住了那孩子的脖子,然后我听到了骨头断掉的声音,那孩子就死不瞑目了。” 魏朝阳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我当时太害怕了,就发出了声音,钟离听到了,他转身就朝着门口走来”,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顾怜身体抖了抖:“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想跑的,可是我的腿就是动不了。钟离打开门就看到我,然后他把我拖了进去……” 褚平听到这,脸色也变了,他直起了身子:“你……他……” 似乎又问不出口,便急忙住了口,不再言语。 宋棯安已经不是脸色难看了,心里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他现在已经恨不得冲出去把钟离剁碎了喂狗。 钟遥也已经愣住了,他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顾怜抬起头看着钟遥,语气中的嘲讽完全毫无掩饰:“阿遥,你可以好好想想,钟离喜欢幼童的事情,是掩盖不住的。你以为你师父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成亲,或者你可以想想,你师父身边有没有出现过貌美的幼童或者少年……” 钟遥已经完全说不出来话了,只能呐呐反驳。 褚平看着钟遥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有些不忍。 他想了想似乎有些逻辑不通,直接质问道:“既然钟离直接杀了那个孩子,那他为什么放过你?这有些说不通啊?” 顾怜转过眼瞧了瞧褚平,随即又飞快垂下眼睛:“他没有放过我,他那天好像喝了酒,没一会就体力不支了。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推开了他,大概是急中生智吧,那时候我知道我不能在那里留下任何东西。所以我慌慌忙忙穿好了衣服,然后为了以防万一,我推倒了烛台,火很快就烧了起来……” “所以你为了报复,杀了钟离,灭了伏云峰……” 褚平已经不忍心再问下去了,但是想了想旁边的钟遥,还是出了声。 这个事总得有个了解,既解开钟遥的心结,又能让他们给顾怜一个合理的脱罪理由。 “不是!” 顾怜的声音尖锐了一瞬,随即又平静了下来,“我跑回梧桐苑后害怕了很久。但是后来钟离见到我没有什么反应,我以为他不记得了……我又不是他的对手,自然不会想着报仇。” 这样似乎也说得通,褚平总觉得哪里不对,忙从头梳理顾怜的话。 “可是……” 顾怜的脸已经变得煞白,“很久以后,一次午夜梦回,我忽然想到了,我从梧桐苑出发,到琉璃水榭。一路上,按说应该有其他巡卫或者暗影,但是那天,我一个人都没有看到。那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让这些人退下了……” 他抬起头,盯着钟遥:“你觉得谁有这么大本事,指挥得动所有暗处明处的人?”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钟遥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真的喝醉了吗?你知道吗,每次这个想法一出来,我就惶恐不安,如果喝醉了,怎么会有理智让人退下,可如果他没有喝醉,那他一定是记得我的,可是后来他看到我,却装作完全陌生的样子,那他想要干什么?” 顾怜强撑着站起来,看着钟遥,像是在问他又像是问自己:“长欢,你说,他想干什么呢?” 钟遥已经无力辩白了,他张了张嘴,“我不知道的,我师兄们也都不知道的,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 顾怜冷笑一声:“你知道吗,我曾经抓过当年负责保护你师父的影卫,把我能想到的刑罚都用上了,可是他们都不清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那天晚上,钟离没有让他们跟着……可是,他把自己的徒弟们当成自己的继承人,你觉得他会不告诉他们吗?如果……” 顾怜欲言又止地看着钟遥,“你真的不知道吗?或者你敢确定你师父没有给你师兄们透露 过?” 一个个问题让钟遥脸色煞白,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师兄们? 钟遥忽然想起有一段时间,师父身边确实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虽然戴着帷幕,但钟遥偶然看到过他的面容,绝美。 就算和顾怜相比也是不差的。 那时候自己遇到还曾经唤了一声“师兄”,毕竟那个人年纪比自己大,应该叫师兄。 后来五师兄眼神复杂地叮咛他:“那个人可不是你师兄,日后见到他唤一声蔺公子即可……” 钟遥隐隐觉得,顾怜说得没错的,他已经不敢开口替师父辩驳,只能呐呐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曾经……也想杀掉我……” 第93章 识破 扶云峰被灭之后,钟遥曾经遇到一次刺杀,如果是顾怜做的,钟遥更想知道,为什么最后他要放过自己? 是不是曾经还视自己为兄长,所以才舍不得? 钟遥目光殷切,但顾怜的回答到底让他失望了。 “在我成为苍蓝少主之前,齐川曾经调查过我,所以你和我的关系他们都是知道的,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秘密。我没想过放过你,你活了,只会增加苍蓝对我的怀疑”。 顾怜的语气归为平静,后又像是在怀念什么,轻声道:“是沈暮,你知道吗,我曾经向沈暮提到过你和我的关系。他行动前,派人把你引下了山……” 钟遥彻底崩溃了,在知道是顾怜灭掉伏云峰的时候,他虽然深受打击,但是一直以为顾怜是在乎他的,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对方唯一的亲人,但是现在,这个想法被顾怜彻底打碎了,他有些接受不了。 褚平看着顾怜,忽然觉得他很可悲,又有些可笑,都到这时候了,顾怜说话仍然是真真假假夹杂在一起,令人难以难辨。 他现在敢肯定顾怜说的这些话至少有七成是假的,不过想到那件事如果是真的,恐怕其他细节上的事也已经不重要了。 扫了扫底下已经完全相信的四个人,褚平觉得挺头疼,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看来以后要多费些心教教他们了。 他把眼光放回顾怜身上,直接道:“你确定你要一直说谎话骗我们吗?” 顾怜脸色白了白:“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真的……” “好,那我问了几个问题,你能回答上来我就信你”,褚平直接打断顾怜的辩驳,心里叹气:已经给过一次机会了,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一个问题,听你的叙述,这梧桐苑应该离琉璃水榭不远吧,否则在苍蓝教中,钟离也没有那么大本事指挥动那么多人吧?” “确实不远,琉璃水榭就在梧桐苑的右边,不过也有十几米的距离,因为那边比较偏僻,几乎没有人住,看守的人也比较少。” 顾怜冷静回答。 “琉璃水榭那有多少房间?” “大概十几间.......” 顾怜不明白褚平为什么会问这些。 “你是什么时候听到叫声的?” “我走到琉璃水榭外就听到了……” “然后你推开门,进到院子里,是不是?” “是…” “当时你穿的什么衣服?” “我当时穿着灰色的麻衣……”,顾怜有些搞不清楚褚平想要干什么了。 “那个孩子叫了几声?” “我就只听到一声……”,顾怜迟疑地回答,他在飞速思考自己话语中的漏洞。 “哦?那你多久到了房间外面的,哪个房间?” “从左边数第三间房,那里有微弱的灯光,我就走过去了”。 “说得通……” 褚平漫不经心伸手敲了几下桌子,接着道:“大半夜的,一个十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走到偏僻的宅院,听到一声惨叫,不仅不怕,还大着胆子过去看。嗯,你这胆子可不是一般地大啊~” 顾怜一时哑然。 褚平眼神复杂地觑了顾怜一眼:“你透着窗户看到了钟离和一个孩子,是吧?” 不待顾怜回答,他接着发出疑问:“你看着那个孩子,他当时没有死,你看着他睁着眼睛,还没有死,对吧……” “是……” “哦,在微弱的灯光下,你居然可以看的这么清楚,你这眼睛看的不是一般清楚啊,怎么好像感觉你就站在床边看着他一样……” 褚平冷笑一声,别以为只有宋子殷有脑子,他就是平时不动,否则绝对比宋子殷聪明百倍, 也不等顾怜回答,褚平接着讽刺道:“然后你看到钟离掐死了那个孩子,一个十岁的孩子,这么长时间,你没有跑也没有叫,你也不是一般的镇定啊?” “……我被吓蒙了,已经没有反应了……” 顾怜急忙辩解。 “诈你的,你刚才还说你发出了声音,所以钟离才发现的你”,褚平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我就是随便诈你一下,你瞧,这不露陷了?” 顾怜已经冒了冷汗,他低头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心里暗暗警惕,没想到褚平这么聪明,居然这么快就带走了自己的思路,让自己顺着他的话说,看来要注意点了。 魏朝阳瞧了瞧褚平,又看了看顾怜,不禁有些无奈:顾怜一定是又扯了些谎话被平叔听出来了…… 宋棯安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父亲就坐在暗室里面听着,阿怜也是,怎么就不记打。 伏云峰被灭的真相,其实对父亲和平叔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只是想给阿遥一个交代,只要阿怜乖乖说实话,爹他们也不会太为难他。 可他倒好,谎话一个接一个,就差把父亲和平叔当傻子了,看来这次对话结束后,他要找父亲给他求求情了…… 周嘉现在已经彻底傻眼了,她听完顾怜的讲述,觉得他又可怜又情有可原,结果呢,话风一转,平叔的意思是他又在说谎? 她现在心情很复杂,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了。 想到暗室中的二叔,周嘉一阵心塞,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魏朝阳似乎一眼看透她的想法,一道凌厉的目光制止了她。 钟遥仍然脸色惨白,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到褚平给他使了个眼色,明显是不想让他插话,索性闭了嘴…… 褚平早就看到钟遥这傻孩子要说话,而且不出意外是要帮顾怜,不禁有些无奈,这孩子怎么这么傻,顾怜已经不止一次要取他性命了,居然不记心。 顾怜一摆可怜状,他就心软。 这怎么能行! 褚平心里很是羡慕,也不知道宋子殷修的什么福,居然能得一个这么实心眼的儿子,他又瞧了一眼顾怜,心里那点羡慕顿时烟消云散。 对了,还附带了一个无比麻烦的儿子,有宋子殷头疼的。 褚平随即收回思绪,厉声道:“想清楚了吗,我可是给你时间思考怎么补充你的漏洞了啊?” 顾怜不明所以,死不承认:“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褚平站起身冷笑一声:“钟离这个人我是知道的,此人心思缜密。如果他要做这种事,散开琉璃水榭的人自然不难,但是,梧桐苑是归齐川管的,梧桐苑得守卫应该没有散开吧?” 要知道虽然齐川和钟离关系好,但钟遥若想指挥动齐川的人,怕是不可能。 褚平走近顾怜,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曾受齐川教导,应该知道,你们这位苍蓝护法训练的暗影在江湖上出了名的优秀。这么近的距离,你说你听到一声惨叫,那梧桐苑的孩子没有听到情有可原,那些耳聪目明的影卫也没有一个人听到?” 顾怜似乎想分辨什么,但是褚平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你说你推开琉璃水榭的门,寻到了有微光的房间,然后你过去,就看到了钟离和那个孩子…” 褚平心理建设了很久,都没有把那个词说出来,他转身走回座位,接着道“然后你发出了声音,钟离发现了你,然后把你拖进了房间……” 褚平换了一个舒适的坐姿盯着顾怜道:“据我所知,麻衣的质量不怎么好吧,稍微使点力气就撕开了。据你对钟离的描述,他是练武的,力气应该不小,当时也应该很粗鲁吧,你衣服应该碎掉了吧,你后来说你把衣服穿好以后才走的,不太符合情理啊,是吧?” 说完他无奈的摊了摊手,“好吧,就算他没有扯破你衣服,那你后来离开的时候,点了火,火应该很快烧起来了,你跑回去的时候没有遇到救火的人吗?就算你没有遇到,你急匆匆回到梧桐苑,那些影卫没有觉得不对劲吗?” 顾连已经被褚平一连串的质问给问得哑口无言,脸色发白,他久久没有作答,最终他终于忍不住软摊在地上,垂着脑袋辩解道:“我确实在一些事情是说了谎,但是这件事是真的,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查。你们嘉阳这么厉害,我相信一定可以查出端倪,不是吗?” 似乎怕褚平不相信,顾怜再次辩解道:“我说错了,我没有回梧桐苑,我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不小心掉到了水里,是江岭救了我,然后他带着我离开了那里,有江岭的庇护,所以那些影卫才没有阻拦我。” 似乎对供出江岭有些羞耻,顾怜泪水涟涟:“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我这次,真的没有说谎……” 听着他楚楚可怜的声音,褚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就不明白,顾怜吃了这么多苦头,怎么还是如此不长教训。 如此,他冷哼一声,嘲讽道:“先不说你满嘴谎话就让人不相信……” 说着似乎有点觉得自己太过武断,宋子殷已经严重警告过顾怜,按照顾怜对牢山和高致的恐惧,他应该是不会费这么大的力气来编造一段这么多漏洞百出的故事。 这些漏洞以顾怜的聪慧完全能够想到,但他还是说出来了,最后也信誓旦旦保证这件事虽然在某些细节上面说了谎,但大致是真的,并不惧怕嘉阳查。 难不成? 褚平心中打了突,他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顾怜,心中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难不成真是真的? 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没见过有些事情虽然漏洞百出,但是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最后叠加成了一种荒诞而又真实的事实。 况且褚平想到顾怜当时的年纪,或许有些事情是连顾怜也记不清楚,又或者,当时顾怜年纪尚幼,在惊慌失措之间难免会产生错乱的记忆…… 他一心想让嘉阳派相信自己,所以按照成年人的思维编了些话,这才使整个故事看起来虚假不堪。 这么多想法在褚平心里打了个转,让他默默咽回自己全然不信这句话,改为:“这件事我们嘉阳自然会查。如果是假的,顾怜,那你就得承担说谎的后果。” 其实他大可不必加上这最后一句话的,可能是基于这微薄的师徒缘分,他还是想给顾怜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顾怜现在承认这件事是假的,并且愿意说出事情的真相,那他顶多会给他一点教训,然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如果查到最后,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最后发现这是一个谎话…… 先不说在其中花费的时间,就说顾怜三番五次欺骗嘉阳,凭着这最后一点情分把嘉阳玩弄在股掌之间。 呵,不说褚平自己,就是宋子殷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不过…… 褚平心思转了转,最后没有纠结其他的漏洞,一切事情等调查后就清晰明了了,现在该说另一件事了。 他环顾下面,出声道:“你们也听完了,现在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明显是对魏朝阳、宋棯安、钟遥和周嘉询问的。 魏朝阳眼神有些复杂地望了一眼顾怜,轻轻摇了摇头,平叔已经问得特别清楚了,这件事还是等嘉阳调查完以后再说吧。 宋棯安更是经历了惊惧、同情、难过到最后的无奈,事情还不清楚,他对此也没有要问的问题,甚至连刚开始想给顾怜说情的想法都压在了心里。 钟遥脸色苍白,他的嘴唇瓮动,但是最后都没有发出声音。 褚平有些无奈地移开眼睛,他了解钟遥,骤然听到这么大一个事情,可不得时间消化?不过他内心觉得自己这位徒弟做什么事情都犹犹豫豫,以后也是一大致命弱点。 褚平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他以后得花心力矫正了。旋即褚平将目光投向了听得最认真的周嘉身上,挑了挑眉。 周嘉见褚平的眼睛盯着她,似在询问,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她真的觉得,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自己都不应该过问…… 见众人都没有了疑问,褚平轻轻扣了两下桌子。 只听到左侧方屏风后面发出一声细细的响动,一个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第94章 认罪 顾怜有些愕然地看着走出来的那个人,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褚平的手下,叫邱行。 他曾经在嘉阳的地牢见过他,这个人也不参加刑讯,只是一直在旁边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微微环顾四周,见堂中众人无人惊讶,似乎所有人早就知道邱行的存在,顾怜垂了垂眼睛,若有所思。如果他刚才没看错的话,邱行走出来时,手中拿着几张纸,不知是何用途? 没等顾怜想明白,邱行已经恭恭敬敬将纸张展在了褚平面前。 顾怜这才发现这不是几张纸,而是一张。 他心里涌现不好的预感,再想想邱行的身份,顾怜心中的不安之感愈加强烈。 褚平没有接,他扫了一眼,微微抬起眼,示意邱行把纸送给顾怜。 只一眼,顾怜便知晓,这张纸上居然写着的是他今天所有说的话,包括褚平的话,密密麻麻全都被记在这张纸上。 不,这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记录,这分明就是一张认罪状,自己的认罪状。 这是顾怜确实没有想到的,应该说,他没有想到嘉阳派会让人把他这些话记下来,这相当于要给他定罪? 顾怜有些恼怒地瞪了邱行一眼,但是又不敢太明显,只一眼便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现在已经褚平对他满是怀疑,他不敢再火上浇油。 褚平不是宋棯安,对他没有那么大的忍耐度。 邱行自然是看到顾怜的眼神了,不过他也不在意,指着最后左侧的字言简意赅:“签字、画押!” 说着他将手中的笔塞到顾怜手中,又随手从胸口拿出一盒红泥,放在顾怜面前,然后退到一侧,似乎在等顾怜签字画押结束。 顾怜只感觉自己如坐针毡,这份罪状自己肯定是不想认的,一旦签字画押就相当于将自己的把柄放在了嘉阳手中,这其中可做的文章可就大了。 他很想把这张罪状撕碎,然后扔到褚平脸上,但是他不敢,这么做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现在这个情形,看来今天这份罪状自己是非认不可了,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顾怜闭了闭眼睛,认命般地攥了攥手中的笔,打算签字。 但就在他落笔之时,褚平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看完了?” 说着不待顾怜回答,褚平冷笑着道:“我劝你还是仔仔细细认真读一遍吧,若是有什么修改的,现在可还来得及。这罪状一旦你画了押,可就是板上钉钉了,若是你日后……,你可得好好考虑清楚。” 这些话褚平本来不打算说的,他有些烦躁,自己总是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 罢了,就算是为了他们之间这最后的一点情分,好歹也是自己的徒弟,若是死得太难看自己脸上也挂不住。褚平暗暗道,这就算是他给自己的这位好弟子最后一次机会了,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 顾怜的身形僵了僵,他觉得褚平这些话都是在刺他,阴阳怪气,就差没有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谎话,如果你现在哭着喊着求饶我说不定会给你一次机会……” 顾怜只觉得自己又被羞辱了一遍。 像是下定决心,顾怜飞快地在罪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指印,做完这些,他坐在地上狠狠松了口气,今日的事情总算结束了吧! 邱行已经收走了罪状和印泥,他走到褚平面前展开纸让褚平瞧了一眼,在褚平微点头的示意下,邱行又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屏风后面。 “那么,我们现在来算另一件事。” 褚平的一句话将顾怜的心又提了起来。 “另一件事?” 什么事? 顾怜只感到一脑门雾水,心中飞快思索自己还有哪件事是和嘉阳派或者是和嘉阳派中人有关联? 褚平没有停顿,他又不是让顾怜过来猜的,直接提醒道:“你谋杀钟遥的事情!” 顾怜这下不是愕然了,是满心惊讶了,这件事不是以把他送到牢山受罚结束了吗? 自己已经吃了那么大苦头,褚平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褚平一眼就看出顾怜在想什么,他有些无奈地解释道:“顾少主不会觉得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吧?那我来给你捋捋,你利用钟遥从牢山逃脱,所以在抓到你以后,我们把你送回牢山有什么不对?你在牢山所受的那些苦头,可不要认为那是我们对你谋杀钟遥的处罚,这分明是你逃出牢山应该受的。难道你刚进牢山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你千万不要试图逃出牢山,否则……” 自己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可惜有人不听。 顾怜瞬间清醒过来,回想自己在牢山所受的苦,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时顾怜已经知道褚平说的是对的,牢山的那些人在处罚他的时候,罪名是逃出牢山,而不是谋杀钟遥。 这么算来来,嘉阳派确实没有和他算过“谋杀钟遥”这件事的罪责。 而被提到的钟遥此时也想起了这些事,这勾起他心中最伤痛的地方。 这件事已经发生,就不是自己装糊涂就可以过去的,想起父亲和师父对自己的叮嘱,钟遥提着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发一言。 褚平见顾怜也听懂了,出口道:“所以说,这次我们嘉阳派并不是来和你清算扶云峰的事情的。咱们今天要算的,是你谋杀我徒弟钟遥之事!” “我徒弟”这三个字褚平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字咬着牙说出来的。顾怜听懂了他的意思,自己杀的不是篬蓝教的钟遥,而是嘉阳门派的弟子钟遥。 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扶云峰灭门案说来说去其实和嘉阳派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中间夹了一个钟遥,所以才会让他产生一种嘉阳派打算为钟遥出气的错觉。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光论“扶云峰灭门之事”,恐怕从钟遥那里他就会心软了,而钟遥如今所求,也不是顾怜偿命,他只是想求一个真相罢了。 只是这个真相,顾怜不愿意说出来…… 邱行已经在众人说话的工夫已经重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的手中还是捧着几张纸。 顾怜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才是今天真正的认罪状吧! 这还没完,褚平拍了拍手,这时候房门应声大开,有一个人拿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中放着两个物件,麻绳和一小块药纸。 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顾怜还是一眼认出这根绳子是自己打算勒死钟遥用的,只是后来人没有弄死,反而捆了自己一路。 而那张药纸,是自己原来包过麻药的,自己早就不知道把它扔到哪里去了,没想到嘉阳肯费这么大的工夫把它找回来。 顾怜认命般地闭了闭眼睛,嘉阳派做事还真是别具一格,证据准备得这么齐全,看来这个罪今日是非要算的。 那个人将手中的托盘摆在顾怜的右上方并退到了门外,邱行也紧接着将三张纸一张一张平铺在顾怜面前,并向顾怜详细讲解。 指着第一份纸,邱行徐徐说道:“这一份是药房和药童的供词,包括你多次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买药的记录、还有你提炼各种药的时间。地点、过程。最后附的药方是你制作迷药的药方。” 随后他摊开第二张纸,细细讲解道:“这第二份,是走货郎的口供,你买麻绳的时间、地点、所花费的银子还有你们之间的对话交流……” “这第三份,是记录你先将迷药放在粥饭中,然后待钟遥公子晕倒后行凶的过程,事无巨细,全都在上面。” 说罢邱行敛手退在一旁。 褚平想到这件事就是一口怒气冲到胸口,他的语气自然也不好:“顾少主仔细瞧瞧,物证、口供我可都给你摆在你面前了,如果你需要人证,我也可以让他们过来……” “不用了。” 顾怜果断拒绝,反正那件事那么多人都看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自己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况且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做的事情,不后悔自然也没有必要不承认。 褚平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了,顾怜倒是承认得很痛快,但到现在他对钟遥可是半分歉意都没有。 褚平忍住心中想要怒骂顾怜的冲动,尽量告诉自己不要被情绪左右,自己这是在审案。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我给你辩驳的机会,或者说认错的机会,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神却落到了怔愣的钟遥处。 魏朝阳悄悄敛下眼色,这怕是二叔和平叔给顾怜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目的很明确,就是让顾怜诚心诚意得给钟遥道歉。 宋棯安也看出来了,他心里暗暗祈祷顾怜可以识趣点,有台阶就赶紧下。 钟遥心里自是复杂万分,作为这件事得另一个当事人,他自然希望能够得到顾怜的道歉,他目光殷殷看向顾怜,完全把师父给他说过的“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开口,就当是在旁边坐一两个时辰”给忘光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顾怜道歉,他就向师父求情! 可惜,让这些人失望了,顾怜根本没有接收到褚平给他使得眼色,又或者,他其实已经听出来了,但他并不打算认错道歉。 顾怜敛起眼眉,平静回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这就是妥妥的认罪认罚了,褚平不断平息着心里的怒气,他是真想把手里的杯子摔到顾怜的头上,好好让他清醒清醒。 不过最后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狠狠将手中的茶杯拍到桌子上:“好得很,好得很!希望你一会儿也能像现在这样……嘴硬。邱行!” 邱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屏风后面,此时听到褚平叫他,应声而出,手里拿着笔墨还有些新的罪状,把他平铺到顾怜面前。 顾怜似乎早有预料,这份罪状上面应该写的是对他斥责和惩罚,他现在已经无心看了,只是草草签下自己的名字。 褚平已经快被顾怜给气得发疯了,这孩子真是救也救不动,自己已经反复给他提醒、多次给了他机会。 结果呢? 他是一门心思地往死路上走。 褚平还想说什么,但是想到暗室中的宋子殷,还是住了嘴。 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褚平后面的墙壁大开,宋子殷从暗室走了出来。 对比褚平的暴怒,宋子殷的面色可平静多了:“既然他已经认罪了,那就没什么要说的了”,他的目光投向顾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也不例外。他当初想要杀掉钟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是吧?” 这句话看似是在安抚纠结的褚平,又似乎在问询顾怜。 顾怜似乎早就料到宋子殷一定在附近,也不惊讶,或者说,他已经完全屈服了嘉阳派给自己的命运,平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褚平瞄了一眼宋子殷,心中嘀咕:他倒是装得很平静,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睡不着的人是谁? 他知道宋子殷说出这些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毕竟在他的心里,顾怜就是他的儿子,即使这个孩子很不“争气”。 让一个父亲宣布对自己孩子的处罚无疑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所以没等宋子殷开口,褚平就抢先一步说出对顾怜的处罚。 其实也不需要他说,顾怜这时候已经看到了认罪状上面的处罚。 饶是他心中早也作了最坏的打算,看到此刑罚的时候心中还是止不住微微发抖,那上面赫然写的是:廷百杖! 饶是魏朝阳、宋棯安、钟遥和周嘉心中早有准备,但等褚平说出口的时候他们心中还是未免一惊。 宋棯安脸色有些发白,他是知道嘉阳派廷杖的厉害的,这一百杖要是真的落在顾怜身上,他绝对会没命。 不,应该说,不止是顾怜,任何一个身强体壮的人都挺不过这一百杖。 宋棯安很想为顾怜求情,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先不说顾怜所犯之罪完全够得上这一百杖了。父亲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也一定非常艰难,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阻止他,更无疑会伤了父亲和阿遥的心。 第95章 性情 宋棯安只能恨恨地瞪了顾怜一眼,说来说去这都是顾怜的错,他要是不鬼迷心窍对阿遥下手,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想给他说情也没这个脸说,但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顾怜死,他又是真的做不到。 魏朝阳身在局外,他没有着急说情,这倒不是他和顾怜没什么情分他才袖手旁观。而是他从小跟着二叔长大,心里清楚宋子殷的性情,他虽然表面上雷厉风行,但是内心柔软。 就算顾怜的罪责罪无可恕,在处死他之前宋子殷也一定会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自救的机会!他只能心中暗暗希望顾怜可得抓好这个机会,若是没了那就真是没机会了。 周嘉倒是想开口请求,不是为了顾怜,是为了二叔,但她刚一张嘴被魏朝阳的一个眼神制住。 她不明白,不过她相信师兄,只能怏怏抿嘴不再说话。 而魏朝阳只是希望她这个时候不要添乱就好。 钟遥听到这个刑罚的时候已经霍然站了起来,这个结果他确实是没有想到的。 若说他心中不怨恨顾怜,这是不可能的。 但毕竟他曾经视顾怜为自己唯一的亲人,为他付出心血,甚至为了他拼命…… 虽然顾怜这种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就是只记仇、不记恩,说难听点就是忘恩负义,他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顾怜为什么要那么迫不及待杀自己? 但就像父亲说的,这不太符合顾怜的行事作风,因为这件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顾怜心里都应该清楚,嘉阳派不会放过他的! 钟遥不相信真的是为了扶云峰灭门之事。若是真的,以前在篬蓝的时候,顾怜就有无数次让他悄无声息消失的机会,但他并没有做不是吗? 但也和扶云峰的事情脱不开关系。 或许真的像师父所说,这件事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嘉阳派对自己的承认说不定真的才是顾怜对自己下杀手的原因。 但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顾怜宁愿选择死都不愿意说实话?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钟遥心里清楚知道,父亲和平叔是在为自己作主,顾怜今日不顾嘉阳派敢对他下手,明日对着魏朝阳、宋棯安也会下得去手。 这次其实是对顾怜的一次警告,让他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但是一百杖,钟遥有些接受不了,这么多年他在顾怜身边,自然知道顾怜比旁人的身体要弱一点。 他常年吃药,身子瘦弱,这一百杖下去,顾怜就真的成肉泥了。 钟遥正想开口求情,被褚平眼疾手快一个眼神制止。钟遥从来没有看到过褚平这么严厉的眼神,一时骇在当场。 褚平将众人的脸色众收眼底,他和宋子殷确实是想利用顾怜的事情来看一下自家这几个孩子的反应。 不得不说,有点失望。 倒不是他们不为顾怜求情让褚平失望,而是借此,褚平也不得不承认,青玉的话确实没错,他和宋子殷都不是负责任的人,教不好孩子。 就拿魏朝阳来说,这阵子透过许多事来说,他的小心思太多了,即使这么多年他在宋子殷身边长大,见识了太多宋子殷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但大概是身有残疾带给他很强的自卑感,他做事有点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这时候褚平反倒是有点明白为什么宋子殷对魏朝阳的评价是“有些怯懦”了。 这几个词还真是符合他的性格! 怯懦就算了,光今天此事可以看出,魏朝阳的小心思也不少。 褚平一直将嘉阳派当成自己的家,对于这些小辈们,也是如此。对于宋子殷这个掌门,褚平虽然面上不服,但心里却是服气地很。他清楚,若不是宋子殷善谋善断,嘉阳派也不会从四面楚歌的危机中解困,继而成为北方第一门派。 当年曹珏带着宋棯安出门游历之时,不得不说,褚平心中是暗暗窃喜的,毕竟曹珏虽然医术高超,但其他方面明显逊于宋子殷。 宋棯安随着他,几乎绝了继承嘉阳派的可能性。 虽然每年瞧着宋子殷依依不舍的目光,褚平都有一种负罪感。但为了能让魏朝阳顺利登上掌门之位,褚平觉得自己所做的都是值的。 但这不代表褚平心中毫无愧疚。 正因为愧疚,也因为魏朝阳心知肚明,所以褚平更希望魏朝阳能够真的将宋子殷视若亲父,能够和宋棯安亲如手足,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对待宋家的事情置身事外。 虽然知道魏朝阳或许会有顾虑,思虑也会更周全,比如,这是宋家的事情,还是不要多加干预…… 虽然这样想也没有错,但是这大大违背了褚平的初衷,他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魏朝阳和宋棯安都可以亲如一家、互帮互助,而不是分你我。 想着他颇为埋怨地瞪了一眼宋子殷,他养孩子怎么能养成这样? 性子养不好也就罢了,怎么连感情都养不好? 宋子殷自然察觉到褚平谴责的眼光,说实话,他倒是觉得自己养的魏朝阳已经非常好了,最起码他事事都拎得清,有自己的顾虑也是对的。 但反观自己的长子宋棯安,宋子殷心中才有更多失望。 宋棯安的心肠和自己母亲一样,软,软得一塌涂地。 以前他也不是没发现自己儿子这个性子,只是每次一管教,青玉首先会跳出来护着自己徒弟,然后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褚平,所以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这要是放在宋家鼎盛时期,他一定会为了有这样善心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不过现在嘉阳危机四伏,魏朝阳即使有能力,但有很多事情因为自身确实是无力顾及,而宋棯安这种软心肠,根本就无法成为嘉阳派的接班人。 再者,或许是不在他身边长大的缘故,对于他这个父亲,宋棯安心中是带点不信任的,这从他担忧地盯着顾怜就可以看出来。 做事不够果断,他想要给顾怜说情,又顾忌着自己和钟遥,难免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让宋子殷有点不开心,他希望在顾怜的事情上,宋棯安能够作为兄长,大胆发表自己的意见,就算是求情也没关系。 当然,这其实也是自己的错。 对于这个儿子,宋子殷心中是内疚的,他年幼丧母,又跟着青玉到处漂泊,自己总是想着,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护住宋棯安,所以在宋棯安拒绝处理嘉阳派事务之时,他默认了。 不仅默认了,还放纵了宋棯安过心中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 现在,宋棯安的性格已经养成,自己看来要想办法把他掰过来了。 说实话,让褚平和宋子殷有些意外的是周嘉,在他们眼中,周嘉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对周嘉的要求就是,只要她快乐就行。 嘉阳派的事情宋子殷和褚平从来没有想过让周嘉参与,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而是周嘉一直表现出的都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但就在刚才来瞧,虽然周嘉年纪小,什么表情都浮现在脸上,但褚平瞧着,周嘉反而是这几个中最明白的人。 刚才说到顾怜谋杀钟遥之事时,周嘉第一反应就是看了看朝阳,又瞧了瞧小安,而其他人则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丝毫没体会到他和宋子殷的苦心。 这机灵劲嘛,褚平望了眼身前的宋子殷,真是奇怪,他居然在周嘉眼神里看到了宋子殷的影子…… 甩掉心里怪异的感觉,褚平瞧了眼钟遥,自己这个徒弟才真是被篬蓝给教废了,该狠的地方不狠,做事也是犹犹豫豫,一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完全把顾怜当成他活着的目标。 这里他真是不得不感叹一下,不是篬蓝会调教人,而是顾怜拿捏人心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恐怕这么多年,他早就把钟遥调教成了他想要的样子,就算事发,他也可以保证钟遥绝对对自己下不了手。 本事大,心肠也着实歹毒,把控制人心弄得和玩闹一样,还不知天高地厚…… 不,应该说他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他是太知道了。 他拿捏着钟遥的心,就拿捏住了宋子殷的心,甚至是自己的心,觉得嘉阳不会对他下死手,所以才反复试探嘉阳的底线。 不得不说,他确实很成功,不过,年龄有的时候真是个好东西,顾怜有些时候,还是太嫩了! 想到这,褚平不再心慈手软,如果不尽快处理掉顾怜,那顾怜只要活着,他一定会报复回来。将来,他会成为朝阳和小安的心腹大患。 而朝阳和小安因为顾怜的身份,绝对会心软。 他和宋子殷不能把这么大的一个隐患留给他们,这对他们来说也太残忍。 就这样吧,他们会给顾怜最后一个机会,看顾怜是否真的无药可救,如果…… 那就别怪他们心狠了。 想到这,褚平冷然道:“邱行,把东西给他!” 这句话简直是一下打破了屋里有些沉重的氛围,钟遥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有些不妥,在宋棯安的拉扯下坐了下来。 而宋棯安才真是经历冰火两重天,此刻大大松了口气,没有直接行刑说明顾怜还是有救的,还好还好! 魏朝阳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其实他心里也暗暗送了一口气,毕竟今天若是真的要处死顾怜,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邱叔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不禁感叹,邱叔真是随时随地都能拿出纸笔来! 顾怜亦是万分诧异,他还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呢,没想到还有下文…… 等这张纸摆在他面前,他更是一头雾水,这张纸上写的是一些日常的花销,比如某日买米用了多少铜板,又比如某日收入多少铜板,某日又支出多少…… 这是什么意思,顾怜真的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他觉得这些数字确实有些熟悉,但近来事太多,再加上以前对于银钱,他从来没有忧愁过,哪能想得起来? 所幸褚平也没有给他时间想太多,直接解了他的困惑:“这是你和钟遥在那个村子生活所花的开销。不算你日常的医费药费,这些铜板是钟遥辛辛苦苦、一文一文地做苦力赚回来的。后来,呵,你不是用它买了绳子和迷药吗?” 褚平一开口顾怜就想起来了,这纸上还真是事无巨细,某日钟遥给他多少铜板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他某日花了多少铜板也是事无巨细。 但顾怜仍然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褚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想顾少主也是知道什么叫有来有往的吧?你让我徒弟辛辛苦苦在外面做苦力养活你,你却拿着他的血汗钱去买杀他的绳子,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有人居然这么不要脸,不,是连廉耻心都没了……” 越训越起劲,直到宋子殷终于忍不住给他一个谴责的眼神,褚平这才后知后觉他好像跑题了。他咳嗽一声,强行把把话题扯了回来:“这纸上所记的,一共是三两七钱。我想顾少主应该不会问三两七钱是多少铜板这种蠢问题吧。我们对你的要求很简单,这一百杖,今天会施行一半,然后,我们会给你用最好的药,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养伤。半个月后,我们会在给你一个机会。同样一个月,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能够赚够这三两七钱,另外五十杖,只要你从今之后不再做恶事、生歹心,这五十杖,可免!” 宋棯安这下真的是可以松口气了,他心里暗暗想着,三两七钱也不多不是,怎么都会有办法的。 五十杖虽然多,但是和一百杖一对比,显然是好很多。 但钟遥没有这么乐观,他深知顾怜从小养尊处优,三两七钱在嘉阳派这种大门派听起来确实不多,但是放到普通人家,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劳作都攒不到这么多。 自己也是辛辛苦苦、不分早晚才赚了这么多。 对于从未赚过银钱的顾怜来说,这绝对是不太可能完成的。 况且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他没有出口质疑,只是心里暗暗决定不行自己就悄悄帮顾怜一把…… 第96章 杖责 褚平将众人的打算尽收眼底,他轻笑一声:“怎么样?顾少主,三两七钱买这五十杖,是不是听起来很划算。” 说着他意有所指:“放心,今天这五十杖,我绝对会让他们悠着打,然后会给你用最好的药。保障,嗯,保障半个月以后你绝对能从床上爬……起……来……”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顾怜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毕竟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而且谁又愿意放弃这个仅有的活命的机会呢! 随着褚平话音落下,房门外面已经出现了八个手持大杖的人,他们满面厉色,身上带着一股肉眼可见的煞气,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五尺长的木杖,圆头扁尾,气势逼人,一看就让人望而生畏。 光看这阵势,在场的众人更是不敢说话了,连魏朝阳心中都诧异无比,看来二叔和平叔这次是来真的了,居然让地牢刑讯的人来执行顾怜的杖刑,就算是他们下手轻点,恐怕顾怜最起码也得掉半条命。 这八人一看就是宋子殷的人,在宋子殷的微微示意下,八人一齐执杖进屋。 还没有等顾怜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木杖钉在了地上,卡住了脖子和腿,让他动弹不得。 顾怜顿时感觉呼吸有些不畅,窒息的难受让他不得不用双手用力扒着木杖上,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这还没完,邱行的声音在此时又响了起来,他在公布顾怜的罪名,包括顾怜行凶的过程,这下,就算是心软的宋棯安,也对着顾怜怒目而视。 他以前只是知道些大致,现在邱叔说得如此清楚细致,这足可以见到顾怜有多么歹毒和心狠,他现在已经丝毫不可怜顾怜了,认为他纯粹是咎由自取,自找的! 顾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难堪,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这些人狠狠踩到了脚底,就好像自己是只可笑的猴子,而嘉阳的这些人却在旁边看着好戏,内心暗暗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顾怜只感觉一股怒气冲向头顶,他心里暗暗发誓,今日之辱,来日他必千倍万倍讨还回来…… 怒气还没有发完,第一杖就猝不及防落了下来,狠狠打在了他的臀部,这一下不仅打散了顾怜的怒气,连他未说的狠话顿时也变成一声闷哼。 先是一阵闷痛,紧接着就是满心的屈辱。 顾怜咬了咬牙,自己绝不能让这群人看他的笑话…… 紧接着第二杖落下,第三杖落下…… 不知到了多久,顾怜只感觉时间是如此的漫长,什么屈辱,什么仇恨,他现在都已经记不起来,脑中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有一声声惨叫声从他口中溢出。 惨叫声没响起多久便戛然消失,低着头的宋棯安抬起头,就看到顾怜双目紧闭、满面惨白地躺在地上。 他的身子下面正在淌着血,此时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满地的血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顾怜晕倒了! 连魏朝阳自诩见多识广,见此也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他以为二叔和平叔只是给顾怜一个教训,没想到却是来真的。 周嘉还没有适应这么血腥的场面,不免勾起了她内心不太美好的回忆,已经满脸煞白。 而钟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宋棯安在他旁边扶着他,恐怕他当场就晕了过去。 为首行刑的那人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想到此人身份特殊,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掌门,他晕了!” “多少杖了?”宋子殷瞄了一眼晕倒的顾怜,不禁皱了皱眉头。 “二十三,还有二十七杖”,为首那人果断回答,这人没到一半就晕了过去,若是剩下的打下去,那就真的是生死难料了。 褚平也听懂了弦外之意,他和宋子殷对视一眼,这确实出乎两人的意料,没想到顾怜这么弱,行刑人的力道已经减了一大半,现在五十杖的一半还没有打完,顾怜就受不了晕了。 这后面的二十七杖,他可怎么受得了。 褚平还没想到怎么回答,就听到宋子殷已经做出了决定:“泼,泼醒了接着打!” 行刑之人似乎早有预料,下一秒就提起一桶冷水就对着顾怜泼了下去,丝毫没有一点手软。顾怜只觉得浑身如火烧一般疼痛,他已经隐隐听到说话声。 二十三杖,顾怜只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晕过去,永远不要醒来。 自己坚持了这么久,久到以为刑罚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还没有到一半…… 痛、痛、痛! 顾怜惨叫不止,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和皮肉已经粘连在一起,每一杖带起的皮肉都让他痛不欲生,特别是那捅冰水,只有那么一瞬的冰凉,紧接着便是更为难耐的痛苦。 还没等他完全缓过神,刑杖又落了下来…… 这下他是连叫都叫不出声音了,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呜咽,身体除了透骨的疼痛,完全没有任何的感觉,顾怜现在觉得,如果现在褚平一刀杀了他,他说不定真的会对他感恩戴德…… 但这只是他的想法罢了,一杖落下顾怜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没过几杖,他就一眼一黑,彻底什么都不知道了…… 同样的醒来,顾怜费力睁开眼睛,空空的水桶还在他面前晃悠,这让顾怜禁不住动了动身体,他想要远离这个可怕的水桶。 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只是不停痉挛的身体证明着他还活着罢了。 顾怜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能看到宋子殷似乎在说着什么,然后是褚平,然后,他便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褚平看着三番五次晕倒的顾怜也是有些无语,还有十二杖,这要是再泼下去,恐怕真的是没命了。他不顾宋子殷的眼神,挥了挥手,阻止了想要再泼醒顾怜的行刑之人,叹口气道:“就这么吧,把剩下的杖打完就行。” 宋子殷似乎也叹了口气,看着毫无知觉的顾怜,他回头看了一眼自作主张的褚平,眼中似有责怪。 褚平无奈道:“你别看我,你要是不想让顾怜今天在这里一命呜呼的话,还是听我的比较好”,而且,他扫了一眼下面的魏朝阳几人,悄声道:“行了,这次只是给他个教训,没有必要非要他的命。你没看把小安他们给吓的,点到为止算了!” 宋子殷其实也没有要责怪褚平的意思,显然是褚平自己误会了,不过他也没有解释,微微点头算是同意褚平的做法了。 这时候五十杖已经基本施行完毕,顾怜真的是被活生生痛晕过去,又痛得醒过来。 木杖已经松开,顾怜强行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呼着气,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好受一点。 这样确实感觉好多了,除了周身麻木,顾怜的脑子却是很清醒,他看到高高站在主位上的两个人,嘴里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话。 但说得什么呢,他忍着剧痛趴在地上,试图集中精神,但是仍然什么话都没听到。 其实这时候宋子殷是在借顾怜这件事警示魏朝阳他们:“凡我嘉阳子弟,若是敢挑起内斗,危及性命,就如今日之顾怜,决不轻饶!我嘉阳子弟,应以此为戒!” 说完这些话的宋子殷没有理会堂中众人各异的神色,径直出了门,那八人也紧跟着行礼退出。 魏朝阳低下头回味二叔的话,怪不得这两日招他们对顾怜公审,原来是为了告诫自己和宋棯安。 嘉阳掌门之位的竞争已经开始,二叔是不想他们两败俱伤,所以才以此告诫。 宋棯安自然也明白父亲的苦心,他和魏朝阳对视一眼,看来以后要更加约束身边之人的行事了。 宋子殷发完告诫倒是走得痛快,褚平看着躺在堂中浑身是血的顾怜,意有所指:“半个月后的考验,我希望你们不要有任何人试图插手,否则顾怜的试炼就直接结束,五十杖马上执行。”说着他扫视了一眼众人,轻笑道:“你们……不会想让顾怜死在你们手里吧!” 这话简直是在直接告诉钟遥,如果不想害死顾怜,就不要插一点点手段,否则,后果自负。这话一出,钟遥的脸果然更白了,他满目担忧,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对于唯一的爱徒,褚平自然是在乎的,他也就是点一句,也没指望钟遥指天发誓完全不管。 不过他若是想管,就得承担可能会害死顾怜的后果,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徒弟因为一个顾怜彻底废了。 现在还有一件事要解决,褚平扫了一眼走神着的众人,厉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救命!” 宋棯安早就想扑上去了,但是顾忌着父亲和平叔,这才忍住自己担忧的心,此时听到褚平的话迫不及待就窜到顾怜身边。 摸着顾怜还在跳动的脉搏,宋棯安这才坐在地上大大松了口气,刚才顾怜的样子真是可怕,连眼睛都不眨了,吓得他心都快跳出来了。 当然,他也没忘记飞快给顾怜嘴中塞了两颗止血药丸,这才吩咐身边影卫将顾怜小心翼翼抬进药庐。 但治伤也是一大难题,顾怜背后的皮肉已经完全和衣服粘连在一起,每动一下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但这样下去,衣衫早晚和血肉长在一起,到时候更加痛苦。 宋棯安狠心往顾怜嘴里塞了一块软木,这才开始着手处理伤口。 不然听着顾怜的惨叫,他实在下不了手,但即使这样,顾怜喉咙中发出的呜咽还是让宋棯安心乱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 这一刻他甚至忘了顾怜所有的过错,只一心一意希望顾怜能够平平安安活下来。 至于半个月之后的考验,宋棯安更是担忧,伤筋动骨一百日,虽然顾怜只是些皮肉伤,但半个月的时间完全不够养伤,更遑论赚钱了。 但不管他怎么样担忧,半个月期限一到,褚平马上铁面无私地将病床上的顾怜丢出了府外,除了一身衣服,什么都不允许他带。 自然不担心他逃跑,但凡顾怜有想要出城的打算,褚平可以保证他马上身首异处。 顾怜扶着墙缓慢移动,他伤势未愈,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可能引起伤口的撕裂。他现在完全没心思考虑褚平所说的考验,在顾怜心里,嘉阳派压根不打算让他活。 这一个月的时间,完全是为了堵住钟遥的心,好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处死自己。 回想着褚平的警告,顾怜冷冷一笑,既然不想让他靠近城门,那他偏偏要找一处靠近城门的地方休息,他倒要看看嘉阳派能把他怎么办? 顾怜微微思索,低头苦笑一声,若是没记错,嘉阳城内好像有一处破庙,自己身无分文,也只能去那了。 好在在太阳落下之前,顾怜终于赶到了破庙,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放着一些杂乱的稻草表示这里似乎有人。 牢山的教训令顾怜印象深刻,他不由自主远离那些稻草,靠着一个满是灰尘的柱子上休息。 也许是太过劳累,再加上后背隐隐作痛,顾怜很快就迷迷糊糊陷入梦乡。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日,顾怜才算恢复些气力,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能活命的机会就在眼前,顾怜也不想放弃。 但他从未忧愁过银钱,此时顾怜有些手足无措,他只知道赚银子需要足够的本钱,这样开一个酒楼或者一个钱庄自然能日进斗金。 但现在他身无分文,一点本钱都拿不出,这样怎么赚银子? 回想着钟遥以前的活计,顾怜有些胆怯,他知道在气力一道上他绝对是不行的,所以钟遥的方法肯定不适合他。 其他的办法? 顾怜不是没想过,只是思来想去都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只好怏怏作罢。 直到实在饿得受不了,顾怜才起身走到街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热闹繁华的人群了。当初和钟遥逃亡时,一路上都是心惊胆战,现在想来,那样平和的日子是多么难得。 第97章 小细作 顾怜一时有些不适应,心里萌生退却之意,但腹部阵阵抽痛还是提醒他必须得找些食物果腹,不然自己在一个月期限之前先会饿死。 但找了一日,顾怜实在拉不下脸面,只能拖着疲惫的脚步又回到了破庙。 未到庙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还夹杂着一个小孩子大声的辩驳声:“这些是我的东西,,是我藏在这的,还给我!” 随后便是一阵嘲笑声,似乎在笑这个孩子自不量力。 顾怜理会,他微微扫了一眼,应该是两个乞丐抢了一个小乞丐的东西,所以才起了争执。 果然,弱肉强食在哪里都存在。 他可不会管这些闲事。 顾怜找个没人的角落休憩,他太饿了,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 说不定睡着就不饿了,这么想着顾怜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奈何旁边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顾怜皱着眉头先是听到一声痛呼,然后是那两个乞丐气急败坏的怒骂:“小兔崽子,你敢咬我!” 随后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顾怜没有瞧都知道,那个小乞丐倒是很聪明,咬完人就跑,还把两个大人耍得团团转。 只是…… 顾怜嗤笑一声,不自量力,这么小的地方他能跑哪去? 心里还未感叹完,顾怜忽然感觉到身边掠过一阵风,似有所觉地睁开眼,他就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跑了过来。 “呀!” 那孩子惊叫一声,似乎没防备顾怜会忽然睁开眼。 只是脚步一顿便被后面追赶的人拽住了领子:“臭小子,我看你往哪逃?” 说着另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打了上来。 那个孩子慌忙躲避,跌跌撞撞向着顾怜砸了过来。 顾怜终于大惊失色,他背上的伤还没好,这若是砸过来,伤口必然会裂开。他急忙出手去挡,但这时已经迟了,那个孩子还是直愣愣砸到了他的怀里。 顾怜被痛地眼前一黑,迟迟没缓过神来。 追上了的乞丐看着顾怜面容姣好、衣着华丽,误以为是来避夜的公子哥,也不敢得罪,怒骂两声便离去。 顾怜伸手就想将那孩子推出去。 太臭了,顾怜怀疑这孩子可能是从粪坑里爬上来的,他难以忍受。 衣衫料子也不好,顾怜稍稍使了些气力,没推开那孩子,倒是撕下些破布下来,甚至露出里面灰色的破絮。 当然,推不开的一个原因是那孩子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不松手,嘴里不停请求:“好心的哥哥,让我先躲一躲,就一会儿……” 顾怜转头瞧了眼不断回头张望的那两个乞丐,最终没把那个孩子推出去。 不是因为好心,而是顾怜很是怀疑,这个孩子出现的时机有点巧了,莫不是嘉阳派的小细作,特地过来试探他的? 虽然有点不太可能,这孩子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就算嘉阳派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派这么小的细作过来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况且…… 顾怜脸色突变,心里很不舒服,什么时候他居然开始在意嘉阳派的想法了? 管他是不是小细作,关我何事? 顾怜一把推开那孩子,眼神却不自觉地扫了周围一圈,试图搜寻嘉阳派暗探的身影,待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气恼。 他转头看着那个小乞丐,更加气闷:“滚开,别碰我……” 虽然很气愤,但顾怜还是降低了音调,他知道嘉阳派一定会派人在暗中盯着他,他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为好。 那孩子被摔了个屁股蹲,起来也不恼,只是低声抱怨道:“不碰就不碰,当我稀得碰你!” 说着还朝着顾怜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声音不小,顾怜听的清清楚楚,在看着他近乎挑衅的行为,顾怜又是一阵气闷,但他现在又疼又饿,自然没心思和一个孩子较真。 那孩子却是话很多。 得罪了那两个乞丐,他也不敢乱跑,只能坐在顾怜身边嘀嘀咕咕:“我前天捡的石头不在了,我的手帕不见了,我的……” 聒噪,顾怜皱起眉头,这么吵让他怎么睡觉。 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顾怜按了按发出声音的肚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觑了一眼认真清点自己财产的小乞丐,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没听到,不然丢人可丢大了,顾怜暗戳戳气恼。 但他这口气还是松早了,顾怜刚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那孩子凑到耳边悄悄问:“我刚才听到你肚子叫,你是不是饿了?” 顾怜闭着眼睛佯装睡着。 那孩子却是不停歇地絮絮叨叨:“唉,饿了就说啊,看在你刚才护我那一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点啊……” 顾怜眉头紧皱,强忍着想要掐死这孩子的冲动。 好在看到顾怜完全不理会的样子,那孩子又嘟囔了几句便不再说了。 正当顾怜以为可以清静片刻的时候,手心忽然被塞入一块硬绷绷的东西,他睁开眼微微瞧了一眼,是只有一半的白面馒头。 已经不知道放了多少天了,硬地和块石头一样,上面还沾着清晰可见的泔水,顾怜觉得恶心,直接丢了出去。 “你干什么!” 那孩子似乎尤为气愤,快步上前将沾满灰尘的馒头捡了起来抱在怀里,转头抱怨道:“这可是白面,我都舍不得吃呢……” 虽然破庙里没几个人,但顾怜还是觉得很是丢人,他一把扯过那个孩子,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小嘴,压低声音威胁:“别说了,再出声我要了你的命。” 掐着孩子细嫩的脖颈,顾怜佯装威胁,果然吓得那孩子面露惊恐,不敢再出声。 顾怜却是有些讶异,这孩子表面看着脏兮兮的,但脖颈却是很干净,显然是个有家的孩子,不是小乞丐。 可能是和爹娘吵架跑出来了,顾怜心道。 盯着清晰分明的青色血管,顾怜渐渐面露怔愣,微微出神。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似乎在想些什么。 手心的粘腻让他一瞬间回神,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顾怜脸色巨变,他极为粗鲁地伸手将那孩子推了出去,再低头一瞧。 果然,手心已经沾满了粘腻的口水。 “啧~” 顾怜无比嫌弃地甩了甩手,这小乞丐居然把口水吐到他手上,真恶心。 那孩子似乎也被顾怜刚才的威胁吓到了,慌忙抱着自己的东西远离,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顾怜也没管他去什么地方,闭着眼睛继续自己的事情,只是经过刚才一系列的打扰,他的心情烦躁不已,压根没有一丝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顾怜微微扫视了一圈,早已不见那孩子的踪影,那半块馒头却是重新出现在他的手心。 这次顾怜没有把它丢出去,而是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将它塞到了嘴里。 也许是太久没吃东西了,一块普普通通的冷馒头,顾怜却觉得无比香甜。 就是太少了,顾怜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这个自己以前从来不屑的东西,没想到如今吃着到别有一番滋味。 吃了东西顾怜才觉得身体恢复些气力,只是想起自己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又觉得很失仪,特别是他觉得嘉阳派的人一定在暗中看他笑话,心情顿时很糟糕,连出去的想法都打消了。 就这样蜷缩了两日后,顾怜又见到了那个孩子,这次他看清楚了,这个孩子的脸上满是淤青,明显是被人打了。 如此几次,顾怜大概摸清楚了这孩子到破庙的时间。 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这个孩子脸上必有新的伤痕,然后来破庙躲避一夜,顺便藏些东西,第二日便不知所踪。 藏东西的地方很容易猜到,有一次顾怜好奇心作祟偷偷瞄了一眼,多是些不知道哪里捡的破瓷烂石,一点都不值钱;还有些吃的,多是形状很不均匀的黑面馒头块,白面馒头确实很少,只有那么一两块,都不如那孩子给自己的那一块大。 有些已经生出青绿色的毛。 一想到自己和这种东西待在一起这么久,顾怜恶心地差点吐出来。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动里面的东西,又满脸嫌弃地将那个小包袱重新塞了回去。 时间久了,那孩子似乎也意识到顾怜要常住破庙中,每次必来找他,好像已经把那日的威胁给忘到了脑后。 顾怜怀疑他只是借着自己避那两个寻他报仇的乞丐。 在那个孩子的絮絮叨叨中,顾怜也大致了解了他的身世,比如,他叫润儿,是嘉阳城外的一个小村子的人;爹娘早逝,在叔叔婶婶家长大;有一个嫡亲姐姐,前段时间出嫁了。 即使他不说,顾怜也大致猜到了,这孩子的叔叔婶婶应该挺刻薄的,毕竟他的手指可比他粗糙多了,手上的冻疮也没好,看来每日都得做很多活计。 再看着他满脸青青紫紫的样子,顾怜默默加了一句,还动不动挨顿毒打。 怪不得要躲出来…… 不过这个润儿也不是好惹的,有一日顾怜与他出去找食,眼睁睁看着这孩子为了抢一块馒头和一个乞丐打了起来。 又抓又挠又咬,再加上哭和闹,看得顾怜目瞪口呆。 最后一个好心的路人赶走了乞丐,还给他买了一个热腾腾的新馒头。 顾怜一瞬间眼神幽深,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讨厌这个孩子了。这行为、这做法、这又耍赖又博同情的聪明劲头,让顾怜想到了一位故人。 啧~ 毫不客气将一大半馒头扔到自己嘴里,顾怜低头瞧了瞧旁边可怜巴巴流口水的润儿,生平第一次多嘴发了善意:“力量不够强之前,还是不要用这种办法比较好。” 虽然每次润儿都选择繁华的街道,但若是哪次不幸遇到个硬茬,若是没有这个多管闲事的“好心人”,他迟早被打死。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方法,看着这个馒头的份上,他就好心提醒一句。 润儿满心不服地撇了撇嘴,若不是看在这两日这个怪哥哥在庙中护着自己的份上,光今日他抢了自己的馒头,自己绝对咬掉他一块肉。 “对了”,顾怜一眼就知道小子的想法,又提醒道:“日后不要动不动咬人,脏死了……” 放在平时,润儿绝对要出口怼上几句,但现在,眼见馒头越来越小,润儿逐渐捉急:“给我,给我留点……” 他伸手去探,但个子太矮,只能急得跳脚。 这滑稽的样子让顾怜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此时魏朝阳这边也不平静。 啪~ 魏朝阳一掌将桌子上数十封信拍到地上,目露厌恶:“你刚才说,那个人说什么?” 十九大气不敢出,听到主子询问,忙把嘴里的话又过了遍脑子,这才恭恭敬敬答道:“李大人的意思是,明日午时他在香满楼设宴,希望公子准时赴宴,不然,不然……” 十九咬了咬牙,将最后的威胁说出了口:“不然他就亲自到府上拜会。” 说完这句话的十九大大松了口气,他简直不敢抬头看主子的脸色,想必十分不好,但朝廷派来的人就是这么说的。 说来也是奇怪,十九私心认为,自己和朝廷之人接触不是一次两次了,也算是了解了。为了不让主子身份暴露,以前每次的特使都耐心等待主子的召见,甚至有的特使在此地多年都未见主子一面。 这次的确不一样,刚刚抵达嘉阳就迫不及待要求和主子见面。 十九眼睁睁看着这位特使从每日一封信到每日两封信,昨日已经收到三封信了。今日倒好,直接出口威胁。 太嚣张了! 难怪主子生气…… 十九也义愤填膺,上次因为君子剑之事,掌门就发了好大的火气,那位李大人想必也没逃开,中间消停了很久。 这才没过多长时间,怎么又来这招。 “算了”,魏朝阳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反正早晚都是要见的,倒也不必多生事端。 他有预感,这么多年朝廷和嘉阳派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以前那些特使他大可不必见,但这次不一样,这个李在是专门过来搞事的,自然恨不得激怒自己或者激怒二叔。 魏朝阳几乎能确保,如果他明日不去赴宴,李在绝对会亲自上门拜访。 他做得出来。 第98章 朝廷特使 收起脸上的怒气,魏朝阳再次妥协:“去给我准备明日出门的东西吧!” “啊?” 十九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很为主子不平,为什么每次都是主子向他们妥协。抬头觑着主子的眼色,十九兴冲冲地建议道:“主子,不好吧,不如这次主子不去赴宴,给他点颜色瞧瞧……” 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十九得意洋洋,让那个朝廷特使空等一两个时辰,让他尝尝冷板凳的味道,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对着主子呼来喝去。 魏朝阳哽住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十九,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个下属这么一根筋。 魏朝阳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这位下属解释,现在,是你主子——我,做贼心虚,怕暴露身份,所以才一而再地选择妥协。 不是人家怕我,好吗? 但最后他还是把这些话咽了回去,毕竟他总不能在自己属下面前承认这些吧。 和主子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十九看着欲言又止的主子,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告退帮忙准备明日出行的物件。 好在一切顺利,李在并未再出什么幺蛾子,反倒是第二日魏朝阳见到这位朝廷特使,满脸的讶异怎么都掩盖不住。 按照魏朝阳的推算,这位李大人既然是李存的儿子,怎么也该和二叔差不多年龄,但实际上魏朝阳打量了面前这个和自己所差无几的年轻人,很难把这样的人和挑衅二叔的人联想在一块。 特别是此人风姿飒爽,正气十足,若是自称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也是使得的。 这样的人,居然会使出用亡者之物刺激二叔的损招,魏朝阳再一次感叹人不可貌相。 李在可不管魏朝阳看着他的眼光多么讶异,抚着还未痊愈的手臂笑嘻嘻上前草草行了一礼:“下官见过郡王……” 也不等魏朝阳吩咐,李在便直起身子感叹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到郡王,属下这才知道那些大人所传非虚啊,下官想见郡王一面,真是……万分不容易啊!”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魏朝阳的双腿,眼中的嘲讽更是毫无掩饰。 十九被他这种无礼的眼神气到,上前一步挡住那股不怀好意的目光,怒喝道:“李大人,如果你管不好自己的眼睛,在下可以帮忙保管。” 这话有些重了,在李在的目光即将落在十九身上的时候,魏朝阳一把推开十九,一句话将李在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自己身上:“李大人,这么急着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一口一个“郡王”,看来这个人对自己恶意很大,魏朝阳心里暗想,郡王这个封号是当年自己出生时老皇帝特意封的,有名无实,封号还是“忠义”二字。 以往那些特使自然知道其中典故,所以一直尊称自己“公子”,决口不提“郡王”二字。如今这位,甚至巴不得把“忠义”挂在嘴边。 讽刺自己不忠不义么? 魏朝阳冷笑,完全不接他的招。 谈起正事,李在也不再注意那个口出恶言的十九,闻言阴沉沉道:“我以为郡王心里清楚的”,随即他大声指责道:“前段时间魏明被赶下堂主位,损失这么一员大将,郡王不应该说些什么吗?” 果然…… 魏朝阳闭了闭眼睛,当初他还心怀侥幸,认为魏明不会勾结朝廷,顶多是被朝廷之人利用,但今日李在的话完全把这件事挑了出来,看来这些年朝廷在嘉阳派的动作不少,应该已经拉拢了不少人。 不过李在若是想用这件事来打压自己,怕是失策了,魏朝阳冷笑一声:“这件事我已经写了折子禀明圣上,李大人,我好像不归你管吧?至于我要说些什么,李大人不如直接去问陛下吧!” 魏朝阳此时倒是有点庆幸,好歹朝廷为了安抚自己给了个郡王的封号,虽然有名无实,但好在品级高,这些特使官位低于他,自然无权管束。 而且,小皇帝的圣旨中不是说了吗,他只需要要配合特使的任务。 至于怎么配合,魏朝阳冷笑,轮的上他指手画脚? 李在也知道魏朝阳是什么意思,不过没关系,他今日这话只是为了激一下魏朝阳,毕竟他在嘉阳派多年毫无建树,简直白瞎了朝廷在他身上浪费的人力财力。 眼见自己这一招不管用,李在马上转了招数,他坐上来好声好气道:“郡王别怪下官多嘴,下官实在是为郡王的未来担忧啊”,觑着魏朝阳毫无波澜的眼神,李在进一步劝说:“时平已经顶了魏明的堂主位,这可是宋子殷在为自己的儿子铺路,再加上宋棯欢的回归,郡王,四面楚歌啊!” 魏朝阳毫不在意地咽了口茶水,不急不缓道:“哦,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李在没想到已经说破嘴皮只得到魏朝阳的一句话,脸色顿时有些扭曲,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微微一笑道:“下官知道郡王有自己的打算,但……” “李在”,魏朝阳实在没心情在这听他讲这些大道理,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想见我,现在已经见过了,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这轻描淡写的口气像是打发一只小狗,李在也不在客气,直接撕破伪善的面具:“郡王,容下官提醒你一句,宋子殷可是我们的仇人,若是让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呵,想必郡王也不想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吧?” “哦”,魏朝阳终于正眼看着李在道:“李大人想让我做什么请直说,不用绕这么大弯子,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和你在这谈天说地,忆愁思恨……” 说了这么多废话,不就是对他这么多年和二叔和平共处不满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魏朝阳可不相信这位李大人费这么大气力只单纯为了激怒他。 果然,在魏朝阳的注视下,李在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目的:“近日宋子殷的人在南边极为活跃,陛下不希望宋掌门有如此多的闲心。” 眼见魏朝阳不为所动,李在直接道:“希望郡王能够给他找些事,好让他没办法把手伸那么长……” 原来如此,魏朝阳若有所思,难怪李在人还没到,手却先动起来了。 现在细想想,近日来的事情都是针对二叔的,这次这个李在确实没有说谎。不过,魏朝阳心中嗤笑,怕是李在和二叔过了几招,发现自己完全不是对手,这才急慌慌希望自己出手。 想必朝廷损失也不少。 “这个忙郡王必须得帮……” 李在毫不客气,现在朝廷那边已经有人对他不满了,他确实不是宋子殷的对手,但他可不服,那些人言之凿凿魏朝阳多年潜伏嘉阳派,一定有办法。这次他就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他倒要瞧瞧魏朝阳有多少本事。 “不帮!” 岂料魏朝阳直接拒绝,这令李在很是吃惊,下意识威胁道:“郡王,这可是圣上的口谕……” “那我就等着李大人请来圣旨再说”,魏朝阳可不怵他,直接冷笑:“李大人,假传圣旨可是大罪,还是想清楚再说吧。” 李在口中的话被堵住,差点当场爆发。 魏朝阳却是在心里思索,以前这么多年朝廷都没有这么着急对付嘉阳派,如今急了,呵。 不就是二叔在南边搅了他们的长生不老大计,让篬蓝教短期内没办法炼药,小皇帝自然急了。 拿幼童炼药这么丧良心的事都做,真不怕遭报应,魏朝阳觉得恶心。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阻止不了,但他可不会掺和这些。 他有心,做不来这样的事。 李在自然看出了魏朝阳的想法,毕竟这位郡王眼中的嫌恶让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呵,果然有些没用的烂好心,李在内心嗤笑,脸上却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解释:“郡王误会了,那些孩子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怎么舍得伤他们的性命。陛下只是想要这些子民的一些血罢了,那些死去的孩子,都是手下人不精心,这才……” 呵,魏朝阳冷笑一声,直接送客:“这个忙我不会帮的,十九,送客!” 不知是不是错觉,十九觉得公子最后一句话带着点颤音,似乎有些心虚。 等十九将那位李大人强行送出酒楼后,反身就看到自家主子坐在窗户旁边怔愣,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十九上前一瞧,也是一惊:“顾少……顾公子?” 靠在街道墙边闭着眼睛休息的,可不是顾怜吗? 虽然身上的衣衫换成了普通的麻衣,上面甚至还有补丁,虽然半张脸几乎都被衣服蒙住了,但魏朝阳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魏朝阳幽幽叹了一口气,刚才不经意的一眼,吓得他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完全不知道顾怜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的。 更让魏朝阳担忧的是,他怀疑顾怜不止看见了他,还注意到了李在。 这可糟了,这事若是闹在二叔面前,他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不过转念一想,魏朝阳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先不说顾怜未曾见过李在,可能不会认出他的身份。就算认出来了,想必顾怜也不会多管闲事,他恐怕巴不得看二叔腹背受敌。 再者,就算他说,也得有人信啊! 魏朝阳觉得凭着顾怜多次说谎的经验,说出来二叔一定不会相信。 自己真是想多了…… 不过,魏朝阳看着悠闲靠着墙头的顾怜,不由皱了皱眉头:“他在干什么?” 命都快没了还不急,魏朝阳不理解。 十九瞧了两眼,心里猜测道:“大概是自暴自弃了吧,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顾公子连个零头都没攒够呢,怕是……” 按照他这个速度,一个月攒够三两七钱压根不可能,十九也是知道内情的人之一,不禁有些同情,再过两日,他怕是连太阳都见不到了。 魏朝阳心中毫不意外,他幼时也是吃过苦的,自然清楚那些银子对于养尊处优的顾怜有多难。不过,魏朝阳也相信,如果顾怜真的认认真真努力攒银子,最后二叔也会饶过他。 “他没有出去找活计吗?” 即使不齿顾怜的为人,但好歹也是宋棯安的弟弟,魏朝阳现在都替他捉急。 十九面露难色,犹豫了许久才道:“有是有,但是嘛”,十九咳嗽两声,看着主子投过来的不解目光吞吞吐吐道:“就是吧,有点倒霉,去酒楼当杂役结果把酒楼的盘子都给打碎了;去给人搬东西,结果力气不够,又把满箱的瓷器打碎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洗衣服的活计,没做两日手就伤了,所以吧……” 总而言之,十九觉得这位顾公子能好端端活在现在也不容易。 魏朝阳无语凝噎。 他缓了很久才消化掉这个事实,心中不免更为担忧:“那他现在就什么都不干?” 十九正准备回答,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哭喊:“好心的哥哥姐姐,我爹娘早逝,哥哥又生了重病,求求你们舍我些铜板吧,我长大以后一定还,呜呜呜~” 魏朝阳这才注意到,有一个八九岁的小乞儿一拐一拐地跑到顾怜身边大哭,再配上顾怜双目紧闭的样子,果然引得一大批路人同情心大起,不多时那小孩的瓷碗中就积了半碗的铜板。 “这……” 魏朝阳很久没有过问顾怜的消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居然沦落到了乞讨的地步。 “公子,那个孩子是顾公子在破庙认识的,无父无母,长期在城内活动,坑蒙拐骗抢,什么都干过了。顾公子无意间帮了他一次,所以两个人就跟在一起了……” 十九适时在旁边进行讲解:“哦,对了,听说顾公子的活计还是这孩子给他找的呢。” 魏朝阳听此不禁皱了皱眉头,早年间二叔在嘉阳城建了慈安院,专门接收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加以教养。 那里有吃有喝,还会一直抚养这些孤儿直到他们有能力自主生活,所以按理说嘉阳城内不应该有孤儿存在。 第100章 得见 “既然是孤儿,慈安院没有接收吗?” 如果慈安院真如此不负责任,那负责的人大概要大换一批了。 一个小小的嘉阳城他们都做不到街无幼乞,更别提嘉阳派管辖的整个地界了。 十九显然知道得更清楚,连忙解释:“这个孩子不一样,他有田地房屋,不过都被黑心的叔叔婶婶给占了,所以才……” 魏朝阳恍然大悟,确实,慈安院有规矩,只接收那种无父无母无亲眷抚养的孤儿,像这种尚有亲眷抚养的,确实没有资格进慈安院。 也是可怜,魏朝阳满目复杂地看着那个不停磕头的孩子,但随即他就注意到,那个孩子居然趁着磕头的间隙将碗中的铜板塞到自己怀里,只留下零零星星几枚铜板孤零零躺在瓷碗。 瞧了瞧碗中铜板数量减少,那孩子快速四处环顾,然后又是一通鬼哭狼嚎。 魏朝阳心中的同情顿时一点不剩,他盯了那个孩子两眼,忽然笑了起来,口中感慨道:“好运气啊!” 十九不明所以地瞅了一眼主子,他不知道主子是在说顾公子还是在说那个小乞丐。 不过,顾公子很幸运吗? 堂堂一个少主落到这种地步,十九觉得自己若是他,都没脸活下去。 魏朝阳瞧着十九变幻莫测的脸,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轻轻一笑:“你可怜他?” 虽然没有指名说姓,但十九心知肚明公子说的是谁,忙称不敢,他觑着主子的脸色,还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顾公子罪有应得,只是属下觉得,顾公子当初意气风发,何其骄傲,如今活得这样不人不鬼,还不如……” 还不如当初死了呢,最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里子面子都没了,自己的小命还被别人捏在手里。 魏朝阳这次没有笑,他看着眯着眼睛靠在墙角的顾怜目光复杂,良久叹息一声:“你啊,什么都不懂。” 转头瞧着十九明显不服的样子,魏朝阳惆怅道:“你呀,就是看事情太浅了,二叔,这是在护着他呢!” “公子,属下不懂”,十九低头不耻下问,他知道有些事情他确实没有主子看得深远,但他内心觉得,如果掌门真的护着顾公子,为什么会舍得送他去牢山,还下了如此重的刑罚? 如今,顾公子就算保住了命,也落得一身伤痛。 魏朝阳淡淡笑了笑,耐心解释道:“你不妨从刚开始想想,二叔早就知道顾怜是药童案的凶手,却还是允许他在府内活动,除了为了救那些孩子吓唬了他几下,可没真舍得下手,若是别人……” 若是别人,怕早就像章时那样,严刑逼供,不留余地。 “后来对他动了刑,那不还是因为他出手伤了平叔,当然也是为了救那些无辜的孩子,那也只是皮肉伤罢了……” 要知道章时可是这辈子都站不起了,伍芮更是连舌头都没了,现在还在地牢苟延残喘。只有顾怜,虽然当时看上去很是严重,但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将养几个月便痊愈了。 那些伤及根本的酷刑,二叔怎么真的舍得用到儿子身上,还是他一直心怀愧疚的次子。 “至于牢山……” 魏朝阳幽幽一笑,相信也是知道自己下不手,所以二叔才决定将顾怜送往牢山,交给高致教养。所以即使顾怜犯了逃出牢山的罪责,现在不也是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 牢山的残酷非浪得虚名,顾怜不会真以为自己只是运气好,所以才只是吃了点苦头。 更何况十九不知道,魏朝阳可是清楚的,顾怜在逃离牢山后,与他同牢房的犯人死了三个。每个人都查不出具体死因,但大家心知肚明,这件事和顾怜脱不了关系。 这已经彻底触怒了高致,所以苏患才想方设法将顾怜送往幽林院避祸。 地牢有六喜,牢山有苏患,二叔,从来都把这个儿子放在自己的保护圈。 “这次嘛,若不是他意图谋杀钟遥,二叔也不会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兄弟相残才是真正惹怒二叔的一点,这次他可以动手杀钟遥,来日为了利益,他一样会对宋棯安不择手段。 若是这次不让他知道怕,恐怕顾怜日后会更上一层楼。 “更何况……” 魏朝阳眼神略有些黯然,语气中更是充满了羡慕:“你以为二叔千方百计将他从篬蓝教接回来,真的只是为了追究顾怜药童案的罪责吗?” “难道不是吗?” 十九迟疑道。 紧接着他就看到自家主子摇了摇头:“你错了,追究药童案只是其中一个缘由,更重要的是,二叔想要将顾怜从药童案中择出来。” 自从那些可怜的药童被救出来,药童案好像就此终止。但魏朝阳知道,二叔和平叔一直在暗中清算参与药童案的人。 这么多年顾怜能够瞒天过海,证明篬蓝教参与其中的人肯定不少,这些人都是凶手,以二叔的性子,绝对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这件事若想查清楚,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若不在这时将顾怜择出来,难道要在数万双眼睛盯着这件事的时候再想办法择顾怜吗? 那时候丢面子、丢名声事小,但若是万般无奈之下需要用顾怜的性命平息此事…… 不管二叔还是平叔,都不会允许自己落入这种别无选择的境地。现在及时将顾怜抽出来,等日后事情暴露,他在世人眼中,就算万人唾弃,也只是个“死人”了。 十九经主子一言提醒,瞬间了悟。望着懒懒散散靠在墙角的顾怜,顿时艳羡不已:“掌门深谋远虑,顾公子……” 他现在觉得顾公子一点都不可怜,他才可怜呢,没爹没娘疼的。 顾怜正在闭目养神,对于旁边的吵闹眉头都不皱,显然对于这种情况习惯了。没过几息,他感到一只小手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一股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蓬勃:“好了好了,咱们走吧!” 小小的身体软软的、暖暖的,不管多少次,顾怜都不习惯这样亲昵的接触,他伸手想要推开,忽然那股温热却主动消失了。 顾怜还未睁眼就被迫不及待的润儿拉住手往前扯,他无奈一笑,不自在地挣脱开来,随后便不紧不慢地跟在润儿身后。 这样瞧着倒像是在街上漫步的贵公子,润儿看得捉急。 最后似乎实在没办法,润儿跳着脚在顾怜身边催促道:“走快点,走快点啦,万一被别人认出我不是小瘸子,不露馅了”,他压低声音,还不忘用小手挡住自己的脸:“快点啦,被认出来我会被打的……” 顾怜冷哼一声,嘲讽意味十足,但他好歹也没说什么,脚步也慢慢加快。 等回到破庙,顾怜更是满脸不耐烦地将袖中的铜板直接到了地上,他就知道,每次润儿为了减轻负担,总会想办法把铜板塞到自己身上。 润儿迅速扑到地上把铜板一枚一枚捡起,并习以为常地左右环顾,直到注意到庙中没有其他人才松了口气,但嘴里却抱怨不已:“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你就不能递给我嘛。” 话虽然如此说,但等捡起所有铜板,润儿便将自己身上的铜板也拿了出来,细细数完,这才兴高采烈道:“哇,今日我赚了二十一文,我从来没赚过这么多铜板……” 呵,是骗吧,顾怜靠在柱子上暗道。 看到旁边这人完全不理会自己,润儿也不生气,他犹豫片刻,从铜板堆中数了五枚铜板,伸手递到顾怜面前:“喏,这些给你,算是谢谢你帮我啦!”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到这个顾怜就满腹怒气,若不是饿肚子的滋味太过难受,他才不会和润儿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看着那些铜板,顾怜只觉得无比嫌恶,他冷冷一笑:“不用了,你自己讨来的自己留着吧,我不要……” 这样一来,润儿帮他找活计和给他吃东西的恩情也算清了。 润儿见怪不怪地撇了撇嘴,也不知道这怪哥哥脑子是怎么想的,要馒头不要铜板。要知道那些铜板可是可以买很多馒头呢! 他歪头悄摸摸瞅了顾怜一眼,发现怪哥哥又在盯着蜕皮的手背瞧,不禁有点心虚。 这也不能怪他呀,明明是这个怪哥哥想要赚钱,自己可是千找万找才为他找了这份替别人洗衣服的活计,既轻松又可以赚铜板。 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呢…… 这还是他装可怜卖委屈那些大娘才把这活计交给他的。 结果呢,怪哥哥不仅洗不干净,还把自己的手给揉烂了。 虽然心里嘟囔,但润儿想了想,还是依依不舍地从自己胸口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仰着脑袋趾高气昂地走到顾怜面前:“给,这可是治伤的药膏,很管用的,我都不舍得……” 话还没说完手中的木盒就不见了,润儿低头一瞧,怪哥哥正拿在手中把玩,还毫不客气地打开了木盒,伸手抹了一大勺。 润儿心中滴血,这药膏他还舍不得用呢。 顾怜暗中打量着润儿的神色,看到他的目光黏在木盒上不动弹,不禁暗笑。不过他也不是逗孩子的人,佯装抹药实则指头都没碰到药膏。 “行了,收起你小家子气的样子”,顾怜“砰”合上木盒,将此物递给润儿。 这次居然没有扔,润儿怏怏放下举起的双手。 误以为顾怜舍不得用,润儿摸了一把红红的眼圈,狠着心道:“你用吧,我不心疼,用多少我都不心疼,呜~” 这可怜巴巴的样子逗得顾怜乐不可支,随即他细细摸着木盒,眼中意味不明:“这东西谁给你的?” 润儿被他这正经的语气惊地一个激灵,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怪哥哥长得很好看,但每次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润儿心里就怕得不行。 但他是谁,他可是纵横嘉阳城内外的一霸,润儿强压着心头的恐惧,小声答道:“是神仙哥哥给我的……” 提起这个“神仙哥哥”,润儿眼睛亮了,他似乎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兴冲冲凑到顾怜身边讲道:“是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神仙哥哥,他每年都在城外施粥。那粥,又白又多,哇,满满一大碗,都是香甜甜的大白米。” 呵,不就是宋棯安吗? 顾怜摸着木盒上清晰可见的嘉阳派图徽,冷冷嗤笑一声。 嘉阳派就是喜欢做这些表面功夫,特别是宋子殷,为了替自己儿子杨名造势,这些年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这才让宋棯安得了一个“仁医”的虚名。 顾怜瞄了一眼旁边的润儿,此时他正念念不忘那碗美味的大白粥,一直絮絮叨叨地念叨着。顾怜听着很刺耳,忍不住打断流着口水回忆往昔的润儿:“哦,难不成比我好看?” 润儿转头眼巴巴瞅了顾怜一眼,满脸为难,好一会顾怜才听到他小声嘀咕:“不一样的,神仙哥哥是会发光的……” 虽然他承认怪哥哥也怪好看的,但神仙哥哥可不是一般人,除了有甜甜的白粥,神仙哥哥还会仙术,很神奇的仙术。 润儿还记得去年有一个大爷,满身长着可怕的脓包,留着腥臭的汁水,路过的人都远远避开,生怕沾上一星半点。但神仙哥哥一点都不嫌弃,他伸手点了几下,那些脓包就“噗噗噗”掉了下来。 那个大爷临走时千恩万谢,还不停磕着头…… 旁边的大人都说,这是神仙的仙术。 润儿深以为然,那么可怕的大包,也只有仙术才能治好了。 虽然当时年纪小,但润儿还记得姐姐抱着自己去城外时,神仙哥哥也是那样,毫不嫌弃地握着他脏兮兮、满是裂痕的小手,然后轻轻地把凉丝丝的药膏抹到他的手背上。 说话也轻言细语,声音也特别好听,就像黄鹂在唱歌。 “噗~” 顾怜听着润儿手舞足蹈的形容,忍俊不禁。 这一点他同润儿的想法出奇地一致,宋棯安可不就是一只鸟,一只被关在笼内的金丝雀,天真又愚蠢。 第101章 好办法 “我觉得,神仙哥哥比你好看……” 润儿瞧着顾怜的脸色,小心翼翼憋出最后一句。 这可是他的心里话,本来不想说的,但看到怪哥哥脸上明显嘲弄的笑容,润儿心中很是不快,话就脱口而出了。 眼见怪哥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润儿迅速后退,意图逃跑。 但他的小心思哪能逃过顾怜的眼睛,在润儿迈出的步子的一瞬,顾怜手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领,让润儿无法逃脱。 “啊啊啊,我不会承认的,我不会承认的……神仙哥哥就是比你好看……” 润儿不甘心地挣扎,嘴里不服输地叫嚣。 顾怜冷笑一声,顺手将润儿扔到地上,盯着他脖颈上的淤青,冷嘲热讽道:“也没见你那位人美心善的神仙哥哥来救你啊?” 什么眼神,就宋棯安那平平无奇的相貌,也配与他相提并论? 顾怜摸着额头上细细的疤痕,心中恨恨,若不是被嘉阳派,他也不至于破了相。不过看着躺在地上“欸呦欸呦”叫唤的润儿,顾怜一时心情大好。 他当然知道润儿是装的,但还是耐不住心中的愉悦,嘴角不觉微微翘起:“行了,别嚎了”,用脚尖踢了踢润儿,顾怜一时兴起:“过来,我教你一招对付你那黑心的叔叔婶婶,保管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打你……” 一听这个,润儿顿时不打滚了,直接从地上一跃而起,蹦蹦跳跳揪着顾怜的衣袖,央求道:“快说快说!” 顾怜微微一笑,弯腰凑到润儿耳边一阵嘀嘀咕咕,听得润儿满脸不可置信:“真的,这样真的有用?” “当然……” 顾怜神秘一笑,他伸手拍了拍润儿的肩膀,循循善诱:“相信我,对付你那叔叔婶婶,这个办法最有用。若是没用,大不了你回来找我算账……” 润儿犹豫了一瞬,没点头也没摇头,他趁机挣脱顾怜的束缚,边跑边回头大喊:“神仙哥哥就是比你好看,我是不会见……见利忘义的。” 这小子,顾怜盯着润儿远去的身影,险些被气笑。 待润儿的身影彻底看不见,顾怜随意找了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也不顾地上的灰尘脏污,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懒懒散散靠在墙边晒着太阳。 他现在已经想清楚了,凭着他这副残破不堪的身子,注定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用苦力生活。那三两银子,就算再给他半年时间,他也赚不到。 既然早晚都得死,何必让旁人瞧了热闹。 虽然顾怜清楚,生前名、身后名,他现在已经一点也不剩了…… 再次见到润儿,已经是五日后,顾怜在懒懒散散地晒着月光,抬眼就瞧见润儿一拐一拐走了进来。 顾怜微微瞄了一眼,这次不是装的,润儿的腿明显扭曲,很有可能是骨头断了。再瞧了眼润儿满脸的黑青比以往更加严重,顾怜脸上浮现古怪的笑意:“呦,这是怎么了?” “哇~” 听着怪哥哥明显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润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控诉:“都……都怪你给我出的那个办法,我快要被打死了,呜呜呜~” 润儿心里很后悔,他怎么就相信怪哥哥那个以死相逼的蠢办法呢。 “出息”,顾怜轻斥一声:“别哭了……” 润儿都快疼死了,哪里能听进去这种话,他抽抽嗒嗒地缩成一团掉着眼泪,扭着头压根不搭理顾怜。 顾怜没再说话,一直到润儿哭的差不多了,他才悠悠起身坐到润儿身旁,轻描淡写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嗝~呜呜呜~”,润儿吸了吸鼻子,满脸委屈的将事情道了出来。 按照怪哥哥的办法,爹娘给自己留下的田地和房屋现在被叔叔婶婶霸占,但朝廷有律法规定,若是自己死了,这些田地和房屋就会被官府收回去。 所以,一旦叔叔婶婶想要打他,他就拿起早已藏好的菜刀放在脖子上,用自己的性命相威胁。这样一劳永逸,为了保住那些财产,叔叔婶婶以后定然不会再对他动手。 但自己明明就照着怪哥哥的办法做了,结果却完全不同。 润儿指着脖子上的划痕,大声控诉:“你看,我都流血了,他们根本不怕,呜呜呜~” 越说越委屈,润儿泣不成声,叔叔婶婶根本不怕,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菜刀反手就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呜呜呜~ 好疼啊~ 润儿泪眼朦胧地盯着怪哥哥,意图寻找安慰。 顾怜却从润儿的只言片语中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等到润儿哭声渐小,他忍不住低声斥道:“蠢货!” 烂泥扶不上墙…… 原以为润儿好歹也还算是聪慧机灵,没想到也不过如此,顾怜忍了又忍才没把脏话骂出口,他看着抽抽嗒嗒的润儿,心里越发烦躁:“还有脸哭?我的办法没有问题,定是你自己露了怯,才让那两个蠢货有恃无恐。” 两个乡野村夫都对付不了,活该被揍。 顾忌着暗中嘉阳派的人,顾怜没再说难听的话,只是看着润儿的眼神越发冷冽。 虽然平时和怪哥哥打打闹闹,但润儿心里明白,怪哥哥不是个普通人。 他认识很多很多字,多到润儿根本数不清。 润儿曾经见过最博学的人,就是村口的一位老大爷。他总是把“子曰子曰”挂在嘴边,摇着头晃着脑,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村子里所有人都很尊敬他,就连平时凶神恶煞的叔叔,见到他都堆着满脸笑意,一点脾气都不敢发。 怪哥哥虽然不说“子曰”,但即使是很普通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润儿也总是听不懂。润儿总觉得,那些话里藏着什么他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东西。 此时就算眼泪再不停地掉,但看到怪哥哥明显不耐烦的眼神,润儿急忙捂住嘴巴,不敢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怪哥哥虽然不打人不骂人,但若生起气来,润儿打心底害怕。 顾怜瞄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润儿,发出一声低低的笑意:“行了,过来”,眼见润儿不为所动,顾怜虽然满脸不耐烦,但还是上前几步揪着润儿的脸庞仔细端详。 “欸欸欸,痛痛痛~”,润儿只感受到怪哥哥的大手在自己的脸上大力揉搓了几下,一阵剧痛就源源不绝袭来,简直比叔叔婶婶打的还要疼,让润儿忍不住躲避。 顾怜岂会由着他,强硬地按住润儿将他脸上的淤青揉开,这才满意地松开手。他可不是同情这孩子,只是润儿脸上青青紫紫的痕迹让他觉得很是伤眼睛。 再说,润儿若是迟迟好不了,谁去外面给他找东西吃? 润儿却是感动得泪眼汪汪,自小也只有姐姐肯替他处理伤口,想不到怪哥哥脾气这么坏,心底原来这么好…… 这些心思完全写在脸上,顾怜一眼就瞧了出来,心里暗笑不已,若不是嘉阳派在暗中偷偷摸摸监视他,他才不会这么好心。 更何况,这孩子脏得简直让他想吐,顾怜想起刚才触碰到润儿脸上的手,嫌弃地在衣服上搓了搓。 原以为润儿会像以前一样,停留一夜就离开,但一连三日,润儿都躲藏在庙中,还时不时鬼鬼祟祟瞄着外面,像是在躲什么人。 顾怜闭着眼睛摩挲着衣角,意图缓解让自己焦躁的心平静下来。 和润儿相处三日,嘴硬心软的大哥哥他已经装不下去了。 若是润儿还不离开,顾怜觉得自己迟早要暴露自己的坏脾气。特别是润儿总是喜欢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让顾怜险些恶心地吐出来。 按照他的推测,嘉阳派既然能让破庙中的那两个乞丐消失,单单留下润儿一个小乞儿,一定有什么用意。 难道这个润儿真是嘉阳派的小细作? 顾怜眼神霎时冰冷下来,望着偷偷摸摸在门口张望的润儿,顾怜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试探:“ 你这几日怎么不回家了?不怕家里大人着急?” “嘘!” 润儿战战兢兢回神,一个健步蹿步顾怜身边,挠着头支支吾吾道:“我回不去了”,说着眼圈红了,他小声抱怨道:“还不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教我那个办法,我也不会被打,呜呜呜,我也不会不小心烧了柴房……” 一想到这件事润儿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真是鬼迷心窍才用了怪哥哥的办法,结果被打了一顿不说,最后还被拖到柴房面壁思过。 要不是自己聪明,点了柴房跑了出来,恐怕现在还在柴房饿肚子呢! 虽然声音很小,但顾怜还是听见了,他盯着面前这个刚刚到自己腰间的孩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虽然不知道怪哥哥为什么忽然这么高兴,但润儿摸了摸后脑勺,迅速顺着杆子往上爬,毫不客气地怼道:“你还说我呢,这都多少天了,你不回家?家里大人不急嘛?” 说来奇怪,按照怪哥哥刚来破庙穿的那身衣服看,他绝对不是乞丐,但这么多天都没一个人过来找他,可真是怪? 润儿心里嘀咕不已。 顾怜眼睛闪了闪,没有说话。 看他的态度,润儿顿时明白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连忙转移话题:“欸,这都多少天了,你不出去赚钱吗?” 真奇怪,当初怪哥哥明明火急火燎地想要赚钱,在他遮遮掩掩的话语中,润儿大致猜出怪哥哥需要很多很多铜板…… 但现在看着怪哥哥完全不着急的神色,润儿着实摸不着头脑。 顾怜伸手挡了挡映在眼中的阳光,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用了,现在不需要了……” 他捂住眼睛,掩住眸中所有情绪。 再过两日,怕是这么一点亮光他也看不到了。 顾怜还记得,当初顾询难掩悲痛,一双赤红的眼睛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碎尸万段。但最后顾询还是忍住了,他一字一句诅咒道:“顾怜,我祝你,有朝一日,死无全尸……” 如今诅咒成真,顾怜掩面失笑,不知道顾询知道自己被活生生打死的时候,该有多高兴! 润儿还想开口,但看到怪哥哥眼角滑落的那滴泪,最终还是没敢追问,虽然怪哥哥不打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润儿打心底害怕他。 此时看到怪哥哥心情明显不愉,润儿乖乖闭上了嘴,默默缩到庙中角落。他的眼神时不时掠过庙门,生怕下一刻叔叔就拿着菜刀从门口冲进来。 说不想回去也是假的,虽然不喜欢叔叔婶婶,但那几栋屋子,是他爹娘留下给他的家,润儿觉得自己有责任守护好它。 所以即使再被打,润儿也不肯离开那里。 顾怜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润儿的想法,不过他此时心情极为复杂,自然没心思做小乞儿的知心哥哥。只不过内心难免嗤笑一声,若他是润儿,那把火,他会放在堂屋,最好能把那些人烧个干净。 至于让那些杂碎葬身火海的办法,有的是…… 可惜,原本以为是个人小鬼大的好苗子,没想到到底是烂泥……扶不上墙…… 润儿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怪哥哥眼底乌青,似乎一夜未睡。他懒散靠在墙边,初升的曦光落在他的身上,晃得润儿眼花。 但更吸引润儿眼睛的,是散落满地的铜钱。 润儿迅速飞身扑上去遮住铜板,待左右环顾四周无人后才大松一口气。他转头看着毫不在意的怪哥哥,教训的话脱口而出:“财不外露,财不外露……这还是你说的呢,结果呢,你还不是没放心上……” 觑着怪哥哥听不见去的表情,润儿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伸手将地上的铜板一枚一枚捡起来递到怪哥哥面前:“给,以后不许这样做了。” 虽然只有二十几个铜板,但这可是他看着怪哥哥一点一点赚出来的血汗钱,为了这几枚铜钱,怪哥哥手都受伤了。 顾怜却是半个眼神都未递给他,嘴里漫不经心道:“不要,就扔了吧!” 现在想来,嘉阳派怕是早知道他凑不齐那三两银子,所以故意这样折辱他。 第102章 结束 看着那二十多枚铜板,顾怜只觉得万分屈辱。 若是把这些带回去,恐怕又会受到一番嘲笑,顾怜自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润儿听罢此话,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将铜板收了起来。他觉得怪哥哥说丢掉的话是认真的,自己还是先帮他保管起来,等他需要的时候再还他吧。 看着润儿将那些铜板藏在神像后面,顾怜不屑一笑。他转头看着那个忙忙碌碌的小身影,想到自己害得人家有家不能回,心中蓦然一软。 “回家吧,这两日不要来这里……” 罢了,就当生前行一善,死后到了阴曹地府,说不定还能受些折磨。 觑了一眼润儿满脸惧怕的神情,顾怜温和道:“放心,这次你回去,他们肯定不会打你。” 嘉阳派应该早调查过润儿的身世,说不定润儿还能借此入了嘉阳派的门下。就算入不了,以宋子殷虚伪的人品,也会派人去敲打敲打润儿的家人。 那两个乡野杂碎。相信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嘉阳派这种高门大户。 所以顾怜可以保证,润儿这次回去,不仅不会被毒打,还会体会到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感觉。 再者,今日就是最后一日了,顾怜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狼狈拖走的样子。 润儿虽然不明所以,但看着怪哥哥笃定的口气还是下意识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他从来没有离家出走这么长时间,只不过害怕叔叔婶婶的毒打才不敢回去。 此时听到怪哥哥的提醒,润儿心中的思家之情更为浓烈,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再相信怪哥哥最后一次。 反正早晚都是要回去的,大不了挨顿打不就行了。 顾怜一直盯着润儿远去才静静阖上了眼睛,他一动不动地倚靠在墙边,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若不是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怕是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具死尸。 但即使不睁开眼睛,顾怜也可以明显听到庙外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有一个人,一直走到他面前。 “顾公子……” 六喜恭恭敬敬俯身行了一礼,出言提醒道。 顾怜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夜,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天已经亮了,微风带着独属清晨的冷冽席卷而来,顾怜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顾公子,该走了……” 六喜再次提醒道。 顾怜从恍惚中回神,他看着面前满脸严肃的六喜不以为然一笑:“宋副堂主,将死之人想要见见今日的太阳,不知可否宽宥个一时半刻?” 虽然是询问,但六喜看着他压根不动弹的样子,嘴角不由抽了抽。最终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反而静静挪开自己的身子,站在顾怜身侧,似乎想让顾怜可以更为清楚地看到窗外。 待第一抹阳光升起,顾怜果然说话算数,他施施然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然后扶着旁边的柱子缓缓站了起来。 望着这个他待了多日的破庙,顾怜似乎极为不舍,他环视一圈,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道:“走吧!” 褚平时隔多日再次见到顾怜,内心万分复杂。他不得不承认,他和宋子殷确实有点高看顾怜了。 不,更应该说,他们低估了顾怜那颗高傲的少主心。 褚平还记得,自己幼时流落江湖时,境遇比现在的顾怜还不如。 同野狗争食、受人欺凌,每日担惊受怕,不是同这个乞丐打,就是同那个乞丐打,身上没有一日不带着伤。 那时候可比现在乱多了,也没有地方接纳他们这些流浪儿,朝廷更是不管。 但为了活下去,他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干过,甚至厚着脸皮同那些大人抢活干。 就是靠着这样一股韧劲,褚平就此活了下来,学得了一身好本领。 褚平并不需要顾怜吃这样的苦头,所以一开始将那两个身强体壮的乞丐赶出去。甚至为了顾怜可以通过考验,对于有些事情,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和宋子殷最根本的目的,只是想让顾怜知道钟遥的不易,从而真心悔过。 可偏偏顾怜毫无悔改之心,明明知道他们在暗中窥视,还不忘给人家孩子出馊主意。若不是宋子殷早派人守在那家人门外,恐怕那孩子那日真的会被活活打死。 顾怜那么聪明,褚平可不信他猜不到结果,褚平更倾向于,顾怜完全是拿那孩子的性命当作消遣玩乐,再顺带恶心一下宋子殷。 宋子殷塞不塞心褚平不知道,但这成功恶心到他了。 恃强凌弱一直是褚平神深恶痛斥的一点,特别是那孩子实在可怜。虽然有一些小偷小摸的坏习惯,但对顾怜也算是一片赤诚。 仅仅因为顾怜无意中帮了他一把,就心甘情愿被顾怜支使了一个月…… 满心无奈地瞥了一眼跪在刑堂正中间的顾怜,褚平慢悠悠将桌上的珍馐美食塞入巴掌大的小碗中,直至冒尖才罢手。 他踱步走向顾怜,慢悠悠蹲下身子将小碗放在顾怜面前:“吃吧,我们呢,特意从雁城请来的人,做了些你爱吃的菜……” 就算是死前最后一次饱饭了,这句话褚平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其实恐怕连宋子殷都不知道,曾经在知道顾怜有可能是宋棯欢的时候,他内心是很高兴的,特别是见到顾怜如此聪慧,褚平心里暗暗窃喜了很久。 他知道自己不算聪明人,只是活得时间久了,对很多事看得比较明白。所以对于自己的徒弟,褚平更希望能够聪明点,不像他一样,因为脑子不好不知道栽了多少跟头。 可惜,人倒是聪明,就是聪明过了头,什么都敢做。 顾怜微微抬眼瞧了褚平一眼,这次他没有矫情,抓起碗中的汤勺狼吞虎咽将饭菜塞到嘴里,大口吞咽起来。 他已经好几日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饥饿的滋味很是不好受,顾怜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全身无力,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发抖。若不吃点东西,恐怕他会在行刑之前先饿死。 听着急促的咀嚼声,褚平有些不忍地别开了眼睛,他知道顾怜心高气傲,平时更是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些苦头。 自己在这里盯着,简直就是把他的自尊心彻彻底底踩在脚底下。若不是想要再给顾怜最后一次机会,他今日绝对不会亲自过来。 唉,还是宋子殷聪明,这种得罪人的活偏偏交给他,还冠冕堂皇说什么“好歹也是你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也就是自己口笨,完全不知道用什么话反驳,所以只能苦哈哈来做这种活。 褚平余光掠过顾怜,两次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罢了,等他吃完了再说也不迟…… 小小的一碗饭根本不足以果腹,顾怜几口下肚,碗中已经空空如也。 品味着嘴中熟悉的味道,顾怜差点落下泪来,这是雁城的味道,他还记得,那时候他总是不好好吃饭,沈暮为此想了许多办法。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早已隐退的大厨,又费了很大功夫才把人弄到篬蓝教。 那个人做菜乃是一绝,甚至可以将荤菜做得一点肉味都尝不出来,顾怜第一口就知道这些菜出自那个厨师之手。 没想到嘉阳派为了从他嘴里套出话,居然下了这么大功夫。 顾怜甚至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和褚平敌对的事实,眼巴巴盯着褚平,满心都想要再来一碗。 但失态只有一瞬,他很快回过神。 飞快环视一圈,顾怜面无表情放下手中的碗筷,低头掩饰眼中闪烁的泪花。 褚平自然看到了,不禁有些心软,他转头看着顾怜,难掩复杂道:“抱歉,我不能让你吃得太多……” 顾怜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褚平是什么意思,吃得太多了,一会行刑时怕是不太好看。一想到自己即将变成棍棒下面的一滩肉泥,顾怜就忍不住捂着嘴呕吐起来。 褚平别过眼睛,压住心里的烦躁,难得严肃道:“顾怜,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肯供出同谋之人,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也真是怪了,明明他已经派人一日12个时辰盯着顾怜,但似乎因为顾怜的死打了草惊了蛇,所有试炼药童的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早已救出那些药童,褚平险些以为这件事是他们的错觉呢。 现在顾怜是唯一的线索了,虽然褚平并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和顾怜谈这个交易,但这也是顾怜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他们所能做的最大让步。 看着仍然低头不语的顾怜,褚平似乎早已预料到结果:“算了,不说便不说吧”,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顾怜,良久才挤出一句话:“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我可以替你实现。” 只要别太过分…… 褚平默默道。 似乎对自己的结局认命,顾怜这次没有沉默,他低着头嗓音沙哑:“糯米糕,我想吃糯米糕……” “嗯?” 褚平似乎没料到顾怜会开口,一瞬间有些怔愣,随即更是皱起眉头,如果没听错,他刚才听到的是“糯米糕”三个字吧。 是市面上那种三文钱一块的糯米糕? 这种廉价的小吃,褚平没想到会在顾怜的口中听到,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觑了一眼垂头丧气的顾怜,褚平没有勇气再问一次。他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让手下人去买。 很快,一盘热乎乎的糯米糕就被送了上来。 送上来的糯米糕要比大街上的精致很多,规规整整地被切成长条摆放在白瓷的盘子中,褚平挑了挑眉,瞄了堂外一眼。 他伸手将那盘糯米糕推到顾怜面前,语气温和:“吃吧,这些都是你的。” 这真的是最后一盘了,褚平暗暗道,今日他可真是千方百计、绞尽脑汁给顾怜开脱了,可惜顾怜完全不领情。既然如此,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若是顾怜挺不过杖刑,可真不怪他。 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褚平再次强调:“顾怜,若是你现在……” “褚统领……” 不待褚平说完话,顾怜就出声打断他,随后便是阵阵低低咳。艰难咽下嘴中的糯米糕,顾怜笑着道:“你们嘉阳派的糯米糕,真的很难吃。” 嗯? 难吃? 不会吧? 他们嘉阳派的糕点那可是北方一绝,没道理一个小小的糯米糕做不好啊! 再说,难吃你还吃这么多? 褚平看着已经空掉的盘子,一时有些分不清是真的难吃还是顾怜在和他开玩笑。 门外传来一声咳嗽,似乎在提醒什么,褚平瞬间明白过来,顾怜刚才只是不想再谈有关药童案之事,所以才用毫不相关的话语打断他。 不见棺材不落泪,褚平心中陡然冒出这句话,他顿时没了劝说顾怜的想法。褚平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干脆下令直接行刑。 “等等!” 六喜匆匆推门而进,看到褚平脸上的不悦忙俯身行礼。他步伐匆匆走近褚平,与之耳语几句,声音低不可闻,但顾怜可以明显感受到褚平的眼神在自己身上转了几圈。 “好运气!” 褚平忽然没头没尾感叹一句,他的眼神僵直落在顾怜身上,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随即更是下令让刑堂的人退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顾怜心中有预感,如果所料不错,他的性命应是保住了。 果然,待堂中人退下,褚平慢悠悠蹲下身子,他摊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破旧的小包袱,里面赫然是一小堆铜板。 有些已经生锈了,顾怜盯着那堆铜钱,不明所以。所以那个破旧的包袱看起来十分熟悉,但他现在实在想不起来。 似乎感受到顾怜的疑惑,褚平好心在旁解释:“有一个孩子,想要拿这一百七十五个铜板买你的命……” 润儿? 顾怜终于知道那个破包袱为什么眼熟了,那不就是润儿藏东西的破布吗?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那个孩子救了自己,顾怜一时心绪复杂。他抬头轻轻扫了一眼褚平,听褚平的口气,看来润儿和嘉阳派真的没有关系。 幸好自己没昏头想杀他,顾怜心中大松一口气。 第102章 劫后余生 六喜此时趁机抬眼瞧了顾怜一眼,对于顾怜和那个孩子之间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毕竟他可是受掌门之命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他们。 作为宋家的影卫,六喜心里甚至暗戳戳猜测,他们“喜”字辈原本是就是欢公子的密卫。如今出现两位欢公子,不知道掌门打算怎么安排他们。 如今喜字辈已经有三位在钟遥公子麾下,而顾怜这边只有四哥一人。 再加上掌门频频让自己和顾公子接触,若是猜测无误的话,一开始掌门确实想把自己分给顾公子。 不过因为顾公子频频找死的行事,所以掌门一直没有明着下令。 但这也是主子…… 天知道他去找抓顾公子的时候心几乎提在嗓子眼了,若是顾怜今日真的命丧黄泉,虽说是掌门的令,但作为宋家的影卫,他恐怕一辈子都过不起这个坎。 所以在那个孩子暗中偷窥之时,六喜默许了他的跟踪,也默许了他在府门前大吵大嚷、撒泼打滚。 好在还来得及,六喜偷偷嘘了一口气,幸亏他跟随掌门多年,了解掌门的性情,深知掌门其实并不想真的要了顾公子的命。 只可惜两人都太过执拗,谁也不肯稍退一步。 幸亏有润儿的事情在中间转圜,不然六喜都不知道真到行刑之时自己该不该冲出来求情。但劫后余生的六喜随即五味杂陈。 他心里清楚,顾公子所做的事情确实罪恶滔天。 这种人,若是不相干的人,六喜绝不会希望他活着。替这样的人提心吊胆,六喜于心有愧。 可顾怜偏偏是宋家的人,身上还留着掌门的血…… 褚平完全不知道六喜心中的种种复杂心绪,他的目光在顾怜毫不意外的脸上划过,轻描淡写道:“哦,放心,我们说话算数,这五十杖嘛,可以免了。不过嘛……” 褚平顿了顿,起身佯装向堂外走去,嘴里幸灾乐祸道:“既然这件事解决了,你也该回牢山了。” 虽然如此说,但他的脚步却只迈出一步。 瞧着顾怜平静的表情寸寸裂开,褚平终于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笑容。 看着仰头望着他的顾怜,褚平好心情地眨了眨眼:“不过,我这里有可以让你不用回牢山的好办法,不知顾少主想不想听一听?” 无耻! 顾怜心里暗骂,他就知道嘉阳派不可能这么好心放过他,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不动声色动了动有点发酸的脖子,顾怜缓慢从牙缝挤出一句话:“但请直言!”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这似乎让褚平嗅到了压制顾怜的办法,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不过思虑再三,褚平没有继续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听说顾少主在教外有一批自己的势力……” 话一开口顾怜便知其意,内心略略诧异,他以为褚平还会抓着“同谋”的问题问询,连说辞他都想好了。 毕竟顾怜相信,那个人应该早就已经毁尸灭迹,将一切都已经料理好了。就算现在嘉阳派去查,相信也查不出什么。 现在褚平倏然换了问题,顾怜有些哑然。 更何况嘉阳派想要的还是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在师兄眼皮底下培养的心腹,顾怜清楚,若是失去了这股势力,他想复辟少主之位的大计怕是真的要付诸东流。 顾怜不舍得,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少主之位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被嘉阳派的人三言两语弄丢了不说,现在想让自己将心腹势力拱手相让,这让他怎么甘心。 对于顾怜的沉默,褚平显然早有预料,他微微一笑,脸色淡然:“一炷香,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思考,”说罢他不再多言,大剌剌坐到一旁的木椅上吩咐道:“点香!” 六喜不慌不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烛点燃后插到顾怜眼前,又好心拿来纸笔,以便顾怜可以及时书写。 顾怜微妙瞄了六喜一眼,没有说话,他心中暗暗思索这桩交易到底划不划算。 可褚平到底没给他多少时间,待最后一点香灰燃尽,褚平毫不耐烦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既然你不愿……” “等等!” 想起在牢山吃过的种种苦头,顾怜咬牙一笔一划写出了那些熟悉的名字。 褚平再次压制顾怜,不免心里有些得意忘形,他伸手遮住唇边的笑意,慢慢踱步到顾怜身边,眼睁睁看着顾怜洋洋洒洒写了一百多个名字。 “字不错啊!” 褚平忍不住夸赞一句,说真的,不论其他,光这俊秀飘逸的字迹,顾怜已经强出许多人,包括自己看着长大的魏朝阳和宋棯安。 可惜人不肖字,褚平暗道一声可惜。他看着顾怜笔下的一个个人名,不禁暗暗惊心,原以为顾怜只是在教外拥有一些势力,但没想到这些势力居然如此庞大,甚至有些已经渗透到了嘉阳派和如意楼的地界。 但这只是一部分,褚平看着顾怜的后脑勺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可不信顾怜会把他所有的势力毫无保留地供出来。 纸上这些人,顶多一半一半吧。 不过这也不要紧,这些势力他们嘉阳派也瞧不上。 更何况这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过药童案? 之所以逼着顾怜把这些人写出来,一方面是可以从知情人的口中了解药童案的详情,揭露药童案的真相,毕竟这件事绝不是一两人就可以完成了,褚平怀疑篬蓝教内参与的人恐怕不少。 另一方面是宋子殷觉得钟遥这次受了委屈,而罪魁祸首顾怜却没有受到同等的处罚,宋子殷心中有愧。 除了私自补偿了钟遥一些财帛外,宋子殷更想让顾怜也额外补偿点东西。 这股势力这些年顾怜培养得不容易,这些人足够让他伤筋动骨,尝到点教训了。 相信这次也能让顾怜安分一段时间。 不待宣纸墨迹干透,褚平就慢悠悠捻起那几张纸丢到六喜怀中,语气中更是毫不掩饰的漫不经心:“第二……” “等等!” 顾怜顿时有些懵然:“不是只有……一个?” 话一出口顾怜就知道自己被骗了,看着褚平幸灾乐祸的眼神,顾怜一瞬怒上心头。他狠狠咬破舌头,直到嘴里满口腥甜才冷静下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还不能撕破脸,顾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褚统领请说!” 褚平自然也听得出顾怜语中压抑不住的怒气,他摸了摸下巴,没再好意思接着逗顾怜,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乖徒儿,伤害了别人,道歉会吧?” 又是钟遥,顾怜心中暗恨,不过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不就是说几句话吗,顾怜觑了褚平一眼,满心不甘地点了点头。 许是没料到顾怜这么容易就同意第二个条件,褚平愣了一瞬,他低头注视了顾怜,眼眸越发深邃:“第三……” 这次褚平语气正经了不少,他收起脸上的笑脸,满脸肃穆地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平铺到顾怜面前:“顾少主记性这么好,应该还记得这些名字吧?” 顾怜很明显听出褚平话中的冷意,他低头细细扫视,只见纸上密密麻麻约写着人名。少说也有两三百人,但奈何顾怜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这些人是谁。 眼见褚平随着自己的沉默脸色越来越难看,顾怜冷汗直冒,他伸手细细拂过那些陌生的名字,试探地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些药童?” 顾怜自恃记忆不差,如果是认识的人,他一定记得名字。 但这么多名字都如此陌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这些人他不认识,或者是他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人。 除了那些不知姓名的药童,顾怜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多。 很明显这次猜对了,褚平漫不经心地“啧”了一声,似乎在遗憾自己的计谋失策。不过他好歹也没说什么讥讽的话,直截了当说明第三个条件:“这最后一个条件呢,也容易。这二百三十四名幼童,都因你受到或多或少的伤害。我们的要求也不高,一百篇”,褚平伸出一根手指头强调道:“每个人,一百遍《罪业经》……” “不可能!” 《罪业经》一共两册,共计五十六章,书写一遍至少得十天半个月。 两百多人,每人一百遍,就算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一辈子也别想完成。 顾怜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就算我长命百岁,也不可能写完这么多,褚统领的这个要求,未免太过……” “这是你的事”,褚平打断顾怜的话,漫不经心道:“我们只负责提出要求,至于你能不能做到,这就是你的事了。当然,你若是不愿意做,也可以。” 褚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牢山嘛,就……” 听到褚平意有所指的威胁,顾怜掩住眼中的恨意,默不出声。 褚平最见不得顾怜这种明明是他犯错却佯装一脸委屈的样子,搞得好像他们嘉阳派恃强凌弱一样。 越想越不爽,褚平的语气不免有些不耐:“行还是不行,一句话!” 顾怜抬头觑了眼满脸烦躁的褚平,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只能不甘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褚平提出的三条要求。 这么容易就达成目的,褚平有些得意洋洋,宋子殷就是太杞人忧天了,就算顾怜聪慧,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嫩得很, 更何况顾怜一点武功都不会,哪值得宋子殷事事防备。 褚平实在不理解,不过他也就心里腹诽两句,嘴上却是直接交代手下人将顾怜严加看管,以防万一。 在钟遥离开嘉阳之前,褚平不希望顾怜这边又起幺蛾子。 让钟遥暂时离开嘉阳是宋子殷深思熟虑的结果,当然,也不止是钟遥。外加魏朝阳和宋棯安,宋子殷决定送他们到距离嘉阳百里外的暗卫营历练心性,好改一改原本的性子。 可惜宋棯安心系那些药童,不肯离开,一心只想着同师父曹珏在郊外探讨蛊毒的解决办法。这样也可以为顾怜赎罪。 当然,有一点是宋棯安不敢说的。 顾怜是个不安分的,还不知道又会惹什么乱子。宋棯安更担心自己同钟遥离开后,留着顾怜一个人面对两位长辈,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郊外距离城内不远,消息也可以及时送到,万一真出什么事情,自己也可以及时赶回来劝阻。 至于掌门之位,宋棯安不觉得这比血脉弟弟更重要。 按照对父亲和师叔的了解,宋棯安觉得长辈向他们透露的有关顾怜的恶事,已是遮掩过的了。一定还有其他恶事,不然不至于惹得平叔每每提起顾怜都欲言又止,甚至私下连连劝说自己远离顾怜。 魏朝阳倒是瞧出来了,不过现在他是腹背受敌,就算有心想要安慰宋棯安也没有立场。想到自己同朝廷的联系,魏朝阳就不可避免感到有些羞愧。 这些日子为了防止身份暴露,他一直在想办法堵住李在的嘴。也是好运,在魏朝阳焦头烂额之际,南边传来好消息。 数年前魏朝阳在朝廷安插的细作起了很大作用。 按照魏朝阳对朝廷的了解,他们绝不可能放任一个发疯的狼独自来负责北边事务,所以他们一定会紧紧攥住拴住这匹狼的缰绳,死不松手。 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几个月的蛛丝马迹之下,魏朝阳的人终于从郊外行宫中发现一位老妇人,经过确认,此人居然是李在尚在世的母亲。 她也是朝廷辖制李在的关键。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廷的行事作风还是一如既往地卑鄙,魏朝阳冷笑一声。他原本打算利用那个老妇人转移李在的注意力,好让他离开嘉阳。 但这样做,与朝廷之流便没有什么区别,魏朝阳为自己心中一瞬间产生的邪恶念头感到羞愧。虽然李在对他步步紧逼,但那个老妇人确实无辜,更是从来不知道李在和朝廷的勾当。她只是天真地以为自己儿子做了百姓的父母官,为善一方。 但若是不用这种阴损法子,魏朝阳又怕万一李在为了拉自己下水,暴露自己的身份,到时候嘉阳又是一次大动乱,自己到时候又该如何向周嘉交代? 第103章 训练 这次二叔提出的历练确实是躲避此事的好办法,但魏朝阳一想到二叔说这话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就一阵心慌。 二叔究竟知不知晓自己同朝廷暗中联系呢? 魏朝阳随即摇了摇头,摒弃这个想法,若是知道,二叔不可能毫无行动。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早些替周嘉打算吧。 魏朝阳沉思良久,这次历练明显是师叔为了磨练钟遥,而现在宋棯安已经决意退出此次历练,也就说,这次只有自己、钟遥和周嘉一起…… 不,魏朝阳心头跳了跳,师叔似乎并没有让周嘉离府历练的打算,他话里话外只提到了自己、小安和钟遥的名字,压根不曾提起周嘉。 如今只剩下自己和钟遥。 钟遥可以说是外出历练,那自己呢? 魏朝阳心中不免升起一抹恐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 这抹恐慌在出发的马车中看到周嘉达到顶点。 那时马车已经出了城门,魏朝阳听到马车暗座中有微微响动,打开一瞧就看到了周嘉。 多日的担惊受怕让魏朝阳差点失去理智,好在他还牢记宋棯安当初的叮嘱,没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对着周嘉发脾气。 但是等周嘉从暗座中爬出来,魏朝阳再也忍不住,一把拉过她质问道:“你随着我们出来的事情,二叔知道吗?” 听到师兄询问,周嘉露出一丝讨好的微笑,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车外,压根不敢和师兄对视。 瞧她这一脸心虚的样子,魏朝阳哪里不晓得答案。他心头顿时怒火三丈,忍了又忍才没有骂出口。 但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 周嘉也知道师兄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在沉默,忙拉着师兄的衣袖撒娇:“哎呀,师兄,我待在府里闷都要闷死了”,眼见师兄不为所动,周嘉伸手揉了揉眼睛,佯装哭泣:“我一个玩伴都没有,你要走,二哥也要走,呜呜呜~” “行了”,魏朝阳脸色微微回暖,现在人已经出了城门,按理说如果二叔早就应该发现周嘉不见了,但这一路上都没有人追上来,说明二叔默许了周嘉的行动。 “你还好意思说”,瞟了一眼持续哭诉的周嘉,魏朝阳毫不留情嘲讽道:“若不是你在宴会上大发神威,怎么会一个朋友也没有!” 周嘉的哭声顿时哽住,她觉得师兄真是可恶,又提起几年前的囧事。 那时候她脾气不是很好,但嘉阳派在北边举重若轻,也是无人敢得罪,那些世家小姐更是巴巴送上门来与她交好。 她也是有几个好友的。 不过在一次宴请中,发生了些口角,周嘉脾气暴躁,拎起短剑就冲了上去,大杀四方,划伤了好几位闺秀。 自那之后,她的名声便有些不好听了,虽然碍于嘉阳派没有传出去。但私底下,也没有女子愿意真心同周嘉交往。 