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山不周》 第1章 进化算法 意识渐渐回笼,姜若睁开眼睛,第一次审视这个以他的算法为基础构建的宏大的世界。 当他看向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也发现了他。 底层代码运行起来,眼前的景象由模糊而清晰,最终勾勒出一座山的锋利的轮廓。巍然的山峦合围之下,他像一只瑟瑟的蝼蚁。而那山峦却是残缺的,他就站在缺口处。仰望这样一座山的感觉无限近似于凝视深渊,带来一种危险的引力,让他想要走进去。 他听见山风的声音。他看见一只鸟的剪影掠过天空。他嗅到空气中的微腥味道。 怎么会那么像呢。姜若在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时间倒回二十年前,他昏昏沉沉地趴在孟叔的背上。他们都很疲惫了,但却不能停下,因为不知道后面的人贩子什么时候追来。 然后他们看见了一座山,跟眼前这么相像的一座山,围而不合,有一个缺口。那山峦其实远没有眼前这座的险峻,但在年幼的他的记忆里,对于穷途末路的他们,是一样的巍峨和不可逾越。 在他们就要绝望的时候,发现山脚下有一座孤儿院。孟叔求院长把他藏在其他孩子中间。小姜若并不完全理解他们面临的境地,但他知道什么是孤儿院。 小姜若说,“我不是孤儿。我妈妈会来接我的。” 孟叔说,“对,她会来接你,所以你要在这里等她。” 那是过去一切的开始。 姜若没有问过院长背后的那座山叫什么。也许根本没有名字。对于无数大山里的孩子,由始至终,他们的生命里只有这么一座山,不需要有名字。但此时今日,他知道眼前这座山的名字。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不周山。 从今往后的一切,从这里开始。 对大多数博士来说,论文答辩应该就是他们一生中最紧张的时刻,但在姜若眼里却实在只是小场面。这一方面归因于他的自信,另一方面则要感谢他在不算太长的人生里经历了太多的跌宕。总之他镇定自若地回答着问题,轻松得甚至有点儿犯困。 “姜若同学,众所周知,机器学习的概念早在本世纪初叶就已经广为人知了,你的进化算法到底突破在何处?” “在我们把所有代码开源之前,任何vr体验店都提供不了能够让人完全无法分辨的虚拟现实。究其原因,在于有限的算力永远无法模拟现实的无限细节。然后我就想,无限的细节真的是有必要的吗?假设你走近一条河,离得很远的时候你只需要水声,走近点需要模糊的水流,再近点就需要在水里模拟几条鱼;等你抓了一条鱼我们才需要刻画这条鱼身上的鳞片,你把鱼剖开做菜,我们才会模拟它的内部结构;而只有你把鱼放到显微镜下观察的时候,我们才不得不把这条鱼的建模精确到每一个细胞。我们不需要无限。我们只需要足以欺骗人的感知的虚假的无限。” “这不是什么新鲜概念,难的是实现。”姜若笑了笑,打趣道,“神说,要有算法。于是有了进化算法,也就有了‘山海经’。” 台下教授们都笑了。姜若不需要证明。金叶游戏已经替他证明了。即使不关注游戏行业的教授们也不能无视“山海经”铺天盖地的消息。先行体验版只有十五秒,但已经让秋城几乎所有vr吧都被挤爆。 “山海经”的宣传语很特别:只有当你去看的时候,世界才存在。 “老顾有个好学生啊。” “哪里哪里。”顾炎教授谦虚道,然而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像一朵长满褶子的太阳花。 “最后一个问题。”薛教授伸出一根手指。 姜若的第一反应:我和你妈一起掉水里,你救谁? 第二反应:肯定不是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申请专利,而是把所有代码全部开源?如果金叶这次大赚,那你恐怕错过了不止一个亿。”薛教授也很有幽默感。 “因为顾老师承诺,我什么时候没饭吃了都可以回课题组领奖学金,所以我觉得自己不太需要钱。”姜若又成功逗乐了一众教授,“进化算法属于全人类。我希望我的研究可以造福人类。” 姜若骑车穿过秋城大学的校园,一身答辩用的西装和看起来随时可能散架的老旧自行车很不搭调。道路两旁的银杏叶还没有开始变黄,远远未到最好看的季节。 把自行车停在宿舍楼下,姜若开始日常爬楼梯。他的宿舍在七层,爬楼的时候脚步必须放得很轻,否则指不定就会从哪里震下来几块墙皮。走到门口姜若惊了一下,因为门边挂着巨大的白色条幅,好像古时候家里死了人时挂的那种迎风飘扬的白幡。条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二师兄博士答辩圆满结束”。 姜若:“我觉得把‘热烈庆祝’改为‘沉痛哀悼’,会比较应景一点。” 木轩探出头来,白幡扫过他的口鼻,上面的灰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才能开口说话:“不好意思啊二师兄,红色的卖完了,你就凑合一下吧。” 顾炎教授课题组有博士四名,姜若行二,人称二师兄。即使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个称谓,听到的时候还是偶尔恍惚,总觉得下一句应该是“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二师兄!看看你答辩的英姿不?我给你录下来了。‘进化算法属于全人类’,啧啧,真虚伪。”老四沈攸举着相机钻出门来,“大师兄在过来的路上了,再等一会啊。” 今有两件大事:姜若答辩;“山海经”开服。如此大日子,师兄弟四人自然要聚上一聚。 是的,师“兄弟”四人。如假包换的和尚课题组,披上袈裟就可以直接去西天取经。 姜若不理会沈攸的聒噪,侧身挤进宿舍,进行临走前最后的巡视。东西已经搬空了,寡白的墙壁很好地注释了什么叫做家徒四壁。姜若站在阳台向远处望去,目光越过秋大操场,落在对面的科技园区,“金叶”巨大的银杏叶logo在写字楼顶熠熠生辉。 姜若眯了眯眼——那种灿金的颜色无论什么时候看都很刺眼。 很少有人还记得,二十年前被reborn收购之前,这家公司叫“炎黄”,logo也不是银杏叶。这名字改得很神妙。想来一家外资控股的公司如果还叫“炎黄”,自己都会感到羞愧吧。 大师兄没让他们等太久,姜若很快看到了驶到楼下的面包车。这是四人凑钱买的报废车,一通改装之后总算能够勉强上路,姜若至今记得秋城市政府发现此车噪声尾排竟然都符合上路标准时的惊讶,和发牌照时的不情愿——毕竟秋城大好旅游城市,这玩意实在有碍观瞻,影响市容。 大师兄的大嗓门从面包车里直冲七楼:“姜啊,今天是你的大日子,赶紧下来!” 路人纷纷侧目:办喜事呢?哎呀谁会开这种车来接新娘子啊? 面包车上,四人一起紧张地盯着表盘,时刻准备着在自驾系统故障时切换手动驾驶。还好有惊无险,面包车成功把一票师兄弟放在了“大川烧烤”门口。这是四人用这些年做项目的钱合资办的烧烤店,这家烧烤店的注册名称叫“大川科技有限公司”。起这个名字原因有二:第一,大师兄名叫王大川;第二,这迟早会是一家科技公司,只是暂时缺钱,不得不卖烧烤。作为“大川科技”总觉得扑面而来浓重的土味,而作为“大川烧烤”竟意外地和谐般配接地气。 店里挤满了喝小酒吃烤串,满嘴流油把牛吹上天的秋大学生。这家店下午四点开门,凌晨三点打烊,完美吻合大学生的作息,充分体现了店主的江湖智慧。地段也好,周边全是vr吧,玩游戏玩得昏天黑地饿得形容枯槁的vr宅们,一出门就能感受到热气腾腾的食物的召唤。 然而这是一家科技公司。 姜若这样解释他的神之选址:大隐于市嘛。 “山海经”没有内测,除了之前的十五秒体验版没有任何资料。游戏内时间流速是现实的六倍,根据政策,为了防止游戏世界对现实喧宾夺主,每天只开服四个小时。 现在距离开服不到一个小时了,vr一条街早已经人满为患。好在是自家的店,师兄弟一人拿一把烤串,嘴里再叼一串,从后厨的小门上了楼。不知情的人若是闯上二楼,看到四张沙发,四具棺材,几个大书架上陈列着上百台电脑主机,外加一个大屏幕,大概会当场吓呆,以为误入了古墓派传人的神秘仪式。 那四张沙发是给不讲究的理工男们睡觉之用,四具棺材是他们买零件自己组装的vr仓,外仓用的确实是棺材,便宜结实,至于不吉利——这种事情重要吗? 而那些电脑主机很多都是本世纪初叶的老型号了,几乎全部来自废品站,如今是“大川科技”的全部算力来源。 大屏幕上一片模糊,仿若显像故障,很难相信上面的花花绿绿其实是“山海经”地图。 cpu并行计算这种古早技术已经快要销声匿迹了,这一屋子古董显然没有金叶的算力,重现“山海经”地图极其勉强,模拟出来的场景充满像素风。 “不出意料的话落地点是随机的,进游戏第一件事就是定位,不用强调了吧?”姜若一手插在裤兜,一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 木轩有点儿肝颤,“二师兄,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做弊啊?” “我们又没开挂,uu看书 ww.uukansh.om”姜若说,“倒推底层代码,再重新拟合游戏场景,这么硬核的做弊手段还没有写进法律呢。谁让他们要用开源算法?”姜若敲敲大屏幕,“我们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如果没有补充的话就开了?” 棺盖在眼前缓缓合上,vr仓开始灌注休眠液。姜若喜欢这种感觉,有一种变成婴儿回到母亲子宫里的安宁。 意识先渐渐模糊,再渐渐清晰,像在一个梦里睡去,又在另一个梦里醒来。 醒来的姜若身着宽松的浅蓝色上衫和深蓝色长裤,过于熟悉的式样勾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记忆。他摸了摸身上的仿真衣料,冷笑了一声,“倒是比那时候的制服舒服多了。” 姜若抖抖袖子,抬起头来。 他看见了那座山。 不周山。 空气中凛冽的寒意预示着这里的荒芜,山风吹来的血腥味道告诉他前面有激烈的搏杀曾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他听见奔腾的水流声,他想那应该就是《山海经》说的寒暑之水。 在原本的计划里,师兄弟四人应该先寻求汇合,再综合地形和资源最终选择一个根据地。但在姜若抬头的一瞬间,他仿佛嗅到了命运的味道,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就是这里,就应该是这里,只能是这里。 既然姜若的人生是在这里踏上了歧途,那么也应当在这里回到正轨,以完成这一宿命的轮回。 时隔二十年,姜若再一次抬头仰望。 我已经不是那个七岁的稚儿。 我不害怕你。 第2章 巨兽之死 姜若循着血腥味去寻找争斗的由头,走出没多远便觉得脚底生疼,这才发现吝啬的系统居然没给玩家穿鞋子,这么几步路的功夫,黑色的沙砾已经划破了脚底。 姜若小时候玩过一款叫《万众狂欢》的游戏,里面有个人丢了鞋子,就那么一直坐在原地,等有人替他把鞋子捡回来。小姜若嘲笑说,没有鞋子就不会走路了?当时妈妈摸摸他的头,笑而不语。如今身临其境,姜若终于懂得了那个笑容里的意味——打赤脚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好在姜若有备而来。 由姜若主持编撰,合师兄弟四人之力完成的皇皇巨著《山海经作战手册》,又名《小师弟三千问》《十万个孔乙己》,其中一问正是:草鞋有多少种编法? 姜若伸手拨拉地上枯黄稀疏的野草,系统弹出一个框,多少破坏了荒野求生的氛围:“玩家发现新植物,请命名。” 姜若本不耐烦,突然福至心灵,试探道,“坟头草?” 系统:“命名成功,已录入游戏资料库。”接着弹框显示:坟头草,常见野草,最早发现于不周山。 姜若突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果然当他拾起一块灰黑色石头时,系统弹窗:敲敲石,常见石块,最早发现于青丘。 这是谁起的名字?燧石都不认识?玩饥荒游戏连打火石都不知道,这年头的玩家不备课的吗? 姜若如此愤怒的时候选择性遗忘了刚刚是谁不负责地亵渎了一种原本生而伟大的草,全不反省自己的五十步笑百步。 坟头草的韧性不错,姜若手法娴熟地编起了草鞋,这门手艺是专程去影视城找做道具的师傅学的,绳头一松一紧地调整过大小,踩上去试了试,虽然不甚舒适倒也凑合能穿。 没有时钟,姜若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但编鞋的工夫,天色已经渐暗。姜若拿了两块燧石互相击打,果然为了降低难度游戏里的燧石调整过数据,轻易就打出了火星,把草裹在树枝上点燃,就这样赶在天黑前制成了简易的火把。 举着火把,姜若大步走进了不周山的缺口。 月升日落,一半霞光,一半夜幕。看起来很近的不周山走起来却很遥远,遍布沙砾和枯草的灰黑色荒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姜若想起多年以前的半夜拉练,他穿着行军鞋,背着被子在原野里跋涉,前面是同伴的背影,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掉队。 此刻他没有同伴,空气中的血腥味取代同伴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在行进的过程中,姜若渐渐发觉脚下的土地在震颤。起初是很轻微的,但随着他愈发接近血腥味的源头,震动也越来越强烈,直至让他站立不稳。 也许是当年拉练的记忆与惯性使然,即使很累了姜若也还在坚持前行,以致于没有意识到经过大半夜的跋涉他的体力已经耗尽。在游戏中你当然不可能凭借意志力锁住血条,所以在体力归零的瞬间姜若毫无悬念地被又一次震动掀翻在地。 火把在摔落的时候熄灭了,世界一片黑暗,姜若这才发现这个世界竟然是没有星星的。 鸿蒙初开的时候,人们头顶原来没有星辰吗? 还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星辰呢? 姜若并没有黑暗恐惧症,但当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一片无限纵深的漆黑时,依然感觉到了黑夜的可怖。 更可怕的是也没有鸟语,没有虫鸣,甚至连开始时的水声都听不到了。如果不是大地的震颤,姜若甚至怀疑自己掉线了。 温度下降很快,在走动的时候尚可抵御,现在躺下来就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寒冷。姜若觉得自己就快要冻死了,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的时候他觉得很挫败,竟然连第一天也没能撑过去。 这时候系统才后知后觉地提示道:玩家濒临死亡,自动开启面板提示。 虚空中浮现出红色的血条和白色的体力条,体力条已经见底,血条也濒临警戒线,且还在缓缓下降。此外还有一排代表不良状态的图标:过劳,饥饿,冻伤...... 因为不看面板把自己活活累死的姜若用最后的力气控诉:垃圾新手教学! 姜若醒来的时候,感觉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 棺材里面是不可能有阳光的,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还在游戏里,立即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鸟脸。 五彩羽毛,头顶硕大的红冠任何一只公鸡看了都会自惭形秽。姜若睁眼的时候尖锐的喙正试探地向他啄来。 姜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条件反射地大吼一声,那鸟儿吓得往后连蹦几步,似乎怎么飞都忘记了,胡乱扑腾了好半天翅膀,总算惊慌地飞走了。 姜若这才冷静了一点。 他认出了这种鸟。“有五采(通‘彩’)之鸟,有冠,名曰狂鸟”。这是狂鸟。 阳光有一点刺眼,姜若眯着眼睛,慢慢地站起来。 眼前的世界突然充满了生机。 彩色羽毛的狂鸟成群结队地飞过天空,变色的蜥蜴从脚边爬过,连枯草都似乎恢复了青葱,特别大个的不知名虫子扒在草上,啃食叶子的声音窸窸窣窣,昨夜那种令人窒息的枯寂和黑暗仿若幻觉。 姜若终于学会调面板,发现自己已经死亡一次,复活cd游戏时间四个小时,现在天刚亮。借着阳光,姜若惊讶地发现他其实已经走到了水边,传说中的寒暑之水正在不远处重新开始流动,伴随着冰面碎裂的声音。原来寒暑之水会在每一天夜里结冰,又在每一个白天的阳光中融化。难怪昨天夜里水声会消失,原来是渐渐地冻结了。被一道冻住的还有巨大的血块,随着冰的消融血又溶进了水里,腥味重新弥散在空气中。 此刻姜若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看到在前方的山脚,高高耸立着的巨兽的骨架。 那两具骨架很相似,也许属于同样的物种,只不过垂死的姿态不同。骨架上面还连着新鲜的血肉,但在密密麻麻的翅膀扑腾之下,那血肉可见地萎缩下去,渐渐只余下了带血的白骨,张牙舞爪地刺向天空。 如非亲眼所见,姜若实在难以相信这么神气的鸟儿竟然是一种食腐鸟。他于是明白了先前的遭遇是怎么回事:在狂鸟的观念里所有躺在地上的东西都是死尸,没想到好好的食物突然诈尸,故而受到了惊吓。 《山海经》写到不周山,说“有两黄兽守之”,这应该就是守护不周山的两头野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两头野兽彼此搏杀? 姜若耐心地等到狂鸟饱餐后散去,才慢慢继续靠近骨架的所在。越是靠近,越惊叹这两具骨架的庞大。宏伟的白骨脚下,他仿若一只渺小的虫豸。从肋骨和四肢的比例看来生前的巨兽非常矫健,头骨形似猫科动物,而长长的尾巴又像某种史前蜥蜴,背上还有一对退化的小翅膀。 地上散落着零碎的断骨。姜若拾起一根,系统:获得巨兽的遗骨,可提炼基因,提炼所需经验:10000/0(经验不足)。 姜若对山海经的经验体系尚无概念,但他直觉地意识到这截兽骨的珍贵,那么一万点经验想来没有那么容易获得。这预感在他成功用一根断口尖锐的肋骨在水里叉到一条鱼的时候得到了残酷的证实。 系统:获得怪鱼*1,经验+1,可提炼基因。怪鱼尚未死亡,提炼不消耗经验值。 但很快系统再次刷新:怪鱼已死亡,提炼基因消耗经验值:15/1(经验不足)。 《山海经》常常记载某某河流“多怪鱼”,姜若提起这传说中的怪鱼上下打量,鳍很短小,鱼鳞参差如长了浑身的褶子,眼睛瞪得铜铃大,整条鱼像一个死不瞑目的小脚老太婆。姜若叹为观止:原来在策划的心目中怪鱼就是随机生长的鱼。 姜若安慰自己:荒郊野地的,有的吃就不错了,食物的卖相这种事情就不要计较了,于是剖腹刮鳞生火烤鱼,一套连招行云流水,烤到表皮焦黄,正要下口时,系统跳出来:食用怪鱼有概率导致随机基因变异,此过程不可逆转,请谨慎。 姜若手抖了一抖,再看一眼烤鱼,仿佛从那对永不安息的眼睛里看到了混乱的dna,顿时就有点下不了口,内心艰难地挣扎了一会儿,又调出面板盯了半天闪闪发亮的饥饿图标,最终还是心一横,咬了一大口。 还挺香。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只剩下了“真香”。姜若很快把系统的基因突变警告抛诸脑后,接下来的一天里他先后吃掉三条怪鱼——竟然长得各有特色,看来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条相同的怪鱼——除了狂鸟和巨兽这样在《山海经》有姓名的品种,u看书 .uukashu.m 普通怪仍然由第一个发现的玩家命名,于是姜若给三条鱼取名“鱼001”“鱼010”和“鱼011”。 命名也许并无意义,如果姜若猜想的不错,所有怪鱼的基因都是在“鱼”这一个纲中随机生成,那么对每一条鱼来说,这世间存在它的同类的可能微乎其微,每一条鱼都是一个物种。顷刻之间三个物种就这样消失,于世间再无痕迹,连一颗化石都没有留下。 姜若没有时间为它们哀悼。 傍晚气温开始降低,鱼都不出来了,姜若就把目光转向了那些大个的昆虫。在秋城生活久了,姜若也算半个彩云之南居民,对吃烤虫子没多少心理障碍。 虫子也大多叫做“怪虫”,一样是在昆虫纲模板的基础上随机生成。虽然避开了那些色彩斑斓看起来就有毒的品种,姜若还是在吃掉一只长得像螃蟹的虫子时挨了一个中毒状态,只觉眼前有无数汉堡排着队旋转跳跃,效果神似迷幻蘑菇。还好这种中毒状态只会让人产生幻觉,并不掉血,总算性命无虞。 黄昏被弹出游戏的时候,姜若尚未触发任何基因突变,他于是放心地想:这概率看来也不怎么高嘛。 姜若从棺材里起身的时候,觉得全身的肌肉都有点儿紧绷太久的酸痛,像一具刚刚诈尸的木乃伊,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僵硬的尸体。 刚爬出棺材,木乃伊就吓了一大跳。 只见大川,木轩和沈攸三人排成一排蹲坐在地上,像等着开饭的警犬,盯着他的眼睛直冒绿光,仿佛狂鸟附体。 “你们干嘛?” 第3章 10年 “不愧是二师兄!”木轩满怀敬仰。 “二师兄果然从不认输!”沈攸一巴掌拍在姜若肩上。 “姜啊,组织今后就靠你了。”大川师兄热泪盈眶。 短暂的迷惑之后,姜若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 三人齐齐叹息。 木轩第一个陷入回忆。 “我按着我们计划的,用燧石做了把斧头,又砍了些树枝,做了一个鱼叉。” “然后我就想去叉条鱼。” “等我走到河边,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水面上漂起一张人脸!” “死人?”沈攸接口,“玩家还是npc?” “是鱼,但是那鱼长了一张人脸!”木轩心有余悸,“那叫一个瘆人!” “是赤鱬。”姜若回忆了一下早已经倒背如流的《山海经》,镇静地说,“‘其状如鱼而人面’的赤鱬。” “知道和看到是两码事。”木轩一脸不堪回首,“那人鱼......赤鱬‘哗’一下蹦出水,一尾巴就把我扇死了。” “后来复活,发现在水里,我还没来得及浮上去喘口气,不知道什么东西咬着我往下拖,我就又淹死了。” “然后我就出来了,这才知道每天只能复活一次。” “我嘛,”沈攸面有难色,“我刚一落地就被一群猴子围住了。” “然后?”姜若试探问道。 “还有什么然后!” 三人一齐沉默。 “我这是时运不济!”沈攸抗争。 木轩问,“那猴子长什么样?” “白耳红眼睛,”沈攸生无可恋地摆摆手,“我知道那猴子,不就是狌狌嘛。” “我开始的时候还顺利,就是不小心吃了个毒蘑菇,给毒死了。”大师兄说,“醒来时在夜里,刚想弄个火把,来了群长头发的狸猫,把我挂了回来。” 总结一下三人的际遇:落地卒。复活,再卒。没有一个撑到第二天的日出。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二师兄,你是怎么苟到现在的?” “我没有遇到任何主动攻击怪。” 三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齐齐射来。 “是那两头巨兽,”姜若忽然明白,“在那两头巨兽的地盘上,不允许其他野兽的存在。但它们现在死了,不周山很快就会变得一样难以生存。” “不周山?”沈攸哀嚎,“你居然被丢到了大荒?得百八十年才走得过来吧?”嚎完又想到什么,“今天官网不是通告说,每三天可以申请一次随机刷新位置?要不......” “不必。以后再汇合也无不可。”姜若不想解释自己留在大荒的理由,于是转移了话题,“赤鱬,狌狌。‘其状如狸而有髦’......长头发的狸猫应该叫做“类”。从出现的怪物判断,你们三个都降落在南山一带。”沉吟一会,“我有一个猜想。” 他看向木轩、沈攸,“我们进入游戏的时间都是黄昏,对不对?” 见二人点头,他又转向大师兄,“那狮子猫在天黑前没有出现,对不对?” 三人顿时都觉出了点味儿来。 “主动攻击怪有地盘意识,同一区域应该不会存在两种主动怪,否则便会彼此厮杀。”姜若总结道,“而每种怪有其活动时间,只要适当推迟进入游戏的时间,就可以避开它们!” 大家精神齐齐一振,但仔细想了想,大师兄依然有些疑虑,“如果游戏已经开服而玩家没有上线,这段时间玩家是以什么状态存在的?” 大家于是又沉默了。 常理上说应该是什么都没有,但木轩醒来的时候发现小涧边的景色已经截然不同,自己顺水不知漂了多少里。 “是尸体,”姜若下了论断,又宽慰大家,“只要周边没有食腐生物,也不要紧嘛。” 话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打了个寒颤。 狂鸟。 其他师兄弟们或许可以推迟上线来避开主动怪,但他不可以。 凌晨12点,“山海经”关服,人群从vr吧呼啦啦地涌出来,把“大川烧烤”挤得满满当当。虽然大家嘴上控诉“山海经”应该改名“饥荒”,叫骂声不绝于耳,但又纷纷讨论起明天的策略安排,一个个为下次进入游戏摩拳擦掌兴奋不已,痛并快乐着。 师兄弟四人也在自家摊子上吃串,有了听起来可行性很高的战术,其他三人兴致都很高,唯独姜若有一点恹恹。大家也不为怪,只当他是为一个人被丢到了大荒愤愤,小师弟安慰道,“不周山呐,那可是在神话中有姓名的山,共工怒触不周山,厉害。哎,难道是因为你的id叫‘共工’,所以系统就把你抛到了不周山?”顿时一拍大腿,“我怎么不注册个id叫祝融呢!” 木轩悠悠地说,“哪那么容易?什么盘古,夸父,女娲啊,这些id哪个不是上万人抢?二师兄那是作为进化算法创始人,有id优先权,你以为你也抢得到?” 姜若没有加入对话,用手机上了“山海经”论坛,随意浏览着新鲜出炉的帖子。 你们知道被一群猴子挠死是怎样的痛吗? 下面回复一水的“哈哈哈哈”,非常整齐。姜若一看发帖id,“悠然见南山”,得,这不是小师弟吗? t细胞:目前为止已出现《山海经》怪物汇总。 姜若听说过这个工作室,“t细胞”的员工都是残疾人,是个非盈利性组织,业务也有很有创意,专门对抗游戏中的病毒工作室,净化游戏环境,加上其慈善成分,很受游戏公司的欢迎,毕竟雇佣“t细胞”在维护游戏平衡的同时还可以提升企业形象,一箭双雕。 大致浏览了一下,“t细胞”显然消息灵通,列出怪物里就包括了赤鱬,狌狌,和类。对于一些名字生僻或者拗口的怪物,网友自发给取了昵称,比如“狮子猫”,“三头鸡”,“汪汪猪”,甚是形象。不过这帖子里没有巨兽和狂鸟,可见“t细胞”也不是无所不知。 青青子衿:有降落在青丘的小伙伴一起玩吗? 姜若的手指在这个id上面停留了一会,冷笑一声,又移开了。 周山不周:有没有降落到不周山的? 姜若点进去一看: 不周山场景原画正是区区在下! 不是求照片,我当然知道山海经没有截图功能。 我就想问一句:宏伟不宏伟!壮观不壮观!是不是史诗一般的画面? 这是哪里来的神经病?姜若毫不犹豫地点了叉。 一顿夜宵吃出了困意,师兄弟四人回到屋里,爬上各自的沙发。在大梦庄周的临门一脚处,沈攸模模糊糊看到姜若在披风衣,嘟哝了一句,“不是吧二师兄,这个点了,还要出去?”但还没听到姜若回答他就睡了过去。 vr一条街的尽头连通一条偏僻的小巷,巷子里仅有几个便利店点着昏黄的灯,人走在里面影子拉得很长。越过最后一个便利店,再往前就不大有灯光了。 姜若没有停步,走进了那片黑暗里。 姜若走得很快,在黑暗的巷子里左转右转,很快轻车熟路摸到了一道厚重的大门前面。这曾经是一座四合院的门,虽然昔日的院子早已经被推倒重建,变成了毫无美感的方块建筑,但大门仍保留着古朴的样子,还贴着春联。 上联:“众里寻他千百度”;下联:“柳暗花明又一村”;横批:“别有洞天”。姜若在心里默默换了个横批:“嫁接狂魔”。 门上有一个手摇式密码锁,姜若拨弄了几圈,大门訇然洞开的时候,红灯绿酒扑面而来,好在姜若提前闭上了眼睛,免于直面堪比闪光弹的视觉攻击。 等到眼睛适应得差不多了,姜若才开始往人群里钻。五颜六色的灯光在头顶扫来扫去,一个高举盘子的少年路过时嘲他喊,“枸杞人参啤酒来一杯吗,帅哥?养生迪了解一下?” 姜若在舞池边上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少年,坐在高脚凳上,趴在巴台上睡得正香。 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瞌睡,定力十分惊人了。 “阿澄?” 叫阿澄的少年从打盹中惊醒,“若哥!” “你说大肖在这里?” “对,他出来应该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我刚得到消息。” 姜若想象过很多次和大肖再见的场景。在他所有的想象里,大肖或者阴骘如昔,或者已经洗尽铅华,但唯独不该是这样。 看起来似是中年的男人剃着极短的板寸,正卖力地把一箱一箱的啤酒从货车上卸下来,工头在旁边大声呼喝,他不得不加快了动作,可他的腰像是有什么毛病,在频繁下弯的时候发出很久不上油的老机器一样的声音。 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年,也应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眼前的人竟然已经有点微秃和驼背,和记忆里桀骜不驯的少年相去甚远。 卸完一车货,男人从工头那里当场结了工钱,问明天还可以来吗?工头挥手,u看书ww.uukanshuco 明天机器人就修好了,谁还用人工啊?慢得要死。 男人失望离开,转过身来。 和他的落魄沧桑截然不同,眼前一身黑色风衣的人除了下巴上的青色胡茬同过去并无多少分别,所以大肖立刻认了出来。 “姜若?” 大肖的脸色诸般变幻,掩在迪厅的灯光中看不分明,最后他只是笑笑,“已经过去十年了,你还不肯罢休吗?” “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欠你一个道歉。说自己年少无知未免无耻,但当年,我确实只懂得用最暴烈的手段来解决问题。我真的做错了,也真的感到后悔。” 大肖有短暂的惊讶,接着却又了然,曾经的仇敌之间,这一刻竟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大肖又开始笑,好像他已经习惯了用笑来表达一切情绪。这个已经佝偻的男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同记忆里的影子重叠。 姜若:“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肖:“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尽量活着呗。” 姜若:“你知道很多vr馆都为顾客提供训练吗?像是阿澄,他就在vr馆当陪练。另外,‘山海经’开服,很多工作室也在招人。” 大肖:“谢谢。我明天就去网吧看看。” 到此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姜若问:“请你喝一杯?” 大肖说,“戒酒了。” 如果时间倒回十年之前,姜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和大肖会像这样寒暄。少年时你有无穷的恨意可以向你的仇敌倾泻,而成年后你再无仇敌,只有无数冷漠顽固的陌生人。 第4章 长夜 第二天一早,姜若被沈攸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吵醒,接着听到大师兄迷迷糊糊地骂“咂个不让人睡觉咧”。 小师弟本科最后两年去了国外交换,回来后就成了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一到饭点就激动,天刚亮就跳起来买早点,油条馄炖灌汤包,一周内绝不重样,风雨无阻,用他的话说,“睡懒觉每天要少吃一顿饭的,亏了”。 姜若一惯浅眠,被吵醒就很难睡得着,于是伸手比了个“加一”,意思让沈攸给他也带一份。 等早饭的工夫,姜若戴上耳机,他至今保持着听早间新闻的诡异习惯,仿佛从上个世纪活到现在的老古董。 “秋城全超导磁体托卡马克装置今日落成,这是全国第六座east,足见我国对可控核聚变研究领域的重视......” “你们这帮兔崽子,还睡?” 新闻播报被一声大喝打断,只见一个壮大妈手举锅铲闯进房间,一人一铲,把师兄弟们从沙发上翻下来,“这是你们的店还是我的店?我都忙飞了,你们就在这睡觉?” 木轩屁滚尿流往外跑,“胡婶辛苦了!今天顾老师要开组会,我先回学校了!” 已经毕业的大川和姜若没有组会,就这么被队友抛弃,大眼瞪小眼,还没想出借口,便被胡婶一手提溜一个拖去了后厨帮忙。 准确说在后厨帮忙的只有姜若,大川师兄开着面包车去进货了。 姜若麻木地拣葱摘菜,为自己的熟练叹息。 白天“大川烧烤”做外卖生意,订的人不多,胡婶掌勺,小孟盯订单,姜若送外卖,三个人勉强够用。小孟是胡婶的相好,其实是个大叔。之所以叫小孟是为了和老孟区分开来——老孟是胡婶的前夫。 曾经送外卖的是小孟,但是经常有点外卖的姑娘留言,“为什么别人家送外卖是好看的小哥哥,到你们这里就是个抠脚大叔呢”? 胡婶看了留言,上上下下盯了姜若几圈,直把姜若盯得毛骨悚然,然后满意拍板,以后外卖都由姜若来送。 姜若骑着他的小电瓶满城跑了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摊子正热闹。 “这是不是虫子?你就说是不是?大家来评评理啊,这烧烤摊吃出了虫子!” 姜若伸长脖子,越过一片乌泱泱的头顶,总算看见了说话的汉子:脚踩长凳,手提竹签,满面油光,刘海在夜风中飞起,假发套眼看就要和头皮质壁分离,光锃锃的脑门若隐若现,找不见发际线。 姜若有点儿近视,又不爱戴眼镜,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竹签上的“虫子”是什么玩意儿。 然则看不见并不影响他信口胡说:“嗨,那不是本店的买一送一活动么。” 汉子转头二百七十度,终于看见姜若,遂扬了扬下巴,“你是老板?” “买一送一,字面意思,”姜若说,“买一串,送一虫子。” 围观人群哗然。 胡婶听到动静从后厨出来,举着锅铲刚要开骂,见姜若朝她使眼色,登时会意,折回去抓了一大把签子出来,细一看,每根签上都串了一虫,蝎子,蜘蛛,蜈蚣,螳螂,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不敢烤。 见戏台搭好了,姜若立即抑扬顿挫起来:“庆祝‘山海经’开服,限时活动咯,只送三天,虫子任选。这位爷,不满意咱换一只?” 人群哄笑起来,其中不乏笑得十分会意者,可见在“山海经”里烤虫子吃的,姜若不是独一家。 “来个蝎子!” “来个蜘蛛!要花的!” 最初闹事的汉子淹没在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唯假发套上的刘海仍在迎风飞扬。 姜若钻回二楼时,看见师兄弟其余三人竟然是齐的,登时惊了一下,接着鄙视道:“我还以为没人在呢!你们仨男的,看有人闹事居然躲在楼上?怂不怂?” “胡婶那一锅铲下去,哪用得着我们?”大川师兄摆手。 “我这八百度近视,手无缚鸡之力的,就别添乱了?”木轩做弱柳扶风状。 小师弟最不要脸,一指另外两人:“他们拉着我,不让去!” 姜若翻着白眼撑开vr仓往里躺,“我先进了,你们等十点。” 三人:“哎?等等,你现在就进?” 姜若已经合上了棺材盖,于是他们的话都说给了空气。 大屏幕上寂寞地显示着游戏与现实时间换算: 20:00~20:30 ——黄昏(南山一带有赤鱬,狌狌出没) 20:30~22:00 ——夜间(南山一带有狮子猫出没) 22:00~24:00 ——白天(推荐进入游戏活动) “山海经”没有背景音乐,在以假乱真的“真实”里,已经不需要音乐的渲染。但每次姜若仰望昼夜之交的不周山时,还是觉得有什么旋律在脑海中奏响。他想大概是这一幕与记忆太过相似,因而频频地引起某种共鸣。 是不是史诗一样的画面? 忽然想起这句话,姜若不由笑了一下。 眼前的不周山是这么地苍茫和威严,弥漫着一种远古的气息,让姜若恍然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古人,正和自己的祖先一样,在荒莽的山间茹毛饮血,挣扎求生。 可惜他没有时间慢慢欣赏,在巨兽死后的无主的土地上,群魔乱舞就要开始了。 寒暑之水果然又开始结冰,姜若在还很薄的冰面上敲了个洞,开始冰钓。鱼钩用的是昨天留下来的一根弯曲得很厉害的鱼刺,上面串了一只变异的大蚯蚓。 冰钓不甚顺利,直到落日的余光沿着山的轮廓完全消失,他也只钓到一小条怪鱼。不但小,而且很瘦,蓝色鳞片都缩在了一起。看来今天注定要度过一个饥肠辘辘的夜晚。 小瘦鱼的生命力却异常地顽强,开膛破肚上烤架半天,表皮已经烧得如同黑炭,居然还在蹦跶。最后姜若失去耐心,无视其挣扎直接送进嘴里,一口下去,腥气混合着黑炭的味道,精准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皮糊心生。 刚勉强咽下一口,系统:你食用“鱼100”触发了基因变异,变异片段抽取中...... 姜若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口鱼顿时不上不下地卡住,呛得面红耳赤。在他咳嗽不止的时候,一串串基因片段走马灯一样地在眼前旋转,双螺旋结构优雅而又悚然,最后替换了一个碱基。 姜若不无侥幸地想,只换掉了一个碱基,应该没事的吧?正想着,突然浑身一阵麻痒,伸手一摸,后背脊椎和四肢都开始覆盖鳞片,触感坚硬微凉。姜若心道我是不是要变成一条美男鱼了,好在鳞片覆盖到了脚踝和手腕后就不再生长,穿长袖完全看不出来,他才舒了一口气。 系统:恭喜玩家完成变异,防御增加,抗寒抗暑增加,习得技能:游泳。游泳状态下体力二倍消耗。 这便是意外之喜了,姜若顿时心情大好,欢乐地三两口吃完了鱼,琢磨着明天等河化冻,下水一试身手。 姜若走到巨兽留下的骨架下面,开始为漫漫长夜做准备。根据他的判断,巨兽遗留的气息应当对其他野兽依然有威慑力,如果不周山还存在一个“安全区”,那么只能是这里。 姜若收集了所有的碎骨,围着骨架扎了一圈稀疏的篱笆,仅凭这些大概还不足以挡住野兽,于是每隔一米他又在篱笆上绑了火把,逐一点燃。一直用来叉鱼的那根断骨被姜若磨得更尖了一点,作为武器。做完这些还有一点时间,姜若编了张草席,往上一躺,保存体力。 火把在外面围了一圈,姜若躺在庞大的骨架下面,仿如某种仪式的祭品。幕天席地,头顶的天幕因为没有星辰而格外地怪异,唯有森然的白骨带来一点稀薄的安全感。 山风呼啸,在穿过巨兽骨架的时候有些微的变调,还有燃烧着的草劈啪作响,除此之外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兽群靠近的时候是如此地安静,直到绿莹莹的眼睛在黑夜里亮起,姜若才恍然惊觉。 借着火光,姜若大致辨认出了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形。这应该是种变异的野狼,除了体型小得多,和死去的巨兽一样长着蜥蜴般的长尾,且也有一对小翅膀,让姜若怀疑不周山的物种都是鸟类和恐龙杂交的后代。 系统:发现蜥狼,习性未知,请玩家自行探索。 黑暗中聚集了七只绿色的眼睛,应该有四匹狼,其中一匹是独眼。姜若的手心微微出汗,心道仅凭巨兽遗留的气息果然是不够的。 试探性的进攻开始了,一匹蜥狼猛得跃起,堪堪越过了兽骨篱笆,向姜若扑来。姜若抬起左手挡住脖颈,右手准确地把手里断骨的尖锐端戳进了蜥狼腹部。这本该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没想到蜥狼咬向姜若胳膊的时候,牙齿和鱼鳞间竟然擦出了一串火花,姜若吃了一惊,没想到所谓防御提升是提升到这种程度。 出师不利的蜥狼痛叫一声翻倒在地,又顽强地爬了起来就要继续扑,突然狼群后边传来一声长嚎,所有狼齐齐掉头,受伤的蜥狼好几次才跳过篱笆,也随狼群而去。 姜若不会自大地以为自己这么几下子就能吓退狼群,果然他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不是狼的,而是人的。狼群发现了更容易得手的猎物,自然放弃了姜若这个硬点子。 姜若大呼走运,琢磨着昨天完全没人,这倒霉的大兄弟莫非第一次进游戏?挑这个点上线也真是流年不利了。 啧啧,叫得这么惨,怕不是没关痛觉,新手吧? 蜥狼的进攻从来悄无声息,因而牙齿撕扯血肉的声音就格外悚然,大兄弟开始还能哀嚎两声,之后就再没有声息了。 蜥狼分食完毕,急急离开了。姜若侧耳听了一会,确定狼群已经远离,这才拿了火把出去找大兄弟的遗体。 姜若拖着草席去收尸,好在游戏多少做了绿化处理,大兄弟的骨头白得像医院里的标本,并不似想象中那么恶心。古有马革裹尸,今有草席收尸,可惜草席编得仓促,时不时有骨头从斗大的网格间距里掉出来,姜若一路捡,可算是把大兄弟齐齐整整搬回了巨兽骨架下面的根据地。 越来越冷了,姜若估计后半夜不会再有袭击,毕竟皮毛或是鳞甲再厚,也得在严寒降临前寻找一个避风的地方。纵然有抗寒属性,此刻他也开始牙齿打战,为了保持基本的警觉,不想关掉所有的感官,只好对大兄弟说了声抱歉,抽出草席裹在自己身上,任凭骨头们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气温还在下降,荒原的土地上甚至析出了晶体,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冻住了,昨天的那种死亡寂静重又席卷而来。uu看书 ww.uukans 姜若记忆里最冷的时刻是有一年冬至的滨城,那年他十六岁。他带的钱甚至不够回去的路费,当然没法住哪怕最便宜的旅社,于是在滨城的寒夜里流浪街头。 少年姜若敲开一家家正在打烊的商铺,拿出一张老照片,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可是谁会去留意一个陌生人呢?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那个人,于他人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 姜若缩在草席里,回想那个夜色中的滨城。今天的黑夜是一样地寒冷,但他却不似少年时的绝望。他已经找到了一条清晰的路,只要坚持走下去就好了,走下去,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真相终将大白天下。 这么想的时候他又觉得有力量,但很快发现其实是因为严寒环境使得他的抗寒能力开始得到锻炼提升,姜若很惊讶一条其貌不扬的鱼竟然拥有这么强大的基因。他点出面板看着自己的血条持续下降,不过下降的速度越来越慢,从数学极限来讲应该永远不会归零,遂放下心来,开始专心发呆。 黎明的时候他身边的尸体出现诈尸的前兆,先是血肉飞速地重新长出来,然后伤口愈合,留下纵横交错的可怖伤疤。姜若这才知道原来玩家身上是会留下疤痕的。 最后尸体抖了一抖,活了。 “姜若?” 面对着大肖惊愕的脸,姜若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孽缘? 姜若向大肖伸出手,“老天大概很恶趣味,想让世间仇敌终成兄弟,我也只好顺应天意。你好兄弟,你是我在这地方见到的第一个活人,组个队呗?” 第5章 安得广厦0万间 大肖的人生可以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三个部分。 最早是父母尚在的童年,充斥着争吵,撕扯,摔碎的瓶子,和劣制酒的味道。更多的细节因为过于遥远或者因为刻意的遗忘,已经不复记忆。 随之而来的孤儿院时光是他生命里的高光时刻,那时候他是雅砻江儿童福利院的小霸王,一座山和一座孤儿院就是他的王国,如果没有姜若的存在这王国还会更完美一点。 再后,是十年高墙。 出来一个星期,大肖辗转于各式各样的收容所,和同病相怜的流浪汉挤在一起度过长夜,在每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抱着找到一份工作的希望走出去,却往往失望而归。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怀念那十年的生活。高墙下面的生活是那么地充满秩序,甚至你还拥有希望,如果你的生命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期盼那至少还可以期盼离开。 后来大肖遇到一个人,在听说他“进去过”后反而两眼放光,仿佛见到了稀世的珍宝,立即拿出一纸合同,甚至慷慨地让他预支一个月工资。 这其中定然有诈,但大肖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也就无可失去。说不定会再次卷进什么案子,但他不在乎,若能回归他熟悉的生活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工作内容是玩游戏,雇佣他的公司,叫“t细胞”。 “t细胞”让大肖参加了个紧急培训,科普游戏发展史,从街边小霸王到键盘页游再到如今的vr;讲游戏常识,经验值和游戏币系统,最后讲到“山海经”。“山海经”没有游戏币,玩家可以自主选择货币或者以物易物,游戏公司说“山海经”是一段磅礴的历史,这是为了“纪念人类文明的漫漫长征”。 大肖听得云里雾里。 孤儿院里没有网吧,所以大肖从来没有玩过游戏。在外界的游戏王国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时候,与世隔绝的他们还在赌玻璃弹子。大肖对游戏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他的一个狱友,因为网骗数额巨大,判了三年,名叫大舟,大家都叫他小船。小船常常吹嘘自己是游戏大神,什么“开局一条狗”,“一刀九九九”。只是“山海经”和小船说的那些游戏似乎不大一样。 然后他再一次遇上姜若。 姜若曾找他道歉,大概认为道歉过后便可以从此心无挂碍。 而他却要被迫回忆起那个本已经遥远的梦魇,仿若再次置身于十年前的孤儿院,隔着时光和大火,看着姜若把医用酒精一瓶一瓶摔碎,同过去一样无计可施。火越烧越大,而姜若从始至终都是如此地冷静,对他所有的惊惶和哀求无动于衷,甚至还记得把瓶子先放到身边的火焰上面预热一下,唯恐不能点着。 那种冷静里面,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决心。 如果有选择,大肖今生都不想再和姜若有任何牵连。 但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他知道如果每一天上线都以葬身狼腹结尾的话,被解雇只是迟早的事情。 原来饥饿的力量是如此强大,让人可以不惜与恶魔为伍。 好在姜若出奇地耐心。虽然浪费了一整个早上讲解游戏常识,回答各种白痴问题,但直到中午他的语速也没有变得急切,甚至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都没有松动过。 谁能对这样一个人有戒心呢? 据说第一次进入vr游戏的人很容易把游戏当作真实,何况大肖的第一次就是技术一览众山小的“山海经”。 他真切地体验到群狼坏伺的恐惧,如果不是被分食的时候已经被系统强制弹出意识,说不定还可以体验一下杀死商鞅的车裂之刑。当他仰望那些森然的巨兽骨架时感觉到真实的压迫,他想那一定是神灵的遗物。 但姜若大概不是这么看的,他也许只是把它们当作博物馆里的展品。那些巨大的兽骨正被一根根拆下来码整齐,准备用作盖房屋的骨架支撑。 黄昏的时候,两间茅草屋已经搭出了一点雏形。 屋子有点儿奇形怪状,这是因为作为支撑的巨兽之骨无论如何也敲不断,只好迁就它们的自然长度。这还不是唯一的困难,砌墙的石头筛来筛去还是大小不均,不周山的土壤又都是砂土,很难黏合这些菱角分明互不相容的石头,夯实这种土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姜若总有办法,他找来了一种胖乎乎的虫子,用力一捏,挤出绿色的粘液,黏性极强,堪比五零二胶水。 然后再铺上茅草,两间草屋就成形了。说是茅草,其实是青草,实在是下午的不周山难得找到干草,于是两间茅屋就显得格外青葱。 头顶一片青青草,大肖的脸色不由得有点古怪。姜若看出了他的微妙心理,安慰道,“很快就会黄的。你是不知道不周山的草,早上还是绿的,傍晚就黄了。” 那时候二人都未预见到,自不周山玩家始,这句话后来成为了安慰某类人群的黄金用语:没事,绿着绿着的,就黄了。 午后寒暑之水彻底化冻,姜若下水试了试新掌握的游泳技能。怪鱼咬人,初时把姜若吓了一大跳,好在有防御提升效果在,他身上即使没有鳞片覆盖的地方也裹着一层茧,所以只是被咬出了几个小血口。姜若潜下水去,手持网兜向着鱼群兜头罩去,比鱼叉不知高效多少,捕鱼事业无往不利。 不周山白日的太阳毒辣得让人震惊,一网兜鱼毫不费力就晒干了,此刻挂在屋前,让尚未完工的房子提前有了点儿生活的气息。 然而这很快被证明是一个错误。 夕阳方向刚出现一排小黑点时,大肖就有点紧张,连忙提醒。姜若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群狂鸟。但也许是初见的那只狂鸟表现得像一只呆头鹅,让他对这一物种失去了警觉。 姜若说,“没事,那叫狂鸟,是种食腐鸟。” 大肖问,“什么叫食腐鸟?” “到处捡尸体的鸟,”姜若说,“就像秃鹫。”又宽慰道,“放心,它们不攻击活人的。” “但是它们冲我们来了!” “不可能——松口!” 后一句是对狂鸟说的,打头的狂鸟一马当先,已经叼住了姜若的那一网兜鱼干。 姜若反应也算神速,一手拽着网兜,一手揪着鸟头上硕大的冠使劲拔,把那鸟揪得从长喙的缝隙里“吱吱”叫唤,像个被堵了嘴上大刑的人。姜若本以为那鸟儿很快就会放弃网兜,腾出嘴来啄自己,但没想到狂鸟对食物的执念竟如此之深,忍痛硬是没有松口,只用爪子使劲挠,奈何角度问题,挠不到姜若,只在土墙上挠出几道深沟。 一人一鸟各不相让,来回拔河中,网兜终于“刺啦”一声裂开,鱼干抖落了一地。后面的狂鸟及时赶来,收了翅膀蹲在地上,像一群鸡没命地啄。大肖试图阻拦,马上被啄得满头满脸是血,再不敢加入战圈。姜若虽然凭着高防御免于挂彩,然而双拳难敌八爪,仍旧未能救回自己的口粮,只能眼睁睁看着鸟群把鱼干分食殆尽。 你以为到此就结束了吗? 姜若发现自己大大低估了狂鸟的智慧与邪恶。鸟群饱餐之后并未感激食物的馈赠者,反而记恨姜若扯冠之仇,纷纷飞到屋顶,各自抓起一大把草,方才拍着翅膀腾空而去。 落日的余晖照在残破的房屋上面,屋檐下面空荡荡的破渔网更显凋零和凄凉。 大肖还在试图重新给主屋铺上草,但姜若知道来不及了,今天注定又是一个天为被地为席的夜晚。 姜若一脸放弃治疗地在屋前坐下来,半吟半唱,“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仗自叹息。” 大肖朝这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这一刻姜若和古人产生了深刻的共鸣。 夕阳缓缓沉没在不周山的缺口,天空渐渐猩红一片。那些洋洋得意的狂鸟在太阳落下的一刻也变得仓惶,急急地飞掠而去,追逐霞光最后消失的地方。 曾几何时,在孤儿院的屋顶上,小姜若也是这么看着从山的缺口坠下去的夕阳。很多时候他觉得,正是因为夕阳在那里坠落,山才被砸出了一个缺口。那缺口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将从那里离开。 其实小姜若曾经有一次机会可以离开。他曾差一点被收养。 那应该是小姜若到孤儿院的第二年,u看书 .uukash 一对夫妇造访了这座大山脚下的孤儿院,想要收养一个男孩。 彼时大肖还没有成为孤儿,小姜若是福利院里唯一的男孩,宛如贾宝玉在大观园一样地显眼。 那夫妇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他们的女儿。 夫妇问那个小女孩,周周想不想要一个哥哥啊? 叫周周的小女孩甜甜地说,要弟弟。 夫妇笑作一团,好好好,弟弟。周周去和弟弟说说话。 于是小女孩向他走过来,“你为什么会在孤儿院啊?” 小姜若说,“我不是孤儿。我妈妈会来接我的。” 周周:“这里每个孩子都这么说。”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女孩子?小姜若低头踢石头,表示不想搭理她。 周周不在乎他的态度,继续说,“这里不应该有男孩子的。大人喜欢男孩子,所以只有女孩子才会被扔掉。你看,我爸爸妈妈来这里,因为他们想要男孩子。” 成人世界里讳莫如深的事情就被她这样轻飘飘地说了出来,因为过于理直气壮而异常残忍。旁边的女孩子们听了,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这样被丢掉的,“哇”地哭了,引得更多女孩跟着嚎起来,一时间一片鬼哭狼嚎。 夫妇跑过来,看周周没哭才稍微放心,问,“这是怎么了?” 周周说,“弟弟打我,大家都吓哭了。” 迎着夫妇谴责的眼神,小姜若震惊了一会儿,但很快想到自己并不在乎这种粗暴的栽赃,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他才不要跟任何人走。他还要等妈妈。 第6章 不周山草舍 姜若提前下线,发现这次自己是第一个出来的,师兄弟仨都还在游戏里奋斗,看来形势大好,令人欣慰。肚子有点儿叫唤,他轻手轻脚下楼,看胡婶在前面招呼客人,小孟靠在墙边打盹,赶紧遛进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端到杂物间摸黑偷偷吃,以防被抓壮丁。 姜若一边“哧溜哧溜”吸着面,一边掏出手机,打开“山海经”论坛,发现多了两个版块:“刚就一个字”,是挑战黑夜生存,八点进游戏的玩家聚集地;另一个叫“怂真的会快乐”,显然就是天亮才敢上线的十点党的天下了。 姜若点进“刚就一个字”,编辑发表新帖:“山海经”第一家旅店——不周山草舍。 内容只有一行字,简明扼要。 共工:寒舍地处大荒不周山脚下,寒暑之水上游,收留任何过夜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炸出好些个大荒玩家。 六月天:每天晚上都在死去活来,楼主是什么小天使!可是我在下游嘤嘤嘤,楼主管接吗? 邪魅并不狂狷:同下游。同求楼主脚踏七彩祥云来接。 藐视全服:假的吧?大荒这种鬼地方绝对是地狱模式,到现在有人活过一天一夜的么?还有闲心盖房子? 吾皇:楼上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自己不行就觉得别人都不行? 大梦不醒:多少钱一晚? 坟头草两米八:楼上怎么说话呢,要问“贵店什么价位”才对。哎,话说,“山海经”不是没有游戏币吗?那房钱怎么算? 共工:关于接送,我们暂时还没有安全快捷的越野手段,以后会想办法;关于房钱,任何有价值的物品我们都收,石器时代的灵魂是以物易物;实在身无长物的客人,也可以帮助我们修缮房屋。 悠然见南山:我刚在这家店落脚!店主超帅一小哥哥,还会烤鱼。 大山大川:好评。烤鱼好吃。 看见小师弟和大川师兄的回复,姜若差点把面吸溜进鼻孔里。 不,我烤的鱼你们一定不想吃。 托不是这么当的! 周山不周:非大荒玩家,打听一件事,大荒的气温,地貌,昼夜温差有没有特别反常的地方? 坟头草两米八:楼上怕不是个记者?震惊,大荒玩家如是说(独家披露)! 六月天:看id就知道是不周山的铁粉了,不周山欢迎您(撒花)! 共工:昼夜温差估计有八十度左右。有时候我怀疑头顶没有大气层。 藐视全服:一破游戏,什么不是策划编的?还当科学大发现呢?装! 吾皇:有些人就是那什么嘴里吐不出那什么。 周山不周:我的观点正相反。我猜测“山海经”世界的大气层非常之厚。你有没有注意到天上是没有星星的? 坟头草两米八:啊——没有星星的夜里,啊—— 共工:那么这种反常的温差如何解释? 周山不周:如果那不是昼夜温差呢?如果你其实是在一天之内经历了四季呢? 姜若如梦初醒。 夜里严冬一般的冷寂,每天结冰又化冻的寒暑之水;从清晨到黄昏,每一株野草都仿若经历了一次枯荣。 周山不周:想象一个星球,自转周期长达一年,那么夏天是极昼,冬天是极夜,春秋则是漫长的日出和日落。这样的环境还要让生物能够生存下去,就需要—— 共工:需要非常厚的大气。 共工:高见。佩服。听你的口吻,这种现象只在大荒? 说书人:我好像发现了神帖!我的落地点在西山,气候宜人! 吾皇:我在南山,东山都有朋友,气候虽然不能说宜人,和大荒比还是正常多了。咦,“金叶”不是说游戏内时间流速只是现实的六倍吗? 周山不周:“金叶”宣布的时间流速,是指玩家意识的“体感流速”。即使技术能够做到,游戏公司也不被允许让玩家每天在游戏里生活一年,这样会挤占“真实”的空间,反而让“真实”的记忆变得模糊,引发精神问题。 