此时听到师兄提起此事,周嘉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她才不会告诉师兄,那些名门闺秀,瞧着规规矩矩、温柔贤淑,私底下却是嘴碎地很。 那次她们趁着周嘉不在,居然在背后嘲笑师兄是个瘸子,一字一句难听地很,一脸的尖酸刻薄。 周嘉哪里忍得住,拿起手中的剑就和她们争论。 越吵越急,最好只能动手了…… 这些周嘉都不敢同师兄讲,虽然师兄表面看起来对自己的双腿毫不在意,对别人的闲言碎语也毫不在乎,但幼时周嘉曾不止一次看到师兄抚着双腿黯然神伤。 师兄也是很伤心的吧,周嘉默默咽下回怼的话,若是让师兄知道那些闺秀背后嚼他的舌根子,还不定怎么伤心呢。 “二叔都没说我错呢!” 周嘉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魏朝阳没有听清楚,只模模糊糊听到“二叔”两字,不禁眉头越发紧皱。 虽然作为小辈,不能背后议论长辈是非,但魏朝阳真心觉得,二叔对于周嘉实在太过宠溺。无论大事小事,只要不闹出人命,二叔都由着周嘉。 魏朝阳自然相信周嘉的品行,自家师妹虽然性子莽撞,但心地善良。那些大家小姐必然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周嘉不小心听到,这才闹起不快。 但周嘉也不是毫无过错,哪家闺秀像她一样,说不过别人就动刀动剑。 有些闺秀甚至在混乱中跌下水池,差点丧命。 一墙相隔之外还有男客,若不是嘉阳派的人反应及时,又是救人又是拦客,恐怕那些女客的清白就毁了。 世家小姐规矩森严,可不像江湖门派散漫,失了清白无非两种下场,不是没了命就是青灯古佛一辈子。 即使嘉阳派事后补救及时,这件事以一场闹剧结束,但周嘉还是落下了不好的名声。 魏朝阳曾经想要在嘉阳派寻找一家可靠的人家将周嘉下嫁,但一提起此事,那些人便开始吞吞吐吐找各种理由,话里话外就差说想要自家小辈多活些日子。 魏朝阳别提有多郁闷了。 宋棯安倒是看得很开,不住劝他不要在意那些名声,这反而让魏朝阳更加郁闷,这件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担忧。 想到这,魏朝阳微微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道:“这次你三师兄要在暗卫营隐姓埋名,我要在清理暗卫营的旧账,你……” 不是魏朝阳小瞧周嘉,只是他心里清楚,周嘉自小生活在自己和二叔的保护之下,性子难免有些天真。 暗卫营中勾心斗角不断,阴谋算计更是不少,这次二叔就是打算借此让钟遥尽早摆脱那副软弱的性子。 至于自己,可能就像他们说的,自己被“流放”了。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可以避免同朝廷的交集,也可以暂时休养生息,好好好思虑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至于周嘉,她既不能隐姓埋名,又不能以身份之名树立威信。 可以说,周嘉压根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魏朝阳实在想不通二叔为何会由着周嘉乱来,最后他只能长叹一口气,将此归结于二叔对于周嘉的宠溺。 周嘉悄悄瞄了一眼师兄的脸色,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她这位师兄,最爱想东想西。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能琢磨出个所以然。 她这次可不是来玩的。 魏朝阳对周嘉的解释不置一词,待听到周嘉要在暗卫营训练时更是皱紧眉头,不发一言。虽然很是担心和不解,但他也没有出口劝阻周嘉。 除了周嘉,他和宋棯安都有自己的心腹之人,平日行事很是方便。周嘉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降伏他人,日后又如何在嘉阳派立足。 他也不能保护周嘉一辈子…… 这次说不定是个契机。 是以,魏朝阳只能温言劝道:“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去了不可向以前一样莽撞,若是和人起了争执,万不可借势压人……” 这才是魏朝阳最担心的,周嘉性子直,不懂得这世间之人,并非只有好人坏人之分。就算真的恶其之事,也不该像上次那样撕破脸皮。 不管魏朝阳怎样絮絮叨叨,千叮咛万嘱咐,周嘉最后还是满怀壮志地走入了暗卫营。 这一走便是将近一年。 若不是钟遥的及冠日将至,魏朝阳还不知道何时能见到这完全不恋家的小丫头。 想到这,魏朝阳很是埋怨地瞥了周嘉一眼,明明两人相隔不过数里,一个城内一个城外,偏偏周嘉似乎在暗卫营生了根,平日不来瞧他也就算了,就连过节也从不露面。 魏朝阳倒是数次暗戳戳借着巡视的名义偷偷去过几次,可惜周嘉不是在外历练就是和朋友出去一起玩了。 就算见到了人,周嘉也是匆匆几句就离开,反倒留下魏朝阳的钟遥面面相觑,很是尴尬。 不过,有失必有得,这一年,许是和钟遥接触多了,魏朝阳和钟遥的感情突飞猛进,又有宋棯安时不时的信件提醒,魏朝阳现在也是拿钟遥当弟弟护了。 此次回嘉阳,魏朝阳倒是松了口气,数月前他就得到消息,李在由于母亲去世已经离开嘉阳,最少也得守孝三年才能回来。 至于接替李在的那位大人,魏朝阳也提前试探了试探,其手段远不如李在疯狂。魏朝阳完全有办法可以压制他。 临到嘉阳城,魏朝阳远远便看到宋棯安独自一人孤零零站在郊外,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魏朝阳见此心中便是一暖,还未等他开口,宋棯安便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朝阳,嘉……嘉?” 宋棯安的眼神落在魏朝阳身边那个皮肤黑黝的女子身上,迟疑了半晌才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嘉嘉?” 天哪,谁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白白嫩嫩的可爱小师妹变成了如今这副黑壮……嗯,难以言表的样子。 宋棯安满眼控诉地瞥向魏朝阳,满眼都是谴责。 魏朝阳无奈耸肩一笑,别提宋棯安,就连他眼睁睁看着可爱的师妹一步一步变成如今的模样,心中也是崩溃不已,好几日都没有缓过神。 不过,虽然心里嘀咕,但魏朝阳可是不敢说出口的,毕竟周嘉也是爱美的。这不,自从知道要回嘉阳之后,日日挑选漂亮的裙子和首饰,就想漂漂亮亮出现在大家面前。 若是让这丫头知道两位师兄心里是怎样想的,还不得闹翻天? 周嘉完全不知道两位师兄在打什么哑谜,大大方方给宋棯安请安,礼毕兴致勃勃地问着宋子殷的近况。 离开这么久,虽然常有书信来往,但周嘉心中十分惦念二叔的身子。 宋棯安虽然心里嘀咕,但还是语气温和地一一回答周嘉的问题,特别是在看到钟遥后,宋棯安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连语气都兴奋不少。 “高了,也壮了……” 看到自己日夜忧心的弟弟经过一年的锤炼,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丝毫没有一年前畏畏缩缩的样子,宋棯安险些眼含热泪。 他拍了拍钟遥的肩膀,满脸欣慰。随即便是无限心疼,虽然钟遥看上去聪慧了不少,但宋棯安知道,这一年钟遥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听说还遭到了朋友的背叛,差点没了命,宋棯安想起当初魏朝阳传回的消息更是一阵后怕,他一把抱住钟遥,哽咽道:“受苦了!” 钟遥有些不自在,虽然已经习惯了在嘉阳派的生活,但每次宋棯安突如其来的亲昵都让钟遥手足无措。 旁边的周嘉看到钟遥面色的抗拒,大声嘀咕:“啧啧啧,二哥真是见弟忘义,有了弟弟就忘了我这个妹妹,呜呜呜~” 宋棯安哭笑不得,连忙松开钟遥转身爱怜式地拍了拍周嘉的脑袋,笑着道:“嗯,小师妹,长高了,也长……咳,漂亮了,咳咳咳~” 这声“漂亮”让宋棯安险些笑出声来。 周嘉自然听出二哥的打趣,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倒是旁边的魏朝阳连连向宋棯安埋怨的目光,似乎式看不得他欺负周嘉。 宋棯安自然当作没看见。 钟遥倒是无心同三人打闹,一年前他匆匆忙忙离开,没有同父亲和师父好好道别。此时再次回到嘉阳,钟遥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更别提这次是宋子殷亲自为他举办的及冠之礼,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再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钟遥不免有些羞愧。 享受着嘉阳派的便利和宠爱,却无法交付真心,钟遥心中涩然,想问出口的事情,此时也变得无比艰难。 宋随看着已经在书房外踱步半个时辰的钟遥,思虑再三还是进去禀告了掌门。 宋子殷走出书房,就看到钟遥心神不宁地走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和宋随在身旁。 叹了一口气,宋子殷招手将钟遥唤到书房。刚才晚宴中他就注意到了,钟遥满面愁容、强颜欢笑、欲言又止,一定有事情要问。 果不其然,在恭恭敬敬给宋子殷磕了响头,钟遥终是满面惭愧地开了口:“爹,我……我想见阿怜……” 第104章 重提 宋子殷眉心一跳,心中却是并不意外。 一年前他就觉得这件事该结束了,奈何钟遥对顾怜总是留有余地,更不愿意真的同顾怜撕破脸,所以当初才会趁着历练逃避两人的恩怨。 宋子殷也很是好奇,当年他们分明可以看出顾怜所说皆为谎言,但再三查探之下,却发现种种线索都似乎验证了顾怜的叙述。 不,应该说,顾怜利用多年前同一日发生的事情,编写了一段不辨真假的故事。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知情人也已经所剩无几,唬得褚平险些认为那些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了。 顾怜说的那些事情,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是真的,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假的,所以宋子殷和褚平斟酌再三,就暂时没有处置顾怜。 但宋子殷可不是褚平,他心里清楚,顾怜狡诈地很,可不会这么容易就屈服。宋子殷倒是不怕顾怜使手段,他只怕,顾怜会将这些肮脏的手段用在钟遥和宋棯安身上。 “爹~” 钟遥言辞恳切再次请求道。 宋子殷微微抬眼,注视着自己这位久别重逢的儿子,最终在钟遥殷切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可以,但今日有些晚了,你明日再去见他吧!” 听到宋子殷的首可,钟遥脸上抑制不住的欣喜,他摸了把脸上的泪珠,又俯身重重向宋子殷磕了三个响头。 宋子殷想拦也拦不住,只能叹口气同意。 北院并没有什么守卫,钟遥在北院踌躇了很久,才推门而入。 一片荒凉,这是钟遥进入的北院的第一种感觉。 这里没有什么装饰,庭中只有一棵约莫两人环抱粗的老梧桐树,已至寒秋,树叶基本已经落光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片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更显有些荒凉。 钟遥以前也听说过北院从来没有人住过,他还一直不大相信,后来顾怜被软禁在北院,他因扶云峰的事情也备受打击,选择了逃避,离开了嘉阳。 而今看到这番景象,不禁思绪万分。 顾怜素来心高气傲,如今沦落被囚禁到这里,虽然是他自己耍心机、耍手段的下场,但是也有自己的原因,其中恩恩怨怨,难以说清,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该不该去见他? 没等钟遥多想,北院的护卫就看到他了,急忙过来拜见。 没有心思理会护卫的阿谀奉承,钟遥一路都怀着复杂又纠结的心情,还有一丝期待。明明只是几步路,但是钟遥却感觉备受折磨。 “扶云峰的事情已经拖了这么久了,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顾怜,早就应该有个了结了”,钟遥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他伸手推开了那扇封闭了顾怜将近一年的房门。 入目所及的房间很狭窄,有些昏暗,窗门紧闭,有些压抑。屋里的味道很不好闻,钟遥不由地拿手捂了捂鼻子。 房间里面的布置也很简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窄窄的木板床,床已经很旧了,有些地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磨损痕迹,上面铺了薄薄的一层褥子,褥子上面放着一床薄被,光看着就知道这样睡着很不舒服。 床旁边是一张方正的高桌,上面简简单单放着一个茶壶和几个茶杯,旁边只有一条凳子,虽然简陋,但看起来也算干净整洁;床头是一张高桌,桌面上摆着一张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无名牌位;床尾有一扇屏风,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后面有一座便桶;看到这简陋的环境,钟遥不由有些怔愣,他很难想象养尊处优的顾怜居然能够在这种环境里面生活这么久。 不过只有一瞬,钟遥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顾怜,他跪坐在一张矮桌前,不急不缓得写着《罪业经》,他消瘦了很多,素衣在他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钟遥想起来,爹和师父为了让顾怜潜心悔改,让他每日抄写足够的经书,若是抄写不足,便会给相应的惩戒。 果不其然,钟遥仔仔细细观察了观察顾怜,他眼底有些青色,应该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露出的手臂上有一些轻浅的红痕,可以看出惩戒不是很重,不过对于长期养尊处优的顾怜,应该也是够他受了。 钟遥不由有些难过,他来的时候有许多话想说,但看到顾怜这种境况,一时间千言万语梗到了心头,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怜是早就知道钟遥要过来的,宋与警告的话还言犹在耳,钟遥推门进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不过他眼不抬,手不停,默着经书,他在等着钟遥先开口。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房间一片寂静。 钟遥感到有些尴尬。他想要打破这种氛围,但是看到顾怜不想搭理他的样子,还是没有勇气开口。于是他轻手轻脚关上房门,坐到矮桌前,看着顾怜抄写经书。 似乎已经写了很多遍了,顾怜已经非常娴熟,下笔如流水,不多时就写满了纸张。钟遥下意识观察顾怜的字,师父说字如其人,顾怜还和以前一样,字迹娟秀飘逸,不过其中隐隐多了一份力道,不像以前那样温和。 这是不是证明顾怜心中尚有怨气? 钟遥不敢细思。 不知瞧了多久,钟遥有些坐立难安。他想开口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随手倒了一杯茶。 待摸到茶杯茶杯的时候,钟遥愣住了,刚才没注意,这些茶具居然是木制的。不过他很快就收起来了脸上的诧异,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水很凉,而且是白水,钟遥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 打破这种寂静的是顾怜,他似乎已经忍受不了两人这种尴尬的氛围,骤然发声:“宋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此话一出,不止钟遥呆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怜自己也愣住了,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暗恼自己今日怎么会如此心浮气躁,沉不住气。瞄了一眼在外面光明正大听着的暗影,顾怜不禁暗暗恼恨自己失态,他清楚地知道,今日的话,一定会一字不差地传到宋子殷那里,自己不知道又要受什么刁难。 钟遥忽略了顾怜阴阳怪气的“宋公子”,语气有些怅然:“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你,你……” “不劳费心~” 顾怜似乎平静了很多,他也不耐烦同钟遥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不待钟遥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后来似乎觉得有些生硬,紧接着补上了一句:“多谢挂怀,已无碍了”。 从钟遥说一句话的时候,顾怜就已经注意到了,现在的钟遥,同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抬头看着钟遥,略略打量几眼,不由感叹嘉阳果然会调教人。 不到一年的时间,钟遥已经完全退却了以前的愚笨和怯懦,开始有了上位者的气势,就连和他说话时的口气都没有了往日的恭敬和讨好。 顾怜暗自警惕,以前自己仗着和钟遥的那些情分,三番两次的欺骗利用钟遥,甚至想要钟遥的性命。 现在的钟遥已经绝不会再相信他,两个人之间的情分也已经消磨得所剩无几了,况且他现在背靠嘉阳,若是再不长心得罪了他,恐怕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顾怜眼眸微沉,他将手中的笔随手放置好,这才正正经经直视钟遥。此时他的语气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不再将钟遥视为下属,而且将钟遥放在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对话:“你来找我,不就是想问我关于扶云峰的事吗?” 一年的训练也不是白练的,况且爹和师父都曾亲自教过他那些谋略诡计,钟遥几乎一瞬间就看透了顾怜心中的算计和顾虑,不由有些难过和心冷。 钟遥有些怀念很久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钟遥,最起码那时他们两个之间还存在一些虚伪的情分,而就是因为不懂,才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钟遥也清楚,他和顾怜,一旦戳破表面那层虚假的亲近,关系便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尤其是扶云峰真相的浮出,现在,两人已经再也回不去了,钟遥也再不会向以前那样人利用得团团转了。 虽然这样想,但钟遥心中还是憋闷不已,语气也随之冷了下来:“我确实有事情要问你”,他顿了顿,犹豫一瞬还是问道:“一年前,你所说的梧桐苑的事,我想知道是真是假?” 为了师父的清白,为了弟弟的清誉,这根梗在钟遥心中多日的刺,终于在经历世事无常之后自己问出了口。 这次,钟遥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与当年之事做个切割,彻底告别过去的自己。 “假的,我编的。” 顾怜似乎早就猜到钟遥的问题,不假思索给了答案。他的脸上毫无说谎的羞愧,理直气壮的口气让钟遥更为气闷。 顾怜想得很清楚,这件事一年前不了了之,看上去好像是嘉阳派相信了他的说辞,所以对他手下留情。 但只有顾怜心里清楚,按照他对宋子殷的了解,要真是信了他的话,那才是见鬼了呢! 当年他胆战心惊,生怕嘉阳派对他暗中下手。但过了这么久,顾怜也算看清楚了,虽然时有刁难,但宋子殷并不打算要了自己的命。 想想也明白,若是自己死在嘉阳派手中,钟遥就算不会为自己报仇雪恨,但恐怕也会和嘉阳派划清界限、分道扬镳,是以这一年来嘉阳派千方百计留着他的性命。 但也没想到,嘉阳派会把这件事最终交给钟遥面对。 昨日刚刚知晓之时,顾怜心中还发出一声嗤笑,毕竟钟遥他可是太了解不过了,说好听点是憨厚老实,说难听点便是做事毫无半点主见,蠢笨不堪。 如今么,顾怜只能说一句,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 顾怜更没有想到,钟遥在见到他的第一面,不是心疼,不是回避,而是大大方方将两人之间的龌龊戳破。 “我师父……?” 钟遥没有理会顾怜打量的眼神,憋着口气紧随其后追根问底。 “当然是我设计杀的。” 这个事情一年前已经非常明了了,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反复问,顾怜有些诧异。 “为什么,我想知道真实的原因。” 钟遥当然知道师父是被顾怜设计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顾怜已经亲口承认很多次了,自己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次又一次,就好像多问几次结果就会有所不同,他只是想,哪怕顾怜有一次回答扶云峰的凶手不是他,他也愿意相信。 可惜事与愿违,打从他问起,顾怜每次都很痛快地承认了,只是会找各种理由来推脱、欺骗他。 钟遥不禁有些气闷,他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既恨自己的心慈手软,又恨自己傻。 一次次被顾怜欺骗,又一次次相信,钟遥更恨的,是直到现在,自己内心还为顾怜找各种理由推脱事实。 他对不起抚养自己长大的师父和照顾亲近自己的师兄弟们。 手背上的疼痛让钟遥稍微冷静下来了,如今他也不想报仇了。钟遥清楚,他可以埋怨甚至怨恨顾怜。 但是让顾怜去死,钟遥从来没有想过。 就算顾怜心狠手辣,曾经千方百计想要他的命,钟遥也无法向顾怜起杀心。 还有,钟遥心中一直有些疑问,苍蓝教内斗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那些年在顾怜身边,虽然他只是负责保护顾怜的安危,不过有些事情他也是知晓的。 但是没有一次争斗会像扶云峰被灭那样惨烈。 死了那么多人! 如果都是这种灭门式的内斗,苍蓝教恐怕也不会在短短十几年就成为江湖中势力仅次于嘉阳派的存在。 跟随顾怜多年,从顾怜的行事作风可以看出,顾怜顾虑实在太多,又被苍蓝少主位束缚,因为在乎名声,所以事事留余地,轻易不会出手。 但那个时候,江师叔居苍蓝教左护法位、卫师叔也身居高位,这两位同师父同出一脉,感情深厚。 灭扶云峰,一旦事情败露,顾怜一定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第105章 真相? 就算是灭门,按照顾怜的细心,他也绝对会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但是钟遥想到扶云峰上的弟子死状惨烈,尸体七零八落;自己的师父钟离更是连遗体都拼不全。这两者之间要是没有深仇大恨,他很难相信。 凶手仅用一夜的时间,就杀了扶云峰一百多人,事后还等着人看到扶云峰的惨状再行毁尸灭迹,就是想让江湖人看到扶云峰的惨状。 太过张扬,不像是顾怜谨慎的性子。 事后苍蓝教大力追查凶手,但是皆因为线索中断而不了了之。 而当时,仅仅十五岁的顾怜,真的能够做到如此干净利索、了无痕迹吗? 这些年扶云峰被灭的凶手钟遥也猜测过很多,甚至怀疑过江师叔和卫师叔,即使两位师叔在扶云峰被灭后也帮助他良多,但是能有如此强横势力且行事利索的,苍蓝当时只有这两个人。 就算不是他们两个动的手,难道他们真的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 钟遥很是怀疑。 后来知道顾怜是凶手后,钟遥很是不可置信,后来在各种证据的佐证下才勉强相信。他曾经多次问过顾怜原因,但是得到的回答都是真假难辨。 如今,钟遥只想知道真正的原因,不为报仇,只为了却自己的心结。 爹和褚师父也说过,虽然证据确凿,但是顾怜灭扶云峰的时机不太对,而且各种证据也出现得太过巧合,又太过顺利了…… 第一章 顾怜感受到钟遥的语气里面满是不可置信和疑惑,沉默许久才道: “当年,你师父、齐川、江岭、卫梁四个人将我推上苍蓝少主的位置,按理说我确实应该感恩戴德。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其实是我师兄贺棠当年病重,眼看着就不行了。这几人,呵,不过是借着苍蓝少主的名分掌控苍蓝罢了,而我,不过是恰好合适的那个人罢了。” “其实做个傀儡也挺好的。” 顾怜发出一声喟叹,“但是这四个人各怀鬼胎,时间长了,自然就容易生隔阂,然后争斗不休,其结果就是,最后齐川成了最大的赢家。不过这四个人毕竟是历经生死的情谊,自然不会赶尽杀绝……,你师父后来不就回扶云峰了吗?” 钟遥注意到,顾怜说出“情谊”的时候,略有些讥讽,不过他没有出口打断顾怜的话,听着他接着说下去。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自然不会甘愿做一个有名无分的傀儡,生死都掌握在他人手里,所以我趁机杀了齐川。齐川死后,我接手了他的势力,开始在苍蓝逐步发展自己的人手。不过,这怎么够呢,这些人手远不能让我完全掌控苍蓝,所以我暗自开始栽培自己的人手。可惜,当时我手段太过稚嫩,你师父发现了这件事。所以他以此想要废掉我……” 顾怜看着钟遥,语气毫无波澜,重复道:“他居然想要废掉我,你觉得一个被废的少主,能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我自然不能留他。况且,当时我花费心血栽培的那些人肯定是不能留了,你师父可以发现他们,别人说不定也可以,所以我索性利用他们替我除去最大的隐患。” “至于为什么不毁尸灭迹,一个当然是时间不够,一百多人,总是需要时间的。再来就是为了立威。你以为,卫梁和江岭真的查不到是我动的手?我就是要告诉他们,想废我,就要做好玉石俱损的后果,谁也别想好过。” 说罢顾怜顿了顿,嘲讽到:“你的那些好师叔不也没有告诉你?看你像傻子一样查来查去。不过后来卫梁也算给了你提示,把你放到了我身边,这招确实高明,打得我措手不及,还让我无法拒绝。” 顾怜似笑非笑看着钟遥,满眼讥讽:“可惜你太蠢了,什么都察觉不到,卫梁连续几次暗示你,你都毫无所觉,居然真的在尽职尽责地保护我。” 钟遥沉默了片刻,难以置信,他想起来,卫梁师叔刚开始让他到顾怜身边,确实是想让他查一些事,只是他当时一门心思地想要保护这唯一的弟弟,一心相信着他,就没把卫梁师叔的话放在心上。 就连后来有人说顾怜有可能和扶云峰的事情有关系,他不仅不相信,反而把人打了一顿。想来这就是卫梁师叔当时想要告诉他的,只可惜他迟迟不开窍。 “那我师父……那件事……呢?” 钟遥想到顾怜说的有关琉璃水榭的事情,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为了师父的名誉,还是开口问道。 “是真的,不过不是我,你师父向来讲究你情我愿,”顾怜发出一声嗤笑,“我只是借用那个理由罢了。” “所以你为了诬陷,连自己的名誉都不顾了吗?” 钟遥满眼不可置信,顾怜一向高傲,所以在他说出“琉璃水榭”之事时,就算师父有千万质疑和不信,但钟遥心里其实是信了的。 如今听到顾怜亲口承认,钟遥心目中的顾怜不禁摇摇欲坠,他觉得他应该重新认识顾怜了。 顾怜似乎看透了钟遥的震惊,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当时还有心思想那么多吗?那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天衣无缝的故事了,最后你不也相信了吗?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让嘉阳的人相信故事是真的?况且,嘉阳最后不是去查了吗?是不是查到甚至有证据证明我的有些话是真的?” “你……” 钟遥一时语塞,他知道自己是永远也说不过顾怜的,他今天也不是来翻一年前的旧账的,还是扶云峰的真相更重要。 “那我其他的师兄弟们呢,我理解你为了自保…杀…我师父的做法,但是扶云峰那些无辜的人呢,你为什么要那么对他们那么残忍,就算你要杀他们,为什么还要……” 钟遥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又问了一个蠢问题。 不过他现在已经难过得语无伦次了,钟遥一直以为,自己和顾怜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在这个世上,顾怜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从心底接受不了顾怜居然会这么狠毒。 钟遥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他想起在扶云峰照顾自己的师兄们、朝夕相处的师弟们。年幼的师弟师妹拉着他的手,向他撒娇…… 转而却又看到他们七零八碎的身体,钟遥当时悲痛欲绝,发誓一定会让凶手也付出相应的代价,不过这些在知道顾怜是凶手后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无尽的无奈和悲痛。 顾怜听懂了钟遥话里的意思,他看着钟遥:“要怪就怪你师父吧,他查我的事,你那些师兄可是知道的。我本来不想大开杀戒的,但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胡说八道,所以我只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了。” 说罢意有所指地瞧了钟遥一眼:“况且斩草不除根……” 钟遥听懂了顾怜最后一句话的含义,顾怜把自己现在落得的下场都归结为是他的原因,是他傍上嘉阳,所以顾怜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钟遥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的时间,顾怜还是这样丝毫不知道错在哪里。 扶云峰的一百多条人命,还有用来炼药的三百多幼童……顾怜做尽了坏事,吃了那么多教训,现在居然还是如此的理直气壮,没有一丝后悔。 钟遥感到心中撕心裂肺地疼,他猛然起身,转过身,眼泪便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他忽然感觉房屋里闷得人喘不过气,像是一口不透气的棺材。钟遥快步走到窗户旁打开窗户,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无措。 寒风吹到钟遥脸上,有些冷,让钟遥很快就清醒过来,他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扶云峰刚刚被灭后,我遭遇过一次刺杀,是你动的手,对吗?” 顾怜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让钟遥情绪如此失控,他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实话实说,现在自己身在嘉阳派,钟遥又正当宠,激怒钟遥只会让自己吃更多的苦头,毫无益处。 宋与的话言犹在耳,他三番五次利用钟遥,已经触碰了嘉阳派的底线,但是碍于钟遥对他留有的那几分感情,嘉阳每次都投鼠忌器。 昨天宋子殷亲自过来找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他与钟遥彻底分裂开,让钟遥对他彻底死心。 钟遥现在回到了嘉阳,顾怜倒是有把握只要钟遥还对他有情分,他就可以借助钟遥逃离嘉阳。但是身后的鞭伤也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若是再敢利用钟遥,只怕宋子殷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一年来宋与的那些对付人的手段,顾怜收起了自己那些小心思,想要离开嘉阳,得先活下去再说。 对钟遥下手的这个问题,他本来不想回答,一年前他就避开了这个问题。,毕竟这本来是心照不宣的问题,可是一旦回答出来,难保不会再次掀起嘉阳派的怒火? 现在钟遥已经因为扶云峰的事情非常气愤了,但那还是别人的命,再旧事重提,万一钟遥知道自己三番四次想要杀他,一怒之下一冲动,直接杀了自己怎么办? 顾怜不禁暗暗叫苦,早知道是今日这种境地,他就不会直接派自己人下手了,现在连推脱的理由都不好找了。 钟遥一直看着他,非要寻求个答案。 顾怜正思索着怎么样含糊而过,毕竟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不会好,无意之间他瞥见了宋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站在了门口,只好老老实实承认了。 “那后来呢,我到你身边的时候,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除掉我,为什么不动手?” 钟遥不死心地追问,心里纠结万分。他既想让顾怜再骗骗他,哪怕从顾怜口中透露出一点都不想让他死的意思,他也就心满意足了;但是他又想知道顾怜一直不动手的真正原因。 顾怜自然知道钟遥想要什么答案,他倒是也想那样敷衍过去,不过想到门口的宋与,顾怜瞬间收起自己的想法;“我已失了先手……” 看到钟遥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顾怜心里叹了一口气,怎么一年智商一点都没有长进,于是耐心解释:“当年扶云峰刚刚被灭时,大家的眼光都被扶云峰的惨烈吸引,一时间无暇顾及其他,所以我有机会下手,这也是唯一的机会。一次不成,这时候所有人都会反应过来,盯着你这个幸存人,谁想杀你谁就是凶手,或者有人想利用你找到凶手,这时候我已经不能再贸然行动了……” 钟遥不可置信,居然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他找了许多为顾怜开脱的理由,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他苦笑道:“阿怜,你知道吗,今日来的路上,我一直再想,如果你回答我说是你派沈暮将我引下山的,是你想让我活。” 钟遥顿了顿:“你知道吗?光是想想,我就已经不恨你了,甚至连扶云峰的仇也一点都不想报了。不过我现在相信了,当时只是阴差阳错罢了……” 顾怜看着泪流满面的钟遥,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遥也没有指望顾怜能安慰他,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太好看,今日真是太失态了。窗外的风让他微微冷静下来,他走回桌旁,拿起刚才倒的水,一口灌了下去。 水很凉,钟遥喝的又急,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扶着桌子才稳下来。然后他慢慢坐了下来,以手掩面,让顾怜看不出他脸上的情绪。 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就这样吧,钟遥心中劝道,从此之后,我与他就真的再无任何情分了。 钟遥抬头看着这狭小的房间,又看了看跪坐着的顾怜和矮桌桌角那堆放的厚厚垒起来的经书。 凶手已经受到了惩罚,不是吗? 钟遥释然:“顾怜,扶云峰的事情……” 他第一次郑重地叫着他的名字,艰难地说:“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第106章 示弱 顾怜听着钟遥这种说给他实际是说给自己的话,一时有些怔然。 他知道,两个人之间剩余的情分现在也没了,心中有点可惜又有点复杂。钟遥曾经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可惜在宋子殷说身上那个印记的时候,他就应该直接了当下手除掉钟遥。 怪自己当时太贪心了,竟然妄图想用钟遥操控嘉阳派的势力…… 钟遥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他抬头看着已经完全没有再出声的顾怜:“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顾怜久久没有说话。 钟遥有些无奈,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他该走了。 想着,他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可以留下来和我聊一会吗?” 顾怜的声音忽然响起,阻挡了钟遥迈出去的脚步。 钟遥回头望去,顾怜的眼睛已经望向窗外了,似乎刚才那些话不是出自他的口。钟遥有些迟疑,虽然今日已经下定决心对顾怜冷眼相对,但此时听到顾怜示弱,还是不可避免有些心软。 顾怜也不想这样放下自尊去求钟遥,但是从他被囚禁到这开始,他就没有出去过。 北苑的人也只负责看守他,不会和他多说话,每天除了抄写经书就没有其它事了,就连每日的饭食都是人从门口上面的小窗口送进来的,他完全没有办法打听到外面的消息。 刚开始,顾怜还有心思和精力去折腾,等时间久了,又被宋与收拾过几次后,他就不敢再生事了,只能乖乖听他们的话,任他们摆布。 再这样下去,顾怜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他迫切地想找个人和他说说话,什么都行。 钟遥今日离开,以后宋子殷和褚平绝不会让他再过来,现在只要微微示弱,说不定可以从钟遥口中套出外面的形势。 果不其然,钟遥心软了。 钟遥回头走到顾怜面前,和他一样跪坐着,盯着他的眼睛:“你想利用我打听外面的状况?” 顾怜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他没有想到钟遥居然会直接戳破自己的心思,一点情面都不留。他以为就算两人之间出现龌龊,钟遥最少也会给自己留一两分的颜面。 如今钟遥的毫不留情,让顾怜微微晃了晃神。 “说吧,你想问什么?” 钟遥已经厌烦顾怜这种你来我往的周旋试探了,直接出口询问。 顾怜正想开口,门外忽然有人敲门:“公子,天快黑了,我来点灯!” 钟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屋里已经有些昏暗了,于是便应了一声。 有人应声而来,恭恭敬敬将顾怜桌旁的两盏油灯点亮,屋子顿时亮了起来。 顾怜冷笑,以前也没有人进来点灯,这分明是警告他不要节外生枝…… 果然,那随从点好灯,后退时隐晦地看了顾怜一眼。 这下钟遥也发现了,他不是傻子,只是注意力一直在顾怜身上,才没有发现异常。 这下他也算是明白,顾怜今日为何有问必答。 早听魏师兄说过,看守北苑的人名叫宋与,是宋家的人,也是爹的半个徒弟。 看来这位宋与师兄也是一个颇有手段的人,居然能让阿怜忌惮。 顾怜自是知道他不应该开口,乖乖让钟遥离开就行了,但是他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 看着自己手边厚厚的经书,摩搓着自己已经变得有些粗糙的手,顾怜暗暗发誓:我不会在这里抄一辈子的经书。宋子殷让他和钟遥划清界限、让钟遥对他彻底失望,他已经照做了。 不过,顾怜可不相信嘉阳派往事不纠的鬼话,只要钟遥活着,扶云峰的事情就永远不会过去…… 今日是自己唯一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恐怕再想出去就难了。 当着钟遥的面,宋与也不可能出来打断他,就算是秋后算账,如果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也不亏了。 不过因为点灯这个小插曲,顾怜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他想问的事情太多了,但又不能直截了当问出口。 需得想些折中的话打探,顾怜心道。 钟遥也看出了顾怜的欲言又止,主动开口:“爹前些日子身体不太好,哥哥一直留在嘉阳照顾,现在已经好多了;三叔把城外庄子弄成了药圃,种了一大片药材……” 顾怜听着钟遥话里话外对嘉阳的亲切之意,心中已然明了,嘉阳派心中已经完全笼络住钟遥的心。顾怜他眼中暗潮汹涌,耐着性子听了一刻钟遥絮絮叨叨的甜蜜日常,终于忍不住打断:“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钟遥一下就卡壳了,他其实知道顾怜想要知道什么,但是半年前,苍蓝派已经明列了“废少主顾怜”的十桩罪行,昭告江湖,追究顾怜随属者的罪行。 现在顾怜的势力已经七零八落、基本都被苍蓝教清剿;倘若不是嘉阳派暗中插手干预,死的人恐怕会更多。 现在,“顾怜”两个字已经成为苍蓝教的禁忌,无人再敢提起。 而“顾怜”这个名字,经过一年时间的冲淡,也慢慢在江湖上消失了…… 这些事顾怜是不知道的。 钟遥深知,顾怜素来心气高,更知道他在乎苍蓝,也在乎苍蓝教少主的位置,如果让他知道这些事,顾怜一定受不了,况且…… 顾怜看到钟遥欲言又止的神色,就知道外面的情势至少不是自己想听到的,一时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钟遥看着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的顾怜,心里有些不落忍,良久,终于开口:“阿怜,苍蓝……要立新少主了……,你……” 钟遥想安慰顾怜,想劝他放下以往的一切,重新开始,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他看到过顾怜的如履薄冰,看到过他的步步谋划,也看到过他的殚精竭虑,正是因为知道他的不易,即使不认同他的做法,有些话,还是不能轻易说出口。 看着沉默不语的顾怜,钟遥有些慌乱,心里懊恼自己不该说出来,平白惹得顾怜难过。 一时间两人都保持了沉默,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懊恼中的钟遥想要找些话题挽回场面,忽然注意到顾怜只穿了一件单衣,薄薄的一层,看着很是萧瑟可怜。 钟遥一瞬想到刚才开的窗户,连忙伸手触了一下顾怜的手,果然冰冷无比。 钟遥心中更加自责,又有些气恼顾怜不开口,一点都不服软,真的是完全把他当做陌生人提防,不禁怒声训斥道:“你不冷吗?为什么不开口?” 边说边急忙站起身将窗户关上。 “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钟遥听到背后传来顾怜的声音,他仰起头,不让眼中的眼泪落下来。 关上窗户,钟遥仍然感觉屋子里有点凉,情不自禁道:“阿怜,我让人给你安排一个火盆吧。” 顾怜发出轻轻的一声嗤笑,似乎听到什么可笑的话。 钟遥马上就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说得太随意,如今两个人身份对调,境况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顾怜一定认为这是他居高临下的施舍。 钟遥想要解释自己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一想到有朝一日他和顾怜居然因为一句话而生分,又不免有些心累。 没有等钟遥再次开口,顾怜便不容置疑道:“不用了,天色不早了,我就不送了。” 这明晃晃的赶客让钟遥道歉的话顿时堵在嘴边,钟遥很是气闷:刚才让我留,现在又赶我走…… 不过想到今日对顾怜打击,钟遥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侧着头瞧了瞧顾怜。昏暗的灯光照在顾怜的脸上,明明灭灭,钟遥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好怏怏地走了出去。 宋与早就在外面了,见到钟遥连忙行礼问安。 钟遥早就知道宋与和普通护卫不一样,算是他的半个师兄,也忙回了半礼。 两人客气了几句,闲谈间,钟遥发现这位宋与为人爽利,一点也不像是大师兄口中颇有手段、颇有心机的样子。 殊不知,宋与心中也有些无语,他没有想到,作为师父的儿子,宋家的次公子,钟遥居然这么天真,而且还这么心软。 刚才听到扶云峰的事情,明明都气得不得了,结果后来顾怜只要稍稍示弱,他马上就心软了,连先前的血海深仇都忘个彻底。 难怪被顾怜耍的团团转。 宋与觉得有些好笑,魏公子自小聪慧,那是不必多说的;二公子的聪明也是不输魏公子的,就没人让他吃的了亏;嘉小姐年纪最小,不过也是鬼机灵的;顾怜更是不用说,一个人的心眼能都比其他人加起来要多,自己刚开始也在他手里栽过几个跟头。 就是对于钟遥,掌门提到他,总是忧心不已,总觉得他心眼实在,又心软,将来若是没有人护着,恐怕会吃大亏。 不过根据和钟遥的这次谈话,宋与觉得,掌门明显是多虑了,钟遥的这种心软,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 以后有嘉阳护着,心软点也无妨。 把钟遥送到北院门口后,宋与就停下脚步,满脸笑容道:“有人在外面等你,我就不过去讨人嫌了……” 说完还对着钟遥意味不明使了个眼色。 钟遥被笑的不明所以,推开门,就看到宋棯安背对着他站在树下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看到哥哥在外面等他,钟遥不免有些感动,以前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更何况他和顾怜聊了不少时间,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来的,又等了多久。 随后钟遥便想到宋与意有所指的那一眼,顿时满面通红,他都这么大了,又在府中,哥哥还来接他…… 宋棯安也是听父亲说钟遥到北苑去看顾怜了,想到两人之间的是是非非,不禁有些担心,连药房都没心思去了,索性直接到了北苑等钟遥。 见钟遥出来,宋棯安脸色瞬间转晴,眉头也舒展开来,他仔细观察钟遥的脸色,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 就是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哭过一场了。 宋棯安的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他回头瞧了一眼北苑,暗自琢磨顾怜说了什么惹得阿遥这么伤心。 扶云峰的事,宋棯安也不好插手,毕竟两个都是他弟弟。别开顾怜做过的其他恶事,光论扶云峰灭门之事,宋棯安自问自己是没有理由插手的。所以想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暗自忧心。 联想到顾怜,宋棯安默默叹了口气,这一年,他也时常关注北苑的情况,对于顾怜在北苑的事是知之甚深的,虽然也非常担心,但是他心里清楚,爹把顾怜关在北苑是为他好,就顾怜做的那些事,死一万次也是足够了。 不过顾怜并不领情罢了…… 钟遥看到宋棯安满目的忧心,心里最后一丝难过也慢慢散了:我已经有了这么多关心我的人,又何必执着从前呢? 想通后,钟遥彻底释然了,他主动向宋棯安说起北苑的事。 宋棯安看着钟遥提起顾怜时语气平静,便知道他已经彻底放下了,不觉松了口气。但待听到钟遥想要给顾怜屋内放些火盆时,宋棯安又一次皱起了眉头。 “阿瑶,这件事你不用管”,宋棯安满眼烦躁,有些气怒地向钟遥解释道:“全是他自作自受,你不知道,这一年来,他屋内两次失火,差点烧毁院子旁边的祠堂,呵~” 宋棯安都没脸说下去,第一次失火的时候他以为是意外,还特地赶回来向爹求了情,想让北院多些仆人,有个意外好救急。 结果呢,不到一个月,顾怜便策划了第二次失火,这次差点没扑灭。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烧了小半祠堂,惹得爹大发雷霆,直接断了他屋中的明火。 别说什么火盆,就是蜡烛也不让点的。 天气已经逐渐冷了起来,宋棯安也不是不担心,但经过两次事故,他现在只能说一句“活该!” 钟遥得知前因后果不禁愕然,他只知道顾怜总是时不时装装小病,小打小闹罢了,这么大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 怪不得宋与刚才听完他的请求后脸上露出不可捉模的笑容。 第107章 及冠 再说宋与送走钟遥,便直接去了思过阁。 屋中烛火影影绰绰,顾怜正在看着烛火发呆,不知道到在想什么。 宋与将手中的剑随手放到桌子上,顺手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水,一手拿着一杯,悠悠走到顾怜面前。 在嘉阳派,他可以说是和顾怜接触最多的人,自然不会在顾怜面前客气。 完全无视顾怜一言难尽的眼神,宋与抬手递给顾怜一只水杯。 顾怜此时正因为钟遥带来的消息心情复杂,完全没有心情和宋与装熟稔,自然也没有伸手接过宋与递过来的茶杯。 宋与也不尴尬,他将一杯水放到了顾怜面前,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摇晃着手中的茶杯,笑着道:“顾少主想了解外面的消息?可以问我啊?我知道的,绝对比三公子知道的,要多得多……” 顾怜知道他在讥讽,并不接他的话茬。 这么长时间的试探,顾怜已经摸透了宋与的性子。 许是因为是宋家收养的孤儿,所以宋与对宋子殷忠心耿耿,一门心思想要按照宋子殷的意思磨平他的棱角。 和宋棯安一样,此人吃软不吃硬,所以应付他,不能对着来。 宋与也不恼:“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的?” 顾怜并不搭理他,整个房间里一时只有宋与的说话声:“我可以告诉你更多的消息……” 见顾怜还是一副什么都听不到的表情,宋与的语气霎时提高了,带着些怒气:“怎么?不想聊聊吗?” 茶杯被重重地放在矮桌上,杯中的水溅了出来,弄湿了桌面,也弄湿了顾怜抄写的经书。 看着被溅上水滴的经书,顾怜眼中泛起心疼,这可是他辛辛苦苦不知道熬了多少日才写完的。如今,这些经书铁定是不能用了,不知道又要熬上多少夜才能补上。 越想越气,顾怜没忍住怒瞪了宋与一眼,心中更是恶狠狠地将宋与痛骂一顿,他知道这厮绝对是故意的,借此刁难他罢了。 有了这一小插曲,顾怜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开口幽幽道:“你们让我做的,我做了,钟遥现在已经彻底同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怎么,宋堂主是觉得我做的不够好呢,还是不够狠呢?” 宋与静静地看着他,冷声道:“你不该节外生枝,再利用钟遥……顾怜,你是觉得嘉阳派对你太好了吗?让你这么有恃无恐?” 这若是让掌门知道顾怜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忽悠钟遥,他还得担个失职之罪了。 顾怜屈辱地闭了闭眼睛,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强迫自己忘记这种寄人篱下的屈辱,不甘示弱地回怼:“不过是与故人聊聊天,宋堂主未免大惊小怪了吧!” 顾怜眼中带着一丝嘲讽,真可笑,宋子殷既不想让自己伤了钟遥的心,又想要钟遥同自己彻彻底底分离。 真可谓是,异想天开! 不过,也幸亏如此,宋子殷才会在处理他的事情上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宋与没有忽视顾怜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被气笑了,他摩挲着茶杯,漫不经心道:“顾怜,你最好在我还能和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不要装傻”,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咱们好歹也认识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似乎哪一句话触到了顾怜的笑点,顾怜忽然笑了起来,他不紧不慢地拿起笔,在纸上继续默写经书。 已经写过无数遍了,顾怜早就烂熟于心,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依稀让宋与看到江湖传说中那个“腹内藏诗书,雍容气自华”的顾少主。 只是一开口就不太讨喜了:“宋堂主,听说,你是宋子殷……”,在宋与发怒之前,顾怜忙不紧不慢改了口:“哦,不,宋掌门的徒弟,没错吧?” 宋与来了兴趣,目光灼灼瞧着顾怜,这可是顾怜第一次和他主动交流。 “这就奇怪了,魏掌门的徒弟乃是鼎鼎大名的魏大公子,宋掌门的徒弟怎么……” 顾怜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宋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怎么只是一介……奴仆呢!不知是宋掌门不如魏掌门还是……另有什么内情呢?” 顾怜抬头直视宋与,即使宋与脸色陡然变色也毫不退让。 但让顾怜意外的是,宋与虽然脸色不好看,但这次居然没有因为他的话发脾气,反而淡笑一声,解释道:“误传,在下只是有幸得掌门指导过几次,没想到顾少主聪明一世,居然会相信这种毫无证据的江湖谬论。” 没有激怒宋与,顾怜面露可惜。 但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宋与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站起身来,然后面无表情掐断灯芯。 房间顿时陷入了黑暗,宋与慢悠悠道:“既然顾公子这么有精力,今日就多跪一个时辰吧,也好静静心,好好想想自己哪句话说错了,错在哪?” “你……” 顾怜恍若初醒,今日没忍住激了宋与,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床头高桌上的牌位。 即使已经过了将近一年,顾怜仍然觉得十分渗人,特别是为了赎罪,他必须每日装模做样在牌位前跪上一个时辰,寒冬暑来,没有一日例外。 今日若是跪上两个时辰,到了明日,自己怕是爬都爬不起来了吧! 果不其然,第二日宋子殷就收到北院的禀告。 “腿疼?” 褚平啼笑皆非,他觑了面色黑沉的宋子殷一眼,掰着手指头佯装数了数道:“这个理由,算上这次,一共用过十三次,哈哈哈!” 似乎犹嫌火不够旺,褚平一一历数顾怜的丰功伟绩:“风寒、手疼、腿疼、眼睛疼、心口疼……哎呀呀,宋掌门,不如咱们赌赌,你这儿子,还能出什么新花样?” 褚平每列举一项,宋子殷的脸色就黑一分,待听到褚平夸张的玩笑话,再想想顾怜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最后怒极反笑,只能抚着额头哑然失笑。 无奈地瞥了褚平一眼,宋子殷吩咐道:“让半夏去瞧瞧。” 万一真的病了呢,宋子殷安慰自己,虽然顾怜罪大恶极,但好歹也是自己儿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吧。 况且,钟遥及冠日将至,宋子殷想起去年之事还心有余悸,他可不想顾怜这边再起幺蛾子。 褚平瞧着宋子殷不像发怒的样子,这才敢问起正事:“你真让我替阿瑶加冠?” 其实,宋子殷和宋棯安都比他合适,所以,在宋子殷提出这一请求时,褚平满心不可置信。如今,趁着宋子殷心情不错,他还是再确认一次比较好。 宋子殷认真抚过桌面上的两枚玉牌,似乎在思索什么极为纠结之事,闻言轻轻“嗯”了一声。这个决定他很早以前就决定好了,他知道褚平虽然不说,但这么多年为了小欢,可是一个弟子都没收。 如今钟遥回归,于情于理自己也应该投桃报李,让褚平放下心来。 得到肯定回答,褚平内心窃喜,这也不枉自己这些日子苦练加冠的流程,手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但真到了加冠这日,褚平还是紧张地满手是汗,待僵硬地走完一系列流程,褚平才坐下来大舒一口气。 早已等在旁边的魏朝阳连忙祝词,所幸这不是魏朝阳第一次作为赞者,一切流程都已烂熟于心,这才堪堪没有错过吉时。 待钟遥恭恭敬敬向宋子殷叩首行礼,宋子殷严肃的面庞上才露出微微笑意,他挥手让人呈上一个托盘,温和道:“阿瑶,选一个吧!” 钟遥这才注意到,托盘上是两枚一模一样的玄铁令牌,上面赫然是嘉阳派的图徽。 虽然不明所以,但钟遥还是听话地拿起一枚。 宋子殷仔细端详一眼,笑道:“嗯,是‘悦’!” 钟遥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倒是旁边的宋棯安马上笑着解释:“阿瑶,这是你的新名字-宋棯悦,你觉得怎么样?” “宋棯悦?” 钟遥喃喃,新名字的事情一年前爹就提起过,不过那时候他满心满眼都是顾怜的事情,所以改名字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如今重新提起,钟遥有些高兴,有些感动,又有些许的复杂。 “钟遥”这个名字已经伴随了他二十年,若是改了,钟遥只觉得很是不适应。 宋子殷像是看出了钟遥的担忧,笑道:“放心,爹和你师父商量过了,钟遥这两个字,就作为你的字吧!” 钟遥这次大松口气,若是真改个名字,他还不习惯呢。 不过,为什么会有两块令牌,钟遥忽然想到了顾怜,难不成爹也为顾怜取了新名字? 似乎感受到钟遥的目光,宋子殷拿起另一枚令牌展开,上面是一个“愉”字。 这是宋子殷仔细思虑过的。 宋棯欢的名字只有一个,把它给了任何一人,对于另一个人都是不公平的。虽然不太喜欢顾怜,但宋子殷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厚此薄彼。 所以在深思熟虑之下,宋子殷决定舍弃“欢”这个字,选了与“欢”具有同样含义的“悦”和“愉”。 钟遥自然明白宋子殷的苦心,红着眼圈向宋子殷磕了六个响头。 这是连顾怜的一起磕了,宋子殷叹息一声,没有阻止。 好在之后一切顺利,再未出现任何失误,就连宋子殷担忧了好几日的顾怜,今日也安静异常。 但宋子殷没想到,自己还是放心放早了,在热热闹闹的及冠日后的第三日,顾怜忽然从北院消失了…… 宋与搜遍了整个北院,都没有找到顾怜的一点踪迹。 魏朝阳接到这个消息之时,满心不可置信,要知道他们嘉阳派不说守卫堪比皇宫内院,但也担得起一声守卫森严。 普通高手到此,都是有来无回。 顾怜不会武功,在这种情况下消失,魏朝阳都怀疑派内的人是不是酒囊饭袋。 “莫不是……顾怜会武功?” 魏朝阳头一次产生了这种疑惑,派内的守卫他可是知道的,个个武功高强。所以,只有一个原因,顾怜是个绝世高手。 “噗~”,十九没忍住,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主子居然如此异想天开。先不提掌门目光如炬,就单单在褚统领的眼皮子底下,顾公子武功再厉害,也不可能瞒过这两位的眼睛。 魏朝阳话出口就知道自己想错了,此时听到十九嘲笑不免觑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难道北院有暗道?” 可是,若真是如此,为何顾怜要等一年才离开? 北院院外的影卫毫无察觉,只有守在房间外的两名影卫被迷晕,证明此暗道在北院院内。 但是,魏朝阳暗自思索,他从小生活在嘉阳派,府内的暗道可谓是了如指掌。北院,按照他的了解,是没有暗道的。 难道,府内还有他不知道的暗道? 此时宋子殷和褚平也在北院,看着忙忙碌碌搜查的众人,宋子殷皱着眉头思虑一瞬,随后他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褚平环视一圈,义愤填膺道:“青天白日,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居然能消失,宋掌门,看来你的人也不行哇。” 听着褚平明里暗里贬宋与,宋子殷摇头道:“不怪他们,是我大意了……” 宋子殷走到北院外的一处水池旁,盯着平静的水面询问褚平:“你能看出什么?” 褚平顺着宋子殷的视线望去,只见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虽然什么都没有瞧出来,但褚平也不是傻子,宋子殷既然提到了这湖,想必是湖中暗藏什么玄机。 “当初修建这里的时候,青玉曾经告诉过我,这湖虽然看上去死水一片,但湖底其实外连城外的护城河,若是遇到危险,可以借此逃生。” 宋子殷可以想象到,这一年来顾怜是怎样反复推敲这北院附近的布局,一山一水,亭台楼阁,定然是在脑海中回想了万千遍,才察觉到这条连褚平都完全不知道的密道。 第108章 暗道 “啊?” 褚平充满了怀疑,他望着平静不起波澜的湖面,嘀咕道:“这能发现什么?” 他怀疑宋子殷在诳他。 褚平刚到这府中之时,日日府里各处溜达,实则偷摸着在探查府中各处情况,特别是那些暗道之类的。 别说一个暗道,就连哪个墙角有哪有狗洞他都知道地一清二楚。 宋子殷书房的暗道他都不知道偷摸走过多少回了。 没道理这么大的暗道他不知道啊。 宋子殷觑了褚平一眼,指着湖中心的位置道:“水流,虽然不明显,但仔细瞧,这池水中间位置在流动……” 褚平顺着宋子殷指的方位瞧,果然,池水中间在发生细微的颤动。 心思一动,褚平脱下外套就跳到了池水中,在水底发现了宋子殷所说的密道。 密道石门沉重,但依稀可以分辨出曾经有人强行擅动机关,致使石门错位。 仅靠顾怜一个人绝对无法撬动机关,看来他们嘉阳派出细作了啊,褚平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嘉阳派的防护一直都是他的人在管,难道是自己人出现了问题? 这件事可大可小,褚平返身游上来向宋子殷点头示意,肯定了他的猜测。 宋子殷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睛,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自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自一年前他策划让顾怜死遁,“顾怜活着”这件事就只有心腹之人知晓。 如今顾怜堂而皇之从嘉阳派溜走,没有知情人的帮助是不可能了。 看来嘉阳派要大查彻查一番了…… 至于顾怜,宋子殷想到顾怜就很是心烦,但没等他想出更为妥帖的处理办法,就发现钟遥也不见了。 原来钟遥听到顾怜逃跑的消息,有些担忧,就沿着前往篬蓝教的方向找寻,意图劝说。他临走时留下字条,言明待顾怜安全后他就会回来。 这让宋子殷有些气怒。 但人已经走了,宋子殷又不想逼迫钟遥,所以只能听之任之。 魏朝阳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无语凝噎,他打断了宋棯安喋喋不休的抱怨,安慰道:“这也是好事,自从钟遥回来后,沉默寡言,心事重重,如今顾怜之事再起波折,说不定可以打开钟遥的心结。” 这也是一个契机,待钟遥的心结完全解开后,说不定他才会完全接纳嘉阳派。 宋棯安瞥了魏朝阳一眼,他这个师兄倒是能沉得住气,听说前两天顾童来信了。虽然不知道信中说了什么,但周嘉这两日的表情可不大对。 “哎,你和师妹?” 宋棯安好奇之心大起,每次他暗戳戳在爹面前提起,爹总是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然后严厉警告他不要打听此事。 弄得他更想知道了。 魏朝阳也是摸清了宋棯安爱看热闹的心思,闻言道:“你误会了,顾童要成婚了,所以来信邀请周嘉……” “哎”,宋棯安马上跳了起来:“不对啊,顾童怎么忽然成婚了?” 他不是喜欢周嘉么? 前段时间周嘉心情郁郁,顾童还来信邀请周嘉前往雁山散心,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周嘉的心意。那封信他可不是故意瞧得,是周嘉没放好,他扫了一眼就看到了。 这才多久,怎么顾童就变心了? 果然,顾家的人还是不能信吗? 魏朝阳看着宋棯安一脸愤愤的样子,急忙帮顾童澄清:“你还记得他院里那个叫银瓶的丫鬟吗?” 他瞥了宋棯安一眼,解释道:“那个丫鬟的祖父是当年安葬顾童亲生母亲的人,所以,他拿顾童母亲的尸骨和顾童做了交易,逼着顾童娶银瓶。” 末了,魏朝阳感慨道:“顾童也不容易,他也是没办法。” 魏朝阳还曾经想派人帮助顾童找回他母亲的尸骨,但顾童直接拒绝了。 想也知道,少年人总是有些傲气,不想依靠心上人的家世。况且现在顾童也是一庄之主,总是借助他们嘉阳派的帮助算怎么回事。 但魏朝阳确实也没料到,顾童解决这件事的手段,嗯,如此草率。 唉,魏朝阳重重叹一口气,为了一件可以有很多种解决办法的事情,如此草率将自己一辈子交了出去,魏朝阳只能暗暗叹息。 他私下也曾去信顾童,让他慎重考虑,但奈何顾童心太软,觉得这件事既然已经传入江湖,自己已经坏了银瓶的清誉,所以一定要负责的。 不管魏朝阳如何劝慰,顾童似乎打定了主意,魏朝阳也不好插手过多,只能作罢。 魏朝阳很怀疑,顾童和银瓶的婚事传得如此快,不过几日就江湖人人皆知,没有银瓶祖父的手笔,他绝不相信。 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居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魏朝阳不耻。 宋棯安盯着魏朝阳仔细瞧了瞧,忽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被顾怜和钟遥占据了全部的时间,完全没注意到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已经很少关注魏朝阳和周嘉之间的事情,也从来不主动了解江湖上的事情,就连顾童遭遇到这种困境都不知道。 “这可不行,这岂不是要赔上他一辈子!” 宋棯安愈加恨铁不成钢,他早知道顾童的性子担不起事情,但没料到他这么糊涂。这件事明明只要派影卫私下查探就行,为何顾童偏偏选了一个这么一个糊涂办法。 宋棯安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给顾童写封信阻止他。但魏朝阳似乎看出了宋棯安的想法,劝道:“顾童把你当作师父看待,出了这种事感觉没脸见你,自然不肯告诉你。” 宋棯安一想也是,若是他刚开始就知道此事,绝对会把顾童骂个狗血淋头,说不定还会冲到雁山替顾童解决掉这桩事。 但现在,唉,宋棯安重重叹了口气,他决定先写一封信微微顾童具体情况。若顾童坚持,他也愿意尊重顾童的做法。 可惜宋棯安这封信还是迟了,翌日魏朝阳就收到来自雁山的消息,顾童与那位叫做银瓶的姑娘居然有了肌肤之亲,而且是在青天白日,被府里人看个正着。 不管过程如何,宋棯安知道自己都不能再插手了。只好急匆匆撤回劝说顾童的信。 至此事已成定局,宋子殷拟好重礼,意在祝福。 待检阅完礼物名单后,宋子殷敲了敲书房的暗门,周嘉从暗室中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看到周嘉满脸的愁容,宋子殷心疼道:“你若是真的喜欢那小子,二叔有办法阻止。到时候二叔把他绑在你面前……” 眼见二叔越说越离谱,周嘉忙开口辩解:“才不是呢!” 知道二叔不信,周嘉上前笑嘻嘻挽住二叔的手臂撒娇:“好吧,是有那么那么一点点吧,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 周嘉知道自己脾性其实不是很讨人喜欢,除了家人外,顾童是唯一一个肯包容她的小性子,包容她许多幼稚想法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敢光明正大表示喜欢她的人。 若是没有心动过,那肯定是假的。 但也仅仅是心动了那么一瞬,为顾童的热烈赤诚的偏爱,为顾童身不由己却奋不顾身的热烈,也有那么一些不可明说的愧疚。 这一年来,顾童与她通信频繁,特别是自周嘉从暗卫营回到嘉阳派后,顾童几乎已经毫不掩饰自己对周嘉的心意,想要等孝期结束前往嘉阳派提亲,信中直接问到周嘉的心意。 但还没等周嘉拒绝的回信送到,顾童就发生如此丑事,这还是在顾童父亲的孝期之内,可想而知顾童已经被逼到了何种境界。周嘉怀疑是她和顾童的信中内容泄露,逼得银瓶祖父只能出此下策。 虽然不是周嘉的错,但和周嘉有关,周嘉很难不愧疚。 周嘉曾经想要让二叔帮忙解决掉此事,但即使顾童母亲的尸骨被找了回来,事已成定局,顾童也不得不娶银瓶。 周嘉只是有些难过,替顾童感到身不由己的难过。 宋子殷自然明白周嘉的意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那你告诉二叔,你喜不喜欢你师兄?” “啊……这……” 周嘉这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一年前二叔私下将婚约之事和盘托出,打的周嘉措手不及。但要说不喜欢师兄这话,周嘉也说不出口。 周嘉还记得幼时整日坐在轮椅上郁郁寡欢,那时候嘉阳派每个人对于师兄的病情都忌讳莫深。只有自己因为年纪小,所以什么都不懂,很是羡慕师兄的轮椅。 不用自己走路,多好! 为了得到一个和师兄一样的轮椅,周嘉为此向二叔不知道撒了多少娇。 可惜大人都把她的话当成童言稚语,没人当成一回事。 但那时候为了逗她开心,师兄坐着轮椅载着她不知道在府里走了不知道多少圈,直到双手磨得血肉模糊。 怎么不喜欢呢? 周嘉还记得十多岁时,自己脾气古怪,连丫鬟都不愿意亲近自己。 只要师兄,一如往昔地待自己严厉。 周嘉现在还记得师兄坐在自己身边,手持戒尺,盯着自己写完课业的恐惧。 由于师兄管束严格,周嘉心里很是抵触,她以前还暗暗诅咒,希望师兄日后找一个凶巴巴的嫂嫂,好好治治师兄的臭脾气。 但有时候,周嘉也会望着专心给她批改课业的师兄发呆,她一笔一划描绘着师兄的容颜,阳光透过,她心中蓦然一动。 现在嘛…… 周嘉笑嘻嘻扯开话题:“我知道,二叔一定舍不得我嫁,是吧,嘻嘻嘻~” 周嘉的撒娇惹得宋子殷很是无奈,他点了点周嘉的额头:“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日后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二叔。” 周嘉笑嘻嘻应是。 魏朝阳却是不知道周嘉已经知晓婚约之事,此时他正在为朝廷来信发愁。 原以为一年足以让李在令想他法,直到魏朝阳回到嘉阳派才知道,这一年来李在的人虽然不在,但他的心腹也时常寻衅滋事。 除此之外,一直没有大动作。 随着嘉阳派对“药童案”的深入,特别是前段时间二叔决定收网开始,李在的信又是一日多过一日。 魏朝阳清楚,李在是铁了心要把自己拖下水了。 但现在不是和朝廷撕破脸的时候,魏朝阳攥紧手中的信,沉默良久道:“告诉他,我只能告诉他消息,其他事情,恕我无能为力。” 这是魏朝阳的底线,救那些杀人者,魏朝阳做不到。 至于李在让他想办法阻止二叔调查,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办不到。 况且,魏朝阳实在唾弃,这一年时间,朝廷完全有大把机会从药童案中脱身而出,但直到现在,皇帝居然还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 据他得到的消息,药童案从来没有因为顾怜的“死亡”而停止,反而愈加猖狂。 看来顾怜只能算作沧海一粟。 顾怜? 魏朝阳忽然皱起眉头,顾怜逃走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很难不让他怀疑李在在其中动了手脚。 但这两人…… 据魏朝阳调查,顾怜和李在应该是没有机会见过面的,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呢? 魏朝阳有些担忧,李在虽然不是他引来的,但李在北上嘉阳必然有他的一份原因。若是二叔知道顾怜同李家后人有了牵扯,恐怕会勃然大怒,到时候怕是会迁怒顾怜。 但不管魏朝阳如何忧虑和发愁,宋子殷精心布置一年的“药童案收网”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据《江湖?杂记》记载,成平十五年秋末,嘉阳派率先派人深入篬蓝教,于端山、望山地宫中救出七十四名不满十岁的孩童,由此,震惊江湖的“药童案”掀起帷幕,一时江湖哗然,篬蓝教声名大跌。 成平十五年秋末,篬蓝教教主贺棠血书罪己诏昭告江湖,承认教内有人瞒天过海、以人炼药,并授权嘉阳派全权调查“药童案”一事。 十月初,以褚平为首的嘉阳派众人入驻篬蓝教, 并于十一月查出药童案参与者二百四十六人,其中一百七十五人被直接处死,剩余七十一人被收于嘉阳派地牢,等候处置,其中包含篬蓝教三位堂主、一位峰主。 江湖人士对此众说纷纭…… 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原定于十月初举行的少主册立大典,因新少主失足落水、生命垂危而被迫取消。 第109章 回来 “你这个儿子倒是很有本事”,褚平拿起那份“篬蓝教新少主失足落水”的密报,嘲讽道:“这才刚刚回去没几日,先是扰乱了新少主的册立大典,又鼓动篬蓝教内斗。啧啧啧,上蹿下跳,不亦乐乎。” 听着褚平语气中的满满嘲讽,宋子殷无奈一笑。他知道褚平自来嫉恶如仇,如今见识到药童案的残酷,对于顾怜自然看不过眼。 不过“搅合新少主的册立大典”却是在意料之外,看来顾怜确实很在乎他的少主之位。 宋子殷目光沉了沉。 说曹操曹操到,宋子殷正想和褚平讨论有关“药童案”的处理进度,门外宋随忽然有事要禀:“掌门,三公子回来了!” 宋子殷自是惊喜,自从钟遥离开后,他可是日日心惊胆战,生怕他脑子一个不清醒随顾怜搅合在药童案中,更怕钟遥压制不住顾怜,最后被顾怜拖入阴谋算计中。 如今平安归来,宋子殷总算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褚平自然也万分开心,但还没等他兴冲冲想要同自己徒弟亲近亲近,就听到宋随紧接着道:“掌门,三公子把顾公子带回自己院子了……” 这句话直接冲掉了褚平的喜悦,他瞄了一眼宋子殷,见到宋子殷的脸色沉下脸心中才好受点。都怪宋子殷,非要让小辈们管理自己的院子,就连他都无权插手钟遥院中的事情。 现在钟遥把顾怜藏在长欢院中,恰好利用了这点,这让褚平和宋子殷都无法强行将顾怜带出来。 魏朝阳得知这件事已经是傍晚,觑着二叔的脸色,魏朝阳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劝说钟遥,便不顾周嘉的劝说走到了长欢院。 宋棯安已经在门口了,但显然是吃了闭门羹。 这可是个稀罕事,要知道钟遥虽然与魏朝阳更为熟悉,但魏朝阳也清楚,钟遥只是把自己当作朋友,相处中自然带着些客气。但对于宋棯安,钟遥是真真正正把他当成兄长对待。 就连宋棯安寄给钟遥的信,都被钟遥珍重地保存起来。 如今钟遥对宋棯安摆脸色,这倒是出乎魏朝阳的意料。 不得不说魏朝阳猜对了,宋棯安一早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他倒不是想劝钟遥交出顾怜,但宋棯安也清楚,顾怜回到北院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特别是正值“药童案”的紧要时刻。 但没想到钟遥压根不见他的面,宋棯安又不能在院外大喊大叫,只能把一肚子的话憋在口中。 特别是注意到魏朝阳也来了,宋棯安深知此事闹大了,眉目间不免有些担忧。 他转身接过魏朝阳的轮椅,试探道:“朝阳,你刚才是不是见到了我爹和平叔?他们心情如何,有没有很生气?” 平叔虽然脾气暴躁,但心肠软,宋棯安倒不是很怕平叔下狠手。但爹不一样,宋棯安还记得,就算是跟随爹多年的叔叔伯伯,若是犯了错,爹一样重罚不饶。 而如今顾怜犯下如此罪过,爹能饶他一命,已经让宋棯安心怀侥幸了。 魏朝阳自然明白宋棯安的担忧,但说不生气这种话也实在违心,只能安慰道:“不要紧,现在他在钟遥院中,二叔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等过段时间二叔气消了,你再让他认个错。” 只要态度良好,他们再求求情,这件事说不定可以轻轻揭过。 现在只能这样了,宋棯安长吁一声,不禁有些无奈。他回头望向长欢院,忽然明白了钟遥的用意。 或许,现在这种情况,顾怜留在长欢院才是最好的。 “哥~” 宋棯安扭头正想推着魏朝阳离开,忽然钟遥细弱的声音传来。回头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钟遥已经出现在了院门口。 似乎非常羞愧,钟遥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句解释都说不出口。 看到钟遥这样子,宋棯安气不打一处来,他快步上前想要狠狠捶钟遥一拳,但看着诅丧的弟弟,宋棯安又实在下不了手。只能拉着脸用冷漠的声音道:“既然敢做,又何必躲?” 这句质问让钟遥越发羞愧,当时一听到顾怜逃走的消息,钟遥就止不住担心。 原来他是打算悄悄护送顾怜到雁城自己就返回,但还未入雁城,“药童案”就浩浩荡荡在江湖上传开。 篬蓝教更是风声鹤唳。 顾怜一入雁城人便不见了身影,这让钟遥心惊胆战,生怕顾怜又与那些“药童案”的凶手来往。 担心之下,钟遥苦思冥想,最后还是决定将顾怜带回嘉阳派,等过了这风头再说。 钟遥知道自己对不起爹和哥哥,他们对自己那样好,自己却利用他们的愧疚和容忍,一次次包庇顾怜。 但钟遥又无法做到放任不管…… 宋棯安自然懂得钟遥的纠结和不舍,他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告诫道:“告诉他,这阵子爹和平叔正在气头上,他若是不想吃苦,就给我安分些!” 钟遥呐呐应了。 宋棯安瞧了瞧院中无人,心中猜想顾怜应该在房间内,忙拉过钟遥悄声叮嘱:“若是管不住他,就不要让他出门。” 最好能拿根绳子绑起来,宋棯安恨恨想。 自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顾怜如今还能活在世上,就该谢天谢地。 钟遥看出宋棯安正在气头上,哪敢反驳,不住地点头。 但似乎怕钟遥不够重视,宋棯安再次提醒道:“过几日篬蓝教要派人过来一起调查药童案,若是顾怜被人发现,他就真的没救了!” 毕竟据魏朝阳向他透露的消息来看,所有参与“药童案”的人都一口咬定是前少主顾怜指使。即使顾怜已经“死去”一年,他们仍然坚定无疑。 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宋棯安可不信,现在顾怜那个同谋一心想把所有罪过推到“死人”身上。 若是那些人发现顾怜还活着,到时候鱼死网破,爹恐怕也没办法在江湖众人的眼底下保下顾怜。 这个消息钟遥是不知道的,这些日子他随着顾怜东跑西走,一颗心全在顾怜身上,自然没精力关注嘉阳派这边。闻此急忙问道:“是谁来?” 如果按照哥哥的说法,若是长时间没有进展,恐怕这一年内死去的药童也要算在顾怜身上,到时候遗臭万年都是轻的,恐怕一些江湖正义人士会将顾怜挫骨扬灰。 钟遥脸色有点发白,顾怜原来救不愿意同他一起回嘉阳派,还是他出手强硬将顾怜打晕带回来的。 顾怜苏醒后,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但眼中的冷漠已经透露出一切。 钟遥狠不下心去压制他,也狠不下心将顾怜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小院墙内。 此时想清楚这件事的复杂,钟遥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将顾怜带了回来。 如今顾怜进退两难,又与嘉阳派两位长辈不睦,恐怕再想从府内逃出去是不可能了。 “是篬蓝教的左护法顾询和南庄主孟宜。” 这才是宋棯安最担心的,听说顾询和顾怜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可以说是视若仇敌。据平叔言谈中得知,在篬蓝教审讯之时,顾询就一直引导“药童案”参与者将事情推到顾怜身上。 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若是让他发现顾怜还活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孟宜?” 钟遥愕然。 如果篬蓝教还有人可以称作钟遥的朋友,那就是南庄主孟宜。他是钟遥的师弟,亦是顾怜的伴读。 可惜自前任南庄主孟州死后,南庄就此隐退,偏居一隅,不问世事。 钟遥登上右护法时,很是无所适从,特别是他与顾怜已经许多年未见面,很是生疏。为了破解这个困境,钟遥曾特地向孟宜请教。 毕竟孟宜和顾怜从小一起长大,远比他要了解顾怜。 钟遥还记得当时他与孟宜虽为师兄弟,但仅有几面之缘,所以寄出信的时候很是忐忑。但孟宜的信却是很快回了过来,信中事无巨细交代了顾怜的喜好,信末还特地写了同顾怜的相处之道。 后来通信多了,他便与孟宜熟悉起来。 不过传言也没有错。孟宜从不谈及有关篬蓝教内的事情,就算钟遥提及,孟宜也会忽略,并不发表任何意见,他们之间的话题也仅仅限于顾怜。 如今孟宜一反常态,参与到药童案中,这由不得钟遥多想。 宋棯安并没有听清楚钟遥的低喃,伸手拍了拍钟遥,劝道:“你也一样,听哥哥的话,去给爹认个错。” 钟遥心下正思索孟宜到底为何参与到药童案中,听到宋棯安的话瞬间回神,他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呐呐应着。 训也训了,宋棯安感觉自己气已经消了大半,语气温和地拉着钟遥又是一阵叮嘱,然后才恋恋不舍推着魏朝阳离开。 过几日,果然如宋棯安所言,篬蓝教派出左护法顾询和南庄主孟宜前来和嘉阳派一起调查“药童案”。 顾询倒是和杀伐果断、浑身戾气的传言有所不符,相貌堂堂,疏朗侠气。宋棯安完全将他与那个和顾怜勾心斗角的顾询联系起来。 看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孟宜却是一副端庄长相,但他眼中那抹悲天悯人之感,让宋棯安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钟遥师兄……” 不知为何,宋棯安总觉得这位南庄主同钟遥说话的口气都如此悲伤。 钟遥却很是开心,孟宜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自他回归嘉阳派,还是一如既往称呼他的朋友。 虽然心有怀疑,但钟遥还是很开心。 魏朝阳却是若有所思,贺棠倒是很有意思,派来的两人,一个与顾怜关系亲近,一个与顾怜视若仇敌,这究竟是故意还是偶然? 不过很明显,这次配合是以顾询为主,魏朝阳很少听到孟宜开口。 待双方寒暄几句,顾询便率先递上一垒供词,直入正题:“此次药童案,乃是废少主顾怜为获得长生药所致。废少主顾怜死后,这些人遵循废少主遗言,继续修炼长生药,妄图想要复活自己的主子。这些都是供词,已经确认无误。” 宋子殷并不接他的话茬,褚平反而闲不住,讽刺道:“这句话,顾护法觉得可信不可信?” 顾询垂下眼睛,接着道:“说来我这位弟弟,自小心思就恶毒……” “顾询!死者为大,口下留情!” 孟宜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顾询的话,他的眼眉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但孟宜也记得这是什么场合,忙转头向宋子殷致歉:“抱歉,听到故友被诋毁,孟宜失礼了!”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顾询似乎也有了顾忌,没有再谈顾怜的是非,直截了当道:“为了表示对那些孩子的歉意,顾询愿代表顾家,将顾怜逐出家门。” 这话引得褚平忍不住笑了起来:“唉,江湖谁人不知,顾护法年少时就和顾家一刀两断,如今说自己代表顾家,哈哈哈~” 虽然说顾怜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个顾询也不是个好人,行事狠辣,连顾应那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五十步笑百步,顾询顾怜都一个样。 不过,顾怜好歹也是他徒弟,褚平还是愿意维护一下徒弟的声誉的。 这赤裸裸的嘲笑让宋子殷也忍不住瞥了褚平一眼。 顾询却没再辩驳,他若有所思,从雁城开始他就发现了,这个褚平有意无意都偏向顾怜。明明所有的证据、证词都指向顾怜,但褚平却一口咬定,篬蓝教藏着一个不亚于顾怜的凶手,他才是“药童案”真正的主谋。 特别是每次他明里暗里贬薄顾怜之时,这个褚平总会跳出来明嘲暗讽,话里话外居然有些维护顾怜的意思。 褚平和顾怜? 顾询想不到他们会有什么交情,只能归结于是钟遥和顾怜的关系才让褚平出言维护。 这是褚平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嘉阳派的意思? 这其中差别大了,所以今日他本想试探一下嘉阳派对顾怜的态度,奈何还没有说什么,孟宜就先跳了出来。不过最后顾询还是看出来了,提及顾怜时,钟遥的面色最不悦,但似乎顾忌着什么,所以并未说话。 第110章 吃瘪 宋子殷虽然没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但在褚平冷嘲热讽之时也一样没阻止,反而由着褚平发挥。 这就有意思了! 不过,果然不是他的错觉,嘉阳派在维护顾怜。 看来以后在顾怜的问题上,自己要小心说话了。 顾询淡淡一笑,将褚平的嘲讽当作耳旁风,诚恳认错:“是在下失言,在下只是一时激愤,这才……” “呵~” 褚平并不买账。 宋子殷倒是面色如常,细细询问了顾询有关药童案的进展,算是将刚才的不愉轻轻揭了过去。 待讨论完药童案的相关事宜,时间尚且还早,顾询瞧着褚平不耐烦的神色,很有眼色提出了告辞。 待送走两人后,褚平站在院中忍不住疑惑:“你说这个顾询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这么一门心思把罪名落到顾怜身上,不会他也参与药童案了吧!” “不会,贺棠既然敢送他们两个过来,说明顾询和孟宜绝对清白,他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宋子殷边说边给褚平使眼色,从刚才他就发现,假山后面传来清浅的呼吸,似乎有人。但碍于顾询和孟宜在场,他没有发作。 褚平和宋子殷合作多年,一个眼神就懂了,他口中一边敷衍着宋子殷:“你说的有道理”,人却已经飞身跳到了假山上,果不意外瞧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呦,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顾怜躲在假山后面懊恼自己果真运气差,迷路居然迷到宋子殷面前了。他想得入神,自然没发现褚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假山上面,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猝不及防被褚平的声音吓到,顾怜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柔软的后背触碰到坚硬的石头,顾怜痛得差点失态。 褚平见此冷哼一声跳下了假山。 顾怜却是丝毫没有偷听被发现的窘迫,他大大方方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礼节周全地向宋子殷行礼问安:“我是走迷了路,不是故意偷听的。” 钟遥早在顾怜走出来就忍不住将顾怜护到身后,低声训斥:“我不是让你待在房间里吗?”钟遥手心都冒汗了,爹这阵子为了查药童案的事情,心情可谓极差。顾怜这时候出来,岂不是正撞到爹的火风口。 钟遥对着宋子殷急切道:“爹,我会看好他的。” 但出乎钟遥的意料,宋子殷只在顾怜出现时瞄了他一眼,随后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完全把顾怜当作空气,只是转身回正堂的时候叫住了钟遥:“阿瑶,过来!” 钟遥犹豫地看了顾怜一眼,随后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随着宋子殷走入了正堂。 宋子殷走了,褚平面上的嫌弃掩都不想掩饰,他冷哼一声,招呼着魏朝阳和宋棯安同他到校场训练。 一时间只有顾怜站在原处无人理会。 魏朝阳回头瞧了瞧,大概是因为这一年府中新起了两座院子,布局有了很大改变,所以顾怜自然不识得路。 此时顾怜站在远处踌躇,似乎在为走哪条路而苦恼,但来往的人都视他无物,所以显得很是可怜。 再回头瞧瞧自家师弟,果不其然,看到这一幕的宋棯安已经走不动道了。 “行了,去吧!” 魏朝阳推了宋棯安一把,低声道:“放心,平叔不会生气的。” 宋棯安点了点,趁着前面的褚平不注意,悄声溜了回去。 褚平哪能不知道身后的动静,他没有阻止,反而放慢脚步与魏朝阳持平,危言耸听:“这可是你让他去的,日后出事不能怪我。” 魏朝阳哭笑不得,他敢保证,顾怜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绝对有平叔的手笔。以平叔爱玩爱闹的性子看,魏朝阳甚至猜测,顾怜绝对在府中已经绕了三四圈,直到他头晕眼花、茫然无措之时,平叔就派人稍稍透露些路,让顾怜不知不觉沿着平叔的指导走到正堂。 行事作风一如既往,也不怕小安知道后生气。 魏朝阳叹了口气,为了府内的和谐,他还是给平叔收个尾吧,万一二叔知道自己儿子被平叔耍着玩,说不定两位长辈会打起来。 宋棯安完全不知道这只是褚平的玩闹,他慢悠悠沿着回去的路,待走到顾怜面前,冷下脸道:“跟我来。” 说罢转身引路,一副完全不想搭理顾怜的意思。 顾怜自知自己现在惹了众怒,忙快走几步,跟上宋棯安的步伐,讪讪辩驳道:“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 顾怜是真没想到,不过一年时间,嘉阳派整个布局大变,除了正堂和北院毫无变化外,其余院落都进行了大的修整,连路都变了。 原本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是可以出嘉阳派的,但行至半路就出现了分岔口。顾怜原本是想询问仆人的,奈何不知道为何,他所经之地一个人都没有。 直到他走入花园,听到花圃里有人议论顾询和孟宜到访的事情,说什么掌门开了西侧门迎接。 西侧? 看来西侧门今日一定会严防死守,顾怜转念一想,转而向东走。 待走了半个时辰后,顾怜忽然听到顾询说话的声音,这次恍然自己走错了路,来到了正堂。但那时想要避开也已经来不及,他也只好先在假山后面躲避。 岂料还是被人发现了。 顾怜解释了几句,奈何宋棯安完全不听他解释,冷着脸不发一言,顾怜只好住了嘴。 宋棯安将顾怜送到长欢院门口,一直到盯着顾怜进了房间才大松一口气。 天呐,装深沉太难了! 宋棯安忍笑忍得辛苦,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顾怜吃瘪,虽然不太好,但宋棯安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翌日孟宜和顾询依照约定前往嘉阳派审讯犯人。 顾询随着六喜离开后,孟宜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望着顾询的背影,孟宜忍不住咬牙切齿唾弃:“落井下石的小人……” 人还没有走远,钟遥环顾四周,赶忙拉了拉孟宜的衣袖,阻止了孟宜未出口的话。 魏朝阳和宋棯安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退出正堂。 经由钟遥的提醒,孟宜似乎冷静下来,他转头向钟遥行礼问安:“钟遥师兄,好久不见。” 声音满是怀念和亲近。 钟遥莫名有些感伤,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孟宜的肩膀,感叹道:“是啊,真的好久没见了~” 自从顾怜离开篬蓝教后,钟遥曾经尝试给孟宜写信,但皆石沉大海。钟遥知道,这是孟宜同自己生了芥蒂,将顾怜的“死亡”怪到了自己身上。 这无可厚非,毕竟顾怜出事时,他确实不在顾怜身边。 如今时过境迁,孟宜既然愿意主动示好,钟遥也愿冰释前嫌。 “听说你当爹了,恭喜啊!” 钟遥主动提起了话头。 提及爱女,孟宜露出难以掩饰的温柔:“她呀,调皮地很,刚刚会爬就差点把家拆了。枝枝说,等我回去,丫丫就会走路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孟宜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你瞧我,说这些干什么。” 钟遥很有眼色地转移话题,开始东一句西一句扯起话题,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顾怜的名字,一时间宾主尽欢,似乎连多年的隔阂都消失不见。 此后几日,钟遥时常邀请孟宜前来嘉阳派做客,不久便熟稔起来。 这日钟遥向往常一样邀请孟宜,待酒足饭饱后,钟遥面色凝重道:“孟宜,那些人供出了些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虽然这次查案以顾询为主,但大概是瞧多了顾怜和顾询两相斗争,钟遥实在无法相信顾询,所以他只能相信孟宜。 在钟遥的示意下,六喜呈上这些日子以来有关“药童案”的供词,恭恭敬敬递到孟宜手中。当然,有些人为了活命,甚至供出了篬蓝教的秘辛,都被事无巨细记载在供词中。 孟宜眼神划过一丝犹豫,他不想掺和这些,此次还是教主亲自写信给他,又因涉及故友,孟宜才会前来嘉阳派调查此事。 虽然没有保住故友的身后名,但事情没有进一步变得糟糕时,孟宜并不想多生事端。他抬头望了钟遥一眼,最后还是拿起认真浏览了起来。 和在雁城的供词相比,药童案的供述者仍然不改往日的说辞,坚称顾怜才是药童案的主谋,孟宜闭眼掩住溢满眼眶的泪珠,他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也没有证据替顾怜说话。 但孟宜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知道掩饰喜怒哀乐的少年,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低着头认认真真浏览着这些供词。 钟遥几次欲言又止想要劝慰,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其实相比于他和顾怜,孟宜和顾怜的感情更为深刻,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顾怜身边时,钟遥就知道,顾怜只对一个人有耐心,那就是孟宜。 多少人的呈报顾怜都是一目十行,唯有孟宜的书信,即使只是些寻常的废话,顾怜也会认认真真看完,并写下回信。 只是时至今日,钟遥没有立场劝慰孟宜。 所幸孟宜很快就平静下来,仍然是认认真真浏览供词。忽然,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孟宜倏然瞪大了眼睛。 他伸手摸着供词上的那几个字,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不,不可能……” 误以为是因为看到的对顾怜的诋毁之言孟宜才忍不住失了态,钟遥站起身凑到孟宜身边想要安慰他,余光掠过供词,钟遥却突然怔住了。 只见孟宜的手指摩挲着:“成平十年,杀沈暮于南滇”。 孟宜忽然抬起头,泪眼朦胧道:“钟遥师兄,这份供词是谁的?” 不待钟遥回答,六喜就很有眼色地站了出来,仔细端详后道:“这人穆和雅的下属,不过 ,用刑太过,人已经昏过去了,孟公子若是想问事情,恐怕得等几日。” 穆和雅? 钟遥一惊,如果没记错的话,穆和雅应该是顾怜的人。不过在嘉阳派行动之前,穆和雅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意图坑杀手中的药童,事情败露后果断自尽。 但他死后,嘉阳派经过多方调查,最终确定他是顾怜的人。 难道,沈暮,真的是死于护法位之争? “穆和雅?” 孟宜难掩语气中的诧异,随后似恍然大悟道:“是了,穆堂主的领地靠近南滇,他若是动手,确实很容易瞒过阿怜的眼睛。” 说罢孟宜苦笑一声,叹息道:“想当年,我和阿怜为了找阿暮,险些将南滇掘地三尺,没想到,阿暮真的已经在地下了。” 孟宜哽咽道:“你不知道,他是多好的人……” 钟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次没有出口安慰孟宜。他记得,这个沈暮,就是当年灭了扶云峰的凶手。 虽然沈暮留了他一命,但钟遥对这个人完全升不起任何好感。 所幸孟宜还记得这是什么场合,悲伤过后便礼仪周全地提出告辞,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和嘉阳派周旋,一心只想搞调查沈暮当年失踪的真相。 魏朝阳看着孟宜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孟宜看来也指望不上” 今日嘉阳派找他来是为了了解更多有关“药童案”的事情,也是为了救出更多的孩子。但直到今日,虽然顾询借此事在拉踩顾怜,但不得不说,顾询也在认真调查此事,特别是药童案中,确实有很多顾怜的心腹之人。 反观孟宜,虽然钟遥再三强调孟宜为人仗义,但观他今日行为,不仅绝口不提与药童案有关之事,而且动不动就和钟遥回忆往昔,伤春悲秋。 魏朝阳很理解他为好友的死亡失态,但也不得不感慨,孟宜不像是一位庄主,他太过感情用事,根本担不起事情。 很显然宋子殷很认同魏朝阳这句话,他实在想不明白,孟宜这种性子,怎么会和手段狠辣的顾怜成为好友? 钟遥正想开口替孟宜说两句话,余光掠过门口,忽然慌乱起来,阿怜怎么到这里来了? 刚才的话他听到没有? 第111章 故人再遇 还不等钟遥有所反应,顾怜盯着众人的或惊恐或疑惑的目光,硬着头皮和宋子殷问安。 “你怎么来了?” 宋棯安眼中满是焦急,觑着爹的神色,宋棯安先发制人,责问道。 “是我叫他来的。” 宋子殷没戳破儿子护犊子的小心思。 顾怜尴尬地扯出一丝笑容,他也很是疑惑,宋子殷一向瞧不上他,今日一反常态,让人将他叫到正堂,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何况顾怜对正堂的印象可不大好,每次不是问罪就是受罚,害得他现在心情忐忑,生怕宋子殷突然发难。 宋子殷也懒得和顾怜客气,他随手指着桌上的一垒供词道:“你的人招供了不少东西,去看看吧!” 褚平早在顾怜走进门时就独自生起了闷气,他能让顾怜留在嘉阳派好好活着已经用光了他全部的良心,若是顾怜还像没犯错的人一样,正常出入嘉阳派,那可别怪他不客气。 褚平已经开始思索该如何伸张正义了。 顾怜随意瞄了一眼那些供词,不知宋子殷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借机发难,是以站在原地不动,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宋掌门说笑了,嘉阳派出手,证词必然是真的,不过嘛”,顾怜语气上扬,恶意满满:“听说这次是我那兄长调查,如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上面,桩桩件件都是我的‘恶事’。” 褚平挑了挑眉,还真让他猜对了,他转头瞧了一眼宋子殷,也不知是恼的还是气的,宋子殷忽然笑了,他居高临下盯着顾怜:“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肯说出主谋者,我们可以从轻处罚。” 顾怜抬头望着宋子殷,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让钟遥的心陡然提了起来,不等宋子殷再次开口,钟遥就站在顾怜面前为他解释:“爹,阿怜前些日子的伤还没好,这件事能不能等他养好伤再说。” 钟遥的出头让宋棯安没法保持沉默,他狠狠瞪了顾怜一眼,上前和稀泥:“爹,给他几日考虑时间吧!” 要遭,看着钟遥和宋棯安护着顾怜的模样,魏朝阳心道不好,二叔平常最厌恶的就是不分是非的包庇和纵容,更何况,这次是两个人一起包庇。 褚平更是差点摔了杯子,一个两个是非不分是吧! 但宋子殷及时阻止了褚平的发怒,他抚了抚额头,对钟遥和宋棯安的求情充耳不闻,反而伸手指向顾怜,用极其平淡的语气道:“滚!滚远点!” 宋棯安知道爹这次是真的动了怒,连忙一手拽着怔愣的钟遥,一手抓着顾怜,迅速消失在正堂。 魏朝阳犹豫一瞬,最后还是选择随着宋棯安一样撤退。 待小辈们连背影都看不到以后,褚平终于忍不住,质问道:“宋子殷,我就问你一句,你打算将顾怜怎么办?” 宋子殷的沉默不语挑起了褚平的怒火,褚平忍了忍,压着怒气道:“你可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会励精图治、赏罚分明,不会任人唯亲、徇私舞弊,你说,你会还江湖一个海晏河清,你说……” 褚平每说一句,宋子殷的脸色就白一分,只是在褚平语气中的怒气渐消才无奈说出一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顾怜,一定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相应的代价。” 宋子殷斩钉截铁的话让褚平瞬间平静下来,回想自己刚才的话,褚平隐隐觉得很是不妥。他向来是个心大的人,如今想起来,刚才那些话像是在逼着宋子殷杀他儿子一样,确实很是不讲人情。 略略反思一下,褚平又出了个主意:“你若是下不了手,那我来!” 虽然知道褚平说话一般不过脑子,但听到此话的宋子殷心中还是忍不住一梗,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告诉褚平“你杀掉顾怜会导致嘉阳派离心”这些话。 不过也了解褚平的脾气,宋子殷怕褚平会私下动手,忙道:“顾怜现在还不能杀,等我用他引出幕后那个主谋,再处置他也不迟。” 褚平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次宋子殷对顾怜这么宽容,不仅默许他在府内活动,甚至默许他向府外传信。 种种迹象表明,宋子殷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褚平由衷佩服道:“还是你聪明,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唉,早说的话他就不拦截顾怜的信了,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宋子殷冷哼一声,对褚平的话不置可否。 褚平对宋子殷的态度万分气闷,奈何他确实没有宋子殷聪明,只能翻个白眼回应:“那你现在调查得怎么样了?有线索吗?” 这…… “顾怜很是谨慎,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行动。” 宋子殷很心塞,他没想到顾怜这么能忍,就连他外出传递的信,都不过是迷惑褚平的障眼法罢了。 正因为事情遇到了瓶颈,所以宋子殷才想到刺激刺激顾怜。 “我会慢慢将顾怜活着的消息散出去。” 宋子殷略一思考,下了决定,顾怜性子谨慎,从他这下手需要长时间的耐心,宋子殷现在没时间陪他玩闹。 不如反其道而行,按照宋子殷的了解,顾怜与那幕后人似乎有所不睦,从当年的伍芮到雁山刺杀,再到如今的罪责全系一人,幕后人借嘉阳派的手。如今幕后凶手将所有罪责推到顾怜身上。 待顾怜未死之事悄悄传开,相信幕后凶手也了解顾怜的秉性,到时必然寝食难安。为了防止顾怜报复,他定会狗急跳墙,先对顾怜下手。 如此一来,幕后之人定会露出马脚。 更何况,药童案太过顺利,宋子殷怀疑幕后人想要借着嘉阳派玩金蝉脱壳那一套。不过他应该没料到,顾怜还活着。 “妙哉”,听完宋子殷的计划,褚平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不过几招就让他们狗咬狗,宋子殷还真是老谋深算。 呃,好像说顾怜是狗不太妥当,褚平觑了一眼宋子殷的脸色,急忙把“好一出狗咬狗的好戏”这句话咽了回去。 宋子殷瞧着褚平大快人心的笑容,叹了口气,他没告诉褚平,其实这个计划在顾怜逃出嘉阳派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但不知为何,中间出了岔子,顾怜居然回到了嘉阳派。 宋子殷可不信以顾怜的聪慧摆脱不了钟遥,只是再三思虑,宋子殷都不明白了顾怜回来的用意。 但自从顾怜两次在府中迷路后,宋子殷似乎琢磨出些许东西,或许,顾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这一念头可吓了宋子殷一跳,毕竟他没查到什么人能让顾怜冒着性命之危前来营救? 宋子殷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褚平倒是很好奇宋子殷具体如何谋划,不过还没等他暗戳戳查清楚,就收到了顾怜一不小心在花园同孟宜偶遇的消息,不禁恍然大悟。 自从上次宋子殷莫名其妙放过他之后,顾怜心中忐忑难安,便自觉深入浅出、谨言慎行。今日一大早,有人告知他宋子殷要见他。 顾怜不觉有疑,估算着时辰出了院门。 哪知道还未走一刻,顾怜隐隐听到若有若无的说话声,还不等顾怜觉察到不对之时,钟遥已经带着孟宜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还未等顾怜找到躲藏的地方,孟宜震惊又不可置信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阿怜!” 这时候再躲已经来不及了,顾怜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他没忘瞧了一眼钟遥满脸惊疑的神色,似乎钟遥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难不成真是偶然? 顾怜心下一沉,刚才他还在怀疑自己是被人设计了,但如今看着钟遥的神色,这一念头不禁有些动摇。 “阿怜!” 孟宜快步上前,仔仔细细端详着面前的人,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他一把抱住顾怜,哽咽道:“你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吧。” 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的湿润,顾怜有些头疼,怎么过了这麽多年,孟宜这爱哭的性子还是没改。他拍了拍孟宜的肩膀,笑着道:“是我,别哭了。” 哪知道孟宜听到这句话更是泪如雨下,哽咽到顾怜根本插不进去话。 待孟宜抽抽嗒嗒发泄完情绪,顾怜才无奈道:“哭够了吧,哭够了离我远点”,若不是外人在旁边,顾怜真想一把推开孟宜。 他可是昨日才换了新衣服,现在被孟宜这么一哭,这套衣服算是废了。 孟宜听着这熟悉的嫌弃声,顿时哭笑不得,他泄愤式地拍了拍顾怜的肩膀,责怪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没……为什么不给我报个平安?” “死”这个字孟宜实在说不出口。 当年他以为顾怜葬身火海,想起过往种种,不禁满心愧疚,如果自己当初肯伸手帮顾怜一下,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一面是父亲临终时的殷殷希冀,一面是好友的性命,孟宜终日寝食难安。想起自己这一年来满心牵挂、满心的后悔,孟宜越发委屈,抽抽嗒嗒道:“他们都说你……了,我也以为你……” 忽然想起什么,孟宜止住了哭声,满心疑惑道:“不对啊,阿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 他伸手指了指钟遥,诧异道:“你……你们?” 魏朝阳眼神一沉,不慌不忙堵住了顾怜即将开口的话:“顾少主受了伤,近日恰好在我们嘉阳派养伤呢”,他转头笑眯眯盯着顾怜问道:“你说是不是,顾少主?” 虽然宣布顾怜为“药童案”的首凶确实可以正大光明留下顾怜,但嘉阳派囚禁篬蓝教少主的事情也瞒不住了,到时候别说是查出另一个凶手,恐怕江湖人会对嘉阳派有所微词。 “是啊,你伤好了,怎么出来了?” 宋棯安紧随其后,上前几步佯装替顾怜诊脉,实则不动声色遮住了孟宜的视线。 这两人一言一语,让顾怜压根没有说话的机会。 顾怜挑了挑眉,心中嗤笑,先不说他根本没打算告诉孟宜真相,再者,南庄可是出了名的不插手篬蓝教事务,当年他万般艰难恳求孟宜相助时都被孟宜毫不留情拒绝,如今错在自己,孟宜更是不会帮忙。 自己才不会说出来讨人嫌呢! 不过,顾怜倒是很有兴致地瞧着魏朝阳和宋棯安的一唱一和,像是看戏一样有趣。但没等他笑多久,忽然就感到腰间一痛。 他低头望去,只见皮笑肉不笑的宋棯安伸手揪着他腰间的软肉,目光警告之意明显。 嘶~ 顾怜倒吸一口凉气,这宋棯安莫不是用了十成气力,否则为何会这么痛。 宋棯安却是见顾怜脸上的笑容僵住,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起来:“哎呀,脉象强健,看来顾少主的身子已无大碍了。” 哼,装什么装,我还没用力呢,宋棯安手下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捏,随后便笑容满面将顾怜推回到孟宜身边:“不过,病讳忌医,还是得按医嘱吃药。” 孟宜乍一听顾怜有伤在身,自然满心忧愁,但还没等表达关切之意,魏朝阳和宋棯安就一言一语地笑谈起来,压根不给他插话的机会。 不过,该得的答案也得到了,孟宜就没有盘根究底。 况且,孟宜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到顾怜和嘉阳派之间的气氛不对,急忙拉过顾怜上下其手,佯装关切的样子转移话题:“阿怜,你受伤了,怎么伤的?” 虽然有诸多疑问,但毕竟有外人在场,孟宜克制住了想要叙旧的想法,打算来日再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嘉阳派既然已经找了不容辩驳的理由,那他何不顺势而行,顾怜温和笑笑,盯着魏朝阳不甘示弱回道:“没事,已经好了,这可多亏宋掌门的照顾!” 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孟宜平白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对了,你今日到这干什么?” 没等孟宜脑子转过弯来,顾怜继而发问。其实他更想说,孟宜应该是不管这些事情的,但这次三番两次往嘉阳派跑,到底想做什么? 第112章 沈暮之死 未料顾怜的这句话刚好提到了孟宜的伤心处,孟宜和故友重逢的喜悦顷刻消失不见。 孟宜是来调查沈暮的死因。 自从上次在供词中看到沈暮的名字,孟宜就一直寝食难安,可惜供出沈暮之死的人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昨日才幽幽转醒。 今日一早,得到消息的孟宜就迫不及待赶了过来。 如他所愿,那个人早被酷刑折磨得生不如死,甫一听到孟宜许诺给他个痛快,便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知道的真相脱口而出。 原来,五年前秋末冬初,穆和雅曾经收到一道密令。 命令来源不知,但信中内容详细写着沈暮出行的行程,具体到经过的每个树林、村庄。密令要求穆和雅在南下的迷雾林伏击沈暮。 据此人供述,当日穆堂主接到密令之后脸色大变,毕竟谁都知道,少主有多器重这位右护法,更何况,沈暮自小和少主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感情深厚。 但不知怎么回事,穆和雅最后还是决定下手。 至于密令的主人,孟宜问讯了地牢中所有穆和雅的手下,终于从只言片语中找到了答案。 有人说,那个密令的主人曾经在伏击沈暮那日亲自到场,虽然深居简出,但还是有人听到穆和雅称那人为“堂主”。 孟宜顿时感觉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 篬蓝教内,穆和雅也位列堂主之位,但,位居堂主之位又能指挥动穆和雅的人,孟宜只能想到一个人。 此人便是扬州程越。 虽然同为顾怜的伴读,但孟宜与他并不相熟。 当年顾怜、孟宜、沈暮三人一同长大,那时候程越不过是卫梁师伯的一个普通弟子,除了相貌迤逦,其他方面并不出众。 后来父亲病重,孟宜回南庄侍疾,不到一年时间,程越就超过一众弟子,一跃成为顾怜新的伴读。 虽然同为堂主,地位相等,但程越身为卫梁师伯的亲传弟子,又是继他之后的少主伴读,地位自然高于普通堂主,所以穆和雅才会听他号令。 “阿……阿怜……” 孟宜险些嚎啕大哭,但觑见旁边的外人在场,硬生生将自己的眼泪憋了回去。 他该怎样告诉阿怜沈暮已经死在五年前这个噩耗呢? 孟宜更觉悲从中来,他们找了沈暮将近五年。 五年啊! 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 可惜,君埋黄土骨成泥,而作为他同生共死的兄弟,五年来却连他的一点消息都查不到,就连他的尸首,也孤零零地躺在满是瘴气的土壤中不见天日。 他该怎样告诉阿怜呢! 但顾怜是谁,他心细如发,又与孟宜一同长大,对于孟宜是再了解不过了。几乎一瞬,顾怜就知道孟宜在为其他事情伤心不已。 “怎么了?” 顾怜习惯性地向钟遥投去问询的目光,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刚才孟宜是和钟遥在一起的。 钟遥欲言又止,他不想瞒着顾怜,但又怕顾怜伤心,所以很是犹豫。 所幸没等他开口就被孟宜急急忙忙阻拦:“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见到你太高兴了,所以才失了态。” 这欲盖弥彰的话惹得顾怜越发心疑,但碍于魏朝阳他们在场,顾怜只是笑笑,并没有再刨根问底。 魏朝阳则是趁着他们交谈时向暗处使了个眼色,暗示府中的影卫尽快将此事上报给二叔,好让二叔定夺。 不过,瞧着在旁边满脸感动的宋棯安,魏朝阳又深深叹了口气,他这位师弟,旁的事情头脑灵活,鬼主意一个接一个,但极易感情用事,所以每到关键时刻,都不太拎得清。 前段时间还气呼呼要狠狠揍顾怜一顿,但顾怜每每站在那,不用说什么,宋棯安就偃旗息鼓、率先投降了。 一点原则都没有。 再瞧着感天动地的相逢,魏朝阳眼神冷了下来,虽然不知道顾怜是否是故意,但于公于私,他暂时不能让顾怜和孟宜离开嘉阳派。 特别是外面还有一个手段不容小觑的顾询,魏朝阳一瞬做好了决定,他抬头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别站在外面说了,我让人备了些瓜果点心,你们边说边聊,如何?” 宋棯安也从感动中清醒过来。 对,孟宜既然已经知道顾怜在嘉阳派,就不能轻易放他离开了。 至于怎么处理,宋棯安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 不过听朝阳的肯定没错,宋棯安心思微转,附和道:“朝阳说的是,站在外面未免显得我们待客不周,还是回堂中再聊比较好。” 孟宜犹豫一瞬,他原本想带着顾怜回到客栈中慢慢详谈,但自己刚刚承了嘉阳派的人情,瞒着顾询私自调查了沈暮的死因。 嘉阳派又救了顾怜,如今办完事情便贸然离开,确实有点失礼。 顾怜见好就收,他当然知道自己走不了,刚才也不过是逗着魏朝阳和宋棯安玩玩,现在火候也差不多了,再玩下去宋棯安的眼刀都快把自己射穿了。 “咳咳咳~” 顾怜低头掩唇咳了几声,引得孟宜满眼担忧。 “小宜,还是听魏公子与宋公子的吧,毕竟……来者是客……” 顾怜意有所指。 孟宜一瞬间听懂了顾怜的暗示,转过头来毕恭毕敬对着魏朝阳一揖:“那在下就叨扰了。” 虽然不知道顾怜打的什么哑谜,但魏朝阳还是有理有节地点头回应,他暗暗向宋棯安使了个眼神,暗示旁边钟遥的不对劲。 宋棯安这才发现,钟遥从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眼神再顾怜与孟宜之间来回游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脸上遍布失落和诅丧,让宋棯安一眼就看明白了。 宋棯安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钟遥,忙转身揽住钟遥的肩膀悄声询问。 钟遥只是摇摇头,并不回答。他只是有些失落,以前顾怜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客气而生疏,他一直以为顾怜就是这种不喜与人亲近的性子。 如今看到孟宜和顾怜自在亲昵和不明说便洞悉一切的相眼神,钟遥方知原来他和顾怜之间早就出现了问题,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孟宜顶着魏朝阳和宋棯安的眼神,同顾怜闲聊片刻,看着天色不早忙提出告辞。 “阿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客栈?” 孟宜的话音刚落,宋棯安率先跳出来意有所指:“这恐怕不行,他得喝药呢?” 说着便似笑非笑瞧了一眼顾怜,威胁之意满满:“你说是不是呢,顾……公……子……” 其口气大有一种“你若是敢同意我就和你撕破脸皮”的气势,让魏朝阳哑然失笑。 被提到的顾怜无奈一笑,对着孟宜道:“你看到了,我走不了,你先回去吧,等以后有时间我们再细细聊。” 这下孟宜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宋棯安和顾怜之间来回穿梭,半响之后才垂下眼眸道:“劳烦宋公子了,阿怜身子弱,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宋公子海涵。” 这句话让宋棯安对孟宜的好感大增,他微微点头示意,算是回应了孟宜。 待孟宜走后,宋棯安陡然变了脸色,他铁青着脸拽着想要逃回院子的顾怜,一言不发将他拉到了宋子殷的书房外,不由分说就一脚踹在顾怜膝盖处。 “跪着,我不让你起来,你别起来!” 宋棯安冷冷道。 顾怜只觉得有苦难言,他今日可真不知道孟宜要来。他现在有点怀疑自己被设计了,但苦无证据,顾怜自知自己说谎成篇,现在恐怕说什么嘉阳派都不会相信,只能哑巴吃黄连,将这个苦果咽下。 他被宋棯安踹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亏紧跟着的钟遥上前几步扶住顾怜。 不过瞧着宋棯安的脸色,钟遥也不敢出声求情,只能陪着顾怜一起跪在地上。 宋棯安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两人,忍了忍狠下心没去管,抬脚径直走向书房。 大概过了两炷香左右,宋棯安终于从书房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已经不似刚才那般阴沉,只不过瞥向顾怜的眼神还是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待顾怜在日头下跪得满头大汗时,宋棯安才恨恨道:“这次就算了,以后你再敢在府内耍这种心机,就别怪我心狠!” 这句话和宋棯安为人一样,毫无杀伤力,顾怜僵硬扯出一丝嘲笑,仰头晕了过去。 别看宋棯安话说的狠,但心里的气经过这一遭早就消了,此时看到顾怜昏倒,不免心焦,暗自懊恼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但一看到钟遥再旁边捉急的模样,宋棯安又想起魏朝阳当初多次的叮咛,他说顾怜吃硬不吃软,不似钟遥。 又说,如果宋棯安狠不下心来,顾怜只会得寸进尺,一错再错。 思及此,宋棯安迫使自己狠下心来,冷着脸没有去瞧顾怜的状况。不仅如此,他伸手将钟遥扯起来,面无表情挥手让人将顾怜送回院中。 钟遥虽然不懂宋棯安的用意,但他觑见宋棯安满面严肃,不敢再火上浇油,只能保持沉默,满目担忧地注视着顾怜被人粗鲁抬走。 “哥……” 钟遥欲言又止:“爹没生气吧?” 听到此问题,宋棯安一脸莫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他觉得爹知道此事后一定会大发雷霆,所以才急急忙忙带着顾怜来负荆请罪。但出乎他的意料,爹压根就没有生气,反而同意了顾怜和孟宜明日在府外见面。 这不对劲…… 宋棯安想起爹最后意味深长的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不免更加摸不着头脑。但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就好像爹已经放弃了顾怜,不再要求顾怜改邪归正。 爹的脾气宋棯安最是了解,越是亲近之人,爹便越严厉。以前对顾怜狠心,不过是因为爹对顾怜抱有希望,将他当作自己人看待,如今放任不管……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看来以后自己一定要死死盯紧顾怜,以防他犯下更大的罪责,宋棯安暗暗发誓。 次日傍晚,顾怜应邀和孟宜一起同游夜市,果不其然发现魏朝阳、宋棯安、钟遥和周嘉三人光明正大跟在他身后。 “看什么看,你们聊你们的,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宋棯安理直气壮。 魏朝阳默默扶额,他是真不想出门,但无奈宋棯安软磨硬泡,非要拉着他一起盯着顾怜,美其名曰:“顾怜也是你师弟,身为师兄,你也有教导之责啊!” 一通歪理邪说让魏朝阳无话可怼,只能唉声叹气、柔弱无力之下被宋棯安强行推出了家门。 当然,宋棯安也没忘记叫钟遥陪同。 岂料迎面便碰到了在花园中溜达的周嘉。 周嘉已经在花园等候良久了,哼,她就知道,她这几个师兄,有一个算一个,做事从来不带上她。 至于监视顾怜什么的,周嘉可来了兴趣,说什么也要闹着一起来。 所以最后宋棯安只好拖家带口,光明正大尾随顾怜。 其毫不掩饰的行为惹得顾怜频频回头,欲言又止。因为宋棯安的举动,他原本想和孟宜说的话只能咽回肚子,找些没意思的话题同孟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而宋棯安则紧紧盯着时远时近的顾怜,恨不得贴上去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师弟,师弟?” 魏朝阳拉了拉全副心思在顾怜身上的宋棯安,无奈道:“师弟,太近了,不好看……” 这赤裸裸的盯梢已经引来了路人满脸疑惑的打量,有些大胆的已经开始在宋棯安和顾怜之间指指点点,偏偏自家师弟毫无察觉,眼神已经粘在了顾怜身上。 旁边的钟遥已经默默替宋棯安遮挡了好久,连周嘉都看不过眼悄悄远离了这边,魏朝阳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稍加提醒。 若是宋棯安再这样下去,怕是有人会报官。 宋棯安正伸长脖子死死盯着顾怜,感受到身后的拉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朝阳你别拦我,我倒要看看,有我盯着,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这句话让魏朝阳啼笑皆非,他强行拉住宋棯安,轻声示意他转头瞧瞧周围的情况。 第113章 廖远 宋棯安这才发现,由于他的怪状,已经给魏朝阳和钟遥带来了不少的困惑,特别是层层围绕的人群,已经让魏朝阳举步维艰。 宋棯安心中升起一抹歉意,要知道魏朝阳不喜出门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惧怕别人的眼光和指指点点,他不顾魏朝阳身体不便强行带魏朝阳出门,这才让魏朝阳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但若说躲后悔,宋棯安也并不后悔。 宋棯安知道,自己由于长期不在府中,所以爹总是把他当成孩子,对于他的话也并没有那么重视。 但魏朝阳不一样,他很早就接触嘉阳派内的各种事务,甚至在魏师伯死后接管了魏师伯的势力。 所以虽然是小辈,但魏朝阳的话,爹每次都会认真听取,仔细斟酌。 按照顾怜的作死程度,宋棯安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所以只能另辟捷径,若是朝阳能够同顾怜熟悉一点,那他替顾怜求情的可能性便越大。 也不是没想过让朝阳直接说情,但宋棯安不想强人所难。若是再因为顾怜的事情次次麻烦朝阳,宋棯安也怕弄巧成拙,反而让魏朝阳对顾怜的印象更差。 所以绞尽脑汁,宋棯安也只能围魏救赵,尽量让魏朝阳对顾怜的印象由数面之缘变成熟识。 “朝阳,你说他们说什么呢?这都多久了……” 虽然心里抱歉,但宋棯安现在满心都是对顾怜的担忧,根本无法分心。他顺手接过魏朝阳的轮椅,絮絮叨叨向魏朝阳抱怨,还不忘抬头瞧瞧顾怜的情况。 岂料就这么一低头的功夫,再抬头时已经不见了顾怜的身影。 宋棯安感觉自己浑身血液倒流,他上前几步迅速在人群中搜索。 直到魏朝阳转动轮椅到宋棯安身旁提醒道:“那,在那边!” 顺着魏朝阳的提示,宋棯安总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顾怜和孟宜,此时他们两个似乎在瞧戏班子表演杂术,宋棯安看到孟宜打赏了一块银子。 宋棯安狠狠松了口气,他刚才被吓得差点心都跳出来了,生怕顾怜趁此机会溜出嘉阳。 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爹的脾气宋棯安也是了解一二的,爹能放任顾怜和孟宜行事,说明暗中肯定有招。 宋棯安很怕这招是杀招。 “放心吧,跑不了~” 魏朝阳掩住口中的笑意劝慰道,宋棯安太过紧张,已经忘了暗中有暗影,完全不需要他全程盯着。 宋棯安这才回神,他深深叹了口气,心累道:“想笑就笑吧,反正啊,我已经不怕丢人了。” 说这话时他也不敢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怜。 殊不知孟宜和顾怜也在交谈。 孟宜不是傻子,早前他沉浸在沈暮死亡的悲痛中,没能察觉嘉阳派和顾怜之间的暗潮汹涌。但回去略略一想孟宜便明白了,再瞧着今日宋棯安的举动,孟宜更加确定顾怜现在受制于人,所以只能借着街市的喧闹来了解清楚情况。 “你老实告诉我,药童案你到底参与多少?” 借着人群的欢呼声,孟宜咬牙切齿问。 顾怜一点不意外孟宜知晓这件事,毕竟南庄以前可是篬蓝教信息收集的中心。虽然孟州死了,但他的心腹势力可还在。 孟宜只是不管闲事,但他若是想查,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过,知道又如何,顾怜知道孟宜也不会因为他破了在亡父前发的誓言。所以闻言,顾怜只是轻描淡写瞥了孟宜一眼,不紧不慢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你做你的南庄主就好……” 万事不管的南庄主…… 孟宜没时间和他在这斗嘴,下意识扫视周围,孟宜紧接着问:“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嘉阳派,一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宜可是满肚子疑惑,当年都说顾怜死了,孟宜当时可谓是一点不信,但直到看到雁山那具和顾怜特征一样的焦尸,孟宜才死心。 并为此意志消沉了许久。 但现在顾怜没死,现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嘉阳派? 这一年来,顾怜毫无音讯,是不是也在嘉阳? 孟宜迫不及待想要刨根问底。 可惜顾怜一脸平静,对于孟宜的连环问题更是连眼睛都没眨,只等孟宜一连串的疑问出口后才慢悠悠反问道:“你不是从来不管这些事吗?为何这次突然会插手此事?怎么?篬蓝教出事了?” 他这般气定神闲倒是让孟宜心里泛起了嘀咕,南庄的消息从来不会出错,既然顾怜参与了药童案中,按照嘉阳派雷厉风行的手段,顾怜为什么能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且出入自由? 不过看着顾怜不急不忙的样子,孟宜只好咽下心中的担忧。虽然他从小同顾怜一起长大,但也知顾怜心有沟壑,由不得旁人指手画脚,更何况现在确实不是谈及这些的时候,在嘉阳派的地盘上,还是小心些为妙。 但孟宜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即使他同顾怜讲话时再三观察过四周,确认暗中无暗影隐藏,但他和顾怜的这番对话,还是完完整整被呈报到了宋子殷和褚平面前。 “这么说,这位南庄主,看起来知道的也不少啊!” 褚平现在对篬蓝教一丁点好感也没了,南庄原本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善人,锄强扶弱的善事也做了不少,特别是南庄向来不参与篬蓝教内的是是非非,所以褚平一开始对孟宜很是有好感,他以为孟宜是完全不知晓的。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连几乎隐退的南庄都对药童案一清二楚,看来篬蓝教参与之人绝不在少数。 不过,果然是装得一脸好糊涂,连他都被骗过了! 听着褚平话语中满满的愤慨,宋子殷反而笑了笑:“这样也好,既然顾怜这里拿不到我们想要的消息,那就从孟宜入手!” 他意有所指道:“鱼已入网,我们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褚平顿时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点点头:“要我说啊,早就该开始了”,说罢他恶狠狠攥着拳头义愤填膺:“这次我就不信不能把药童案的人一网打尽,哼!” 宋子殷无语凝噎,褚平性子就是这样,什么都来的快也去的快,只要稍稍转变话题,他马上把刚才的不开心抛掷脑后。 宋子殷边说边折好手中的名单递给褚平,嘱咐道:“这些人可以处理了,不过其中有一人与钟遥相识,你记得问问钟遥要不要去见见。” 啊? 与钟遥相识? 褚平忙低头望去,只见这份名单中有一人被宋子殷用朱笔圈了出来。 廖远? 褚平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哦,顾怜的那个有实无名的属下?” 说起来这个人还是褚平抓的,顾怜的下属和他本人一样,滑不溜手。这个廖远一年前就躲了起来,遍寻不到,直到前段时间褚平才查到他的些许似真似假的消息。褚平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和人力才把他捉拿归案。 不过这个人对顾怜可谓是忠心耿耿,任凭褚平想尽办法也没从他嘴里套出一丝有关不利顾怜的口供。 前有伍芮,后有廖远,虽然不耻顾怜的为人,但褚平很是敬佩顾怜收买人心的本事。 朝阳和小安要是有他一半就好了,褚平暗自嘀咕。 “还用不用问问顾怜?” 好歹也是顾怜的心腹,死之前让他们见个面的胸襟褚平还是有的。 “不行!” 宋子殷立刻拒绝,顾怜如今按兵不动还好,若是他见了廖远,想要救出自己的手下,难免会和嘉阳派有冲突。 这有悖宋子殷的初衷,宋子殷现在还不想和顾怜刀剑相对。 “好吧”,褚平也就是那么一提,听到宋子殷严肃拒绝后便立马妥协:“那我偷偷告诉阿遥,让他悄悄去瞧瞧。” 这句话逗得宋子殷哭笑不得,而褚平则是在宋子殷白眼之下逃之夭夭。 钟遥得知廖远被抓也是万分惊讶,在知道廖远即将被处死时,钟遥罕见保持了沉默。他现在心情很是复杂,但若说是为廖远感到难过伤心,那倒是没有。 毕竟他和廖远虽然同是在顾怜手下效力,但他在明,廖远在暗,交集不多。仅有的几次见面,也不是很愉快。 特别是离开篬蓝教之时,廖远曾经受命伏击他。 “不想见就不用见了”,褚平看穿钟遥心中的纠结,劝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爹觉得你和廖远毕竟相识多年,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褚平心道这才是他的心里话,可惜不能给钟遥说,万一教坏徒弟怎么办。 “我去见!” 钟遥觉得师父说得很有道理,好歹也是相识多年,也算是朋友了。况且廖远对顾怜忠心,所以很多事也由不得他决定。 人死仇灭,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不过不能空手去,钟遥准备了些酒肉饭菜,算是给廖远送行。 深秋的地牢阴郁寒冷,钟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放眼望去,这里关押的全是篬蓝教教徒,甚至有些面容熟悉的熟人。 即使钟遥同他们并没有多熟识,但一想到这些活生生的人将会变成一具具毫无生气的尸体,钟遥不免有些感伤。 特别是有人已经认出了钟遥,声嘶力竭地想要钟遥救他们一命。 “闭嘴!” 六喜注意到钟遥神态有异,慌忙呵斥那些恬不知耻想要求救的罪人,然后快步将钟遥引向关押廖远的牢房。 牢房已经被清空,只留下廖远一人,钟遥看着遍体鳞伤的廖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沉默了许久,钟遥将食盒推到廖远面前,低声道:“我来看看你”,钟遥顿了顿,沉声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咱们也算是朋友,所以我来送送你……” 钟遥摆好酒杯和饭菜,将竹筷递到廖远面前。 廖远没有接,他抬头瞧了瞧钟遥,扯了扯嘴角:“你我,好像没有熟识到这种地步吧!” 说来真是好笑,原本他是瞧不上钟遥的,毕竟作为三大峰主之一的徒弟,钟遥也算是出身高贵,但没想到他自扶云峰被灭后,不思振兴师门也就罢了,反而自甘堕落到要做主子的随从。 也是他运气好,有卫梁相助,否则这样一个要能力没能力、要武功没武功的平庸之人,又如何能坐上那护法之位。 平时那献媚的模样,廖远打心里瞧不上。 可惜这样一个样样都不行的人,居然是嘉阳派掌门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更没想到一年前的嘉阳派之行反倒是成全了他家人团圆,让他鱼跃龙门,一飞冲天。 可见命运是如此不公。 只是廖远没想到,最后来送自己的,居然是自己素来不放在眼中的钟遥。 “我知道你恨我抢走你的护法之位”,钟遥苦笑一声,郑重其事地道歉:“对不起,我当年年少无知,并不知道你若是没了护法之位,便只能做一个永不见光的暗影。” 钟遥回想当年,自己意气风发,在卫梁师叔的帮助下,钟遥最终打败了本来对护法之位触手可得的廖远。 刚刚登上护法之位时,手下的人总是不服,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 钟遥为此不知道伤心难过了多久。 但一次钟遥偶然才得知真相,廖远原本只是影卫营中一个普通的影卫,是沈暮瞧着他根骨奇佳才破例将他调到顾怜身边服侍。 但影卫就是影卫,一辈子只能待在暗处,终日见不得光。 后来沈暮身死,右护法位空缺,而这是廖远唯一一个可以做正常人的机会。只要在比武场获胜,廖远就可以鱼跃龙门,彻底摆脱影卫的身份。 没想到横空跳出一个钟遥,既有身份,背后势力强劲,致使廖远连连失利,最后错失护法之位。 那些人同廖远乃是患难兄弟,自然不忿,所以才会对着钟遥连连使绊子。 钟遥当年觉得问心无愧,毕竟自己可是实打实地打上去的。但是后来想想,若非卫梁师伯提前对自己进行了特训,又告知了自己廖远等人的薄弱之处,钟遥恐怕也胜不了他们。 第114章 所谓师兄 所以钟遥知道,自己欠廖远一个道歉。 但若是再来一次,钟遥也不后悔,他还是会选择接受卫梁师伯的帮助,成为右护法。 钟遥蘸满酒杯,递给廖远:“相逢一笑泯恩仇,还有,谢谢你当年让他们收手……” 这是钟遥的真心话,当年他虽然已经坐上护法位,但不能服众,甚至被手下人恶意陷害,连连在很多事情上栽了跟头,吃了很多苦头,偏偏钟遥又不愿用这些杂事叨扰顾怜,所以一直默默忍受,苦不堪言。 后来他们渐渐收手,钟遥暗中打听才知晓,是廖远率先站出来为他说话,这才那些人偃旗息鼓。 那时候钟遥刚刚知悉顾怜不想让他同廖远接触的心思,所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向廖远道谢。 廖远置若罔闻,并不回应。 钟遥也不恼,他仰头饮下这杯酒,难掩语气中的惆怅:“你和我,虽然道不同,但终归是相识一场,你放心,你死后,我必不会让你暴尸荒野。” 廖远还是毫无反应。 钟遥有些意兴阑珊,他不是来试探廖远的底线,也不是希求从廖远口中获知某些消息,只是终究是故人,钟遥不想否认,在他心中,其实很怀念那些年浑浑噩噩的日子。 但怀念终归是怀念,钟遥放下酒杯,释然一笑:“今日便这样吧,廖远,你若是想恨,便恨我吧!” 末了,钟遥转身潇洒离去,前尘往事皆也过去,从今日起,他决定做宋棯悦而不是钟遥了。 “等等!” 钟遥正要离去,身后却忽然传来廖远的略为沙哑的声音。 钟遥有些不明所以地转身,只见廖远一字一句道:“当年,主人希望登上护法之位的,不是你,更不是我。” 这一句话让钟遥震惊不已,他还待再问,却见廖远已经合上了眼睛,完全不再开口说话。 若不是钟遥清清楚楚听到这一句,恐怕刚才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但那句话还真真切切在钟遥耳边响起,直到出了地牢,钟遥仍然没有缓过神,他不断琢磨着廖远刚才那句话,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 钟遥心里清楚,他和廖远的针锋相对,其实很大一部分是顾怜的不作为。顾怜完全不插手廖远和他的明争暗斗,甚至隐隐有所偏向廖远。 这让本来就对钟遥心中不满的众人越发看他不顺眼,多加刁难,也让他的处境难上加难。 当时钟遥自然一心相信顾怜,误以为顾怜是将自己当作自己人,所以才与自己不客气。 至于廖远,他不过一个外人,怎能比得上自己和顾怜的关系亲近呢?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是天真地可怕,顾怜手眼通天,廖远又是他的心腹,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篬蓝教的处境呢? 再结合廖远的话,钟遥忽然明白了顾怜的意图。 借廖远和钟遥的明争暗斗,来保住他真正想要推举的“心腹”。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是顾怜的一颗棋子,但这个真相很是让钟遥伤心,但随即而来的则是无尽的疑惑,顾怜真正想要推举的右护法,到底是谁? 钟遥回忆了所有和顾怜接触过的可疑人选,均不符合。 这位号称顾怜心腹的神秘人,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这让钟遥更为恐惧,他害怕这个人在暗中替顾怜操持药童案,再结合师父悄悄给他透露的“药童仍然有人炼制”,钟遥很是怀疑,这个人就是顾怜想要护着的那个心腹。 钟遥一时不知道该气怒还是心惊,若是让爹查出来,顾怜还有命在吗? 还有那剩下的五十杖,钟遥一直记得,当初虽然没有施行,但师父说过,如果顾怜日后再行恶事,就连本带利,新账旧账一起算。 顾怜离开嘉阳派之后,钟遥也即刻动身前往篬蓝教,不过顾怜非常谨慎,一直到雁城,钟遥才查到些许顾怜的行踪,然后顺藤摸瓜,将顾怜带回了嘉阳。 至于在此期间顾怜做了何事、见了何人,钟遥一概不知。 钟遥现在只觉得手脚发抖、心里发慌,这些猜想他一点都不敢透露,就算亲如宋棯安,钟遥也不敢透露一丝半点,生怕爹和师父知道点蛛丝马迹,再对顾怜严刑逼供。 现在只能私下也找顾怜,让他说出那些人的藏身之地,好将功折罪。 钟遥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大不了到时候他悄悄派人将那些凶手灭了,这样就没人知道他们是顾怜的人了。 说做便做,钟遥立马动身寻找顾怜,奈何找遍府内都扑了个空。 倒是宋棯安给他提了醒。 “顾怜?他不是和孟宜出门了吗?” 这件事钟遥也知道,钟遥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是顾怜又惹了什么乱子? 宋棯安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悦道:“怎么?他又做了什么事情?” 不怪宋棯安如此猜想,宋棯安现在一听到顾怜的名字就心烦气躁,不好好在府里待着,反而正大光明地到处上蹿下跳,都快把爹和平叔的耐心消耗完了。宋棯安现在为他天天提心吊胆,恨不得亲自上手将他捆在府中。 殊不知此言正好戳中了钟遥敏感的心,他急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瞧着好长时间没看到他了,所以问问。” 似乎怕宋棯安看出端倪,钟遥迅速开溜:“哥,我忽然想起院中还有些账务没处理,我先去了!” 说完也不管宋棯安还想回答些什么,脚步匆匆就走了。 宋棯安低头瞧了瞧手中的药材,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有了钟遥的打岔,宋棯安实在静不下心炼药,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收起桌上的药材,打算出府去找顾怜。 幸好爹派人一直盯着顾怜,宋棯安很容易就找到了同孟宜在街道上说说笑笑的顾怜。 忍住心里的怒火,宋棯安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向顾怜使个眼色,示意自己有事要同他讲。 好在顾怜也愿意给他这个面子,宋棯安只瞧见顾怜对着孟宜低语几句,孟宜便二话不说离开了,走的时候甚至都没发现宋棯安就在旁边的街道上。 待孟宜走后,宋棯安这才没忍住低声斥责道:“你到底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不乖乖待在府里静思己过,日日和孟宜厮混,这简直在挑战爹的忍耐力。 “还有,这阵子你是不是又惹什么祸了?” 阿遥是什么心思,宋棯安一看就透,他不多问是不想让钟遥多思多想,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明白不追查。 顾怜百无聊赖地理了理衣袖,耐心等着宋棯安发完脾气才深深叹了口气:“宋公子,这阵子我可什么都没做。” “更何况,我这几天可不都在府里,至于你亲亲弟弟为什么不高兴,我可不知道”,顾怜义正言辞辩驳:“宋公子不要什么事情都诬赖到我身上,我也是很委屈的。” 他睁着澄澈分明的眼睛认真盯着宋棯安,一脸纯真无辜。 宋棯安深吸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要被顾怜这番作态给骗到。 “嗯?” 宋棯安忽然反应过来:“等等,我没提阿遥的名字,你怎么知道和阿遥有关?” 果然是顾怜又做了什么事情,宋棯安越发确信,不然他们嘉阳派那么多人,为何顾怜一口咬定是钟遥。 顾怜一眼就看透了宋棯安的想法,不禁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还用问吗,整个嘉阳派,同他有些干系的只有钟遥,更何况,他们嘉阳派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对不起钟遥,所以一但钟遥有什么不开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 不过他现在可没空和钟遥玩,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岂料顾怜这番不欲辩驳的姿态落到宋棯安眼里就是默认,宋棯安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又忍才没有破口大骂,只能冷着脸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如果你敢伤害到家里人,就别怪我不客气,这次什么事情我不问,你回去给阿遥道个歉……” “兄长?” 宋棯安正说得激情飞扬,忽然听到顾怜略带诧异的一声“兄长”,不但没消气,反而没好气道:“你叫我也没用,这次我可不帮……” 话还没有说完宋棯安先顿住了,顾怜可从来没承认与嘉阳派的关系,更没有叫过他“兄长”,所以这次? 宋棯安抬头瞧了眼顾怜的神色,顺着他的眼神转身,豁然瞧见十几米处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顾询。 顾询虽然也看向这边,但眼神满是疑惑与不解,反而是顾怜笑容满面地作揖行礼。 不过看着他的笑容,宋棯安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虽然心里吐槽,但宋棯安还是顺手将扯在身后,朝着顾询微微点头打招呼。他算是想好了,就算顾询认出顾怜,过来询问顾怜之事,他也要厚着脸皮说这是他表弟,只是长得和顾怜很相似罢了。 不管他信不信,宋棯安觉得这是在嘉阳派的地盘,相信顾询也不会和他撕破脸。 好在顾询只是面带疑惑多瞧了几眼,随后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反倒是顾怜,笑容满面地又喊了一句:“兄长慢走!” 这一句唬得宋棯安上手捂住他的嘴,待顾询没影后,宋棯安忍不住拍了顾怜一掌,威胁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和爹为了能把顾怜择出来,可是昧着良心将他藏在了府内,要知道那些参与了药童案的人,即使不是主谋,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顾怜呢,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还可以和好友说说笑笑。 特别是自从顾询抵达嘉阳后,宋棯安整日为顾怜提着心,生怕顾询知晓“顾怜还活着”的消息,万一再捅出去,到时候他们能不能保住顾怜可就不一定了。 可顾怜不知如何想的,每日招摇撞市,似乎恨不得顾询来找他,虽然宋棯安想不清楚顾怜到底想做什么,但估摸以他的性子,没憋什么好主意。 爹也是,现在撒手不管,岂不是让顾怜自寻死路? 宋棯安越想越气,忍不住上手揪住顾怜的耳朵,强行将他带回了府。 魏朝阳正在花园散步,便听到宋棯安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一转头便瞧见了在宋棯安手中不住叫唤的顾怜,再转头看看自家师弟满脸怒气的样子,魏朝阳心头便是一跳。 顾怜可不是钟遥,他现在好脾气是因为惹不起宋棯安,但凡让他找到机会,肯定会狠厉报复回来。 魏朝阳不是宋棯安,他比两位师弟要知道得多。 魏朝阳一边向十九使个眼色,一边好声好气劝师弟放手:“不管怎么样,都不该动手啊,小安,这次你冲动了……” 此时十九已经很有眼色解救下了宋棯安魔爪下的顾怜,并杵在两人之间当起了屏障。 “就算顾怜有所不对,你也不该动手。” 魏朝阳瞥了眼耳朵通红的顾怜,第一次犯了难。 虽然二叔三令五申让他担起师兄的责任,但奈何底下这几个师弟师妹,除了钟遥还算听话,其他几个可都不好惹。 别看他与宋棯安关系最好,但魏朝阳也清楚,他这个师兄,在宋棯安心里可没多少威严,更别提宋棯安许多时候连二叔的话都不听,更何况他的话。 再一个周嘉来说,离了嘉阳派自己还能耍耍师兄的威风,但一旦回到了嘉阳派,有了二叔护着,魏朝阳的话就不作数了。 更别提顾怜了…… 魏朝阳同这位顾少主打的交道屈指可数,若让他逞师兄的威严,说不定会让顾怜笑掉大牙。 这不,此时这两亲兄弟之间的官司,魏朝阳是真不想插手,但奈何他身为嘉阳派的大弟子,确实有教导师弟的责任。 “有话好好说,小安,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魏朝阳苦口婆心,不住向宋棯安使眼色,顾怜他是劝不动的,还是劝师弟少管闲事比较好。 宋棯安哪里不知道自己这次冲动了,他一心想让顾怜和篬蓝教分割开,好乖乖待在嘉阳派静思己过,今日看到顾询,一时便失了态。 第115章 旧事重提 宋棯安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兄长,对待弟弟,既担不起长兄的教导之责,又不能像朋友一样和顾怜谈天说地。 论聪慧,他又不如魏朝阳一样洞悉人心,所以对于顾怜的处境,宋棯安有心无力。他不想看到顾怜身首异处,但想帮忙又手足无措,不知该从何帮起。 特别是这阵子爹放任自流的样子让宋棯安心头发慌。 虽然不知道爹和平叔打的什么主意,但宋棯安很了解褚平,平叔嫉恶如仇,如果他向一年前一样对付顾怜,宋棯安反倒放心很多。 但这次平叔居然耐住脾气,由着顾怜蹦跶,那证明他定然留着顾怜有用,而事后顾怜一定付出更大的代价。 宋棯安心急如焚,已经许多日没睡过整觉,偏偏钟遥今日又神情奇怪提起顾怜,宋棯安一时没忍住,就对顾怜发了脾气。 魏朝阳说话间钟遥已经得到消息脚步匆匆赶来,顺便接替了十九的位置。他已经听魏朝阳的人带给他的来龙去脉,再结合自己今日问过宋棯安有关顾怜的问题,心中大致清楚事情的起因在自己。 这件事解释肯定解释不清,钟遥便率先低头向顾怜道歉。 宋棯安虽然面子上过不去,但也知道错在自己,紧随钟遥后也道了歉,其实他没敢说,在顾怜脱口而出“兄长”时,宋棯安心中是不太舒服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对死对头顾询,顾怜都能顺口叫出“兄长”两字,但对于爹、自己和钟遥,即使他们为他牺牲了那么多,却换不来他一次真心相待。 哪怕是有一次,宋棯安都不会这样意不平。 魏朝阳自然知晓宋棯安的良苦用心,即便是他,也能看出二叔对顾怜另有计划。不过魏朝阳知道,无论如何,二叔都不会要了顾怜的性命。 当然,吓唬吓唬肯定是避不了的。 他现在自身也难保,自然没闲心再管宋棯安之事。 钟遥一心惦记着顾怜那位神秘的心腹,等魏朝阳和宋棯安散了后便迫不及待将顾怜拉到僻静处:“当初你到底想让谁当上那右护法位?” “你说什么?” 顾怜揉了揉红肿的耳边,第一次因为钟遥的话面露疑惑,似乎完全不明白钟遥在说什么。 钟遥可没时间同顾怜绕弯子,直截了当道:“你知不知道,廖远明日就要被处死了,我今日去见了他,他说,当年你想让当上右护法的,根本不是他!” “所以呢?” 顾怜懒洋洋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 钟遥被气得仰倒,但他深知现在不是同顾怜质气的时机,便耐着性子道:“阿怜,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如今药童案的真凶已经一一落网,那个人是谁,你告诉我,我必须在他暴露之前将他处理掉,这样,他做的恶事就不会牵连你了。” 似乎怕旁人听到,钟遥压低声音道:“阿怜,此事宜早不宜迟……” 顾怜忽然正正经经抬头盯着钟遥,虽然面上毫无异色,但心中却再一次被惊到了。他还记得以前钟遥可从来不会想到这种要人命的办法,不过才一年多,嘉阳派居然能让一个人的心性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顾怜心中微微一凛。 看来他这次的对手,比以往都要厉害得多。 虽是如此,但顾怜仍然笑眯眯道:“宋公子说什么呢,请恕在下……听不懂了。” 听到这熟悉的“宋公子”,钟遥气得脑袋发懵,再看看顾怜毫不在意的模样,钟遥心中更觉气闷,恨不得不再管了。 但不管是不可能的,钟遥自知在顾怜这里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只能暗自找旧属了解消息。他倒是很想再见廖远一面,但也怕因此被爹他们知晓,只能暗中进行。 另一边宋子殷和褚平也开始行动。 待第一批人被处死后,宋子殷特意支开顾询,留下孟宜商量要事。 “前几日送来一批人,这是名单,你瞧瞧。” 褚平将名单递给孟宜,满脸严肃:“一共四十六人,都已经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孟宜下意识瞧了旁边的顾怜一眼,犹豫一瞬还是接过名单,他很是纳闷,这种事他已经佯装完全不管了,每次都答非所问,为何嘉阳派每次还是将这烫手山芋交给他? 难道是他的演技太过拙劣? 孟宜接过名单草草瞅了一眼,满口恭维:“晚辈自然是信得过嘉阳派的,宋掌门做决定就好,晚辈别无二话。” “别,你还是仔细看看吧!” 褚平在旁边阴阳怪气,压根不接孟宜递回来的名单。 听到此话,孟宜伸出去的手只能讪讪收了回来,低头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倒是顾怜,神色莫名地瞧了一眼褚平。 果然,没看几眼,孟宜忽然“嚯”一声站了起来,他眼圈微红、青筋暴涨,咬牙切齿吐出两字:“程越!” 这名字叫顾怜眉心一跳,他飞快瞧了一眼宋子殷,眼神沉了沉。顾怜上前拍了拍孟宜的肩膀,不明所以问道:“小宜,怎么了?” 孟宜转过身看着顾怜,他现在已经无心关注此时在什么地方,满脸悲痛欲绝:“阿怜,阿暮死了,他被程越杀了!” 孟宜死死捏住拳头,恨声道:“不过没关系,我马上就会让程越下去偿命,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这一串话让顾怜皱起眉头,他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 孟宜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轻声道:“阿怜,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已经找到阿暮的尸骨了,他就躺在迷雾林里,我们当年找了那么多遍,踩着他的尸骨,竟然不知道他就离我们那么近!” 这颠三倒四的话让顾怜无言以对,他轻拍着孟宜的肩膀聊表安慰。 孟宜此时已经不管不顾了,他拽着顾怜的衣袖,迫不及待想要替沈暮报仇:“阿怜,走,我们一起为阿暮报仇!” 他恨恨道:“我要亲眼看着程越被碎尸万段!” 顾怜没动,他反手拉住想要为沈暮报仇的孟宜,意有所指道:“小宜,不要被人当刀使了”,他环顾一圈无动于衷的众人:“更何况,宋掌门在呢,不可无礼。” 顾怜话音刚落就听到褚平在旁边拱火:“哎,你们篬蓝教的恩恩怨怨自己解决,放心,我们嘉阳派绝不会插手一丝一毫。” 这话惹来孟宜感激的一眼。 顾怜确实一梗,又是劝道:“事情还没有清楚,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听着感觉你不想报仇啊!” 褚平在旁边火上浇油。 这次孟宜终于反应过来,他仔仔细细扫视了一下顾怜,露出一丝疑惑:“阿怜,你为什么不惊讶呢?” 要知道这几年他一直在找沈暮,孟宜认为沈暮武功高强又善隐藏,所以定然是因为什么原因所以才回不来。 乍一听到沈暮身亡的消息,孟宜不可避免地惊了惊。 但顾怜…… 孟宜可以确认自己从未透露过任何有关沈暮身亡的消息,他的人也是在前几日才找到沈暮的尸骨,按理说顾怜不应该知晓啊。 但为何顾怜脸上丝毫不惊讶? 感受到孟宜疑惑的目光,顾怜解释道:“我早就预料到了……” 这也可以解释地通,毕竟孟宜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阿怜,阿暮死了,我很难过,你呢?你……难过吗?” 孟宜忽然的询问让顾怜脸色一僵,他闭了闭眼睛,声中泄出一丝悲痛:“小宜,我们不提这件事好不好?” 但孟宜是谁,他从小和顾怜一起长大,对他的习性动作了如指掌。 伸手推开顾怜,孟宜忽然笑了:“阿怜,你知道吗?你说谎时,一只手会不自觉地摩挲衣角。这么多年,你的这个习惯还是没改。” 钟遥下意识望向顾怜,正好看到顾怜的手松开衣角。 褚平极为惊奇,似乎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来来回回将顾怜审视个透,旁边的宋子殷连连让他收敛点。 顾怜现在无心管别人的目光,他深深叹口气:“我猜到了”,他上前几步,盯着孟宜的眼睛道:“小宜,沈暮死了,我很难过,但我能怎么办呢?” 难道让他在篬蓝教大肆彻查,闹个人仰马翻不成? 更何况,顾怜一直不相信沈暮已经死了。 孟宜没有搭话,他忽然道:“阿怜,你告诉我,阿暮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绝对没有!” 顾怜立刻否认。 但孟宜却忽然幽幽笑了起来:“阿怜,你知道,你每次和我说假话时,眼睛都会认认真真盯着我,看似真诚,实则虚假……” 这次顾怜没有说话。 他心下正在快速思索,今日这事情完全是嘉阳派特意引起的,但顾怜想不明白,嘉阳派引出沈暮的死亡意欲何为。 毕竟这件事和药童案完完全全没有一丁点关系。 看来真的是有关系了,孟宜凄然一笑,继而怒而给了顾怜一拳。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脸上,顾怜登时便吐出一口血,踉跄着退了几步。 钟遥没料到孟宜会出手,急忙上前和宋棯安一起将顾怜护在身后:“孟宜,你别冲动!” 虽然听得稀里糊涂,但钟遥也明白了大概,传说中那位前任右护法神秘失踪,篬蓝教都传沈暮已经背叛了顾怜,所以才会逃离篬蓝教。 但他在右护法位时,发现并非如此,沈暮与人和善,向来不得罪人,他对顾怜更是忠心耿耿,曾数次救顾怜于危难之时。 他们说,沈护法是唯一一个允许自由出入少主寝殿之人。 如今看来沈暮之死和顾怜脱不了关系。 钟遥虽然震惊于沈暮的死因,但这一次他对顾怜又多了层新的认识。 杀沈暮也就罢了,但钟遥更心惊的是,那些怀念沈暮的话语依稀还在钟遥耳边响起,钟遥还清晰记得,顾怜怎样用念念不忘的语气怀念着和沈暮在一起的日子,又是怎样谓叹失去沈暮的无聊岁月。 钟遥很难想象得到,怎么会有人在害死别人后还能毫不心虚、若无其事提起他的名字? 钟遥现在忽然感觉顾怜很是可怕。 孟宜虽然暴怒,但却是再未动手,只是面对顾怜时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为什么?” 又似乎极为知晓顾怜的路数,孟宜再次提到沈暮:“那年,阿暮说,滇南有一种药,若是服用,可保身体康健,万寿无疆。为了你,他才独自一人雁城出发,千里迢迢、昼夜不息……阿怜,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说啊!” 顾怜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冷静推开钟遥:“没有为什么,不和就是不和,就算是再亲近之人,有了隔阂一样会刀剑相向,我和沈暮,就是如此。” “你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孟宜咬牙切齿:“阿暮是什么人,你比清楚,顾怜,他已经死了,你若是还有心,就不要污他名誉!” 顾怜顿时无言以对。 但孟宜今日似乎非要求一个真相,他等待良久,终于忍不住道:“好,你不告诉我,我便去问问程越,到时候……” “因为沈暮才是真的顾怜”,顾怜沉默良久,倏然开口。 这话惊呆了孟宜,他感觉自己听不懂顾怜的意思:“你说什么,你乱说些什么呢?” 顾怜却是抬头瞧了孟宜一眼,轻描淡写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不是顾庆源真正的儿子,那么,小宜,你猜猜,如果你是齐川,你会把那个孩子放在哪里?” 这话不亚于一盆凉水,顷刻浇灭了孟宜的怒火。 “可惜,我找了那么久”,顾怜蓦然笑道:“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孩子就在我身边,而且与我同吃同住、患难与共!” “为了一个身份,为了这样一个身份……” 孟宜再次暴怒,他一把揪住顾怜,掐着他的脖子质问:“就为了一个身份,你就害死了与你生死与共的兄弟,顾怜!他是沈暮啊……” 孟宜崩溃了,他满脸泪水,哽咽道:“阿怜,他不是别人,他是沈暮啊!那个挡在你面前,替你挨了十多刀,差点被人拦腰砍成两半的沈暮啊!” 第116章 往事重现 孟宜举起拳头,望着顾怜平静的双眼,他这次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你忘了吗?你说你没有可信之人,他就为了你去争右护法的位置,阿怜,整整一年,他受过最重的伤,是被人打断全身骨头,硬生生爬回来的……阿怜,你怎么敢呐?” 孟宜一拳打在了顾怜身旁的门框上。 “你以为我想吗?” 似乎想起过往的岁月,顾怜眼圈也红了:“小宜,但凡有一点办法,你以为我想对沈暮下手吗?” “怎么会没有办法,阿暮是什么性子你不了解吗?难道你说出来,阿暮会同你抢这个身份?” 孟宜发了脾气,他最讨厌的就是顾怜有事情不说的性子。 更何况沈暮是什么人,孟宜最是了解,沈暮一向把顾怜放在第一位,别说是一个位置,就算是自己的性命,沈暮也会毫不眨眼地舍弃。 孟宜还记得那时候顾怜喜欢听戏,尤其是戏曲中的换脸,总是能让他捧腹大笑。 孟宜总是不理解顾怜到底在笑什么,所以每次陪顾怜看戏都是满腹牢骚。 但顾怜却兴致勃勃,乐此不疲,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沈暮虽然也不理解,但每次都认认真真陪着顾怜从戏开到落幕。后来更是突发奇想,拜了当地一个有名的大师做师父,想要表演给顾怜看。 那位大师本事大,脾气也大,沈暮可是偷偷摸摸伺候了他两年多,从洗衣做饭到沐浴洗脚,沈暮一丝不苟,最后才用诚心感动了老师傅收他为徒。 沈暮临走前,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他曾偷偷表演给孟宜看过。 “师傅说,我还没到火候呢!” 孟宜还记得沈暮笑语盈盈对着他说:“等我练好了,我就给阿怜一个惊喜,哎,这段时间还得你帮我瞒着啊。” “阿怜阿怜阿怜……口口声声都是他,我看你改名叫沈暮怜得了”,孟宜佯装吃醋:“我也是你朋友,我的惊喜呢?哼~” 那时候沈暮傻傻笑着,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两串缨络,一串红色,一串青色。 “什么小孩的玩意,拿走!” 孟宜尤为嫌弃,都多少年了,还把他当成小孩哄,他早就不喜欢这些珠串了。 沈暮却是将这两串璎珞塞到孟宜手中,略有些无语道:“想什么呢?这可不是给你的,这是给我未出世的小侄子小侄女的。” “啊?” 这还没影呢,孟宜当时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璎珞,内心吐槽不已,虽然他有未婚妻,但还没成婚,这贺礼也送太早了吧。 “礼物我可是送到了,到时候我若是赶不回来,你可不能怪我啊!” 谁知一语成谶,直到孟宜大婚之日,沈暮都没能赶回来,后来更是一去不复返,不见踪迹。 孟宜从回忆中转醒,他望着顾怜道:“你可知道……” 孟宜说不出来,他知道,若是沈暮在世,定然不想看到自己为难顾怜。 “事情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顾怜垂下眼睛,忍不住道:“小宜,你为什么不听你父亲的,好好待在南庄,你不该管这些事的。” 不,孟宜心道,他很庆幸自己这次来了,他找到了好友的尸骨,找到了杀害他的凶手,最后,只差一个真相了。 想起沈暮,孟宜忍不住又狠狠给了顾怜一拳:“原因呢,说啊!” 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能让顾怜对沈暮痛下杀手。 钟遥想过去阻止却被宋棯安拉住。 宋棯安也是有原因的,爹和平叔都在场,两位都没有阻止,肯定有爹的用意。更何况,顾怜以前的事情,确实应该他们自己解决,他和钟遥插手都不太好。 而且这听着,似乎错在顾怜。 “这怪不得我,要怪就怪齐川吧!” 顾怜擦了擦嘴唇上的血丝,如是道:“他把沈暮放在我身边却不告诉我身份来历,一直到他死前……” 顾怜忽然顿住了,他忙改口道:“不,他后来才告诉我沈暮的身份,不过,那时已经迟了,太迟了……” 顾怜的遮遮掩掩让孟宜冷静下来,这是什么地方,他确实不应该在这里对着顾怜步步紧逼。他伸手拉住顾怜,低声道:“你同我回雁城,在沈暮面前把话好好说清楚。” 说着便要不管不顾揪着顾怜离开。 褚平跳出来拦住二人,他这次也没在隐瞒:“他可不能离开,在药童案还没有查清楚之前,他得待在这里。” 笑话,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他们嘉阳派是什么地方。 孟宜也僵住了,虽然早就知道顾怜是因为药童案之事被迫留在嘉阳派,但顾怜具体参与多少,孟宜并不是很清楚。 他以为嘉阳派允许顾怜自由行动,是因为顾怜暗中与嘉阳派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才会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 但现在褚平的眼神告诉他,事情并不是这样。 顾怜挣脱孟宜,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终于还是把孟宜想要的真相说了出来:“你还记得我娘,不,应该是沈暮的亲生母亲吗?” “萍夫人?” 当然记得,她是顾怜的母亲,也是她,带着顾怜回到了顾家,这才让顾庆源承认了顾怜的身份。 孟宜曾经听爹说起过,除了顾怜和教主有师兄弟之名外,再加上齐川和顾家的支持,所以顾怜才能够从一个没名没份的私生子,鱼跃龙门,一跃成为篬蓝教的少主。 幼时孟宜还曾经随着顾怜在雁山见过这位夫人,不过,那时候她疯疯傻傻的,连顾怜都认不出来。 “她没疯”,似乎知道孟宜的心里想法,顾怜道:“她装的。” 这一句话宛如石破天惊,惊得孟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的儿子在齐川手中,所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才装疯卖傻”,顾怜苦笑一声:“她不是认不出我,她是知道,我不是她的儿子,所以才不愿意认我。” 孟宜愣住了,他记起来了,那时候顾怜想要亲近她,却被她狠狠推开,眼神凶狠,好像是在看仇人,而不是儿子。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有一日,她忽然想要把真相说出来,我后来想,她应该是认出了沈暮的身份。” 顾怜回忆道:“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认出来的,只是某一日,她忽然激动起来,嚷嚷着要告诉我父亲真相,揭露齐川的阴谋”,顾怜闭上眼睛,似乎回到了当日:“我太害怕了,所以就推了她一把,然后她撞到了床上,流了满地的血……” 顾怜睁开眼睛,盯着孟宜道:“若是处理不好这件事,你觉得最后倒霉的会是谁?” 孟宜无话可说,那时候顾怜已经对齐师伯没什么用了,若不是有顾家在背后支撑,怕是早被废了。 一个被废的少主,不用想都知道下场如何。 更何况齐师伯的性子孟宜也是了解的,若是顾怜真的被废,凭着齐师伯的脾气,顾怜早没命了。 顾怜眼眶蓄满了泪水:“我当时,真的真的不知道沈暮的身份,我又害怕,所以只能将这件事告诉了沈暮。” “什么?” 孟宜记得,萍夫人是自挂悬梁,他似乎猜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怜。 而顾怜也说出了那个残忍的真相:“沈暮为了我,去杀了她……”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顾怜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日的点点滴滴,他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手里捧着灼烫的汤药。 他们都说侍母以诚,即使这个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母……母亲,喝药了!” 或许是这句话刺激到了那个可怜的母亲,她忽然疯了似的推了他一把。 沈暮听到响声推门而入,顾怜还记得,在沈暮扶起他的那一刻,那个被他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眼中霍然爆发出巨大的光芒,她一把拉过沈暮,认认真真抚着他手臂上一块疤痕。 “儿子,我的儿子……” “母……母亲……我在……” 不知为何,顾怜当时心中很是慌乱,也许那时候他聪明点,就能看出萍夫人看着沈暮离去的背影那种不舍的眼神。 那是一个母亲的眼神。 只是当时顾怜并不懂得罢了。 待沈暮走出房门后,那个女人忽然如梦初醒,她疯狂将想要扶她起身的顾怜推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我要去告诉庄主,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我儿子,我要我儿子……” 她边哭边笑:“宝儿,宝儿……” 那时,就算是顾怜再蠢笨,也看出了眼前这个眼神清明的女人,不是疯子。 她在装疯卖傻。 当时顾怜很是恐慌,那是他第一次低声下气,忍着疼痛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说会像她亲生儿子一样对她好、照顾她。 不,甚至比她儿子更好。 但是没用,那个女人却是想要甩开他告诉顾庆源。 顾怜知道,他绝不能让这个女人说出真相,否则,最后会被放弃的,只有他。他不记得自己使了多大气力,也不记得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时,萍夫人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是沈暮听到声响赶了过来。 顾怜还记得,当时沈暮温柔擦掉他脸上的汗滴,擦干他流出的眼泪,抚着他的背安慰:“没关系,少主,这里交给我,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就好。” 他听了。 多讽刺,这么多年,他也就听到沈暮这一次话,却把他们两人都送上了万劫不复的道路。 顾怜任由眼中的泪落下:“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沈暮身份,我以为,萍夫人死了,我自然能后顾无忧,可我没想到,齐川后来告诉我,他说,沈暮是真的顾怜,而我,纵容他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孟宜愣住了,纵使他想过无数顾怜和沈暮不和的缘由,都想不到会是这样。 “你不该怪我,要怪就怪齐川吧!” 顾怜咬牙切齿,齐川临死前曾说,他有一份大礼相送。但顾怜没想到,这份大礼来得那样猝不及防,来得那样迟。 而知道真相的他,也再也没办法和沈暮坦诚相对。 “所以,你不仅害死了他的母亲,害死了他的父亲,还杀了他?” 孟宜忍着泪,一字一句问道,他不想接受这个真相,但他也知道,顾怜不会在沈暮的事情上撒谎,或许真相就是这样不堪。 “顾庆源不是我杀的”,顾怜反驳道:“至于凶手,你应该问问我那好哥哥。” 这已经不重要了,孟宜想起沈暮,眼泪便止不住下流,他此时居然有点庆幸沈暮听不到这些话,若不然,他该有多伤心啊! 至于顾怜,孟宜想,不仅仅是顾怜和沈暮的情谊没了,他们之间的情谊,也到此为止了。 “够了!” “小宜?” 孟宜终于崩溃了,他强压着语气中的哽咽道:“别叫我,顾少主,以后这声‘小宜’,莫要叫了,我担不起!” 顾怜哑然。 孟宜缓了良久,终于冷静下来,他没有看向顾怜,反而直接向着宋子殷道:“宋掌门,今日是孟宜失礼了,改日孟宜一定赔罪……今日,孟宜就先告退了。” 宋子殷点了点头。 今日的事情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对着顾怜,宋子殷现在可谓是心情复杂。 而孟宜在宋子殷的首肯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顾怜张嘴想要挽留,但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最后没有说话。 在孟宜走后,顾怜忽然回头看向宋子殷,阴恻恻道:“程越,真的在这里吗?” 这态度变化之快,把褚平好不容易升起的同情心击个粉碎。特别是褚平一眼就看到顾怜眼中哪还有刚才的悲伤,分明全是算计。 褚平默默翻了个白眼。 宋子殷倒不是很意外,顾怜很聪明,猜到只是时间问题,况且他们已经得到程越的踪迹,抓到只是时间问题。闻言只是冷静道:“你想多了,这次可都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可没添油加醋……” 诈出来这么多他也很意外。 顾怜自然是不信他这个说辞的,但奈何现在自己奈何不了宋子殷,只能任人宰割。至于程越,顾怜眼神闪了闪,他只要保证孟宜不去找程越的麻烦就好,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17章 来客顾询 魏朝阳原本以为事情会如此结束,但没想到翌日嘉阳派就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顾询。 说起顾询,因他对顾应下手之事,魏朝阳对他的好感并不高,他能看出二叔和平叔也是一样的想法。 所以一直以来,招待顾询的,都是魏朝阳和宋棯安。 此时魏朝阳也是有些诧异,他记得顾询被二叔以处理药童案凶犯尸首为由已经支去了城外,现在事情应该还未处理完成,为何顾询忽然会来此拜访? 似乎看出了魏朝阳的疑惑,顾询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很有眼色道:“前几日回城时偶然在街道上看到过宋公子,他身边有一人,在下很是在意,所以就厚着脸皮来确认一番。” 魏朝阳还在稀里糊涂,旁边的宋棯安眼神已经变了,他上次以为顾询没有看到顾怜,所以就没有把这件事说给魏朝阳听,如今顾询点了出来,宋棯安立马反驳道:“没有,你看错了……” 这不打自招的话让魏朝阳无奈扶额。 不说他也猜到了,一定是顾询在街上偶遇顾怜,心生疑惑,这才前来探听。 不过,几日前的事情,拖到现在才说,看来这位左护法很是能耐得住性子,他若是没利用这几日查些什么,魏朝阳也是不信的。 听说孟宜自昨晚回去之后便闭门不出,今日更是一整日都没出门。看来顾询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才耐不住过来探探口风。 否认是不能否认了,毕竟顾怜这么一个大活人在府中,顾询又是真真切切看到了顾怜,若是贸然否认,恐怕会让顾询以为嘉阳派和顾怜有了某些勾结。 虽然看不惯顾询为人,但据二叔查证,这个顾询确实没有参与到药童案中,况且顾询又是真心实意想要肃清教内药童案的残党。 即使带着点私人恩怨,但他也没冤枉一个好人。 魏朝阳心思转了转,顾怜行踪泄露,应该也有二叔的手笔,他何不推一把,也好看清二叔的意图,想到这,魏朝阳不再隐瞒,直接将话点了出来:“我们有些事情需要他配合,所以只能暂时将他留在这里。” 反正他也没提名点姓,自然也当不得证据。 不是合作,是强留,顾询一怔,眼神也真诚许多。 嘉阳派没必要骗他,看来他这位弟弟,现在是遇到大麻烦了。 宋棯安在旁边急得额头冒汗,他没想到魏朝阳会间接承认,宋棯安现在都可以想到由此带来的最坏后果,就是顾怜会出现在下一批要处死的名单中。 但他也知道,现在自己没立场说话,不过,若是顾询要带走顾怜,他决不同意。顾询顾怜素来不对付,宋棯安又见识过顾询的手段,心中清楚,若是把顾怜交出去,他绝对会生不如死。 岂料顾询并未开口质疑嘉阳派的行事方法,更未提及任何将顾怜交还篬蓝教处置的只言片语,只是道:“在下只是想提醒宋公子一句,我这个弟弟,记仇地很,如果你任何得罪他的地方,他一定会想法设法地报复回去,非死不忘……” 这话钟遥可不爱听,闻言立刻阴阳怪气道:“是啊,哪有顾护法善良,连自己亲弟弟都不放过。” 钟遥此言一出,顿时让顾询心中讶异,要知道钟遥可不是这种性子的人。 果然是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 现在钟遥正当宠,顾询不想同钟遥交恶,温言解释道:“在下真的没想过要应儿的性命,至于应儿为何丧命,宋公子还是亲自问问顾怜比较好。” 说这话时他毫不心虚,目光更是坦诚,似乎不怕钟遥追查。 这让钟遥心中泛起嘀咕,难不成应儿之死真的和顾怜有关? 还没等钟遥再次开口,顾询接着道:“在下知道右护法念旧情,不过,世上有种人,天生便只记仇,不记恩,若是一辈子在他之上还好,但若是稍微有丝毫懈怠,他便会伺机报复,非死即伤。右护法心软是好事,但可别用错了心。” 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一副真心为重要着想的模样。 “兄长这样说我,我这个做弟弟的可是很伤心的。” 顾怜笑吟吟的推门而入,他不知听到多少,眼神掠过钟遥看向顾询,接着便俯身行礼:“多日未见,兄长可别冤枉了我。” 说着毫不避讳地走到顾询面前,直截了当道:“应儿是我弟弟,同我血浓于水,我怎么会忍心伤害我自己亲弟弟呢,更何况,应儿明明是下人看护不利才失足落水,为弟心中也是悲痛不已,兄长不能趁着我不在就把这件事栽在我身上吧!” 呸,虽然他为人确实不堪,但也不至于像顾询一样,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顾询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却是并不生气,反而还有礼有节地回了半礼,面上更是无丝毫异色,看起来对顾怜死而复生之事并不好奇。 “在下的话,宋公子还是好好想想吧!” 似乎并不怕顾怜听到这些话,顾询旁若无人道。 这明显是对着钟遥说的,钟遥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天色不早了,在下就先告辞了!” 顾询见好就收,并没有闲情逸致和顾怜玩这种你斗我抢的游戏,更何况现在顾怜受制于嘉阳派,又与孟宜决裂,已经秋后的蚂蚱,蹦不起来了,他完全没有必要出手。 魏朝阳自然点头应是,他回头瞧着这修罗场,不禁有些头疼。 “别看我,是宋掌门叫我来的。” 顾怜顶着六只眼睛,耸了耸肩道。 他可不是故意到这里来挑衅顾询的,而是宋子殷派人传话给他,说,若是今日搞不定顾询,嘉阳派就会把他交还给篬蓝教。 虽然很想回到教内,但顾怜并不想在药童案风声鹤唳之时被这样屈辱带回去。 更何况他与顾询视若仇敌,若是落在顾询手中,顾怜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顾询折腾的。顾怜想起从前自己在顾询身上吃的亏,现在还心有余悸。 这不,为了不让自己落到这种地步,他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好在顾询并不想和他完全撕破脸皮,只敢搞些挑拨离间的小话。 今日这些话,表面是说给钟遥听的,实际则是说给宋子殷听。要知道这位宋掌门,最在乎的就是这个美名远扬的长子宋棯安。 顾询一定是看到了他和宋棯安之间的不愉,所以才会说这番话。 自己若是威胁到宋棯安,恐怕宋子殷会暗中率先下手。 顾怜回头瞧了瞧钟遥,心下不免好笑,钟遥文武皆平平,性子也平庸,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个优点,有这个一个优秀的哥哥对比,看来以后日子也绝不好过。 他心下鄙薄,面上却端得一副笑吟吟的样子。 大概是顾怜这些日子态度太好,连宋棯安都对他冷不下脸来。特别是前几日听到顾怜所讲述之事,宋棯安私心觉得错不在顾怜,反而顾怜很是可怜,被那个齐川利用个透彻。 所以对着笑吟吟的顾怜,宋棯安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已经明显软了下来:“你愣着干什么,顾询都已经走了,你还不回你自己房间去。” 顾怜乐得如此,耸了耸肩便离开了。 反倒是魏朝阳,他想着顾怜临走前意味深长的一眼,半晌都摸不着头脑。 他和顾怜接触不多,可以说仅限认识了,但今日不知为何,顾怜的眼光总是有意识无意识地落在他身上,让魏朝阳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还没等魏朝阳想清楚,就听到顾怜又消失不见的消息。 十九过来禀报之时,魏朝阳一点也不意外,顾怜早晚是要走的,他要找的人不在嘉阳派,确认之后自然会离开。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的这么突然。 况且,顾怜不是趁夜离开,而是今日离开正堂后,大摇大摆从侧门走了出去,然后再未回来。 “公子你猜,顾公子是拿着谁的令牌离开的?” 十九神神秘秘道。 魏朝阳心头一跳,又想起顾怜临走时的眼神,下意识摸向腰间的令牌,待摸到沉甸甸的令牌时,魏朝阳松了一口气。 他暗暗自笑,令牌随身携带,若是顾怜偷拿,他怎么会没有感觉。 这可不像自己,被顾怜一个眼神弄得风声鹤唳。 十九没有发现主子的窘态,久久没有听到主子出声便主动道:“是二公子的令牌……” 小安? 怎么可能,魏朝阳原本猜测是钟遥,毕竟顾怜在长欢院中住着,平时接触最多的,也是钟遥。 钟遥耳根子又软,被顾怜骗走令牌也是理所当然。 怎么会是宋棯安? 要知道这些日子宋棯安对于顾怜的态度可称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恶劣了。为了避嫌,平时都不主动同顾怜见面,连药庐等地方都禁止顾怜接近。 而且宋棯安的武功可不弱,没道理身上的令牌不见了他自己没有察觉啊? “公子可不知道,今日二公子被掌门骂了个狗血淋头,现在还在祠堂跪着呢?” 十九似乎有点幸灾乐祸,惹得魏朝阳让他噤声。 “令牌怎么丢的?” 魏朝阳询问道。 “听说,属下也是听说”,十九环顾四周,凑到魏朝阳耳旁悄咪咪道:“前两日二公子不是和顾公子起了冲突嘛,就那时候,顾公子趁二公子不注意,就把二公子的令牌给顺走了。” 这件事魏朝阳也知道,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不可能,令牌丢失乃是大事,小安不可能几日都没发现。” 这点太过可疑,令牌随身携带,事关重大,小安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 “这就是掌门大发雷霆的缘由,公子可还记得二公子身边伺候的苍术吗?” 十九神秘眨眨眼。 “我知道,快说,别给我打哑谜!” 魏朝阳无语凝噎,他发现自从他将十七支出去后,十九性子都活跃了不少。府中各个“奇闻要事”经他润色叙述,为魏朝阳生活添加了许多乐趣。 现在魏朝阳连西门老王前日孙媳同婆母大战时的各种动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是喜欢让他猜这一点,魏朝阳很是无奈。 十九见状也不敢再遮遮掩掩,忙绘声绘色道:“苍术收了顾公子二十两银子,所以就对着二公子谎称自己收拾衣物时不慎遗失了令牌,声泪俱下恳求二公子宽限几日,这不,二公子一心软,就……答应了。” “不可能”,魏朝阳听完后便觉得很是说不通:“顾怜如果能买通苍术,为何不直接让他把令牌偷出来?” “这……” 十九想了想自己听到的消息,立马答道:“据苍术供述,他坚持不肯偷盗令牌,所以顾公子就自己下手了。还说,顾公子说只是借用几日,会还回来的,苍术可能觉得自己遮掩几日便万事大吉了吧。” 这倒是有可能,魏朝阳心下思索,其实错也不完全在苍术,二叔并没有将顾怜的身份公之于众,府中除了十九等心腹之人知道,除此之外,其他人都以为顾怜是嘉阳派的客人。 所以,他想要出府一趟,确实情有可原。 “公子可不知道,顾公子走了后,派人又把令牌送了回来,二公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身边人有了问题……” 怪不得二叔大发雷霆,魏朝阳心道,区区二十两就买通了小安贴身之人,证明小安院中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这次幸亏顾怜没有恶意,若是来个敌人,怕多出些银子,小安性命都不保了。 这顿骂,挨的不亏。 “走吧,咱们去看看情况。” 魏朝阳顷刻便下了决定,二叔罚小安也是气他对身边人纵容太过,现在已经过了戌时,骂也骂了,跪也跪够了,小安现在一定非常沮丧,自己还是去安慰安慰比较好。 待十九推着魏朝阳到了祠堂,魏朝阳一眼就看到了放下食盒的钟遥。 “看来是我多余了”,魏朝阳打趣道。 宋棯安抬起头瞧了魏朝阳一眼,也笑了:“你可别笑话我了,我都快被爹骂死了……” 想到爹今日的滔天怒火,宋棯安现在还心怀惴惴。 他哪知道苍术跟随他多年,会轻易被顾怜买通? 第118章 安慰 “你还好意思提”,魏朝阳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前有一个白芨护着白驹背叛,后有一个苍术,虽然魏朝阳知道自己御下不算好,但比起宋棯安,魏朝阳觉得自己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对了,苍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茬,魏朝阳也很是困惑,按理说苍术负责宋棯安的衣物管理,月俸也不低,怎么会被区区二十两就买通? “咳”,宋棯安不好意思地摸摸了鼻子:“也是我的错,近些日子苍术母亲病了,家里日子难过,前些日子他同我说过这些事,不过我当时分心想着顾怜的事,就没听到心里去。苍术也是被逼无奈。” 这听得魏朝阳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完全不赞同宋棯安的话。 据他所知,宋棯安对待院中人很是大方,平时看诊问药自是不必说,寻常的汤药分文不收。更别提他们家人生病,若是宋棯安知晓,必定好心上门瞧病,就算没时间,也会让医馆的大夫去瞧。 若是有需要急用银子的地方,宋棯安更是自掏腰包,从无例外。 更何况魏朝阳都可以猜到,若是危及性命之事,宋棯安绝不可能不重视,只有可能苍术只是诉说家中困难,好让宋棯安自愿赠与银钱,可惜当时宋棯安挂心外事,所以就没听懂苍术的言外之意。 毕竟每年这样从宋棯安手中骗到的银钱,可都不是小数。 每年账本上,魏朝阳看着宋棯安院中那些有出无进的大笔银子,都觉得无比头疼。 这府中有多少人,求着争着要到宋棯安的院中。 现在魏朝阳可算是知道二叔为什么发那么大火,就冲宋棯安这想法,魏朝阳都想骂醒他。 “这如何关你的事”,魏朝阳不赞同道:“若是危及性命之事还情有可原,但我来之前可问过十九了,苍术的母亲只是寻常的腹痛,几副药下去就好了,哪里需要什么大笔银钱。” 他来之前也是打听过的,还以为是苍术与宋棯安之间出现了龌龊,结果呢,原来想骗银子没骗着,所以心怀怨恨,被顾怜买通。 “哇,佛跳墙,还是阿遥对我好。” 宋棯安半天都没吃东西,此刻闻着饭菜的美味,早就迫不及待。 魏朝阳看着狼吞虎咽的宋棯安,只好把嘴里的说教咽了下去,他觉得,刚才他的话,宋棯安压根没放在心上。 转头瞧了瞧钟遥,魏朝阳忍不住多嘴道:“还有你,阿遥,对待院中之人不可太过纵容,否则会让他们失了本分。” 魏朝阳说这话也是有缘由的,据他所知,上次钟遥院中的一个丫鬟不慎打碎了桌案上的琉璃盏,钟遥轻轻放过,后来居然发生了院中有人以假换真,然后花些银子让丫鬟打碎,毁尸灭迹的恶劣现象。 若不是上次二叔偶然到钟遥院中散步,都发现不了这些猫腻。 那些下人瞧着钟遥毫无架子,也不懂古玩瓷器的真假,所以才敢大着胆子来。 上次钟遥也是被二叔狠狠骂了一顿,院中也换了一批,但魏朝阳上次去钟遥院中视察时,发现丫鬟仆从都散漫非常,原来是钟遥不习惯别人伺候,事事亲力亲为,久而久之就养大了那些人的心,现在对于钟遥,他们都不是很尊重了。 前些日子魏朝阳去钟遥那里做客,甚至都能看到角落里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魏朝阳不是爱告状之人,所以只是提点了钟遥几句,这些日子没去,也不知道院中有没有改善? “啊,多谢师兄,我知道的。” 钟遥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但瞧着钟遥的样子,魏朝阳觉得自己这话他也没放心里去。 魏朝阳还待再说些什么,岂料宋棯安笑嘻嘻凑上来:“行了,知道你是师兄,现在说也说了,训了训了,那大师兄,能不能让我好好吃一顿饭。” 说着还小声嘀咕:“我今天都快被我爹骂死了,你还来说我,到底是不是朋友?” 魏朝阳听了个正着,不免哭笑不得。 三人正说说笑笑,忽然就听到门口传来周嘉的声音:“三位师兄在说什么呢,加我一个行不行?” 说着已经笑眯眯从门口探出头来。 “当当当当,我带了好吃的”,周嘉拿出自己带来的各式糕点摆在桌面上,一边还不忘揭宋棯安的伤疤:“二哥好笨笨啊,居然这么轻易就被骗到了。” 令牌多重要啊,丢失令牌这么大的事情,二哥居然想着瞒着,也不知道怎么想得? 宋棯安垮下脸,他伸手弹了弹周嘉的额头,佯装不开心的样子:“好你个小丫头,都敢嘲笑我了?” “略略略~” 周嘉可不怵他。 魏朝阳看着笑闹一团的样子,也没有开口破坏氛围。 倒是宋棯安吃着吃着率先忍不住了:“朝阳,难道我真的有问题?” 他自问自己对于白芨和苍术都不差,也不是难说话的主子,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背叛他。 说不受挫是假的,只是宋棯安不想承认自己为人如此失败,让下属三次两次背叛。 总算是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了。 魏朝阳心累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直接向宋棯安说明他的问题所在,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苍术你怎么处理的?” 虽然二叔骂归骂,但宋棯安自己院中的问题,魏朝阳相信二叔不会插手,他会让宋棯安自己处理。 宋棯安一顿,道:“我把他赶出府了,我身边,不能留这种人。” “二哥做得对”,魏朝阳还没有说话,周嘉率先鼓励。 魏朝阳觑了宋棯安一眼,无语道:“你不会还给了他银钱?” 虽然是疑问,但魏朝阳基本已经可以肯定了,这可是宋棯安一贯的行事作风。 果然,提到这个,宋棯安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待看到魏朝阳沉下脸色,宋棯安才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苍术也不容易,一家子都等着他养呢,我给的不多,也就一百两,苍术可推了好多次,是我硬塞给他的……” 最后不还是接了? 他就知道,魏朝阳连连叹气,这师弟可能是出去久了,看多了穷苦人家,所以对待仆人都非常大方,总是觉得他们过得不容易,所以经常以各种缘由打赏院中仆人。 他这个师弟,在府中可是有“善财童子”美名的。 魏朝阳也知道,他们嘉阳派从不吝啬,像苍术这种级别的仆从,基本上在外面都比普通人家好上几倍。 一年的银钱,置下一间宅子都是使得的。 更别提每年宋棯安赏下的各种银钱,连魏朝阳身边的十九都看得眼红。 魏朝阳有自己的私库,很是丰厚,周嘉也有,私库颇丰,只有宋棯安一人,他的产业原本是三人中每年盈利最多的,但宋棯安出手大方,经常济弱扶贫,一年到头基本不剩下什么。 这还是二叔和三叔在后面替他兜着,否则宋棯安买不买得起那些昂贵的药材还两说。 更别提他这个师弟,性子好得没话说。 那些人之所以敢,就是因为得罪了宋棯安不仅一点事情都没有,说不定落几滴泪,还能换来宋棯安的心软和额外的银钱。 魏朝阳甚至敢保证,这次若不是二叔压着,宋棯安绝对会在苍术的哭诉下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了,不过是第一次有人将主意打在了令牌上。 魏朝阳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师弟对待下人不要那么宽宏大量? 倒是周嘉快人快语:“二哥,这样做当然不对,你想想啊,我要是苍术,如果做错了事情,不仅没有惩罚,反而会有一些奖赏,我也愿意啊!” “那不是奖赏”,宋棯安辩驳。 “这不是重点,二哥”,周嘉抚了抚额头:“有奖有罚,赏罚分明,这才是对的,若是做错了事情没有处罚,他们就会越发胆大,甚至猖狂。” 原来只是小打小闹,现在都开始偷令牌了。 现在四个院子里,就二哥的院子漏的和筛子一样,什么消息只要花银子就能打听出来。 当然,二哥长期不在府中也是缘由之一。 “二哥,你得让他们知道,偷是不对的,背叛你,更是付出代价……” 周嘉解说道。 宋棯安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次我不应该直接放苍术离开,应该打他一顿,再把他赶出府?” 周嘉忙点头。 “啊,这样不好吧,不过一个令牌,而且还是顾怜指使的……” 宋棯安面露为难,让他罚人,他下不去手啊。这件事追根究底也是他对顾怜太过亲近,苍术觉得顾怜是他朋友,所以才会帮着顾怜同他开开玩笑。 魏朝阳无语凝噎,宋棯安的意思他一眼就懂了,不就是认为顾怜是他弟弟,所以拿了他的令牌不算个事。 说不定他还觉得苍术也是受了顾怜的牵连。 “不过一个令牌,小安,若是有人拿着你的令牌指挥你的人杀我或者杀嘉嘉呢?” 魏朝阳特意将事情说得很严重:“对于你的人,我们都不会太过防备,若是他们得手,你可有想过我们怎么办?杀我们的影卫你让他怎么办?” 令牌事关重大,可调令宋棯安的暗影。 幸亏这次顾怜只是借用它出了门出个城,若是他居心不良,指使宋棯安的影卫行动,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不至于吧……” 宋棯安在魏朝阳凌厉的眼光中渐渐噤了声。 “小安,今日他敢仗着你的纵容偷拿令牌,来日说不定就会直接将令牌据为己用。你今日的纵容,到时候不仅害了他的命,说不定还会害了别人的性命。” 魏朝阳可不是危言耸听,嘉阳派也曾发生过狗仗人势,欺压平民百姓的行为,甚至差点闹出人命。 这让二叔头疼了好一阵。 魏朝阳可不希望宋棯安身边出现这种人,否则二叔就不是骂,就是直接打了。 眼见宋棯安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魏朝阳也不敢再说了,罢了,现在知道错也不晚,以后改正就好。 “对了,顾怜怎么样?” 魏朝阳转移话题。 果然,提起顾怜,宋棯安瞬间来了精气神:“他药晕跟踪他的人跑了,现在不见踪迹,爹正派人找他呢。” 宋棯安脸上止不住的担忧:“朝阳,你说,爹到时候不会一气之下打死他吧?”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宋棯安今日被骂怕了,顾怜比他做得还过分,到时候爹不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也说不定爹连骂都不想骂,直接打死了事。 魏朝阳再次觑了宋棯安一眼,也不知道他这个师弟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二叔哪有那么凶残,上次是顾怜想杀钟遥,二叔才痛下杀手。 顾怜只要别把刀对准宋棯安和钟遥,魏朝阳觉得,二叔无论如何都会留他一命。 “放心吧,不会的。” 魏朝阳宽慰道,随即他忽然想了起来:“药晕?他哪来的药?” 如果没记错的话,顾怜进府之时可是被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当时可没有找到药。 魏朝阳下意识看向宋棯安,果不其然宋棯安垂头丧气道:“我给的,我这不是觉得他不会武功,就给了他那么一点点药防身。” 他哪想到顾怜会把迷药用到逃跑上。 魏朝阳再次无语,这次他都不想说教了。 “对了,他哪来的银钱买通苍术?” 魏朝阳忽然想起这茬,没记错的话他记得顾怜身无分文。 这次轮到钟遥红了脸,垂头丧气地举了举手。 魏朝阳这次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想,二叔一定知道顾怜早晚要离开,但肯定没想到顾怜用钟遥的银钱买通了小安的人,然后又用小安的药迷晕了暗中跟踪的影卫,最后得以成功逃脱。 甚至没消耗自己一丝一毫的东西。 用完后还把令牌派人送了回来,这可是赤裸裸的挑衅了,难怪二叔大发雷霆。 怪不得他听十九说二叔连钟遥也一起骂了,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对此,魏朝阳只能表示,两个都该骂! 第119章 孟宜陈情 好在宋子殷的气也没生几日,在宋子殷的轻拿轻放下,这件事便悄无声息结束了。 对此,魏朝阳不止一次在心中腹诽,不得不说,宋棯安这种拎不清的性子,也离不开二叔的纵容。 不过作为晚辈,他也没有多嘴。 倒是这些日子让十九调查的事情很快有了结果。 “公子,属下查过了,李在在顾公子走的那日,没有异常……” 魏朝阳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这倒是出乎的意料,原本他以为李在让他吸引二叔的注意力,好不再追查药童案,是因为朝廷想要保住篬蓝教那批试炼药童的人。 前些日子魏朝阳将顾怜还活着的消息已经透露给李在,但李在一直没有行动。 这次也没有帮忙。 难道顾怜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魏朝阳暗自松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还好,日后留顾怜一命也有了说法。 更何况李在可是灭了宋家全族的后人,若是顾怜和他勾结在一起,魏朝阳都可以想象到二叔知道后该有多生气。 还好还好。 魏朝阳这口气还没有松下来,就听到十九再次道:“主子,李在让我们尽快行动,否则他就暴露公子的身份。” 又来这招,也不嫌下作。 魏朝阳无奈叹了口气,对着十九道:“算了,早该行动了,到时候你让我们的人下手轻点,意思意思就成。” 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二叔找事。 十九点头应是。 “对了,公子,孟宜来了,二公子和三公子正在前堂招待,不过,孟宜今日想要见掌门,似乎有事情要谈。” 魏朝阳诧异,要知道平叔这阵子因为药童案之事,对于孟宜的态度可不是很好,二叔更是不耐烦见他。 没想到孟宜会主动提出想要见二叔,难道有大事要谈? 魏朝阳正独自想着,门外传来一声禀告:“公子,掌门让公子去正堂,有要事相商。” 果然,魏朝阳心道,看来孟宜真的是有要事要说。 魏朝阳也不敢耽误,忙让十九替他换衣后出发。 待魏朝阳到了正堂,就见到二叔坐在首座上满脸严肃,平叔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宋棯安和周嘉也在,就连钟遥,也安静地坐在自己位置上。 只剩下他了。 见到魏朝阳来了,褚平面上一松,他可等了不少时间,再等下去他都要发脾气了。 孟宜似乎很是纠结,一杯一杯的茶入肚,魏朝阳瞧着都不想喝茶了。 待魏朝阳入座后,宋子殷才开口道:“有事情孟庄主可以说了。” 孟宜犹豫一瞬,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顿了一下才开口道:“在下今日说的事情,希望不会外传,还望宋掌门见谅。” 这句话很是耳熟,褚平忍不住嘀咕,还真是朋友,连话都差不多。 宋子殷却是点了点头,这无可厚非,有关篬蓝教的秘辛,确实应该保密。 “阿怜,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没想到孟宜第一句话会问到顾怜,钟遥觑着爹毫无变化的脸色,大着胆子点了点头。 孟宜似乎松了口气,这才说起正经事。 “药童案刚出来之时,我就知道这件事同阿怜脱不了关系,果不其然……” “为何?” 钟遥不解,他在顾怜身边将近三年,药童案刚出来之时,钟遥可没把这件事同顾怜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钟遥师兄可听过西庄?” 又是西庄,褚平嘀咕,第一次听这个地方就是在顾怜口中,没想到这次又冒了出来。 孟宜不知道他们作何想,接着道:“西庄庄主乌柯便是以试炼药童起家,顾怜也是西庄唯一存活的……药童。” 这一句话顿时惊住了众人。 宋棯安更是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药童,不是徒弟吗?” 孟宜别过脸,平静道:“西庄乌柯以炼蛊闻名,他最喜欢的,就是在人身上试炼。后来被武林众人唾弃,他便改了做法,就是广收徒弟,然后在徒弟身上试炼……” 毕竟时人重礼,视师如父,而父亲杀死孩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顾怜,便是其中之一。” 孟宜接着道:“乌柯在这些徒弟身上都下了蛊,用以控制。后来西庄被剿,齐师伯想留着这些药童的性命,所以将他们安置在梧桐苑。” 梧桐苑,听到这个熟悉的地方,钟遥又是一惊。 “齐师伯不仅留下他们的性命,而且想方设法想要解开他们身上的蛊毒……” 听到这,钟遥越发疑惑,据他所知,顾怜和齐川的关系可不怎么好,甚至可以说,每次顾怜提起齐川的名字,都恨得咬牙切齿。 齐川,有那么好? 似乎看到钟遥眼中明显的不相信,孟宜解释道:“世人都喜欢以讹传讹,齐川师伯为人正义,从不滥杀无辜,相反,他为了那些药童身上的蛊毒,想了很多办法。” “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梧桐苑中的药童,最后也是被齐川杀的。” 褚平插了一句。 孟宜苦笑一声:“那是因为没有办法了……” 他细细讲解道:“西庄被剿后,齐川师伯并没有大开杀戒,他禀了教主,在梧桐苑地下建了一座监牢,用以关押西庄余孽。又把那些没有做过恶的药童集中起来,关在梧桐苑中。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没有乌柯的解药,那些西庄余孽身上的蛊毒很快就爆发了……” 孟宜回忆着南庄的记载,描绘道:“蛊毒很厉害,那些中蛊的人失了神智,乱咬一通,而被他们咬中的人,很快也出现了和他们一样的症状。更糟糕的是,那些药童,也有人开始发病 ……” 钟遥的心忍不住提了起来,他从来不知道顾怜还经历过这么危险的时刻。 “齐川师伯想了许多办法,许多许多办法,但都没有用,最后,他只能在万般无奈下,杀掉了那些发病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没错。 褚平记得若是一座城发了疫病,长期研制不出来解药的话,官府也会采用这种办法。虽然有些残忍,但也是遏制疫病的唯一法子了。 “齐川师伯也找了很多懂蛊毒的大夫,可是他们说,若是不知道蛊虫培养的法子,根本没有办法研究出解药,而那些药童体内的蛊毒,或早或晚都会发作。” “那顾怜呢?” 钟遥想了想,三年来他从未见过顾怜有什么不适,是不是说明顾怜体内的蛊毒已经没了。 但孟宜摇了摇头:“齐川师伯最后也未能研制出解药,所以,在事情进一步恶化之前,他做了一个决定,杀了那些发病的以及没有发病的药童,阿怜,他不过是好运气,被江岭师叔看中,带离了梧桐苑。” “可是……” 除了喜欢装病,顾怜与常人毫无分别。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能猜到,我父亲说,阿怜总有一日会为了解他身上的蛊毒,走上乌柯的路,所以药童案一出现,我便知晓,它与阿怜脱不开关系。” “可我并未从顾怜身上诊出蛊毒的脉象?” 对于自己的医术,宋棯安还是有信心的。 不过几乎一瞬他便想明白了,忍不住惊呼出声:“改变脉象……” 那个改变顾庆源脉象的神秘人,宋棯安短暂怀疑过顾怜,但后来顾怜所表现出来的医术,并不能到改变脉象的地步,所以宋棯安放弃了自己的怀疑。 现在看来,这个人确实是顾怜无疑。 看来是借用了蛊虫,所以顾怜才能轻而易举改变自己和顾庆源的脉象。 孟宜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知内里,但他还是回答了宋棯安的问题:“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不过阿怜从小就很聪明,他装病装得没有一个大夫能察觉出来。” 这下子更印证了宋棯安的猜想。 褚平却是更关心另一点:“齐川肯放过顾怜?” 如果药童都像顾怜一样,这么长时间蛊毒都没有发作,那么褚平觉得,齐川这种乱杀一通的行为不可取。 孟宜垂下眼睛:“阿怜,是西庄中唯一一个没有蛊毒发作的药童,也正是因为这样,齐川师伯才没有对他下手,当然,这是其一……” 他转头看向钟遥:“钟遥师兄可曾听过齐川师伯和江岭师叔的故事?” 也不需要钟遥回答,孟宜接着道:“齐川师伯年少时被人袭击,受了重伤,幸得江岭师叔的家人相救,可惜,江岭师叔的家人最后因为齐川师伯,都被乌柯的人杀了。后来江岭师叔被齐川师伯带到了教主身边,伺机报仇。因为这件事,齐川师伯一直很内疚,而阿怜,他因为眉眼之间与江岭师叔有三分相似,所以被江岭师叔看作是自己死前的侄子,这才留了条性命。” 这件事宋子殷还是第一次听说,从来只听说江岭对于顾怜不同寻常,原来不知缘由,现在才明白。 就连褚平也忍不住瞧了瞧宋子殷的脸色。 “阿怜之所以和齐川师伯交恶,就是因为即使他坐上少主之位,但齐川师伯却因为他体内的蛊毒,一直对他心有提防,甚至想要杀他。” 原来如此,难怪钟遥一直觉得顾怜对齐川恨之入骨。 “药童案,当真是有顾怜开启的?” 宋子殷忽然开口。 这么久的时间,他们都没有找到顾怜同谋的消息,今日再听到孟宜的话,宋子殷不可避免有些怀疑自己的推论。 哪知孟宜立马否认:“不,阿怜当然不是,药童案,我可以说,从来没有在教内消失……” 看着众人惊诧的目光,孟宜道:“幕后主使我并不知道是谁,但早在成平六年时,我爹就已经察觉到药童案的存在,那时候阿怜还是个小孩子呢。我可以保证,顾怜绝对是被幕后人给拖到药童案中的。” 这话明显是在为顾怜开脱,褚平相信,或许前期药童案确是不在顾怜掌控中的,但近今年,顾怜已经完全将药童案捏在了自己手中,并且暗中同朝廷达成了合作。 “你说这话可得有证据”,褚平百无聊赖转了转手中的茶杯。 瞧他这懒散的模样,孟宜知道褚平并不相信,不禁苦笑一声:“我确实没有证据,不过,我相信,至少在阿暮死之前,顾怜是没有接触过药童案的。” 沈暮? 那就是成平十年后顾怜才参与到药童案中,到现在也不过五年时间。 “至于药童案的主谋,抱歉,我父亲在走之前,销毁了所有关于药童案的记载,并让立下重誓,此生不得探查药童案之事,所以,我并不知晓药童案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宋子殷点点头,到这个地步,孟宜应该也不会撒谎。 “孟庄主今日来说这些不会是别无所求吧?” 褚平打趣道。 哼,求人就求人,为何非得让他们先说出口。 被戳破目的,孟宜有些羞愧:“褚前辈目光如炬,晚辈想请宋掌门高抬贵手……” “你想让我饶了顾怜?” 宋子殷抬眼道。 孟宜苦笑一声:“我知道阿怜做了很多错事,但请看在他也是当年药童案受害者之一的份上,饶他一条命。” 宋子殷没有说话,他也想饶顾怜一命,但估着顾怜性子,宋子殷觉得他的作死行为肯定还没有结束。 现在承诺,有点为时过早。 孟宜以为宋掌门不同意,于是从袖中拿出一份折子呈了上去。 宋子殷打开一瞧,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类珍宝金银,粗略一算居然有百万之多。 “这是何意?” 褚平探头瞧了瞧,难不成这位南庄主想要贿赂? 这可不行,他也是有正义感的。 “这是我对那些药童的一些心意,这些银钱,想必也能护着那些孩子平安长大。” 这是南庄半数的身家,他东凑西凑才凑出来这么多现银,只希望能够为顾怜赎点罪。 归根究底,顾怜伤害了那些孩子,所以孟宜觉得从那些孩子方面入手或许更能让嘉阳派放过顾怜。 “这是交易?” 宋子殷询问。 他们嘉阳派可不差钱,这些没必要。 哪知孟宜摆了摆手:“宋掌门放心,不管宋掌门肯不肯对顾怜网开一面,这些银钱我也不会拿回去,这里面也有顾怜的份,就算是顾怜送给那些孩子的一点心意吧!” 句句不离顾怜,宋子殷合上册子,心中斟酌。 第120章 上一辈的过错 “你倒是对他好得很!” 褚平感慨,前几日还闹得要打要杀,今天便为他想方设法求情。 钟遥也满脸感激,情不自禁道:“我替阿怜谢谢你。” 这些话倒惹得孟宜苦笑不已:“不,我对他不好,一点都不好,阿怜他变成今日的样子,有我一份罪责。” 这话让钟遥不明所以:“你这话从何说起?” 孟宜遥遥看向窗外,忍住自己汹涌而出的泪水:“我啊,小时候不懂事,仗着长辈宠爱和自己人高马大,总是欺负他……” 说着孟宜恍惚道:“其实他从来没把我当成朋友,只是我厚着脸皮凑上去罢了!” “不是的”,钟遥听到这话,急忙替顾怜辩驳:“他拿你当朋友的,你每封信,他都认认真真看,认认真真回信,他只是嘴硬……” 孟宜却是摇了摇,神情低落:“阿暮在时,阿怜从来不屑于瞧我的信,每次都是阿暮回信,后来阿暮不在,阿怜才开始给我回信。” 孟宜忽然流泪:“其实我早该发现的,那一年,阿暮频频来南庄找我,他以前从来不轻易离开阿怜身边,那一年却不是……我一点异样都没查到,也没注意到阿暮满心的失落,他那时候,一定很茫然、很难过,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阿怜为什么不开心……” 钟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孟宜。 “我要是能早点发现,或者多用些心思,说不定他们两个就不会闹成最后那个样子”,孟宜絮絮叨叨:“阿暮临走之时,还很高兴,说他会在阿怜生辰之前赶回来,让我替他保存好生辰礼物,到时候三个人找个地方,一起庆祝,我……” 孟宜忍不住痛哭出声。 为什么当时他没有发现呢? 明明都那么明显了。 沈暮是什么样的人,他多年来寸步不离保护着顾怜,那两年却频频外跑,他总是说顾怜不开心,说顾怜看到他就很难过,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肯多查一下?为什么不肯问问顾怜发生了何事? 孟宜甚至能想到,沈暮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欢欢喜喜替顾怜去找那所谓的“良药”,又是怎样痛苦地死掉。 他死前,也一定还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何事? 可笑,孟宜还一直声称自己是沈暮最好的朋友,却连这点事都注意不到。 钟遥犹豫一瞬,还是上去递了张帕子。 好在孟宜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很快便止住了伤痛。 “我对他的愧疚,就和钟遥师兄对那群孩子一样……” 原本孟宜是不想说的,但这些日子,钟遥为顾怜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特别是他能感受到,钟遥面对那些药童所产生的愧疚感和他面对顾怜时是一样的。 “我父亲、师伯师叔们都对不起阿怜,他们都曾经想要过阿怜的性命。可是,他们却很疼我,视我如亲子,所以,是我们先对不起他的,不怪他如此恨我们。” 钟遥愣住了,他似乎想起什么:“我师父,可是和阿怜有仇?” 当初顾怜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钟遥心中其实一直有疑惑,但他也看得出,顾怜很厌烦他提起此事。 钟遥曾经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稀里糊涂过去,但如果孟宜知道的真相的话…… “钟离师叔?” 孟宜似乎恍惚一瞬:“五影卫同气连枝,虽然后来因为种种缘由离心,但若是威胁到各自的性命,其他人也会出手。你师父、我父亲,都曾经对顾怜下手。” 怎么可能? 钟遥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师父为人和善,乐善好施,怎么会想杀当时毫无过错的顾怜? 扶云峰有多少师兄弟是被师父捡回来的乞儿?又收留了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还有老弱妇孺。 虽然有时候有些严厉,但钟遥知道,自己当时在扶云峰乃是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弟子,即使这样,师父仍然对他耐心指导。 钟遥也相信顾怜,可是呢,事实证明,顾怜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 孟宜却是摇了摇头:“钟遥师兄,那你可知道,齐川师伯为何会推举阿怜为少主?” 这让钟遥愣住了。 是啊,从来他只听说顾怜在齐川师伯的支持下登上少主之位。 但当时,毫无根基的顾怜,为何会被齐川选中? 这点钟遥从来没想过。 “为何?” 宋棯安情不自禁问出口。 孟宜抬头认真道:“齐川师伯没有选他,是他选择了齐川师伯……” 似乎怕嘉阳派的人听不明白,孟宜解释道:“当年,教主建立篬蓝教,齐川师伯、你师父、我父亲,还有卫梁师叔和江岭师叔,五人由于居功甚伟又忠心耿耿,所以都被封为护法、庄主、峰主,这其中以齐川师伯地位最高。但时间久了,再忠诚的主仆之间也会出现问题,那时候教主身体又不好,东庄又在旁虎视眈眈,所以齐川师伯才想出少主上位这一个法子。” 这些事情在南庄、乃至江湖都没有记载,是孟州临终之言。 孟宜还记得那时候父亲已经病得很重了,他强撑着病体,将过往的恩怨一一细说,并令孟宜发下毒誓,永不得帮助顾怜。 为了能和顾怜化干戈为玉帛,父亲还将南庄三分之一的势力交出,只希望自己死后顾怜不要为难南庄。 即使孟宜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父亲所谓的真相惊的语无伦次。 “是顾怜自荐”,孟宜道:“虽然那时候顾怜侥幸在江岭师叔的庇护下活了下来,但他在齐川师伯心中,已然是一个死人了。更何况因为他,江岭师叔忆及往昔,同齐川师伯生了间隙。所以为了活下去,顾怜主动跳了出来……” 魏朝阳已经差不多猜到后续事情了,无非就是齐川或是愧疚,或是不想和江岭撕破脸,总之就是就同意了江岭的请求,推举顾怜登上了少主之位。 而且为了保证顾怜上位毫无障碍,齐川特地给他编造了一份天衣无缝的身世,并且趁此同顾庆源达成了暂时和平。 可惜,这个暂时应该维持得挺短暂。 魏朝阳猜测,按照顾庆源的性子,他儿子登上了少主,教主又是那样一副病秧子,几乎等同于整个篬蓝教都在他的手心。 这唾手可得的权利,很难不让人心动。 特别是齐川顾庆源原本就不对付,所以没多久,这两个就开始斗了,而顾怜…… 顾庆源儿子很多,不差他一个,齐川又忌惮他身上的蛊毒,所以自然不怎么在乎他的性命,可以说,顾怜成为夹杂其中的唯一牺牲品。 魏朝阳都觉得顾怜有点可怜了。 怪不得他会生出如此狠毒的心性! 事情果然如魏朝阳猜测的别无二致,与其说顾怜在齐川帮助下登上少主之位,不如说他身后的江岭更有用些。 可惜好景不长,江岭隐退,而齐川也因为内心的忌惮,对顾怜下了杀手。 “齐川师伯不喜欢阿怜,他觉得,阿怜之所以没有蛊毒发作,是因为他吃了解药。父亲说,齐川师伯接受不了自己杀了那些无辜的药童,所以把一切怪罪到不肯说出解药的顾怜身上,时间越长,他这种想法便越发抑制不住。那时候他已经快被这种想法折磨疯了,便想尽一切办法要从顾怜口中得到那莫须有的解药……” 孟宜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随着两人的矛盾越来越严重,阿怜逐渐长大,羽翼渐丰,他开始反抗齐川师伯的压制,我父亲视顾怜为心腹大患,所以联合以前的师兄弟,想要暗杀阿怜。” “他们为什么失败?” 褚平疑窦丛生,按理说不可能啊,就算顾怜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从几个老狐狸手中逃生? 更何况南庄孟州可是素来以暗杀闻名,别说一个顾怜,就是当初几人策划刺杀周如意,都差点成功。 没道理杀不了一个顾怜? “阿怜很聪明,知道自己惹了众怒,便转头讨得了教主的欢心……” 孟宜虽然如此说,但宋子殷也瞧出来了,想必顾怜也是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让贺棠出手保住他。 “江岭……” 宋子殷骤然提到这个名字,意有所指。 褚平顿时也反应过来,对呀,作为最开始推举顾怜上位的江岭,应该是这里面最大的赢家。齐川死了,孟州死了,钟离也死了,只剩下当初还够不上庄主位的卫梁。 “这个江岭,你了解他多少?” 褚平可不是宋子殷,说个话都要藏头露尾,他一向说话直,有疑问就直接问了。 况且孟宜也说了不少篬蓝教的丑事,再多说点又何妨? 这个时候问这句话,孟宜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不过,孟宜只能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似乎怕宋子殷不相信,孟宜解释道:“篬蓝教有一半的人都受过江岭师兄的指点,所以南庄若想查江岭师叔,很难。” 孟宜说的都是实话,毕竟整个篬蓝教内,同顾怜交集密切的,只有江岭。可惜,江岭在篬蓝教中拥护者甚多,查起来难上加难。 孟宜不想用南庄人的性命来赌…… 褚平却是心中暗暗一惊,这么听着这个江岭更像是幕后人了,在篬蓝教待的时间够长,也接触过西庄,了解过蛊虫,又与顾怜关系密切。 如果顾怜不肯供出他,确实情有可原。 “不过,江岭师叔性子温和,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孟宜看出褚平的怀疑,忍不住补充道。 “哦?” 褚平玩味一笑,明显不信。 “还有一个人,程越,这个人你可熟悉?” 宋子殷主动询问。 程越? 孟宜神情严肃:“我与他交集不多,所以不是很了解,不过……”,孟宜犹豫片刻忽然说出一句话:“阿怜对他,有种不同寻常的亲昵……” 钟遥诧异,虽然他知道顾怜和程越相识,但以前在篬蓝教从来没发现他们有多少密集的交流。 这次还是顾怜为了保住程越主动跳出来才让钟遥意识到他们两个之间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 “这句话是沈暮说的”,孟宜解释道:“程越这个人我确实不了解,但沈暮在临走的前一年,曾经满脸疑惑地说出这句话,并拜托他去查查程越。 最后孟宜也没查出有什么可疑之地。 但这次顾怜维护程越的行为着实惊到了孟宜。 孟宜知道,顾怜从来不会轻易信任一人,也不会好心保护一人,但这个程越,孟宜可以感受到,顾怜是真心实意在乎他的。 不然他也不会将沈暮的死因揽到自己头上。 这是怕自己对程越下手? 孟宜满心惆怅,他与顾怜相识日久,但因为上一辈的恩怨,顾怜无法信任他,他也不是那么相信顾怜。 若非有沈暮从中调和,他与顾怜必定形同陌路。 “程越,真的在贵派手中?” 孟宜疑惑道,他仔细思量了思量,发现整件事情都充满了疑点,好像嘉阳派在借着他引出顾怜的同党。 若是真的抓到程越,那孟宜觉得嘉阳派应该会把自己直接带到程越面前。 宋子殷没有回答,倒是褚平微微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孟宜心中却是震惊万分,虽然他不知道嘉阳派从哪里知道程越与药童案有关,但种种迹象摆明了他们还没有拿到程越参与药童案的证据。 所以从顾怜入手,好诈出两者的关系。 果然是关心则乱,顾怜那样一个聪明人,却一点都没发现其中的漏洞。 孟宜不知道该该感慨嘉阳派手段厉害还是该感慨顾怜聪明反被聪明误。 “容我问上一句,顾询,真的同顾怜关系不好?” 魏朝阳见二叔和平叔已经没有问题,思虑一瞬还是问出了口。 这句话倒是让宋子殷心中惊诧:“怎么,朝阳,你发现了什么?” 众所周知,顾询顾怜争斗许久,互不相让,可以说是水火不容了。 连宋棯安都忍不住满眼疑惑地望着魏朝阳。 魏朝阳缓缓道:“直觉,我总觉得,顾怜能离开,应该是借助了顾询的帮助。” 毕竟这也太巧合了,顾怜在顾询来嘉阳派的那日离开,他早已拿到小安的令牌,但并不行动,似乎在等着什么。 第121章 将要出门 时机? 或者是人? 魏朝阳不得而知。 不过太巧合的事情难免会惹人怀疑,魏朝阳想着,孟宜对篬蓝教的事情比较熟悉,或许能给到他答案。 但明显让魏朝阳失望了,孟宜道:“他们两个,确实有很深的仇怨。” 连对顾怜相对了解的孟宜都这样说,魏朝阳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但他心中那抹怪异还是挥之不去,似乎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孟宜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可惜最后宋子殷也没承诺他保住顾怜一命, 打发走了孟宜,宋子殷将众人召回正堂,严肃道:“现在说说吧,听完孟宜的话有什么想法?” 又要考? 宋棯安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爹肯定不是想听他们对顾怜的同情之情,而是想问他们对于这些明争暗斗的事情有怎样的见解。 宋棯安很心烦,他现在对篬蓝教一点好感都没有。宋棯安真心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得怪齐川那些人,若不是他们步步紧逼,顾怜何至于做到这个份上。 倒是魏朝阳率先开口:“孟宜说的话,也不能全部相信……” 毕竟孟宜带有很强的目的性,他想要救顾怜,就会想方设法把顾怜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好唤起二叔的同情心,从而达到目的。 “但有些应该是没错的”,魏朝阳接着道:“这么多年,顾怜身上的蛊毒都没有发作,说明他已经找到了抑制蛊毒或者是解药,如果能从顾怜口中得到有关蛊毒解药的相关线索,那么慈幼院那些孩子就有救了。” 褚平原本听到前半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以为魏朝阳又会向以前那样,语焉不详。没想到他这次居然提到了这件事。 说起来,这件事已经宋子殷和褚平遗忘了。 毕竟他们嘉阳派有曹珏和宋棯安两个医术超神的存在,完全不需要外人的帮助。 只不过曹珏以前从未接触过“蛊虫”这类东西,所以南下去深入了解。宋棯安虽然也没有接触过,但医毒乃是一家,这一年来,他研制出了能够短时间抑制蛊毒的办法。 可惜时间太短,那些孩子又身娇体弱,过多用药反而会让他们不堪负重,最后更加严重。 魏朝阳提出的这个办法,可谓是叫宋棯安精神一振。 是啊,如果在顾怜的帮助下能够解了那些孩子身上的蛊毒,那爹一定会对顾怜网开一面,这可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宋棯安投给魏朝阳一个感激的眼神。 钟遥明显也想到了,难以抑制心中的高兴,当即道:“对啊,爹,阿怜一定有办法。” 这么多年他在顾怜身边也没见他蛊毒发作,一定是有办法。 宋子殷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没反驳也没应允。他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似乎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褚平瞧着这个状态,就知道宋子殷有所顾虑,挥了挥手将小辈们打发走。 “怎么,你觉得这个办法不行?” 褚平疑惑,他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啊,省得为了顾怜最后弄得他们里外不是人。 大不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顾怜关一辈子算了。 宋子殷抬眼瞧了褚平一眼,一句话打碎了褚平的美好想象:“现在问题是,顾怜并不愿意与我们合作……” 如果他愿意的话,就不会由着自己对他动刑,也不会坐以待毙被丢到牢山自生自灭,正是因为不愿意,他才会甘心坐在狭窄幽暗的小房间抄了足足一年的经书。 这或许是质气,但也说明,顾怜不愿意向他们低头。 褚平也很快想通了这一点,不禁暗骂一声,他可真是服了,宁愿吃苦受罪都不愿意低头,这脾气完全和宋子殷一模一样。 反正他以前对宋子殷没法,现在一样,对顾怜也没法。 “除非,我们能让他心服口服……” 宋子殷倏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顾怜这种人他也不是没见过,只要能让其心服口服,合作什么的完全不是问题。 可是怎么让他心服口服呢? 宋子殷目光不由自主投向褚平。 好歹也相识多年,褚平一眼就看透了宋子殷打算,忙后退两步:“我可不行,我下不去手。” 凭什么每次都是他唱白脸,宋子殷唱黑脸。 这不公平! 而且,顾怜明显更惧怕宋子殷。 他才不要接这烫手山芋! 宋子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我就是问问你有没有其他办法,不要每天打打杀杀,你是一个长辈,不是小孩了……” 又来了! 褚平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宋子殷也是服了,就算要打,他也不敢轻易让褚平下手。不是不信任褚平,而且就顾怜那种碰一下就碎的样子,他怕褚平下手没有轻重,到时候不是打服,而是仇上加仇了。 呸,什么打打杀杀的,宋子殷内心腹诽,他的思路一不小心就被褚平给带跑了。他要的是以德服人,不是以武服人。 这边宋子殷在想办法,那边宋棯安也在苦恼。 “朝阳,你说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顾怜心甘情愿待在这里?” 宋棯安发出疑问。 “啊?” 魏朝阳险些以为自己耳背,这么难的问题,师弟是怎么好意思问出来的? 宋棯安这个兄长都没辙,难道还指望着他这个隔了一层的师兄有办法? “是啊,师兄,你有没有办法?” 魏朝阳还没来得及说出“没有办法”这种话,就看到了钟遥目光炯炯,满脸希冀,似乎把所有的希望压在了魏朝阳这个师兄身上。 魏朝阳很是头疼,他犹豫了一下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魏朝阳转动轮椅,不敢直视钟遥和宋棯安的眼光:“顾怜这种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没办法再折腾,等他没办法折腾时,他就会乖乖听你的话。” “什么意思?” 宋棯安感觉每个字他都认识,但从魏朝阳口中说出来他怎么就听不懂了。 魏朝阳却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解释,这个办法有点阴暗,说白了就是凭着嘉阳派的势力不断打击顾怜,摧毁他的意志、心性等所拥有的所有一切。等有朝一日他心如死灰之际,问什么都会说了。 只是这样带来的后果,可能不会那么好。 魏朝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着宋棯安说出这样残忍的办法,只是忽然想说了。 好在宋棯安和钟遥都没听懂,魏朝阳悄悄松了口气。 宋棯安虽然不懂魏朝阳为什么忽然情绪有点低落,但还是很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朝阳,我和钟遥、嘉嘉后日要在西城施粥,你要不要去?” 以前魏朝阳因为多有不便,从不和他们出门,这次宋棯安也是为了转移话题才说起这件事,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哪知魏朝阳当即答应了。 这直接让宋棯安傻眼了,一直到魏朝阳都走出很远,宋棯安才反应过来。 他悄咪咪拉住周嘉:“我刚才没听错吧,朝阳居然要和我们一起出去?” 话中充满了怀疑,仿佛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没听错没听错”,周嘉肯定,她笑嘻嘻在宋棯安耳边嘀咕:“二哥你惨了,二叔要是知道你私自带着师兄出门,肯定会大骂你一通。” 以前二哥也曾偷偷带着师兄出门,可是还没走多远就被派内有心人看到,转头“二公子想要谋杀大公子”的谣言就满天飞。 虽然没对二哥造成什么影响,但也让二叔头疼了好一阵,从那以后,对于师兄的出门行程,每次二叔都慎之又慎。 更别提这次去的是有些混乱的西城,以前那里还曾经发过暴动,踩死了好多人。 周嘉都可以想象二叔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不过,师兄想出门是好事,周嘉拍了拍二哥的肩膀,表示她会在二叔面前说情的。 事情也果然如周嘉所料,宋子殷在知道让魏朝阳去城西施粥是宋棯安提出后,脸色顿时难看下来。 他也不想将魏朝阳困在府中,不过魏霄留下的那些人,这些年恨不得多长两双眼睛来盯着他的所作所为,特别是对待魏朝阳的所作所为。 宋子殷也不怕流言蜚语,但他怕这些谣言会影响到长子。 小安虽然表面上对这些不在乎,但宋子殷可知道,以前因为这些是是非非的流言蜚语,他偷偷掉了多少次眼泪。 有一次因为魏朝阳的一点擦伤,小安还曾满眼通红地问自己“是不是都是他的错?” 宋子殷心疼,所以就有意识无意识不让他们两个一起出门。 本来想骂的,但宋子殷瞧着长子战战兢兢的眼神,不免叹了一口气:“出去便出去吧,多带些影卫,可别出事了。” 要真出事了,他有得头疼了。 宋棯安忙不迭点头,指天发誓会带足够的护卫,让魏朝阳安安全全到家。 其实宋棯安心中满是不屑,呵,他在西城施粥多少年了,能发生何事? 但万万没想到,就算宋棯安老老实实按照爹的嘱托带了足够的人马,也抵不住事情突变。 第122章 暴乱 那日宋棯安按照原本的计划施粥,加上一个魏朝阳,他们这边就有四个人。 魏朝阳施粥,周嘉在旁边忙来忙去安排众人排队领粥,顺便骂骂那些强行插队的无赖,一时间宋棯安居然无从插手。 眼见这里并不需要他,宋棯安索性就让人摆了张桌子,挂了张“免费问诊”的牌子,有模有样地进行义诊。 钟遥在旁边帮忙写药方。 一切都岁月静好,似乎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很快太阳西沉,宋棯安见时间已经不早,就打算招呼魏朝阳回府。但打眼一瞧,宋棯安便心头一跳。 来的人似乎多了些。 以前宋棯安施粥时,太阳快落山时大家都回家了,人会越来越少。但今日有些奇怪,好像过来喝粥的人不减反增,弄得小巷子里面闹闹嚷嚷,显得十分拥挤。 “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周嘉边满头大汗地嚷着,边脚步不停地挤到宋棯安身边:“二哥,不对啊,西城有这么多人?” 她在嘉阳生活这么久,第一次觉得施粥这么累。 “二哥,这已经是今日第三锅粥了,以前一般两锅还有剩余……” 周嘉觉得非常奇怪:“而且好像有很多生面孔……” 这正是周嘉在意的地方,嘉阳城也不大,周嘉又喜欢疯玩疯跑,来来往往的人她不说都认识,但见到肯定觉得面熟,但今日好多人,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反而觉得陌生,这让周嘉心中很是忐忑。 宋棯安长久不在嘉阳,自然没注意到,此时听到周嘉这么怀疑,忙道:“你去找朝阳,告诉他,再过一炷香时间,咱们就走。” 希望是他和周嘉多想了吧! 宋棯安心道。今日他可是带足了人手,若是有不怀好意者,那就别怪他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念头一闪现,宋棯安便忍不住观察起四周来。 但越看越心凉,这地方地小人多,太过拥挤,打起来根本施展不开。 更何况,这里有许多无辜的百姓,若是动起手来,他们嘉阳派肯定会投鼠忌器,到时候胜败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点的宋棯安马上转身知会钟遥,什么一炷香之后,他们现在就走。 立刻、马上…… 正当宋棯安低头向钟遥开口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闹闹嚷嚷:“这儿的粥有毒,俺娘就是喝了他们的粥,不行了”,中间夹杂着悲痛的哭喊声。 来了! 宋棯安眉心一跳,转头看着吵吵嚷嚷的人群,也顾不得和钟遥说什么,急匆匆就跑向的粥棚。 那里有魏朝阳和周嘉,他可不能让两人出事。 待挤开人群,宋棯安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老妪。 周嘉看见二哥,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老妪刚才确实来领过白粥,周嘉对她脸上那颗芝麻大小的黑痣很有印象。 宋棯安上前接手,他一摸老妪的脉搏,顿时手脚冰凉,这老者,真的死了。 尸体还有温热,说明刚死不久。 嚎哭的那位是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手掌粗大,皮肤皲裂,看起来确实像是做惯了苦活的穷苦人家。 不过样子就不大好看了,瘫坐在地上,涕泗横流:“娘啊,俺的娘啊~” “别嚎了”,宋棯安厉声道:“你娘除了喝了粥,还吃过什么?” 宋棯安敢肯定他们的粥一定没有问题,所以他怀疑这老妪是不是吃了其他什么东西。 哪知那男人哭得越发伤心:“没有,俺娘领了粥,就在旁边喝,喝着喝着就说喘不上气,后来就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了,俺娘身子好得很,她今日就喝了粥,绝对是你们的粥有问题。” 魏朝阳在闹事时就已经来到了旁边,只不过他身子不便,只能满脸担忧地看着周嘉处理事情。 此时他仔细瞧了瞧那个老妪,心里发凉,就连他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这老妪嘴唇发黑,明显是中毒而亡。 怪不到这男人坚称他们的粥有问题。 “中毒!” 宋棯安此时也给出了结论。 岂料他这话一出,顿时惹得周围人沸沸扬扬,议论纷纷。 那男人听到这话越发大哭起来:“俺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就没安好心,好端端过来施粥,原来是在里面藏了毒,可怜俺娘嘞……” “不可能,我们的粥没问题”,宋棯安斩钉截铁。 人群中有人高喊:“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啊,有本事你自己喝一口!” 这话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他们喊着让宋棯安亲自去喝一碗。 魏朝阳见此事难以善了,便让十九推着自己走到粥锅前,盛了满满一碗白粥:“大家放心,我来喝”,魏朝阳道:“如果粥水没有问题,那就请大家向我师弟道歉!” 说罢就打算一饮而尽。 白粥送到嘴边忽然被一只手拦住,魏朝阳转头便看到额头上冒出冷汗的宋棯安,不明所以低声询问:“小安,怎么了?” “粥里有毒!” 宋棯安咬牙切齿低声挤出几个字。 他背对着人群,声音也低,所以没有人发现宋棯安的异样。 宋棯安也是刚刚发现,粥中弥漫着一股子药味。虽然很是清淡,但宋棯安自小对气味很是敏感,所以一下便注意到了。 再听到人群中断断续续的催促声,宋棯安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些人摆明了想逼他们喝粥自证清白,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难道粥里面真的有问题? 宋棯安不敢耽误,舀出一勺仔细嗅了嗅,顿时浑身冰凉。 他几步并作一步,飞身冲到魏朝阳身边,总算来得及阻止了魏朝阳的动作。 此刻魏朝阳听到宋棯安的话,不免怔了怔,他瞧了不停议论的人群一眼,低声道:“现在不喝不行了,我们没法解释粥里面的毒,这样,你把解毒丸给我一颗,我喝粥,能撑一时片刻,到时候回府再解毒……” “不行!” 魏朝阳话没说完就被宋棯安断然否决,这个办法太冒险了,宋棯安绝不会拿魏朝阳的性命开玩笑。 他伸手夺过白粥,对着围观的百姓解释道:“我敢以性命担保,我们的粥绝对没有问题,但刚才有人趁乱在粥水中下了药,还请大家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调查清楚。” 但这些话压根没人相信,宋棯安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大喊:“骗人的吧,刚才还信誓旦旦保证粥没有问题,现在有问题就说是别人下的,我看他们就是心虚。走,送他们官府!” 那嚎哭的男人此时也站了出来:“还俺娘命来!” 说着便气势汹汹朝着宋棯安扑过来。 宋棯安闪身躲开,口中着急道:“大家冷静一下……” 没有人听他的,有人甚至将手中的粥碗摔在了宋棯安身上。 “打死他们这群害人的东西!” 宋棯安暗道不好,这次他记起刚才自己背后是朝阳,他闪身容易,但魏朝阳不能跑也不能跳。 他连忙转头寻找魏朝阳,奈何人太多,宋棯安已经被人群冲散,即使看到魏朝阳也没办法过去。 好在周嘉已经赶到了魏朝阳身边。 但这里面好多人都是普通百姓,宋棯安动起手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周嘉亦然。 钟遥倒是想过来帮忙,但他被涌起的人群冲到了小巷外面,挤都挤不进去,只能和焦急的影卫一起疏散人群。 魏朝阳早在人群暴动时就眼疾眼快躲在了一旁,他可不想成为周嘉的负担。 但事与愿违,周嘉不忍心伤了百姓,只能以抵挡为主,只是这样也挡不住飞来的臭鸡蛋、石块等,被砸了好多下,浑身上下很有粘腻的白粥,看起来很是狼狈。 “小心”,魏朝阳眼尖地看见远处飞来一块碎石,连忙用袖箭替周嘉挡了一下。 嘉阳派的袖箭乃是用精铁炼制,锋利无比,袖箭抵挡住了石块,但速度仍然不减,直直射入了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百姓身上。 那人连叫都没叫就倒地不起,鲜血染了一地。 “杀人了!” 喊声顿时越发大了,那些百姓似乎也慌了,急急忙忙四散。可惜太匆忙,不少人都摔倒在地,人群踩在他们身上,惨叫声不断。 “别挤了别挤了”,钟遥嗓子都快喊哑了。 他心中担忧宋棯安他们,只能强行开出一条道,这才及时赶到宋棯安这边。 魏朝阳那里却是不太好受,他伤了人,也不敢再出手,只能在那承受百姓的怒火。 刚才那一下暴露了他的位置,又得见他杀了人,人群中有些激进的人已然将矛头对准了他。 周嘉飞身到魏朝阳身边,想要替他挡住飞来的臭鸡蛋,奈何魏朝阳反应也很快,他伸手将周嘉拦在怀中,用身子替她挡住了石头。 “别动!” 魏朝阳低声道:“放心,他们不敢杀人。” 话音未落魏朝阳发出一声闷哼。 周嘉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到了她的脸颊,她抬头一瞧,忍不住惊呆了。 只见魏朝阳额头上被划出一道大口子,有手指般细长,此时正“滋滋”冒着血水。 她低头就看到那块罪魁祸石,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 这么大的石块,这已经可以要人命了,周嘉顿时怒了。 第123章 再出事 周嘉一把推开魏朝阳,转头便一脚将想要上前的趁机接近他们的一人蹬了出去,又嫌不够,周嘉索性直接抽出短剑,架在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人身上。 “我看谁还敢动!” 周嘉大喝一声,气势汹汹的阵势吓住了这群人。 呵,普通的百姓看到这种情况早就四散,一心想要保命,哪像这些人,一直怂恿百姓对他们动手,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钟遥被人群冲来冲去,幸亏暗处的九喜替他挡了几下。 事态紧急,九喜从暗处跳出来道:“公子,下令动手吧,我瞧过了,剩下的人太多刚才都在人群中起哄过,应该不是普通百姓……” 他知道钟遥在犹豫什么,这些人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看起来不像是被人训练过的,倒像是街口的泼皮无赖。 虽然很可恨,但最不至死。 若是影卫们出手,恐怕会闹出几条人命。 钟遥思虑一瞬,低声嘱托道:“可以,让他们下手轻些,别闹出人命。” 九喜领命退下。 而在巷内的十九也急了,他想要保护魏朝阳,却被人群冲来冲去,一直到不了魏朝阳身边,他怀疑有人故意拦截他。咬了咬牙,十九下了决定,率先抽出剑杀死了一直同他周璇的一人,并转身对身后影卫道:“动手吧,先救出公子们要紧。” 说罢率先几剑开路。 人群中瞬间倒下几人,那些人似乎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狠辣,互相使了个眼色着急忙慌逃走。 十九也趁机飞身到了魏朝阳身边,接受了周嘉的俘虏。 宋棯安赶来瞧了瞧魏朝阳的伤口,急忙拿出两颗药丸让魏朝阳服下。看着地上的尸首,宋棯安满心复杂,他只是好心过来施粥,没想到也会牵连无辜之人。 魏朝阳感受到宋棯安的失落,转动轮椅到他身边劝慰道:“不是你的错,事出意外,我们也不可能事事都想到、查到。” 他知道宋棯安肯定提前探查过这个地方,但再仔细认真,也不可能事事周全。 “对啊,二哥,这次是他们先动手的,我们总不能不还手吧!” 周嘉嘟囔,二哥也太心软了,难怪二叔总是忧愁他。 “我没事”,宋棯安满脸低落:“我就是想来施个粥,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呢?”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是碍了谁的眼。 这话魏朝阳没办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一直到回到府内,宋棯安还是接受不了今日的事情,直接缩在屋子里不肯出来,直到宋子殷派人告诉他说今日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 宋子殷得到消息后马上查了那些人的身份,不出钟遥的猜测,那些人都是外城来的地痞无赖,收到银子过来捣乱。 他们并不知晓那药会要人性命,以为只会让人上吐下泻。 那个老妪也是可怜,因为粥棚都是守卫,那些地痞无赖没有时机下毒,只能将毒下在了眼睛不太好的老妪碗中,然后趁着众人目光都被老妪吸引,再趁机将药投在粥中。 后来看闹出人命才开始慌了。 褚平都被恶心透了,这感觉就好像被人强塞了一把黄连,苦得要死还吐不出来。那些地痞无赖也就罢了,那个老妪最是可怜,她的家人事后收了朝廷的银子,带着她的尸首来门口闹事,还是宋子殷最后用十倍多的银子才摆平。 魏朝阳也就算了,除了外伤,他没受什么影响,倒是宋棯安,连连几日都失魂落魄,看得褚平担心不已。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还没有过去,又出事了。 原来宋棯安每隔几日都要去医馆一日,替人问诊看病,这几日虽然备受打击,但这件事情宋棯安还是雷打不动依照往日照常前往医馆。 但在路中,有一个路人发病,宋棯安心善,忙打起精神救治,万万没想到他刚刚接近,那人便从胸口掏出一把匕首,径直冲着宋棯安心口而来。 虽然宋棯安立刻闪身,但还是被刺伤了手臂。 这件事可让宋子殷大为光火,他没想到朝廷现在连面子都不想遮掩了,直接对着嘉阳派而来。 如果说上次施粥只是警告,但这次可以说是撕破脸皮了。 褚平更是没有忍住,溜到县衙想要将那个朝廷特使杀了,可惜李在跑得很快,县衙内除了衙役,没有别人。 褚平只好怏怏回了府。 “没找到人?” 宋子殷奇道,按理说不应该,李在光明正大在嘉阳生活这么久,行事张狂,没道理因为这件事打退堂鼓。 而且他不是一心宣扬要报仇雪恨,现在他连宋子殷的皮都没擦破,怎么可能突然消失。 他一定还藏匿在城内。 宋子殷思索片刻:“这阵子李在行事更加激烈,你说,咱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触到了他们的痛处?” 这段时间的事? 褚平摸着下巴想了半响:“难道是程越?” 想来好像只有这件事,程越是前几日在扬州被抓到。被抓之后便快马加鞭兵分三路被送到了嘉阳派。 期间路上也有人劫狱,但好在褚平准备周全,所以那些人就没有得手,不过这出手救人的次数嘛,现在想想确实有点多。 难道这个程越还是什么重要人物? 褚平同宋子殷对视一眼,顾怜找程越可以说是基于伴读之谊,那么朝廷呢? 他们频频出手,莫非是想分散嘉阳派的注意力,好让南边的人及时解救程越? 一个小小的堂主,居然能够让朝廷南北皆动,看来这个程越一定是个重要人物,褚平思虑一瞬道:“不出意外,今晚人就能送到,算了,我不睡了,去见见这位能让朝廷南北皆动的能人。” “不至于”,宋子殷眼神轻蔑:“只要人进了城,他们一定不敢再动手。” 等人来了,有的是时间审,不差这点时间。 褚平这几日为了粥棚下毒事情,来来回回折腾,费尽心思才把这件事压下去,宋子殷不想让他这么劳累。 哪知褚平觑了宋子殷一眼,冷哼一声:“我还没老呢,这点事情累不到我”,他撑起下巴,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我就是好奇,能让我那小徒弟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救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得,宋子殷瞥了他一眼,知道拦不住就没再阻拦。 等褚平兴冲冲走后,宋子殷立刻招出宋随:“煦阳院可有动作?” 煦阳院是魏朝阳的院落,宋子殷很早就派人盯着了,只是从不过问罢了。此次也是有蛛丝马迹牵连到魏朝阳,宋子殷才询问。 “大公子现在还没有睡,其余动作没有”,宋随恭恭敬敬答。 这不是什么大事,宋子殷挥手让宋随下去,希望这次是他多想了吧。 而被宋子殷怀疑的魏朝阳此时也在怀疑人生,粥棚的事情确实出自他手,但是他可没叫人下这么狠的手。 他请的那些人,顶多会些小摸小偷,魏朝阳吩咐他们佯装粥水有问题,趁机闹出一通事情。所以在那个老妪躺在地上的时候,魏朝阳还以为是他的人行动了,所以并没有着急招出影卫。 但事情越来越不对劲,魏朝阳这才发现事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当宋棯安说出“粥中有毒”这句话时,魏朝阳就知道有人插了手,他没告诉李在具体计划,只是透露他会在施粥那日行动。 没想到李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居然瞒着他又雇了一批人手,将事情闹得如此大,甚至还伤了人命。 更没想到,李在的后手居然是刺杀宋棯安。 魏朝阳现在都没脸再见宋棯安,他心虚内疚,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郡王此次做得非常好,我们都非常满意”,李在从暗室走出来,拍手赞扬道:“有了这一出,相信宋子殷也知道,有些事情睁一眼闭一只眼得了,何必赶尽杀绝……” “呵~” 魏朝阳可不会把这个“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又不是他动的手。 “不敢,这是李大人的功劳,我已经上书陛下,相信不日李大人便能加官进爵”,魏朝阳讽刺道,这么多条人命,李在还是自己承受吧! 虽然现在事情是很成功,但李在也彻底惹恼了二叔。 魏朝阳更没有想到,这个暗室他只带着李在来过一次,没想到李在居然躲了进来,美其名曰“请求他的庇护”。 现在的李在,就是狗皮膏药,粘腻得很,魏朝阳甩也甩不掉。他现在都想直接让十九把此人杀了。 但魏朝阳知道自己不能。 他强压住心头的厌恶,心平气和询问:“你打算在我这里多久?” 李在没有回答,反而扯开了话题:“有一事还请郡王再出手……” 转移话题让魏朝阳心思陡然一动,看来李在要在他这里躲不少日子。这个认知让魏朝阳更加心浮气躁,更何况李在一开口,他就猜到是何事。 “那个程越?” 魏朝阳疑惑,这几日也只有抓住程越的消息传入,若无意外,李在所说的帮忙应该就是指这件事。 闻言李在眉头涌上一股烦躁:“南边那群废物,我在这边费尽心思吸引了宋子殷和褚平的注意力,他们那边却是一点用都没有,连个人都救不出来。” 第124章 五越林 魏朝阳听此心念一动:“李大人可认识顾怜?” 当初他把“顾怜还活着”的消息传给李在,李在这边却没什么反应,倒是南边有点动静,看来李在也不是知道所有事情。 “顾怜?” 李在疑惑:“哦,郡王是说篬蓝教那位废少主?也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郡王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同他谈了,若是能达成合作……” 可别,魏朝阳听得心头一跳,宋家和李家可是血海深仇的,若是李在真的说服顾怜,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好在李在也知道现在是什么处境,没过多长时间便躲回了暗室,这才让魏朝阳的耳朵获得片刻的宁静。 翌日宋子殷走进书房,一眼就看到大剌剌坐在他座椅上的褚平。 听到响动,褚平睁开眼睛,挥动手中的口供兴冲冲邀功:“瞧瞧,这可是我昨夜的成果。” 他动作浮动太大,晃得宋子殷眼睛花。 宋子殷一把揪住那几纸口供,微微扫视几眼。 褚平靠在椅背上得意洋洋:“呵,我还以为是多难啃的骨头,结果就是个软骨头,我稍微吓唬一下,啧,那话就像倒豆子一样,那是洋洋洒洒、事无巨细。” 想到自己的丰功伟绩,褚平越发骄傲,甚至当着宋子殷面将腿架在了他的书桌上。 宋子殷觑了他一眼:“你确定?” 嗯? 褚平抬头瞧了一眼似乎并没有很高兴的宋子殷,讪讪将腿放了下来:“怎么,我的本事你还不信,更何况这小子还是个软骨头,简直白浪费我一夜的时间。” 宋子殷对此话不知可否:“你别忘了,这个人和顾怜是好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褚平,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这? 褚平想了想满嘴谎话张口就来的顾怜,好像、似乎顾怜也是一下唬嘴里的话就脱口而出。但这可信度嘛,就没那么高了。 等等! 昨夜好像也是这样,怪不得他总觉得明明没有和程越见过面,但程越给他的感觉十分熟悉。 现在想想,顾怜和程越,这两人明明用的是同一种路数。 “靠!” 褚平忍不住骂了一句,感情昨夜他还真是白白浪费一夜,还被别人当成傻子耍了。褚平忍不住怒气冲冲就要报仇。 “你现在可以去,但你怎么能保证,他这次说的话是真是假?” 岂料宋子殷一句话让褚平梗在原地。 褚平顿住脚步,堆起满脸的笑意凑到宋子殷身边:“怎么?难道宋掌门有什么好办法?” 说罢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似乎等待宋子殷说出什么好办法。 宋子殷将那垒供纸丢在桌面上,不用瞧他就知道里面有多少瞎话。 “程越那里你不用管了”,宋子殷冷静道:“他们这种人,你若是抓不到他们的弱点,他们是不会和你说实话的。” 顾怜的教训吃得还不够? 宋子殷已经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了。 “让六喜审问就行,褚平,我想让你去一趟五越林……” 宋子殷直截了当道:“我们的人在五越陵中发现了试炼药童的痕迹,不过那里有江岭看守,又机关遍布,你亲自去我放心些。”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褚平也严肃起来:“难道这幕后人真的是江岭?” 奇怪了,对于这个和顾怜最为亲近的前任护法,他们监视了江岭将近一年的时间,什么都没发现。 一年间他们零零散散在其他地方剿灭的药童案据点少说也有七个,牵扯的人最少两百多人,可是不管怎么瞧,五越林都毫无动静,一如往常。 这不对劲,除非江岭一点都没沾药童案之事。 宋子殷摇了摇头,他们虽然插手篬蓝教之事,但毕竟对篬蓝教内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所以查起来难免费时费力。 更何况还有顾怜这样一个巴不得把水搅浑的存在。 褚平自然点头同意,正好他也想去南边一趟,自从没有他的指导,南边一直进度缓慢,这都隔了多少月了,这才查出江岭的蛛丝马迹。 看来没有他是铁定不行喽! 不过说走也没那么快,李在的失踪让褚平很是在意。特别是他和宋子殷几乎搜遍了整个嘉阳城都没有找到李在的踪迹。 这让褚平摸不着头脑,那日他行动也算快,几乎事情一发生就让城门戒严。 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包括出城的小道,褚平可以说算无遗漏,他们没有发现李在出城的迹象,说明这个人还躲在城里,但城内又找不到此人的身影。 难不成这个人还有飞天遁地之能? 褚平怀疑城内有暗道,但宋子殷却不这样想,他怀疑人藏在他们唯一没有搜查过的地方,就是嘉阳派。 这让褚平很是恼火,他觉得宋子殷不信任他,这府中的暗影和守卫,除了小辈们的院子,其他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绝不可能通敌。 为了这事,褚平与宋子殷大吵一架,最后褚平冷着脸带着钟遥出发前往五越林。 钟遥并不知道两位长辈争吵之事,不过听到要救人,马上兴冲冲向师父介绍五越林的地势和布局。 之所以这么熟悉,是因为这五越陵乃是齐川当年为表兄弟情谊,特意为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位影卫修建的死后安身之地,其中也包括钟遥的师父钟离。 当年师父死后,钟遥曾经来此送葬,并在陵墓外面守灵三个月。 后来每年师父忌日,钟遥都会来此。 不过,对于五越林的内部,钟遥并不是很清楚。 虽然江岭是他名义上的师叔,但当年江岭早已隐退,就连他师父下葬江岭师叔都没有出林子。 后来钟遥曾经数次递过拜帖,可惜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此次再次前往五越林,钟遥不免想到师门之仇,顿时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用何种面目面对师父。 但不管他怎样想,五越林还是越来越近。 “听说五越陵的地图在江岭书房,好徒儿,今晚要不要一起去?” 褚平注意到钟遥情绪低落,忍不住逗弄他。 钟遥点了点头,虽然很想先拜会师父,但一来救人要紧,二来钟遥还没想清楚该对师父说些什么,三来,救人的目的地在五越陵内,殊途同归,也不急在这一时。 正好他可以和师父学点东西。 褚平收好江岭府宅的地图,嘱咐钟遥收拾好出行用的东西。 原来他不想亲自行动,但奈何江岭身边高手如云,若是一不小心打草惊蛇,再想溜进去就难了。 更何况,江岭本人武功也不弱,他们嘉阳派在南边势力本来就薄弱,宋子殷又不想同贺棠打交道,所以褚平只好做一次梁上君子了。 将近子时,褚平便带着穿好夜行衣的钟遥出发,一路上还不忘给他讲解“如何更好提力吸气,做到轻功了无声息”。 刚到江府宅院,褚平便注意到暗中藏着数个影卫。 他躲在墙头,对着钟遥一一解说:“自来影卫藏匿,无非树木、墙角等有阴影之地,树中影卫多善轻功,从高向低,可及时出手护主;墙角多善暗器,可随时出手暗袭,讲究出其不意,阿遥,你瞧瞧,从这里,你能看到多少影卫?” 钟遥认真听罢,抬头飞快一眼:“东、西墙角各一个,树中一个……” 话没说完钟遥就感受到脑门一痛,不出意外是被师父打了,果不其然耳边传来褚平的声音:“再看,有几个?” 钟遥又是飞快一眼,不对,这树上叶子落得完全不符合常理,若是轻功良好的影卫,绝不可能让树枝摇晃得这般厉害。 钟遥心头一凛,看来树中还有其他人,且此人不善轻功。 “两个”,钟遥肯定道,这槐树虽然枝繁叶茂,但承载三个影卫肯定也说不通,所以上面应该有两人。 还没等钟遥再仔细确认一番,就被褚平倏然拉到了墙角。 树中飞出一人,鹰鼻狼眼,背上背着一把半人高的重剑,即使这样,他脚尖微点,四处环顾一周,最后眼神落在了钟遥刚刚呆过的墙头,目露疑惑。 好敏锐的直觉,钟遥暗暗心惊,这就是江岭师叔身边的第一高手,姓名不详,因口不能言,大家都叫他哑叔。 钟遥曾经听过他的传说。 “哑叔,怎么了?” 树中又出来一人,看他的穿着,钟遥认出这人应该是藏匿树中的影卫。 哑叔摆了摆手,比划了两下,钟遥瞧不懂。 “他说,大概是他多心了,不过,大家这几日精神点,莫要让外人钻了空子”,褚平一字一句解释道。 钟遥顿时惊呆了,满眼都是崇拜:“师父,你还会手语呢?” “那当然,你师父我什么我不会?” 褚平得意洋洋,想当年他也是靠着手语行骗……呸……行走江湖,无人能破,咳,除了一个人。 算了,当年的囧事,褚平觉得还是不要和徒弟说了吧。 “小心!” 褚平低声道:“这府中巡视不停,戒备森严,看来我们今日得注意点了。” 不过,一个小小的五越林,比他们嘉阳派的守卫还要森严,难道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第125章 沈照? “欸,那个叫沈照的,究竟是什么人,脾气那么大……” “小声点,若是让人听到,仔细你的皮!” 近处有人絮絮叨叨,褚平低头一瞧,只见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厮提着灯笼正好路过此地。 “沈照?” 褚平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不认识,没听过。 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也没有人叫沈照,看来不是什么重要之人,褚平便没多在意。 趁着守卫换班,褚平和钟遥趁机溜进主院,恰好看到江岭闭门而出。 “好机会!” 褚平不禁暗叹他们今日运气真好,虽然不知道江岭外出所为何事,但褚平清楚看到他衣着完整,不像是将要就寝的样子,反倒像是要出府。 这大大给了他们找寻五越陵地图的时间。 机不可失,褚平带着钟遥从屋顶进入,果然看到屋内空无一人。 “分头找”,褚平扫了一眼偌大的寝室,有些头疼,睡觉的地方没事弄这么大干什么,害得他们找个东西都费老大的气力。 希望地图在这里吧,褚平可不想去书房那个地方找。 还有,这屋子里白纱也有点多了,显得很是空阔寂静,还有点瘆人,褚平瞧了两眼,打了两个寒颤。 虽然没发现有人在,但褚平还是轻手轻脚搜寻,最后还不忘将东西放回原处。 忽然旁边传来一阵水声,褚平转头一瞧,原来是对面的钟遥不小心碰到盒子的机关,为躲避毒针不慎碰到旁边的白纱,却没料到白纱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水池,不慎跌了进去。 好在钟遥及时稳住了身形,这才没有浑身湿透。 褚平连忙将钟遥拉上来,望着这水池忍不住腹诽,这个江岭莫不是有什么大病,好端端寝室为何要有一个水池? 拿寝室当澡堂子? 看这架势,简直和唐明皇的华清池有得一拼。 这么大的澡堂子,能装下不少人吧,褚平暗戳戳猜想。 “师父,这水是热的……” “我不瞎,看到啦”,褚平觑了一眼啥徒弟,无力吐槽。刚才有白纱挡住,他又着急找东西,所以没注意到。现在这热腾腾的水汽迎面扑到他脸上,就算他没脑子,也知道有人快到了。“先……” 褚平刚刚开口就听到门外一声怒喝:“滚开!” 声音有点熟悉,但褚平没有时间分辨,和钟遥对视一眼各自掩藏好。 随即便是关门声响起,似乎有人进来。 隔着白纱,褚平看着不真切,不过可以确定,这人年纪轻,不是江岭。 在这里,居然有人有这么大的权利,能够在江岭的寝室进出自由? 这人和江岭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们一点都不查到这个人的信息? 褚平一阵疑惑,他还待仔细瞧瞧,却见那人已经开始脱衣入池。褚平眼角抽了抽,转头闭上眼睛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但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褚平暗暗向钟遥使个眼色,今日先离开,改日再来找。 两人正欲走,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公子,有人夜闯山庄,主子令我们搜查!” 褚平暗道糟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真是倒霉。 “等等,我在沐浴。” 褚平无暇听他们你来我往地寒暄,迅速打量四周,这地方宽阔不易躲藏,如果他们进来搜查,一定能发现自己和钟遥。 没拿到五越陵的地图,褚平还不想把场面搞得这样剑拔弩张。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褚平暗暗瞧了一眼白纱中的人,心道,等他穿好衣服我就挟持他…… 哪知道钟遥那边似乎出了状况,褚平只听到钟遥那边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这声音瞬间让褚平集中精神。 “谁?” 不等白纱中人开口说完话,褚平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沈照,这个名字可比顾怜好听啊!” 褚平打趣,刚才钟遥发出响动时,褚平略略一眼便发现自己傻徒弟满脸复杂,神思不属,再回想这熟悉的声音,褚平一瞬便知晓此人是顾怜。 果然,褚平掀开白纱,一眼便看到了几个月不见的顾怜。 和在嘉阳派不同,褚平感到现在的顾怜,更多了一丝张扬,就连眼中,也透着高高在上的鄙薄之感。 当然,这样子实在欠揍地很。 他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很难不让褚平多想。 “别动,再动别怪刀剑不长眼”,褚平动了动手腕,锋利的刀刃紧紧贴近顾怜纤细的脖颈,威胁之意满满。 在这里见到褚平,顾怜似乎有些惊讶,但这讶异在听完褚平的话后,化成了满满无奈:“褚统领,这话能不能让我穿好衣服再说。” 说罢他暗暗翻了个白眼,本来他今日受了齐乃尔的气,已经够晦气了,结果没想到沐个浴还能碰上更晦气的人。 褚平这才发现,顾怜衣衫只来得及披上一半,此时上身衣衫不整,露出白皙的胸脯,身上水滴未干,正“滴答滴答”滴着水滴。 这衣服,一瞧便知道是匆忙披上的。 咳,褚平面红耳赤转头低斥:“你怎么不早说?” 顾怜暗暗又翻了个白眼,怪他喽,他怎么能想到,好好沐个浴都能遇到持刀挟持。更何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好像不是嘉阳派,褚平的这个行为,可有负嘉阳派的侠义之名。 不过,瞧着褚平的反应,顾怜反倒来了兴趣,他慢悠悠拿起旁边架子上的衣服,慢悠悠穿了起来,期间忘言语激怒褚平:“褚平闲来无事,怎么会来我这里当起梁上君子来了?莫不是被宋掌门赶了出来?” 顾怜抚了抚衣襟:“也是,毕竟……” “再说话我割了你舌头”,褚平对顾怜可没有多少耐心,闻言立刻冷了脸色,手中的刀刃直接贴到了顾怜的脖颈,似乎下一刻就要划破他的经脉。 冰冷的刀刃让顾怜回神,他似乎想起了褚平的暴脾气,也不再说什么。 等悉悉索索的声音结束,褚平回头直截了当威胁:“打发走那些人,否则,我让你好看”,这毫无客气的威胁让顾怜一梗。 他满眼复杂地看了一眼褚平身后的钟遥,这才对着外面扬声道:“我在沐浴,这里没有人来,你们去别处找吧!” 外面那些人干脆一声“是”后便齐齐退走。 这让褚平对顾怜在五越林的地位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顾怜却是无心猜褚平的心思,他瞧了瞧褚平,满心无奈:“褚统领,我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你是不是也应该表现一点诚意?” 说着意有所指瞧了瞧脖子上的刀刃。 “师父……” 钟遥欲言又止,眼神紧张地盯着刀刃,似乎怕伤到顾怜。 他这样子,褚平哪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心中不免无奈叹一口气,依言收了刀。 “你若是敢叫,我可以让你人头落地,你可以试试,是你话快还是我刀快”,褚平不忘再次威胁,他们在顾怜身上吃的亏有点多,褚平现在一点都不敢相信顾怜。 褚平的刀可是武林第一快,顾怜暗道,他倒是想叫,但他也相信,但凡他有一点不好的心思,怕是褚平真的会手起刀落。 就凭钟遥那个傻子,肯定阻止不了,顾怜衡量一瞬,决定还是不折腾了。 “褚平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顾怜笑眯眯询问。 褚平不可能为了抓他一个人千里迢迢来此地,他肯定有别的目的。 “哦,我来抓你啊”,褚平紧接着信口胡诌,顺便抽出刀锤了锤肩膀,威胁之意满满。 顾怜脸上的笑容一僵,不敢再开口。 他不敢开口,褚平却是有许多话要说。 “啧,你一个大老爷们,穿这么粉的衣服干什么?” 褚平上上下下打量顾怜,对着他那身粉色衣衫无语凝噎。 江岭是把他当成闺女养吗? 这屋子里的衣服,全都是颜色鲜嫩、花花绿绿,周嘉的衣服都没有这么艳,褚平暗暗腹诽,这江岭什么破审美,把他好好一个徒弟整的好似花楼的花魁。 “啧啧啧,你居然在澡堂子里面放花瓣……” 褚平嫌弃地瞧了一眼飘满花瓣的水池,再次腹诽,这才多少日子没见,怎么觉得顾怜变了性子。 这性子不好,不好,得改,褚平暗暗决定回到嘉阳就向宋子殷告状。 “还有”,褚平捂着鼻子退后两步:“你衣服上是不是熏了香?” 也不等顾怜回答,褚平便皱着眉头命令:“臭死了,以后不许熏了!” 以前宋子殷就有这个臭毛病,没想到没遗传给小安,也没遗传给钟遥,却让顾怜承了个透彻。 这都什么鼻子,怎么就不觉得臭呢? 这一连串毫不客气的训斥成功让顾怜生了气,他忍了又忍,才没有控制自己当场爆发,不过脸色青的可怕,惹得钟遥连连揪着褚平的袖子低声劝道:“师父,够了,少说点……” 再说下去,顾怜真会气晕过去。 有钟遥在其中斡旋,褚平也没再为难顾怜,特也是想到多日未见到顾怜,所以说些话暖暖场子。 不过看顾怜这个样子,似乎和他聊天不太开心啊! 褚平也不愿意热脸贴顾怜的冷屁股,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外面那些人应该散了,便知会钟遥打算离开。 第126章 泄露 “对了”,褚平回头瞧了一眼顾怜,好心警告:“奉劝一句,人,还是少做些坏事比较好”。 这次的事情若真和顾怜有关,褚平绝对会让他后果自负。 “褚统领……” 在褚平转身离开时,顾怜忽然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小心!” 嗯? 褚平满脑子困惑,他完全听不懂顾怜在说些什么。不过下一刻,褚平动了动耳朵,忽然神情大变,他来不及对钟遥说什么,转身抓住钟遥迅速飞身躲开。 一支箭矢堪堪划破钟遥的衣摆,只听到“叮”一声脆响,那支箭矢径直入地三分。 这力度让褚平一阵后怕,他顺着箭矢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高高站在对面屋顶上,拉弓搭箭。箭矢直直对准了褚平的心口,似乎一旦他们有任何轻举妄动,这支箭矢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江岭师叔?” 钟遥大惊,江岭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 褚平不禁暗道棘手,这江湖中,江岭以箭闻名遐迩。若论远攻,确实没有人能是江岭的对手。就连褚平,在无法近其身之时,也不敢保证取胜。 褚平暗自懊悔,他在这同顾怜浪费太多时间,如今被江岭发现端倪也是正常。但只怕今日过后,五越林会戒严,到时候他们想要拿到五越陵的地图就越发难了。 对了,顾怜? 若想毫发无伤走出五越林,看来只能挟持顾怜了。 刚才那一箭,既是警告又是保护,褚平回头瞧时,便注意到顾怜离他们已经数丈之远。若是想挟持,必须和钟遥一起行动。 褚平也猜到,他们与顾怜同在一室,江岭唯恐伤到顾怜,一定不敢贸然出手。但如果不出意外,这屋子已经被包围了。 双拳难敌四手,褚平也不暴露自己。 为今之计,必须挟持顾怜。 “阿遥,你左我右,小心箭!” 对着钟遥点头示意后,褚平飞身窜了出去,他轻功绝佳,不过瞬息就出现在顾怜面前,掐着顾怜的脖子威胁:“别动!” 这话明显是说给外面之人听的。 被掐着脖子的顾怜面上毫无一点惧色,反而轻蔑地笑了笑:“褚统领,你太看得起我了,你抓我可没用……” “有用没用我说了算”,褚平没好气打断顾怜的话。 说罢他抬头瞧着屋顶上的江岭,大喊道:“在下只是路过此地顺些银子,不想伤人,识趣的话就给我退下,否则在下一个受惊,这手下没个准,这位小公子的命就不好说了。” 虽然如此说,但褚平眼神去扫了一眼正在寻找地道的钟遥。 他不傻,若是从正门出去,一定会和五越林的守卫发生冲突。 一般像江岭这种地位的人,寝室都有两三条暗道,褚平打算从暗道逃离。 趁着现在江岭不敢动手,褚平忙使眼色让钟遥赶快寻找。 没想到钟遥寻找再三,最后却是摇了摇头。 时间太紧急,这地方又宽阔,钟遥翻了翻衣柜等常见暗道入口,都没有找到。时间不等人,钟遥只好对着顾怜道:“阿怜,暗道在哪?” 褚平这才想起顾怜对此地颇为熟悉,问他不就好了? 他可没钟遥那般好脾气,掐着顾怜的手臂越发用力:“暗道在哪?快说!” 顾怜瞧了瞧褚平,又扫了扫钟遥,无奈将指着床头道:“床头,左边兽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可不想命丧在褚平手中。 钟遥转动兽头,果然一条密道倏然出现在眼前,钟遥忍不住激动起来:“师父,找到了,就是这。” 没想到顾怜这次这么配合,褚平松了松手,不过放是不可能放的。褚平扫了深不见底的暗道一眼,示意钟遥先行下去。 “阿遥,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钟遥自来听话,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顾怜,然后头也不回地从跳下密道。 待钟遥完全消失后,褚平这才松了口气,他凑到顾怜耳边,咬牙切齿道:“今日之事,我和你没完!” 褚平现在非常后悔对顾怜心软,早知道从发现顾怜之时,褚平就应该将他打晕。万不该听钟遥的劝说把刀子从顾怜脖子上拿下来。 这不,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怜传的消息,害得他们今日无功而返。 此仇不报,褚平改姓。 说罢褚平便给了顾怜一掌,随即便跳下密道。 钟遥早在里面勘察过情况,当即也不说废话,带着褚平就往暗道出口方向走。 他们速度快,又正值深夜,极易躲藏,倒叫五越林的人追了个空。 等到了客栈,钟遥惭愧低下头:“对不起,师父,今日都是我的错……” 若不是他对顾怜心软,也不会给顾怜向外传递消息的时机,他们也不会什么都没找到。 想到因为他,那些孩子又要受些折磨,钟遥便忍不住难过。 “说什么傻话呢?” 褚平拍了拍钟遥的肩膀,安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说来说去都是宋子殷的错,褚平暗道,宋子殷可没告诉他顾怜也在五越林,害得他和钟遥在此碰到顾怜,只剩下惊讶,哪里还分心做的了其他事情。再说,褚平也看得开:“算了,寝室咱们都找遍了,没有。若是要找,便得到江岭的书房。” 到时候也得另找时机。 难不成这傻徒弟觉得他们一夜便能翻遍五越林? “这么找太麻烦,我得想个法子了”,褚平冥思苦索,还不忘交代钟遥早日休息。 他们这边进度缓慢,但嘉阳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是自褚平离开后,宋子殷便不再掩饰自己的怀疑,命人搜查了煦阳院。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便搜到了魏朝阳房中与朝廷的数封密信。至于李在,他在十九的攻击下,负伤逃走。 也在这时,魏朝阳才发现自己信任的十九,居然是二叔的人。 “爹,这一定是误会,朝阳,你快解释啊”,宋棯安听到这消息都快急疯了,偏偏魏朝阳这次成了闷嘴葫芦,从带到正堂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 “二叔……” 周嘉都快哭了,她不能相信自己信任依赖的师兄,居然会瞒着所有人和他们的仇人密谋。 难道一个掌门之位,真的比不上家人之情吗? 魏朝阳一眼都没有瞧周嘉,他目光呆愣,神思不属。 “朝阳,说话!” 宋子殷怒道。 魏朝阳终是抬起头,眼神已经一片死灰:“朝阳没什么要说的,是我做的,我认”,他一脸视死如归,让周嘉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魏朝阳没有回头看她,只是道:“这件事是朝阳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没有关系,还请二叔看在我师父的份上,不要为难他们。” 也不要为难周嘉,魏朝阳心中苦笑。 宋子殷深深瞧了魏朝阳一眼,最后还是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大公子带回院子,无令不得外出,宋随, 你亲自去督办。” 只是禁足? 宋棯安悄悄松了口气,他还不知道,宋子殷已经将煦阳院的人全部换成了宋家的心腹,魏朝阳这一遭禁足,几乎已经等同于幽禁了。 目送着魏朝阳离去,宋棯安这才急切道:“这一定误会,爹,你可得查清楚,不能冤枉了朝阳……” 朝阳从小在嘉阳派长大,怎么可能和朝廷勾连呢? 更何况魏师伯的死离不开朝廷的暗算,朝阳怎么可能会和仇人联合在一起。 宋棯安还是相信朝阳的品行的。 “如果是真的呢”,宋子殷打断儿子的话,再一次重复道:“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这话让宋棯安一愣,如果朝阳真的和朝廷联合对付嘉阳派,那他…… 宋棯安满心茫然,如果真是这样,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宋子殷哪里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性子,此时感受到宋棯安的沉默,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这样的性子,怎么担得起宋家? 又怎么担得起嘉阳派呢? “你也回院子好好冷静冷静”,宋子殷揉了揉额头,满心无奈,他现在有些庆幸褚平不在府内,不然以褚平的性子,绝对跳起来揍他。 待打发走宋棯安,宋子殷这才将目光放在满脸泪痕的周嘉身上:“嘉嘉,若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周嘉没料到二叔会突然问她,有些傻了。 不过瞧了二叔认真的眼神,周嘉忽然很是心疼,其实二叔也很难吧,这么多年,二叔对待师兄和二哥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派内还是流传着很多“二叔欺孤”这样的流言蜚语。 说不难过也是假的,周嘉曾经看到二叔瞧了写着这些流言的纸条满脸伤神,但第二日也会强撑着耐性,哄着她,哄着师兄。 大家都说二叔对师兄只是表面样子,但周嘉知道,二叔是真的拿师兄当儿子瞧的。只是师兄性子敏感,所以二叔在对待师兄的态度上,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他。 但无论二叔做出什么行为,师兄都能够浮想联翩。 这么多年,若不是瞧在师兄的面子上,白驹那些人,哪能死得那样轻松。 二叔气的不是师兄御下不严,而是怕他和二哥生了龌龊。 第127章 魏明 “二叔做的没错”,周嘉摇了摇头,虽然眼泪在眼眶打转,但她依然坚定不移地站在二叔这边:“是师兄做错了事,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二叔不必说,我懂的。” 宋子殷再也无法支撑满心的疲惫,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二叔”,周嘉看着跌坐在木椅上的二叔,有些担心。 宋子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感怀道:“嘉嘉长大了,懂事了……” “二叔……” 周嘉犹豫一瞬,虽然知道现在提这件事不合时宜,但为了师兄和二叔,她还是再次开口:“二叔,魏明师伯那里,能不能我去说。” 师兄被禁足这件事二叔没想着瞒着嘉阳派众人,相信不用到明日,魏明师伯就会得到消息。 虽然周嘉和魏明不熟,但这个人是跟随师父的老人,对师父忠心耿耿。 师父留下的那些人,皆听从魏明号令。 这么多年来,周嘉没少听到这位魏明师伯暗中提醒师兄小心二叔。 如若他知道师兄被二叔禁足,必然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一气之下过来强行救人。到时候冲突事小,万一伤了人命,就算日后师兄和二叔关系和缓,这件事必将成为他们心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周嘉要做的,就是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中。 “不行”,宋子殷断然拒绝,魏明脾气暴躁,只听魏朝阳的话,同他本来便不对眼。周嘉又是在他教导下长大的,若是他一怒之下伤了周嘉可如何是好。 魏霄死前,念着挂着的,可都是魏朝阳和周嘉,宋子殷绝不允许自己辜负好友的嘱托,将周嘉置于危险之地。 更何况,魏明这人,对于宋子殷来说不足以构成威胁。 “二叔!” 周嘉上前一步,跪了下来。 她是有私心的,为了师兄,也为了她自己。 周嘉知道这么多年师父的势力已经七零八落,唯一留下的魏明,可以说师兄唯一一个有底气的筹码,也是师兄可以坦然生活的底气。 师兄多思敏感,上一次的周莫的失利已经让师兄噤若寒蝉,这次若是再没了魏明师伯,师兄怕是一辈子会战战兢兢,再也无法和二叔和平相处。 “二叔,我姓周”,周嘉泪流满面。 即使不想承认,但周嘉深知,师父带来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周家家奴,他们忠诚师父,其实说到底是在忠诚周家,忠诚那位已经死去多年的周家盟主。 自己到底是不是周家的血脉,周嘉并不清楚。 但周嘉知道,那些人都以为她是。 以前魏明师伯对她也很好,关怀备至,甚至胜过对师兄的关怀。 但他每次说起二叔的坏话,周嘉不是嚎啕大哭便是装傻充愣,久而久之,魏明也就不再多嘴。 周嘉还曾经听魏明劝说师兄,说“她已经被养废了”。 但即使这样,这么多年,每年过节过生日,魏明师伯还是记得送她一大车绫罗首饰,件件珍贵。 周嘉知道,魏明师伯对自己漠视,其实是觉得自己认贼作父,背叛了周家。 以前的恩恩怨怨周嘉不想追究,也没有立场发表任何观点。但现在,周嘉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不是作为周家后人,是作为魏霄的徒弟,作为魏朝阳的师妹。 周嘉重重磕在地上:“二叔,让我去吧,若能化干戈为玉帛,还请二叔大事化小,不要追究魏明师伯的失礼之处。” 