共工:但“山海经”是一个号称要重现文明史的游戏,一个进化游戏,必须有足够长的时间跨度,来让玩家见证物种更迭。 周山不周:所以“体感流速”和“环境流速”的分离势所必然。如今看来,落地在不同区域,环境的时间流速亦有所不同,甚至可能差异巨大。 共工:你的时间流速假设,我会立刻着手证实。 周山不周:再好不过。 共工:又,你画的不周山非常震撼。 悠然见南山:楼上的二位好像有点儿琴瑟和鸣。 轩不是宣:用词前不先问问性别的吗? 悠然见南山:爱情还在乎性别?连物种都不在乎! 姜若脸一黑,放下碗,从杂物间里钻出来,大声道,“胡婶!我跟木轩、沈攸都出来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楼上顿时哀嚎一片。 次日清早被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吵醒时,姜若以为又是小师弟,照例咕哝了一句“早餐带我一份”,却没听到回应,睁眼一看,居然是大川师兄。 当一个爱睡懒觉的人突然早起,通常说明在即将到来的一天里有什么事情值得期待。 大川师兄换上了一件灰色西装,正往头发上抹定型水。 姜若坐起身来,“右边鬓角处有点翘。对,就是那里。有约会?” “哎。”大川师兄顺口说,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又改口,“不是。我妈喊我回家相亲。” 木轩本来睡着,被“相亲”这个关键词炸醒,迷迷糊糊道,“这次有戏不?” 姜若站起来,绕到大川师兄前面端详一会儿,点点头,双手郑重搭在对方的双肩,“师兄旗开得胜。” “哎?”大川师兄说,“哎。” 门“哐”地关上,马上又“哐”地打开,沈攸提着早点进来,“我刚刚看到大川师兄开屏孔雀一样地出去了,又相亲呐?” 姜若说,“这次有戏。” 姜若似乎一语言中,因为直到晚上进游戏时,大川师兄仍然未归。 虽然早早把宣传打了出去,但其实眼前的不周山草舍距离通常意义上的旅店仍然相去甚远。太阳下山未久,墙体已经有冻裂的迹象,四壁漏风,重铺的屋顶又只完成一半,看上去萧瑟异常。 姜若正围着草屋布置陷阱,把巨兽碎骨和比较坚硬的鱼刺插在地上,锋利的一端朝上,再用草遮掩。碍于时间,这些布置尚且简陋,并不致命。姜若想在地刺上涂点儿料,于是以神农尝百草的精神,用骨刺蘸着各种植物和昆虫的汁液把自己戳出血,然后查看面板状态,以此甄别有毒动植物。 其间他见识到许多不痛不痒但是异常奇葩的效果: 系统:你的伤口混入“黑海棠”汁液,食欲下降,食用昆虫纲生物肉质有更大概率呕吐。 系统:你的伤口混入“螳螂荨”汁液,uu看书 w.kansu.om感染破伤风概率+0.5%。 虽然抱着豁出一条命的决心,却并未找到见血封喉的毒物,唯一稍微靠谱的是种云朵状的白色小花,被第一个发现的玩家起名叫“流云芷”,可以造成五分钟的局部麻痹状态,聊胜于无。 布置完成,大肖在门口生了一堆火取暖,作为明晃晃的诱饵,姜若则躲在屋角暗处,小心翼翼选择了下风口,匍匐在地,侧耳细听。 保持这样的姿势久了人很容易会放松下来,好在地面过于冷硬,姜若时不时就要打个寒颤,就算想睡也睡不着。 有动静了。 姜若凝神听了一会儿,向大肖比了个四。 再听一会儿,又向大肖比了个十六。 大肖有点懵,这是四只还是十六只? 姜若指指西面,比了个四;又指指东面,比了个十六。 好吧,二十只。 二十只什么? 姜若指指西面,比了个二;又指指东面,比了个四。 大肖再次发懵:这是走了一半多的意思么? 待到近了,借着火光已经可以稍微看到那些移动的影子,大肖才明白过来。 西面是一种鸟,两条腿,两只一共四条腿。东面是一种走兽,四条腿,四只一共十六条腿。 第一次数的是腿,第二次数的才是头。 离开学校多年之后,大肖再一次体会到被鸡兔同笼问题支配的恐惧。 更近了,东边的夜色中亮起了绿色的眼睛。七只。 哟,熟人,不是,熟狼啊。 第7章 鸟兽大作战 坏消息是,大肖被两拨猎手同时看上了。 好消息是,因为猎手有两拨,互相忌惮,反而都不敢轻举妄动。 还有第二个好消息,可能是姜若身上的鱼类基因稀释了他作为哺乳动物的气味,猎手们没有发现姜若。 一边是熟悉的蜥狼,昨夜的惨痛尚历历在目,大肖深知狼群的凶残;另一边是两只陌生的鸟,看去十分高大,像是鸵鸟,在数量处于劣势时还能与狼群呈对峙之态,想来也绝不好惹。 系统:发现蜥狼,夜行兽类,耐寒,群居,食人。 系统:发现扁头鸵,习性未知,请玩家自行探索。 系统并未提供多少有价值的信息,为防被发现,姜若也不好再打手势,大肖发现自己只好自由发挥。他稍稍往狼群的方向移动一点,双鸟登时发出警告的短促低鸣;往扁头鸵那边移动,则轮到蜥狼不满地呜呜威胁。大肖左右为难,仿佛一个夹在老婆和情人之间手足无措的男人。 好在打破平衡的变故很快出现了。 扁头鸵的警觉性可能比蜥狼要差一点,其中一只鸟不小心一爪踩上了陷阱,被骨刺扎得跳了起来,翅膀一扑腾,被蜥狼当作了进攻的信号。事发突然,包围圈还没有成型,大肖看准时机猛地一拨火堆,泼出一片火星。“山海经”的怪物并不似地球上的野兽那么畏火,但也不想被溅到皮毛,借着制造出的这么一个空门,大肖连滚带爬有惊无险地翻进了茅屋。 屋门就这么大,都想自己人先进,两拨猎手终于发生了冲突。扁头鸵表现出彪悍的战斗力,虽然攻击路数相当老套,无非一啄一踩,奈何人家有翅膀,虽然不会飞,必要的时候还是能扑腾起来占据高度优势,克制蜥狼的扑咬,因而以二敌四不落下风,渐渐占据了更靠近门口的有利位置。 姜若暗中观察了一会,发现鸵鸟能占到便宜,还有一个原因是四匹狼并不能全部发挥战力,大多数时候是独眼顶在前面,另一匹大狼断后戒备,中间的两匹狼身形稍小,划水居多。 门口被扁头鸵把持着,独眼带着一匹小狼在前应付,而大狼带着另一匹小狼绕到一边,让小狼踩在自己肩上,试图翻墙而入。就是这个时候,姜若突然大吼一声,“推墙!” 所有猎手都暂停了动作,扭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但它们不通人言,没有意识到危险真正的方向。 随着气温的急剧下降,墙体也急剧收缩,出现了一道一道的裂纹,在大肖猛一推下訇然坍塌,正试图翻墙的两匹蜥狼首当其冲,被压在了下面。 倒塌的墙后,大肖自然暴露了出来,而他身边赫然有一口绿色的锅,架在柴火上烧着水。锅是虫子粘液黏合砂土捏的,导热不太好,水到现在也未烧开,但起码没有冻住,于是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夜晚,就成了武器——任谁挨上一盆水,都会立马挂一身冰。 大肖端起锅,冲着两只鸵鸟就浇了过去。扁头鸵从未见过这种攻击方式,第一反应还是扑腾起翅膀,于是兜头被浇了一身。余温尚存的水蒸腾起一片雾气,姜若借着雾气的掩护飞身而出,扑向正赶往墙边试图救援的独眼蜥狼。 姜若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接近,在独眼感觉到危险,回头的一瞬间抓住了独眼的肩膀,整个人的体重压上去,把独眼掀翻在地,在独眼爬起来之前,姜若手里的骨刺已经插进了它的喉管,虽然没能捅穿劲动脉,但大量空气漏进去依然是致命的,只是独眼得以多挣扎了一会儿,在姜若身上留下诸多抓痕。饶是大肖忙于应付小狼无暇他顾,余光一瞥之下也为姜若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震惊。 其实姜若并非什么格斗好手,只是这个动作他已经演练了很多次。在游戏里收集了初始数据之后,“大川科技”的古董cpu们终于得以派上用场:姜若输入了自己目前的dna,模拟出相应的速度和力量,再输入蜥狼的各种性状,计算拟合出最接近的结果,由电脑设计和优化攻击方案,最后跟随动作慢放,一遍一遍反复练习。如此姜若便成了提前拿到剧本的演员,只要不演砸,就能引向写好的结局。 杀死独眼,姜若腾出手来跟大肖一起制服了小狼。不得不说蜥狼背上那对没用的小翅膀简直就是进化缺陷,被人揪住翅膀就像揪住命运的后颈皮,只能四爪乱抓,呜呜乱叫。 “这匹看起来还小。”大肖踌躇着说,“这群狼莫不是——” “一家四口呗,”姜若接话,手起刀落没有丝毫迟滞,半大的小狼哀鸣一声,猛得抽搐几下,不动了。大肖见状只好沉默。 “狼可不是能随意驯化的动物,”姜若说,“再说一家人还是齐齐整整的好。”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此时雾气刚刚散开,姜若和大肖再往墙边看时,却发现压在下面的大小两匹狼连同两只扁头鸵都不见了,碎石块下残留着两滩血,边上有拖曳的痕迹。 事实证明扁头鸵也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当它们发现两个人类比蜥狼更加难缠,而眼前又有更好的猎物时,就果断转换目标,叼走了受伤的两匹狼。 这游戏里的怪物全都成精了吧? “后半夜应该没事了,”姜若说,“不过也别太大意,我们到那间屋子去休息,万一有什么事,多少有个掩体。” 两人于是挪到四面墙尚且完好的草屋,重新生了一堆火,背靠背小憩。 “现在想想头上漏风也挺好的,”姜若说,“不然我们怕不是要一氧化碳中毒。” 大肖不想跟他谈论不完全燃烧的问题,没有接话,于是后半夜两人诡异地沉默了。 “山海经”新的一天到来之际,姜若发现那两只扁头鸵似乎还留下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种很小块的玫瑰色的块茎,姜若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应该是夹在扁头鸵的脚趾缝或者什么地方,从很远的地方带过来的。姜若抛开脚趾缝什么的想象,咬了一口,味道有点涩,嚼一会后又有点甜,应该含有淀粉,再看面板,除了饱腹度略有上升,并未出现中毒症状,顿时很是开心,给这种块茎取名“玫瑰甘薯”。 从今天起不再做野人,我爱鸵鸟,农业革命万岁。 种地的快乐,谁种谁知道。在游戏里种地,那就是双倍的快乐,从多年前“牧场物语”的风靡程度可见一斑。 难得和平的一天里,姜若成了个快乐的农民。周山不周的时间流速理论得到了证实,姜若亲眼看到早上种下去的块茎很快抽芽,肉眼可见地开枝散叶,由青葱渐渐变成深绿。下午姜若挖开土,果然收货了很多玫瑰甘薯,虽然每个只有乒乓球大小,但姜若深信明天弄点儿鸟粪什么的一定能收获更好。 姜若的好心情带到了游戏外,次日送外卖的时候上电瓶车的姿势都格外轻快。电瓶上挂着十几份早餐,目的地在秋城大学,想来是什么社团活动。停下车,正卸袋子,有个清脆好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姜若提外卖袋子的手稍微顿了一下。 “若哥!” 一个身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子跑过来帮着拿袋子,姜若不得不非常小心,以免让她的裙子蹭上油污。 “好久不见。”姜若露出一个恰当的笑容。 “子衿,认识啊?”另一个着帽衫的姑娘上前帮忙,小小地撞了女孩子一下。 “高中就认识的。数学联赛的时候,不是在秋大集训么?若哥是带我们的助教,计算数学系的博士,特别厉害。” “博士这是在送外卖吗?”帽衫女状似不经意问。uu看书 ww.uukanshu 叫子衿的女孩子赶紧悄悄掐了同伴一下,结果同伴很不给面子地“嘶”了一声,场面顿时尴尬。 “对。”姜若对女孩子间的小小互动熟视无睹,答得很干脆,还抽出了大川烧烤的菜单,“加星的是招牌菜,欢迎下次继续惠顾。” 卸完货姜若就准备告辞,但子衿拦住他,递给他一张卡片,“向你学习,也打个广告,哈哈。” 那可不是什么广告,是“山海经”的无限点卡。 姜若没有伸手,“无功不受禄。” “怎么是无功呢?”女孩子有点着急,“当年要不是你手把手地教,我哪里能考得那么好。” “是你自己努力。”姜若已经重新骑上电瓶,笑了笑,“我的单要超时了,再会。” 来不及再说什么,小电瓶已经绝尘而去。 “手把手地教?”同伴促狭地挤挤眼睛。 “你刚才怎么说话呢?”子衿埋怨道,“你不知道,若哥是孤儿院长大的,他还欠着学费,现在又是创业初期......” “唷,了解得够多啊?”看子衿真要生气了,同伴赶紧讨饶,“我错了我错了,可人家不没跟我计较吗?看,还给我们菜单呢。” “那是若哥人特别好。” “可不是嘛,”帽衫姑娘刻意拖长了语调以示别有深意,“人特别好——” 姜若还未骑出太远,仍能听到背后女孩子们打闹的声音。 真是无忧无虑。 他看了一眼正在升起的太阳,加快了速度。 第8章 盖山族 姜若没有想到的是,不周山草舍的第一批客人,不是玩家。 彼时姜若又在种地,大肖又在修房子。继玫瑰甘薯之后,姜若又先后发掘出一种类似荠菜的野菜,取名百香荠;一种无毒的蘑菇(姜若对无毒的定义是不会立即在面板里刷出不良状态,至于慢性中毒则不在他的考虑之列),取名一口菇。可惜这些让人很有食欲的名字并不是对味道的真实描述,正如玫瑰甘薯其实是涩的,百香荠有点臭,一口菇很干,真的一口闷大约会噎住。 草舍现在已经盖了七八间,每天夜里墙壁都会冻裂,白天大肖就一手塞土一手挤虫子地填裂缝,远看绿色的纹路爬满墙,像涂了抹茶酱的切片面包。 午间的时候,一小队人出现在地平线上的缺口处,向不周山而来,远看像一排移动的狗尾巴草。姜若问大肖,“我有点近视,你看那是玩家吗?” 大肖说:“虽然我不太懂......游戏里还能近视?” 姜若:“近视久了,即使看见了,还是觉得自己看不见。” “喔,”大肖把头转向地平线,盯了半天,“看着像人,但是?” 待到走近了,姜若才懂得了那个一言难尽的但是。 一行共有十一个人,身高和正常人相差不多,身着兽皮,四肢覆盖有较为浓密的褐色短毛,不太看得到下面的肤色。脸上倒是不太长毛,相貌介于人与猿之间,额头前突,下颌收缩。最奇特的是这群人的手臂,一条长且粗壮,另一条却短而细弱,仿佛将大猩猩和袋鼠的前肢分别嫁接而来,因为不对称,看去总觉得重心不稳,像一队摇摇晃晃的不倒翁。 如果只是一个人如此,姜若还会以为那是一种残疾,但这一小队人无论男女,人人都是这样的形貌。 姜若毕竟是细读过山海经的人,他回忆了一下《大荒西经》,果真想起了对应的记载: 有盖山之国。有树,赤皮枝干,青叶,名曰朱木。有一臂民。 这是盖山族人。准确地说,是策划所理解的盖山族人。 小时候姜若在海边见过一种螃蟹,一只钳子巨大,另一只却娇小,叫“招潮蟹”。当时小姜若觉得有趣,还想抓一只回去养,如今看到同样的形状出现在人的身上,却只觉得惊悚。 一行人在距离姜若二三十米处停了下来,犹疑地打量着姜若、大肖和他们背后的房子,其中几个盖山人抬起粗壮的右臂横在身前,这应该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敌不动我不动,姜若老神在在地同这些土著对视,一时间双方大眼瞪小眼。 过了足够长的时间,大约因为姜若和大肖始终没有表现出攻击意图,为首的一个盖山人上前几步,对着姜若吐出一串呜里哇啦的话来。姜若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鸟语,但他不信玩个游戏还要自学土著话,暗中打开系统面板,果然看到了翻译: 碗里抠啦格格巫哇(你们是寒荒的神灵吗)? 系统牌空耳注音让姜若差点笑出声,但及时忍住了,他没有忽略这一小队盖山人眼里的戒备甚至敌意,看来这不是可以玩笑的话题。他们说的寒荒应该是寒荒国,那是个记载比盖山更少的部落。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问是不是神,姜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作出一脸疑惑,实则忙着在系统里措辞和翻译,然而系统再次给出了空耳注音后就没动静了,想来是要自己照着念。姜若内心疯狂吐槽策划的恶趣味,面上却是严肃且字正腔圆地念道: 你可抠啦莫得银子你可碗里格格巫拉稀哇(我跟寒荒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你们说的“神灵”是什么)。 领头盖山人说: 格格巫不撕票哇(神灵是不死的人)。 姜若恍然:嗨,这不就是说玩家吗?瞬间底气十足: 特贪吃哇你可格格巫哇(如此说来,我们是神灵)。 听到这句话,盖山人的队伍里发生了不小的骚动,好几个人争论起来,神色激动。姜若竖起耳朵想听几句,没想到系统不买账,只重复“你听不清对方的耳语”。虽则系统不肯翻译,但姜若从之前的对话里已经推测出“神灵”的发音是“格格巫”,这个词在土著的争论中反复出现,看来他们对玩家还真是很在意,但愿不是有仇才好。 争论稍稍停歇,领头盖山人再次发问:“你们不是寒荒的神灵,那你们是谁的神灵?” 姜若终于对这种智障对话失去了耐心:“我是个开旅馆的神灵,你们到底住不住店?” 盖山人:“什么是旅馆?” 姜若:“旅馆就是后面这排房子,住店就是说你们住在房子里,食物我提供,取暖我解决,野兽来了我负责赶走,你们的孩子拉了尿了我负责弄干净,前提是你们要付给我钱。” 盖山人又经过了一番骚动和争执,最后领头人问:“什么是钱?” 姜若心道还懂得抓重点,孺子可教:“我听说你们有一种会分泌松脂的树,叫做朱木?” 领头人犹疑地点点头,但接着说,“我们的家乡被寒荒人抢走了,我们失去了一切。如果你能帮助我们打败寒荒——” 姜若看了眼面前的一米九壮汉,自己虽然也不矮,但依然低了小半个头;再比胳膊,和盖山首领树干一般的臂膀比起来自己可谓纤弱。他于是诚恳地问,“您觉得我强壮吗?” 领头人:“寒荒是因为有了神灵的帮助才打败了我们!” 这句话总算让姜若有点在意。玩家行事无法预测,介入土著之间的攻伐也不无可能。 姜若沉吟一下,觉得这帮盖山人说不定奇货可居,但也不想贸然作出承诺,于是提议:“既然你们失去了家园,不妨先在这里住下来。没有朱木,兽骨、食物或者药草也可以替代。如果这些都没有,还可以替我干活。” 盖山族就这样留下了,两人一间挤进姜若的小茅屋。 入住的过程鸡飞狗跳。 “那张草席是睡觉垫在下面用的,不要披在身上!” “别动那个锅......” “食物要定额分配的,不要自己乱拿!” “统一在厕所拉,不要去外面拉。这都是要当肥料的!你们吃我的饭,怎么能拉在外面?” 如果不是领头人在一旁呵斥族人,姜若险些维持不住秩序,看来神灵似乎并不会得到额外的尊重。u看书 .ukanshu.cm 第一天晚上,盖山人吃掉六条怪鱼,十一个玫瑰甘薯,和一整袋一口菇。作为报酬,姜若收到一颗野兽牙齿,系统鉴定为“生活在盖山国的不知名猛兽牙齿”;一小袋名为“长生萸”的干枯叶子,据说是一种驱虫药草。唯一值钱的是一块半只手掌大小的金属矿石,系统告诉他这是“杂质较多的辉银矿”。可惜的是,以“山海经”世界现有的文明水平看,提纯恐怕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姜若安慰自己:起码还有十个半劳动力不是吗。 之所以说十个半,是因为其中一个是孩子。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孩子,让姜若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神灵是不是只吃不拉?” “谁说不拉?”姜若顺口道,想想又觉得不对,“喔,的确不拉。” 在外面拉,游戏里不拉。 “神灵是不是都秃毛?”孩子小心翼翼问,偷眼瞟了下大肖。 姜若怒了,“你看我秃吗?啊?我哪里秃了?” “那神灵打嗝,放屁,挖鼻孔吗?” “呃......” “神灵也是父母生的吗?” 这一次姜若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说,“是啊。” “那你的父母呢?” 姜若又沉默了一会,说,“不知道。连生死都不知道。” “可是神灵不是永远不死的吗?” “也不是的,”姜若说,“只是我们的灵魂呐,”他指了指遥远的天边,“来自那里。” “只有在那里死了,才会真正地死掉。” 第9章 神罚 姜若暗自给孩子取了个外号,叫“神灵三千问”,简称“三千问”。 三千问是领头人的儿子。领头人的妻子死在寒荒人手中,而盖山族的男人显然不怎么懂得照顾孩子,于是三千问被养成了一只野皮猴。 从三千问口中姜若知道了很多盖山族的事:领头人并不是族长,不过他们这一支有家传手艺,会造弓箭,在族中地位很高,因而受到保护,先逃了出来;盖山族定亲的时候,女人送给男人一支朱木造的矛,男人送给女人一颗野兽牙齿,说起来姜若兜里还揣着一颗兽齿,心情顿时有点微妙;每天入夜时盖山都会举办族人的集体婚礼,作为严寒到来前的最后狂欢,当三千问充满憧憬地描述那个场景时姜若打着哈欠想,土著的孩子真是早熟。 至于三千问口中的家乡如何如何美丽,姜若是不太信的——毕竟所有的穷山恶水,在当地人的吹嘘中听起来都像二十一世纪的伊甸园。 根据三千问的描述,姜若推测整个部落不过三百人出头,想来他们的宿敌寒荒应当也差不太多。亏得三千问把寒荒入侵之战描述得荡气回肠,其实不就是两个村子持械斗殴?这种小规模的争斗,几个玩家的介入就能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不死之身和提取基因进化在土著看来一定是难以想象的伟力,也难怪玩家被奉为神灵。 领头人安顿好族人,总算记起儿子,把三千问拎去睡,姜若终于得以解脱。在三千问站起来的瞬间,姜若发现缠着自己问这问那的功夫,这孩子已经肉眼可见地长高了一点点。 时间流速理论如今已经成为玩家共识,根据统计结果,南山的时间流速最慢,只有体感流速的十二倍,即一个月游戏时间意味着南山的一年;而大荒最快,高达三百多倍,真正的“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这些盖山人,他们几乎在呱呱坠地的瞬间就已经学会行走,在刚刚蒙昧地看到世界时就开始养儿育女。他们被时间驱赶着生老病死,没有可供挥霍的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童年和知了声声的夏天。 也许他们习以为常所以并不遗憾,倒是神灵的生命,在他们眼里漫长得近乎永生。 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虚幻生物。 天上虽然没有星辰,但仔细看的话,其实云层还是会折射一点点星光,只是过于黯淡,照亮不了任何事物。 这个夜晚似乎风平浪静,让习惯了在黑夜里紧绷神经的姜若很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缘由——或许是过于严酷的环境使然,除了捡尸体为生的狂鸟,姜若所见的不周山野兽大多只是三五成群。这样的小群野兽,闻到这么多人的味道,也是会畏惧的吧。 茅屋里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咀嚼食物的声音,缝补兽皮时骨针扎到手的小声咒骂,有时候像是争执有时候像是私语的人声。不周山草舍终于像是人类的居所了,虽然里面住的是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人类尚有待商榷。 三千问在梦里哭叫,“我要妈妈”。 姜若有一点儿恍惚。已经模糊了的童年记忆里,在孤儿院里度过的三千多个夜晚,好像他也曾反复地做同一个梦,然后哭喊着这句话醒来。 梦境永远始于同样一个清晨。 七点钟的太阳光漏到树荫下面,形成一个一个温暖的斑点。妈妈稍稍走在前面,长长的头发垂在身后,略微卷曲的发梢偶尔掠过牵着小姜若的手。小姜若背着书包,一蹦一蹦地跟在后面,努力去踩地上破碎的阳光。 当记忆变成梦境,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后,就得到了某种固化,很多细节甚至可以经年之后再回来翻找。于是很久以后姜若记起,妈妈牵着他的手上,在无名指根部有一圈白痕。 学校门口正在上演一出悲喜剧:离家出走的韩小胖终于被班主任老师找到了,焦急赶到的父母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嚎啕大哭。 当时小姜若只是嘲笑着韩小胖满身脏污的狼狈样子,但在漫长的时光之后,当二十七岁的姜若旁观这一幕时,他对那个一无所知的小胖子产生了深刻的嫉妒。 妈妈突然站定,看着那一幕,看了很久。 “小狄,”妈妈说,“我在胡婶那里给你留了一点东西。如果以后......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回家,就去找她。” 小姜若说,“妈妈你是不是害怕我学韩小胖?我才不学他呢,我一定每天按时回家!” “那好啊,”妈妈摸摸他的头,笑容温柔一如往昔,“那就当我没说过。” 姜若深恨自己幼时的愚蠢,不懂得这样显而易见的告别。 他反复地回忆那个最后的笑容,想要从中解读出留恋安慰或者失望悲伤,可是经过固化的,纤毫毕现的记忆却在这里突然变得模糊了。他无法记起妈妈的表情。他甚至已经开始遗忘妈妈的容颜。他拥有的妈妈唯一的照片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鲜活的人和陈年的影像当然是不一样的。哪里不一样?他想不起来。 我是不是还能够找到你? 当我最终找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苍老。 上天似乎不想让他沉湎于回忆,姜若被一声闷雷惊醒。他愕然抬头,看见云层不知何时开始汇聚,紫色的电弧在黑沉的天幕上笔走龙蛇,像撒旦挥舞着他的爪牙。 秋城一直是一座多雨的城市,这一幕司空见惯。 可这里是不周山,所以这一幕非比寻常。 姜若如梦初醒,跳起来大喊,“都快起来!离开房子!” 没有人听见他的话。他的声音淹没在仿佛要撼动整座山峦的巨响里面,一道吞象蟒蛇般的闪电贯穿天地,草舍不过是一堆偶然拦路的玩具,顷刻间就被击穿,接着毫无悬念地燃烧起来。 姜若率先冲进第一间客房,找到三千问要拉他出来。三千问不肯走,要求他先救父亲,姜若不得已把领头人也一起背了出来,虽然一眼看去他已经半边身子焦糊,生机渺茫。 草舍的简陋在这种时候变成了优点,头顶不断掉下燃烧的茅草,但起码不用担心被横梁砸中。跑出一段,姜若把背上的人放下来,折头回去,正碰上形容狼狈跑出来的大肖。姜若大吼:“回去救人!” 幸免于难的盖山人大多自己跑了出来,有人记得背上同伴,也有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人被抛在里面。姜若一间一间屋子搜过去,在试图扶起一个倒地抽搐的盖山人时背后的墙整面倒了下来,虽然及时侧身躲避,还是被砸在了左边肩膀上。姜若早就关掉痛觉,本来不以为意,但很快他发现上臂骨折,于是带走这个人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大肖?”姜若喊,“帮我一把!” 没有回音。 姜若发现他不得不在抛弃这个人和在这里挂一次间做出选择。死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复活cd长达四个小时,这个人一样无法获救,不过是徒然的自我安慰而已。 姜若用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发现自那面坍塌的墙起,房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倒塌,还留在里面的人,将不再有机会。 雨点终于落了下来,很快成瓢泼之势,轻易地浇灭了火,但已经于事无补,不过保存下完整一点的尸体罢了。 姜若找到大肖,他正捂住耳朵蹲在远离屋舍的地方,还记得穿上了草鞋,不得不说这是防止被雷劈中的标准姿势。 姜若把他揪起来,“为什么不救人?” 大肖看了他一眼,笑笑,“死亡次数是和绩效奖金挂钩的。倒是你,一个纵火犯,玩个游戏却跑火场里救假人,真有意思。” 姜若放开他,u看书 .uahu退两步,看了他一会,不说话了。 盖山人正跪在地上,大概在哭泣,但是这方天地早已经被雷声和雨声填满,掩盖了他们的哭声。 他们很快停止了哭泣,开始向着天空中的电芒跪拜。 又一道闪电劈了下来,落在几十米开外,盖山人更加惊惶。 三千问悄悄拉了拉姜若的胳膊,姜若知道他的意思。 可是乞求就真的可以得到任何怜悯吗? “呵。”姜若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神向另外一个神顶礼膜拜?” 姜若突然有很多很多的愤怒,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愤怒什么。他大步走远,在寒暑之水旁边找了个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定。夜还未深,刚刚开始凝结的薄薄的冰层被雨点砸得七零八落。姜若甩掉草鞋,光脚站在水边湿润的土地上。他用尚且能够活动的右手从怀里掏出那块辉银矿,攥在手里。 这一刻姜若成为一根人形的避雷针。 上天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挑衅,盘踞在不周山上空的雷电像一头巨大的章鱼,把所有触手汇聚而来。 天地昏暗,唯有姜若如一盏巨大的白炽灯。他的头发根根直立,全身的血管都爆出皮肤,树状花纹从头顶一直延伸到脚底,攥着银矿石的手掌迅速焦黑,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开始炭化,动植物变成煤矿的漫长过程他几乎瞬间就完成了。 关掉痛觉也不能屏蔽那种受天之罚的恐惧,而那恐惧里竟然有一种快意。 这是用我的算法构筑的,我的世界。在我的世界里,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第10章 夜谈 意识回到名为“山海经”的群体梦境时,姜若惊讶地发现自己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太阳正从不周山的背后升起。红色的光溢出来,勾勒出万物的轮廓,好像山川和大地都在燃烧。天已大亮,云层消失无踪,太阳的威严盖过了一切,光芒过处,诸神退避。 四肢恢复知觉的时候仿佛还残留着灼烧感,但姜若知道那肯定是幻觉。炭化的肢体恢复如初,可树状花纹却像纹身一样烙印在了身上。彼时,姜若还不知道这一天被盖山族的后人命名为“受难日”,在“山海经”文明史中意义重大。 姜若回过头,发现所有盖山人都在看着他,神情各不相同,但远比想象中要平静。对于这些土著,无法抵挡的灾难和随之而来的死亡,大约不是新鲜事。 姜若向他们走过去,用余光清点了人数,还剩七个人,尸体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是火化还是掩埋了。 “我很抱歉。”姜若说,“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我会设法补偿。如果你们选择离开,我也不会阻拦。” 盖山人沉默地交换了眼神,最后一起看向三千问,现在他是领头人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的三千问依稀已经有了少年模样。 三千问没有接他的话,却问道,“为什么我爸爸这么轻易地死了,你们神灵却无论如何都可以安然无恙呢?” 姜若无言以答,只有沉默。 三千问又说,“可是你事实上是救了我们吧?所以我是不是应该感激,而不是愤愤不平?” 姜若说,“你当然有权力感到不平。” 三千问垂下头,想了一会,然后他终于问,“如果我们留下,你能给我们什么?” “准确地说,是我能教给你们什么。”姜若说,“种植,纺织,如果我找到合适驯化的物种,还有畜牧。以后还可以教给你们科学,但那大约是很久以后了。也许不在你的有生之年。” “我并不完全理解你在说什么,”三千问说,“但我们学会了这些,是不是就不用看着族人死去,而只能徒然愤恨了?” 姜若:“即使是神灵,在我们的那个世界,也有很多只能徒然愤恨的时刻。” 三千问低下头,再抬起头,望了一眼远方的山,山峦投下的巨大阴影,笼罩了所有的凡尘蝼蚁。然后他说,“我们留下。” 姜若由此开始了对一个石器时代部落堪称揠苗助长的改造。 有了劳动力,姜若带领盖山族开垦了更多土地,种植目前发掘出来的作物三巨头:玫瑰甘薯,百香荠,和一口菇。灾后重建工作井井有条,黎明时的一片狼藉很快被田园牧歌取代了。 今有两件大事:吃和睡。吃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要考虑在哪睡觉了。 姜若终于意识到,试图在不周山造房子是一个错误。三百多倍的时间流速下,墙体老化速度惊人,无疑是对时间和人力的巨大浪费。他于是痛定思痛,重返人类最古老的生活方式——穴居。 挖起土来,姜若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盖山人一长一短的臂膀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进化残疾。当他们用长臂铲起砂土时,另一条胳膊却不能作为支点,于是要废数倍的力气,且轮棍子一样把土掀得漫天乱飞,姜若只得时时小心躲避,但凡稍不留意,怕是要被他们活埋。 挖地洞也是门技术活,如何防止塌陷,怎样应对地下水渗透,种种皆有讲究。虽则《山海经作战手册》收集了不少资料,但依然扛不住不周山层出不穷的意外。譬如姜若这一铲子下去,挖出了一节滑腻的不明物体。起初他以为是条大蚯蚓,但随着蚯蚓扭动起来,脚下的砂土地竟然开始震颤,随后拱起了一个巨大的土包。 “退后!”姜若喝退想要上前查看的盖山人,他已经意识到地下有一个体型庞大的怪物,那条“大蚯蚓”只不过是怪物的触须。 怪物摆动着受伤的触须钻出地面,露出了全貌——是一条沙蚕。 这可不是那种常见的万能钓饵海蚯蚓,而是不周山变异版巨型沙蚕。其实任何生物只要体型够大,都会往怪兽的方向发展,譬如眼前这只沙蚕,小火车一样的身躯长满倒钩,身上的粘液腐蚀性极强,蹭到植物上立刻“滋滋”地冒起白烟,浑身上下写着“一沾即死”。最瘆人的是巨大的口器,长长的触须一摆一摆,越过翻出口外沾满致命粘液的皱褶,黑洞洞的食道深不见底。 原来从蚂蚁的视角来看,平日里串在鱼钩上的虫子也堪比哥斯拉。 沙蚕的仇恨显然是冲着姜若的,它就地一滚,想要把这个渺小的人类碾成肉泥。姜若一铲子拄在地上,来了个撑杆跳,可惜技术不过关,尚未越过虫子庞大的身躯,就过早耗尽了动能,掉在柔软的胖虫身上,又“嘟昂”地弹起来,沾了一身粘液。 姜若抹了把脸上的粘液,没有鳞片覆盖的地方冒着白烟,大概已经腐蚀得露出骨头,他感觉好像摸到了自己的眼眶,“别靠近,投矛!” 盖山人手忙脚乱地放下铲子,捡起家传武器兼定情信物——朱木矛。 一排朱木矛沿着抛物线轨迹飞出,一轮齐射下来,全部脱靶。 身体不能平衡的盖山人,命中率未免过于感人。 都说将无能累垮三军,然而三军不行何尝不是坑死将军。姜若遛着哥斯拉版沙蚕绕圈跑,见识了怪虫翻滚、钻地、喷粘液等十八般武艺后,血量已经所剩无多。看来今日命中必有一挂,姜若不再心存侥幸,祭出了最后的大招——自杀式袭击。 方法是很简单的,他捡起一支掉在地上的脱靶矛,仰面倒下,双手把矛竖在胸前,尖端朝天。 沙蚕依旧执着地想要压死姜若,愚蠢地滚了过来,“嗤”地一声,被捅了个透心凉。翻滚的动作为之一滞,接着“嗤嗤”几声——对于不动靶,盖山人的投矛终于变得靠谱了些,成功补刀。 在泰山压顶的窒息中,姜若尚有闲心思考:如果这只怪虫与沙蚕习性一致,那么应当受不了长时间的阳光烘烤,很快就会化成一滩粘液。事实上姜若已经感觉到了液化的前兆,遂放下心,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黑,姜若第一次体会到二连挂提前退出。也好,这一天太过疲惫,他想他需要休息。 却不料,现实中这也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当姜若撑开棺材盖时,看到满地空酒瓶。大屏幕是室内唯一的光源,照出师兄弟三人无一例的一头乱毛,通红双眼,和腾腾杀气。 姜若爬起来,瞥一眼地面,大致点了一下酒瓶子,转向他们时眼神已经惊为天人:“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姜若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提问只是为了给需要倾诉的人一个宣泄的出口。 大师兄喝的最多,已经有一点糊涂,但理工男灵魂深处的逻辑还未彻底混乱,咬字虽含混不清,说出来的话依然直击重点:“她妈不同意。” 姜若:“为什么?” 沈攸义愤填膺:“还不是老掉牙的那一套,张口‘经济能力’,闭口‘未来发展’。这年头的丈母娘,膝下有个闺女便自觉手握天价资金,招女婿必瞪大眼看涨跌,轻易不出手,出手必神股。嘿!她以为自己叫巴菲特?” 姜若:“相亲对象?” 木轩:“虽然是第一次拿到明面上谈,但其实两家早就认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姜若没有再问,只沉默地开了一瓶酒,和大川师兄碰杯。 这世上的很多故事,你听上只言片语就能猜到开端,经过,和结局。上帝在写就每个人命运的时候,总是如此地漫不经心和缺乏创意。 你又能做什么呢?你只能陪他喝酒。酒精的神奇之处,在于能够填满那些你不想清醒度过的时间。 “不就是个青梅吗!”木轩勾着大川师兄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谁还没个青梅啦?我有个发小,肖想了好多年的那种。我本来想着,等我出人头地了,再衣锦还乡。可我博士还没念完,人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木轩深信,当一个人倒霉的时候,只要听说别人一样倒霉,就会感觉好很多。倒霉蛋当然是越多越好,所以他拍拍沈攸,“来,小师弟,说出你的悲惨故事。” “我?”沈攸挠头,不愧为一帆风顺小师弟,竟然半天都没想出什么悲惨故事,赶紧甩锅,“二师兄,你有没有青梅?” 姜若说,“有的啊。” 小师弟立刻开心了,“看!二师兄也有青梅!这不也还是个光棍吗!哈哈哈哈哈!”笑完才觉得哪里不对,但是笑都笑了,只好干咳两声,赶紧给师兄们递酒。 姜若提着酒瓶翻出窗子,落在阳台上。他席地坐下,抬头去看头顶,夜空不甚晴朗,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 原来我已经不常想起你了。 一阵窸窸窣窣,沈攸跟着翻了出来,“二师兄,对不住啊。” 姜若摇摇头,“那俩终于趴下了?” “我一个人喝翻了他们两个,怎么样?”沈攸得意,uu看书 wwuukan 听不到姜若回答,默了一会,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二师兄,你和那个青梅,有故事吧?我就觉得二师兄你是有故事的人。” “故事......算不上。也就是每天都在发生的那些事。” “她叫什么?” “王鸢。鸢尾花的鸢。” “这名字好。你们是......一个孤儿院的?” “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和孤儿院格格不入。” “为什么?” “有这样一个名字的女孩子,应该是被祝福而出生的。”姜若轻笑一下,“那为什么还会被扔掉呢。” “......那后来呢?” “果然她不是被扔掉的,而是遭到拐卖。所幸后来被亲生父母接回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沈攸沉默了一会,在阳台角落里一番摸索,搬出自己的吉他,“二师兄,我给你唱一个。”说着便开唱,“我曾经,曾经梦想,在流浪的路上,遇见一个姑娘......”震得面前挂着的火腿一晃一晃,看着有点眼晕。 姜若:“自己写的歌?” “哎你怎么知道?怎么就不能是你没听过的歌呢?” “难听。” “......” 又是一阵沉默,沈攸终于放弃了粉饰太平:“二师兄,我们真的能做到吗?就凭一个游戏?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想,如果不是为了......大川师兄......” “一定能做到,”姜若说,“也必须要做到。” 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11章 漂流 喝多了酒,沈攸深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姜若还在电脑前面敲着键盘。 大屏幕上,不周山的建模逐渐清晰,越来越接近真正的“山海经”。地图上密密地标注了根据气候与地貌推算,可能出现的植物:哪些有毒,哪些能入药,哪些块茎、叶子或者果实可以食用。当这些做得差不多时,姜若又开始寻找可以驯化的动物。 眼看着他浏览了十多种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食草怪物,小师弟幽幽地说:“二师兄,你还记得你玩的叫‘山海经’,不是‘牧场物语’吧?” 姜若睡下的时候已近黎明,短暂的浅眠后,窗外响起了清晨的人声。意识尚不愿意醒来,但外面世界里嘈杂的声音传到耳畔却又异常清晰。 胡婶和小孟在争吵。胡婶说你个死猪踹都踹不醒,小孟说你个母大虫这才几点呐? 有人在拍对面早点铺的店门,喊着怎么还不开门呐?我这还赶着上工呢快给我来份油条大肉包。 小孩子不愿意上补习班,站在马路中间磨蹭,拖一步走半步,大人气急,招呼了一巴掌,结果可捅了马蜂窝,孩子“扑通”坐下,“哇哇”嚎起来,像一只出了故障停不下来的尖叫鸡。 高分贝的声音终于把姜若彻底吵醒,他翻身起来简单洗漱,提上外卖箱子出门,胡婶截住他说哎现在还没有单呢?姜若怔忪了一下,放下箱子,说那我先出去转转有单了再叫我。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跟随着鱼贯而出奔赴各自岗位的人流,等到接近午间,他在稍稍变得冷清的街道上走过,那是人们上班或者睡午觉了;黄昏时他从归家的人中间穿过,华灯初上,人们的脚步明显不再那么急切;等到大部分的格子间都灭了灯,他借着最后的几点昏黄的光在小巷里穿行。 这座城市醒来然后睡去,而生活就在嘈杂和沉寂中往复循环。 地穴已经成型,因为沙蚕随时会从不知哪里钻出来,为了阻隔腐蚀性粘液,盖山人浑身涂了厚厚的黏土,像一群刚刚出土的兵马俑。这种大虫的存在也不全是坏事情,至少它们是很好的鱼饲料。寒暑之水的一段被网兜隔离起来,里面的怪鱼密度明显高于平均水准,这是姜若的鱼塘。 相比之下畜牧就不那么顺利了,不周山的动物大多野性难驯,最温和的居然是食腐的狂鸟。姜若以鱼干为饵,捕了很多狂鸟,捆住它们的翅膀,强迫它们改吃谷物,希望假以时日能驯化成类似鸡的物种,但实在不抱多少希望。 三千问和姜若一起,放飞了很多只风筝,风筝上画一把朱红色的矛,留下了一些只有族人才能看懂的记号,指示营地的所在,以期那些流落在外的族人能够寻来。 做完这一切后,姜若找到三千问,向他辞行。 “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想要打败寒荒,需要盟友。” 姜若沉吟了一会,继续道,“我不在的时候——” “我会照顾好族人。”三千问说,“我不敢夸口没有你的帮助也能打败寒荒,但当你回来,一定会看到一个更强大的盖山。” “那好啊。”姜若说。 眼前的一幕跟记忆中的画面些许重叠,姜若不由笑了笑,生出摸一摸少年毛茸茸脑袋的冲动。但三千问已经不是孩子了,他是盖山族的领头人,所以姜若终究没有伸手。 三千问踢了一脚石头,终于还是问道:“你要去多久?” “对我来说这点时间不值一提,但对你来说也许是很久。” “那个人呢?” 姜若知道三千问指的是大肖。 “他不是我的朋友。若是有利可图,他或者也会帮助你们。”姜若说,“但你要记住,所谓神灵,大多自私怯懦,未必有作恶的胆量,但倘使你稍微伤害了他们的利益,便对你心怀怨恨。所以永远不要相信他们。” “也包括你吗?” “也包括我。” 姜若忽然觉得很有意思,玩家视土著为“假人”,殊不知假人也在审视和利用着玩家。 没什么可说的了。姜若跳进寒暑之水,顺流而下。 水流在眼前合上,于是万物都晃动起来。隔着厚厚的屏障,一切都显得遥远,却也因为遥远而安全。他看着夕阳沉没,鸟群消失在山的那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探究过山的那边是什么,连翻过去看一看的愿望都没有过,仿佛那是世界的尽头。 他在暗沉沉的黑夜里随水漂流。岸边传来野兽咆哮厮杀的声音,它们喝水的时候姜若看清了那是一种威猛的犬,红色皮毛幽幽发光,像一团一团行将熄灭的火焰。它们叫天犬。 然后愈来愈冷,姜若赶在河水完全封冻前破冰而出,两岸是完全陌生的沼泽地,他已经越过万重山。 他在冰面上行走,从夜色昏沉一直走到晨光熹微,冬眠的蛇在河边醒来,弹起攻击第一个发现的活物,但这时脚下的冰碎裂了,姜若重又掉进水里,溅起一朵巨大的浪花。 第三天早上姜若漂到了寒荒的领地。准确地说,是曾经属于盖山族,而今已经属于寒荒的领土。 树木正在抽芽,朱红色的树干和新生的绿叶相映。可是朱木林中竖着一个一个的人偶,都是盖山人,全身涂满松脂,大荒三百倍的时间流速让松脂坚如磐石,盖山人像琥珀里的昆虫一样凝固在临死的情态。 寒荒人大概是在炫耀他们的战利品,或是威慑觊觎这一片树林的其他部族,于是原本生机勃勃的树林变成了恐怖蜡像馆。 姜若忽然不能理解,那些插手两个部落征伐的玩家,为何选择帮助寒荒。 这时候一个寒荒人走到了河边。一个女人。她解开黛色的头发,uu看书.uukanshom 对着河水中的影子梳妆。 于是姜若理解了。 女人的肌肤呈象牙色,近乎透明,脸颊和鼻尖上覆盖着晶莹的鳞片,长得并不完全像人类,但不妨碍她如玉砌就的美丽。与她的精雕玉琢相比,盖山人就像一群制造过于粗劣甚至于捏歪了的残疾猴子。 女人看到了姜若。在对视的瞬间,姜若甚至能够看到她澄澈的冰蓝色眼眸里,清晰地映出的自己。 姜若知道自己应该安静地扮演一具尸体,但因着不知为何的心情,他突然裂开嘴灿烂地一笑,呲出一口白牙。 “啊!啊——” 女人尖叫,在站起来时绊得一个踉跄。 姜若忍不住笑起来,呛了好几口水。 夜幕再一次降临的时候,终于有两个玩家经过漫长的跋涉,抵达了不周山脚下。可是不周山草舍已经变成了不周山地洞,所以他们放眼望去,只看到巨大山峦俯视下的荒莽的原野。 来人是一个高胖男,一个瘦高女。高胖男的怀里抱着一颗巨大的蛋,当冷风吹来的时候他紧张地把蛋抱得更紧了一点,想来应该是鸟蛋——蛇蛋想必是不那么怕冷的。 他怀抱着蛋,仰天长嚎:“说好的旅店呢——” 瘦高女捅了捅他,“快别嚎了,看看那边。” 一大片土地被分隔成四四方方的许多块,每块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像平铺在地面上的格子衬衫。 显见是有人耕作的结果。 “我好像听见了鸡叫。咦,是鸡吗?” 高胖男仰天洒泪:“店长救命啊——” 12章 女娲肠,离人哭 阴暗的地洞里只有墙边稀疏分布的火把作为照明,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不可名状的气味,不像旅店倒像地牢。 一群土著围住了二人。 土著身披不知道是不是盔甲的黏土外壳,一只胳膊长,一只胳膊短,像被大锤砸断一条臂膀的残次兵马俑。也许是为表礼貌,他们纷纷拿掉了头盔,于是露出了奇特的相貌。奇特是客气的说法,他们看起来实在像化形出了差错的猴子精。 二人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入了贼窝。领头的猴子精看起来比别人毛少一点,于是无端赢得了二人的好感,赶紧向他自我介绍: “六月天。”高胖男露出笑容,竭力使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 “吾皇。”瘦高女的声音倒是保持着尊严。 姜若说过神灵的名字常常古怪,所以三千问并不太过惊讶。 “这是我们的店长,共工。”三千问举着火把凑到地穴一面墙壁跟前,照亮了上面的壁画。画上的生物人首鱼身,树状花纹遍布皮肤,鱼鳍尖利而危险,然目光并不凶戾,隐隐有一丝神性。 二人肃然起敬:这不是已经进化到人鱼形态的玩家么? 这个形象是姜若参考壁画飞天设计的,把自己画成这副模样实在有点羞耻,但姜若告诉三千问,在神灵眼中土著的生命如同草芥,能够震慑他们的唯有更加强大的神灵,而目前神灵对强大的定义就是进化程度。 三千问一度不解,只凭一幅画就可以吓住神灵么? “如果画是我给他们看的,他们就不会相信,”姜若说,“但换了你们就不一样了。神灵常常有一种错觉,以为你们不会说谎。” 三千问说,“店长暂时不在。他留下话,欢迎大荒的朋友住店。” 吾皇:“我们需要付钱吧?你们收兽骨吗?” 三千问:“店长暂时不在。他留下话,欢迎大荒的朋友住店。”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开始小声讨论。 六月天:“怎么办,这个npc只有两句台词。” 吾皇:“管他呢,好不容易找到个安全点的地方,先住下来。” 六月天:“会不会是黑店啊?等那个共工回来,狮子大开口要我们卖身怎么办?” 吾皇:“怕什么?要是黑店,我们去论坛给他刷差评。” 三千问面不改色,然而内心其实奔腾着成千上万只扁头鸵。 “如果神灵问了你不明白或者不想回答的问题,只要一直重复一句话,他们就不会继续跟你计较了。”姜若如是说,“神灵以为你们每个人只会说一句话。” 被姜若抛在身后的寒荒营地发生了很小的骚乱,据说有个女人在寒暑之水里看到了活着的尸体。 尸体就是死了,什么叫活着的尸体? “肯定是看错了,”值守的寒荒人断论,“为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打扰女祭大人?” 流经朱木林后地势不再那么平坦,姜若被急流拍在石头上,在瀑布口被抛起再跌回,于是身上增添了许多伤口。随着离入海口越来越近河流重新变得平缓,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支流。 这一天入夜的时候,姜若发现自己迷路了。 为什么顺水漂流还会迷路呢? 纵有分支万千,最终也该奔流入海殊途同归。可是他分明已经漂了很久,还是没能摆脱眼前的群山。 姜若跃到岸上,仰头四顾,这些山峦是如此相似,以致于辨认方向变得格外困难。他跳到一块大石上观察,发现纵横交错的水流中,有一些竟然在逆流,大概就是他鬼打墙般转不出去的原因。 但这怎么可能呢? 山风带来一些时断时续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是哭声,有女人的,也有小孩子的。虽然微弱,仍旧让姜若有捂住耳朵的冲动。 是什么怪物吗?在《山海经》的记载里,能够发出人声的怪物可不在少数。 正寻思间,一个不知躲在哪里的汉子突然开始引吭高歌,粗糙的声线石破天惊地划开了山峦之间原本如泣如诉的幽怨氛围:“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姜若循声寻去,很快在小丘脚下找到了那个唱歌如锯床腿的玩家。 “请问。”姜若说。 “嘿嘿,参北斗哇......哇!”最后一个字声嘶力竭地变了调,汉子仿若被拐儿童终于看见了父母,猛扑上来,即使姜若赶紧侧身躲避还是被抱住一条胳膊:“亲人呐!” 汉子的id是“坟头草两米八”,据他说,被困此地已有十几天了,姜若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姜若:“开服也才十几天呢?” 坟头草两泪纵横。 姜若:“你从开服就困在这?” 就算不知道可以刷新位置,也该删号重练了吧? 坟头草:“我始终相信,会有盖世英雄,脚踏七彩祥云来救我!”八尺大汉目光灼灼看着姜若。 姜若:“......我们把‘离人’找出来,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坟头草:“离人是什么人?” 姜若:“......是怪。你不看战斗信息的吗?” 坟头草如梦初醒,调出面板,赫然看到:你被离人攻击。血量-100。血量-100...... 坟头草:“难怪我每天晚上都要挂两次!”莫名兴奋。 姜若扶额,提醒道:“你再看看状态栏,那个蘑菇标志是致幻。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让我们产生了幻觉,所以走不出这片山。” 姜若来来回回搜了两遍,依然没有看到离人的身影。坟头草跟在后面说,“找不到的,我呆这十几天了,除了十座山头,什么都没有,一个怪都没见过,经验槽现在还是零呢!”语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姜若停步,“十座山?” 他突然明白了这是哪里。 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横道而处。 只是眼前的女娲肠一片枯冷,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神的墓地。 空气中依然飘荡着咿咿呀呀挥之不去的哭声,让听过的人从此觉得如泣如诉并不是一个美好的形容词。 离人到底是什么怪呢?是一只怪,还是一群?声音层层叠叠,应该是一群,但姜若小时候看过狮子王,他还记得那种“嘿嘿嘿”笑个不停的鬣狗,一只狗就能笑出一群狗的音效。 姜若一停,坟头草不小心超过去几步,又退回来,重新挽住姜若的胳膊。 姜若不耐烦这种婆婆妈妈的动作,用力拔胳膊,拔得坟头草整个人一蹦一蹦。u看书 .uuknhu “我有一个猜想!”坟头草一蹦一蹦地说。 “喔?”姜若侧目。 “离人没有形体,只有声音!”坟头草用空着的那只手比划着,“你看过《百怪图谱》吗?有这么一种鬼......” “不可能。”姜若说,“那不科学。” 坟头草瞪大眼:“玩个游戏还讲科学?” 姜若试着堵住耳朵,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哭声反而更响了。 姜若:“消音通常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吸收和隔离声波,一种是用反向的波加以抵消。” 坟头草:“......所以?” 姜若:“以毒攻毒。你刚才唱歌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好一点?比如头不那么晕了?” 坟头草:“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咦这难道不是精神胜利法?” 姜若:“......不,那不是。是你掉血减慢了。”诚恳道,“来,给爷唱一个。” “没有星星的夜里......” 血量-100。姜若开着面板:“没用,换一首。” “今人断了肠,今天各一方......” 血量-150。姜若:“你就不能唱点不那么肝肠寸断的?” “朋友一生一起走......” 血量-80。姜若:“有点效果了!” “我在这里寻找在这里失去......” 血量-50。姜若:“再慷慨激昂一点。” “狼烟起——江山北望!” 血量-10。 姜若拍掌:“就是这种效果!” 13章 捞尸人 在迷宫一样的女娲肠,姜若和坟头草借着大气和河水反射的一点点光,唱着铿锵的歌一步一步走向远山朦胧的剪影。 准确地说是坟头草在唱,姜若只负责在坟头草一口气接不上的时候补一嗓子“嘿嘿哈哈”之类以保持声音的连贯性。 这场景让姜若觉得有点儿好笑,让他回想起少年时每晚的拉歌,大家分明死气沉沉昏昏欲睡,但出于对教官的畏惧,仍然纷纷装出一副激昂铁血样子,仿佛时刻准备着冲锋陷阵战死沙场。 那时候姜若全程假唱,专门挑大家换气的功夫猛地来一句“嘿哈”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获得了教官的青眼和大家的白眼。教官常常告诉新来的教官,这小子很精神;而学员往往告诫后来的学员,这小子很奸诈。 但是歌声毕竟有起起落落,纵然坟头草已经唱得足够声嘶力竭,十个“血量-10”里还是难免夹着一两个“血量-100”,尚未能走出女娲肠,两人的血量就已经不多了。 “不用唱了,”姜若皱眉,“还是不行。” 坟头草如蒙大赦,立即收声,原地躺成一个大字,舒舒服服等死。 “我说不行,不是让你直接放弃治疗的意思,”姜若哭笑不得地踢踢他的腿,“我有一个想法。” “喔?”坟头草躺在地上偏头斜眼。如果姜若不能带他离开女娲肠,那么就不再是亲人了。 姜若在他身边席地坐下,“这不是别的游戏,这是‘山海经’。我们眼前这一切——”他手臂在空中一划,“都是根据物理模型生成的。‘山海经’不会违反物理规律。所以河水不会倒流,也不存在鬼。” 坟头草不信:“这明明是个魔幻游戏来的?” “那些怪物的dna都是实际存在的,虽然他们在地球上没有存在过,不代表不能存在。” “喔,所以离人不是鬼,那是什么玩意?”坟头草漫不经心。 “耳道寄生虫。” 