宋子殷伸手摸了摸周嘉,声音和缓了许多:“好,二叔让你去,但你得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得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周嘉自然大喜过望,忙不迭连连点头。 在宋子殷的护送下,周嘉连夜前往魏明的府邸。 果不其然,周嘉赶来的正是时候,魏明刚刚得到魏朝阳被禁足的消息,连夜召集手下人打算密谋。 “周莫临走前,老夫就知道,掌门早晚得对大公子下手,果不其然呐,哼~” 一位满面白须的老者怒气冲冲。 “掌门那个老狐狸,忍了这么多年,这次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堂主,你倒是拿个主意,我们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看着宋子殷那个小人出手吧!” “是啊……” “得先救出大公子,然后再从长议事……” “议议议,都议了多少年了,你们议出个屁来!” …… 魏明端做在首位,听着下面各种义愤填膺的话,眸间划过一丝戾气,再听到堂下越来越猖獗的言论,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够了!” 堂下顿时一片寂静。 魏明站起身:“大公子被掌门所困,我知道大家担心着急,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大公子的安危,我已派人暗中查探,等……” “报!” 门外传来一声急切的禀告。 这让魏明的话梗在喉咙,差点没忍住发脾气。他环视一圈,压下心头的怒气道:“讲!” “堂主,嘉小姐来了……” 这话让本来寂静的堂中顿时嘈杂起来。 “她来干什么?” “这深更半夜的,不怀好意啊!” “嘉小姐毕竟是那位的后人,严兄口下留情……” “什么后人,认贼作父,狼心狗肺!” …… “够了!” 魏明又是一声怒喝,这深更半夜的,小姐来此,必然是受了宋子殷的蛊惑,魏明叹了口气,这位才是他们应该尊崇的主子,可惜啊…… “告诉小姐,我已经睡了,让她明日再来。” 魏明心下第一念头便是不能让小姐看到这一屋子的人,否则若是被掌门知道,大公子还不知道又要受到什么编排。 “堂主……” 屋外传来一声惊呼,随即便是“扑通”一声。 魏明顿时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打开房门,便听到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魏师伯在吗?嘉嘉看到魏师伯屋内灯火通明,料定师伯没有睡着,特意过来拜访,还请魏师伯不要计较嘉嘉的失礼……” 说罢笑嘻嘻在外面俯身一礼。 魏明闭了闭眼,知道这次躲不开了,索性打开房门,哈哈一声笑:“小姐深夜来访,是魏明有失远迎,不过,这声‘师伯’可莫要叫了,魏明可担待不起。” 屋内的众人展露无遗,魏明却一丝心虚也无,恭恭敬敬请周嘉上座。 周嘉抬脚进了房门,没有坐上首位,反而满脸郑重向在座的各位行了个礼:“周嘉见过各位叔叔伯伯,感谢各位叔叔伯伯不远千里来为我师兄筹谋……” “不敢不敢!” 众人连忙回礼,虽然嘴上瞧不起周嘉,但面子还是过得去的,更何况周嘉这一番话,正好说到了他们心头。 “这宋子殷欺人太甚,我们自然得来!” “小姐放心,这次决不让宋子殷得手……” “要我说,不如直接打进嘉阳,救出大公子再说!” …… 诸如此类,周嘉一字一句都听进耳中。 她耐着性子,将这些话暗暗记在心头。 直到众人声音渐消,周嘉才不紧不慢起身,泪水满眶:“不过……”,她欲言又止,成功让在座的众人心急如焚。 ”出什么事了?“ “可是大公子出事了?” “小姐别哭,若是有人欺负小姐,我们一定帮小姐讨回公道!” …… 周嘉掩面哽咽道:“嘉嘉今夜梦见师父,他怒斥了嘉嘉,说我……说我……,呜呜呜~” “快说啊,急死个人!” “说什么啊?” “唉~” …… “说我不配姓周,敌友不分,与虎谋皮,罪该万死。” 周嘉说罢便“呜呜”哭泣起来。 “小姐年纪小,是非不分也不是什么大事哈~”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 “够了!” 魏明咳嗽一声,示意众人住嘴,随即便安慰起周嘉来。 “小姐不必自责,当时小姐年纪小,又受宋掌门抚养,这……” 周嘉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魏明,一字一句道:“魏师伯,刚才的话我没有听清,魏师伯说,我们周家的仇人是谁?” 魏明顿时哽住了。 周嘉却是不肯放过他,接着道:“我们周家的仇人,难道不是朝廷吗?” 这话虽然有些大逆不道,却是真的。 当年,江湖动乱,四分五裂,搅得朝廷也是乌烟瘴气。后来周氏泽明与老皇帝签订合约,由周泽明为首,宋家、李家为辅,共同建立武林盟,一正江湖作风。 可惜,朝廷并不甘心让“武林盟”这个大杀器不受控制,毅然决然撕毁“互不干扰协议”,发动武林盟内乱,鼓动周泽明与宋家离心。 宋家深受其害,仅有宋子殷一人独存。 而周泽明在知晓好友宋博渊的死讯后,大受打击,虽然后来他设计杀了宋家的灭门仇人李存,但也因此被朝廷趁虚而入,中毒身亡。 他的徒弟魏霄在朝廷的清剿下,被迫带着武林盟剩余残存势力北上新阳,同宋子殷一起建立了嘉阳派。 若真要论及仇人,当今朝廷要排在第一位。 至于二叔…… 呵,他们还有脸说,这件事,归根究底是那位周盟主亲小人,远贤友,这才让朝廷趁机而入,将宋家驱除权力之外,致使宋家满门被灭。 周家是宋家的仇人,这点无需置疑。 第128章 劝退 但宋家? 周嘉不知道这些人哪来这么大的脸把身为受害者的宋家称为仇人。 魏明已经冷汗涔涔,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直接在周嘉面前明言宋子殷是仇人。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周嘉的当。 周嘉也不欲为难魏明,环视一圈道:“那众位说说,我师兄勾结朝廷出卖嘉阳派,这件事究竟谁对谁错,二……宋掌门又哪点做错了?” 堂中顿时一片寂静。 周嘉上前几步走到一人面前,大声质问道:“严师伯,,现在您说说,究竟是谁是非不分,又是谁认贼作父,又是谁……狼心狗肺?” 周嘉厉声道:“我现在就站在这里,各位有什么话,大可不必背后议论,直接说出口,周嘉必会为各位一一解答。” 说罢,她不再看在座的脸色,径直坐上首位。 堂下人脸色各异,大都无比难看。 特别是严绍,自觉被下了面子,脸色红涨,似乎下一秒就要向周嘉发难,好在被魏明一个眼神制止。 周嘉见好就收,软下口气道:“我知晓各位叔叔伯伯都是为了师兄好,但请各位叔叔伯伯想一想,今日你们若是救了师兄,接下来呢?是去投奔朝廷还是分门立派……” “当然不可能投奔朝廷”,有人反驳道。 虽说他们看不惯宋子殷的为人,但投敌这种事情他们也做不出来。 “那就是想要分门立派了?” 周嘉也不恼,笑眯眯接过话题:“那敢问这位师伯,打算在哪立派,又打算奉谁为主?” “当然是……” 有人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周嘉打断:“容我提醒各位叔叔伯伯一句,分门别派,就意味着我师兄和二叔将会恩断义绝、势同仇敌……” “小姐的意思是,大公子比不上掌门吗?” 有人不忿道:“恕我直言,这种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小姐不该说。” 周嘉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声道:“难道不是吗?” 她也没给这些人留面子,直接挑明道:“现今江湖,南边已经被篬蓝教和如意楼瓜分,各位若想南下,还得看看这两位同不同意,至于北边,我二叔为尊,各位觉得,我师兄若是离开嘉阳派,是能抵得住我二叔的手段还是……” 周嘉意有所指:“还是各位觉得自己有本事和我二叔抗衡?” 这话让堂中各人一滞,皆哑口无言。 周嘉又软下口气:“我知晓各位师伯皆是好意,但请各位师伯想想,这样做,岂不是陷我师兄于不义?” 周嘉语重心长道:“各位师伯也是跟随我师父的老人了,周嘉现在还记得,我师父临终前,令众位师伯效忠二叔,但这么多年,各位师伯是怎么做的,想必诸位心中都清楚。我二叔又是怎么做的,想必各位也心知肚明,嘉嘉便不在此多嘴了。” “宋掌门……光明磊落……” 堂中沉默良久,终于有一人发出感慨。 这话瞬间像一滴水落在热油中,引得堂中人议论纷纷。 “是啊,这么多年,其实宋掌门也没为难过我们。” “平心而论,他对大公子确实不错……” “这次,确实是大公子有错在先……” …… 魏明不禁眼神复杂,虽然早知道周嘉会向着宋子殷说话,但没料到她没有直接说宋子殷的好话,反而软硬兼施,权衡利弊,将大公子现在的处境说得明明白白。 这也是魏明一直犹豫不决的缘由。 他深知,大公子现在并没有能力支撑起一个门派,他也没有把握将大公子带离嘉阳派后,有能力从宋子殷的手中保住大公子。 “小姐的话,魏明听明白了。” 魏明招手让堂中众人安静下来,对着周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小姐放心,小姐所担心的事情,魏明一定不会让它发生。” 和朝廷勾结,这和背叛有什么分别,魏明心里清楚,这次大公子是大错特错了。 魏明让堂中各人退下,才满眼复杂道:“小姐别怪他们,先掌门在世时,从梁州带着我们逃亡北边,一路颠簸流离、生不保夕,他们也是怕了,才会说这些糊涂话。” 魏明退了,周嘉自然不会咄咄逼人。 她站起身走到魏明面前,俯身郑重行了一礼:“师伯的话周嘉懂,但周嘉并不认同”,她抬头直视魏明:“虽然周嘉年纪小,但我也是知道的,当年武林名四分五裂,我师父带着残余势力东躲西藏,那时候,除了我二叔,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是……宋掌门大义……” 魏明还记得,当时可真是凶险。 周如意带走了武林盟大部分势力,南下建立如意楼。 剩下他们这些没什么用的,可谓是人人喊打。江湖众人都谴责武林盟勾结朝廷,害死了自来有“仁义大侠”之称的宋博渊,自然不会伸出援手。 朝廷又在旁虎视眈眈…… 魏明还记得,他们有多少生死兄弟,不慎落入朝廷魔爪,最后落个死无全尸的地步。 当时可真是四面楚歌,还是魏霄厚着脸皮,向远在新阳的宋掌门寄去一封求救信。 那时候他们人人都知道,武林盟致使宋家灭门,所以没有人相信宋掌门会来救援。可他偏偏就来了,带着宋家的人和曹家的人,光明正大将他们这些人迎到了新阳。 “我二叔不计前嫌,收留我师父和众位师伯。后来嘉阳派建立时,原本应该是我二叔登位,是我二叔敬重我师父,所以甘愿将掌门之位让出。但我师父也说过,他和二叔、三叔地位等同,不分高低,魏师伯可还记得?” 记得,当然记得。 说起来,宋掌门让出掌门之位,还有一部分是为了他们。 魏明还记得,虽然他们在新阳有了一席之地,但新阳自来是曹家的地盘。曹珏自小被宋博渊收养长大,视其为亲父。 宋博渊的死,让曹家对武林盟恨之入骨。 所以当时,即使宋掌门对他们礼遇有加,他们在新阳的生活也不是太好。 处处受欺负也就罢了,偏偏曹家控制了新阳八成的药材和大夫,他们当时皆有伤在身,只能硬扛。 就连先掌门,都不好意思再向宋掌门开口。 后来也是宋掌门发现了此事,亲自送来了大夫和药材,他们这才没落得一个枯骨黄泥的下场。 也不是没想过宋子殷只是表面样子,但魏明清楚,若是宋掌门想要他们的性命,完全可以等三掌门得手之后他在佯装刚刚知晓的样子。 但他没有。 为了让他们能够安心融入新阳,宋掌门退而次之,将掌门之位让给了先掌门。 这些,魏明至今铭记在心。 不过,许是偷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先掌门没几年便过世了。掌门之位又落到了宋掌门手中。 那时候魏明是心服口服的。 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眼见二公子越来越优秀,在江湖中的名气也与日俱增,魏明终于有些着急了。 大公子身有残疾,小姐年纪小,魏明在日日焦虑中,终于左了性子。他开始想,先掌门过世后,理应由大公子继承掌门之位,这才叫名正言顺。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压也压不下去了。 至于先掌门的掌门之位如何来的,魏明渐渐便忘了,只记得宋子殷夺走了大公子的掌门之位,是名不正言不顺,是小偷是窃贼。 也不是没有念过宋掌门的恩情,但紧接着更大的愧疚就淹没了魏明。他甚至想,宋掌门将掌门之位让出,这位置就不是他的了,所以大公子继承理所应当。 他一次一次说服自己,其实也不过是心虚罢了。 此时听到周嘉的话,魏明忆及往昔,难免老泪纵横。 这么多年,他们暗中行事,自以为天衣无缝,现在想想,这些小伎俩怎么能瞒得住开宗立派的宋子殷呢? 不过是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不与他们计较罢了。 “说来,当年先掌门抱着小姐,带着受伤的大公子举步维艰。属下还记得,那时小姐刚刚出生没多久,路上又没有吃的,饿得和小猫一样,那些人都说,小姐活不过百日。大公子也难,两只腿都受了伤,眼看就不行了,还是宋掌门心细,他呀,日日抱着小姐,什么牛奶、羊奶反复喂,小姐不睡他也不睡,生生把小姐养得白白胖胖。对大公子也好啊,三掌门当时不愿意救大公子,还是宋掌门,亲自山上把三掌门带了下来,强迫他替大公子治伤……” 是啊,时间太久了,他都快忘了,若不是宋掌门,小姐和大公子压根就不可能活下来。 魏明吐出一口浊气,顿觉神志清明。 “还请小姐回禀宋掌门,我魏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会约束好下属,不让他们心怀二意”,魏明拍着胸脯道:“让掌门放心,魏明会调查坐下之人,若有人和朝廷勾结,定斩不饶!” “不过……” 魏明叹了口气:“还请掌门看在大公子一时糊涂的份上,从轻发落……” 周嘉点点头。 但她没有走,反而问了魏明一个问题:“敢问魏师伯是从哪里知道师兄被困呢?” 第129章 被迫带走 二叔行动时可是将府内都控制起来了,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 还是二叔的人盯着魏明师伯,才知道同一时间,魏明师伯也召集了手下人,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动作也未免太快了,周嘉心道,除非魏明师伯未卜先知,否则…… 说起这件事,魏明才瞬间回神:“是一封信”,魏明从胸口摸出一封信封:“有人将这件事写在信中,放在了我书房门口。原本我是不信的,但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掌门将府内戒严,这才觉得不好,召集众人商议此事。” 他也不想这样兴师动众,但信中说的非常清楚,若是今夜救不出大公子,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大公子了。 魏明这才慌忙召集众人商量对错。 周嘉自然不信,魏明师伯多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就如此大张旗鼓。 除非送来此信的,是魏明师伯极为信任的一人。 周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莫师叔,他和魏明师伯同为以前的老人。只不过周莫被朝廷收买,犯下大错,被二叔给褫夺了堂主之位。 但根据周嘉得到的消息,周莫一直与魏明师伯有联系。 当然,周嘉也不会咄咄逼人让魏明师伯供出周莫,毕竟这两人有多年情谊,周莫得魏明师伯相护,自己不能太过不轻情义。只不过她还是在心里暗暗记了周莫一笔,回府后立刻将此猜测告诉了二叔。 至于二叔怎么处置,周嘉一点都不关心。 而被禁足的魏朝阳此时也从十九口中知道了周嘉为他所做的一切,失魂落魄道:“我不如嘉嘉……” 他若是有周嘉一半的果断,也不会任由周莫在他眼皮子底下和朝廷勾结。 十九不知如何回应,他也没有立场回应。 从被掌门派到大公子身边之时他就知道,若是大公子和掌门一辈子和平相处,那他身份便不会暴露,也不用面临“背叛”这个处境。 可惜大公子再三同朝廷接触,这次更是将李在藏在自己暗室,十九这才如实禀告掌门。 但十九没想到,大公子被禁足前的唯一一个要求,居然是让自己在身边伺候。 十九想不通,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魏朝阳也知道十九心中的忐忑不安,宽慰道:“放心,我不怪你……” 这是他的真心话,魏朝阳知道自己许多事情都做得不对,此次也是罪有应得。让十九过来,也不过是他院中的人全都是些陌生面庞,魏朝阳身有不便又不习惯这些人照顾,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向二叔要了十九。 他若是要十七,二叔怕是不会同意。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十九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公子向掌门认个错吧,就说自己也是受到了蒙骗,这才一时糊涂……” 跟了大公子这么多年,大公子为人如何,十九也是知道的。 他总觉得大公子是被朝廷抓到了什么把柄,所以才受朝廷所控。但具体缘由,十九不清楚。 打从他来到大公子身边起,大公子就已经和朝廷暗中来往了。 十九也曾从十七那探听,不过也是毫无结果。 这么多年,十九看着大公子在嘉阳派和朝廷之间两面为难,费尽心思周旋,可惜,朝廷的步步紧逼,终究还是让大公子一错再错。 魏朝阳却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十九还待再劝劝,忽然感到后背一阵风声,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人打晕在地。 “别杀他!” 似乎早知道他们要来,魏朝阳头也不回地制止。 “没想到郡王还是个心善之人”,李在瞧了魏朝阳一眼,满脸讽刺。 像这种背主之人,他见一个杀一个,不过似乎考虑到什么,李在放下手中的剑,选择听从魏朝阳的话。 对于李在的奚落,魏朝阳面上毫无变化,转而反问:“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何还会再回来?” 从李在逃脱那刻起,魏朝阳就知道这位朝廷特使一定在自己房间内打了一个不知名的暗道,他原以为李在会退回南边,没想到他会再回来。 “当然是来救郡王的。” “什么?” 魏朝阳满脸的愕然还没收起,就被李在一掌打晕,不省人事。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出了嘉阳的城门。 “郡王放心,这次是奉了陛下之命,接郡王回朝”,李在似乎已经等候良久,待魏朝阳清醒过来便将手中的圣旨恭恭敬敬递上。 话中满是恭维:“郡王放心,这么多年郡王卧薪尝胆,深入敌营立下汗马功劳,相信陛下绝不会亏待郡王……” 魏朝阳已经无心听李在说些什么,他脑中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朝廷怎么可能轻易让他回去呢? 魏朝阳忽然有些胆寒,他仔仔细细思量着李在来到嘉阳所做的一切,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李在已经在朝廷的密令下想尽办法让自己和二叔离心,然后自己暴露,朝廷好名正言顺让自己逃亡金陵。 这么做,用意何在? 魏朝阳第一次懵了。 但不管他想没想清楚,行动不便的魏朝阳已经没有办法逃离朝廷的掌控,只好在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日夜加鞭赶路,终于在宋子殷封锁嘉阳派地界时将魏朝阳带了出来,暂时在信州休憩。 再一次来到这里,魏朝阳心情复杂,过了信州就是篬蓝教的地界了,若是自己逃不开,这辈子可能都回不来了。 砰~ 地上的一阵响声让魏朝阳瞬间回神,他这才发现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手下人还抬着一个重重麻袋,此刻麻袋被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咳咳咳”,魏朝阳被溅起的尘土呛地直咳嗽:“咳……李……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咳咳咳……” 李在挥手让下属解开麻袋,里面赫然露出一个人。 “这个人,鬼鬼祟祟地偷窥,郡王可认识?” “顾……” 魏朝阳紧急住了口,他心中惊骇,顾怜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不过想想他也猜到了,顾怜不知什么缘由正好在信州,无意间看到了自己,所以心生好奇,偷偷瞧了几眼 说不定还跟踪了,这才让李在发现,被抓了过来。 倒霉,魏朝阳只能暗暗感叹一句,看这样子,也是被打晕了。 “郡王认识他?” 李在意识到魏朝阳的失态,追问道:“难道是宋子殷的人?” 若是这样,此人可不能留。 魏朝阳收起面上的焦色,觑了李在一眼,心里大致清楚了,李在一直在北边,他没有与顾怜见过面,所以没有认出了。 他可不能让李在知道顾怜的身份,否则他会千方百计和顾怜达成合作,到时候顾怜就真是没救了。 “哦,这个人我认识”,魏朝阳面无表情,心里飞快思索顾怜的假身份,二叔的儿子肯定不行,李在与宋家有仇,若是知道顾怜是二叔的儿子,一气之下说不定会杀了顾怜泄愤。 “是褚平的徒弟……” 魏朝阳煞有其事。 这个身份最合适,朝廷自来最忌惮平叔,相信这个身份能让李在暂时放下杀意。 “不可能,褚平的徒弟是宋子殷的次子,那个叫宋棯悦的,而且这人的武功……” 分明一点武功都没有。 作为武林第一的褚平怎么可能有一个这样不堪的徒弟。 “师门不幸,正是因为武功不好,所以平……褚平从来不提起他,李大人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褚平有两个徒弟,一个是宋棯悦,另一个就是他,名唤小愉。不过我这个师弟自来体弱,所以长期在慈安寺养病,所以大家并不知晓他的存在。” 魏朝阳松了口气,幸亏当年二叔为了日后顾怜可以光明正大生活在嘉阳派,给他费尽心思安了一个身份。 如今正好拿来用用。 相信就算李在去打听,也只能听到他们嘉阳派有位弟子在慈安寺养病这个真实的消息。 去打听最好,这样魏朝阳正好可以想想办法拖延些时间。 想到褚平杀神的称号,李在顿时打消了杀此人的念头,不过,放走肯定也不行,万一他向嘉阳派报信就不好了。 这人怎么处理,李在犹豫了。 魏朝阳将李在的眼神尽收眼底,及时出言道:“我在路上正好有些寂寞,就让我师弟陪我聊聊天,不知李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李在眼神瞬间亮了,是啊,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传闻褚平向来护短,说不定会为了自己的徒弟,为他们朝廷所用。到时候宋子殷失了褚平,看他还能嚣张多久…… “那下官就给郡王一个面子”,李在痛快答应,挥手让下属解开了顾怜身上的绳子。 待李在出了房门后,魏朝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能把装晕用得这么炉火纯青,魏朝阳也是打心底佩服。 顾怜也不再伪装,嫌弃地拍掉自己身上的麻袋:“我可真是倒霉,怎么到哪都能碰到你们嘉阳派的人?” 这话让魏朝阳眼神一凛:“我们嘉阳派的人?你还碰到了谁?” 现在嘉阳派在外且顾怜认识的,魏朝阳只能想到两个人。 “平叔和钟遥?” 虽然顾怜没有回答,但魏朝阳看到他拍着尘土的手顿了一下,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第130章 以假乱真 而顾怜之所以出现在此处,说来也话长。 话说那日褚平左思右想,终于在几日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他带着不明所以的钟遥暗中蹲守了几日,比比划划,终于在一日将计划和盘托出。 “乖徒儿,看我带了什么?” 一日清晨,褚平肩上扛着一人。兴冲冲推开钟遥的房门。 钟遥仔细一看,顿时认出这是他们跟踪几日的哑叔。还不等钟遥表达自己的疑惑,褚平已经连拉带推,迫不及待将钟遥赶出了房门。 一脸懵逼的钟遥只好站在房门口,耐心等着师父出来。 未及片刻,有一人推门而出。 他身披一身黑色锦袍,头顶的帽子几乎遮住了眼睛。待他慢慢抬起头,却是一双狠厉非常的眼睛,浑身上下都布满了戾气。 “哑叔!” 他怎么会醒过来? 钟遥全身紧绷,右手已经摸到了袖箭,打算一旦哑叔出手,他便立刻还击。 不料,“哑叔”忽然对他露出满脸的笑:“怎么样,乖徒儿,我装得像不像?” 这是师父的声音,再看这满满玩味的笑容,钟遥顿时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为何哑叔的面庞下发出的却是师父的声音? “师……师父?” 钟遥惊疑不定地试探一声。 这声音充满了不确定,让面前的“平叔”无奈一笑,伸手撕下了面上的假面具。 钟遥这才确定,刚才那个“哑叔”,确实是师父假扮的。 “怎么样?这可是你三叔教我的易容术。” 褚平眼神都是自豪,他笑眯眯看着被玩弄的徒弟心情大好:“你要是想学,日后师父慢慢教你。” 钟遥还在怔愣中,他忽然恍然大悟,前几日师父带着去跟踪哑叔,原来是学他的行为习惯和表情,用来以假乱真。 这易容术也太过逼真,钟遥刚才完全没认出来。 相传曹家的易容术冠绝江湖,钟遥这次是见识到了。再听到师父将会把这不传秘术教给他,钟遥心中是既感激又激动。 他忙不迭点点头,生怕稍迟点师父就不教他了。 看着钟遥的傻样,褚平暗笑不已,不过该教还是得认真教,褚平从制作面具之时起,细细为钟遥进行了讲解。 学习非一日之功,褚平这次只是让钟遥详细了解一下。 至于伪装成哑叔混进五越林,褚平觉得这件事还是自己去比较安全。 “师父,那哑叔怎么办?” 如果哑叔日后醒来,会不会告发他们,由此给嘉阳派带来麻烦? 但杀人灭口钟遥没有想过,现在还没有实质证据证明哑叔确实参与药童案,所以在钟遥心中,哑叔只是一个普通人。 褚平神神秘秘从身上拿出一粒药丸放入香炉中,顿时一股清香飘满整间屋子。 “此药名为‘仙人醉’,意思就是闻到这种药的人,就犹如喝醉一样醉生梦死,就算醒来,也会浑身酒气未散,就连自己,都以为自己只是喝醉昏睡了几日,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还有一个妙用,服用此药后,连续几日都昏昏沉沉,这几日的事情都会记不清。 所以忘记一些事情也说得通。 等哑叔醒了,他正好功成身退,褚平心中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拍手称赞。 钟遥恍然大悟:“哦,原来师父将咱们休息的地方定在青楼,是为此事做准备?师父,你可真厉害,什么都准备好了……” 就算哑叔醒了,恐怕也会以为自己是在青楼喝醉了酒。 钟遥有些惭愧,当初他还觉得师父离开客栈,搬到青楼来住是不安好心呢。 原来师父这样高瞻远瞩,是自己狭隘了。 褚平一梗,略有些心虚地别开眼睛:“是啊是啊,我早就想到了,咳咳咳,乖徒儿,记住,这叫未雨绸缪,哈哈哈~” 咳,这点他怎么忘了,还是钟遥聪明,一句话就给他补住了计划的漏洞。 如今计划完美,褚平便决定开始行动。 他按照哑叔往日的作风在青楼附近的客栈待到了傍晚,期间收到了两只信鸽传来的消息,纸条上面是几个不认识的字符,褚平看不懂,只好若无其事地收到锦囊中。 一直到日落时分,褚平才慢吞吞拿起剑回到五越林。 “哑叔,护法邀请您过去一趟。” 褚平注视着面前的青年人,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人名叫齐乃尔,是齐川的亲传弟子。齐川死后,齐乃尔投靠了江岭,他也算是五越林中有些地位的人。 样子嘛,稀疏平常,扁脸蒜鼻,是那种扔在人堆都找不到的人。 不过,江岭找哑叔干什么? 褚平一头雾水,他现在十分庆幸,幸亏哑叔不会说话,回答问题也以简洁为主,所以他还是有信心可以蒙混过关的。 未料齐乃尔将他带到后院便悄悄打算退出去。 褚平正想抓住齐乃尔问问清楚,忽然听到院墙后面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爹!” 随着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拱门那出现了一个女子。 她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簪着发,手提裙摆向褚平行了一礼:“爹,是我叫乃尔师兄将您叫过来的。” 她一开口,褚平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何简,哑叔的女儿,也是江岭的妻子。 糟了,褚平暗道自己忘了这茬了,他跟了哑叔几日,大致摸清楚了他每日的日常。但那几日,何简都没有出现,以至于褚平完全忘了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褚平只好保持沉默。 何简似乎并没有靠近的打算,她遥遥望着褚平道:“爹,我又怀孕了……” 声音无悲无喜,似乎是在汇报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情。 “已经满三个月了,爹,我打算告诉夫君了。” 这口气不像是要告诉夫君,反而像是要告诉主子。 褚平暗道,看来这父女两个关系并不是很好,以至于他在这里站这么久,这位江夫人都没认出他,更没希苆他的回复。 褚平自来对老弱妇孺最为心软,闻言比划了一个“保重身体”的手势。 更深夜重,褚平没看到何简的脸色,只是何简的语气似乎轻快起来:“爹也保重身体,女儿告退了。” 说罢便像做贼一样提着裙摆蹑手蹑脚走向院子。 褚平在远处注视着她进到院中,这才松口气回了哑叔的院子。 等到了屋子,褚平终于放松下来,瘫在木椅上松了口气,好险好险,差点露馅。 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完,就听到一声极为细微的“咯吱”声。褚平瞬间恢复哑叔的作态,僵直坐在木椅上,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他余光掠过书架,果真见到有一人从地道中款款走了出来。 来人身披一件酒红色的披风,帽子盖住了整张脸庞,褚平一时没认出他的身份。 “哑叔……” 来人褪下衣帽,便露出了那张让褚平熟悉到无语凝噎的面庞——顾怜。 更让褚平心惊的是,卸下披风的顾怜露出了脖颈上狰狞的伤痕,似乎被人在脖子上狠狠划了一道。 奇怪,这道伤前几日可没有? 褚平神游天外,前几日他见到顾怜之时,顾怜脖子上可是一道划痕都没有。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顾怜受这么重的伤? 什么人,居然敢伤他的徒弟,褚平很是愤怒。 顾怜似乎也等了许久,来不及坐下便急切问道:“哑叔,事情怎么样了?” 事情? 难道这几日哑叔频频下山是为了替顾怜办事? 褚平一瞬想到了那两张写满字符的纸张,他没有拿出来,只是犹豫一下选择对顾怜微微摇了摇头。 按照他对顾怜的了解,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褚平仔细瞧着顾怜的神色,以前宋子殷说过,一个人下意识的第一举动是骗不了人的。 在自己摇头时,顾怜眼中明显有一瞬间的失望闪过。 不过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随即便是顾怜的一通抱怨:“哑叔,你太莽撞了,不该瞒着我去做这件事,若是让小叔叔知道了,肯定会很生气……” 哦,难道下山办事是哑叔自己的主意。 虽然是抱怨,但褚平总觉得顾怜这话不是真心的,似乎顾怜心里是希望哑叔做这件事的。 难道自己真的是和宋子殷待久了,所以有些疑神疑鬼? “哑叔,我真的不要紧的,你可千万别再为了我私自下山了”,顾怜摸了摸脖颈上的伤痕,失落道:“虽然他们伤了我,但毕竟没要我性命,唉,你大可不必……”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褚平眼神冷了下来,除了那日他掐了顾怜的脖子,好像这几日五越林也无事发生。 难道?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褚平佯装怒气冲冲:“那两个人伤了你,我一定杀了他们!” 他手舞足蹈比划,眼神却一动不动仔细端详顾怜的表现,果然看到顾怜脸上一闪而过的喜意。 “唉,我伤就伤了,那两个人是亡命之徒,哑叔可千万别为了我再去伤人……” 褚平听到这话眼神一瞬间冷下来,他就说嘛,他和钟遥的身份也没有暴露,为何会连续几日引来杀手。 为了躲避那群杀手,褚平只好未雨绸缪,带着钟遥住进了三教五流的巷子,住进了人多杂乱的青楼躲避。 原来是顾怜在背后捣鬼,褚平扫了一眼顾怜的伤口,暗暗心惊,真能下得去手。 为了借哑叔的手除掉他和钟遥,顾怜一定用了十足的气力,所以刀伤才会深可见骨。 第131章 功成身退入陵墓,五越陵中遇顾怜 想必流了不少血。 褚平可以想象到,自来看着顾怜长大的哑叔,看到顾怜被伤得如此严重,定然会气愤万分。再加上褚平说过的话,他也定以为当初挟持顾怜的并非什么好人,所以就下了杀手。 顾怜这一刀兵不血刃,可真是用得好。 褚平现在只想一巴掌拍死他。 不过想想自己来此地的目的,褚平只好忍了又忍,他心中暗暗发誓,这笔账他以后一定要和顾怜好……好……算…… 顾怜絮絮叨叨几句,话里话外无非是些劝慰哑叔不要冲动,但时不时摸一下伤口的动作,明显意不在此处。 这不动声色在背后插刀的行为,让褚平怒火中烧。 他向来不擅长这些,年轻时在这种小人手中吃过些苦头,所以对这种人深恶痛绝。万万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徒弟居然是这种人,褚平有气不能发,只觉得心中憋闷不已。 他也没闲心听顾怜那些火上浇油的怂恿,随意比划几下,表示自己一定找出那二人除之而后快,才将顾怜打发走。 待耳边清净,褚平才开始细细自己的谋划,按照这几日的了解,江岭此人深居简出,除了用膳外,基本每日都是待在祠堂,只有在太阳落山才会到书房处理事务。 而哑叔此人对江岭忠心耿耿,即使现在地位已经不是一个仆人,但他仍然坚持亲自打扫江岭的书房,从不假手于人。 这也是褚平选择伪装成哑叔的原因之一。 褚平心知,若是熟悉之人长期接触,必然会发现假“哑叔”的漏洞,戳破他的身份。所以他现在需要做得,就是尽快找到五越岭的地图。 越快越好…… 在这中间,他需要躲避两人,一个就是与哑叔有二十多年主仆情谊的江岭,另一个便是何简。 虽然从今晚和何简的接触来看,哑叔与她的关系并没有多亲近,但为了以防万一,褚平觉得还是少见为好。 怕什么来什么,第二日褚平就见到了传说中那位退隐的右护法——江岭。 “哑叔,今日是家宴,坐吧!” 江岭发了话。 褚平点点头,佯装着哑叔略有些拘谨的动作坐了下来。 他还有些意外,顾怜居然也在,他带着个面具坐在江岭的下位,虽然沉默不语,但褚平还是眼尖地发现顾怜手臂上若隐若现的伤痕,看起来像是鞭伤。 被打了? 谁打的? 为什么? 褚平一头雾水,他觉得这五越林真是有意思,每个人看起来都奇奇怪怪。 首先是江岭,根据褚平的猜测,这家宴应该是为了庆祝何简的怀孕。 褚平可让人打听过了,江岭与何简成婚八年年,次年何简有孕,不过在八个月时,何简不幸跌了一跤,孩子没了。 此后五年再未有孕。 按理说江岭这个年纪,早就该着急了,该纳妾纳妾,该生子生子。 但江岭却什么都没做,清心寡欲守着何简,不仅连个妾侍都没,就连青楼也从未踏足。 褚平更开始还以为这江岭也是情深意重之人,但真的见到他和何简的相处,顿时把这个想法打消了。 这两个人,陌生地可怕。 明明坐在一起,但江岭全程眼中都没有瞧何简一眼。 还有何简,更可疑了。 怀孕这么大的喜事,却一直等到胎坐稳后先悄悄告诉父亲,然后再禀告丈夫。 脸上一丝喜悦也没有,反而满面忧愁,时不时心神飘忽, 这一顿饭,褚平只能说,他完全没必要担心身份暴露,因为全程没一个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褚平和哑叔用膳的不同。 这宴席,静得让褚平觉得很不自在。 他们嘉阳派的家宴,哪一次不是有说有笑,就连宋子殷,都不会在吃饭时候冷着个脸,更不会将吃饭搞得这么沉闷。 好不容易捱到江岭退出,褚平明显感觉到何简松了一口气,就连吃饭的动作也不再拘束。 “今日厨房做的四喜丸子不错,简姐姐多尝尝。” 令褚平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开口的却是顾怜。 只不过这口气嘛,褚平觉得带着点隔岸观火的兴奋。 想不通想不通…… 何简明显心不在焉,闻言还是给面子地多吃了两个,随即便道:“照弟先吃吧,我身子不适,就先退下了。” 说罢起身向褚平行了一礼:“爹,女儿告退了!” 真有意思,顾怜叫江岭“小叔”,却称他的妻子为“姐姐”。 宋子殷曾说过,称呼代表不同的含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称呼,代表着此人内心对这个人身份的肯定。 就像顾怜不肯称宋子殷为“父亲”,代表顾怜并不承认宋子殷的身份。 那这个“简姐姐”,是不是代表着顾怜并不承认何简是江岭的妻子? 而何简将江岭视为子侄辈的顾怜称为“弟弟”,是否也说明她并没有将自己代入江岭妻子这个身份? 有意思! 特别是自何简走后,顾怜直接不加掩饰,将竹筷摔在了桌子上,然后拂袖而去。 褚平一个人吃着也是无趣,正好有时间去书房找找东西。毕竟瞧着刚才江岭走出去的方向,似乎是祠堂。 机不可失,褚平立刻到书房翻找,这次很顺利,褚平不到片刻就从书架上找到了五越陵的地图。 来不及临摹,褚平思虑一瞬,便决定将原件拿走。 就算江岭发觉,等他查到线索,褚平觉得自己应该早就离开五越林了。到时候不管他们折腾,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褚平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称赞,并决定将潜入陵墓的计划提前到后日。 至于哑叔,褚平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在哑叔身边叙述一遍。 青玉曾经说过,这样可以在服用“仙人醉”人的脑海中留下些许印象,就算以后他们回忆起来,只会朦朦胧胧,似有印象。 这样不至于露馅。 准备好一切,褚平便让钟遥召集人手,准备行动。 两日后是个晴天,褚平不禁暗道天助我也,这样更方便事后撤退。 一切都很顺利,不过陵墓太过宽阔,褚平找了许久都没有瞅到一个人影,反而不小心迷了路。 这地图? 褚平皱着眉头和钟遥瞧了半晌,终于确定这陵墓内部已经被改造过。 褚平千辛万苦拿的地图,根本没什么用处。 靠! 褚平暗骂了一句。 不过徒弟在眼前,褚平自觉要做好师父的榜样,便佯装冷静地将地图收了起来。 “没事,就算没地图,师父也能找到他们。” 褚平信心满满。 咳,当初为了饱腹,他也是来地下溜达过几次的。 这也是宋子殷听说此次查探的是座陵墓,千方百计劝说褚平亲自来此的原因。 褚平说干就干,他蹲下身子仔仔细细查看地上的痕迹,循着印迹又找到墙上一处毫无异常的石块,轻轻按了下去。 果然,面前的石墙慢慢升起,开出了一条路。 “师父好厉害!” 感受到钟遥话中的崇拜,褚平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他斗志昂扬地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向钟遥介绍起了他的新发现。 刚开始钟遥还满脸崇拜,逐渐他发现,有些机关用五行八卦即可破解,但师父仍然每次都用暴力解决。 不是砸烂机关便是让人暴力捣毁机关。 就像这种找不到开关的石墙,褚平伸手一挥:“拿炸药来!” 钟遥眼角抽了抽,最终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任由褚平吩咐。 待布好炸药,褚平躲在安全地带,对着身后的钟遥解释:“放心吧,我看过了,这周围都是石墙,炸药的声音不会传得太远。” 就算那些人听到也无妨,褚平已经横穿了半座陵墓,照他这么走下去,一定会马上和那些人不期而遇。 “点火!” 褚平解释完便转头吩咐。 待引线一点一点接近炸药,钟遥正严阵以待,忽然石墙缓慢升起,从石墙的另一侧,走出来一人。 “阿怜!” 钟遥大惊失色,他想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褚平暗骂一声,飞身扑上去扑倒顾怜,抱着他打了几个滚,远离即将被炸掉的石墙。说时迟那时快,一声爆炸声传来,随着铺天盖地的碎石落下,褚平忍不住闷哼一声。 钟遥也冲了上来:“师父,阿怜!” 褚平疼得根本站不起来,若不是顾忌着钟遥在场,恐怕他得满地打滚。他顺手摸了摸左肩,便知道是骨头断了,不禁暗叫倒霉。 每次遇到顾怜,准没好事,褚平哼唧几声,很怀疑顾怜与他八字相冲。 钟遥看到顾怜毫发无伤,只不过身上全是灰尘,忙松了一口气。他心中更是感激师父,刚才炸药响起,师父为顾怜挡住了大部分的石块,这才让顾怜没有受伤。 钟遥扶着褚平靠在石壁上,拿出宋棯安给的止疼丸喂师父服下。这才重新看着被灰尘呛得直咳嗽的顾怜道:“阿怜,你怎么在这里?” 他心中有个可怕的猜想,这里不会也是顾怜炼药的据点吧? 若是这样,钟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哪知顾怜只是奇怪地瞧了他们几眼,这才悠悠然道:“这话,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你们吗?” 这里可是五越陵,是江岭的地盘,褚平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第132章 新的幕后人 “我们……” 钟遥正想回答,旁边的褚平“欸呦欸呦”叫唤几声,没好气道:“你废什么话,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八字不合,八字不合,褚平念叨两遍,心里发誓等回到嘉阳,一定请慈安寺的老和尚算算命。 听到褚平的训斥,顾怜没生气,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 他犹豫一瞬便道:“这是齐川的陵墓,今日是齐川的忌日,我来祭拜。” 看他这不情愿样子,想必也不是自己想来的,褚平暗道,听说江岭和齐川关系甚好,看来是江岭逼着顾怜前来祭拜。 不过,祭拜人祭拜到墓里头? 褚平怀疑他是来鞭尸的。 “你们来做什么?” 顾怜很是好奇,死人的地方,他巴不得躲得越远越好,褚平为什么会来这里。 看着顾怜一脸晦气的模样,褚平使了个眼色,示意钟遥如实回答。 “阿怜,我们探查到有人在此地试炼药童,所以……” 不肖钟遥说明白,顾怜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里?” 顾怜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极差,甚至忍不住骂了一声:“晦气!” 不过想到褚平和钟遥前几日潜入五越林的行为,顾怜便明白过来,他说呢,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情,居然能让褚平亲自出马。 原来是这样。 但很快顾怜就意识到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时机巧合,再回想褚平怀疑的眼神,急忙澄清道:“这不关我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真是倒霉,齐川好死不死死在今日,现在他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褚平扶着手臂站起来,意味深长道:“好啊,我相信你,不过,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不如你带着我们去找试炼药童的地方吧。” 这鬼地方太大,褚平可不想在里面饶一日。 顾怜既然能出入这里,说明他知晓陵墓的改造,并且极为熟悉。有这么一个带路人,相信他们很快就能回嘉阳。 顾怜并不答应:“这么做,看了起来对我并没有好处……” 他是傻了才会帮自己的仇敌,嘉阳派对他做得事情顾怜还历历在目,恨之入骨。 就算他和那个人不和,也不会傻到帮嘉阳派。 “好啊,不帮也行”,褚平也不废话,直接上前抓住顾怜:“那你就回地牢吧,相信到了我们嘉阳派的地牢,顾少主一定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这威胁除了让顾怜脸色难看起来并无多大用。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褚平紧接着道:“这样吧,这次你帮我们救出那些孩子,我就当没看到你,不抓你回去。” 褚平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提醒顾怜:你可是逃出来的,若是不听话,就把你抓回去。 这话顾怜自然也听得懂,闻言脸色更差,不过他还是犹豫了,褚平武功高强,想在江岭手下将他带走易如反掌,更何况,褚平此人,说得出做得到。 顾怜犹豫了。 “不如……” 既然想要他帮忙,不如趁此机会,多提些条件。 哪知褚平一瞬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果断道:“你如果想蹬鼻子上脸,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罢冷哼一声:“就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眼见褚平真的不耐烦了,顾怜也不敢再试探他的底线,犹豫一下便同意了:“我大概知道他们在哪里,不过我只能带你们过去,不能露面。” 那个人可不是好惹的,褚平有嘉阳派在背后支持,自然是不怕的,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还是躲着点比较好。 看来他对这个同谋,也不是那么全然相信,褚平挑了挑眉,这要求无可厚非,便同意了。 一行人在顾怜带领下走走停停,直到走到主墓室,顾怜才停下来道:“应该就是这里了,不过……” 主墓穴空间最大,如果要炼药,只有可能在这里。 何况那人应该不会选择 褚平环视毫无一物的墓室,没好气道:“你莫不是在耍我们,这里哪有东西?” 瞧瞧这地,干净得就像水洗过一样…… 等等,水洗? 褚平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果然有些潮湿。 墓穴内长期不见阳光,有些潮湿也是说得通的,但褚平曾经下过不少墓,这里的潮湿,明显是水泼过的痕迹。 难道他们又来迟了? 不可能,这次褚平可以保证,他们的消息绝无一点泄露,甚至直到他来了五越林,嘉阳派的暗线才来与他联系。 为了防止事情泄露,褚平甚至将人分布到五越陵的各个地方严密监视,一旦发现异动,立刻行动。 可是这么多日,褚平并没有发现这些人撤退的痕迹。 可见这里面的人,没有出去过。 顾怜也想到了这点,脸色变得奇差无比:“他是个谨慎的人,或许是中间出现了什么变故,这才让他将这个据点弃掉。” “不可能”,褚平反驳:“我派人守在四周,如果有人出入,我的人一定能发现。” “那就是你们来之前就发生了……” 顾怜猜测道。 褚平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幕后人不可能将所有人都灭口。所以在变故发生后,他让心腹撤出此地。 说不定那个时候嘉阳派还没有查到此地,自然没有发现。 “那些孩子?” 褚平立刻转身询问顾怜:“这附近可有什么地方能掩藏大量尸体,甚至能掩盖血气和腐败味道?” 否则他们走了这么久,几乎整个墓穴都走过了,连一丝尸体腐败的味道都没有闻到。 至于幕后人可能放过那些孩子? 这个可能一年前可能发生,但自从嘉阳派开始调查“药童案”时,这种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毕竟没有人会用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这么严重的后果来赌嘉阳派的眼线会不会发现。 这次顾怜没有犹豫,轻声道:“跟我来!” 他带着褚平走向一处封闭的棺材,然后在棺材下面按下几个开关,棺材应声而开。 顾怜率先跳下带路,不到片刻豁然开朗,出现了另一个墓穴。 相比刚才那个墓穴,这个墓穴小很多,顾怜没有回头瞧褚平,直接按下了开关,整个墓穴瞬间塌陷下去,露出布满铁锥的陷阱。 与此出现的,还有铁锥上面层层叠叠的尸身。 其中小孩子的尸身居多。 猜测成真,褚平忍不住一拳砸向地面:“混蛋!” 他转身看向顾怜,忍下想要杀掉顾怜的冲动,怒道:“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或许是几日前顾怜猜到了他们的意图,所以暗中告诉幕后人,这才让幕后人毁尸灭迹;或许是顾怜回到五越林让幕后人草木皆兵,所以索性清理罪证,撤出此地;或许,这一切都是顾怜自导自演…… 褚平心绪烦乱,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认真思考此事。 他只知道,顾怜从几个月前就回到了五越林,按照他的性子,真的一点都没有发现五越陵的异动吗? 更何况顾怜对五越陵内部如此熟悉,种种机关信手拈来,褚平不相信这里和顾怜没有联系。 钟遥冲上来拉住师父,他急得满头是汗,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怜动了动嘴,没敢开口。 他知道褚平现在怒气正盛,若是知道这地方所有的机关都是他亲手设计,恐怕真的会把他丢下去。 顾怜不敢火上浇油,只能尽力远离褚平。 “孟宜?” 钟遥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让顾怜打了个冷颤,他不由自主顺着钟遥的目光望去,不禁瞳孔剧缩。 虽然面部已经有些腐败,但顾怜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孟宜。 那个虽然生气,口口声声要和他断交却还是暗中助他离开嘉阳的孟宜,此刻他就躺在那里。巨大的铁锥穿透了他的身体、四肢,甚至头颅。 一只眼睛已经血肉模糊,另一只眼睛奋力睁开,似乎瞧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顾怜也顾不得害怕褚平,他跌跌撞撞走到陷阱旁边,情不自禁软瘫在地。 “小……小宜……” “不……不可能……” 顾怜忍不住叫道。 孟宜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在? 顾怜怔怔注视着死去的孟宜,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清醒。 褚平也被钟遥的一声“孟宜”叫回了理智,他俯身望去,不禁唏嘘不已。 说来,自从孟宜说清楚真相之后,褚平反倒没那么讨厌他了。此时看到孟宜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褚平心里也很是难过。 他瞧了眼明显处在震惊中的顾怜,这次没有再刺激他。 “卫梁……” 顾怜忽然开口:“褚统领不是要找药童案的另一个幕后人吗?他就是卫梁。”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褚平:“你不想为这些孩子报仇吗?” 没想到顾怜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另一个幕后人,褚平满眼复杂:“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 按照顾怜说谎连篇的性子,褚平不敢相信他。 但没想到顾怜却是道:“卫梁从七年前就与朝廷有了联系,后来便开始为皇帝试炼长生不老药,褚统领,你杀了我,也会有另一个人成为朝廷的鹰爪,所以没用的……” 他顿了下:“但卫梁不同,他手中握有试炼长生不老药的药方,这么多年,他并不信任朝廷,所以朝廷只能将此事全权交给他,由篬蓝教的人试炼。所以,褚统领,卫梁不死,药童案永不会结束。” 第133章 卫梁 “至于证据?” 顾怜冷哼一声:“呵,我没有,但我可以告诉你哪里有……” 褚平没有说话,他看得出,顾怜这次是被孟宜的死刺激到了。 “卫梁手下有一人,名唤徐东,乃是他的心腹,虽然卫梁对他极其信任,但此人看多了卫梁的狠辣,所以手中留了些东西,说不定褚统领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他信誓旦旦,不似在说谎,褚平瞧了顾怜几眼,终是道:“你说的,我会查。放心,这次我会信守诺言,不与你为难,不过,日后让我知道你和今日之事有关,我一定让你付出代价!” 顾怜沉默不语。 褚平没有再理会他。 既然这里的人已经撤出,那他们也不需要再留下了,褚平招手打算撤出去。 钟遥看着怔愣盯着孟宜尸身的顾怜久久没有挪动步子,还是褚平皱着眉头强行将钟遥拉了出来。 这次的事情对褚平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也让褚平不由开始思考,从他们调查药童案开始,总觉得有人每次都先他们一步,不知是不是错觉? 这次的事情是意外就算了,若不是意外,那宋子殷可有的忙了…… 待出了五越岭,褚平忙不迭地让人去调查卫梁,又让人快马加鞭送信给宋子殷。这一忙活,已经天黑了。 褚平这才发现钟遥不见了。 他略略一想便知道钟遥去了哪里,不免有些头疼。 但人还是要找的,褚平思虑一瞬,决定亲自去把钟遥带回来。 褚平猜的没错,钟遥实在放心不下顾怜,趁着师父没空管他,趁机溜到了五越林。他在门外踌躇了很久,一直不敢见顾怜。 直到天色黑透,顾怜却一直待在房间没有出来,钟遥没忍住,推门而入。 屋子里漆黑一片,钟遥借着月色看到顾怜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床上,像是个没有活力的木偶。 他背对着钟遥,所以钟遥看不清他的神色。 钟遥没有出声,他静悄悄地走近,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不作声地陪着顾怜。 不知过了多久,顾怜忽然开口:“你听到了吗?” “什么?” 没料到顾怜突然开口,钟遥有些怔愣。 顾怜很平静回答:“哭声,你听到了吗?很多人在哭,很多很多人……” 钟遥侧耳倾听,却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他忽然想起,孟宜的尸身已经被运了出来,连夜通知了南庄,但距离太远,恐怕南庄的人来了还需要些时间。 “小孩的哭声……” 顾怜轻声道:“哭得很厉害,应该是小宜的女儿吧。” 钟遥屏住呼吸,认认真真再听,除了风声,他什么都听不到。他很想说,南庄的人没有这么快抵达,但不知为何,钟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心中像是堵了块棉花,憋闷不已。 孟宜,他已经回不来了。 这不是钟遥第一次直面死亡,但他仍然感到伤心难过。 钟遥还记得上次送孟宜离开嘉阳派时,孟宜曾经郑重其事向他道歉。 他说:“请你不要怪罪顾怜,他从阴谋算计中长大,养成这样的性子是不可避免的……” 他说:“钟离师叔是个好人,阿怜,也不是完全的坏人,钟遥师兄,立场不同,便会有争端……” 他还说:“钟遥师兄无需内疚,世间有些事情,并不是对错可以解释的……” …… 钟遥记得,那时候孟宜还曾经邀请他到南庄做客,他满眼笑意讲着他的妻子、他的女儿,满脸幸福。 这才过了多久,那些美好幸福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孤儿寡母。 “阿怜……” 钟遥哽咽,他想宽慰顾怜,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怜打断。 “其实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顾怜用很平淡的语气道:“你不知道他那个时候有多讨厌,又丑又胖,还总是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欺负我,所以我很讨厌他……” 顾怜忽然轻笑一声:“那个傻子,他都不知道,就算他爹是孟州也怎么样,就算齐川江岭宠着他又怎么样,他还不是被孟州送到师兄身边做质子……” 虽然是笑意,但钟遥借着月光,瞥见顾怜眼角的一滴泪划过。 “阿怜……” “可惜还是不一样的”,顾怜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傻,我拿了毒糕点告诉他,只要吃下这个糕点,我就和他做朋友。结果那个傻子,真的把整个一盘糕点给吃了。” 顾怜“哈哈”笑起来:“你不知道,他那个时候上吐下泻,足足病了一个月……” “可是,你说,为什么当时孟州问他时,他没有说这糕点是我给的呢?” 顾怜的语气满是困惑不解,似乎这个问题已经在心中藏匿了很久,直到孟宜死后,它忽然成为了永远没有人可以解答的悬疑。 钟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嫉妒他,明明那么平庸,那么丑陋,但齐川、江岭、孟州……人人把他当宝,人人宠着他,爱着他。我所有可望不可及之物,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很平常、很平常的东西罢了。明明……明明我比他聪慧,比他乖顺……” “不是的……” 你也有很多人喜欢,钟遥心道。但顾怜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直接打断:“你知道他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也不需要钟遥回答,顾怜接着道:“他和你们一样,查到了五越陵有药童的消息,误以为我也在这里,所以就过来找我……” 顾怜忽然怒道:“蠢货,愚不可及!” 钟遥怔愣,他忽然明白,顾怜并不需要他回答,只需要他听着就好。 顾怜的情绪须臾又冷静下来:“你说,他为什么不听他父亲的,好好待在南庄,好好做他的南庄主,为何……他为什么非要管这件事呢?” 不是的,钟遥默默道,孟宜不是非要管这件事,他是真心将顾怜当成朋友,所以才不忍心看着他误入歧途。 但钟遥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 这是他和师父的暗号…… 看来是师父来了,在催他回家,钟遥犹豫片刻,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阿怜,这不是你的错……” “他不是我朋友,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顾怜声音低不可闻:“我是沈暮才……” 门外布谷声又响起,钟遥没有听清顾怜的话,最后道:“节哀顺变!” 他一出门就被褚平拉到了僻静处训斥:“阿遥,你这次太胡闹了,孟宜死了,江岭差点疯了,要彻查此事,你若是被他们发现,有理也说不清了。” 钟遥却是满脸怔然:“师父,阿怜他……” 不是错觉,刚才走出房门时,钟遥听到顾怜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声,直到现在,似乎还能听到房间内断断续续的哭泣。 钟遥的心顿时生疼,他从来没见过顾怜这么失态,这样难过。 不行,他要回去,钟遥转身就想走,却被褚平一把拉住。 钟遥不明所以回头看着师父,只见师父满脸复杂:“他性子要强,一定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你现在过去,他定以为你在看他笑话。” 褚平很早就来了,顾怜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说实话,褚平现在心里很是复杂,就好像有一日,他忽发现,一个恶贯满盈之人,居然也是个性情中人。 这种感觉,很是矛盾,但不可否认,褚平内心对顾怜的厌恶,不由少了许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顾怜的房间,转身道:“走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说罢第一次不顾钟遥的犹豫,强行拉着他离开了。 “师父……” 钟遥极为忐忑,他知道师父不喜欢他和顾怜接触,但作为兄长,他总是放心不下。况且这次也不关顾怜的事。钟遥觉得顾怜再心狠也不会对孟宜下手。 褚平叹了口气,第一次没有回应钟遥。 他心中正思考,孟宜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褚平怀疑,可能在嘉阳派之时,孟宜就已经猜到,与顾怜合谋试炼药童的另一个人,是卫梁。 不仅是为了顾怜,也为了劝自己师叔回头,所以孟宜便带着少量人马到了五越陵。 可他没想到,昔日对他疼爱入骨的师叔,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丧心病狂。 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证,卫梁一不做二不休,不仅杀掉了那些药童,还借用陵墓中的机关将前来阻止他杀人的师侄残忍杀害,最后带着心腹撤出此地。 可怜可叹…… 不过,既然知道了仇敌,那褚平就不会心慈手软。 他们找了这么久,没想到在篬蓝教内最默默无名的卫梁居然是“药童案”的元凶,后其又引诱顾怜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褚平在得到证据的那一日,牙都快咬碎了。 他匆匆给宋子殷寄去一封信,说明缘由,便决定亲手去杀了卫梁。 “师父,不如等爹的回信吧!” 钟遥小心翼翼从旁边劝道。 说不难过是假的,钟遥现在脑袋已经一片混乱。 在篬蓝教中,除了顾怜外,就卫梁师叔对他最好,亲自指点他武艺,教导他如何当好右护法。 如今,卫梁师叔却是药童案的凶手,钟遥只感觉受到了很大的欺骗。 “不用!” 褚平断然拒绝,宋子殷行事有太多顾虑,若是知道,也只会将卫梁交给篬蓝教处理。 但褚平可不信任他们,特别是顾怜说的那张神秘的药方,褚平觉得,既然现在只有卫梁知道那个药方,那他不如直接杀了卫梁,销毁药方。 没有了药方,他倒要看看朝廷还拿什么炼药? 第134章 找到密道 一连两日日夜奔波,褚平顾不得休整,抵达雁城后马上孤身潜入篬蓝教。 此时篬蓝教内已万籁俱寂,褚平身着一身夜行衣,静轻轻潜入教内,他已经调查清楚,卫梁今日就在教内。 虽然很危险,但一想到如果卫梁活着,就会有数不清的孩童遇难,褚平就更坚定了他内心想要杀死卫梁的想法。 待到了卫梁寝室,褚平没有迅速动手,反而耐心等着,一直到屋外的影卫昏昏欲睡时,褚平果断出手,悄无声息干掉三个贴身影卫。 他趁机潜入屋内,对着床上的卫梁就打算下杀手。 奈何就在褚平下刀那一瞬,卫梁忽然睁开了眼睛。 多年的习惯已经让卫梁习惯保持警惕,即使在睡梦中,他依然可以感觉到危险的靠近,并迅速躲开。 “你是谁?” 卫梁狼狈躲开这一刀,满脸疑惑。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这么厉害的人物。 他也没有坐以待毙,反而趁此机会飞快想要抽出自己放置在床边的宝剑,意欲先行下手。 但褚平的刀更快,他压根不给卫梁出手的机会,直接砍掉了卫梁的右臂。 不等卫梁叫出声,褚平又是一刀,直接划破了卫梁的喉咙,让他想叫都叫不出来。 这时候的卫梁仅有一息尚存,他伸手捂着喉咙,眼神满是恐惧:“你……你是褚……” 整个江湖上,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的,只有一个人。 但卫梁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尊煞神。 “药方在哪?” 褚平没时间和这种人废话,直接了当道:“若是你交出长生不老药的药方,我便给你个痛快,否则……” 褚平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拿出一瓶蓝色药瓶,将瓶中的药粉直接洒在了卫梁的脖颈处。 血肉眼可见地止住了,但卫梁却满头冷汗地蜷缩在地上,发出极其痛苦的呜咽,他想叫也叫不出来,只能双手抓在地上,极力减轻身上的痛苦。 “药方在哪?说出来我就给你痛快……” 褚平再次重申。 卫梁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指向床头的位置。 褚平会意,在床头寻寻摸摸,终于在枕头中发现了一张写满各种药材的药方。 不疑有他,褚平信守承诺,一刀要了卫梁的性命。 随后便悄无声息退出篬蓝教,他知道,卫梁的死很快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所以褚平回到客栈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钟遥离开雁城。 这边褚平大杀一方,那一边顾怜因为孟宜之死,无脸再见南庄之人,所以就索性离开了五越林。 后来卫梁之死爆发,他心知这件事和嘉阳派脱不了关系,便不知不觉北上。 这不,刚刚到了信州,顾怜就瞧见了魏朝阳,不免心生疑惑,特别是魏朝阳身边那些人,明显穿着朝廷特制的官靴。 这就有意思了,谁不知道宋子殷和朝廷可是有血海深仇,如今他的师侄和朝廷搅合在一起,不知道宋子殷的脸色该有多难看。 特别是这些朝廷之人似乎对魏朝阳很是恭敬,顾怜这一好奇,不免多瞧了几眼。没料到被人发现,直接打晕带到了魏朝阳面前。 好奇害死猫,顾怜暗暗叫苦。 但这些他可不想让魏朝阳知道,只能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魏大公子可真是厉害,足不出户便能了解天下消息,我若是宋掌门,一定很欣慰。” 魏朝阳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便不再说话。 这让顾怜更加确信,魏朝阳和宋子殷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联想到这些人,顾怜大概猜得大差不离。 看来自诩名门正派的嘉阳派,内里也不过如此。 他眸中划过一丝暗芒,似乎在思虑什么。沉默片刻后,顾怜终是问到正题:“既然我是受魏公子牵连才被带到这里,魏公子是不是该向我解释解释发生了何事?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要带你去哪里?” 这一连串问题都很合理。 但魏朝阳却眼神古怪地觑了他一眼:“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顾少主就少开这种装傻子的玩笑……” 他可不信顾怜看不出这群人的身份,不过解释还是要解释的,魏朝阳略略沉默一瞬道:“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和朝廷合谋,被二叔给发现,然后我就被他们带到了这里。至于要去哪……” 魏朝阳微微一笑:“当然是去京都。” 被魏朝阳这样一噎,顾怜反倒不好意思再装糊涂,他望着明显有些惆怅的魏朝阳,最终还是咽回了心里的冷嘲热讽。 魏朝阳在这里地位不低,还是不要得罪他比较好,顾怜心道。 魏朝阳却是瞧了顾怜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还没开口就被折返的李在打断:“郡王,我们需要在此地休整几日,等走的时候下官会提前向郡王禀告。” 魏朝阳心中狂喜,看来是被二叔的人拦住了,不过他面上丝毫不显现,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 如此几日,朝廷的人似乎都忙碌起来,只留下少量的人马照顾宅院,李在便是其中之一。碍于李在无时无刻的出现,魏朝阳一直没找到时机和顾怜交谈。 倒是顾怜,似乎没有被抓来的窘迫和不适,混得风生水起。 好不容易这日李在外出,魏朝阳趁机让人以下棋的名义叫了顾怜过来。 “顾少主这两日可真是如鱼得水。” 魏朝阳率先开口,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那你这几日可查到哪些密道或者是逃出去的办法?” “魏公子说的话我听不太懂啊!” 顾怜一脸困惑地随便落下一子,疑惑道:“魏公子不是来找我下棋吗?为何说话这样小声的?”他故意加大声音:“要知道嘉阳派可是名门正派,可不能这样偷偷摸摸啊!” 魏朝阳被他唬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忍不住白了顾怜一眼:“行了,你不用和我装糊涂。” 打死他都不相信以顾怜的性子肯安安稳稳待在这里。 不过,敢这样大声说话,看来周围确实没有人。 但魏朝阳还是很好奇:“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够让他们听你的。” 要知道这里的人只听李在的话,他们只是表面对魏朝阳恭敬,实际上魏朝阳说的话,这些人都会一一转述给李在。 所以魏朝阳很好奇,顾怜究竟用了何种办法能够和这些人打成一片。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顾怜好心讲解:“第一,大家都生活在南边,自然有话题可以聊,聊着聊着自然就有了感情;第二嘛,我有银子,出手大方,那些人自然也乐的大方;第三,他们要看守的是你,又不是我,自然也不会这么兢兢业业……” “有道理!” 魏朝阳感慨。 随即他立刻反应过来:“所以说,你到底有没有想到离开的办法?” “没有。” 顾怜立马否认。 但魏朝阳盯着他瞧了半响,最后道:“是密道吧?” 这家宅院是朝廷在信州的联络点,如果想要逃跑,无论是他和顾怜,不可能和李在正面对抗,所以,顾怜如果这么闲情惬意,只有可能是他找到了离开这里的密道。 “魏公子想多了,我日日都被人看守,能有时间找什么密道?” 顾怜摇头否认,一脸真诚。 魏朝阳冷哼一声,不信他这个说辞,反而有理有据道:“如果你想要逃走,必须带上我,否则,我就告发你。” 要走一起走,否则谁也别想走,魏朝阳光明正大威胁:“虽然我确实没什么权力,但如果我让他们看牢你,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见顾怜一脸平淡。 魏朝阳再次道:“更何况,你虽然能买通他们,但总不可能买通所有人。你若是想要逃走,除非支走所有在你周围的护卫,但,我觉得,顾少主应该没有天大的本事支走这些人吧?” 魏朝阳有模有样在棋盘上规划:“我就不一样了,他们尊我身份,一时片刻的话还是听的,所以我可以支走他们……” “再来”,魏朝阳笑容温和地威胁:“你若是不带着我一起走,我以后,可是会向二叔告状的。” 他笑眯眯又补上一刀:“哦,还有平叔……” 顾怜终于露出一丝为难,他的目光堂而皇之在魏朝阳的双腿上来回审视:“这……,魏公子,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这……” 笑话,带上一个双腿残废的魏朝阳,他也别想离开了。 魏朝阳不说话,默默盯着顾怜。 终于顾怜咳嗽一声,满脸无奈:“那好吧,合作愉快!” 顾怜心里暗道,利用完以后丢掉不就行了,不过他得找一个好理由,让魏朝阳也无话可说。 第三日,李在因事外出,魏朝阳按照约定支走身边的守卫,和顾怜在约定地点汇合。 顾怜也早已经准备好,他在东边的厢房中鼓捣一阵,果然一条密道应声而出。 不过,这密道…… 魏朝阳刚刚皱起眉头,就听到顾怜在身旁无奈道:“魏公子可看到了,不是我不带着你,实在是这通道地势陡、阶梯多,轮椅根本过不去啊!” 真是天助我也,顾怜心中暗喜,这么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他倒要看看魏朝阳还能怎么办? 魏朝阳抬头觑了顾怜一眼,沉思一瞬,当下命令道:“过来,背我!” 现在只能弃掉轮椅了,魏朝阳虽然百般不愿拖累顾怜,但他心里也清楚,二叔在信州的势力不多,能拦住李在一时但拦不住一世。 这两日李在肉眼可见地心情愉悦,看来离开信州是指日可待之事。 魏朝阳不想离开,如果此次他真的随着李在到了金陵,在朝廷的地盘上,二叔若要救回他,肯定会损失惨重,更甚,说不定,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回到嘉阳派了。 魏朝阳舍不得离开。 小皇帝不居好心,这次他还没到金陵,江湖上就已经流传起“武林盟”即将复辟的消息,朝廷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到时候事情发展就由不得魏朝阳做主了。 魏朝阳不想再做朝廷的傀儡,也不想同嘉阳派为敌。 说他叛主也好,说他不忠不义也罢,这次魏朝阳都不想理会了。 所以这次,他一定要离开。 魏朝阳无视顾怜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再次重申:“背我,不然谁都别想走。” “咳咳咳,魏大公子不会在同我开玩笑吧?” 顾怜佯装虚弱地咳嗽几声,满脸都透着无力,似乎想劝魏朝阳放弃这个念头。 魏朝阳没时间和他废话,张嘴就打算喊人,好在顾怜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行行行,我同意还不行。” 说罢百般不愿地弯下身子背起魏朝阳。 两人算是达成了暂时和平,顾怜背起魏朝阳,徒步走出密道。只是去哪成了一个问题。 “上山!” 魏朝阳给出了意见,李在一定会大力搜查他们,信州城内肯定不能呆了,城外又不宜躲藏,只有上山才是逃跑的唯一出路。 再来,山上丛林密布,躲藏地多又不易被发现,正好可以等二叔的人来。 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惹得顾怜忍不住腹诽:“魏公子想得也太好了吧!” 他毫不迟疑戳破魏朝阳的幻想:“山上虽好,但有狼。白日还好,但若到了晚上,你我两个人,一个弱一个残,只怕会成为群狼的盘中餐。” 更何况山上面哪里是那么好生存的,顾怜心中道,他们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公子自然不知晓,除了野狼,山上面的危险还多的是。 “听我的”,魏朝阳满脸凝重:“我们现在没有时间了”,这么久了,李在应该反应过来,怕是追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为了让顾怜放心,魏朝阳道:“我幼时同师父在山上生活过些日子,知道怎么躲避危险,上山待几日不是问题。” 既然魏朝阳都如此说了,顾怜也不再犹豫,转身上山。 他可不是魏朝阳,同朝廷没什么情谊,若是再落到他们手上,顾怜可不保证有命留下。 第135章 掉入陷阱 不过,没走多久,顾怜就气喘吁吁:“魏公子,你未免太重了。” 光顾着担心朝廷那帮人了,顾怜都险些忘了,他背着魏朝阳,压根走不了多久,更别提上山这种费体力的行动。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休息!” 顾怜爬到上半山腰,一步也迈不动了,他不顾魏朝阳的警示,直接将魏朝阳放了下来,扶着树干喘气。 “他们一时片刻也追不上了”,顾怜坐下来休息片刻道:“我去找些吃的,好补些体力。” 顾怜心道,他能带魏朝阳来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无论是嘉阳派还是朝廷,他都不想同他们有牵扯,还是先溜为敬。 他转身想走,却被魏朝阳拉住了衣摆。 “我不是想丢下你,我只是去找些吃的……” 顾怜不打自招。 “你听!” 魏朝阳打断他的话,满脸凝重道:“有马蹄声。” 顾怜侧耳倾听,心下一跳,连忙背起魏朝阳向山上走去。 “这群人是狗鼻子吗?怎么追的这么快?” 顾怜疑惑,按理他们不应该这么快追来。 话音刚落,两人便听到一阵狗吠,且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顾怜不敢再说话,连忙找地方躲藏,他们刚刚躲避好,就看到李在牵着几只狼狗到处搜索:“就是这里,他们就在附近,给我找!” 李在咬牙切齿的声音让顾怜心中一突,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在同魏朝阳耍心眼,只是心里暗自思索,如果将魏朝阳丢下,是不是就能拖住这些人的脚步。 他的想法魏朝阳都不用看就知道。 他和顾怜本来也没什么情分,如今这么危急时刻,顾怜想丢下他也是人之常情。但这次,人之常情关他何事。 魏朝阳不想被丢下,他用力拽着顾怜的衣摆,用眼神明晃晃威胁:你若是敢丢下我自己跑,你就死定了! 顾怜扯了扯眼角,悄无声息背起魏朝阳转身跑。 幸亏这周围满是杂草和树木,所以顾怜才能躲躲藏藏不被发现。可惜,天不佑人,山上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地面顷刻变得黏湿。 顾怜一步一个脚印,咬牙切齿道:“我就不该听你的。” 现在这种情况,和主动暴露行踪有什么区别,顾怜能做的,只能是在周围四处绕圈,同那些人周旋。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朝廷人众多,仅靠顾怜一人,根本没办法冲出朝廷的包围圈。 好在阴雨绵绵,不多时林中就升起迷雾,这让顾怜更好躲藏。 “算了”,魏朝阳自知逃不了,低声道:“你把我放在这里自己走吧。” 若非情非得已,他也不想连累顾怜。 “不过,你逃出去后,替我向我二叔……” “嘘!” 魏朝阳立刻噤声,他顺着顾怜的眼神望去,果然见眼前不过三尺,有人牵着狗在草丛中搜寻。 只差短短数尺,魏朝阳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那只狗受雨水影响,嗅觉减弱,但仍然在附近不断转悠,时不时吠两声。 前走无门,顾怜只能屏住呼吸慢慢后退。 他倒是想丢下魏朝阳,但现在这种情况,一旦丢下魏朝阳,只怕他也暴露了。所以顾怜忍着气,同魏朝阳共同进退。 他一心注意前面,忽然感觉脚下一空,身体不由自主向下坠落。 这地上,居然有人布的陷阱,顾怜暗骂一声,他们考虑了这么多,却忘了山上除了有恶狼,还有猎人到处布的陷阱。 好在魏朝阳做了肉垫,这才让顾怜没有受多大伤害。 不过,身下的碎石碾进血肉,让顾怜险些惊叫出声。 这次魏朝阳动作快多了,他眼疾手快捂住顾怜的嘴,不让他发声,随即更是沉下身子,同泥水浸在一处。 有人发现了这个陷阱,魏朝阳心惊胆战听着犬吠,心下飞快思索怎么样才能将顾怜藏好。 好在那个人只是随便瞧了瞧:“这里有个陷阱,大家小心点。” 魏朝阳听着他们交谈,随后便听到脚步声渐渐远离这边。 看来是刚才带下来的泥土掩盖了他们,所以朝廷的人才没有发现,魏朝阳不禁暗叫好运。 待山上的人声渐息,魏朝阳这才松开手,无力靠在泥土壁上喘息。 “唉,你……” 顾怜呛了一嘴的泥水,险些呕出来,他还没出声责怪,就发现魏朝阳脸色苍白,再低头一瞧,泥水中已经浮出血花,片刻便染红了泥水。 顾怜似乎想到什么,他循着血迹在泥水中摸了半晌,终于发现了伤口。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此时已经深深嵌入魏朝阳的大腿,顾怜甚至可以摸到,由于泥水的侵蚀,魏朝阳伤口处的血肉已经开始腐烂。 “喂!魏朝阳!” 眼见魏朝阳的眼睛已经眯起来,有气无力地喘着气,顾怜也慌了起来:“你别死在这,我可不想和一具尸体待在一起。” 他怕他忍不住…… 魏朝阳费力睁开双眼:“告诉平叔,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和二叔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这一句,魏朝阳似乎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合上眼睛昏昏欲睡。 这架势把顾怜吓得不轻,虽然魏朝阳的性命和他没什么关系,但现在这种情况,魏朝阳死在他面前,宋子殷会相信这件事与他无关么? 但顾怜也没有什么办法,所以深思熟虑之下,顾怜决定想办法逃出这个陷阱。 等日后嘉阳派就算找到魏朝阳的尸骨,只要他们没发现自己和魏朝阳在一起,就拿自己没办法。 说做便做,顾怜抬头看着数米高的陷阱,不由犯了难。 他又不会轻功,怎么上去? 左思右想,虽然不太地道,但顾怜最后踩在了魏朝阳的肩膀上。 可惜还差一点点顾怜就能够到陷阱的边缘,顾怜只好在魏朝阳身上下起了功夫,比如将魏朝阳身下垫些泥土,稍稍将魏朝阳抬高点。 他这一通动作,没出去,倒是把昏迷的魏朝阳折腾醒了。 “你在干什么?” 魏朝阳有气无力问道,虽然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但魏朝阳浑身发冷,提不起气力。 虽然早知道顾怜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才刚刚共患难,顾怜这样利用也太过分了点。更何况他还没死呢,这么折腾下去,他早晚会失血过多而死。 魏朝阳醒了,顾怜也没好意思再折腾伤者,只能怏怏坐在泥水中同魏朝阳聊天。 “这陷阱也不高,我就是试试你加上我能不能出去?” 他话中很是遗憾,似乎在思考魏朝阳死了是不是更好摆弄。 魏朝阳冷嗤一声,不知可否,他强迫自己清醒,安慰顾怜道:“放心,二叔的人马上就来了,只要稍等等我们就得救了。” 他沿途做了暗记,只要嘉阳派的人看到,绝对会找到他们。 但谁也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三日…… 不说魏朝阳,就连顾怜也险些扛不住,若不是这两日断断续续的雨水,只怕他和魏朝阳早就饿死在这陷阱中。 魏朝阳早就不知道昏了多少次,但好在石块止住了血,这才没让他失血而亡。 不过,这双腿怕是彻底废了。 “唉,你们嘉阳派的人,做事的效率都这么慢吗?” 顾怜满心后悔,他就不应该听魏朝阳的,带着他逃跑也就算了,上山这么危险的道也敢闯,真是不要命了。 魏朝阳觑了面色苍白的顾怜一眼,没出声。 他听着顾怜的抱怨声越来越小,待魏朝阳起身查看时,才发现顾怜已经昏过去了。 这次轮到魏朝阳手脚慌乱了。 顾怜好歹有些医术傍身,所以魏朝阳才能活下来。但魏朝阳可一点医术都不会,他甚至诊不出顾怜究竟是饿晕了还是发热晕倒。 摸着腿上包扎好的伤口,魏朝阳第一次后悔没有听宋棯安的教导,好好学点医术。 “顾怜,顾……” 魏朝阳一动便头晕眼花,但他伸手将顾怜揽在怀中,用仅有的体温替顾怜驱散寒意。 早知道就放顾怜走了,魏朝阳有些后悔,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若是顾怜因他而死,他怕是一辈子都没脸见二叔和小安了。 也没脸再见周嘉了。 魏朝阳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可是他太累了,根本没有力气回应。 等他再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三……三叔?” 得见亲人,即使是自己最害怕的三叔,魏朝阳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听到魏朝阳满满的依赖,曹珏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对着魏朝阳语气前所未有的和气:“没事了,已经安全了。” 魏朝阳再次泪如雨下。 他没想到,向来不假辞色的三叔会因为他一次示弱而缓和脸色。 自己以前为什么不示弱呢? 魏朝阳懊悔,如果早知道三叔吃软不吃硬,哪怕痛哭流涕,他也一定让三叔接受他。 曹珏却因为魏朝阳还在害怕,伸手生硬地摸了摸魏朝阳的头:“不痛不痛,别哭了……” 以前小安哭了他就是这么安慰的,很有效果。 这却让魏朝阳哭笑不得,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三叔的这个办法对他可没用。不过经三叔这一打岔,魏朝阳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换了。 “顾怜!” 魏朝阳惊叫:“顾怜怎么样了?” 他还记得顾怜浑身发烫,看起来比他这个残废都要脆弱些。 “没事了,已经退热了”,宋棯安凑过来道:“师兄,现在你注意到我这个师弟没?” 一睁开眼就向他师父撒娇,宋棯安很是吃醋。 魏朝阳这才转头看向宋棯安,露出轻松的笑意:“小安……” “行了行了,肉麻死了”,宋棯安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没忍住锤了魏朝阳一拳:“你也是,和我爹做戏便做戏,演得和真的一样,害我伤心了好久,不行,你得好好补偿我。” 太可恶了! 宋棯安谴责。 魏朝阳失笑:“这不是怕走漏风声嘛”,他一脸无奈:“这次是我的错,下次一定不瞒你。” 说着他已经不自觉摸到毫无知觉的双腿,眼中溢满了失落。 宋棯安也不好再开玩笑。 这次的事情谁也没料到,更没料到会让魏朝阳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以前虽然魏朝阳的双腿不能动,但还可以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师父说,朝阳的双腿,长时间调养的话,未必没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但这次不一样,石块伤了筋脉,连师父也没办法了。 “朝阳……” 宋棯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呐呐开口。 魏朝阳已经不在意了,毕竟这么多年也没好,他早就不抱希望了:“一双腿换一条命,值了!” 更何况他还替二叔引出那么多朝廷细作,嘉阳派能平静好一阵子了,魏朝阳觉得这次受伤值了。 “对了,顾怜救了我,我会向二叔求情不为难他。” 这次对顾怜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魏朝阳自然要知恩图报。 宋棯安轻轻点了点头,他看着魏朝阳满脸的疲惫,忍不住心疼道:“这次你受苦了,等回了府,我一定好好给你调养。” 这话吓得魏朝阳立马清醒。 他知道宋棯安这个调养是“一日三药汤,顿顿不留底”,虽然很有效果,但毕竟有药材在其中,所以味道自然也就不容乐观。 以前魏朝阳就感受过宋棯安“三药汤”的威力,这次哪敢再喝,连忙道:“我一点事情都没,真的,不用药汤……” 可千万别熬药汤,魏朝阳不想连饭都吃不下去。 可不管他怎样证明自己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嘉阳,宋棯安还是日日“三药汤”送过来,且眼睛不眨地盯着他喝完。 当然,这是后话了。 几人慢慢悠悠,终于在秋末抵达嘉阳。 宋子殷早就等候许久,甚至这次破天荒开了大门迎接。 虽然面色如常,但眼尖的魏朝阳还是发现了二叔脸上有些青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埋怨地瞧了平叔一眼。 褚平心虚辩驳:“不怪我,都怪他不说清楚。” 褚平也很冤枉,他千里迢迢从雁城赶回来,结果一进府门就听到魏朝阳被朝廷之人带走的消息。 再一打听具体内情,褚平更是怒不可遏。 这么多年,他为什么随着青玉外出,不就是为了府内的和谐和稳定。 第136章 月夜,正适合谈心呢 是,小安是随着他们在外面颠沛流离,但朝阳在府内也不好过,特别是随着魏霄带来的那些人接连下台,朝阳可谓是经历一落千丈的滋味。 从天之骄子落到人人避之不及。 这些褚平不是不知道,但他没有插手,因为他知道,宋子殷若想掌控嘉阳派,必须清除这些老旧势力。 若是他贸然插手,怕是会破坏嘉阳派内的和谐。 但不插手不代表不关注,褚平以为,朝阳是个什么样的人,宋子殷应该比他更清楚,但事情一发生,宋子殷的所做所为还是让褚平失望了。 再加上这么多年憋在心头的火气,褚平就没忍住动了手。 他哪知道这是宋子殷和朝阳在布局清除嘉阳派内部的细作? “早说不就好了?” 褚平嘟囔。 他又不是外人,瞒着他作甚。 虽然这样想,但褚平脸上的心虚是想掩盖都掩盖不住的,特别是和宋子殷站在一起时,褚平无端觉得气弱了点。 “平安回来就好!” 宋子殷拍了拍魏朝阳的肩膀,语气温和:“辛苦了!” 这次若不是魏朝阳孤身犯险,事情也不会进展地这般顺利。 特别是朝阳以身作局,几乎引出了七八成的朝廷细作,相信以后朝廷会在北边安静一阵子。 魏朝阳的事情他都听说了,对此只能感叹一声世事无常,不过,青玉已经在药庐闭关,说是想想法子。 想到魏朝阳吃的苦头,宋子殷的脸色越发温和:“这次是二叔没保护好你,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魏朝阳摇了摇头,他内心有愧,不敢接受二叔信任的眼神。 周嘉见此情景,有眼色地冲到魏朝阳面前,笑嘻嘻搂着二叔的手臂道:“师兄这次立了大功,二叔可要好好奖励他,最好把十七啊十八都放出来,让师兄也开心开心。” 师兄不好意思说这件事,周嘉可不怕。 虽然十七和朝廷有勾连,但看在他对师兄忠心耿耿的份上,周嘉还是多嘴一句。 宋子殷哪能不知道周嘉的心思,笑着应了。 这次回来,府内对于魏朝阳的态度也是大变,如果此前魏朝阳还能听到些闲言碎语,那这次回来,魏朝阳顷刻便感受到府内之人对他的尊敬和爱戴。 其中二叔肯定出了不少力,魏朝阳心下更为惭愧。 他不敢说出实情,只能憋在心里,致使病情越发严重,吓得宋棯安连夜搬到了煦阳院,一日十二个时辰眼不敢眨地盯着魏朝阳,生怕一个不留心魏朝阳就病危了。 好在宋棯安医术过硬,魏朝阳在他的精心喂养下一日日好了起来。 这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魏朝阳叫住了收拾好针灸准备出门的宋棯安:“小安,我有话和你说……” 这件事憋在他心中很多年,如果现在不说,他怕日后他再也没有勇气提了。 此夜月色正好,正适合谈心。 宋棯安却是抬头瞧了瞧天色,早就黑透了,他转头又看了看魏朝阳眼底的黑青,误以为魏朝阳想同他聊聊天,不免很是为难。 他也很想和魏朝阳说说话,但这些日子魏朝阳觉浅梦多,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万一聊着聊着情绪激动起来,睡不着怎么办? 本着医者的本分,宋棯安义正言辞拒绝:“不行,你得早些休息病才能好。” 这大晚上的,他可不想留下来和病人熬夜。 更何况魏朝阳现在可是爹的心头肉,若是病情再加重,恐怕爹会先打断他的腿。 宋棯安还是怕的。 宋棯安一本正经的样子成功逗笑魏朝阳,他扯了扯嘴角,不依不饶揪住宋棯安的衣摆:“不行,我说今晚,就今晚。” 再不说他都要憋死了。 唉~ 宋棯安无奈一笑,也不坐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敷衍:“那你说吧,我听着。” 这架势分明是想跑,魏朝阳笑了笑,强撑着身子,望着外边的月色:“你推我出去走走吧。” 他在屋里头待了大半个月,都快长毛了。 也许是深藏多年的秘密将被揭开,魏朝阳反而觉得浑身轻松,似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无论结局如何,他都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甚至还有闲心同宋棯安开起了玩笑:“今晚的月色真美!” 他这是真心感叹,虽然不是十五,但今晚的月,亮如白玉,美轮美奂。 宋棯安没心情看月亮,他伸手替魏朝阳拢了拢外衣,非常捧场道:“确实,这是知道我们魏大公子要出来散步,所以才这么美……” 语气中的揶揄让魏朝阳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感伤烟消云散。 魏朝阳瞥了他一眼,就当没听到,接着感慨道:“这夜的月,就和当年行宫的月一样亮。” 他抬头望着那轮明月,似乎回到了从小长大那个熟悉的地方。 “行……行宫?” 果然不出魏朝阳所料,宋棯安迟疑一瞬,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什么行宫?” 行宫? 那不是皇帝的别宫吗? 宋棯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魏朝阳拼命抑住翘起的嘴角,还不算太差,第一句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是魏朝阳绞尽脑汁才想到的开场白,不然直接说出真相,魏朝阳怕宋棯安接受不了。 “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魏朝阳不敢瞧宋棯安的眼神如何,顺势道:“小安,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我的身世……” 宋棯安这下真的被惊住了,他记得魏朝阳的爹娘是魏霄师伯身边的护卫,后来为了救魏霄师伯而死,所以师伯才把朝阳收为徒弟,悉心教导。 一个普普通通的护卫,为何会和皇宫别院扯上关系。 宋棯安心头掠过无数猜想,最终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耐心听魏朝阳接下来的话。 “我的亲生父亲,是早已覆灭的武林盟盟主……周泽明……” 魏朝阳鼓起勇气,终是把师父埋藏的真相说出了口。 这一句让宋棯安面色大变,他瞬间松开轮椅,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 “不可能!” 怎么可能? 要知道,宋家,和周家可是有血海深仇的。 特别是爹,宋棯安虽然没有经历过灭门之仇,但一想到有人要伤害爹和钟遥,即使仅仅是可能,他都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而爹呢? 他真真切切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家人,严肃的父亲、慈爱的母亲、敬爱的兄长、疼爱的弟弟妹妹……一夜之间,全部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他听着他们的惨叫却毫无办法,只能独自一人狼狈逃走。 那时候他有多痛,有多恨呐? 宋棯安不敢想,但他能够理解爹对于朝廷、李家,甚至周家的彻骨之恨,也知道每每团圆之夜,爹独自一人枯坐在祠堂中,一坐便是一整夜。 现在魏朝阳说这句话,无疑是在将爹这么多年的复仇成为了一个笑话。 更何况,府内还供奉着宋家几十人的牌位。 宋棯安以前一直以为周嘉才是那位周盟主的后人,但魏霄师伯曾信誓旦旦保证,周嘉只是他捡来的孤女,所以爹和师父才让周嘉在府内平安长大。 即使这样,周嘉刚到府中时,也闹出不少事情。 宋棯安当时虽然年纪小,但记忆深刻,后来待周嘉大点,爹便以雷霆手段打压了那些激进之人,这才让嘉阳派平静下来。 如今,魏朝阳说自己是周家后人,宋棯安感觉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你少乱说……” 宋棯安定了定神,严肃道:“你别和我开这种玩笑,我受不了”,说罢他上前抓住轮椅,转身将魏朝阳推向房门:“我看你是病糊涂了,才会胡言乱语,再说,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周泽明的后人,可是和周嘉差不多大,你压根不可能是,我看你病糊涂了,所以才胡言乱语,我……” “小安!” 魏朝阳打断宋棯安的语无伦次,他按住宋棯安的手,直到宋棯安冷静下来才接着道:“我生身母亲,你应该听说过她,她叫宁馨儿,就是那位周盟主虽然没给名分,但江湖尽知的妾侍。” 宁馨儿? 宋棯安听过这个名字,她确实是周盟主的心上人。 虽然不知道为何周盟主一直没有娶她为妻,但这个宁馨儿一直跟随在周泽明身后,甚至参与了很多武林盟的重大决定,是当时公认的盟主夫人。 宋棯安有点相信魏朝阳的话了。 他低头注视着魏朝阳,目光复杂。 魏朝阳没敢看宋棯安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不知是讽刺还是怀念,接着道:“我外祖父,也算是皇室宗亲,不过由于先辈参与夺嫡,到他这一辈子,已然没落,连个像样的宅子也没有。那时候先帝招安武林盟失败,便听一位谋士建议,打算从皇族郡主中挑选一位嫁于周盟主,诞下拥有皇室血脉的继承人继承武林盟。但周盟主哪肯……” 这件事宋棯安也听说过。 “三次拒亲”的故事现在还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大家都用此赞扬江湖中人不惧权贵的傲气。 不过由于朝廷和嘉阳派的龌龊,所以嘉阳界内很少提及这些事情。 宋棯安终于正色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朝廷已经和武林盟闹到这种地步。 “在三次拒亲之后,先帝改变策略,打算从皇室中选出一位女子去勾引周盟主。这个人不能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否则会被武林盟的人看出端倪,心生提防。还得会些拳脚功夫,这样和爱武成痴的周盟主谈笑宴宴……” 魏朝阳轻叹:“我娘,虽然有皇室宗亲这个身份,但府内着实没落了不成样子,恰好她从小学了些拳脚功夫,所以就被当时的翼王爷举荐到了先帝面前。加上我娘,先帝挑选了八人,派他们南下梁州,去勾引周盟主。” “你娘?” 如此说来,当时宁馨儿确实成功了,毕竟曾听说周盟主为了宁馨儿不娶妻、不纳妾。 宋棯安似乎明白周盟主不给宁馨儿身份的原因了。 但魏朝阳却是摇了摇头。 “我娘当时不算成功,她扮作酒馆的舞女,精心设计了一场偶遇。但即使醉醺醺的周盟主,还是第一眼就挑破了她的身份……” 魏朝阳记得有人曾经给他讲过当时的故事。 美貌的舞女跳着舞,一颦一笑动人心魄,她迈着轻盈的脚步,一步一步靠近已经醉醺醺的男子,目光满是势在必得。 然而,在她靠近的那一刻,男子霍然睁开眼睛。 他一把将舞女拉入怀中,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你是朝廷的人。” 笃定的话让舞女瞬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男子也不多加为难,反而笑吟吟道:“放心,我不为难你,不过,你若是来刺杀我,还是算了……” 话音未落,男子忽然感到嘴唇一阵疼痛。 他低下头,不禁目瞪口呆,原来是胆大的舞女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待狠狠咬出血后,舞女满脸得意洋洋:“看来盟主大人也逃不过美人计啊!” …… “啊?那男子是被舞女杀了吗?” 魏朝阳还记得他蜷缩在一人的怀中满脸疑惑:“美人计是什么?”不待别人回答,魏朝阳便满心憧憬道:“美人计好厉害,我长大也要用美人计……” 似乎有人轻笑了一声。 那个人是谁呢? 魏朝阳不记得,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想不起来,但现在想想,他仍然能感受到那个怀抱的安逸和掌心的温暖。 “好好好,我们煦儿以后也用美人计……讨个媳妇……” 魏朝阳还记得这句话。 “那后来呢?” 过去与现在重合,魏朝阳听到宋棯安发出了和自己幼时一样的疑惑,便回神道:“后来?” 他定了定神,笑道:“我娘没有下毒,她在嘴唇上抹了春药,虽然没能如愿勾引到我爹,但两个月后,她成功确诊了喜脉,第二年便生下了我……” 虽然不算完全成功,但目的达成,先帝自然龙颜大悦,不仅赐封了外祖父亲王之位,甚至连刚刚出生的他,都额外获得了郡王封号,并搬到只有皇帝才能居住的行宫长大。 魏朝阳有些伤感:“我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于行宫中长大,忠的是君,行的是臣礼。直到七岁那年,师父查到了我,这才将我带回梁州。” 第137章 当年真相 宋棯安仍然不可置信:“不可能,我爹查过,根本就……” 根本就没有查到周家有这么一个儿子。 宋棯安觑了一眼魏朝阳的脸色,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但他可以确认,爹当年为了报仇,事无巨细调查所有和周家有关的人与事。 根本没有魏朝阳一丝一点点记载。 再说,那时候武林盟还没有覆灭,周泽明尚且在世。 若魏朝阳是七岁回到武林盟认祖归宗,按照时间一定会查到些蛛丝马迹。 除非…… “他为什么不认你?” 宋棯安一时气愤,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以他的立场,这个时候不适合说这种话。他忍不住瞧了瞧魏朝阳的脸色,果然因为他一句话变得苍白。 “因为他们相爱了……” 魏朝阳沉默良久道:“真的相爱了。” 答非所问的话绕那个宋棯安摸不着头脑,好在魏朝阳仅仅失落一瞬,他抬头撑起一个笑脸道:“我娘在京都生活了两年,随后因为武林盟和朝廷关系缓和,她作为唯一一个成功亲近周盟主的人,便被派到梁州执行任务。” 魏朝阳缓缓吐出一口气,难掩眼中的失落:“也没什么,就是后来他们在梁州经历些事情,便相爱了……我娘一直不敢明言我的事情,就是怕我爹知道后会生气。” 魏朝阳自嘲一笑:“我被师父带回梁州后,爹娘便发生了剧烈的争吵,我那个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便是在那个时候没的。” 那个饱含着爱意的孩子、被所有人期盼的孩子,就这样悄然消失。 说来,若是这个孩子还活着,确实和嘉嘉一般大了。 即使幼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但魏朝阳仍然清晰记得,娘倚在爹的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而那个陌生的爹,也忍不住与娘相拥而泣。 他们都在因为那个孩子的离去而悲伤。 因为这个孩子的离去,他们又重归于好。 不过还是不一样了,魏朝阳还记得,娘看着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如果说刚开始还有歉疚,那么从肚子中的孩子没了后,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满是愤恨、厌恶。 爹…… 陌生而又复杂地打量着他,似乎他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物件。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不是他想到梁洲的? 那时候的自己不懂得什么叫做“傀儡”,什么又叫做“棋子”,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让他无所适从,只能哭闹着要回“家”——那个从小长到大的行宫。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管自己的娘叫“娘”,为什么他必须待在一个地方,独自度过一日又一日…… 还有那些闲言碎语: “唉,那个孩子没爹没娘,怪可怜的……” 不是的,他有爹也有娘,只不过他们太忙了,所以才会不小心忘记他。 “欸,你知道吗,那个孩子居然向我行官礼,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不能行官礼吗? 魏朝阳那时候才明白,江湖和朝廷是不一样。 京城的礼仪繁琐庄重,动不动就三跪九拜,而江湖之人不拘小节,所以礼仪格外简单。在这里,他自认为的礼仪周全,不过别人眼中的笑话罢了。 他似乎也明白,当他称周盟主为“父亲大人”时,周盟主眼中的复杂与烦躁。 那个受了他三跪九拜的“父亲大人”并没有应声,也没有承认他的身份。 除了师父,他在那里根本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我真的这么惹人讨厌吗?娘为什么不见我?” 他那时候总是追着师父问,后来问多了,师父也来得少了。 他便不敢再问。 “我是娘欺骗和背叛爹的证据,所以他并不承认我,也不想承认我……” 那时候他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行宫对他温柔可亲的娘亲,换个地方态度便完全不一样了? 后来他才明白,娘和爹一样,都不想承认他的存在。 对于娘来说,自己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告诉她,她与她的心上人,立场不一致,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更何况 这场爱情,原本就是一场算计。 他的存在,是对情的玷污。 所以忽视他,便可以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沉溺在这场爱恋中。 “我师父……他并没有想隐瞒我的身份,只不过当时先帝的人一直紧追不舍,所以迫于无奈他才将我一起带到了嘉阳派……” 那时候师父也曾想过将自己寄养到普通人家,但朝廷的人总是如影随形、穷追不舍,致使师父不敢轻易放他离开。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嘉阳,走到了二叔面前。 偏偏那时候三叔对于武林盟所有的一切都深恶痛绝,连带着对师父态度也极其恶劣,更别提李氏周氏之流。 想要说出真相的师父为了保护他,只能怀着愧疚的心隐瞒了这一切。 那时师父还想着,等先帝死后,就找一户人家收养他,到时候不管是跪也好求也罢,也一定求得二叔原谅。 但天有不测风云,先帝过世后,师父旧伤复发,自知命不久矣。 忧心他的处境,师父便在死前狠下心,做了生平第一件“恶事”。 师父默认手下人将周嘉错认为周氏后人,并任由此事在江湖渲染、流传,借以将他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摘出来。 虽然朝廷有些人还知晓真相,但由于二叔对朝廷深恶痛绝,所以那段时间朝廷压根不敢在北边造次。 再加上师父的保护,他便有惊无险度过了这些年。 师父死后,朝廷之人又一次找到了他…… 那时的魏朝阳日日胆战心惊,生怕身份被揭露,自己丧命事小,但周嘉年幼无辜,若是受他牵连,他又怎么对得起周嘉逝去的爹娘。 自己总要为她谋划几分。 嘉阳派已经掌握在二叔手中,魏朝阳纵是有心也无力。 朝廷虽然卑鄙,但朝内有翼王爷在,凭着几分香火情,他一定会护周嘉周全。 如果自己当初相信二叔就好了,魏朝阳满心后悔,他当日虽然将周嘉托付给二叔,但心中并不是很相信二叔能够真心对待周嘉,所以朝廷派特使前来见他时,他只犹豫一瞬便答应了和他们合作。 现在想想,真是傻的可怜。 “二叔是怎么说的?” 魏朝阳的忽然发问让宋棯安怔愣在原地。 回过神的宋棯安自然知晓魏朝阳问的哪件事,便答道:“爹说你与他商议,装作故意中了离间计,借此引出朝廷细作……” 爹把“魏朝阳同朝廷早有接触”瞒得这样好,恐怕就是怕知道此事后同魏朝阳心生嫌隙。 宋棯安心思微动,忍不住问道:“你今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明明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明明……明明爹也相信魏朝阳没有背叛嘉阳派。 魏朝阳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第138章 打算 曾经他也想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但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有一日这件事会爆发出来。 他已经不想再利用二叔的信任,不想在哄骗自己,亦不想让周嘉一辈子困在这个身份中…… 魏朝阳紧紧攥着轮椅,越发不敢看宋棯安的脸色,他沉默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向宋棯安道歉:“对不起,小安,我为我父亲所作的一切向你们宋家道歉,也为我这么多年欺骗你和二叔向你们道歉……” 今日过后,要打要杀他都受着,绝无怨言。 只不过…… “这件事能不能让我和嘉嘉说,等等再说。” 魏朝阳厚着脸皮提出了这个要求。 他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周嘉这个真相。 宋棯安久久未言,今日之事对于他来说太过震撼,让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生气是有的,但更多是委屈和埋怨。 当然,更多的是对魏师伯的埋怨…… 宋棯安还有点心疼魏朝阳,他似乎明白为何这么多年来,魏朝阳总是战战兢兢、胡思乱想,也明白了这么多年为何他总觉得魏朝阳始终与他隔了一层,不够亲近。 原来如此! 宋棯安满心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回复魏朝阳的要求。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心思再和魏朝阳一起待下去,顾不得将魏朝阳推回房间,宋棯安便手忙脚乱道:“我知道了,这件事……” 宋棯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如梦初醒地告辞离开。 他得这件事禀告给爹,让爹拿主意比较好。 待宋棯安的脚步声渐远后,魏朝阳再也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如今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体内久不发作的旧疾此刻也忍不住发了出来。 十七从暗中跳出来跪在魏朝阳的脚边,脸上难掩担忧:“主子……” 对于主子决定说出真相的行为,十七无从阻拦。 “无论主子是生是死,十七必会跟随!” 十七已经做好了殉主的打算。 魏朝阳的感伤被十七一句话打散,不禁失笑:“放心吧,二叔不会杀我的。” 这么多年,对于二叔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 不过,就算二叔不杀他,他也没脸在府内待了,等二叔处置结束后,他还是离开嘉阳派吧。 “起来吧!” 魏朝阳觑了一眼十七,叹了一口气道:“去吧,帮我收拾些东西……” “公子?” 十七有些疑惑。 魏朝阳没有说明原因,只是道:“收拾些平常的衣物就可,不要拿金银细软。” 东郊有处别院,魏朝阳打算先去别院待一段时间,日后再从长计议。 十七不再多言,站起身将魏朝阳推回房间。 魏朝阳心惊胆战等着二叔的处置,但一连几日,二叔都毫无行动,似乎宋棯安根本没把那晚他说的话告诉二叔。 但魏朝阳知道这不可能。 虽然汤药每日也是按时送到,但宋棯安却再没有踏入煦阳院。 “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但总还是希望……” 魏朝阳喃喃自语。 周家欠宋家的,他永远也还不清,但这么多年,他已经把嘉阳派当成了他的家,不想也不舍得离开。 二叔不会杀他,但要打要罚魏朝阳都心甘情愿。他更希望二叔能怒气冲冲地过来质问他,或者宋棯安在盛怒之下将他揍一顿。 但如今这样,不冷不热地晾着,魏朝阳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 他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先搬到东郊别院。 他会在那里,等着二叔的处置。 魏朝阳打算第二日一早便走,最好在二叔他们睡醒之前离开。 他知道,宋棯安最是心软,若是见到他离开,必然会忍不住求情,但魏朝阳不想让他这么为难,所以才决定悄悄离开。 至于周嘉…… 魏朝阳知道周嘉还在生他的气。 自打告诉宋棯安真相后的第二日,魏朝阳便让人唤了周嘉过来。 “过来,嘉嘉,给你爹娘磕个头吧!” 魏朝阳凝视着内室中的两个牌位,把尘封多年的真相说出了口。 “嘉嘉,你不是一直问你的爹娘是谁吗?他们就是……” 魏朝阳有些说不出口。 当年,为了掩盖他的身份,情急之下师父便将周嘉过世的爹娘谎称是魏朝阳的爹娘,并以救命之恩将魏朝阳收为徒弟。 只是可惜了周嘉,这么多年来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没有正正经经给他们上炷香。 魏朝阳很是羞愧,每年他们的忌日,魏朝阳虽然也会让周嘉去寺庙点两根长生烛,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周嘉只是把他们当作长辈尊敬,但更多的感情就没有了。 现在也该是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魏朝阳能想到周嘉知道这件事该多崩溃,多难过,但他没有想到,周嘉满脸不可置信,最后更是推开他直接跑到了府外,一连两日都没有回来。 好在有二叔的人在身边保护,魏朝阳便放下心来。 虽然很想问问宋棯安有关周嘉的消息,但魏朝阳自知,现在的他,不过问任何周嘉的事情才是为了她好。 压下心底的担忧,魏朝阳认为只要自己离开,周嘉才能安心待在府内。 魏朝阳考虑了方方面面,但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带着十七走到府门,就看到宋棯安迎面匆匆走了过来。 睡眼朦胧、披头散发,一瞧就是急匆匆赶来的。 未等魏朝阳开口,宋棯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质问道:“你要去哪里?” 天知道他被随叔从睡梦中拎起来的时候有茫然,再知道魏朝阳打算悄悄离开府内时,宋棯安心里只剩下满心的生气。 连被蒙骗的怨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朝阳强行压住心头的涩意,笑吟吟揪下宋棯安的手宽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东郊那有些账目出了点问题,我只是去瞧瞧,很快就回来。” 宋棯安觑了旁边背着小包袱的十七,红着眼不说话。 魏朝阳下意识哄道:“只是出去转一圈,过几日就回来了,你瞧,我就让十七带了几件衣服……” “你别说话!” 宋棯安打断魏朝阳未出口的话,直接上手将魏朝阳推回屋子。 “我是大夫,我说你不能出门,你就不能出门。” 伤还没好就添乱,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宋棯安暗自嘀咕,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几个病人。 他睡眼朦胧地将魏朝阳推回房间,强打着精神道:“你若是实在无聊,我可以和你聊聊天”,说着便打着哈欠:“想聊什么呢,我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他流着眼泪打着哈欠的作态让魏朝阳哭笑不得,随即好声好气道:“你回去睡吧,我不走了。” 宋棯安出面拦他,一定是二叔的主意。 魏朝阳满心感动的同时还有满心的愧疚,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叔,又怎么面对自己过往所做的错事。 “我不困!” 宋棯安忽然大喊一声,打断了魏朝阳满心的愁绪。 看着面前这位小祖宗,魏朝阳哪还有时间愁自己的心事,他现在只想把宋棯安劝回去。 “不然你在我床上休息会?” 魏朝阳看着宋棯安强撑的样子很是心疼。 宋棯安却是摇了摇头,撑着下巴打盹,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走,我一走你就走了。” 这话让魏朝阳一怔。 “你说你也是,我爹也没赶你走啊”,宋棯安絮絮叨叨解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你得给我时间消化。我还委屈呢……” 他从小到大就魏朝阳这么一个知心好友,结果一夜之间,魏朝阳成了和他具有血海深仇的周家后人,这隔哪个人身上不得生会气? 他不过就是躲了几日,哪知道魏朝阳会误会,要独自一个人离开。 宋棯安觉得很冤枉。 他拍了拍魏朝阳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爹也没有很生气,再说,周泽……周盟主原来和我祖父也是好友,志同道合,后来也是受了奸人挑拨,他顶多算是帮凶吧。” 更何况周盟主后来为了帮宋家报仇,设计杀了李在,这才导致武林盟大乱,而他也因为此次大乱身中剧毒,后来更是一命呜呼。 宋家之所以憎恶周泽明,不过是因为他当年收了宋家的势力,这才让祖父他们在杀手来临之时节节败退。 “小皇帝都还没死呢,你就别争着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了。” 先不说魏朝阳当年不过是个孩子,再说,当年灭了宋家的凶手,是朝廷和李家,就算要报仇,也轮不到周家。 爹当年虽然对周泽明虽然有怨恨,但也没有出手报仇。 在武林盟走向绝境时,还曾经伸出援手。 只是怨恨难消,所以才让朝阳忐忑不安。 宋棯安突然睁开双眼,不可置信道:“这么算来,你居然和我爹是一辈的,难不成我还要叫你师叔?” 太可怕了,他刚刚才想明白,周盟主是祖父的好友,那他的儿子岂不是应该和爹兄弟相称? 这么一算的话,他平白比魏朝阳低了一辈? 宋棯安不服。 魏朝阳哭笑不得,这样算来也没错,但他才比宋棯安大一岁,哪能当得起长辈,便宽慰道:“我师父和你爹是好友,如此算来,我和你是同一辈。”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二叔平辈论交,还是随着师父一起算吧。 第139章 借故揍人 这么说来舒心多了,宋棯安心道,这可不能怪他在乎辈分,毕竟周嘉可是魏朝阳的未婚妻,若是魏朝阳升了辈分,他以后岂不是要叫小师妹婶婶? 这么一想太可怕了,嘉阳派只剩下他和钟遥两个小辈,那长辈岂不是可着他们两个整? 惊吓之下的宋棯安立刻醒了神。 他这一番神情落在魏朝阳眼底,让魏朝阳不免起了好奇心:“怎么,二叔又考校你了?” 从小到大,宋棯安最怕二叔考校功课,也只有这个,能让从小在医术上得天独厚的宋棯安露出后怕的神色。 宋棯安瞥了魏朝阳一眼,没好气道:“想什么呢,我不是小孩了,不怕考功课”,说罢他伏在桌子上面哀叹:“还不是平叔,好好地也非要搞什么训练……” 幸亏他借着“给魏朝阳疗伤”的借口溜了。 说着他目光灼灼盯着魏朝阳:“好师兄,这阵子你可得帮我,最好虚弱点,别被平叔看出端倪。” 宋棯安再三嘱咐,他可不想同钟遥和顾怜一样苦哈哈在日头下面练武。 魏朝阳失笑,点了点头。 他犹豫片刻,瞧着宋棯安已经完全清醒,忐忑询问:“嘉嘉呢?” 他这两日也没有听到周嘉回府的消息,所以很是担心。 宋棯安揉了揉额头,责怪道:“这件事可是你错了,怎么呢……” 那可是周嘉的亲生爹娘,魏朝阳怎么能瞒着周嘉呢? 其他事姑且不论,这件事魏朝阳是大错特错,宋棯安不会包庇他,但看着魏朝阳内疚的眼神宋棯安再多的责骂也说不出口,只能道:“放心吧,她到庙里躲了几日,后日就回来了。” “为何是后日?” 魏朝阳奇道,为何不是今日,不是明日,宋棯安信誓旦旦后日。 难道后日嘉嘉就消气了? 宋棯安瞥了魏朝阳一眼,阴阳怪气道:“后日是我们大师兄的庆功日,就是外出的猫猫狗狗都得回来,哼~” 他阴阳怪气的调子惹得魏朝阳一掌拍了过去:“能不能给我好好说话!” 说罢两人笑作一团。 宋棯安捂着肚子笑了良久才出口劝说:“你这两日就好好待在府里吧,嘉嘉那丫头正在气头上,你去了她也不会见你,你还是想想等见到怎么哄她吧。” 这次宋棯安可是真心建议,前两日他去找周嘉都吃了闭门羹。魏朝阳身子又不便,还是不要白跑一趟比较好。 魏朝阳沉思良久,点了点头。 一想到要见到周嘉,他就忍不住心生怯意,所以下意识就听从了宋棯安的建议。 “对了,顾怜呢?” 魏朝阳忽然想起他这位“救命恩人”,顺口一问。 他和顾怜也算是患难相交,魏朝阳还做不到知恩不报。 哪知宋棯安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在,吞吞吐吐道:“平叔教他武功呢……” 不过看他的脸色,明显不是普普通通的练武。 果然,话头一开,魏朝阳才知道在他养病期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原本在魏朝阳的求情下,宋子殷并不打算为难顾怜,只当作这次没抓到他就罢,甚至为了还魏朝阳的救命之恩,宋子殷默认让顾怜待在嘉阳派养伤。 但顾怜伤刚刚好转,褚平就兴冲冲将顾怜揪到练武场,美名其曰“传授武艺”。 他是顾怜的师父,宋子殷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况且顾怜实在是太弱了,一点保命手段都不会,宋子殷也想借此让顾怜随着褚平学些本事。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其一,嘉阳派的弟子一般辰时训练,但褚平一反常态,直接责令顾怜卯时就要到达校场,其二,褚平虽然在对于练武一事非常严苛,但也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以前小安他们习武,即使进步缓慢,褚平也从来不打击。但对于顾怜,宋子殷那次去瞧了一眼,褚平十句话有一半都在打压顾怜。 这其中不夹杂点私仇宋子殷是不信的。 其三,褚平对于钟遥可是宠溺得很,这次却态度强烈,连钟遥的求情都置若罔闻…… 诸如此类,宋子殷猜测,难道是顾怜又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褚平?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宋子殷一点都不意外,反而放任褚平对顾怜的刁难。 这次宋子殷也学聪明了,将此事直接告知了宋棯安,目的就是想看看宋棯安有何想法。 宋棯安也不傻,自然猜得到爹的用意,只能按捺住想要求情的想法,躲到魏朝阳这里来。但万万没想到,顾怜这边还没结束,魏朝阳先给他下了一道晴天霹雳。 宋棯安觉得这阵子他铁定是命犯小人,已经去庙中求了两道符了。 现在终于有人听他倾诉,宋棯安恨不得自己多长两只嘴。 他滔滔不绝向魏朝阳诉说他内心的苦闷,末了不忘发出疑问:“你说顾怜到底哪里得罪平叔了?” 他觉得顾怜这次回来乖多了,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就得罪平叔了呢? 宋棯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魏朝阳闻言眼睛闪了闪,他记得他是在信州遇到顾怜的,而且听顾怜的意思,他在此之前已经何平叔他们有过接触。 所以,事情应该发生在五越林。 不过,平叔性子魏朝阳是了解的,虽然生性爱玩爱闹,但心大,不记仇。就算顾怜得罪了他,顶多吃些苦头。 只要平叔出了气,这件事便过去了。 所以,此时最好的办法便是不管不顾,宋棯安做得没错。 魏朝阳更好奇的是五越林发生了何事? 而被魏朝阳何宋棯安讨论的顾怜此时是叫苦不堪。 嘉阳派虽然看在他救了魏朝阳的份上没有为难,但褚平不知怎么回事,一反常态地要教他武功。 这可把顾怜折腾惨了。 他从小就没怎么练过武,现在骨头已经定型,现在开始练武已经来不及。但褚平似乎不信这个邪,日日叫他站在校场上扎马步。 美其名曰:打好基础。 前几日顾怜还给几分面子,有模有样练了练,但很快苦头就来了。先是双腿酸软无力,每日爬都爬不起来,然后便是浑身上下疼痛难忍,仿佛全身骨头错位,让顾怜叫苦不堪。 他索性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躲在屋里不出来。 但褚平哪能如他的意,强行破门而入,将瘫在床上的顾怜揪了出来。 笑话,他褚平的徒弟,怎么能连一个三米多的坑都爬不出来。 这要是传到江湖上,他褚平的面子都没了。 “起来!” 褚平坐在躺椅上瞧了一眼香炉,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普通人尚且能撑过一炷香的时间,但训练这么长时间,顾怜不进反退,一定是偷懒的缘故。 褚平脸色越发不好,再次厉声道:“起来!” 他前几日就是太好说话才让顾怜这么堕落。褚平觉得,他也不指望顾怜能练得和钟遥一样厉害,但自保的本事还是要有的。 钟遥悄悄凑上来递给褚平一杯热茶,低声劝道:“师父,要不,今日就算了吧,阿怜身上的伤还没好……” 他话还没有说完褚平就将茶水塞回了他手中。 “这个理由前几日已经用过了”,褚平冷酷无情道:“我前几日不是没和他计较么。” 钟遥哑然。 “师父,不如我们切磋切磋,咱们师徒好久没切磋了。” 一计不成,钟遥又生一计。 他内心叫苦不已,每次和师父切磋,他都必败无疑,而且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钟遥一向最不喜欢和褚平切磋,这次为了顾怜,只能把自己舍了出去。 褚平一眼就知道钟遥在想什么鬼主意,斜了他一眼道:“别烦我,这段时间我只对他有兴趣。” 说罢抬了抬下巴,眼神注视着好不容易爬起来的顾怜。 钟遥心头一跳,被师父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心思一动,看了眼顾怜道:“师父,阿怜哪里得罪你了吗?” 以前师父对顾怜很是厌恶,如今阿怜救了师兄,钟遥以为师父因此对阿怜态度改善也理所应当,但今日看来,莫非另有内情? 褚平觑了钟遥一眼,没告诉他顾怜曾经想要借哑叔的手杀他们的事情。 自家这个徒弟,最是赤子之心,这些污脏事还是不要说给他听了。 平白污了耳朵…… 褚平瞧了钟遥一眼,大咧咧指使他:“去,给我拿些花生来。” “我派人……” “你去!” 褚平命令:“快去!” 钟遥满脸担心地看了一眼顾怜,迟迟没敢动,他怕自己走了之后师父会刁难顾怜。 褚平看出了钟遥的为难,冷哼一声:“行了,去吧,你去的这段时间,我让他休息休息……” 他也不是那种铁面无私的师父,更不会趁机下黑手。 钟遥得了承诺,松口气,高高兴兴去了。 等钟遥的身影消失,褚平便变了脸色,他将顾怜招到面前,恶狠狠道:“敢做就要敢当,你敢在五月林布局杀我们,怎么?没想过事情败露后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吗?” 他浑身上下透着一句话:你死定了! 顾怜面露疑惑:“褚统领说的话我听不懂啊?” 他眼神真诚,似乎在询问:“褚统领污蔑我要有证据,不能……” 第140章 故作刁难 不能凭空污蔑人,顾怜虽然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但眼中已经透露出这个意思。 褚平对他这种装糊涂的手段早就烂熟于心,闻言直接靠在椅背上:“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宋子殷,他是会相信你还是会相信我?” 褚平斩钉截铁告诉他:“我的话就是证据!” 笑话,顾怜什么作态,宋子殷能相信他? 这无赖的样子让顾怜好不容易露出来的笑容消解,他也懒得再伪装,低头看着褚平问道:“褚统领为何总要和我过不去?” 五越林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顾怜不觉得自己有错,五越林的事情还是褚平先挑的头,特别是褚平那句“要将他在嘉阳派的事情全部告知江岭”。 这才让顾怜痛下杀手。 否则顾怜也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得罪嘉阳派。 不过褚平知道这件事,这让顾怜尤为惊讶,他记得这件事情除了他,就只有哑叔知晓了。 难道? 顾怜心思转了几转。 褚平本来便在生气,听到顾怜此话勃然大怒。 他瞬间忘了对钟遥的保证,直接跳起身走上校场:“过来,我和你切磋切磋!” 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褚平暗暗发誓这次绝对要给顾怜一个教训。 一次两次要他的命,当他是吃素的吗? 顾怜自然不肯,站在原地不肯动。 这扭扭捏捏的行为让褚平怒火中烧,他脱下外衫扔在一旁,语气几乎可以说是命令:“上来,别让我下去揍你。” 褚平说到做到,话音刚落就抬脚向顾怜方向迈了一步。 顾怜衡量利弊,最终咬着牙走上了校场。 褚平自认为不是个恃强凌弱之人,他指了指校场周围的兵器,豪气道:“不管刀还是剑,在场的武器随你选择,到时候可别说我欺负你。” 褚平自认为已经给足了顾怜面子,不知顾怜心中备受侮辱,他平生最恨别人看不起他,所以面上虽然不显,但心中已经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挑挑拣拣,最终在褚平不耐烦的催促下挑了一把匕首。 “你让你三招,你先出手。” 褚平难掩面上的喜色,脸上就差写“我就是找个理由揍你”这句话。 这让顾怜有些犹豫,他若是先出手,如果没有证据,岂不是刺杀褚平的铁证。到时候若是褚平反咬他一口,他可说不清了。 顾怜想要拖延些时间,最好拖到钟遥回来。 但褚平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到顾怜这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更是来气,也不管顾怜出不出手,率先一脚蹬了出去。 顾怜一个不防备,直接飞了出去。 身子直接撞到了身后的兵器,哗啦啦砸到了想要爬起来的顾怜身上,又是一阵剧痛。 顾怜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他没料到褚平会率先动手。 “起来!” 褚平冷笑一声,直接走到顾怜面前:“我才出了一招,顾少主不会这么……弱吧?” 这么明显的激将法可不管用,但顾怜无力嘲笑,他忍着痛刚刚从地上爬起,又被褚平一拳击倒。 接下来褚平也不耐烦掩饰,直接揪起顾怜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算好时辰,褚平才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言辞讥讽:“行了,起来吧。” 他下手才用了三分气力,顾怜身上连个口都没破,哪至于起不来。 估摸着钟遥也快到了,褚平直接将顾怜拎起来,顺手拍掉他身上的灰尘,威胁道:“等钟遥回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应该知道吧?” 为了防止师徒矛盾,他可是特意避开了脸,钟遥那个傻徒弟铁定看不出来。 顾怜晃了晃身子,缓了好久才醒神,他觑了一眼远处走过来的钟遥,没说话也没点头。 褚平看他这闷不做声的样子揪气不打一处来,趁着替顾怜整理衣襟时狠狠拍了顾怜一掌:“你若是敢透出去,我揍死你!” 说罢在钟遥到达之前迅速换上一副笑脸,并和蔼地拍了拍顾怜的肩膀:“今日表现不错,明日记得按时来。” 这变脸的速度让顾怜叹为观止,无语凝噎。 钟遥急匆匆将带来的花生放在桌上,回头看着乖顺站在师父身后的顾怜,怎么瞧都有点不对劲。 “师父,你要的花生来了…” 钟遥一边说着一边将师父和顾怜暗暗隔开。 他可是知道,师父可不怎么待见顾怜,所以即使看到师父对着笑眯眯说着什么,钟遥只会觉得怪异,再无其余感觉。 不过听到师父的夸奖,钟遥有荣具焉。 他瞧着师父似乎极为高兴的样子,小心翼翼试探道:“师父,明日能不能休息一日……” 眼见褚平的脸上的笑容消失,钟遥忙描补道:“我是瞧着师父这两日憔悴了不少,师父放心,明日我一定好好教阿怜,决不让他落下一点武艺。” “那……” 褚平意有所动,反正他气也出完了,这日日夙兴夜寐的日子他也过够了。 再看着钟遥哀求的目光,褚平叹了口气:“行吧,只能休息两日,以后可不许偷懒了。” 对于徒弟的真实意图,褚平也没点破,朝阳庆功宴在即,顾怜作为他的救命恩人,确实不能出乱子。 这两日他们的恩怨可以放一放,等朝阳庆功宴过后,他再找顾怜好好算些账。 “把人给我带远些,别在我面前晃”,褚平冷哼一声,他现在对顾怜厌恶地紧,若是顾怜在他面前,他怕自己忍不住不动手。 钟遥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心中雀跃,他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迅速拉着顾怜闪身,临走时还不忘端着笑脸笑嘻嘻同师父告辞。 这让顾怜心中更是诧异。 他默不作声观察着这一切,终于在此时忍不住瞟了钟遥一眼。 这么多年,钟遥在面前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样子,这是顾怜第一次见他这样活泼生动,完全和他认识的钟遥判若两人。 顾怜一向擅长揣摩人的心思,这次却满眼疑惑,他不明白,不过一年时间,钟遥为何能对着褚平发出真心实意的感情。 看来嘉阳派比他想象地更加厉害。 顾怜垂下眼睛,从今日起,他要万事小心了。 “阿怜?” 钟遥意识到顾怜的神思不属,有些担忧。 他伸手想要替顾怜抚平有些凌乱的发丝,却被顾怜下意识的抬手挡住震惊。 “你……” 钟遥想要问些什么,却什么都问不出口。 他可以猜到,顾怜必然是吃了极大的苦头,才会下意识做出这种保护自己的动作。 钟遥越发心疼,也越发不知道该如何同顾怜相处。 好在顾怜及时反应过来,他不动声色后退两步,恭敬疏离道:“实在抱歉,我方才走了神,不知你在叫我。” 这客气疏远的话让钟遥心头一梗,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不容易盼来魏朝阳的庆功宴,太阳刚刚落山,宋棯安久迫不及待来煦阳院催促魏朝阳动身。 瞧着宋棯安脸上的喜色,魏朝阳险些以为这是他的大婚之日。 “急什么,时间还早呢……” 离晚宴的时间还差的远呢,魏朝阳不想和二叔面面相觑,这场庆功宴他受之有愧。 奈何拦了几次都没有拦住二叔,魏朝阳后知后觉,二叔想要利用这个晚宴抬高他的位置。 不过,这样一来,他和宋棯安的争端就不可避免了,魏朝阳很是忧愁,他不明白二叔的用意,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能让大家都满意。 “欸,嘉嘉可是回来了,你不去见见?” 宋棯安的话让魏朝阳一顿,他佯装没瞧见宋棯安揶揄的眼神,手下的动作不由自主加快。 他觑了宋棯安一眼,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瞧你带来了什么衣服?” 魏朝阳无奈摇了摇头,他怎么都想不到,宋棯安口中给他带的庆功礼物居然是一件五颜六色的吉服。 魏朝阳觉得自己穿上他,和一个开屏的花孔雀差不多。 不过,在宋棯安的强烈要求和半推半就下,魏朝阳最终被套上这件吉服去了正堂。 他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周嘉。 只有一眼,周嘉立马低下头,专心玩弄着桌上的糕点。 魏朝阳脱口而出的“嘉……”字就梗在了喉咙中,他想起过往种种,终是没脸再叫周嘉一声。 待收回思绪,魏朝阳这才向二叔三叔问安就座。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向周嘉解释当年的具体情况,但都没有机会。 “顾怜呢?” 宋子殷有些不愉。 他早就派人去叫了顾怜,可现在,就连收到消息最迟的魏朝阳都来了,顾怜还不见踪影。 若非故意迟到,宋子殷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看在今日有正事的份上,他暂时不与顾怜计较。 “顾怜?” 听到这个名字,魏朝阳这才想起他还有一件事要说给二叔。 “二叔,这次我同李在接触,发现他并不认识顾怜,而且,据我调查,和朝廷合谋之人,并不是顾怜。” 这次信州可是有南边朝廷之人,他们都不认识顾怜,看来顾怜没有和朝廷接触过,最起码没有直接接触过。 不过药童案这么大的事情,不接触就证明除了顾怜,篬蓝教还有一人也举足轻重。 偏偏这个人据魏朝阳调查,不是卫梁。 这就说明,篬蓝教内除了卫梁和顾怜,还有一人,连接了顾怜和朝廷,也连接了卫梁和顾怜。 宋子殷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明白了魏朝阳说这番话的缘由。 若是顾怜真的和朝廷交往过密,他确实会对顾怜有些许偏见,如今朝阳这番话,却是在为顾怜开脱。 “我知道了”,宋子殷略略思虑道:“不用担心,这个人是扬州程越,已经在地牢了,掀不起什么花样。” 不过这倒是他大意了,没想到程越在这其中居然占有这么关键的地位。 看来要让地牢那边抓紧审了。 第141章 鸿门宴 待顾怜姗姗来迟已是片刻后了。 顶着宋子殷不悦的目光,顾怜默默坐在了钟遥的下位,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开宴吧!” 宋子殷出声打破满堂的寂静。 宋棯安率先举杯:“师兄,恭喜你旗开得胜,满载而归”,说罢笑嘻嘻一饮而尽。 有他这句话,堂中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钟遥紧随其后:“恭祝师兄凯旋而归……” 他们一前一后的话让魏朝阳瞬间哭笑不得,不知道还以为他出门打仗了呢。 不过瞥到旁边周嘉冷漠的眼神,魏朝阳的笑容不免淡了淡。 “你就是顾怜?” 顾怜正在思考魏朝阳和朝廷的关系,冷不丁听到有人听到自己名字,不免心神一颤。 特别是看到这个人是神医曹珏时,顾怜心思飞快转了转,他很疑惑,自己和曹珏从未有过接触,曹珏为何忽然问起他来。 自来学医之人,对于曹珏都心向往之。 顾怜虽然只是粗粗精通,但对曹珏,心中也是真心实意佩服,他不自觉直起身子,语气也恭敬不少:“正是在下,不知道曹神医有何指教?” “过来!” 曹珏淡淡道,似乎这不是魏朝阳庆功宴,只是一场普通的家宴。 顾怜犹豫一瞬,见堂中无人阻止,只能磨磨蹭蹭上前走到曹珏面前。 “再近点。” 顾怜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曹珏忽然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顾怜没防备,一个踉跄扑在曹珏面前桌上,将桌上的茶壶不慎推倒,发出几声清脆的碎裂声。 宋子殷一副肉疼的样子咳了咳,但看在曹珏满脸冷淡的样子上到底也没敢出口责怪,只能眼睁睁看着随着顾怜的挣扎,几只精美的茶杯也落地摔个粉碎。 等顾怜回过神来,发现曹珏正在替他把脉,眼神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顾怜忽然一阵后怕,他想要抽回自己手臂,却发现曹珏轻轻松松就压住了他,压制得他不能动弹。 “别动!” 曹珏冷冷道。 顾怜自知挣脱不开,只好乖乖跪坐下来等待。 “师父?” 最后还是宋棯安看着满头冷汗的顾怜心中不忍,主动开口。 曹珏瞧了宋棯安一眼,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转头正正经经打量顾怜一眼:“移穴换脉,果然,你就是小安说的那个人。” 这话让顾怜放下心来,他低头掩盖眼中的慌乱,谦逊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自然不如神医医术高超……” “你是怎么做到的?” 曹珏可不耐烦听他的恭维,直接出口询问。 面对曹珏的眼神,顾怜不敢欺瞒,只能老老实实如实道:“借用蛊虫之力可办到。” 曹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和他猜测的一样。 他放开顾怜,从怀中一炳样式精美的玉如意丢到顾怜怀中:“见面礼,送你了。” 言简意赅,这让顾怜摸不着头脑。 他不敢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忙道:“无功不受禄,前辈这个礼太重,顾怜受不起。” 如果是为了救魏朝阳之事,顾怜可以收下,但曹珏的眼神明显不是这样的,所以这让顾怜很是忐忑。 曹珏淡淡瞥了宋子殷一眼,开口重复:“两柄玉如意,钟遥一把,你一把”,说罢直接盯着顾怜:“你不想要?” 自然是不想的,顾怜一梗。 这东西收下去不就代表他和钟遥一样。 顾怜正想开口拒绝,又听到曹珏淡淡道:“你可想好了,若是拒了我的礼物,我可是会不开心的,我一旦不开心,就容易说些不太合宜的话……” 这几乎是明着威胁了,顾怜权衡再三,终是道:“那晚辈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他收下玉如意意欲回到座位,又被曹珏叫住。 “等等,我让你走了吗?” 顾怜不明所以地跪坐回来,心中烦躁不已,早知道这什么晚宴他就不参加了。但碍于宋子殷在场,顾怜只好恭敬道:“前辈还有何指教?” 曹珏瞧了一眼桌上的水渍,缓缓道:“既然自称晚辈,那有一件事,我就直言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顾怜乖巧聆听:“但请直言!” 他暗暗思索和曹珏的一面之交,最后也没有想明白曹珏到底意欲何为。 “你真的不知道那些药童身上蛊毒的解药?” 曹珏没有直接提出,反而又问了这个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的问题。 “自然不知”,顾怜不厌其烦地解释:“当年师父出事时,我年龄尚小,所以没学到什么本领,不过照猫画虎,只会些微末功夫,所以只知道药方,不知道解药。” 他一脸认真,似乎极为真诚。 曹珏俯身捡起地上的茶杯,似乎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药童身上的毒你解不了,但褚平身上的蛊毒,你总会解吧!” 一句话石破天惊,宋棯安一瞬间就想到什么,忍不住气红了脸:“顾怜!” 他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想要发火却又不知道该拿顾怜怎么办,只能坐在位置上坐立难安。 褚平更是直接跳到桌子上,怒气冲冲:“好啊,臭小子,你敢给我下毒。” 说着已经摩拳擦掌想要上前动手。 “褚平!” “褚平……” 两道声音同时阻止了他。 宋子殷额头青筋跳了跳,无奈扶额:“褚平,把你的脚给我拿下去。” 这是吃饭的桌子,可不是给褚平做脚搭子用的。 另一道声音则是来自曹珏,他的语气毫无起伏,同他本人一样,很是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被人下了毒都不知道,还好意思提?” 好歹也见他行医多年,为何一点长进都没有。 听到曹珏的话,褚平无端有些气弱,他总不能说他从来没好好学过吧。 讪讪收回脚,褚平正襟危坐在位置上,眼神盯着顾怜,嘴中无声道:“你……死……定……了……” 顾怜这下真有些慌乱了。 “能解吗?” 曹珏再次重复。 顾怜回过神来,他眼神复杂地瞧了一眼曹珏,知道这次不能再装傻了,毕竟用毒这种手段,若是遇到曹珏,他必败无疑。 即使曹珏看起来似乎并不了解蛊毒,但自来毒都是相通的,顾怜不敢在曹珏面前班门弄斧。 顾怜微微点了点头。 “我需要一盏烛火,还有些药材”,顾怜出声道。 宋子殷挥了挥手,让人呈上笔墨,盯着顾怜写下数种药草,然后让曹珏过目。 待曹珏点头后,宋子殷才让人去药庐取这些药草。 只见顾怜在褚平手臂上轻轻划了一道,刺破肌肤,然后用烛火灼伤褚平的伤口。 “嘶~” 褚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出手给顾怜一掌。他怀疑顾怜在公报私仇,但碍于曹珏没有说什么,褚平也只好忍了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顾怜在自己伤口捣鼓,再涂些乱七八糟的药草,然后伤口处就爬出来几只肉滚滚的虫子,吓得褚平险些跳起来。 “呕~” 褚平看着蠕动在眼前的虫子,没忍住扶着桌子干呕。 再一想到这些虫子居然在他体内生活了不知道多少时间,褚平就眼前一黑,连今日的美食都难以下咽。 “你解毒……早知道……呕……” 褚平气得发抖,他觉得顾怜存心恶心他。 况且,这毒什么时候解不行,偏偏在饭前解,纯粹是让他吃不下饭是吧。 褚平瞟了一眼旁边憋笑的宋子殷和堂下明显眼神躲闪的小辈们,心中更是憋闷,他有气无处发,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宋子殷见褚平快到爆发的边缘,连忙圆场:“好了好了,毒也解了,可以开宴了吧!” 说罢让人收拾了褚平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恨的是,面对满桌的珍馐佳酿,褚平毫无胃口。 黏糊糊的虫子还在脑海中晃动,偏偏这又是魏朝阳的庆功宴,褚平就算再憋屈,也不能离开,只能坐在位置上越想越气。 和褚平一样难以下咽的,满堂只有顾怜。 他没想到曹珏在场,也没想到他在褚平身上下的蛊毒还没有发挥作用便废掉,心里塞得厉害,就算再美味的食物放在他面前,也是索然无味。 更何况惹怒了褚平这尊煞神,他以后哪能有好日子过。 偏偏他现在又不能离开这里…… 但顾怜没想到,褚平的报复这样幼稚。 看着面前装满水的水桶,顾怜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让我拎着两只水桶蹲……练功?” “蹲马步”这样粗俗的词顾怜实在说不出口。 褚平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闻言将手中的枣核砸向顾怜:“废什么话,快给我开始。” 不把顾怜练得哭爹喊娘,他不姓褚。 “师……” 褚平一个眼神制止想要求情的钟遥,冷着脸斥责:“你也是,去给我站桩!” 今日就是宋子殷来了都不好使,褚平恨恨想。 他闭上眼睛,回想着和宋子殷的争执,心里越发对顾怜痛恨。 褚平还记得前段时间魏朝阳初初回到嘉阳派,他们都说顾怜是朝阳的救命恩人,就连宋子殷和青玉也默认此事。 但褚平不信。 他可不相信以顾怜的品行能够舍身救人。 更何况,他曾经去那座山瞧过,半山腰也就五六个陷阱,而偏偏除了顾怜掉下去的那个陷阱,其余陷阱中都布有猎人的陷阱。 一旦摔下去,必死无疑。 而顾怜跌下去的那个陷阱,里面已经荒废,只有几块碎石,不足以致命。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褚平不相信巧合,他更相信这是顾怜的预谋。 但宋子殷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说:“褚平,没有证据,不能妄加猜测……” 可这个巧合让朝阳永远都不能站起来了,所以褚平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糊里糊涂过去。 他已经想到一个办法,就等实施了。 若真是顾怜捣的鬼,褚平发誓这次一定打断他的腿。 第142章 报复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打断了褚平的想象。 他循声望去,只见顾怜跌倒在湿漉漉的地上,不停喘着气,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褚平瞧了瞧香炉,更加不悦。 一炷香都没有结束,看来是这两日懈怠了。 木桩练功的钟遥见此情形,连忙急匆匆跳下来:“师父……” 拎着两桶十斤重的水桶,就算是他,多些时辰也吃不消,更何况是顾怜这种从没练过武功的人。 虽然哥哥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插手,但看到这种情形,钟遥实在没有办法放任不管。 他上前几步,再次哀求:“师父,能不能……” 钟遥有些说不出口。 这次本来错在顾怜,师父想报复回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没等钟遥求情的话出口,褚平便冷下了脸:“今日你多加一个时辰”,说罢盯着钟遥意欲出口的话,冷声道:“你若是再插手这件事,我就多给他加一个……不,两个时辰。” 褚平有些心冷。 这一年的倾心教授,没想到钟遥还是如此是非不分。 虽然说褚平并不想和顾怜相比在钟遥心中的位置,但钟遥每一次义无反顾的选择顾怜还是会让褚平有些难过。 他向来不是受气的性子,见钟遥还杵在原地不动更是气怒:“滚一边去!” 话一出口,褚平立刻有些后悔,钟遥只是心软,自己这话,确实有点过分。再看到钟遥脸上的窘迫和难堪,褚平心中更是懊恼。 明明知道钟遥虽然看上去性子温吞,实则心思敏感,自己还雪上加霜,褚平甚至能想象到钟遥现在心中该难过成什么样。 好在钟遥没说什么,转身默默跳上木桩开始训练。 这让褚平好不容易酝酿的道歉卡在了喉咙里,再也没法说出口。 经过这一茬,褚平怒气也消了不少,看着顾怜也不像刚才那样厌恶。他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出口退了一步:“算了,你既然不想扎马步,那就和钟遥一起去走桩吧!” 说罢忽然又想起顾怜不会轻功,忙描补道:“我也不用你像钟遥一样在上面打套拳法,你在上面完完整整走一圈就行。” 说是走圈,但也不容易。 顾怜惊疑不定地站在最矮的木桩上,满眼都是高低不平的木桩,不禁犯了愁。他现在已经感觉脚下不稳当了,这若是在走到半道掉了下去,那岂不是要摔断腿。 他这边正犹豫,旁边钟遥已经耐不住悄声给提示:“阿怜,不要看脚下,专心踩着桩子就行。” 顾怜余光钟遥一眼,心下稍定,这才按照他的办法一步一步走上高处。 他还不忘余光注意着褚平。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以往钟遥走桩,褚平总会弹过来一些花生、红枣之类的小东西,用来试探钟遥武功是否精进、行动是否敏捷。 果不其然,在顾怜稍稍放下心时,忽然感到腿上一痛,不知是什么东西打在了腿上,好在顾怜一直有防备,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回头就看到褚平把玩着几颗花生,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心情很是愉悦。 不用想顾怜都清楚是褚平动的手,不禁越发小心。 “小心!” 旁边的钟遥忍不住出声提醒。 顾怜迅速几步上前,这才避过褚平弹过来的几粒花生。 但回程便没有这么幸运了。 即使顾怜已经加倍小心,不时扭头注意,但小腿仍然挨了好几下,疼痛不止,甚至有几次都险些摔下木桩。 “想什么呢?” 褚平察觉到的顾怜的走神,有些不悦。 他手下不知不觉用了力道,直接掷出几粒花生。 这可糟了,钟遥还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被打中的顾怜身形不稳,直接向前扑了上去。 前面满是木桩,钟遥甚至都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褚平一闪身跳上木桩,及时拎起顾怜,这才让虚惊一场。 他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心中一阵后怕,顾怜若是让木桩子捅个对穿,那他可没法向宋子殷交代,若是摔断了腿…… 摔断腿? 褚平心中微动,他随手将顾怜丢在地上,眯着眼睛质问:“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越想越有可能,褚平的心情越发不好。 钟遥连忙上前扶起顾怜,他已经听出师父问话的用意,心中惊惧不已,这种办法,确实很像是顾怜能做出来的。 他不敢问,也不敢再提这件事,忙岔开话题道:“师父你瞧见没,刚才你的试探我可是都躲开了”,说着笑嘻嘻凑在褚平身边:“我这几日可没偷懒,师父瞧我的武艺如何?” 但这次褚平似乎铁了心认为顾怜是故意的,再想想以往顾怜相似的做法,想想刚才的心惊胆战,褚平不禁有些火大,直接一脚蹬了上去。 他这一脚力道不轻,顾怜直接飞出数米摔在地上,仰头便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钟遥急忙拦住想要再次动手的褚平,哀求道:“师父……” 顾怜只感觉身上骨头都要碎掉,强撑着爬起来道:“褚统领没有任何证据就诬赖我,不能……” 不能随口污蔑。 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他这次可真是冤枉,就算他再傻,也不会在得罪褚平的当口用这种自伤的蠢办法。 可惜看样子,褚平是不太相信的。 顾怜默默躲远些,生怕褚平一个气怒再动脚。 有了钟遥的阻拦,褚平就算再生气,也只能将这口气憋在心里。 好不容易熬到日头落下,顾怜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刚进入梦乡,就被一桶水迎头浇醒,还不等他反应,就被人装进麻袋,扔到了马背上。 跌跌撞撞行了片刻,顾怜就被重重摔到了地上。 等他挣扎而出时,映入眼幕的就是密密麻麻看不清路的山林。 看到这一幕,顾怜险些被气笑,他没想到褚平的报复这么幼稚。 但却实在有用。 顾怜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无奈决定还是先出去比较好。他刚才隐约听到了狼的叫声,若是这夜要待在这里,顾怜怕自己会葬身狼腹。 但没走几步,顾怜便一脚踩空,掉到了一个陷阱中。 顾怜忍着痛抬头看,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刚刚到他头顶的浅坑,只要稍稍用力他就能爬出去。 身下的泥土还是软的,看来是刚刚挖开不久。 几乎不用想,顾怜就猜到这是褚平的杰作。 待身上好受点,顾怜便伸手爬出陷阱。 但没走几步,顾怜又一脚踏空,踩在了另一个陷阱中。这一次的陷阱被灌满了腥臭的水,待顾怜爬出来后,浑身上下淌着泥水,发着恶臭。 这一次顾怜忍不住低声骂了两句。 但他又疑心褚平派人在暗中瞧他热闹,只能咽下心中的怒气,接着向前走去。 不过没过多久,他又掉进了新的陷阱。 这次的陷阱倒是没有臭烘烘的泥水,只是陷阱上面铺着大量的杂草和枯叶,这才让小心翼翼的顾怜一脚踏空。 待顾怜满身疲惫地爬出来,湿漉漉的身上已经沾满了碎叶,远处瞧就是一堆行走的叶子。 再加上被山里的冷风一吹,顾怜只感到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他在地上躺了片刻,直到听到远处的狼吼声越来越近才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找着出去的路。 没哭也没求饶,这让暗中幸灾乐祸的褚平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他可是派人在这里布置了大大小小三十多个陷阱,大多都加了不同的“料”,准能让顾怜吃番苦头。 但等他看着顾怜第五次爬出陷阱时,不知为何,褚平心中忽然涌出一股难以明说的情绪。 不是厌恶,也不是心疼,总之很是复杂。 褚平揉了揉心口,压住心中的涩意,专心致志盯着顾怜。 待又一次看到顾怜掉入陷阱片刻没爬出来后,褚平终于没忍住,跳下来凑到洞口漫不经心道:“你如果现在向我求饶的话,我就考虑放你一马。” 反正他心里的恶气已经出了,顾怜也吃足了苦头,褚平自认为报复够了。 他觑了一眼躺在陷阱中喘着气的顾怜,想了想又退了一步:“不求饶也行,叫我声师父,再恭恭敬敬给我磕三个响头,你下毒害我之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子殷说得对,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要和小辈计较了。 褚平自觉自己宽宏大量,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当然,你日后若是再作恶,可别怪我……” 褚平佯装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唬顾怜,却发现顾怜一点回应都没有。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褚平仔细瞅了瞅,这才发现顾怜紧皱眉头,一只手捂着心口,似乎极为痛苦的样子。 褚平心头一跳,急忙跳下陷阱摇晃顾怜:“你可别装啊,我刚才还见你活蹦乱跳的呢?” 虽然如此说,但褚平的手已经诚实地放在了顾怜的鼻端。 他这才发现顾怜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 “顾怜,顾怜!” 褚平急得满头大汗。 顾不得许多,褚平急忙抖落身上的药丸,一股脑塞到顾怜嘴里。 也不管顾怜是否咽下,褚平立刻扛起顾怜,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回府内。 第143章 有苦难言 宋棯安早就得到消息,等到褚平回到府内时早已在门口等候。 他摸了摸顾怜的脉搏,什么都诊不出来。 想到顾怜改变脉搏的行事作风,宋棯安急得都想将顾怜揪起来痛骂一顿。 不过,注意到顾怜嘴唇发紫,全身痉挛,宋棯安的心忽然沉了下来:“心……心疾?” 这情形,分明是心疾发作的症状。 他不再犹豫,拿起银针飞快下针,待看到顾怜呼吸渐渐平稳,宋棯安才慢慢放下心来。 紧接着便是更大的担忧,顾怜为何会有心疾? 他百思不得其解。 心疾这种不可治愈的病,一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出生时自带,二是后期心脉受损。 但宋棯安没听说过篬蓝教少主有心疾之症。 难不成顾怜瞒得这么好,连爹都未能查到半分蛛丝马迹? 不过…… “平叔大晚上带顾怜去了哪里?” 宋棯安这才有空问询这件事。 瞧着顾怜这一身的泥水,宋棯安就算泥捏的性子也有了怒气。 褚平自知理亏,呐呐不敢反驳。 特别是听到顾怜真的有心疾时,褚平的心差点停了。 他随着青玉外出游历时,可是见过因心疾病发骤然离世的人的,再联想到顾怜刚才差点死掉,褚平都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现在听到宋棯安带着怒气的质问,褚平哪敢反驳,急忙找个蹩脚的理由溜之大吉。 他刚出药庐松口气,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宋子殷。 宋子殷的脸色可称不上好看,特别是瞧见褚平时,那脸色黑得吓人。 他在褚平身边停住脚步,严肃道:“去我书房,我一会有话问你”,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药庐。 这话让褚平心里直打鼓。 待看到宋子殷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明显担忧时,褚平忍不住替自己辩驳:“我真不知道他有心疾,我就是逗逗他。” 再说,可是顾怜先动手的。 褚平想着,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发虚。 他仍然嘴硬:“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呢,又不会出什么大事……” 宋子殷低低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我没说你错,他是你徒弟,你要教要打要罚,都随你,但朝阳受伤,和顾怜并没有关系。” 现在褚平做的这些事情,明显是为了朝阳出气。 对于宋子殷这句话,褚平明显不相信。 他不服气质问道:“满山就那么几个陷阱,偏偏只有他们掉下去的那个没有捕兽夹,宋子殷,你让我怎么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他不过是出去几日,魏朝阳便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残废,这件事让褚平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可宋子殷信誓旦旦这不过是一个意外,这让褚平如何接受? 特别是顾怜那种人,褚平不相信他会那么好心救朝阳。 宋子殷沉默片刻。 他心里清楚,顾怜其实是受了无妄之灾。 褚平真正怀疑的,其实是他。 自魏霄死后,他虽然和褚平表面上相安无事,但实际上,褚平一直暗中提防着他。 特别是褚平随着青玉外出游历,他表面上是退了一步,实则却是利用此事放松自己的戒备心,好暗中安插人手。 这么多年,宋子殷对这些事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他和魏朝阳布局铲除教内细作,恰好出了这样的意外,这才让褚平疑心是他下的手。 但天地良心,宋子殷之前可一点都不知道朝阳和朝廷有这么大牵扯。 若是他早知道朝阳的身份,岂会让那些人带走朝阳。 现在好了,“武林盟”复辟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些江湖人搞起了所谓的“复辟大会”,还是在嘉阳派的地界。 他们甚至打着周嘉的名义,这让宋子殷头疼不已。 外患已经很头疼了,结果府内又出这样的事情。 宋子殷压住心中的烦躁,耐心解释:“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计划不周,我没想到那些人做事会那么疯狂,为了带走朝阳居然肯下这么大的血本……” 解释这些当然没用。 宋子殷顿了顿,诚恳道:“我再拨些人到朝阳院中,算是补偿……”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褚平怒道:“因为这件事,朝阳这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轮椅上,宋子殷,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当初你是怎么答应魏霄的,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褚平懊恼不已。 他怎么就放心把朝阳交到宋子殷这种黑心肝的人手里呢? 魏霄临死前嘱托他照看朝阳,结果呢? 他被宋子殷三言两语一忽悠,便随着青玉游历江湖,任由朝阳一个人在府中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褚平现在都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坐在宋子殷的书桌上道:“我不管,这次的事情你必须调查得清清楚楚,必须给朝阳一个交代。” 别想拿什么意外糊弄过去。 宋子殷无奈瞥了褚平一眼。 这次真是个意外。 这么多年,他若是想下手,早就得手了,还能让褚平看出端倪? 不过这话想必褚平也不会相信。 宋子殷心平气和解释:“该查的我都查了,你若是不信,你自己查吧!” 他可是知道,褚平没少派人过去查,不过什么都没查到,这才让褚平更加憋屈。 偏偏顾怜又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好歹下毒,这让褚平不由就想多了。 宋子殷觉得自己可真是冤枉,顾怜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他,怎么会和他合谋? “朝阳发生这种意外,我也很难过”,宋子殷叹口气:“褚平,我的痛心不比你少……” 他话还没有说完,褚平便“咻”一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你痛心?得了吧宋子殷,你心里高兴地都要睡不着了吧?” 朝阳废了,剩下小安和钟遥,无论哪一个登上掌门之位,都对宋子殷有利无害。 褚平不想计较这些,但他一想到朝阳可能是因为某些阴谋算计落得现在这个样子,褚平就感到无比恶心。 他连表面的和平也不想再维持,直接同宋子殷撕破了脸。 “宋子殷,我告诉你,这件事,我不管是意外也好,是人为也罢,你若是不给我个交代,我和你没完。” 他可以相信这件事和顾怜没有关系,但和宋子殷…… 褚平没那么天真。 “宋子殷,我当初就不该把朝阳交到你手中,不,我就不该离开嘉阳,就不该轻易相信你的话,我现在才知道,你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魏霄真是瞎了眼,才把你当作知己好友……” 褚平越骂越起劲,最后直接指着宋子殷骂了起来,似乎想要把多年的郁气发泄出来。 宋子殷罕见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出口反驳。 褚平便觉得这是宋子殷做贼心虚,忍不住骂的更大声。 “吵什么吵!” 闭关多日的曹珏“砰”一声推门而入。 他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褚平,又扫了一眼宋子殷,不悦道:“吵完了吗?没吵完的话接着吵,再大点声,全府都听见了!” 说罢直接拉开座椅坐了下来。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褚平不好意思再发泄,怏怏坐了下来。 宋子殷脸上毫无异色,温和道:“青玉,你怎么来了,难道是朝阳的腿有救了?” 对于自家弟弟的本事,宋子殷还是相信的。 但出乎他的意料,曹珏眼神黯然地摇了摇头。 这下不止宋子殷,就连褚平也看懂了他的意思。 褚平一下泄了气,垂头丧气道:“不能再想想办法?朝阳还小,他的人生还长着……” 说着甚至有些哽咽。 以前虽然希望渺茫,但好歹有些希望,所以褚平一直很乐观,他相信曹珏的医术,也相信朝阳一定能重新站起来。 但现在…… 曹珏的摇头,几乎把褚平心中所有希望给抹灭了。 “任何办法我都想过了,他伤了筋脉,除非华佗转世,否则绝无可能,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他伤势不再恶化。” 曹珏叹了口气,他是人,不是神。 医术这种东西,学得越深,便越能体会到无能无力的感觉。 说着曹珏瞥了一眼褚平:“你知道就行,不要在朝阳他们面前说漏嘴。” 有时候,人活着还是要有些希望的。 褚平恨恨握住拳头,怒气冲冲瞪了宋子殷一眼,满眼都是“都怪你!” 曹珏心知肚明他们两个之间的矛盾,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褚平:“这次是个意外,怪不得其他人。” 要怪也只能怪魏朝阳自己。 没事和朝廷搅合在一起,曹珏没好气想,现在落得这个下场,只能说咎由自取。 不过曹珏没把这些话在褚平面前说出来。 “至于顾怜……” 曹珏斟酌片刻:“若让我说,这件事确实不关他的事情。” 这句话褚平可不赞同。 “青玉,连你也……” 褚平看着曹珏澄澈的眼神,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暗自嘟囔:“这也太巧合了!” 无论是顾怜的出现和他的行动,到最后同朝阳一同掉入陷阱。 这一桩桩,一件件,很难让褚平相信这是巧合。 更何况,那么大的一个陷阱,朝廷那些人都能注意到,为何顾怜没注意? “我救朝阳时顺便瞧了一眼那的地势和布局,按照朝阳的说法,他们走到半山腰时,碰到了朝廷搜查,便只能被迫躲藏……” “那又如何?” “人在慌乱之时,总是喜欢下意识选择自己能看清楚的路,但途中有异,便只能折回相反的路,所以……” 曹珏意有所指。 褚平可没那么大耐心听曹珏在这打哑谜,闻言急道:“所以什么?” 若非知晓曹珏就是这般不温不火的性子,褚平肯定已经急得跳脚。 曹珏同宋子殷对视一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顾怜左眼看不见,所以他刚开始会下意识选择走右边,因为视线清晰,而后被迫改道,便只能走视线触及不到的左边,所以,即使那个陷阱没有遮盖物,清晰可见,他也……看不见……” 这话犹如一盆凉水,让褚平瞬间冷静下来。 “他左眼看不见,谁说的?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也没有听说篬蓝教少主左眼看不见。 “他宁愿让你怀疑他同朝阳的受伤有关系,也不愿说出这个秘密,你觉得他会主动说?” 曹珏淡淡瞥了褚平:“一只眼睛看不见,不管怎么伪装,都与正常人是不一样的。第一次见到顾怜时,我便察觉他眼睛有异,后来借机替他把脉,更加确定他左眼有疾。你仔细想想,他瞧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与其他人不一样。” 冷静下来的褚平凝眉苦想,果然发现些蛛丝马迹。 比如走桩时,褚平常常会掷些花生大枣,用来训练敏捷度。但顾怜走桩时,走过去还行,但回程时,明显躲避缓慢,明明余光便可以注意到的东西,他偏偏注意不到。 褚平还记得自己当初大发牢骚。 现在想想,如果他左眼看不见,那确实可以说得通了。 “他……他眼睛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了?” 褚平内心涌上一股巨大的愧疚,他还以为…… 看来宋子殷说得对,他对顾怜有偏见,所以顾怜做什么都是错。 宋子殷摇了摇头:“不知道,查不到缘由,除非他自己肯说。” 他也是听青玉说了之后才恍然大悟,至于顾怜左眼为何看不见,宋子殷也查过,不过毫无线索。 别说褚平,在不知道顾怜左眼看不见时,他同样认为这是顾怜的苦肉计,不过他没有向褚平一样气愤罢了。 三人的谈话顾怜一概不知,经过心疾发作,他的待遇瞬间好上许多,就连宋棯安,都对他轻声细语,态度和缓了许多。 顾怜正暗自考虑要不要多病些时候,抬头便瞧见魏朝阳出现在门口。 “宋公子不在这里。” 顾怜下意识道。 魏朝阳笑了笑,让十七将他推到顾怜面前:“我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瞧瞧。” 好歹也同顾怜是共患难的交情,魏朝阳觉得自己有责任过来瞧瞧。 顾怜不置可否,对于这所谓的“救命之恩”,他和魏朝阳都心知肚明。不过魏朝阳没说破,他也乐得享受救命恩人的待遇。 第144章 冰释前嫌 “二叔和平叔都很心软,你若是早些低头,可以不用吃这些苦头的。” 魏朝阳眼神闪了闪,他记得很早之前他就对顾怜说过同样的话。 明明很多矛盾都是可以避免的,为何顾怜要一而再再而三激怒平叔。 “我不知道你想方设法留在嘉阳派想要做什么,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你不能伤害府内任何一人。” 魏朝阳直言道:“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敢伤人,我便将信州之事和盘托出。” 包括顾怜同李在私下的交易。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追兵追得那么快,少不了顾怜的通风报信。 至于他们最后成功逃脱…… 只能说,顾怜设计了他和李在,并成功安然无恙地待在了嘉阳派。 “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朝阳疑惑。 他真是看不懂顾怜,先是想方设法逃走,然后又想方设法回来。 顾怜到底想做什么? 顾怜耸了耸肩:“魏公子,我还是个病人呢,能做什么呢?” 他笑容满面:“更何况,我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魏公子,一个手指头都能压住我,你又何必怕呢?” 没有否认,看来待在嘉阳派确实另有目的,魏朝阳心里沉了沉。 其他事情他倒是不怕,就怕顾怜同二叔起了冲突,最后伤了情分。 不过,指望顾怜主动说出来是不可能了,魏朝阳笑了笑,暗自决定“告状”,他便不相信,凭着他们嘉阳派的人,查不出些蛛丝马迹。 “对了,我今日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魏朝阳神秘一笑:“江岭要来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顾怜的脸色便瞬间变得苍白。 这让魏朝阳更加好奇,按照他的调查,这么多年顾怜能够在篬蓝教稳居少主之位,都是江岭在背后支持。 按理说他们关系应当非常之好,为何顾怜会是这样一种态度。 魏朝阳这次可是真心想让顾怜开心的,毕竟这几日因为顾怜生病,整个府内都显得十分压抑,就连宋棯安都没了往日的活力。 所以再三思索之下,魏朝阳这才来探探顾怜的意图。 “你的心疾,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魏朝阳肃然。 若是假的,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魏朝阳不想怀疑顾怜,但顾怜伪装过太多次,让魏朝阳不敢相信。 他可是还记得,这一年多顾怜装过多少次病,怎么这次真的病了? 顾怜不说话,低头沉思。 魏朝阳示意十七退出房间后才道:“如果是装的,我劝你最好还是同小安坦白,如果是真的,就当我没说吧。” 三人成虎,就怕顾怜说谎成性,日后便是说实话,也没有人相信。 顾怜仍然默不作声。 魏朝阳再接再厉:“看在我们生死与共的份上,我再给你一句良言,朝廷自来不讲信用,你最好还是不要相信他们,至于利用……呵,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抬眼就看到顾怜满眼复杂地望着他,不禁道:“我这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师弟少些伤心……” “魏公子……” 顾怜开口打断他,低低笑了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朝廷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那些人对你那么尊重信任。就好像,好像……” 他满怀恶意地露出一丝笑容:“就好像你就是朝廷之人。” 在顾怜毫不掩饰的眼神下,魏朝阳不自觉握紧了轮椅,故作镇定道:“你想多了,对于朝廷来说,我不过是个有用之人……” 说着倏然停了口,魏朝阳转头盯着顾怜,心中一凛,他居然在顾怜三言两语的带动下险些露了馅。 魏朝阳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反而望着远处惆怅:“我当年和你一样,不肯向二叔低头”,他轻轻一笑:“好似宁死也要保住那莫须有的骨气。” “我和你可不一样……” 魏朝阳无视顾怜的打断,自顾自道:“默认魏明他们挑衅二叔,自己隔岸观火,时不时搞些小动作试探二叔的底线,好像那样,就能解了心里的怨气和郁气。” “我……” 魏朝阳突然转头盯着顾怜:“其实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二叔对你是真心疼爱的,否则,这一年多,他有千百种法子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去。” 光一个病逝就可有办法让钟遥毫不怀疑,还能够保住宋家多年的清誉。 但二叔没这么做,反而千方百计保住顾怜的性命。 就算是顾怜再三的挑衅,二叔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实话,魏朝阳有点羡慕。 两人正一言一语打着机锋,忽然门处一声响动,紧接着便是宋棯安略带欢喜的声音:“你们两个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魏朝阳和顾怜脸上一滞,对视一眼后分别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宋棯安毫无察觉,他顺手将手中的汤药塞在顾怜手中,转身去推魏朝阳的轮椅:“你是不是要走?我送你啊!” 说着笑容满面将魏朝阳推出房间。 门口的十七已经不敢抬头瞧公子的脸色,只是在魏朝阳被推出时默默跟随,多余的话是一句都不敢多说。 待走了片刻,魏朝阳才无奈笑出声:“怎么?不舍得我刺激他?” 刚才宋棯安那行如流水的动作,让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宋棯安低声嘟哝一句。 声音很低,魏朝阳没有听清。 不过紧接着的话倒是让魏朝阳一惊。 “我哪敢呀,你们一个一个前赴后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审犯人呢?” 魏朝阳略略有些吃惊:“除了我,还有谁来过?” 难道是平叔? 魏朝阳心下转了几圈,却是迟迟没有等到宋棯安的答复。 他忍不住抬头想要瞧瞧宋棯安的脸色,却注意到宋棯安目视前方,不知在看谁。 顺着宋棯安的视线,魏朝阳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周嘉。 说起周嘉,这几日她可是郁闷透了,对于魏朝阳,更是躲着走。 说不上悔恨,但也不能说毫无怨待。 特别是每每想起她的生身父母这么多年没听到她叫一声“爹娘”,周嘉的心就像被石头堵住,憋得难受。 虽然师兄可怜,但也可恨。 周嘉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师兄,所以这些日子躲到府外,就算回府偶尔碰到,周嘉也是很快躲开。 她不是没看到师兄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她不想听。 这次是二哥竭力劝她回来给师兄一次机会。 虽然理智劝导她不要听,但一想到师兄因为这件事茶饭不思,周嘉就不知不觉随着二哥到了药庐。 “人我可给你带来了,好好解释……” 宋棯安弯腰凑到魏朝阳耳边低声道:“不许把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实事求是!” 按照魏朝阳的说法,宋棯安觉得魏朝阳一定会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这可不行…… 魏朝阳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呢,哪能做的了这些决定。 宋棯安不想责怪魏师伯,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大大颠覆了宋棯安对魏师伯的人品。 做的事情也太不地道了。 但这些话宋棯安不大敢讲出来。 魏朝阳没点头也没摇头,这让宋棯安又恨铁不成钢地再次叮嘱:“好师兄,你也想想嘉嘉,你总不能让她一辈子都恨你吧!” 宋棯安无奈叹了一口气,趁着魏朝阳忐忑不安之时将他一推,顺便拉住身后的十七脚底抹油溜了。 魏朝阳只觉身下的轮椅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急得额头冒汗,他双手抓住轮子,试图控制无果,反而整个人差点飞出去。 好在周嘉及时截住了师兄。 魏朝阳心下将宋棯安大骂一通,这才狼狈地抬头瞧着周嘉,挤出一丝笑容:“嘉嘉……” 两人都有些许尴尬。 魏朝阳是没想到宋棯安性子如此调皮,居然用此办法让他和周嘉冰释前嫌。 周嘉更是气闷,她原本打定主意不与师兄主动讲话,但二哥这一动作,将她酝酿好的冷战冲个彻底,甚至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更何况这也太危险了。 若不是自己手疾眼快,师兄一定会摔在地上。 到时候多疼啊。 周嘉毫不犹豫将宋棯安也大骂一通。 不过有了这一茬,两人之间的淡漠也消散了不少。 “你……” “我……” “嘉嘉先说罢!” 魏朝阳声音温和地不像话,让周嘉忍不住打了个颤。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睛,嘟囔道:“师兄是不是要回去,我送你回去吧!” 说罢也不看魏朝阳的脸色,直接推着他朝着煦阳院的方向走去。 魏朝阳怔了怔,酝酿半响才厚着脸皮向周嘉道歉:“抱歉,我不配做你师兄,让你为我承了我的身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我……” 魏朝阳没脸说下去。 他这样一说,旧事新仇涌上心头,周嘉忍不住掉了眼泪。 这么多年,因着“周家后人”的身份,周嘉在嘉阳派的地位一直很尴尬。 虽然有二叔的宠爱,但私下流言蜚语也不少。 甚至有人曾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认贼作父”。 魏明和周莫,虽然没有明着指责,但他们眼中的轻蔑和失望总是毫不掩饰袒露在人前,府内三叔甚至从没拿正眼瞧过她。 这让幼时的周嘉很是忐忑不安,生怕有朝一日被赶出嘉阳派。 她在长辈面前装懂事,在仆从面前装刁蛮,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那可怜又可悲的自尊。 甚至,周嘉从不敢沾手有关嘉阳派的任何事物。 她每日的生活,就如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整日绣绣花、下下厨,每日虚度光阴,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傀儡。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却是她的命。 周嘉认。 然而有一日,有人忽然告诉她:不是的,这不是你的命,你不过是承了别人悲惨命运的倒霉鬼罢了;你不用背负命运带来的负罪感,不用因二叔的宠爱而愧疚不安,也不用害怕别人的目光,你可以大大方方、潇潇洒洒地活着,然后抬起头看这天地…… 魏朝阳听着周嘉的抽泣心里也不好受,更多的是内疚和羞愧。 周嘉抽抽嗒嗒半响,良久才问出第一句话:“我爹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很厉害,又很好很好的人……” 魏朝阳轻轻笑起来:“你爹娘都是周家的护卫,后来相爱。你娘很温柔也很厉害,那时候武林盟风雨飘摇,大家都自顾不暇,你娘却坚持留在盟内,同武林盟共进退。一直到周盟主死后,武林盟大乱……” 魏朝阳回忆道:“为了在混乱中保护你,你娘不幸丧命,你爹及时赶到,但已经回天乏力,他只好带着不足两岁的你同师父一同走上逃亡之路。” 魏朝阳绞尽脑汁回想,其实他对于周嘉的生身母亲了解的并不多,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甚清楚。不过他记得罗叔。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总是默默躲在角落,抱着啼哭不止的周嘉。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眼神才会溢出不同于杀气的东西,那是毫不掩饰的温柔和疼爱。 但每当有杀手追上来时,罗叔总是冲在第一个位置,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魏朝阳有些怕他。 后来魏朝阳听到罗叔同师父的谈话,这才知道他想要凭着护主的功劳让师父庇佑他的女儿。 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女婴。 可惜事与愿违,由于周嘉与自己那位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同岁,即使师父想要将周嘉放在普通人家寄养,也马上会招来想要借此生事的江湖人趋之若鹜。 罗叔也在尚未看到周嘉安稳之时死不瞑目。 魏朝阳更愧疚的是,师父与二叔原本便是相知相交的好友,甚至嘉阳派的建立都有赖于师父的暗中协助。 如果没有他…… 如果没有他,武林盟溃散后,师父应该会北上同二叔汇合,然后共同治理嘉阳派。 而不是会因为他,无脸面对二叔,所以宁愿选择逃亡也不愿投奔好友。 “你爹呢,武功很厉害,不喜欢说话,总是一个人抱着你坐在角落”,魏朝阳笑了笑:“他不识字,叫你囡囡,后来有人告诉他这不算个名字,他便拿出攒了多年的积蓄,请大师给你算名字,结果名字还没有算出来,他就被迫踏上逃亡之路。后来自己试了取了好多个,都觉得不好,所以直到你两岁,都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字。” 这些都是魏朝阳那时候听别人谈及的。 第145章 嘉字由来 “嘉”这个名,还是到了嘉阳派后…… 哦,那个时候还是新阳派。 抵达新阳派后,因为自己伤势过重,师父只好暂时搁置原本的计划。 那时候的师父,心中大概也有了李代桃僵的计划,所以才会让二叔为小女婴起了名字。 也是有缘,周嘉那时候夜夜嚎哭,乳娘仆从都不管用,只有二叔抱着她,她才会停止哭泣。 这也让师父更坚定了他的主意。 还有什么呢? 魏朝阳想了想,又道:“那时候你总是嚎哭不止,他那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脸上满是不知所措,后来才知道是饿的。大人的东西你咽不下去,他就熬了米粥,可米粥不也糙,割的人嗓子疼,他便厚着脸皮低声下气去附近的村落有孩子的人家去给你求食物。人家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就把他打了出来。” 周嘉想想那个场景,顿时笑了出来。 原来她爹是一个那么有意思的人。 如果还在世,自己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吧。 不用担心别人指指点点,也不用做事畏手畏脚,周嘉只要想到这,眼中就不由自主流落出幸福。 “还有呢还有呢?” 周嘉听得津津有味,不住地追问。 她想知道,魏朝阳却有些词穷。 他现在有些懊悔,自己怎么没能多打听到罗叔的故事呢? 魏朝阳回答不出来,周嘉有些失望。 她知道自己的爹娘不过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护卫,其实师兄能说这么多,已经很出乎她的预料了。 “我爹娘的牌位,是师兄供奉的吗?” 周嘉小心翼翼询问。 对于这个问题,魏朝阳没有回答。 但周嘉已经心知肚明。 想也知道,师父那么在乎师兄,任何有可能戳破他身份的人或者物,师父一定会想办法抹去。这样才能让师兄在二叔面前平安长大。 对于师父的偏心,周嘉已经见怪不怪,只是还是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魏朝阳抬头觑了周嘉一眼,知晓她心情不是很愉快,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师父也很疼爱你……” 瞧着周嘉明显不信的表情,魏朝阳道:“真的,罗叔走了后,师父就一直亲自将你带在身边,收为徒弟,那时候我还没有受伤,师父原本计划待风头过后将我送走的……” 师父并不是因为想要偷天换日才将周嘉收为徒弟,他对周嘉,也是真心疼爱的。 至于自己,不过因为是亡师留下的唯一血脉,所以师父才对他另眼相待。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己双腿残废,离不开三叔的治疗,也离不开昂贵药材的温养。 师父原本是打算借此计划顺水推舟,他知道二叔心软,对待孩子一定下不去手,所以趁机提出将周嘉寄养在外。 可那时候二叔已经养了周嘉几个月,舍不得,便将周嘉留了下来。 事情便是这样阴差阳错,最后周嘉稀里糊涂变成了师父保护他的障眼法。 “你不知道,二叔当时舍不得,便冷着脸说了一句‘留下吧’,这三个字直接让师父愣住了,后来师父悄悄将你送走,没隔两日就被二叔抱了回来,师父这才没有了办法……” 魏朝阳还记得二叔那句“留下吧,你不是说她不是……”说出口后,师父脸上出现鲜有的怔愣和不知所措。 就连准备好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连后来师父思索再三,痛下决心将周嘉送走,结果第三日就在二叔怀中有看到了睡得香甜的周嘉。 二叔当时哄着周嘉,眼神满是责备,似乎在谴责师父的不负责任。 这让师父无话可说,最后只好打消了将周嘉送走的念头。 “啊?真的吗?” 周嘉有些不相信,她对师父的印象很模糊,大多都是从师兄的描述中知晓,仅有的些许记忆,也是师父俯身对着师兄耐心叮嘱着什么。 原来师父也疼爱自己吗? 周嘉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给砸晕了。 同时她心里很是羞愧,这么多年她一直因为师父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师兄才收养的她。 原来不是吗? “到了”,周嘉忽然停下脚步。 魏朝阳有些意犹未尽,他能感觉到,随着他的讲述,和周嘉多年的隔阂也在慢慢消失。 他犹豫一瞬,鼓起勇气主动道:“要不要进来坐坐……” 周嘉没有说话,推着魏朝阳进了院子。 这日过后,魏朝阳同周嘉果然冰释前嫌,就连钟遥这么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府里的氛围松快起来。 顾怜也明显察觉到了。 首当其冲便是褚平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不仅不再刁难,甚至可以说是如沐春风。 谁能想到,前几日褚平还暗戳戳想要他的性命,这几日神情和蔼,就连武艺都真心教授。 “看好了啊”,褚平手持一个匕首,蓄势待发。 他先是快速向钟遥的胸口刺去,在钟遥躲避时瞬间转动匕首挥向钟遥的脖颈,然后在钟遥反应之时又瞬间调转匕首,直逼钟遥的眼睛。 “每个人呢,都有三处要害,心、颈处、还有眼睛,你不会武功,便只能攻其不备,在他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迅速……干掉对手。” 褚平笑嘻嘻比划着手中的匕首,然后递到顾怜面前:“试试吧,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削铁如泥,寻常刀剑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顾怜犹疑一瞬,伸手去接。 褚平忽然又将匕首收了回来,严肃道:“我给你兵器,是让你防身,不是杀人,如果你敢乱杀无辜的话,我就废了你……” 随后似乎又觉得威胁并不管用,直接将匕首收了回去。 “算了,我勉为其难先替你保存,等什么时候你确实需要它了,我再交给你。” 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柄暮匕首:“你就先用这个练吧!” 瞧着明显是小孩玩意的东西,顾怜只觉得非常无语。 他心下觉得这是褚平拿他在玩笑。 钟遥察觉到顾怜神色有异,生怕两人之间又起争端,忙上前打圆场:“师父刚才那三招真厉害,我险些没躲过”,说着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我要学,师父你不能偏心,你得先教我。” 说罢转头瞧着顾怜道:“阿怜你是不是累了,先休息吧,我先学!” 这话正好说中顾怜的心坎,他也懒得和褚平再装什么面和心不和,直接转身坐在了座椅上。 “你……” 他这种懈怠的行为让褚平心里冒火。 但好歹顾忌着顾怜大病初愈,又因受他玩弄心疾病发,顿时又气也发不起来,只能忍着气道:“行,你就好好休息吧。” 等遇到危险的时候就知道他的重要性了。 褚平恨恨想。 顾怜完全不知道褚平内心想法,他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享受着阳光,听着远处褚平和钟遥的嬉笑打闹,思绪不知不觉瞟向了远方。 可惜这样的日子没过几日,很快便随着江岭的到来被打破。 褚平更是义愤填膺:“瞎说,我什么时候偷他们五越林的东西了,还什么珍宝?” 褚平怒气冲冲将拜帖摔在桌上,指天发誓自己没拿五越林的珍宝。 “我们嘉阳派什么稀罕物没有,我至于拿他们的东西?” 这冤枉气褚平受不了。 宋子殷无奈扶额,尽量让自己不动怒:“褚平!冷静点!” 不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值得褚平大动肝火? 更何况小辈们都还在呢,一点好榜样都没做到,宋子殷嫌弃地瞥了一眼褚平,看着拜帖上道:“人家也没有指名点姓,你何必庸人自扰?” 不过这江岭也是有意思,居然在拜帖上光明正大写着“请贵派归还林中珍宝”。 这话完全安慰不了褚平,只能让他怒气更盛。 但好歹没再发气,只是怒气冲冲道:“不是说我,又是说谁?” 谁不知道前阵子他刚从五越林回来。 “我发誓,这次我真没偷。” 虽然他以前确实干过偷偷摸摸的事情,但早就改了。 不要什么狗屎都扣在他脑门上。 宋棯安强忍着笑意,猜测道:“看来这个珍宝对江岭很是重要,所以他才千里迢迢过来索要。” 这话让魏朝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没有可能,珍宝,不是‘珍宝’……” 他话一出口,就被褚平急冲冲怼了回去:“什么叫珍宝不是珍宝,一个破东西,还值得这么大费周章,篬蓝教是穷地没东西了!” 魏朝阳忍不住笑了起来:“平叔息怒,我的意思是,这个珍宝,是顾怜。” 能让江岭明晃晃过来索要,说明这“珍宝”一定在嘉阳派。 普通的宝物可不值得人废这么大气力,魏朝阳能想到的,只有顾怜一个。 传说江岭才是顾怜少主之位的最大靠山。 原本魏朝阳对此话很是疑惑,毕竟这传说中的江岭在顾怜被废时可没有出手相助。后来听到平叔对顾怜在五越林的叙述,魏朝阳便转变了想法。 姜还是老的辣,这个江岭的段位不可小觑。 难怪顾怜即使被废,也能安居雁山。 “啊?” 褚平这时也反映过来了,也是,他和钟遥离开后,顾怜也紧接着离开了五越林。 这么瞧着的话,真的像他们把顾怜带走了。 更何况,顾怜这么一个大活人现在还在府内。 “请君归还”看来写得也没错。 “要人就写人,偏写什么珍宝?” 褚平也回过味来,不满地嘟囔一句。 说着便转头瞧宋子殷的脸色:“你说,如果他真要人,这人我们给不给?” 顾怜同药童案牵连甚广,他们完全可以借此理由将顾怜光明正大拘押,就算江岭知晓又如何。 但出乎褚平的意料,宋子殷沉吟片刻,最终道:“不,放他和江岭离开。” 此话一出,顿时让褚平尤为愤怒。 “凭什么?” 顾怜就是隔滑不溜秋的泥鳅,这次好不容易抓到他。 若是让他跑了,下次还不知道能不能抓到呢。 宋子殷瞥了褚平一眼,解释道:“他这次是因为救朝阳才被我们抓到,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应该恩将仇报,况且,刚开始我便说过,这次就当没看到他……” 这倒也是,褚平怏怏坐下,心中有些不快。 以前遇到顾怜这种人,他哪里讲过什么道义,宋子殷就是事太多。 不过他也不好逼迫太过,毕竟顾怜确实救了朝阳。 宋子殷完全不知道褚平已经被说服,转头警告道:“我说的放人是放他们走,你别转头就把人给我抓了。” 这种言而无信的事情,褚平常做。 魏朝阳这次没忍住,低声笑了两声,惹来褚平责怪的一眼。 宋子殷说做便做,太阳没落山就直接将顾怜连人带物“送”走,半点情面都不留。 等钟遥再见到顾怜,已经是第三日,江岭受邀前来嘉阳派。 虽然两日不见,但钟遥还是明显感觉到顾怜的变化。 比如,顾怜似乎沉默了许多,他脸上带着一面金色花纹的面具,安静地坐在江岭的身旁,若不是钟遥一眼认出了他,险些以为这只是五越林一个普通弟子呢。 他有心想同顾怜交谈几句,但长辈在场,又不好坏了规矩,只能坐立难安地等着宴席结束。 待江岭与宋子殷寒暄完已是不早,就连周嘉都有些不耐,就快趴在桌上睡着了。 魏朝阳连连瞪了她好几眼,这才让周嘉强打精神做起来。 “阿照,昨晚你是怎么说的?” 与宋子殷交谈结束,江岭冷不丁道。 这话让宋棯安瞬间来了兴趣。 阿照? 难道是在叫顾怜? 宋棯安早钟遥说过,顾怜在五越林有个别名,沈照。 果然,宋棯安转眼就看到顾怜站起来,慢悠悠走到钟遥面前。 他亲自为钟遥斟了一杯茶水,双手递上去道:“钟遥师兄,过去是阿照不懂事,有得罪之处,还望钟遥师兄海涵……” 说罢低头将满杯茶水递到钟遥面前。 这可让宋棯安惊呆了。 就连魏朝阳也有些诧异,眼神来来回回在顾怜同江岭之间扫了好几遍。 别人看不到,但钟遥可以清晰看到顾怜眼中的不耐和烦躁,甚至还有怨恨似的一眼。 钟遥顿时心凉。 他并不接茶水,反而看向江岭,这位他几乎没有接触过的师叔。 第146章 混乱的一夜 “江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钟遥是真的疑惑,不知江师叔为何让顾怜道歉。 江岭仍然面色淡淡,但说出来的话却有不容置疑的压迫:“当年宋公子不幸流落到篬蓝教,阿照不知其身份,多有刁难,还望宋公子海涵。” 钟遥一瞬便明白过来。 这是为自己以前在篬蓝教当右护法服侍顾怜致歉。 但钟遥不接受。 他不觉得自己委屈。 路是他自己选的,至于后顾怜为分权辖制不过是为了自保,钟遥不会因此怨怠。 至于江师叔让顾怜同他道歉的用意,钟遥心里明白,这是怕自己得势后借此报复,也是做给爹和平叔瞧的。 毕竟江师叔不知道自己和顾怜的关系,如今似乎生怕爹他们对此心中不舒服。 钟遥觉得江师叔有些小题大做了。 特别是那句“宋公子”,钟遥明白,江师叔将自己和篬蓝教完全割裂开。 钟遥不知该摆什么样的情绪,只能端起自己的茶杯,有礼有节拒绝:“江护法误会了,在篬蓝教之时,我还要多谢顾……沈公子照顾,不存在什么赔礼道歉的,这个歉意,钟遥不能接也不该接。” 他话音刚落,便注意到顾怜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瞧他的眼神都变了。 钟遥不觉有些好笑。 他余光扫过顾怜,不经意注意到顾怜露出的手腕上有截伤痕,不禁心中一突。 他完全忘记这是什么场合,直接强行拉起顾怜的衣袖查看,不禁面色大变,只见顾怜手臂上满是挫折斑驳的血痕。 每一道伤口血肉外翻,可见下手人下手之重。 这下不止钟遥脸色变得难看,宋棯安也立刻站起来查看顾怜的伤口。 但还没等他站起来,顾怜已经强行抽回手臂,脸色平淡地抹下衣袖,迅速沉默地退回到江岭身侧。 宋子殷坐在高位,一切尽收眼底。 虽然早知道江岭对顾怜动手,但看到伤口宋子殷还是一惊。他没想到江岭可比他狠多了。 他以往都顾及顾怜的身体,但江岭似乎毫不在意,下手又狠又重。 来回禀的人言“江岭似乎想将顾怜活活打死”。宋子殷觉得有些夸大其词,但如今看到顾怜身上的鞭痕,才知道所言不假。 褚平心里很不舒服。 他们教训顾怜也就算了,江岭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动辄打骂他的徒弟。 褚平向来没什么心眼,便直接道:“江护法,君子动口不动手,动手不太好吧!” 这话让魏朝阳心情复杂。 他觉得平叔真是双标的可爱,明明他自己对着顾怜也喊打喊杀,结果到了别人那里,便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江岭似乎也没料到褚平会管这样的闲事,闻言淡淡道:“不过是小孩子打闹罢了,褚统领不必在意。” 这么敷衍的由头,褚平坐起身想要再说两句。 “行了”,宋子殷打断他们的对话,出口道:“江护法此次来是为了商讨药童案之事,褚平,旁的事情不要太关心了。” 这几乎是毫不留面子,褚平只能怏怏闭上了嘴。 “这些人死不足惜,还是尽快处死比较好。” 江岭几乎没有说什么场面话,直接下了决定。 这让宋子殷和褚平都有些惊诧。 上次顾询来时,虽然也杀了一部分人,但顾询曾依据个人罪名大小,分别定罪。毕竟这其中有许多人都是身在低位身不由己。 但江岭不同。 他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语气更是不容置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些人凌虐幼小,更是罪不容诛,烦请宋子殷秉公执法,将这些人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宋子殷不由自主瞥了顾怜一眼。 也是,这江岭与西庄有灭门之仇,又与乌柯斗了快十年,多少生死兄弟命丧乌柯手下,岂能不恨。 可能连他都没想到,他教出的顾怜,才是这场血案的幕后主使。 宋子殷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两人一拍即合,便决定将行刑人推到三日后午时。 到时候嘉阳派会专门划出一块地方作为刑场,届时由褚平和江岭作为见证。 魏朝阳心下一动,眼神不由自主瞄了顾怜一眼。 他总觉得二叔这些话是说给顾怜听的。 魏朝阳所料没错,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顾怜居然会在行刑人前夜行动。 当夜魏朝阳早早便歇下,未到子时便听到屋外吵吵嚷嚷,他叫来十七询问,方才知道北院祠堂起了火,火势甚大,几乎要烧毁整个北院。 还没等魏朝阳从震惊中回神,紧接着被听到院中有人急急忙忙在屋外禀告。 “大公子,不好了,芳芷阁出了盗匪,嘉小姐受了惊吓……” “嘉嘉?” 魏朝阳顿时睡意全无,他匆忙披上外衫,急匆匆赶往芳芷阁。 一出屋门,魏朝阳就看到了火气冲天的北院,不禁心头一跳。 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魏朝阳没时间细想,好不容易急匆匆赶到芳芷阁,魏朝阳看到坐在桌前喝着热汤的周嘉,便明白了问题出现在哪。 “没事吧?” 魏朝阳问的是宋棯安,眼神却一直落在周嘉身上。 宋棯安摇了摇头:“我也是听到有人喊嘉嘉这里出事,所以才来看看。” 他也是刚刚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 周嘉瞪着两只杏眼,也是满脸茫然:“我睡得好好地,忽然就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就看到窗外一个黑影闪过,我正想拿剑出去打呢,结果黑影就不见了”,说着她摆摆手:“师兄,二哥,我可没派人去叫你们。” 她连事情都没搞清楚呢,怎么会惊动师兄和二哥呢? 魏朝阳这才想起来,院中那个禀告他的小厮,他和十七都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 只是一听到周嘉出事,他便立刻赶了过来。 “我已经派人告诉爹和平叔了,他们应该不会过来了”,宋棯安道,这一晚上乱七八糟的,他头都大了。 然而,更令宋棯安头大的是,屋外忽然传来茼蒿的声音。 “二公子,掌门有要事询问,请二公子移步正堂。” 魏朝阳同宋棯安对视一眼,心下诧异,茼蒿是二叔院中得力人,大晚上传召宋棯安,看来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同你去。” 魏朝阳看出宋棯安的忐忑,主动出口道。 周嘉也在旁边兴冲冲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三人便相携前往正堂。 途中看到茼蒿面色严肃,魏朝阳便主动发问:“二叔找小安是何事?” 宋棯安也目光灼灼地望了过来。 茼蒿犹豫一瞬,低声道:“大公子,地牢被劫了,丢了一个犯人……” “这关二哥什么事?” 周嘉瞧着茼蒿遮遮掩掩的样子,越发好奇,忙逼问道。 这次茼蒿没有犹豫,直接道:“地牢的人都被迷晕了,所以才让人得手,掌门查了账簿,发现这批迷药的药材似乎与二公子有关。” 魏朝阳顿时明白了。 他觑了宋棯安一眼,低声询问:“好好想想,这批药,你到底给了谁?”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早就提醒小安小心顾怜,结果他还是三番两次中招。 这次幸亏是迷药。 若是顾怜再狠毒点,弄来了毒药,说不定地牢的人全都死了。 到时候别说流言蜚语,二叔会先打死他。 宋棯安脸色微沉,小声辩解:“江岭对他不好,我以为他用药是为了对付江岭……” 爹又不肯出手管这件事,宋棯安心疼啊,那么重的伤,顾怜又自来是个要强性子,他是下了多大决心才来向自己讨药。 若是连自己都不管,顾怜会被磋磨成什么样。所以在顾怜开口时,宋棯安便毫不犹豫地拿了些迷药给他。 宋棯安现在后悔万分,他怎么知道顾怜会利用这药劫狱呢。 现在宋棯安只庆幸,当时自己好歹理智尚在,也没有杀人的想法,所以只给了顾怜迷药。 魏朝阳瞧了眼宋棯安,却是无奈叹了一口气。 他心里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何事。 如果所料不错,顾怜从一开始借着他留在嘉阳派就是为了救出此人。但奈何找遍了整个府,都没有找到此人的踪迹。 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地牢下面还有一层,专门关押重刑犯。 找寻无果后,顾怜便借着激怒平叔再次留在了府内。 但他也没想到,江岭的到来破坏了他的计划。 魏朝阳心想,作为抚养顾怜长大的江岭,自然极为了解顾怜的秉性,也了解顾怜的计划,所以他便强行终止了顾怜的搜救行动,或许更严重的,他直接将顾怜的大部分人手撤出了嘉阳,并暗示二叔将这批人尽快处理掉,以防后患。 但这恰恰给了顾怜机会。 行刑前六喜会先核对人员名单,顾怜便顺着六喜的路,找到了自己要救的人。 也让顾怜被迫改变计划。 人手不够,便只能用些非常手段,顾怜铤而走险,借着宋棯安的手弄来迷药。 难道露出伤口是故意为之,魏朝阳不仅感叹顾怜心狠,对自己都能如此下手。 人找到了,药也弄到了手,顾怜便一不做二不休,争分夺秒救人。 只是苦了自家这个傻师弟,到头来不仅得承担二叔的怒火,还得承担府中的闲言碎语。 魏朝阳深深叹了口气,就算是他,这么一批迷药送人,也得通知二叔一声,宋棯安倒好,一声不吭。 顾怜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这么相信? 魏朝阳很想撬开宋棯安的脑袋瞧瞧里面装了什么。 “朝阳,我是不是做错了?” 宋棯安灰心丧气询问,他是真没想到牢里居然有顾怜想救的人,也没想到顾怜救人就救人吧,这又是烧祠堂又是吓周嘉,明显是找罪受嘛。 魏朝阳觑了宋棯安一眼,将他的想法看的一清二楚,不禁摇头叹气。 傻师弟,烧祠堂是为了引开二叔,吓周嘉嘛,自然是为了引开他。 毕竟能调动府内守卫的,只有他、二叔和平叔。 平叔就算了,就算外面喊得惊天动地,平叔也能酣然入梦。 顾怜果然是顾怜,观察细微,精准地踩在了每个人的痛点上。 “朝阳,阿怜烧了祠堂,爹是不是不会放过他了?” 宋棯安忽然有些担忧,他咬牙切齿想,顾怜真是找死,祠堂供着他们宋家大大小小十几个祖宗,他还真敢点火。 不是不要命就是有恃无恐。 宋棯安泄气道:“我该怎么办啊?” 魏朝阳无语凝噎,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家傻师弟还在担心旁人。 “二哥,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周嘉插话道。 魏朝阳也提醒:“他是主凶,你是帮凶,一个都跑不掉。” 话音落已经到了正堂,宋棯安迎面就被茶杯打了个正着。 宋子殷正想发火,注意到紧随其后的魏朝阳和周嘉,只能硬生生将火气压了下去:“你们怎么也来了?” 宋子殷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地坐了下来。 魏朝阳主动劝解道:“二叔,小安也是被骗了,不算他的错。” 顶多是信错了人。 这道理宋子殷不是不懂,他也是气儿子三番两次被顾怜骗,这次顾怜甚至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想。 这已经不是心软,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宋棯安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压根不敢辩解只言片语。 魏朝阳向周嘉使个眼色,周嘉忙上前替二叔又是揉肩又是揉背:“二叔,二哥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别生气了,二哥下次一定长教训”,说罢连忙给二哥使个眼色:“你说是不是啊,二哥?” 宋棯安借着台阶就下,急忙道:“爹,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绝不敢了。” 说着便要赌咒发誓。 当着魏朝阳的面,宋子殷也不好教训宋棯安,最后只道:“去刑堂领二十杖,禁足一个月……” 宋子殷这次也是下了狠心要整治宋棯安的性子。 魏朝阳听罢也不再说什么。 二叔教子,他还是不要多话了。 “对了,二叔,顾怜劫走的是何人?” 魏朝阳倒是很好奇,什么人值得顾怜下这么大功夫。 宋子殷皱着眉头,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心中还是讶异了许久:“程越,就是扬州那位堂主。” 一个小小的堂主也值得顾怜费这么大气力,宋子殷尤为不解。 自来聪明人,会放弃一些不值一提的弃子。 像程越这种,即使被救也没有什么价值的人,救他不符合顾怜的性子。 难道真是因为朋友之义? “爹,那现在呢?抓到了吗?” 宋棯安迫不及待问。 宋子殷摆了摆手,道:“江岭说顾怜一整晚都和他待在一起,没有策划行动的时间。” 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顾怜指使的行动,但却没有证据,拿顾怜也没有办法。 宋棯安听出了爹的言外之意,心下松了口气,他暗暗祈祷顾怜这次能够聪明些,别再被抓到了。 第147章 整治刁奴 这二十杖可不轻,宋棯安足足养了半个月才堪堪能下床。 魏朝阳来探望时,只见宋棯安扶着床头,一瘸一拐地挪着。 “伤还没好呢,怎么就下床了?” 魏朝阳忍着笑意,关切道。 宋棯安觑了魏朝阳一眼,哪能不知道自家师兄心里在想什么,不禁没好气道:“要笑就笑,和我装什么装!” 说罢便“欸呦欸呦”叫着去给魏朝阳沏茶。 魏朝阳也不加掩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待笑了片刻后,魏朝阳才在宋棯安怨气冲天的眼神中止住了笑意,他伸手接过宋棯安递过来的茶水,没忍住又是“噗嗤”一笑。 “你行了啊!” 宋棯安怨气冲天:“笑笑就行了,没道理一直笑吧!” 他还是个伤员呢! 魏朝阳这才止住笑意,笑容满面道:“嘉嘉闹着要来看你,我没让她来,钟遥忙着建祠堂,也没有时间,这不,只有我一个来了,你不会嫌弃吧。” 说着又忍不住笑了几声。 宋棯安这半个月都快无聊疯了,好不容易来了个魏朝阳,忙拉着他问东问西,就差将这半个月的所有事情都问清楚。 原来在宋棯安被禁足的这半个月,江岭于十日前收到一封来自五越林的加急信,便马不停蹄赶回去。 程越虽然没被抓住,但平叔已经成功将他拦在嘉阳城内。 只可惜狡兔三窟,程越不知藏身何处,平叔几乎翻遍了整个城内,都找不到人。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只有挨家挨户搜查这个办法。 这样难免劳师动众,二叔也不会同意。 魏朝阳不知道,原本已经随着江岭出城的顾怜,听闻程越遇险,便也赶了回来。 此时两人正在一处名为“张宅”的宅院中藏身。 程越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他顺手从地窖中顺出一瓶酒递给顾怜,询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城?” 他有些不耐烦,挽起袖子直接坐在地上,吞下一口酒水道:“都在这鬼地方待了五日了,我可不想再呆下去。” 顾怜脸上挂着笑,语气出乎意料地温和:“快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拨了拨手中的琴弦,瞧着程越满脸不耐的样子,低头沉思一瞬站起来走到程越身边,在程越身侧找块地方拍干净尘土,这才施施然坐下来。 程越余光掠过他一系列动作,默默翻了个白眼。 顾怜仍然好声好气:“你要是无聊,我弹琴给你听。” “不了吧”,程越拒绝:“我都听了五日了,换个花样。” 他这样不客气,顾怜也不生气。 “那你想做什么?” 顾怜叹了口气,托着下巴忧愁:“这毕竟不是我的地盘,咱们还是低调点好。” 话音刚落顾怜就听到程越一阵吸气声,这才发现由于动作幅度太大,程越的伤口已经裂开。 他毫不在意,顾怜却是面色一变,急忙找出纱布重新包扎。 “宋子殷……” 程越倒吸一口凉气,恨恨道:“有朝一日我一定报复回来。” 随即他便有些奇道:“嘉阳派为何会插手药童案?” 这未免有点太多管闲事了。 提起此事,顾怜的笑容也淡了淡,嘉阳派的势如破竹确实让他很头疼。顾怜眼神浮过一丝厌烦和憎恶:“大概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好逞英雄,唉~” 他叹口气,耸耸肩:“谁让咱们倒霉呢,做了宋子殷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这话让程越满脸赞同。 不过他也有些怀疑:“现在教内议论纷纷,你我都回不去了,阿怜,我们真的能闯过这一劫吗?” 程越有些灰心丧气。 顾怜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然后发出一声嗤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况且……”顾怜为程越包扎好伤口,施施然站起来道:“宋子殷已近半旬,褚平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莽夫,魏朝阳是个废物,宋棯安和钟遥更不足为惧……” 程越微微抬眼,目露惊讶。 “只要我们耐得住性子,赢得就是我们。” 在好友面前,顾怜毫不掩饰自己的勃勃野心。 “大言不惭!” 程越不以为意,轻轻冷哼一声,他转头看向顾怜,才发现顾怜两颊微红,已经面有醉意。他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的酒,后知后觉错拿了最烈的酒。 已经有些晕乎乎的顾怜耳尖地听出程越的不信,他唧唧哼哼笑了两声,揽过程越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信不信……” 程越不动声色躲开,正竖起耳朵想要听听顾怜做了何布局,忽然耳边就没了声音。 他转头望去,只见顾怜已经毫无形象地平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酒量不怎么样,酒品倒是挺好。” 程越悄声嘀咕。 这边顾怜酣然入睡,另一边宋棯安却是精神头十足,兴致勃勃拉着魏朝阳聊个不停,期间问的最多的,大多是些八卦和奇闻异事。 魏朝阳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两人谈笑晏晏,一时间宋棯安感觉自己伤都好了大半。 “谁?” 魏朝阳忽然转头看向窗户,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窗外。 宋棯安一瘸一拐打开窗户环顾四周,外面空无一人,甚至连洒扫的仆妇都没有。宋棯安习以为常,他有些疑惑地看向魏朝阳,询问道:“朝阳,没有人,是不是你的错觉?” 他院中的人虽然不规矩,但也不至于偷听吧。 魏朝阳觑了宋棯安一眼,沉下脸,他摇了摇头,随后便冷声叫出十七,吩咐道:“十七,去把二公子院中的人都给我叫过来!” 宋棯安眼见魏朝阳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说话。 十七动作迅速,不到片刻便召集了院中全部的仆从。 不过瞧着院中仆从明显没有规矩的样子,魏朝阳的脸色越发难看。 甚至有些胆大的直接顶着魏朝阳的目光道:“不知大公子叫我们来所谓何干?” 魏朝阳淡淡瞥了他一眼,认出这是宋棯安身边的木通,不免有些不悦。他知道木通之所以如此尊卑不分,完全是宋棯安平时宠溺太过。 魏朝阳还未说些什么,宋棯安便率先训斥:“木通,说什么呢,乖乖听着。” 这话非但没让木通害怕,反而让木通越发大胆,不过顾及二公子,木通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魏朝阳觑了宋棯安一眼。 “嘿嘿嘿,木通年纪小,不懂事,以后我好好教,朝阳你别和他计较……” 宋棯安讪笑道。 但这次魏朝阳没有妥协,他淡淡吩咐:“拖下去,三十杖,然后发到庄子上。” 他命令一下,暗中就有人跳出来直接将木通拖了出去,随后便是一阵阵惨叫。 魏朝阳的一招,不禁让院中的仆从战战兢兢,就连宋棯安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他动了动嘴唇,最后也没说求情的话。 因为他知道,木通这次确实有点太坏规矩了。 魏朝阳没瞧宋棯安一眼,紧接着道:“刚才有人在窗外偷听,现在站出来我可以从轻发落,如若不然,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说罢仔细盯着底下的一众仆人。 院中沉默一瞬,随即议论纷纷。 “举报有奖,若是包庇,则与此同罪。” 魏朝阳语气平淡。 看在宋棯安的份上,他给这些人一次机会。 哪知片刻后,仍然无人承认。 期间有人大声质问:“我们是二公子院中的人,别说没有偷听这件事,就是有,也不该大公子管。” 这话获得了一片赞扬。 甚至有更大胆的,借着院中嘈杂,提高音调道:“早听说大公子嫉妒二公子,如今是见识到了,大公子这是借着我们敲打二公子呐……” “对呀,对呀……” …… “胡说什么!” 宋棯安脸色也变了,这是当着他的面使离间计啊。 他站起身训斥,不过没什么效果。 “就算管,这院中的事,也轮不到大公子插手……” “掌门都没管呢!” …… 宋棯安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这要是让他爹知道他院中乱成这样,他岂不是要被痛打一顿。 “闭嘴!” 宋棯安眼见魏朝阳神情淡淡,不觉心里有些发慌,急忙呵斥。 好在他还有些主子的威严,院中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 宋棯安扫了众多仆人一眼,道:“朝阳虽然是我师兄,但我敬他如我亲兄长,别说这件事他想追究,就是他今日,无缘无故想要将你们全部赶出府,我也没有意见。” 这话顿时让院中彻底安静下来。 他们知道,虽然宋棯安很好说话,但这种好脾气的人,一旦发起火来,也是极为可怕的。 宋棯安也是被气狠了,那些话他们当着朝阳的面就敢说出来,可见平日里背后都是怎么议论朝阳的。 难怪爹总说他和朝阳的不愉,他要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魏朝阳忍不住扶额叹息,虽然宋棯安心是好的,但这话嘛…… 什么叫无缘无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故意刁难宋棯安院中人呢? 他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么? 魏朝阳当即开口道:“我再说一次,偷听的那个人站出来,我可以从轻发落,否则……” 他剩下的话没说出口,眼神却突然凌厉,势要将这件事追究到底。 院中仆从面面相觑,但这一次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魏朝阳没了耐心。 若不是为了给师弟一个面子,他也不会浪费这么长时间。 此时已经行刑完毕的木通也被拖了回来,他下半身已经血肉模糊,身上已经拖出了一条血痕,人早就人事不省。 宋棯安见此情景,瞬间便想下去瞧瞧木通的伤势。 十七早有准备,他悄无声息站在宋棯安身后,低声提醒道:“二公子,若是你现在站出来,只会让大公子颜面无存……”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宋棯安顷刻愣住。 宋棯安犹豫一瞬,又重新坐了下来。 院中的仆从见此越发胆怯,这木通还是二公子的贴身人,大公子尚且不念旧情,更何况他们呢? 有个胆小的丫鬟已经战战兢兢站了出来:“回……回禀大公子,奴婢看见络石鬼鬼祟祟,一定是他在偷听!” 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院中人议论纷纷。 “我也看到络石了。” “一定是络石……” …… 魏朝阳眯着眼睛扫视一圈:“谁是络石,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位身着小厮服饰的人站了出来。 样貌倒是看着憨厚,不过眉眼间的桀骜让魏朝阳有些不喜。 “你刚才在哪?在做什么?” 魏朝阳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闻此面色不变,仍然耐着性子询问。 可惜络石并不给他这个面子。 他面上不慌不忙,语气不卑不亢:“属下受二公子之命在书房整理书籍。” 这话让宋棯安点了点头:“书房久未整理,有些书都快发霉了,络石仔细,所以这几日我让他整理一下书房。” 魏朝阳笑了笑,不置可否。 “既然在书房,为何有人会看到你出现在卧房外面?” “书房已经收拾妥当,属下特地向二公子禀告……” 这样听着似乎也不错。 连宋棯安都忍不住开口道:“络石来我身边三年了,做事妥帖,为人衷心,不会做这种事……” 当然,在魏朝阳犀利的眼神中,宋棯安渐渐熄了声。 “既然是来禀告,为何未禀告便要急匆匆离开?” 魏朝阳冷笑一声,刚才十七可是告诉他,这个络石鬼鬼祟祟,刚才可是急匆匆想要离开,好在十七手疾眼快,这才截住了他。 没有猫腻,魏朝阳可不信。 “二公子院中吵吵嚷嚷,属下觉得此时禀告有些不合时宜,便决定先行退下,待二公子得空后再来。” 有理有据,且正当。 魏朝阳不觉冷笑一声,原本他是想给这些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有人不领情,那就别怪他不留情分。 魏朝阳招了招手,有几名影卫从暗中跳了出来。 “哪个是偷听的?哪个又是望风的?都给我揪出来!” 魏朝阳心下冷笑,宋棯安一般不喜欢暗中有影卫偷窥,所以他院中白日没有影卫掩藏,这些人应该就是知道,才敢如此光明正大偷听。 但魏朝阳也一直知道,二叔不放心,在宋棯安放置了五六个轻功卓绝的影卫。 这些人平常就在院中掩藏,对院中一切都了如指掌。 随着魏朝阳的话落,有两名小厮又就被揪了出来,同络石扔在了一起。 第148章 成功脱逃 但魏朝阳的话仍然没有结束。 “院中应有三名洒扫仆妇,两名守门小厮,其他人我便不追究了,这五个,玩忽职守,三十杖,然后赶出府去……” 宋棯安院中的事魏朝阳不想过多插手,但今日他来时,院中一个人都没有,清冷地可怕。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无人居住呢。 这院中的花草,不知道有多少日未浇水,花叶枯败,已然是救不活了。 等进了屋子,魏朝阳心中火气更盛,他发现宋棯安屋内的名贵瓷器,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普通样式的破瓷烂铁,只不过表面看着新罢了。 有心扫了几眼柜子之后,魏朝阳险些没直接发了脾气。 虽然早知道宋棯安手里留不住财,但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宋棯安这里居然一件贵重物件都没有。 这群下人真的蹬鼻子上脸。 再加上有人偷听这件事,魏朝阳没忍住脾气。 “至于这几个……” 魏朝阳扫了几眼死不承认的络石,直截了当:“杖毙!” 能随意指使动宋棯安院中的人,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魏朝阳留不得这样的人。 宋棯安却有些坐立难安:“朝阳,这样不好吧,他们只是偷听,罪不致死啊!” 再说,络石也跟了他几年了,从没犯过错。 魏朝阳觑了宋棯安一眼,没改变自己的命令,反而道:“那你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要处死他?” 今日他做个恶人,替宋棯安立个威,也叫这院中人知晓,宋棯安虽然心软,但他魏朝阳,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 “大公子,你不能杀我,掌门……掌门夸过我的字,说我这样的人在二公子身边,他很放心……” 眼见小命休矣,络石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慌乱求饶。 “对,掌门……掌门记得我,你若是杀我,便是不将掌门放在眼里……” 络石语无伦次。 “二叔?” 魏朝阳皱起眉头,难不成这络石是二叔派到宋棯安院中的? 他心下犹豫,忽然便见二叔院中的茼蒿走了过来:“掌门有令,今日二公子院中之事,全权交给大公子处理。” 此话一出,络石忍不住跌倒在地,甚至连求饶的话都没说出口便被押走了。 魏朝阳有些感动,他知晓这是二叔在为他撑腰,不禁心下更为惭愧,以前也不是不知宋棯安院中乱,但因着“明哲保身”四个字,魏朝阳选择了置之不理。 这次也是因为这些日子与宋棯安感情渐深,魏朝阳不忍心宋棯安被仆从这样欺负。 旁边的宋棯安虽然有心救人,但爹已经发了话,这件事又是魏朝阳主动挑起的,若是他再三插手,难免让朝阳面上无光。 他也不是拎不清的人,便放下了求情的念头。 魏朝阳则是趁热打铁,让人将安平院的账本拿了过来,他已经下定决心投桃报李,让宋棯安改掉“散财”的坏毛病。 不过效果甚微,宋棯安自来视金钱为粪土,根本理解不了魏朝阳的担忧,就算将负债累累的账本摆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归根究底,魏朝阳暗道,还是二叔太宠了。 每年二叔三叔贴补给宋棯安的银子,加起来有可怖的数百万两,光这一年的补贴,魏朝阳粗略一算,已经有数十万两。 再这么下去,宋棯安很有希望成为嘉阳派有史以来最大的败家子。 还没等魏朝阳想好解决的办法,就被二叔叫到了正堂。 当然,还有宋棯安。 等他们两个到时,钟遥和周嘉已经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待魏朝阳和宋棯安满脸莫名地坐在位置时,宋子殷也不再打哑谜,直接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二叔的意思是,顾怜打算三日后借着葬礼离开嘉阳派,让我们几个负责拦截?” 魏朝阳万分诧异,拦截顾怜这么重要的事情,二叔为什么会交给他们来办。 先不提他多年只负责一些消息往来的小事情,宋棯安和钟遥他们可从没接触过这些;周嘉更是年龄小,连指挥人都指挥不动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来做,魏朝阳心里没底。 褚平却由不得他们拒绝,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刚才给你们瞧的,是顾怜数日来的行踪记录。” 他扫了一圈,严肃道:“我再说一次,这次事关慈幼院那十几个孩子的生死,能不能抓到顾怜,拿到解药就靠你们了……” “可是阿怜说他不知道解药……” 宋棯安小声发出疑问。 “他说的你也信!” 褚平翻了个白眼,就顾怜那张嘴,有实话才奇怪。 当初没有强行逼供是因为上次时机不合适,这次可是他自己撞上门的,那就别怪他们不讲情面。 魏朝阳则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褚平又扫了一眼钟遥和宋棯安,虎着脸警告:“谁要是敢假公济私,小心家法伺候。” 这样一个瓮中捉鳖的功劳,可是他和宋子殷费尽万般心血才布置好的。虽然没有套出蛊虫的解药,但宋子殷不知为何,一反常态,全权放手此事,反而交给小辈们处理。 为这,褚平与他大吵一架。 但还是没拗得过宋子殷的决定,所以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这件事交出去。 待两位长辈走后,周嘉苦着脸趴在桌子上哀叹:“完了完了,这次要是做不好,平叔一定会打死我们的。” 一想到平叔训练的可怖程度,周嘉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宋棯安感同身受,心里那一点心软顿时消失不见,连忙道:“快,朝阳,你有什么好办法?” 现在当务之急先抓到顾怜,到时候让他戴罪立功,说不定还有救。 魏朝阳被三人围着,头都大了。 他拿起那份写着顾怜踪迹的纸张,心中暗道这位可是泥鳅成精,滑不溜手,不好抓啊。 “东西南北,我们一人守一个城门,至于办法,你们自己想!” 魏朝阳知晓二叔是想试试他们每个人的本事,所以任凭周嘉撒娇痴缠,他也不肯透露一点点办法。 不过,魏朝阳悄悄给周嘉使个眼色,暗示周嘉选择“西门”。 按照魏朝阳的猜测,顾怜最不可能走的就是西门。 因为出去也无路可逃。 在魏朝阳有意识地分配下,宋棯安守东门,钟遥守北门,周嘉守西门,而魏朝阳自己,则选择了最不容易守的南门。 南门自来走南闯北的路人多,进进出出,而平叔的要求是不可大动干戈,惊动百姓,所以可以说,他只能暗中行动,或者是将顾怜引到僻静处再动手。 棘手又麻烦,魏朝阳暗暗后悔。 好在魏朝阳早有计划,他将自己的人混到城门的小摊上,对来往的车辆辎重细细检查。 虽然早有顾怜如何谋划的消息,但魏朝阳仍然不敢轻忽大意。 不过在细细查了三个时辰后,魏朝阳都没瞧见所谓葬礼的一点痕迹。 眼瞧着太阳快落山了,魏朝阳心里正独自纳闷,忽然十七匆匆赶来:“公子,二公子那边出问题了……” 原本宋棯安一大早就到东门等候,按照他的意思,宋棯安觉得不管顾怜怎么伪装,他都可以一眼认出。 他说这话也是有底气的,毕竟宋棯安的易容术早已炉火纯青,同样,也练就了一双识别伪装术的好眼力。 一直到午时,事情都顺顺利利。 岂料刚刚过了午时,慈幼院中的小槐就急匆匆跑了过来。 小槐满头大汗,眼中蓄满了泪水,衣服上都是尘土,一见到宋棯安便着急大喊:“宋哥哥,豆子不行了……” 话一出口便嚎啕大哭。 宋棯安即使知道其中有异,但治病救人刻不容缓。 小槐年纪又小,说不清楚病因,只能抽抽泣泣反复讲着“豆子吐血了,豆子吐血了”,这一句话。 宋棯安自然心急如焚,他细细交代了身边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慈幼院。 这边宋棯安刚刚离开,果然就有十几人身穿白衣,抬着棺材哭哭啼啼来到城门。 白平受宋棯安之命,自然不肯轻易放人,两方相持,最后起了冲突。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白平拿不了主意,只能向距离最近的魏朝阳求救。 魏朝阳听罢,心中隐隐猜测这是调虎离山。 他思索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瞧瞧。 毕竟十七和白平都做不了主,若是来回跑,难免耽误时间。 等魏朝阳到达东门时,远远便见到周围围着一圈又一圈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而包围圈内,白平已经满头大汗,待看到魏朝阳时,犹如瞧见再生父母,眼神发亮。 在他脚边,有一妇人在大声嚎哭,言谈内外均是指责嘉阳派仗势欺人。 十七悄无声息溜到棺材旁上下敲了几下,确认棺材下无暗格,送葬中也无顾怜后才默默向魏朝阳摇了摇头。 这让魏朝阳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待处理完这件事,魏朝阳才感到有些头疼,但还没等他休息片刻,就收到二叔送过来的口信,言顾怜已经出城,不必再查。 魏朝阳心中一惊,他细细回想,不禁暗恨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过,信报上还说,程越是由东门出城,不禁更为疑惑。 宋棯安的眼力他还是信的,所以刚才那场葬礼中,不是有顾怜便是有程越。 魏朝阳不禁暗恨自己大意。 等回到府里,魏朝阳才了解到真相,原来顾怜和程越兵分两路,顾怜让程越伪装成棺材中的死人,骗过了魏朝阳的眼睛,让程越成功逃脱。 而在此之前,趁着宋棯安离开,城门混乱,顾怜夹杂在其中偷偷溜了出去。 然而,就这样简单的办法,不仅调开了宋棯安,还在魏朝阳眼皮子下面溜之大吉,褚平气得心口疼。 宋子殷似乎早有预料,脸上无分毫意外。 “欸呦欸呦”,褚平捂着心口叫个不停,中间还不忘瞥了几眼宋子殷,纳闷道:“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吃惊呢?” 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办不好,褚平真不想承认这几个是他教出来的。 宋子殷轻描淡写地饮下一口茶水,不紧不慢道:“这是朝阳他们第一次自己独立办事,自然有很多疏漏。” 更何况顾怜还是一个滑不溜手的泥鳅,哪那么好抓。 这话不仅没让褚平消气,反而让褚平心头怒气更大:“这是理由吗?我们在他们这个年龄,不说算无遗策,那也是足智多谋、有勇有谋、诡计多端……” “诡计多端不是这么用的……” 宋子殷深深叹口气:“朝阳虽然看着心眼多,但毕竟没有实战过,这次就当涨经验了,不必太过苛责,至于小安……” 宋子殷咳嗽一声,没说下去。 “钟遥和嘉嘉不是没出岔子吗!” 宋子殷脸上浮现出笑意,钟遥谎称盗贼逃跑,对挨个马车逐一检查,办法虽然笨了些,但也算是有效。 宋子殷特意派人试探,也被钟遥揪了出来,所以还算合格。 至于周嘉,她可比钟遥聪明许多,把能用的人都伪装为普通人,然后借着发东西的名义接近可疑人,再进行排查。 没有人可以拒绝免费的东西,所以周嘉一切顺利。 他自动忽略了顾怜没有选择这两个城门逃跑的事实。 对于宋子殷光明正大的偏心,褚平无语凝噎。 “更何况,他也跑不出去……” 宋子殷轻蔑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而此时已经逃出城外的顾怜和程越正打算走水路。 “沿着河道南下,不到半月就可到扬州,阿越,你觉得呢?” 顾怜紧蹙眉头,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嗯,我没意见”,程越点了点头,颇为赞同:“等到了扬州,我们再从长计议……”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昏昏欲睡,低头便栽了下去。 等再醒来时,只见顾怜手持匕首蹲在他面前,脸色阴沉,极为不愉。 程越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起来。 似乎程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回了顾怜的心神,顾怜抬头仔仔细细地盯着面前这个人。冷笑一声。 “阿怜,你干什么?” 程越尤为恼怒。 “闭嘴!” 顾怜脸色一变,竟是将匕首直接放在程越的脖颈处:“你不是程越,你到底是谁?” 第149章 逃无可逃 程越晕水,且极为厉害,几乎到了见船就吐的地步,所以虽然长期生活在扬州,但不管是居住还是游玩,他从来不在水上走。 这次提出坐船离开,也是为了试探。 没想到还真试出问题了。 更让顾怜感到可怕的是,此人不仅和程越面容一模一样,就连行为习惯、说话方式也与其别无二致,甚至连很多他们之间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也全部洞悉,这才没让他看出端倪。 如果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是这是嘉阳派的陷阱,顾怜这么多年的少主也白当了。 顾怜没有犹豫,反手将匕首狠狠插在了此人的胸口,眼神狠厉:“程越在哪?” 一想到程越不知遭受了什么才说出这么多秘辛,顾怜就心急如焚。 不知道哪里漏了馅,“程越”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他悄悄用袖中藏着的小刀割断绳索,这才笑了起来:“既然知道我是假的,你还敢留着我的命,不怕……” 说着便一掌将顾怜打了出去。 这时的“程越”已经不再掩盖自己的声音。 顾怜眼前发黑,踉踉跄跄站起来吐出一口血,咬牙切齿认出了面前的人。 “宋与!” 没想到宋与居然有如此本事,顾怜暗恨自己大意。 其实早在城内时他就有所感觉,但由于已经一年未见,即使程越有所变化,顾怜也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个人不是程越。 虽然早就听闻嘉阳派的易容术天下闻名,但一直未曾得见,顾怜便觉得有些夸大其词,毕竟容貌可以伪装,但声音不能。 万万没想到,嘉阳派的易容术居然可以精妙到这种地步。 宋与没有给顾怜多加思考的时间,随后便干净利落将顾怜打晕。 不知过了多久,顾怜在晃晃悠悠中清醒,醒来便发现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不过顾怜可以感觉到,他的眼睛上被蒙上一块黑布,这才让他分不清白天黑夜。 马车行了片刻后,紧接着便是一段崎岖的山路,即使有人拉着,顾怜也好几次差点摔倒。在踉踉跄跄中,顾怜确认这是一条上山的路。 等到体力快耗尽时,似乎是终于到了,顾怜只听到“咯吱”一声细响,紧接着他就被身后人一把推倒在地。 随着一声“跪下”的声音,有人在背后踹了他一脚,顾怜闷哼一声,不得已跪了下来。 过了半晌,顾怜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他屏住呼吸听,发现脚步嘈杂,似乎人数不少。 待脚步声停在身边,顾怜眼睛上的黑布也被一把拽了下来。 眼睛陡然见到光亮,让顾怜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模模糊糊间,他看到了宋子殷。 等眼睛适应了此间亮度,顾怜这才发现自己在一间金碧辉煌的房间内,面前、左右,均是密密麻麻的灵位,堂中点着长生灯,映衬着此间惨白一片,看起来很是可怖。 不是牢狱,是灵堂,顾怜有些微微诧异。 这些顾怜无暇顾及,他转头便看到了跪在他身边的程越。 程越似乎不太好,浑身上下布满了酷刑留下的伤痕,他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阿越?” 顾怜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句。 他想要查看程越的伤势,但奈何手脚被捆得结实,根本动不了分毫。 手腕上的麻木让顾怜微微回神,他强忍着不再关注程越,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他面前的宋子殷和褚平身上。 注意到顾怜的视线,褚平面无表情地朝他摆了摆手。 “宋掌门?” 说真的,顾怜是有些意外的,他没想到宋子殷会屈尊降贵过来见他。 听到顾怜的声音,宋子殷也没有保持沉默,他先是环视一圈周身的灵位,然后才转头瞧着顾怜。 眼中既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对失败者的鄙薄。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着吗?” 宋子殷居高临下:“因为在这里,你们不配站着!” 不需要他明说,顾怜霎时猜到了这是何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顾怜着实没想到,嘉阳派居然为那些无辜枉死的药童设了灵位。 看来是要算账了…… 旁边的程越此时也被一脚踹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赫然到顾怜的脸,差点惊叫出声。不过好歹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处境,程越压下来心头的疑惑。 不过,现在有一个更大的疑惑浮现。 这是哪里?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程越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嘉阳派的地牢,但这几日不知为何,嘉阳派不再对他动手,反而喂他吃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药丸,随后他便昏昏沉沉,不知何夕。 再次清醒便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早已死去的顾怜也在他身边。 若不是身上的疼痛提醒程越这是人世间,程越险些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 他也听到了宋子殷的话,但仍然不明所以。 “宋掌门”,程越吐了口嘴里的血沫,嗤笑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鞭子抽倒在地。 “阿越!” 顾怜惊愕。 他没想到嘉阳派的人突然动手,想要阻止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程越被满是骨刺的骨鞭打得血肉横飞。 “没让你开口就别说话!” 褚平冷冰冰道。 顾怜虽然心疼,但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只能按捺心中的杀意,冷静下来。 宋子殷下足了下马威,这才招手开始正题。 顾怜只听到背后有人卷轴朗声道:“程越,成平元年入篬蓝教西庄,成平四年被卫庄收为徒弟,成平七年参与药童案,八年间策划诱拐、试炼药童五百七十九人,其间致药童死亡二百八十六位……” 程越嗤笑一声,但顾忌刚才的骨鞭,他没有说话。 “顾怜,成平二年入篬蓝教西庄,成平四年登上少主位,成平十年接手药童案试炼,到成平十四年为止,四年间试炼药童二百三十四名,致药童死亡一百七十二名……” 待念完一整串的话,顾怜才稍稍有些讶异,他没想到嘉阳派将他和程越调查地如此清楚。 毕竟程越曾经在西庄的事情,早随着西庄的灭亡而不为人知,但不知嘉阳派从何处得到这则消息,让顾怜很是被动。 “听清楚了?没错吧?” 随着宋子殷的发问,顾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待顾怜反应顾怜才知大事不妙,果然,身后有两人拿着罪供强行让他们按下手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宋子殷想做什么顾怜已经一清二楚,但他没有急着开口求饶。毕竟若宋子殷想要杀他们早就杀了,不必等到现在。 留着他们,看来还有用。 有用的人总是活得久的,顾怜顿时冷静不少,只要他不急着开口,谈判的筹码仍然会在他们手中。 宋子殷也没有打哑谜,直接说出自己的意图。 “药童的解药,若是你们肯交出,我可以饶你们其中一人不死……” “呸”,程越忍不住冷笑连连:“要杀要剐有本事来啊,我……” 真当他们怕了嘉阳派吗? “阿越!” 顾怜出口打断程越的话,沉思一瞬,做下决定。他抬起头郑重其事道:“两个人,我们若交出解药,嘉阳派得放了我们两个人,并且要保证,永不追究此事……” 顾怜脸上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宋掌门,我们二人的性命,换几十个孩子的性命,应该非常划算吧?” 宋子殷还没有说话,褚平忍不住跳出来骂道:“你想得挺美……” 本来一刀杀了就不够解气,如今还想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真当他褚平不存在是吧。 “褚平!” 宋子殷截断褚平的话,上前几步蹲下身子直视顾怜的眼睛:“那我现在改一下,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个,你们交出解药,我给你们一个痛快;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另一个,在受尽折磨后说出解药,然后痛苦死去……”,宋子殷冷冷道:“顾少主,选吧!” 褚平笑嘻嘻补充:“放心,我们嘉阳派有上百种方式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是想试试,我们随时奉陪。” 顾怜登时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能看得出来,宋子殷和褚平这次是认真的。 但顾怜还是不甘心就此妥协,便道:“宋掌门,这个交易……” 他话一开口,背后就挨了重重一鞭,疼得顾怜蜷缩成一团,压根说不出完整的话。 宋子殷面无表情站起来:“交易?你觉得这是一场交易,对吗?” 明明是极其平淡的话,顾怜却还是听出语气中的愤怒,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也知道“交易”这两个词才让宋子殷如此生气,是以不敢再乱说话。 宋子殷无视顾怜,平淡道:“知道这里供奉了多少灵位吗?你记得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的痛苦吗?” 宋子殷目光沉沉地环视一圈,语气也越发冷冽下来:“交易,这么多条人命,你居然觉得这是一场交易?当真是无可救药,死不足惜!” 顾怜听出宋子殷话中的杀意,不敢再火上浇油。 “阿怜!” 程越愤怒地瞪了宋子殷一眼,压下心头的怒气道:“宋掌门是让我们自相残杀,是吧?” 他不屑道:“阿怜,不必和他谈,大不了让那几十个孩子陪我们一起死,也不亏了……” 这轻蔑的口气让褚平瞬间火大,他也不屑出手,直接让挥手让人给程越点教训。 劈头盖脸、连绵不断的鞭子落下,程越闷哼一声晕死过去。 但即使晕死,落在他身上的鞭子也没有减少。 “宋子殷……” 顾怜失去了平时的平静,急得喊出了宋子殷的名字。 只可惜这三个字又换来一道鞭伤。 “知道这次为什么打你吗?” 宋子殷语气和煦给了顾怜答案:“直呼长辈大名,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顾怜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里简直在滴血,他也不敢再激怒宋子殷,生怕程越就此死去,连忙道:“宋……宋掌门,你说的话我听明白了,还请给我点时间,我考虑考虑。” 他咽了咽口水,目光投向程越,不言而喻。 既然这么识时务,宋子殷也不再多加为难,挥手让人停止对程越的鞭挞,紧接着便有人拿来制热的络铁,直接将程越生生烫醒过来。 他这样狠,顾怜却是没有再说话。 倒是悠悠转醒的程越有气无力痛骂:“有本事真刀实剑地来,用离间计,卑鄙!无耻!” 对于他的话宋子殷倒是不怎么生气,还好脾性回了一句:“当然,你们可以交出解药后共同赴死,我可以保证,没有人会拦着!” 说罢冷笑一声,带着褚平扬长而去,似乎多瞧他们一眼都脏了自己眼睛。 褚平很是不放心,在回程中忍不住问道:“他们真会交出解药?”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就顾怜那张嘴,就算交出解药,褚平也觉得不是真的。 宋子殷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何事,闻言道:“放心吧,我已经知会了六喜,三日内他若是拿不出解药,到时候酷刑一上,就什么也说了。” 他们嘉阳派的刑罚,还没有撬不开的嘴呢。 “那你还要饶他们一命?” 褚平不服地嘟囔:“两个人都罪大恶极,宋掌门假公济私,未免有些不公平吧!” 虽然经过多日的相处,褚平对顾怜也有了些情分,但这些情分在一百多条人命面前,不值一提。 褚平真心觉得,顾怜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看在他是宋子殷儿子的份上,给他个痛快倒也行,但听着宋子殷的意思,明显是想留他一命,这点褚平心有不服。 “谁说我要留顾怜的命?” 宋子殷皱着眉头,默默翻了个白眼:“我给你那两本册子,你是不是没看?” 在宋子殷逼问的眼神中,褚平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两本册子记载着程越和顾怜从进入篬蓝教后所作所为,包括一切能查到的细节。 褚平平生最讨厌读书这种事,看着那厚厚一本,哪能读得进去? 特别是宋子殷美名其曰“知其所有事方能判罪量刑”让褚平更是不服,他不认为顾怜和程越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有罪可恕。 第150章 试探 宋子殷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说的饶他们其中一人一命,并不是让他们自己决定”,没说出来只不过是因为他个人想证实自己的一些猜测罢了。 这句话宋子殷没告诉褚平,接着道:“我想要留程越一命……” 褚平顿时惊了。 “宋子殷,你有病吧,有机会不留给自己儿子留给外人?” 说实话,若真的饶他们其中一人一命,褚平肯定选顾怜,所以他对于宋子殷的这句话很是不解,看着宋子殷的眼神像是看个傻子。 再说,于公于私,顾怜害的人明显更少些,凭什么让更罪大恶极的程越活下来。 宋子殷瞥了褚平一眼,笃定道:“你一定没看我给你的资料”,说着也不再打哑谜,直接道:“程越此人,虽然参与药童案较早,但他良心未泯,在成平七年至成平十年间,暗中救治药童一百三十五名,利用死遁送回孩童七十八名……” 这些调查可谓是颠覆了宋子殷的认知。 他一直以为,顾怜情有可原的一点是,他并不是掀起药童案的第一人,只不过后来受卫梁蛊惑,再加上教内危机四伏,为了获得朝廷帮扶,不得已参与了药童案。 但这些调查,明显表明,程越才是第一个被迫参与药童案之人。 宋子殷也调查了程越,在众多描述中,确认程越确实是一个性情中人。 这是优点也是致命缺点。 成平七年,年纪尚轻的程越无意发现师父在试炼药童,内心一定极为挣扎,他不想要揭露师父,也不忍心看着无辜的孩童丧命,所以在此后三年间,他利用自己的身份,保住了很多药童的性命。 后来应该是被卫梁发现,所以程越便转变了策略,他将那些将死未死的孩童伪装成死童运出炼药房,然后悄悄送那些孩子回家。 宋子殷还发现,在程越参与药童炼制的那些年,药童的死亡率大大下降,甚至可以查到,程越在扬州设立的炼药房,成平八年到九年,一年间只死了三个药童。 这也不可避免,毕竟程越上面还有卫梁这一尊大佛。 倒是顾怜,他才真真是手段残忍,不顾药童的性命。 宋子殷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认,顾怜只不过表面伪装地可怜兮兮,其实在他接手药童试炼后,一旦稍有泄露的风险,他便将药童全部杀掉灭口。 甚至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卫梁都没他做得这么狠。 “我让人去瞧过了,这七十八名幼童,如今还在家中,程越每年还会送去抑制蛊毒的药。看在他们的份上,程越死罪可免”,宋子殷补充道:“不过活罪难逃,等药童的蛊毒解后,我会让人送他去牢山。” 毕竟经程越之手死去的药童也不在少数。 虽是被迫,但其情可勉,其罪不可恕。 至此,药童案也算结束了…… 褚平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逼他们交出解药。 褚平可没有宋子殷那么乐观,他耐着性子等了两日,迟迟没等来顾怜上交的解药。在消磨完所有耐心后,褚平终于忍不住推开了宋子殷的书房。 “这就是你所说的他会交出解药?” 褚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语气冲冲,显然憋了很久的怒气。 宋子殷淡定瞟了褚平一眼,不急不慌道:“急什么,还有一日呢”,瞧着褚平不耐的神色,宋子殷叹了口气,对着外面吩咐道:“宋随,去问问他做好决定了没?” 随后宋子殷这才无奈地看着褚平,好声好气道:“这下行了吧?” “勉勉强强吧……” 宋子殷已经退了一步,褚平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便随手拖出木椅大摇大摆坐了下来,他倒要瞧瞧宋随能带来什么“好消息”。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褚平已经昏昏欲睡之时,宋随终于匆匆赶来。 在宋子殷和褚平的目光下,宋随不负众望从袖中取出一张血纸,上面零零散散写着十几种药材。 宋子殷没有接过血纸,反而示意褚平将他抄写一遍再将其拿走。 趁着这个功夫,宋子殷沉默良久,还是开口问道:“那碗水,喝了吗?” 宋随还没有回答,就被耳尖的褚平听到谴责:“好啊,宋子殷,说好的不许私下接触,你居然还给他们送了吃食?” 说罢重重一哼,似乎在谴责宋子殷的不讲信用。 宋子殷哭笑不得:“我可没给他送,不过是怕他们几日没有吃食,饿死过去,这才让人送了碗水……” 而且就一碗水罢了。 他总不能事事都禀告褚平吧! 褚平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他倒是没考虑过这一点。 也是,顾怜自从回了嘉阳派就没有进过任何吃食,如果再不补充些体力,怕是到不了行刑之日就饿死渴死了。 褚平嘴上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失职,嘟囔道:“爱喝不喝,渴死算了……” 孩子气的话让宋子殷心中发笑。 他掩唇笑了笑,和气解释道:“也不只是以为这个……”,宋子殷道:“如果是你,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你一碗水,你会怎么做?” 褚平也不傻,瞬间明白宋子殷想问的是什么。 在那间屋子里,可不止顾怜一人几日没进水米。 “当然是抢着自己先喝”,褚平想着,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如果手头只有一碗水,自然不用讲什么礼义廉耻,先抢过来喝掉再说。 “如果与你同处一室的那个人是你朋友呢?” 宋子殷紧接着发问。 褚平思索一瞬,立即道:“当然一人一半。” 笑话,他可是很讲义气的,绝不会在生死攸关头将朋友置之不理。 宋子殷但笑不语,转而问了宋随:“顾怜怎么做的?” 说着不忘向宋随使个眼色,示意这件事可以说,不用瞒着褚平。 宋随低着头,恭恭敬敬道:“顾公子抿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都喂给了程越。” 这下,褚平有些惊讶了。 要知道人很难克制自己欲望的,特别是在这种饥寒交迫的时候。 特别是,他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如果程越就此死去,对顾怜明显有利无害。 褚平暗暗想,程越身受重伤,肯定不敌顾怜,所以这是顾怜自愿的? 奇了,难不成他们之间还有所谓的“义气”? 褚平表示不相信。 宋子殷瞧着褚平脸色变幻,不禁轻叹一口气,他心中的猜测成真,但并没有感到很高兴。 “我很早就猜测,程越除了在药童案中辅佐顾怜外,对顾怜一定还有特殊意义”,宋子殷咳嗽几声,接着道:“他三番五次救程越,为此不惜牺牲自己在嘉阳派埋藏多年的暗桩,我便觉得,程越此人对他有所不同,是以才加以试探。” 毕竟没一个父亲会相信自己孩子良心泯灭,全无感情。 幸好,最起码顾怜对人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对他们没有感情罢了。 褚平虽然不明白宋子殷在感伤什么,但敏锐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此时多话,便有眼色地保持了沉默。 倒是宋子殷率先打破沉默:“你去找青玉,让他先瞧瞧这张药方。” 为了以防万一,宋子殷不会轻易相信顾怜。 褚平眼见解药方子到手,也不再耽误,快马加鞭赶往城外。 曹珏在城外炼药,若是今日送去,说不定明日解药就研制出来了,到时候那些孩子也能少受些苦。 待褚平离开后,宋随沉默良久,道:“顾公子说,他选择程越……活……” 对于这个结果,宋子殷自然不意外,不过还是有些伤心罢了。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宋子殷站起身,望着窗外漂浮的白云,思绪纷飞:“这几句是我父亲说与我听的,不过我当年不解其意,反而闯出许多祸事,让父亲忧心忡忡……” 如今,做了父亲才知道,养孩子并非吃饱穿暖就行。 宋子殷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好在小安争气,不用他教便生得一副良善心肠,也从未对人心生恶意。 而顾怜…… 宋子殷不得不承认,是顾怜的出现让他认识到自己有多不合格。 宋子殷还记得,自己年少时也调皮,拽猫逗狗、仗势欺人的事情也干过不少。 每次犯了错,父亲便把自己捆得祠堂,狠命地抽打,直到自己认识到错误为止。 更别提欺男霸女这种恶事,宋子殷从小就清楚,这种事情若是发生,父亲绝对会将自己打残,到时候娘都拦不住。 而对待自己的哥哥弟弟,父亲亦然。 也是这样,他们兄弟几个从未犯过大错,更不会有害人性命的想法出现。 刚开始宋子殷也想过教导顾怜,但随着对顾怜的调查,宋子殷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儿子是否拥有“人”的情感。 他可以眼不眨地杀死数十名无辜的孩童甚至可以眼睁睁看着那些幼小的孩子在他面前哭泣、惨叫,最后死去;他也会因为一句话戏言,便笑着将人割了舌头,然后凌虐致死;他也会因为有人不知内情,无意提到他的眼睛而暴怒,然后将人挖眼后剁成肉泥…… 查到的越多,宋子殷对教导顾怜这件事越发不自信。 他不相信自己可以将这样一个恶人扭回正道。 让宋子殷真正下决心杀顾怜的,是顾怜怀疑哑叔泄密而想要杀了哑叔。 哑叔可是看着他从小长大,拿他当眼珠子疼的长辈,顾怜居然能够瞬间变脸,意欲要他的性命。 明明生得那样一个好面相,不说话时看着那么乖巧可人,令人情不自禁心生好感。 在这样一副好面貌下,藏着那样歹毒的心肠。 前一刻他可以笑眯眯说笑,后一秒便要抽出刀要了人性命…… 软硬不吃,记仇不记恩,这样一个人,宋子殷怎么放心把他留给心肠柔软的长子。 宋子殷不是没想过让这件事稀里糊涂过去,由此保全顾怜的性命。 为此,他设计让顾怜死遁,抹去顾怜存在的痕迹,并给了顾怜一个全新的身份。 但凡有一次,顾怜能够对过往事表现出悔改之意,宋子殷都会原谅他的不得已。 可惜,即使这样,顾怜还是让他失望了。 宋子殷低头咳嗽几声,心下沉痛。 随着年龄的增加,他的身体已经不如往年康健,年轻时种下的祸根,终于在这两年中渐渐爆发出来。 这也是宋子殷最担心的一点。 他怕自己有朝一日旧伤复发骤然离世,到时候小安和钟遥一定下不去手,最后兄弟成仇,顾怜反而成了他们的心腹大患。 所以他决定提起下手。 宋随从小跟随掌门长大,从未见掌门露出这样为难又痛心的神情,再听到掌门的感慨,不禁道:“公子,不如我悄悄将小公子……” “不行!” 宋子殷厉声制止,他既然答应了褚平会给那些孩子一个公平,那就不能失言。 至于顾怜…… 宋子殷只能说,程越出现地太迟,如果他能早一点,再早一点…… 在自己还没有对顾怜完全失望前、在计划开始前出现,宋子殷或许会想办法留下顾怜的性命。 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等那些孩子解了毒,就送他……” 宋子殷万分艰难地做出决定。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宋随:“这种药无色无味,服下之后很快就会解脱,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我留他个全尸……” 第151章 毒药还是解药? 不到三日,郊外就传来消息,曹珏已经制药成功。 宋子殷欣喜若狂,但没等他高兴两日,次日就看到曹珏面色严肃地出现在府中。 “跟我来!” 见到宋子殷,曹珏没有废话,直接道,甚至不忘让人去叫褚平。 “青玉?” 宋子殷心中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按理说青玉研制成功解药,应该会直接为那些孩子解蛊毒,为何会先回府内,而且为何神情凝重? 果不其然,一到书房,曹珏率先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后是两枚褐色的药丸。 “这是……” 宋子殷似乎猜到了什么。 即使早知道曹珏已经成功,但第一次见到解药的宋子殷难免有些激动:“青玉,你辛苦了,那些孩子有救了。” 随即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凉,那些孩子有救他固然高兴,但一旦解了毒,就意味着顾怜的生命即将结束,宋子殷难免有些悲伤。 但出乎宋子殷的意外,曹珏轻轻摇了摇头。 他郑重其事道:“药我是按照药方炼制的,但……”,曹珏犹豫一瞬,还是出口道:“这是毒药……” “什么?” 褚平刚到门口就听到这句话,心头的怒火一下就被点燃了:“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听话,早知道就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褚平忍不住破口大骂,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将顾怜揍一顿。 宋子殷虽然没有出口说话,但内心的惊诧骗不了人,他甚至直接失态霍然站起来。 听到褚平的怒骂,宋子殷罕见地没有阻止。 倒是曹珏叹了口气,阻止了褚平滔滔不绝的话。 “听我说完”,曹珏接着道:“蛊自带毒,有的大夫确实会用到以毒攻毒的办法,所以他也不算有错,只是,我虽然研制出了解药,但毕竟对蛊了解不多,不确定这个东西是否真的能解了那些孩子身上的蛊……” 曹珏皱眉沉思:“现在若是贸然给那些孩子用药,唯恐酿成悲剧,但若是不用,又怕那些孩子身上蛊毒发作,到时侯命不久矣。” 这才是棘手的地方。 宋子殷听罢,也冷静下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曹珏也知道此事迫在眉睫,犹豫一瞬道:“我有一法子,但……”,他欲言又止,显然有什么顾虑。 褚平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瞧着曹珏吞吞吐吐,忍不住催促道:“但什么呀,你有法子倒是说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婆婆妈妈,褚平暗自吐槽。 曹珏叹了口气,道:“我想要从那些孩子中选出一人,用来试药……” “不行!” 宋子殷断然反对,他们好不容易把这些孩子救回来,就是不想要那些孩子再遭受试药之苦。 再说,若是开这个先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这样他们和顾怜之流有什么区别? 褚平也不同意这样的办法。 曹珏早知道他们会反对,闻言便道:“你们若是有其他办法,我也没意见。” 他也不想拿孩子炼药,但这已经是不得已的办法了,若是再拖下去,那些孩子蛊毒发作,到时候再想解毒,那就迟了。 他这次回府,就是想让宋子殷和褚平拿个主意。 褚平听此也沉默了。 他知道曹珏从来不危言耸听,他说那些药童身上的蛊毒会发作,那就一定会发作。 如果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办法,确实也只能这样。 “该死的顾怜……” 褚平怒骂一声。 宋子殷沉思良久,最后拍板决定:“这件事我会告诉小安,让他告诉那些孩子,若是有愿意试药的,便试吧!” 宋子殷不愿意强迫那些孩子,若是都不愿意,他再想办法。 现在只能期望有好结果了。 曹珏对此自然没什么意见。 所幸结果不是那么糟糕…… 宋棯安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了慈幼院的孩子们,没有一丝隐瞒,甚至连试药后果都说得清清楚楚,完全没有因为这些孩子年幼而有所保留。 “宋哥哥希望你们能考虑明白,不管愿不愿意,宋哥哥都不会责怪你们的。” 宋棯安对此不抱希望,因为他清楚这些孩子由于长时间与人隔绝,早就不相信外人了。 就连他,几乎可以说是隔几日便来。但一年多了,这些孩子对他反应淡淡,更谈不上什么亲近。 倒是小槐大胆问道:“宋哥哥,没有解药,我们会死吗?” 宋棯安沉默了,他不想说谎,但也不想让这些可怜的孩子知晓这个残忍的事实。 小槐等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跃跃欲试:“宋哥哥,我可以!” 有了大哥小槐的出头,其他孩子也有样学样,争先恐后举着小手:“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这倒让宋棯安有些哭笑不得。 他觉得这些孩子压根没理解他的话,纯粹是随着小槐瞎起闹。 不过小槐嘛…… 宋棯安若有所思,小槐是这些孩子之间年龄最年长的,他应该听得懂。 所以在孩子们散开玩耍后,宋棯安悄悄将小槐拉到一旁,郑重其事询问:“小槐,宋哥哥刚才不是闹着玩的,你到底有没有听懂,试药有可能会……会死的?”、 他这不是危言耸听,特别是对于他和师父都不怎么熟悉的蛊毒。 “可是”,小槐疑惑道:“不试药我们也会死的呀?” 宋棯安一下噎住了,他望着小槐黑白分明的双眼,忍住泪意抱了抱小槐:“好,我们小槐长大了,懂事了……” 宋棯安很是愧疚,顾怜惹出来的乱子,最后还是这些孩子受苦。 “不过,宋哥哥,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能不能……” 在宋棯安满是感动之际,小槐犹犹豫豫开口:“我能不能和宋掌门说呀?” 宋棯安虽然有古怪,但不管他怎么逼问,小槐都不肯再说出自己的要求,口口声声一定要见到宋掌门才开口。 万般无奈之下,宋棯安只好将小槐领到了父亲面前。 宋子殷也没想瞒着儿子,直接当着宋棯安的面询问:“听说你要见我?” 他的语气淡淡,面色也丝毫没有宋棯安想象的和蔼可亲,甚至可以说非常冷淡,这让宋棯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棯安原本以为,对于主动试药的小槐,爹不应该是这个态度,但他又相信爹的人品,所以更加一头雾水。 还没等宋棯安想出个子丑寅卯,小槐已经挣脱开宋棯安的手,上前几步。 他的小脸上浮现与之年龄不符的严肃,眼中也没有了往日的温顺和乖巧,正正经经当着宋棯安的面对宋子殷行了个江湖上的礼数。 “宋掌门,我愿意试药,也请宋掌门高抬贵手,放过我主子。” 这话让宋棯安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年仅13岁的小槐会是篬蓝教的细作。 “你主子……你主子是谁?” 宋棯安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神,结结巴巴问了一个蠢问题。 待问出口他便立刻反应过来,现在能让小槐称为“主子”,又能让爹“放过”的,宋棯安只能想到一人。 “顾怜?” 宋棯安匪夷所思。 难道早在他们救出药童之时,顾怜就布下了小槐这一颗暗棋? 这么长时间他都没发现端倪,可见就连小槐这种孩子都能轻而易举把他骗过去。 宋棯安神情复杂,他现在有些怀疑,那些药童中是否还有和小槐一样的小细作? 自己儿子在想什么,宋子殷心知肚明,但他这次没有出言安慰,更没有告诉宋棯安,慈幼院只有小槐一个细作的事实。 而对于小槐提出的要求,宋子殷也不意外,他早先便知道顾怜没那么好杀,只不过他也是佩服顾怜的勇气,就算到了这时候,他也不过丢出来一颗小卒子,完全不慌不忙,似乎笃定自己不会杀他一样。 也是,他应该早就想到了,青玉对于蛊了解不多,就算制出解药,也难免需要有人来试药。 而对比那些无辜的孩童,作为细作的小槐确实是嘉阳派最合适的选择。 于情于理都不至于让青玉受到诟病。 从前都传篬蓝教少主善于揣测人心,宋子殷这次可算是见识到了。 宋子殷一瞬间真想立刻杀了他。 可现在不能了…… 宋子殷知晓,他可以不同意小槐的要求,但这样一来,小槐不一定“主动”试药,到时候闹起来,落在别人眼中,难免会污了青玉的名声。 虽然青玉不一定在乎这些,但宋子殷在乎。 以前青玉为了让嘉阳派在北方立足,做了许多违背本心之事,惹得江湖上沸沸扬扬,到现在江湖人提起青玉,大多是些不好的评价,宋子殷不忍心让青玉的声名再蒙上灰尘。 他想过顾怜可能用的所有办法,但万万没想到,顾怜会从青玉下手。 宋子殷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答应了小槐的要求。 毕竟“放过”这个词,意义可大了。 宋棯安完全不知道爹在想什么,听到爹同意小槐的要求,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内心便涌起万分欣喜。 太好了,顾怜也算是性命无碍了…… 虽然知道顾怜罪有应得,但无论如何,宋棯安对他狠不下心,更不希望他落得这样应该下场。 如今这样,可以说是歪打正着,宋棯安暗暗高兴。 可惜他高兴了,褚平并不高兴。 在宋棯安将小槐带走不到三刻,褚平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大马金刀坐在宋子殷面前,目光灼灼盯着宋子殷,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宋子殷,你不会又是找个理由饶他一命吧?” 褚平越想越可能,毕竟这样的事情宋子殷做过不少次。 但这次他可真真误会了。 宋子殷确实想要除掉顾怜,但小槐的出现让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顾怜不止这一个底牌,甚至可能会有数个他们查不到的暗桩掩藏在嘉阳派。 杀顾怜事小,万一他狗急跳墙,企图玉石俱焚,那他们嘉阳派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这些理由,褚平都不会信,所以宋子殷没有否认,默默担下了这个锅。 褚平恨铁不成钢:“你啊,你……” 他“你……”了半日,都没有骂出口,其实早该想到,若是宋子殷真想杀顾怜,早杀了,何必等到现在。 褚平满眼忿忿不平,最后还是宋子殷看不过眼,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件事。 “你若是想杀,便去杀,反正是我答应,又不是你答应……” 况且,褚平也不是信守诺言之人。 宋子殷应允了,褚平却犹豫起来,他脸色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到最后,褚平也没说去做还是不做,反而恨恨地瞪了一眼宋子殷,带着满身怨气走了。 这让宋子殷摸不着头脑,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褚平了。 说该杀的是他,自己也同意了,他反而扭扭捏捏起来,真是怪了。 宋子殷哪里知道,自从魏朝阳受伤以来,褚平便一改往日的粗心大意,事事都往细得想,甚至怀疑宋子殷每句话都在给他布置陷阱。 这次也不例外。 从宋子殷书房离开的褚平径直走到魏朝阳院中,同魏朝阳大倒苦水,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宋子殷小人行径。 魏朝阳已经见怪不怪,时不时从旁劝说几句。 “他一定不安好心……” “平叔想多了,二叔没有这个意思……” “他居然让我去杀顾怜,绝对有诈!” “二叔的意思是这件事由您决定……” “你到底哪边的?” 褚平没好气质问道。 怎么他一句魏朝阳一句,句句都在质疑他的判断。 他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吗? “我觉得,宋子殷一定早就猜到小槐是顾怜的人,所以才让青玉借机提出试药之事,好让顾怜名正言顺保住性命”,褚平一拍桌子,恍然大悟:“我就说嘛,宋子殷怎么可能要顾怜的命?” 褚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宋子殷就是个小人,假公济私,假惺惺……” 魏朝阳听着平叔越来越气愤的话,无奈扶额。 他知道平叔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但这些日子来,平叔不知为何横看竖瞧二叔不顺眼,次次同他诉苦,话里话外都在说二叔的不是。 若不是魏朝阳心性坚韧,早就因为平叔的话对二叔颇有微词了。 褚平不知晓魏朝阳的思虑,愤愤叙说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宋棯安那边试药结束,便又风风火火赶了过去。 结果自然是好的。 褚平虽然对宋子殷的做法颇有微词,但当宋子殷使人将顾怜关入地牢时也没再多嘴,也算是默认了顾怜将功赎罪的功劳。 第152章 故人来访 就连魏朝阳也觉得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此事过后,宋棯安也沉稳许多,专心致志随着师父开始研制解药;钟遥也在成长,肉眼可见地懂事起来,甚至绝口不提“顾怜”这个名字,似乎过往已成过去,真的开始了新的生活。 周嘉有了自己的人手,正在兴致勃勃地指挥训练,连魏朝阳这个师兄都忘在了脑后,这倒是让魏朝阳哭笑不得。 不过他受伤后,周嘉同他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在同宋棯安和盘托出后,魏朝阳反而没有顾虑,同周嘉相处也不再说教,和颜悦色了不少,如果不是平叔时不时将他们两个的婚约挂在嘴边,魏朝阳可以保住,他和周嘉,一定能像亲兄妹一样相处。 这也是魏朝阳最头疼的事情。 魏朝阳心知,二叔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 虽然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但这么多年,二叔将周嘉视为亲女、疼爱有加,自然不希望看着周嘉嫁给自己这么一个残废。 如果说魏朝阳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件事,那从他提出隐瞒周嘉婚约之事时,魏朝阳便确认了。 若是事不关己,二叔应该会和平叔一样,遵从师父的遗嘱,促成自己和周嘉的婚事,这样既能留得一个好名声,也能让自己和周嘉完全捆绑在嘉阳派。 但二叔没有。 不仅没有,反而将婚约之事瞒得结结实实,甚至连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一心想为周嘉找一位乘龙快婿。 若不是平叔说漏了嘴,恐怕周嘉还被蒙在鼓里。 然而,这件事魏朝阳还没想得出章程,就传来了让他更为头疼之事——李在回来了。 自打从信州逃跑后,魏朝阳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 他以为李在失了埋藏在嘉阳派中的大部分暗桩,定然会遭到朝廷的责罚,但没想到,不知李在用了何种办法,居然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嘉阳。 魏朝阳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得到,还是李在光明正大给他递了拜帖,甚至在拜帖上明晃晃写着要来拜访忠义郡王。 这下,不止宋子殷,就连褚平也知晓了这件事。 魏朝阳不禁庆幸自己将身世和盘托出,这才不至于让二叔难堪。 不过这事还是在府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毕竟褚平一直觉得是宋子殷对不起魏霄,如今事实截然相反,反倒是魏霄私藏了宋子殷仇人的后代。 褚平想起过往对宋子殷的刁难,不禁老脸一红。 不仅是羞愧,还有些恼怒。 想当年他护着魏霄北上,一路上生死与共,经历多少艰险。 他自以为已然和魏霄成为朋友,所以才会在魏霄抵达新阳时留下了,甚至因为不忍心看到魏霄受到排挤而挺身而出。 魏霄临死前言辞恳切将魏朝阳托付给他,褚平一直以为是因为是宋子殷的缘由才让魏霄这般担忧,以至死都放不下。 如今才知道,原来真相居然是这样。 难怪魏霄临走时叮嘱,若有朝一日他离开嘉阳派,一定要将朝阳带走…… 现在想想,魏霄确实有点过分了。 养着朝阳也罢,但如此欺瞒宋子殷,有点太不够意思了。 不过斯人已逝,褚平也只能心里暗骂两句“不讲义气”,便厚着脸皮凑到宋子殷面前为魏朝阳说情。 好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总不能由着宋子殷报仇雪恨吧! 哪知他滔滔不绝说了半响,从魏霄的情分说到魏朝阳的幼时的囧事,试图呼唤宋子殷埋藏心底的舐犊之情。 宋子殷自然知道褚平的意图,不过今日他忽然起了玩闹之心,便不动声色地瞧着褚平在他面前絮絮叨叨,似乎要将平生的好话都说尽。 “我早就知道了……” 眼瞧着褚平已经快说到魏朝阳十七岁所做的蠢事,宋子殷及时打断褚平的话:“魏霄……”,宋子殷犹豫一顿,撒了个谎:“魏霄早就将朝阳的身世告和盘托出”,他觑了褚平一眼,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对朝阳动手。” 虽然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但时过境迁,宋子殷不想将上一辈的恩怨延续到下一辈身上。 更何况朝阳从未作恶。 “你不早说!” 褚平一听到宋子殷的保证,顿时露出本性。 他不再伪装刚才的献媚,靠在椅背上静静沉吟片刻道:“朝阳怎么会是周盟主的儿子?” 褚平到现在都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以前从没听说过周盟主有过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啊? 不过他倒是想清楚了魏霄当初为何会终日忧心忡忡了。 一面是恩师之子,一面是朋友之谊,魏霄夹在中间两面为难,可不得忧思成疾,郁郁寡欢。 也难怪他死前不肯用青玉的药方? 定是因为愧疚。 毕竟他不死,小安便会一辈子压在朝阳下面,重复着当初周泽明和宋博渊的路。 褚平忍不住感慨道:“当年魏霄把朝阳瞧得和眼珠子一样,我以为这是因为朝阳是魏霄的第一个徒儿,自然看重些。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朝阳居然会是周泽明的儿子。 褚平再次感叹。 宋子殷却是无暇感慨这些,毕竟早在知晓魏朝阳身世的那天,纵有再多的仇恨和怨待,在想清楚后都烟消云散。 他自然也有过痛恨,在刚刚知晓魏朝阳身世时,宋子殷脑海中浮现的,是宋家几十条性命,是血痕累累的宋家老宅。 但这么多年,魏朝阳委曲求全,对于府中人的刁难,从不抱怨,也未曾怨恨。就算是和朝廷有联系,也从未做过对不住他之事,宋子殷实在不忍心把仇恨强行按压在无辜的魏朝阳身上。 当日宋子殷一夜未眠。 第二日天亮之时,宋子殷不知为何想到了魏霄。 当年魏霄领着这个孩子到他身边,满脸肃穆:“子殷,这个孩子父母皆亡,我欲重新为他起个名字,与过去做个告别,特来请你为取名,你可有好字?” 宋子殷当时想了又想,最后望着冉冉升起的太阳道:“朝阳,太阳东升西落,旧去新来,意味着新的开始,这个名字再好不过。” “朝阳?魏朝阳?” 魏霄抚掌大笑:“朝阳,过来谢你二叔赐名……” 宋子殷想起当日的情形,直到此时才忽然明白了魏霄的用意。 赐名如同再生父母,魏霄是将这个孩子的命交在了他手中。 宋子殷从回忆中回神,微微露出些许愁容:“李在来者不善,希望朝阳能应付得来吧!” 听他这意思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褚平顿时急了起来:“不如我直接杀了李在算了……” 像苍蝇一样围着他们飞来飞去,褚平眼中毫不掩饰流露出对李在的厌恶和烦躁。 偏偏宋子殷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了他的刺杀计划。 “杀了李在,还会有张在李在,非治本之药。” 