坟头草“蹭”地翻坐起来,“我的姥姥啊,”他使劲掏了掏耳朵,“吃耳屎的寄生虫吗?” 姜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那是盖山族付给他的房费之一,叫长生萸的据说可以驱虫的叶子,揣在怀里太久,都快被他遗忘了。他掏出两片放进嘴里嚼了嚼,吐出来塞进耳朵,再递给坟头草两片。 “药草,”姜若解释,“说是可以驱虫。” 坟头草小鸡啄米般点头,从善如流地嚼了叶片塞进耳朵。姜若现在又是亲人了。 耳内凉凉,渐渐地那些萦绕不去的聒噪声音真的消失了,被幻觉蒙蔽的意识恢复清明,眼前天光大亮,原来此刻根本不是夜间。十座山其实只是十个小土丘,地上遍布他们自己兜兜转转踩下的脚印。鸟叫虫鸣代替了离人哭,远方似有人声。 “走。”姜若长出一口气,大步向前。 摘下面纱的女娲肠不再空空荡荡,一路前行,看到不少横七竖八的玩家尸体,大约都是死于离人的灌耳魔音。还有几个活的,或两三成群或单打独斗,或战战兢兢地原地打转或状若疯癫地到处乱跑,偶尔不是一批的人撞在一起,互相都看不到对方,于是各自露出被鬼踢了一脚的表情。 每撮人活在离人为他们单独编织的鬼怪故事里,对其他人的存在熟视无睹。女娲肠群魔乱舞,恍如大型行为艺术表演中心,姜若和坟头草是仅有的游客。 姜若并没有普度众生的觉悟,目不斜视地穿了过去。 “啧啧,惨。”坟头草的语气不知是心有戚戚还是幸灾乐祸,“奇了,我困在里面这些天,怎么就没见过这些人?”挽紧了姜若,“可见还是我跟壮士有缘!哈哈哈哈......” 从两个山包之间穿过,寒暑之水变得宽阔平缓,入海三角洲呈现眼前,茫茫的大海远远地依稀可见。一路而来的荒凉突然被熙攘取代,入目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玩家,摆摊叫卖的组队的,不小心死了的有队友帮忙守着尸体,无聊中把尸体摆成各种造型...... 这才像个新手村的样子嘛。 “帅哥看看装备不?”没走出几步,姜若就被拉住了,“瞧,这可是天犬皮缝的袄子!这手感,你摸摸看。”姜若手摸上去,系统提示:天犬皮袄,防御提升,光照可储能,夜间释放获得“恒温”效果。 叫卖的玩家伸出十个手指,嘿嘿地笑,“只要十个骨币!” 系统赠送的新手服早就在充避雷针遭雷劈时烧毁了,现在姜若围着蜥狼皮缝的草裙,上身只有一条装草药用的肩带,看起来随时可以去跳草裙舞,唱个“今年过节不收礼”。 姜若从肩带里摸出几个鱼头,“你们这里骨币怎么算的?” 卖装备的玩家看着姜若手中狰狞的怪鱼头骨,眼睛亮亮,伸手摸起来:“这块,嗯提取dna需60经验......这块80......嗯,100经验的骨头算一个骨币,十个骨币1000,你这里有600经验,再补400的就够了!” “喔?”姜若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 “嘿!”一直旁观的坟头草忽然咋呼起来,“那我把这鱼头劈两半,不是每半都能提取基因,需求经验照样不变么?那这鱼头怎么算60呢,不该算120?”他搓搓手,“你这不是骗人嘛!” 坟头草声音洪亮,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一个黑面汉子往这边瞅一眼,“嘿”一声,冲过来揪起小贩,“把你上次骗老子的骨币吐出来!”抡拳就打。 小贩被揍得嗷嗷叫如杀猪,很快吸引了一圈围观群众。 有人惊讶:“又是这个家伙?切,以为抹抹脸大家就不认识他了?” 有人解释,“这位小哥,骨头要先切成小块,能够提取基因的最少要这么大,”他比划了一截手指,呲牙一笑,“然后数出有多少小块,乘以经验值换算骨币。小哥要不要代工啊?” “好啊,”姜若露出笑容,把鱼骨递给代工小哥,顺便报上id:“共工。” “不周山草舍的店主?”代工小哥原来也是个刷论坛的,uu看书 ww.uukansu“失敬失敬,我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没生意啊,”看着磨刀不误熟练地切骨头,姜若感叹,“下游这么多人,就没有想去上游看看的吗?” “哪是我们不愿意去啊,”磨刀不误放下切骨刀,指指前面的十座丘陵,“那个地方叫女娲肠,别看就一堆小山包,邪门得很,进去的人就没有出来的,全都困在里面死去活来,最后只能申请重新刷新落地点,这样经验值要清零的。” “不能绕过去?”姜若问。 “这就是最邪门的地方了,有人沿海岸线跑了几百里,一看,女娲肠还是横在前面!”磨刀不误说着,想到什么,声音忽地提高:“哎店长你不是上游的吗?怎么过来的?” 坟头草得意非凡,嘿嘿地笑,“我们可是有秘诀的。” 磨刀不误一手一个,拉住姜若和坟头草,“大侠帮我捞个尸体吧!”激动得就要涕泪齐下,“我兄弟还在里面躺尸呢,再没有办法就要申请刷新了。”他伸出一只手,欲言又止,纠结犹豫,脸色多番变幻,最后咬牙说,“我出三个骨币!” “捞人可以,”姜若慢慢说,“但我们的道具是一次性的,你明白吧。” 这是还要加价?磨刀不误的脸顿时有点绿。 姜若倒也没真的狮子大开口。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这笔生意最终以五个骨币成交。 姜若没有想到,这笔随手做成的小生意,成了他作为职业捞尸人的游戏生涯的开端。 人生真是无常。 14章 52赫兹 为了力求真实,“山海经”有一条对玩家来说充满恶意的设定:死亡状态下玩家以尸体的形式存在,cd结束后原地复活。 乍听好像没什么问题,可细细一想,如果死在了尴尬的地方,怎么办? 比方说在海里沉船淹死,如无特殊机缘,那么尸体将永远被困海底,复活再淹死,淹死再复活,死死生生无穷尽也,说是酷刑也不为过。 玩个游戏当然不能严苛至此,每隔三天,这类倒霉玩家可以申请一次随机刷新位置。但且不谈经验清零的惩罚,既是随机,便不知会随到哪里去,也许直接刷新到另外一块大陆,那么你的队友你的情缘,你的基业你的地盘,全都会离你而去。 不可谓不凄惨。 由此催生了捞尸人这一职业。 捞尸者,须不惧艰险不畏万难,上得刀山下得火海,敢向最危险的地方去,解救禁锢在苦海中的躯体和灵魂。 姜若就是这样一个光荣的捞尸人。 自从在女娲肠大赚一笔打开了销路,三角洲一带的玩家都知道了共工和坟头草这么一个捞尸小队,于是生意源源不断。 “卡在海沟里?这可不好办呐。”姜若沉吟。 不好办就是要加钱,坟头草伸出十个指头开始算,开价多少合适? 从海边远远望去,可以依稀看到一个小岛,据玩家说,上面住着一群土著,叫淑土族。 海岛上能捕到很多浅海里没有的怪鱼,淑土人每隔一段时间会到三角洲来卖鱼,但最近有一阵子没来了,据说他们准备捕一条大鱼,足够全族吃一阵子的。 那得多大啊?玩家羡慕嫉妒地猜测着。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勇士,于是不少玩家呼朋唤友组队出海。玩家尚且没有淑土族那样的造船术,但是技术不够胆气来凑,经典的出海方式是扎个竹筏,系根绳,雇两个提取了鱼的基因会游泳的玩家拖着,像爱斯基摩犬拖着雪橇,然后就这么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了。 那还用说,姜若暗忖,一个大浪打过来,当然不复还。 “不是大浪!”一脸麻雀,不是,一脸雀斑的顾客小哥猜到了姜若的腹诽,争辩,“这片海域风平浪静的,哪有浪?”语气愤愤,仿佛死于平平无奇的翻船溺水是对勇士兄弟的污蔑。 后来不会游泳的玩家就不敢出海了。奇的是,即使会游泳的玩家,也常常不复还。 “是怪物作祟!”雀斑小哥斩钉截铁道,“不知道什么怪,唱着邪门的歌,听了就迷失方向,被引到海沟里去了。” “塞壬的歌声?”姜若挑挑眉,心里偷着乐:怕不也是耳道寄生虫? “说了半天这生意你到底接不接?” “接啊。”姜若语气轻松。 然而这次姜若猜错了。 离开海岸线不远,用驱虫叶子塞住耳朵的他,仍然听到了那声音。 鲸鱼用这种声音召唤同伴。所有的海浪,鱼群,与洋流,在这声音里都仿佛有了韵律,那是一种人类很难理解的深海里的孤寂和皈依。 提取了鱼类基因的玩家,也会追逐这种声音吗? 姜若本不会。只是此刻,他需要循着这声音找到沉没的所在。 那声音渐渐地近了。 “塞壬”就在附近。可是“塞壬”在哪里? 姜若正寻寻觅觅,一扭头,眼底撞进一片白色,像一堵白墙。 真的是一头鲸鱼。 白鲸么? 不太像。和白鲸比它的吻有点儿尖长,倒像海豚,可是海豚没有这么大。 鲸鱼发现了姜若,欢快地游过来。 不吃人的罢?姜若心想。 鲸鱼用脑袋顶一顶姜若,仿佛发现了新玩具。 姜若没有陪小孩子玩的经验,有点儿僵硬。 这头鲸为什么与玩家为伴?它的鲸群呢? 姜若听过一个故事,有一头鲸鱼的声音频率是五十二赫兹,它的声音对人类来说过于低沉,对其他鲸鱼来说又过于高亢,所以它的歌声从未得到过同伴的回应。它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 这头鲸是不是也是一样? 既过于低沉又过于高亢的声音,只有提取了鱼类基因的非人非鱼的玩家能够听到,所以它便只好与玩家为伴。 鲸鱼引着姜若到了一条狭长的海沟,于是姜若看到了躺在海沟里的玩家们。 鲸鱼愉快地顶着那些玩家尸体,向新来的同伴介绍它的旧玩伴们。它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姜若拽住其中一具尸体试图拖到海面上去,但在半途被鲸鱼截住了,它以为这是一种游戏。 它不让它的同伴离开,于是它的同伴要淹死了。 它不知道它在伤害它的同伴。 鲸鱼像一堵巨大的墙壁横亘在海底与海面之间,如一个撒娇的孩子,游戏的姿态天真无邪,却残忍而顽固。 怎么办? 杀了它。 这是唯一的办法。 鲸鱼亲昵地用长长的吻蹭蹭姜若。 真的要杀掉它吗? 怎么杀? 姜若唯一的武器是别在腰间的一截巨兽断骨,足够锋利,但对于体型巨大的鲸鱼,恐怕并不致命。 贮存在胸腔中的氧气已经不多了。再不想出办法,自己也将成为海沟里死去活来的倒霉鬼之一。 突然有阴影从姜若的头顶掠过,接着是“哧”地一声,一片红色代替了白色,血雾在海水里晕开,姜若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有点疑惑: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鲸鱼被拖曳着上浮,白墙移开了,姜若仰头,终于看到海面上梭形的阴影。 是船。捕鲸的船。 原来鲸就是淑土族要捕的大鱼。 类似锚的东西深深嵌在鲸鱼体内,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鲸鱼挣扎着想要下潜海底,但每每被拖回去,循环往复,血便越流越多。终于它意识到了伤害的来源,开始尝试撞翻那条船,但伤势限制了它的速度,每每靠近,那船就会加速摆脱。 姜若趁机浮出水面。海面上漂满血红色的泡沫,姜若一头一脸的血,浓重的腥味刺鼻。 虽然也一度想要杀死鲸鱼,但眼前的场面之残酷还是让姜若本能地感到愤怒。他尝试向鲸鱼游去,看看有没有可能割断绳索,但是这场追逐中鲸鱼带起翻涌的海浪,姜若只能勉强地维持着平衡,根本控制不了方向。 拖垮一条鲸鱼所需的时间是漫长的,这场追逐从黄昏持续到夜暮。大海庞大的体量让降温滞后而迟缓,但海水也已经非常刺骨,让姜若想起沉没的泰坦尼克号。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捕鲸船没有沉没。在夜色渐浓的时候,一船一鲸迂回地接近了淑土族的岛屿。 淑土族终于把巨大的鲸鱼拖上陆地时,岛上爆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聒噪刺耳的欢呼。 人群向着捕鲸船靠岸的地方聚集,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鲸鱼艰难地翻转了身体,背上的孔暴露在淑土族的视线里。 淑土人像被捏住脖子的鸡,欢呼声戛然而止。短暂的静默后,欢呼变成了尖叫。 巨量的海水从孔里喷了出来。 不知道鲸鱼在追逐的过程中喝了多少的水,整个鱼身似乎都鼓胀起来,此刻它把全部的水连带着自己的血都疯狂地都喷了出来。 一条鲸能喷出多少水?谁也不知道。何况这是“山海经”的世界,它不是真的鲸鱼。 淑土人习惯性地开始躲避,像往日躲避冰雹和大雨。但从来没有这样的大雨,好像整个大海的水通过鲸鱼的身体向着一座小小的岛屿没顶而来。 黑色的天空被黑色的大海取代,海是倒过来的天。 这个岛面积不小,也许即使如此也不会立即被淹没;但这里是一日一寒暑的大荒,在夜里,喷上岛的水很快地开始结冰,于是变得致命。 冰渐渐地覆盖了岛屿,从鲸鱼搁浅的地方开始蔓延,夜色中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条移动的线,像乞力马扎罗的雪线。这场景与当日姜若和大肖在不周山水浇鸵鸟异曲同工,只是远比那更为残酷。 海水像死神的判决,落地成冰,岛上所有的生灵都雨露均沾。 举着鱼叉的男人惊叫着被冻住了。 海水灌进屋里,女人把孩子使劲地抱在怀里,但依然于事无补,不过是延缓了孩子的死亡。 巫祭维持着祈祷的姿势,但神灵已经听不到他的祷告。 夜色里什么都看不真切,垂死的表情也模糊。在最后一个被浇灭的火把最后的余光里,隐约看到海水里混合了血,于是凝结的冰里呈现丝丝缕缕的红色,像一根根诅咒的血线。 ...... 当姜若登上岛屿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莽莽的冰原,所有曾经鲜活的都被冻结。而这和寒荒插在朱木林里的人偶又是不同的,这种冻结只是暂时的,就像少年时姜若在滨城看见的冰雕。在太阳升起后这里的一切就会开始融化,然后引来大群食腐的鸟兽,尸体迅速腐败,几天之内这座岛就会重新被大自然占据,再没有淑土族生活过的痕迹。uu看书 ww.uuknsh 姜若走近鲸鱼。鲸鱼硕大的头摆在陆地上,终于也以半搁浅的姿态冻结了。 姜若手抚上冻结的庞大身躯,系统提示:发现完整幼鲲,是否提取基因?注:幼鲲尚未死亡,提取基因不消耗经验值。 姜若一惊,它还没有死? 顾不上回应系统,姜若双手使劲地推着幼鲲,想把它推回海里去。幼鲲试图发出微弱的声音,但没有了海水作为介质,姜若没有听到。 巨大的身躯纹丝未动。 姜若停住了手。 冷静想想,他很快意识到了这种行为的徒劳。即使一条幼鲲,也不是一个人能够推动的,何况现在它已经和岛屿冻结在了一起。 救不了它。 那还能做什么? 冷静下来的姜若也变得无情,他调出系统面板,点中“是”的按钮。 熟悉的dna链开始翻转,一刹那仿佛整片大海都扑面而来,鲲的歌声在脑海中反复回旋,渐渐地产生了某种共振,全身的肌肉和骨骼也开始作响,却并不痛苦。 幼鲲还在发出微弱的低沉的声音,但这一次姜若好像真的听懂了,它在轻轻地呻吟,呻吟中还有一丝隐隐的高兴。它报复了杀死它的人,所以很高兴。 姜若张开双臂抱住幼鲲。它太大了,姜若只是抱住了它长长的吻。幼鲲好像更高兴了些。 死去的岛屿一片枯寂,但深海的声音却在耳边放大。在幼鲲最后的幻觉里,他们不是搁浅在陆地,而是置身于大洋,一如之前玩闹嬉戏。 姜若觉得自己真是虚伪。 15章 不速之客 在姜若与一头幼鲲世纪拥抱的这个黎明,南山正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的小雨,于是天色显得较平常更为暗沉。 木轩和沈攸一起缩在帐篷里,顶着一张草席,一人扯住一头,然而雨点依然穿越重重阻隔落到他们的头上,充分证明了他们编织水平的粗糙。 他们面前,还有另外一张草席,盖着一具人体,整个情景像一场简陋的遗体告别仪式。 已经有一阵子没诈尸的,大川师兄留在游戏里的遗体。 “大师兄今天还是不上线?”木轩怀里保护着帐篷里唯一的灯,是个用草扎的小火烛,瑶瑶曳曳,万一被雨滴砸中八成就要熄了。 “说是喝多了,”沈攸很上愁,“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虽然通过调整上线时间避开野怪,不至于落地躺尸,但作为缺乏锻炼理工男,木轩和沈攸的游戏生涯依然磕磕碰碰,直到大师兄大发神威肉搏锤死一只狌狌,提取基因学会人猿泰山式移动,升级了机动能力,一个一个捡到他们,这个菜鸡团伙方才能够活着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有了这一亩三分根据地。 然而好景不长,最近大师兄总不上线,姜若又远在大荒,二人就像两朵被园丁抛弃的小白花,弱小可怜无助。 “狌狌小队啊?”远远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看见那帐篷了吗?跟个粽子似的。对对对,就那。” 说的话是指路,而大嗓门则是提醒:有外人来了。 “狌狌小队,听着跟猩猩似的。”木轩撇撇嘴,“难听。” “不就是名字嘛,”沈攸倒是不以为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摩拳擦掌,“是不是生意来了?我要不要去迎接一下?” 不等他起身,帐篷已经被掀起,一前一后进来两个女玩家,一高大一娇小。 两人披着玩家自制麻衣斗篷,很有些披麻戴孝的既视感。 高大的进来就站在入口不动了,看架势是在把门;娇小的三步进来,在绊到大川师兄遗体前及时停步,摸摸潮湿的地面,一脸苦相席地坐下,又小心拉了一把盖住遗体的草席,遮好头脸,仿佛那里真的睡着一个死人。 光线太暗,来人的五官看不太清楚,不过轮廓依稀还算养眼,说话时一口白牙的反光在暗室里熠熠生辉:“我们是三头鸡部落的。” 能叫部落的都是十人以上的玩家团伙了。大客户! “久仰久仰!”沈攸满脸堆笑,递过去一片叶子,“喝水喝水。” 木轩没吱声,暗忖,三头鸡是什么鬼?南山有这种怪吗? 半晌终于捞出了些许逛论坛得来的零星记忆:就是那种名字打不出来的长了仨脑袋的鸟?可惜“山海经”不能截图,论坛只有手绘图。玩家大多是灵魂画手,大家想必懂得。 娇小女从善如流接过叶子,卷起来接了点儿头顶漏下来的雨水,仰头喝了。高大女则不为所动,抱着胳膊站在后面,保镖似的。她有点儿太高了,头顶戳到了帐篷顶的茅草里,但坚决不肯低眉折腰,宁愿放任茅草盖在头脸上。 “小姐姐有什么需要?”沈攸期待地搓搓手,“我们代工草鞋草席草帐篷......” 来人抬头,怀疑地看了看漏雨的顶篷。 “小哥哥先停停,我们不找代工啊,”她打断沈攸的业务介绍,递过一颗石头模样的硬物,“我们是来谈这个的。” “石头”裹了一层粗糙的外壳,乍看与寻常石块无异,但从一个断面依稀可见内里的晶莹剔透。 “这里面是琥珀吧?是吧?”沈攸把“石头”凑到罗轩怀里保护着的草扎的简陋灯具前面,眯着眼盯了半天。 “是琥珀,”娇小女又就着叶子喝了一口雨水,“里面还有一只昆虫。南山没有人见过这种昆虫,初步判断,不属于这个时代。” “所以这虫子还是什么古老物种啰?”木轩道。 可那又意味着什么? “提取基因。”娇小女提示。 沈攸和木轩齐齐一震:从琥珀里提取远古物种的基因!顿时眼睛亮亮:“这琥珀是在哪发现的?” 娇小女指指脚下,“在这。” “前天,我们有人在你们这里订了一双草鞋,硌脚,抠出来一块石头。” 木轩踩一踩脚下,这就是传说中的坐拥宝山而不自知?顿时有点犹豫要不要摆出钉子户的架势,借机敲一笔:“我们盖顶帐篷也不容易的,这要搬起来......”瞄一眼那个保镖女,很高壮的样子,又怕挨打,改口:“你们缺不缺人帮忙?”面部肌肉在收紧和舒张之间来回抽搐。 “我们毕竟是外来人嘛,”娇小女笑眯眯,“外来人突然跑来大兴土木,会引起注意的。”她指了指西面,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再说西面青丘可是金叶大小姐的地盘。闷声大发财明白吧?” 木轩:“金叶大小姐不至于抢我们东西吧?这是她家的游戏,改个数据不是跟玩一样?”扬扬眉:“你总不至于相信游戏公司绝对不篡改数据的鬼话吧?” 娇小女认真解释:“还真不是鬼话。‘山海经’使用的是进化算法,整个世界依靠玩家互动自我进化,篡改数据会导致逻辑链崩溃的。” 作为进化算法开发的参与者,木轩当然明白这一点,方才只是随口一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被科普。不过听到别人正确理解了由二师兄开发,自己打过下手的算法,还是有点骄傲。 娇小女耸耸肩:“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木轩腹诽:明明是以小人之心度人,我看人人皆小人。 沈攸打圆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谨慎总没错嘛。”凑上前:“所以我们偷着挖?” 娇小女显然对这句“我们”很满意,身体也微微前倾:“对!不过这顶帐篷还不够大。” 沈攸:“啊?” 怎么突然说到帐篷了? 木轩却明白了:“你想等到夜间,躲在帐篷里偷偷挖?” “兄弟明白人呐,”娇小女打了个响指,“你们负责场地和掩护,我们出八个人,放心都是彪形大汉,能倒拔小株一点的垂杨柳那种。这一带很久以前应该是片针叶林,分泌大量松脂,出产琥珀的想来不止一处地方。等挖完这里,我们再找下一个地方,帐篷一路扎过去,如法炮制。” 这是要鬼鬼祟祟挖遍南山? 想想竟然有点小激动呐。 木轩:“我们准备准备?” “合作愉快!”娇小女伸出手,显然当他们已经答应了。 小师弟小心翼翼扒拉住伸来的爪子摇了摇:“但是我们需要时间?” “没事,记得帐篷要大啊,能让八个大汉施展开那种。”娇小女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准备好了到论坛私信我,id周山不周,你们可以叫我周周。” 两女轻轻地走了,正如轻轻地来,留下一块琥珀,还有没关严的帐篷,漏进丝丝缕缕的凉风...... “周山不周?”沈攸琢磨,“这id有点熟啊。” “喔?”木轩还盯着那块琥珀,试图辨认出里面的昆虫,接话就有点心不在焉。 “是那个女人!”沈攸一拍大腿。 “哪个女人?”木轩茫然抬头。 “在论坛和二师兄你一句我一句聊得郎情妾意的女人!”沈攸陷入挣扎,“要不,我们还是别跟她合作吧?或者,别让二师兄知道?” “郎情妾意不是这么用的......为什么不告诉二师兄?” “你看大师兄已经这样了,uu看书 .kasu”沈攸语气恨铁不成钢,“要是二师兄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不如解散得了!”小师弟满脸苦大仇深,语重心长如老妈子:“女人都是祸水!” 木轩不在意地“切”了一声:“大师兄失恋,二师兄就一定重蹈覆辙吗?”评论:“操的什么闲心。” “二师兄是要好看点。但是好看能当饭吃?”沈攸目光挣扎,欲言又止,掩面叹息,最后还是不吐不快,“二师兄穷啊!” 木轩停下转动琥珀的手,想了一会儿,竟无言以对。 深夜,降噪吹风机的声音很低,热风暖暖地吹起头发,周周趴在书桌上,下巴垫了个软软的抱枕,眯着眼睛享受老妈的吹头服务,舒服得想哼哼。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吹得刘海飞起来,而后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面前打开的电脑屏幕上是只上色一半的三头鸡,文件标题叫“按死那个鬼畜画手今天这只鸡一定要涂完”。 “什么事情不能交给那些好胳膊好腿的做,非要熬得那么晚?”老妈一边翻头发埋怨,“自己身体自己没数吗?” “倒也没什么事,”老妈但凡有不满,周周都会认真解释,“只是这个游戏很神经病的,要是提前下线,我的游戏角色就会变成尸体一直躺到关服时间。我不在的时候,万一有人对尸体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呢!”想起今天看到的遗体告别现场,不由瑟瑟。 老妈听得一阵恶寒:“什么狗游戏!” 周周深表认同:“什么狗策划!” 16章 出土野人 早晨的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斑驳的影子里,狌狌小队正在修缮帐篷。 “漏雨呢。”沈攸逢人便说。 在潮湿多雨的南山,这是再平常没有的理由了。 既然横竖要兴土木,再扩建一下,也是顺理成章的嘛。 只是这一扩建似乎扩得有点厉害,从林子上空俯瞰,半山腰树被砍秃了一块,众多小巧帐篷中冒出一个不和谐的高大凸起,像兔子群里趴了一只哈士奇。 “狌狌小队不就仨人吗?”南山诸人议论,“这阵势,莫不是要讨媳妇?” “什么媳妇,”有人答,“暴露年龄了吧,这叫游戏情缘,情缘懂吗?” 扩建后的帐篷越发地空荡荡,漏风是一如既往的,呼呼的风声在空旷中纵横回还,竟然奏出了叠音的效果。 南山夜间湿冷,小小的火堆温暖不了空气流通良好的巨大空间,沈攸和木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好像耗尽积蓄买了毛坯房却发现没钱装修的穷汉,完全感受不到豪宅的快乐。 “有回复了吗?”眼看着沈攸头差不多要垂到胸口的尸体“腾”地坐直,便知小师弟下线查看论坛回来了。木轩于是问道,语气有点儿生无可恋。 “回了,”沈攸一开口就打了个寒颤,抖了三抖,这才撸顺舌头,“说是后半夜就来。” “喔。”木轩应了一声,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从耳畔的呼呼风声中捕捉到了一种带有旋律的音调,顿时脸色一变:“你听到什么没有?” 沈攸闻言一惊,凝神细听,也是面色不好:“该不是鹿——”话音未落,只听到外面“铛铛”地敲起了锣:“都起来啦!怪物攻城啦!”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息。 菜鸡团伙狌狌小队驻扎的这座山脉叫“基山”,也是南山山系中有姓名的一座了。其实木轩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奈何这座山怪物资源很好,于是形成了个小型玩家聚落——当然不是什么游戏主城,“怪物攻城”只是大家咋呼呼的说法。 攻城的怪物叫做猼(bo)訑(shi),关于这玩意儿的形貌,《山海经》是这么描述的: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 别看说得花里胡哨的,其实就是一种羊呗。此羊眼睛长在背上,这座山脉又叫基山,遂得一昵称“背背羊”。 通常情况下猼訑是没什么危险性的,即使冲脸贴过去,但凡没有攻击性的动作,猼訑也只会眨巴着背上的大眼睛盯着你看。用游戏术语来说,是个黄名怪。 这么没有警惕性的动物自然非常容易捕杀,加之九条尾巴肥厚多汁,成了南山一带著名美食。 但既然有通常情况,也就有异常情况。 隔壁杻阳山有一种神兽叫鹿蜀,“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是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级怪。在玩家至今没有找到规律的某些月黑风高夜,鹿蜀会悠悠地唱起歌,所有的四蹄动物都会受到召唤,义无反顾地奔向杻阳山的方向,所过之处,佛挡杀佛。 木轩和沈攸冲出帐篷的时候,大部分玩家已经进入变身状态,有的伸出翅膀有的爆出爪子。这是系统为数不多的善意设定之一:只有战斗中玩家才会显示出完整的进化形态,日常只会显示眼瞳颜色改变,长角或者姜若那样身体覆盖鳞片之类的形貌特征,以免长期携带各种奇怪部件妨碍习惯做人类的玩家们的游戏体验。 从地面的震动判断,猼訑群已经很近了。再怎么菜鸡,此刻也得表现一下保卫家园的雄心,木轩和沈攸纷纷切入战斗——从后面扯出了一条猴子尾巴。 等猼訑冲过来的时候,用这条尾巴可以迅速勾住树,把自己挂在空中,完美避开攻击,屡试不爽,堪称救命神器。 “准备准备,”小师弟紧张道,“挂!” 木轩幽怨:“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但尾巴却是迅速地一伸一卷,天旋地转,视角突变。狌狌基因提升过夜视能力,俯瞰的姿态下,猼訑背上的眼睛异常清晰,一排一排大眼睛在林间飞速移动,汇聚成眼睛的河流。即使这场景已经见过多次,挂在空中的二人还是尾椎骨颤抖。 玩家中有勇武的,迎面抗住了猼訑的冲撞,像河流中岿然不动的礁石;有敏捷的,踩着猼訑的背反复横跳,险象环生,像水流拍岸激起浪花;不那么勇武也不那么敏捷的,则惊叫奔逃,大概率成为踩踏事件的受害者。 在小球随机打击实验中,障碍物被命中的概率与障碍物的占地面积成正比。 木轩的脑海中冒出这样一句话。 啊呸,他想,乌鸦嘴。 只是想想,没说出来的话,不能算乌鸦吧? 然而,就像一个精准的语言,一头猼訑准确地撞上了他们刚刚扩建的大帐篷,掀飞了一大块草席,大川师兄的遗体亦随之滑出一道标准的抛物线。 被打过桩的土地有一点儿松软,猼訑的前蹄陷了进去,一个踉跄,又挣扎着爬起来,刨出一大块土,留下一个小坑。 接下来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头接一头的猼訑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然后坚强地爬起来,很快刨出一个土堆,坑也越来越深。 木轩没有时间为猼訑的智商叹息,他已经看到土壤被掀走的地下,露出越来越清晰的石头的轮廓。随着浮土被掀去,晶莹剔透的表面依稀可见。 琥珀! 在漫长的时间中变得坚硬的松脂,挟裹着深埋地下不知岁月何几的古老生物,猝不及防地重见天日。 “哇!”即使早有心理准备,随着琥珀慢慢在猼訑蹄下显露原貌,依然让人感受到冲击,“哇!”沈攸震惊地搓搓手,“这是只前爪吧?袋鼠?恐龙?” 木轩瞪大眼睛,半晌,“不,不是......那是?” 那化石一样的存在,尽管还蒙着尘土,尽管在暴力挖掘下已经残破,却分明呈现出,人形的轮廓。 木轩和沈攸从游戏仓里爬起来的时候,俱是一脸大梦方醒的表情。 沈攸使劲揉了揉脸,吐出一口气,“嗨,游戏嘛,什么不可能?我干嘛那么激动,又不是真的挖出了完整的原始人化石?” 木轩亦有种演员入戏太深,一时无法解脱出来的惊悸,“二师兄提醒过我们这种情况,进化算法下,随着与玩家互动的加深,游戏世界会越来越真实,甚至过于真实而至于恐怖。” 二人一齐看向姜若的游戏仓:盖子开着,人却不在。 人呢? “刚出去了,”胡婶打着哈欠,看两人面色,似乎真遇到事了,才忍住没有当场骂娘,“说是去喝两杯。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 “叫什么来着,师兄惯常喝酒的地方?”沈攸打着手电筒在黑巷子里左顾右盼。 木轩想了想,“别有洞天?” 走到古朴的大门前面看到对联的时候,二人已经从“山海经”过于真实的细节所带来的惊惧中慢慢缓和过来。 “也许和恐怖谷理论异曲同工。”木轩说。 “是啊是啊,”沈攸猛点头,“等到以后越发真实,可能反而不那么吓人了。” “不管怎么说,这事还是要告诉二师兄。”木轩说。 沈攸继续点头,是啊是这个理,这么重要的发现不能不报,才不是玩个游戏被吓坏了要找二师兄倾诉呢! 大门一开,二人差点被闪瞎狗眼。 数不清颜色的灯光在舞池上方扫射,拥挤的人群随着音乐疯狂摇摆,大汗淋漓。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说的便是如此这般了吧。u看书 ww.uukansu.cm 看起来可不仅仅是个“喝酒的地方”。 沈攸大惊:“师兄居然——” 木轩一巴掌呼在他头上:“胡说什么呢!师兄就是喝个酒!” 两人一脸不自在地往里挤,其间被香风糊了一脸,沈攸整个人“腾”地变红,羞而生愤:“师兄该不是也——” 木轩又一巴掌呼在他头上:“你怎么看谁都要抢你师兄?”听起来哪里怪怪的,木轩晃晃脑袋,甩掉乱七八糟的念头,专心搜索。 他们还没有找到姜若,但姜若早就看到了他们。两个师弟像误入青楼的黄花大闺女,小心躲避着浓妆艳抹的女郎们,让他禁不住笑出声。 坐在对面的阿澄也看到了,放下酒杯,“我先走了。” 姜若点点头。 阿澄挤进人群,就像一滴水汇进大海,很快没了踪迹。 姜若没有去接应不知所措的师弟们,倒不是故意看笑话:从舞池里准确地拖出两个人实非易事,不如等他们自己找过来。 等待过程中无事可做,姜若掏出手机,打开论坛。 热帖第三名:扒一扒t细胞这个不要脸的工作室。 姜若一笑而过。 热帖第二名:天啊噜!这是什么黑店!不周山地穴诈尸啦! 姜若挑了挑眉:终于有住客了?也不知道三千问怎么样了......黑店?真是污蔑。诈尸有什么大惊小怪,玩家诈尸不是很正常嘛? 热帖第一名:南山出土野人!有图有真相!附:手绘图。 姜若手指顿住,停在那幅图上。 17章 地下穴诈尸事件 六月天对最近的生活很满意。 在他短暂的游戏生涯里,经历过冻死饿死累死等花式挂法,偷蛋被扁头鸵追杀,失足落水被食人鱼啃噬等等惨痛,不可谓不坎坷;最后得以有一块立锥之地容身,不能不感恩。 心怀感恩,于是觉得连洞穴渗水的滴答声都十分悦耳,甚至猴子精们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猴子精们自称“盖山族”。这些天经过他们二人有意无意的引导,除了那个领头的依然憋不出第二个屁,其他傻npc已经能多说几句话了,六月天这才想起金叶游戏在“山海经”发布会上说过,“山海经”世界将借助与玩家的互动不断地自我完善——npc台词库的增加大约便是这种自我进化的表现之一。 竟然不是虚假宣传,令人惊叹。 当然这一切都比不过小鸵鸟的出生。 那是在入住地穴的第一个清晨——虽然地下是分不清白天黑夜的,但气温的剧烈变化依然赋予了所有生灵强大的时间观——六月天正赖床不起,耳边“啪”地一声,蛋壳裂开了第一条缝。 当他双手捧起毛茸茸肉嘟嘟暖烘烘的小鸵鸟时,深刻地感受到了初为人父的喜悦。 地下穴的食物按劳分配,猴子精们承担了繁重的耕作,只把编织和养毛毛虫的任务交给了客居的两个玩家。这群猴子精的编织手法出奇的现代,竟然已经懂得收集毛毛虫吐出来的丝搓成线,还会用两根竹签织衣物——这不就是打毛线吗! 当六月天在每一个温暖的早晨拿起织针时,小鸵鸟就在旁边蹦蹦跳跳,一口一个玫瑰甘薯,肉眼可见地长大。 生活是那么的安静祥和,与世无争。 等等有哪里不对吧? “我们玩的难道是个种地游戏吗?”吾皇痛心疾首:“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六月天并不介意死于安乐,但吾皇是从开裆裤时代就带着他征战大杂院的发小,既然吾皇强烈要求外出探索,做兄弟的也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孤身上路。于是六月天只好收拾了行装——地下穴特供甘薯,拿起武器——已经掉屑的大石块,把小鸵鸟裹进婴儿兜背在后面,这才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 二人走到记忆中的入口,却发现原本通往地面的缓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分叉路口,面前的三条幽深隧道黑洞洞看不见尽头。 初时他们也没有太过惊慌,毕竟盖山猴子精们一直在扩建地穴,每天都要挖新的隧道。找一只猴子精问路未果以后,吾皇随便选了一条隧道便带头钻了进去——多逛几圈,总会找到出口的嘛。 越走越深,一路是熟悉的壁画火把和潮湿空气,最后他们来到一个特别大的洞穴。 异常密集的火把照得洞穴通明,一根一根的白骨森森直立,长而粗的如柱子般支撑着洞穴顶部,短而细的半截插在地里,像墓碑,又像武侠小说描写的剑冢里的剑。 周围延伸出十数条隧道,都是一样地一眼望不见头。整个地下穴仿佛一张蛛网,洞穴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盘踞在网的中心,四通八达的隧道是她漫不经心伸出的脚。 尽管还有很多隧道没有走过,但六月天和吾皇同时产生了一种预感:地下穴所有的隧道,最终都会通向这个洞穴,像祭坛连通着所有的祭品。 出口呢? 根本没有出口吗? “哎,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六月天试着唠唠嗑缓解紧张,“叫《可爱的骨头》,苏茜在地下室被杀时,差不多也是这种感觉吧?” 他这么一唠,气氛更凝重了。 吾皇:“谁要杀我们?npc?” “会不会是个解谜副本?”六月天琢磨,“开始的时候那些猴子精只说一句话,后来渐渐会跟我们聊几句天,是不是暗示我们要那什么,积极跟土著互动,收集信息,揭露这个地穴的秘密?副本通关就会成为店主,像那个共工一样?”六月天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你说如果我们找个猴子精问问——” “会不会触发隐藏剧情”还没说出口,脚下的地面突然一震,六月天不由得抖了一抖,也不知道是不是给震的:“什么情况?” 地面继续震动着,像一个垂死的人在抽搐。 吾皇伸手去拔一根较细的骨头,插得很深,没拔动,六月天上前帮手,用尽一米九大汉吃奶的力气才给拔了出来。骨头根部浸没在地下的部分沾着泥土,散发出奇特的腥味,有暗沉粘稠的液体滴落。 “是血吧?是吧?” 六月天汗毛倒竖,下意识就想把骨头插回去假装没看见,正犹豫间,只见拔出了骨头的血洞里,破土伸出了一只血手。 “啊——啊——啊——救命啊——” 一米九大汉用尽吃奶力气的吼声响彻每一条隧道。 “山海经”论坛: 六月天:情况就是这样的。 六月天:那之后,一群猴子精把我们带回了客房,然后我们就被软禁了。猴子精又都变成只有一句台词的npc了。是不是副本通关失败,npc就格式化了?现在怎么办? 笙歌慢:刷新位置? 六月天:我不!我和我的小伙伴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的!我们绝不能再失散! 藐视全服:楼主怕不是个段子手吧。u看书 .kanshu 邪魅并不狂狷:附议,我赌五毛是段子。 笙歌慢:不周山草舍的店主id是“共工”吧?手动@共工。 吾皇:我们至少给店主发了三百条私信,没有回复。 匿名:根据楼主提供的信息,我仔细想了想,那个洞穴里应该是埋了一个玩家。众所周知,玩家被杀死后也会变成尸体,但四个小时复活cd后就会“诈尸”,如果把尸体埋了,又用骨头刺穿四肢,把尸体钉在地下,那么复活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出现楼主描述的情况?我的妈耶,好可怕,匿了匿了,店主大人不会杀我灭口吧。 匿名:楼上福尔摩斯(同匿,狗头保命)! 匿名:惊!“山海经”第一密室埋尸杀人魔共工浮出水面(狗头保命)! 匿名:有没有人想组团去看看?集合坐标寒荒(狗头保命)。 坟头草两米八:等等,你们说的这个店主共工......我跟他组队有一段时间了!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下一个目标了?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删号? 匿名:我看你的id实至名归。 六月天的帖子热度一路上蹿,如果不是基山出土野人压了一头,差一点要登上榜首。开服二十多天一直没什么生意的不周山地下旅店,终于连带着店主“密室埋尸”共工,声名鹊起。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我知我终有一日名扬四海,但未曾料想是以这样的方式。 18章 人格拷贝 沈攸和木轩劈波斩浪终于挤出舞池,又在酒吧区搜了一大圈,这才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姜若。 “师兄!”沈攸嗷嗷地扑过去,“你也太难找了!” 捡着阴暗小角落坐,偏偏还穿一身黑,整个人简直要融进墙角的影子里面,近乎隐形。 一路蹭上的各种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跟着小师弟一起扑过来,呛得姜若连打了几个喷嚏。 尽管隔着厚厚的镜片,木轩仍眼尖地发现姜若面前有两个杯子:“二师兄跟谁喝酒呢?” 沈攸心中警铃大作,投来审视的目光。 “吧台小哥,”姜若随口道,把话题拉回了正轨,“我看到论坛说南山挖出了超大块的琥珀,里面有类人种族的残骸?” “对对对,”沈攸点头如啄米,“我们亲眼看着出土的!当时我跟三师兄挂在树上......” “猼訑奔逃,”木轩接过话茬,解释了他们为什么挂在树上,“那具残骸很完整,只缺了一只胳膊。” “缺了哪边的胳膊?”姜若问。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关心左右这种事情,木轩还是仔细回忆了一番,“左边?”他看向沈攸确认。 “是左边,”沈攸说,“奇怪的是胳膊缺了,手还在,我第一眼还当成了袋鼠爪子。” “不是缺了胳膊,”姜若说,“是他们的左臂太短了,以致于左手像长在胸口一样。”他顿了顿,“是盖山人。” “盖山人!”沈攸大惊,“你之前说过的,在不周山遇到的土著人?” “大荒的土著怎么会出现在南山?”木轩百思不得其解。 “地壳运动?”沈攸不确定道,“那也不至于移动到另一块大陆吧?” “保存这么完整也很不寻常,”木轩扶了扶眼镜,“得多少松脂才能把一整个人裹进去?” “那是人为的。”姜若说,“寒荒打败盖山以后,用松脂把盖山人做成了人偶。”停顿一会,又补充,“我亲眼所见。” 沈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抖了抖,“太残忍了吧?” 木轩:“出现这样的化石,是说土著制作人偶的行为古已有之?那是多久以前呢?说起来,我们在南山还从来没见过土著,除了怪物就是玩家。难道说久远以前,盖山族曾经遍布各大陆,但在南山已经灭绝,只在大荒存续下来?” “还有另外一件事,”姜若说,“麻烦事。”他打开六月天的求救帖子给两人看,点开标题的时候自己有点儿想笑,“这口锅我怕是揭不掉了。” “密室埋尸杀人魔?”沈攸一时没绷住,声音有点尖利,引得旁边桌子的小哥投来好奇的目光,赶紧压低声音,“二师兄,你?” “我当然没有。”姜若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喔,”小师弟松一口气,这才捡回了好奇心:“那是怎么回事?” “被骨头插在地底下的这个人,是我之前的队友。草舍起火的时候,他对盖山族见死不救。”停顿了一下,“我猜的。不过八九不离十。” “所以遭到了报复?”木轩越想越觉得恐极,“这些土著甚至理解玩家的复活规律,刺穿要害把尸体钉在地下,让他一旦复活,立刻又被杀死?” 突然觉得论残忍,寒荒人输了。 “这些npc成精了吧?”沈攸呆住,“进化算法......进化的终点,是真正的智能吗?” “我不认为我们的算法能造出具有自我意识的智能,”姜若沉吟,“npc的进化模式,是在和玩家交互的过程中,模仿和复制玩家的行为。这是进化算法的改良。金叶有高手啊。” “我有点明白了,”木轩道,“就像一段拷贝了玩家人格特质的程序。” 沈攸接话:“这段程序并无自我意识,但会按照玩家的人格特征来行事,从而产生极具智能的行为?” 木轩:“这是npc只与一个玩家交互的情况,事实上他可能受到多个玩家的影响,从而让模型更加复杂。” 他们讨论得过于投入,没有注意到姜若捏着酒杯的手因为用力,骨节微微发白。 三千问。 是谁把他从白纸一张的野皮猴,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是你啊,姜若。 据说我们往往会讨厌和自己太过相像的人,因为面对他们等同于被迫审视真实的自己。 你又是怎样从白纸一张的小姜若,变成如今样子的呢? 如果告诉七岁的姜若,他二十年后的人格拷贝,是一个密室埋尸杀人魔,他一定会哈哈大笑,趴到地上。 七岁的姜若会为扶老奶奶过马路真诚地自豪,会为养在水池里的小蟹死了难过好几天。七岁时姜若的梦想是当一个外科医生,他还有一个更具体和更伟大的目标:他的手术刀下,不要死任何一个人。 七岁的姜若是怎么变成二十七岁的姜若的呢? 这个故事很长,跨越了漫长的时光,从孩童到少年再到成年不断变换着视角,夹杂着太多记忆不清的细节,像一个经不起推敲的狗血故事。 狗血的故事,自然有一个狗血的开头。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天气似乎是晴转多云,就是那种不怎么晴朗但也不是阴云密布的无趣日子,爸爸突然带回来一个女人,要小姜若叫妈妈。 小姜若觉得很荒谬,因为那女人不是他的妈妈。 小姜若当然没有叫妈妈,他担心地说,“爸爸,妈妈说有些时候年轻人也会得老年痴呆,何况你也不怎么年轻......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他这么说的时候是真诚地为爸爸感到担忧,连妈妈都搞错了,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还能是什么? 所以他不理解那女人为什么勃然变色,也不理解爸爸呼过来的巴掌。 小姜若哇哇大哭地跑出家,哇哇大哭地跑出院子,在哇哇大哭地试图跑出西山区别墅群的时候被门卫大叔拦住了,于是他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肠子都悔青了的爸爸劝不住他,不是妈妈的女人哄不了他,门卫大叔当然更不知道怎么办,只好看着小姜若涕泪横流,仿佛誓要哭到水漫西山。 最后着急开会的爸爸终于失去耐心,把不肯回家的小姜若交给保姆,自己离开了。 姜若不知道在他的余生中,是否为此悔恨。 小姜若累了,他从来没有哭过那么久,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妈妈怎么还不来安慰他。他还不能理解离婚和争夺抚养权这些太过复杂的事情。 妈妈,小姜若突然福至心灵,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亮,妈妈说她在胡婶那里留了东西,如果不想回家,就去找她。 胡婶是小区保洁阿姨,听完果然掏出一个文件袋,表情疑惑,但语气宽容宠溺:“你们母子俩这又玩的什么游戏呢?” 小姜若接过来,道了谢,拒绝了胡婶的棒棒糖,遛到墙角拆开文件袋,从里面抖出一堆杂七杂八的纸片,里面还夹着零钱。他识字不多,但准备这些东西的人显然对此有所考量,uu看书 .uuknshu 纸片上的文字非常浅显易懂,配有大量手绘图,仿佛连环画。于是小姜若看懂了:那是详尽的路线图,就像妈妈陪他玩过的游戏里的新手攻略。 小姜若热泪盈眶:妈妈来接我了! 他准确地执行攻略,像每一次和妈妈玩躲猫猫和寻找宝藏的游戏时那样。 他找到家里司机,强硬地要求去找爸爸。司机打了个电话,得到允许后,果然带着他和保姆出了门。 到了爸爸公司,在司机去停车的空档,小姜若尽管憋红了脸,但仍然坚决执行了计划里最困难的一步:尿裤子。 保姆果然大惊,担心被姜若爸爸看到尿湿了的裤子,因为照顾不周丢掉工作,赶紧拉了他去买新裤子。 在爸爸公司附近唯一的童装店,从墙根数第三个试衣间。 小姜若等在试衣间里面。 按照狗血剧情的惯常发展,小姜若应该在这过程中搞砸一个步骤,被爸爸发现带回家,然后和曾经的韩小胖一样演一出失而复得抱头痛哭的家庭悲喜剧。 然而命运是如此恶意,在不该狗血的时候狗血,在应该狗血的时候,却展示了它的无常。 一个半边胡子没刮干净的男人推开试衣间的门,看到小姜若,明显地愣了一下。 很久以后,小姜若才明白这一愣里面的意味。 男人很快调整了表情,试探道,“你是不是在找妈妈?”表情最后被调整成一个有点夸张的笑容,“你妈妈让我来接你。” 小姜若拼命点头。 现在想来,命运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走上了歧途。 19章 寻山 这天的最后一单外卖,地址写的是西山区别墅群。姜若接到单的时候哑然失笑:小女孩终究是小女孩,真会给人出难题。那样的地方外卖小哥要怎么进去呢? 姜若骑着小电驴赶到西山脚下,仰头便是正在沉没的夕阳。虽然明知是同一颗太阳,姜若还是固执地觉得,西山的夕阳远比不周山的要温柔——他指的是孤儿院背后的那座山——仿佛夕阳也知道哪些孩子更值得温柔以待。 小姜若曾问妈妈:“为什么说西山是睡美人?我看着不像。” 妈妈说,“文人骚客嘛,连使用比喻也偏爱荷尔蒙味道的。” 小姜若:“什么是荷尔蒙?” 妈妈:“就是看什么都像女人。西山明明有三个峰,一个是头,一个是胸,还有一个是什么?美人也长油肚吗?” 小姜若听懂了最后一句,咯咯地笑。 姜若突然从电瓶上跨下来,重重地锁上车,把身边举着特价标签还没摘的单反,一看便知也不是住里面的中年大叔吓了一大跳。 姜若拿了外卖盒子往前走,单反大叔好心在后面提醒,“年轻人不要仇富......哎,送外卖的不给进的哎!” 姜若走到门口,不出意外被拦了下来。 “外卖不可以进的。”保安保持着礼貌,可见训练有素。 “不是外卖......呃,也算是外卖,但我不是送外卖的?”姜若说。 保安露出看傻子的表情。 “是这样,她喜欢吃我自己做的菜,”姜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羞涩:“我去棠梨斋。” 保安恍然大悟,表情不自禁地变得有点暧昧,又立刻绷住,严肃点点头,“我明白了,登记一下身份。” 姜若留下沈攸的身份证号,风一样地进去了。 棠梨斋的怪阿姨还是一点没变啊,姜若暗自感慨。 二十年前这位阿姨年轻守寡,放话余生只愿找个替她洗手做羹汤的男人,家里于是常常往来各种小鲜肉。别人家的妈妈都不让跟这个阿姨玩,只有小姜若的妈妈不在乎。 “想去就去,”妈妈说,“她的小男朋友们经常带好吃的来,去蹭点呗。” 小姜若于是尝到了无数精美食盒里的据说是自制的蛋黄炒蟹,糯米角棕,菊花鲈鱼羹和蟹粉灌汤包,一度以为所有长得好看的小哥哥都是大厨。 相比之下,姜若看一眼手里的盒子,这外卖实在是太简陋了。 如今二十年过去,往来宾客依旧。 看来那个洗手做羹汤的男人,还是没有找到罢。 西山区别墅群跟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了,妈妈常去画画的缠绕紫藤萝的长廊已经拆掉,那里新建了一个大喷泉,走过时再不会闻到落花的余香,唯有凉薄的流水汩汩不息。 但大部分房子依然是老样子,姜若在其中穿行甚至不需要思考。 龚子衿耳朵竖得兔子一般高,铃刚响两声便打开了门。开门时她的眉眼还保持着弯弯的样子,笑意却凝固。 印着“大川烧烤”的外卖已经放在门口,隔着食盒都能感觉到里面腾腾的热气。 但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山海经”游戏世界。 从基山一路向西,树木覆盖的山脉渐渐减少,而光秃的出产矿物的丘陵慢慢增多,大地的皮肤缓缓地由绿变黄。 一个穿斗篷的女孩子在黄绿相间的渐变的土地上跋涉着,远远看去,她小小的身影像一只移动的蚂蚁。 一只大尾巴羊从旁边“嗖”地蹿了过去,周周吓了一跳,眯着眼睛追了几步:“那是羬(qian)羊吗?哇!回去一定要画下来。”一时激动,左脚绊右脚,当场表演了一个平地摔。 周周面无表情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真是不习惯走路啊。” 半日前周周敲开了基山的一顶帐篷:“请问你知道隔壁狌狌小队去哪里了吗?” “他们啊,”应门的黑脸大姐睡眼惺忪,“出远门了,帐篷都卖掉了。”待看清来人,登时警觉:“蒙头盖脸鬼鬼祟祟的......什么事?” “别误会啊,”周周连忙摆手,“我拜托过他们点事,结尾款来着。” “喔?”黑脸大姐将信将疑。 “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债主不见了不偷着乐,还要上赶着付账?黑脸大姐更加怀疑了。 “我还想找他们代工点东西来着。”周周解释。 “没说要去哪。”黑脸大姐回忆了一下,“好像往西边去了吧。” “哇,”从基山向西的一条打不出名字的河流里,沈攸和木轩划着一只竹筏,一只鸟,不是,两只鸟,从他们头顶飞过,投下一大片阴影。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沈攸深情背诵,继而又深情解说,“这种鸟叫蛮蛮,只有半边的翅膀,uu看书 ww.uuanshu.co 所以要两只鸟合起来才能飞翔。”他张开双臂,“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你背漏了后半句。”木轩下意识去扶游戏里并不存在的眼镜。 沈攸:“后半句是什么?” 木轩:“见则天下大水。” 沈攸还在试图翻译这句话,他们的小竹筏已经摇摇晃晃地开始升高,水位很快涨过了河岸,推着竹筏一起,飞流直下,一泻千里。 “啊——”沈攸尖叫,“法海你不懂爱——” 让我们把镜头倒回“别有洞天”。 “大荒。”姜若说,“在《山海经》里,大荒,是个时间概念。是遥远的时空,历史的远方。” 在说这句话前他已经沉默了很久,于是开口就显得很突兀。 沈攸和木轩停下关于npc和多个玩家互动情况下优先复制谁的讨论,试图理解姜若这句话的意思。 怎么听都像是没什么意义的感慨。 “到目前为止,东南西北中五大山系都已经被证实是连通的,唯有大荒,与世隔绝。”姜若沉吟,“我们一直认为大荒是另外一块大陆,可这块大陆到底在哪里呢?” “时间流速也耐人寻味。五大山系的时间流速相差无几,大荒却快了数十倍。这有什么理由?” “生活在大荒的盖山族,和基山出土的盖山族遗骸,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沈攸和木轩屏住呼吸,等着姜若说出只有一个的真相。 “我有一个想法。” “我们去找一座山。”姜若说。 “一座有缺口的山。” 20章 时空迷途 将开服以来的零碎线索收集到一起,可以发现它们指向了这样一种可能:大荒是一块存在于过去的大陆。 “过去”只有相对于“现在”才有意义,那什么又是“现在”? “五大山系。”木轩有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之感,“如果大荒是五大山系的过去,那么生活在大荒的盖山族,被寒荒做成人偶,经过地质沉降被掩埋了漫长的时间,树脂聚合固化形成琥珀化石,最后在基山被发现,就非常合理了!” 沈攸:“照此推论,玩家在大荒的活动,最终会在五大山系产生结果?”说到激动处,一手握拳捶在掌间,“这岂不是说,大荒玩家是历史的缔造者?” “没这么容易,”姜若转着已经空了的酒杯,“如果大荒所处的时间线足够久远,那么漫长的岁月足以抹掉玩家活动造成的变化。就比如盖山族,我教他们耕种,却也没能让这个种族延续下来。他们还是消失了,只留下化石里的遗骸。”说起这个,姜若不是不唏嘘的:“这也许就是所谓,历史的修正。” 木轩思忖:“即使移山填海,也不能保证在漫长的地质变迁后保留下来。那要什么样的改变,才能打败历史的修正?” “再大的时间差,最后也会因为数十倍的时间流速差而渐渐追平!”沈攸眼睛又是一亮,“大荒的时间线会快速接近五大山系,到时候不就可以留下来不及修正的改变了吗?” “到时候,大荒的物种该灭绝的灭绝,存留下来的也进化得跟五大山系差不多了。”木轩毫不留情泼冷水,“那么大荒玩家还有什么优势?” “也是喔。”小师弟重又恹恹,“游戏公司早就算计好的吧,狗策划!”恹恹了没多久,突然又坐直:“至少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喔?”木轩侧目。 “造琥珀啊!”沈攸说,“二师兄可以把史前巨兽标本裹进松脂埋起来,我们再在这边挖出来!” 一千年前我种下一颗头,一千年后你挖出好多好多的......啊呸,怎么可能挖出好多。 木轩:“有点道理。可是这么长的时间,地貌变化会很大吧,该去哪挖?”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参照系。”姜若缓缓道。 最好的选择是寒荒朱木林。如果以上推断正确,那么基山出土盖山人化石证明,朱木林在经过了漫长的地壳运动后,应该变成了后来的基山。 “可是朱木林现在被寒荒占领,而寒荒和盖山是敌对的。短时间内,我不能随意出入。”姜若皱眉。 还有一个地方。 不周山。 在对《山海经》的种种解读中,关于不周山在哪里众说纷纭,但最常见的说法是帕米尔高原。纵然世界屋脊也未必逃得过沧海桑田,也终究是比那些大同小异的山川湖泊更理想的参照系。 木轩和沈攸就此带着挖出史前巨兽脑袋的期许,踏上了寻找的旅途。 找寻的不是大荒的远古不周山,而是藏在五大山系间不知何处的,现今的不周山。 ...... 这一天临近开服,目送两个师弟躺进了游戏仓,姜若却没有着急启动。他从早就塞满了的论坛私信里,随机回复了一条。 六月天:店长饶命!您不能这样开黑店啊! 共工[回复六月天]:让我跟盖山族头领谈一谈。 零点五秒后。 六月天:店长您回来了(热泪盈眶)!我跟您说您不在那些猴子精简直翻了天了!我就知道密室埋尸这种事情肯定不是您干的,是npc卡bug了吧?我打客服打了一天他们不相信我......(以下省略若干字) 共工[回复六月天]:我就在这里说,你来传话。 六月天:啊? 