宋子殷似乎看出褚平心中所想,解释道:“小皇帝年轻气盛,若是太下他的面子,最后反而会两败俱伤,倒不如由着他,给他点甜头,反正如今李在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况且李在此人不是很聪明,宋子殷完全有把握将他捏在手心。 再来一个,万一像七年前那个一样阴险狡诈,那才有得头疼呢。 宋子殷心中有数,不希望褚平在横生波折。 “好吧,你说了算,宋掌门!” 褚平咬字清晰,显然心中存了很大的气。 宋子殷无奈摇了摇头。 现在褚平都这么生气了,若是知晓魏朝阳接了李在的拜帖,并决定三日后在府内宴请李在,还不知道该有多愤怒呢。 宋子殷很心机地没有提起这件事,决定将这件事留给魏朝阳解释。 果然,褚平自来不关心这些事情,直到三日后偶然听到有客来访,悄悄去瞧了一眼,这才发现是朝廷的走狗李在。 这可让褚平怒火万丈。 可惜宋子殷早有所觉,今日早早便出城到郊外看望曹珏,魏朝阳等小辈又在待客,府中几乎没有能让褚平发泄怒气的存在。 这让褚平十分憋闷。 他哪里知道,魏朝阳这次也是迫不得已。 虽然早就想与朝廷断开,但他毕竟在行宫长大,那里残存的回忆和故人,反而成为了李在拿捏他的存在。 这次李在见他,便是打着付嬷嬷的消息来的。 魏朝阳对这位嬷嬷的面容已经非常模糊,但仍然记得她是整个行宫内对自己最好的人。 从有记忆起,便是这位嬷嬷照顾自己,事无巨细。 也是她,在师父带走自己之时,没有告密,反而选择了视而不见。 魏朝阳记得她的恩。 只是没想到,都已经快二十年了,付嬷嬷还活在世上。 此次李在以付嬷嬷性命相邀,魏朝阳自然得接招。 但他没想到,以宋棯安为首的师弟师妹们,也嚷嚷着要与他一起“对敌”。 这让魏朝阳哭笑不得。 待李在按时赴约之时,魏朝阳果然发现李在身边跟着一位满头花白的老妇。 魏朝阳仔细端详片刻,终于还是确认,李在没骗他,这位嬷嬷确实是当年照顾他的付嬷嬷。 只是不知为何,付嬷嬷一直低头,似乎极为畏惧李在。 想想朝廷的作风,魏朝阳不出意外地叹了口气。 幸亏他早有准备,早让十九出发前往金陵,暗中救出如嬷嬷的家人。 第153章 交锋 第一章 现在应该成功了。 魏朝阳心道,若是不出意外,今晚就会有消息。 想到这,他的笑容越发真切:“李大人远道而来,是朝阳有失远迎了,还请不要见怪。” 虽然如此说,但他面色如常,压根没有任何歉意,反倒是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 这让李在心中越发气怒。 不过魏朝阳官位在他之上,即使受魏朝阳欺辱,李在也只能暂时忍耐下来。 他毕恭毕敬朝着魏朝阳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不敢不敢,下官来嘉阳已久,未来拜访郡王,还请郡王莫要怪罪。” 其态度之诚恳、礼节之周全,倒是让魏朝阳无话可说。 两人言笑吟吟地寒暄几句,似乎过往的不快从未发生。 魏朝阳却是更加警惕,李在不是好脾气之人,为何这次似乎学聪明了不少。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一直到李在离开后,魏朝阳都没有缓过神来。 倒是在背后偷听的周嘉走了出来,若有所思道:“师兄,这位李大人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坏啊?” 二哥回来绘声绘色地将这位李大人描绘成一个恶魔,周嘉还以为他青面獠牙,极为可怖呢。 现在看着,也没有那么可怕啊。 “非也非也”,宋棯安一边摆手一边道:“以貌取人,师妹可不能看着他长得周正便觉得他是好人,这坏人呀,可不会写在脸上。” 说罢也不瞧周嘉谴责的眼神,嘻嘻哈哈揽过魏朝阳的肩膀道:“朝阳……不,师兄啊,我听说李在送来的两箱东西中,有几味极为珍贵的药材,你看……” 他意有所指的讨好语气让魏朝阳哭笑不得。 “拿去拿去”,魏朝阳抚开宋棯安的爪子,十分大方:“钟遥,嘉嘉,你们也去瞧瞧,有喜欢的尽管拿去。” 魏朝阳话音未落,宋棯安顿时面露喜色。 “那我便不客气了。” 早在看到礼单之时,宋棯安已经蠢蠢欲动,如今得魏朝阳允许,早就迫不及待准备拿东西了。 不过,基于深厚的师兄弟情谊,宋棯安安慰式地拍了拍魏朝阳的肩膀:“放心,李在害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一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宋棯安可是连下什么毒都想好了。 爹不让他做得太过分,那宋棯安便悄悄来,量李在也查不到是他下的毒。 魏朝阳一听就知晓他什么意思,更加哭笑不得。 说来,这也算是自己咎由自取,哪能怪得了旁人。 “行了,这件事也有我的过错,你还是安分些,别在这个时候生事。” 魏朝阳笑了拍了宋棯安一掌,提醒道:“二叔这两日心情不太好,你可不要招他的眼。” 天知道自从宋棯安回府后,二叔连脾气都变得暴躁起来,连魏朝阳都望而生畏。 特别是自从宋棯安接手府中杂事以来,先是管账目致使账目亏空,现银几乎消耗殆尽,差点连月银都发不出来了,幸亏魏朝阳得到消息,自掏腰包暂时补了上去,这才解决了燃眉之急;后管理厨房,结果下属中饱私囊,导致设宴的菜品极差,惹得二叔直接发了火。 偏偏宋棯安还不以为然…… 魏朝阳很是头疼。 “二哥,人家都说,慈不掌家,你这次可千万不要再心软了。” 周嘉笑眯眯在旁边提醒,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岂料宋棯安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我这是恩威并施,等你掌家的时候便知道了。” “只见恩,也没见威啊!” 几人打诨说笑,最后在周嘉的伶牙俐齿下,宋棯安灰溜溜认输,借着拿东西的理由溜之大吉。 在他们走后,魏朝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转头吩咐十七将剩下的礼品分成四份,每个院子各一份。 当然,魏朝阳也没忘从其中挑些好的送到三位长辈的院中。 时间匆匆,如白驹过隙,魏朝阳正在享受这难得惬意的时光,忽然听到十七急匆匆赶了过来:“公子,不好了,慈幼院出事了!” 他弯腰凑到魏朝阳耳边道:“公子,出大事了,慈幼院有一个孩子服了解药死了。” 魏朝阳被这句话惊的面色剧变。 “不是说解药没问题吗?” 魏朝阳脱口而出。 试药的药童可是足足服下解药一个月后,三叔这才认同解药没有问题。 小安前些日子刚刚按照药方将解药大批量制作出来,给那些孩子服用。这才不到五日,为何会出现问题? 魏朝阳疑窦顿生:“是解药出了问题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十七鬼鬼祟祟环视一圈,确认无人靠近后才压低声音娓娓道来:“昨夜有个孩子忽然吐血昏迷,然后二公子便发现解药中被人多加了一味黄芪,后来又发现这黄芪只不过是促进了解药发挥,并不会造成什么坏影响……” “长话短说!” 魏朝阳都快急死了,连声催促道。 “也就是说,顾少……公子给的解药有问题。” 十七丢下这惊天一雷,缓缓道:“听说昨夜就连夜审问,后来还是掌门亲自出马,只问了一句‘这解药到底是真是假?’听说顾公子听完这句话脸色都变了,一句话都没敢再说,气得掌门差点直接杀了他,幸亏褚统领从旁边拦着……” 魏朝阳这才了解前因后果,心中忍不住怒骂一声:“找死!” “慈幼院有个孩子,年龄小,身子弱,经过这么一折腾,没挺过午时便咽了气”,十七一脸可惜:“公子,我来时听地牢的朋友说,掌门已经使人给顾公子送了毒酒,说不定现下已经……” 魏朝阳听罢,心中复杂。 先不提谁人在解药中加的黄芪,魏朝阳万万没想到,顾怜居然敢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做手脚,真是应了那句不作就不会死。 他没有过问顾怜的具体状况,只是道:“小安现在在哪?” 十七略略一思考,低声回道:“二公子这两日都在慈幼院,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消息,倒是三公子一直跪在掌门房外……” “去慈幼院!” 魏朝阳打断十七的絮叨,直接吩咐道:“套车,送我去慈幼院。” 比起顾怜的罪有应得,魏朝阳更担心小安会一蹶不振。 等到慈幼院,魏朝阳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往日欢声笑语的慈幼院此时万籁俱寂,魏朝阳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待再走近些,魏朝阳便听到有些压抑的哭泣声。 他循声过去,果然看到了宋棯安。 不过宋棯安现在的样子可不太好看,满脸泪痕,眼睛肿的比核桃都大。此时他跪在床边,正盯着床上那具小小的尸体怔愣,似乎不肯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魏朝阳摆手让十七退下,自己转动轮椅到宋棯安身边。 “小安……” 听到魏朝阳的声音,宋棯安的眼珠子动了动,终于忍不住再次哽咽起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魏朝阳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原本师父打算试药三个月,是我……”,宋棯安断断续续哭泣道:“爹说,一日解药没成功他就得在那些牌位面前跪一日,我实在是没办法不管。所以在小槐服下解药后的将将满一个月,我便信誓旦旦到爹和师父面前保证解药没有问题,又私心让这些孩子提起服了药,好让爹看在他将功折罪的份上轻饶他一次,我真的没想到……” 宋棯安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上前几步拥着那个孩子冰冷的尸体,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个孩子叫拙木,是我起的名字。当年救他之时,他便呆呆傻傻,不知道跑也不知道叫,后来才知道是用药太多伤了脑子,所以智商有缺。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我便取了‘拙’字,希望他能守拙克巧……如今因我之故,他命丧于此,我应该为他偿命。” 魏朝阳心中一突,这才注意到宋棯安满眼心如死灰,若不是房间没有趁手的兵器,恐怕早就恨不得自戕谢罪。 魏朝阳张了张,想要安慰宋棯安,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干巴巴道:“不是你的错,别把这些揽在自己身上。” 再多的话,魏朝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了。 岂料门外传来一声天籁之音:“二哥,不好了,有孩子又吐血了!” 这声音分明是周嘉无疑。 而原本还死气沉沉的宋棯安,听闻此话急忙将拙木的尸身放下,急匆匆赶往外边。 魏朝阳也急忙追上,不过他行动不便,还是在十七的帮助下才找到宋棯安和周嘉所在的屋子。 只见宽大的屋内足足躺着十几个孩童,皆昏迷不醒,有些孩子嘴边还挂着血丝,而周嘉正在一一帮他们擦拭。 这让魏朝阳惊讶一瞬,他从来不知道周嘉在此帮忙。 看到魏朝阳,周嘉也是万分讶异,她开口唤了一声“师兄”,便急急忙忙拉着宋棯安到一个女童床前:“二哥,五月刚才吐了血,你快来瞧瞧她有没有事?” 魏朝阳目视着宋棯安诊脉,趁此开口道:“小安,这些孩子还需要你,你不要做傻事。” 他心中着实担忧,面上忍不住带出些。 宋棯安虽然还是满面悲伤,但已经没有刚才的悲痛欲绝。 他也知道刚才自己吓到了魏朝阳,便苦笑一声道:“放心吧,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刚才自戕的念头一起来便压都压不住,幸亏有魏朝阳在身边,宋棯安才不至于失态。 此时他也平静下来,细细诊脉后松了口气:“是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宋棯安叹了口气,幸亏师父用药及时,否则还不知道会酿成什么惨剧。 冷静下来的宋棯安这才将注意力转到魏朝阳身上,不需要魏朝阳明说,他便知道魏朝阳无事不登三宝殿。 宋棯安细细交代周嘉几句,便推着魏朝阳走出屋子:“你今日怎么过来了?难不成是府内出了事?” 魏朝阳顿了顿,他不知道宋棯安有没有收到消息,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犹豫半晌才提醒道:“顾怜……” 魏朝阳没注意到,当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宋棯安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原来是这件事。 宋棯安似乎早已知道这件事,十分平静:“我知道,爹给我说过了,这是他活该,咎由自取!” 经由此事他也明白了,妄图让顾怜这种人心存良善,完全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他不想管,也不希望魏朝阳插手。 魏朝阳点到即止,自然也明白了宋棯安的意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宋棯安忽然抬头道:“午时了!” 这让魏朝阳更加哑然,午时了,顾怜恐怕已经…… 不提宋棯安心中怎样难过,宋子殷此时接到了地牢的禀告。 “他不肯喝?” 宋子殷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毕竟顾怜性子要强,对于“毒酒”的侮辱,宋子殷甚至想象过他会怒而一饮而尽。万万没想到,现在顾怜不肯赴死。 六喜也是百般无奈,又不能强行灌下去,僵持许久后还是决定让掌门做决定。 “是,他说他的药不会酿成人命,所以不肯喝。” “呦~” 褚平在旁边不屑嗤笑一声。 对啊,光是药方确实不会酿成人命,只不过会让那些孩子受些苦头,伪造出蛊毒已解的假象。恐怕顾怜也没想到,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那些孩子早就由于试药过多而身体虚弱,这次透支元气,这才酿成人命惨剧。 所以算来算去,这条命还得算在他身上。 宋子殷瞥了褚平一眼,沉默一瞬道:“给他一炷香考虑,若是他仍然不喝,不用给他留脸,直接灌下去!” 虽然语气果断,但宋子殷还是难掩眉间的疲惫,就连粗心如褚平,这几日一改往日的咄咄逼人,保持了沉默。 但宋子殷还是放心太早了,没到一炷香的时间,院中忽然传来一阵打杀声,待褚平冲出去时,府中的影卫已经同一群黑衣人打在一起。 这群黑衣人武功虽然不高,但配合默契,几人缠得褚平和宋子殷无法脱身。 待打闹不过片刻,那群人似乎算好时辰,又整齐划一地四散退出。 “不好,顾怜!” 宋子殷结合今日的盛况,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第154章 劫走 褚平也是暗骂一声,然后飞身前往地牢查看情况。果不其然,地牢内伤者满地,就连六喜也受了伤,正在捂着手臂安置伤员。 看到褚平,六喜惭愧地低下了头。 “统领,属下没本事,叫他们给逃了……” 青天白日,还是在守卫森严的地牢,不仅让人家劫了狱,就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六喜很是羞愧。 褚平摆了摆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他环视一圈,开口问道:“有多少人受伤?” 大白天来抢人,真当他们嘉阳派没人了是吧! 不提褚平心中如何怒气滔天,六喜在旁边回道:“他们主攻救人,并不恋战,死了两个兄弟,受伤者十五人。” 赶来的魏朝阳和宋棯安也听到了此话,顿时提了口气。 待安置好伤者后,众人聚集正堂,宋棯安才有机会发问:“爹,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篬蓝教的人?” 打从一开始听到有人劫狱,宋棯安第一反应便是篬蓝教的人。 但出乎宋棯安的意料,宋子殷摇了摇头:“不,是朝廷。” 那种官制弓弩,也只有朝廷的军马才会配备。 只是宋子殷想不明白,顾怜什么时候和朝廷接上头了。 宋子殷想不明白,魏朝阳却是一下明白了。他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抹恐慌,当初为了稳住李在,他曾经透露出些许关于顾怜和嘉阳派的关系,并暗示李在寻找顾怜合作。 不过那时候他也没想到顾怜能逃出嘉阳派,并出现在他的计划中。 虽然编了些话糊弄了李在,但魏朝阳此时才明白,他哪里是糊弄住了李在,分明是顾怜和李在演了一出好戏,甚至说不定连他和顾怜的患难与共都是设计好的。 至于目的…… 魏朝阳想到了一同被劫走的程越,不免心神一震。 他心中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他怀疑顾怜很早就识破了宋与的伪装,不过为了救程越,便将计就计,顺势落入二叔手中,借此达到目的。 现在,不就成功了吗? 魏朝阳蓦然抬头,却发现二叔扫视自己一眼,顿知二叔也猜到了真相,不免有些愧疚。虽然是好意,但魏朝阳这次没有选择接着隐瞒,而是直接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包括曾经向李在透露的事实。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些的。” 也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不管怎样,李在和顾怜碍于身份,不会联手。没想到事与愿违,倒让他们两个摒弃前嫌,成为绝对的盟友。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没想到他们会做这种事啊!” 宋棯安反驳道,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义愤填膺道:“这么说,他明知道李家和宋家有血海深仇,仍然选择和李在同流合污?” 越想越气,宋棯安都忍不住咬牙切齿。 魏朝阳默默扶额,师弟,这心知肚明的事实,大家知道就好,你怎么还说出来了。 他也不知道该说自家师弟蠢还是天真呐。 二叔现下已经对顾怜厌烦透顶,现在被宋棯安指出来,恐怕心里对顾怜又多了一层意见,到时候顾怜恐怕真是危险了。 褚平瞥了宋棯安一眼,若有所思道:“程越重伤,他们带着一个重伤之人,肯定走不远,而且重伤之人肯定需要医治,咱们只需要盯着药堂,再顺藤摸瓜,一定能把人抓回来。” 反正嘉阳九成的药堂都是他们的,他倒要瞧瞧他们能躲在哪里去? “行了,顾怜之事我心中有数,现在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件事。” 宋子殷制止了他们的争论,显然不是很想提这件事。 既然顾怜不知晓蛊毒之解药,那他就没有太多的作用,也不用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解了那些孩子的蛊毒。 似乎想起什么,宋子殷招手让人拿过来一本书册递给宋棯安:“小安,我让人从南边弄来一本万蛊册,里面记载了上万种蛊虫的炼制方法,你瞧瞧有没有用?” 宋棯安接过这本厚实的书册随便翻看几页,眼神顿时亮了。 这可真是太有用了,以前他和师父摸索着研究,自然没什么进展。也不是没找过有关蛊虫的书籍,但大多都语焉不详,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还是爹有本事,居然找来这么有用的东西。 他用力点点头,目光满是崇拜:“爹,这本是太有用了,我和师父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说着已经忍不住露出笑容,转瞬又想起什么,忙道:“对了,爹,师父已经制出抑制蛊毒的药,那些孩子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说来这还有赖顾怜的药方。 虽然不能解蛊毒,但师父发现其中几味药材可以克制蛊毒,便加以利用,这才得以成功。 这可是他们第一次成功,宋棯安别提多开心了。 他觑着爹的脸色,小心翼翼试探道:“说来,顾怜给的那个药方也是有用的……” 看着爹明显不愉的神色,宋棯安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宋子殷哪里不知道自家儿子什么性子,闻言也没有说什么,只用一个“哦”字略过这个话题,很明显他已经完全不想听到“顾怜”这两个字。 魏朝阳连连向宋棯安使眼色,终于才让宋棯安将剩下的话咽回肚中。 待散场后,宋棯安垂头丧气地跟着魏朝阳,一句话都不说。 他不说,魏朝阳却是明白的,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待三日过去,慈幼院那群孩子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这才让宋棯安重新恢复以往的笑容,只是到底不如从前那般没心没肺了。 对于顾怜的消息,他现在已经只字不提了。 宋子殷则借着这个机会,趁机教着几位小辈不可轻敌,他似乎也不急着追捕顾怜,反而悠哉游哉带着魏朝阳几个细细梳理了嘉阳派的内部关系。 据周嘉带来的小道消息,二叔是想让他们上场历练。 而李在,便是他们几个对付的目标。 这日,魏朝阳刚刚出正堂,便看见十七满脸急色在院门外踱步,似乎尤为焦急。 魏朝阳忍不住皱起眉头,十七因与周莫有染,得罪了二叔,所以自来不肯到正堂来,今日一反常态,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他刚刚走出院门,十七就迫不及待上来禀告:“公子,魏明堂主暴毙了……” 魏朝阳瞬时心中一惊,魏明年纪也不算很大,为何会忽然暴毙。 大概是他眼中的讶异持续太久,十七压低声音道:“魏夫人封锁了消息,想让公子亲去一趟。” 听她的意思,是怀疑魏堂主死因有异。 魏朝阳却是思绪飘远,二叔刚刚断言为了分散嘉阳派的注意力,李在和顾怜一定还有后招,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魏明…… 魏朝阳心中涌起巨大的悲伤,枉他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连一个小小李在都对付不了。 不过也不是伤心的时候,魏朝阳自然听懂了十七的意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只怕魏夫人希望的主持公道,自己是做不到了。 “去知会嘉嘉一声,叫上她一起走。” 魏朝阳做了决定,这次他要让周嘉一起了解这些事情,这样就算他日后护不住周嘉,周嘉也可以拥有最起码的自保能力。 “对了”,魏朝阳思虑片刻,最终还是道:“记得也把小安和钟遥叫上,一起去!” “这……” 十七欲言又止。 魏夫人的的怀疑明显指向掌门,十七不信公子没听出来,不过公子自来心有沟壑,为避免上次的不快,十七只能怏怏应是。 待魏朝阳带着几人到了魏明的府邸已至黄昏,府邸内外一片寂静,只有门外庄严的石狮子透露着肃穆,钟遥瞧了一眼,移开了视线。 十七已经上前叫门,不多时便来了一位面无表情的小厮前来引路。 礼数倒是周全,但魏朝阳瞧了眼明显不敢多话的小厮,暗暗感叹,早听说魏明的夫人是跟随魏明从微末时一起发家的,如今一瞧,能在第一时间内封住消息、肃清内院,果真是个厉害人物。 说曹操曹操就到,穿着一身素衣的魏夫人已经出来迎接。 她目光在魏朝阳身后略略扫视一眼,待看见宋棯安时微微一滞,但好在历经世事,她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微微颔首:“见过各位公子,小姐……” 她面上并没有多少悲伤,这让钟遥尤为感到奇怪。 明明师兄说这两位夫妻伉俪情深的…… “这魏明啊,前两年在外面养了一房小妾,年方二八,貌美如花,还是从群芳阁出来的,啧啧啧~” 宋棯安偷偷分享自己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八卦。 “群芳阁是什么?” 周嘉面露好奇,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似乎从哪里听过。 宋棯安眨了眨眼,口型示意:“青楼。” 这傻丫头,连他们城内最大的青楼都不记得了。 他这样一比划,周嘉恍然大悟。 不怪她没记起来,原来这群芳阁可不叫群芳阁,而叫做群仙阁,也算是名满嘉阳。可惜后来有一位大儒,偏要说“仙”字侮辱神明,这才导致嘉阳城数年匪盗横行,民生不宁。 傻子都知道他在指桑骂槐,但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大儒,二叔便没有理会。 倒是这无辜受波及的群仙阁,在民众的谴责下被迫改名。 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是以周嘉没反应过来。 在他前面的魏朝阳眼角抽了抽,虽然师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很小,但内院寂静,再加上习武之人天生耳目灵敏,魏朝阳听得清清楚楚。 魏朝阳瞧了眼面前带路的魏夫人,连咳几声才压住身后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好在宋棯安也是说几句,接到魏朝阳的提示后便再未出声。 几人随着魏夫人穿过长廊,来到后院的卧房,在与以往一样的卧房中,魏朝阳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魏明。 魏明的尸身被完好无损地放在榻上,他面容安详,表面毫无伤痕,若不是宋棯安确认他已经没了呼吸,魏朝阳险些以为魏明只是睡着了。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悲伤了,魏朝阳收起复杂心绪,耐心等着宋棯安验尸。 “果真毫无伤痕……” 宋棯安仔仔细细检查了魏明的尸体,甚至连衣服都解开了,但令他惊讶的是,魏明既不是死于内伤,外身也毫无受伤痕迹,宋棯安实在想不出他暴毙的缘由。 若是论心疾之类的,宋棯安也没有发现魏明有此类情况。 魏朝阳看出宋棯安的为难,率先向魏夫人发问。 “还请夫人详细描述一下魏师伯走时的情况,或者这两日可有什么怪事发生?” 但凡出手,必留痕迹,如今魏夫人及时封府,魏朝阳猜测凶手一定还在府内。 魏夫人仔细想了想,镇定道:“昨夜夫君是在书房歇下的,小妇人实在不知”,她顿了顿,犹豫道:“不过书房有一婢女,她应该知情,小妇人这就叫她来。” 魏朝阳点了点头,魏夫人转身走出房门向贴身婢女低声交代什么。 趁这个时间,宋棯安忙抬起头低声道:“朝阳,快过来看……” 说着便在魏明的头上摸了摸,似乎在寻找某种东西,待摸到一出凸起的地方时,宋棯安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果真如他的猜测一样,宋棯安扯下一块布抽出一根一寸长的铁钉。 “就是这个东西!” 宋棯安将此物拿在手中,对着魏朝阳道:“能实施这种杀人手法的,只有可能是魏明贴身之人。”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魏朝阳一瞬便明白了。 “你怀疑他夫人?” 魏朝阳皱起眉头,细细思索,试图从与魏夫人相处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些线索,但想来想起也想不明白。 “魏夫人心性善良,不会做这种事。” 魏朝阳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可能是魏夫人。 “那可不一定,师兄,你可不知道女子因爱生恨的威力有多大。” 周嘉推测道:“说不定就是因为魏明师伯移情别恋,魏夫人因爱生恨,然后受了朝廷的蛊惑,所以才痛下杀手……”,在魏朝阳眼神的谴责下,周嘉又转了话:“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哈,特别是那个书房的婢女……” 魏夫人说起那个婢女是眼神都变了,绝对有鬼。 第155章 被困溶洞 魏朝阳打断他们的猜测:“别瞎猜了,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说罢瞪了周嘉一眼,制止了她未出口的话。 “小安,你再瞧瞧魏明身上还有什么线索。” 魏朝阳转头交代宋棯安。 钟遥在旁边顺手接过宋棯安手中的铁钉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兴冲冲也过来帮忙。 魏朝阳则是转动轮椅四处查看,房间布置简洁,倒是很符合魏夫人温婉的性子,可是,魏朝阳越瞧越觉得心中怪异。 这房间,好像除了魏明这具尸体,压根没有任何男子生活的痕迹。 魏朝阳脑海中顿时回想起周嘉的话语,忍不住皱起眉头。 说来,魏夫人与他也算熟识,但今日魏夫人的话少得可怜。原本魏朝阳以为是宋棯安在场,所以有些话魏夫人不方便谈及。 但如今想来,不止魏夫人,府中仆妇也少得可怜。 虽然是为了封住消息,但这主卧却一个守卫都没有,未免太过怪异。 “十七,去看看魏夫人回来了没有?” 指使走十七,魏朝阳暗暗有些后悔带宋棯安和钟遥来这里。 他在独自思考,忽然听到周嘉短暂一声尖叫便没了声。 待魏朝阳再转过身,哪里还有周嘉的影子,就连宋棯安和钟遥也消失不见了。 魏朝阳心头还未来得及惊恐,身后便传来一阵大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连人带轮椅栽在了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暗室中。 宋棯安好不容易爬上来,在岸边拧着湿漉漉的衣服,忽见上面掉下一人,心中暗道不好,连向身旁的周嘉和钟遥交代一声的时间都没有,慌忙跳下水去救人。 钟遥紧随其后也跳了下去。 周嘉不会游泳,只能站在岸边捉急。 待把湿漉漉的魏朝阳拖上来时宋棯安和钟遥已经精疲力竭,三人摊在岸边,气喘吁吁感慨:“这鬼暗室怎么还有河呢?” 魏朝阳也缓过劲,他抬头望着遥不可及已经关闭的入口,不可思议道:“这怕是飞也飞不出去吧!” 这下好了,被人一网打尽了。 魏朝阳悔地肠子都青了。 他往常做事向来独来独往,哪里记得带上周嘉和宋棯安。 这次也是心血来潮,总想着师兄弟同进同退能够亲近些。况且魏明之死确实有很多疑虑,魏朝阳相信二叔,所以不想欺瞒二叔。 没想到好心办坏事,把大家都拖入了险境。 只是不知魏夫人到底参与多少? 魏朝阳心中思绪万千,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倒是剩有体力的周嘉也没闲着,四处瞧了瞧,最后总结道:“师兄,这通道内河流,也可以呼吸,看来除了我们进来的那个入口,还有其他的出口。” 只是这过道一点亮光都没有,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地道内四通八达,周嘉四处转了转,也没敢走太远。 “哎呀!” 宋棯安忽然叫一声。 “怎么了?” 魏朝阳顿时有些慌了,难不成受了伤? 哪知宋棯安摸了摸肚子,无比认真道:“我饿了!” 这几日忙着制作抑制蛊毒的解药,他一直没有好好吃饭,饥一顿饱一顿,刚才救魏朝阳也用了不少体力,宋棯安只觉得自己现在饥肠辘辘。 他说得认真,却让魏朝阳哭笑不得。 周嘉连忙身上的荷包:“二哥,我这有些糕点,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先垫垫肚子。” 等二叔发现他们久久没有回府,一定会来找他们。 魏朝阳也拿出了自己身上的零嘴:“我这也有些肉干,小安,给!” 说着已经塞在了宋棯安的怀中。 “我也有,我也有……”,钟遥也急忙将身上带的零嘴塞给宋棯安。 宋棯安倒是很来往不拒,都拢到自己怀中,边吃边四处瞧:“奇了怪了,这府邸下面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密道,而且这看起来,倒像是我们以前在深山老林里遇到的溶洞”,说着他瞧了眼魏朝阳,问道:“朝阳,你有听魏明说过这个密道吗?” 魏朝阳点了点头。 “此府依山而建,当初魏明买下这座府邸时,便是看上了这得天独厚的地下溶洞,再加以改造,便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地道,用来御敌和避险。” 魏朝阳没敢说,这些其实是为了防备二叔。 万一自己和二叔反目成仇,这个府邸便是他们的据点。 此地易守难攻,再加上这条密道,足可以外来人有进无出。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用到自己身上。 魏朝阳无语凝噎。 “那可太好了”,宋棯安顿觉有了希望:“那朝阳你是不是知道出口在哪里?” “额……” 魏朝阳忽然没了话。 按理原本是应该知道的,师父在世时确实让他看过魏府的地图,但当时他年纪尚小,哪还记得那么清楚。 见魏朝阳久久没有作答,宋棯安心里有了主意,虽然有些失落,但想了想也觉得理应如此,自来密道暗室都是府中秘事,哪能广为人知。 宋棯安甩了甩湿哒哒的衣服;“行了,休息差不多就准备找路吧。” 他在魏朝阳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魏大公子,上来吧!” 魏朝阳被他逗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几人简简单单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以宋棯安开路,周嘉居中,钟遥断后前行。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溶洞中有没有布置陷阱机关。 四人沿着河流向下流走去,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宋棯安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们身上携带的零嘴几乎已经吃完了,只剩下周嘉带的一些糕点,这还是魏朝阳见势不妙保存下来的。 而在他背上的魏朝阳,早就转移到了钟遥的背上。 “这不对啊,朝阳,我怎么觉得我这么饿,好像几日没吃饭一样。” 宋棯安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刚刚吃过东西。 魏朝阳早就有所感,闻言道:“这里暗无天日,我们不知晓时辰,也无从得知白天夜晚,我们怕是已经进来几日了。” “啊!” 宋棯安顿觉身心俱疲。 “我说嘛,以前我练……练功练几个时辰我都没感到累,现在是腿也酸脚也酸,原来走了这么久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连周嘉都觉得走不动了。 “不知道二叔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 周嘉蹲下身子锤了锤酸软的小腿,有些丧气道:“这洞又黑又大,四通八达,师兄,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啊?” 刚才遇到好几个岔口,他们都选择了走左边,现在周嘉怀疑应该选右边来着。 魏朝阳也怕遇到这种情况,不过他是这里面年纪最大,如果连他都慌了,那宋棯安他们该怎么办? 魏朝阳定了定神,冷静道:“我们慢些走,但不能停,这洞中又湿又冷,停下来只怕对我们有害无利”,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伸手摸了摸钟遥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钟遥,你发热了?” 说罢便要挣扎着从钟遥身后下来。 这么些天以来,魏朝阳最担心的便是这件事。 掉下来时他们衣服都湿透了,在这溶洞这么些天,潮湿的衣服穿在身上,难免会风寒,魏朝阳一直担心身体最弱的周嘉,没料到看起来体质最好的钟遥会第一个倒下。 宋棯安也顾不得身体的疲惫,伸手摸了摸钟遥,果然浑身滚烫。 “阿遥,你哪里难受?头晕不晕?冷不冷?” 宋棯安扶着钟遥坐下,忙不迭询问。 他随身携带的那些药,早在之前掉下水时或遗失,或进了水,现下只能心里着急,没有任何办法。 钟遥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他摆了摆手,强撑着一口气道:“哥,我没事,不冷,就是有点头晕,倒也不碍事。” 虽然如此说,但宋棯安摸着他冰冷的手,还是不顾钟遥的抗拒脱下外衫披在了他身上。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宋棯安道:“我们的体力有限,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困死在这里。” 也不是没想过在入口那里等,但等来等去,也没等到有人来救援。 反而是那的河水越来越多,逼得他们不得不往前走。 现在又遇到钟遥生病,简直是雪上加霜,宋棯安忍不住大骂李在阴险狡诈。 骂完李在骂顾怜,宋棯安把自己能想到的凶手都骂了一通,心中稍微才好受点。 魏朝阳本来想劝慰几句,但瞧着宋棯安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敢再说话。等宋棯安没力气骂了,魏朝阳沉思片刻,道:“魏明曾经派人探过这个溶洞,他们必会留下些标记,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些标记,并加以分辨,必能找到出口。” 只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特别是这地方暗无天日,哪里能看出来有哪些标记,更别提分辨。 魏朝阳也知道自己说了废话,但事到如今,不说些鼓舞的话,魏朝阳怕他们撑不下去。 “都怪我”,魏朝阳很是自责。 宋棯安重新背起魏朝阳,似乎知晓他内心的想法,开玩笑般道:“幸亏你把我们带来了,不然你一个人,岂不呜呼哀哉。” 说不定还会引起什么大战之类的可怕事情,宋棯安暗暗道。 幕后人引朝阳过来,总不可能真让他调查什么魏明之死吧? 宋棯安怀疑李在想要的是魏朝阳的性命。 毕竟朝阳一死,嘉阳派怕是得乱上一阵,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全便宜了野心勃勃的李在。 “对呀,师兄,我可不想替你披麻戴孝”,周嘉这时反应过来,不免一阵后怕。 要真是师兄独自过来,恐怕现在只能见到师兄的尸体了。 周嘉一想到这就满脸后怕。 知道二人在安慰他,魏朝阳也没有再多加自责,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出路。 “我有一个办法,不过……” 魏朝阳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不过什么?” 宋棯安催促道:“朝阳,救人如救火,这个时候你就别卖关子了。” 就算是刀山火海,他现在都敢闯一闯。 魏朝阳瞥了宋棯安一眼,就怕他说出来后,先害怕的反而是他这个师弟。 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魏朝阳慢悠悠道:“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地上有尸骨……” 他特意放低声音,缓慢道:“刚才我坐在地上之时,不慎摸到了一位尸兄的头颅……” 他话一出口,宋棯安登时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简直快哭了:“朝……朝阳,我刚才踩得咯吱咯吱响的,是石头吧?” 宋棯安忍不住碎碎念:“是石头是吧,不是什么白骨之类的吧?” 魏朝阳拍了拍师弟的肩膀,以示安慰。 “如果想找路,很简单,我们蹲下身子在地上摸,但凡有尸骨在的,说明此路不通。” 刚才不说出来,就是怕吓得师弟师妹们。 特别是宋棯安,虽然懂医术,也见过不少尸体,但不知为何,极其害怕见到尸骨。 为这,小时候不知道做了多少噩梦。 所以魏朝阳才犹豫要不要用这个办法。 宋棯安想想就腿软,他从下最怕这劳什子玩意,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和白骨共处一室。 “摸……摸?” 宋棯安简直要给他跪下了,这什么脑子能想出这种办法? 若不是真在生死玄关,宋棯安都要怀疑魏朝阳是故意吓唬他呢。 “当然,如果你能想到其他办法,我是没有意见的”,虽然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吃东西,魏朝阳已经有气无力,但他还是憋住笑意,悠悠道:“师弟,你还有其他好办法吗?” 钟遥也听出了些许意味,忙道:“哥,没事的,我不怕,我来!” 说罢已经趴在地上开始摸索。 周嘉偷偷笑了两声,也忙掩饰般地在地上摸来摸去。 宋棯安见此也不好意思害怕,毕竟身为兄长,他还是希望能以身作则,更何况钟遥还在发着高热,所以即使心里怕极了,宋棯安还是将魏朝阳放在地上,加入摸索的横列。 三个人兵分三路,速度果然快多了,不多时宋棯安便发现了一条没有尸骨的路。 他心中的欣喜不能言表,但一站起身,宋棯安便觉头晕目眩,便暗道不好。 他们几个不知道有多少日没吃过东西,仅靠周嘉身上的那些糕点撑着,如今耗费体力,难免体力不支。 第156章 身临绝境 想来不止他如此。 再想想钟遥久久未退热,宋棯安心中更是难过。 若是再找不到出路,他们真的会被困死在这。 现在他们身上的吃的也只剩下一两块糕点,望着黑不见头的路,宋棯安实在不知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出去,不免有些失落,他强行撑起一个笑脸,强颜欢笑道:“早知如此,我就该给我爹找一房知冷知热的人……” 魏朝阳忽然怔住。 自从二婶过世后,二叔便如苦行僧一般,对女色唯恐避之不及。平日除了教养他们这些孩子,便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枯坐。 不是在书房,便是在祠堂…… 也不是没有媒人上门说亲,不过二叔与二婶伉俪情深,所以一直很抗拒这件事,又因为怕儿子受委屈,二叔连个妾侍都没纳,清心寡欲苦守到现在。 而宋棯安自来一直觉得二婶的死,二叔应该占一部分缘由,所以心中又痛又恨,不肯长陪在二叔身侧。 没想到今日会说出这种话。 食物一直由宋棯安统一保管,魏朝阳一瞬便想到他们所剩无几的食物不多了,所以宋棯安才会说出这种堪称遗言的话。 魏朝阳摸了摸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糕点碎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几日他悄悄将分给自己的食物留了下来,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拿出来。 如果真像他所猜想的那样,魏朝阳想要把最后的希望留给周嘉和钟遥。 宋棯安还在那喘着气滔滔不绝自言自语:“早知这样,我走之前应该给爹和师父留封信……” 他难得哽咽,可惜留不下眼泪,只能沙哑着嗓子,渐渐低喃。 魏朝阳心中忽然很是难过。 但没等他说些什么话,便同宋棯安一起摔倒在地。 钟遥赶忙过来搀扶,却被宋棯安推开。 宋棯安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他将身上剩余能吃的全部塞到钟遥手上,嘱咐道:“带上朝阳和嘉嘉,接着往前走。” “哥~” 钟遥快急哭了。 宋棯安拍了拍他的头,接着道:“我没力气了,走不动了,倒不如在这休息会,等着人来救”,说着开玩笑道:“我运气自来便好,说不定比你更早遇到爹派来的救兵呢?” 他话语刚落,魏朝阳便也道:“放心吧,我和你哥哥一起在这休息会,你和嘉嘉一起走。” “朝阳?” 宋棯安愕然。 魏朝阳制止了众人劝导的话,清晰理智分析道:“带上我,不仅会拖慢速度,还会消耗你们的体力,百害无一利,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口,或者找到援兵”,魏朝阳心中大概算了一下:“我瞧过魏明府宅的大致位置,咱们又几乎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若我所料不错,咱们快到出口了,所以,阿遥,带上这些食物,接着前走,就有机会活命。” 说着便将自己攒下的口粮也塞在了钟遥手中。 宋棯安苦笑一声,知道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便不再言语。 但钟遥和周嘉哪肯独自离开,两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宋棯安和魏朝阳已经死亡。 这想法成功逗笑了宋棯安,他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推了钟遥一把:“快走吧,别浪费体力在这嚎了,说不定你脚程快些,还能找到人来救我们呢。” 钟遥抹了一把泪,也觉得有道理,郑重其事承诺道:“哥,师兄,你们放心,我和师妹一定能找人救你们……” 说罢便拉着哭成泪人的周嘉毅然决然地离开。 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宋棯安还是感慨道:“唉,没想到我这么年轻居然也要死了,果然是世事无常啊。” 魏朝阳很是内疚:“对不住,都怪我……” “可别”,宋棯安打断魏朝阳的道歉:“幸亏你把我带来了,否则你死了,我岂不是要伤心死。我呀,宁可现在这样,也不要看着朋友死去。” 他再一次感慨道:“幸亏有你陪我,否则我一想到这地方有白骨,我可是死后都要做噩梦的。” 魏朝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是大夫呢,居然怕白骨,真是……” “你可不要笑我,我是有原因的。” 这次宋棯安没有隐瞒,反而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害怕白骨的缘由。 “我小时候,随师父到南边,我记得那是一个叫白河庄的地方,师父想去采一味珍贵的药材,但因为我当时在发热,便将我留在客栈中,由平叔看顾”,宋棯安轻笑一声:“你也知道,那时候我还与平叔不熟呢,对他怕得很,醒来不见师父,便偷偷溜出客栈打算一个人去找师父。可惜刚刚出了客栈门,便被一伙人贩子盯上,掳了去……” 这件事魏朝阳还是第一次听说。 “害,你也知道,平叔那脾气,丢了我立即大发雷霆,把能用的人都用上了,就差把白河庄翻过来了,那伙人贩子见事情闹大了,怕交出我也不得善终,便想佯装此事没有发生过,但还未来得及杀人灭口,便被平叔找了过来。当时他们居住在一个古墓中,为了瞒天过海,闻风便随手将将我塞在了一座棺材中……” 宋棯安似乎想到了当初可怕的一幕,忍不住缩了缩。 “那里面有一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白骨,我同他两眼对望,待了两夜才被找到,差点没被吓死。” 宋棯安心有余悸。 多亏师父来得及时,否则以平叔的脑子,就算抓走白河庄全部人贩子,也找不到他。 魏朝阳这才明白宋棯安为何如此害怕白骨,不禁很是心疼。他以前从未想过,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宋棯安,居然也会深陷如此险境。 没等魏朝阳心中的感伤过去,宋棯安忽然倏然坐了起来:“不好……” 他这两个字让魏朝阳摸不着头脑,都已经落到如今这种境地了,还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所幸也没等他发问,宋棯安便主动解了他的疑惑。 “你说,万一我和你死在这,爹会不会把顾怜活剥了?”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宋棯安骂归骂,恨归恨,但在乎还是在乎,所以立刻咬破手指,打算留一封血书。 就算杀人偿命,宋棯安也觉得应该给顾怜一个痛快。 魏朝阳默默翻了个白眼,伸手制止了再次想要咬破手指的宋棯安,叹了一口气道:“放心吧,顾怜应该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可是爹说李在和顾怜会……” “顾怜已经离开嘉阳了。” 魏朝阳叹了口气:“江岭从嘉阳派离开后不久便离世了,而顾怜一直被关押在嘉阳派,所以没有得到这消息,顾怜逃走后,得知这一消息,便偷偷离开了嘉阳派。” 顾怜离开几日后,嘉阳派才收到这个消息。 因为此事,二叔甚至怀疑嘉阳派内还有顾怜的细作。 不过宋棯安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知道这些。 宋棯安怏怏放下咬不出血的手指,顿时放下心来。 “江岭死了?什么死的?” 宋棯安十分纳闷,怎么一个两个来了嘉阳派之后都死于非命? 孟宜是这样,江岭也是这样。 难不成他们嘉阳派天生克篬蓝教? 宋棯安简直要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笑了。 “具体缘由不知晓,只知道江岭回到五越林后,同自己的夫人发生了一次大争吵,然后江夫人一剑杀了江岭,随后也拿剑自刎了……” 说起这件事,那真是迷雾重重,令人一筹莫展。 再说,江岭在篬蓝教威望高得很,篬蓝教一大半人都受过他的教导。 此次江岭被杀,可比顾怜被废那年壮观许多,连教主贺棠都险些没压得住。 就连魏朝阳这种从不喜欢看热闹的人,也颇为关注此事。 也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结果,魏朝阳久久没听到宋棯安的声音,忙从思绪中抽出,摇了摇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宋棯安。 “小安,小安?” 魏朝阳只听到宋棯安低声回应了两声,这才放下心。 一时间空洞的溶洞中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我听到有人叫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魏朝阳感到昏昏欲睡之时,宋棯安忽然出声道。只是他的声音满是疑惑,似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魏朝阳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果然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叫声。 虽然叫声很遥远,似有若无,但这也令魏朝阳欣喜若狂。 “小安,有人来救我们了,别睡了!” 魏朝阳轻轻晃了晃已经有些昏迷的宋棯安,随后便用微弱的声音开始回应。 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片刻,便有人举着火把匆匆赶了过来,魏朝阳费力分辨,见到有嘉阳派的图徽才放心昏了过去。 等两人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魏朝阳醒来时,一眼便看到了床边昏昏欲睡的褚平。 “平叔……” 魏朝阳哑着嗓子叫了两声,这才让褚平悠悠转醒。 见到魏朝阳醒来,褚平欣喜若狂,一把抓住魏朝阳的手臂连声问:“感觉怎么样,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 说着已经让人下去拿准备好的吃食。 魏朝阳倒是无大碍,只是感觉全身乏力,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行了,好好躺着吧!” 褚平拍了拍想要挣扎坐起来的魏朝阳,没好气道:“你们几个可真是大胆,一声不吭便去入了人家的陷阱,可真是……啧啧啧……” 想到魏朝阳吃的苦头,褚平也没忍心说太重的话。 魏朝阳却很是羞愧。 许是瞧见了魏朝阳脸上的不自在,褚平也没再提这茬。 好在粥水及时送了过来,这才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褚平讽刺两句,心气也顺了,亲自端起米粥塞到魏朝阳的手中:“青玉说你们太久没吃东西,现在只能吃些粥水类的东西,待身体恢复再好生补补。” 说完感叹道:“幸亏你们找对了路,不然我们根本找不到路。” 说着便将找他们的经过一言一语讲了出来。 原来是十七首先发现不对劲,毕竟魏明作为十大堂主之一,府中人不可能寥寥无几。 他意欲返回报信,却被人堵在院门口,片刻都不能行进一步。 十七暗觉不妙,便拼死挣脱出来回府禀报,宋子殷和褚平这才知晓魏朝阳几人居然如此大胆,想要悄悄查明魏明的死因,这才中了算计。 虽然褚平及时封了府,但他翻遍了魏府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魏朝阳等人的身影。 还是宋子殷想起魏府有一个天然的溶洞密道,这才给了寻找的方向。 可惜密道的入口是特制的,一经毁坏便无法再开启。 褚平什么办法都想了,都没有打开入口,最后只能从出口进入。 里面四通八达,褚平便令人四散开来,即使这样,也花费了许多功夫,更别提溶洞潮湿,走起来极为困难。 也多亏魏朝阳够聪明,走对了路。 这才让褚平及时救了人。 魏朝阳也十分讶异,溶洞中日夜不分,不知岁月,现在才知道,他们几人居然在洞中走了十七日。 难怪平叔如此生气! 魏朝阳心中怯怯,幸亏没出大事,否则他便是死了也无法安生。 虽然只是感觉身体有些许虚弱,但魏朝阳还是足足养了两个多月才堪堪恢复元气。 反观宋棯安,已经活蹦乱跳,还来此替魏朝阳诊了两次脉。 令魏朝阳奇怪的是,按理说二叔会大发雷霆,为他们报仇雪恨,但等他将身体养好,也没见二叔有什么动作。 倒是十七告诉了他不少事。 比如,在他休养的这段时间,魏府已经被封了,魏夫人不知所踪;再比如,在他出事后,嘉阳派内部出现了一次暴动,那些人打着为他报仇雪恨的旗帜,在城内游行示威,并刺杀二叔;再比如,李在已经不是钦差大臣,而是成了通缉犯。 据十七说,李在被失势后,被迫逃亡,不过被二叔拦截,现在躲在城内,不见踪迹…… 魏朝阳独自思索,难道二叔还有别的用意? 果不其然,待他身体彻底恢复,魏朝阳便收到了他们被设计的前因后果。 原来,自从顾怜逃出嘉阳派后,为了阻止嘉阳派追查的脚步,便与李在设计了魏明之死,用以从内部分裂嘉阳派。后顾怜得知江岭离世,不得已离开。 是李在想要趁此时机除掉魏朝阳,意图让嘉阳派内乱,才会利用魏明之死设计他们。 第157章 将计就计 至于魏夫人,早在很早之前便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此次不过是利用他的信任才得以将他骗到魏府。 若不是魏朝阳心血来潮带了宋棯安和钟遥,只怕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 二叔的意思也很简单,这件事他们不会插手,让四人自行解决。 魏朝阳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第一次觉得有些棘手。 宋子殷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他本来就有历练几人之意,只不过还没有开始便发生了如此恶劣之事。宋子殷只能将自己的计划提前,完完全全放手交由小辈去做。 但他的苦心不到几日便遭到了褚平的不满。 缘由则来源于魏夫人。 自打魏朝阳等在魏府出事后,宋子殷便立刻将魏明的夫人拘押。 不过他另有打算,所以一直没有对此人进行发落。 待魏朝阳身子彻底恢复,宋子殷便将此事交由魏朝阳几人处置,主打一个好不沾手。 令他和褚平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居然决定放了魏夫人。 宋子殷倒是没什么反应,倒是褚平,气得在宋子殷面前怒气大发。 “我说他们不行吧”,褚平念念叨叨:“对于一个害自己性命之人如此心软,宋子殷,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褚平已经恨不得上手替他们处置了魏夫人。 宋子殷不紧不慢给花园中的花花草草浇水,闻言也只是道:“我既然将此事交给了他们,自然由他们自己决定,至于是放过还是杀掉,自然由他们几个决定。” 这话可把褚平急坏了。 “他们居然因为觉得魏夫人可怜所以放过他,这也太荒谬了。” 就算找理由,也得有一个正当合理的理由。 怎么能因为可怜一个人而放过她呢? 褚平一想到这个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也知道,让几个人对以往同属嘉阳派的长辈下手,确实很难。 魏明确实对不起魏夫人,但这件事说白了也是人家的家务事,魏朝阳他们倒好,居然将此事同嘉阳派挂钩,由此产生不该有的同情。 褚平暗自嘟囔,他就说小辈不行,宋子殷偏偏不信,现在好了,凶手大摇大摆走了,传出去还不被江湖笑掉大牙。 宋子殷仍然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既然交给了他们,便应该给足够的信任”,宋子殷轻飘飘瞥了褚平一眼:“褚平,你太沉不住气了。” 别说一次心软,就算千百次心软,宋子殷也不打算插手。 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若他和褚平再不放手,魏朝阳和宋棯安永远也长不大。 一次心软怕什么,怕的是他们一辈子心软。 褚平被宋子殷毫无起伏的话噎住了,想了半晌都没想到反驳的话。 他总不能说自己可以保护他们一辈子吧! 殊不知魏朝阳早有打算。 放过魏夫人也是几人商量后的结果,毕竟魏夫人家中还有幼子幼女,若是狠心杀害,魏朝阳怕对不起魏明的在天之灵。 至于宋棯安,他纯粹是看着那两个孩子心软,完全提不起杀人的心思。 周嘉还欠着魏明一个人情,不想落井下石,所以对此保持沉默。 钟遥没什么主意,自然听师兄的。 四人倒是一拍即合,默契地揭过此事,放魏夫人回老家照顾孩子。 魏朝阳也完全不知道他们几个的决定引来了多少闲言碎语,反而专心致志商讨对付李在的办法。 现在只知晓李在躲藏在嘉阳。 至于具体位置,魏朝阳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到。 不过他自有妙计。 “轩辕楼是朝廷的据点,这是我无意间得知的,咱们可以利用此地,引出李在。” 魏朝阳不禁庆幸自己还是有擅长之处。 比如从只言片语中摘取正确的信息并加以分析。 轩辕楼至今毫无动作,魏朝阳可以确定李在并不知晓轩辕楼已经暴露。 至于如何引出? 魏朝阳思虑片刻:“如今外面并不知道我已经痊愈,我可以让轩辕楼获得我已经不幸离世,而二叔秘不发丧的消息,让李在知晓,这样一可以减轻李在的提防之心,二李在一定会借机怂恿江湖人打着‘复兴武林盟’的旗号行使,届时不仅可以引出李在,还可以将其党羽一网打尽……” 这个主意不错,宋棯安第一个赞同。 “那李在交给师兄,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党羽交给我吧!” 宋棯安分工明确:“我去配些药,将那些人药倒,这样省时省力,还能减少人员伤亡。” 说着便看着钟遥道:“阿遥, 你手下可用的人多,我药倒他们之后便由你打扫现场,怎么样?” 说来也可气,宋子殷私下向魏朝阳吐槽,爹说让他们自己解决,便完全放手,连足够的人手都不给他们。 现在几人中,也就钟遥接替了平叔的部分人手,手下可用的人毕竟多罢了。 哦,朝阳也还可以。 只有他,手下只有一批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他总不能让这些人上阵杀敌吧! “我呢我呢?” 周嘉眼见没她的份,连忙跳起来彰显自己的存在。 “你……你吧……” 宋棯安沉吟半响,一本正经道:“不如嘉嘉给我们摇旗助威怎么样?” 他话还没有说完,先是遭来魏朝阳一记白眼,紧接着周嘉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宋棯安佯声惨叫一声,连连求饶。 “师妹手下留情,二哥知道错了,欸呦欸呦~” “二哥!” 周嘉气得又捶了宋棯安几拳。 魏朝阳咳嗽两声,将两个幼稚斗嘴的师弟师妹唤回心神,这才道:“嘉嘉,你的任务最重,你负责给我们收尾。” 说是收尾,不过很明显,魏朝阳已经习惯将周嘉当成小孩,这个收尾说来也是怕周嘉失望,所以才随口一句。 毕竟他和宋棯安自己便能料理干净。 周嘉自然也知晓,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不过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嘛,等她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师兄一定会对她另眼相待,日后也不会把她当小孩子。 她这边暗暗下定决心一鸣惊人,另一边魏朝阳和宋棯安已经开始行动。 随着魏朝阳“不幸离世”,宋棯安心神不定,连续两次熬错了药,引得药庐内流言纷纷。 而伤心欲绝的周嘉被禁足更让这种流言蔓延。 再加上魏明死得不明不白,不到两日,嘉阳派府外便集结了一大批人,无外乎是跟随魏霄的那些人,他们聚在府门,纷纷要求宋子殷给个解释。 趁此机会,钟遥安排在府外的人不出意外查到了这是李在所动的手脚。 在和宋棯安合作连续端了朝廷三个据点后,钟遥不负众望查出了李在藏身的一个地点。 令几人十分诧异的是,这所别院,乃是平叔名下的一处宅院,只不过由于长期无人,已经荒芜,可以说遍地杂草丛生,毫无人息。 如今没想到成了朝廷的据点,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不过他们来迟一步,李在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样的结果让钟遥和宋棯安很受挫,毕竟煮熟的鸭子飞了,这相当于他们日前做的一切工作都功亏一篑。 好在李在还留了些线索,再加上日前抓到的暗桩,钟遥将得到的消息一字不落的全都告诉了魏朝阳。 毕竟他知晓自己不够聪明,这些斗来斗去的事情,还是交给其他人做比较好。 魏朝阳虽然失望,但他早已料到李在不会轻易落网,便依照以前计划,早早便溜出了府。 他早年间不信任二叔,但也不信任朝廷,所以在朝廷中也安插了些自己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魏朝阳便将这些暗棋全部启动。 至于自己的“尸身”,魏朝阳则派十九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 自从十九身份暴露,十九便主动离开了煦阳院,不过由于“叛主”,十九内心愧疚不已,早就有了离开的想法,还是魏朝阳及时向二叔请求,将十九要了回来,又亲自解了十九的心结,与之重归于好。 十七虽然有些不服,但为了不给主子添麻烦,是以并没有同十九发生大的冲突。 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十七虽然暗中嘀咕,但还是尽心尽力安排好接应,好随时救援十九。 在耐心蹲守三日后,李在果然有了行动。 只见一阵火光乍起,烟雾缭绕,十七心中一喜,真让主子说对了,李在果然派人想办法去偷尸体。 十七依照主子的吩咐,按兵不动。 一直到府内冒出火光,十七才佯装惊慌地随着众人救火,并借机打晕一位想要逃走的纵火凶手,快速易容后混入人群中,随着混乱的人群渐渐消失不见。 得知十七已经成功找到混入,魏朝阳不禁大喜,这说明他的计策成功了,虽然只成功了一步,但也令魏朝阳放松下来,看来李在也不是很难对付。 他心下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有条不紊地布置接下来的任务。 也如他所料,那具“尸体”第二日便被丢弃在人口来往最密集的东街,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先不提江湖人众说纷纭,便是嘉阳派的大门,都快被人砸烂了。 褚平忍了又忍,好歹记得宋子殷的叮嘱,没动手。 只是心里骂了又骂。 他当然不知道,魏朝阳和宋棯安这次卯足了劲头表现,自然下了狠劲。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这不,连长辈们都搜不到的李在,居然被魏朝阳抓住了些苗头,并差点被魏朝阳抓到。 这一个差点,让魏朝阳当场发了脾气。 他以前便知道,嘉阳派之间必有朝廷的暗桩。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毕竟嘉阳派也没少往内廷塞人。 但这次不一样。 魏朝阳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是以他和钟遥第二次行动只带了十几名心腹。可即使这样,在即将抓捕李在时,还是出现了乱子。 派出去的人中,有四人在行动前忽然不受控制,径直冲了出去,这让众人不慎暴露,继而引发恶战,而不止这四人,还有五人在行动时也出现了身体不受控制的情形,致使李在当场逃脱。 但查了来查去,魏朝阳只能查到这几人昨夜聚众饮酒,其余异样则一点都查不出来。 这给魏朝阳狠狠一击,也让他一直以来的自信摧毁。 他和宋棯安终于也想起了一个一直被他们忽略的人,程越。 这个与顾怜同样出身于西庄的程越,用蛊的手法明显高于顾怜,比起顾怜那些微末功夫,宋棯安甚至看不出程越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将蛊下到这几人身上的。 而随着蛊毒渗入,这几人先是吐血昏迷,醒来后便开始相互攻击,好在宋棯安及时将几人打晕,这才避免了一场自相残杀的惨剧。 可惜宋棯安目前只是刚刚入门,对于更深层的蛊虫,宋棯安毫无办法,只能将这几人送往远在城郊的师父。 这也让宋棯安备受打击。 “程越受了伤,行动不便,肯定躲藏在某个地方”,宋棯安打起精神分析道:“不如我去对付程越,朝阳你接着对付李在,双管齐下,我就不信抓不到他们。” 宋棯安咬牙切齿,誓要平今日之辱。 魏朝阳略略一思索,也道:“现在李在恐怕已经知道我们引蛇出洞的计划,他现在应该不会轻易露面,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借着轩辕楼,将李在逼出来……” “那师兄,我们该怎么做呢?” 周嘉不解。 魏朝阳微微一笑:“李在现在不过困兽之斗,对于困兽嘛,应该先放把火,再吹点风,相信过不了几日,他自己便出来了。” 他说得隐蔽,钟遥听不明白,周嘉却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些魏朝阳自然不让他们操心,他早早便做好了计划。 魏朝阳率先在轩辕楼内大肆散布消息,言李在已经被嘉阳派所俘,并归顺嘉阳派,随后令当地府尹暗中上书,要求对李在严加处置。 “办法虽然简单,但耐不住有效啊!” 魏朝阳感慨道。 成也朝廷,败也朝廷,谁让小皇帝多疑多思呢。 第158章 有一个主意 魏朝阳微微一笑,他好歹也在这其中混迹多年,对于朝廷的人与事,他们的弱点,他再清楚不过。 小皇帝年幼,上有太后辖制,下有朝臣不忠,又无多少可信之人,难免多疑多虑。即使李在是他亲手提拔,但天高皇帝远,只要消息传到朝中,小皇帝难免会生疑。 而李在朝中无援手,他最怕的便是失去皇帝的信任。 魏朝阳便是利用这一点,激了李在一下。 烧火起风,很快魏朝阳的计划就有了进展。 李在果然按捺不住,先是派人杀了送密信的信使,后行刺府尹,行动不断,自然露了马脚。 宋棯安这边也十分顺利。 虽然无法解决蛊毒,但宋棯安分辨出其中几味药材乃是炼制蛊虫必不可少的几味,除了下令药商和药堂严禁将这几味药材售卖,宋棯安还查了近一个月内购买此药之人,果然发现些端倪。 “果然得我出马……” 宋棯安得意洋洋,绝口不提前些日子被人耍着玩的窘相。 魏朝阳瞥了他一眼,好言提醒道:“没到最后,还是不要高兴太早。” 虽然胜利近在咫尺,但毕竟没有抓到人,魏朝阳没有宋棯安那么乐观。 哪知他一语成谶,待宋棯安雄赳赳气昂昂去抓人时,程越已经消失不见。 这下轮到宋棯安百思不得其解,毕竟他的计划可以说万无一失,所知道绝对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宋棯安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提前得到消息,然后逃脱呢。 “不应该啊~” 在宋棯安念叨第五十遍时,魏朝阳无奈皱起眉头,无语凝噎地瞧着不愿意承认失败的师弟。 十七快步走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他忍不住失笑,引来屋内宋棯安哀怨的目光。 十七见状忙收起笑容,低头避开众人的眼神,径直走到自家公子面前,低声低喃几句。 这几句话却让魏朝阳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魏朝阳没有隐瞒,将十七所禀之事说了出来:“顾怜到嘉阳了。” 他这话一出,钟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魏朝阳也觉得奇怪。 五越林自来治理严苛,且都是一些跟着江岭的老人,就连嘉阳派想安插人进去,也只能在外围徘徊。 所以,只要顾怜安安稳稳待在五越林,就算是嘉阳派也没办法将顾怜强行带回。 这也是上次平叔无法将顾怜带走的缘由之一。 魏朝阳不明白顾怜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难道不知道,由于他和程越的脱逃,已经害了三条性命,这次回来,完全是蠢得不能再蠢的决定。 更何况现在平叔是铁了心要顾怜的性命,顾怜这次回来,可以说是来送命的。 难道一个程越,真的值得顾怜冒这么大风险吗? 宋棯安也有此想法,他扭头注视着钟遥,疑惑道:“阿遥,这个程越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起此人?” 钟遥摇了摇头,也尤为不解。 “我只知道他曾经是阿怜的伴读,不过我到阿怜身边时,他们已经不联系了。” 他曾经也向顾怜打听过此人,不过每次顾怜都是一笔带过,是以钟遥一直以为他们关系不好。 如今看来,他不知道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宋棯安见问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免越发愁得慌。 顾怜和程越关系好,而程越与朝廷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么说来,顾怜也与朝廷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再想到宋家同朝廷的血海深仇,宋棯安很是头疼。 魏朝阳没有宋棯安想得那样远,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原本他们只制定了对付程越和李在的计划,如今加进来一个颇为棘手的顾怜,计划还能否顺利实施。 他倒是不担心顾怜的性命,因为他绝不相信二叔会要了顾怜的性命。 虽然有了顾怜这个“意外”,但四人中,就连钟遥也没有提起有关“停止计划”之语,不过众人心知肚明,宋棯安计划的失败,其实与顾怜有很大关系。 他们猜想的也没错。 此时顾怜已经与程越、李在成功会晤。 他一改温良的性子,一见面便满眼讽刺道:“李大人是蠢吗?都被人瓮中捉鳖了,还在那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吗?” 就李在和朝廷那种佯装中了离间计的小招数,哪能瞒得过顾怜的眼睛。 在旁边的程越忍不住暗中扯了扯顾怜的衣袖,阻止他说出更过分的话来。 “李大人勿怒,顾怜也是无心之语,没有恶意的。” 说罢便连忙打起了圆场:“说来我还未介绍,顾怜,这就是天下第一剑的传人,李在李大人,如今已是圣上的股肱之臣……” 他话还没有说完,顾怜就发出一声冷笑,似乎为了掩饰,随即便端起茶杯认真品茶,完全将不屑一顾表现在脸上。 就连从来圆滑的程越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李在更是怒火中烧,可是顾怜乃是连他主子都要看三分脸色的人,李在只能将这口气咽下,端起笑脸道:“百闻不如一见,上次在信州,还多亏了顾少主的指导。” 他咬牙切齿的“指导”让程越觉察到什么,也不再多嘴。 顾怜忍不住笑了起来:“没知会李大人便擅自破坏了李大人的计划是在下的错。不过,就算没有我,李大人也带不走魏朝阳,所以,要怪就怪自己蠢,何必怪他人。” 说罢一笑而过。 李在只觉得要被气疯了。 上次他好不容易将魏朝阳带出嘉阳城,谁料反而入了顾怜的套,不仅失了魏朝阳,还被迫救出了没什么用的程越。 可以说,他现在落得这个地步,有顾怜很大一部分责任。 可惜他敢怒不敢言,毕竟陛下的身子还需要仰仗顾怜。 顾怜见好就收:“为了弥补我的过错,对于今日的局面,我有一法,不知李大人……” “快说!” 李在还没有说话,程越先忍不住了,自己这位老朋友,还是一如既往地得理不饶人。 虽然程越不怕李在,但现在两方是合作关系,还是和平相处比较好。 或许是感受到程越警告的眼光,顾怜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我若是李大人,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不如就撕得彻底点。” 李在不明所以:“还请顾少主明言!” 顾怜微微一笑:“听说嘉阳城北边有军队驻守,驻守的将军和李大人一样,也是圣上的心腹,如今宋子殷如此忤逆圣上,已经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了,李大人说是不是?” 他说得这样明白,李在瞠目结舌。 “这……这……” 这个做法太过大胆,李在一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谁都知道,虽然朝廷和嘉阳派水火不容,但多是些小打小闹,再加上先皇死得蹊跷,是以朝廷虽然对嘉阳派深恶痛绝,但谁也不敢说也不敢想用军马镇压这种办法。 况且宋子殷此人老谋深算,他治理的嘉阳派深受百姓爱戴,面上对朝廷更是恭恭敬敬,该少的绝对不少。 嘉阳派生意涉猎广泛,李在曾经想从这方面给宋子殷一个下马威,可惜挑来挑去,居然一点错处也挑不出,最后只能怏怏放下这个计划。 “可……若是动武,难免会伤及百姓。” 李在冷静下来后心中便涌起一阵热血沸腾,这个计划虽然胆大,但若是他赢了,便是替朝廷铲除了嘉阳派这个毒瘤,到时候封侯封疆不在话下。 可百姓毕竟是无辜的,在嘉阳大肆铲除嘉阳派,不免会伤及无辜。 “欲成大事,不拘小节”,顾怜看出李在的犹豫,再次出言怂恿。 “顾怜!” 程越厉声打断顾怜的话。 李在瞧了眼顾怜,心中有些看不起,果然是草莽出身,才会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暗地没人知道就算了,但大动干戈,若出师无名,难免引起百姓躁动。 看来得想个好法子了! 李在暗自琢磨,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主意,急急忙忙便出去开始自己的计划。 打发走李在,顾怜与程越对视一笑。 程越无奈摇摇头道:“你说你也是,好端端同他过不去做什么?现在若是得罪了他,对我们有害无利。” 他苦口婆心,顾怜却不以为意:“这世上啊,没有了李在,还有张在刘在,若是没有你和我,那小皇帝的药可就没了。” 朝廷没在程越被抓时伸出援手,就别怪他不讲情义。 显然他这个理由并没有骗过程越,程越深深叹了口气,笑着拍了一下顾怜:“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好端端地激化朝廷和嘉阳派的矛盾,程越实在想不通顾怜想要做什么。 而顾怜此时也不再隐瞒,他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没好气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见程越仍然迷惑不解的样子,顾怜语气越发不好:“怎么,嘉阳派把你脑子也打坏了?” 程越抬眼轻轻瞥了顾怜一眼:“爱说不说,不说滚!” 程越生了气,顾怜也不敢再开玩笑。 “投石问路,我要让李在做那颗石”,顾怜捻起一枚棋子,轻描淡写解释缘由:“宋子殷派人嘉阳围得严严实实,进来容易出去难,所以,只能劳烦那位李在大人替我们打开一条路了……” 说来也怕程越心梗,据顾怜得到的消息,宋子殷明显是将程越和李在当成了小孩子的玩具,让宋棯安他们随意玩耍。 偏偏李在那个蠢货到现在都未察觉。 也是,朝廷这些人,都是些酒囊饭袋。 说着顾怜瞥了程越一眼:“你也好意思问我,要不是为了你,我可早就逃了。” 程越自然知道他这话是真的,虽然被废,但顾怜手中的势力仍然不容小觑,更何况他背后还有江岭和顾家。 想到这程越心情不由有些复杂:“你不该回来的……” 以前只有他一个人被困,现在倒好,两个人都被围了。 顾怜仍然不以为意:“放心吧,我早就安排好一切,这次一定能带你出去。” 原本顾怜想要待在五越林指挥全局,但从北边传来的消息都不容乐观,程越又一直未按照原本的计划出城,是以顾怜思虑再三,只能自己亲自来了。 兴许是想到在宋子殷手中吃的苦头,顾怜忍了忍才没敢骂出声,他也没注意到,程越满眼复杂,似乎在内心在经历极力的挣扎,但等顾怜回头时,又恢复如初。 而在嘉阳派这边,只是翌日从城郊回来的褚平忽然发现府内在大肆搬迁,一问之下更是摸不着头脑,原来是宋子殷打算去别院住几日。 别院? 褚平暗自嘀咕,城内倒是还有一处别院,布局同这处几近相同,不过这别院是为了避难用的。当年有人放火烧府,褚平也曾在那里住过几日。 所以他不明白,宋子殷为何会突然想去别院? 他这么想便这么问了。 宋子殷正拿着水壶亲自给自己种的花花草草浇水,听到褚平的疑惑头也不抬:“我建议你同我一起去……” 至于理由,他拒不透露。 褚平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他有一点很明白,宋子殷此人老奸巨猾,无事绝不会突然来这一出。所以再三思量之下,褚平决定听从宋子殷的建议,同他一起到别院。 至于小辈们,既然宋子殷什么都没有说,那褚平也决定保密到底,对他们只说到别院散心。 魏朝阳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他怎么也没想到,长辈们居然会在危难来临之前,抛下他们一走了之。 李在带兵围剿嘉阳派时,魏朝阳正在和宋棯安商量重新布置计划。 忽然十七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公……公子”,十七喘了口气,指着府门的方向,满脸焦急:“公子,二公子。不好了,李在带着人来了!” 话音刚落,魏朝阳便听到外面一阵争吵,甚至还有刀剑相搏的声响。 魏朝阳心中暗道不好,忙向宋棯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从密道先走。 不管李在是何企图,魏朝阳都不能让宋棯安落在朝廷手中,更何况现在能走一个是一个。 不过,许是想到二叔前几日莫名其妙的搬离,魏朝阳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二叔和平叔早就猜到会有这一遭,所以才提前带着人马撤离。 第159章 天罗地网 府门外僵持片刻后,魏朝阳才不急不忙而至。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在忍着怒气,高举着手中的圣旨高声喊道:“魏公子,有人举报嘉阳派私藏禁书,意图谋反,还请让路,让在下查个分明,也好还宋掌门一个清白!” 魏朝阳闻言先是环视周围一众百姓,见大家议论纷纷的样子,不禁心中一沉,没想到李在居然会蛊惑百姓闹事。 看来今日查府是躲不掉了。 不管嘉阳派和朝廷内里闹成什么样子,表面是嘉阳派依然是大晋的子民,自然得由官府管束。如今李在堂而皇之将这件事情摆在明面上,便是吃准了嘉阳派不会与他们公然为敌。 魏朝阳心中一沉,李在没有胆子也没脑子做这件事,这背后谋划者肯定另有其人。 只是不知道所图为何? “魏公子?” 李在高声提醒。 魏朝阳回过神,面色不变:“李大人想查,当然可以查,不过……”,他欲言又止瞥了李在手中的圣旨:“可否让本郡王瞧瞧圣上的手书?” 这么短的时间,他就不信李在能拿到查抄嘉阳派的圣旨。 果然,提起圣旨,李在眸中慌乱一瞬,虽然很快镇定下来,但魏朝阳还是注意到了。在魏朝阳的注视下,李在犹豫一瞬才让人将圣旨递到了魏朝阳面前。 这让魏朝阳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正确。 毕竟这位李大人慌乱地连宣读圣旨的流程都没有想起来。 可惜事情并没有像魏朝阳猜测地那样发展,魏朝阳打开圣旨一瞧,只见上面的字迹果然是皇帝的字迹。 魏朝阳从前见过,自然知晓。 但这也让魏朝阳更加疑惑。 魏朝阳可以确信,小皇帝并没有铲除嘉阳派的心思,不然他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况且,如果陛下真的要下决心铲除嘉阳派,一定会大动干戈,而不是像李在这样,带着几百人来围府。 所以,这份圣旨的来历恐怕有待商榷。 “李大人,假传圣旨可是大罪,堪比谋反!” 魏朝阳冷不丁一句话让李在有些慌乱。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在深吸一口气,步步紧逼:“郡王莫不是想拖延时间?” 说罢也不再废话,挥手打算强行闯入。 魏朝阳却是一笑,不再为难,让人直接让路:“请吧,希望李大人能秉公执法,还我们嘉阳派一个公道。” 他心中的猜测已被证实,其他事情自然不是那么重要了。 而魏朝阳的不欲生事让李在自以为占了上风,不免很是得意,满脸的势在必得压都压不住。在他的指挥下,那些兵士开始冲进去又打又砸,似乎想将这座府宅搜罗一空。 魏朝阳眼神一冷,盯着李在满不客气:“李大人,若府中的东西损坏,我平叔可是会生气的……” 他点到为止。 李在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可以和魏朝阳玩明谋,也敢宋子殷真刀实剑得来,皆因为这两位都有些“君子之风”,有时候不会把他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也懒得花精力对付他。 但褚平可不一样。 他是有名的杀神,专杀朝廷中人,和宋子殷不一样,这人生在江湖,长在江湖,一身草莽气,没有脑子便罢了,偏偏还爱打爱杀,动不动便要取人性命。 偏偏他又在江湖中威望极高,就连圣上也拿他没办法。 李在最怕的便是,有朝一日他被褚平“顺手”给杀了。 此时听到魏朝阳提褚平的名号,就算是威胁,李在也怕了。 他赶忙呵斥手下兵士手轻点,莫要弄坏府内的瓷器古玩。 “公子,他们不会搜出什么吧?” 十七有些担忧,朝廷这次的发难来得莫名其妙,十七很担心他们恶意诬陷。 魏朝阳眼神冷了下来:“他们一定会搜到某些东西,一定!” 如此大张旗鼓,若是没有事先布置,李在哪来的底气。 说罢魏朝阳似乎想起什么,吩咐十七道:“找几个人跟着他们……” “放心,公子,我绝不会给他们诬陷的机会”,十七信誓旦旦保证。 魏朝阳觑了兴致勃勃的十七,没好气道:“我的意思是说,跟着他们,把他们打碎多少东西记下来,以后好让李在李大人赔偿。” 笑话,李在少说也带了两百多兵士,现在府内的人,就算火房里的烧火小丫头加起来盯着,也远远不够。 更何况,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魏朝阳倒想瞧瞧,若真查出什么问题,到时候是谁下不了台。 也正如魏朝阳猜测的一样,不到片刻,便有人搜出所谓的“禁书”呈了上来。 “来人,将嘉阳派一干人等……” “李大人!” 魏朝阳厉声制止李在未出口的话。 “请……李大人慎言!” 魏朝阳一字一句道:“李大人可知道这句话若是说出,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语气温和,却陡然让李在冒出一身冷汗。 李在这才想起来,除了魏朝阳一人,府中再无嘉阳派的嫡系,就连那个传说中宋子殷失踪被找回的小儿子,也没有丝毫踪影。 还有宋子殷和褚平…… 李在冷汗直冒,那句“将嘉阳派一干人等打入死牢”的话怎么都吐不出来。 “看来李大人没什么话要说,是吧?” 魏朝阳言笑吟吟,料定以李在的胆子也不敢做出什么事。 李在忍了又忍,但说出去的话也不能收回,碍于颜面,最后只能众目睽睽之下挤出一句:“嘉阳派一干人等……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得外出!” 圈住了魏朝阳,便是拿住了褚平的命脉,他倒要看看,嘉阳派拿什么来救魏朝阳。 “李大人留步……” 李在转身欲走,却被魏朝阳叫住了脚步。 “据我所知,就算我犯了错,有了罪,李大人好像也没有权力处置我。” 魏朝阳真诚发出疑问:“郡王,好像不归钦差大人管吧!” 他这句话刻意大了点声,好让在场的众人听个清楚。 “你……” 李在满腔怒气,转身抽出一把刀逼近魏朝阳。 魏朝阳完全不害怕,似笑非笑地盯着怒气冲冲走来的李在,毫不在意的眼神让李在生生停住了脚步。 不行,这里人太多,不能在这里动手…… 李在环视一圈,陡然冷静下来。 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在心道。 他想要走,这时却走不了了。 只见东北方向突然冒出火光,霎时便火气冲天。 这下不仅李在,连魏朝阳都变了脸色:“李大人,查便查,放火烧府不好吧!” “不是我……” 李在脱口而出。 但显然他想到了什么,冷汗连连,甚至连辩驳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急急忙忙带着人撤退。 魏朝阳眼神冷了冷,制止了想要追上去讨说法的十七。 “先救火!” 李在绝没有这个胆子烧府,一定有人趁着两方对峙,趁机放火。 不过看李在的脸色,想必他已经猜到了幕后主使。 没想到朝廷内部也不太平…… 魏朝阳看好戏不嫌热闹,心里暗暗希望他们狗咬狗一嘴毛,这样嘉阳派好坐收渔翁之利。 魏朝阳猜的也不错,李在当下便猜到放火是顾怜暗下的手段,再联想到顾怜怂恿他的种种,心中更是有了不好的猜测。 待他急匆匆赶回府宅,顾怜和程越果然已经消失不见。 “人呢?” 李在揪住一个留在府邸的士兵大发雷霆。 “大……大人,早前还在的,刚刚还在……” 院中人不禁大惊失色,刚才还能听到那两位公子有说有笑聊天,快到午时时候,顾公子说他们要休息,嫌弃他们脚上的铁靴有声音,便让他们退得远了些。 连李大人都不敢驳这两位的话,他们哪敢?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废物!” 李在完全不想听这些蠢货的解释,满心只剩下悲凉。 难道他真的败了吗? 李在知道,顾怜手握长生不老药的药方,所以这么多年来,朝廷才会鼎力支持他,不过这种神药放在别人手里却是不太妥当,所以陛下才会想方设法想要将此药方拿到手。 可惜顾怜软硬不吃,陛下也拿他没办法。 当年顾怜“死后”,炼药一度陷入僵局,卫梁炼出的那些药,同顾怜相比差远了。 这次好不容易将顾怜哄骗到此,到时候将顾怜献给陛下,也是大功一件。 如今…… 全没了…… “大人,程……程公子留下一封信……”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李在劈手夺了过去。 在场的人都看到,平时气定神闲的李大人,如今双目赤红,状若癫狂,在光天化日之下,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 “是药方,是药方,我有救了,我有救了!” 他们这边的情况宋子殷都了然于胸。 而早收到消息的褚平,早早便在府外等着顾怜。 待他再见到顾怜时,即使心有准备,也不可避免惊了惊。 只见顾怜已经完全改变了相貌,活脱脱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 若不是他们早在顾怜身上留下记号,只怕这样的顾怜,就算光明正大走在他面前,他也不认识。 “呦,偷师的本事不错啊!” 褚平讽刺道。 想也是小安那个傻子,被顾怜一哄便脑子一热,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倾囊相授。 被褚平戳穿,顾怜也丝毫不惊慌,他浮沉一甩,微微一笑:“褚统领,不如我们今日来打一个赌……” “废话少说!” 褚平抽出背后的大刀对准顾怜:“你若是现在束手就擒,我还能给你留个体面。” 对于褚平的话,顾怜置若罔闻,仍然满脸笑容,气定神闲道:“赌你今日抓不到我!” 他话音刚落,便有二十多人从暗处跳了出来,呈一字排开护在顾怜面前。 几乎不过一息,那些人便分散几路,其中有五人围住了褚平。 令褚平诧异的是,围住他的五人武功说不上高强,但他们配合默契,有攻有守,一时间拖得褚平无法抽身。 让褚平更加气愤的是,顾怜那小贼居然朝着他得意洋洋一笑,然后当着他的面溜之大吉。 气煞他也! 待褚平摆脱那几人的纠缠时,早就不见顾怜的身影。 首战告败,褚平又在顾怜手中吃了亏,只能拖着刀怏怏回了府。 等他见到烧得焦黑的房梁,褚平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小兔崽子,要让我抓到他,我先把他给烧了……” 褚平转而又将火气对准了宋子殷:“宋子殷,都放火烧府了,你到底管不管?” 什么叫让小辈们对付? 不是褚平灭自己人威风,就魏朝阳那几个小辈,还不如他脑子好使呢! 都怪宋子殷出的这破主意,现在好了,不光人跑了,房子也没了。 褚平暗暗又骂了宋子殷两句。 宋子殷倒是很沉得住气,他瞥了一眼生龙活虎的老友,不禁暗暗羡慕褚平的好精力。 “顾怜也好歹当了十年少主,他手上若没有厉害之人,如何能稳定地位”,宋子殷轻描淡写品了口茶:“天罗地网是顾怜手下最神秘的一个组织,如今算是出来点苗头……” “天罗地网?” 褚平疑惑:“就是那个被称为‘地下阎罗,地上天罗’的天罗地网?” 在宋子殷的点头下,褚平熄了火。 不过他也更加困惑了:“顾怜居然收服了这么一批人,看来齐川的势力果然完全到了他手中。” 当年都说齐川的势力被三家瓜分,褚平一直以为这其中包括天罗地网,没想到这最厉害的一种势力,居然落在了顾怜手中。 甚至这么多年,他们嘉阳派都没有查到一丝一毫的消息。 “今日围攻你的人,应该是天罗的人,他们擅长刺杀,为首之人姓名不详,代号天罗,乃是刺杀的高手……” 宋子殷缓缓道:“这次,他应该也来了,所以顾怜才会有恃无恐。” 褚平点了点头。 确实,那五人中有一人,使剑之快,便是连褚平都差点应接不暇。 “不过,若是没有其他四人协助,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褚平想起今日的憋闷,忙替自己辩驳几句。 剑哪有刀的杀伤力大,也就是这次,若是下次再遇到他们,他一定不落后风。 褚平心中暗自开始琢磨几人之间的漏洞。 一时间书房内只有清浅的呼气声,倒是难得清静的一日。 第160章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美少女惨遭掳掠 可惜,这清闲不过片刻便被打断。 只听到屋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随即便是宋棯安气喘吁吁的喊声:“平叔……爹……” 褚平正纳闷,便看到宋棯安惊慌失措道:“不好了,爹,嘉嘉被人掳走了……” 他这话犹如一阵惊雷,霎时惊得褚平都跳了起来。 原来是自从魏朝阳将几人从密道送走后,宋棯安便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嘉阳派堂堂正正,凭什么被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李在污蔑,再一想到朝阳在独孤地面对那些豺狼虎豹,宋棯安更是觉得气闷。 周嘉和钟遥亦是忿忿。 三人一合计,便决定围魏救赵。 在钟遥的带领下,三人带着零散的护卫,一起找到了李在躲藏的地点。 虽然还有残留的兵士,但零零散散,已是不成气候,宋棯安没费多大气力就溜了进去。他先找到李在的卧室,给茶壶中放满了泻药,后又溜到厨房,下了足够迷药,保证这些人吃完之后可以睡得天昏地暗。 钟遥做不了这种事情,便被宋棯安派着去书房搜罗有用的东西。 许是在嘉阳派呆久了,受宋棯安影响,虽然没有找到重要的物件,但钟遥难得起了坏心思,将目所能及的名贵物品都搜掠一番。 这样就猜不到是他们做的了,钟遥心里喜滋滋。 周嘉负责望风。 她可以说是最倒霉的人。 原本她的伪装万无一失,但她正无聊时,面前就出现了一个肤白貌美的美人。 虽然是个男子,但就算整个嘉阳最漂亮的女子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关键是,美人盯着她瞧了许久。 周嘉难得红了脸。 只是美人看着有点眼熟…… 周嘉正疑惑,只听到美人忽然开了口,轻声念叨了一句:“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罢衣袂飘飘,只闻到一股香味袭来,周嘉眼前一黑,顿时想了起来,这位美人,不就是他们当时在扬州摘星楼看到的程越吗? 昏倒的周嘉叫苦不堪,若是让师兄和二哥知晓他中了美人计,一定会笑她一辈子。 待宋棯安和钟遥出来汇合,打算放火吸引李在注意时,忽然发现本该待在裁缝店门口的周嘉,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丫头又跑哪去了?” 宋棯安没放在心上。 钟遥前后瞧了瞧,猜测道:“会不会是一直等不到我们,所以就回家了?” 宋棯安却是皱起眉头。 周嘉可不是这样的人,。 若是被什么好玩的东西吸引视线,不知不觉离开汇合地,许是周嘉的作风,但丢下他们回家,可不是周嘉的性子。 宋棯安被钟遥一提醒,反而觉得心里有些慌乱,似乎周嘉真的出了事情。 不过…… 怎么可能呢?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难道一个活人还能被掳走吗? “哎,你们是在找刚才站在那的姑娘吗,头上戴着两个珠钗的那个?” 裁缝店的伙计道:“嘿,她刚才被一个男人给抱着走了……” 宋棯安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等问清楚那个男人的相貌,宋棯安已经不是想晕倒,而是想去死一死了。 若是让爹知道他带着师妹胡闹又丢了师妹,恐怕爹真的打断自己的腿。 宋棯安更加担心的是,程越在嘉阳派吃了那么多苦头,若不是他心一狠,杀人灭口,恐怕自己就是到了地下也没有面目再见师妹了。 “哦,那公子还留了一封信……” 那个伙计似乎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张泛黄的信封。 “阿遥,去看看纸上写的什么……” 宋棯安有些腿软,根本走不过去。 钟遥忙接过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待看清楚纸上的字迹时,不禁脸色大变。 瞧着钟遥的脸色,宋棯安几乎快站不住了。 “阿……阿遥……” 宋棯安快哭了:“嘉嘉是……死了吗?” 不怪他有这个念头,实在的钟遥的脸色太过苍白,让宋棯安很难想到好的结局。 “不是!” 钟遥满脸复杂:“他说,明日午时让师父独自去城外的半坡崖换人……” 宋棯安松了口气。 “哦,平叔啊,那没事!” 看来程越的脑子是被打坏了,居然用江湖武林第一高手去换一个“好拿捏”的弱女子。 宋棯安接过信一瞧,更加放下心来。 只见上面写着,他无意伤害周大小姐,只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为之,只要褚平明日到场,他便会将周小姐完好无损归还。 虽然不清楚程越的打算,但宋棯安稍稍放下心来。 只要现在没出事,就还有转圜的机会。 是以便有了宋棯安急匆匆赶回府找褚平求救的故事。 宋子殷听完后,先是狠狠瞪了儿子一眼,然后皱着眉头道:“程越与其师父卫梁感情深厚,褚平,他怕是来找你报仇的?” 只是不知道顾怜知不知道程越私自寻仇之事。 褚平冷笑一声:“我还怕他不成?” 就算再来十次,他也会再杀十次。 不过…… 褚平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宋棯安的后脑勺,意有所指:“小安啊,身为师兄,没保护好师妹,你说,该怎么办呢?” 宋棯安后背一凉,悄无声息溜向门口。 “平叔说得对,我去跪祠堂……” 说罢便想溜之大吉。 他快,褚平更快,直接窜到门口强行将宋棯安从门外揪了回来。 “跪祠堂怎么够呢?” 褚平皮笑肉不笑:“等我带嘉嘉回来,你加练半年吧!” 宋棯安哀嚎一声,哪是加练,分明是挨揍。 平叔最喜欢拿他们练手了,就连身体不太好的魏朝阳,都没少被折腾,更何况他。 这可比跪几日祠堂,或者打几棍子惨多了,宋棯安私心认为,不过余光瞥见爹有些不愉的脸色,宋棯安连忙闭上嘴巴,不敢再吱声,生怕爹再加重责罚。 而此时,已经中了迷药的周嘉已经醒了过来。 她先微微睁开眼睛瞧了瞧周围的情况,待看到是一间布置华丽的房间时,不免惊了惊,而她,则五花大绑放在床上。 有人还贴心给她盖了被子。 还未等周嘉想明白这是哪里,旁边便传来一声戏谑的声音:“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这话吓得周嘉立刻闭上眼睛,誓要将装睡进行到底。 可惜事与愿违。 周嘉只觉得一股热气扑来,还有一股极为难闻的焦糊味,这让她想起了当初游历时二哥烤的兔子。 真的是相同的味道。 不过,程越应该没有这么好心吧! 周嘉暗暗猜测,难道是络铁? 烧红的络铁? 想到自己即将要遭遇的苦头,周嘉瞬间睁开眼睛,狠狠瞪了程越一眼。 身为嘉阳派的弟子,她绝不会屈服这种酷刑…… 嗯? 周嘉转头直面“酷刑”,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络铁,倒是瞧见程越正举着一只烤焦了的乳鸽在她鼻前晃来晃去。 那只鸽子死得可真惨啊! 周嘉瞧着黑漆漆一团,极力辨认才能辨认出的鸽子,顿时心生感慨。 偏偏程越似乎毫无所觉,他似笑非笑地举着那只烤鸽,威胁道:“想不想吃这只香喷喷的乳鸽?我可是烤了两个时辰,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你尝点……” 大可不必! 周嘉心道,她巴不得离那只怨气冲天的鸽子远些。 相较于周嘉的爱搭不理,程越可热情多了。 “周大小姐”,他凑到周嘉的耳边,言语调笑:“说来,周大小姐也是个美人,我也不算丑,不知周大小姐有没有兴趣同我结一门亲……” “呸!” 周嘉没忍住,重重啐了他一口。 程越不怒反笑,他伸手摸了摸周嘉的脸颊,笑道:“你说,如果我们有了些许肌肤之亲宋掌门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说罢作势便要亲上去。 周嘉全身无法动弹,好在嘴没被封住,见到程越如此轻浮,气愤地张嘴便要咬上去,差点就咬到程越的脖颈。 好在程越只是嘴欠,并未真的有这种想法,吓唬吓唬周嘉便打算收敛,岂料周嘉忽然如此动作,吓得程越脚下生风,溜出去三丈远。 望着床上真“咬牙切齿”的周嘉,程越心有戚戚。 “周大小姐,我只是开个玩笑,罪不至死吧!” 怎么专往脖上咬? 程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感叹道:“周小姐,我有一个朋友,咬人也喜欢咬脖子,说不定日后你们可以探讨探讨!” 他说的认真,却让周嘉忍不住破口大骂。 奈何她从小便没怎么骂过人,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几个字。 “色狼,人渣,我呸……” 她气喘吁吁骂了半个时辰,程越都毫无所动,甚至还悠闲地为自己沏了一杯热茶。待一壶茶水下肚,周嘉也骂得口干舌燥。 “喏”,程越递过去一杯温热适宜的茶水:“干净的,没放药,爱喝不喝!” 周嘉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张嘴喝下了这杯茶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抗既然没用,还是不要激怒他为好。 周嘉心道。 不过过了半晌,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果真像程越说的那样,茶水中并没有放任何东西,周嘉既没有感到困倦,也未有任何不适。 这么好心? 周嘉仍然有所怀疑。 她瞥了一眼正在认真咬下焦鸽肉的程越,不由自主提醒道:“不能吃,已经烤糊了,而且都凉透了,吃了对身体不好。” 她可不是烂好心,是看在程越对她还算尊敬的份上。 “我知道啊!” 程越满不在乎又咬了几口,又开起了玩笑:“周大小姐,说真的,你应该庆幸你落在了我的手上,我有一个朋友,向来风流……” 说罢上上下下扫视周嘉一眼:“不过,他可能看不上你!” 周嘉似乎懂了他什么意思,有些气恼,心中忍不住狠狠呸了几声。 她不知道程越想拿她做什么,但绝不是什么好事情,周嘉只能暗自祈祷二哥他们聪明点,早些发现自己留下的记号。 可惜事与愿违。 等第二日周嘉被强行吊在半坡崖上,望着深不可见的崖底,周嘉便觉得大事不好,程越莫不是想用她威胁什么人吧? 因为视野高,看得远,周嘉忽然眼前一亮,她看到半坡崖暗自埋伏了不少弓箭手,其中便有二哥。 注意到周嘉的视线,宋棯安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周嘉不要出声。 这次,除了要抓拿程越,还要将程越身边的天罗地网一网打尽。当然,如果能顺便拿住顾怜,也是极好的。 但这显然是异想天开,毕竟早有消息称顾怜与程越早已分开行动。 而褚平这边也不太顺利。 原本半坡崖属于嘉阳派的地界,褚平对其十分熟悉,所以才会胜券在握,信誓旦旦。他依约独自前来,快到半坡崖时经过一片密林,林中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褚平嗅了嗅,正纳闷这季节哪来的花香,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晕倒前最后一刻还在想,这次脸丢大了。 这厢周嘉心中安定不少,为了让程越不发现端倪,周嘉特意装作害怕的样子,嘤嘤嘤哭个不停,完完全全是一个被胁迫的弱女子。 但让周嘉没想到的是,她正演得投入,耳边却传来程越不耐烦的声音:“别哭了!” 周嘉哪里会听他的,越发嚎得大声,边哭边一脸惊恐道:“我……我怕高……”,说罢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活脱脱一个受到弱不禁风的小白花。 周嘉暗暗为自己的演技点了个赞。 未料程越脸上挣扎一瞬后道:“你别哭了,我放你下来”,说罢上前拉住绳子,真的将周嘉放了下来,绑在了离悬崖数丈远的歪脖子树上。 “这样不害怕了吧?” 程越默默翻了个白眼。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和顾怜一样难伺候。 周嘉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位“绑匪”在想什么,她被程越一系统动作惊呆在了那里,连哭都忘了哭。 听到程越的话,周嘉狠狠点了点头。 “既然不害怕了,就不许再哭了!” 程越指着周嘉脸上的泪,试图威胁:“再哭我杀了你!” 可惜他刚才的动作一点恶意都没有,周嘉很难害怕起来。 第161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殊不知他们这些动作让躲在暗处的宋棯安一惊一乍,先是程越动手将周嘉放了下来,宋棯安躲在暗处,险些以为程越要动手,吓得他心都要跳出来了。 平叔还没有发信号行动,程越身边的天罗也不见踪迹,贸然行动恐怕打草惊蛇,宋棯安差点发出救援的手势。 好在程越接下来的行为让宋棯安大松一口气,重新蹲了下来。 但紧接着程越下一步动作又让宋棯安提起了心。 距离太远,宋棯安压根听不清程越和周嘉说了什么,但程越浪荡不羁的动作还是让宋棯安忍不住担忧。 他不时望望天空,希望平叔快点到来。 等待片刻的程越也似有所感,他持剑站在半坡崖,脸上一片凝重。 宋棯安眼见程越远离了周嘉,哪还能等得起。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宋棯安咬了咬牙,指挥弓箭手拉弓射箭,将程越逼迫在悬崖上,而他趁机带着近卫救下周嘉。 待解开绳子,宋棯安连忙拉着周嘉躲在安全地方。 周嘉一边走一边关注这边的战况,眼见程越要被射中,周嘉良心难安,急忙道:“别杀他,二哥,他没想杀我!” 这两日她能感受到程越毫无恶意,对她就像对一个普通小姑娘一样,一点也没有将篬蓝教和嘉阳派的仇恨牵扯在她身上。 投桃报李,周嘉自觉自己应该为程越说句话。 宋棯安瞧着周嘉手腕上被勒处道的红圈,忍不住心酸不已,听闻此话点了点周嘉的额头,哭笑不得:“傻丫头,你都差点没命了,还替别人说话!” “不是的,二哥,他……” 周嘉本想向二哥解释,但还没等她说完,便眼睁睁看见身受箭伤、走投无路的程越一跃跳下悬崖。 这下不止周嘉惊呆了,宋棯安也愣住了。 他今日也没想要程越的性命,更何况宋棯安心里清楚,如果程越真的死在他手中,顾怜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这也是宋棯安主动请缨前来抓捕程越的缘由。 可惜事与愿违,宋棯安见此心神俱颤,厉声道:“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过,程越身边的天罗还没有出现,这让宋棯安有些疑惑,按照他们的调查,顾怜将嘉阳界内的天罗势力分为两股,一股留在自己身边,另一伙则负责保护程越。 但从昨夜守到现在,宋棯安没有见到程越身边有任何保护或者跟随之人。 难道顾怜和程越之间出了什么事情? 宋棯安忙将此猜测禀告给宋子殷,他这才知晓,程越跳下悬崖的确是一场阴谋,而程越的真正目的,则是平叔。 “这个人,真狠!” 魏朝阳感慨道:“他表面与我们交换人质,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暗地里早就在必经之路布下人手和陷阱,所以他不伤害嘉嘉……一是为了降低我们的戒备心,二是为了向二叔讨个人情……跳崖也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周嘉的性命关乎嘉阳派的大局,特别是嘉阳派内一直有复辟“武林盟”的喊声日益喧嚣,若是在此关键时刻,周嘉出了事情,怕是会让有心人借此生事。 有一点魏朝阳不敢说。 他隐隐觉得程越似乎在向二叔示好。 其一,他并未伤害周嘉,按照周嘉的讲述,程越以礼相待,不曾僭越;其二,自己身有不便,不能出行,嘉阳派可以行动救援周嘉的,只有小安和钟遥…… 他们都是二叔的亲子。 宋家与周家的恩怨早就由来已久,宋家不仅不计前嫌收养了“周家后人”,更是以命相护,相信那些复辟者都没脸再叫宋家偿命。 程越莫不是以为,他做这些,足以换平叔的性命吧! 魏朝阳一阵无语,虽然江湖上一直有传闻称二叔与平叔关系不好,但那些都是谬论,但凡见过他们两个相处之人,绝不会有此想法。 甚至魏朝阳一度觉得,虽然平叔表面嫌弃,但心底早就把二叔当成亲人的存在了。 看来程越怕是失算了…… 顾怜赶到“张府”的时候,庭院中已经摆上了数具尸体,无疑都是天罗的人。 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顾怜压着怒气推门而进,第一眼便看到浑身浴血的程越正擦拭着手中的剑。 血迹顺着剑尖滴落到他的衣服上,显得很是糜美。 顾怜恍惚一瞬,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程越发疯的样子了。 而褚平被绑到了旁边的柱子上,生死不知…… 顾怜压住心中的怒气,快步上前摸了摸褚平的脉搏,确认褚平没有性命之危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看着坐在正位方向的程越大骂:“你发什么疯,褚平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和我都别想活着离开嘉阳!” 程越眼睛都不抬,他轻轻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似乎那把剑是他最珍视的宝物,他并不意外顾怜的到来,面色如常。 顾怜心里清楚,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程越只是不想搭理他罢了! 看着程越慢慢悠悠的模样,顾怜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他几步走到了程越面前,伸手重重打落了那把剑。 剑摔到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霎时惊走了屋内的平静。 顾怜忍住上前怒打他的冲动,压着怒气质问:“程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程越不是傻子,为何会在关键时刻拖他后腿。 程越仍然不急不忙,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剑,终于抬起头看着顾怜,带着些许疑惑和不解:“你不是已经离开嘉阳了吗,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 他似乎是在问自己,又是在问顾怜。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顾怜仅剩的耐心都磨没了,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一把揪住程越的衣领。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举止很不文雅,顾怜有些沮丧,他慢慢松开程越,冷静了片刻才好声好气劝道:“阿越,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去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顾怜和宋子殷交过手,他清楚自己和程越都不是宋子殷的对手,还是暂避锋芒比较好。 但程越似乎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他压根没有理会顾怜,一直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呢?为什么……” 顾怜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感觉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程越这个样子给逼疯。 揉了揉额头,顾怜压住火气,耐着性子询问:“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很是心累,甚至已经到了什么都不想管的地步。 听着顾怜有气无力的质问,程越发出一声嗤笑,随后他越笑越大声,直到忍不住弯腰,重新拿起地上的剑。 他一步步走到了褚平面前,剑尖直指褚平:“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我当然是要为我师父报仇!” 他满腔仇恨:“褚平杀了我师父,血债当然要用血来偿,只有他死了,我师父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顾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程越,他看到程越的眼中露出的无比愤恨的光,似乎恨不得将褚平千刀万剐。 虽然顾怜对褚平也很是痛恨,但他心里清楚,褚平可以死,但绝不能死在他和程越手中。 顾怜慌忙上前制止了程越,他能够感觉那程越的手微微颤抖,这不是紧张,这是激动,即将报仇雪恨的激动。 “你疯了吗?褚平若是死在你手里,嘉阳绝对不会放过你,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顾怜试图说服程越:“阿越,你放心,我向你保证,等我们安定下来,我一定想办法要了褚平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别忘了,我们……”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顾怜眼见程越的剑刃越来越逼近,知晓他这是生气了,便不敢再多说话,只不过神情仍然紧绷,生怕程越气怒之下给褚平一剑。 看着顾怜佯装冷静的样子,程越大笑两声,忽然流下泪来。 他轻声道:“顾怜,你是不是少主位坐的太久了,你忘了我本来便是这样的人,有仇当场报,绝不会像你一样,等了一日又一日……” “程越!” 顾怜忍不住质问:“你非要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吗?” 他恨铁不成钢:“褚平失踪,宋子殷一定会有所行动,面对嘉阳派的千军万马,纵使有天罗,我们也是以卵击石,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呢,你为什么非要……非要在这个时候报仇呢?” 顾怜一向奉行“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所以他始终理解不了,程越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肆意妄为。 “杀了褚平,我们就得陪他一起死……” 顾怜苦口婆心劝着。 听到这句话,程越忽然又笑了起来:“死?哈哈哈,死……” 他转而盯着顾怜,一字一句道:“死?怎么?顾少主是活的太久了,忘了我们是怎么从梧桐苑中活下来的?我们不早就死过无数次,还怕这一回吗?” 程越满脸悲伤:“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是一定要给他报仇的。顾怜,我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我既然要做,就没有活着离开的打算……你要是怕,趁现在,滚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难以掩盖语气中的失望和悲伤。 顾怜看着疯疯癫癫的程越,慢慢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嘉阳派的厉害他是知道的。既然他可以找到这个地方,嘉阳派一定也可以。 他不能在这里和程越浪费时间,顾怜思虑一瞬,决定先稳住程越,等离开嘉阳以后再说。 “阿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褚平今日你是一定不能杀的,我们先离开这里,等日后……” 等日后不用程越动手,他也一定除去褚平。 却不料没等顾怜做出保证,程越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顾怜,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还不杀褚平吗?” 程越收了剑,转过身背对着顾怜,让顾怜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轻轻笑了一声,低不可闻:“告诉你吧,我现在在等一个人,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猜到我在等谁吧?” 这句话让顾怜心中一凛,顾怜这才想起来,程越若是想报仇,早在抓到褚平的时候就会一剑解决掉他,但是现在却没有动手,这代表褚平还有用。 但是,有什么用呢? 程越已经视死如归,就说明他不会以褚平为人质同嘉阳派谈条件。再结合他刚才话中“等一个人”,但是现在在这里的,除了被迫绑来的褚平,只有一个人…… 顾怜不可置信后退两步:“你……在……等我?不可能啊,这个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你,我早就离开嘉阳了,你怎么知道我会……” 顾怜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心里已经明白,程越果然是在等着自己。 从打算离开嘉阳派的那刻起,他就进入了程越的布局中,所有消息的传递都是被程越设计好的,为的就是让他回来。 只是让顾怜没有想到的是,程越居然用两人多年的情义来设局引他,这让顾怜有些接受不了,他感觉自己心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顾怜无力地捂住胸口,他有心疾,向来不能受刺激。 但是,为什么要设计我,为什么?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在尽心尽力地救你,为什么你还要背叛我? 顾怜心中有无数个疑问,最终只化为一句不可置信的疑问:“为什么?” 程越垂着眼睛,他知道顾怜很痛苦,对于这样的结果,自己也很痛苦。 程越默默收回想要伸出去扶住顾怜的手,慢条理斯坐了下来:“顾怜,你知道吗?我在查我师父死亡真相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想要问问你,你会给我答案的,对吗?” 顾怜此时已经想到程越想要问什么了,他认命般地闭了闭眼睛。 他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程越没有等顾怜回答,他盯着顾怜不变的脸色,轻笑两声,开口道:“说来奇怪,我师父死的那天晚上,教内的暗影像是死去一样,毫无所觉,让褚平轻而易举地溜进了教内,然后轻而易举杀了我师父,最后悄无声息离开,你说奇怪不奇怪?” 说着越发觉得可笑:“褚平的武功高我承认,但是我师父也算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我派人查过现场,他们最少也过了十几招,这么大的阵势,教内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没有一个人过来支援?连我师父身边的隐卫……那天晚上,他们好像也莫名其妙不见了,你说巧不巧?少主,我记得咱们苍蓝教的守卫没有这么松懈吧?” 第162章 故人难在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面对程越的质问,顾怜不急不慌,脸上更无丝毫羞愧,他冷哼一声,直接道:“你若是怀疑我在其中插手,便明说,不用这样阴阳怪气、拐弯抹角地问……” 顾怜没有否认,毫不避讳承认了这件事。 “你猜的不错,你师父的事确实是我出卖的,不止如此,我曾经悄悄放出很多似是而非的消息,让宋子殷很容易就猜到了卫梁也是试炼药童的凶手之一。可惜,宋子殷似乎同我师兄达成了某种协议,迟迟没有动手,所以我便设计了五越陵之变,告诉褚平,卫梁不死,药童案永不了结,褚平才会冒险去杀卫梁。” 顾怜轻描淡写谈着这些,似乎在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为了确保你师父可以彻彻底底死去,我特意透露出长生不死药的药方在许复节手中,为了药方,你师父派出心腹去查探,我又故技重施,让他查到了我……” 顾怜讽刺一笑:“要怪就怪他太过害怕,居然派那么多心腹围剿我,以至于身旁空空,无人相护!” “够了!” 程越怒不可遏,他满心恐惧,不敢相信自己从来敬佩的师父,最后会死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手中。 可顾怜偏偏要说。 “为了调开他身边的人,我可是花费了很大的气力,更是启了许多尚有大用的暗棋,当然,褚平也没有辜负我的这些设计,很顺利地潜入苍蓝杀了你师父……” 他话没有说完,程越便转身出剑,直指顾怜。 剑锋在顾怜脖颈一寸的位置堪堪停住,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够了够了!” 程越崩溃不已:“顾怜,他是我师父,是我师父!” 程越没想到顾怜居然会承认得这么痛快,这么轻松。 明明早就知道了答案,他偏偏要多此一举试探。如今尘埃落定,程越心中不但没有一点大仇即将得报的喜悦,反而像是压了一块重石,让他喘不过气。 也许是一时冲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剑锋已经对准顾怜。 程越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也后悔自己不该问出这些问题,明明只要杀了褚平便好,为何非要求一个真相呢? 但更多地是心如死灰。 顾怜从小与他相依为命,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多到他可以毫不避讳地告诉任何人,顾怜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最最重要、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但师父…… 师父抚养他长大,教他武功,授他学识,对他恩重如山,程越无以为报。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这两个人之间做抉择。 程越心里清楚,顾怜不是那种会无的放矢之人,他布这么大一场局,一定是师父有了非死不可的理由。 但程越还是不明白,这么多年,师父和顾怜之间虽然偶有摩擦,但绝对到不了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境地,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让顾怜痛下杀手。 顾怜看出了程越眼中的挣扎和疑惑,苦笑一声,不知道该庆幸程越的信任,还是伤感程越的重情重义。他伸手移开程越手中的剑,上前几步:“阿越,你知道的,你杀不了我,我也不会伤害你……” 他这句话似乎说到了程越的痛处,程越的眼泪汹涌而落:“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顾怜从前最怕的,便是程越的眼泪,如今亦然。 他脚步顿了顿,良久才道:“阿越,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痛恨谁吗?” 程越诧异,在这种情境中,顾怜问出这个问题,证明他最痛恨的就是自己的师父卫梁,但他还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顾怜看着程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阿越,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以为,你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的。” 顾怜看着程越,就像看到那个拼命在自己身前保护自己的孩子,那个说着要永远保护他的孩子。只可惜世事变迁,故人不再。 经历了许多事情,即使这么多年他小心翼翼维持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种全身心信任、保护对方的孩童时代。念及以往,顾怜语气不免有些惆怅:“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懂我的……” 他低着头掩住眼泪将落的泪水,伸手磨搓着衣服上溅到的血渍,似乎只要这些血渍消失,自己就还是那个精彩绝艳的苍蓝少主,似乎没有了这些血渍,他和程越又可以回到那个相依为命的时候。 “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宋子殷呢,当时嘉阳派要插手药童案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一个让卫梁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机会……可惜他太过聪明,他参与药童案的证据早就抢先一步消灭得一干二净,反倒把你放在你风口浪尖,我便只好收手了。可我收手,他却要置我于死地,你也知道,既然不死不休,撕破了脸皮,也就没有了顾忌,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只是可惜,我让他死得太过容易,没有让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顾怜!口下……留情……” 程越忍不住制止了顾怜还未说出口的诅咒。 顾怜抬起头看着程越,说出了那个残忍的真相:“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恨他,恨他肆无忌惮地利用你,利用我,恨他杀了孟宜,杀了……沈暮……” 提起“沈暮”,顾怜忍不住哽咽。 他的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也让程越手中的剑忍不住颤抖。 但程越仍然强撑着,他扭头不去看顾怜神色,狠下心道:“够了,顾怜,直到现在你还想骗我吗?你一直都是这样,人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都要听你的命令,一旦没有人按照你的心意行事,便是背叛,便是不可饶恕。你不是恨我师父利用了我,你是恨他让我脱离了你的掌控……” 对,是这样的! 程越坚定自己的想法。 他已经不想听顾怜的辩驳了。 程越持剑将顾怜逼退到角落,一字一句告诉他:“我师父救我性命,待我恩重如山,阿怜,我是一定要给他报仇的!” 他闭着眼睛刺过去,原以为顾怜会躲开,但等再睁开眼时,剑锋已经戳到了顾怜的心口,刺破了他的皮肤。 血顺着剑滴落下来,让程越面色大变:“你为什么不躲?” 顾怜没有回答,这次他没有退,反而一步步逼近程越,逼得程越不得不步步后退。 直到程越退无可退,顾怜才悠悠开口,没有丝毫慌乱:“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要杀了我,为卫梁报仇?” “卫梁”两字是顾怜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似乎只要程越点头,顾怜转头便要将卫梁的尸骨重新挖出来挫骨扬灰。 程越可以清晰感觉他话中的恨意,眼见剑锋伤到顾怜,急忙收回。 对于顾怜的问题,程越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应该是要报仇的…… 应该…… 程越头痛欲裂,一面是恩师,一面是挚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怜没有等程越的答案,他知道这个答案程越根本就说不出来,但是程越为了一个卫梁对他拔剑相向,让顾怜觉得荒谬又可笑。 “顾怜,他是我师父,救我性命的师父,他对我,恩重如山……” 程越竭尽全力说服自己。 岂料顾怜听闻此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救你性命?哈哈哈~” 顾怜厉声道:“阿越,你分明是知道的……你的性命,是我三拜九叩……是我,一个头一个头磕回来的。如果不是我,你觉得卫梁会注意到梧桐苑有一个……有一个你吗?” 顾怜不可置信,他不明白为什么属于他的救命之恩会落在卫梁手中。 “是我,救了你的性命,为什么你分明知道,却还是对卫梁感激涕零?至于恩重如山,呵呵,如果不是为了牵制我,如果不是你有用,他会收你为徒吗,你们之间的师徒,不过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罢了!” 如果不是顾忌着程越,他何必多年来与卫梁与虎谋皮,最终落得这个下场。 顾怜不后悔这么多年所做之事,但有关程越,他绝不容忍。 程越当然知道当年救他性命的顾怜,但是那种感觉太过美好,那种被人从死地中重获生机的感觉…… 当年的师父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出梧桐苑,走出地狱,那种有如神降的感觉,程越觉得,顾怜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他不想忘记这种感觉,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那你也别忘了,当时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在梧桐苑了,如果不是我,你能走出梧桐苑,坐上少主之位吗,顾怜,我可不欠你!” 程越忍不住怼了回去。 旋即看到顾怜失望的眼睛,程越越发后悔,人在气怒时候总忍不住说些气话,但程越发誓,这绝不是他的心里话。 他只是…… 只是不想欠顾怜太多罢了…… 但话已出口,想要收回便难了。 更何况顾怜原本便是多疑之人。 这次程越算是猜对了。 顾怜向来觉得气话才是真话,程越的话,听者有意,让顾怜满心失望。 当初,确实是程越告诉了他,唯一的生机就是江岭。 江岭原先不是江湖人,是因为家中父母偶然救了重伤的齐川,才导致全家被杀,唯一的小侄子更是死在了西庄。凭着自己与江岭两三分相似的相貌,江岭一定会心软。而齐川对江岭非常愧疚,一直在想办法弥补,如果想在齐川手中逃生,江岭是唯一办法。 事实也证明,他们赌对了,江岭想要在梧桐苑救一两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在程越的帮助下,他阴差阳错顺利见到江岭。 一声怯生生的“小叔”,两分相似的眉眼,救了他和程越两条性命。 “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如果没有你,我在梧桐苑是必死无疑了?不,你是觉得,从梧桐苑最终活下来的你,才应该坐上少主的位置;你觉得没有我,你就会是苍蓝教的少主;呵,你后悔了,后悔救我,对吗?” 程越听着顾怜波澜不惊、语气平缓地说出这些话,就知道他是真地生气了,不过程越心中也憋着气,闻言脱口而出:“难道不是吗?” 他不敢看顾怜的脸色,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便会丢盔弃甲,再次认输。 顾怜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眼泪慢慢从眼眶中溢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落了下来。他在笑程越的痴心妄想,也笑这么久以来,他才第一次知道程越为什么会和他有了嫌隙,他居然到这时候才知道,程越…… 原是这么想的…… 顾怜良久没有说话,他沉默许久,伸手捂住自己的左眼。 脸上的泪痕未干,挂在上面显得可悲又可笑,顾怜含着眼泪,哽咽道:“那你,可还记得我这只眼睛是为何瞎的吗?” 程越哑然,他手中的剑彻底拿不住了,“砰”一声落到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这次他真的不敢再直视顾怜的眼睛,也不敢再多指责一句。 顾怜没有理会程越的失态,他自顾自地说:“当年在梧桐苑,你犯了错,冲撞了齐川,是我,扑到你面前给你挡住了一脚。而我呢,那一脚毁了我一辈子。我的一只眼睛彻底看不见了,我的身体也彻底废了,我永远都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练武,哈,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说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吗?” 程越闭上眼睛,他现在还能想到当时可怕的情形,齐川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只蝼蚁。 “找死!” 有一人拿着鞭子狠厉打在他身上。 程越不敢躲,那时候他只能感觉到无边地恐惧。 任谁都知道,齐川是什么人,他掌管着篬蓝的刑罚,不知发明了多少让人求生不能、求死无门的刑罚。在他手中死去的人不知其数。 特别是,齐川极其不喜欢他们这些西庄地余孽,恨之欲死。 现在自己不知死地冲撞了他…… 程越只能伏着身子瑟瑟发抖,鞭子不停地落在他身上,他不敢动,也不敢叫出声,唯恐激怒了齐川,最后像那些师兄一样被扒皮抽筋。 是顾怜…… 程越清楚记得,是顾怜冲了出来,挡住了铁鞭。 而突如其来的顾怜,就在他面前,被齐川一脚蹬了出去。 第163章 口舌之争 程越还记得那时的情形。 血,满地血,顾怜的眼睛砸到了尖锐的桌角上,不断溢着血…… 那些血滴落到他的手心,霎时便染红了整个手掌。 程越伸手想要止住那艳丽的血,但丝毫不管用,那些血还是浸湿了他的衣服,染红了地砖。 他当时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顾怜口中发出的阵阵惨叫声在他耳边缠绕。 后来呢…… 后来顾怜便不动了…… 程越还能记起那时自己抱着顾怜软软的身子,伤心欲绝。后来他才知道,齐川的那一脚,根本就不是一个孩童能够承受的。 除了一只眼睛,顾怜的肋骨几乎全断…… 可能是心里仅存的良知,齐川放过了他们,还让大夫给顾怜瞧了伤,拿了药。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们才闯入到了齐川的视线中,并在梧桐苑取得了一席之地。 可惜,最后,也因此,顾怜的左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伤口愈合后,顾怜的左眼看起来与普通人别无二致,但没有人知道,这颗看起来正常的左眼,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那时候,小小的程越抱着小小的顾怜,看着他绑着绑带的眼睛,发了他们两个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誓言。 他说,放心,我会一辈子保护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一直保护你! 回忆席卷而来,程越终于忍受不住,他的眼泪滴落下来,声音嘶哑:“别说了……” 顾怜看着泪流满面的程越,语气慢慢平静下来:“你说,你会永远保护我!呵,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因为我不想对你……协恩图报……” “我叫你别说了!” 程越忽然暴怒起来,他捡起地上的剑冲向顾怜。 泪珠挂在脸上,显得滑稽又可笑,程越不管不顾,疯狂质问道:“阿怜,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就是这样。每次,当你面对一个人的时候,不管是亲近的人或者陌生的人,你都会在心里会估算一下,该怎么样击溃他的心,让他崩溃……”,程越满身疲惫,声音低不可闻:“你对我亦然……” 说什么誓言不灭,说什么初心不负,程越只觉得可笑。 “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小欢,你知道吗?你让我感觉可怕”,程越一字一句道:“算计、怀疑、争斗……,你永远都在挑拨离间,永远永远……” “是你说,你会永远保护我的……” 顾怜不甘心地质问。 程越只是笑,他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汹涌而出。 顾怜听着程越的笑,只觉得心痛难忍,他好声好气道:“阿越,我不怪你这次算计我,卫梁死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再也不提了好不好?阿越,我都是为了我们……” “为了我们?哈哈哈”,程越越发笑得厉害:“你是为了你自己的吧,为了你的教主之位,为了你的沟壑难填的野心,为了追求那无上的权力……”,程越口不择言:“你让人杀死信州分舵,连我们自己的兄弟也不放过……顾怜,那些人,可都对你我忠心耿耿!” “顾怜,你有时候,真让我恶心……” 程越话还没有说完,顾怜就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我便是再恶心,也没有你恶心……” 顾怜也被气到了:“你别忘了,试炼药童,是由谁而起!” 若不是卫梁那老贼设计,他和程越怎么会被拉入这万劫不复的地狱。 这句话和一巴掌却是直接激怒了程越,他的头脑彻底不清醒了,阴阳怪气道:“是啊,我是恶心,但哪比得上顾少主,和自己父亲的小妾不清不楚,你说,顾庆源,知不知道儿子变孙子呢?” 此话一出,不仅是顾怜,程越自己也愣在了那里。 他无法相信这些话居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已经不敢去看顾怜的眼睛了。 不管事情如何,这些话都不应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而顾怜之所以会愣住,是因为他以为这件事鲜为人知。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程越,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一时堂中一片寂静,程越和顾怜谁也没有在开口说话,安静得连清浅得呼吸声都能听到。 最后还是程越先反应过来,他收了手里的剑,转过头去:“顾怜,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走吧,离开这里……” 他已决心同嘉阳派不死不休。 顾怜没有说话,他呆愣地看着程越的背影,神情有些恍惚,久久没有动作。 一直等到程越已经不耐烦了,他怒吼:“顾怜,滚吧,滚啊……” 顾怜终于回过神来,他没有离开,反而反问道:“程越,你现在很痛苦吧,因为我杀了你师父,而你却下不了手杀我,很痛苦是不是?” 程越闭着眼睛,但是他的眼泪已经布满了整个脸颊,他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没有回答顾怜。顾怜也不用他回答,他接着说:“可你今日所遭受的痛苦,都是你曾经带给我的!沈暮……” 顾怜提起这个名字,仍然心痛难忍。 时隔多年,他终于能将这个名字说出口了。 “你不知道吧,沈暮死的时候,我怀疑了很多……很多人,也杀了不少人,但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明明,那么多的证据都指向你,可是我还是选择相信你,甚至没有一点怀疑。一年前,那日,我就在那样坐着,我记得,那日的阳光也像今日这样盛,可是照在身上还是一点暖气都没有。那一刻,我忽然好像一切都想明白了。我忽然想通了一切……” 顾怜哼笑一声:“呵,你知道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我最先想到的,却是你是不是被别人威胁……是卫梁亦或者是其他人?我越想心中越惊惧,唯恐你出了半点差池。所以后来我回雁城之时,我便迫不及待偷偷去见了你,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呵,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我当时居然在想,幸好,幸好你没事……” 顾怜想起了沈暮,那个为了保护他差点经历过无数生死、体无完肤的沈暮。 “我这一生,所做的事,所有的选择,我都不曾后悔过,但唯有一人,我对其愧疚不安,我只愿,有朝一日,能够像沈暮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以赎我对沈暮之罪……” 说着他冷冷一笑:“阿越,曾经在你和沈暮之间,我选择了你,那么,今日,你也做出选择吧,在我和你师父之间……如果你选择卫梁,那就杀了我,亦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我可以马上自裁;如果你选择我,就和我一起离开。” 他语气决然,大有同生共死的信念。 程越蓦然回过头,语气森然:“顾怜,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不会下手杀你?” 顾怜没有回答,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伸手拿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语气平静地打断他的话:“不,你会,如果你不会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设计诱我来这里。若我没猜错的,你认为我和嘉阳派勾结。所以,原本,你不仅没想自己活着离开,也没想我或者褚平活着离开对不对?” 程越冷笑一声:“你既然猜到了,为什么还不走?找死吗?” 顾怜抬眼瞧了程越一眼:“我说过了,你来做选择,是我们一起死,还是一起……” 走…… 话还没有说完,顾怜霍然起身,手中茶杯不由自主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视线径直望向程越的背后:“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程越似有所感,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原本昏迷地褚平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还轻松地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 几乎一瞬,顾怜忽然意识到他和程越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站都站不稳了。 程越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将顾怜拉到自己身后,一只手持剑,对准褚平。 不能放褚平离开…… 这是程越的第一念头。 顾怜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心里清楚,以程越的武功,对上褚平完全是以卵击石,更别提程越身边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自己,但他同时也清楚,今日之事绝对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顾怜不知道褚平到底听到多少,试探道:“褚统领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褚平笑了笑,不回答。 其实他早就醒了。 以前行走江湖,中过不少暗算,可能是中的有点多了,普通的迷药在他身上几乎完全不起作用。 程越下给他的那点迷药,虽然是特制,但对于褚平来讲,也就刚开始有那么一点效果,没多长时间便失效了。 至于绳子,更不是问题,这天下还没有什么绳结能难得倒他呢。 所以他很轻松就挣脱了身上的绳子。 褚平只是好奇,他想要搞清这程越和顾怜到底想做什么,便装作昏迷的样子听着他们的谈话。 想到这他似笑非笑地瞧着顾怜,若不是今天这场对话,他还不知道顾怜居然有这么多秘密,不知道宋子言殷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 听到顾怜质问也不生气,笑眯眯说道:“哦,我早就醒了,嗯,就大概是你刚刚进来地时候吧!” 顾怜顿时脸色大变,他没想到褚平居然醒的那么早,这样岂不是他和程越的对话被褚平听得一清二楚。 顾怜同程越对视一眼,彼此之间交换了凝重的眼色。 这来只能和褚平谈交易了,顾怜心头转了转,似乎想到什么,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褚平不急着离开,随手拉了个坐椅坐了下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顾怜脸色变幻,心里很是好奇顾怜接下来会怎么做。 没等片刻,他不出意外听到顾怜率先开口:“褚统领,我也不同您卖关子,今日之事,我们不希望你说出去。只要你答应我们守口如瓶,我可以用一个秘密来交换……” “秘密?” 这成功引起了褚平的兴趣。 他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顾怜觉得可以拿捏自己。 难道这个秘密同自己有关? 褚平虽然心中好奇得不得了,但面上丝毫不表现出来,反而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哦,什么秘密,说出来听听,我看这个秘密值不值得我为那么保守这么多秘密?” 他着重强调了“这个”和“这么多”,语气中的讥讽清晰可闻,这让顾怜气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没等褚平心里琢磨清楚,顾怜已经痛快地开了口:“如果您肯装作今天什么都没有听到,我可以告诉你当年顾韵小姐死亡的真相。” 顾韵? 褚平这下是真的有些愣住了,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别人口中听到了,没想到今天在顾怜地口中听到。而且按照顾怜地意思,顾韵的死好像不是那么简单,一时间褚平有些恍惚,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温婉善良的女子。 褚平的沉默让顾怜又有了些把握,他早年曾在江湖上听说过顾韵同褚平的关系,但不知真假,毕竟顾韵死时,可没见褚平前来祭拜。 目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顾怜才用这个秘密来封口。 顾怜咬了咬牙,又下了一剂猛药:“顾韵小姐并不是病死的,她是被别人害死的,听说他死前还念叨着自己的情郎,不知褚……” “我倒是很想同你做这个交易,可惜,不知道他们肯不肯。” 褚平直接打断顾怜未出口的话,他不得不承认顾怜拿捏人心的本事确实厉害,但是他褚平可不吃这一套,就算他想了解一件事,也会自己去查,而不会被别人拿捏…… 顾怜起先没有听懂褚平口中的“他们”是谁,他皱了皱眉头,随即脸色大变,僵直望着门口的方向。 果然,随着“砰”一声巨响,本来便脆弱的木门直接碎裂开来,宋子殷满目阴沉地走了进来,他的背后紧跟着面色震惊的宋棯安和目瞪口呆的钟遥。 三个人直接走了进来,身后无人。 顾怜扫视一眼,只见屋外里外三圈都是嘉阳派的人,虽然没有靠近,但也将这间屋子包裹得水泄不通,更别提他带来的人早就被冲散,他和程越已经没办法逃了。 现在只能看天罗了…… 以天罗的本事和武功,在嘉阳派手中逃脱不是问题。 程越的一声惨叫打断了顾怜的思虑。 随即便听到“砰”一声巨响,等顾怜回过神来时,程越已经重重砸在了地上。 几乎没有思考,顾怜几步跨到了程越身边,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等摸到程越的肋骨断了,顾怜心疼不已,忍不住回头怨毒地瞥了罪魁祸首——褚平。 褚平无视顾怜的眼神,他看着惨叫的程越,面色淡淡:“你要是再敢有小动作,这次是骨头折,下次,我可不保证你命还在……” 说罢意有所指瞥了顾怜一眼,意味深长笑了笑。 原来是程越看到顾怜转移了嘉阳四个人的注意力,他心知自己和顾怜是绝不能落到嘉阳手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便微微催动内力,运作身体内的蛊虫,意图偷袭。 程越心知只要控制一人,嘉阳派便会投鼠忌器,动弹不得。那时候,宋子殷就不得不放他们离开。 哪知事与愿违,褚平也混迹江湖多年,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这些亡命之徒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他一直在注意程越,他就知道这个人不会死心。 至于顾怜…… 呵~ 不是褚平看不起他,但凡顾怜当年随他学武功时稍微用点些,也不会学成这个鬼样子。褚平想到有这么一个徒弟都臊得慌。 是以,程越一有动作,褚平便不再留手,新仇旧恨,直接一掌将程越打了出去。 这一掌用了十成的气力,就算程越皮糙肉厚,也得在床上躺个半年。 褚平暗戳戳想,这个人先是绑架嘉嘉,又算计自己,也就是看在顾怜的面子上,留他一命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褚平不禁为自己的宽宏大量暗自得意。 宋子殷不留痕迹瞥了褚平一眼,刚才他也注意到程越的意图,但是他没有阻止,也没有阻止褚平的出手。 瞧了一眼抱着程越的顾怜,宋子殷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他皱着眉头,挥手让人把这两人带了下去:“把他们带回去……” 似乎又想起什么,宋子殷顿了顿,又补充道:“分开关……” 第164章 失去的孙子 待回到府内,褚平终于忍不住嘲笑起来。 “宋子殷,枉你自以为对江湖事无所不知,居然连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孙子都不知道,哈哈哈……” 若是以前不知顾怜身份便罢了,偏偏宋子殷可是下了重力调查顾怜,是以药童案才能这么快得见天日。 没想到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查到,看来宋子殷的人也不过尔尔。 褚平笑着笑着,余光略过情绪低落的宋子殷,心中一顿,他刚刚才想起来,那个孩子已经夭折。 讪讪收了笑容,褚平拍了拍宋子殷的肩膀以示安慰。 “说不定程越说的是假的呢!” 褚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四年前顾怜才不过十六七岁,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怎么可能有孩子呢? 他这话不仅没安慰到宋子殷,反而更让宋子殷忧愁。 本来他就查到些蛛丝马迹,当时也觉得顾怜一团孩子气,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更何况月娘身份敏感,宋子殷私心觉得,再不济,顾怜也不至于乱了伦理纲常…… 如今程越的话不过是让他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 再听到褚平一而再提到当时顾怜当时年幼,宋子殷更是万分郁闷。 虽然不指望顾怜洁身自好,但小小年纪便同女子厮混,未免有些太过荒唐。 此前宋子殷虽然对顾庆源此人颇有微词,但看在顾怜还算健康长大的份上,宋子殷心中对顾庆源颇为感激。 而如今…… 他不得不感慨一句,他真是放心早了。 也是,在顾庆源那种人的教导下,怎么可能没些坏习惯。 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 宋子殷有些难过,如果他早知道顾应是自己的孙子,绝不会放任那个孩子生活在宋家那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中。 可惜没有如果…… 褚平见宋子殷心情低落,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此刻,已经得到消息的魏朝阳这次却没有打算求情。 “主子,这次我们要不要……” 十七小心翼翼提出。 虽然每次都无济于事,但样子还是要装的。 魏朝阳自然听懂十七的言外之意,他沉默片刻,微微摇了摇头。二叔待他至诚,他却事事伪装,明明知晓二叔对于顾怜之事痛心疾首,却频频提起,借着此事来证明自己与嘉阳派亲如一家。 分明…… 这样做分明是在二叔的心口捅刀子。 就连宋棯安难过得要死,也会极力压制想要求情的心思,只有到万不得已时才会出面求情。 只有自己,表面上大公无私劝着师弟们体谅二叔,背地里却背着他们虚情假意为顾怜求情。 这样的日子,魏朝阳过够了。 他已经决心踏出第一步。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周嘉。 “不用,二叔不会要他的命!” 要杀早杀了,何必带回来。 想必二叔也很是纠结如何处理吧? 十七见主子心意已决,也不再劝,他转头四顾,俯身低声道:“主子,那些人明日便会经过一线天,用不用动手?” 他持刀在划过脖颈,杀意顿现。 魏朝阳也是眼神一凛:“为首之人是谁?” 比起那些乌合之众,他更想知晓是谁掀起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复盟行动”。 “为首之人名为卢行,当年确实曾在盟主麾下,不知道为何,此人并未投靠如意楼,也未投靠嘉阳派,却在那场动乱中活了下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收拢武林盟旧部,意图复辟武林盟,可惜一直无果,这次受到朝廷挑拨,便立刻出山,打着小姐的名头直奔嘉阳而来……” 自打查清楚这个人的来历,十七便整日心惊胆战,生怕哪一日这条狗咬上主子。 到时候有人日日耳提面命灭门之仇,掌门还能顾惜往日情分,任由公子安然活在世间吗? 十七心急如焚,偏偏公子迟迟不动手。 魏朝阳却是冷笑一声:“没投靠如意楼,也没有投靠二叔,好一条投靠朝廷的忠狗!” 什么“守山不出,忠心为主”,也就十七这种单纯的人信,他可一个字都不信。 虽然他和他那好父亲也没有多大交情,但当年周盟主可是江湖人人称赞的“侠士”“明主”,如今不过十几年,便树倒猢狲散,他的部下更是借着他死去的名声,频频搅弄是非。 兔死狐悲,魏朝阳难免会有些义愤填膺。 更何况这些人明晃晃打着周嘉的名义行事,让魏朝阳忍无可忍。 “李在呢?” 魏朝阳问,李在在其中的作用不可小视。 十七脸上浮现些许惭愧:“让他逃了”,说着忿忿道:“也不知道那厮做了什么,小皇帝居然没治他抗旨之罪,反而赐下许多珠宝美人……” 十七挠了挠头,不明白他们的计划哪里出了错。 魏朝阳暗暗思索片刻,宽慰道:“李在在朝廷中混迹多年,不可能没有保命的法子,更何况小皇帝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要了他的命!” 只是魏朝阳有些遗憾,如果李在北逃时能同卢行一行人会合,说不定他能一网打尽呢。 现在,只能先除去卢行了。 “告诉我们的人,按照计划行事即可!” 魏朝阳不放心又叮嘱一句:“记住,只能是意外,我不希望这件事牵连到宋家任何人身上!” 特别是二叔…… 魏朝阳默默补充。 十七点头应是。 但万万没想到,魏朝阳这次不想掺和,却未尽人意。 “你说什么,应儿是顾怜的孩子?” 魏朝阳猝不及防从宋棯安口中听到这么大一个消息,差点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不可能吧”,魏朝阳分析道:“在雁山时,顾怜和那个月娘看起来,也不像熟识的样子,更何况……” 月娘可是顾庆源的妾侍。 魏朝阳瞧了一眼愁眉苦脸的宋棯安,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若这件事是真的,魏朝阳可以想象到,二叔有多头疼了。 “事情还没有确定,说不定是程越乱说的呢!” 魏朝阳安慰道。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顾怜看上去也是蛮守规矩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违背天纲之事。 “呵~” 宋棯安一声冷笑:“没有些证据,我怎么可能同你说这件事。” 若不是心里实在愁得慌,他也不会把这件丑事说出来。 魏朝阳无语凝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怜真是……样样犯二叔忌讳。 “朝阳,都怪我”,宋棯安十分难过:“现在想想,应儿和顾怜,确实有几分相似,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宋棯安十分懊恼,这可是他们宋家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打住!” 魏朝阳听不得宋棯安这种自我埋怨的话,严肃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怪顾怜,再不济也是怪顾询,这怎么能怪在你身上!” 其实最该怪的就是顾怜,管不好自己,也护不好孩子。 等等…… 魏朝阳忽然想到一点,当初他猜测顾庆源的昏迷和顾应的亲生父亲有关,后为了灭口,又计谋杀了顾庆源…… 现在顾应的亲生父亲又是顾怜。 那岂不是说,当初顾庆源的昏迷是顾怜做的手脚。 魏朝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虽然江湖上都传顾询顾怜两兄弟是害死顾庆源的真凶,但大家都当个乐子瞧,谁也没有当真。毕竟这两兄弟不和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甭管什么屎盆子,这两人都来者不拒,且卯着劲往对方头上扣,誓要置对方于死地。 所以此次,事情刚刚发生,江湖便有预言,言两人势必会借着此事搅弄风云,后果不其然应言,真真假假让人难以辨明。 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一桩贼喊抓贼的好计谋。 “朝阳朝阳,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宋棯安不满抱怨:“我真想打他一顿,可爹又不让我见他,真头疼!” 当初即将见到顾怜时,他满心都是一定要将顾怜痛打一顿,让他跪在慈幼院门前谢罪,但由于听到这个让他震惊万分的消息,宋棯安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顾怜被带走。 后来宋棯安可是后悔万分,再加上应儿的死,宋棯安现在满心是气,恨不得揪出顾怜痛打一顿。 魏朝阳回过神,听到宋棯安有些孩子气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刚才纯粹是太过震惊,毕竟据他调查,顾庆源虽然人品不行,但对于仅剩的这几个儿子,可是爱护有加。 其中对于顾怜尤甚。 为了一个女子,同疼爱自己多年的父亲反目成仇,并不惜弑父,魏朝阳有些难以置信。 且若真是情深,又何必逼死月娘? 魏朝阳想起当初顾怜对月娘说的话,现在想来,分明是字字句句都在借着顾应威胁月娘,最后逼得月娘不得不含冤赴死。 这样一个人,真是可怕! “你可别笑,我现在心里简直像是吞了整颗黄连,又苦又涩,还噎得慌,又拿不出来……” 宋棯安苦着脸,忍不住一声又一声叹气。 虽然不合时宜,但魏朝阳实在忍不住,闷声笑了出来。 “朝阳,你……” 宋棯安气道:“我都这么郁闷了,你还笑我,真不够朋友!” 说罢伸手捶了魏朝阳一拳。 魏朝阳忍着笑,询问道:“你刚才说,二叔打算怎么处置顾怜?” 刚才他心不在焉,所以没有听进耳。 宋棯安白了他一眼,重复道:“我是问你,你说,我爹会怎么处置顾怜?” 说着凑到魏朝阳身边压低声音:“我爹最器重你了,绝不会瞒你,你快给我说说,我好有个应对。” “不知道”,魏朝阳摇了摇头,真诚道:“二叔没告诉我。” 这话宋棯安却是不信。 在他们这一辈中,也就朝阳能够和爹说上话,其他人,在爹和平叔心里,都是没长大的娃娃。 就算不知道,宋棯安眼珠一转,低声道:“好师兄,你去找我爹探探口风,我……” “你想救他?” 魏朝阳提醒道:“这次他们害死了三条性命,包括那个孩子。” “凶手是李在!” 宋棯安急急打断魏朝阳的话。 但在魏朝阳的眼神下,宋棯安辩解的声音也越来越小:“顾怜他没想害人,在药中放入黄芪的是李在,杀人劫狱的也是李在,顾怜也不想的……” 宋棯安低着头,实在没脸说下去。 魏朝阳很是平静,淡淡道:“你的意思是,顾怜给的是解药,他不想从地牢逃出去,这一切都是李在逼迫,顾怜是无辜的?” 若真是这个意思,都不用二叔,魏朝阳都想给宋棯安一巴掌。 心善固然是再好不过的优点,但若是善到善恶不分,那就不是善,而是个纯粹的傻子了。 这种反话宋棯安自然听得懂,他低着头,低声嘟囔:“我有什么办法?” 他又不能真的弄死顾怜,只能不断找借口说服自己。 宋棯安长长叹了口气。 他没办法像魏朝阳一样置身事外,也没办法像钟遥一样,耿直向爹求情,让爹烦恼,只能忧心忡忡到处打探消息,希望有所转圜。 宋棯安很是羞愧,慈幼院那个孩子死之时,自己是那样气愤,恨不得手刃顾怜,但等顾怜真的被抓到,宋棯安却于心不忍。 魏朝阳也知晓宋棯安的性子,眼见他眼圈泛红,也不忍心。他心中暗暗思索一瞬,开口道:“他这次应该会没事……” 眼见宋棯安瞬间喜形于色,魏朝阳啼笑皆非。 “你别忘了,天罗还没有抓住”,魏朝阳提醒道:“你这几日别求情,待过几日看情况再做决定。” 宋棯安若有所思:“你是说,天罗会来救顾怜?” “可是……” 宋棯安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有些担忧:“地牢守卫森严,就算天罗有传说中那样厉害,势单力薄,未必能救出顾怜吧!” 魏朝阳闻言瞥了他一眼,开玩笑道:“你是希望他被救呢还是不希望他被救?” 他此话击中了宋棯安隐藏在心底的愧疚,让宋棯安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我不知道……” 宋棯安喃喃道,目光满是茫然。 若是希望,自己岂不是在纵容害死拙木的凶手,若是不希望,一想到爹会杀了顾怜,宋棯安便抑制不住自己担忧的心情,恨不得以身代罪。 难…… 做兄长,真是太难了…… 宋棯安默默道。 第165章 计中计 魏朝阳瞧宋棯安伤心欲绝的样子,也无心再逗他,语焉不详道:“放心吧,这次他应该会没事……” 但是下一次可不一定了。 魏朝阳心中默默补充。 宋棯安听出些许苗头,便不再言语。 哼,他就知道,朝阳才是爹的心头肉,他就是捡来的。 顾怜完全不知道宋子殷已经给他设了圈套,他这人一向给自己留一线,所以在出发前便率先让天罗带着人掩藏在暗处,一旦他被抓到,天罗必会按照第二计划,设法营救他与程越。 嘉阳派的地牢虽然守卫森严,但并非无懈可击。 顾怜在这里待过一段日子,他记性好,早就将牢内的布局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只需要耐着性子,等着天罗派人来救。 只是现在程越受了伤,顾怜难免有些忧心。 毕竟带着重伤之人不好赶路。 但是将程越藏在嘉阳,顾怜也不放心。 顾怜瞧了一眼隔壁牢房的程越,缓缓移到墙角,低声道:“阿越,用不死虫……” 不死虫可以暂时麻痹身上的疼痛,让重伤之人行动起来与常人无异。 “你走吧,不用管我!” 地牢内昏暗,程越躺在地上,望着模糊一团的墙壁,只觉得满心绝望。 褚平乃是当世第一高手,武功高强,未逢敌手,嘉阳派更是势大,已在北方一手遮天。从他设计杀褚平时,程越便知道,此生此世,或许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杀掉褚平。 如今事败,再加上好友顾怜的背叛,程越满心灰心失望。 更何况他不是顾怜…… 对待仇恨,顾怜向来隐忍不发,伺机复仇,但程越不是他,没有那么大的耐心。 “行了”,顾怜低声呵斥:“阿越,这件事我日后定会向你解释清楚,天罗马上就会行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逃出去,而不是在这里耍性子。” 程越睁开眼觑了他一眼,沉默一瞬,问道:“什么计划?” 这也是程越最佩服顾怜的一点,无论处于什么处境,顾怜都能镇定自若,设法求生。 “地牢有地网的人?” 虽然是猜测,但程越几乎可以笃定。 要知道当年自己这位朋友建立地网时,志向便是让地网成为遍布江湖的存在。 而这个江湖,自然包括嘉阳派。 不过那时候,篬蓝教和嘉阳派从无交集,程越也没有想到,顾怜居然会在那么早之前就开始布棋。 如今顾怜提起天罗,却绝口不提具体计划,想来便是天罗地网里应外合。 顾怜愕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让人在灯油中添了些东西,等到入夜后,灯油点起,我们便可行动。” 程越抬眼瞧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他这种完全不想搭理顾怜的样子让顾怜感到十分头疼,顾怜有心解释,但两人不在同一牢房,顾怜怕说太多反而会惹人注意。 正如顾怜预料一样,待日落后煤灯燃起,地牢中渐渐弥漫一股几不可闻的焦糊味。 不多时,地牢内的守卫都纷纷陷入昏迷。 天罗趁机带人乔装而入,将顾怜和程越救了出去。 一切都很顺利…… 可是,太顺利了,顾怜疑窦顿生。 按照他对宋子殷的了解,地牢守卫森严,煤灯中的蒙汗药,会有人发觉,而后他们会吹灭地牢内所有的煤灯,以防蒙汗药进入体内。 当此黑暗之际,天罗趁机而入,迅速杀掉地牢内的守卫,救他们出去。 就算失败,也可以挟持几个人质交换。 而现在…… 太过顺利。 顾怜心中生疑。 “或许,是他们大意了呢?” 程越懒懒躺在车厢内,不以为意:“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嘉阳派势大,瞧不起咱们,你不会武功,我又受了伤,他们自然松懈了。” “不可能!” 顾怜断然否决:“宋子殷生性谨慎,绝不可能犯这种失误。” “呵?” 程越嗤笑一声,狐疑道:“那只是江湖传闻,你和他又不熟,怎么他真的如传闻中一样呢?” 他这话让顾怜哑口无言。 顾怜沉默一瞬,望着早已远去的城门,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何处是嘉阳派所图谋的。 马车昼夜不歇,直到抵达信州,顾怜才松了口气。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许是一路上已经想明白了,程越问道。 他可以回篬蓝教,但顾怜呢? 一个死人重新活在世上,程越都可以想象到教内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更何况现在江岭已死,这意味着教内的势力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从前忠于顾怜和江岭的人,现在还能保持当年的忠心吗? 顾怜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心中忍不住恨恨,他苦心筹谋十多年,却一朝被多管闲事的嘉阳派毁于一旦,更可恨的是,由于力量悬殊,现在的他根本就不是嘉阳派的对手。 曾经顾怜以为自己的敌人是贺棠,但现在看来,除了贺棠,嘉阳派才是他登上教主之位的阻碍。 但是他现在必须得回雁城,重新规整江岭留下的人手。 “只有拿到篬蓝教的教主之位,才能与嘉阳派有一争之力。” 程越的提议与顾怜不谋而合。 只是顾怜还有些顾虑。 “师兄的身子早就不行了,我只需要等到他毒发身亡,便可坐收渔翁之利,若是现在动手,难免落了下乘。” 若只是争权夺利,他做了便做了。 但若是以此下招登上教主之位,怕是会留人口手。 届时篬蓝教失了名声,还能与嘉阳派有一争之力吗? “说不定你还未拿到教主之位,就先死在嘉阳派手里了”,程越在旁冷冷道:“现在嘉阳派像疯狗一样咬着我们,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亡……” “更何况,教内现在有了新少主,就算贺棠死了,也避免不了一场恶战”,程看热闹不嫌势大:“你那个好哥哥,现在巴不得自己外甥上位呢。” 他这提醒却让顾怜嗤笑一声:“一个毛都没整齐的小孩子,也值得你提防?” 师兄那个儿子,连六岁都不到,能不能立住还有得一说。 至于顾询,顾怜更没放在心上。 他这没由来的放心让程越眼神一暗。 不过,对于程越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 “我先回雁城,到时候再做打算。” 顾怜沉思片刻,暗暗决定先联络旧部。 他觑了程越一眼,开玩笑道:“你以前都劝我忍,这次为何一再劝我动手?” 这可不符合程越的作风。 不过顾怜也没有过多怀疑,这个世界上,他全心全意相信着程越,就像程越相信他一样。 所以他不能让程越出事。 为今之计,便只能先设法取得教主之位。 顾怜心中有了计划。 他没有回教内,也没有回五越林,反而先回了雁山。 顾家早已在他的掌控之内,瞒过一个小小的顾童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让顾怜有些惊讶的是,原本他瞧不上眼的顾童,居然也在这两年内有了自己的拥簇者。虽然不多,但也算有用。 略略思虑一瞬,顾怜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怜回府是为了祭拜自己的父亲。 虽然不是顾家血脉,但顾怜心中清楚,对于他这个儿子,顾庆源是真心疼爱。如果不是因为月娘之事,恐怕他们也不会走到今日地步。 顾怜恭恭敬敬上了香,磕了头。 他凝视着冰冷的牌位,忽然露出一丝笑容。 “父亲,我要动手了!” 顾怜长长叹了口气:“父亲,我知道你绝不会同意我动手,但箭在弦上,我不得不发”,他轻轻唤道:“爹,如果你在天有灵,会保佑我成功还是失败呢?” 这个结果已经无人给他答案。 夕阳西下,祠堂内更加昏暗。 楼外的灯光影影绰绰照到堂内,越发显得阴森。 顾怜上前几步,伸手抚在了角落中的一副小牌位上。 那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顾应灵位”。 按理说,幼童夭折是不允许放置灵位的。但那时候顾家由顾怜作主,无人敢质疑。后顾童当家,他与顾应感情深厚,自然也不肯将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弟弟灵位搬出祠堂。 所以顾应就此放在了这里。 对于这个名义是弟弟实则是儿子的孩子,顾怜心情很是复杂。 也不是不爱,曾经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他对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下了手,就此犯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不过在同顾询的博弈中,他终究是为了权力,放弃了这个亲手养了三年的孩子。 说他薄情寡义也罢,说他枉为人父也罢,顾怜不在乎。 只是在嘉阳派待得久了,受宋子殷和宋棯安父子影响,顾怜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内心。他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孩子,他心有愧疚。 仅仅也是些许愧疚罢了。 对于从小没有父亲,没有感受过父亲温情的顾怜来说,他不知道如何当好一个父亲。 顾应的出生,是报复也是算计。 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顾怜是有过激动,有过忐忑,但独独没有一个父亲应有的爱护和希冀,他更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按照他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上顾家家主的位置。 可惜,顾应不争气…… 顾庆源对自己确实不错,但回顾家时,顾怜已经懂事,他心中清楚,他不是顾庆源的亲生儿子,所以对顾庆源,自然也不可能真心相待。 更别说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还曾经侵占了他的妾侍。 时过境迁,如今的顾怜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驻足许久,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不知道将来有一日,他有没有机会出现在这间冰冷昏暗的祠堂中。 此时,远在嘉阳的褚平也接到了最新的消息。 一目十行将字条上的信息浏览完毕,褚平不自觉露出一丝笑容,颇有点奸计得逞的样子。 “行了,今日就先到这里”,褚平挥了挥手,示意校场上累得大汗淋漓的宋棯安等人停下:“今日便罢了,待我外出归来,你们若是退了步,我可不饶你们。” 说罢褚平便潇洒离去,完全不瞧身后几位小辈面如土色的样子。 “我……我不行了……” 待平叔一离开,宋棯安便喘着气,拖着软得发酸的双腿一步一步向着魏朝阳的方向挪去。 望着飘着热气的茶水和桌子上的各色糕点,宋棯安眼中难掩羡慕:“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朝阳你不用练功?” 不练功便罢了,偏偏借着督促为名,在旁边看他们笑话。 宋棯安一肚子酸气。 他走了几步,只觉得两只小腿都在打颤,没走几步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真的走不动了……” 他的志向是治病救人,可不是练成绝世武功。 宋棯安掩面痛哭,没有人再比他更惨了。 魏朝阳目露同情,转动轮椅,递过来一杯温热适宜的茶水。 虽然不该嘲笑,但瞧着宋棯安难掩痛苦的模样,魏朝阳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啊,你敢笑我!” 宋棯安佯装生气。 紧随其后的钟遥见此,也笑了笑,他伸手接过师兄顺手递给他的茶水,乖巧道谢:“谢谢师兄!” 说罢也不嫌脏,径直坐在哥哥身旁劝道:“哥,别气了,等师兄回来,我替你练。” 眼见自己的茶水被钟遥拿去,再听到钟遥一番安慰,又酸又气的宋棯安直接被气笑了。 他伸出铁砂掌在弟弟脸上狠狠揉捏一番,笑得前仰后俯:“欸呦,阿遥,你怎么这么有趣?” 太乖了,乖得自己都不忍心再逗他了。 钟遥僵着身子,任由哥哥揉捏搓扁。 虽然有些疼,但钟遥很喜欢家人间这种亲近的动作。 魏朝阳及时递过来另一杯暖茶,这才将钟遥从宋棯安的魔掌中救出来。 “二哥就会欺负三哥”,周嘉步伐轻盈略过两位哥哥,坐在师兄身旁,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狼吞虎咽塞在嘴里。 宋棯安苦脸:“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教训我!” 真是没爱了。 宋棯安都想离家出走。 “自作自受!” 魏朝阳和周嘉异口同声。 “是你自己非要跳出来说要帮顾怜分担惩罚,现在怪得了谁?” 魏朝阳无语凝噎。他当初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奈何宋棯安非要凑上去求情,怪得了谁。 他也不想想,顾怜都犯了那么多错了,差这一次打吗? 宋棯安纯粹就是自己讨打。 “就是就是,二哥这叫什么,这叫多此一举,自作自受!” 周嘉笑嘻嘻嘲笑。 第166章 风雨预来 顾怜抵达雁城的第六日,拜会了当年追随江岭的拥簇者之首—前云明峰峰主陈桥。 只有获得陈桥的支持,他才能将江岭的全部势力收入囊中。 可惜事情并不顺利…… “少主想要反?” 陈桥细小的眼睛满是狐疑:“少主可是听了某些人的怂恿?” 要知道,两位护法生前绝不许少主行此谋逆之事。 现下左护法刚刚离世不久,少主便起了心思,难不成是有人又在少主面前说了什么?陈桥目露精光,若是如此,他须得出手。 顾怜一眼洞穿了陈老的心思,摇了摇头。 “陈老,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小叔说过,若有朝一日,我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您,您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顾怜满眼凄楚。 有事小叔,无事江岭,顾怜早就将两种称呼运用得炉火纯青。 毕竟在这些人心中,江岭传人的分量,要远远高于一个有名无实的少主名分。 果不其然,提到左护法,陈桥的眼神肉眼可见温和下来。 “护法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少主”,陈桥心道:“如今少主被逼上绝路,教主却视若无睹,确实有些过分,更何况嘉阳派插手篬蓝教之事,本就不合规矩,怨不得少主有此想法……” “陈老,小叔若是在世,也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眼见陈桥有所松动,顾怜再接再厉。 他面上悲痛,心中却觉得陈桥此人着实麻烦。 若不是江岭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他做事之前定要听听陈桥的意见,他也不愿意低这个头。 陈桥却还是有些犹豫。 若只是护住少主性命便罢了…… 教主无过,且素来处事有方,让人挑不出错来,反倒是少主,用幼童炼药,行事毒辣……少主若非是左右护法亲手带出来的,陈桥一定会亲手除了此人,以护篬蓝教名声。 可这人偏偏是少主…… 陈桥叹了口气。 “属下虽有心,但毕竟已经退下多年,蒙左护法不弃,这才留在雁城做些看家护院的琐事,实在无力”,陈桥颤巍巍拿出一枚令牌:“这是左护法为少主留的保命符,如今交还少主,还望少主三思而后行!” 如此,他也不算负了左护法的交代。 顾怜暗骂一声“老狐狸”,心中便知陈桥不会帮他了。 陈家在篬蓝教确实有些势力,除了陈桥,陈经沐乃是现任神阙峰峰主,且此人对陈桥极为尊敬。 原本以为可以说服陈桥,后利用陈桥获得神阙峰的支持。 如今看来此法不通,顾怜果断放弃这个念想。 不过有了令牌也算不白来一次,顾怜暗道,只要筹谋得法,他未必没有赢的机会。 踏上层层叠叠的楼阶,便是金碧辉煌的宫殿。 殿内以玉石为基,阳光透过纱窗,更显光彩夺目。 连声的咳嗽显得殿内更加宽阔寂寥。 “教主?” 书墨听到响动,不禁面色一变,急急忙忙端着汤药走进殿内,果见教主扶着床沿喘气,而床下,已经有了一滩血水。 虽然知晓教主不喜人伺候,但疏忽职守的罪责怎么也逃不掉,书墨忙跪下请罪。 而床上那个身材修长的病弱男子,便是篬蓝教的教主贺棠。 贺棠并没有生气,待缓过劲来语气温和道:“起来吧,是我让你出去的,不怪你。” 他不喜人伺候,所以时常让书墨等人在殿外守候,自然不怪他们。 书墨听罢更加羞愧。 眼见教主唇边、手上都是血迹,书墨忙放下汤药,端来热水替教主擦洗干净,这才将尚有余温的汤药呈上。 贺棠撑起身子喝了两口,又是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除了刚才的几口汤药,又呕出几口血水。 “教主?” 书墨担忧道:“这个药方怕是不管用,不如……” 贺棠摆摆手,制止了书墨接下来的话。 “不是药的问题,是我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贺棠早就看开了:“便是大罗金丹,也治不好我的身子。” 早在当年他喝下那副毒药时,便已然不行了。 能活到现在,已是神仙保佑。 “不喝了,喝了也没什么用!” 贺棠没有给书墨劝说的机会,又道:“刚才在殿外,你在同谁说话?” 刚才他隐隐听到有有人说话,这才从梦中惊醒。 “是左护法和少主。” 书墨道:“护法与少主也是刚刚到,正在殿外候着。” 教主这些日子被病痛折磨,很久没有睡着了,书墨存了私心,便让护法在外等候。 当然,这也是护法大人的意思。 贺棠喘了口气,没有追究书墨的避重就轻,道:“让他们进来吧!” 再过两日便是孙妙的生辰,顾询应该是来辞行。 书墨应了声“是”,连忙将殿外等候多时的顾询和少主引了进来,然后悄声退了出去。 顾询还未走入殿内,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味,心知教主的毒又发作了,不免心下一沉。篬蓝教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教主若是出事,教内必将大乱。 但他面上未表现分毫,像往常一样跪下来一板一眼磕头行礼。 他身旁的孩子三四岁的样子,瘦瘦小小,一脸畏惧,低着头躲在顾询身后,看到舅舅股息啊,也学着舅舅跪下磕头。 若不是身子不许,贺棠早就下床将顾询搀扶起来,但他身子太弱,只能卧床静养,便伸手虚虚扶了一把,责怪道:“你啊你,总是和我这般客气,都是一家人,日后不要行此大礼。” 说罢又是一阵喘息声。 他这话说得没错。 六年前贺棠娶了顾询同父异母的妹妹孙妙,便自此将顾询视为家人,可惜顾询脑子一根筋,每次见到他都毕恭毕敬,让贺棠很是头疼。 “礼不可废!” 顾询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贺棠无奈,眼见他身旁的小人也学着这个死脑筋跪在地上,不禁低低笑了起来:“适儿,快过来让爹爹瞧瞧!” 他病了多日,怕给适儿过了病气,便不让适儿过来探他,这几月不见,适儿又长高了些,贺棠满心欢喜,满眼都是这个孩子。 已经成为“少主”的适儿却是怯生生躲在舅舅身后,瞧瞧陌生的爹爹,又仰头巴巴望着舅舅,一动不动。 顾询无奈,伸手将适儿从身后拉出来,温和劝道:“去你爹爹那!” 对于这个胆小的外甥,顾询也束手无策。 因生时丧母的缘故,顾询不舍得说教,是以这孩子虽然满了四岁,但仍然胆怯如鼠,稍稍风吹草动便瑟瑟发抖。 除了他和乳娘外,这个孩子不亲近任何人。 适儿一步三回头望着舅舅,在舅舅鼓励的眼神中,终于走到了爹爹床前。 贺棠几月不见适儿,想得厉害,哪里忍心苛责孩子。 他耐心等着适儿走过来,这才温柔又生疏地将孩子揽在怀中。 至于不与他亲近,也是自己的过错,贺棠心下伤心,若非他将孩子送到官渡长大,适儿也不会与他这般生疏。 所幸现在弥补还算来得及。 贺棠摸了摸适儿有些硕大的脑袋,担忧道:“怎么又瘦了,可是不好好吃饭?” 摸着儿子单薄的身子,贺棠叹了口气。 这孩子自小身子便不好,日日喝药如饮水,这才得以长大,所以,贺棠时常忧愁,生怕这孩子哪一日骤然夭折。 顾询仍然一板一眼答道:“前些日子暑热,便吃得少些,再过些日子便好了。” 这孩子不像他,也不像妹妹好养活,挑食挑得厉害,天气一热,更是什么都喂不下去。每次都要他和乳娘两个人哄上半个时辰才能咽下几口。 时间长了,自然瘦了。 已经四岁适儿自然能听懂舅舅和父亲的话。 他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舅舅,听到舅舅被责怪,忍不住着急,拉着父亲的袖子“啊啊”叫了两声。 贺棠不解其意,却觉得儿子如此分外可爱,忍不住撑起身子将孩子抱坐在床上。 虽然已过四岁,但因身子弱,适儿瞧着和三岁孩童一般矮小,再加上他分外大的眼睛,显得很是可人。 贺棠颠了颠,觉得又轻了许多。 “日后可要好好吃饭,莫让爹爹和舅舅担心。” 贺棠柔声道。 这孩子胆小,贺棠生怕吓着孩子,竭力压住喉中的瘙痒。 感受到不容忽视的目光,适儿这才呆呆转头注视父亲。 平心而论,贺棠并不丑,相反由于长期卧床休养,他皮肤白皙,别有一番弱柳扶风的病弱美,所以江湖上自来有“江东三美,篬蓝独占二美”的传闻。 可作为他的儿子,适儿长得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若不是嘴巴和鼻子与顾询同出一辙,恐怕会越发平庸。 只不过在贺棠眼中,适儿是这天下最可爱的孩子。 从适儿入殿以来,贺棠就不舍得将目光从适儿身上移开。 看一眼少一眼,这一走,怕又是几月不见。 “东西都收拾好了?” 贺棠依依不舍搂着儿子:“替我向妙妙赔罪,今年,我又不能过去瞧她了……” 说罢低低咳嗽两声。 官渡与雁城相隔百里,以他的身子,根本无法长途跋涉。 他与孙妙感情并不深厚,只能说是有过一段夫妻缘分,是以孙妙临死前,想要回到故乡,而不是葬在雁城。 顾询低头应“是”。 对于这个身为教主的妹夫,顾询一直谨遵本分,丝毫不敢逾越。 而因胎里受毒,适儿天生不会说话,但却能敏锐察觉舅舅的疏远和客气,急忙挣脱父亲,跑到舅舅面前,拉着舅舅的袖子边哭边指着屋外。 既然舅舅不喜欢这里,那他也不要再来了…… 贺棠见此苦笑一声:“行了,你去吧,准备准备出发吧!” 就算再不舍,他也不能强行将适儿留在这是非之地。 走了也好…… 都走得越远越好…… 顾询牵过适儿,又跪下行了一礼,这才低着头一言不发退下。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教主那恋恋不舍的目光。 等走出吉音殿,顾询顿了顿脚步,低头看着揪着他衣摆不肯再走一步的小家伙,素来冷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怎么了?” 顾询语气不自觉温和下来。 适儿张开手臂,意思不言而喻。 “不行,你已经是大孩子,不能动不动就让舅舅抱。” 虽然如此说,但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将适儿抱了起来。 “只此一次,下次自己走!” 顾询佯装严厉。 适儿低头抠弄着舅舅衣肩上的绣花,玩得不亦乐乎,对舅舅的话充耳不闻。反正每次舅舅都会抱他,他才不要累死累活走呢…… 第167章 篬蓝乱 在顾询走后的第三日,篬蓝教发生暴动。 起因是教内塘中浮出一具白骨…… 白骨森森上是六年前消失的右护法令牌。 让教内哗然的是,这具白骨,右髌骨、左胸下都有伤口,心口附近还有一道箭伤,几乎可以确定,这便是当年失踪的右护法齐川。 教内顿时议论纷纷。 话说当年贺棠势弱,与其母周如意多有不和。 权势之争,虽没有刀枪剑影,但也是以命相搏。 为求自保,贺棠不得已与乌柯合谋,意图另辟出路。 然与贺棠不同,乌柯毒辣,行事毫无顾忌,每每多伤及无辜之人。久而久之,贺棠便与之有了分歧,开始着力提拔身边之人。 篬蓝教建立之后,他身边的五个影卫,齐川、江岭、孟州、钟离、卫梁由于居功甚伟,因功脱离影卫,被贺棠分封为护法和庄主,以此牵扯乌柯。 而成平四年,贺棠终于去除了乌柯这个心腹大患。 但也因毒发,贺棠再无力管理篬蓝教。 因此,成为右护法的齐川,顺理成章接过了管理之权。 齐川的忠心毋庸置疑,但他也有自己的野心,便趁此机会大肆发展势力。 同贺棠一起走过来的,与齐川更有着生死情谊,是以一时间,齐川在教内的声望远远超过了贺棠。 贺棠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尚在病中,推举齐川上位的呼声远远便传到了自己耳中。 那时他刚刚经历母亲和师父的背叛,正是心凉之际,又听闻此事,便发了怒。 他心头窝着一口气,一方面是气自己命运多舛,连他视为好友的齐川都背叛了他,另一方面则气齐川办事不利,致使教内流言纷纷,便存心折辱,派人行了卧冰之刑。 卧冰之刑乃是让犯错之人划伤膝盖,跪在一块方方正正的冰块上,冰块不化不得起身。许多受刑之人,受此刑罚后虽不至死,但膝盖处也落下不治之伤,每每疼起来都痛不欲生,好让他们再不敢犯错。 这卧冰之刑原本是处罚犯了错的影卫,对当时已经成为右护法的齐川并不适用,但贺棠还是下了令。 而为了威慑他人,贺棠更是让齐川在跪在吉音殿前。 冰块一日一夜方得化尽,而早已昏迷的齐川,醒来强撑着身子在吉音殿外磕了头,请了罪。 自此,他们主仆日渐离心,不可转圜。 此后,齐川便推举了顾家十六子顾怜为少主…… 至此几年后,已经如日中天的齐川,却在一次外出时神秘失踪。 后来江岭在附近的一片密林中找到了齐川的衣物,确认齐川意外身亡,这才平息了教内蠢蠢欲动的暴乱。 如今教内许多人都是当年齐川经手提拨,现今齐川尸骨再现,教内难免人心浮动。他们齐聚在吉音殿外,要求教主查明真相。 虽然口口声声喊着“查明真相”,但贺棠清楚,他们认为的真凶,其实便是自己。 贺棠派人查验了齐川的尸骨,确认齐川是脑后受到重击而死。 这更奇了,先不提齐川武功卓绝,能近他身之人,少之又少,更别提除了江岭,贺棠想不到有什么人可以无声无息接近齐川,造成此重击。 可按照时间推断,齐川出事时,江岭远居五越林,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杀齐川。 至于教内其他人…… 齐川赏罚分明,在教内广受赞誉,除了自己,几乎不得罪人。 贺棠有些头疼。 先不提六年已过,证据难寻,再提这尸骨莫名其妙出现在教内塘中,证明此人在教内绝对有只手遮天的权势。 尸骨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贺棠难免多想。 “主子,不好了!” 书砚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教主,北山三十二分舵舵主齐聚殿外,要求面见教主……” 现在天色已晚,那些人气势汹汹,显然来者不善。 “慌什么”,在一旁侍候教主的书卷忍不住低声斥责:“教主在,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慌了神!” 书砚忙跪下请罪。 “教主,他们叫人围了府,里里外外都布了人,便是厨房采买的人也出不去了……” 这分明是要犯上作乱。 只是这话书砚不敢说。 贺棠闭了闭眼:“让他们进来!” 既然躲不过,不如瞧瞧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贺棠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他并非嗜杀之人,对于教内许多事情,总是想着以和为贵。不过日子久了,这些人便都以为他是个没脾气的,自然肆无忌惮。 陈文进殿时,便看到自家教主懒懒躺在床上,闭眼小憩。虽面色苍白,但呼吸平稳,听到声响头也不抬,语气更是毫无波澜:“何事喧哗?”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陈文冷汗直冒。 他忽然想起,当年,便是教主带着他们,与如意楼厮杀,建立了篬蓝教。 如今不过才十几年,他们都好像忘了,教主,可不是少主,他武功卓绝,智计无双,不是任人拿捏之辈。 若不是当年如意楼之变,篬蓝教也不会大权旁落。 循着教主的问询,陈文心下一顿,质问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不问,却有的是人出头。 “敢问教主,齐护法死于非命,真凶不明,教主身边的书墨,却在夜半时分恰巧看到尸骨浮起,嫌疑甚大,而如今书墨却依然好端端待在吉音殿,教主……莫不是想要袒护真凶?” 这话有些太过明目张胆,陈文忍不住抬头瞧了这个蠢货一眼。 书砚当即拔出剑:“大胆!” 也是书墨倒霉,谁能料到走到半路上看到了浮骨,便被这些人诬赖。 若不是教主当机立断让书墨暂时躲避,现在书墨早就被这些人抓起来严刑拷打。同为师兄弟,书砚实在气不过。 贺棠摆了摆手,制止了书砚接下来的话,他缓缓睁开眼,一眼便锁定说这话的人:“南州分舵莫庆达,对吧?” 说着他的眼神落在陈文身上,语气平淡:“你叔祖父知晓你今日来此吗?” 他的话落在陈文耳中,几乎可以说是威胁了。 但陈文一动不敢动,就连话也不敢说了。 当然是不知道的…… 他叔祖父陈桥做事自来思虑甚多,瞻前顾后,以至于就连陈经沐那个旁支小子都当了峰主,他却还是一个小小分舵主。 少主所做之事,虽然大逆不道,但若是赢了,他便是从龙之功。 到时候什么护法庄主,还不是随他选择。 更何况齐护法江护法对他恩重如山,如今他们只剩下少主这一个传人,他们自然要推举少主。 陈文说服了自己,咬了咬牙,抱拳行礼:“教主,只不过齐护法死于非命,凶手却仍然在逍遥法外……齐护法对属下们有再造之恩,属下不能置身事外啊!” 他一通话赢得满场附和。 陈文越发觉得自己知恩图报,有功无过。 “书墨此人嫌疑甚大,只要拿下他,严刑逼供,抓住真凶便指日可待,教主莫要再心软包庇此人……” “呵~” 贺棠冷笑一声:“书墨不过是恰巧路过,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证据证明他与此案有关。毫无证据便敢拿人问刑,陈舵主,你平日便是这样治理郡都的?” 今日他交出书墨,来日,这些人便敢让他交出教主之位。 贺棠心中恨恨,若非当年他毒入骨髓,哪能轮得着这些小人在他面前蹦跶。 “请教主三思,莫要包庇真凶!” 陈文高喊,然后跪倒在地。 贺棠心头一跳,他以为这些人会很快动手,如今陈文的妥协,定是还有后招。贺棠再三思索,心中猛然一缩:书墨! 昨日尸骨浮现,贺棠便心有预感,急忙派人将书墨送出了城。 难道…… 书砚显然也想到了,脸色顿时变得阴狠。 没等贺棠再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群人推搡着一个血人前来。 人群中不知谁开了口:“书墨在此,真凶……也在此!” 随着这话落下,已经成为血人的书墨被压在了贺棠榻前。 “说,真凶是谁?” 一人直接用持剑刺穿书墨的大腿,霎时鲜血染红了一地。 贺棠气得眼都红了,书墨在他身边伺候多年,无过无错,若不是被迫卷进这是非,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大胆!” 贺棠挣扎起来想去阻止,可惜身子不争气,只能又气又急下呕了口血。 书砚连忙抚在教主后背替他顺气。 “凶手……是教主,是教主下的令!” 在接二连三的穿刺中,书墨在惨叫声中哆哆嗦嗦喊出这句话。 似乎极为羞愧,说完这句话的书墨低着头,任凭那些人拳打脚踢也不肯再多说一句。 贺棠脸色灰白,喃喃:“原来是这样……” 他似乎极为失望,多一句的辩解也不肯说。 书墨的话惊断了殿内的嘈杂。 陈文痛心疾首:“齐护法对教主忠心耿耿,几次护教主于非命,教主,何至于此!” 说着低头掩泪。 殿内其他舵主也随声附和。 那个被贺棠曾经点过的莫庆达更是气怒。 他受齐川亲手提拨,这才有了这番境遇。如今听闻恩人居然死在了这种忘恩负义之人的手中,再也忍不住,持刀上去就想要贺棠的性命。 什么教主,如果不是齐护法,他才不认这个教主! 书砚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动手,被打个措手不及。 躲在暗中护卫的影卫也纷纷跳了出来,同殿中的人打成一团。 有了援手,书砚得了空,忙护在教主身前,低声道:“教主,撤吧!” 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在殿内争论这么久,殿外毫无动静,看来教内早就他们控制之内,为今之计,只能先行撤退。 贺棠摇了摇头。 教中诸人还在,他这个教主撤了像什么话。 贺棠咳嗽几声,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时,不紧不慢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主子怎么还不出来?” 说着他望着殿外轻声道:“真是好久不见,师弟……” 他既然说破,顾怜也不再掩饰,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 “原来真的是你!” 贺棠有些愕然,眼眸中闪现某种复杂的情绪,似是高兴又似伤心。 顾怜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这是他平日伪装的最温婉无害的样子。 他礼节周全弯腰行礼,丝毫看不出策划这一切的是他。 “师兄,好久不见!” 贺棠罕见露出一丝笑意,他没有叫顾怜起身,反而意有所指道:“教有教规,犯上作乱者,拔筋抽骨,削肉成泥……”,他意味深长叹了口气:“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他一脸好兄长的模样,似乎真的在为顾怜考虑。 顾怜面色不变:“师兄,看在你我多年师兄弟的情分上,你若自戕,我可保你死后尸身不受辱。” 贺棠听罢此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敌众我寡,但贺棠似乎不慌张。 顾怜也似乎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他环顾四周,吩咐道:“速战速决”,说罢便想带着天罗率先撤退。 他这句话也不知是对谁吩咐的,但随着他的话,殿内的斗争越发如火如荼。 哪知他刚刚动身想要撤退,有一把剑便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令顾怜动弹不得。 殿内的形势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文不可置信,撕心裂肺大喊:“天罗,你做什么,你想以下犯上吗?” 这话落在这殿内,又惹得贺棠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那柄架在顾怜脖颈上、雪白透亮的剑锋,正来自天罗手中。 “主子,抱歉了,你得留下!” 天罗低着头,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 这个时候,顾怜居然是先松了口气,哦,原来在这里。 从嘉阳派逃出后的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到顾怜心惊胆战,以善谋着称的宋子殷,为何会如此轻易上了他的当。 再想想地牢中毫无死伤的护卫,顾怜已经想通了一切。 至于天罗什么背叛他,已经不重要了。 “你投靠了谁?我师兄还是嘉阳派?” 时至今日,败局已定,无论落在哪方手中,他都不会有好日子过,顾怜最后最好奇的便是,天罗投靠了谁? 要知道当年他花费心力收复天罗,便是看中了天罗组织一日认主、终身为主的死忠,如今天罗背叛他,顾怜只觉得百思不解。 第168章 凭空指控 天罗手中的剑颤了颤,没有回话。 走出这一步,江湖将再无天罗传说,他亲手将天罗送上了绝路。 但天罗不后悔…… “看来师弟话说早了,咳咳咳……” 贺棠危机已解决,在旁边似笑非笑。 陈文倒是很想动手,毕竟在他眼中,就算少主不幸身亡,他们也可以再推举一位新少主。 可陈文也知道,这三十二的分舵主,有一大半是绝不会让他这样做的。 诸如莫庆达之流,这些人受齐川提拨,后又得江岭相护,这才得以在篬蓝教如鱼得水。在这些人眼中,齐川江岭才是他们的主子。 如今两人皆亡,作为齐川江岭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顾怜便是他们忠心不二的主子, 有些人已经意欲动手解救顾怜。 天罗似乎早有所料,持剑在顾怜脖颈上划了一道血痕,以此威胁:“我劝各位还是放下武器,如若不然,可以试试是我的剑快,还是你们的剑快?” 他这一动手,不少人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不用……” 顾怜甫一开口,天罗的剑又逼近一寸。 “主子若不想变成哑巴,还是闭嘴的好。” 他这话却是让顾怜听出些端倪,看来天罗的新主子,最起码现下不想要他的性命。 想明白这一切的顾怜顿时有了主意。 天罗正松一口气时,忽然看到顾怜撞向剑锋,不禁瞳孔一缩,他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将剑收回,又被顾怜迎面撒来的迷药糊了满脸。 不好! 天罗暗暗叫苦,忘了主子身上的迷药了。 虽然竭力用内力压制,但迷药威力大,天罗已经昏昏欲睡,站都站不稳。 顾怜也没想到,虽然计划顺利,但推开天罗的一瞬,他也不可抑制后退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所幸有一人踏空而来,扶住了他。 “褚平?” 顾怜还未回神,便被褚平手中的绳索五花大绑,顺手还将口球塞在顾怜口中。 “呜呜呜~” 看到顾怜挣扎,褚平面无表情,顺手给了顾怜后脑勺一掌。 熊孩子,就会惹祸! 他做这一切行云流水,一句废话也没有,甚至连殿内众人惊诧的目光都不管。 做完这一切的褚平这才环视四周,冷言道:“你们的人已经被解决了,怎么,你们是接着上呢?还是跪地投降呢?” 他嘲讽之意不加掩饰,惹得陈文一众气得脸都红了。 可他们拿褚平也没办法。 谁不知道褚平在江湖上已经毫无敌手。 别说他们一起上,便是整个殿内的人加起来,也不是褚平的对手。 更何况褚平还带了嘉阳派的精锐。 “教主,教内之事,岂能借助外人!” 陈文气怒之下只能憋出这句。 他不敢说得太过,唯恐惹怒褚平,被褚平一刀了结。 褚平可没有登堂入室、管别人家闲事的羞愧,他拍了拍顾怜的肩膀,上前几步,一眼便锁定了躲在人群中说话的陈文。 “好啊,让我不管也行,上来和我打一架,谁赢了谁说了算!” 他这话一出,满殿顿时无人出声。 不知谁轻声嘀咕了一句“莽夫”,让褚平翻了个白眼。 他瞧了瞧殿内佩戴武器的众人,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毕竟他这个“莽夫”,可一件兵器都没带。 陈文咬了咬牙,厉声道:“各位,休要听他废话,齐护法江护法对我等恩重如山,若是今日少主身死于此,你我纵然死,又有何面目见两位护法?” 莫庆达趁着陈文吸引注意力,忽然出手,意图从褚平手中救走少主。 可惜不到十招便被褚平打了下去。 褚平暗暗道,当年篬蓝教也算是英雄辈出,各领风骚,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自称一霸,难怪贺棠每每提起篬蓝教都唉声叹气。 不过褚平一句鄙薄的话都未说,他是来助贺棠平定由顾怜引发的内乱,可不是来替贺棠撑腰的。 有了褚平的助力,形势顿时扭转,贺棠喘咳两声,又道:“我知晓各位舵主都是知恩图报之人,但齐川之死,贺棠敢以贺家先祖起誓,齐川,并非我所杀!” 他这句铿锵的话让殿内顿时议论纷纷。 时人多信鬼神,闻言便已信了大半。 “若是江护法还在……” 不知有谁悄声嘀咕了一句。 贺棠在人群中搜寻一圈,又道:“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各位需要知晓。” 说罢在床头敲了三下,有人从密道中走了出来。 “齐乃尔,你不是在五越林吗?” 有人惊呼。 只见来人一身素衣,眉目粗重,灰铜色的脸上满是悲痛。他双眼通红,一进门便死死盯着顾怜,似乎要将他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此人正是齐川的大弟子,齐乃尔。 “乃尔,你说吧!” 贺棠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 有些事,他本不想刨根究底,可惜天不如人愿。 齐乃尔恭恭敬敬磕了头,抬头便已泪流满面。 他抬手直指顾怜:“害死我师父的凶手,我不知道是谁,但害死江护法的凶手,就是他,废少主顾怜……” 殿内顿时哗然。 谁都知道,当年顾怜之所以登上少主之位,不仅仅是顾家之子的身份,更是因为江岭的鼎力相助。 作为江岭生死之交的好友齐川,这才站在了顾怜身后,致使一介孩子,鱼跃龙门,成为少主。 更重要的是,教内规矩严苛,便是小错也是重罚,是以教内人犯错,多会求助到性子温良的江护法面前。 教内人,大多受过江岭的救助。 这么多年,顾怜之所以在教内横行无阻,同他身后的江岭脱不了关系。 如今齐乃尔说害死江岭是顾怜,怎能不让众人惊讶? 这与自掘坟墓有何区别? “怎么可能,少主……可是江护法唯一的传人……” 人群中有人不可置信。 齐乃尔听到这句话冷笑一声:“诸位可别忘了,你们面前这位顾少主,同我江师叔,可没有半分关系,既非徒也非侄,谈何传人,不过是废少主仗着与江师叔的侄子几分相似,舔着脸皮喊小叔罢了”,他满脸鄙夷:“江师叔性子温和,怜惜他幼年丧母,这才没有撕破脸皮,可废少主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学着他师父那番做派,以幼童练蛊,犯下大罪,我师叔顾惜过往情分,护他周全,他却不思悔改,反趁我师叔不慎,要了他的性命……” 想起屋内的血流满地,齐乃尔恨得咬牙切齿:“可怜我师叔夫妻两人,都命丧在这贼人手中!” 若不是顾及褚平在场,他早就冲上去剁了顾怜。 趁着殿内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褚平凑到顾怜耳边,有些好奇:“他说的,可是真的?” “我觉得不对……” 褚平摇了摇头,他记得,江岭死时,顾怜应当不在五越林吧。 难道他记错了? 顾怜口不能言,只能“呜呜”两声表示气怒。 “哦,我忘了,你说不了话”,褚平觑了顾怜一眼,好心将他口中的口球取了出来。 若不是败局已定,顾怜早就破口大骂。 可这么多人在场,顾怜只能维持风度,压制心中的戾气:“江岭是被他的妻子何简一剑穿胸而死,与我何关系,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不如把何简的尸体拖出来挫骨扬灰如何?” 这话激怒了齐乃尔,他不管不顾抽出剑想要取顾怜性命。 褚平持刀将他拔了回去。 “你若想定一人杀人之罪,便拿出铁证,两三句便想将此罪名扣在人家头上,不妥吧?” 褚平轻描淡写的一句再次引起轩然大波。 陈文更是越发糊涂,这个褚平,分明是来帮教主稳住局势,但为何现在又帮少主说话? 提起证据,齐乃尔明显一滞。 确实没有什么铁证。 但…… 江师叔出事前,顾怜曾经出现在五越林,而他一走,江师叔便出了事,这与顾怜绝对有脱不了的关系。 “齐副使不会没有证据吧?” 人群中一声嘲讽。 听到这声“齐副使”,齐乃尔脸色扭曲一瞬。 当年师父骤然失踪,原本应由他接任护法之位。但当时他一心寻找师父,无心此事,等他回过神时,师弟沈暮已经在少主的帮助下,稳坐护法之位。 这也就罢了。 权位之争,从来不是齐乃尔在乎的,他只在乎恩师的踪迹。 可那时候失了护法之位,他的身份陡然尴尬起来。 从前一心一意侍奉在师父身旁,齐乃尔少与教内人接触,自己不如师弟为人所知,也不如师弟一样有少主相助。 教内原本没有“副使”之位,不过是师弟沈暮登上护法位后,他这个“齐川大弟子”又被人重新提起,少主顾怜趁此落井下石,封了有名无实的“副使”之位。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齐乃尔不得不受。 “证据,我自然也有”,齐乃尔环视一圈,提醒道:“诸位可还记得,一年前顾家大火,少主身亡……” 盯着脸色各异的众人,齐乃尔说出一个惊天大秘密。 “难道?” “没错,这场大火,乃是江师叔所设计”,齐乃尔提高声音,一字一句道:“当年,药童案重现,江师叔便猜出幕后凶手乃是废少主顾怜,虽然恨之欲死,但我江师叔心软,不忍心要了他的性命,便借此大火,将顾怜藏了起来……” 褚平讽刺一笑,虽然他不知道江岭之死和顾怜到底有没有关系,但齐乃尔说的这些,可完全是污蔑了。 什么设计大火,什么不忍伤及性命,什么藏起来…… 明明都是宋子殷的主意,关江岭什么事? 半路杀出个抢功的,褚平无语凝噎。 “说这么多,半点证据也拿不出来,莫非没有证据?” 陈文厉声质问。 这个齐乃尔,当年便是他跪在殿前,声称齐护法之死与江护法有着脱不了的关系,甚至言辞激烈,请求教主彻查五越林。 可惜最后不了了之…… 后为了查明齐护法之死,这个齐乃尔又想尽办法跟随在江护法身边。 听说他在五越林并不受欢迎,若不是江护法护着,又将五越林的管理之权交到他手中,恐怕早被五越林那帮人赶下山。 如今跳出来信誓旦旦言不会武功的少主杀了江护法,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齐乃尔铿锵激昂的声音一顿,随即恼羞成怒:“江护法出事之前,少主曾经上山,江护法出事前,五越林三十七名护卫,都可曾证明,少主曾与江护法大吵一架,随即少主离开,江护法便出了事,难道,这还不能证明,江护法之死与少主有脱不开的关系吗?” 顾怜冷笑一声:“空口白牙,凭空污蔑!” 若不是现在被缚,顾怜真想冲上去给这蠢货一拳。 褚平确实瞥了顾怜一眼。 其他事情他倒是不清楚,但顾怜和江岭发生争端乃是他潜伏在五越林期间,直到现在,褚平仍然清楚记得顾怜身上的鞭伤。 想来吵得挺厉害…… 不知是因为什么事…… 不过看这齐乃尔避重就轻的模样,想来也是不知道的,褚平只好压下心中的好奇,反唇相问:“所以呢,你到底有没有证据?” 他只是没有耐心听这些人在这里一言一语污蔑,却不料他的话让殿内的众人又是一惊。 陈文彻底糊涂了,这个褚平,到底是教主的人还是少主的人? 有了褚平加入,贺棠咳嗽一声,温声催促道:“乃尔,把证据拿出来吧!” 若没有确切证据,他也不会将此事拎出来论。 齐乃尔低声道“是”,然后从身后取出两截断掉的玉簪。 玉簪通体翠绿,尾部是一枚凤尾花。 此簪一出,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这不是普通的玉簪,乃是东帝翠,因其极其稀少而价值连城。 盖因少主酷爱此玉,随身配饰多由此玉雕琢。 说句不敢说的,陈文暗道,少主表面温善,实则心胸狭隘,不能容人,若教内有人私藏其玉,恐怕早就成了一堆黄土。 是以篬蓝教所有东帝翠,皆归于少主之手。 而其乃尔所拿玉簪,无论从材质还是做工来瞧,都是少主之物。 “这……不过是一件死物……” 陈文说服了自己:“就算它出现在江护法身边,也不足为奇。” 第169章 事败 齐乃尔倏然抬头:“我可没说这支玉簪是从江师叔身上发现的,陈舵主是不是误会了,或者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他此话一出,陈文冷汗直冒。 陈文确实得到了些消息,是以齐乃尔一出场,他便提高了警惕,力求驳倒齐乃尔每一句话,没想到太心急,反而误了事。 褚平左看右瞧,也没瞧出这些人是怎么看出这玉簪是顾怜的。 他早年间流浪江湖,没学过什么知识,自然分不清珍宝玉器,不过这玉水头极好,想来挺值钱的。 这玉簪么? 好像确实是顾怜的,褚平记得,顾怜在嘉阳派时,也一直带着这支玉簪。 现在吗? 褚平掠一眼顾怜头上的木簪,低低叹了口气。 更让褚平感兴趣的是,看到玉簪,顾怜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有些内疚,有些恼怒,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羞愧,褚平怀疑自己瞧错了。 但顾怜出奇的平静让褚平心中若有所思。 “这玉簪,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齐乃尔道:“玉簪断裂,显然是在慌忙逃走或者是激烈挣扎中断裂,这说明,江师叔出事前,少主……一定在场!” 大错特错,褚平暗暗道,那时候顾怜还同朝阳在信州逃亡,可不在五越林。 “不止物证,还有人证”,齐乃尔一口气道:“夫人有两个贴身婢女,皆能证明,在事发前, 夫人曾经接到一封少主的来信,随后便与江师叔起了争执,后两人便双双殒命,教主,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江师叔的死与少主有脱不了的关系吗?” “奴婢可以做证,那封信,确实是少主所写”,齐乃尔身后一婢女道:“夫人看过信后,伤心过度,以至晕厥!” “奴婢也愿做证!” 两名婢女话音一落,殿内顿时议论纷纷。 就连陈文,惊惧之下也只能道:“婢女可以买通,玉簪可以偷盗,齐副使一向对少主不假辞色,污蔑……也不是没可能……” 长生殿自少主“死”后已然封闭,偷一件东西简直易如反掌。 至于婢女,不过两个伺候人的玩意。 主子死了,她们要殉主,自然随意攀咬,以求活命。 只是令陈文疑惑的是,少主却一反常态保持了沉默。 齐乃尔充耳不闻,又道:“我与少主无仇无怨,纵使行事有所不同,也万不到以性命来诬赖,更何况,哑叔也可以做证,少主行事有异,与江护法之死脱不了关系。” 若非哑叔执意守在陵墓旁,齐乃尔也不至于被连番质疑。 “那封信,写了什么?” 贺棠平静开口。 “不知”,齐乃尔低头掩住眼中的愤恨:“属下得知这封信存在时,信已经被江师叔毁了,所以属下不知。” “不过”,齐乃尔出了个主意:“这两个婢女或许知晓一二,若是重刑上身,恐怕会吐出更多东西,属下无能,还请教主圣裁。” 那两个婢女没想到会被殃及,忙跪下求饶。 顾怜却是忽然笑了。 他道:“若是此事,我不认呢?” 齐乃尔头也不抬:“属下恳请教主让属下当众讯问这两个婢女!” 他师从齐川,各种酷刑信手拈来,定然能问个清楚。 讯问也未尝不可,陈文沉默,有他们在,齐乃尔也不至于当众逼供。 贺棠沉默了。 他没想到齐乃尔所谓的证据居然是这样,心情顿时沉下谷底。 原本想借着此事将顾怜彻底钉在耻辱柱上,有嘉阳派褚平在场,就算日后顾怜活着,也对他构不成威胁。 但现下这样,未免显得他有些咄咄逼人,为难两个无辜的侍女。 齐乃尔也知证据不足,但他之所以夸下海口,乃是那个神秘人来信道,若是当初刑讯这两个婢女,顾怜定会认罪。 虽不解其意,但为了报仇,齐乃尔愿意背负骂名。 他下定决心,豁然起身,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意欲动手。 右侧那个婢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少主救我,少主救我……” 她此言一出,褚平差点没站稳。 他瞧瞧这个国色天香的婢女,再瞧瞧不争气的傻徒弟顾怜,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顾怜又是一声冷笑,他没有看那个婢女一眼,反而盯着齐乃尔道:“江岭的死确实与我有关,但,他可不是我杀的。” 他意有所指瞥了那个婢女一眼:“你主子倒是准备得很充分。” 那个婢女仍然处于惊恐中,口中不停叫着“少主……” 这也算是承认了。 陈文面如死灰:“少主,你……你糊涂啊!” 这与自掘坟墓有何区别。 至此之后,惠阳二十七分舵,都不会再听少主之令。 陈文痛心疾首。 贺棠见时机成熟,也不再保持沉默,再次道:“现在,放下兵器者,我可以从轻发落……” 褚平虽然满脸不赞同,但这是篬蓝教内部之事,他不宜过多插手,便也没插话。 待这些人被带下去后,贺棠满眼羞愧:“多谢褚统领出手相助,是贺棠管教不力,让前辈看笑话了……” 一个教主,居然被三十二个舵主逼迫至此,应是绝无仅有了。 贺棠满心羞愧,却也没有办法。 自从不慎中毒之后,先有乌柯篡权夺位,后有齐川一手遮天。 虽自齐川出事后,他着手修整,但又有江岭、顾家先后插手,致使贺棠亲政难上加难。 他身子不好,一年十个月都在修养,是以即使知晓教内拉帮结派,也毫无办法。 就用今日这三十二分舵主来说…… 篬蓝教共计六十八位分舵主,各分舵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贺棠真下令以教规处置这三十二位,恐怕便是篬蓝教分崩离析之时。 而此次,贺棠之所以援军不足,其一是顾询离去,带走了不少精锐,其二是有十九个分舵距离雁城甚远,不能前来,而剩下的,不是装聋作哑便是拖延时间。 这其间之艰难,不足为外人道也。 况且这三十二位,也不全然是顾怜的心腹。 按照他对师弟的了解,这三十二位,顶多有三成是顾怜的心腹,其余都是些心思浮动的墙头草。 不管死伤多少,顾怜都是双赢。 这本是一场恶战。 是以贺棠选择与嘉阳派联手。 “褚统领只要我师弟吗?” 贺棠有些好奇,嘉阳派的要求,便是将顾怜完完全全交由嘉阳派处置,篬蓝教不得插手。 这让贺棠百思不得其解。 顾怜失踪那一年,不会在嘉阳派吧? 贺棠心有猜测,若真如此,按照他对宋前辈嫉恶如仇的了解,顾怜不应该还活着。 难道他这个师弟,还同嘉阳派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褚平瞥了他一眼,没客气:“不该问的别问!” 说着似乎想起什么,褚平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扔到贺棠身上:“给,改良后的药,药方写在瓶身上了,喝完自己配……” 他们颇为熟稔的语气让被丢在一旁的顾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一个从没有想到的想法从他心中浮现,顾怜顿时脸色惨白。 这次,他输的不冤。 褚平给了药,走之前忍不住多嘴一句:“太过宅心仁厚,可当不了教主。” 他是好心提醒,心中却忍不住嘀咕贺棠越活越活了回去,以前雷厉风行,敢同周如意那个毒妇作对,现在连处理几个分舵主都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变得都有点不像贺棠了…… 当然,这些话褚平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他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有些话不该说。 不过,那个齐川确实有点本事。 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存留的势力居然还能占到篬蓝教总势力的六成之多,也是绝无仅有了。 褚平心下感叹,面上却毫无表现。 临走之前,似乎又想起什么,褚平去而复返,盯着贺棠半晌才道:“贺棠,齐川之死,我不管你怎么查,也不管你查到谁,但……若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是顾怜所为,我便不希望听到任何污蔑,就算是只言片语,我也会算在你头上”,褚平冷了脸:“贺棠,我知道你有能力,但你若管不好你的篬蓝教,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江岭便也罢了,但那齐川可培养了许多死士。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可不希望,顾怜以后的日子,是在时不时的刺杀中度过。 而且就顾怜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就怕哪一日他打了盹,这个徒弟就没了。 贺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袒护了。 要知道,当年齐川身死,便是与顾怜一同前往五越林。 齐川性子急,武功高,不喜带影卫,是以便丢下顾怜一行人独自先行,最后一去不复返。 原先是江岭相护,是以没有任何人怀疑顾怜。 贺棠确实想将此事推到顾怜身上,毕竟齐川之死,今日的暴乱只是开始,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快刀斩乱麻,推出一个替罪羊。 可褚平的话让贺棠终止了这个念头。 贺棠心头苦笑,距离齐川之死早已过去六年,就算有证据,恐怕也难找,更何况还是确切证据。 不是顾怜,便只有他是最大嫌疑人,贺棠都可以想象到,自己将后的日子会多么水深火热。 “我知晓了,前辈放心!” 可嘉阳派对他帮助甚大,褚平的话贺棠不敢不放在心上,只能应道:“我会尽快查明凶手,绝不让任何人有污蔑师弟的机会。” 有贺棠这句话做保证,褚平放心许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褚平拍了拍贺棠的肩膀,扬长而去。 顾怜早就被六喜带上马车。 绳索粗劣,在顾怜手腕上磨出一道道红痕,他却毫无所觉,只是死死盯着车外,满眼怨恨,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喜盯着那几道红痕许久,最终轻轻“嘘”了一声,示意顾怜噤声,然后伸手将捆绑的绳索松了松。 当然,换来了顾怜毫不留情的一记白眼。 六喜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很冤枉。 设计他的是掌门,绑他的是褚统领,自己只不过在旁边站了站,怎么就又被记了一笔? 六喜很想和顾怜探讨探讨这个问题。 可没等他开口,褚平便裹挟着一阵风走了进来,大刀阔斧坐在了顾怜身边。 虽然没说话,但六喜觑了两位主子一眼,懂事地出了车门,亲自驾车。 车厢内只剩下顾怜和褚平两人。 顾怜闭上眼睛,一副完全不想搭理褚平的模样,倒让褚平也不好开口。 他很想问问那个婢女的事情,但这种事,想来顾怜也不会和他说实话,褚平忍了忍,才将内心的好奇压了下去。 许是连日来多日奔波,即使在颠簸的马车中,顾怜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褚平已不在车内。 动了动有些酸软的身子,顾怜一点点挪到车窗旁边,透过车窗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似乎在休憩。 火光在黑夜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顾怜心头一动,褚平只带了十多人,若是他以命相搏,未必没有逃脱的机会。 还没等他行动,褚平便掀开车帘走了进来。 “呦,醒了?” 这明知故问的话让顾怜默默翻了个白眼。 褚平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他略过顾怜有些愤恨的眼睛,伸手将他嘴中的口球取了出来,又将那碗汤药递到了顾怜面前:“喝!” 言简意赅的话让顾怜心中满是狐疑。 脑中的疑问让顾怜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话一出口,顾怜便有些后悔,这熟稔的话不应该发生在他和褚平之间。 但令顾怜惊讶的是,褚平居然也认认真真回答了他。 “软筋散,是你自己喝还是……” 他将汤药怼到顾怜嘴边,意思不言而喻。 顾怜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褚平。 “哦,对了,我忘了,你自己喝不了”,褚平恍若刚刚想起,直接掰开顾怜的嘴,将一碗软筋散强行灌下。 末了更是直接抓起顾怜的衣摆替他擦了擦脸,顺便将溅到手上的药汁抹掉。 顾怜咳得惊天动地,心中厌恶一瞬。 这就是他不喜欢嘉阳派的原因,不讲礼貌不爱干净。 特别是褚平…… 药效很快便发了出来,四肢的力气似乎都被抽了去,顾怜无力瘫倒在车厢内,他的脑中一片混沌,意识也渐渐模糊。 昏睡前他似乎听到褚平毫无歉意的解释:“哦,我想起来了,里面加了点迷药……” 顾怜心中升起一阵有气无力的怒气。 待顾怜彻底昏睡后,褚平悠悠叹了口气,沉下脸吩咐随后上来的六喜:“在抵达嘉阳派之前,不要让他清醒。” 按照顾怜的性子,一旦醒来,必将生事。 褚平不希望此次行程再生波折。 第170章 江湖形势 顾怜迷迷糊糊似乎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他微微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昏暗,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有一人背对他站在昏暗中。 身形高大,很是熟悉。 “宋子殷!” 顾怜骤然吓出一身冷汗。 软筋散的药力还未消散,顾怜虽然头脑清醒过来,但全身酸软无力,就连动一下手指的气力也没有。 他一刹那的惊惧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随即又困倦地闭上了双眼。 宋子殷的声音却是在此时响了起来。 “我知道你醒了”,宋子殷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儿子,又道:“不必装了,除非你不想和我谈谈……” 他语气平静,却让顾怜听出一丝冷意。 直到这时,顾怜才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除了齐川,宋子殷也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这么多年,算到他每一步,每一个想法的人,又出现了。 顾怜心中不甘却又毫无办法。 他睁开双眼,直视着这个对手,就像当年他看着齐川一样。 这时,他不再掩饰内心的悲伤和不解:“为什么?” 顾怜不傻,瓮中捉鳖的计划,没有程越的加入,很难完成。 更何况为了计划万无一失,顾怜曾经一日改了三次计划,甚至他在篬蓝教外都布满了自己的人手,就算败了,他也可以安全撤退。 可褚平进入雁城这么大的消息,他却一无所知。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完全截断了他的情报。 在雁城,没有人有这样的能力,除非,是负责情报的程越。 可顾怜想不明白,程越究竟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想要自由,想要活命,所以嘉阳派同他做了这个交易。”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 看在程越曾经救过一百多孩子的份上,嘉阳派愿意同他做这个交易。 宋子殷踩在泥泞的地上,一步步走到顾怜面前。 “廖远背叛你,天罗背叛你,就连程越也背叛你,顾怜,你难道从来没想过,问题出现在自己身上吗?” 宋子殷无视顾怜愤恨的双眼,讽刺道:“你是从来没想过还是故作无知?” “不,不是这样的……” 顾怜不相信,别人也就罢了。 他同程越,从小相依为命长大,他绝不相信程越会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便背叛他。 “他在哪?我要见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理由!” 顾怜想怒吼,想质问,可软绵的声音越发显得气势不足。 “他不在这里”,宋子殷道:“这是地牢的第二层,你会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在这里忏悔,总有一日,你会想明白许多事、许多人……” 顾怜的眼中已蓄满了泪水。 可宋子殷知道,这不是悔恨的泪,而是软筋散的药力导致的。 像顾怜这种人,便是死到临头,也不会认识到错误。 宋子殷意兴阑珊,抬脚走出牢房。 “让我见他一次,求你……” 顾怜伸手试图拽住宋子殷,但全身无力,身体前倾致使不堪重负扑倒在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子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眼睁睁看着那扇石门在他眼前关闭。 “别走,别走……” 顾怜声嘶力竭。 地牢又陷入了昏暗与寂静,除了那经久不息的滴水声。 顾怜循声望去,只见牢房内侧顶端的石壁上有一个手指粗细的小孔,正缓慢滴着水滴,水滴正好落入下方巴掌大的水槽中。 不知已经蓄了多长时间,水槽内已经积满了清水,随着上方不断掉落的水滴,水槽内的清水溢出,浸湿了地面。 粘腻湿滑的地面让顾怜犯起一阵恶心。 宋子殷走出地牢,第一眼便看到褚平百无聊赖依靠在门口,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可算出来了”,褚平吐掉口中的草穗,松了口气:“说什么呢,这么慢……” 不是他说,根本就没有见顾怜的必要。 他们宋家人,那是出了名的心软。 万一顾怜三言两语,宋子殷又心软了怎么办。 虽然他也没想把顾怜怎么着,但实际证明,像顾怜这种不乖的孩子,还是关起来比较好,不然迟早一日闯下大祸。 宋子殷笑了笑:“说了些话,自然晚了些”,说罢略过这个话题,别有深意瞧了一眼褚平:“你这次去篬蓝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不同寻常的事情?” 褚平疑惑,接着重重叹了口气:“害,可别提了,奇怪的事倒是没有,糟心事一大堆,你可没看见篬蓝教那些个人的嘴脸,一肚子坏水,憋着劲往顾怜身上泼脏水,恨不得将那些死的人全都算到顾怜头上,若不是你叮嘱我不要动手,我真想上去给他们一拳……” 褚平滔滔不绝的抱怨让宋子殷若有所思。 “我记得,你不喜欢顾怜……” 褚平叹口气:“是不喜欢,但怎么说呢”,褚平唏嘘道:“就算不是他,任何一个人这样,我都会义愤填膺的好吧!” 褚平绝对不承认自己是护犊子。 宋子殷看破不说破。 “对了,顾怜的事情,你有没有和小安他们解释清楚?” 这些孩子,别看平日大大咧咧,心思细着呢。 若是知道顾怜这辈子会在地牢度过,心里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宋子殷也没有了笑意:“嗯,已经说了。” 不过是红着眼睛在他面前哭了一场。 想必他们也知道,相比于那些因药童案被处死的凶手,这已经是顾怜最好的结局了。 而被褚平惦记的宋棯安和钟遥,此时正在魏朝阳院中玩骰子。 顾怜被带回来的消息,他们并不知道。 就算知道,因爹的提前通气,宋棯安已经决定不会再管。 “我怎么瞧着,你这几日很是高兴啊!” 宋棯安觑着面带微笑的魏朝阳,很是怀疑。 他这个百年不笑的师兄,这几日面带微笑,让他心里怵得慌。 魏朝阳的笑容僵了僵,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破坏范围的师弟。 他这几日大获全胜,打乱了喊着“复辟武林盟”口号的乌合之众,成功阻止了这群人和李在的汇合,自然高兴。 可惜这喜悦,除了二叔,再无人共享。 魏朝阳惆怅,他还得在这逗孩子玩。 虽然内心嫌弃,但魏朝阳还是“慈眉善目”瞧着自家三个孩子,再次露出笑容。 宋棯安摇了摇头,将“慈眉善目”与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师兄分开,又道:“哎 ,你们听说没,那个李大人,不仅和个没事人一样回来了,还在嘉阳娶了亲”,宋棯安不可置信:“他怎么敢呢?” 在对手的地盘上,娶妻生子,他就不怕一不小心全家上路吗? 钟遥听此也惊讶一瞬:“是啊,他都对咱们动了这么多次手脚了,没想到还敢回来?” 这几日师父提起这个人就生一肚子气。 若不是李在这次回来极其低调,没有再生事端,只怕师父能冲到府衙去剁了他。 魏朝阳瞧了瞧一言一语的两位师弟,有些无语。 他这两个师弟有的时候消息很是灵通,有时候又不太灵通。 简而言之,就是只想听自己想听的。 “你们可知道,这位李大人,娶了哪家千金?” 魏朝阳接着问道:“又同哪家府上结了亲?” 宋棯安懵了。 “这……不用知道这么清楚吧,有仇报仇,但也不能欺负老弱妇孺吧!” 那个谁家的千金,也是够倒霉,嫁给了李在这么一个人。 宋棯安心下吐槽,面上却不敢显出去,转头向钟遥投去求救的眼神。 “我……我也不知道……” 钟遥满脸羞愧低下头。 他前段时间忙着接手地牢的事务,对于外界的消息自然也不怎么关注。 嘉阳派是设有文集阁,用来收集各类消息,嘉阳派早就设有规矩,但凡嘉阳派弟子,每两日需要去文集阁待上一个时辰,好了解江湖最新消息。 奈何钟遥从不喜欢识文断字,是以很少去。 宋棯安理由更多了,早年间他不在嘉阳,自然不用了解这些。 现在回了府,整日待在药庐,压根分不出精力去了解这些。 魏朝阳似笑非笑盯着宋棯安,师兄的威压顿时显现。 “我错了,我明日就去”,宋棯安举手做投降状:“我以后,不,从今日开始,我日日都去!” 苍天啊,他忘了。 文集阁的年终考核,马上就开始了。 这主考人,不出意外应该是他们大师兄。 “这,不是考题吧?” 魏朝阳被气笑了:“想什么呢,我就是随口问问。” 说真的,他也没想到宋棯安和钟遥居然都不知道。 周嘉趁机插话道:“二哥,我知道,李大人娶的是常州知府大人的千金,这常州知府,是威远将军的女婿,听说是威远将军府孙女辈无人,这才叫外孙女下嫁”,周嘉下了结论:“他们没安好心!” “威远将军?” 宋棯安有些糊涂:“他们两个联姻,和我们嘉阳派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还要派兵来打? 等等…… 宋棯安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他模模糊糊记得,这个威远将军带的叶家军似乎离嘉阳派不远。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幼时混迹街道,常常听百姓提起威远将军的丰功伟绩,是以印象深刻。 果然,紧接着周嘉便道:“这威远侯府,驻兵北部,距离咱们嘉阳城不过百里,骑马的话一日便到了,这常州嘛,虽然距离嘉阳甚远,但他控制南方关隘,钱肥马壮,一旦我们与朝廷交恶,他必会提供朝廷源源不断的金银……” 这么看来…… 这么看来,他们嘉阳派危在旦夕啊。 周嘉顿时说不下去了。 宋棯安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色都变了。 “他们欺人太甚!” 宋棯安心下不服,他们嘉阳派,兢兢业业,什么都没做,却引来朝廷忌惮,千方百计对付他们。 钟遥也是一惊。 自从如意楼隐退后,嘉阳派已经成为江湖上当之无愧的第一教派,没想到江湖第一,也是这么危机重重。 魏朝阳瞧了瞧满面担忧的三人,宽慰道:“放心吧,朝廷若是没有实证,是不会动手的。” “可……” 宋家和朝廷自来交恶已久,朝廷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莫须有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魏朝阳笑了笑:“你以为只有嘉阳派是这样,篬蓝教和如意楼不也同样如此?” 还是周如意聪慧,借着朝廷势力在南方立足,后又借着篬蓝教之变将如意楼内的朝廷势力剔除,随后立即隐退,避其锋芒,就连朝廷也拿它没办法。 篬蓝教之所以发展迅速,借的便是朝廷这股东风。 不过自药童案事发之后,篬蓝教教主贺棠正在逐步断了与朝廷的连接,这些日子以来,篬蓝教的生意备受朝廷打压,已经大不如往昔。 他们嘉阳派,仍然屹立如此,已经很不容易了。 魏朝阳将这些事掰碎了一一讲给师弟师妹们听。 最后冷不丁丢下一枚炸弹:“你们最好今日去文集阁好好看书,这两日二叔应该会考校……”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三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魏朝阳有些无奈笑了笑,他可不是故意透露,若是小安他们几个都被罚了,谁来陪他聊天说笑。 晚间宋子殷果然考校了这些。 令褚平意外的是,几个小辈都回答得有条有理。 不对劲,很不对劲! 褚平眯着眼睛在每个人脸上掠过:“你们……不会听到什么消息了吧?” 他和宋子殷前日刚刚打算突击考校,结果这群小兔崽子今日去文集阁一待便是一日,若不是听说什么,绝不可能。 “平叔,这就是你不公平了,就算我们查到什么消息,那也是我们的本事”,周嘉不服气道:“你们做长辈的,不能以大欺小!” 宋棯安也道:“对啊对啊,平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不能小看我们……” 虽然他们确实作弊了,但那又如何。 还不都怪爹和平叔动不动便“罚罚罚”,罚得他们心惊胆战。 宋子殷咳嗽一声,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直接进入最后的考题。 “既然都瞧过最近的消息了,那根据你们各自的理解……说说破局之法,一人说一种!” 他倒想瞧瞧,这些日子,这些孩子有没有长进。 “长幼有序,一个一个来。” 褚平立刻道:“朝阳先说!” 报应来得这么快,魏朝阳心中为自己默哀一瞬,然后开始有条有理分析。 第172章 馊主意 “我觉得,应该从圣……皇帝的目的来看”,魏朝阳思路清晰:“皇帝已经长大,但上有太后垂帘听政,下有辅政大臣各有心思,所以才想到从民间江湖门派借力……” “可江湖早已自成一体,北有嘉阳派,南有如意楼,他们都有自己的门派规则,自然不会搅和进朝堂纠纷,而……” 魏朝阳犹豫一瞬,开口道:“至于篬蓝教,分为两派,一派以少主顾怜为主,主张同朝廷合作,实现双赢;一派以教主贺棠为主,态度不明,而由于顾怜篡位失败,以教主贺棠为主的势力重新崛起,由于药童案的先例在前,他们之间暂时不会公然合作,但也不会完全撕破脸……” 魏朝阳心下松了口气,略过这一茬,接着道:“如意楼早已经隐退,恐怕朝廷找不到他们的居所,是以对付嘉阳派便是唯一选择。” “不,也不能说对付,皇帝更想要二叔妥协,比如帮助他暗中杀几个人,再比如,向他进贡些比如有长生不老功效的药,所以他们现在卯足了,想要二叔俯首称臣。” 这样分析下来,魏朝阳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这一年来,李在的手段越来越温和。 魏朝阳还记得,李在刚刚到嘉阳时,还曾经向二叔和小安下手,但此后到现在,都再没有威胁到他们性命。 而二叔,明明有机会杀掉李在,却没有动手。 想来二叔也意识到朝廷的目的,同他们做起了周旋。 “破局之法,我觉得还在朝堂内部”,魏朝阳想了想:“太后是养母,所以同皇帝不和,随着皇帝长大,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听说前些日子太后将自己的侄女招到宫中,做了淑妃,我觉得,我们可以让人帮太后一把,只要淑妃怀了孩子,皇帝自身难保,便没有精力再插手江湖之事。” 这招围魏救赵用的好,宋子殷满脸欣慰。 褚平趴在桌子上,待魏朝阳说完后狐疑道:“你居然在狗……小皇帝身边插了人?”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小皇帝纳新妃这事,到目前为止,他和宋子殷都还没有收到消息,魏朝阳居然收到了。 果然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想他和宋子殷,想在小皇帝跟前插人很久了。 奈何有老皇帝的前车之鉴,小皇帝警惕性很高,身边人都是从小养大的死士,褚平头疼了许久,又经营数年,才在小皇帝身边安插了一两人。 这两枚暗棋至关重要,寻常褚平从不动用。 没想到魏朝阳在宫内的消息,比他们灵通许多。 被平叔揭破,魏朝阳也不生气,不过他摇了摇头:“不是小皇帝,是太后和众嫔妃身边……” 这些都是他娘留下的人手。 以前魏朝阳只觉得羞愧,无颜面对二叔,所以对于父辈留下的人手,从来不用。 自从说破了身份,魏朝阳便没了顾忌,将这些人手也归拢起来。 “我娘不仅在宫内留了人,在各宗室之中也安插了暗棋,这些人手我已经登记在文集阁,平叔,你可以随时察看。” 不,此后可以说,这些人都是嘉阳派的暗棋了。 褚平点了点头,挥手大喊:“下一个,小安!” 宋棯安猝不及防被点名,一时怔愣。 他还没有从魏朝阳的长篇大论中回神,闻言向魏朝阳瞥去埋怨的目光。 说这么多,他说什么? 宋棯安思考一瞬,立刻道:“那个李在不是同威远将军通了关系吗?爹,他们想要里应外合,包抄我们,那我们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围了他们……” “哦?” 宋子殷来了兴趣:“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宋棯安头头是道:“威远将军确实是个威胁,但再北上,便是燕北。燕北王素来和朝廷不和,他北抗匈奴,由于军粮紧缺所以已经多年不缴岁贡,如果我们可以在银钱上支持他,那……” “行了”,宋子殷咳嗽一声,打断儿子的异想天开,还不忘警告:“这个办法吗在家里说说就算了,若是拿到府外谈论,我打断你的腿。” 褚平倒是觉得宋子殷有点谨慎了,夸赞了一句:“想法很大胆,也算个办法,过了,下一个,阿遥。” 钟遥正襟危坐,心中慌乱。 就算已经参加过几次考核,但钟遥仍然很紧张。 他怕回答不好,让爹和师父不满意。 对于这个问题,钟遥想了又想,犹犹豫豫道:“我觉得,应该以守为主,我们嘉阳派的势力,一直在北边,而自北战之后,朝廷南迁,对北边的管理大都有心而无力,是以,他们想让爹妥协,说明小皇帝有收复北方的心思,不过……” 钟遥顿了顿,接着道:“北方有燕北王坐镇,恐怕小皇帝没那么容易得逞。我觉得我们现在只要守好嘉阳派,挺过这阵,朝廷拿我们没办法,自然会另寻他法,也说不定,他们已经等不及和燕北王一战了。” 宋子殷面无表情。 钟遥的性子他了解,总归一个字,便是“躲”。 不过这次也算他分析对了。 据南边传来的消息,由于燕北常年阳奉阴违,小皇帝年轻气盛,决定亲征讨伐“逆贼”。可惜这提议刚一出来,便被太后和朝臣否决。 不过看现在这种情形,小皇帝似乎还没有死心。 宋子殷嗤之以鼻,当年北战,朝廷仓皇出逃,将北边数万万臣民抛弃,是如今的燕北王违抗命令,同蛮夷纠缠数年,这才从蛮夷手中将北地一点一点收回。 如今不过才数十年,朝廷便忘了这些,反而转过头要对付至今驻守北疆、与蛮夷对抗的燕北王府。 甚至为此,不惜挑起江湖纷争。 难道小皇帝到现在还没有明白,不管是当年武林盟还是如今的嘉阳派、篬蓝教、如意楼,江湖本为一家,同气连枝,绝不会沦为朝廷的爪牙。 “二叔,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干脆与篬蓝教联手吧。” 周嘉兴冲冲道:“现在篬蓝教在南方举步维艰,只要我们愿意伸出橄榄枝,想必他们也会很愿意。” 这个想法在她脑中徘徊很久了。 褚平愣了一瞬,稀奇道:“还真被你这小丫头猜对了。” 他和宋子殷之所以答应出手帮助贺棠平定篬蓝教内乱,便是以合作为前提。 若是朝廷再进一步,他们嘉阳派也不是吃素的。 虽不至于谋反,但也会让朝廷知道,什么叫做江湖自成一体。 “不过呢”,褚平敲了敲桌子,心情很是烦躁:“贺棠也太没用了,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没有将篬蓝教完全拿到手中。” 如今的篬蓝教,可以说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四分五裂。 就连五越林,虽然已经发布声明与顾怜势不两立,但齐乃尔实则也没有归顺贺棠,反而态度模糊,三番两次将贺棠的人拒之门外。 褚平现在也理解贺棠的难处了。 光看这影响力,齐川、江岭、顾庆源等,哪一个都可以自成一派,偏偏这些人又都支持顾怜,所以顾怜才会这么胆大包天。 若不是自掘坟墓,恐怕现在这篬蓝教,真会成为顾怜的天下。 “平叔,我听顾童说,现在顾询已经回到了雁城,代为执掌教主之权,看来日后我们恐怕要多同这个人打交道了。” 自从得知顾询曾经对顾应下手,周嘉就很难对这个人提起好感。 但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是这样的人做了篬蓝教的主事人。 褚平瞥了周嘉一眼,意味深长。 没想到上次南下,收获最大的,居然是周嘉。 虽然顾童现在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日后顾童,便是顾家的当家人。 顾家在篬蓝教中有举重若轻的地位,而顾询也不会傻到打压顾家,这么看来,顾童,很有可能会成为篬蓝教又一个顾庆源。 “顾询?” 钟遥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便一肚子火气。 他跟随在顾怜身边时,没少看到这个人刁难顾怜,现在想想钟遥都恨不得打顾询一顿出出气。 褚平听钟遥的语气便知道他什么心思,没好气道:“傻徒弟,都给你说了,别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银子,那个顾询,每次事发前都恰好离开,若没人事先通信,绝不可能。” 魏朝阳听懂了褚平的言外之意,大吃一惊。 “平叔的意思,是顾怜和顾询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针锋相对、势如水火?” 宋子殷轻轻笑了:“这两个,也不算是勾连,只能说,关系没有那么差……” 演的也像,连他都差点信了。 若不是这次顾询又凑巧离开,宋子殷也不会怀疑他们两个有异。 事前毫无共谋,却能想到一处去,果然不愧做了多年的兄弟。 宋子殷不想谈论这些,他扫视一眼堂下几个孩子,发了话:“既然你们都想到了办法,除了小安,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方法做,看看谁的办法更好。” 宋棯安…… 他是被爹当场嫌弃了吗? 宋棯安不死心:“爹,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 宋子殷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道:“那说来听听!” 虽然他太相信自家孩子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但这么多人面前,还是要给儿子些面子。 第173章 联姻? “联姻!” 宋棯安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有用。 “那个李在既然能用姻亲的方式解决自己的困境,我们也能,更何况自来纷争,多都是以联姻换取和平,这样既能解决面前的困境,也不用和朝廷动手,多好!” 他话音一落,发现堂内一片寂静,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我这个办法不好?” 宋子殷冷笑一声,手中的佛珠越发转得快。 “哦,你看上了哪家的贵女?” 宋棯安有些羞赧:“爹,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你想让你师兄娶?” 宋子殷保持平静。 宋棯安急忙摆手:“当然不是,师兄有婚约,自然不可能是他……” 更何况朝阳喜欢嘉嘉,他不能当这个恶人。 “你想让阿遥娶?” 猝不及防被点到的钟遥顿时愣住。 宋棯安看着钟遥脸都白了,急忙摆手:“不是,阿遥,哥一定不会牺牲你的终生幸福。” 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两情相悦。 宋子殷又是一声冷笑:“就算阿遥同意,我也不会同意”,他觑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钟遥,又道:“你弟弟还小,我还想多留他两年呢!” 宋棯安额头已经开始冒汗。 “不是你师兄,不是阿遥,难不成你想让你师妹嫁出去?” 宋棯安冷汗直冒:“当然不是,万一嘉嘉被欺负了怎么办?” 宋子殷一把将佛珠拍在桌上,气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的办法,只是想想吗?” 他就知道,这个儿子,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宋棯安呐呐,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褚平摆手让他们先退下。 待几人不见了踪影,褚平才抱怨道:“你不满意便不满意,发什么脾气!” 瞧把这几个孩子给吓的。 宋子殷平息了心情,重重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不该发脾气,但今日,就连年岁最小的周嘉都能说出来有模有样的法子。只有棯安,说的都是些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的办法,这才让他心头有了火气。 更何况既然他们早知道今日考校,又做了功课,便不该答得这样不成样子。 “小安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褚平思考一瞬:“只不过操作起来难度比较大……” 宋子殷被气笑了:“你这么向着他说话,难不成你想娶个官家女子?” 说罢神情严肃起来。 说来,褚平也没娶亲,若是与朝廷谈和,褚平娶亲确实是个好办法。 难不成小安真想到了一个兵不血刃的办法,宋子殷以前从未想过这件事。 “欸欸欸,好好的,打趣我做什么?” 褚平没好气道:“我只是觉得,你说想办法,小安也说想出来了,他性子软,你不要总是打击他。” 再说,他觉得小安就不错。 既然想到北联合燕北王,又能想到南联姻朝廷,已经很聪明了。 以他看,也就宋子殷,瞧着别人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这才生了气。 小肚鸡肠…… 褚平暗暗吐槽。 第一章 宋子殷没理会褚平的话。 他确实有些着急了,嘉阳派危机重重,小安却还是像以前一样,整日就知道嘻嘻哈哈,没个当家人的样子。 宋子殷也想让儿子肆意一辈子。 可当年他父亲便是相信了周泽明所谓的“兄弟情义”,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即使朝阳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人心隔肚皮,谁能料到这个孩子将后会不会像他父亲一样,卸磨杀驴、忘恩负义。 宋子殷赌不起。 走廊上的魏朝阳也在安慰宋棯安。 “二叔只是太过担忧,小安,你闲来无事,多去集文阁看看新回来的消息。” 虽然现在和朝廷处于胶着状态,但魏朝阳有预感,李在的计划很快便会开始。 宋棯安神情低落:“我觉得我两个办法都没有什么问题,爹为什么生气?” 他真心发问,魏朝阳摇了摇头,算是体会到二叔的心情了。 “你觉得我们嘉阳派算什么?” 魏朝阳觑了宋棯安一眼:“你好好想想,算官,算权贵,还是算……民?” 宋棯安恍然大悟:“我们是民,所以有些话就算心里清楚,也不能说,有些办法,就算有用,也不能用……唉,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呢。” 宋棯安懊恼不已。 魏朝阳笑了笑,算是认同宋棯安的解释。 但他还是委婉提醒师弟多去集文阁,毕竟如果宋棯安真的认真看过后便知道,早在十多年前,燕北王收复失地所用军费,不是出自朝廷,而是由嘉阳派资助。 二叔不仅生气小安考虑不周,更气的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小安却一无所知。 可见平日没有好好用功。 再说,就算自己和嘉嘉出的是馊主意,二叔也只会夸。 也只有小安,才会觉得自己和嘉嘉的主意是真的好。 “二哥不是没想到,是根本没用功。” 周嘉笑嘻嘻指出。 她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够用就行。 更何况,虽然她也不爱看书,但她每日都会在二叔身旁听上一两个时辰,听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二哥,不如你明日和我一起去吧!” 正好能缓解二叔和二哥之间的生疏。 盯着周嘉希苆的目光,宋棯安讪笑一声,摇头拒绝。 开玩笑,他去了不得被骂死。 这罪,谁爱受谁受,他可不受。 “我近来对蛊虫颇有研究,相信不日便会有成果”,宋棯安信誓旦旦:“这个时候,我可不能把心力花费在其他事情上。” 爹没说让他再想办法,他就装糊涂。 魏朝阳沉默一瞬,戳破师弟的幻想:“你四个月前也是这么说的!” 说罢长叹一声。 宋棯安老脸一红,忍不住辩白:“这可不能怪我,我明明按照万蛊册上的方法来炼制蛊虫,一丝一毫都没有差别,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他都怀疑自己的天分了。 难不成这么多年,师父夸他天资卓绝,都是骗他的? 宋棯安郁闷不已。 魏朝阳犹豫一瞬,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有没有可能是万蛊册有问题?” 都这么久了,以宋棯安的聪慧,不该炼不出一只蛊虫。 魏朝阳很早便怀疑这本书有问题,只是这本书乃是二叔费了许多功夫才找到的,又经篬蓝教贺棠认证,应该不会有错。 但,万一呢? 宋棯安愣了一瞬,仔细想想,居然觉得魏朝阳的猜测有些道理。 他就算了,半夏师兄也没有炼制成功。 或许真的像朝阳说的一样,是万蛊册出了问题。 宋棯安心中沉了沉,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他们这么久以来做的都是些无用功。 那些孩子身上的蛊虫已经一压再压,如果再找不到解决办法,恐怕会危及性命。 再想到当年那些被送回家的药童,有些已经救助不及蛊发身亡,宋棯安越发焦急。 他也顾不得再同魏朝阳多说,急匆匆丢下一句:“朝阳,我先回药庐了”,说着转头叮嘱周嘉:“嘉嘉,你送你师兄回去,二哥有要事,要在药庐闭关三日,你明日记得给爹说一下这件事。” 他去得匆匆,让魏朝阳哭笑不得。 周嘉觑着师兄的脸色,忧愁道:“师兄,难不成我们真的按照计划来?” 她不想和篬蓝教有任何牵扯。 早知道她就直接说想不到办法了。 一想到要对着顾询那种人笑脸相迎,周嘉心中便涌起一股怒火。 凭什么! 凭什么有人滥杀无辜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虽然周嘉清楚,在这江湖中,若是真细究起来,不少人手中都沾着人命,顾询并不算特殊。但是,对于一个三岁稚童下手,也太卑鄙了些。 就这种人,不仅一点报应没有,反而事事顺利,大权在握,成了篬蓝教的主事人。 太不公平了! 魏朝阳点点头,出了个主意:“不是有顾童吗?让顾童从中周旋,听说他现在与顾询关系不错,应该会很乐意。” 这样也算是帮助顾童在篬蓝教立足。 周嘉有些犹豫:“可顾童并不想过多插手篬蓝教的事情……” “他现在没有选择”,魏朝阳冷静分析:“如今的顾家,就像烈火烹油,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顾童现在想躲也躲不了,只要他一日姓顾,无论如何都无法置身事外。” 听说篬蓝教那个小少主,是顾询的外甥。 是以,顾童想躲开纠纷,压根不可能。 周嘉也想通了其中的关卡,应了下来。 自从说破婚约之事,魏朝阳和周嘉的相处顿时变得尴尬。 特别是周嘉那句“师兄是嫌弃我,不想娶我吗”的质问,让魏朝阳无话可说,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与周嘉这么平静的相处,也是这么久以来不多的一次。 魏朝阳的心却并不平静。 “其实,我……” “啊,我想起来了,我可以找三哥帮忙……” 两人同时开口,顿时愣住。 “师兄,你想说什么?” 周嘉迟疑道。 魏朝阳收回想要同周嘉谈谈婚约的杂乱心思,附和道:“确实,阿遥待在篬蓝教那么多年,可以找他了解了解……我也是想说这个。” 魏朝阳暗暗松了口气。 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不过,三哥近来很忙,我都见不着他的面。” 周嘉又犹豫了。 也不知道三哥近日在忙些什么,府中总不见他的人影,周嘉便是想找也找不到。 第174章 地牢 魏朝阳却是知道的。 自从平叔将手中的人脉交给钟遥后,顺便也将手中的事务交给了钟遥。 除了暗影卫,还有嘉阳派的刑堂事务。 如今,钟遥已经掌握了大部分事务,近来正在熟悉地牢。 而确实如魏朝阳所料一样,钟遥此刻正待在地牢,查看地牢的人员构成。 六喜也在旁边侍候。 “地牢分为上下两层,第一层关押人员二十三名,其中七名朝廷细作,三名如意楼细作,剩余十三名,是作奸犯科、坏了派规的嘉阳派弟子,这十三名弟子不日会根据罪责轻重,或施于惩戒,或被送去牢山”,六喜顿了顿:“地牢第二层现关押两名人犯,都已记录在册,三公子请看!” 钟遥翻开手中的册子,看见人犯生平都已经清清楚楚记录在册,文字旁边附有画像,让人一目了然。 这是第一本,记录朝廷细作的名录。 新收的七名细作记录在最后几页,钟遥翻了翻,之前的那些细作,有些已经印上红戳,代表此人已被处决,有些则盖了黑色的印戳,并在下方写明此人具体处置方法。 钟遥又翻开第二本,这本则记载着十三名嘉阳派弟子的罪责。 有小偷小摸、窃取嘉阳派财物的,也有借着嘉阳派名义在外敛财的,当然,让钟遥吃惊的是,这其中居然有四名弟子犯了杀人重罪。 钟遥一直以为,以爹治理之严苛,嘉阳派应当不会有这种滥杀无辜之人。 没想到不管在哪里,都会有各色各样的人。 钟遥草草看了看,没找到顾怜的名字。 他只知道顾怜被关押在地牢,至于关押在哪间,钟遥没好意思问。这次接手地牢,钟遥便按捺不住,想要瞧瞧。 可惜,他认真瞧了几遍,都没找到顾怜的名字。 迟疑一瞬,钟遥还是出口问了问:“地牢所关押的人,名册都在这里了吗?” 他一开口,六喜便心中他想问什么,低头答道:“除了第二层的两位,剩下都在这里了。” 掌门既然没有派人吩咐不许说,那便是可以说。 六喜觉得,三公子既然要接手地牢,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地牢第二层现关押两名人犯,皆是重罪在身,他们的罪案,皆单独放置,一本在地牢暗格中,一本在掌门那里,三公子若想看,须得请示掌门。” 当然,六喜觉得,掌门应当很乐意拿出来给三公子瞧。 地牢第二层? 钟遥心中默念,对此间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六喜曾经带他到一层巡看,不知这第二层,与第一层有何区别? “公子若是想去瞧瞧,现在正是时候”,六喜解释道:“第二层只有在午时才会打开半个时辰,其余时间石门皆会封闭,除了请示掌门,再无他法,现在,再等半刻就到午时了……” 钟遥心中挣扎。 他很想去,但是又觉得这样辜负了爹和师父对他的信任。 且,钟遥知道自己的性情,若是看到顾怜受苦,定会心软。 但错过了今日,他就没理由再下去了。 钟遥挣扎一瞬,做出决定:“好,我们一起去。” 六喜毫不意外,转身吩咐下去。 令钟遥有些吃惊的是,第二层的地牢,皆是石牢。 四面都是石壁,除了石门中间有块方方正正的空缺,其他石墙完整,连个缝隙也找不到。 钟遥透过那块手掌大小的空缺瞧了瞧,由于视线受限,什么都瞧不到。 他想看顾怜的想法也落了空。 而被关押在石牢的顾怜,正闭着眼睛默数:“三、二、一,到了!” 他心中话刚落,一柄长勺从石门空缺中探入,反手扣下一勺如泔水一样的饭食,而饭时掉落的位置,还残留着稀稀拉拉的剩饭剩菜。 地上的饭菜已经有不少虫子在其中蠕动。 顾怜瞟了一眼,面无表情抓起一把饭菜塞到嘴里,嚼了几口便生吞下。 这些饭菜不多,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够一个人的饭量。 但顾怜刚到地牢时,由于心灰意冷,意图想用绝食来威胁。 虽然不承认,但顾怜心中清楚,便是顾及钟遥,宋子殷也绝不会让他有性命之忧。 可事与愿违,一连五日,除了每日有人将饭菜用长柄勺倒入牢内,便再无其他人来,而不管顾怜佯装惨叫还是谈条件,此人都视若无睹,每日除了雷打不动送饭时外,不会有任何动作。 顾怜怀疑此人是个聋子。 忍了五日的煎熬,甚至装死都毫无结果,顾怜只好妥协,不再挣扎。 可他恶果也来了…… 五日没动的饭菜生了白色的蠕虫,且越来越多。 顾怜实难下咽,只好等新的饭时到来。 可送饭的人每次都精准无误将饭时倒在同一地方…… 时间久了,顾怜也已经习惯,现在就算是不甚抓住一只蠕虫,他也能碾死之后面无表情将剩下的饭菜塞在嘴中。 吃了几口后,顾怜拿起木簪在地上划了一笔,随后便合上眼睛休息。 钟遥已经不知不觉走近,他透过石门空缺,不禁心中暗叹设计之精巧。原本以为这点空缺毫无作用,此时走近,居然能将石牢中的一切尽收眼中。 不过他瞧得迟,正好看到低头在地上划了一笔,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他在做什么?” 地上已经有了不少划过的痕迹,钟遥瞧不明白。 “他在记日子”,六喜答道:“他已经划了四十三道,每日划一道,这样不会忘记自己被关了多久。” 之所以知道这么清楚,是因为由于第二层的特殊性,但凡关押在地牢第二层的人犯,每日的行为都会被事无巨细记载在册。 包括用食和各种细小的行为。 从顾怜划下第一道痕迹时,他的行为就已经被记录在册。 钟遥忍不住鼻头一酸。 从他下来的那一刻,他便感受到地牢第二层的暗无天日。 阿怜待在这里,一定很难受。 六喜又道:“他应该是趁着每日送饭时记下日子,很聪明,不过他记错了,他已经进来四十六日,少记了两日。” 钟遥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他正想向六喜了解一下顾怜近来的状况,忽然听到另一间石牢发出“咚咚咚”的声响,经久不息,把钟遥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声音?” 钟遥疑惑。 听起来像是有人在不断磕头。 六喜皱了皱眉头,如实回答:“第二层关了个疯子,公子不用理会,这疯子每日都发疯。” 说罢吹了声口哨。 发出声响的石牢中顿时安静下来,再无响动。 钟遥越发疑惑:“一个疯子?” 这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罪,能够获得和害了几百个孩童的顾怜同样的刑罚。 钟遥大为好奇。 “此人犯的罪案在掌门手中,公子若是想了解,可以去掌门那里查看。” 说真的,六喜也挺好奇。 打他到地牢的第一日,就知道地牢第二层关押着一个重犯,一个牢山都不收的重犯。六喜只知道,这人同掌门有血海深仇,但具体什么身份,六喜便不知道了。 这人的罪案由掌门亲自保管,六喜便是再好奇,也不敢好奇到掌门面前。 在爹手里? 钟遥顿时打消了自己的好奇心。 “公子,时间到了,石门要关了,咱们上去吧!” 六喜估摸着时辰,提醒道:“石门每日午时会开半个时辰,公子若是想来,每日都可以来。” 他虽是好意,但钟遥还是摇了摇头:“不能坏了规矩。” 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此后他不会再来这里。 至于阿怜…… 他犯了那么多错,还是留在这里反省吧。 第175章 二下信州 第一章 初步处理完地牢的琐事,钟遥回到院中时,已经不早了。 令钟遥有些诧异的是,他看到了一直在院中等候他的师兄和师妹。 “阿遥”,魏朝阳唤了一句,没有打哑谜,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和嘉嘉寻你有要事相商。” 他话音刚落,周嘉紧接着快言快语接话:“三哥,我要去信州和顾询详谈合作之事,想要你陪我一起去。” 钟遥大吃一惊。 “顾询?合作?” 他记得周嘉这主意刚提没几日,居然这么快便和篬蓝教搭上了线,钟遥万分诧异。 难不成师妹这么厉害! 钟遥满眼的惊叹和佩服。 他的心思不加掩饰,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周嘉“扑哧”一声笑了:“三哥想到哪里了?是二叔与篬蓝教早就达成合作,这次让我们去商谈和谈的具体事情。” 她不过是刚好想出了这个主意,所以二叔才将此事交给她。 钟遥这才恍然大悟。 “不是我们,是你”,魏朝阳提醒道:“二叔可没让我去。” 他身体不便,还是不要出去添麻烦了。 周嘉翻了翻白眼,二叔当然不会明着说了,但今日傍晚时,二叔可是将师兄和自己一同叫到书房,交代了此事。 意思不言而喻。 只有师兄,非要分得清清楚楚。 听着周嘉的叙述,钟遥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 不过,去见顾询…… 钟遥犹豫一瞬,说了实话:“师妹,其实我对教内的事情也知道不多,你知道的,我不管这些。这趟信州,如果师妹需要,我自然愿意去,不过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钟遥满脸羞愧。 那些南北生意、东海西泊,他一点也不懂。 周嘉知道三哥的性子,也知道他这不是婉拒,而是自卑。 “那我就当三哥同意了”,周嘉笑嘻嘻,满脸高兴。 有了三哥坐镇,就算她不懂,篬蓝教那些人也不敢糊弄她。 但直到出发那日,钟遥这才惊奇发现,不止他,连多日不出的药庐的兄长也来了。 “哥?” 难不成师妹把哥哥也请来了? 宋棯安耸了耸肩:“爹让我来长长见识。” 他也不想来,现在蛊虫进展缓慢,宋棯安巴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待在药庐。可爹说了,篬蓝教合作的诚意中,有一本贺棠亲手所写的万蛊书。 贺棠也是乌柯的徒弟,是世间了解乌柯蛊毒的唯一传承人人。当初研制蛊毒解药时,宋棯安曾经与贺棠频繁通信,这些信,给了宋棯安很大帮助。 他写的东西,宋棯安很是感兴趣。 原本宋棯安甚至打算直接到雁城与贺棠面对面交流,奈何贺棠来信明言,当初拜乌柯为师时,乃为情势所逼,是以所学蛊术并不多,这才未发现万蛊册被人恶意篡改。如今他已经将当年所学全部写在万蛊书中,希望有所帮助。 再着,为了这本万蛊册,贺棠三日未眠,听说体内毒素发作,现在已经缠绵病榻、难以起身。 话到这个份上,宋棯安只好打消了去雁城的打算。 府门外,魏朝阳望着整装待发的车队,叹了口气。 一同来送的褚平忍不住弯腰调笑:“呦,真不去?” 说着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不去的话也挺好,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说不定还有人追杀,正好你不去,也省了他们操心……” 魏朝阳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追杀,为什么会有追杀?” 不是说只是去谈谈两方合作的事宜吗? 褚平“啧啧”两声:“你想啊,咱们本来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现在又和南边的篬蓝教搭上了线,我要是朝廷那帮人,肯定不能让他们成功会面。” “欸呦”,褚平叹了口气:“你要是去的话,那些人说不定还顾忌点,不会下死手,你不去的话么,那就是生死搏斗了。” 说罢推着魏朝阳的轮椅回府:“反正你也不去,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回家……” 魏朝阳心情错乱,即使知道平叔有可能在胡说八道,但魏朝阳也清楚,若是朝廷真要下手,有他在,朝廷那些人确实会谨慎许多。 毕竟他可是仅存的武林盟唯一后代。 没了他,朝廷想要复辟武林盟的计划便会付之一炬。 “等等,平叔,我……”,魏朝阳内心挣扎。 去的话一定会给小安他们添麻烦,不去的话魏朝阳又实在放心不下。 “平叔,要不,我……” 魏朝阳按住滚滚走动的轮椅,又下不了决心。 他想要静下心好好想想平叔的话,奈何脑中一片混乱,再转头,车队已经缓缓驶出。 魏朝阳再也忍不住,急切道:“平叔,我去,我也去!” 褚平吹着口哨,充耳不闻。 魏朝阳急得满头冒汗,心中万分后悔没听二叔的话,随着周嘉他们一起出发,更懊恼自己考虑不周,事临到头都没有考虑平叔所说的危险。 眼看着一辆辆马车在他眼前经过,魏朝阳越发急切:“平叔,我和小安他们一起去!”。 他话还没有说完,褚平已经将轮椅交到了十七。 十七顺手推着自己主子,上了正缓缓驶到面前的马车。 魏朝阳顿时愣住。 马车上的宋棯安毫不意外地打了声招呼:“啊,朝阳,你也去啊?” 他说的随意,魏朝阳却红了脸。 这时候魏朝阳哪里想不明白,他分明是被平叔给耍了。 什么追杀,什么危险,什么有他在多了份顾忌,都是骗他的。 至于旁边的钟遥,只以为师兄临时改了主意,也没有什么异色,倒是魏朝阳心虚,频频瞧了两眼钟遥,见师弟脸上毫无异色,这才松了口气。 府外的褚平看着缓缓走掉的马车,笑弯下腰。 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朝阳快哭的样子呢。 十九默默走上前提醒:“四掌门,若是掌门知道您这么逗大公子,定会生气!” 虽然主子这次没带他,但大度的十九还是站在主子这边。 褚平伸了伸懒腰,意味深长瞥了十九一眼:“你不说,我不说,谁敢说!” 府门外的守卫具低下头,生怕四掌门注意到他们。 褚平笑了更开心了,他转身拍了拍十九的肩膀,意有所指:“而且,你真以为我怕宋子殷啊!” 生气就生气呗。 难不成还能打他不成。 已经出发的魏朝阳完全不知道自己满足了平叔的恶趣味,他正在马车上,接受来自师妹不可置信的眼神。 原本周嘉听到师兄也要去的传言嗤之以鼻,但一次中途休息时,她惊奇瞧见了原本应该在嘉阳的师兄,真的出现在她面前。 周嘉压了压心中的疑惑,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真诚。 “师兄也是来帮我的吗?” 难道是二叔听到自己的抱怨,强迫师兄来的。 周嘉暗自责怪自己,怎么就没管住嘴呢。 顶着师妹疑惑的眼神,魏朝阳也不好意思再扯谎,老老实实道:“我担心你……你们,便改了主意……” 虽然是被人诳了,但也算实话吧。 “哦~” 周嘉随口问问,也不大关心。 虽然如此想,但原本在另一个马车中的周嘉,破天荒挤在了这有些狭小的马车中。 宋棯安大大翻了个白眼,这是他的马车好不好,为什么没人征求他的意见? 作为知心二哥,宋棯安悄悄向钟遥使了个眼色,两人下车,独留魏朝阳和周嘉在车厢。 周嘉趴在棋桌上百无聊赖,她偷偷瞄着大师兄,心中描摹着师兄的眉眼,暗自嘟囔,虽然师兄长相俊美,但她也不差。 怎么就不愿意娶她呢? 难不成真有了心上人? 她也不是死缠烂打的女孩,师兄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魏朝阳捡完棋子,好声好气:“还要玩吗?” 他哄孩子般的语气让周嘉又一次气闷。 “不玩了”,周嘉怏怏将手中的白棋一颗一颗投到师兄的黑棋篓中。 她这种使坏的心思让魏朝阳顿时意识到周嘉心情不佳,虽然不明白缘由,但还是耐心将黑棋白棋分开。 这次他没有再用师兄的身份再说教。 信州距离嘉阳不远,不过几日,周嘉就抵达了信州。 顾询早已到达,在信州客栈等候。 “不必迎接,我们是合作,没道理先低头”,顾询心道,嘉阳派这次来的都是些小辈,没道理他去迎几个小辈。 平白落了面子。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手下人急急忙忙来报:“护法,小公子去了城门……” 顾童完全不知道自己此举打乱了哥哥的计划,他正兴高采烈站在城门口,看到标志着嘉阳派徽记的马车行驶而来,兴奋大喊:“周嘉周嘉,我在这里,我是顾童!” 满街的叫卖声都不如他喊声大。 钟遥率先听到,脱口而出:“小公子?” 虽然知道顾童和哥哥他们有交集,但这么热情开朗的顾童,钟遥还是第一次见。 宋棯安骑着马,恨不得自己聋了。 一年多没见,顾童又傻了不少,城门口人来人往,他这么大喊大叫,引得路人议论纷纷,看着他们的车队更是看个稀奇怪物一样。 这么高调,可不是宋棯安的风格。 第176章 和谈大事 宋棯安正想出口阻止顾童喊叫,还未出口便看到周嘉掀起车帘,挥着手兴奋大喊回应:“顾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两个人一个在车下,一个在车上,喊得一个比一个大声。 宋棯安见状,默默下了马,缩在人群中淡然一笑。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宋棯安嘴边的笑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便被眼疾手快的顾童发现。 说时迟那时快,顾童双眼一亮,冲着宋棯安的方向奔来,兴高采烈大喊:“二哥二哥……” 说着已经冲到宋棯安面前,一把拥着宋棯安,眼泪先掉了下来。 “呜呜呜,二哥,我好想你……你们……” 这一年来,他背负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可怕的事情,现在看到二哥,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哗啦掉了下来。 宋棯安最怕别人哭,尤其是顾童这个爱掉金豆子的。 他哪里还记得场合不宜这种事,拍在顾童的背安慰起来:“不哭不哭,都多大人了,日后当爹了,可不能这么哭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顾童哭得越发伤心。 宋棯安这才记起,听说顾童娶的那个,脾气骄纵,稍有不如意便对着顾童又打又骂,更是仗着家里对顾童有安葬亡母的恩情,将顾家搅得天翻地覆。 顾童又是软和的脾气,自然受了许多委屈。 周嘉溜下马车,正好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顾童,你又哭了?” 周嘉现在纯粹把顾童当成一个朋友,见此打趣道:“虽然好久没见,确实激动,但也不至于哭得稀里哗啦吧!” 搞得好像生死别离后的再见。 顾童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才不是,我就是太激动了。” 说罢朝着周嘉身后的魏朝阳行了一礼:“师兄好!” 魏朝阳点了点头,扯开话题:“你哥哥呢?” 他们来和顾询谈合作,最好速战速决。 顾童从来不会叫顾询哥哥,是以刚刚听到师兄询问愣了一瞬,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顾询吗?他在客栈……” 来了信州数日,整日待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顾童不关心。 这次他是来见师兄他们的,至于篬蓝教和嘉阳派的合作,顾童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在顾童心中,篬蓝教自上到下,无不勾心斗角,为权势不择手段,从根上就烂透了。至于教主,也不全然无辜。 魏朝阳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你来这,顾询不会不知道吧?” 那可就糟了。 两方和谈,最忌低头。 魏朝阳与顾童交好,不希望顾童落得里外不是人。 岂料顾童真的傻傻一摸头:“不知道啊,我没告诉他,我出门为什么要告诉他?” 这个杀死应儿的凶手,顾童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再说,他来接师兄他们,为什么请示顾询。 顾童想不明白。 魏朝阳无奈扶额,只能寄希望顾询肚量大些,不要同顾童计较。 宋棯安倒是也想到了这点,他不像魏朝阳一样含蓄,拍了顾童的肩膀提醒道:“日后你还是说一声,这次合作,涉及东西太多,小心被人算计了。” 顾童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聪明,但胜在听话。 二哥那么聪明,他就听二哥的。 魏朝阳在旁边笑了笑,没说话。 他一早派十七先行一步订好了客栈,五人坐在一起,聊着过去一年的时光,不免感慨甚颇多。 特别是顾童。 魏朝阳明显感觉到,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傻孩子,但言谈之间已经有了庄主的样子,许多场面话信手拈来,完全不同他们当初认识时青涩腼腆。 偏偏自家师弟完全没察觉,掏心掏肺的话脱口而出。 魏朝阳想阻止都来不及。 也多亏顾童没有坏心…… 第二日一大早,魏朝阳就被隔壁叽叽喳喳的声响吵得不得安眠。默默叹了口气,魏朝阳起身穿好衣服,看着窗外透亮的光,思索给顾询送请帖之事。 刚刚出去的十七却又折返回来,弯腰禀告:“公子,篬蓝教派人来送请帖,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这么早?” 魏朝阳诧异。 虽然也负责些人情往来,但魏朝阳很少出门,更别提拜见他人,但他也知道,顾询此举,给足了他们面子。 难怪二叔说他们几个不如顾询甚多。 魏朝阳点了点头:“带他去见嘉嘉吧!” 这次和谈,应当由师妹负责。 十七低头应“是”,转头将客栈外早已等候许久的使者带了进来。 正巧碰上打算回去的顾童。 “扶光?” 顾童诧异,这可是顾询身边最得意之人。 宋棯安闻言也看了过来。 只见来人身穿一身黑色劲装,面容俊朗,笑容温和,手持一柄黑色长剑,一举一动干净利落,他没有一丝一毫影卫的阴霾。 这样子,倒像是哪家的贵公子。 宋棯安自问自己样貌也不差,可这篬蓝教似乎是个美人扎堆的教派,从主到仆,样貌都不差,特别是顾怜身边,宋棯安就没见过丑的。 当然,这些话,宋棯安只能在心中想想,半点都不敢说出口。 见到顾童,扶光脸上的笑更加温和,他行了一礼后道:“小公子,属下来送请帖,主子明日在荟萃楼设宴,小公子若想叙旧,明日和几位公子小姐一起到荟萃楼便可。” 顾童顿时大喜。 他原本便不想回去,只不过昨夜师兄劝了他几句,这才不情不愿打算回去。 如今可以留下,自然大喜。 “那我明日和师兄二哥一起去”,顾童喜形于色,面上有些羞愧。他还以为顾询不让他和师兄们待在一块呢。 “那个……替我谢谢他……” 这次是自己做的不对,顾童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他好不容易有了几个朋友,恨不得整日和他们待在一起,哪顾得上其他的。 况且和顾询待在一起确实很憋屈,顾童暗道,虽然顾询不说,但每次看着他的眼神都冷得很。 顾童每次都心惊肉跳,生怕这个“哥哥”顺手把他也除了。 魏朝阳这时也出了房门,终止了这场对话。 “告诉你家主子,我们会去的”,魏朝阳接过请帖,面容平静将帖子递到了周嘉手中,意思不言而喻。 扶光笑着行了一礼:“那就恭候各位公子小姐尊驾了。” 待扶光走后,魏朝阳发出了和宋棯安一样的疑问:“这人送请帖的影卫,以前倒是没再顾询身边见过……” 此人眼神刚毅,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不像是个影卫。 顾童推着魏朝阳的轮椅,待落座后才道:“是顾询的心腹,叫扶光,顾询一直推举他,怕是不日,这个人就会成为四庄主之一。” 现在庄主之位四位有两位空缺,顾询一直在想办法提拨自己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都被教主驳回。 宋棯安吃着东西,含糊不清道:“我要是贺棠,我也不同意。” 再这样下去,篬蓝教就是顾询的天下了。 不过宋棯安很是感慨,看来不管是感情多深厚的主仆,一但涉及利益,必会出现间隙。 顾童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他虽然是庄主,但顾家的大权其实并不在他手中。 顾家的势力,一部分以顾询为令是从,一部分则是怂恿他与顾询作对,再有便是墙头草,不听顾询也不听他的。 每次顾童想做什么事情,都会遇到重重阻力。 “我这个庄主,有名无实……” 顾童愁着一张脸,苦大仇深:“听说江南那边发了涝灾,我想要减免那些庄子上的租金,结果一大群我不认识的叔叔婶婶到我面前哭得涕泗横流,就差撒泼打滚了。唉~” 其实也和撒泼打滚没差多少。 顾童性子软,通常被人一通指责,话便说不出口,更别提将人赶出去这种不敬长辈的无礼之举。 时间长了,雁山越发不成样子。 周嘉忍不住道:“这可不行,你得拿出庄主的样子,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哪有一个庄主还要看下属脸色的。 魏朝阳也赞同周嘉的话。 “我听说,自你当上庄主后,雁山来了不少远亲上门投靠,他们仗着顾家的势力在山下为非作歹,顾童,再这样下去,你必会受他们牵连。” 不止牵连,那些人做的事情,恐怕会通通算到顾童身上。 现在顾询主事,就算看着顾询的面子上,那些人也不敢对顾家下手,但将来可说不定…… 顾童面露为难:“我也不想,可不让他们进府,他们便会在府门外大哭大叫……” 顾童从来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宋棯安摸了摸顾童的头表示安慰。 “我觉得吧,遇到这种情况,你就去顾询面前哭,他想要顾家的势力,不会放任不管。” 那些人不过是见顾童脾气软,但凡像顾询那种不好惹的,他们绝不敢再撒泼。 周嘉出主意道:“再不行,你就去你们那个教主面前哭。” 她就不信了,顾童堂堂一个庄主,被别人欺负了,没人出手? 顾童有些犹豫,他与顾询关系不好,顾询未必肯帮这么忙。 不过可以试试。 顾童心中有了主意,便不再纠结此事。 几人说说笑笑,不觉时间已经过去。 第177章 临时变卦 到了第二日约定时辰,魏朝阳提前出发,临走时他对着周嘉千叮咛万嘱咐:“今日所有事情,都由你做主,我和你二哥绝不多言,不过你要记得,但凡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不要贸然答应。” 这是周嘉第一次独挑大梁,魏朝阳很是紧张。 