三千问坐在一把藤条编的椅子上——椅子的图纸也是姜若留下的——较长的右臂肘部搭在扶手上,手指蜷起来托着下巴,短小的左手玩着一颗果子。如果姜若在这里,会发现这个动作很像他。 三千问已经长得非常高大了,即使坐着也会产生很强的压迫感。 虽然内心对这个台词最少的npc颇有怨念,但六月天也不敢造次:“就是这样,他说他要和你谈一谈。” 吾皇抱手站在在一旁,撇撇嘴,“跟npc谈一谈,怕不是有病。” “当然可以谈一谈。”三千问突然露出一个人性化的微笑,说出了他这些天以来首次出现的第三句台词。 这一句话便让二人惊吓巨大。 “别太紧张啊,你们的语言我还是不太懂,不过听了那么久,一些简单的词汇还是能猜到的。”三千问解释,当然他知道这不是两人惊吓的原因,故而俏皮地一笑,“还有,我不止会说两句话喔。” 二人已经呆滞了。 “怎么谈?”三千问拉回正题,“在你们的那个世界,你们的灵魂是可以跨越无限的距离对话的么?” 当然不是,首先灵魂是什么鬼,还有无限距离也是不可能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只有两句台词的傻npc? 二人忽然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这一天,六月天第一次认识到,梦境沉浸类vr游戏中不允许与外界联网,是个多么恶意的设定。 三千问眼睁睁看着六月天头一歪,变成了尸体,被吾皇赶紧扶住;半晌,尸体一个抽搐,脑袋“啪”地归位,又成了活生生的人。 如果三千问玩过神灵世界的古早游戏生化危机,也许会对这一幕感到熟悉。 姜若在论坛发私信,再由六月天进游戏转达给三千问,这就导致六月天不得不频繁上下线,来完成他传话筒的使命。uu看书ww.ukashu 共工[回复六月天]:神灵之间没有秘密。你们的位置寒荒一定已经知道了。 三千问:“是他们泄露出去的?” 听到这句话六月天吓得抖了一抖,在三千问“你敢不照传地下埋的那个就是榜样”的眼神下还是颤巍巍地下线发私信去了。 共工:没错。你把大肖活埋在地下,吓得他们去外面求救了。 三千问:“是我的失误。我只是想尝试一下有没有办法对付神灵。” 共工:你不需要对我解释。我说过他不是我的朋友。 三千问:“寒荒与盖山仇深似海。他们会找来的,我们必须转移了。” 共工:我不这么认为。寒荒现在被神灵控制,而神灵认为刚刚占据的朱木林很有价值。他们不会离开那块宝地,跋涉到不周山来斩草除根。 三千问明白了:“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样做无利可图?” 共工:不错。但以防万一,你需要六月天他们。他们要对外宣称,他们成为了盖山族的神灵,这样才能让寒荒投鼠忌器。 三千问斜眼:“就凭他们?” 共工:你知道他们菜,寒荒人不知道啊。神灵忌惮的只有神灵。 当了半天传话筒,六月天终于出离愤怒了:你说谁菜? 秋城大学宿舍里,一个高大胖男生撑开游戏仓,“哇”地吐了一地。 室友捏着鼻子递湿纸巾,叹为观止:“虽然早就听说有人晕游戏,但还是第一次见。” 高大胖再一次出离愤怒了:“你上线下线折腾三十次试试看!” 21 大体老师王大川 基山。 狌狌小队的离去并没有在这里激起什么波澜。事实上每天来来往往的玩家太多了,根本无人留意。 空气依旧湿嗒嗒的,盘根错节的根须潜伏在比头发茂密许多的地表植物里面,时不时就把满山追逐背背羊的玩家绊个跟头。 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呢。 出土野人时的狼藉已被清理干净,狌狌小队的帐篷在走前完成了最后一次修缮,现在进驻了一队新人。 “还真是能站八个大汉的帐篷,”一个五短身材配书生脸,怎么看也称不上大汉的男生感慨,“没骗我们啊。” “这么一顶帐篷就换一个消息,好人呐。” “神经叔看谁都是好人。”大家嘻嘻哈哈。 神经叔的id叫“神经中枢”。 虽然相貌较书生脸老成一点,但怎么看也只是个青葱少年,竟有个如此沧桑的外号。 学校里总会有这么一些同学,因为独特的领袖特质被大家敬称为“哥”;众多“哥”中尤其靠谱者,则可能再升一级,被尊称为“叔”。 既然是大家的叔,自然而然就开始发号施令:“医死人清理杂草,盲肠太长检查漏雨情况,扁思邈消毒。” 扁思邈:“还要消毒?” “既然是练习,那就练全套。” 这么多奇葩id聚集在一起,指向只有一个的真相:这是一群医学生。 秋城大学医学院作为秋大录取分数第二高的院系(仅次于计算数学),沉迷vr网游的学生原本是很少的。且不谈上学时背不完的书,实习时写不完的病例,游戏再好玩,有大体老师好玩吗? 直到金叶携“山海经”横空出世。 故事最初,是一个玩“山海经”的医学生,在游戏里解剖了自己。 原本只是为了宣泄分不到大体老师以致于无处练习刀法的苦闷,没想到切了几刀后,发现肌腱血管甚至神经的分布连接竟都能与解剖课对上! 少年热泪盈眶,一刀接一刀。 这是第一个在“山海经”把自己凌迟处死的玩家,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众所周知,死后愿意捐赠自己遗体的人并不多,而相对之下,医学生就实在太多了。僧多粥少,一茬一茬长出来的医学生,望穿秋水地等待着一具可以解剖的尸体,往往从大一等到大五,也只能在解剖老师的恩赐下分到一个小部位。 如今这一切血泪都成为了历史。 想想看,新鲜的,没有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经过游戏绿化处理不腐烂不发臭的大体老师。这不是天堂,哪里才是天堂? 消息传出,医学生们举院欢腾,相约“山海经”。在每晚开服期间,全国的医学生都躺进棺材,医学院空山不见人,静如鬼域。 虽然大家都想切别人而不是被人切,尸体还是供不应求,但和过去一群人抢一个大体老师的盛况也已经是云泥之别。 造访基山的这群医学生刚刚升入毕业班,即将迎来实习,正是急需新鲜尸体的时候。基山没有红名怪,大多数时候安全无虞,因而被选中作为建立解剖室的根据地。 给大家分配了任务,神经叔也没闲着,绕着帐篷巡视了一圈,把土地踩平整。转到背面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土包,不由愣了愣。 小土包跟前立着......一座墓碑。 五大山系没有土著,而玩家是不朽的,那么出现墓碑就非常诡异了。 纵然不似大荒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里的植物生长也是很快的。坟头的草已经老高,墓碑也被青苔覆盖,无处话凄凉。 书生脸,也就是扁思邈用手抹了抹,这才看清墓碑上的字: 师兄大山大川之墓。 轩不是宣、悠然见南山立。 众人一阵沉默。 医死人不偿命:“这俩id有点眼熟?” 盲肠太长:“你是不是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啊?赶紧做个脑部ct吧。这不是卖帐篷给我们的那两个人嘛。” 扁思邈说:“大山大川是谁?” 大家一齐茫然。 神经叔:“墓碑上不是写了嘛,是他们师兄,后来死了,就埋了。” 大家一齐看他。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神经叔指点着眼前的孤冢青坟,“他们有事外出,师兄短时间上不了线,又不好带走,就先埋起来。怕回来找不到,就竖个碑。”自信道:“真相就是如此。” 大家眼睛亮亮。 “不行,这样不行。”神经叔说,“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如果没有二十年前的那场出走,那么此时此刻姜若也应该是这群医学生中的一员,除了自己糟糕的刀法外别无旁的忧虑,也许正一脸兴奋地切割着大体老师,眼看着离外科医生的梦想又近一步。 小姜若是在坐上船的时候感觉到不对的。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大江。他望着漠然地东流着的江水,恐惧而至于眩晕,好像乘坐的这一叶小舟随时都会翻倒。 他们已经走得太远了,一路使用过的交通工具包括超载的运货卡车,熄火好几次的把手生锈的摩托,肮脏的三轮板车,再到现在的大江上晃晃悠悠的渔船。这些座驾无不与他心目中妈妈一尘不染的形象相去甚远。 在小姜若第三百次问妈妈什么时候来的时候,uu看书.ukanshu胡茬男终于卸掉了强行拉扯出来的笑脸,露出习惯的凶恶表情,像狼外婆撕掉了伪装:“谁是你妈?我不认识你妈。你再也没有妈了,懂?” 小姜若呆住了,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明白就不知道如何反应,于是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嚎啕大哭。 狼外婆一个巴掌呼在了他的头上。 和爸爸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那一巴掌截然不同,这一巴掌呼得他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乱响,嘴里生出一股血腥味。 他吓得停止了嚎哭,但抑制不住的生理泪水依然哗哗地往下淌。 直到成年后姜若也不曾想明白出问题的环节是哪一个,因为妈妈留下的文件袋被胡茬男一把抢过,扔进了江中。 最大的可能是他看漏了约定的时间,毕竟妈妈不可能让人二十四小时守在那家童装店。他满心欢喜以为到达了正确的地点,却不知道是在错误的时间。原本也没有什么,无非是失望而归;但他遇到了一个人贩子,误会成了来接他的人,于是这个错误就变得近乎致命。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就是真相吗? 姜若不能确定。 对那张路线图的记忆早已模糊,于是真相再也无从考证。或许真相也并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也已经改写不了被命运玩弄的结局。 那条江叫雅砻江,久远以前,她被称作若水。 他的童年与之后的人生从此断开,一水之隔,天渊之别。 从此他抛弃了原本的名字。从此,他叫姜若。 22 金钱与理想 “我真傻,真的。”沈攸说,“我只以为我玩的是‘山海经’,没想到其实是饥荒;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鲁滨逊漂流记。” 木轩生了一堆火烤着湿透的衣物,不是很想接话。 上次碰到蛮蛮,一场大水把他们从黄河上游一路冲到了下游,这许多天的路全都白赶了。 在《山海经·西次三经》里记载了一座山,也叫不周山,居于岳崇山之上,向东可以望见黄河源头。虽然不知道此不周是否彼不周,但既然是官方线索,当然值得来看一看。 “没有星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沈攸枕着脑袋在火边躺下来,透过火光看着远山绰绰的暗影。 河水奔流的声音远远传来。 山海经时代的黄河还不是黄河,没有那么多泥沙,被称作河水,而不是后来的浊水。 沈攸知道三师兄心情不好的时候,对于插科打诨是不会回应的,于是开始聊正事,“二师兄好像说过,在大荒,从不周山也能远远看到寒暑之水的源头。如果五大山系的不周山真的在黄河源头的话,那是不是说,寒暑之水,其实就是黄河?” “很有可能。”木轩表示赞同,“华夏发源于黄河流域,而大荒的土著部落,从盖山到寒荒无不傍寒暑之水而居,想来不是巧合。” “好厉害啊,”沈攸感慨,“这个游戏的主策划真的有才华。” 木轩:“据说是金叶创始人龚荣亲自担任主策划。” “哈?”沈攸:“那我们还管他叫狗大户,是不是有点不够尊重?” 木轩难得噗地笑出声。 姜若是在博士二年级第一次提出“进化算法”概念的。他原本的博士课题是应用于复杂靶点药物作用机理研究的大数据算法,进行得很顺利,忽然要换课题,连一向支持他的顾炎教授也有点踟躇。 但姜若坚持。 这些是从大川师兄那里听来的,在木轩、沈攸进组以后,所认识的已经是那个为了进化算法连天连夜地思考推演,努力得近乎疯魔的姜若。 课题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被顾老师要求配合姜若完成部分工作,因而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折磨。 那些黑暗的日子里,二师兄简直就是撒旦在世,伏地魔重生。 三年半的头悬梁锥刺股之后,他们最终成功了。所有测试一一通过的时候,整个课题组为之欢腾:无论金叶集团,还是“山海经”的玩家们,他们都不过是后娘,并不懂得进化算法的真正意义。 这不是物种的进化。 是世界的进化。 引用姜若在博士答辩时举的例子,我们来模拟一条鱼。最初这条鱼只有一个模糊的外形轮廓,当一个人抓住这条鱼的时候,他事实上扮演了数据输入的角色,系统开始计算推演这条鱼的建模来匹配他的记忆细节。 根据这个人的脑部神经活跃程度,可以推测出他最细微的情绪变化,从而得知匹配的结果:零情绪波动说明他没有看到任何值得惊讶的东西,也就意味着建模足够逼真。 在你一眨眼的功夫,系统已经进行了不知多少次试错运算,非要算到你满意不可。 当这个人开始解剖这条鱼的时候,如果他具备足够的解剖知识,譬如那个自己切自己的医学生——那么系统就能借助他模拟出这条鱼的解剖细节。 用这种方法当然会错漏百出,如果那个医学生背错课本以为一个人有三颗肾脏,那么当他切开自己的时候就会看到三个肾——反正系统是不会让你意外的。 到此为止似乎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我们来想一想,如果参与数据输入的人足够多呢? 当它积累了足够多人的记忆和经验,这个模拟出来的世界,将会无限逼近真实,或者说,我们所知的真实。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用可控核聚变研究作例子,你知道一套托卡马克(east)装置要多少钱吗? 而在这个模拟出来的世界里,可以轻松造上千百台。 进化算法本身并不能突破人类认知的边界,但却可以给那些试图突破边界的科学研究,以指数级别的效率加成。 “别高兴得太早了,”姜若却很清醒,“我计算过,达到这种程度的模拟,需要以亿为单位的观察者。我还没有开始考虑计算资源。” 少年们火热的心被这样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浇下,滋滋冒了几缕烟,凉了。 即使是顾炎教授,在进化算法的应用前景被最终证实之前,也不可能以亿为单位申请科研经费。 怎么办? “我们需要一个狗大户。”姜若说。 什么狗大户能以亿为单位抓劳工? “金叶集团。”姜若露出一个富有深意的笑容,“有一种劳工,叫做玩家。” “说到底,还是没钱啊。”沈攸感慨,“如果我们能把金叶买下来,一旦最终成功证实进化算法的科研运用,拿诺奖不是跟玩一样?” 不像现在,金叶怎样利用进化算法无法预测。为了尽可能把“山海经”引向希望的方向,即向着一个无限逼近真实,以致于能造一套east的世界进化,大川师兄和姜若放弃作为秋大博士原本唾手可得的高薪工作,注册“大川科技”并且亲自进游戏监控“山海经”。前路尚且漫漫,他们已经迫于生计卖起了烧烤,甚至拖累大川师兄眼看要和心爱的青梅失之交臂。 所以那天才会那么地愤怒。 他们明明是为人类命运奋斗的英雄,uu看书ww.uukanshu为什么非但不曾得到应有的尊重,还要承受许多的冷眼呢? “二师兄竟然把代码全部开源了。”小师弟继续唏嘘。 那意味着可以预见的,进化算法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将永远与它的创造者无关。能够念想一下的只有诺奖的奖金了。 沈攸:“这可不是一两百万的事情,甚至可能不是一两百亿的事情。就这样挥挥手丢出去了,千金散尽还复来?李太白就是一个弟弟。” 木轩:“别无选择。如果不开源,我们自己无力实现。把专利卖给金叶?那可能意味着金叶从此控制住人类的科研命脉。我们难道要让一个资本家扼住全人类的咽喉吗?” 沈攸:“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二师兄真的这么做了,还是觉得好佩服。金钱和理想之间,他竟然选理想。” 木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金钱和理想,当然选理想。” 沈攸:“金钱就像童子身,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而理想这种东西,只要被丈母娘骂一顿,就又回来了。” 木轩:“你这是什么歪理?” 沈攸:“不是我的歪理,是王小波说的。” 木轩:“王小波原话不是这样的。” 师兄弟争论得过于投入,全然忘记了这不是和平的基山而是未知的河水畔。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候,危险已经悄然靠近。 沈攸正要就金钱与理想发表更多高论,偏头看到长长的信子已经快要呼到木轩脸上,借着火光,模模糊糊是一条大蛇的轮廓。 “啊——”小师弟尖叫,“白素贞啊——” 23 副本通关攻略 “山海经”论坛。 热帖:不周山地穴副本通关攻略。 共工:听闻有朋友在这个副本里遇到了困难,特分享一下通关经验。 笙歌慢:密室埋尸开帖了? 匿名:惊!密室埋尸出没!大家快匿。 匿名:前排围观(狗头保命)。 匿名:呵,水军都不请,亲自来洗地,真不讲究。 神经中枢:密室埋尸是什么梗? 匿名:兄弟孤陋寡闻了啊,传送门——天啊噜!这是什么黑店!不周山地穴诈尸啦! 共工:不周山地穴是一个隐藏副本,可组队可单刷。任务npc是盖山族,剧情背景是盖山被寒荒赶出原本的聚居地朱木林,通关要求是帮助盖山重建家园,取得信任,成为盖山族的“神灵”。 匿名:呵,“山海经”还有副本? 共工:采用“副本”的说法是为了便于理解,用以指代一旦触发,如不通关,就只有通过刷新位置才能结束的事件。一旦进入不周山地穴即触发副本,成功通关才能离开。密室埋尸事件应该就是通关失败的结果。 匿名:呵,闻所未闻。 共工:引用上面那位匿名仁兄的话,阁下孤陋寡闻了。这样的例子其实很多,女娲肠也是这样一个场景副本。 磨刀不误砍柴工:科普来了!女娲肠是一个进得去出不来的迷宫,共工小哥哥是我们那儿有名的捞尸人,业务之一就是进女娲肠捞人。 坟头草两米八:同捞尸人。楼主,我队友。[骄傲.jpg] 匿名:哟,兄弟,上次谁说发现队友是密室埋尸杀人魔,吓得要删号来着? 匿名:呵,都是托。 青青子衿:我相信楼主。 神经中枢:楼主说的有点道理。 六月天:我作证!楼主私信了我攻略,今天我们也通关了!盖山族把我们也画成了壁画,我觉着这就像远古时候部落里的图腾崇拜一样,他们把玩家称做神灵,玩家画像应该也是类似图腾的东西。@吾皇。 吾皇:......是这样的。 扁思邈:我怎么听着有点勉强的样子。 藐视全服:呵。 扁思邈:楼上别呵了,你忘记匿了。[拍桌狂笑.jpg] 吾皇:哟,这不是那谁谁么,不是看不上全服么,原来也懂狗头保命的?[拍桌狂笑.jpg] 邪魅并不狂狷:既然兄台已经率先掉马,我也爆狼了。共工小哥哥这么温柔善良,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吧?[狗头.jpg] 让我们把镜头倒回那场姜若与三千问之间,以让六月天晕游戏为代价的,跨越时间,距离,和次元的世纪对话。 共工[私信六月天]:我们曾经讨论过,要想打败寒荒,必须借助神灵的力量。以这件事情为契机,我想到一个办法,让更多神灵帮助我们。我们要把“不周山地穴”包装成一个剧情副本。 三千问:“副本?” 共工:你应当已经察觉,在神灵的眼中,你们是某种人造的玩偶,说固定的话,做固定的事情。 三千问:“那是事实吗?我们是人造的玩偶。” 共工:......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我也没有答案。 三千问:“没关系。还是说副本吧。” 共工:副本就是反复发生的事件。 当一个神灵进入不周山地穴的时候,你问他需要住店吗?在他住下后,你安排他做一些事情,从无关痛痒的小事开始,比如劈柴喂鸟挖燧石。 慢慢地你开始提出一些困难的请求,比如要求他参加狩猎,清除沙蚕,捕猎蜥狼,扁头鸵,或者其他怪物。 等到经历过一次对战足够激烈的狩猎,在神灵心目中这是所谓的“boss战”,你提出要他成为盖山族的神灵。当他同意以后,把他的形象绘成壁画,就像画我一样。 其间如果他拒绝任何一个请求,或者试图逃跑,你就把他跟大肖一样,钉在地下。 小心一点,有些玩家可不好对付。 三千问:“哈,放心。族人已经渐渐聚集过来了,你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少人吗?” 共工:神灵非常危险,你们可不能无限复活。不过,随着成为“盖山神灵”的玩家越来越多,你们的处境也会相对安全。 三千问:“因为我们成为了需要保护的财产?哈。这就是所谓反复发生的事件?” 共工:不错。 三千问终于忍不住道:“神灵是不是傻?” 姜若笑出声。 六月天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参与这种伙同npc欺骗玩家的行径。 共工甚至写了一篇科普帖,详细介绍了不周山地穴副本的剧情流程,怪物攻略,可能获得的战利品清单,甚至各个npc的主要台词——六月天当然已经醒悟,这些台词都是他教的。 这是赤裸裸的学术造假! 真刺激。 “不周山地穴副本”由此成为大荒版块热议话题,一时间大荒玩家呼朋引伴前往刷副本,连带着姜若的女娲肠护送生意也火爆起来。 不周山终于不再是一块不毛之地。 “要不我们也刷新位置,看能不能刷到大荒去?”医死人不偿命对着面前的尸体比划着,“想想看,那地穴里埋了多少通关失败的大体老师啊?” “我总觉得这事有点问题。”神经叔说。 “哎,uu看书uashu.cm 你不是白天还跟帖说有道理吗?”盲肠不长斜眼。 “我妹妹说相信楼主,我总不好拆台吧?”神经叔无奈道。 “听说怕老婆的,没想到还有怕妹妹的。”扁思邈嘘了他一声,又问,“有什么问题?” “我翻了翻共工的历史帖子,最早他只说自己是店长,那时候还是草舍而不是地穴,也没有提到任何土著npc的事情。”神经叔道,“后来出了诈尸帖,他才顺势抛出副本论。” “那说明?”扁思邈显然是个合格的捧哏。 “我觉得他想把玩家引到不周山去。出于什么目的,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也不明白。”神经叔撑着头想了一会,摇摇头,“也许是直觉吧,这个人让我感觉不舒服。”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躺在解剖台上的大体老师,缓缓睁开了眼睛。 许多医学生都做过这样一个噩梦,夜半时分的解剖楼里,大体老师福尔马林中惊坐起,评论道,“你切的什么玩意儿?” 这个噩梦在“山海经”常常成为事实,但时日尚短,大家还没有来得及习惯。 大川师兄今天回来的时候,三个师弟都在仓里了,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自顾自登上了游戏。没想到一睁眼看到一群陌生人,对着他磨刀霍霍。 “搞撒子咧?”大川师兄拍开眼前的刀,祭出他的大嗓门。 这一拍过于威猛,医死人不偿命手一滑,刀就戳进了盲肠不长的腹腔,或许真的割到了盲肠。 众所周知,新手常常忘记关痛觉。 于是惨叫声响彻基山。 24 基山急救中心 “不是,你们谁?”大川师兄无视捂着肚子手忙脚乱关痛觉的盲肠太长,“我师弟们呢?”瞪起一双环眼,像回到鸡窝不见了小鸡仔的老母鸡,顺手揪起医死人不偿命,“你们把我师弟弄哪去了?” “误会,都是误会,兄弟冷静,”医死人不偿命被捏得吱吱乱叫,神经叔赶紧拉架,“你师弟只是出远门去了,我们是......”生怕被误会鸠占鹊巢,神经叔福至心灵,“是他们叫来看家的!” 只要开了个头,接下去就顺溜了,“你看这偌大的帐篷。”他双手一比划,带着湿气的风配合地掀起了门帘,满屋子乱七八糟的刀具罐子和罐子里的不明药水亦配合地晃了晃。 神经枢语气郑重,仿佛在说这偌大的家产,“要是没有人住,岂不就荒废了?” “看家?”大川师兄显然不信,木轩和沈攸那两个抠门外出竟然没把家当全背身上?再说没有自己温暖的羽翼,谁给他们的狗胆,竟然敢出门?除非—— “我有几个师弟?”大川师兄问。 神经叔愣了愣,直觉地觉得这个问题里有陷阱,答不对后果很严重。可是陷阱在哪里?他有点犹疑。 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和“你有几个情人”一样,犹疑本身就已经是严重的问题。 大师兄不多话,就是一拳头。 既然姜若没有刷新位置,那出远门什么的定是假话无疑,先打了再说。 “这叫的,啧啧,真惨。”路人评价,“趁人家不上线切人家尸体,真缺德。这下被打了吧?”语气幸灾乐祸,“该!” 直到这天下线,见到活的师弟们,大川师兄才发现神经叔竟然没有说谎。数天不见,姜若在大荒副本造假聚集玩家,老三和小师弟前往黄河源头寻找不周山,更有时间回环的惊天秘密浮出水面。 大川师兄有点怔忪,继而又有点沧桑,感觉自己像是走出烂柯山的砍柴人,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大师兄!”小师弟嗷嗷叫着,“你回来了!”哭诉,“我们刚刚被一条大蛇吞了!” 姜若刚刚撑开游戏仓,听到最后一句,很职业地道,“从蛇腹里捞人吗?这可不太好办了......”好在很快醒悟过来,尚来得及把后半句吞回去,改口道,“没事的,不用捞,还会拉出来的不是?” 听了他的安慰,小师弟更悲伤了。 大家默契地没有问大川师兄这些天去了哪里,仿佛他不是失联好几天而只是到楼下小卖部抽了根烟。 这大概就是男人的温柔。 王大川感受到了大家的温柔,吸了吸鼻子,也不多言,直接说事:“你们喊了一群学医的娃娃看家说?” “看家?”木轩挠挠头,“我们打听了点消息,就把帐篷送人了,反正也漏雨。”补充道,“我们埋得不深,师兄你自己出来没有问题吧?” “埋得不深?”大川师兄一头雾水,“我上线一看那帮娃娃在切我撒。” “什么?”沈攸懵了一下,但很快想起那帮医学生的种种传闻,迅速还原了事实,跳将起来,“他们怎么这样!” “我寻思着,”大川师兄说,“给他们切切也挺好的?”一拍大腿,“哎今天不该打人的撒。” 听到大师兄的抖m致命发言,师弟们经历了短暂的震惊,但不愧是心有灵犀一家人,未久纷纷醒悟: 和作为大多数的,玩个游戏走马观花盲人摸象,指鹿为马鹿马不分的普通眼瞎玩家截然不同,医学生们挥舞着小刀,瞪着求知的大眼睛,对这个世界进行着深入的观察。 他们洞见针尖之微,明察秋毫之末,于是这个世界在他们的目光下越发细致真实。他们是模范劳工,是“山海经”进化所需要的观察者,是实现一家四口伟大理想的希望之光。 当你切尸体的时候,尸体也在凝视着你。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山海经”论坛: 热帖:基山盗墓事件?好久没有玩游戏,昨天上线,一睁眼,竟然...... 大川师兄看着屏幕,有点儿不忍直视:“我觉着......咱还是换个标题说?” 在三位师弟的深沉注视下,大师兄败下阵来,硬着头皮继续发帖。 大山大川:事情嘛就是这样子说。都是误会。小兄弟们也不容易,都是为了学习,起码精神可嘉的嘛。 神经叔一干人等初看标题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要被挂上头条,往下读才发现这位埋尸大哥竟如此宽容明理,顿时受到了感召: 扁思邈:大哥!你就是我亲大哥啊! 神经中枢:这事儿我们真的知错了。真的谢谢谅解了。 大山大川:那什么,不好意思了啊,我不该打人说。 盲肠太长:没有,没有。我们该打。大哥打得好。 大山大川:回来我寻思着,这小破游戏没有红蓝药,要是小兄弟们把医术练起来了,指不定也能救人?被羊顶出肺的给缝个针啊什么的?那我也不算白挨刀了。 神经中枢:其实我们哪有什么医术,uu看书.uukanshu 都没开始实习呢。不过大哥你说的,在游戏里救人,是个好想法啊!我们先互相试试手,要是能成,以后但凡大哥你有需要,一定不推辞! 医死人不偿命:附议。 大山大川:没事,没事。以后你们需要练刀法,还可以找我。反正可以关痛觉的撒。 “哎可以的吗?”四个医学生在宿舍里头顶头,先是一喜,但想到在大山大川一双环眼的注视下动刀,又是一惊。 神经中枢:大哥你太客气了。关痛觉就不用了,你不上线的时候让我们练就可以了。 看气氛已经炒得差不多了,姜若使了个眼色,老三和小师弟会意,撸袖子上阵: 悠然见南山:想不到我们走后还出了这种风波? 轩不是宣:既然有愿切的,有愿挨的,不如就在基山成立一个解剖实验室? 悠然见南山:什么解剖实验室啊,吓人。我看不如成立“基山急救中心”,以后说不定能建成“山海经”第一家医院。 轩不是宣:有理。师兄,把帖子标题改下?@大山大川 热帖:今天您让背背羊顶出肺了吗?不要悲伤,不要迷茫,基山急救中心为您分忧。 我们竟然要拥有自己的急救中心了吗?虽然是在游戏里,可那也是急救中心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医学院宿舍里的四人抱头哭泣。 路人甲:基山是什么山? 路人乙:不就是那座养老山?满山只有背背羊。 青青子衿:重点不是急救中心吗?哎,那个,我是不是破坏了队形? 25 黑夜的海上 徐志摩写过一首诗,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姜若当然不喜欢徐志摩。喜欢徐志摩的是王鸢,所以姜若也曾勉为其难地装作感兴趣。听得多了,便不得已地记住一些,记住了便会在有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跳出来。 黑夜的海面暗沉沉的,海岸线却是一条长长的光带,那是彻夜狂欢的玩家的篝火。 天黑以后常常有一次大的落潮,想来这颗星球应该也有一颗月亮那样的卫星。姜若把目光投向深邃的天空,只看到一片空洞的黑色,但他相信这颗卫星就漂浮在黑暗的某处。 姜若猜想,“山海经”的天空不是没有星辰,只是还未完成建模罢了。在进化算法中,先有薛定谔然后有猫,所以也要先有观星者,而后有斗转星移。当玩家在这个世界造出望远镜,把目光投向天空,挖掘出那些星辰的足以支撑建模的细节之时,就是星光重回这片大地的时刻。 姜若喜欢在落潮的时候下海,什么也不做,只是任凭海潮把他带离岸边,越来越远。 当潮水渐渐平息,浮力不足以支持他的身躯时,他也不动作,就这么慢慢下沉,看着海水在眼前合上。 姜若在水中适应着进化后的身躯。和“怪鱼100”带来的变异不同,这一次身体的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且只有在入水后才会出现,就像玩家切换战斗状态。 最初是脚趾之间开始长出蹼,然后骨头渐渐变软,后来脚跟和膝盖之间开始产生黏连,向着鱼尾的方向渐渐转变。 他真的要变成一条美男鱼了,盖山族地穴里那幅原本用来唬人的壁画,很快就会成为对他这幅形容的正确描绘。这里面冥冥中似乎有种预言的味道,让姜若不由考虑下次要不要画个三头六臂试试。 鱼尾虽尚未成形却也已经充满力量感,周遭的海水如臂指使,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掀起巨浪。 他依然要浮上水面换气,但已经可以潜入深海很久。 大部分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深海恐惧,那或许部分地是人类频道有限的听觉使然。在人类听来大海是寂静的。对于一种群居动物而言,无声即恐怖。 但提取鲲的基因进化后,姜若兼具了人类和鲲的听觉。对他而言大海是嘈杂的。他听见刺豚发出类似打鼾的声音,比目鱼的碎碎念像风琴一样,章鱼在尖叫,还有鲸鱼的悠长的呼唤。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据说古人已经见过鲸鱼,他们把鲸鱼叫做鲲。 这里还有其他的鲸鱼,但幼鲲却没有同伴。鲲真的就是鲸鱼吗?也许不是。也许它和鹿蜀、帝江、穷奇、饕餮一样,是“山海经”里唯一以此命名的生物。 姜若难以相信幼鲲真的死了,他会时不时去如今已经藤蔓丛生的淑土人的岛屿查看,盯着幼鲲留下的骨架,一看就是很久,仿佛那里会重新长出血肉。 小时候姜若看过一部动画电影叫《大鱼海棠》,他一度很不理解,鲲为什么要长得那么大? 现在他有点明白了:一只小鸟会被人关进笼子,一条小鱼会被人养进鱼缸;只有“不知其几千里也”的鲲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囚笼能够困住它,唯有大海与天空才是它的归宿。 幼鲲再没有机会长大,于是姜若再也不会知道它长大后是不是真的“不知其几千里也”。 这太荒唐了。 就像一本烂尾小说,作者刚写个开头便发现编不下去,急于完结,于是男主在尚且年幼的时候路遇歹徒,卒。 而这原本应当就是姜若的命运。 在雅砻江上行船近两天后,狼外婆带着小姜若登上了一个简陋到一次只能停一艘小渡船的码头。入眼是一幅异常破败的光景:参差错落的房屋大量地荒废,不像一个山村倒像一个墓地,唯有空气中漂浮着的诡异烟味宣示着这里并不是没有人烟。 狼外婆的同伙赶来与他交接。同伙被狼外婆称作老孟,是个虎背熊腰的光头,长相很符合影视剧对这类人的一贯刻画。在狼外婆侧身露出后面的小姜若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控制住了表情。 小姜若半边脸肿胀,抽抽搭搭,但因为曾经的熟悉,老孟还是认出了他。 这一天夜里小姜若被唤醒,老孟向他作了个“嘘”的手势:“小狄,你还认识我吗?” 小姜若有点茫然,但因为被正确地唤出了名字,眼神重新恢复了亮光,“是妈妈让你来的吗?” “我是孟叔,”老孟耐心解释,“不记得我了吗?那,总还记得你胡婶吧?你胡婶带我见过你的,我还给你扎过一只小蚂蚱。你看,就像这样。”他熟练地捻一棵草扎成了蚂蚱,试图唤醒小姜若的记忆。 但小姜若当然记得胡婶,但他已经思绪过于纷乱而无法准确地回忆起这些小事,只是揪着老孟重复,“妈妈让你来接我,是不是?” 老孟只好说,“是的,你妈妈让我来接你。”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小姜若仿佛忽然就变成了个水人,但他尚且记得不能哭出声音,因为强行地压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uu看书 .ukasu 老孟扶着他的背,犹豫了一下,“那些人只是想要钱。如果你告诉他们你爸爸是谁,他们会去找你爸爸要钱的。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小姜若缩成小小的一团,“可是爸爸不要我了。” 老孟愕然:“怎么可能?” 小姜若嗡嗡地:“他要我叫不认识的女人作妈妈。他还打我。” 老孟沉默了一会儿。 成年人当然不会像孩子一样粗暴地下结论,但从孩子的只言片语中老孟已经得出了很多信息。 小狄不信任他爸爸。小狄有了个后妈。 据说有了后妈也就有了后爹,何况老孟了解狼外婆,那家伙一定会开个天价的。如果小狄的爸爸不肯付赎金怎么办?现在小狄还是他唯一的儿子,但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真要说起来,狼外婆的那一巴掌远比爸爸的一巴掌要可怕得多。但狼外婆的巴掌却不曾像爸爸的巴掌一样,让姜若至今心怀深刻的恨意。 因为一个巴掌而崩溃掉的信任,让小姜若错失了最后一次回家的机会。 孟叔背起小姜若冒险逃离的那个夜晚没有月亮,甚至星光也黯淡。也许天上的月亮也偶尔仁慈,用黑暗掩护了他们的离开。 在后来漫长的时光中,即使早已不再弱小如当初,姜若仍然对黑夜有一种异常的沉迷。他始终感觉,冥冥中有一种强烈的恶意在操纵他的人生,而黑暗可以稍微阻挡那种恶意的窥视。他感到安全。 在那个黑夜的江边,命运的齿轮轰然转动,姜若与他过往的人生就此殊途,再也无法回归。 26 吉普赛流浪商人 “山海经”游戏世界。大荒。 黄昏的沼泽地里,大片大片的芦苇相互依偎你侬我侬,水鸟目不斜视低空飞过,波澜不惊一派祥和。 太阳正在地平线上缓缓落下,天色渐渐变暗,可以预见夜色将很快到来,倦鸟归巢蛙声一片——并不是这样。 当太阳沉没的时候,有旁的光亮代替了太阳,已经暗下去的天色重又亮起来。 代替了太阳的是火光。地平线上的芦苇在大片大片地燃烧,好像真的有一个巨大的火球落到了天边,点燃了芦苇。火势迅速蔓延,滚滚浓烟让刚刚亮起的天色再度变得昏暗,明暗交替间,大量的小黑点出现在燃烧带的前方,那是逃窜的玩家。 玩家逃窜得很快,但并不惊慌,甚至逃窜得很有队形,大大减少了踩踏事件,可见经验丰富。 进化程度高的玩家都切出了变身状态,有伸出不像狼反类犬的狗爪四肢着地疯狂奔逃的,有展开翅膀扑腾着往前蹿的,也有不幸只能两条腿跑的。 两条腿当然跑不过四条腿的和带翅膀的,于是渐渐落后,落到最后的被火焰追赶得很近了。 “火烧屁股啦!”一个四肢呈红色狗爪状的玩家在火焰前边喊道。作为四条腿的,他断然不该落在后面,必是故意吊在队尾有所图谋,果然下一句便是:“坐车吗?全场最便宜喔。” 他的前肢肩头处挂着粗绳子,后面拉着一辆简陋的看起来随时可能散架的两轮小车。不知道他认为自己是雪橇犬还是黄包车夫。 寒暑之水中游的沼泽地每天清晨蹭蹭地长出芦苇,黄昏时候这些疯长的植物已经覆盖几乎所有的浅滩。而变故就发生在日落时分,这时候会有一束强光缓缓扫过芦苇丛,点燃这些正在变得干枯的植物,仿佛神的祭典。 这束强光从何而来?玩家比较认同的解释是天空中有一种类似水母的半透明凝胶状怪物,像一个凸透镜聚集了光。但这种怪物至今没有被观测到,故而“天犬沼泽黄昏大火”依然位列“山海经”十大未解之谜。 十大未解之谜中,为我们所熟悉的,还有已经解答的“盖山地穴埋尸之谜”和除姜若外无人能够解答的“淑土族神秘消失之谜”。 大火过后,一片焦土的沼泽终于恢复了夜间应有的样子。因为每天一次的清场,生存在这片沼泽的动物大多擅长打洞,以啮齿类和蛇类为多。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不畏火的天犬。 这些红色皮毛的生物吊三角眼,獠牙外露,狰狞如地狱众生像里跑出来的恶犬。《山海经》载,“有赤犬,名曰天犬,其所下者有兵。”这是说天犬的出现预示着战争,是一种不祥之兽。 不过玩家无所敬畏,把它们戏称为红狗。 对于活动在这一带的玩家,可选择的基因不多,相较进化成美女蛇扮女娲,或者进化成土拨鼠卖萌,还是红狗要威猛一些。 两只雪橇犬·黄包车夫卸掉客人,脱下身上挂着的小破车,切出战斗状态,从狗样变成人模,一个鬼头鬼脑,一个傻大黑粗,凑到一起互相炫耀今天的拉客收入。 说起来,这两人还都跟姜若有点儿交集。 鬼头鬼脑是曾经给姜若代工切鱼骨头的磨刀不误砍柴工,傻大黑粗是价值五个骨币的姜若从女娲肠捞出来的磨刀霍霍向猪羊。 磨刀霍霍从怀里摸出一小捆艾草,小心点燃,伸鼻子狠狠吸了一口。 大火过后,天犬就要出来活动了,这时候玩家就会纷纷点起艾草,这些到处弥漫的白烟在天犬闻来是非常刺鼻的,妨碍其嗅觉追踪且让其不愿靠近,从而大大降低野外活动的危险。 艾草在这一带自然卖得很火,还被添加其他植物组合成了不同的香型,即使在天犬不出没的时候,也有好这一口的玩家没事点来闻,时常有因为乱七八糟的添加植物中毒的。 磨刀霍霍从那捆艾草里抽出一根,放进嘴里。 “我说你闻一下就差不多了,怎么还嚼上了?”磨刀不误撇嘴,“你属牛的啊?还吃起草来了?” “这不是烟瘾犯了嘛,不嚼着点东西,就使劲流口水。”磨刀霍霍哧溜哧溜吸着口水,把磨刀不误恶心了一下,赶紧蹭远了点。 雪橇犬·黄包车夫只是副业,在磨刀不误和磨刀霍霍的认知中,他们是流浪商人,以吉普赛人为偶像,终其一生的宿命,就是流浪远方,客死他乡。 在现实世界里固然也可以流浪远方,却不太容易客死他乡——异地刷医保卡还是不太方便的。 好在“山海经”实现了他们全部的愿望。 在姜若开通女娲肠护送业务后,吉普赛磨刀兄弟终于从下游流浪到了中游。在向着上游进发时,他们遇到了一点麻烦。 去上游需要穿过寒荒的领地。 本来这也没什么,虽然那是一片有主的地盘,但再霸道的公会也不至于不让人借道。 问题出在他们携带的货物上。 他们携带了一顶头盖骨。uu看书 .ukanshuom 寒荒人的头盖骨。 这可捅了马蜂窝。 磨刀兄弟很委屈:你对着一顶头盖骨,怎么知道是寒荒人的嘛! 至于为什么出门带着头盖骨,吉普赛流浪商人收奇货,奇货知道吗? 带着人家族人的头骨去借道,的确是不太地道,但按说也就是被当场叉出去的事而已。 然而npc指控,盖山族有一种巫术,用人的头盖骨来实施恶毒的诅咒。 这两人是盖山族的奸细! 其实从寒荒借道北上的玩家,十有八九都是去不周山刷副本的,即使现在不是盖山的奸细,迟早也会是。玩家对此心知肚明,只是法不责众而已。 奈何npc不知道啊! npc的情绪还是要安抚一下的,磨刀兄弟于是当场就被点了天灯。还是下线去论坛找了寒荒玩家帮忙,偷偷把尸体运了出来,这才免于在魔窟里死去活来。 现在怎么办? 魔窟彼岸还有偌大的世界,难道就不去看了吗? “传说中的盖山族地穴副本还没有刷过呢。”磨刀不误耿耿于怀,“要不,还是从寒荒玩家入手?上次帮忙偷尸体那家伙只是个小喽喽,如果能走通寒荒女祭的路子,放我们过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嘛。” “你去,我最怕跟这种厉害女人打交道。”磨刀霍霍不知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缩了缩。 “不不不,我听说,”磨刀不误挤眉弄眼,“大名鼎鼎的寒荒女祭,其实是个男的。” “噗,”磨刀霍霍呸出一棵草,“他以为自己是东方不败呐?” 27 高山仰止 然而东方不败的路子并不好走。 “听说前几天有两个奸细的尸体不见了,npc闹将起来,东方不败正查着呢。”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消失的尸体就是你们吧?怎么着,要自投罗网?” 磨刀霍霍吓了一大跳,把所有草都吐了出来,“什么奸细什么尸体,你谁——”一回头,“哎哟,捞尸大哥!” 姜若不着急搭腔,先把话给说完了:“现在‘山海经’越来越火,玩家数量暴增,神灵多了也不值钱呐。东方不败要是不能安抚住这帮npc,这寒荒女祭怕是也当不长久。” 磨刀不误:“兄弟怎么也跑这来了?生意不好做?” 姜若笑眯眯,露出一口白牙:“最近过女娲肠的太多,驱虫叶子用完了,出来弄点,顺便回不周山看看。” 时日久了,女娲肠的离人其实是种耳道寄生虫的事实已经渐渐被其他玩家发现,护送生意也就不再是姜若一家的。只是大家驱虫的方法不尽相同。往耳朵里塞驱虫药草是标准做法,但也不乏邪道通关的,比如就有狠人往耳朵里塞一只蜘蛛...... “兄弟有什么办法?”磨刀不误追问,“你上一次是从寒荒营地过的吗?还是有什么小路?” 共工可以说是全论坛最有名的盖山奸细了,他的特征——鱼鳞也早不是秘密,想来怕也通不过寒荒的检查。 “上次我走的是水路,但现在他们知道我会游泳,水路也走不通了。” “不过办法还是有的。”姜若神秘地一笑。 这可能是登顶以前最后一个平坦的落脚点了。 木轩拉了沈攸一把,帮助他勉强挪上来,然后两人就像两条死狗,躺在地上伸出舌头直喘粗气。 眼前是一片莽莽的冰川,冰川后面的山怎么仰头也看不到峰顶,只有像这样躺下来才能一窥它的全貌。夕阳的余晖恰好打在那座山上,把它染成了金色,像一座巨大的金字塔。 “你登过珠峰吗?”沈攸气喘呼呼地问,“这里真像昆布冰川脚下的那个大本营。除了,那里有很多很多登山者,帐篷五颜六色地扎堆,像一个村庄。” “你登过?”木轩讶然,“这一路看着......怎么也不像有经验的样子。” 沈攸有点脸红,“我就走到了那个大本营。” 登山不就是从大本营开始么?只走到大本营,那不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木轩的脸色于是就有点儿怪异。 “我是跟一群同学去的,路上碰到一个大爷,说是第三次去了,前两次都没能登顶,这一次不登顶不回家。”沈攸回忆,“我们因为等人,耽搁了两天,大爷先上去了。两天后,准备出发时,看到他的遗体被带了下来。” “据说是登顶人数过多,发生了拥堵,下撤时间延迟,结果氧气不够用了。” “我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我必须要攀登的山峰。我没有准备好要把命扔在那里。” “就这么回来了,是不是很怂啊?”沈攸沮丧。 “怂点儿也没什么不好的,”木轩难得安慰小师弟,“看你这路都走不稳的样子,当年要是一上头,多半真就回不来了。” “我怎么路都走不稳了?”沈攸争辩,“神仙也扛不住脚下一滑好吗?” 河水的源头果然在一片峰峦叠起的高原。使用大川科技古董电脑拟合的地形显示,这里貌似有缺口的山足有十几座。没有数据输入的情况下,有限的算力给不出更多细节了,所以最后木轩和沈攸还是走上了人工测绘的道路,由此体验了古人双脚丈量土地的艰辛。 越过高山,越过河流,跨过奔腾的大河大江。毫无登山经验且缺乏锻炼的两个理工男,解锁了不知多少种花式死法,靠着玩家的起死回生技能和顽强的试错精神,跌跌撞撞摸爬滚打,一路躺尸体躺到了这里。 也是毅力惊人了。 眼前的金字塔,会是不周山吗? 从这个角度是看不见缺口的,即使有缺口也不一定就是不周山。还需要更多的数据进行比对。 那么还是,翻山吧。 躺在地上休整的功夫,天气已经发生了变化,云雾聚拢而来,遮住了金字塔的顶峰,气温开始急剧下降——这是暴风雪的前兆。 风和日丽的日子他们尚且常常脚下一滑,极端天气下更是拿急速下降的体力条毫无办法。 “得,”沈攸一脸放弃治疗地把自己摆成个大字,“看来今天不用往上爬了,就在这挂一挂吧。”语气倒是有点解脱。 金字塔遮挡了一半的天空,像俯视着孙行者的五行山。沈攸忽然想,那个仅仅一面之缘的登珠峰大爷,他在最后的时刻,看到的是不是这样只剩了一半的天空呢? 当木轩和沈攸在登山路上死去活来的时候,另一个人也来到了冰川脚下。 “这么看起来,我好像真的有点矮。”周周仰望着云雾缭绕中琵琶半遮面的山巅,uu看书 ukanhu.cm 慨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高山仰止吧。” 木轩和沈攸毫不意外地被弹出意识后,照例先在棺材里装死,躺尸小半个钟头,才爬出来相约吃宵夜。 在登峰过程中食物紧缺,常常饿死,以致于出了游戏还是有种自己很饿的幻觉。 这些日子下来,两人都胖了。 大川师兄看着两个越来越圆润的师弟,惊道:“不是,你们最近真的是天天爬山撒?” 正大快朵颐,胡婶甩过一张外卖单:“那两个闲着的,把这个拿去,用你们那个什么大数据给研究下。” 这活儿原本是姜若的,分析结果用于规划进货,调整菜单,优化外卖路线等等。不过胡婶心疼姜若辛苦,总是趁姜若不在抓木轩和沈攸当壮丁。 沈攸一脸乖巧:“好的胡婶!” 这活儿很是无聊,木轩拿起外卖单,念着不愿透露姓名的顾客留下的奇葩昵称,聊作取乐之用,“铁骨杠金星是什么鬼?更著风和雨,切,他不就天天宅在家么,风里来雨里去的明明是师兄......”忽然“咦”了一声:“这个青青子衿,外卖订的也太多了点吧?” “谁?”沈攸立即警觉,发出拷问灵魂的三连:“女的?点名要师兄送?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来了!木轩翻了个白眼,把外卖单递过去,“怕人抢你师兄,下次你去送啊!” 本来只是随口调侃,没想到沈攸把这听做了建议,当真有点意动:“这几天顾老师不在,可以溜班。”一时上头当即拍板,“我去会会这个谁!” 28 朱木林中少1人 “我们先来看看地形。”姜若摊开一张地图。 从寒荒玩家那里买张地图并不困难,但此举显得专业且准备充分,于是让磨刀不误凭空生出些许信心。 “寒荒的营地建在寒暑之水两岸,营地聚集着大量玩家和土著npc,硬闯肯定是不行的,只有从外围的朱木林突破。”姜若指点着地图上的条状地带,上面绘有树叉标记,代表林地。 “在打败盖山前,寒荒生活在更下游的沼泽地,就是我们现在这片地方。寒荒擅长驯化天犬,根据我买到的内部消息,朱木林的巡防并不严密,毕竟林子太大,人手不足,主要还是依靠天犬的嗅觉来发现潜入者。”姜若继续说。 “那我们点上艾草,不就可以潜行过去?”磨刀霍霍又叼了一棵草在嘴里。 “寒荒长年生活在沼泽地,肯定知道这个漏洞,”磨刀不误说,“应该会格外留意艾草的味道吧?” “人的嗅觉总不如狗。”姜若说,“就算运气不好被发现,如果是土著,应当不难对付,我们快速敲晕;如果是玩家,那应该有的谈,估计敲一笔骨币就放我们过去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磨刀不误还是有点犹疑。 “就这么定了!”磨刀霍霍率先拍了板。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山海经”没有月亮,于是天天都是杀人夜。 这一夜,三个蒙面大盗借着夜色鬼鬼祟祟摸到了沼泽边缘,摸过沼泽边上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摸进南岸朱木林。 南岸的朱木林明显比北岸要茂密些,更易于隐匿;而蒙面则是为了争取时间。 毕竟三人都是有案底的,相比一个照面就被叫破身份,蒙上脸则要经过“阁下何人”、“报上名来”、“吾乃常山赵子龙”、“队长这里有个神经病”等一系列对话,也许能够为你的同伴赢得打黑棍或者递上骨币的时间。 姜若记住了地图,在前面开道。 当然不能点火把,好在都是进化过的玩家,多少有些夜视能力,尚不至于撞树。 但也就能保证不撞树而已了。磨刀霍霍小心地绕过一根障碍物,黑暗中像一块人形石头:“这是嘛玩意?” “人偶。”姜若说,“你见过琥珀吧?这个是差不多的东西,把人像虫子那样裹进松脂里,就成了人偶。” “麻麻我要回家,”磨刀兄弟双双捂住胸口,“寒荒这么可怕的吗!”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犬吠与人声。犬吠是熟悉的红狗,人声是可怕的寒荒人的交谈声。狗不止一两条,人不止一两个,打黑棍似乎有些困难。 “我刚想起一件事,”姜若盯着人偶看了一会,忽然开口说,“寒荒人豢养一种蜥蜴,长得像变色龙,但不是根据环境,而是根据艾草烟雾的浓度来改变颜色。靠这种蜥蜴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我们了。”感慨:“跟交警叔叔查酒驾的重铬酸钾一样。神器啊。” 磨刀兄弟生无可恋地看着他。 “别这样嘛,”姜若说,“还有一个办法。” 磨刀兄弟一脸我信了你的邪。 “真的,这办法绝对简单有效。”姜若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可惜隔着蒙面巾并不能安抚他人,“我们放火吧。” 这不是征求意见,一截烧到一半的艾草已经掉在他的脚下的干草里,青烟袅袅。 火苗蹿起来,包裹了一棵朱木。没想到朱木竟非常易燃,甚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势比预想中更快地蔓延四周。 姜若很是欣慰:“烧得真好啊。”继而又遗憾:“烧得这么好,他们怕是跑不出去了吧。” 寒荒人先是看到了磨刀兄弟亡命奔逃的身影:“有人!” 不等他们追去,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沼泽地的黄昏大火曾经是寒荒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们把那叫做天火。天火可以预测却不可防御,只能割掉大片的芦苇制造出隔离带,祈祷风不会刮向自己这边。 但很多时候没有那么幸运。很多时候他们被火焰驱赶着跳进寒暑之水。黄昏的寒暑之水还没有结冰但也已经足够寒冷,很多族人都不能活着重新爬上岸。 这样冰火两重天的地狱一样的日子随着打败盖山,迁徙到这片林地而结束。因着那片光秃秃草都不长的盐碱地的隔离,天火从没有烧到过这里。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朱木跟芦苇燃烧的声音是这么相像的。 快灭火! 怎么灭? 寒暑之水已经结冰了,uu看书ww.uukanhuco 即使敲开冰层取水,等一桶水提到林子边,也会重新冻住。 几个念头转过,大火已经来到了跟前。半刻犹疑,他们就失去了逃生的机会。 姜若在火场里快速地穿梭。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急剧地脱水,挤出的水分变成一层水膜,覆盖在他的身体表面,阻隔着火焰。但他毕竟不是幼鲲,没有那么巨大的身躯,也就不能贮存那样巨量的水分。体表的水分在蒸腾,身体快速萎缩,在彻底变成一具人干之前,他必须离开这片火场。 大火中包裹着盖山人偶的松脂开始融化,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应当感到欣慰,相比作为耻辱的战利品,火葬显然是好得多的结局。 身上的衣物在燃烧,而皮肤却毫毛无损,依旧泛着蓝莹莹的光。姜若像夜色里的一团鬼火,蹿出了树林。 黎明时候,磨刀兄弟睁开眼睛,看到一圈寒荒人,和他们扭曲的表情。 南岸一半的朱木林已经烧成一片焦土,空气中的烟味还很呛人。 磨刀兄弟急急哭诉:“火不是我们放的!” 当然没人相信。 寒荒人散开一个缺口,磨刀兄弟看到一口大锅,里面煮着黄澄澄半透明的胶状物。 “行刑!”寒荒人喊道。 “行刑!行刑!”既愤怒又兴奋的呼声连成一片。 “山海经”论坛。 热帖:震惊!玩家火烧寒荒朱木林,被暴走npc做成琥珀人偶! 热帖:震惊!大批基山出土野人化石,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 29 地理学家原画师 姜若是被师弟们从棺材里硬敲出来的。 “二师兄二师兄!”沈攸一个人顶五百只鸭子,“快出来快出来!” “出土野人消失了!论坛都炸了!”木轩没有那么聒噪,但语气也难掩激动。 大川师兄不多话,只专心敲棺材,敲得姜若感觉自己要脑震荡了。 仓门刚开,三只手伸进去一齐把姜若揪了出来。“等等,”姜若勉强在三个方向的拖曳中维持着身体的受力平衡,“我先喝点水。” 跟在游戏里多次饿死结果吃胖了的两个师弟一样,此刻的姜若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心理性而非生理性的干渴。浸泡在休眠液里的身躯并不缺水,但游戏里被烤成人干的画面在大脑海马体中留下的印记如此深刻,让他产生口极度口渴的错觉。 姜若喝掉一整瓶450ml苏打水,极力克制着再开一瓶的冲动,拧上了盖子。 “是你做的吗?怎么做到的?”小师弟狗腿地拿走瓶子一溜小跑扔进垃圾桶,再蹬蹬跑回来急切追问。 “论坛怎么说?”姜若倒是气定神闲。 木轩:“从基山出土的野人化石,除了急救中心拿走解剖了一个,其他都插在半山腰的摆摊区当雕像用,充作旅游景点。但就在昨天夜里,近半数的野人化石都离奇消失了!” 姜若:“确定是消失不是被盗?” 大师兄终于开口:“是凭空莫得了,我看得真真呢。摆摊区哎,到处都是火把,光线好得很撒,不可能看错的撒。” 沈攸:“二师兄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在朱木林放了一把火。” 三人:“放火?” “朱木林起火后,松脂被融化了,里面的人偶即使没有烧焦,也会因为接触空气而腐烂,纵然留下骨头,也已经不能形成完整的化石。朱木林盖山人偶被破坏,千年后的野人化石也不复存在。” “因果成环。”姜若露出微笑:“我们是对的。” 沈攸和木轩在“山海经”醒来的时候,看到一片湛蓝的天空。 不太对。 不是,山呢? 一骨碌翻起来,回头一看,还好,山还在。 山怎么到背后去了? 两束小白花随着二人起身的动作滚到了地上。再回想醒来时的姿势:双手交握胸前,手里一束小百花。 多么地安详。 昨天挂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这神经病姿势谁摆的? “哎呀,醒了啊。”一个声音欣慰道,“这么高的地方,找束花很不容易呢,不要乱扔嘛。” 沈攸和木轩循声瞪去。 是周周。 “你跟踪我们?”沈攸怒目而视。 “什么话?明明是随行保护。”周周撇撇嘴,“你们都给雪埋了,还是我刨出来的呢。”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木轩警惕。 “你们在找什么?”周周挑挑眉。 木轩推演了一下对话发展的方向,觉得无非是“你先说”、“不你先说”、“你不说我也不说”,最后不欢而散。他决定跳过那些智障对话直接不欢而散,拽了沈攸便走。 “我说你们别爬了,”周周却不按剧本演,追在后面,“爬不上去的。” “你怎么知道爬不上去?”沈攸试图回头争论,木轩把他的头扭了回去。 “不周山原画正是区区在下啊,”周周说,“我当然知道不周山是爬不上去的。当然了,这座山也可能不是不周山。”她顿了顿,“不是你们还爬个什么劲?” 二人停下脚步,“为什么爬不上去?” “我接这个活的时候啊,”周周抱起胳膊,陷入回忆,“甲方是这么说的。这可是不周山,共工怒触不周山的不周山。你画的什么玩意?有半点神性吗?有那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气质吗?你不会画有的是人来画。” “我就想啊,我命由我不由天是毛线气质?” “后来我想明白了,就是又刚又直的气质,简单说就是欠削呗。” “交稿以后呢果然过了。但是甲方又说,建模你得全程在场不然从画上看不出细节。我看了建模,这又刚又直山啊,是由一块巨大的,完整的石头构成的。不周山的形状是大刀阔斧削出来的,你就想象一把大砍刀吧,山脊是大砍刀削出来的断面。你们想沿着这个滑不留手的断面往上爬?”周周从鼻子里喷了口气以示不屑:“爬得上去我当场认两个爸爸。” 木轩和沈攸沉默了片刻。 如果她所言不虚,那的确是爬不上去的。 不对,这不是爬不爬得上去的问题。是她怎么知道我们要爬山,且爬的是不周山,且不是不周山就不爬的问题。 “你都知道什么?”木轩讨厌这句话。说这句话的一般都是龙套。 “很多啊。比如,大荒和五大山系根本就是一块大陆。”周周主动解释,“除了不周山,我还画过女娲肠和青丘。建模是一层一层来的,每座山都有独特的地质结构。u看书 ww.ukansh 我可以担保,青丘,就是经过一千年左右地壳运动的女娲肠。难怪金叶要折腾什么不同的时间流速,你们算一算,一千年,那意味着三年的现实时间后,大荒的时间线就会追上五大山系。那不就是合区?” “不用夸我,一般一般啦。你们没有内部消息,还能知道在五大山系找不周山,才是真厉害。”周周表现出适当的嘚瑟,再向对方表达适当的恭维,最后终于说出了她的目的,“你们是共工的亲友吧?不止一次在论坛上跟在共工后面夫唱妇随。” 沈攸:“夫唱妇随不是这么用的。” “这不是重点,”周周摆摆手,“重点是,我知道共工是谁。” 木轩:“谁?” “进化算法的缔造者。如果不是他把所有代码开源,就不会有山海经。” 近一个月游戏生涯中,木轩和沈攸第一次如临大敌。 “别这么紧张嘛,我和金叶合作这么多有点儿内部消息也不奇怪嘛。”周周看着两个汉子杀人灭口的眼神有点犯怵,“我没有说你们开挂啊。再说倒推底层代码这么硬核的开挂还没写进法律呢,我举报你们也没用啊,谁让金叶要用开源算法的?”她露出一个尽可能真诚的笑容,“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合作一下。” 木轩:“我们好像不需要原画师。” “可是你们需要计算资源。别说不用啊,如果你们有足够的算力,这里有没有座缺了口的山一算就知道了,还在这里双脚丈量土地?”周周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t细胞的创始人。” 30章 t细胞 飞机降落在跑道上,长长的减速滑行中,姜若百无聊赖地透过圆形小窗,看着人生中第二次见到的滨城的夜色。其实所有陌生城市的夜色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或者星星点点或者连成一片的与你无关的灯火。 衣角还有点皱,那是临行前小师弟给揪的。 “师兄你不能去!你这是孤身涉险深入虎**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然而这更坚定了姜若的去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滨城机场顶部绘着纵横交错的纹路,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到达口挤满了人,手里举着写名字的牌子,用力地挥动。姜若几乎没有行李,斜背着干瘪的黑书包,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光扫过接机人群时没有聚焦,于是显得漫不经心。 七岁以后的人生中,这还是第一次,在他到达的时候有人来接。虽然严格来说他并不认识接机的人。 “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不重要,反正你肯定能一眼看到我。”周周如是说。大概这是对自己容貌充满信心的女孩子们共有的幻觉。 然而当姜若扫过一个挨着一个,像一长串烤蚂蚱的人群时,真的一眼看到了她。 并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有多么惊人。在所有站着的人中,只有她是坐着的。不是她随身带着马扎,而是她随身带着轮椅。 轮椅上的女孩子朝姜若小幅度地挥了挥爪子。 真的是她。 二十年光阴把那个面不改色撒谎的小女孩打磨得至少表面看起来温和无害,但那种自以为什么都明白的笃定表情一如当初。 “好久不见。”姜若俯下身,同她握手。 周周:“见过吗?” 姜若笑:“似曾相识。” 周周睁大眼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姜若大笑。 t细胞总部设在滨城残疾人护理中心。作为一个由残疾人组成的公益性质工作室,倒也理所当然。 t细胞的创始人是残疾人,本也不该让人意外,但姜若有点意外。 全自动轮椅不需要人推,不过姜若还是很有风度地帮周周推着轮椅。只是他的问题就不那么有风度了:“你的腿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二三岁的时候吧。”周周说,对他的直接好像并不怎么惊讶,但回答有点奇怪:十二就是十二,十三就是十三,这么大的事情,难道有人还会记不清楚时间? 芯片集群储存区建在地下,像一座数码迷宫,很好地还原了科幻电影里的场景。t细胞的算力虽然比不上金叶,但也足够让人惊叹了。 “一部分来自捐赠,另一部分是租用护理中心原有的资源。”周周解释。 姜若点点头,出于利用vr感官刺激协助复健的需要,护理中心的计算资源通常也是很丰富的。 “实话实说,残疾人在vr游戏里的表现,跟健康人始终是有一定差距的。靠慈善噱头能拉来第一笔投资,但不能长久。”周周稍稍皱眉,“所以我们必须要从技术方便突破。我代表t细胞欢迎你的加盟。” 工作室里整齐排列着上百台游戏仓,像一座殡仪馆。走进休息区,姜若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残疾人,聋盲哑的从外表还看不出来,但各式各样见所未见的肢体残疾全部展现在眼前时,带来的是比盖山人更强烈的冲击。 残疾人们捉对互相帮助,聋子领着瞎子,独臂扶着瘸子,热切讨论着“山海经”。这么多残疾人聚集在一起,建立游戏工作室,积极乐观地工作,充满感恩地生活,本该是令人感动的画面,但姜若却总觉得虚幻。他本能地觉得过于完美的事情往往是不真实的。他甚至阴暗地忖度:这些没有被世界温柔对待的人,真的可以毫无怨恨充满感恩地活着吗? “只能委屈你一下,暂时以残疾人生活助理的名义留下来了。你的职位我要慢慢争取。”周周摊手,“你懂的,投资人才是爸爸。他们可能不想看到一个非残疾的合伙人。不过我猜你也不在乎。” 姜若当然不在乎。他是曾经把可能价值一两百亿的代码随随便便开源,然后送外卖为生的人。 明面上,姜若的工作是每晚八点把生活不能自理的员工们装进vr仓,等到关服再把他们起出来。为此他不得不推迟上线提早下线,让游戏角色每天躺一躺尸。 单身二十七年的姜若,第一个公主抱的人,是一个罹患渐冻症,肌肉萎缩只有四十公斤的老哥,整个人像一片皱巴巴的薄纸,时刻准备着随风而去。 开始的时候姜若还会为处子抱给了男人而悲伤,等到当他抱遍护理中心的大叔大婶以后,连悲伤都已经麻木了。人类这一生物在他心目中已经褪去了性别年龄美丑种种无关紧要的标签,只剩下了一个:体重。但凡比较轻的,都是他的亲人,比如那个渐冻人老哥就是他前世的兄弟。 而暗地里,姜若则借助t细胞所有能够调用的算力,全力复原“山海经”地图,标注资源与怪物,和最重要的,破解进化规律。t细胞的计算资源让破解进程一日千里,唯一的忧虑是会不会从此头发日渐稀少,而肱二头肌日渐健壮。 基山急救中心。 扁思邈一脸自信地在一个汉子厚实的臂膀上飞针走线,而汉子瞪着怀疑的环眼盯着他的粗针头留下的一个一个大洞。uu看书 .uukansh.co “俺是没去过医院缝针啊,”汉子说,“但俺还是觉得缝针不能这么豪放的。” “凑合一下吧,”扁思邈说,“这已经是我们能打出来最细的针了。你看看那边,”那边坐着一位大兄弟,脑袋里面扎了根刺,正在开颅,一锤子没敲开,又是一锤子,看得扁思邈都哆嗦了一下:“那才叫豪放。” 基山急救中心现在已经集中了秋城大学医学院一小半的学生,半座山上都是医学生的帐篷,到处都在无照行医。 关了痛觉,所有玩家都是关云长,别说刮骨疗毒,一面切腹一面谈笑风生不在话下。不过因为不需麻醉,病人往往得以全程目击赤脚医生们的各种骚操作,指头粗的针缝皮,大锤开颅,如此种种罄竹难书。 治死人当然是常有的,而医闹不常有。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连死者本人都不甚在乎生命,更鲜有旁人跳出来打抱不平。 赤脚医生们热泪盈眶:天堂若是这般模样,我愿长眠不复醒。 大川师兄打着一身的绷带,脑门上都是缝线,一瘸一瘸地在营地走过,所经之处皆是医学生们由衷感佩的目光。作为唯一没有受伤也肯接受治疗的玩家,“大体老师王大川”也是基山的一号人物,收获了小医生们一致的尊敬。 大川师兄绊了一下,当然没有来得及跌倒就被扶住了,“有没有事啊?”小医生既担忧又兴奋,“伤口有没有裂开?我给你看看?” 大川师兄看看脚下:“不对撒,这地不是昨天才填平整的说?” 31 马尔萨斯与战争 姜若仰躺在刚刚化冻的寒暑之水中,像一块干瘪的海绵疯狂地吸水,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每一个细胞重新变得充盈。 天犬的狂吠远远传来,蜥狼的眼睛在岸边亮起,但姜若充耳不闻熟视无睹——水下可不是这些四足生物的主场。 在水中的时候两条腿已经完全黏连在了一起,形成了鱼尾的雏形,只是相比想象中的美男鱼这条尾巴略显狰狞。水温渐渐上升,姜若睁开眼睛,看到在晃动的水中有点儿变形的初升的太阳。 不周山还是原来的样子:因为擎天的山脉的遮挡而永远姗姗来迟的日出,和山峦合围下的日出后才迟缓地开始复苏的广袤荒凉的盆地。 但不周山却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天刚刚亮,即使在游戏里也保持着睡觉习惯的养生派玩家起床开始了一天的活动,不眠不休的肝帝们则陆续探险归来,运气好的身后拖着一串猎物,运气不好的拖着同伴的尸体——这个游戏最麻烦的地方就是需要收尸。 这批回来的人拖的是尸体。 两拨人互相打着招呼: 种地的很是热情:“回来了?哟,今天挂的不少啊。” 拖尸体的恹恹:“嗨,别提了,倒霉催的,狼没有打到,脚下一滑摔下山给摔挂的。哟,你这种的啥?” 种地的得意:“杂交甘薯实验田。我跟你说,我就是山海经版袁隆平!” 拖尸体的疑惑:“别欺负我读书少。甘薯是无性生殖吧?还杂交?” 姜若“噗”地笑出声。 两拨人一齐看过来。 这谁? 姜若不紧不慢地上岸,鱼尾重新褪变成人腿,但一身的鳞片在阳光下依然闪瞎狗眼。 “我去,”种地的惊呼,“这不是大明湖畔的共工大神吗?” 不周山玩家多为“刷副本”而来,但来了之后纷纷为npc的人性化程度震惊。经过一段时间的“攻略”,种地吃饭,唠嗑打屁,外加几次狩猎下来的战友情,很多玩家都开始跟npc推心置腹称兄道弟,也不知道是谁攻略了谁。 诸多npc中人气最高者当属三千问。自从在六月天面前爆狼,三千问就放弃了掩饰,很快跃升为台词最多的npc,加之好奇心旺盛,与玩家互动频繁,甚至学会了用坟头草扎蚂蚱和在地上画线下五子棋等玩家技能。 而且帅!女玩家们捂住心口。 男性玩家表示不明白:都差不多的毛茸茸猴子精脸到底帅在哪里? 到不周山有两条路:陆路和水路。会游泳且不怕食人鱼的抄近道走水路,不会游泳或者菜到刚不过食人鱼的只好靠腿。每次有玩家走水路来不周山,三千问都会亲自来接,然后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神情。 大家都知道他等的是共工,被误接的玩家于是就很尴尬。 我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久而久之,走水路的玩家就被戏称为“马蹄君”。 “又来一个马蹄君?”看到三千问跑出去,玩家互相打听。 “不不,听说这一次,”有知情者神神秘秘,“不是过客,真是归人。” 三千问已经长得老高了,比其他盖山人更丰富的面部表情让他颇受玩家欢迎,也让他早早地开始长细纹,于是看起来甚至有一点沧桑。姜若抬头端详一会,露出慈父的笑容:“真的长大了啊。” 姜若走后,不周山聚拢了盖山余族一百多人,再经过十几天的繁衍生息,现有族人四百余,尽管一再扩建,地下穴还是越来越拥挤了。资源呈基数增长,人口呈指数增长,资源的增长终将跟不上人口的增长。马尔萨斯真天才也。 “要揭不开锅了啊,鸵鸟蛋都掏完了,狼好像也越来越少,这还天天来新人。那什么,是不是超过生态系统承载量了啊?”玩家议论。 对喔,还有玩家。算上玩家的增长速度,连马尔萨斯都会觉得十个手指不够用。 “我们去搞寒荒吧?”有人建议,“他们地盘大,再说好像和咱家的npc有仇来着。” 资源增长跟不上人口的增长,于是爆发战争,削减人口,如此往复循环。马尔萨斯真神人也。 有人起了头,大家伙顿时眼睛亮亮,跃跃欲试:玩家什么时候嫌事情大过? “听说有两个玩家不小心烧了片林子,就给做成了人偶。”为了让出征更加正义,自然要例数一下敌方罪状。 “简直丧心病狂!”声讨一片,选择性遗忘了自家npc也活埋过不听话的玩家来着。 “那什么女祭,是个公会头子吧?”寒荒人不过是一群npc,不足为虑,阵营战的真正对手显然是敌方玩家。 “关于这个公会,我倒是知道一些情况。”姜若适时插话。 共工算是不周山的名角了,一直存在于传说,此时惊现真人,uu看书 ww.uukanshu 玩家纷纷聚拢过来。 姜若向不少寒荒玩家买过消息,但最详尽的情报来自t细胞。 “东方不败那帮人嘛,”周周吐沫星子飞溅,揭老底这种事情总是让人兴奋,“最初是一伙夜店看场子的。到了vr时代,仗着能打,净在游戏里欺男霸女。后来场子大了,又雇了几个前扑街职业选手。虽然是扑街,好歹也是混过职业的,于是声势更大,到处抢地盘抢资源,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病毒工作室说的就是他们。”周周哼了哼鼻子,“老对手了。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拉干拉稀。” “寒荒女祭,人称东方不败。”姜若说着,四下响起一片会意的笑声:给敌人起外号常常可以很好地达到在战略上藐视敌人的目的。 “进化形象人首蛇身,猜测其基因取自腾蛇。”前半句还有人小声打趣“哟女娲大神”,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众人终于严肃起来:众所周知,但凡《山海经》中有姓名的唯一神兽,都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躯体覆盖蛇鳞,猜测防御很高;攻击方式很少展露人前,常识判断可能以缠绕为主;未见进化出腾蛇的翅膀,但不能排除是对方有所保留。”姜若继续分析,“虽然不好对付,但蛇有七寸,这个东方不败想来必有弱点。” 自觉扮演课代表的玩家适时发问:“那要怎么找出他的七寸呢?” “问得好,”没人不喜欢捧哏,“最直接的方法,是同他发生战斗,收集战斗信息进行分析。”姜若把表情重新调整得严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需要一批勇士,对他进行刺杀。” 32 风萧萧兮易水寒 当刺客! 一大批勇士上前一步。 “这里面有一大风险,必须事先通知大家。”姜若表情诚恳,“最新消息显示,寒荒会把敌对玩家做成人偶。短时间内我们可能没法去捞人。” 勇士们顿时缩回去一大半。 “另外,参与试探性行刺的同志,可能需要针对性进化。”姜若看着剩下的人面露微笑,“比如,提取沙蚕基因,地下潜入。” 勇士们全都缩回去了。 “原本倒也不是非沙蚕不可,”回想一番哥斯拉版沙蚕流着涎水的巨大口器,姜若对勇士们的退缩深感理解,“还可以从寒暑之水深潜过去,不过寒荒对中游河段的排查非常严格,很可能半路就被鱼叉给叉出来;假装成借道或者加入寒荒阵营的玩家去卧底也是一个办法,但凡是来自上游的玩家都会受到监视,无法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前路漫漫,果然钻地才是最佳选择。 “其实也没那么丑,”姜若真诚地说,“哥斯拉难道不是男人的浪漫?” 姜若还在试图说服勇士们时,他的小白鼠已经脚步轻快地来到了不周山。 “居然没有人迎接?”坟头草满脸愤愤,“你们知道我谁吗?”双手叉腰,“共工是我亲队友!” 万万没想到,说完这句话后他真的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被簇拥着进了地穴,以致于悲愤还定格在脸上,来不及调整表情。 “我们有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需要交给同志你,”众勇士目光恳切:“你知道沙蚕吗?” 小白鼠·坟头草:“沙蚕是什么蚕?” “不重要,”姜若摆摆手,不屑于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耽误时间,“你只要知道提取它的基因,能上天遁地就行了。” 上天遁地·坟头草被送上实验台的时候,还没想明白这种好事为什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制定这一“荆轲刺秦”计划以前,姜若在t细胞计算中心对不周山常见怪物进行了大致的还原。他发现金叶“量产”神兽的方法其实并不高端,无非是基因杂交:如果《山海经》记载某一怪物人面鱼身,那就把灵长类和鱼类的基因一通随机组合,初时只表达控制外形的基因,游戏运行起来后将怪兽投放到相应区域,再赋予怪兽独特的生活习性。 然而这样常常制造出各种各样的遗传病,或者把无法共存的怪兽投放到同一区域导致其彼此搏杀,因而最后生存下来的十不足一。 周周在一旁吃瓜评论:“有部古早电影《侏罗纪公园》,科学家从化石里提取恐龙的dna,再用青蛙的基因补全,当时我就想,指不定上帝制造万物时就是这么玩的?” 正在用各种爬行类和环节动物基因尝试组合沙蚕的姜若慨叹:“上帝真是难。” 然而还原出怪兽dna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怎样从数十对染色体中准确抽到你想要的基因,赋予你上天遁地的能力呢? “多抽几次咯,”周周出主意,“大数定律告诉我们,只要尝试次数足够多,概率再小的事件都可以发生,这就是久走夜路必见鬼咯。” “从骨骼或者其他生物组织抽取基因需要经验,但是每一个活体身上可以免经验抽取一次基因,”姜若思索,“只要准备足够数量的沙蚕,的确可以反复抽取。” 但这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发生太多不想要的变异怎么办?” “洗基因咯,”狗头军师·周周继续出谋划策:“盖山人的基因和人类相似度应该很高嘛,你摸完沙蚕,发现不对,长了根碍事的触角,那就回来摸十个八个盖山人,一直摸到把那个出错的基因换回人类款式,不就好了嘛。” 这么骚的做法,初时姜若是不以为然的,但当他把这套流程输入模拟,发现竟然可行时,就不得不震惊了:“这是怎么想到的?” “女孩子指甲油涂得不均匀就得洗掉重新涂,常常要洗好几次才能得到满意的上色。”周周得意,“这种细致活,你们糙汉子不懂的。” 姜若由此设计了一套刺客量产流程:沙蚕的环节动物结构组合腐蚀性粘液解锁“遁地”技能,考虑到沙蚕每到冬天就会冻死,还需点亮很多怪鱼都有的抗寒属性,才能使长时间蛰伏地底成为可能。 经概率计算检验,抽基因和洗基因,uu看书 ww.uukanshu.co 总共需求三位数的沙蚕和四位数的盖山人。沙蚕足够,而盖山人不足够,实在洗不掉的奇怪变异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其实有限的盖山人或许反而是好事,毕竟一旦体验到了洗点的快乐,往往一洗就停不下来...... 坟头草被送进虫室与人工饲养原本用于挖掘地道的蚕宝宝们亲密接触,再与成群结队的盖山人亲切会晤,洗掉了骨骼软化、戴维·琼斯版触须脸等意外变异,有时候不幸洗掉了需求的变异于是又得从头重复这一流程,如此这般,历经了漫长的精神折磨,终于功成出炉。 不切战斗状态时看起来还算正常,除了皮肤微微发绿,就是右臂格外粗壮——那是用盖山人洗基因的后遗症。 然而一旦切入战斗,整个人就会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浑身绿到发青,一圈一圈的横肉呈现环节动物特征,湿湿嗒嗒的粘液很快把衣物烧得滋滋作响。 “不是,”坟头草说,“这个造型你们告诉我能当刺客?” “仔细看看,绿巨人其实还挺酷的。”一圈围观群众啧啧称奇。 “我感觉到了灵魂深处的震颤。”一个大汉捂住心口。 “突然有点想试试是怎么回事。”看到进化效果斐然,勇士们重又开始蠢蠢欲动。 “耗时费力啊,”姜若算了算,“一天只能转化三个。” 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句话一出,勇士们刷刷地举起了手。 当晚下线以后,姜若发起远程视频会议,把这套进化流程通报给了远在秋城的糙汉*3。 33 1见杨过误终生 原本姜若还等着糙汉*3的惊喜恭维敬佩,没想到远方传来更劲爆的消息,于是震惊的成了他自己。 大师兄:“姜啊,基山刚挖出俩活人哎。” 姜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活人?” 木轩:“玩家。活的。” 姜若:“挖出来?” 木轩:“对,裹在琥珀里面。切开化石放出来,很快就活了。是被寒荒做成人偶的那两个玩家吧?” 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 话说大川师兄缝完针,从基山急救中心某赤脚医生的帐篷前面走过,忽然脚下一滑,发现踩到的土地有些不对,松的松,实的实,全然没有刚填平整的坦荡之感。 有了疑问就要验证,没有锄头,大师兄借了一把开颅用的锤子挖土,这一挖便又出土了两大块化石。 出土野人嘛,本来基山群众已经见怪不怪,然而洗刷干净后仔细一看,这两块却不是野人,而是惊吓慌张泫然欲泣的表情尚且定格在脸上的玩家! 切还是不切,这是一个问题。 “要不还是切开看看?”大师兄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说?” 于是便成就了这个出土远古玩家的传奇故事。 姜若陷入了沉思。他想起来了:“磨刀不误砍柴工,磨刀霍霍向猪羊?” 木轩幽幽的:“果然,又跟二师兄有关系吧?” 一千年前我种下一个玩家,一千年后你挖出一个活人...... 大荒与五大山系之间,原来存在这样一条可以“穿越时空”的通道么? 这条通道是可逆的吗? “朱木林的一场火融化了盖山人偶,让半数的基山化石凭空消失;以此类推,如果在大荒破坏掉玩家人偶,那么基山的玩家尸体应该也就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的玩家会去哪里?自然是回去! 姜若眼睛一亮:“这是一条双向通道!” 因着这条通道的存在,朱木林松脂的价值再上一个台阶,可称兵家必争之地。 “可惜,此事一经发酵,大荒与五大山系处于不同的时间线这个事实就要人尽皆知了,届时朱木林怕是人人觊觎。”姜若叹息,“攻打寒荒的计划,要加快了。” 深夜的t细胞已经无人走动,残疾员工们早早睡了,会议室只剩下周周和姜若一人一个哈欠。 “你的小师弟,”周周戳戳正关电脑的姜若,“有点不对劲喔。” 姜若愕然:“哪里不对劲?” “突然不怎么说话,全程也不怎么敢看你,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若不以为然地收起电脑走了。 “这是女人的直觉!”周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虽然曾经放言要替师兄送外卖,会会那些图谋不轨的小姑娘,但这些话沈攸其实说完就抛到了脑后。没想到一语成谶,二师兄远赴滨城借用t细胞的计算资源,送外卖于是真的成了小师弟的活。 沈攸骑上姜二师兄牌小电驴,感慨世事无常。 当他提着外卖盒子来到西山区别墅群时,内心就更加崩溃了。 土豪为什么还要点外卖?这种地方外卖不让进的吧! 沈攸颤巍巍走向保安,在保安正要挥手赶他走的时候鬼使神差脱口熟练报出了身份证号。 不是,我为什么要报身份证号? 沈攸暗呼犯蠢,正准备道歉离开,没想到保安一听号码顿觉熟悉,让他等一等。 保安一号:“哎,号码对上了哎,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小白脸?” 保安二号:“是吧?我也没见过,就老梁见过两次。” 保安*2:“长得挺像个小白脸的。” 沈攸莫名其妙被放行,走进小区的时候总觉得后面跟着奇怪的视线,让他芒刺在背。 在小区里迷路半个小时后,沈攸终于找到了56号房子,伸手还没按铃,门已经大开,吓了他一跳。 “若哥你来了!我正要出门上课,不如一起走——哎?” 开门的少女一身学生打扮,书包背得端端正正,帽子上还有一对兔耳朵。良好的修养让她把“你谁”硬生生憋了下去,但脸上的失望来不及掩饰:“换人了啊?” 沈攸诜诜地:“姜若师兄去滨城了,所以这段时间的外卖我来送。等他回来我再通知你?”所以这段时间就不用点外卖了。 少女显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连连摆手,“没有,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家的外卖很好吃嘛,哈哈。”干笑两声,自己都觉得尴尬,“我叫龚子衿。你也是计算数学的博士?厉害喔。” 沈攸面红耳赤:“不算,不算,我还没有毕业呢。” 出门刚走两步,迎面过来一个瘦高少年,脸上的胡须明明还柔软,uu看书w.uuknhu 却偏做一副老成表情。看到妹妹跟一个男的在一起,顿时摆出审视的姿态:“老妹,这位有点眼熟嘛,介绍一下?” 虽然游戏里的外貌经过了微调,虽然只有卖帐篷的一面之缘,在来人只是觉得眼熟时,记忆力超群如沈攸已经认出了他:“神经中枢?” 不周山。 姜若在寒暑之水送别去往寒荒行刺的勇士们。 第一批炮灰,不是,第一批刺客共有三位,坟头草领队,id分别为“东方吹雪”和“刺客六七八”的另两位勇士紧随其后。策略很简单:坟头草明杀,东方吹雪暗刺,然后在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刺客六七八再出其不意地跳出来补刀。古龙说得好,一个人防备得了再一再二,防备不了再三再四,姜若深以为然。 虽然摸底刺杀计划在不周山已经不算秘密,但具体的出发时间还是要保密的,一行人轻装简行走了一段水路,在接近中游的地方停了下来。再往前,就可能会惊动寒荒玩家了。 既然走的是地道战路线,到此找个松软的地方就可以入土了,但也许所有的刺客都有些荆轲情结,勇士们一致要求在寒暑之水来个践行仪式,体验一番风萧萧,水茫茫,壮士何时还的悲壮氛围。不周山史诗一般的画风很好地渲染了这种仪式感,姜若恍惚觉得自己真的成了送别友人的高渐离。 姜若以水带酒践行勇士们,想说“待诸君归来”,却觉得未免虚伪,毕竟诸君委实不太可能归来。 最后他耿直地说:“今日一别,待我去捞诸君尸体”。 34 12岁的沉香 在寒暑之水送别荆轲三人组的时候,姜若又想起了趴在孟叔背上渡过若水的那个黑夜。姜若当然没有一去不复还,但是“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或许不是古希腊人的危言耸听,经年之后重回若水的姜若,的确已经近乎是另外一个人。 第二次渡过若水时,姜若十二岁。 真要说起来,小姜若在孤儿院的日子其实不算太糟糕。 孤儿院里净是女孩子,虽然时常吵吵嚷嚷哭哭啼啼,但很少动手,即使动手也以互相推搡和扯头发为主,所以并未上演小说里面那种动物世界大戏,打架也不是生存必备技能。那些女孩子们多有各种各样的残疾,或者兔唇,或者痴呆,即使没有残疾的也瘦小得像一根一根萝卜头,因而对和她们比起来堪称强壮的小姜若多少敬畏。 后来回想起来,其实孤儿院里也不乏小孩子间的抱团,欺压和孤立,只是这些都与小姜若无关,所以被他忽略了而已。 孤儿院很小,孤零零地坐落在大山下面,离最近的村庄也有四五公里路。除了二十多个孩子,只有院长,负责照顾孩子们起居的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阿婆,和两个启蒙老师。 小姜若曾经以为那两个女老师是志愿者,一度很疑惑这种鸟都不肯生蛋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人志愿前来。长大以后他明白了。明白以后他想,原来真的有些事情,难得糊涂。 院长是个很和蔼的中年女人,喜欢给大家讲故事,不过讲故事的口味很特别,从来不讲格林安徒生伊索,而偏爱上古神话故事: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大禹治水,共工之乱。 大部分孩子对院长的故事兴致缺缺,但小姜若却对共工怒触不周山的故事很是着迷。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相争,共工怒而撞断不周山,天地倾覆,而后方有女娲补天。 有传说,祝融与共工,是一对父子。 在一众神灵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的英雄传说里面,共工是唯一的反派。他是无父无君的罪人,是置苍生于水火的恶神。可是他的冲冠一怒他的不管不顾却让小姜若心驰神往。 福利院的孩子到了年纪会去临近的村子上小学。 那是一个留守老人与留守儿童相依为命的小村庄,不知道是污染或者什么缘故,那里的老人痴呆的比例非常高。已经痴傻的老人说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尚未痴傻的老人竭力照顾着大家。 孤儿院的孩子们总是走小道直接去学校,避免同这些痴痴呆呆的村民接触。 院长看小姜若已经识字,想来是上过学的,让他插班上二年级。 上学就要有名字,可是小姜若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不肯说的理由十分孩子气:不用靠这个名字妈妈也会找到他,而一旦说出了名字,爸爸就也可能找到他了。他只要被妈妈找到,不要被爸爸找到。 小姜若问院长,“共工姓什么?” 院长愣了愣:“谁知道?有传说姓姜。” 小姜若眼睛亮亮:“那我也要姓姜。” 照说福利院孩子并不拥有自己的命名权,而且这样草率的起名也实在儿戏,但院长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我们旁边这条江叫雅砻江,古时叫做若水。传说共工生于若水,不如你就叫姜若?” 怀抱对妈妈的无限信心,小姜若开始了他的孤儿院生活。虽然有时也会午夜梦回寻不见妈妈而害怕哭闹,但大多数时候他是个听话的乖孩子,连上学也异常刻苦认真,自律到院长都感到惊讶。 小姜若告诉自己这一切的苦难都是成为英雄的必经之路,是抵达happy ending之前为了让故事更加跌宕起伏而不得不设置的障碍和关卡。 他要像个男子汉一样挺过去。 如此,年复一年。 十二岁,他的信心终于动摇。 彼时他已经上了中学,临近的村子没有中学,大一些的孩子们要去更远一点的小镇。 小镇也只是个小镇,没有秋城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只有散发着狗尿味的小巷和两边的便利店;也没有秋城闪烁不息的霓虹,只有当作招牌的老旧led灯时亮时不亮地苟延残喘。 可是小镇终究还是个小镇,久违了的来来往往的人流一如当年,只是不再有妈妈牵着他的手。 在人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庄里小姜若没有太过恐惧,但当他回到曾经熟悉的人潮中时他感到了恐惧。 为什么恐惧?他说不清。也许是你以为自己与世隔绝,而后发现你其实是这个世界实实在在的一部分,只是被遗忘了。 小姜若第一次问自己那个他从来不敢想不敢问的问题:妈妈也不要我了吗? 当一个人恐惧的时候就必须去做点什么。小姜若从上学的队伍里悄悄溜走,一家一家便利店地打听:“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顾荻的人?” 他已经不是懵懂的小孩子,他知道不能揪住一个人问有没有见过我妈妈。他知道妈妈的名字,但凭借一个名字就能找到一个人吗? 终于他找到一家网吧。网吧老板截住他,“小孩子可不能进喔,满十八再来吧。” 小姜若忽然眼睛一亮,揪住网吧老板的袖子,“你可以上网对不对?你帮我上网查一个人好不好?” 哪里来的奇怪小孩子?老板挥手想赶走他,但手抬起来又放下了。很多大山里的穷孩子从没见过电脑也从没上过网。老板问:“查谁?” 事实证明,uu看书 .uunuco 凭借一个名字是可以找到一个人的,如果这个人光环加身。 十二岁,小姜若第一次看到妈妈完整的履历,或者说,“顾荻”的履历。那些金光闪闪的经历太过陌生,他甚至难以把它们和妈妈联系在一起。 他看到妈妈的毕业照,博士论文,获奖致辞录像,和后面跟着的无数报道和赞誉。虽然陌生但并不意外,固然在小姜若的记忆里妈妈一直只是在家里安静地画画,但妈妈说过的话教给他的东西无不彰显着她的智慧。 点击量最高的是一篇公号文章。 现代陈世美还是男版潘金莲:从炎黄到金叶,成功企业家的光环背后,糟糠之妻为何下落不明? 在那篇文章里,小姜若看到一出老套的喜新厌旧抛妻弃子的豪门狗血大剧,和附在最后的失踪人口通告。 时间是五年前。 妈妈已经失踪了五年。 即使如今回忆起来,姜若也无法准确描述当日的心情。痛苦中夹缠着愤怒,愤怒中点缀着悲伤,悲伤里又暗含着兴奋。 他为母亲的下落不明忧心悲痛,为父亲的所作所为怒不可遏;而母亲并没有放弃自己,母亲只是出事了这一事实却又让他喜悦慰藉,拯救母亲的巨大使命感更带来某种悲剧英雄式的兴奋。 是的,他要去拯救母亲。 那一天,十二岁的姜若觉得自己深刻地理解了二郎神的侄子沉香。 那一天,十二岁的姜若还不懂得一个人失踪了五年意味着什么。 不是五年了。姜若轻轻对自己说。 已经整整二十年。 35 进击的刺客(上) 荆轲·绿巨人三人组以相似的姿势在土地里面钻行,头向前伸,然后身体往前缩,周而复始。浑身的腺体喷吐着粘液润滑,锄地时分明很坚硬的土壤忽然如豆腐一般地柔软和可亲,让三人有种如入无人之境的意气风发。 不过话说回来,这本就是无人之境。 “沾染,鲜血的,双手......重复,机械的,节奏......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坟头草唱得很欢实,身体随之一扭一扭,像一条合格的蚯蚓,钻出一条s形的曲折路线。 东方吹雪听不下去,在后面提醒:“你小声些。” 坟头草控制触须做出拟人化的摆手动作,继续哼唱:“没事,地板,很厚的......无限,延伸的,时间轴......喔杀手......放弃自由......” 刺客六七八突然停了下来,由于他在队尾,前面两人一时都没发现,钻出很远才发现不见了队友。 身为环节动物,往前钻很是畅快,而往后缩就十分痛苦了。坟头草憋屈地把尾端往后伸,再整个身体回缩,终于蹭回了掉队同志的所在:“搞什么嘛?” 刺客六七八说,“我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们迷路了。” 迷路? “不可能!”坟头草断然否认,“沿河往下游走就是寒荒,怎么可能迷路!” “怎么知道我们在沿河走?”六七八诚心诚意发问。 东方吹雪:“土壤湿润就说明离河不远?”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但是,你们听,”六七八刻意停顿了一会,制造了一个安静的区间,然后才说,“下雨的声音。” 三只一齐陷入沉默。 怎么办? 探头出去看是肯定不行的。万一上面恰好就有寒荒玩家,那岂不是给人当地鼠打? 埋头乱窜更不行,按计划必须在前半夜潜入营地,后半夜发起刺杀,绕路太多搞不好天都亮了。 东方吹雪:“我们钻得浅一点,也许能听到地面上的声音?” 也只有这么办了。 三只战战兢兢地钻到了土壤表层,就像浮上水面的潜艇一样没有安全感,现在随便谁来一铲子都能把他们铲出来。 潜艇们竖起耳朵听上面的动静。 “今天收成不行啊。”一个清醇的男声发出了老农民的感叹。 种地玩家!这无疑是蚯蚓的天敌,勇士们面色发白,赶紧往深处钻了钻。 有个正太音在念叨:“一共六块,一块八百点经验,所以是五千六?” 兄弟你数学这么差让强迫症很难受啊。 有粗糙的男声:“哎,妹子,你看这顶头盖骨怎么样?我给你算便宜点,十个骨币。” 有尖利的女声:“满大街都是寒荒人,一顶头盖骨凭什么要十个骨币?” 男声压低了些:“妹子你可小声点,这些npc金贵着呢!随便杀一个都是捅马蜂窝的事。我这头盖骨还是之前截下来的两个过路二傻子的货。” 寒荒人出没!三只勇士顿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寒荒玩家还倒卖寒荒人的头盖骨?不怕被npc点天灯喔?”坟头草有点费解,他可从来没见过不周山有人买卖盖山人头骨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东方吹雪说,“寒荒人长得那么好看,肯定有女玩家想提取基因呗。你看,价格炒得这么高。”没说完的后半截话是:你看看盖山人长的什么熊样?老纸这大力水手一样的右胳膊......算了,不想了,都是泪。 “那为什么不直接从活体寒荒人身上提取?还省了经验了呢。”坟头草难得睿智。 “对啊,为什么?”东方吹雪也迷茫了。 “说明寒荒人与玩家的关系并不好。”六七八斩钉截铁,“npc很可能排斥玩家的肢体接触,说不定还认为抽取基因是类似吸血的事情。” 被抽取dna的对象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应该回去问问盖山人。但无论如何三只都眼睛发亮:情报! 一路摸过去,讨论寒荒的玩家越来越多,地面上的声音渐渐混杂了寒荒人的土著语。等终于摸到寒荒营地的下面,三只总算找回了一点点方位感。 这要感激满营地的火把。 火把是插在地上的,从土壤里能看到根部。火把越密集的地方,人群也就越密集。 人多也有人多的坏处,嗡嗡嗡的说话声混在一起很难分辨。要是玩家间的交谈,竖直了耳朵还能听到一点,但头顶传来的寒荒人的土著话翻译过来都是乱码。 你以为有系统牌官方翻译就不用学土著话吗?后悔了吧。 “有件事我不明白,”六七八来回钻了两圈,“怎么好像河这边都是寒荒人,玩家都在对岸?” “不是因为寒荒人和玩家关系紧张吗?”东方吹雪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对。”六七八说,“互相不对付而又偏偏隶属同一阵营的两拨人,往往要掩饰这种不对付。他们应该各自三五成小群,就像搅拌过的水油混合物,明明互不相溶却又假装和谐共存,国际会议上不同国别的人凑在一起,u看书 ww 就是这种感觉;而像现在这样,跟静置过的水和油一样完全相分离,就很诡异了。” “不是,玩个游戏有这么专业吗?”坟头草被什么相分离给绕晕了。 “我感觉不对。”六七八有点焦躁,“我们得去对岸听听玩家怎么说。” 东方吹雪想了想,“也对,毕竟东方不败肯定在玩家那边。”提议,“我们从河床底下钻过去?” 他们还来不及有所行动,头顶原本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嗡嗡声忽然炸开来,变成了撕心裂肺肝胆俱裂的呼号。 不是一个人的呼号,是所有人都在呼号。 大地和土壤与这呼号产生了共振,就好像地震一样。刺客三人被震得头晕耳鸣,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寒荒人疯了吗?”东方吹雪要大吼才能让同伴听见,这时候已经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系统翻译能用了!”六七八吼回去。 因为太多人喊着同一个词同一句话,系统终于辨认出来了。三人点开面板: ...... 东方吹雪:“这是骂人话吧?” 六七八:“不全是。有的是祷告,有的是咒骂。” 坟头草:“向谁祷告?骂的又是谁?” 东方吹雪:“神灵。” “玩家?”坟头草越说越迷糊,“哪有又祷告又骂人的?” 六七八摇头。 在npc眼里玩家真的是神灵吗? 不过是神像罢了。 他最终总结道:“祈祷的对象是真正的神灵,骂的是玩家。” 36 进击的刺客(下) “情况有变。”六七八得出结论,“得探头出去看看。” 东方吹雪表示赞同,又补充,“出去一个就行了。”毕竟危险呐。 正要商量是不是抓阄决定由谁去看,只见坟头草已经蹭地钻了出去。 六七八和东方吹雪面面相觑。 这孩子真实诚。 坟头草刚一探出头去,便见一支箭朝他飞来,吓得又蹭地缩了回去,饶是如此仍是慢了一点,被钉住一根触须,痛得呲牙咧嘴。 “怎么样外面什么情况?”东方吹雪把他往回拖,扯断了那根触须,不幸造成了二次伤害。 “有箭朝这边飞来。好多好多箭。”坟头草惊魂未定。 东方吹雪:“放箭?朝寒荒人?” 六七八:“谁在放箭?玩家?” 东方吹雪:“在哪放箭?河对岸?不是吧,这臂力得多惊人呐?” 六七八:“不可能。是从水上。有玩家带着弓箭提前埋伏在了河里。” 两人异口同声:“这是有预谋的屠杀!” 小雨过后的空气有点湿漉漉,虽然很多火把受了潮,但寒荒的营地还是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更确切地说,这一天的篝火远比往常要密集和辉煌,整个营地亮如白昼。 高高的祭坛上站着几个玩家。他们本该跳着祁禳的舞蹈,但此刻他们或站或蹲或席地而坐,姿态随意而近乎亵渎。 从祭坛往下看,寒荒人垂死的姿态尽收眼底。上一次出现类似的场景是寒荒人和他们站在一起看着盖山人,不得不说风水轮流转呐。 “准头太差了。”站着的男人皱眉批评玩家的箭法。 “南哥这可不怪我们!是这帮傻npc造的弓箭太烂。”蹲着的汉子抠着鼻孔推卸责任,“没有尾羽的箭,那是箭吗?” “没有箭羽射不到鸟,射不到鸟就没有羽毛做箭羽?”男人嗤了一声,“死循环吗?” 抠鼻男不吱声了。上次他听闻不周山那边用咸鱼作诱饵就可以捕到狂鸟,急吼吼地献策,结果人家鸟儿压根就不吃,落了个灰头土脸。他至今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是上游的鱼和下游的鱼不一样,还是不周山的鸟和朱木林的鸟不一样?虽则物种似乎一样,然君不见,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这一夜是寒荒人的噩梦,但也是玩家的狂欢。 噩梦很快就要结束,但狂欢才刚刚开始。 “总算再也不用被这些神神鬼鬼的傻npc指手画脚了!”看着寒荒人像被收割的茅草一样一片一片倒下,有玩家欢欣鼓舞:“林子不让砍,红狗不让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让老纸跳什么祭祀舞,老纸难道是舞女吗?” 有玩家学着寒荒人的腔调,“愿神灵庇护!”接着呸了一声:“老纸就是神灵,什么时候听说一个神还需要另一个神庇护?” 周围人哈哈大笑。 “是不是太残忍了?”有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声音不和谐地响起。 “切,那等会儿分骨头的时候你别拿。” 于是不和谐的声音也消失了。 屠杀结束得很快。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先是通告所有寒荒人,今晚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所有神灵都要上台祈福,而寒荒人留在对岸观礼,由此把npc和玩家分隔开来;然后以朱木林火灾寒荒人巡防不力为由,将巡夜的任务全部交给玩家;由此悄悄安排玩家带上弓箭,脚下绑石头藏在河里;考虑到夜里藏久了会冻死,潜伏的玩家早早就全体下线,等聚齐了寒荒人,再一齐上线,完成最后的大屠杀。 观礼当然不能带武器,虔诚的寒荒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神灵会把祭坛变成看台,把祈福仪式变成修罗场。 计划天衣无缝,执行毫无纰漏。 傅南城很满意。 满地尸体呈现各种各样的姿势。即使这样美丽的生物,死后的姿态也是丑陋的,僵硬扭曲,粘稠的血液染得土地都变成了红黑色,让人恶心。 傅南城嫌弃地踢开挡路的尸首:“都检查过了?没有装死的?” 抠鼻男狗腿地跟在后面表功:“全都补过刀!保证死得不能再死!” 然而仿佛专诚为了反驳这句话,一具尸体扭动了起来。 傅南城面色顿时不太好,抠鼻男则脸都青了,提刀就要上去补一下,刚迈出半步,扭动的尸体整个弹了起来,冲着他的脸盖过来。 “我——”抠鼻男又惊又怒。 在大家被尸体挡住视线的时候,一只浑身浴血的坟头草从背后冒了出来。出土以后哥斯拉版沙蚕的庞大身躯就成了累赘,所以坟头草切回了人形:“东方不败!纳命来!” 在打扫战场的时候突然从死人堆里钻出死士,一代大将就此饮恨......电视剧里不乏这样的情节,但看到这样的情节真实出现还是让人感觉有点儿微妙。uu看书 ww.uukanshuco 这句台词是三人刚刚商量好的。就像动物发起攻击前往往要竖毛或者咆哮以恐吓对手,动手时的气势很重要。三人一致认为,杀npc不眨眼如东方不败不是随随便便能被恐吓的人,那么不如改为激怒对方,毕竟人在愤怒的时候就更容易犯错误嘛。 激怒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大家懂得。 坟头草先声夺人,先闻其声再见其人;待得见到其人,只见其人当空举起了......一具完整而闪亮的鱼骨。 抠鼻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美人鱼爸爸举着三叉戟。 不同于寒荒营地紧挨朱木林,有丰富的木材造武器,不周山荒凉得令人唏嘘,武器材料也只得就地取材。就地有什么材呢?只有怪物骨骼咯。 最珍贵的巨兽骨架支撑着地穴容易发生坍塌的地方,轻易不能动用;狂鸟和扁头鸵这些鸟类的骨骼是空心的,太过脆弱不好加工,而且也不够尖利;而蜥狼又不易打到,于是大部分不周山玩家选择了最简单易得的鱼骨。 寒暑之水万千怪鱼,长的短的胖的瘦的,总有一条让君满意。 坟头草的鱼骨就看得出是精挑细选过的,半米多长,白得足以让高露洁广告自惭形秽,鱼头呈三角形,不像鱼头倒像蛇头,脊柱骨节节分明,两排刺熠熠生辉,依稀可以想象出那条怪鱼生前张牙舞爪的英姿。 招呼在人身上,那就不是一个血洞,是一排血洞。 血洞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被鱼刺叉死,怕是要被笑一年。 士可杀不可辱! 37 大战前夕(上) 在刺客们深入虎穴以身犯险的时候,不周山也已经全面进入战争动员状态,战前准备如火如荼。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杂交甘薯固然是个笑话,但在id袁大师的种地达人持之以恒的努力下,经过催芽方式改良,分级栽培,善用有机肥等等措施,玫瑰甘薯的产量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被捆住翅膀强迫吃谷物的狂鸟已经驯化几十代了,虽然没有如愿变成鸡,但因为活动量大大减少肌肉退化,肉质好歹不再硬到无法咀嚼。 这些日子里玩家还掏了不少扁头鸵的蛋,孵出的小鸵鸟比较亲近玩家,一起交给了驯鸟大总管六月天,尝试驯化成坐骑。如今已经初见成效,虽然还做不到指哪跑哪,但至少已经适应了被人骑乘,不至于把玩家掀下来。 尽管采取了这一系列措施,物资还是供不应求——要是轻易就能解决物资问题,也就不用发动战争了。 不过玩家永不认输,所谓开源节流,除了开源,不是还有节流嘛。 盖山人的食物无法节省,玩家却可以通过减少上线时间来减少消耗。在战时状态的不周山,食物定额分配,没有种地捕猎或其他任务的玩家被劝告下线,发呆戏水无所事事等行为会受到大家的一致鄙视。 此间的不周山常常上演这样的对话。 “你是不是在发呆?要不还是下线吧。” “不不不,我是在寻找猎物。看见那丛草了吗,是不是动了一下?找猎物的事,能叫发呆吗?” 这套战时机制运行后,物资虽然也没能变得多么富余,但总归开始积累起来。 田地旁边造了一圈晾晒架,晒干的肉便于保存携带,晒干的皮革则用来制造皮甲。起初不周山玩家们还琢磨过传说中的藤甲,据说用桐油浸泡后刀枪不入,但想一想诸葛火烧藤甲兵的故事,最终还是放弃了——身处魔幻“山海经”,什么甲都不如来一身鱼鳞蛇鳞各种鳞...... 重中之重自然还是适应战争的针对性进化。 自从刺客三人组出炉,“共工大神洗点大法”不胫而走,总有玩家带着奇奇怪怪的猎物跑来找姜若,想要定制进化方案。 有人拎着沙地里抓来的蝮蛇想要姜若帮忙进化成美杜莎;有人提着从海边带回来的章鱼——姜若仔细一看其实是鱿鱼,而且已经晒成了鱿鱼干——想要进化成人首八爪鱼身的乌苏拉。 姜若真诚地解释:靠提取蛇的基因是不可能让蛇长在头发上的,你看蛇自己都没有头发;八爪鱼?你这明明是十个爪......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进化成半条鱿鱼未免也太废了,你要不考虑去抓个天吴?天吴知道吗:朝阳之谷,有神曰天吴,人面八首八足八尾。我觉得这款比较适合你。 轰走了神神叨叨的定制玩家,姜若继续思考战争与进化这一复杂命题。 根据杜黑将军的制空权理论,对目标大纵深的空中打击可以最快速地摧毁对方的抵抗意志,因而姜若最初的设想是提取狂鸟基因,批量制造具有飞行能力的玩家。 想想看,黑压压一片玩家从天而降,多么令人神往。 然而上手计算之后,他很快发现了这一计划的不切实际:让玩家长出一对翅膀并不困难,但是飞行却并非仅靠一对翅膀,还要拥有配套的体型特点,比如流线体型,减重的空心骨骼和极其发达的胸肌,进化难度堪比回炉重造。 既然制空权指望不上,姜若退而求其次,打上了蜥狼的主意。 狼从来都是战争天才,自古以来,骁勇善战的蒙古人就跟着狼学习打仗。解析蜥狼的性状,发现了不少为战争量身打造的特质:强大的嗅觉,即使在兽类中比较也非常优秀的夜视能力,专注与短时间的爆发力,和最关键的强大协作能力。最后一条很可惜:狼的基因恐怕改变不了玩家的行为模式。 打造狼人大军! 姜若忙得脚不沾地。 要是真能开个挂就好了。他遗憾地想。写个《人类黎明》或者《帝国时代》里的游戏面板来帮助自己统筹分配也好啊? 门“哐”地开了,打断了姜若的思考。 “好消息好消息!”周周的轮椅欢快地轧过地板,发出嘎嘎的声音。 “老板娘跑掉,老板无心经营,所有商品一折抛售,最后三天?”姜若接口。 “啊?”周周瞪大眼睛,“什么鬼?” 姜若不屑解释,心想大城市的孩子就是没见过世面。 “说正事,”周周心想肯定是什么冷笑话,决定不予理会,“最新消息,东方不败刚刚屠杀了一整个土著部落。” “寒荒?”姜若还没收到荆轲三人组的情报,闻言惊了一下,但想想倒也并不太过意外,“像他们做得出来的事。这算什么好消息?” “当然是好消息,”周周坐在轮椅上转了一圈,很好地展示了球形轮胎的妙用,uu看书 w.uukans“我们是干什么的?” “挂逼?”姜若说。 “呸,”周周翻了个白眼,“我们是维护游戏世界平衡,贯彻公平与正义,以清除病毒工作室为己任的t细胞!” “喔,”姜若:“你不说我都忘了。” “东方不败这种行径,妥妥的就是病毒工作室做派啊!”周周眼睛亮亮,“我已经打电话给金叶毛遂自荐了。对方表示,只要搞掉东方不败,证明我们能够扼制玩家这种破坏游戏生态的行为,就有希望成为金叶的长期合作者。这可是笔大单!” “借着这个理由,我刚刚去见投资人了,给你争取到了一个高级技术顾问的职位,薪水是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个数字,得意,“还不错吧?我知道你看破红尘不在乎啦,但是我们要给予智慧应有的尊重。” 姜若没有追究看破红尘是什么鬼,想了一会儿,“我可以推荐我师兄吗?” “啊?”周周愣了一下,“我们不可能雇两个技术顾问。公司有一个人不残疾已经是投资人爸爸容忍的极限了。” “只雇一个,”姜若说,“我继续当生活助理就好。” 周周看了他一会,“喔”了一声,耸耸肩,“好吧,你开心就好。把你师兄的账号发给我,马上开始打工资。” 周周办事效率惊人。当晚的日常视频会话里,大川师兄说:“姜啊,我卡里头冷不丁多了一大笔钱,我说哪个神经病打钱打错了撒,结果一瞅是你们那个t细胞?” “现在是我们的t细胞了。”姜若纠正他。 38 大战前夕(下) 翌日,姜若通过论坛私信看到了三位陷落敌营的勇士用生命带来的消息。 关于这场刺杀,坟头草描述的情况是这样的。 他英勇无匹地扑向东方不败,却被对方的死士挡住了。他以一敌三,连破三道防线杀到东方不败跟前,将东方不败逼退一步。然就这一步,却是不可逾越的距离。坟头草最终憾死。 姜若笑出声: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衣角都没有沾到吗。 而根据六七八的修正,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 坟头草大喝一声,一条鱼拍过去;抠鼻男护主心切,以身为盾;坟头草用力过猛,鱼刺卡在抠鼻男身上,拔不下来;僵持间两个大汉上前,架走了坟头草;因为害怕被严刑拷打,坟头草果断选择了下线遁。遂卒。 姜若哈哈大笑。 最后六七八提出一大疑点:有一点坟头草没有夸大,在他咋咋呼呼扑过去的时候,东方不败退了一步。身为领袖,众目睽睽之下,他应当明白自己不能露怯,何况坟头草这样的刺客简直是笑话。那他为什么退?他在害怕什么? 六七八提出他的怀疑:这个人,真的是东方不败吗? 所以他叫停了后续行刺计划,原地潜伏下来。 姜若思考了一会,回复:你可曾听过,蛇定期蜕皮,蜕皮后陷入虚弱? 晚间上线的时候,不周山玩家正聚众商讨战术,现场热火朝天。 “我们要利用好身处上游的优势。”大家七嘴八舌。 “上游有什么优势?” “我们在河水里投毒!”一个声音高喊着。 “哎这主意好!”有人起哄。 “好什么?”有明白人出来科普:“你们知道寒暑之水的流量多大吗?想要到下游还保持毒性,我们得倾倒多少吨敌敌畏?” 有人提醒他:“我们没有敌敌畏。” 科普男一甩头发:“所以就更别想了!靠几朵毒蘑菇小花小草的,能毒死谁?” 又有人提议:“用腐烂动物的尸体污染河水,让下游闹疫病呢?传说匈奴就是这样对付霍去病?” 听起来好像很靠谱的样子。因为靠谱大家反而停止了起哄,纷纷陷入沉思。 沉思过后终于有人发现了此中症结:“不是,这个游戏里面有瘟疫吗?” “我们夜袭!” “这年头谁还不知道要夜袭啊。” “车轮战,累死他们。” “玩家需要休息吗?” “纠集更下游沼泽地的玩家,两面夹攻?这叫什么来着,远交近攻?” “有道理,不过,谁去当苏秦张仪?” “挖地道!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 各种或者奇葩或者似乎靠谱的计划不断出炉。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有明白人挖了挖鼻孔,“我们有两大问题。不解决这两大问题,什么战术都是浮云。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跟中下游那帮人相比,我们缺乏唯一统帅。没有统帅和绝对服从的军队就是一盘散沙。” “第二,这才是最重要的,保密问题。众所周知,玩家不会保守秘密。谁知道谁一下线就去卖情报了?夜袭啊车轮战啊夹击啊地道战啊,无论什么战术,不能出其不意的话还有什么用?” 是这个道理。玩家们议论纷纷。 “大家静一静,”姜若做了一个双手下压的动作,“关于这两个问题,我有一个想法。” 大家一阵骚动,然后渐渐安静下来。共工总是有想法。 “你不会想说由你来当统帅吧?”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狐疑地看过来。 “当然不是。”姜若微笑,“我提议,一切进攻计划,由盖山人来制定。我们严格执行,不问缘由。” 玩家们哗地炸开了。 “开什么玩笑?”有人张大了嘴。 “想想也不无道理啊,”有人兴奋,“你想,盖山人有绝对的领袖。虽然不见得没有奸细,但是如果所有盖山人都不出不周山,就没法传递消息。中下游那帮人跟透明的一样,我们的计划却没有人知道,这不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知彼有了,知己在哪里?”有人挑出漏洞,“再说npc的智商靠谱吗?” “嗨,我们要相信ai!” “我投一票赞同!” “诸君,你们还记得大明湖畔的阿尔法狗吗?” 沈攸和木轩一起把大川师兄送上了去往滨城的火车。 大川师兄并没有因为天降横财而变得挥金如土。虽然现在也算是高薪人士了,但当他把机票换算成烤串以后,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坐火车。当然不是高铁,是那种现在已经难得一见,好几天才有一趟的k字起头的绿皮车。u看书 .uuknshu 木轩百感交集,难得主动跟因为过于话痨而总被嫌弃的小师弟搭话:“这样一来,那个巴菲特丈母娘应该满意了吧。” “谁知道呢,”沈攸说,“也许又嫌滨城太远了呢?” 木轩有点惊讶,这是每天都像吃多了成长快乐的小师弟?小师弟什么时候会说这种泼冷水的丧气话? “对不起。”木轩还没想好怎么接,沈攸已经道歉,“肯定不会再有波折了。大师兄这么好的人。” 还是不像小师弟。 木轩忽然对着正在驶离车站的火车大喊:“去吧大师兄!闪瞎那个巴菲特的狗眼!” 站台上送车接车的人纷纷虎躯一震,投来看白痴的眼神。 沈攸像见鬼一样看过来。 木轩扶扶眼镜,咳嗽两声,“本来该你说的话你不说,这不是逼死强迫症吗?我只好替你说了。” “大川烧烤”二楼的沙发空了两个,木轩恍然有点形单影只的感觉。 想什么呢,他晃晃头,这不是还有小师弟么? 沈攸打开通往阳台的窗户,翻了出去。 得,现在真的形单影只了。 阳台上传来吉他的声音。那把吉他缺了一根弦,有些音弹不出来,于是声音就断断续续,和它缺根筋的主人很是般配。 “你最近不说话,怎么了,为什么......” “你想要的,我却不能够,给你我全部;我能给的,却又不是你,想要拥有的......” 木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又闭着眼睛翻了一个大白眼。 39 我为你翻山越岭 姜若和周周在火车站等着接大师兄。 车站是一座城市里最早醒来的地方,凌晨五点的车站已经人来人往。 周周脑袋歪在轮椅靠背上,一点一点的,给人一种脖子随时要断的错觉,看起来异常难受。姜若插兜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来去匆匆的行人脸上呈现出焦急期待悲伤种种表情。 车站实在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十几年前,少年姜若蜷缩在车站过夜的那个冬天,好像也是一样的行人一样的表情。 十二岁的姜若,刚刚从漫长的等待和等待带来的失望中解脱,迎来了充满使命感的新的生活。 小姜若每天起得很早,第一个到镇子上,沿着学校旁边的小街帮每一个正在开门的小卖部清理垃圾。时间久了,大家都愿意让他借用电话,不收钱。提到小姜若,大家都说是“电话小姜”,意为爱打电话的小姜。 小姜若从网上找到长串的名单,都是妈妈的故人。有她的高中大学同学老师,博士导师,访学期间的室友;还有据说她常去的书店和咖啡店的店主,卖画布颜料的画室老板,写过那篇爆款公号软文的作者。 小姜若假装成准备写一篇失踪才女专题报道的记者,照着名单一个一个拨通电话。十二岁的小姜若刚刚开始变声,感谢变声期的公鸭嗓,帮助他很好地掩饰了年龄。 同学说,喔你问咱班女神啊,当然记得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女神就该是那个样子吧?不爱说话,有点高冷,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不怎么敢跟她搭话了。还有联系吗?我倒希望有呢,但是毕业就再没有见过了——什么,失踪?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什么时候的事? 室友说,她呀人倒是很好的,就是有点强迫症,东西一定要放在固定的地方,我放错了她一定要挪回去,连沐浴露洗面奶都要像站军姿一样从高到低排好......你懂吧?有时候有点怕她,一不小心就跟做错事一样。 软文作者话最多,一通电话里就讲了三个版本的狗血故事。过滤掉那些长篇大论的臆测,夹在其中的一条信息让小姜若有点在意:注资金叶的海外财团reborn,他们在海外好像什么生意都做一点,却都做得不大,偏偏资本异常雄厚。这种公司的前身是什么实在很让人怀疑。 更多的电话无法接通,也有的接通了却一无所获,比如她的博士导师一听是记者在打听顾荻,“啪”地就把电话挂断了。 靠着为数不多的热心人,小姜若慢慢拼凑出妈妈的人生轨迹:什么时候念书,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起再无音讯。 最后的线索断在滨城。 她的同门师弟说,师姐失踪前还跟我通过电话,说拿到了滨城工业大学的教职offer,还邀请我去看冰雕。怎么就失踪了呢? 画室老板说,她最后订的一批颜料我给寄到滨城去了,后来就再没从我这里买过东西了。在那边找到了更好的颜料吧?语气酸酸,仿佛控诉着“在外面找别的小妖精了吧。” 小姜若问,那批颜料签收了吗? 画室老板被问得莫名其妙,签收了啊,还给了我一个好评呢。哎还有买了东西不收的吗?等等,记者同志,你之前说你要写什么专题报道?失踪才女?什么失踪? 所有的信息都显示,滨城是妈妈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在滨城发生了什么? 去查。去滨城。 怎么去? 首先,得有钱。 小姜若想来想去,发现一个孩子如果不去当童工,似乎只有唯一合法赚钱的手段:卖废品。 从此“电话小姜”又变成了“废品小姜”。小姜若跑遍更多的街区帮忙倒垃圾,并在倒掉之前翻翻找找,刨出塑料瓶子、废纸、易拉罐和铁皮铁钉等等有回收价值的东西,分门别类装在捡来的破麻袋里面,再背到废品站卖掉。 就这样三块五块钱地慢慢积攒着。 终于攒够去往滨城的火车票时,姜若已经十四岁。 本该是人见狗嫌的年纪,但是从男孩到少年原本应当经历的那些叛逆也好懵懂也好,他都一无所觉。回忆中只有一个一个奋力刨着垃圾的清晨,他的手指越来越长,骨节渐渐分明,背着越来越重的麻袋,公鸭嗓渐渐变成了清醇的少年声音。这是姜若对于成长仅有的记忆。 少年姜若第一次逃学,uu看书 .ukanshu.m 坐上了前往滨城的火车。 妈妈带小姜若坐过高铁,但这是他第一次坐这种k字打头的慢吞吞的绿皮火车。这么慢,慢到一路的风景好像全都粘在车窗外面眷恋不去。 聚居生活的人类常常会有一种错觉,以为世界是由一个一个散点组成的,每个点是一座你所知的城市或者村庄。而火车会打破这种错觉,让你看到散点与散点之间还有这么多或美丽或荒芜的土地。 少年姜若轻轻地哼唱: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这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来自一部很老很老的动画片。这部动画片播出的时候连妈妈都还是个孩子,离姜若出生还有很多年。只有在大山里的儿童福利院才会保存着这种来自上个世纪的录像带,用那台年纪比姜若还大的录像机和可能年纪比妈妈还大的老电视,放上个世纪的动画片给孩子们看。 他们生活在如此人迹罕至的角落,以致于连文明的触角都姗姗来迟。每当姜若回忆起孤儿院生涯时,常会有一种奇特的穿越感,让那些记忆看起来比真实的时间久远得多。 十几年的时光倏忽而过,姜若重回滨城火车站。这一次他或许已经不是一个人。他在等人,同他一起等人的还有一位在轮椅上打瞌睡的女士。但他又似乎依然是一个人,在凌晨五点这个时刻,依然只有上个世纪的歌谣在他的耳边浅唱轻吟,聊以相伴: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我想你身不由己,每个念头有新的梦境。 但愿你没忘记,我永远保护你。 40章 山雨欲来 三千问用较长的那条胳膊托着腮,眉头微蹙,兀自沉思着。姜若下意识想提醒他蹙眉会长皱纹的,但现在显然不是说笑的时候。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他的面前有一座大沙盘,是姜若结合计算数据与实地勘测绘制的,沟壑纵横,山河交错,种种曲折的行军路线昭然其上,对比盖山的文明水平堪称鬼斧神工。 沙盘上摆着很多泥捏的行军棋,胳膊一长一短的是盖山人,鸵鸟骑兵,狼人军团,代表姜若的则是一个图腾雕像,长得很像《人类黎明》里供小人祭拜的那种神棍塑像。 姜若有点想笑:我的形象原来就是一个部落巫师吗? 洞穴绘着各式各样图腾壁画的墙壁上挂着一排一排的绳子,上面打着绳结。虽然盖山部落遭到了玩家堪称揠苗助长的改造,但要土著立刻适应玩家的阿拉伯数字和si国际单位制未免强人所难,所以他们记录数据的方式依然是绳结。 设:一个全力奔跑的盖山人速度为1,求怪兽们的速度? 答曰:蜥狼速度=天犬速度=2,扁头鸵奔跑速度=3,狂鸟飞行速度=5。 姜若坐在对面默默看着三千问打绳结。让姜若留下随时商量是三千问的要求,但本着不干涉npc制定战术的原则,姜若并不主动说话,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部落巫师,除了占卜的时候出来跳跳大神,其他时候什么都不做,只需要安静地当一个吉祥物。 不断有玩家跑进来传递最新的情报。玩家们刚进来的时候往往吊儿郎当,但不久便被三千问的严肃态度感染,情不自禁地紧绷起来。 “朱木林和原寒荒营地共有一千八百多活跃玩家,不是,活跃神灵,”总觉得这种说法怪怪的,“不过其中只有二百五是东方不败的嫡系,听从指挥,战斗力最强,大多选择蛇类为进化方向。其他玩家并不如何忠诚,还有一些同情寒荒人,对东方不败的行事不满。”他掰了掰手指头,“这么算算我们三百多玩家四百多盖山人也差不多?” 姜若望着洞穴顶。洞穴顶没什么好看的,所以他其实在抑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差了一倍多是差不多吗? 忽悠了这么久,就骗到这么些人,姜若很是感慨:大荒是真的人少啊,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服吧? 三千问:“驯养野兽的情况呢?” 情报官玩家想了想:“据说豢养了很多蛇。” “天犬呢?” “那是寒荒人驯化的,灭族的时候一起杀了。” 从洞穴出来的玩家愈发坚定地相信,把决策权交予npc是正确的选择。对他们而言这是游戏,而对npc这是关系部落存亡的生死之战。玩家永远不会像npc这样殚精竭虑。 “所以这其实是一场人机大战嘛!”有明白人总结。 大战在前,玩家依然嘻嘻哈哈,但走近盖山人就会感觉到那种混杂着焦虑和兴奋的紧张氛围。对他们而言这是真实的战争和真实的生死。 很多人在向孩子交待家里的食物都在什么地方,实在是无趣的告别和无趣的遗言。但在这种气氛中,玩家忽然就意识到,经此一役,将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再也见不到。 此刻他们恍然惊觉,一直以来同npc称兄道弟以致于倾注了太多感情似乎是一个错误,只是现在反省已为时太晚。 “寒荒真的灭族了吗?”情报官们走后,三千问突然开口问道。 “据我所知,无人生还。”姜若回答,“没能亲手复仇,会不会有点遗憾?” 三千问摇头:“我的复仇还远远没有开始。” 姜若觉得他理解三千问的意思:寒荒与盖山为敌终究是为了生存,而神灵则纯粹只是把他们当蚂蚁一样碾死;复仇的对象首先是神灵,然后才是寒荒。 可是向神灵的复仇有什么意义呢?对神灵而言,这只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当姜若这么想的时候他其实并未真的理解三千问的话,而这一点他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 与大荒的山雨欲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基山一如既往的宁静。自从成为急救中心,为了避免将来需要救治的时候被赤脚医生们拒之门外,玩家通常不在这里闹事,于是基山越发地与世无争,空气中都散发着平和安详的气息。就连仅有的危机——背背羊奔逃之夜,如今也有了妥善的应对。 那就是树屋。 玩家常常在背背羊奔逃的时候爬到树上,久而久之,就有人寻思:为什么不干脆造树屋呢? 自从上了树,睡觉都香了。 于是除了救死扶伤用的帐篷——毕竟要求伤员爬树实在太过分了,u看书 .uukanhu.cm基山玩家的日常起居渐渐挪到了树上。这里的长住玩家很多提取了禺啊狌狌啊各种猴类的基因,在树林间飞来荡去不在话下,宛如大型人猿泰山聚居地。 在行医帐篷中间,有一块空地,正炊烟袅袅。那是大川师兄和他的大川烧烤。 大川师兄加盟t细胞,除了与姜若一起破解“山海经”,暂时没有其他的任务。大荒有人搞事,五大山系相比之下就太和平了,t细胞没什么生意。 “先积累资金吧,”周周说,“免得以后有生意的时候没钱。”手一挥,给大川师兄分配了一群小弟。 看到这群小弟,大川师兄总算明白周周为什么不派人刷新位置去给缺人的姜若帮忙。 “听见大海的声音”是一个聋子,而且是神经性耳聋,即使在游戏里也不能修复。因此听见大海经常乱跑脱队,毕竟你招呼他,他也听不见啊? “站如松行如风”是个瘸子,在游戏里当然不再瘸了,但是人瘸久了,一条腿提着就成了习惯,换了正常的腿反而不会走路,经常顺拐打绊平地摔。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大川师兄就这样成了小弟们的官方监护人。明明是烧烤摊老板,却常有幼儿园老师的错觉。 这种公司怎么还没倒闭呢? 大川师兄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深刻的忧虑。 烧烤摊前,食客们在闲聊。 “开盘了开盘了!朱木林争夺大战,押不周山盖山帮赢1赔4,跟注的有没有?” 大川师兄虎躯一震:这比卖烧烤来钱快多了! 41 鸵鸟与狼人的突击 这一天黄昏的不周山异常热闹,以致于出行的唯一通道——不周山缺口发生了拥堵。 堵住缺口的是一大群扁头鸵,约莫有几十头,乱糟糟地嗡在一起,都想往雌鸟边上蹭。有的在跳求偶舞,有的已经打了起来,教科书式地表演了何为无组织无纪律。 一群鸵鸟没有纪律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群鸵鸟背上还坐着人。 显然是一群玩家。显然这些玩家都不是驯鸟大师,拿这些鸵鸟毫无办法。 “不是,这些傻鸟根本不听指挥的啊!不会把我们带到山沟沟里去吧?” 鸟骑士们颤巍巍,脸上写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六月天的位置在最前面,听到后面的窃窃私语并未制止,毕竟他自己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视死如归。自从被姜若和三千问绑上贼船,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已经定格很久了,让人几乎忘记他还有其他的表情。 小鸵鸟如今已经成年,继承了父母的威猛,扁扁的头上长着几根呆毛,威猛中又有一点点萌。 六月天抱着小鸵鸟的脖子,勒得小鸵鸟咕咕乱叫。“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一米九的汉子抹着眼泪。 吾皇在旁边翻了一个白眼。 六月天:“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个战争模拟游戏?一百个美国大兵对战五千只鸡......” 吾皇:“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骑的是鸡吗?” 日暮时分,狂鸟南飞,去往温暖一些的地方度过漫漫长夜。 只是今天的鸟儿有些异样。它们的脚上挂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网兜,飞得有些低且拖慢了速度。“抓狂鸟来搬运物资?”玩家好奇抬头,未及发表高论,就发现那些网兜居然是漏的,狂鸟飞过的时候,像飞机投弹一样掉下一串——玫瑰甘薯。 鸵鸟们呼啦啦地跑了出去,争抢地上的吃食。抢完抬头一看,哟,前面还有,又是一拥而上。狂鸟沿寒暑之水飞往下游,一大群鸵鸟乱糟糟地跟在后面,追随着空中的衣食父母。 不是,还有这种操作? “我去!”突然的启程让鸟骑士们措手不及,毫无防备下落鸟好几个,嗷嗷叫着去追自己的座驾。可是速度1的人类怎么追得上速度3的鸵鸟?六月天回头看时,落鸟骑士们已经变成一颗一颗小点,像粘在夕阳上的太阳黑子。 “哇,”有人感慨,“这帮傻鸟跑得真是快啊。”感慨来自水中央。 然而在水一方的却非伊人,而是一个全身怪鳞嶙峋的玩家,站在水里像一座桥墩,看起来比鸟骑士们要敦实得多。黄昏的寒暑之水刚刚开始降温,在常人看来已经足够刺骨的水对于这些提取过怪鱼基因的玩家倒只算得上微凉。 “哎拉紧啊你,别看了!”桥墩男忙着看鸟的时候手下一松,巨大的网兜便露出了一个口子,钻出一条怪鱼,一尾巴扇在队友脸上。 队友气急:“羡慕啊?羡慕也没用!谁让你沉呢?” 除了驯鸟大师六月天,其他鸟骑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全不周山最轻的六十个玩家。这最轻可不是目测出来的,是实实在在称过的。称玩家用的是简化版曹冲称象:河面上漂着一张草席,玩家站在草席上;踩沉了的直接淘汰,没沉的再留下比较一下吃水深度...... 桥墩男回过神来,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拽紧了网:“我们搞麻呢这是?” “拖网?”姜若说。同他还有桥墩男一起拽着网的还有另外十六个汉子,总计十八罗汉才勉强拉住这张巨大的网和里面数以千记的怪鱼。 “不是,拖网干嘛?我们是打仗呢,还是打渔呐?” “我接到的指令是把这个网连着里面鱼拖去下游。”姜若拉着网兜,感觉自己变成了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都拉好没有?拉好了准备游起来啊,后半夜要到。” “拖去下游搞麻?等打赢了庆功烤鱼吃么?” “拖去下游放生。”姜若说。 “啊?” 有病吧这是? “甭管干嘛了,问题是这网也忒难拉。是不是和水草缠一起了?”有人抱怨。 “来个号子?”有人提议。 “不要说死亡的烛光何须倾倒,生命依然生长在忧愁的河水上。”有人深情吟诵。 大家一脸什么鬼的表情。 “海子的诗,你们这群文盲。” 刚刚入夜的大荒的土地上,寒暑之水像一条模糊的光带,自西北向东南延伸。 把镜头拉近一点,在光带中间,有一片模模糊糊的红色,那就是朱木林。 北岸的朱木林茂密如初,是深红色;南岸遭过大火,新的林子尚未长成,是嫩红色。 南岸的林子外面,一群狼悄然接近,随着夕阳的光芒隐去,夜色中亮起绿色的眼睛。 把镜头再拉近一点,便会发现不是狼,u看书 wwuukanshu.om而是狼人。人面狼身人腿的狼人。 这个造型虽然有点辣眼睛,但却是计算优化过的最佳组合:保留了狼的前肢和利爪,兼顾了速度,又便于直立身体进行攻击。 也不全是狼人。仔细看发现其实是杂牌军,狼人中夹着长角的长翅膀的种种稀奇古怪的造型。 领队的狼人id叫“乔家二狗”。 乔家二狗率领众狼小心翼翼蹲在下风口,伸出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学着电影里的口气,“待会小心。林子里一定有陷阱。我闻到了活人的味道。” 众狼跃跃欲试:“什么时候上?” “等后半夜。” “蜥狼的夜视就是牛,我连这丛草有几棵都数得清。” “蛇可是靠红外成像的,你夜视再牛,牛得过红外仪?” “我去,那我们为毛还要夜袭?” “蛇是变温动物,”乔家二狗解释,“后半夜不冬眠血液会结冰吧?”他摸着下巴,“我猜的啊,我也是按指令行事。” “指令怎么说?” “如果对方荷枪实弹严阵以待,我们佯攻一下就撤;如果对方注意力在别的事情上,我们就杀他个鸡犬不留!” “什么叫注意力在别的事情上?” “声东击西?” “那我们是声东还是击西啊?”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如果对方迎战,我们就是声东;如果对方到处受敌顾不过来,我们就是击西。” “我懂我懂,这叫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众狼嘿嘿地笑。 42 口水战与喜相逢 “山海经”论坛。 [热帖]赔率1赔6背后:为什么说不周山盖山团伙必输无疑? 无法获取id:npc的战力从寒荒轻易灭族可见一斑,不值一提。我们只数玩家啊,不周山与寒荒的玩家比不到1:4。你说这怎么打? 无法获取id:我知道有些人要杠啊,拿什么淝水赤壁说事。但这些战役为什么有名?因为稀有!以少胜多古来稀。何况玩家能复活,这就大大增加了容错率。八十万被烧死的曹军复活报仇,你顶得住? 该玩家不在线:楼主说的有理。再说了寒荒是主场作战,可以提前布置以逸待劳,天时地利呐。 悠然见南山:可是他们不占人和。屠城灭族这种事,得人心吗?要我说寒荒玩家离内部分裂也不远了。 升天勿扰:切,玩个游戏谁还没有扫过怪?npc和怪有多大区别? 虎背熊腰小蒸包:喔,所以大家应该全部大开城门,迎接刘皇叔吗?来看看,刘皇叔不战而屈人之兵哟。 无法获取id:“兰彻斯特方程”听说过吗?说了你也不懂,咱就直接说结论啊,兵力是战争的最直观条件。 悠然见南山:不就是个描述兵力变化的微分方程组嘛?dm(t)/dn(t)=-bn(t)/-am(t),所谓兵力就是初始战斗单位,假设双方初始战斗单位是m(0)=m,n(0)=n,临界状态是交战双方的战斗单位同时趋零,此时不分胜负,解方程即初值与毁伤率系数之间满足am^2=bn^2。 悠然见南山:所以说“兰彻斯特方程”不止关于兵力,还有毁伤率,懂?再说毁伤率系数后面带着平方,也就是说毁伤率才是决定性因素! 小师弟十指在键盘上翻飞。 大家已经听懵了。 还好有人及时站出来解释。 大山大川:就是说捏,如果红方初始战斗单位是蓝方的4倍呢,蓝方必须达到红方2倍的毁伤率才能打成平手。 无法获取id:呵呵,2倍毁伤率,很容易? 该玩家不在线:[拍桌狂笑.jpg]看看,看看,以为就你懂微分方程? 虎背熊腰小蒸包:[发呆][发呆]学渣退散了,学霸你们继续。 小师弟怒摔键盘:“大师兄为什么帮对面!” 木轩走过来迅速看完对话,抱手:“我猜,大师兄是想拉高赔率,多赚点。”又道,“你配合一下,差不多就认输得了。” 沈攸:...... 世界太复杂,我还是个孩子。 所有不周山骑士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夕阳下的奔跑,他们骑在奔腾的鸵鸟背上。 在速度七十迈凉风飕飕耳畔过的初时的刺激后,没有当场心脏病发作的玩家们渐渐适应,心情于是自由自在起来。 “狂鸟的栖息地在哪里来着?”都聊起天来了。 “天犬沼泽吧?那我们是不是要一路杀穿朱木林?” “要得,驾驾驾。” 入夜时分,兴奋劲过去,鸟骑士们初见疲态,然而他们离朱木林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我好像有点腰酸背痛。”有人扶着老腰。 “关感觉啊,什么痛觉,触觉,失重感,统统关了。” “不是,我觉得我这是精神酸痛。” “虽然都关了,但我还是感觉有点不对,”有人调出了面板,“哎这是什么图标?运动不适症?我晕车了?哎哎,噗——” 呕吐物喷射状飙出,覆盖前方扇面区域,蔚为壮观。 就在鸟骑士们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前方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身形。 眼尖先看见的纷纷去戳同伴:“哎哎,看前面,我们到了?” “你路痴啊?明明还远着......啊——啊——敌袭啊——” 有道是偶像效应上行下效,自东方不败起,寒荒玩家流行提取蛇类基因,被戏称为“女娲族”。然而并不是所有提取蛇类基因的玩家都能变异出人首蛇身的酷炫效果,更多的长出蛇尾get了蛇类的震动感应学会了贴地爬行,最后——成了蜥蜴一样的爬行动物。 鸟骑士们的前方道路上出现了众多s形贴地前进的不明生物,应是敌方玩家无误。 虽然具体的进攻计划不详,但盖山团伙要搞寒荒早已不是秘密。难道寒荒玩家只能被动防守吗? 怎么可能。 有道是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于是就有了这次夜间的远征。 不周山玩家的进攻计划由三千问制定,指令发出后参与行动者一律不准下线,消息没有泄露;寒荒玩家则是由东方不败嫡系领队,其余人员在出发之前都不知道要去干嘛,消息也没有泄露;感谢双方良好的保密工作,两拨人马毫无防备迎头撞上。 狭路相逢,怎么办? 玩家会思考,鸵鸟可不会停下,扁头鸵们一路向南,只想赶在同伴前面争抢食物。至于有蛇?笑话,你什么时候见过鸵鸟怕蛇的? 七十迈速度下,寒荒玩家一片一片被踹飞,在空中划出簇状的抛物线。 鸟骑士们如梦方醒:对喔,骑兵对步兵有什么好怕的?莽就一个字啊! 大家从背后抽出各自的鱼骨头,嗷嗷叫着挥舞起来,叉到一个算一个。 蛇玩家们顿时陷入困境。 怎么办? “绊鸟!”指挥还算镇定。 没带绳子,只好使用同伴的身躯。地面上顿时出现了一条条拿蛇尾拉起来的绊马索。 可这是鸵鸟啊!鸵鸟不是马啊!翅膀扑腾一下,弹跳力惊人,跳皮筋一样蹭蹭就过去了,几乎没有中招的。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把上面的人扑下来!” 蛇玩家们先盘起身躯,再“蹭”地伸直,把自己给弹起来,扑向了鸟骑士。 这次起效了,骑士们纷纷中招落鸟,一落鸟便暴露了他们狐假虎威的真面目,近身格斗堪称战五渣,被蛇玩家缠住,很快勒得翻起白眼。但是准确撞倒高速运动的物体是很难的,落鸟的骑士并不算多。 没关系,指挥想,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这些鸵鸟看起来驯化得很好,也许会折头去捡主人,u看书ww.uukanhu.m 这么一来阵型必乱! 然而鸵鸟们仿佛没有发现丢了主人,脚下不停目不斜视。 这么冷酷无情的? 遭遇战结束得很快。 照说骑兵对上步兵,应该发挥速度优势,迂回包抄,反复冲锋,直到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但不周山玩家似乎不屑于和路上遇到的小股部队纠缠不清,踩过他们便轰隆隆地往前去了。 “他们是要去偷袭营地!”指挥惊醒,“赶快下线,传消息给大本营!” 没有落鸟的骑士觉得这真是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寒荒营地,我们来了! 然而鸵鸟们慢慢停了下来。 什么情况? “没有食物了!”一个声音道破玄机。众人闻言抬头,头顶只有黑漆漆的夜幕,狂鸟早已不见。 鸵鸟们原地溜达了两圈,搜寻一番,果然没有甘薯了。此时夜已深,有凉风飕飕。 哎呀,回窝了睡觉了。 鸵鸟们抖抖翅膀,调头往回跑。 “我——”不周山玩家风中凌乱。 “真晦气。”出师不利的寒荒玩家在原地整顿,像一伙残兵败将。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知道还要不要去不周山,他们于是原地等待大本营的命令。 “那是什么?”有眼尖的惊叫起来,“他们又回来了?” 残兵败将们目瞪口呆看着前方的滚滚烟尘。 “我——”寒荒玩家出离愤怒了:“有意思吗?盯着一只羊薅有意思吗?” 43 泓水不见宋襄公 在半道上演鸟骑士大战蛇人的时候,朱木林大本营及时接到了有扁头鸵总计六十骑前来偷袭的消息。 “从哪边来?”中心大营里约莫站着四五个人,七嘴八舌问道。 “北岸。不周山不止六十个玩家,应该只是前锋吧?”传递消息的玩家猜想。 “不错,后面想必还有大部队。继续探查。”大家讨论了一下,“原本以为他们会从南岸突袭,北岸的防守有点薄弱啊。调一批人过去?” 一只狼人抽了抽,从地上坚强地爬了起来,显见是刚刚上线。在科技落后的“山海经”,下线再上线已经成了玩家传递消息的惯用手段:“六七八说,对面忽然出现大规模调动,很多玩家被调往北岸,现在已经开始渡河了。” 行刺出现意外后,六七八和东方吹雪就在敌方阵地潜伏了下来,扮演斥候的角色。听到这个消息,原地蹲得太久以致于打起了哈欠的狼人群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乔家二狗眯起眼睛看去,可惜前方被林子遮挡,只能听到远方隐隐传来的水声和人声。 “声东出现了?”狼人们眼睛幽幽放光。 “我们可以击西了?”狼人们摩拳擦掌。 “开袋放鸟了。”乔家二狗下令。 众狼解下背上的行军包裹,仔细一看这本该是装干粮饮水的包裹有点过于巨大,且竟然在一下一下地蠕动。 众狼嘿嘿地笑。 南岸朱木林。 一个妹子满脸慈爱地给茁壮生长的小树量着身高,旁边一个小哥正在挨个检查陷阱。 “长得真快啊。”妹子感叹,“很快就能分泌松脂了呢。”女孩子总是对这种亮晶晶的东西情有独钟。 查陷阱的小哥腼腆地笑了笑。难怪会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布防任务,果然是醉翁之意......等等,什么声音? “秃鹫,啊不是,狂鸟的叫声呗。”妹子不以为意,“那些在沼泽过冬的狂鸟不是老往这边过路嘛?” 可是这叫声也太密集了些吧? 小哥不放心,蹭蹭爬上树,然后就呆住了。 妹子:“怎么?” 小哥:“看着像狂鸟,但是?” 直到那些生物跑得近了,妹子才懂得了那个说来话长的但是。 一群狂鸟跑进了朱木林。用“跑”这个字来形容狂鸟很诡异,但的确是对它们运动方式的正确描述。 如果拖来一只不周山玩家,便能认出这是那些被绑住翅膀强迫吃谷物当作肉鸡饲养的狂鸟。它们严格来说已经不是狂鸟了:似鸟非鸟,似鸡非鸡,也许叫做狂鸡更为贴切。 狂鸡们连跑带扑腾,一串串地触发了朱木林陷阱,被网兜呼啦啦地罩住,吊到树上,一时间树上挂满了网兜,硕果累累,仿佛瞬息之间就到了秋收的季节。 等排雷排得差不多了,狼人大队才从容杀进朱木林。 “啊——啊——狼来了——” 一时间狼毛与鸟毛齐飞,血光共夜幕一色。 狼人大队是不周山的真正主力,可不似那些只靠体重轻入选的鸟骑士花拳绣腿。南岸朱木林战况激烈,传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还在南岸的玩家立即变身抄家伙,已经在北岸的玩家爱莫能助只能远远看着,纠结的是正在渡河的玩家:什么情况?不是说北岸有敌袭吗?怎么看起来南岸才更需要增援啊? 继续渡河还是回去支援,这是一个问题。 不管怎样,卡在半路瑟瑟发抖都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除了少数选择困难症患者,大部分玩家迅速做出了决断。 有人义无反顾继续渡河,有人迷途知返试图折回去帮忙。 水上可没有红绿灯。 两拨人你推我搡下,夜幕下的河面上惊现大型拥堵现场。 游泳渡河的玩家尚且能勉强找缝钻过去,划竹筏的玩家已经开始路骂了。 渡河玩家大吼:“你们搞什么呢?往前啊!你们一折头这都堵死了啊!” 折头玩家回击:“没看见现在南岸遭到袭击吗?你们赶紧掉头别堵路啊!” 渡河玩家:“指挥明明说了去北岸!” 折头玩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两边的玩家都大为不满,觉得东方不败今晚的指挥大失水准。 “别吵了,你们看看南岸,已经快打到河边了!” 即使四成玩家在对岸,三成玩家堵在水中央,南岸就数量来说依然还是寒荒玩家占据优势,但一来狼人大队是不周山的精锐,二来援兵近在眼前但就是过不来这种事情,实在影响士气...... 总之情况不妙! 部分渡河玩家见状陷入犹豫。一旦有人停下来,堵塞就更严重了。 水上玩家怒而喊话:“对面的孩儿们,有本事站着等我们过去啊!” 乔家二狗:“啊呸!是不是还要等你们摆好阵势我们才能上啊?可别做梦了宋襄公都死了几千年了!兄弟们赶紧杀!” 南岸厮杀惨烈,卡在水中央的玩家干着急,只能原地喷垃圾话。u看书 ww.uashu 他们嘴炮打得如此专注,以致于很晚才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什么声咔嚓咔嚓的?” “是冰碎掉的声音吧。”河水刚刚开始结冰,漂浮着的薄薄冰块被浆打碎也是有的。 可是这声音越来越大,渡河玩家讶异地掐断了垃圾话对喷,河面诡异地安静下来,只有南岸的厮杀兀自继续,像永不停息的背景音。 他们终于等到了声音的来源。 无数怪鱼密密麻麻地挤在河里,看去让人犯密集恐惧症。 照说再多的鱼放进河里也应该很快分散开来,但这些鱼却好像被绑在一起似的,同进同退,所过之处冰层碎成齑粉。 照说鱼惯常逆水而行,可这些怪鱼却像被人驱赶,全部向着下游顺水而来,带起巨大的浪花,像一堵白墙迅速推移。 白墙所过之处,大水漫出河岸,草地变汪洋。 所谓洪水滔天,恐怕也就是这般场景了。 连南岸的狼人和蛇人都暂时停止了互相伤害,张大嘴看向这边。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生平第一次,寒荒玩家们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 “加速加速,冲刺了冲刺了!”姜若把头伸出水面,猛吸一口气。 眼前的滔天巨浪不仅仅是怪鱼的功劳,还有姜若发动秘技·幼鲲亡灵·击水三千里的威力。 十八罗汉觉得这就是他们人生的高光时刻。虽然肺已经快要爆炸,但还是提着网兜憋着气,压榨出了生命中最后一点加速度。 我们简直就是水神啊! 44 冰雪大世界 “山海经”论坛。 [热帖]法海你不懂爱:爆冷!鸟骑士,进击的狼人,水神共工冲冠一怒洪水滔天,盖山团伙到底还有多少骚操作?下面由小编为您带来详细爆料(有图有真相)。 帖子刚开了个坑,楼主还没出现,就已经关注人数飞涨,出现了大批前排吃瓜群众。 老夫很暴力:前排占座吃瓜 这是一具尸体:+1 fff团成功入驻山海经:+10086 fff团成功入驻山海经:谁还记得前两天的兰什么什么方程大论战?来来来,当事人请说出你的感受@无法获取id @悠然见南山 悠然见南山:是兰彻斯特方程[仰天狂笑.jpg]@无法获取id 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先停停,lz出现了! [出场动画: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以下节选自lz爆料: 话说“山海经”开服第三十八天,在大荒这块神秘的陆地上,两大玩家集团爆发大战,双方参战玩家合计超过两千人,为开服以来最大规模玩家战役。由于战役发起方领袖id“共工”,史称:第一次共工之乱。 为什么是第一次?有些人,他的生命不息,他便搞事不止,小编有强烈的预感,这绝不是共工最后一次站在“山海经”历史舞台上。 看热闹不嫌事大(疑似职业捧哏):lz讲一讲这个共工呗[笔芯] 说起这个共工啊...... 楼主细数共工发家历史,草舍店主,盖山之友,不周山地穴第一个副本通关者,女娲肠职业捞尸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网线那端飞溅的吐沫星子。 言归正传,关于此次战役的导火索有两种说法,防御方寒荒团伙认为,这纯粹是盖山团伙觊觎朱木林资源而单方面挑起的不自量力的冲突;而根据进攻方盖山团伙的说法,朱木林为原盖山土著部落驻地,被寒荒玩家伙同寒荒土著人抢夺,事后又卸磨杀驴,以极其残酷的方式将寒荒部落灭族,是故此次行动是正义的远征,是对寒荒团伙玩家暴行的正义的讨伐,是正义对抗邪恶的作战。 一切的一切,始于盖山团伙派出的一队鸵鸟骑士。此时此刻,寒荒还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环环相扣的巨大阴谋...... 沈攸一脸兴奋地读着帖子,恨不得开十个小号给楼主刷666:“看看看,有识货的了,瞧瞧这些傻子怎么被二师兄按在地上摩擦?” 所有人都认为姜若是此次大战的幕后主使,天知道姜若真的不是指挥。 “哎呀,”木轩说,“赔率跌回1赔3了。都开打了怎么还能继续下注,操作真是不规范。” 在看到寒荒拥堵玩家惊愕的脸后,十八罗汉长出一口气,选择了手放开。 滔滔河水挟裹着万千怪鱼呼啸而去。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鱼,是怪鱼。“山海经”的怪鱼,是食人鱼。曾有不周山脚滑玩家掉进养鱼区,呼吸之间便成白骨,姜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遗骨给捞出来。 浪还未到,寒荒拥堵玩家已经割稻草般倒下一片:有吓晕的,有当机立断下线遁的。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大浪过后,河面空空如也。 且不谈被冲走的玩家身心受到巨大摧残,未必愿意再回来参战;就算他们足够坚强,江河一泻千里,再回来也是很长时间以后的事了。 短暂的安静后,狼人们爆发出欢呼。明明还没有胜利,却产生一种已经胜利的幻觉,于是十倍鸡血地扑向对手。 扑到一半,脚下一滑。 漫过河岸的水把他们脚下的土地变成了沼泽或者浅滩,然后随着气温的下降很快地结冰,所以现在他们脚下是一个大型溜冰场了。 脚下一滑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滑倒的瞬间一定要狗熊一样死死抱住对手,誓与对方共沉沦。 来啊造作啊! 大战忽然就淡褪了那些功利的考量和不死不休的敌对气氛,重回休闲娱乐的游戏田园时代,有种返璞归真之感。 姜若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没有加入混战。他回头看向朱木上面挂着的冰棱,银装的世界一如那个已经遥远的冬天。 火车站到达出口处,接车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挤成一串,向栏杆外探出身体,挥舞着双手或者手中写有某个名字的牌子。只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来接他的。 人来人往中,少年姜若忽然陷入了迷茫。 要怎样追寻一个人在一座城市留下的痕迹? 尤其当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时隔七年,姜若终于重新拥有了一张妈妈的照片。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篇关于失踪才女专题报道的配图。 执笔的记者当然不是姜若,调研也没有姜若做的那么事无巨细,整篇报道充斥着华丽而浮夸的用词,言之无物,uu看书 ukanh.co 不比那篇哗众取宠的公号软文要好多少。 少年姜若嗤之以鼻: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她。 少年姜若走到车站问询处,拿出这张老照片:这个人七年以前来过这里,你有没有见过她?你还记得吗? 问询处的大妈正优雅地弹飞一片鼻屎,闻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这谁?不是?七年以前? 她怜悯地看着姜若:你说一个清清秀秀的孩子,怎么偏生就脑子有病呢? 姜若已经不记得他是怎样走街串巷,也许是寒冷让思维变得麻木,于是记忆也出现了断层。好像上一刻他还在火车站,紧接着就出现在一个人群熙攘的广场,仿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来路,不问归途。 广场上人们在埃菲尔铁塔,中世纪教堂,望京soho和巨大的摩天轮前面合影留念。 那些都不是真的建筑,是滨城的雪雕和冰雕。 雪雕像一座座庞大的石膏像,冰雕则像橱窗里的水晶棺。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广场上成片地亮起灯光,一刹那城堡和圆顶教堂、写字楼和摩天轮都褪去了原本冷漠的神态,每一块被染上不同的颜色,像小孩子的积木。 那些灯光是萤火虫那种冷光,所以才不会融化冰雕吗? 姜若仰望着忽然变得斑斓的世界,心想。 你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彼时少年姜若虽然失望但并不气馁。他想这一次找不到也没有关系,只要持之以恒地找下去,总有找到的一天。 他还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试图寻找母亲的踪迹。 45 荆轲又见荆轲 坟头草光荣牺牲以后,六七八的荆轲小队又补充了一位队友,重新凑齐三个人。 新队友主要是给他们送干粮来的——勇士们只带了一天的饭,已经快要饿得原地冬眠。 除了干粮,新队友还送来了代表盖山工艺最高水准的神器:流云芷提纯液。如果大家还记得这种白色小花,应该知道这是一种进入血液能够产生麻痹效果的有毒植物。天然汁液有毒成分含量很低,直接使用只能说聊胜于无,但简单萃取后的提纯液效果上了一层楼,挥发性很强,吸入也会产生麻痹效果,类似乙醚。 只要往手上倒一点点,再捂住目标口鼻,就是一米九大汉也要手脚无力任人鱼肉,堪称打劫绑票必备神器。 六七八于是对行动平添了许多信心。 上次行刺,坟头草是从寒荒人的尸体堆中暴起,且暴起前已经切回人形,因而给对方一种他是藏在寒荒人里面混进来的错觉。事后的排查也是基于这种思路,六七八和东方吹雪于是逃过搜捕,得以继续潜伏下来。 毕竟对方想破脑袋,也很难想到还有变蚯蚓钻地这种操作。 经过多日潜伏,荆轲*3靠着六只顺风耳,成功摸到敌方指挥部下面。窃听的效果是显著的:敌方的一切指令和调动,都被迅速传递回去,声东击西水漫寒荒这套组合拳能够起效,三人小队居功至伟。 然而荆轲们并不满足于此。 不想做杀手的间谍是没有灵魂的。 只是,从坟头草的个人秀开始,一直萦绕心间的那个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指挥中心里那个人,真是东方不败吗? “共工猜想东方不败是因为处在蜕皮期,所以才格外没有底气。”东方吹雪说起这个人名时撇了撇嘴,仿佛以同姓东方为耻。 “他的存在感未免太薄弱了点。”六七八说,“虽然其他人好像都对他十分敬畏,但东方不败从始至终就没说过几句话,发号施令的都是他身边的人。” “难道说东方不败只负责武力威慑,并非主事者?” “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听到头顶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六七八知道战况已经到了最焦灼的时候,急需他们来扭转乾坤。 寒荒指挥中心。 “南岸朱木林遭到突袭!” “是一群狼人!” “狼人是什么鬼?我们玩的难道是月圆之夜吗——”说话的人突然明白过来,“他们也懂集体进化?”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增援北岸的调令要不要取消?” “河上发生拥堵了!”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几乎来不及反应。 “这么宽的河面,怎么堵起来的?”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要是南哥——”他意识到脱口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截断了后半句。 场面乱哄哄的,到处是暴走大哥,以致于没有发现一只绿色的触手从地下缓缓探了出来,鬼鬼祟祟放下一个石制的瓶子。 绿色的粘液慢慢腐蚀了瓶子,于是里面乳白带一点淡黄的粘液漏了出来,散发出一股猪油混合花香的奇异气味。 花香是流云芷的香气,油倒不是猪油,是用土拨鼠脂肪榨的油,作为萃取汁液的有机溶剂,难免有所残留嘛。 帐子里的人发现不对时,那股气味已经很浓烈了。 “什么味道?”连里面最高大壮的汉子都开始感到了眩晕,他想到什么,勃然变色,“快掩住口鼻!” 其实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嗓子出来,等于告诉荆轲们神器起作用了。 东方吹雪屏住呼吸,直接原地暴起——他起跳的方式是先把身体尽量往回缩,再猛地前伸,与蛇人把自己弹出去的方法异曲同工。这一招东方吹雪在地下挖了个大坑暗自练了很久,多次碰头之后终于神功大成。 这次他选择了变身状态下直接发难,所以帐中诸人所见的是一条绿色大虫,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 东方吹雪暴起的位置很讲究,刚好隔在东方不败与其余诸人之间,肥大的虫子身躯几乎塞满帐篷,隔得严严实实,加上一身粘液滴到地上滋滋作响,几乎是全身写着生人勿近。 吸入流云芷的汉子们反应慢了半拍,待到发觉不对,东方吹雪已然得逞,此间只见大虫,不见大虫背后的东方不败。 各种武器朝着大虫招呼过来,然而东方吹雪岿然不动。 关痛觉谁还不会来的? “从外面绕过去!”有明白人高喊着。 众人惊醒,出了帐篷绕过大虫隔离带,再从背后撕开帐篷——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竟然被人万军从中绑走了上将!众人出离愤怒了。 “不能让他跑了!”众人尖叫着,扑过来就要表演手撕大虫。 东方吹雪眼见已经得手,立即下线遁。至于他的尸体会是如何惨状,便不是此刻需要关心的事情了。u看书 ww.uknhu 地下,六七八拽着已经昏迷的东方不败,怎么看怎么不对。 那帐篷不小,这点剂量的流云芷也不过让人反应迟钝而已,怎么就晕过去了? 本以为很是要一番手脚,不曾想得来全不费功夫。太容易也会让人没有安全感呐。 新队友伸出触手,小心擦掉粘液,这才拍了拍人质的脸,想让他清醒过来。没想到这一拍,就把人质的嘴拍歪了。 二人面面相觑。 六七八忽然福至心灵,小心翼翼去拎人质的后颈皮,然后他拎起了——一张穿着衣服的完整的皮。 皮很厚,厚得几乎算得上一层壳了。只有上身,下身可能是蛇尾,被裁掉了。穿着这身皮扮演东方不败的,是一个昏迷中的羸弱少年。 好消息是,共工猜中了东方不败刚刚蜕皮,六七八猜中了此人并非东方不败。 坏消息是,他们一人只猜中了一半,于是没能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虽然有心理准备,荆轲们还是很悲愤。 你知道作为刺客最大的耻辱是什么吗? 不是壮士一去不复返,甚至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是——杀错人! t细胞地下计算中心里,姜若正一个人捣鼓着什么。 大屏幕上是一条美男蛇在蜕皮,正放完了倒放,倒放完了正放,那层蟒皮于是蜕了穿,穿了蜕。 周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我去简直变——”在姜若回头前她及时截住后半句话,换了一张慈爱老板的笑脸,“这是什么学术研究?” 46 后勤队长3000问 后半夜,寒暑之水完全结冰了。厚厚冰层的隔离保护了水下的鱼类,以十八罗汉为代表的鱼玩家们纷纷打洞跳进水里取暖,只时不时从洞里探头出来呼吸顺便观望战况,要是有敌方玩家离河太近,那就顺水拖进水里闷死。 姜若还教会了罗汉们拿水嗞人,但凡中招者必被冻成冰坨子,阴险之极,就是容易误伤友军。 空气温度持续下降,直至隐隐有液化的趋势。 体内体外一样冷是怎样的痛?人类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内外一样冷的早就已经是死人了。不过寒荒出品·蛇人玩家觉得自己可以回答一下。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老纸都快要被强制冬眠了。 寒荒蛇系玩家们的血液里都出现了冰碴子,再不挖洞取暖睡觉就要当场变成冷冻蜥蜴,战斗力直线下降,只剩下提取天犬基因的红狗玩家们还在苦苦支撑,于是南岸的画风就变成了狼狗大战。 狼人和狗人们都试图绕到敌方侧面,用前肢掀翻对方,让对方露出柔软的脖颈,于是都在围着对方转圈,从空中俯瞰好像场中有无数陀螺。 大家都呲牙咧嘴威胁对方,然而却又冷得抖抖索索牙齿打战,于是发出的声音就有点儿滑稽。 就总体趋势而言,盖山团伙已经渐渐占据了南岸。寒荒帮除了少部分狗头人还在负隅顽抗,其余要么已经阵亡,要么暗搓搓地逃往北岸。 反正河水已经结冰了,天堑变通途,唯一的障碍不过是水里的十八罗汉,人数太少不足为虑。 通途只是对寒荒玩家而言。北岸已经聚集了虎视眈眈的寒荒弓弩手,虽然也都在哆嗦,虽然没有箭羽准头很差,但耐不住他们人多,只要盖山帮敢过河,立马就会被戳成刺猬。 双方隔河对峙,场面一度僵持。 历史和话本都告诉我们,此处应有转折。 当响亮的号子声远远响起的时候,大家都意识到转折来了。 “嘿嘿哟嘿哟......” “神经病啊?”寒荒玩家们吐槽。谁中学大学不是训过的,喊号子那喊的都是“一二一”,这种号子不像号子拉歌不像拉歌的奇葩玩意儿简直就是异端邪说。 直到系统开始进行翻译,寒荒玩家们才勃然变色:不是玩家! 远处出现了一片亮光。 亮光来自火把。隔河对战的双方都很想生火取暖,但这会把己方的阵型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虽然现在已经没什么阵型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面都没有生火我们怎么能先怂? 赢过对面,是我最后的倔强。 寒荒玩家调转箭头,对准亮光的方向,屏息凝神等待着,然后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龟壳。 盖山人排成一个圆阵缓缓移动着。里层看不清楚,站外层的人用粗壮的右臂举着目测十分厚重的石制盾牌,上下左右密不透风垒在一起的盾牌几乎不留缝隙,仅有的孔里伸出长矛或者伸出火把,像一团蠕动的刺猬,浑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字叫做从心。 寒荒玩家惊呆了。 这原本是步兵对付骑兵冲锋的圆形方阵,是能在骑兵冲击下岿然不动的龟壳。 防御固然无敌,但是没有攻击力啊? 号子变了个调,盖山人开始变阵了。 龟壳肉眼可见地扩大了好几圈,然后在南岸背河的方向,悄悄开了个口。 盖山玩家欢呼起来,钻进了龟壳里。 只有一条命的盖山人,跟无限复活的玩家对抗,那不就是送菜吗?所以在三千问的计划里,盖山人并不是战斗单位。 但那也不意味着盖山人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他们可以当后勤兵啊! 有后方和没有后方的军队,那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龟壳稍稍在顶上露出一条缝隙,冒出一缕炊烟。哪怕隔着一条河都能感受到那里面融融的暖意,甚至还飘出了烤土拨鼠和烤玫瑰甘薯的香气。 对岸的寒荒玩家嫉妒到质壁分离。 这是攻心之术!如斯阴险! 凌晨的t细胞地下计算中心里,姜若伸了个懒腰,才慢悠悠答道,“我想研究一下蜕皮周期。现在战场上形势很好,但这个东方不败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总让人不放心。” “喔,”周周打了个哈欠,“那您忙,我回家了。” “等等,我也出去走一走,买包烟。”姜若站起身。 其实除非实在困得不行,姜若很少抽烟,买烟不过是随便一个借口罢了,有时候换成买水买泡面什么的。周周不像其他人住在护理中心,每天都要回家。虽然家里有车来接,u看书 .uuanshu但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残疾女孩子,夜半时分孤身坐着轮椅挪到停车场,怎么想都觉得不甚安全,任何一个有风度的男士都不会坐视不理。 姜若推着轮椅往停车场走去,其间二人保持着没有正事绝不哔哔的一贯习性,空荡荡的停车楼里只有两人轮番打哈欠的声音。 姜若忽然停步。 前面柱子旁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正恶狠狠地看着这边。 姜若顿时浑身肌肉紧绷,心道,好多年没打架了不知道是不是宝刀未老,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还真有歹人,早知道带上防狼喷雾...... “歹人”径直走到他们面前,目光从姜若身上一晃而过,只盯住轮椅上的女孩子:“周周,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声音沙哑,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时候还要克制自己的愤怒。 熟人!有故事! 姜若目光在来人和周周之间巡游,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兴奋了一会,惊觉既然不是歹徒,好像不需要见义勇为,自己站在这里很容易造成误会,如果因此挨打岂不无辜?赶紧松开原本推着轮椅的手,后退两步拉开距离。退完觉得好像太过从心,面子有点挂不住,再说熟人未必不是歹人,万一因爱生恨突然发难,离得远了反应不过来怎么办?于是又暗搓搓往前挪了一步,可谓十分纠结了。 虽然无法读出如此丰富的内心戏,但周周感觉到了姜若的一系列小动作,有点想笑,可惜现在绝不是可以笑的时候。她最后叹了口气:“我以为邮件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47 监守自盗 男人冷笑着,“是很清楚了。所以这就是你的最终决定?接受招安?” “如果我们不接受收购,金叶会从此把我们排斥在合作者之外。‘山海经’的玩家太多了,仅凭我们的力量是不可能与之对抗的,屠掉一个土著部落这种小打小闹根本威胁不到金叶。更糟糕的是,可以预见的,很快金叶就会在vr界形成垄断态势,那意味着我们将无法生存。”周周最终判断,“没有别的选择。” “那我们之前做的算什么?”男人问,“向金叶证明自己价值的投名状吗?” 周周不回答。很多时候,沉默即默认。 男人看了周周一会,忽然一脚踹在轮椅上,还好姜若在后面及时伸手撑住,否则周周恐怕要当场摔个人仰椅翻。男人还要上前,姜若把轮椅往后一拖,拦在前面:“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但是对女孩子动手未免也太过分了。” 男人被气笑了:“你是她什么人?”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姜若,依然盯着被挡在后面的人:“我不知道什么叫别无选择。我只知道宋江是叛徒。” 他转过身大步离开。 “这人谁?”姜若皱眉。 “傅南城。” “谁?”姜若在脑海里搜索一圈,没有搜到一条结果。 “rapture。” “??”姜若更加迷茫了。 “东方不败。你连自己一生之敌的id都不知道吗?”周周叹口气。 姜若恍然大悟,然而不以为耻。外号叫多了忘记名字又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没想到游戏里的东方不败还没找到,却先见到了真人。想想二十分钟前自己还在看人家蜕皮,心情顿时有点微妙,微妙中又有点尴尬,尴尬了一会又开始捶胸顿足,早知道跟踪这家伙到家然后悄悄拔了他网线...... 周周忽然问:“你没听说过rapture这个id吗?” “我应该听说过吗?”姜若问。今天他似乎显得特别孤陋寡闻。 周周沉默了一会。 “他总说自己是烂柯人,还真是没错,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他已经被遗忘了啊。” “rapture是键盘网游时代最耀眼的职业选手之一。14岁出道,一年的职业生涯横扫各大赛事......算了,那些荣誉现在说来没什么意思了。” “可惜他生不逢时,15岁的时候,vr网游开始全面替代键盘,而他曾经患上严重的心肌炎,留下了后遗症,通不过赛前体检,无法参与vr赛事。” “他就是你说的,扑街职业选手?” “没错。” “你们一直都是一伙的?”