周嘉倒是无所谓。 长辈们暗地里早就达成了合作,这次她来此,不过走个过场。 说好听点,这次不过是二叔给他们一次历练的机会。 所以周嘉一点不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 听着师兄念了至少五遍的话,周嘉头都疼了:“师兄,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轻重。” 若是事涉嘉阳派利益,她绝不退一步。 合作的事情周嘉早就在脑中过了千遍。 无非就是由于篬蓝教和朝廷撕破脸,致使篬蓝教水上的生意大受打压。 沿海的船只出不了海,内河的船只以各种理由被扣押……短短数日,篬蓝教已经损失数百万两白银,且损耗每日在增加。 再这样下去,篬蓝教早晚会因为不堪重负而被迫投降。 而周嘉,这次便是来商议此事。 他们嘉阳派早年间也曾经江南发展,不过由于朝廷南迁,许多生意也被迫北迁。如今为了合作,篬蓝教愿意将南边剩余生意的五成分给篬蓝教,以便篬蓝教度过此劫。 当然,也不白给,嘉阳派每年可抽出这些生意利润的五成。 而篬蓝教为表诚意,不仅将北边的生意尽数交出,而且交出了一份如意楼安插在篬蓝教的细作名单。 原本应该一切顺利。 可到了谈判现场,顾询忽然改了主意。 “每年五成利润,确实有点高,嘉阳派既然有心相助,不如改为两成?” 虽是询问,但顾询说罢便持笔修改,完全没有将周嘉看在眼中。 “不行!” 周嘉断然拒绝。 她完全没想到顾询会临时变卦,更没想到这人这样无耻,一开口便将五成改成了两成。 “五成已经是我们再三退让的结果,如果顾护法想改,不如合作全部作废,我们重新商议如何?” 周嘉分毫不退。 顾询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和谈这么大的事情,岂能因为一个小姑娘随便的一句话便废弃。 嘉阳派吞了他们北边的生意,又吞了他们不少教众,如今居然还想每年让教内上缴数百万两银子,也不怕胃口太大,撑死自己。 虽然不知道嘉阳派用了什么办法让教主同意此事,但现在既然他主事,这件事就得另谈。 顾询毫不客气。 “周姑娘,我对你并无恶意,不过,你的话,代表不了嘉阳派,更代表不了宋掌门”,顾询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宋棯安,意思不言而喻。 第一次被人鄙薄,周嘉脸色通红。 宋棯安哪里还能忍,站起来直接道:“我师妹的话就是我爹的意思,在这件事上,她就代表我们嘉阳派的意思,倒是顾护法,事到临头毁约,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宋棯安心中忍着气,暗暗决定以后要告状。 他就不信,那个叫贺棠的,管不住顾询。 宋棯安的话顾询还是听的,他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宋公子,两派盟约,临时毁约是我不该,但教内如今百废俱兴,嘉阳派既然是盟友,便不该趁火打劫,您说是不是?” 顾询顿了顿,又道:“并非在下咄咄逼人,不过每年利润的五成,确实太过,不如宋公子做个决断,让些薄利给我们可好?” 虽然询问,但顾询语气满是不容置疑,让钟遥顿时怒火万丈。 “顾询,你别欺人太甚!” 钟遥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如果不是宋棯安拦着,他恐怕早就冲上去和顾询打了起来。 钟遥脾气温和,向来不会同别人质气,可顾询不同。即使知道有可能是在做戏,但一想到那些年他和顾怜在顾询手中吃的暗亏,钟遥就忍不住脾气。 那些年他也没少同顾询打架。 现在更不怕…… “阿遥!” 魏朝阳出声阻止,转头看着顾询的目光冷了下来:“顾护法,如果我没记错,合作之事,我们嘉阳派已经一让再让,真算起来,银钱方面,可是我们嘉阳派吃亏。” 什么北边的生意尽数交出……也就是说的好听。 篬蓝教自立教之初便在南边发展,从未涉及北边,他们在北边的生意,多是小打小闹,哪里比得上嘉阳派在南边数十年的经营。 也就是二叔看在篬蓝教愿意负担自信州以下药童的诊疗费,这才同意了这次合作。 如今顾询变卦,魏朝阳恨不得合约作废。 当然,让魏朝阳更加气愤的是,顾询此人,虽然没有明着说,但看着他和周嘉,眼神中透出的轻蔑,让人怎么都忽视不了。 他和周嘉的话,顾询明显也不放在耳中。 相反,对于宋棯安的话,顾询面露郑重,若有所思。 魏朝阳险些被气笑。 他忍了又忍,忽然想起什么,面露思索,而后恍然大悟。 宋棯安也不傻,顾询让他拿主意的这种做法,分明是没将师妹放在眼中,他站起身,将钟遥拉在身后,郑重其事道:“这件事除了我师妹,谁都做不了主,顾护法还是同我师妹商量就好。” 说罢拉着钟遥坐下,完全不再搭理顾询。 “宋公子说的是……” 顾询笑了笑,没将宋棯安的话放在心上。 这几人中,也就宋棯安这位未来嘉阳派掌门的话可以听听,其他人嘛……呵…… 几位师兄都向着她说话,周嘉心中安定:“既然顾护法不同意,那我们今日的谈话便到此为止,师兄,我们走!” 说罢又添了一句:“我们三日后会离开信州,在这三日期间,顾护法想法若有了改变,我随时恭候,若是三日不至,那这次合作便罢了。” 分明是他们篬蓝教有求于人,周嘉暗道,她就不信,顾询敢让这次和谈失败。 顾询没想到这小姑娘气性如此大,说走就走,一点商谈的余地都没有,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主子,他们……” 看着嘉阳派几人离开的身影,在一旁侍候的扶光忍不住道:“若是此次和谈失败,恐怕教主那里我们交代不过去。” 这次来之前,教主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嘉阳派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要答应,是以刚才主子那一出,不提嘉阳派那几位,扶光都懵了。 顾询不紧不慢饮了口茶水:“急什么,我们还有三日时间。” 三日时间,足够了…… 扶光越发不解:“既然主子有心合作,为何刚刚要刁难那几位?” 万一嘉阳派恼羞成怒,将这次合作作罢,教主那里定然饶不了主子。 再说,不管五成还是两成,他们篬蓝教也不差这点,给了便给了。 听此疑问,顾询笑了笑,没回答。 这就是他带顾童来的目的。 有顾童在,嘉阳派那几位便是再气,事情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若是痛快答应,教内那些人,怕是会给我闹事……” 虽然顾询不怕他们,可也烦得很,更别提那些人在教内盘根错节,势力庞大,若是闹起来,恐怕会动摇教内现有的稳定。 “其二……” 顾询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不过是故作犹豫罢了…… 嘉阳派吞了顾怜的势力,那其中大多是顾家的拥簇者。 药童一案,顾家损失惨重。虽然顾询早年间与顾家关系不睦,但世间有些事情便是这样没有道理,顾家可以不仁,他却不能不孝。 便是为了适儿,他也要将自己的名声经营好。 此次北上,教主便有心用他吸引那些人的仇恨,若是他痛快答应,难免落得一个薄情寡义的罪名。 这次,他得罪了嘉阳派几位公子小姐的消息,相信很快便传到了雁城。 到时他“逼不得已”签下这份合约,责任也怪不到他身上。 不过这些话,不能说出口,就算是扶光,也不能说。 “顾童呢?” 顾询回过神,他这弟弟眼光倒是不差。 寻常女孩,受他这一番羞辱,早就恼羞成怒或者泪流满面,这位周姑娘,倒是只有气愤,恐怕若不是顾忌到今日和谈,都会冲上来和他动手。 扶光犹豫一瞬,低声道:“小公子追着周姑娘去了……” 他话一出口,顾询便瞥了他一眼,冷然道:“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 虽然教内对于顾童和周嘉,谣言纷纷,私下议论更是不少,可顾询心中清楚,这两人,绝不可能。 就算现在顾童休妻,嘉阳派也绝不会将他们的大小姐下嫁。 瞧了一眼噤若寒蝉的扶光,顾询又道:“顾童已经娶妻,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 若是让宋掌门知道,恐怕真的是在结仇了。 扶光点了点头,改了话:“小公子随着嘉阳派几位公子小姐走了。” 顾询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此时的顾童,已经知晓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正忙不迟疑道歉:“师兄,二哥,我真的不知道顾询会这样……”,看着周嘉很是郁闷的脸色,顾童越发惭愧:“对不起,我什么用都没有……” 这么大的事情,他一点都没打听到。 周嘉“扑哧”一声笑了:“又不是你的错,做什么道歉?” 她虽然有点生气,但也不是生顾童的气。 宋棯安在一旁也道:“对啊,又不是你的错,都怪顾询,弄得大家心情都不好。” 原本以为会一切顺利,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第178章 新的要求 钟遥在旁边想了又想,犹豫一瞬,开口道:“我与顾询打交道多年,他不是这么莽撞的性子,我总觉得,他另有所图。” 魏朝阳也点点头:“合作一定会达成,只是不知道顾询为何这样做?” 如果真的想要他们知难而退,那可以直接开口拒绝此次和谈。 但顾询没有这样做,反而提出将原本的五成利润改为两成,这分明是在羞辱他们。而他对宋棯安态度良好,对他和周嘉不假辞色,表面上看确实是瞧不起他们,但实际上,魏朝阳怀疑,顾询是在激怒他和周嘉。 这样做,难不成有什么企图? 魏朝阳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周嘉更想不明白。 她虽然讨厌顾询,但面上从未表现出来,缘何让顾询对她恶意那么大。 “我倒要看看,他下一招出什么?” 周嘉忿忿道:“我就不信,他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这话逗得宋棯安笑了出来:“是是是,我们小师妹最厉害了!” 他这话惹得魏朝阳和周嘉同时翻了个白眼。 宋棯安也不再开玩笑,愁眉苦脸道:“唉,还以为能一切顺利,拿了东西就回家呢,没想到还得再耽误几日。” 好在顾询已经把万蛊书交出,不然宋棯安绝对会和他拼命。 魏朝阳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闭上眼睛,脑中浮现有关篬蓝教的各种信息,期望从中找出顾询改变想法的蛛丝马迹。 一直到第二日,宋棯安发现魏朝阳通红的双眼,忍不住道:“朝阳,你不会想了一晚上吧?” 这次和上次游历不一样,他们带了大量仆从,魏朝阳也不缺人照顾,是以宋棯安想插手都插不进去。 说真的,宋棯安挺怀念那时的日子。 周嘉和钟遥摆好碗筷,也忍不住关切看了过来。 魏朝阳不好意思咳嗽一声,他确实想了一夜。 待四人落座后,魏朝阳这才注意到,环顾四周,不见顾童的身影,有些纳闷:“顾童呢?” 这也不早了,该起了。 “嘉嘉刚刚说了,顾童回去了”,宋棯安伸手摸了摸魏朝阳的额头:“这也没发热,怎么就犯糊涂呢?” 刚刚魏朝阳分明“嗯”了一声。 魏朝阳也无奈笑了。 他刚刚在想事情,确实没听到师妹在说什么。 周嘉见怪不怪,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顾童一大早就被那个扶光叫走了,说是有要事……哦,对了……” 周嘉摸了摸脑袋,觑了二哥一眼:“那个扶光带了话,是顾询的意思,说五成利润也可以,但是他们有个要求……” 魏朝阳顿时愣了。 这么快就同意了,难不成他猜错了? 不过瞧着周嘉吞吞吐吐的样子,魏朝阳直觉不好:“什么要求?” “他说,死者为大,魂归故里,所以希望我们把顾……他弟弟的尸骨交出,让他安葬……”这下,不止魏朝阳愣住,宋棯安也愣住了。 钟遥早就听到了,如今低着头一言不发。 宋棯安皱起眉头:“他想要顾怜的尸骨?” 可顾怜没死,这件事篬蓝教普通教众不知道也就罢了,顾询不应该不知道。 魏朝阳却似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这这句话让宋棯安和周嘉的目光都引了过来,钟遥也尤为不解:“师兄难道知道顾询想要做什么?” 魏朝阳点了点头:“你们可还记得极乐阁?” 宋棯安…… 不记得,完全没印象。 他努力从脑海中仅有的信息中思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什么阁,干什么的? 不过这疑问他可不敢说出口,万一被师兄教训就不好了。 魏朝阳刚刚起了头,正想说下去,忽然注意到师弟师妹清澈无辜的双眼,忍不住一梗。如果他没猜错,钟遥就罢了,小安和嘉嘉也是不知道的。 魏朝阳无奈叹了口气:“极乐阁……当年篬蓝教内的一些人,为反对齐川的霸权,聚在一起,组成了极乐阁,这些人虽然在教内地位不高,但人多了,关系错综复杂,不容忽视。” 魏朝阳顿了顿,又道:“如果我没记错,顾询那个外甥之所以三番两次在少主登位大典上出事,便是他们所为。” “哦~” 宋棯安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耻下问:“然后呢?” 他不懂,周嘉却听懂了。 “这个我知道,听说极乐阁那些人至今不承认那个……适儿的少主位,用的理由便是先少主生死不明,不能鸠占鹊巢……我说的对吧,师兄?” 周嘉笑嘻嘻求表扬。 钟遥也面露思索:“所以顾询提出这个要求,是想要逼我们杀了阿怜?” 可爹明明说过,顾询和阿怜的关系并不像表面那样视如仇敌。 魏朝阳思虑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询和顾怜之间,因利益而联手,自然也会因利益而反目成仇。 如今顾询距掌权之位,只差一步之遥,而得到极乐阁的支持,是贺则适登上教主之位的必经之路。 据魏朝阳所知,极乐阁在顾怜任少主期间,从未出面反对,这一点,连二叔都啧啧称奇。毕竟能获得齐川和极乐阁两股势力同时支持,证明顾怜绝对有些本事在身。 现在极乐阁又以顾怜为理由拒绝支持顾询,这像是将顾怜架在了火堆上,借着顾询的手要顾怜的性命。 所以顾询提出这个要求,一方面应当是想试探顾怜的生死,一方面是想借着嘉阳派的口,将“顾怜已死”的事实公之于众,堵住极乐阁的口。 “其实顾怜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顾询想让我们亲口承认顾怜已死……” 魏朝阳有些头疼。 这个要求定然不能同意。 二叔任由顾怜逃窜,便是给了顾怜两个选择,一个是以宋棯悦的名义留在嘉阳派,一个是以顾怜的名字行事。 而顾怜,定然会选择了第二个。 二叔当初就有些责怪平叔自作主张将顾怜“假死”,如今他们也不能这样做。 “肯定不能同意”,周嘉忿忿道:“他以为他是谁啊?凭什么提条件?” 合作之事,本来就是篬蓝教的教主和二叔谈的,现在这个顾询平白无故各种刁难,定然不能同意。 周嘉第一个反对,宋棯安也紧随其后:“反正万蛊书我们已经拿到手,不如我们撤吧,反正合作没成,急得也不是我们。” 那个篬蓝教,信中言辞恳切,说迫在眉睫,宋棯安觉得,他们好像也不是很急,不如再等等。等白花花的银子付之一炬,看他们如何嚣张? 钟遥自然随着哥哥的意思,表示不同意。 魏朝阳瞧着自信满满的三位师弟师妹们,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虽然篬蓝教生意受挫,但他们嘉阳派也不容乐观。 况且魏朝阳出发前曾经调查过篬蓝教的营收,即使没有他们嘉阳派相帮,以篬蓝教早年的存银,撑个十几年完全不是问题。 当然,两派合作,双方共赢。 魏朝阳自然也不会同意这个要求,他只是在想,目前和谈,他们都被顾询牵着鼻子跑,这可不行…… “我们得想个法子,让顾询没办法再拖延时间”,魏朝阳出思索再三:“你们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他倒是有个馊主意,但是不能说。 宋棯安率先摇了摇头:“费脑子的事情可别找我,我不行!” 他话音未落,钟遥也紧随其后:“师兄,我脑子笨,也不行的……” 魏朝阳无语凝噎。 这还没开始想呢,就有两个弃械投降了。 周嘉思索片刻,道:“我听说顾童说起过,顾询此人,不爱美人,不爱金银,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整个人,自律得可怕,唯一的弱点嘛,就是他那小外甥,顾询把他看得和眼珠子一样,师兄,我们又不能对小孩子下手,所以呀,还是算了吧!” 反正就三日,她也不是等不得。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魏朝阳恨铁不成钢看着几个师弟师妹,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都这么怕事? 虽然他也不想惹事,但事到临头,总不能一直躲避吧! 宋棯安觑着师兄的脸色,见势不妙,马上道:“我忽然有了一个办法,一定有用”,有也没卖关子,直接道:“不如我们告诉顾询,我们明日就走,他一定会急着签字,这样不就行了?” 说罢沾沾自喜。 “那……如果他不签呢?” 魏朝阳和煦一笑:“我们真走吗?” 宋棯安马上摇头。 开玩笑,这次师妹来此就是来谈合作之事,若是不成,恐怕回去会被平叔一顿嘲笑。 第179章 合约达成 他倒是不在乎,可师妹就不行了,到时候哭鼻子就不好了。 魏朝阳默默瞥了宋棯安一眼,成功让宋棯安闭上了嘴。 “师兄,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周嘉笑嘻嘻凑到师兄身边:“我知道师兄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魏朝阳面无表情将师妹那双不安分的手拨下,冷漠无情道:“没办法,自己想。”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每次都是他出主意,再这样下去,他这些师弟师妹们,一辈子都别想挑大梁。 魏朝阳作为师兄,好心给各位师弟师妹提醒:“你们想想,顾询为何不急着回雁城?” 据魏朝阳调查,顾询将自己的小外甥看得比眼珠子都重要,说一句心肝肉也不为过。甚至为了亲自照顾,将这个孩子每时每刻都放在自己身边,生怕下人不用心。 而如今,顾询远在信州,却放任自己不足五岁的外甥独自在危机四伏的雁城,这可不符合顾询谨慎的性子。 周嘉眼前一亮:“师兄的意思是,这个孩子现在就在信州?” 可他们的人并没有打探到,顾询身边有孩子存在。 就连顾童也不知道。 魏朝阳又提醒道:“那个孩子不能说话,听说性子绵软,怕生人,顾询应该是将孩子带了过来,他不急着回雁城,一来是雁城水太深,那个孩子在雁城已经遭了许多次毒手,所以信州对于顾询来说更安全,二来……” 魏朝阳顿了顿,有些懊恼地捂了捂额头。 刚才明明说好让师弟师妹们想办法的,他怎么说出来了。 周嘉眼前又是一亮,目光投向端茶吃水的二哥:“二哥,我听说那个孩子身体很虚弱,你医术这么高,不如去给那个孩子瞧瞧病,说不定那个顾询一高兴,就立刻同意了呢!” 她这么一说,宋棯安也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钟遥默默举起了手:“不是说,让顾询瞧瞧我们的厉害吗?” 怎么转眼就变成了上赶着给人瞧病? 钟遥属实不明白。 魏朝阳忍不住低笑,这点他早就知道。 嘉阳派的弟子,无论他们口头上说得多义愤填膺,都不会以伤害别人来达到目的。 所以平叔常常嘲笑他们怂货。 但魏朝阳觉得这样也不错。 只要不是伤及性命的对手,软弱点也无妨。 那边周嘉已经开始同二哥商讨这件事的可行性。 可惜没等他们讨论出个所以然,第二日一大早,顾童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二哥,二哥……” 顾童满头大汗,没等走进客栈便喊着“二哥”,颇为急切。 他这么一喊,整个客栈的人都醒了过来。 宋棯安连声应和:“来了,来了,别喊了!” 不管多少次,宋棯安都不习惯这么高调出现。 顾童无从顾及其他,马不停蹄跑到二哥面前:“二哥,适儿病了,能不能……二哥能不能帮忙瞧瞧?” 他心中焦急,现下才想起来二哥与顾询正闹得不快,面上便有些羞愧。 “适儿?顾询那个小外甥?” 宋棯安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毕竟他们昨日才刚刚讨论了这件事。 不过…… 天助我也,虽然不该,但宋棯安心中还是难以抑制有些欢喜。 周嘉听到了,忙不迟疑将合作的文书拿了出来,追着宋棯安道:“二哥,我也和你一起去……” 这么好的时机,怎么能少的了她呢。 魏朝阳却有些狐疑。 昨日他们刚刚想到这个办法,今日这个孩子就病了。 而且是顾童亲自来求,难不成顾询早就打着这个主意? 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不太舒服。 眼见三人就要离开,魏朝阳连忙出声提醒还在一旁怔愣的钟遥。 “阿遥,你也一起去,快去!” 钟遥与顾询相处多年,就算不睦,但凡顾询有恶意,他定能看出来。 “哦哦哦”,钟遥连声应和,他这才反应过来,听话地追着兄长而去。 宋棯安到时,只见客栈外虽灯火通明,侍卫林立,但却没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发出。 顾童直接推门而进,走上二楼,便看到顾询抱着一个看起来三岁模样的孩童在屋中踱步,嘴中轻声哼着不成调的童谣。 那孩童正伏在顾询肩头昏昏欲睡,不时抽泣两声,似乎极为不适。 想必这就是篬蓝教那位小少主,适儿了。 宋棯安不禁皱了皱眉头,这孩子身体极其瘦弱,四肢纤细,还没有一把火柴粗,若不是知晓这个孩子的年龄,宋棯安恐怕会以为这是个两岁的稚童。 医者心切,宋棯安悄声上前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果真在发热。 再瞧着这孩子蜷缩一团的样子,宋棯安忍不住有些心疼。 顾询点头示意。 这轻微的动作引得适儿抽抽嗒嗒醒了过来。 他抽泣两声,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陌生人,迷迷糊糊“啊”了一声,这个叔叔身上的气味真好闻。 顾询将适儿抱在怀中,心中诧异。 由于幼时被人哄骗,差点丧命,从此适儿看到不认识的陌生人,会浑身颤抖,哭得泣不成声,直致昏厥。 但对于这个宋棯安,适儿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他喜欢你”,顾询的眼神肉眼可见温和下来。 适儿喜欢的人,他也不会讨厌。 宋棯安心中暗自嘀咕,这个时候的顾询,同见他们时完全是两个人。 瞧着轻柔的动作,瞧这温和的眼神,瞧着视若珍宝的呵护,哪有刁难他们时那副丑恶的嘴脸。 既然孩子醒了,宋棯安也不再轻手轻脚,他伸手握住孩子细小的手腕,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顾询觑着宋棯安的神色,心情莫名紧张起来:“严重吗?” 适儿三天两头生病,发热更是常态,顾询已经习惯,这次他带适儿过来,也是想看看江湖人称“小神医”的宋棯安会怎么说。 宋棯安瞧都没瞧顾询一眼:“适儿是吗?来,张张嘴,啊~” 顾询神情越发紧张,一错不错盯着适儿。 待检查完毕,宋棯安面色凝重:“他中过毒!” 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居然有至少三种余毒。虽然服过解药,但余毒未清,这些余毒相互作用,让这个孩子的身体羸弱不堪。 也亏顾询各种好药材养着,这个孩子才能活到现在。 况且这个孩子能发出些模糊不清的音调,说明他不是天哑,而是胎里受毒,这才导致说不出话来。 “他以前吃的方子有吗,拿出来我瞧瞧。” 顾询点了点头,立刻让人将平日的药方取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宋棯安翻阅七张方子,心头忍不住升起一股怒火。 这哪个庸医? 这么小的孩子,日日吃着这么多汤药,便是没病也被吃出病了,况且宋棯安粗粗一瞧,其中有几味药虽然见效快,但对于尚幼小的适儿来说,药效太烈,长期服用反而会伤及根本。 宋棯安抽出一张,递给顾询:“这张留下,其他丢了,孩子身体太弱,不能吃这么多药”,说罢转头道:“顾童,去拿纸和笔……” “我会再写两张药方,一张用于退热,一张退热后日常吃……” 宋棯安提笔斟酌再三,用了些温和调养的药材。 这个孩子身体太弱,不能大补,但也不能不补,宋棯安又强调了一些关于膳食方面的禁忌,希望能对这个孩子有所帮助。 顾询听得认真,并让人用笔墨记录下来,好时时刻刻都能谨记。 特别是待服过宋棯安的汤药后,适儿明显舒服多了,哼哼唧唧睡了过去,就连平日里睡梦中常有的抽搐都没有再发生。顾询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微微对宋棯安有所改观。 待高热退下来后,已经过了午时,顾询千恩万谢,丝毫没有当初刁难宋棯安时的凶恶模样。 安置好适儿后,顾询起身相送,他向来是个礼仪周到之人,除了痛快签了合作的文书,此外顾询还送上了一箱珠宝,算是送给小神医的出诊费。 魏朝阳一直在客栈内等候,远远便看到缓缓回来的三人。 不同于喜形于色的周嘉、沉默又若有所思的钟遥,宋棯安脸上的忧愁简直挂在了脸上。 “怎么了?不顺利?” 魏朝阳奇道,以宋棯安的医术,不该有难倒他的疑难杂症? 宋棯安摇了摇头,复又点点头:“已经没事了,合作已经达成,我们可以准备启程回嘉阳了……” 他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倒把魏朝阳弄得更糊涂了。 “你这可不是高兴的样子?难不成出了其他事?” 宋棯安又摇摇头,不欲多说。 周嘉已经兴冲冲将合作的文书瞧了几遍,半响才恋恋不舍递到了师兄面前邀功:“师兄,你瞧,有了这文书,我们嘉阳派的生意每年至少多了五百万两银子的进账……” 每年白白多出五百万两…… 虽然这些银子不属于她的营收,但周嘉仍然很高兴。 魏朝阳颇为宠溺笑了笑:“你要是喜欢,我有几个钱庄,每年营收都不错,喜欢的话送你。” 反正这些以后都是要给师妹当嫁妆的,早给晚给都一样。 他话音刚落,周嘉还没有表态,宋棯安先凑了上来:“几个?师兄也不要太偏心了,有师妹的份,没有两个师弟的份?” 说罢揽过钟遥:“你瞧阿遥,难过的都快要哭了!” 钟遥连忙摆手:“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要……” 他名下的产业已经很丰盛了,钟遥也没有挥霍银钱的习惯,是以每年的银钱花也花不完。 最头疼的是,平日的记账不用他操心,但爹有规定,每年的账簿,他们自己得理清楚。这也导致每到年末,钟遥都抱着一大摞账簿欲哭无泪。 若不是师兄和哥哥每年都来帮忙,钟遥真的能哭出来。 他已经不需要再多出一本账簿来为难自己。 魏朝阳瞧了一眼慌忙拒绝的钟遥,又瞧了一眼目光殷切的师弟,毫不留情戳破了师弟的美梦:“去年说你我澄园种出的果子好吃,我把澄园给了你,前年你说我山上的竹笋别具一格,我不仅把整座山给了你,连种竹笋的佃农也给了你,大前年……” “停停停! 眼见魏朝阳开始细数这些年送他的东西,宋棯安讪讪一笑:“我就是开个玩笑,哈哈哈~” 魏朝阳微微一笑:“前些日子你说郊外庄子上的温泉不错……师弟你说,我偏心吗?” “不偏心,不偏心”,宋棯安想到那份地契,讨好一笑:“师兄,我再也不说这话了……” 说来,这些也不是他要的。 他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谁料师兄那么大方,说给便给了。 送上门的钱财,宋棯安也不能不要。 周嘉也笑嘻嘻摇了摇头,她可不是二哥,不缺银子。 有了这一插曲,宋棯安的心情好多了。他素来藏不住秘密,犹豫一瞬凑到魏朝阳身边,低声道:“今日我瞧顾询那个小外甥,不太好,恐怕……恐怕不长寿……” 今日一把脉他就看出来了,那个孩子身体已经虚弱到一定地步,以宋棯安来看,这个孩子,恐怕活不到成年。 他的药方子,也只能让那个孩子活得舒服些。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师父出手,说不定能让那个孩子长命百岁。 但…… 宋棯安知道,师父有自己的原则,原则之外,不管他是完全无辜的路人,还是三岁稚童,师父都不会出手。 顾询的小外甥,可不在师父出手的范围内。 宋棯安没有为难自己人的爱好,所以有些唏嘘。 魏朝阳也是一惊,他早就听说顾询的小外甥,身体不好,但太多就不知道了。毕竟顾询将这个孩子护的和心肝肉一样,寻常仆从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所以消息更是少得可怜。 当然,如果这个孩子没有当上篬蓝教的少主,况且江湖早就忘了有他的存在。 魏朝阳闻言亦是唏嘘。 也是,在充斥着尔虞我诈的篬蓝教内,这个孩子怎么能平安长大呢! 也不知他坐上这个位置,到底是好是坏…… 第180章 逃出生天 几个小辈还没有回来,褚平便知道了信州所发生了的一切。 既然知道这几个性子好,褚平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哎,你教出来的……” 褚平语不惊人气不休。 这么软的脾气,可不像他的弟子。 “也有你教的……” 宋子殷可不背这个锅,一句反驳让褚平无话可说, 说来真是奇怪,他和宋子殷都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但凡知道有人设计他们,不把屋顶掀了不算了事。 偏偏他们这几个小辈,脾气好得吓人。 别人就欺负到脸上了,还这么好性子。 就说临时毁约……若是褚平,当场就把桌子掀了,然后把顾询暴揍一顿,闹到最后,便是毁约也不受这气。 怎么到了这几个小辈那,连句狠话都不敢放? 还有…… 顾询是怎么有脸在毁约之后求人治病? 自来旁观者清,褚平可看得明明白白,这一切,分明是那个顾询设计好的。 先用盟约之事试探,一方面借此拿捏这几个小辈,另一方面也给了反对盟约的极乐阁众人留了一丝余地。褚平已经收到消息,那日极乐阁众人聚集在吉音殿外,一致反对与嘉阳派的盟约,提出与如意楼合作,气得贺棠吐了血,这才堪堪压住。 而顾询恰好拖了一日…… 褚平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而顾询接着又以那个小少主病重为由,既给了朝阳他们一个台阶,也全了贺棠的命令,真乃……三赢…… 这怕不是拿捏了这几个小辈的性子,否则不会算计得这样精准。 就算朝阳他们生了气,也不大要紧,毕竟有顾童在,也算是有几分薄面。 褚平忍不住感叹顾询拿捏人心的本领。 不过,也是朝阳他们太好说话,若是褚平,除非三步九叩首,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请不动。 平日里,褚平总是教导几个孩子要勤劳善良,但这次…… 褚平忍不住叹气,也良善过头了! 褚平和宋子殷对视一眼,皆不愿意承认这几个没出息的孩子是他们教的。 宋子殷率先咳嗽一声:“青玉从小就心善……” 意思不言而喻。 褚平嘴角抽了抽,不明白宋子殷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要知道当年他和宋子殷多有不和,甚至到了日日打架的地步,可对于曹珏,褚平心中有半分不满,也不敢说出来。 盖因为当年褚平第一次见曹珏,就看见面无表情的曹珏,手中拿着一把大锤,将一根梭子般粗细的铁棍,生生捶到了一个人体内。 那个人的惨叫声,褚平到现在都记忆深刻。 毫不夸张的说,褚平也是敢把贪官污吏尸首分离之人,平生所做恶事也不少,但当时见到那一幕,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 后来更是见多了许多人前来求医,却被曹珏拒之门外,以至于痛苦哀嚎,病死于嘉阳派门前,也换不来曹珏的一个眼神。 更别提出手救人了。 那位祖宗,小心眼,爱记仇,在江湖上被称为“神医”,不是美名,是骂名。 只不过大家都不敢骂而已。 所以,褚平简直不可置信,宋子殷为了推卸责任,居然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但是…… “你说得对。” 褚平应和,转头不经意环顾四周,生怕曹珏从哪个角落走出来。 对于这位神出鬼没的“神医”好友,褚平虽然不说,但也怕得很。 当然,他太过紧张,完全没看到号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宋子殷,在他身后,光明正大翻了个白眼。 不过,等面对刚刚回来的魏朝阳几个小辈时,褚平又强撑着一脸笑意:“这次做的不错,下次再接再厉!” 听到这句明显言不由衷的夸赞,魏朝阳后背陡然升起一阵凉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早在信州时,他就察觉到顾询行为有异,但奈何那个叫做适儿的孩子确实可怜,魏朝阳便动了恻隐之心,没阻止师弟救助。 如今到应了那句“一步错,步步错”,连个回头下套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遭算计,魏朝阳深觉,身为大师兄,他责无旁贷。 自以为立下汗马功劳的宋棯安却无知无觉,笑得脸都烂了。 周嘉向来心思敏锐,回程路上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是以虽然拿到了盟约,但大气不敢喘,缩着脖子站在师兄身旁,半句话都不敢说。 堂内诡异的氛围丝毫没有影响到钟遥。 钟遥向来心粗,听到师父如此夸赞,不免有些羞赧:“都是哥和师妹的功劳,我没帮上什么忙……” 这话让褚平好不容易撑起来的笑脸差点没了。 褚平瞧了瞧自家的傻徒弟,再瞧瞧心知肚明的魏朝阳和周嘉,这次真的被气笑了。 宋子殷淡定喝了口茶水,没有夸赞,也没有批评。 其实小安的性子宋子殷也清楚,就算知道这是场算计,他仍然会救治那个孩子。 心性良善,不是他的错。 所以这次,宋子殷什么都未说,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 宋棯安后知后觉,待出了房门,摸着脑袋满是不理解:“朝阳,我怎么感觉,我爹不是很开心呢?” 不应该呀,他这次不说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结果呢,奖励没有,只有平叔简简单单的一句夸赞,这与宋棯安想象中的不一样。 魏朝阳瞥了反应迟钝的师弟一眼,默默道,当然不会开心,原本以为会给儿子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功劳,结果事事都安排好了,最后却被自家蠢儿子的善心坏了计划,自然很是堵心。 想必二叔会把这次失败归结到顾询身上,是以这些话魏朝阳并没有明说。 钟遥看着郁闷的哥哥,挠了挠头:“不会吧,我看爹挺开心的。” 就连脾气暴躁的师父这次也笑眯眯的。 魏朝阳咳嗽一声,忍住笑意。 难怪二叔堵心,一个两个反应都这样迟钝。 看不出来也就罢了,就连周嘉刚才急匆匆离开也没有察觉到异常。 宋棯安也就提了一嘴,随后便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他新得的那本万蛊书确实不同凡响,不过三日,宋棯安便成功修炼出一种名叫“寻觅虫”的蛊虫。 虽然是最低级的蛊虫,没什么伤害力,但这让经历了数百次失败的宋棯安大为振奋。 这也证明那本万蛊册,确实存在问题。 虽然不知道是谁篡改了万蛊册,但此人居心之恶毒,让宋棯安后背发凉。 听说篬蓝教和如意楼现在还残留着当年受乌柯迫害之人,他们身中蛊毒,每时每日都受到蛊虫侵扰,痛苦不堪。 这么多年,便是依靠这万蛊册挣扎求生。 如今已过十三年…… 如果让这些人知道自己所依赖的万蛊册是假的,宋棯安不敢想象有什么样的后果。 宋棯安虽然心善,但也拎得清。 不管是谁下的手,不管居心如何,篬蓝教和如意楼的斗争,他不能插入也不想插手。 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些药童身上的蛊毒,宋棯安冷静下来,开始专心研制蛊虫。 与此同时,在地牢内,随着车轮滚过的咕噜声,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推着一辆推车缓缓而来。 推车上面放着两只大桶,似乎分量不轻,在并不平坦的地牢内摇摇晃晃,让路过的人都退避三舍。 “厉叔,又去送饭?” 六喜估摸着时辰,确实快到午时了。 被六喜称做“厉叔”的人,低声“哎”了一声。 声音嘶哑,再配合上他那满是疤痕的半张脸,饶是六喜见多了,也暗暗吓了一跳。 六喜瞧了瞧面前的三公子,心中暗暗道,便是他自己,也时不时会被神出鬼没的厉叔吓住,倒是三公子,打从第一日见到厉叔起,脸上都没变过分毫。 也不知道三公子怕不怕? 他哪里知道,钟遥曾经在篬蓝教的牢中待过几个月,那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什么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缺胳膊断腿的人多了,他早就见怪不怪。 更何况厉叔当年是因为护卫父亲,才会被大火灼烧,毁去半张脸。 这样的人,他如何会怕? 钟遥不仅不怕,甚至还顺手帮忙推了一把,好让厉叔可以松快点。 “多谢三公子……” 宋理微微侧头,瞧着自家三公子,露出一丝笑容。 掌门的两位公子,其他不说,单就这心善一条,同掌门年轻时候是一模一样。 可惜他老了,没办法看到两位公子登上掌门位的那天了…… 宋厉一边感叹,一边手脚不停,将车上的饭食分发到各牢房,随后推着所剩无几的饭食到了第二层的入口。 第二层只有甲字、乙字牢房需要送食,其中甲字牢房每日耗时最长。 宋厉便根据以往惯例,拎起桶走向乙字牢房。 “一、二、三……” 乙字牢房的顾怜心中默默数了三下,迅速抓住从牢门外伸出的那只手。 “别动!” 顾怜低声威胁,紧紧抓住那只挣扎不断的手:“如果你不想让你七八岁的孙女出事的话,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那只手果然停止了挣扎。 顾怜心中却是惊惶不定。 今日这一出,他计划了许久,关键就在一个“赌”字。 按照那个人的示意,第一层的中心位置,有一个可通往外界的暗道,如果他能到达那里,逃出生天易如反掌。 顾怜曾经地牢第一层待过许久,以他的观察,嘉阳派地牢的囚犯稀少,多数囚犯都是送往牢山做苦力,剩余也是很快也被处理,是以牢房空虚,极易躲藏。 至于那些守卫,更不是问题,顾怜仔细观察过,地牢的护卫每一个时辰会换班,而这时,他们通常会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这也是地牢守卫最放松之际。 只要速度够快,完全可以逃到暗道入口。 现在最难的,是怎样离开石牢? 自从被关到石牢内,这扇石门就很少打开,就算是每日的午时的饭食,也是从石门上的缺口倒入,这一度让顾怜感到绝望。 直到三日前,送饭食的人趁着他睡着之际,打开了石门清理秽物。 看来这送饭的人手中有打开石门的钥匙,这给顾怜重新带来希望。 “快点!” 顾怜再次威胁:“如果你不想你家人出事的话……” 隔着石门,顾怜心跳如鼓。 顾怜咬着牙,松开了手,低声吩咐:“打开石门,不许出声!” 如果此人大喊出声,他的计划将付之一炬,更糟的结果是,他会因此承受宋子殷的怒火,遭受不知道什么样的刑罚。 可若是不赌这一把,顾怜怕自己会永远待在这里,不见天日。 攥起的手心粘腻滑湿,混合着血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顾怜却恍若未觉,他死死盯着那道石门,生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变故。 所幸他的威胁有了效果,石门在面前缓缓打开。 顾怜并没有慌不择路逃出,他一步踏出石门,紧紧握着手中的那块碎石。 那是他用手指一点一点从松动的石墙中挖出来,就算手指血肉模糊,露出白骨,他也不肯放弃。天长日久,才撬出这巴掌大小的一块碎石。 握着仅有的护身武器,顾怜没有丝毫犹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砸向石门外之人,直到手下的人再也不能动弹。 一小块碎石当然砸不死人,等人被砸晕后,顾怜也不再浪费时间,扒下他的衣衫换到自己身上,又将人头发散落,伪装成他的样子。 他早发现了,即使身在地牢,暗中也会有嘉阳派的人日日监视。 顾怜耐心等了许久,直到暗中那个人放松之际,才决定动手。 布置好一切,顾怜便学着那老头的样子,驼着背,一步一步走出地牢。 一切也正如他预料一般,恰逢换班之际,顾怜趁着牢内守卫稀少,有惊无险溜到了暗道附近。 而这厢钟遥刚刚坐下不到一刻,便听到地牢内便传来嘈杂的声响,刚刚出去的六喜面色铁青走了进来,低声道:“公子,地牢有人跑了!” 钟遥心中一惊。 地牢守卫森严,怎么可能有人能跑出去? 六喜觑了钟遥一眼,道:“公子,是顾公子……” 若是个普通囚犯也就罢了,偏偏是顾公子。 这件事定会闹到掌门面前,到时候整个地牢上下都得落个玩忽职守的罪责。 六喜心急如焚,但三公子在这,他只能先禀告三公子,等三公子做决断。 第181章 瞒天过海 “公子,除了厉叔,第二层再无旁人进去过……” 钟遥神色莫名,似乎还没有从“顾怜逃跑”这件事中缓过神。 六喜见此,心情愈发急切,厉声道:“公子,厉叔被打晕,我已经派人送他回去,现在还希望公子早下决断,禀明掌门全城搜捕,顾公子一定逃不远。” 最后几个字让钟遥陡然回神。 饶是再迟钝,钟遥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不能让爹知道…… 阿怜几次挑衅,已经耗完了爹对他所有的耐性。若是这次被抓到,定然不会轻饶。 上次发生劫狱之事时,爹曾经说过“只此一次”,这次再犯,阿怜还打晕了厉叔。 万一……万一爹一气之下要了阿怜的性命。 钟遥已经可以想象到这次的后果,忍不住一个激灵。 “等……等等……” 钟遥脸色惨白,立下决断:“按照时间来算,厉叔刚刚下去没多久,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他也一定还未出牢门,六喜,先封了地牢,然后派人在地牢内搜……” 对,一定是这样。 如果他能在爹知道之前提前抓到阿怜,这件事便能小事化了。 “可是……” 六喜瞬间明白了公子的意思,顿时惊住了。 虽然他也怀疑顾怜还尚在地牢内,但地牢都是守卫,只要守好出口,便可万事大吉。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地牢内还存在他不知道的通往外界的出口,到时候丢人事小,试图隐瞒事情可就大了。 “没什么可是,出了事情我承担!” 钟遥咬了咬牙,第一次表现出了不容拒绝的态度。 六喜没办法,只能应“是”。 等到宋子殷和褚平知晓时,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地牢内连个顾怜的影子都看不到。 地牢自来归褚平管辖,褚平闻言,气得脸都黑了:“这群小兔崽子,我才离开不到几个月,他们就松懈得不成样子,一个不会武功的顾怜都能让他跑了。” 地牢第二层绝没有通往外界的暗道,顾怜若是想要逃跑,无论如何,都得上到第一层。 这么长的路,地牢内居然无一人发现。 看来他得找个时间,给这群兔崽子紧紧皮了。 宋子殷却是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顾怜不会武功,便是能逃出第二层,也逃不出地牢……” 他话未说完,褚平也立刻反应过来:“暗道?” 不可能,顾怜怎么会知道地牢的暗道。 宋子殷目光一凛:“他们两个,是怎么搭上话的?” 甲字牢房内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在册,况且那个人根本说不了话,顾怜是如何在他嘴中得知暗道的具体情况。 “不可能吧!” 若不是宋子殷提起,褚平都快忘了地牢第二层还关着个人。 “他又说不出话,隔着石壁,难不成顾怜会穿墙之术?” 褚平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笑了。 宋子殷瞥了他一眼。 “咳”,褚平佯装咳嗽,这才想起,糟心的兔崽子跑了,这可不是笑的时候:“那日值守地牢的,共计七十六人,每人二十杖,至于你……” 褚平瞧了一眼台下装鹌鹑的六喜,冷笑:“你双倍!” 连个人都看不好,这个副堂主,也别当了。 六喜跪在下面,自知失职,不敢求饶。 即使知道这四十杖下去,不在床上躺三个月他绝下不来。 “对了,你们公子呢?” 褚平一视同仁:“连个地牢都管不好,该与你同罪!” 失职是其一,最重要的是,褚平心里清楚,没有钟遥出口阻止,六喜绝没有这样大的胆子隐瞒,以至于错过最佳抓捕时辰。 说句难听的,顾怜逃脱,钟遥难辞其咎。 “掌门,公子也是想要抓到人以后再禀告……” 六喜唏嘘,谁能想到他们地牢真的会存在暗道这种东西。 他来地牢六年,也不知道暗道的存在。 这次罚,六喜心甘情愿领受。 “阿遥人呢?” 宋子殷不听这些,反而追问到底。 褚平咂摸出些许不同的味道,心中暗道不好。 六喜感受到两位掌门的威压,冷汗直冒。 说来也怪自己,在牢中遍寻不到顾公子后,六喜自知责罚难逃,在三公子面前愁眉苦脸一句“完了,整个地牢的人都完了”。 便是这一句,让三公子脸色大变。 六喜还记得,三公子不可置信,连番追问。 待得到丢失一人,全体领罚的结果后,三公子的脸色倏然变得灰败,随后更是急匆匆骑着马追向城外。 待六喜苦着脸等了三刻后,三公子才满脸灰心丧气回来。 六喜当时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 三公子自管理地牢以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就连地牢内的兄弟都私下同他抱怨三公子来地牢来得太勤了些。 要知道四掌门管来期间,每月来一次都是多的。 现在地牢有人从他眼皮子下面逃走,三公子顿感挫败,心情低落是应该的,六喜是这样想。 直到三公子白着脸,摇摇欲坠昏倒在地,六喜这才察觉些许不对。 他匆匆前来禀报两位掌门,此时听到两位掌门询问,心中复杂,支支吾吾道:“三……三公子病了,又因为此事劳心劳力,就……晕倒了……” 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 六喜心中直打鼓。 “病了?我怎么没听说?” 褚平满心狐疑,他昨日还同钟遥在练武场上过了几招。 他这个徒弟,壮得和个小牛犊一样,怎么一夜不见就病了呢? 宋子殷一眼就知道六喜没说真话,看来钟遥那边是出了什么事情。再联合顾怜出逃之事,宋子殷眉头紧皱,这件事该不会是他这傻儿子背后相助的吧? 毕竟钟遥以前也这样做过。 好在没让宋子殷猜测太久,宋子殷正想让六喜下去领罚,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随后脸色苍白的钟遥一进门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爹,你别罚他们,都是我的错……” 钟遥白着脸,满眼憔悴:“我看到他了,是我自私自利,装作没看到,还帮忙支走了六喜……” 如果早知道这样做会连累地牢上下挨罚,还会连累六喜丢了副堂主的位置,钟遥绝不会这样冲动。 但现在说什么也迟了,顾怜早就出了城,不知所踪。 钟遥低着头,羞愧难当。 宋子殷和六喜心中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刚刚看到六喜的态度时,宋子殷险些以为牢山的事情再一次重现,心中复杂万分,如果这次钟遥真的帮助顾怜逃出去,宋子殷都不知该如何处分钟遥,更不知日后该如何教导他? 所幸这件事没有真的发生…… 六喜也暗暗侥幸自己逃过一劫。 如果三公子真的帮助顾公子逃脱,那说明他们私下定然有联系。 可除了那一次后,三公子并未再去见顾公子,如果三公子真的在短短几个月内瞒过自己的眼睛,那这个副堂主之位,六喜是真的没脸再坐了。 倒是褚平,一听此话,顿时坐不住了。 “你糊涂啊!” 放了顾怜,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要遭殃。 褚平没要他的性命,已经是看在宋子殷和钟遥的面子上。 再说,把顾怜关在地牢中,既可以让他不伤害别人,也可以保住他的性命,这也是为了他好。 钟遥为什么想不明白呢? 现在倒好,人跑了…… 褚平指着钟遥,想骂又骂不出口。 “算了,我派人去追。” 平静下心情,褚平估摸以顾怜的脚程,应当跑不了多远,更何况顾怜没有马车,身上也没有银钱,更走不了多远,现在派人去追,说不定明日就能把人带回来。 哪知钟遥跪着上前几步,欲言又止:“师父,阿怜说,他只要一个答案,等问了他就会回来了……” 褚平似乎想到什么,满眼震惊。 “你刚刚去追他了?” 看这样子,八成是追上了。 即使知道会牵连地牢上下一众人,仍然把人放走了,饶是褚平也有点气怒了。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是傻还是蠢?” 褚平这话有些重,让钟遥的面色惨白一片。 钟遥低着头,无话可说。 他确实追到了顾怜,可是在顾怜“要么走要么死”的威胁下,还是放了人。 这是他的错,钟遥认。 “爹,师父,你别怪六喜,都是我的错。” 钟遥泣不成声,跪倒在地。 六喜见状不妙,连忙求情:“掌门,顾公子逃脱,地牢上下责无旁贷,非三公子一人之错……”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暗道,六喜暗暗道,天晓得顾公子从哪里知道这个暗道,然后跑出去。 以他对三公子的了解,三公子怕是也不知道。 难道是两位掌门? 但这话可不能问。 六喜将这些疑惑压在心底,又道:“掌门,现在当务之急是捉拿顾公子,属下已经派人南下,相信不日便会将人带回来。” 当然,尽快是不可能的。 南下的路那么多,就算地牢的人倾巢出动,也需要时间。 默不作声的宋子殷终是沉沉叹了口气,走到钟遥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他扶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的钟遥,没有责骂,甚至连声音都像往常一般平淡。 “阿遥,爹知道你和顾怜感情深厚,但爹还是想问你一句,你现在,后悔放走顾怜吗?” 钟遥虽然羞愧难言,但却摇了摇头。 宋子殷叹了口气,并不意外。 是他和褚平想岔了。 原本以为揭穿了扶云峰灭门的真相,定能让钟遥对顾怜心生隔阂,可现在,宋子殷也算明白了。 不管钟遥和顾怜之间发生过什么,都不是他和褚平能够插手的。 也是,就是再想把他们分开,一个过得不好,另一个也会于心不安的。 “今日顾怜逃脱之事,虽然非你之错,但放走顾怜,拖延时间,却是你之错,以至于连累地牢上下,更连累跟随你多年的六喜,爹不仅要按照门规罚你三十杖刑,更要罚你同地牢一众人等道歉,你可心服?” 钟遥点了点头,看着旁边的六喜满眼歉意。 “爹,你别罚六喜他们,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所有过错。” 钟遥跪在地上,满脸泪水:“爹,求你别罚他们……” 宋子殷悠悠道:“可以,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他们若是在一个月内抓不到人,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地牢那些人,仗着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松散惯了。 此次顾怜能逃出去,和这些人怠于值守有很大关系,相信六喜也是清楚,所以才不敢有丝毫辩驳。 不过钟遥求情,宋子殷也乐得将这个人情送给儿子。 第182章 留书南下 这次刑罚,宋子殷没让人留情,是以三十杖下去,钟遥疼得几乎站不起身,是被六喜半拖半扶才艰难走回院子。 宋棯安虽然觉得爹这个处罚太过,但钟遥有错在前,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嘟囔着戳了戳钟遥的额头:“你是不是傻,你管他做什么?” 该抓就抓,就算要罚,那也是顾怜该受的。 “哥,没事,不疼的……” 不过三十杖,他皮糙肉厚,连个皮都没破。 就是疼…… 虽然大汗淋漓,但钟遥强撑着一张笑脸:“也不怪他,事情是我做下的,怨不得他。” 要怪就怪自己下不了狠心。 钟遥微微遮掩住手腕上的划痕,那是他在城门口阻拦顾怜时,两相争执,混乱之间被顾怜手中的锐石划伤的。 伤口不浅,钟遥没来得及处理,便急匆匆赶回来谢罪。 钟遥不敢让爹知道,也不敢让兄长知道,只能悄悄藏起来。 宋棯安正唉声叹气替钟遥抹药,心中又止不住开始担忧顾怜。 顾怜那种性子,若是在外面又祸害了什么无辜之人,宋棯安良心难安,但更怕爹会重罚,到时候别说他,就算朝阳求情也没用。 就算没祸害别人,想必处罚也轻不了。 放走他的钟遥尚且挨了二十杖,那逃跑的顾怜呢? 宋棯安即使不了解地牢的规定,也知道平叔承袭牢山,治下严苛,对这种事情绝不会轻饶。 更何况现在篬蓝教的内乱好不容易平息,顾怜的出现,不知又会带来什么变故。 宋棯安都想去摇摇顾怜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浆糊。 活路不走,偏偏去找一条死路…… “哥,不用担心……” 钟遥握住宋棯安的手,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 此事因他而起,他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宋棯安未听出弟弟的言外之意,替钟遥捏了捏被角,满怀心事出了房门,他打算去找师兄商量商量。 宋棯安到时,魏朝阳正在侍弄院落中的花花草草。 当然,除了十几株菊花开得正盛,其余都是些枯枝烂叶。 “府内都快翻天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侍弄花草?” 宋棯安不服气揪掉一朵开得正盛的黄菊,抱怨道:“我都快愁死了……” 魏朝阳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我的西湖柳月……” 他刚刚说完第一句,宋棯安便知道闯了大祸,将手中的黄菊强行插回了枝干上,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魏朝阳心痛之情溢于言表,那株西湖柳月,可是他花了几千两买下,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才养活。这是今年开的第一枝花,魏朝阳还没来得及好好观赏。 “你得赔我!” 魏朝阳满脸谴责。 宋棯安摸了摸鼻子,心虚不已:“师兄啊,不过一朵花,我院中也有好多个,呃,我让人挑挑送过来?” 对于他这套说辞,魏朝阳嗤之以鼻。 谁不知道宋棯安院中,种的都是些可以入药的花花草草。 好看是好看,但是魏朝阳着实欣赏不来。 魏朝阳瞪了他一眼,没再开玩笑。 “说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我这,不是为了摘我一朵花或者找我聊聊天吧?” 就宋棯安这个大忙人,居然有空到他院子里来,魏朝阳也是有些许诧异。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今日府内发生的要事,再看看宋棯安难以启齿的模样,心领神会。 “行了,有什么好愁的,人还没抓到,事情也还没有发生,杞人忧天可不是你的性子?” 说句不好听的,自从顾怜和钟遥回到嘉阳派以后,魏朝阳便很少看到宋棯安的笑脸了。 原本活泼爱说笑的宋棯安,变成了一个整日忧心忡忡、担惊受怕的兄长。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魏朝阳有些担心。 比起钟遥,魏朝阳更担心宋棯安有朝一日会在这种境况下崩溃。 “再说。就算二叔要罚,也不会罚得太重……” 也不可能再送回牢山了,所以魏朝阳觉得无需担心。 宋棯安被此话一宽慰,顿时放下心来。 虽然他猜不到爹的心思,不过朝阳说的话,大概就是爹的意思,宋棯安很坚信。 比起这个,魏朝阳更想让宋棯安想想其他事情。 “你这几日钻研蛊毒的解药,可有收获?” 魏朝阳不紧不慢修剪枝条,不动声色将宋棯安的注意力转移。 一提起这个,宋棯安顿时来了精神。 “有是有的,但是效果不大。” 宋棯安有些不好意思。 他以为炼制出蛊虫便可尽知蛊术,等真正知晓蛊术才知道,蛊虫不过是其中最简单不过的一种。真正难住宋棯安的,是如何将毒与蛊虫结合在一起。 这阵子,宋棯安手中的蛊虫死了大半,都没炼制出带毒素的蛊虫。 更别提指挥蛊虫行动了…… 宋棯安很是挫败,好在师父那已经有了很大进展。 不过师父为了训练他,一直没有透露半点诀窍。 若是没有今日这糟心事,宋棯安早就去城外的庄子上和师父待在一起,学习蛊术了。 魏朝阳抬头瞥了他一眼,道:“我这抓到一个人,曾经在江浙那边参与过药童试炼,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这话让宋棯安眼睛都亮了。 说实话,以前也抓过一些人,但顾怜行动迅速。直接参与试炼药童的那些人,大多都被灭口,留下的那些,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卒子,没什么用。 如今朝阳说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怎能不让宋棯安惊讶。 “人大概三四日到,到时候我让人送到药庐……” 魏朝阳轻描淡写,似乎做了一件极其不起眼的小事。 宋棯安心中啧啧称奇,他们几个中,也就朝阳最有头脑。平时瞧着老老实实,实际上背地里做的事情,每次都能惊掉他的下巴。 魏朝阳无视师弟崇拜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道:“你还有事?” 见宋棯安摇头作拨浪鼓状,魏朝阳失笑。 宋棯安既然来了,便也不急着走,指挥着院中的人又是拿躺椅,又是拿瓜果,美滋滋坐在魏朝阳身旁看着他修剪枯枝。 院中阳光正好,宋棯安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十七来时,看到这一番景象,犹豫着退了出去。 “回来!” 魏朝阳叫住十七,心领神会道:“什么事情?” 十七犹豫一瞬,俯身凑到主子面前,低声道:“公子,不好了,三公子离家出走了……” 他这话一出,刚刚醒来的宋棯安顿时懵了:“什么?” 十七被突然醒来的二公子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老老实实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三公子留了封书信,说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要去抓……不,追顾公子,现在已经走了一个时辰……” 魏朝阳白了十七一眼,暗含警告。 什么离家出走,吓他一跳。 这分明是钟遥想要亡羊补牢。 十七心中暗暗不服,这分明就是离家出走。 说来他都有点同情六喜了,谁家公子像三公子这样,动不动就闹离家出走。这不,三公子一走,六喜也没办法,得到消息便立刻追了出去。 宋棯安却是忍不住担心起来:“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好歹休养几日再出发。 宋棯安可没忘了,上次他挨了二十杖,都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钟遥今日刚刚受刑,怎么能拖着受伤的身子长途跋涉呢? 可他再担心,也不能阻止。 毕竟这次确实是钟遥犯了错,应该的。 魏朝阳倒是很理解。 听说城门口,钟遥曾经追上过顾怜,可不知为何,又放走了人。 魏朝阳怀疑他们两个或许达成了什么协议。 但是无论如何,自来狡兔三窟,顾怜又是个聪明人,若是钟遥今日不追去,恐怕很快就会失去他的踪迹。 “不要担心,能起身证明伤势无碍,阿遥又不傻,自己有分寸。” 以魏朝阳来看,宋棯安就是担心过了头。 钟遥能够在篬蓝教那样的地方做三年的护法,说明有些本领在身,只是平时太过老实,才会让人觉得他没什么本事。 殊不知这番话不过二十多日便打了脸。 钟遥离开后,将近一个月没有任何消息,魏朝阳只听说,六喜似乎向着雁城的方向找了许久,后来在信州之后便没了消息。 在钟遥离开后的第二十五日,二叔收到了六喜加急传来的信。 信中言,三公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望二公子于城门接应…… 至于发生了何事,信中并没有写清楚。 魏朝阳只听到隐隐风声,似乎是钟遥追上了顾怜,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两人在信州外与人动了手。 那些人似乎身手不错,不仅伤了暗中保护钟遥和顾怜的暗影,也重伤了钟遥。 好在六喜及时赶到,这才救下钟遥的性命。 对于这些不知真假的言论,魏朝阳不置可否。 宋棯安早就得到消息之日便日日在城门等着,虽然六喜还未到,但宋棯安不知为何,心慌不已,便带着药箱在城门等候,终于在五日后等到了姗姗而来的马车。 六喜亲自驾着马车,远远看到二公子,赶忙跳下车,语气哽咽:“二公子……” 他说了这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 宋棯安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结果,一口气没上来,提着心小心翼翼问:“阿遥呢?” 六喜已经哭得说不出话,闻言指了指旁边的马车。 那座看上去普通的马车,如今在宋棯安眼中,无疑是座堪比棺材的存在。特别是在六喜满脸泪水的衬托下,宋棯安越发心慌,久久没有挪动一步。 “三……三公子在马车上……” 见到二公子,六喜的心顿时落回了肚中。 还好还好,如果二公子出手,想必三公子性命无忧。 宋棯安也顾不得再问其他,一步跨上马车。 他推开车门,第一眼便看到有一个身穿斗篷之人坐在马车内,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只需一眼,宋棯安便惊讶叫出了他的名字。 “阿怜?” 那个坐在马车内的,正是顾怜。 宋棯安只是有些惊讶,毕竟六喜的信中,没有只字片语提到顾怜,所以宋棯安便以为他们失去了顾怜的行踪。 未料到六喜居然成功将人带了回来…… 宋棯安的心情顿时很是复杂。 也未来得及再和顾怜说话,宋棯安再一眼便注意到躺在车厢内的钟遥。 短短二十几日未见,宋棯安险些没有认出这是自己的弟弟。只见钟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双颊凹陷,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双眉,似乎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阿遥?” 宋棯安叫了一声,上前摸了摸钟遥的脖颈。 感受到微弱的脉搏,宋棯安松了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一眼便看出钟遥是失血过多,这才昏迷不醒,忙拿起随身携带的药箱,封住钟遥的周身大穴。 马车太过颠簸,宋棯安想了想,决定等回府再好好医治。 宋棯安有点担心的是,不管他怎样呼唤,钟遥都毫无反应。 曾经和师父游历时,宋棯安曾经见到过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之人,若没有及时医治,昏迷越久,病人更不易醒来。 是以宋棯安很是担心钟遥会出现这种情况。 从六喜来信到今日,已经过去了五日,再算了算钟遥受伤的日子,钟遥已经昏迷了将近八日。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宋棯安望着钟遥的睡颜,止不住忧心。 他忧心钟遥,自然顾不得同顾怜再说话,也没有注意到,从进入车厢开始,顾怜除了瞧了他一眼,便接着低下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宋棯安不时帮钟遥捏了捏被子,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豁然低头望向钟遥的左袖。 “左臂呢?阿遥的左臂呢?” 宋棯安攥着那个空空荡荡的袖子,拆开衣衫,便看到钟遥整个左臂已经消失不见,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难怪…… 难怪六喜会在信中说阿遥受了重伤。 宋棯安再也无法维持温和的面容,厉声喝问:“是谁?” 如果他没记错,钟遥是为了找寻顾怜才离开嘉阳。 “是谁干的?” 宋棯安一把揪起顾怜,眼神凌厉,显然已经气到极致。 第183章 重伤 而顾怜只是张了张嘴,最后一句话都未说。 看着顾怜这个样子,宋棯安心下已经不知是失望多些,还是愤怒多些,他松开手,一把推开顾怜,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 “抱歉,我是我失态了”,宋棯安冷静下来,钟遥的手臂定然不是顾怜砍断的,自己如今冲他撒气,和无理取闹有什么区别。 “没有怪你的意思”,宋棯安解释了这一句,便不再说话。 说不怪是假的,宋棯安知道此事与顾怜定然脱不了关系。 只是以顾怜的武功,他若想伤到钟遥,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将一个人的手臂砍断,定然需要巨大的气力。 长年练武或是天生神力的人才有可能是凶手。 顾怜不可能。 虽然这样想着,但宋棯安的心却无法平静,恨不得将那个凶手碎尸万段。 但让宋棯安没想到的是,钟遥的伤势要比他所看到的严重的多。 待回府后褪下钟遥的衣物,拆开缠绕在断臂上的纱布,宋棯安这才发现,伤口处的血肉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 “师父……” 宋棯安向身旁的师父,眼眶中满是泪水。 历来伤口出现这种情况,多是凶多吉少,宋棯安伸手一摸,果然发现钟遥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发热,整个人毫无意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宋棯安不禁庆幸自己将师父请了回来,不然,以他的医术,没有把握能保住钟遥的性命。 看着面无表情的师父,宋棯安收起心中的悲切,心中微微安定不少。 似乎意识到宋棯安的忐忑不安,曹珏处理伤势前,不忘摸了摸自家徒弟的头安抚。 而此时在外间的顾怜,望着满屋忙忙碌碌的仆从,看着不停端出去的血水,不知是内疚还是心虚,忍不住后退两步。 早在钟遥受伤之际,顾怜便知道钟遥凶多吉少。 但随后赶来的六喜喂了钟遥一颗药丸,本该失血过多而死的钟遥,却奇迹般活了下来。 顾怜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可惜六喜赶来的太是时候,那时他脱身不及,只能随着他们回来。 满屋的血气飘散,伴随着屋内时隐时现的说话声,顾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深吸一口气,趁着屋内众人不注意,后退几步,打算退出门外透口气。 一步,两步,三步…… 屋内的脚步声似乎都轻了许多,顾怜似有所觉,倏然转身,果然看到了宋子殷一众人。 此时,宋子殷正冷冷盯着他,眼中无一丝感情。 屋内没有一丝寒风,但顾怜却感受到,一股寒气深入骨髓,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宋子殷似乎并没有同他说话的打算。 顾怜愣了一瞬,后知后觉退了一步,侧身退至一旁,让出了路。 宋子殷又冷冷瞧了顾怜一眼,大步掠过,坐上主位。 向来喜欢开玩笑的褚平难得哭丧着一张脸,愁眉苦脸,似乎是在担忧,又似乎在懊恼,眼神时不时瞧着内屋,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进去。 好在曹珏和宋棯安及时走了出来。 曹珏瞥了堂内众人一眼,冷静道:“性命无碍,不过失血过多,昏迷数日,虽然我已经施了针,但能不能醒来,端看这三日……” 他这话一出,宋子殷的脸色灰败不少。 魏朝阳在旁边听着,也暗暗心惊肉跳。 周嘉小心翼翼凑到二叔身旁,搀扶着他。 褚平皱了皱眉头,有些听不懂:“若是三日内醒不来呢?” 他这问题一出,屋内顿时静了静。 曹珏瞥了褚平一眼,耐心解释:“三日若是醒不过来,他这辈子恐怕都醒不过来了……” 若是受伤后及时处理,恐怕不会失血这样严重。 坏就坏在,当时六喜赶到的时候,钟遥早就因为失血陷入昏迷。是以就算六喜及时喂下止血丹,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他这样一说,褚平顿时明白了。 “哪个王八秃子干的?” 褚平气得咬牙切齿。 他等这么一个徒弟容易吗? 好不容易手把手教着有了长进,结果一个天降意外,这个徒弟差点死了。 不,不是意外…… 褚平恨恨道:“等我抓到他,要了他的命!” 说罢似乎想到什么,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六喜呢,怎么没人出来说说?” 他到现在都一头雾水,只知道钟遥受了伤,断了一臂。 至于到底发生了何事,别说他,宋子殷都说不明白。 “褚平,冷静点!” 宋子殷被褚平吵得头疼,虽然他也想知道事情真相,但现在明显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宋子殷心中杂乱,他现在不想了解真相,也不想去理会其他事情,只能在这里,静静等着儿子苏醒。 至于报仇,这是钟遥醒来之后的事情。 宋子殷心中万分后悔,他早该猜到钟遥那个性子,必然会追上去。 钟遥出府门的那刻,宋子殷就得到了消息。 也是他有意放钟遥离开,承担放走顾怜的后果,所以钟遥才会离开得那样顺利。 但现在,宋子殷懊悔不已。 如果早知道这么危险,他说什么都不会放任钟遥离开。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宋子殷打起精神,淡淡瞥了褚平一眼,转头让人将早就门外等候的六喜和九喜叫进来。 六喜去得迟,那些人见势不妙,已经撤了。 但九喜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为了护主,九喜挨了三刀。 虽然都没伤到要害,但也差点体力不支,险些被对手一刀躲碎,若不是六喜来得及时,恐怕他和公子都要魂归西天。 如今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九喜哪还能坐得住,是以不顾六喜阻拦,执意守在公子房外。 听到掌门问询,九喜当即便要回答。 “等等”,宋子殷似乎想到什么,语气淡漠:“出去!” 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宋棯安有些担心瞧了顾怜一眼,没说求情的话。 顾怜低着头,行了一礼,然后才在众人的目光中转身出了门。 他虽然被宋子殷赶了出去,但也仅仅是赶出屋外,一旦他有半分想要出院的迹象,门外的守卫便毫不客气阻拦。 而等顾怜出去后,褚平便再也耐不住性子,连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遥是被谁伤的?” 九喜理了理思绪,有条不紊道:“属下同公子一路追到信州,终于在信州边缘的一家客栈寻到顾公子的踪迹,那时候顾公子已经同程越约在了信州郊外见面,公子心软,便答应了顾公子等见面结束后再将他带回的请求……” 九喜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 “后来有一日,顾公子独自外出,我和三公子守在暗处,便跟了上去,我们随着顾公子一路出了城,到了城郊,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程越也出现在那里。” 九喜想想那时的场景,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们不知说了什么,顾公子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然后两人就吵了起来……” “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褚平好奇。 九喜摇了摇头:“程越会武,我和三公子都不敢离的太近,是以没有听清。” 宋子殷点了点头:“后来呢?” “后来……” 九喜回忆道:“程越发现了公子掩藏在暗中,便对公子动起手来,两人打在一起,属下见势不妙,想要上前助阵,岂料暗中忽然跳出十几人来,让属下分身乏术。” 其实他也不记得三公子是怎么受伤的。 “属下并没有看清公子是怎样被伤的,当时公子那边除了程越,还有三四人,后来属下便听到一句惨叫,再转头分神,就被人一掌打晕……” 似乎想起什么,九喜眼中一亮:“对了,顾公子当时在三公子身边,他一定看到了。” 待九喜说完,六喜接着道:“属下赶到时,三公子已经受伤倒地,九喜也一样,那些人见势不妙,便立即撤离了。” 顾公子还是他从他们手中抢来的呢。 不过六喜没说,只道:“属下调查了他们身份,发现他们不知是何门何派,归属在一个名叫许复节的人管束,据当地人说,那些人一直生活在城外的山谷中,除了平日采买,轻易不出,至于何时与程越有勾连,属下让留在信州的人去查了,现在还未有消息。” “许复节?” 褚平皱起眉头,完全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九喜忽然道:“对了,掌门,当时我与那十几人对打时,其中有几人眼神赤红,脸上有黑色的纹路。我砍了许多刀,他们似乎毫无所觉,直到我砍下他们的头颅,他们才不再进攻……” 那一刀刀砍在他们身上,那些人连句闷哼也没有,总之,不像个活人。 那场景,九喜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药人!” 曹珏开口。 与宋子殷对视一眼后,褚平也意识到事情大发了:“妈的,这玩意怎么死不绝!” 宋子殷眸中也划过一丝烦躁。 这玩意多年前他便在武林盟中见过,刚开始在这东西上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还是曹家出手,这才消灭了大量药人,致使江湖不再为药人所害。 当初如意楼也曾经炮制药人,不过因篬蓝教的分裂,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如今药人现世,恐怕和如意楼脱不了关系。 宋子殷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背后所牵扯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难怪以贺棠的聪慧,这么多年都奈何不了他。 九喜恍然大悟。 他曾经在派内记载的江湖志物上看到过“药人”的记录,但因为药人早在多年前就销声匿迹,是以他虽然听过但没见过这种东西。 难怪…… 书中记载,药人没有痛觉,没有知觉,没有意识,是一个受药材长期炮制所形成的傀儡。 许多年前,药人盛行,军队甚至拿药人军作为先锋军,以达到战无不胜的效果。 不过这东西,炼制艰难,控制也难,是以才会渐渐销声匿迹。 看来这趟南下,他居然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属下事后派人去山谷察看过,那些人早已撤离,没留下什么痕迹……” 九喜一想到此事,便恨得牙痒。 那些人无视他们嘉阳派的身份,重伤三公子后马上撤离,行动迅速,让人查不到踪迹。 “信州?” 宋子殷忽然道:“为何又是信州?” 这个不起眼的小城,作为嘉阳派和篬蓝教的分界线,不归两派管辖,更与距此八百里之远的如意楼挂不上钩。 可不管药童案还是药人的出现,皆在此地。 难不成信州还存在着一股连他都不知道的神秘力量? 魏朝阳听懂了二叔的言外之意,心中亦被掀起惊涛骇浪。 信州的幕后人能在嘉阳派和篬蓝教的眼皮下瞒天过海,本事不容小觑。 但此人现在看起来,不像是个善茬。 褚平可不管这些,拍着桌子气道:“我管他什么药人,什么东西,敢伤我徒弟,我让他横着走出去!” 气死他了。 钟遥断了左臂,日后武功必大打折扣。 他好不容易混到天下第一,结果他的徒弟,这辈子都没办法成为下一个天下第一,褚平又是心疼又是心痛。 似乎想起什么,褚平难得聪明一回。 “顾怜既然知道去那里找程越,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那群人的身份,所以,直接问顾怜不就得了?” 褚平兴冲冲道:“地牢十八种酷刑都用上,我不信他不说真话!” 他话音刚落,宋棯安已经脸色煞白。 宋子殷没好气瞥了褚平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因为钟遥的事情心绪难安,褚平还在这添乱。 褚平难得正色一回:“我这可不是公报私仇,我这是实话实说。” 就算顾怜和那个许复节没有勾连,也一定认识。 所以想要报仇,还得从顾怜身上下功夫。 九喜觑着两个互不退让的掌门,难得为顾怜说句公道话。 “当时那些人跳出来,顾公子似乎……十分惊讶……” 那副见鬼的表情,可做不了假。 “他似乎也不相信那些人会出现在信州,刚开始很是惊愕,那些人似乎也不认识顾公子,好几次都险些伤了他……” 九喜客观描述这个事实。 “这么说,他还是认识那些人……” 褚平准确抓住了重点。 六喜见此,连忙道:“许复节的信息,还是顾公子告诉我们的,属下顺此追查,确认了许复节的身份。” 之前不说,是因为……说实话,六喜也怀疑顾怜心怀不轨,打算查清楚以后再说。 第184章 醒来 褚平满脸狐疑:“他有这么好心?” 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居然还出手相帮。 以顾怜的人品,不应该啊! 屋内吵吵嚷嚷,宋子殷听着头疼:“行了,今日就到这里,等信州的信息即可”,说罢挥了挥手:“不用凑到这里,都回去吧。” 魏朝阳看见二叔满脸的疲惫,忙率先告辞。 眼见褚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魏朝阳连忙道:“平叔,我有事请教你……” 褚平虽然脑子笨,但也看出了魏朝阳的有意阻止,不甘不愿将嘴里的话咽下,随着魏朝阳一起出了门。 待屋内零零散散的人散去,宋棯安也转身回屋内。 曹珏坐在宋子殷身侧,安慰道:“有我在,没事的。” 那么多大风大浪他们都闯过来了,这次也不例外。 宋子殷摇了摇头,面容苍老了不少。 他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模样让曹珏从无变化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心疼。 当年宋家被灭时,宋子殷也是这副表情。 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动,一个人从白天到黑夜,独自消寂了许久。 如果不是当年的仇恨支撑着他,恐怕宋子殷早就活不到现在。 不过曹珏没再说安慰的话,这些话,放在现在,毫无用处,还不如多给钟遥熬几副汤药来的实在。 宋棯安则守在钟遥身边寸步不离。 他心中懊悔不已,如果当日他陪在阿遥身边,守着他,就能够在钟遥追出去之前及时阻止,这样,阿遥也不会因此受伤,没了左臂。 宋棯安看着昏迷不醒的弟弟,眼泪不由掉了出来。 多疼啊! 那时候,阿遥一定很疼,很难受吧…… “二公子……” 刚刚进来的金庆看到这一幕,也不禁落泪。 三公子向来脾气温和,对他们这些下人更是当朋友一样。 上次娘病了,他在屋外偷偷抹眼泪,还是三公子听到了,让人拿了二十两银子,又给了上好的入参,娘的病才慢慢好转。 娘常常说,三公子就是他们家的大恩人。 可这样一个好人,居然要受这么大的罪过。 金庆也忍不住掉了眼泪。 但也知道有正事要办,只能强忍悲伤,将饭菜端到二公子面前。 “二公子,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大公子让属下准备了些吃食,您多少吃点。” 宋棯安头也不抬:“我没胃口,放那吧。” 阿遥危在旦夕,他哪还有心情吃东西。 金庆犹豫一瞬,弯腰道:“二公子,那位……顾公子,一直在院内站着,不知该如何安排?” 那位公子,金庆以前也见过,听别人唤“顾公子”,他也随着这么叫。 这位顾公子,似乎是三公子的朋友,但又好像不是。尤其是四掌门和大公子,对他都不假辞色,似乎十分看不上,所以金庆犯了难,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位公子。 给掌门和二公子端茶送饭这种活,原本轮不到金庆,但前一个负责三公子院中的管事,犯了事,被掌门打发到了庄子上。 三公子又迟迟未定接班人,金庆便得了这个好差事。 不过对于那位顾公子,金庆实在拿不准主意,也不敢拿此事叨扰心烦意乱的掌门,只好来询问二公子。 宋棯安恍惚一瞬,白日太过忧心钟遥,早将顾怜忘之脑后,现下被金庆提起,宋棯安心中不免有些内疚。 “他……一直在院中站着?” 金庆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位公子的缘由。 若是客人,掌门和公子们必会有吩咐。 可连向来周全的大公子都没有任何只言片语,金庆这才犯了难。 宋棯安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从顾怜被爹赶出去到现在,已经快四个时辰,也就是说,顾怜至少吹了四个时辰的冷风。 现下已经入冬,宋棯安平日里不是缩在药庐,就是缩在屋内,便是出门,也穿得厚实。但如果他没记错,顾怜应当穿的单衣。 那件斗篷,也是秋季的衣衫。 人怕不是被冻出病来…… 宋棯安仔细擦去钟遥脸上的汗滴,轻声细语道:“阿遥,哥去外面瞧瞧,马上就回来。” 说罢起身走出卧室。 宋子殷看到儿子出来,眼中一瞬亮起:“阿遥醒了?” 在长子的摇头沉默中,宋子殷眼中又满是疲惫和失落。 “爹”,宋子殷停下脚步,伏在宋子殷膝前:“爹,顾怜,他……?” 宋棯安暗暗发誓,如果爹说让顾怜回地牢,他也不会求情。 “嗯”,宋子殷想起顾怜更心烦气躁,他揉了揉额头,沉声道:“把隔壁屋子收拾出来,让他先住着。” 至于该如何处置,宋子殷还没有想好。 宋棯安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点头应是。 他走出屋子时,顾怜正百无聊赖靠在柱子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宋棯安靠近都毫无所觉。 宋棯安草草掠了一眼,果然见顾怜鼻尖和手指都冻得通红,忍不住训斥道:“你是没嘴吗?冷也不知道说?” 他嘴上不饶人,手上却拿着一套厚实的斗篷,不由分说披在了顾怜身上。 “干净的,我只穿了这一次……” 宋棯安忽然忆起顾怜喜爱干净,别别扭扭解释了一句。 顾怜重新挂起虚假的笑容:“宋公子客气了,我不嫌弃的。” 他这话又不知道戳中宋棯安哪点敏感的心思,宋棯安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 他最讨厌顾怜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 “随我来!” 宋棯安实在没心思和顾怜在这里你来我往的演戏,特别是顾怜脸上那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让宋棯安原本有些内疚的心重新冷了下来。 宋棯安也不想再废话,径直推开顾怜面前的屋子,拽着他走了进去。 “从今日起,他先住在这里,不准惹是生非!” 最后六个字,宋棯安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显然对顾怜以往的作风很是不满。 顾怜更是万分诧异:“我……住这里?” 这里距离钟遥屋子只有一步之遥,嘉阳派当真不怕自己过去给钟遥一刀? 说真的,有时候顾怜真的想不通宋子殷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宋棯安没听懂顾怜的言外之意,扫了一眼屋内,觉得确实简单了些。但屋子日日有人打扫,胜在干净整洁。再听着顾怜有些嫌弃的语气,宋棯安没好气道:“你若是不想住,就回地牢去。” 他这话让顾怜成功闭上了嘴。 宋棯安渐渐消了气,指着木椅道:“过来,坐下!” 他这命令性的语气让顾怜很不爽,但人在屋檐下,顾怜不得不按照宋棯安的意思来。 宋棯安没什么恶意,他凑近顾怜,扒开顾怜的眼皮,仔细瞧了瞧他的左眼,脸色越来越凝重。 犹豫了许久,宋棯安斟酌语气,开了口:“我从小随着师父游历,见过许多眼睛……有问题的病人,许多人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也有人瞎了一只眼,但过不了多久,他另一只眼睛也会看不见,而一只眼睛坏了,另一只眼却完好的情况,我只见过一次……” 宋棯安轻声道:“那个老兵,年轻时一只眼中了箭,为了保命,生生挖掉了自己的眼珠,但他另一只眼却因此得以保留,直到年老时都尚能清晰视物……” “可即使这样,他仍然饱受当年箭伤的折磨,两眼相通,那只完好的眼睛,也会有同样的痛楚”,宋棯安道:“阿怜,你这种情况,我闻所未闻……” 他话音刚落,顾怜便冷笑一声:“宋公子的意思是,我装的?” “宋公子说是便是吧。” 顾怜懒懒靠在椅背上,完全不想提起这个话题:“我有点累了,宋公子没什么事的话,可以走了。” 宋棯安沉默一瞬,无视顾怜轻慢的态度,坐在旁边的座椅上,接着道:“我年少时,和师父路经一个村庄。有位老妇,背着她那走不了路的儿子前来求医。那个孩子,三年前调皮,不慎从树上摔下,摔断了腿。后来多方求治,都没什么效果,听说我师父在此义诊,便来此碰碰运气……” “是我接诊的那个孩子”,宋棯安娓娓道来:“我查看了那孩子的腿骨,却发现骨头早已长好,按理说,那个孩子不应该走不了路。” “我冥思苦想不得,所以去问了师父”,宋棯安道:“你知道我师父当时说了什么吗?” 他也不需要顾怜回答,直接说出了答案。 “我师父说,那孩子根骨没什么问题,走不了路是因为那孩子以为自己走不了路……” 宋棯安回忆道:“我当时不服气,心道怎么还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一个人瘫了,居然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而是心里觉得自己瘫了。我当时不信,师父就笑了笑,让我去自己问问……” “后来我才知道,那孩子摔断腿时尚且年幼,大人气得狠了,在他面前又是抱怨又是怒骂,说他以后再也好不了之类的话。那孩子年幼无知,被这样一吓唬,即使骨头长好了,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的断腿长不好了。” 宋棯安又道:“我师父什么话都没有说,重新将那孩子的骨头打断重接,又喂了他几碗黄连汤,那孩子居然真的会走了……” 顾怜听懂了宋棯安的意思。 “宋公子的意思是说,我左眼没问题,但是我以为自己看不见,所以才看不见……” 他一脸荒谬,显然不相信。 宋棯安顿了顿,道:“我仔细观察过你左眼,眼珠上毫无伤痕,反倒是眼眉处,有一道细微的伤疤,或许当时你太过年幼,伤口流了许多血,又疼得厉害,你便以为自己的左眼看不见了……” 他点到即止:“阿怜,你可以好好想想我的话,信不信在你。” 顾怜这种,已经不可能用骗小孩子的把戏让他痊愈,不如将话说开。 说不定他自己想明白,眼睛便能看得见了。 “那个断腿的孩子,有一日家中着火,挣扎着居然跑了出去,劫后余生又想起自己腿断了,便又瘫在了地上,阿怜,你可以想想,以前的某一瞬,你是不是也曾经能看见?” 其实师父说过,这种情况,还有一种治愈的办法,那就是受到外界巨大的刺激和折磨。 但这个办法,宋棯安舍不得用在顾怜身上。 所以,只能顾怜自己想明白。 宋棯安的最后那句话让顾怜瞬间怔住。 其实有的…… 他和沈暮合手杀掉齐川时,有那么一瞬,他的左眼是看得见的。 那时候顾怜神情紧绷,根本没心思想这件事,后来再回想,也只觉得是错觉。 如果宋棯安的话是真的的话,那么…… “呵~” 顾怜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钟遥是在第二日午时后醒来的。 等魏朝阳得到消息赶来时,屋内已经围了一圈人。 宋子殷坐在钟遥床头,沉沉松了口气。 虽然脸色惨白,但回了家,钟遥的精神气好了许多,只是人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满身疲惫。 宋棯安注意到了,更加心疼。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宋子殷瞧了满屋子的人一眼:“都散了吧。” 他一发话,屋内众人都一一散去,包括宋棯安。 宋子殷也没接着守着。 现在钟遥醒了,宋子殷自然有闲心追究其他事情,那就是为儿子报仇。 屋内只有金庆守在一旁。 屋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雨,钟遥昏昏沉沉又睡了三个时辰,待醒来时天色已晚。 金庆连忙将小厨房温的饭食端过来。 “公子,那位顾公子,在外求见……” 金庆原本也不想拿此事叨扰公子,但那位顾公子执拗地很,打从知道公子醒了就一直在屋外求见。 白日里自己回禀了一次,但那时候公子刚刚苏醒,身体虚弱,又有二公子的阻拦,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可谁料,这顾公子劝也劝不走,非要站在门外等着公子醒来。 是以金庆才再次禀报。 钟遥沉默一瞬,眼神不自觉望着自己的断臂,满目悲痛。 “让他进来吧……” 早晚是要见的,钟遥心道。 第185章 受伤真相 顾怜进来时,钟遥正咽下最后一口热羮,倚靠在床头昏昏欲睡。 看着正在屋内忙碌的金庆,顾怜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钟遥,我想与你单独谈谈……” 说罢看着金庆,意有所指。 “公子,二公子有吩咐,属下得一直在您身边。” 金庆急忙道:“属下不出声,不会打扰您的。” 大公子也交代过,不能放任三公子和顾公子单独待在一起。 虽然不解其意,但大公子总没恶意。 钟遥瞧了眼金庆,咳嗽一声道:“金庆,你先出去……” 他此言一出,金庆顿时可怜巴巴道:“公子,若是让掌门知道,属下会被罚的。” 钟遥顿时不说话了。 他自来心软,不想看着院中人被罚。 顾怜眼见他们一言一语,完全没把他放在眼中,不禁暗恨。 可惜再恨也不能表现出来,顾怜垂着头,小心翼翼道:“阿遥,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单独谈谈,能不能……能不能让这位公子先出去……” 他装得这样可怜,让金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果然,下一刻公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金庆,你先出去,在门外守着。” 金庆自知公子的决定无法更改,只能低头应是。 房门甫一关闭,顾怜立刻走在钟遥面前,蹲下身子,试探道:“阿遥,你手……受伤的真相,没有同宋掌门说吧?” 待看到钟遥点头后,顾怜的神色瞬间激动起来。 似是欣喜,又似是忐忑…… “阿遥,你知道的,程越他不是故意的……” 顾怜一把握住钟遥的手,言辞恳切:“他当时就是太生气了,所以才会下手没个轻重,我替他向你道歉好不好,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虽然早知道顾怜会替程越说清,但真到了钟遥耳中,这些话变得十分刺耳,除了伤心,钟遥心中居然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那时他躲藏在树上,看着顾怜和程越起冲突,忍不住动了动身子。 也许是就此露了踪迹,程越忽然对着他射出弩箭。 钟遥本不想生事,只想将顾怜带回,就跳下树表明了身份。 既然爹与程越约定在先,钟遥也不想管程越之事,打算拉着顾怜离开。 哪知道程越看到他,就像疯了似的,不仅招招致命,甚至发出暗器,几次三番想要置他于死地。 有了那些药人相帮,钟遥很快不敌,被程越生生砍下左臂。 遥想那时的疼痛,钟遥历历在目。 这彻骨之痛,怎能轻易原谅? 钟遥心知,自己刚刚苏醒没多久,爹只关心伤势,还没来得及询问前因后果,所以顾怜才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想要阻止自己说出口。 “阿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顾怜脸上的伤心不似作假。 可程越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进门开始,你没有一句……哪怕只有一句问过我的伤势……我也……” 钟遥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被药人攻击的顾怜,他也不会在与程越的对峙中分神,掷出那把用以护身的宝剑,也不会被程越趁机砍下一臂。 而他拼了性命要保护的弟弟,转头就给他心上插了一刀。 顾怜怔怔看着不加掩饰痛苦的钟遥,喃喃道:“曹珏医术高超,宋棯安又有小神医的称号,你的伤势,定然无碍。” 可惜他的解释太过牵强,钟遥抹去眼泪,强装冷漠道:“我凭什么不说,他重伤我,害我差点丧了命,我为何要隐瞒,我恨不得他像我一样……不,除非他比我伤得更重,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钟遥咬牙切齿。 断臂之痛,他定要程越付出代价。 顾怜似乎早有预料,闻言红了眼圈。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是他不对,可阿遥,我幼时,常常受人欺凌,都是程越保护我,如今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送他去死吗?” 顾怜潸然泪下:“我知道,我没脸替他求情,也没脸让你原谅他,可一切都因我而起,如果你真的要找一个人雪恨,不如砍下我的左臂……” 说着顾怜环视一圈,抽出床头的那把剑塞在钟遥手中。 “只要你能泄了心头的恨意,你砍吧!” 说罢大义凛然将左臂伸了出来。 钟遥扭过头,不想说话。 顾怜好声好气道:“阿遥,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要恨,你要怪,我理解,可程越他不是故意的,阿遥,只要你不说,日后有机会,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眼见钟遥不为所动,顾怜心一横,佯装要跪的样子:“难道你要我跪下求你吗?” 钟遥虽然恨,但对于顾怜低声下气的哀求,完全没办法置之不理。 他伸手拦住顾怜,冷冷道:“我可以不说,但爹若是从其他人那里知道的,就不关我的事了……” 他此言一出,顾怜顿时大喜。 当时的情景他仔细回想过,钟遥身边那些影卫,正同药人打在一起,完全没注意到钟遥这边的情形。 事情发生后,他们虽然及时支援,但人太多,应当没看清是谁伤的钟遥。 是以,只要钟遥不开口,程越便性命无碍。 虽然确实是程越先出的手,但既然嘉阳派和程越盟约在前…… 虽然顾怜不知道程越付出了什么,但嘉阳派既然轻易放走程越,证明程越留下必有大用,所以在此事上,作为“不是真凶”的程越,应该不会被多加为难。 顾怜太过高兴,没注意到钟遥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复杂、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钟遥,多谢……” 他感谢的话一出口,门口忽然传来一句:“谢他什么,不如让我也听听?” 顾怜顿时浑身冰冷。 他转头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宋子殷和褚平已经站在门口。 褚平似笑非笑:“说说,我挺好奇的……” 他这话让顾怜脸色惨白。 顾怜没料到他们会突然出现在此,骤然起身,不慎碰到床前的矮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惊破了屋内的平静。 这声响让褚平越发好奇两个人谈论的话题。 毕竟顾怜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可惜他们来得迟,只听到最后一句。 褚平颇为遗憾。 都怪宋子殷,磨磨蹭蹭,害他错过了一场好戏。 宋子殷可没褚平这么大的好奇心,见此只是蹙了蹙眉头,他视顾怜如无物,径直走到床前,瞧着钟遥叹了口气:“你呀你,怎么就改不了这个心软的毛病?” 说罢瞥了门口诺诺不敢言的金庆。 本来把顾怜放在钟遥院中,就是想让钟遥放心,自己不会趁此机会对付顾怜。可今日看这两个人的态度,看来信州发生了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两个人似乎不太愉快呢! 钟遥艰难撑起一抹笑容:“爹,你怎么来了?” 这外面阴沉沉的,下着雨,钟遥没想到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你醒了,你爹哪还待得住……” 褚平在旁边打趣。 钟遥醒了,听说精神头挺好,他和宋子殷的这颗心,可真算放下了。 钟遥有些羞愧:“师父……” 断了手臂,他武功大退,恐怕终其一生,也达不到师父的武功高度,更传承不了师父的衣钵。 可这么丧气的话,他不能说出口。 爹和师父已经很担心了,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为此难过,定会伤神。 宋子殷不知道儿子因何沮丧,摸了摸钟遥的头安慰。 “药喝了吗?” 钟遥摇了摇头,低头不想让爹看到自己红肿的双眼。 宋子殷误以为钟遥为自己的左臂伤心,忙坐在儿子床前,轻声安慰。 倒是褚平,不怀好意瞧了旁边低头的顾怜一眼,然后又瞧了几眼,让顾怜没办法忽视他的眼光。 “药呢?” 褚平问了一句,拦住即将想要出门去汤药的金庆,指着顾怜道:“让他去!” 他这话说的很不客气,连宋子殷都有意瞥了褚平一眼。 “师父……” 钟遥抬头解释:“我受伤的事情同阿怜无关,师父,你别为难他……” 他一抬头,倒让宋子殷注意到泪痕未干的脸。 “怎么哭了?” 宋子殷不动声色瞧了顾怜一眼,不言而喻。 褚平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这徒弟的性子就是太软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褚平可从不哭,他只会让别人哭。 不行,这性子得改…… 屋内人心思各异,顾怜也知道自己惹人讨厌,他想出去,可宋子殷和褚平带来的随从堵在门口,让他寸步难行。 更别提褚平近乎羞辱的说话方式。 顾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妥协下来:“我去取药,麻烦褚统……褚掌门让一下路……” 顾怜很怀疑,是不是第一次见面时,他称了褚统领,这才让褚平记了仇,几次三番为难于他。 可嘉阳派确实只有三位掌门。 除了早已去世的魏霄,只有宋子殷和曹珏才可称为掌门。 也是在嘉阳派待了许久,顾怜才发现,虽然褚平没有受封掌门,但嘉阳派人人都称之为“四掌门”。 也许是第一次的称呼不对,这才让小心眼的褚平多次为难他。 褚平挑了挑眉,让手下人让了路。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褚平暗道,顾怜乖巧的有点吓人…… 不过想来钟遥也不会说实话,褚平暗暗决定派个人私下去查查。 宋子殷也是来问信州之事。 “信州那些人是许复节的手下”,宋子殷把这些日子调查到的事情都讲给了钟遥听。 “许复节,原本是西庄之人、乌柯的徒弟之一,篬蓝教建立后没多久,西庄有十几人叛出篬蓝教,许复节便是其一。后来那些人陆陆续续身亡,他也就没了消息……” 这也是宋子殷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的原因。 据记载,当年篬蓝教建立没多久,西庄便发生哗变。 有一位名为陆庄的人,带着十几个弟子,连夜叛出篬蓝教,投奔如意楼。 不过,最终如意楼也未接收这些人。 这十几名弟子,后来或被乌柯追杀,或因体内蛊毒发作而死,渐渐销声匿迹。特别是西庄湮灭后,这些人便彻底没了消息。 这个许复节,当年不过十多岁,关于他的记载,更是寥寥无几。 如果不是顾怜主动说出这个名字,宋子殷觉得他们至少还得多查几日。 “放心,爹一定替你报仇!” 宋子殷冷下神色,他不管这个许复节故意还是无意,总之伤了阿遥,就要付出代价。 “爹~” 钟遥犹豫道:“要不算了吧,也是我先闯入他们地盘,他们防守也没错……” 这句话在褚平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渐渐没了声息。 钟遥不敢告诉爹和师父,起因乃是他想带回顾怜,所以同程越产生冲突,这才和那些人动起手来。 如果被爹知道,阿怜一定会被牵连。 钟遥又气又委屈。 “呀呀呀”,褚平眼看宋子殷气闷,忙打起圆场:“那个许复节可不是什么好人,坑蒙拐骗,炼制药人,无恶不作……” 和顾怜完全是一丘之貉。 一个炮制药人,一个试炼药童,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这话褚平没说出口。 宋子殷已经够难过了,自己还是不要雪上加霜为好。 钟遥被师父夸张的语气逗笑:“师父,我不是心软……” 不过不是好人,钟遥顿时放下心。 宋子殷却是瞧了瞧钟遥的神色,忍不住皱起眉头:“你若是不想看见他,爹叫他离开……” 原本以为把顾怜放在钟遥身边,能够让钟遥放心、开心些,可今日宋子殷观钟遥的神色,怎么也不像是开心,倒像是伤心。 钟遥眼圈一红,摇了摇头。 他知道爹的意思,现下他受伤,爹才按捺住罚顾怜的心思。 如果他让顾怜离开,爹一定会察觉什么,而且按照爹的脾气,一定会把顾怜重新扔回地牢,钟遥并不想因为自己让顾怜落得不好的下场。 恰好这时顾怜端着汤药走了进来,他看着喜笑颜开的钟遥,心下一滞。 他们在屋内说了什么,顾怜完全不知,他只知道,现在一切都在钟遥的一念之间,如果他说出真相,那自己和程越,真的要万劫不复。 顾怜还没有做好同嘉阳派同归于尽的把握。 “这么慢,拖拖拉拉干什么呢?” 褚平毫不客气训斥,然后伸手一把夺走顾怜手上的托盘。 他就是故意的,又怎么了? 第186章 合作人 金庆觑了四掌门一眼,心下对这位顾公子的地位又多了份了解。 说来也怪,这位顾公子,看起来倒像是养尊处优的一个主。 刚才去拿汤药时,金庆也跟着过去,眼睁睁看着这位顾公子直接用双手去触碰滚烫的药炉,金庆想喊都来不及。 这不,手指被烫了串燎泡,还险些连三公子的药都给洒了,这才耽误了时间。 第一章 顾怜忍气吞声站在一旁,看着钟遥一口一口喝下汤药。 偏偏像是同顾怜作对一样,待喝完药,宋子殷又同钟遥说了好些话,也许是顾忌着顾怜在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中间只有一次提到顾怜。 “你需要休息,无关紧要的人,最好不要见……” 就差指桑骂槐了。 顾怜默默翻了个白眼。 宋子殷说了话,褚平也过来凑热闹,一时间三个人聊得不亦乐乎。 这可苦了顾怜,站的时间太长,腰酸背痛,膝盖也疼得厉害。 但宋子殷没发话,他也只能站着。 好不容易看着钟遥熟睡,顾怜也昏昏欲睡。 可宋子殷的一句话,却令他瞬间惊醒。 “随我来……” 宋子殷路过时,淡淡的一句话,让顾怜瞬间清醒。 更让顾怜心惊胆颤的是,宋子殷居然带着他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在被带回之前,顾怜也设想过,如果宋子殷再次将他关入地牢,他该怎么办? 但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宋子殷没有这样做。 没想到刚刚放下心,宋子殷就来了这一出。 顾怜心下苦笑。 他临走时深深瞧了一眼钟遥所在的方向,寄希望于钟遥不说出信州的真相。 地牢似乎早得到了消息,顾怜走近时,便看到六喜带着一众人站在地牢门口等候,所有人满脸肃穆,十分严肃。 “掌门,已经准备好了……” 六喜恭恭敬敬的一句让顾怜越发忐忑。 他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随着宋子殷一路向下,直到走到地牢的第二层。 这时宋子殷身后的十八人,已经减去一半多,加上他与六喜,也不过八个人。这几人手中抬着桌子和木椅,令顾怜越发困惑。 若是要对他动刑,地牢第一层也可以,如果是要送他回第二层,顾怜还有些许自知之明,他还不值得宋子殷亲自跑这一趟。 可到底要做什么,顾怜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直到宋子殷带着他走到了地牢第二层的甲字牢房。 顾怜瞬间有些明白。 嘉阳派的地牢二层共有四间石牢,同牢山一样,皆以“甲乙丙丁”命名。而除了顾怜曾经待过的乙字牢房,就只有甲字号有人。 隔着石壁,顾怜从未见过这个人的样子。 但地牢中有暗道的事情,便是此人透露给他的,这也是顾怜能够成功逃脱的原因。 能够与他一样被关在地牢第二层,说明此人所犯罪行不轻,尤其是瞧着宋子殷的神色,恐怕此人曾经得罪过嘉阳派。 顾怜心中的预感越发不详。 六喜已经上前一步打开牢门。 他身后的人也鱼贯而入,顾怜眼睁睁看着他们放好桌椅,泡好热茶,然后恭敬站在一侧,等候吩咐。 宋子殷随后走了进去,走时不忘意味深长瞥了顾怜一眼。 眼神中的轻蔑让顾怜有些恼怒。 顾怜深吸一口气,随在宋子殷的身后走了进去。 可刚一入牢房,他便后悔了。 牢房的犯人……不,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那不过是一个有着人模样的“怪物”。 四条铁链分别穿过这个“怪物”的肩膀和膝盖,将其禁锢在一方空间内,寸步难行。而这个“怪物”的十根手指,切口平整,像是被人齐齐砍断,只余下半只手掌在地上摸索;他的双脚也被砍掉,是以顾怜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险些没认出这是个人。 “好久不见……” 宋子殷率先开口。 听到宋子殷的声音,那个“怪物”瞬间激动起来,带动着身后的铁链哗哗作响。 “来带你见一个老朋友”,宋子殷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怎么,不认识了?” 他虽然没有明确对着顾怜说,但这句话显然是说给顾怜听的。 顾怜咽了咽口水,没有回答。 他刚刚看到了,这个“怪物”,口中只有半截舌头,所以口不能言。 宋子殷看着那个怪物,忽然笑了:“老朋友,你派出去带话的人在这里,不看看?” 他话音刚落,那个“怪物”喉咙中发出阵阵嘶吼,就像一只野兽一般。 再加上他那稀稀拉拉的枯发,饶是顾怜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后退一步。 宋子殷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这个人,叫戚时……” “云中诸葛,戚相?” 顾怜瞬间惊起一身冷汗。 说起这个人,可谓是赫赫有名,人尽皆知。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 早在几十年前,此人受元明帝多番相邀,下山平定番地割据之乱。为了替元明帝收回权力,又提出建立武林盟以管辖江湖,实则是为了让江湖成为朝廷的一把利刃。 也是他,灭了宋家满门,后来又毒杀了当时的武林盟盟主周泽明。 如果不是漏了宋子殷这个漏网之鱼,现在的江湖,说不定早就成为戚相的一言堂。 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他的拥簇者都不是少数,甚至当年有人曾经戏言“戚相桃李三千,罗眼遍地”。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顾怜也知道,此人同宋家有血海深仇,曾经三番两次差点置宋子殷于死地。 可惜最后棋差一招,被宋子殷灭了门。 没想到这个人现在还活着。 不,这样,已经不能称之为“活着”了。 顾怜生生打了个冷颤:“我没有替他传话……” 顾怜此刻不禁庆幸自己的不守信。 那时他被关在隔壁石牢,心如死灰,是甲字牢房传出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十几日的推测后,顾怜终于读懂了他所传递的信息。 此人发出声响的地方,连接在一起,便是地牢的地形图,包括那条暗道。而这个人告诉自己密道的入口开关所在地的前提便是替他传一句话。 顾怜当时一心想要逃出,哪里顾得了传话。 如果不是今日宋子殷带他来这里,顾怜都想不起来这件事。 宋子殷冷冷瞧了他一眼:“你若是真传了话,还能在这里好好站着?” 说实话,宋子殷也有些许无语。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戚时逃心不死,用这种方法传递消息。 这么多年,第二层再未关过其他人,是以没有人察觉到。 偏偏前些日子,宋子殷为了给顾怜一个教训,将顾怜关在了这里。 谁能想到,连宋子殷都未察觉的事情,居然被顾怜猜了出来,还成功利用这些逃了出去。 也是在顾怜逃出后,宋子殷核对了戚时每日的所作所为,这才发现些蛛丝马迹。 宋子殷看着面前这位装疯卖傻的老朋友,讽刺一笑:“可惜,你似乎找了一个不怎么守信的人……” 听到宋子殷嘲讽,戚时终于不再装疯卖傻。 他嘶吼向着宋子殷的方向扑来。 可惜很快又被铁链拉扯回去。 宋子殷静静欣赏片刻,轻饮一口热茶:“动手吧!” 他话音一落,六喜身后的四人便分为两拨,一拨手起刀落,顾怜便看着那位名满天下的戚相惨叫连连,不到片刻,剩余的半只手掌便被生生剁了下来,好巧不巧落在了顾怜的脚边;另一拨人则手脚利索包扎伤口,上好的伤药不要钱似的洒向伤口,不多时便止住了喷涌而出的鲜血。 两只手掌被剁下后,那些人仍未停止,有一人拿起匕首,又将戚时的耳朵割下一只,末了又从额头生生割下一层皮肉。 顾怜眼睁睁看着,终于明白江湖上有关宋子殷手段毒辣的传言从何而来。 而他也清楚知道,今日之事,是宋子殷给他的警告,一个真真正正的警告。 直到戚时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宋子殷这才缓缓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他身后的顾怜尚在呆愣中。 跟在掌门身后的六喜见状,忙扯了他一把。 让顾怜出乎意料的是,宋子殷既没罚他,也未将他关回地牢,只是临走时意味深长警告一句:“钟遥伤愈之前,我希望你不会再出现他面前。” 顾怜不知自己是怎样回的屋子,他浑浑噩噩,脑中浮现的,是那带着血的半只手掌。 怎么也忘不掉…… 就像当年…… 晚上顾怜做起了恶梦。 梦中除了挥之不去的断掌,还有过去的齐川。 他仍然是那副轻佻的面容,站在小小的自己身旁,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那是什么时候呢? 哦,是自己刚刚坐上少主之位的时候。 顾怜记得,幼时的他还没有学会掩藏情绪,由于那时的齐川总是让他做些不喜欢的事情,便尤其厌恶齐川。 他这么想,也这么表现出来。 “呦,养了条小狼啊……” 他听到有人这样说。 那时候齐川是怎么说的呢? 顾怜已经不太记得齐川的样貌,但他嘴边那千年不变的痞笑让顾怜印象深刻。 他说:“什么狼,分明是只小狗”,他说着,用手挑了挑自己的下巴:“还是只呲牙咧嘴的小狗……” 然后他们齐齐笑了起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顾怜记得,他当时又委屈又生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看着他们笑,笑了许久许久。然后他生了气,呲着牙想要咬齐川一口。 可惜一张嘴,就被齐川一只手拎了起来。 “小东西,日后再咬人,我就拿根绳子,把你拴起来……” 齐川在他的脖颈上比划,似乎下一刻真的会掏出绳子。 那时的委屈和屈辱,顾怜一直记得。 须臾又梦到今日的场景。 不过被铁链锁住的人,变成了自己。 除了四肢的铁链,脖颈处也有一条粗而长的铁链。 而宋子殷就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挂着鄙夷的笑容:“狗,就该有狗的活法……” “不,我不是狗,我不是狗……” 顾怜骤然从梦中惊醒。 多可怜…… 顾怜拥着大汗淋漓的自己,忽然无声大笑起来。 “病了?” 第二日宋子殷便得到了这个消息。 虽然也存在吓唬的心思,但也没想到顾怜这么不禁吓唬。 褚平有些狐疑:“真病还是假病?” 这可不怪他多疑,实在是他这个徒弟,前科太多,让人难以相信。 很显然宋子殷也有这个怀疑。 半夏恭恭敬敬答:“应当是真的,属下去看过,身上热的和个火炉一样,人也病得糊涂……” 都说病中才能见真性情,半夏深以为然,顾公子平日看着礼仪周全,说话也温文儒雅,今日去给他瞧病,半夏已经被叫了好多次“滚”了。 褚平挥了挥手让半夏退下。 “看来,这次他应该吃到教训了!” 褚平也是被顾怜再而三的小动作给弄得不胜其烦。 不过,他还是觑了宋子殷一眼:“你这次,真不打算处理他了?” 养在钟遥院中算怎么回事? 褚平撇了撇嘴,要他说,直接关回地牢,再给点教训就好了,用的着这样大费周章? 宋子殷似乎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先养着吧!” 他这话,好似顾怜是什么阿猫阿狗,让褚平也不敢再多话。 当然,他们吓病顾怜之事,宋子殷没敢让几位小辈知道。 他那两个儿子,别的没有,单一个心软就让宋子殷毫无办法。 好在顾怜自来“身体虚弱”,是以宋棯安并没有怀疑。 倒是钟遥,偷偷松了口气。 说不怪是假的,刚刚醒来时,除了伤口隐隐作痛,钟遥并没有多大伤心,但随着伤势渐渐恢复,没了左臂的不便便显现出来。 就连吃饭写字这种小事,都有所影响。 更别提让钟遥引以为傲的武功了。 原本已经能同师父过数百招,如今却连十招都抵挡不住。 “没事的,等你伤势彻底好了之后,师父教你另一门武功”,褚平拍在徒弟的肩膀安慰,心中却飞快思索对策。 钟遥心中沮丧,勉强挤出的笑脸却比哭还难看。 “多大点事!” 摸了摸鼻子,褚平向来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此时绞尽脑汁,也只能憋出一句:“其实练武也挺苦的,每日起早贪黑,动不动就受伤,不练武功也挺好的,有师父在,没人动的了你……” 这话还不如不安慰,旁边的宋棯安都默默翻了个白眼。 宋棯安上前一步,接过钟遥手中的长缨,笑着道:“你伤势还没好,手上自然没有气力,等伤势好了,武功就回来了。” 他们一言一语的安慰让钟遥有些许羞愧,他明明不想让哥哥和师父担心的。 不过有了家人的安慰,钟遥也渐渐走出阴霾。 第187章 许复节出现 顾怜一直在养病,他的病时好时坏,让半夏颇为头疼。 心病还需心药医,但给半夏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让掌门充当良药,更何况这位顾公子根本不听医嘱,就连他辛辛苦苦熬的汤药,都倒得一滴不剩。 再这样下去,就是给十年时间,他也无法治好这个病人。 偏偏掌门有令,三公子伤势痊愈之前,顾公子也得痊愈。 为了这,半夏不知想了多少法子,改了多少药方。 好在没等他想出结果,顾怜的病便不药而愈。 其实他早就病愈。 宋子殷的恐吓,也不过让他做了几日噩梦。 之所以伪装成病重的样子,是躲避也好,也怯懦也罢,如今的顾怜并不想同嘉阳派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势小藏匿,是顾怜最熟悉不过的手段。 可这些日子不成了。 似乎成心与他作对,每日天不亮,院子里便传来褚平和钟遥的对打声,有时还夹杂着许多不认识的声音,熙熙攘攘吵作一团。 “不对,要我说,三公子应该用剑,子承父业,把宋家剑法发扬光大……” “说什么,我看啊,三公子应该用刀,四掌门以刀法见长,三公子作为他的徒弟,怎么不能不用刀呢?” “我说……” 七嘴八舌的声音让顾怜不胜其扰。 他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砰”一声推门而出。 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耳目聪敏,顿时安静下来。 白温看着远走的顾怜,摸着脑袋,不耻下问:“这是哪位公子,怎么感觉没见过?” 不应该啊,虽然他常年待在北边,但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就回一次嘉阳,比起辛灵、李重意他们,对府内可熟悉多了。 倒是这位公子,看着眼生。 褚平心中暗骂顾怜这兔崽子没礼貌,听到白温问询,冷冷道:“我那不争气的小徒弟……” 白温是个粗人,没注意到四掌门脸上的不快,恭维的话脱口而出:“原来是小公子,果然是钟灵毓秀,这身姿……啧啧……这步伐……年纪轻轻已经步入一流高手之列,日后定然是个高手……” 他话出口心中还在嘀咕,只听苏患那小子说四掌门收了两个徒弟,他还以为是胡扯,原来是真的。 殊不知他这话拍在了马腿上,让褚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以前宋子殷总阴阳怪气嘲讽他拍人马屁常常拍在马腿上,褚平还不以为意,如今遇到一个比自己糙的白温,褚平总算知道自己当初有多惹人讨厌。 “他不会武功……” 褚平不甘不愿憋出一句话。 白温夸奖的话戛然而止,又快速换了个话题:“小公子面容和善,一脸正义,想必然后和掌门您一样,定然是个锄强扶弱的英雄……” 褚平瞥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什么锄强扶弱,他不恃强凌弱就算好的了。 钟遥佯装低头挑选武器,实则憋笑憋得辛苦。 这个白温,第一次见他时,也是一模一样的话,连个字都未变动。 白温挠了挠头,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了四掌门不快。 他重新转头看着三公子,笑颜如花:“三公子可别小瞧我手中这把刀,虽然重些,但这可是数百位工匠花费了九九八十一日才锻造而成,有了这把刀,三公子定然能有如神助,如虎添翼……” 这把刀虽然灰扑扑不起眼,但钟遥一接过,便感到手中一沉,足有三四十斤重。 这是把好刀…… 钟遥有些爱不释手。 “欸欸欸,数百位工匠,呵,便是数千名刀匠,也不如我手中这把由武林第一锻刀师亲自锻造的宝剑……” 更何况三公子受伤了,怎么能用这么重的刀呢? 白温暗暗鄙夷了这些人。 都说他是个粗人,不懂人情,但白温私心觉得,这些人才是蠢货。 正因为三公子受伤了,所以他才送了重刀。 别以为他不知道,三公子没受伤之前,这些人大多也准备的各种类型的宝刀。 毕竟四掌门善用刀,三公子作为他的徒弟,也该用刀才对。 可一朝三公子受伤,这些人马上换了今年的贺礼,改成了更轻更便捷的宝剑、暗器等,明里暗里戳三公子的痛处。 白温也见过三公子原本使用的宝剑,那可是一把重剑。 由此可见,三公子天生神力,喜欢这种笨沉沉的重器。 没看见三公子拿着宝刀,眼睛都移不开了吗? “师父,就这把刀,我喜欢这把刀。” 钟遥爱不释手。 白温喜笑颜开,感谢那把宝剑,若不是三公子不慎丢了宝剑,自己还没有这个献殷勤的机会呢。 褚平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这把宝刀不错,可以留下。 至于其他的,就充进钟遥的武器库。 褚平又挑挑捡捡,挑出一把上面缀满宝石的宝剑,一脸嫌弃:“这把,留给顾怜吧!” 虽然他也不懂顾怜为什么喜欢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什。 他用手擦了擦剑锋,结果连个皮都没破,这让褚平更加嫌弃。 “哪个蠢货送过来的东西,以后别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他见一次打一次。 钟遥看着那把剑,欲言又止。 其实他很告诉师父,阿怜更喜欢的,是上面缀的宝石,不是剑。如果师父想送,不如直接送宝石。 褚平又在那挑挑拣拣:“这把送朝阳,暗器送小安……嗯……那把什么第一锻造师的剑,就送嘉嘉吧……” 名气大,来头也大,就是卖也能卖出个好价钱,嘉嘉一定喜欢。 他们这边热闹,顾怜出院后却又不知道去哪里。 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是钟遥院中的一个护卫,名叫知意。 名为伺候,实为监督,顾怜眼中浮现一抹厌恶。 他无处可去,又不想回院中讨人嫌,便找了一块清净地,站在水塘旁边发呆,却不巧与过来喂鱼的魏朝阳碰到了一起。 十七远远瞧着水塘边的顾怜,心中一惊。 “公子,是顾公子,看来今日不能喂鱼了。” 府内谁不知道,现在掌门正在气头上,十七以为,还是避着顾公子比较好,以防牵连。 魏朝阳轻轻一笑,没有如十七所愿,反而挥了挥手:“哎!” 看到顾怜回头,魏朝阳示意十七将自己推到顾怜面前。 “你倒是有闲心……” 魏朝阳面色复杂,诚心建议:“我如果是你,现在恐怕没有心思在这喂鱼。” 顾怜默默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魏公子这话说的……我若是你,不止现在,恐怕日日都没心思来这散步。” 一个宋棯安,一个钟遥,他让就让了,魏朝阳一个寄人篱下的,怎么好意思讽刺他? 顾怜心中嗤笑,面上却不显。 “再说……” 顾怜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我也不是来喂鱼的。” 魏朝阳笑了笑,装作没听出顾怜语气中的讽刺,笑吟吟将手中的鱼食放在顾怜手中:“现在是了……” 十七在旁边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对顾公子笑脸相迎,也不明白,像顾怜这种天性本恶的人,为何能得自家公子青睐。 殊不知顾怜也被魏朝阳这一行为搞懵了。 他知道自己在嘉阳派讨人嫌,但这个魏朝阳,似乎对他态度不错。 顾怜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可没和魏朝阳交好的想法,顾怜伸手直接将整盒鱼食连同盒子一起丢入池中,双手一摊:“我喂完了,魏公子请便吧!” 说罢就带着知意扬长而去。 魏朝阳想叫都叫不住。 顾怜这一番不客气的态度让十七气炸了:“公子,你就是太好性了,就不应该对他好……” 这个顾公子,活该被人讨厌。 魏朝阳失笑。 哪里是他对顾怜好。 当初他被李在带走时,深陷囹圄,多亏顾怜相助。 虽然顾怜也利用了他,但魏朝阳当时满心灰心丧气,一心觉得对不起二叔,对不起小安,更对不起师父,他当时甚至在想,如果被李在带回南边,他宁愿一死以谢罪。 恰好顾怜这时来了。 虽然魏朝阳与顾怜不熟,但对当时的他来说,顾怜的出现,确实让魏朝阳再次振作起来。 更何况,顾怜为了“救”他,也受了很重的伤。 魏朝阳瞥了十七一眼,叹了口气。 十七怎么就不明白呢,顾怜为人虽恶,但毕竟帮过他,而他却在顾怜出事之时,未说过一句求情的话。 所以态度好些才是应该的。 “公子,鱼……鱼……” 十七声音惊恐。 魏朝阳循声望去,只见不到片刻,池中的许多鱼都翻了肚皮。 再一想顾怜刚刚扔下去的鱼食,魏朝阳的脸顿时白了:“糟了……” 十七显然比公子还要紧张,他数了数,共有五条黄鱼翻了肚皮,顿时汗如雨下:“公子,怎么办,这都是掌门养的鱼。” 叫什么十七不知道,但十七知道,这些鱼乃是掌门花了重金让人从南洋带回来的,每一条都珍贵万分。 以前甚至有专人伺候。 不过后来掌门见公子小姐们喜爱,便挪到了外院,让他们来照顾。 公子不过心血来潮过来喂鱼,结果出现这种状况,十七欲哭无泪。 魏朝阳的心也在滴血。 他深深叹了口气,叮嘱道:“这件事不要提顾怜……” 多事之秋,他还是主动找二叔承担责任吧。 顾怜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举动让魏朝阳损失了数万两黄金,他只知道,府内很不对劲。 不管是褚平还是钟遥。 顾怜心知褚平极其厌恶他,所以总是对他不假辞色,但今日他回院中时,褚平非但没有主动刁难他,还有些友好的同他打了声招呼。 “呦,回来了?” 虽然语气不太好,但却没讽刺、没刁难。 再说钟遥。 虽然钟遥对他颇有微词,但从未像今日一样,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 再想想魏朝阳今日的欲言又止,顾怜心中涌现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还记得自己病后的第二日,昏昏沉沉之间听到有人在说:“等钟遥痊愈后……” 等钟遥痊愈后…… 等钟遥痊愈后秋后算账吗? 顾怜猜测,宋子殷之所以不动自己,便是因为钟遥重伤。 而随着钟遥好转,宋子殷恐怕要找自己算账。 看来,得想办法离开了。 顾怜心情烦躁,那个知意,每日像狗皮膏药一般,寸步不离守着自己,压根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更何况明面上一个知意,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个。 想从宋子殷的地盘脱身,顾怜觉得得从长计议。 但顾怜没想到,这件事,远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顾怜等了几日,都没有等到自己猜测的“秋后算账”,不免产生怀疑。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可宋子殷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顾怜觉得不可能。 他心上警惕,晚上自然也不敢睡得太深。 这夜,顾怜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心下思索离开嘉阳派的各种方法。 屋内漆黑一片,偶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但很快又被乌云覆盖。 顾怜正昏昏沉沉进入梦乡,忽然隐隐听到屋内似有呼吸声,虽然清浅,但顾怜从小不知经历了多少刺杀,对这些再敏感不过。 他瞬间清醒。 不对,嘉阳派的影卫,已经被他用各种办法赶了出去,所以与他同在一屋的,绝不是宋子殷藏在他身边的影卫。 血腥味似乎也越来越浓…… 顾怜闭着眼睛佯装睡着。 他很清楚,这个能溜入嘉阳派的人,武功绝对不低,所以自己绝对不能和他硬碰硬。 可事与愿违,血腥气越来越浓重。 一只粗糙的手掌,抚在了他的脖颈上。 “小公子,装睡可就不对了……” 听到这个声音,顾怜骤然睁开双眼,心下顿时明白了一些。 许复节…… 远在信州外的许复节,居然出现在了嘉阳派。 这个时候,准确误闯到他的房间,没有宋子殷的手笔,顾怜绝不信。 “蠢货……” 顾怜暗骂了一句。 这个许复节,简直蠢到无可救药。 他原本以为,许复节背靠如意楼,又能在他眼皮底下安然这么多年,定然不会被嘉阳派轻易抓住。 这才放心将许复节的消息透露给了嘉阳派,以作人情。 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废,这么快就落入嘉阳派的手中。 看他这满身的伤痕,想必已经被嘉阳派拷问了许久。 第188章 意外? 只是…… 宋子殷居然没直接杀了他? 顾怜心中有些诧异。 只是再联想到许复节出现在他身边,顾怜顿时明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是顾怜现在的感觉。 顾怜原本以为,许复节被杀也好,逃了也罢,宋子殷定然不至于千里迢迢抓这样一个人回嘉阳派。 还是一个伤了钟遥的人…… 所以,直接杀了许复节,才应该是宋子殷最有可能的做法。 顾怜又稍稍一想,便明了,为了将程越从中摘出来,他透露的太快,让宋子殷误以为他和许复节有勾连,这才把人带了回来。 顾怜心中懊恼,早知如此,他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在你身上下了蚀骨的蛊虫,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给你解药……” 许复节喘着粗气,恶狠狠威胁。 他这话让顾怜心中再次骂了一句“蠢”。 愚不可及…… 顾怜心道,不说地牢有高手坐镇,便是从地牢到这个房间,沿路便有无数影卫,便是一个蠢货,也该知道,安然走了这么久的路,绝对有诈。 这个许复节居然到现在都没察觉,果真是个废物。 难怪陆庄临死前都不想和这个人扯上一点关系。 果然像顾怜猜想的那样,许复节出现的后一刻,屋外便亮起了数不清的火把,将黑夜衬得通亮。 褚平在外大喊:“出来,不然我让人放箭了……” 他这话分明是笃定顾怜和许复节有勾连。 顾怜闭了闭眼,心中不知该骂许复节还是该骂褚平。 许复节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有人质在手,他怕什么? 强行将顾怜拉到自己身前,许复节一手握住顾怜纤细的脖颈,面容阴狠走出屋外。 “准备一匹快马,一些伤药,否则你们这位小公子性命不保!” 说着紧紧掐住顾怜的脖颈。 屋外灯火通明,褚平带着几十人将屋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听到此话,褚平忍不住笑了:“行了,别演了,我刚才可是给你们留了叙旧的时间,现在来苦肉计这一套,有些迟了吧。” 他还以为会有什么办法呢,原来又是老掉牙的法子。 褚平意兴阑珊让弓箭手准备好:“我数三声,要不投降,要不……死……” 开玩笑,他等这一日等很久了。 他这话让许复节不明所以。 “褚掌门,这可是你们嘉阳派的弟子,你不管他的性命了吗?” 说着手下用了气力。 顾怜艰难吐出一句话:“我不认识他……” 顾怜也是忽然想起来,当年和许复节见面时,他来了玩闹的心思,让沈暮扮演他,自己则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所以严格来说,许复节真没见过他,自然认不出他。 顾怜很是庆幸当年的机智。 看来宋子殷注定要失望了…… 褚平可不信他这话。 “行了吧,再演可就没意思了……” 褚平挥了挥手,似乎有万箭齐发的打算。 许复节也慌了神,他万万没想到,号称仁义的嘉阳派,居然这么狠,为了杀他,连自家弟子的性命也不顾。 “我……我说真的……若不让路,我让他给我陪葬……” 顾怜艰难喘口气,又被扼住咽喉,差点昏死过去。 可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昏倒,否则一切是非黑白,只能由褚平说了算。 钟遥拉住师父,目光有不忍,也有心疼:“师父,会不会他们真的不认识?” 在顾怜身边这么久,钟遥从没见顾怜和这个人有过接触。 会不会都是误会? 褚平摸了摸下巴,十分纳闷。 许复节的人已经承认,当年他们确实和顾怜达成了某些协议。 甚至连许复节炮制药人的山谷,都和顾怜息息相关。 所以他和宋子殷才会怀疑,钟遥受伤是顾怜和许复节做的一场戏。 “苦肉计,一定是苦肉计……” 褚平喃喃自语,他可不能上了顾怜的当。 顾怜听着这话,差点气得晕倒。 可惜他被许复节掐住喉咙难以说话,否则定会和褚平论个长短高低。 “你杀啊,你要是真杀了,我敬你是条好汉!” 褚平轻蔑一笑,尽在掌握。 许复节被他这不在意的态度气炸了,可真要下手又不敢。 毕竟这是他好不容易“抓到”的人质。 “快马、伤药,否则……” 许复节话音未落,骤然发出一声惨叫。 原来是凌空出现的一支弓弩,径直冲向他露出的一侧肩膀,将许复节死死钉在身后的墙壁上不得动弹。 宋子殷也在这时走出来。 他瞧了一眼褚平,又瞧了一眼顾怜,若有所思。 顾怜蹲下身子,大口喘气,完全没心思注意宋子殷意味深长的眼神。 刚才他看得分明,那支弩箭,是宋子殷的影卫宋随射出的。 也就是说,宋子殷一直在暗中观察。 没了性命之忧,顾怜心下微定:“我真的没见过他……” 反正许复节没见过他,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只要他不说,宋子殷又没有证据,炮制药奴的事情,便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宋子殷不置可否,让人将人带到了正堂。 魏朝阳、宋棯安和周嘉也在。 顾怜算了算时辰,今日他睡得早,这时应当刚刚过了子时。 也难为宋子殷这个时候把人放出来。 而许复节,早就被人从墙壁上摘了下来,连同那支箭矢,一起被丢到了正堂的地上。 看着在地上痛苦打滚的许复节,顾怜默默远离了些。 许复节不认识他,一会可别把他当成嘉阳派弟子给杀了,这样自己真的死得冤枉。 褚平毫不客气用脚踢了踢许复节,介绍道:“再仔细看看,顾怜顾少主,该不会不认识吧?” 在他面前,装什么不熟呢? 许复节显然在褚平手中吃了不少苦头,闻言打了个颤。 他忍住疼痛,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陌生人,忍不住破口大骂:“宋子殷,别想骗我……” 篬蓝教那个少主他见过,可不长这个样子。 顾怜刚刚提起的心犹如大石落地。 不相信好,不相信妙…… 宋子殷和褚平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有些疑惑。 按照他们的调查,这两个人绝不可能不认识。 褚平灵光一闪:“哦,两个人商量好的……” 说着他坐在座椅上分析:“装作不认识,就以为可以万事大吉,你们师兄弟,可真是心有灵犀……” 这演技,莫非是一脉相承? “师兄弟?” 许复节比褚平还懵:“什么师兄弟?” 听褚平的意思,篬蓝教那位废少主,和他是师兄弟。 可他只有一位师父…… “别装了,你们西庄的人,满口谎言,没一个好东西……” 顾怜忍不住开口道:“褚掌门,我真的不认识他。” 再让褚平说下去,不知道还能说出多少东西。 许复节已经完全被褚平的话给震惊到了,连肩膀上的疼痛都忘了:“你说……你是说,那个顾怜,出自西庄?” 怎么可能呢,除了他和程越,西庄的人早就死光了。 宋子殷这时也察觉出不对。 看来顾怜出自西庄这个消息,也不是广为人知。 褚平完全没察觉什么不对。 “你伤了我徒弟,怎么,难道不是和你师弟顾怜共谋的结果?” 说起这个,许复节更懵了。 他原本好端端在信州炮制他的药奴,忽然有一日,嘉阳派派人抓他,口口声声称他伤了他们嘉阳派的弟子。 还是宋子殷的儿子…… 这可让许复节疑惑了。 信州郊外发生的事情他不太清楚,只听回来的弟子说,有人擅闯山谷,他们防卫,伤了人。 说实话,许复节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从搬来这里一年多以来,他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误闯山谷的人,有些是平民百姓,有些来此探险的年轻人,有些甚至是镖局内的镖师。 为了掩盖药奴之事,人杀了就杀了。 只不过那次,他的手下受了伤,许复节这次有了些印象。 难道是那时…… 如果是嘉阳派的公子,那确实说得通。 许复节也顾不上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挣扎起来求饶:“我门下弟子有眼无珠,我已经给了他们教训,宋掌门,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别说闯,早知道嘉阳派的公子要来,他定然扫塌欢迎。 整个山谷,他想去哪去哪,许复节哪敢阻拦。 “宋掌门,您说,只要小公子消气,我做什么都可以……” 许复节自认倒霉。 褚平也开始纳闷。 他能看出许复节是真心的。 难不成,他和顾怜真的不认识? 褚平没了耐心,直接将顾怜推到许复节面前:“这个人是顾怜……” 他这话让许复节更加疑惑:“褚掌门说笑了,顾怜我见过,不长这样,不长这样……” 褚平深吸一口气:“我说,他是顾怜,是陈述,不是问你。” 怎么听不懂人话。 许复节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知道嘉阳派找来这样一个冒牌货意欲何为。 他这态度,显示不信,褚平忍了忍气:“那程越呢?” 许复节哪敢隐瞒:“那个程越,与我同出一门,我看他可怜,这才收留他,他前段时间已经离开了。” 说来都怪这个程越。 许复节暗恼,若那个山谷不是程越的,管他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让进。 可程越同他们接触多年,若是立刻落井下石,只怕不好。 所以他才让人进了山。 哪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顾怜此时也听明白了,原来是怀疑他和许复节联手伤了钟遥。 顾怜心中嗤笑。 但他不能让宋子殷再问下去。 看他们的样子,许复节应该没吐出多少东西。 可现在许复节受了重伤,心态又因逃跑失败即将崩溃,若不及时阻止,恐怕会说些不该说的,至于药奴,若是宋子殷不追究,他不介意承认。 顾怜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宋掌门,说了这么久,这位是……” 他一脸茫然,显然不认识。 宋子殷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许复节……” 听到这个名字,顾怜装出一脸惊愕的样子改了口:“许复节,他是许复节?” 他一脸震惊的表情,显然难以置信。 虱子多了不怕咬,顾怜现在心下已经有了决断,既然宋子殷不是为了追究炮制药人的事情,他自然可以不用装。 再说,这次钟遥受伤,真的是个意外。 只要钟遥不供出程越,自己多加些罪名也无妨。 褚平意味深长瞧了他一眼:“刚才不是口口声声不认识吗?” 他就知道,又是装的。 顾怜一脸无辜:“褚掌门误会了,我确实听说过许复节,但没见过面,刚才褚掌门又没有提他的名字,我自然认不出……” 褚平两眼一眯:“你的意思是,怪我喽?” 顾怜仍然装成无辜的样子。 “褚掌门误会了,当年与许复节偶遇,他上门拜访,我随意派了个人去见他,所以,我们真的没见过面。” 这可是真的。 虽然他确实为许复节提供了些帮助,但那也是形势所逼。 后来由于此人实在上不得台面,顾怜便与之断了联系,让程越负责此事。 褚平瞧了眼顾怜,不知道他这话真不真。 顾怜却是没管褚平的怀疑,他径直走向钟遥,苦笑一声:“你也怀疑是我和许复节勾连在一起致你重伤吗?” 顾怜眼中似有泪花闪过。 天晓得,当初他和许复节会面时,可是在距离信州八百里之远的岭南,不是在什么信州。 至于许复节为何会出现在那里,顾怜猜也猜得到。 想必是药童之事暴露后,如意楼为避嫌,将许复节驱逐出岭南。 而许复节这个蠢货,便去同程越做了交易,在信州附近重新开始炮制药奴。 所以当药奴出现在信州时,顾怜也有一瞬愕然。 毕竟没人会把药童和药奴安排在同一个地方。 但是,宋子殷为什么会怀疑钟遥受伤是他和许复节布的局呢? 顾怜百思不得其解。 钟遥躲避顾怜的目光,没说话。 原本他没有这个想法,但是中间加了一个程越。 况且钟遥确实看到,是顾怜和程越说了什么,然后程越才会疯了似的想要杀他。 但这些,钟遥依照承诺,没有告诉爹和平叔。 “既然是个意外,你怕什么,又心虚什么?” 褚平咬牙切齿:“钟遥受伤后,失血过多,将近一刻,你就在他身边,明明有药,你为何不救他?” 更让褚平气闷的是,钟遥那个傻子,早在追上顾怜时便将身上的伤药都给了出去,包括九喜身上携带的伤药。 若是及时救治,钟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别给我说你吓懵了……” 褚平提起这个就生气。 谁都有可能吓住,但顾怜不会。 就算会,将近一刻,便是傻子也该反应过来了。 没和别人合谋,那就是自己突发奇想又想要了钟遥的性命…… 顾怜哑口无言。 原来是应在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