姜若挑眉,“一个演病毒一个演t细胞,监守自盗,自导自演,红白双煞?” “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周周向后靠在椅背上,回忆了一会儿,“大学毕业以后我因为腿的缘故,找不到工作,偶尔接一些画插图画封面的活,大部分时候住在护理中心。” “在护理中心我认识了很多残疾人,他们甚至连画画这类爱好都没有,彻底地无所事事和消极度日。”周周忽然笑起来,“那时候年轻嘛,还以为自己是佛陀转世,能够普渡众生,于是我就创办了t细胞。” “开始跟我预想的一样顺利。慈善噱头很好用,我顺利拉到了投资,也接到了生意。但我发现雇主并不需要我们真的做什么事,只需要我们配合参加各种各样的慈善晚会,在镜头前面微笑,展示自己残缺的肢体,要是能声泪俱下地表达一下对雇主的感激涕零就更好了。” “即使这样的日子也不能长久,总是同一批人在镜头前面表演哭泣,镜头也是会厌烦的啊。镜头厌烦了,我们就没有价值了。” “我尝试让t细胞转型成一个真正的工作室,能带玩家刷级刷副本,能打金的那种工作室。但是不行。我的员工们连正常行走都很难做到,怎么去和四肢健全的人竞争呢?” “投资人也渐渐失去了耐心,按说公司到此就该凉凉了,但这时候我遇到了傅南城。当时他在一家vr训练馆供职,工作是给各家的公子小姐们当陪练。你知道的,这些少爷小姐们脾气有时候不怎么好。从天才电竞选手到纨绔子弟陪练,他的心情可想而知。所以我找到他,说我有一个提议,可以让我们双方都活得有尊严一点。” “我以残疾人生活助理的名义雇用了他和他的兄弟们,名为助理,实为t细胞的职业打手。从此残疾人们负责当吉祥物拉捐款,真正动手的则是他们。uu看书ww.uukan.om 有生意的时候,我们也真的在清理病毒工作室;没有生意难以为继的时候,我们就自己制造生意。” “我其实明白这样同样不能长久。行事有失磊落,终有一天反噬己身。所以我想从技术的方向突破,又找到了你。” “可惜,来不及了。你看,反噬来了。” 姜若点燃一只烟静静听她说完,一口没抽又掐灭了:“你的腿怎么样?” “什么?”周周一愣。 “他刚才踢你。踢到哪里了?” “没有,他踢的是椅子。” “别骗我,声音不对。” 不等周周回答,姜若蹲下来,卷起了她的裤管。 右腿膝盖处已经青肿一片。 “你有白药膏什么的吗?” “又不是混道上的,谁还随身带跌打损伤药啊?”周周赶紧把裤管往下拉,“喂你别再卷了,我妈马上要来了不能让她看见!” 姜若怒了:“什么叫不能让她看见!你的意思是回家也不打算上药?” “上,我偷偷上,你先放手,放手啊兄弟!” “你们这是......做什么?”一个女声犹豫地问。 姜若猛抬头,看到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士刚从驾驶室走下来,跟姜若的目光对上,勉强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然而眼角的细纹轻微颤动,暴露了她内心并不平静。 姜若再低头,看到周周双手扯着裤管试图往下拽,一小截白皙的腿风中瑟瑟,而他一手卷着裤管不让放下,一手握着人家的脚踝。 一瞬间连空气都安静了。 48 决战紫禁之巅(1) 与不周山粗犷的日出相比,天明时分的朱木林明显要温柔得多。层层叠叠的林子遮挡下你甚至意识不到天是什么时候亮起来的,直到化冻了的寒暑之水重新开始流动,轰然的水流声里你才惊觉已经又是新的一天。 玩家们已经战斗了一夜对峙了一夜,“我是谁我在哪里”的困倦表情几乎可以在脸上幻化出一对黑眼圈。还未倒下的玩家各项生命体征随着气温回升开始恢复正常,但是意志力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cd结束得以醒来的尸体们发现自己被绑成一串,成了光荣的俘虏。 俘虏大概不用参战了吧? 俘虏们松了一口气。 双方都恨不得立刻下线睡死,但依旧用“老纸还能再战三百回合”的眼神瞪视对方。 不认输,是我最后的倔强。 “哇——”忽然有个女孩子哭出声来,“我不要打架了——哇——” 因为疲劳而过于迟钝的大家尚未搞清楚哭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这一嗓子就好像下课铃声一样打开了开关,引得更多想下线又害怕尸体遭到非人对待的玩家嚎起来:“你们太残忍了——哇——” 一时间朱木林鬼哭狼嚎,像在举办一场集体葬礼。姜若甚至产生了幻听,以为自己听到了唢呐的声音。 战争残酷,愿世界和平。姜若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阿门。 这场葬礼里面,有一个人正沿着河边走来。 起初大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他。但是当他身后的天际从鱼肚白到泛起金红色的朝霞,再到亮光开始刺眼,他的前面拖出了一个长长的,越来越清晰的影子。 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像静止的参照系里唯一运动的质点。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头看他,连干嚎都低了下去。 逆光的角度看不清脸,但熟悉的人还是认出了他,激动到破音:“南哥你回来了!他们趁你不在——”又一个汉子哇地哭出声来。 傅南城的脸色还有一点苍白,不知道是刚刚蜕皮的虚弱还是辗转反侧造成的困倦;但眼睛却明亮,上一次见面时的愤怒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做出决定后的那种坚定。 盖山这边的玩家开始满场寻找姜若。“共工呢?”他们小声问同伴。夭寿啦,对方出王炸了! 相比傅南城自带聚光的出场,姜若的存在感实在太过薄弱,玩家们搜了一圈,竟然没找到。 姜若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抹了一把打湿后冻上了冰冰化了正在滴水的造型诡异的头发,从一棵老树下面的叶子堆里把自己挖出来,起身走出去。 傅南城看着他走近。 “呵。”傅南城说,“是你。”语气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姜若微笑道,满意地看到对方嘴角抽了抽,俾睨众生的表情差一点绷不住。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真的不是阴谋。”虽然并不想婆婆妈妈,但姜若想周周也许希望自己替她解释一下;而他又实在不屑于解释,于是最后解释得很敷衍。 金叶的收购令是一个意外不是周周故意送上的投名状;自己不是同伙只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到昨天为止还蒙在鼓里;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跑去蜕皮是故意放水了既然已经放了就一放到底别折腾了...... 姜若希望对方自行解读出以上意思。 场下众人可理解不了这里面的机锋,他们按自己的理解七嘴八舌道,“谁让你不在的?输了就是输了,兴师问罪就没有意思了啊!” 寒荒玩家怒了:“哪里输了!”撸袖子就要真的再战三百回合。 盖山玩家回怼:“半壁江山都丢了!”骄傲地在南岸挺起胸脯。 “我不是来问罪。我是来约战。”傅南城说。 四下一静。 “我猜你原本并不知道我不在。明明打得很漂亮,却被认为胜之不武,我想你应该很遗憾吧。” “不遗憾,”姜若打断他,“我就喜欢胜之不武。” “我遗憾。”傅南城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不为所动,“为了阻止我因为遗憾而制造出更多的事端,你必须填补我的遗憾。” 姜若笑了:“强买强卖啊。” “战三场。”傅南城直接下了通告,“第一战,北冥;第二战,不周山;第三战,女娲肠。” “我赢,你退出朱木林;你赢,我退出山海经。” 姜若点头:“很公道。” 当然很公道。何止是公道。 北冥有鲲,不周山共工,女娲肠捞尸人。这简直是完全为了敌人能够最好地发挥而选择的战场,符合rapture职业选手的骄傲。uu看书.uukanshu.c 姜若不是职业选手,没有这种骄傲。既然对方主动让你占便宜,那当然是欣然接受啊! 说书人的故事里常常有这样的桥段,兵临城下孤立无援之时,主角挺身而出,喝问:“尔安敢与我一战?”遂与敌方将领定下生死赌局,挽大厦于将倾。 好像哪里不对。 不是,我原来拿的是反派剧本吗? “北冥是最有把握的,水战你占的便宜太大了;不周山这一战最难,平地更适合对方发挥;女娲肠借助地利之便尚可一搏,这么算算,你赢面还是蛮大的嘛!”乔家二狗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分析道。 你要是上网查一查rapture的光辉岁月,估计就不会这么认为了。姜若想。 “共工大神!你需要一把宝刀!”打兵器的生活玩家们道。 姜若点头,“你们说的对。劳烦大家替我想想办法。” “我们在不周山那个......偷偷做点手脚吧?”有人压低声音道。 姜若也压低声音:“不要做得太明显。” 大家忽然静默。 这剧本不对啊!高手不是应该一脸云淡风轻,挥一挥衣袖,说谢大家关心但不劳大家费心一切有我吗? 这学渣考前抱佛脚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怎么不说了?”姜若疑惑,“继续提供思路啊,我还得好好想想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大家又是一阵静默。 “虽然抱佛脚不见得有用,”姜若仰望天空,“但连佛脚都不抱的人,是会遭报应的啊。” 48 决战紫禁之巅(1) 与不周山粗犷的日出相比,天明时分的朱木林明显要温柔得多。层层叠叠的林子遮挡下你甚至意识不到天是什么时候亮起来的,直到化冻了的寒暑之水重新开始流动,轰然的水流声里你才惊觉已经又是新的一天。 玩家们已经战斗了一夜对峙了一夜,“我是谁我在哪里”的困倦表情几乎可以在脸上幻化出一对黑眼圈。还未倒下的玩家各项生命体征随着气温回升开始恢复正常,但是意志力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cd结束得以醒来的尸体们发现自己被绑成一串,成了光荣的俘虏。 俘虏大概不用参战了吧? 俘虏们松了一口气。 双方都恨不得立刻下线睡死,但依旧用“老纸还能再战三百回合”的眼神瞪视对方。 不认输,是我最后的倔强。 “哇——”忽然有个女孩子哭出声来,“我不要打架了——哇——” 因为疲劳而过于迟钝的大家尚未搞清楚哭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这一嗓子就好像下课铃声一样打开了开关,引得更多想下线又害怕尸体遭到非人对待的玩家嚎起来:“你们太残忍了——哇——” 一时间朱木林鬼哭狼嚎,像在举办一场集体葬礼。姜若甚至产生了幻听,以为自己听到了唢呐的声音。 战争残酷,愿世界和平。姜若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阿门。 这场葬礼里面,有一个人正沿着河边走来。 起初大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他。但是当他身后的天际从鱼肚白到泛起金红色的朝霞,再到亮光开始刺眼,他的前面拖出了一个长长的,越来越清晰的影子。 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像静止的参照系里唯一运动的质点。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头看他,连干嚎都低了下去。 逆光的角度看不清脸,但熟悉的人还是认出了他,激动到破音:“南哥你回来了!他们趁你不在——”又一个汉子哇地哭出声来。 傅南城的脸色还有一点苍白,不知道是刚刚蜕皮的虚弱还是辗转反侧造成的困倦;但眼睛却明亮,上一次见面时的愤怒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做出决定后的那种坚定。 盖山这边的玩家开始满场寻找姜若。“共工呢?”他们小声问同伴。夭寿啦,对方出王炸了! 相比傅南城自带聚光的出场,姜若的存在感实在太过薄弱,玩家们搜了一圈,竟然没找到。 姜若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抹了一把打湿后冻上了冰冰化了正在滴水的造型诡异的头发,从一棵老树下面的叶子堆里把自己挖出来,起身走出去。 傅南城看着他走近。 “呵。”傅南城说,“是你。”语气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姜若微笑道,满意地看到对方嘴角抽了抽,俾睨众生的表情差一点绷不住。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真的不是阴谋。”虽然并不想婆婆妈妈,但姜若想周周也许希望自己替她解释一下;而他又实在不屑于解释,于是最后解释得很敷衍。 金叶的收购令是一个意外不是周周故意送上的投名状;自己不是同伙只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到昨天为止还蒙在鼓里;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跑去蜕皮是故意放水了既然已经放了就一放到底别折腾了...... 姜若希望对方自行解读出以上意思。 场下众人可理解不了这里面的机锋,他们按自己的理解七嘴八舌道,“谁让你不在的?输了就是输了,兴师问罪就没有意思了啊!” 寒荒玩家怒了:“哪里输了!”撸袖子就要真的再战三百回合。 盖山玩家回怼:“半壁江山都丢了!”骄傲地在南岸挺起胸脯。 “我不是来问罪。我是来约战。”傅南城说。 四下一静。 “我猜你原本并不知道我不在。明明打得很漂亮,却被认为胜之不武,我想你应该很遗憾吧。” “不遗憾,”姜若打断他,“我就喜欢胜之不武。” “我遗憾。”傅南城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不为所动,“为了阻止我因为遗憾而制造出更多的事端,你必须填补我的遗憾。” 姜若笑了:“强买强卖啊。” “战三场。”傅南城直接下了通告,“第一战,北冥;第二战,不周山;第三战,女娲肠。” “我赢,你退出朱木林;你赢,我退出山海经。” 姜若点头:“很公道。” 当然很公道。何止是公道。 北冥有鲲,不周山共工,女娲肠捞尸人。这简直是完全为了敌人能够最好地发挥而选择的战场,符合rapture职业选手的骄傲。uu看书 .uukansu 姜若不是职业选手,没有这种骄傲。既然对方主动让你占便宜,那当然是欣然接受啊! 说书人的故事里常常有这样的桥段,兵临城下孤立无援之时,主角挺身而出,喝问:“尔安敢与我一战?”遂与敌方将领定下生死赌局,挽大厦于将倾。 好像哪里不对。 不是,我原来拿的是反派剧本吗? “北冥是最有把握的,水战你占的便宜太大了;不周山这一战最难,平地更适合对方发挥;女娲肠借助地利之便尚可一搏,这么算算,你赢面还是蛮大的嘛!”乔家二狗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分析道。 你要是上网查一查rapture的光辉岁月,估计就不会这么认为了。姜若想。 “共工大神!你需要一把宝刀!”打兵器的生活玩家们道。 姜若点头,“你们说的对。劳烦大家替我想想办法。” “我们在不周山那个......偷偷做点手脚吧?”有人压低声音道。 姜若也压低声音:“不要做得太明显。” 大家忽然静默。 这剧本不对啊!高手不是应该一脸云淡风轻,挥一挥衣袖,说谢大家关心但不劳大家费心一切有我吗? 这学渣考前抱佛脚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怎么不说了?”姜若疑惑,“继续提供思路啊,我还得好好想想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大家又是一阵静默。 “虽然抱佛脚不见得有用,”姜若仰望天空,“但连佛脚都不抱的人,是会遭报应的啊。” 49 决战紫禁之颠(2) “山海经”论坛。 [热帖]开服第四十二天,共工v.s.rapture,决战紫禁之巅! 我有一头小毛驴:科普来了!大战总共三天,四十二号北冥,四十三号不周山,四十四号女娲肠。组团围观有没有? 买定离手:开盘了开盘了!快下注啦! 看热闹不嫌事大:弱弱地问一句......rapture是谁? 买定离手:寒荒女祭,东方不败啊。 匿名:噗,原谅我不厚道地笑了哈哈哈哈......东方兄弟不会追杀我吧(狗头保命)。 无法获取id:我押rapture赢。 匿名:哟,这不是那个不懂兰什么什么方程的大兄弟么?上次打肿的脸消下去没有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喔喔你说的是兰彻斯特方程大论战吗!这个我知道! 无法获取id:......你好棒喔。 这个梗就过不去了吗! 经历过考前抱佛脚的孩子大约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最初对着颇有野心的复习计划摩拳擦掌信心满满,誓要让众人看看天才如何炼成;随着考试日期愈近而完成计划依旧遥遥无期,渐渐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愁下眉头又上心头;而等真正到了考试前夕,忽然醒悟人生原来便是一场破罐子破摔的旅行,一朝顿悟烦恼尽去,颇有看破红尘的解脱之感。 三天以来,姜若便有这样的感觉。 姜若的确在专注地备战,只是他抱佛脚的方式可能和大部分人画风不同。 屏幕上的美男蛇终于不再反复蜕皮,而是不断做着奇怪的运动,或伸或缩,或扭或摆,繁复的动作拟合出来的运动轨迹像贝塞尔曲线屏保,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这并不意味着姜若解锁了什么古怪的新癖好,他只是试图计算捕捉一个人首蛇身怪物的运动规律,以达到根据其姿态预判运动轨迹的目的。 虽然情报不全,甚至没搞清楚东方不败是水蛇还是旱蛇,但蛇类的运动方式总归有共通之处,以蜿蜒运动、翻滚运动、侧向运动和抬头运动为主。考虑到“山海经”异兽的骨骼、关节和鳞片强度,所有类型的运动都会得到大幅度的加强,从而能够做出地球蛇做不出的骚动作。 姜若提供拟合结果的数学描述,由大川师兄做成一个名为“大蛇去哪儿”的智障游戏传回“大川科技”,再由两只留守小白鼠以身试毒进行测试。 也算是一人备考全家上阵了。 时间仓促,何况还要考虑“大川科技”有限的算力,游戏做得非常粗糙,画面声音什么的统统没有,入眼只有一根一根的线条:实线代表已知轨迹,虚线代表预判轨迹。屏幕右上角写着轨迹的数学表达式。玩家要根据表达式进行心算,然后在众多虚线里面选择一条,选对游戏继续,选错则会出现一行字:你被大蛇吃掉了。 game over。 这么鬼畜的游戏大概也是理工男的浪漫。 经过反复的拟合和测试,沈攸达到了95%胜率,压了木轩的92%一头,得意许久。 线下沉迷撸蛇不能自拔,到了线上,姜若则在专注地——杀鱼。 不周山npc加玩家近八百条汉子和妹子,每天要吃掉一千条怪鱼。厨房杀鱼一向是刷经验的肥差,向来作为给玩家的奖励发放,地位堪比旧时代网游里的门派练功房使用资格。 如今姜若肩负全村人的希望,练功房自然暂时让给了他。 一时间不周山玩家奔走相告:“想要支持共工大神吗?多吃一条鱼吧。” 一时间不周山千山鸟飞绝万径鱼踪灭,寒暑之水安全得可以供新手玩家学习游泳。 鱼类天敌·同样是鱼相煎何太急·姜: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开服第四十一天,姜若攒够了10000点经验。 这是提取不周山巨兽遗骨基因所需的经验值。曾经这个目标太过遥远于是几乎被他遗忘,现在却似乎随随便便就达到了,感觉有一点儿虚幻。 姜若来到那个放置巨兽遗骨的地穴,看到三千问一个人坐在地上,看着那些斜插的断骨发呆。 姜若坐到他的旁边,“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千问转头看他:“你是来接受神兽的祝福吗?”眼睛亮亮:“时机成熟了?” “啊,没错。”姜若一直用神兽的祝福来解释基因提取,用时机来解释经验值的问题。 “你害怕吗?” “害怕?”姜若笑了,“为什么害怕?” “你是不是其实不在乎?”三千问的语气有点怅然,“我一直有种感觉,u看书 ww.uuknsuom 你们神灵活得特别地玩世不恭,就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个游戏。” 姜若没有回答,因为这就是事实。 “他其实也不在乎,对不对?”三千问说,“无论他在这里失去了什么,都无关痛痒。” “他不一样,”姜若知道三千问说的是傅南城,“这里对他有特别的意义。对他来说这不是一个游戏。” “是吗?”三千问冷笑一声。 姜若忽然好奇:“当初他是怎么轻轻松松掌控寒荒的?我怎么觉得你们没那么好骗呢。” 三千问被姜若逗笑:“敢情你一直在骗取我们的信任吗?”但很快他又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复杂:“寒荒一直有一个传说,他们这个部族,是名为女祭的大神创造的。女祭是一位人首蛇身的神灵,总有一天,会将他们带离天火的苦难。” 听起来有点像女娲造人的故事,可惜,不是所有人首蛇身的生灵都叫女娲。对部族古老故事的深信一度让他们真的逃离了天火的威胁,但也是这份轻信让他们最终送了命。 “对了,大肖呢?”姜若忽然想起这个曾经的队友,“不会还埋在这里吧?” “哪能呢,”三千问说,“早就不见了。这里埋的神灵不几天就都不见了,你说过这叫什么来的,刷新位置?” “那就好。”姜若说。但他总觉得有一点点违和感,却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 算了,与我无关。姜若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他站起身,握住一截巨兽的断骨。 来吧,巨兽的祝福。姜若在心里说。 50章 决战紫禁之巅(3) 就像当初在小岛上拥抱幼鲲的时候,忽然就懂得了鲲的语言;当姜若手握遗骨的时候,忽然就理解了这头素未谋面的巨兽。 巨兽在巡视他的领地。 在姜若看来不可逾越的山,巨兽攀越起来却如履平地。刀削一般的山脊上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于是巨兽的每一步,脚爪都深深扎进岩石里,为自己制造出落脚的地方。视角越来越高,直到寒暑之水变成了一条纤细的带子。 巨兽站在山巅俯瞰四野。山的这边是熟悉的荒原,草木一日一枯荣,寒暑之水东流通向朱木林和天犬沼泽;而山的那边,是一片渐渐变白的冻土,季节的轮替在那里变得模糊。 姜若觉得很遗憾。山的那边,不是海啊。 巨兽骄傲而强大,一如《山海经》中所有的神兽。可是千万年之后,最终占领这片大陆的却不是这些强大的生灵,而是形容猥琐的狌狌,一脸呆相的背背羊,是所有渺小而卑微地活着的生物。 记忆的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姜若再一次感到遗憾,没能看到那场最后的搏杀。 所以你给我的馈赠是什么呢? 姜若仔细感觉,几乎检查遍了每一个细胞,然而......什么都没有? 既然抽取基因是随机事件,自然不能排除抽到的基因是隐性于是并未表达的情况。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正发生的时候,姜若还是出离悲愤了。 铁公鸡啊! 大战前夜,姜若似乎已经进入了考生复习的最后一个阶段:佛系。 反正该做的准备已经做了,更多的胡思乱想只会成为负担而已。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状态...... 木轩一针见血地指出:师兄你这不叫调整状态,叫放弃治疗。 前往北冥的交通方式是滑冰。 姜若穿上他硬得硌脚的石制滑板鞋,完全体会不到滑行的快乐。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名为“大蛇去哪儿”的鬼畜游戏过于洗脑,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心算轨迹方程,然后画出东方不败在冰面上的运动曲线。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算了算了,姜若晃晃脑袋,鱼怎么能去和蛇比爬行呢? 没有想到,半道上姜若再一次遭遇了生活的暴击。 他遇上了一伙观光玩家。 这地方冰天雪地,一眼望去是一成不变的冻土,实在没什么好观光的,所以这伙玩家并不是来观光风景,而是来观光他,不是,观光大战的。 偶像与粉丝的见面,照说应当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感人场景。 但他们正在冰面上滑行,我们都知道摩擦系数越小,刹车距离越长。 观光玩家们坐着天犬拉的雪橇,速度比姜若快得多,于是在漫长的刹车距离内,他们已经超过姜若,把他远远甩在了后面,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小黑点。 连一句加油都没来得及说。 “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共工大神的赶路方式是不是太朴素了一点?大神不是应该缩地成寸的吗?”雪橇上一个玩家不住地回头看。 “呃......也许这就是扫地僧的低调?” “那个,”第一个说话的玩家小声提议,“我们要不去那边也下点注吧?” “这么墙头草,不太好吧?” “怎么叫墙头草呢,这叫对冲,降低风险嘛。” 观光游客实在是一种神奇的生物,这颗星球上只要是人类能够抵达的角落就有他们的足迹。如果这个角落以美丽著称则会层层叠叠地挤满他们的足迹,好像蛋糕上面爬满了蚂蚁。 自从碰到第一拨游客,姜若便有了忧虑:想象一下,当他与东方兄弟大战三百回合,掀起滔天巨浪的时候,海域漂浮的冰面上站着密密麻麻的旅游团,或鼓掌叫好或嘘声一片......尼玛这是马戏团表演吗? 画面太美不敢看。 好在越是靠近北冥,气候就越是寒冷,同时变得极端干燥,频频出现暴风雪。过于平整的冰原上没有任何的掩体,长时间的严寒无视了绝大部分玩家的抗性,取暖的小火苗又往往在暴风雪中无以为继。 环境异常恶劣,劝退效果显著,姜若担心的场景应该是不会出现了。 不过这个世界总是不缺勇士的。 一路行来,姜若见到诸多勇士的尸体。有被暴风雪埋了再被同伴刨出来等复活的;有冻成冰雕树成了雪原上永恒的丰碑的;还有一些人居然变成了木乃伊一般的干尸,uu看书 .uukansu 鬼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等到回程的时候,捞尸体的生意想来会十分火爆,姜若终于感到安慰,重新快乐起来。 原本观光玩家们就是跑来凑个乐子,发现气候过于恶劣难以成行,回去也就回去了。但问题出在,盖山团伙与寒荒团伙刚刚经过一场恶战,正处在看彼此最不顺眼的时候,但凡仇人见面,轻则冷嘲热讽重则拳脚相向。 起初嘴炮还是围绕着不久前的大战,互相用七十二般表达方式告诉对方“你就是个弟弟”,充分体现语言的艺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歪了楼,开始攀比双方在极端天气中苟住的时间和最终成功抵达北冥的人数。一时间军令状与暴风雪齐飞,双方的勇士带着全村的希望,开始了向北冥的冲锋,一浪又一浪,死在沙滩上。 姜若越过一串又一串尸体,啧啧称奇:这难道是个推塔游戏吗? 而后他又感到十分骄傲:人生是一场长跑,启程跑太快的人,往往反而到不了终点呐。 当前方再也没有勇士尸体的时候,马拉松冠军·姜终于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原来北冥是这样的。 仿佛到了世界的尽头,在莽莽冰原的边缘,地层断裂陷落,悬崖百丈冰。断口在漫长的时光中被打磨得不再棱角分明,但威严一如当初。 百丈冰的下面,是海。 只一眼,姜若就已经明白,这就是幼鲲记忆里的故乡。当鲲在遥远的东海的岛屿上搁浅时,在它最后的想象中,它嬉戏于记忆里的故乡。 零下九十度的严寒里,姜若忽然感觉温暖。 51 天海 海面的平静只是表相。零下九十度的酷寒里,海面却没有封冻,甚至也没有冰山没有浮冰。断裂的海床陷入到地壳深处,磅礴的地热借助庞大水体的对流抵抗着外界的严寒。表层冰冷刺骨的水不断下沉,深层被加热的水持续上浮,于是海水不断在冻结和融化中往复循环,平静的外衣下面暗流涌动。 即使不是全然的死寂,这样的环境依然还是太严酷了。一路前来曾经见过的雪兔、变异狼和冰原狐到了这里都已经绝迹,水面上和天空中甚至见不到一只海鸟。海里倒是应该生活着很多鱼,但恐怕也只能困于某个适宜生存的深度,是一群在庞大水域里只能拥有小小领地的囚徒。 鲲也许是这里唯一自由的生灵。 是不是因为如此地孤独,所以它才流浪远方? 这一天,北冥千万年的平静被打破了。 一根巨大的水柱擎天而起,直刺天际。水柱开始回落的时候,远眺的人才会看出那是一条大蛇跃出水面带起的浪花。 那是一条完整的大蛇,不是什么人首蛇身的神怪。 姜若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怪鱼100给予的抗寒状态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增强;为什么提取过鲲的基因后经过很久他才慢慢生长出鱼尾;为什么用盖山人洗过基因的玩家并不是每一个都右臂粗壮;为什么巨兽的遗骨对他一无馈赠。 当你提取基因的时候,你其实已经拥有了对方dna的完整拷贝。看起来随机发生的变异,只不过是第一个表达的性状。而后漫长的时间是你与对方基因融合的过程,每一次生死之间的考验都是一次自然选择,决定了你朝哪一个方向进化。 这一进程也可以通过多次提取dna而加速或者逆转,也就是姜若使用过的“洗基因大法”。 傅南城看破了这条规律,主动地引导了自己的进化,所以他的战斗形态早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躯体,向着完全体的腾蛇靠近。 这一天,姜若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一直把自己当做这个游戏的真正缔造者,这个世界的创世神;他傲慢地使用底层算法来模拟和预测他所需要的一切;他从来没有真正地观察和尊重过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逻辑和演化。事实上,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不可预测。 “山海经”甚至是进化算法,于姜若都不过是他达到目的所需要的工具。一个职业玩家对游戏的那种激情和热爱,所付出的精力和热忱,他无法想象,远远不及。 第一战,对手一招未出,就已经给姜若上了一课。 大蛇在空中做了一个标准的翻滚,重新一头扎入海中,曲线完美吻合预判,姜若甚至还能画出他入水以后的运动轨迹。 但这是没有用的。 在生命层次的巨大差距下,战术没有用。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埋头复习了三天微积分i,对所有题型都成竹在胸,结果上了考场却发现考试科目叫微积分iii。 换做另外一个人,此刻大概已经直接认输了。好在姜若的脑回路不同于常人。 他的第一反应:难怪这家伙要蜕皮。 之前用人首蛇身形象模拟蜕皮,怎么算怎么奇怪,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第二反应:考前一天复习,算什么抱佛脚? 考前十分钟复习才是真正的极限操作。 站在百丈冰上的地层断裂带,面向孕育过鲲的北冥,姜若一跃而下。 鱼尾甩出,海面下的暗流托着他浮浮沉沉,每一个细胞都鼓胀起来。 来吧,姜若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知其几千里也”。 姜若反复地回想着鲲对故乡的记忆,坠入北冥深处。人的身躯不能承受深海的压力,于是他的血条飞速下滑;但当骨骼随着深潜变得愈来愈坚韧,肌肉纤维变得更有弹性,血条又慢慢地稳定下来。 他接着又开始迅速地上浮,急剧下降的水温让身体的热量迅速地流失,只有更庞大的身躯才能减少这种耗散。 古生物耗时亿年的进化历程在算法的加速下变得肉眼可觉,姜若仿佛看到万千数据在眼前流动,不过也许是脑充血产生的幻觉。手臂变成了类似鳍的前肢,视角变得奇特,深海里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让他有种耳鸣的错觉。 然而即使一切进程都被加速,能量守恒定律依然神圣不可侵犯。急剧生长的身躯需要巨大的能量,强烈的饥饿感迫使他大量地吞食鱼类,uu看书 .uukasu.cm尽管吞活鱼的感觉并不那么美好。 海潮似乎与心跳产生了某种共振,又或许这二者原本就紧密相关。当大蛇飞速赶来的时候,他发现整片海域都在动荡,好像孕育着新生命的羊水,随着分娩前的胎动一起激荡不安。 在无数勇士用生命趟出的道路上,观光玩家们终于确定了他们能够到达的极限,和无论如何都不能越过的界线。 吃瓜玩家们把勇士的尸体排成一排,划出一道生命线,竖了一牌子“游客止步”,以表彰他们对吃瓜事业的杰出贡献。 “不是,离这么远,能看见个毛线啊?”有人把手放在眉毛边,作悟空远眺状。 “那是你设备不行。”有人得意洋洋掏出一个圆筒:石制的外壳钻成空心,两头可见晶莹剔透的凸面。 “我去,这是望远镜吗?”周围一圈玩家都惊呆了:“拿什么做的透镜?天然水晶?哪里挖的?” 望远镜男得意洋洋举起镜筒,并不理睬周围羡慕嫉妒的眼神,然而未待他调好焦距,耳边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啊!” “啊啊!” “啊啊啊!” 仿佛一群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的人类。 他放下镜筒,怒道:“老纸都还没看见你们能看见个啥就瞎叫唤——啊!”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片澄澈的蓝色,那是北冥。天空也是蓝色,但那蓝色终究是不同的。可是现在两种蓝色的界线正在变得模糊,海水缓缓爬升,渐渐漫过了天。 天是倒过来的海。 抬头,鲸鱼巡游在天际。 52 北冥有鱼与东方教主 大蛇的主要攻击方式是缠绕。但是大鱼已经太大了,远远超过了他能够缠住的尺寸。 没关系,他还有毒牙。大鱼过大的尺寸带来无可避免的行动迟缓,几乎不可能完全躲过。 大鱼在天上。想要攻击,得先上天去。 漫上天际的海水呈现一个倒挂的弧面,大蛇沿着弧面冲刺,巨大的向心力把他拍在水面上,有一种水面都要被砸出裂纹的错觉。 水面的弧度改变了,越漫越高,而在接近顶端的时候变得格外地陡峭。大鱼被托在宽阔水桥的顶部,而大蛇沿着桥的支撑s形地攀爬,不断用侧翻来卸力。 “哇!”勇士尸体生命线边上,聚集在一起的围观群众像一群严重缺氧浮上水面大口呼吸的鱼儿,完全合不拢嘴,“哇!” 姜若没有回头看,回头也看不见。把整个北冥当小池子戏水的鲸鱼,眼睛居然还没有两颗西瓜大,三十米雌雄莫辨十八米人畜不分,基本跟瞎的一样。 不过没关系。他清楚地知道傅南城在哪里,清楚到能够随口报出蛇头蛇尾乃至每一截蛇身的坐标。大鱼的声呐系统比最顶级的核潜艇都要精确。 临场进化不是好玩的,经过迅速撑大身躯的造作行为,姜若现在基本只剩一个血皮。虽然已经开始缓慢地恢复,但大鱼粗壮的血条在意味着海一样不可测的血量的同时,也意味着灌满一片海所需要的不可测的时间。 现在海一样的血量已经露出了海床,傅南城的毒液肯定不是流云芷那种低档货,估计挨上一口就可以直接gg。 不能让他爬上来! 大鱼摆一摆尾,倒挂的海水开始动荡不安,原本平静的弧面忽然波涛汹涌起来。 起浪的位置可不是随意为之,而是精确计算的结果,全部出现在大蛇的运动轨迹上,且巧妙地处在已经来不及转向的地方。层层叠叠的浪花展示出来的预判之精准,连傅南城都为之震惊。 来吧,表演一下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姜若幸灾乐祸地想。 大蛇去哪儿? 我98%的胜率可不是开玩笑呐。 在这样的层层阻击之下,剩余的动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支撑到目的地。而在这场游戏里,动能即主动性。 得出如此判断,傅南城很快完成一个u形的急转,掉头重新扎向海面,放弃之果断,让姜若也惊了一下。 大蛇在浅海游动,与大鱼在天上的巡游保持平行。 忽然巨大的水柱腾空而起,与之前向姜若宣告战斗开始的时候一样,大蛇直接冲出了水面。 放弃了依托水桥,他用蛇尾拍打着海水,展示出惊人的爆发力,把蛇身像火箭发射一样垂直地送上了天空。大鱼像挂在头顶的一面墙,位置甚至不需要预判,因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错过。现在他只需要钉上这面墙。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不用避了。 倒悬天际的海水全部开始回落。 能够把大鱼托上天空的是何等巨大的水量?抽出的水甚至让北冥的水位都肉眼可见地下降了一点。现在水位重又开始回升,相应的是头顶已经不见天日,仿佛一整片大海都没顶而来,无可抗衡。 来啊一起沉沦啊! “哇!”观光玩家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语言这种东西了,“哇哇哇!” 大蛇好像被一记大锤砸回海里,身躯无法控制地快速下沉,直到撞上了海床。汹涌的地热让海床滚烫,鳞片被烧出滋滋的铁板鱿鱼上桌一样的声音。 大鱼也沉了下来。在被击落的瞬间,大蛇倔强地抬头,终于咬住了他的腹部。但是当他们跌落海底的时候,整个鱼身就压了下来,重何止千钧,所谓泰山压顶恐怕不过如此。 任何生命都无法承受这样的重量。“啪”的一声,是内脏被挤压破裂的声音。 不住的激荡把北冥水溅上了高高的地层,已经在岁月中变得光滑的断面重新挂上了冰凌。如果有不知情的人来到这里,将为这样的地貌久久疑惑。 “山海经”论坛,热帖“决战紫禁之巅”不出意外地被顶成了头条。八方玩家聚集在此,每当有观光玩家爆出现场新料,都会引起一拨新的争论和双方支持率的变动。 譬如: 178楼:[路遇共工大神]我的滑板鞋时尚最时尚,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共工大神是踩着滑板鞋赶去北冥一决生死的!你们敢信? 179楼:楼上怕不是喝了假酒。 180楼:咱也看见了,咱也不敢信。 此事一经证实,虽然不乏“这是扫地僧精神”之类的声音,共工的支持率仍是一路走低。 250楼: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251楼:北冥有鱼其名为鲲。uu看书 wwuuanshu 阿门。 252楼:??? 253楼:我来翻译一下,他们的意思是东方教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254楼:东方教主好像是对面? 255楼:呸! 256楼:是这样的!我们看到共工大神的完全进化形态了!是鲲啊!帅呆了!敢情大神以前一直在放水啊! 257楼:能上天的鲸鱼,你敢信?也只有传说中的鲲鹏了。 258楼:我去真的假的? 259楼:是爱情[花痴][花痴]。 260楼:你说我去不周山落个水是不是能得到共工大神爱的抱抱? 261楼:寒暑之水太窄了吧不够变身的样子。 262楼:噗,你们以为人家要的是鲲鹏爱的抱抱吗?呵,直男。 虽然对一干花痴玩家的情报表示怀疑,但鲲鹏之名无人不知,共工的支持率重又开始回升。 297楼:咬住了咬住了!东方教主咬住了! 298楼:掉下去了掉下去了!东方教主掉下去了! 299楼:什么情况? 300楼:一言难尽。 301楼:...... 这一天吃瓜玩家们集体化身战地记者,观战过程中不断有人下线发帖,在没有截图和摄像功能的“山海经”,用这种古老到令人唏嘘的方式,勉勉强强凑出了现场直播。 木轩和沈攸身在南山,无法现场吃瓜,坐在“大川烧烤”二楼的古董大屏幕前面刷论坛。 “哇,”沈攸盯着上上下下的赔率,“真刺激。” 53 古罗马斗兽场 “山海经”开服第四十三天,“紫禁之巅决战”第二场即将在不周山拉开帷幕。 上一场决斗虽然无法近距离观摩,但据说屡次出现奇观,经冒死前往北冥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口口相传,热度在山海经论坛居高不下,更有好事者整合了多方论述与想象,把战斗过程还原成了漫画,点击率一路暴涨。可惜战斗的结果无人目击,而当事双方又守口如瓶,于是论坛上流传着不下三十种猜测,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由于路途遥远或者抗寒能力欠缺而未能亲赴现场的玩家皆捶胸顿足,感觉自己错过了一次日全食。 错过了的,当然就要补回来。是以,吃瓜玩家对第二场决斗的热情空前高涨。 姜若连夜赶回不周山的时候,原本希望从这里收获一些鼓励的眼神,没想到却看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熟悉的不周山脚下,一座座不熟悉的看台拔地而起。看台围绕着中心一块特意预留的巨大场地,因为搭建得过于仓促而异常简陋:层层垒起的石块勉强呈阶梯状,晃晃悠悠随时可能发生倒塌掩埋事故。也许搭看台的人也觉得那些石块看起来就硌得慌,于是在上面随意地铺了层坟头草。 古老的歌谣在姜若脑海中自动地奏响: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尼玛这修的是古罗马斗兽场吗?当英雄为你们而战的时候,你们就拿英雄当斗牛士? 如果只是玩家如此便也罢了,毕竟玩家本就无情无义......可是姜若竟然在看台上发现了盖山人! 这个世界真是太残酷了。 姜若从不敢相信到羞愤交加,从羞愤交加到无可奈何,从无可奈何到泰然自若,从泰然自若到跃跃欲试,完美演绎了接受一件坏事情的心理历程,又名:抖m是怎样炼成的。 天色微明的时候,傅南城赶到,被现场锣鼓喧天的阵势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用尽毕生的自制力才没有扭头就走。 姜若忽然想到,自己大约起码是个斗牛士,傅南城更惨,他是那牛。 生活真是太无情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姜若说,心想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这不是我安排的。” 当傅南城切换形态的时候,所有看台上面不出意料地一齐爆发出惊呼。 在北冥因为距离过远,并不能直观地感受到接近完全状态的腾蛇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膨胀的颈部宽得像是长出了一对翅膀,蛇鳞片片竖起,锉刀一般把地面刮擦出一道一道车辙印似的痕迹。当蛇头扬起的时候,玩家以为已经很高的看台不过就像屎壳郎努力堆起的粪球,渺小而且可笑。 当大蛇环视全场的时候,玩家纷纷捂住嘴,重新恢复了静默。蛇兄看起来情绪不好,也许很乐意误伤几百个围观群众,这种时候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大家一齐去看姜若,等着他切换形态。 陆战固然对鲲极其不利,但凭借巨大的身躯,或许在地上打滚也能压死大蛇呢? 在魁然的怪蛇面前,姜若像一只比粪球还要小的蜣螂。 他不疾不徐地解下背在身后的一柄剑,拔剑出鞘。 全场哗然。 姜若拔出的是一柄短剑。带望远镜的那位仁兄终于在这个时刻发挥了他应有的作用,爆料说那柄剑是一截断骨。断口虽然尖锐,但除了用皮革包裹的柄外几乎没有任何加工的痕迹,即使以石器时代的眼光看来也过于粗制滥造。 问题并不在于这柄骨剑如何粗糙。问题在于,面对拥有撼天动地伟力的怪物,姜若选择了拔剑。 他选择用人的身躯去对抗。 看台上再次一片静默。 从大蛇遍布鳞片的脸上很难看出表情,所以众人无从得知他是否认为自己受到了挑衅。或许出于愤怒,或许出于尊重,也或许只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总之大蛇率先发动了攻击。 在观众席上看就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大蛇一抬头一低头,喷出了一口毒液。事实上抬头和低头是观众们比照自己吐痰的动作脑补的,他们根本没有看清。眼前一花,大片的毒液已经出现在姜若原先的位置。 等等,原先的位置? 姜若呢? 竟然,躲开了? 如果此刻有一个镜头回放,那么他们会看见姜若在毒液喷出前的须臾之间,uu看书ww.uuknshu 完成了助跑、翻滚、漂移、站起一系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经过北冥的一课,姜若已经明白巨兽并不是一只铁公鸡,只是他已经没有时间慢慢引导进化的方向,巨兽的馈赠只能在生死之间去领悟。 姜若手握巨兽的断骨,感受着巨兽上不周山时轻描淡写的姿态,在发力的瞬间绷紧的肌肉和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一齐宣告着这一刻的生死攸关。生死之间一次自然选择悄然降临,催生出惊人的爆发力。 即使姜若的速度已经足够让人惊讶,如果他从大蛇抬头的时候才开始躲避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幸免于难。事实上他从大蛇身上的鳞片随着肌肉的调动而些微颤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奔跑,在毒液喷出之前就获得了足够大的初速度,积累了能够支撑他完成翻滚漂移等后续动作的动能。 一个好的对手必然也是一个好的老师,一招一式之间,获益匪浅。 大蛇不会给玩家时间表达惊讶,他兀自继续着攻击。原本高高抬起的头颅低了下来,大蛇开始贴地滑行。 虽然强悍无匹的骨骼和肌肉足以支撑抬头、侧翻等等三维动作,但二维的s性蜿蜒滑行才是蛇类最擅长的运动方式。大蛇越来越快,鳞片的纹路已经完全看不清,像高速旋转的陀螺上面的花纹一样连成一片。大蛇滑行的时候姜若也在飞速跑动,只是,大蛇好像并不是在追逐姜若,而姜若显然也并不是在躲避蛇头。 二者的运动仿佛毫无规律,很长时间后,看台上的玩家才骤然惊觉:这是一场合围与反合围的追逐! 54 蛇有逆鳞 大蛇想要围出一个圈,把姜若圈在里面。一旦他得以首尾相连,那么姜若再想逃出这个圈就必须要从蛇身上翻越过去。且不谈那些倒刺一样的鳞片,以大蛇傲人的直径,横在姜若面前的蛇身也已经堪比一堵高墙。 不至于无可逾越,但也不是你说翻,说翻就能翻。 一旦合围形成就难再脱逃,一旦不能逃脱,等待姜若的将是蛇类经典大招——缠字诀。 大蛇根据姜若飞速移动的位置眼花缭乱地调整着方向和路线,在地面上画出无数的“凹”字和“凸”字;而姜若兔起鹊落,每每在合围形成之前险之又险地逃出生天。 这样的追逐还在持续,随着时间的推移,观众从不明情况到津津有味,从津津有味到瞠目结舌,从瞠目结舌到叹为观止。无他,只因姜若的路线选择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大蛇每每改变路线,姜若选择的方向往往与观众的直觉南辕北辙,让人无法理解,忍不住在心里喊一句“药丸”;等到他再一次成功脱险,重新回想一番,便会惊觉姜若选择的才是最短逃生路线! 两点之间连线最短,但你首先要知道终点在哪,才画得出这条最短连线。 姜若显然是就是那个知道终点的人。 举座皆惊。 “我错了,”望远镜男抱着镜筒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那些心算开平方徒手画圆锥曲线的学霸故事都是骗人的。原来是我太傻太天真。” “谁知道共工大神的现实身份!我知道人肉不好啊......可是我抑制不住我的敬仰之情啊啊啊啊!” “小小声:我上论坛偷偷扒过共工大神的ip,在秋城。” “秋大学生?” “盲猜秋大教授。” “外貌不是只能调5%?小哥哥看着撑死二十五六吧?这么年轻的教授?” “所以说是天才!” “我明年就要考秋大的博士了,祝福我吧!我一定要拜在大神门下!” 虽然有调侃夸张的成分,但吃瓜玩家没有说错,这就是数学的力量。 “大蛇去哪儿”2.0升级版中加入了ai控蛇,当玩家预判大蛇的运动轨迹选择方向躲避时,大蛇也可以预判玩家的规避方向选择改变路线,堪称人机大战,又名你猜我猜。 事实上还有更变态的3.0版本,这个版本甚至引入了猜疑链,大蛇会猜测玩家如何预测自己的路线,于是故意使用各种假动作误导玩家,表现为扭曲而风骚的走位......又名你猜我猜你猜。 就在大家激情探讨姜若能够创造多长时间的极限生存记录时,忽然发现姜若站住不动了。大蛇立刻环绕他围成了一个圈,像北欧神话中咬着自己尾巴以身躯包纳世界的巨蛇耶梦加得。 全场再度为之一惊。这是要直接认负打gg了吗? 这样的追逐战继续下去,终究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落入陷阱。姜若如此判断,所以他就停下了。 蛇身迅速收拢,包围圈从一个二维平面上的大环变成了一层一层堆叠的三维线球。大蛇没有主动发出过任何声音,但鳞片刮擦地面的声音像一只怪物在桀桀怪叫,听来毛骨悚然。 随着蛇身收拢,大蛇的鳞片互相摩擦着,发出类似绞肉机的声音。 凶多吉少!这是在场观众共同的判断。 在打磨不锈钢餐具一样的蛇鳞摩擦声中,忽然夹杂了一声清脆的“叮”。声音不响,但意外地清晰可闻,蛇身随着这一声发生了明显的颤动,层层叠叠的缠绕因着这颤动而漏出了一条缝隙,姜若便从这缝隙中翻身而出! 四下一静,接着观众席上掌声雷动。 “刚才是怎么回事?谁来解说一下?” “是七寸!”有人激动到破音:“共工用剑击中了大蛇的七寸!” “蛇一定会小心保护自己的七寸,这原本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但是在准备缠死猎物的时候它放松了警惕,再说也看不到里面共工的剑指向哪里。” “可是听声音......没破防吧?” “腾蛇是近龙的怪兽,七寸处靠近心脏的应该是最硬的逆鳞,不是那么容易刺穿的。但就算没刺穿一定也不好受,你没看那蛇刚抖了一下?” 猎物已经脱逃,缠绕迅速解开,大蛇环场绕了一周,把躯体伸展开,然后启动了新一轮的追逐。 姜若之前突然停下的行为虽然未必不是诱敌,但依然暴露了他对体力过度消耗的顾忌。大蛇于是放弃了速战,将整个身躯当作巨大的铁鞭,uu看书 ww.uuns 毫不留情地抽打过去。 双方展开了又一轮蛇皮走位的较量。姜若的预判能力想必大蛇也感到惊讶,他甚至放弃了喷毒液这种定点打击,而采取了以范围攻击为主的战术。蛇身一滚铁尾一扫,大片飞扬的尘土中,姜若不得不频繁地做出疾跑、翻滚、起跳等动作,在大蛇拧麻花一样的立体八字之间反复腾挪,节奏之快目不暇接。 经过多次跳神一样翻过蛇身的惊险操作,饶是姜若也难免平添了许多擦伤,蛇鳞于是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在一次超大范围的扫尾中,姜若又一次翻滚起身的瞬间,蛇头忽然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扭了过来,闪电一样直扑姜若。烟尘滚滚,蛇头与人均不见,观众的心跳都一时停滞了。 蛇头从烟尘里高高地扬了起来,像嗑了药般疯狂地甩动着。 他想把姜若甩下去! 姜若的剑嵌在蛇眼旁边鳞片的缝隙里,手握剑柄整个人挂在蛇头上,在大蛇帕金森氏病一样的抖动中奋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在玩家的一片尖叫声中,他最终不孚众望,借力翻上了硕大的蛇头。 蛇头是相对平坦的部位,但姜若却没有在这里停留,他拔出剑,松开手,惊险地沿着蛇颈一路下滑,在鳞片上留下道道血红的轨迹,观众的尖叫瞬间一齐变了个调。 在大家都以为他要掉下来了的时候,姜若死死扒住了一片鳞,出剑刺去。 “那是逆鳞!他要把逆鳞刺穿!”破音小哥重出江湖。 “不对,不对!他知道逆鳞无法刺穿,他是要把逆鳞撬下来!” 55 水神共工 腾蛇的心脏在逆鳞背后有力地搏动。这种搏动通过每一根血管每一束肌腱的牵引传递到姜若抓着鳞片的手上,震得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当他一次接一次地把骨剑插在鳞片缝隙处的时候,依然又准又狠。 强大的野兽之所以强大,并不在于他们的身躯真的铜浇铁铸,而在乎对肌肉调动的精准掌控。 他们发力的时候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根毛发都不能违背自身的意志,最终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一点,作用于他们的目标。大蛇如是,巨兽亦如是。 而现在,经过长久的踩在生死之间的钢丝上的舞蹈,姜若身体里巨兽的dna教授着他巨兽的发力技巧。这些技巧同攀越百丈绝壁如履平地的记忆一起,一点一点铭刻在姜若的大脑皮层,从生涩到纯熟,变成习惯最后变成反射。 他没有支点,但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撬动地球。 “叮”地一声,再是一声,一声接一声,让人头皮发麻。 大约发现了这样做的徒劳,大蛇停止了抖动。 他高高抬起了蛇头。 不,准确地说,他高高抬起了前半身。 巨大的身躯还在抬升,最后整条蛇完全违反蛇体工程学地几乎直立起来,很难想象蛇尾上到底蕴含着怎样的力量,才能支撑起这样的极限操作。 抬升到了极限的时候,腾蛇俯下头,弯曲颈部,整条蛇呈一个巨大的倒u形,一头扎向不周山脚下荒芜的砂土地。 观众的尖叫因为很多人的声音已经沙哑而再次变了个调子。 在腾蛇巨大动能的冲击下,记忆中坚硬的砂土地看起来竟然像豆腐一样柔软,大蛇一头钻进去的时候几乎没有阻滞。 他居然打算用这种方法把姜若蹭下去。 就结果而言,战术显然是成功的。 姜若在接近地面时松手,落地连滚几圈才卸掉力道,然后立即翻身而起,马不停蹄地z字走位疾跑起来。 “大神这是跑什么啊?”有人迷糊。 “你傻啊,没看见蛇钻地下去了吗,你不会以为人家下去就不出来了吧?”旁边的看客翻着白眼道。 “人家迟迟不出来,是等着来个冲天炮,送你上西天呢。” “听你这么一说,感觉菊花有点凉。” 大概是姜若一直以来的表现给了大家“共工大神无论如何都能应对”的谜之信心,身处险境居然没有人为他担心,看台上的气氛异常轻松。 然而这次众人失算了。 姜若就算长了三个头并行计算,也不可能在大蛇钻到地下的情况下算出他的运动轨迹进行预判。所以当大蛇突然冒出来的时候,姜若很不幸地中招了。 虽然及时侧翻险险地没有被送上天,但也被大力撞得飞了出去,撞塌了一座看台。不幸中奖的玩家嗷嗷乱叫着四散逃窜,倒霉被石块压住的则大声呼救,可还没等到天使来拯救,便迎头挨了一口毒液,懵了一瞬,眼见自己头顶中毒buff,hp血崩一样地掉,没几秒就成了尸体一具。 吃瓜玩家终于对大蛇的凶残有了切身的体会,进而对姜若居然支撑了这么长时间由衷敬仰。 然而姜若的感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蛇鳞在他右肩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可怖伤口,这还要感谢他的鱼鳞防御够高,否则恐怕整只胳膊都该飞出去了。 加上浑身数不尽的擦伤,姜若像一条被剐了鳞片的鱼,凄凄惨惨戚戚。 但他却忽然轻松地笑了。 望远镜男扶着镜筒的手抖了一抖。 有道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共工大神这是要爆发还是要变态?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一粒雨滴落了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下雨了? 玩家尚不明所以,年纪稍长,经历过那场草舍大火的几个盖山人已经勃然变色。 太熟悉的场景勾起了对他们而言已经久远的回忆,以及同陈旧的回忆相比依然新鲜的恐惧。 众人抬头,果然发现云层不知何时已经在头顶聚集。诡异的是,远方分明依然晴空万里,只有他们的头顶黑云压城,于是给人一种感觉,这些乌云并非偶然聚集,乃是应召而来。 应谁人之召? 答案呼之欲出。 自从朱木林小试牛刀,姜若就发现他能够自如地控制每一个细胞吸收或者挤出水分。从战斗伊始,姜若就开始汲取空气中的水汽,所以这一带的空气总是比其他地方干燥一点点。根据对流原理,水汽不断向着这里涌来,u看书wwuukan像一个漩涡围绕着唯一干燥的中心,最终聚沙成塔。 当姜若重新把水汽蒸汗一样散发出来的时候,空气的湿度被推过了临界点。 暴雨将至,雷电轰鸣。 大蛇无视忽然变化的天气,依然向姜若扑来。他不认为有什么极端天气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这是一个错误。 姜若朝着大蛇抛出了一块石头。 这未免也太荒唐了。小孩子才靠扔石头打架吧? 可那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是初见时候,盖山人送给姜若的住店费用,一块银矿石。 曾经姜若承受过的,今天在大蛇身上重演。银矿石引导了放电,于是大蛇成了天地之间当之无愧的庞大避雷针。几乎与蛇身等粗的电芒在银矿石上跳跃了一下,然后准确地击中了逆鳞的位置。 即使这样原本也不能致命,但是那坚硬无匹的鳞片被姜若撬起了一个角,露出一小块袒露的皮肤。 强电流通过了大蛇的心脏,瞬间麻痹让心脏暂时地停止了跳动,于是巨蛇轰然倒地,溅起的水扑了所有观众一头脸。 虽然心脏停跳只是暂时的,但作为胜负手来说已经足够。姜若不会给那颗强大的心脏重新跳动的机会。 他提剑向着倒地的大蛇跑去。 盖山团伙一边的观众长吁一口气,露出尘埃落定以后的放心表情。 然而,历史和现实都告诫我们,在棺材板钉死之前,永远不要轻下论断,因为生活总是乐于给你惊喜,以展示它的幽默。 这一次也不例外。 56 胜之不武 在姜若向着被雷电击昏的大蛇,向着已经唾手可得的胜利跑去的时候,盖山人的看台上,一个小孩子正挥舞着圆滚滚的右臂为他们的神灵共工摇旗呐喊。他欢呼得过于忘情,探出了母亲的怀抱;他又还没有学会怎样在身体不对称的情况下维持平衡,于是很不幸地翻了下去。 看台上传来一声母亲的尖叫。 今天听到的尖叫已经太多,姜若本来并未在意,但不知幸还是不幸,他恰好从危墙之下路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小胖墩正表演高空坠落。 没有时间犹豫,姜若急转前扑,像守门员救球一样,赶在孩子落地之前接住了他。 片刻耽搁,姜若用完了他的时间。 大蛇醒来了。 刚刚醒来的大蛇还没有完全恢复神志,他本能地向着姜若喷出了一口毒液。 真的没有时间了。姜若甚至来不及起身,他当机立断把孩子抛回了看台,接着毒液就结结实实浇了他一身。 为了在决斗中保持最佳状态,姜若没有关痛觉。不止没有关痛觉,还把所有的感官都调到了最大,于是他实实在在体验了一回被王水浇一身的酸爽。 终生难忘。 傅南城刚刚切回人形,捂着胸口站起来,面色有一点苍白。他震惊地看着姜若,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大发神威。有心询问,但姜若全部的意志力都已经用来控制自己不惨叫出声,实在说不出话来。看着摇摇欲坠的对手,傅南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伸出手扶了姜若一把。 一场生死决斗的最后,莫名其妙变得诡异地温情。 傅南城终于结合模糊的记忆和抱着孩子冲上前来的盖山女人理清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这一场是我胜之不武。我认负。” 吃瓜众人瞪大眼睛:赢都赢了,突然打gg,这是什么操作? “女娲肠我们再战。”傅南城说完这句话,掉头就走。 看台上一片嗡嗡议论。 “怎么回事这是?这样子算谁赢?” “第一场也没有公布结果,神神秘秘的。算了,我们看最后赌约如何履行就知道了呗。” “你们直男怎么就关心输赢?重点难道不是共工大神超暖,为了救人放弃比赛吗?” “玩个游戏救什么人啊,怕不是个傻子?” “那是npc,死了不会复活的啊大兄弟。要是你掉下去是没有人会救的,放心。” “就凭最后认负,我敬rapture是条汉子。我再也不叫他东方不败了。” 姜若咽气的时候,模模糊糊看到傅南城远走的背影。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傅南城。 姜若推开仓门爬出来,全身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守在“太平间”处理意外事故的t细胞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再三检查vr仓的体征报警设备,确定一切正常,姜若并没有突发隐疾,这才感慨,“天啊,你都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古罗马斗兽场,再看到人山人海的女娲肠时,姜若已经云淡风轻。 虽然昨天的经历实在足够惨痛,但出于对职业选手竞技精神的尊重,他还是强忍住了关痛觉的冲动。 吸取上次的教训,女娲肠留出了更大的比赛场地,一块牌子高挂着:“严禁盖山人入场,玩家生死自负。” 女娲肠天然的地利之便省去了搭看台的麻烦,此刻十座山丘上面已经蹲满了人。卖驱虫药草的生意火爆,居然还有提着一串蜘蛛的小贩在其中穿行,让人感慨玩家脑洞的神奇。 “开盘了开盘了,猜猜共工大神今天变不变身——哎大神你不能自己下注啊!” 晨光熹微。 “好激动好激动,”一个玩家搓着手,“前两场都没赶上,这次一定要补回来!”他把手环在嘴前作喇叭状:“大神变个身呗!” 旁边的妹子翻着白眼:“我说兄弟,你有多动症吗?” 日上三竿。 “怎么还不开场呐?” “你没看见东方教主还没到吗?” “大神还迟到?” “大神也睡懒觉嘛。” 骄阳当空。 “别说,真是热啊。” “是啊是啊。” “奇怪,昨天怎么不觉得?” “昨天下雨嘛。” “对喔对喔。” 日薄西山。 玩家已经连闲聊的心情都没有了,女娲肠一片生无可恋的静穆,好像一场大型追悼会。 等到下线,是我最后的倔强。 暮色四合。 一日已过。傅南城失约了。 姜若把周周从vr仓里敲出来:“傅南城没来。” 周周原本有些刚睡醒的迷茫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瞬间清明:“他没有提前通知你?” “没有,”姜若说,“我觉得不太对劲。” 周周立刻掏出手机,然而连打几次电话都无人应答,最后一次居然传出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音。 “他不想接你电话直接关机了?”姜若心下稍安。 “如果是我打太多次电话,导致电量耗尽才关机的呢?”周周这么一说,uu看书 ww.uukansh.om姜若脸色重又凝重起来。 “我去找他。”周周翻出vr仓,拖过自己的轮椅。姜若干脆把她抱了上去,最近抱了太多残疾人,姿势不能更娴熟:“我跟你一起去。” 本以为是去车库,没想到周周直接开着轮椅驶向大门:“司机肯定会告诉我妈,这事不能让她知道。” 二人一路倒地铁,周周轮椅开得飞快,尽显老司机风范,姜若跟在后面狂奔,心中肃然起敬:果然不能小看残疾人。 傅南城的住处在滨城工业大学研究生宿舍。 “他在这里上学?”姜若问。 “曾经。”周周说,“现下在这里念书的是他最好的兄弟,他常过来借住。” 周周敲开一间宿舍,开门的男生戴着金边圆眼镜,文质彬彬,与傅南城气质迥异,“你们找谁——”他认出周周,顿时明了:“他不在。前几天他好像和一起玩游戏的兄弟起了些争执。那些人总来找他劝说什么,他不耐烦,就搬出去了。” 姜若明白了:一定是因为收购的事。被收购的t细胞将被金叶重组为官方监管机构,继续负责清理病毒工作室。傅南城认为当金叶的官方打手是被招安,但在更多人的心目中,从草根工作室成员变成金叶gm堪比得道升天。 如果没有同傅南城打过交道,姜若或许也会觉得他不可理喻。但现在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周周说过的那句话:我有一个提议,可以让我们双方都活得有尊严一点。 当初打动傅南城的是这句话。而现在周周无法继续兑现她的诺言,所以他愤怒。 57 昨日重现 初秋的滨城还远远没有到冰天雪地的时节,但在这样的深夜外出,也可以早早地感觉到寒意。 地铁已经停运了,他们只能叫车。周周用轮椅顶住车门,抓着前排的椅背把自己挪到后座,再娴熟地把轮椅折叠起来拖进去,一套操作一气呵成,甚至不需要姜若的帮助。出租车启动后,姜若赞叹:“老板臂力惊人啊。” “还可以吧,”周周谦虚道,“当不起你一声老板。” 周周一个接一个打电话给傅南城的兄弟们,打不通或者不接的便直接杀上门拜访。姜若已经记不清这一晚上他们鬼子进村一样敲开了多少道门,把多少个睡眼惺忪的汉子从被窝里拎起来摇晃,一直晃到他们的眼神从懵懂变得清明,然后问出那个发自灵魂的问题:“过去两天你有没有见过傅南城?” 有的汉子摇摇头又躺下了。 有的问“南哥怎么了?” 有的擦干净眼屎套上衣服跟着跑出来:“我和你们一起去找!” 姜若在心里给这些跑出来的汉子悄悄点了个赞,给那些躺回去的点了个踩。 寻人的队伍于是渐渐变长,可是直到天色擦明,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姜若有点烦躁。过于相似的情节太像一个噩梦的重复。在那个噩梦里他一样地徒劳仓惶寻寻觅觅,四通八达的高架桥像盘踞头顶的蜘蛛巢穴,走街串巷的他是一颗游走在巨大城市迷宫里的三维弹球。 而这又确确实实不是梦,姜若抬头看着城市边缘露出的鱼肚白,在那个梦里,天永远都不会亮。 金边眼镜打来电话:“你们找到他了吗?我刚刚整理了一下东西,发现南城忘了带药包。我有点担心。” 队伍里那个总在挖鼻孔的汉子忽然想起来什么:“那个谁,新来的,叫什么来着?” 有人想起来了:“大肖。” 姜若猛地抬头。 “对!那个大肖,”抠鼻男对周周解释,“因为他在盖山团伙那边卧底,南哥这些天跟他接触最多。找他准没错!”说着摸出手机就开始拨号,却一直只听到无法接通的提示音,“谁知道他住哪?” 众人面面相觑。 “你认识这个人?”周周忽然问。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一齐看向姜若。 “认识。”姜若坦然承认,“游戏里的前队友。不过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加入的t细胞,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滨城。”言下之意,当然也就不会知道他的住所。 虽然在场的人都不清楚,但既然是t细胞的员工,查个住所也不是什么难事。周周打了几个电话,很快就领着大家找到一座老楼。现在很少有这样的居民楼了,给人一种穿越九十年代的幻觉。 楼间距窄到可以在两栋楼之间拉一根线晾衣服,洗脚盆和腌菜罐子一股脑地堆在楼道里不分彼此,上楼路上狗吠声不断,竟然还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也不知道谁在家里养了鸡,真可谓鸡犬相闻了。 众人大力敲门,无人应门,正寻思暴力闯入是不是不太好,隔壁悄悄开了个门缝,探出一颗头。 “那锅小伙子不在撒,”头发乱糟糟的大婶说,“昨儿来了张救护车,把一栋楼都闹醒掉咯,小伙子跟着担架克医院了撒。”听口音像大川师兄的老乡。 “哪个医院?”众人急切追问。 “我晓不得撒?”大婶一脸迷茫。 “去最近的医院。”周周说。 “这个病人啊,”医生一听名字就明白了,显见印象深刻,“送来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凉了,这还怎么救?” 一阵长久而窒息的沉默,直到姜若率先开口:“他的病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本来有这样病史是严禁接触虚拟现实游戏的。”周周说,“但是有人看中他的技术,替他抹掉了患病记录。” 这个“有人”意味深长。人类这种生物但凡有利可图,真是无事不可为。只是,这或许也是他所愿。 凌晨,太平间的门像一个嵌在墙壁上的黑洞,吞噬掉愤恨悲恸哀伤等种种情感,最后出来的人脸上只余下疲惫和解脱。直到太阳出来,阳光把坚硬的门框和寡白的墙壁一并染成金色,才让这个寒冷的地方有了一点点稀薄的暖意。 姜若和周周没有进去。 屋子里传来男人低低的咆哮,好像野兽受伤后那种压抑的呜咽。那里面的才是傅南城的兄弟,他们的悲切自责惋惜大概都不希望被外人围观。 姜若和周周是外人。 他们一站一坐,像两株沉默的仙人掌种在太平间的门口,迎着初升的太阳试图进行光合作用,给这压抑的气氛释放一点点氧气。u看书 w.uuanshu 很少起得这么早。很少像这样完整地看一次日出。可这样美丽的日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还能看到。 姜若讨厌这个结局,好像一个可怕的预言。 “你认识那个人?”现在没有其他人了,周周又问了一遍。 这其实是个不同的问题,所以姜若给出的也是一个不同的答案:“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真的已经很久远了。姜若从来没想过,自己第一次对人讲述这个故事,是在医院太平间的门口。他轻笑了一下:“周周,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十四岁那次短暂的出走后,少年姜若回到了孤儿院。 他不是没有想过就此逃离,但那时候他已经不是孩子,开始懂得了钱的重要和谋生的艰辛。 姜若的出走和回归没有在孤儿院掀起多少波澜。当然免不了院长的严厉训斥和抄写院规打扫卫生种种惩罚,但其实没有人真的在意。 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孩子试图逃走,有的要找爸爸妈妈,有的以为外面的广阔世界会比孤儿院要温柔;有的成功有的失败,成功的有些还会回来,而有些不再回来。 姜若回归的时候,发现孤儿院的气氛有一点异样。 院长领来一个没见过的男孩子介绍给所有人,要求大家好好相处。 也许是小周周的那句话,“只有女孩子才会被丢掉”给姜若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他一度觉得这件事情难以接受。如今回忆起来,他想那大概是一种对灾难的直觉。 后来,这个男孩子被大家称作大肖。 58 旧事 真要说起来,姜若和大肖的故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我们司空见惯的那些事。 大肖很快把孤儿院划归了自己的领地。孤儿院的女孩子们对这个新来的大块头非常畏惧,几乎不需要威逼便主动承担了属于大肖的那部分工作,诸如打扫卫生整理图书室;并主动让出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食物,譬如一周一次的红烧肉和小蛋糕。 大肖觉得孤儿院真是天堂,很遗憾没能早一点来。 某一天,当他照旧像头狼一样巡视自己的领地时,不出意外地注意到了这片领地上唯一的刺头:姜若。 作为唯二的两个男孩子,姜若和大肖却不住一间宿舍。院长说正好有间多余的宿舍,男孩子爱打架还是不要塞在一起的好。联系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得不说院长智慧。 因为院长的智慧,姜若和大肖的碰面延迟了两个星期。但该来的总会来,两个星期后的一个周末,大肖忽然心血来潮,想去图书室逛一逛。他其实从不读书,只不过像爱巡游的秦始皇在某一天忽然想起,还有一片领地是朕没有去过的。 在图书室,大肖见到姜若。只一眼,头狼的毛就因为感受到了威胁而根根直立。大肖不假思索地开始下命令:“把你手里的书给我。” 姜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大哥通过下达命令来确认小弟的臣服,而小弟通过执行命令来表达臣服。他简直要笑出声: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居然还在遵从动物世界规则和原始的本能来建立社群关系,这究竟是孤儿院这种封闭环境下人类发生了退化,还是昭示着数万年以来人类其实根本就没有进化过? 大肖过于简单的脑回路不可能理解姜若在笑什么,但他还是出离愤怒了。他表达愤怒的方式也依然遵从着动物世界法则,那就是用拳头。 从那一天起,姜若的生活被迫变成一部动物世界纪录片。 两人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打架。准确说是大肖不分时间场合地逮到姜若便要打架,而姜若则认真筛选出不会造成严重后果的时间场合来打架。严重后果包括但不限于损坏公共财产,误伤围观群众,被院长抓包等等。 因为姜若的谨慎,两人你来我往好几个月,竟然没有掀起什么大波浪,因而也没有引起院长的重视,以为不过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那么这段故事不过就是两个男孩子的鸡飞狗跳的少年时代,多年后当他们一笑泯恩仇,回想起来的时候说不定甚至会有一点怀念。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一年后。大肖忽然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女朋友。 他仔细观察孤儿院的女孩子们,像皇帝巡视着自己的后宫。最后他选中了一个幸运的人:王鸢。 严格地说,王鸢并不是孤儿院最漂亮的女孩子。不是眼睛最大的也不是身材最好的,但胜在与众不同。彼时大肖还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和姜若相似的一种不同。虽然她并不反抗大肖,会替大肖打扫卫生也会让出食物,但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强烈的不认同,仿佛在说: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人类的想法很多时候非常有意思,同样的事情一个男人来做就是挑衅,一个女人来做就是调情。 某一天大肖对王鸢说,从今天起你的红烧肉和蛋糕不用给我了。如果你想吃,我还可以再分给你一点儿。语气仿佛在说:你是我的皇后了。 大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带给王鸢的灾难。从那一天起,她被所有的女孩子孤立了。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用看叛徒的眼神看她,其他人用看仇敌的眼神看她。她们不敢敌视大肖于是便敌视她。 在那之前,姜若和王鸢原本没有太多的交集。他觉得她的名字不像孤儿院的孩子,她偶尔在他逃课的时候借给他笔记,仅此而已。 姜若对女孩子之间的暗潮一样不敏感,他发现不对是从王鸢的笔记上面。曾经工整如印刷的笔迹不见了,代之以越来越潦草的字迹甚至混乱的涂鸦。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浆。姜若觉得借笔记之恩,当以解忧为报。 他很快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本身很简单,解决方式也很显然:只要让大肖放弃这种病态的追求就好了。但就是这个时候,大肖表现出了超乎想象的执着。姜若越是警告他离王鸢远一点,他就越是寻找一切机会昭告天下他的决不放弃,最后发展到只要姜若没看住,他就要在放学路上堵王鸢的程度。uu看书wwukansh 姜若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如果他不插手,也许大肖很快就会厌倦这个游戏或者转移目标,那么事情就会自己过去。但恰恰因为他的插手,这件事被大肖当作了他们之间战争的一部分,于是不死不休。 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中,王鸢终于患上抑郁症。 在一周只能吃一次红烧肉的大山脚下,抑郁症实在是太奢侈了。村里没有心理医生,镇上也没有。姜若拜托网吧老板下载了许多关于心理疏导的书籍——网吧老板在姜若心目中简直是叮当猫一样的存在——试图亲身上阵无照行医。 在陪王鸢读徐志摩听她倾诉鼓励她学乐器等等手段统统被证明无效后,赤脚医生·姜的心理疏导宣告失败。王鸢愈加忧郁,甚至到了坐着坐着就会忽然掉眼泪的程度。姜若远远看着她,觉得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孩子,从未做错任何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成为他和大肖之间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现在回想起来,姜若对王鸢的感情,始于一种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的执念。 姜若去找院长,要求让王鸢去大城市治病。院长很为难,孤儿院人手实在不够,经费也很紧张,治疗抑郁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最后院长悄悄塞给姜若一笔钱——姜若知道这笔钱是院长自己拿出来的——然后给了姜若一个你知道怎么办的眼神。 你不是很能耐嘛,能自己跑去不知道哪里再自己跑回来,那你自己带她去啊?别问我,问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姜若对那个眼神的解读。 59 歧途 这趟求医的旅程最终未能成行。 出发前的一件事让姜若改变了主意。那天姜若照例去看王鸢,准备好了一番说辞,想让她同意跟自己去最近的省会城市看心理医生。在宿舍里等王鸢的时候,姜若拿起一本徐志摩诗选随便翻阅,发现里面夹着很多小小的白色药片。 姜若认识这种药片,是医务室开的安眠药。王鸢失眠很严重,医务室会给她开这种药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她开了药却根本没有吃,而是每天一粒地攒了起来。 谁会像存硬币一样把安眠药存起来? 姜若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无论去哪里看病都救不了王鸢。 想要真正地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解决制造出问题的人。 他拿走了王鸢的安眠药,告诉她不要害怕,等一等,再等一等。“大肖马上就十八岁了。满十八岁就不能呆在孤儿院了。你再等一等。”姜若反复这么对她说。 姜若当然明白满十八岁也不会妨碍大肖继续骚扰王鸢,而且可以预见的是他一定会继续在这里蹭吃蹭喝。孤儿院一众老弱妇孺,难道还能用笤帚把他打出去? 但他的话果然让王鸢生出些希望。 计划其实已经在脑海里盘桓了很长时间,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让姜若一直却步。 真的要这样做吗?他问自己。 姜若其实不清楚自己对王鸢是否真有这么深刻的感情,但那些安眠药让他恐惧。 没有时间了。 姜若找到大肖,说要跟他和解。 “我算是服你了,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他模仿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小心调整着表情,真诚中有一点点畏惧,这样刚刚好。 哄骗一个小男孩还不容易?姜若在心里冷笑着。 大肖果然很高兴,哈哈地笑,猛烈地拍着姜若的背,拙劣地模仿着电视剧里的台词,“不打不相识嘛,以后大哥罩你。” 新收的小弟当然要给大哥送孝敬。姜若很上道地提出要给大肖庆祝十八岁生日。 “十八岁可是成年礼,男人的成年礼哪能没有酒呢?”姜若说。他们一致认为啤酒那种马尿一样的玩意不够味,但烈酒是很贵的,他们没有钱。 “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从医用酒精里面提出乙醇——就是酒里面的那种东西。”姜若说。 如果大肖稍微有点儿常识,就会知道医用酒精里面含有很多醚和醛,根本不是在家里架个锅就能去除的。可惜他不知道。 医用酒精的价格就比烈酒亲民多了。镇上有个小药店,姜若叫上大肖,一起把足足十几瓶95%浓度的酒精搬了回来,搬空了药店的存货。药店老板很诧异:“你们不会买错了吧?95%浓度不能用来消毒伤口的,这都是医院里面用来擦紫外线灯的。” 大肖要把酒精搬回宿舍,姜若拦住他:“查卫生的时候肯定会被发现没收的。”没收是因为这玩意易燃,堆放在宿舍非常危险,但这后半句姜若没有说。他建议把酒精藏在河边堆放杂物的小仓库。“大夏天的,那边堆的都是棉被,没有人去的。”姜若说。 姜若考虑过计划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万一大肖不配合他还有后备计划bcdef,但事实上他连b计划都没有必要拿出来。大肖从始至终对他毫无怀疑,完全缺乏生活常识和应有的警觉。 费老大的劲对付这么一个蠢人真是浪费了他的智慧。 姜若的计划执行得教科书一样完美。大肖生日的当天,他们一起溜进小仓库,在一堆棉被中间腾出一块空地,点起几支蜡烛。姜若拿起一瓶酒精放在蜡烛上面预热。即使是95%纯度的酒精,最好还是预热一下,保证一会儿能万无一失地点燃。 即使迟钝如大肖,此刻也感觉不太对了:“你这样行吗?不会着火吧?” “也是,”姜若朝着旁边的被子偏偏头,“以防万一,你拿两床被子去河里浸湿了再背回来。不就几支蜡烛,万一真着火,两床湿被子就盖灭了。” 大肖很不安,以致于没有留意到姜若已经懒得伪装对大哥的恭敬,换回了一贯的冷漠命令的口吻。 大肖扛回湿被子,姜若对他笑笑,拿走了一床,提醒道:“那床是你的,可要抱好了。” 反射弧再长的人此刻也该警觉起来了,大肖说:“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姜若松开手,酒精落地,玻璃瓶子应声而碎。姜若再一次松开手,蜡烛也掉了下去,火苗蹿起来,随着到处流淌的酒精蔓延开来,点燃了小仓库里的棉被。 大肖愣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姜若已经接二连三地摔了好几个瓶子,他们之间很快隔起一堵火墙。 大肖狂叫:“你疯了?你干什么?” 姜若冷笑:“这时候你不是该跑吗?还呆在这里干嘛,想陪我玩自焚啊?” 疯子。这个疯子。大肖狂叫着往外跑。其实他就站在门边,跑出去还是很容易的,但他恐惧异常,抱紧了怀里的湿棉被,一路大喊大叫。 大肖再见到姜若的时候,两人都戴着镣铐。 “是他胁迫我。”姜若的眼神充满仇恨,“他说十八岁前一定要烧了这间孤儿院。如果我不帮忙出主意,他就要继续伤害王鸢。王鸢是......” “我们已经知道她的事。”审讯人员说,“你继续交代犯案过程。” 姜若于是继续他的指控,“我跟他一起去买的酒精。最后......最后动手时,我实在害怕,想阻拦他,他就把我关在里面,要连我一起烧死。”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姜若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u看书 ww.uuknshu身体也瑟缩了一下,审讯人员安慰了几句,他才平复下来。 大肖呆呆地看着姜若,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脑子里乱哄哄的,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他说过,隔三差五就说。他说总有一天要烧了这个破孤儿院。”女孩子用尖利的声音指控。 “鸢鸢都要被他逼死了,好几次都想自杀。”自称王鸢好友的女孩子抹着眼泪。 “若哥是好人。是他经常打若哥。”扎冲天辫的小小的女孩子说。 “我看见大肖去河边拿水泡被子!如果不是早计划好的,他为什么去泡被子?” “是在我这里买的,”药店老板作证,“那高个子的,长得清清秀秀的男孩子看着有点不情愿,一直说要不还是别买了。我当时听了还不高兴,谁知道......造孽啊!” “姜若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每次被打了来我这里消毒,都会帮我放东西,那些储物柜太高我够不着。”医务室的护士说,“真的是个好孩子。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所有人的证词都与姜若交代的完全吻合。 因为纵火点在河边,灭火及时,只烧毁了半间仓库,算不上重大财产损失。但是大肖试图把姜若关在屋里,那就是谋杀未遂。 大肖已经年满十八岁,被判十年。而姜若虽然作为从犯,一则受到胁迫,二则未成年,劳教三年。 姜若没有想到,自己最终是这样离开孤儿院。 离开的那天走得很早,夜未尽天将明,山的剪影朦胧,唯有那个缺口在记忆里异常清晰。 60章 诡道 听完姜若的讲述,周周沉默了很久。朝阳越升越高,她望着霞光出现的方向。 “我记得那家孤儿院,”周周说,“孤儿院的背后有山环绕,偏偏留下一个缺口。后来读《山海经》,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我就想,那座山真像不周山。” “对不起。” 姜若挑眉:“为什么道歉?” “如果当年不是我阻挠父母收养你,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与你无关,”姜若摇头,“即使你父母同意收养我,我也不会跟他们走的。那时候我满心想的都是妈妈总有一天会来接我。” “当年父母带我去那座孤儿院,”周周说,“他们想领养一个男孩子。那时候我很害怕,我以为我要被抛弃了。我以为他们会把我扔在那里,换一个男孩子。” 要不是在太平间门口,姜若就要笑出声:“你怎么会那么想?” 周周:“小时候人傻啊。但那时候是真的很害怕。”因为害怕所以才说出残忍的话,做出诬陷小姜若的事。 “找借口可不是好习惯。”姜若说。 “的确没什么好辩解的。重来一次我还是要这么做。爸妈是我的,凭什么要分给别人?” 如此坦然姜若反倒不好苛责了:“你说的对。” “虽然愚蠢,可是,”周周看着霞光的眼睛有些怅惘,“那件事情,终究成了我少年时的心魔。” 姜若的直觉告诉他那故事还没有结束,但周周没再说下去。“以你对大肖的了解,他会有胆量杀人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姜若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在她反复追问大肖的时候,姜若就已经猜到了她对傅南城的死有所怀疑。 “我认为他没有。” “那么见死不救呢?”周周问。 姜若沉默了。沉默已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周周控制轮椅转了个方向,“这里不需要我们了。回去补个觉吧,晚上还要按时上线。”她叹了口气,“我们可是有一大家子残疾要养啊。” 没有了傅南城,“山海经”依然照常转动着。 由于东方教主的失约,共工自动取得胜利。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盘踞北岸的原寒荒玩家就会把地盘拱手让人了。于是乎,北岸寒荒团伙与南岸盖山团伙隔江对骂三百回合,就谁该滚出去这一领土问题进行了深刻探讨。 至于为什么是对骂?经过旷日持久的大战双方都已经疲累不堪,急于恢复生产,和平是当前两岸玩家共同的诉求。是以,虽然对骂十分激烈,但双方尚且维持着理性和克制,并未擦枪走火。 这场历史性的对骂以共工的上线而终结。 “划江而治吧。”姜若说。 最终两岸玩家签订了停战协议,并就领地等问题约法三章,其中浓墨重彩的一条是:保护npc共识。内容只有一句话:但凡伤害npc的杀到删号!充分体现了盖山团伙对寒荒团伙屠杀npc行为的深重心理阴影和保护自家猴子精的决心。 重获和平的大荒一派其乐融融安居乐业的景象。 种地打怪之余,玩家又解锁了新的娱乐活动:约战寒暑之水。 每当两岸玩家发生口角,往往会放下一句狠话: “今晚上你等着!” 若不是说话的人表情过于狰狞,听这话还以为是准备夜半翻窗台的罗密欧。 到了晚上,寒暑之水结冰,口角玩家们就踩上冰面捉对厮杀。口角很常见,是故厮杀者众,提灯围观者亦众,渐渐地就发展成了大家的固定夜间活动。联系寒暑之水一年一度的天堑变通途,此项盛事遂被戏称为“鹊桥擂台。” 盖山人对玩家之间的事情不甚关心。他们终于夺回自己的家园,且喜且悲。喜的是重归故里,悲的是物是人非。 姜若找到三千问的时候,他正在主持一场葬礼。 盖山人偶的葬礼。他们曾经耻辱地成为寒荒的战利品,如今终于得以摆脱琥珀囚笼,在失而复得的故乡入土为安。 姜若耐心地等到葬礼结束,盖山人三三两两散去,终于墓地里只剩下了他和三千问。眼前是一片无字的碑林。盖山人没有墓志铭。 “这是我妈妈。”三千问在一座石碑前蹲下来。仔细看每块石头其实都是不一样的,有心的话不难找到自己的亲人。 “我其实有点感激他们把她做成了人偶,否则我连她葬身何处都不会知道。” 姜若忽然感到巨大的悲哀。那悲哀先于理智汹涌而来,以致于他一时没有想明白它源于何处。 “你有事问我?”三千问伸手抹掉石碑上的青苔。 “你告诉我大肖自己刷新位置了。”姜若说,“你撒了谎。他一直都在盖山。你单独把他关在了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三千问并不否认:“然后呢?” “你对他说了什么?你安排他去做什么?” 三千问笑了:“你应该问,他对我说了什么?” 他自问自答:“很多的事。你们神灵的事。十年前你是怎样把他构陷入狱,十年后傅南城又是怎么把他呼来喝去。你们神灵的世界真是精彩。” 六月天和吾皇发现了地下的埋尸之后,三千问就把大肖放了出来,另外找了地方关押。本以为他会想尽办法越狱,没有想到大肖对被关押的生活异常适应,甚至乐在其中。 “他说这样很好,只要留在盖山人中间就好了。如果他连个卧底都做不好就会丢掉工作。” 大肖于是甚至有点感激三千问。 “你们神灵把这叫做什么来着,我听谁说过......啊,想起来了,斯特哥尔摩综合征?” 后来三千问越来越多地同大肖聊天。大肖抱怨傅南城是如何暴躁如何喜怒无常,三千问告诉大肖傅南城杀了他的妈妈。 两个人建立友谊最简单的方式,u看书wwuukashu是寻找一个共同的仇敌。 三千问说你为什么不反抗?我无法离开我的世界,就算我把寒荒女祭大卸八块也没有任何意义。我永远伤害不到那个世界的神灵。可是你不一样。你为什么不反抗? 其实傅南城对大肖的呵斥未必真的出于主观上的恶意。每个员工可能都被老板这样呵斥过,但不是每个员工都为此怀恨在心。只是,在一天一天的互相倾诉中,三千问与大肖在固化了他们友谊的同时也固化了对傅南城的恨意。 “你来质问我,是不是说明,发生了什么?”三千问像一个恶作剧终于得逞的孩子,“他做到了吗?” 姜若盯着三千问,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他不是他。他是你。 也许你从来没有认识过的是自己。 姜若想起他离开孤儿院的那天,院长把他送上去往劳教所的车。 院长说,“小姜,你有没有发现我一直特别地关注你?” 姜若说,“对不起,辜负了您。” 院长摇了摇头,“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好友......曾经是好友。后来,因为很小的事情绝交了。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她。” “你们真像。你们这样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敢为常人之不敢想不敢为。因为足够聪明,最后也往往真的能够得偿所愿。” “可是小姜,那是诡道。你好好想一想,为了得到一个正确的结果,真的可以采取一切错误的手段吗?” 院长,我现在有点明白了。 一切错误的手段,终究都会因果随行。 61 旅游胜地基山 傅南城的葬礼姜若和周周都没有参加。没有人期待他们的出席,所以他们只远远在火葬场边上看了一眼,送了一个无名的花圈,希望傅南城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于是不嫌弃。 姜若找到大肖的时候,他们之间再一次隔了铁窗。 “怎么会有这么憨厚的贼?偷哪里不好,偷博物馆。偷完了还不走,站桩等抓。这人是不是饿急了,故意吃牢饭来了?还是惹了仇家,进来躲一躲?”带姜若去探视的小哥忍不住一路走一路打听。 姜若偏头想了想:“大概都有吧。” 姜若本以为大肖的气色会比上一次见面时好些,毕竟回到他熟悉的铁窗大概就像在外漂泊的游子终于回家。但见到其人后他发现并非如此。眼前的人一头乱发满脸胡茬,眼神迷离宛如梦游。 “傅南城的死和你有关吗?”姜若跳过虚伪的寒暄,开门见山。 傅南城是怎么死的?大肖恍惚地回想。回忆雾蒙蒙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他自己突然胸闷。是他自己没带药包。 可是他向你求助了。他向你求助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呢? “我没有杀他。”大肖惊恐地说。 “可是你也没有救他。”姜若说。 你没有救他吗?不,你明明叫了救护车的。可是已经太晚了。你是等到尸体凉透以后,才叫的救护车。 “我没有杀他。”大肖喃喃地重复着。 没什么可说的了。姜若看了他一会儿,起身离开,“一辈子都不出来也好。” 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刺激到大肖,他忽然猛地扑上来拍打着铁窗:“姜若!你把我害成这样,你还不满意吗?”动静太大惊动了看押人员,姜若回头的时候铁窗已经被穿着制服的后背挡住,只听到混乱的呵斥声。 与此同时,“山海经”也在进行一场葬礼,不过这场另类的葬礼却是一派喜庆。 惨遭寒荒人蹂躏的磨刀兄弟大荒下葬基山出土的故事经过几天的发酵,终于被敏锐的玩家嗅出了真相的味道:原来大荒与五大山系存在于不同的时间! 从盖山人偶到出土玩家,以琥珀化石为媒介,两个世界之间存在一条因果链和一条时空隧道! 一时间众玩家跃跃欲试。 “去了还能回来吗?”这是普遍的忧虑。 若是一去不回那岂不是抛妻弃子......啊呸,抛下了偌大的基业? “那磨刀兄弟,之前是埋在哪里来的?”有机灵鬼灵机一动,“要是把他们挖出来切开......” 众玩家恍然大悟:这样未来的化石就不存在了,那他们下次上线是不是就会回来? 如果磨刀兄弟可以回来,那咱不也可以吗? 说干就干。 磨刀兄弟在惨遭松脂活埋之后,又惨遭掘墓。当他们如众人所愿重新出现在大荒,接受大家的欢呼时,一点也没有回家的喜悦。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小白鼠没有人权哒? 解除了后顾之忧,第一批旅游团的勇士就要整队出发了。 勇士们看着面前的大锅,烧热了的松脂咕咚咕咚冒着泡,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吐沫。即使再三查看面板,确定痛觉触觉各项感官都已经关闭,强烈的心理恐怖让人依然无法迈出那一步。 “我下个线,等会烧开了拜托把我的尸体扔进去!”当时就有人选择了从心。 战场上一旦出现第一个逃兵,若是没有及时斩杀,跟着就会出现更多的逃兵,最后整支队伍如江河一泻千里。此刻的情形便是如此,勇士们纷纷留下遗言选择了下线遁,最后只剩姜若一个人站在原地。 “哎,”姜若觉着太过高调不好,“我也下线吧。” 等到松脂凝固,勇士们被统一埋进一个大坑,一坨挨着一坨。由于下线得突然,倒地姿势各有各的扭曲,脸上则定格着狂喜期待犹疑从心种种表情,看去蔚为壮观。 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的场景不知是不是和此时有些相似,这么一想,再看坑里玩家的喜悦表情,顿觉毛骨悚然。 围观玩家填土的填土,吹拉的吹拉弹唱的弹唱,为勇士践行。 忘了哪位哲人说过,所谓旅游,就是从你呆腻的地方,去往别人呆腻的地方。 大部分勇士都在基山成功出土,也有倒霉的,在漫长的地壳运动中不知发生了何种意外,掘地三尺遍寻不获,只得从大荒挖出来换个地方重新埋。要是大荒也挖不到......那乐子可就大了。 穿越有风险,玩家须谨慎。 一众大荒玩家来到基山,就像一群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惊一乍如八百只鸭子。 “哇!”这是看到了头顶的树屋,uu看书 ww.uukanshu和抓着藤条飞来荡去的人猿泰山们。 “哇!”这是邂逅了传说中的背背羊。 “哇!”这是闻到了烤羊尾香甜的味道。 “我们计划修建几条索道,”基山玩家骄傲地介绍着,“这样以后附近几座山头的受伤玩家就可以快速赶到这里,及时接受治疗。” “治疗?”大荒玩家眼睛亮亮,“就是论坛上说的那个急救中心吗?” “可不是!”基山小哥一甩头发,“我跟你说,来了我们这儿,一定要去缝几针!”口气仿佛在说来了这儿一定得去纹个身。 “师傅!你放的那是什么粉?是辣的吗?哎我不太能吃辣啊少放点。”一个妹子指挥着烧烤摊上的师傅烤羊尾。 这也是一个大荒旅游玩家。看起来软软萌萌的一个妹子,说埋就把自己埋了,果然人不可貌相。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见师傅手一抖,一片红艳艳的粉末抖在了羊尾上,散发出诱人却又呛人的气味。 妹子:...... 还好有地头蛇小哥替她解惑:“那师傅是聋的,听不见的。”小哥也不懂手语,跑过去一通瞎比划,好不容易聋师傅才明白他的意思是“少辣”。 聋师傅就是t细胞员工之一,听见大海的声音。 姜若抱手路过,围观了这一小插曲。 烧烤摊到了,大师兄还会远吗? “姜啊!”果然,大师兄洪钟般的声音深情地响起,“组织需要你!” 姜若原本欣慰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这是又出了什么麻烦事? 62 可持续发展 大师兄一爪子拍在姜若肩头,揽过他边走边说,“先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撒。” 大师兄的树屋在烧烤摊顶上,姜若抬头看了一眼,再看浓烟的去向,顿时心生敬仰:就不觉得熏得慌吗? 跟在后面蹭蹭爬上树,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板,拨开挡了视线的枝丫,被一只突然冒出来的麻雀吓了一跳,再被花粉呛了几个喷嚏后,姜若钻进主厅,看到了紧凑地堆积在一起的诸人。 诸人都很自来熟,不用大师兄一个一个介绍,纷纷自己向姜若打起了招呼,正是医死人不偿命、扁思邈、盲肠太长一干人。 神经中枢最后一个自我介绍,末了看一眼大川师兄,得到首肯后开口:“是这样,我们最近做了个大概的调查,发现基山的树越来越少了。” 扁思邈接话:“简单地说,以这里的时间流速,树木生长的速度还是跟不上玩家砍伐的速度。” 盲肠太长:“不止基山,事实上五大山系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过去砍伐树木主要是烧火做饭和盖房子,问题还不严重;但最近在尧光山北发现了很多金属矿石,有玩家摩拳擦掌开始打铁冶金,对柴火的需求暴增。”神经中枢语气忧虑。 “再这样下去,基山马上就要变成一座秃山了。”医死人不偿命一开口就很丧,“这还只是个开始,最后整个‘山海经’都会变成大沙漠,玩家会哭泣着放弃这个游戏,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大体老师可以切了......” 前途一片灰暗。 姜若恍然,原来是环境与可持续发展问题啊。 马尔萨斯真是无处不在。 “你们的意思,是希望我在大荒砍树埋起来,然后变成煤炭给你们使用吗?”姜若沉吟,“恐怕很难。大荒现在应该处于一个冰川期,树很少,而且资源也很紧张。” “我们想的其实是另外一个办法,”神经中枢诚恳地说,“你听说过‘久瓦’吗?” 姜若发呆:什么? “就是牛粪。”扁思邈解释,“牛粪在藏语中被叫做‘久瓦’。” 姜若继续发呆:我们为什么开始讨论牛便便了? 神经中枢:“‘久瓦’千年以来一直是藏民烧茶做饭的主要燃料,甚至至今还在使用。”他停顿一下,又补充道,“是藏民推崇的清洁能源。” 盲肠太长:“我们琢磨着,牛和羊也差不多,既然牛可以,那么背背羊应该也可以。” 医死人不偿命:“我们就试了试,然后......” 听起来后面有个一言难尽的然后。 “背背羊的食谱太杂了说,草、树叶、蘑菇、昆虫,鬼知道这玩意儿怎么什么都吃撒。”大川师兄接过话茬,“所以粪便里杂质就......我估摸着,含硫应该相当地高,一点火冒起一大片二氧化硫,当场就毒晕好几个人咯。” 听起来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姜若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众人。 众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姜若。 等等,你们什么意思? “你看,大荒的时间流速非常快......听说你搞过动物驯化?”神经中枢试探着问。 “我的确试图把狂鸟驯化成鸡来着,但还没有成功呢,”姜若恍然大悟,原来都是狂鸡惹的祸,“指望我搞出食谱干净只吃青草的家养牛羊,还要保证它们在千年以后依然存活,是不是不太现实?”姜若说,“再说就算有了脱硫粪便,也是杯水车薪啊?” 世纪难题马尔萨斯陷阱,你们怎么能指望用羊便便来解决呢? 话虽是那么说,但顶着众人希冀的眼神,姜若也只能答应回去试一试。 在《山海经·大荒东经》中有这么一段,商国第七任君主王亥把一群肥牛托付给一个叫有易的部落,结果有易见财起歹意,杀害王亥抢走了牛。这就是“王亥托仆牛于有易”的故事。 姜若计算搜索了一遍大荒以东地带,叫有易的部落现在大约还在树上当猴子,尚未进化成类人土著;但还真让他找到了这种牛,名字起得很朴素,就叫仆牛。 仆牛身长三到四米,肩高两米,体重两到三吨。 这么大的牛,便便一定很多吧。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这是牛?姜若震惊:这是犀牛吧! 捕捉的过程很顺利。经过了决战紫禁之巅的试炼,共工·姜已经今非昔比,只会一撞一顶一后踹这三板斧的仆牛实在不足道,姜若没费多大力气就把草绳穿到了仆牛鼻子里,只觉无敌真寂寞。 之后姜若逛遍大荒,又陆陆续续捕捉了一些看起来有前途的四蹄动物,诸如青马,uu看书.ukansu名为土蝼的四角的羊。还有一次意外在不咸山发现了叫作琴虫的异兽,长着类似猫的兽头,蛇一样的身躯,最神奇的地方在于琴虫有两个触须,分别为正负两极,一旦靠近便会放电,好像陆生的电鳗,被姜若一并抓了回去。 越来越多的异兽被带回,原本驯养鸵鸟的基地不够用了,于是姜若在朱木林以北找了一块湿地,把这些动物圈养起来。 共工又要搞事情,消息传出,引得众多玩家围观。 “这是要开动物园吗?” “是要驯化动物吧,就像狂鸡一样。” “驯化成家畜?用来吃吗?”大战后寒荒团伙事实上已经解体,没有了共同的敌人,盖山团伙也变得松散。不再各自为阵,玩家的活动范围大了很多,混合组队四处打猎,短时间并不缺乏食物,故而对家畜兴致不大。 “是要驯化出耕牛吧?”种地玩家两眼放光,“这么大的牛,犁地一定很好使!” “我看那几匹马用来拉车不错。” “那个什么玩意,它刚才好像放电了!是我看错了吗?”有人注意到琴虫,咋呼呼叫起来,“太帅了,有点想提取基因。” 旁边的妹子伸头看了一眼:“丑拒。” 万千猜测中,姜若千呼万唤始出来。只见他铲了一铲子仆牛的粪便,稍微晾了一会,等到风干了,拿出两块打火石,擦出一个火星,点着了那堆粪便。 姜若小心地闻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好像还是有二氧化硫的味道。 全场一片静默。 大神的脑回路真是不同于常人。 63 生物燃料与电池 驯化的过程是简单粗暴的。 首先圈出一块地,把杂草锄干净,再统一撒上大荒特产坟头草的草籽——有系统甄别不怕种错。长草只要半个早上,然后就可以把仆牛青马四角羊赶进它们各自的圈里,保证它们的活动范围内只有坟头草。至此,它们便成为了继狂鸟之后,又三个被强制改变食性的物种。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姜若似乎在马牛羊长毛或者不长毛的脸上看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行的,驯化物种的关键是通过人工选择改变这些物种的基因。 绑住狂鸟的翅膀可以让这只鸟逐渐失去飞翔能力,却不能保证它的后代也不会飞;正确的操作是从它的后代中选择翅膀短小的继续繁殖,而翅膀健壮的杀了吃掉。 现在对待马牛羊的方法也一样:把包括坟头草在内的诸多草料放在小羊羔的面前,将那些只爱吃坟头草的留下来养大繁衍后代,杂食的则杀了吃掉......居然只有挑食的羊才能活下来,人类的世界真是奇也怪哉。 如此一天天一代代筛选下来,食草动物们的粪便终于开始散发坟头的清香。 大荒玩家给这些新物种的起名也是简单粗暴的:共工马,共工牛,共工羊。 然而众所周知,挑食的物种往往比杂食的更难在环境变迁中生存下来。当姜若再次去往基山的时候,被告知并未发现这些共工牌物种的踪迹。 “会不会迁徙去了别处?”姜若不死心地问。 “我们到论坛发了悬赏帖,在整个五大山系搜寻这些物种。”神经中枢耸耸肩,“到目前为止,无人揭榜。” 他没有告诉姜若的是,揭榜的虽然没有,但“共工牌”已经快被玩坏了,衍生出诸如[麻麻有人逼我吃草.gif],[我的便便都散发着单身羊的清香.gif]等无数表情包,一时间风靡论坛。 “照说,有玩家保护的物种应该能够生存下来啊?”扁思邈摸着并没有胡须的下巴。 “我猜,系统判定玩家行为具有很大不确定性,故而用了一个随机参数进行修正。”姜若说。很快他意识到用词过于专业化了,又进行了解释,“也就是说,在系统的判断中,玩家只在很短的时间内会持续保护这些驯化物种,之后的行为就难以预料了。” “你别说,这判断还挺有道理,”医死人不偿命发呆,“过上几百天,谁知道这批玩家是不是还在玩游戏。说不定这游戏都已经凉凉了?” 怎么让驯化物种活到五大山系所在的时间线暂时没有头绪,姜若这边倒是先一步积攒了大量的牛羊粪便。每天黄昏铲一铲堆起来,隔夜后就风干冻成了结实的板砖。 于是乎,大荒先一步改用了清洁燃料,而基山的孩子们还在烧柴火。 从最早认识的盖山人那里,姜若打听到了那块作为友谊信物的银矿石的出产地:是一块夹在南岸朱木林和天犬沼泽之间的盐碱地。说起来这个地方姜若还有点儿印象,当初他返回不周山,在当时还如日中天的寒荒部落眼皮子底下,就是从这里摸进了朱木林。 如今盐碱地荒凉一如当初,而寒荒部落已经不存在了,令人唏嘘。 这片盐碱地果然没有让姜若失望,他在这里找到了露头的铁矿,甚至还发现了陨铁。相比普通铁矿,陨铁的含铁量较高,人类最早的铁器,大多就是陨铁经过加热锻打制成。 有道是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玩家是不乐意干这种活计的,咱玩游戏是为了找乐子,又不是受苦来了? 但是玩家不肯干,还有盖山人啊! 盖山人强壮的右臂难道不就是为抡大锤而量身设定的吗? 姜若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天生我材必有用。 盖山出品的第一把铁器,是一把锤子。看到那打的歪歪斜斜,因为炉温不够断面看起来像海绵的锤子,姜若却深深嗅到了怀念的味道:大学三年级金工实习的时候,姜若的第一件作品就是一把锤子。 当时很多男生都把自己划时代的作品送给了心目中的女神,然后......当然不可能再有然后了。 还好姜若无人可送,于是他的小锤子得以保存至今。 就这样,大荒先一步进入了铁器时代,而基山的孩子们还在玩石头。 再一想大荒之于五大山系是遥远的古代,uu看书 w.uukansh.co这感觉就有点儿微妙:怎么好像文明在倒退呢? 都说学如逆水行舟,难道文明也是? 相比这些微不足道的成就,还是琴虫承载了姜若更大的期望。 姜若做了一个尝试,把一根烧到半炭化的竹丝连接在琴虫的正负极两根触须之间,一瞬间的放电让竹丝发出了刺目的亮光。虽然立刻就烧断了,但这也是大荒第一次电灯泡实验! 虽然漏电严重,把姜若电得外焦里嫩,但依然昭示了一种可能:利用生物电池邪道通关,说不定可以一举跨入电气时代! 相比制造白炽灯的工艺难度,姜若觉得还是从电热丝供暖开始尝试比较合理,再说也更符合在冰川期大荒生存的需要。 可惜这就不是姜若的专业领域了。隔行如隔山,姜若觉得自己需要专业人士的建议,于是他打开秋城大学bbs,找到电气工程与自动化系版块,发了一个悬赏帖: lz:悬赏以放电生物(比如电鳗)作为电池,安全稳定供暖的电暖气片设计图,工艺难度请限制在铁器时代水平。 1楼:电鳗是保护动物吧?可以人工饲养的吗? 2楼:楼上关注点不对吧,重点是电鳗能不能养吗?重点难道不是养了电鳗你为什么要用它来供暖?暖气片比电鳗贵吗? 3楼:楼上的重点也不对。重点难道不是楼主的脑子需要电一电吗? 4楼:lz别理楼上。日本岐阜有棵圣诞树,就是用水族馆里的一只电鳗供电的。私信我给你发资料。 姜若热泪盈眶:4楼是什么小天使! 64 临界点 电鳗点亮圣诞树的原理并不复杂:电鳗周身聚集着一个电场,把铝制面板放在鱼缸里面,每当电鳗摇动的时候,面板就将电流聚集,用以点亮圣诞树上的彩灯。 一条电鳗的电量足以点亮一棵高近两米的圣诞树,想来“山海经”怪兽应该不会输给一条地球鱼,姜若充满信心。 电阻丝的材料是铁铬镍合金,有时候还含铝和铜。以现有的技术成分只能随缘了,反正也无非是电阻大小和温度系数的问题,但起码得打造成足够细且相对均匀的金属丝。过粗则电阻太小发热效果微乎其微,粗细不均则容易烧断。 炉温过低矿石不能融化的话,要做到这两点就不太容易了。 为此只好先解锁烧制陶土技术,还好盖山人对此原本已有摸索。将原本的石头和土坯火炉升级成陶制高炉后提升了保温效果,添加一个手动鼓风装置改善牛羊粪的燃烧状况,再选择每天最热的时候来炼矿石,总算打出了看起来合乎规格的电阻丝。 然后便是漫长的测试环节了,玩家不愿意做打铁的苦力活,调戏琴虫试验电热丝倒奋勇争先,虽然烫伤电晕的不计其数,依然前赴后继。 为了便于接入琴虫的触须电极,最终的电暖片做成了横筒状,保温和防触电的陶土外壳里面是螺旋盘绕的电阻丝。现有的1.0版本每次加热只能支撑很短的时间,等到没热气了就得再弄一只琴虫过来放一会电,如此循环。 尽管还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电暖片终究得以投入使用。在大荒挨冻两个多月的玩家们,终于能够重温温暖如春的北方的冬天。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姜若参加了三千问的葬礼。 当姜若忙于驯养牛羊,铲屎晾屎,大炼钢铁,玩电阻丝的时候,三千问渐渐老去。 姜若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仿佛昨日还是青葱少年,转眼就白发如霜。 傅南城的事情发生后,他们再未交谈过,仿佛从未相熟;以致于最后那天姜若去看三千问时,已经有点儿认不出他。 “是不是有点惊讶我怎么老得这么快?”三千问眨眨眼睛,这个动作里依稀还有当初那个小孩子的痕迹。 姜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搭腔。 “你会难过吗?” 姜若点点头。 “会很难过吗?” 姜若噗地笑出声来,想起ktv必点神曲《童话》的mv,女主临终的时候问男主,你会记得我吗?会记很久吗?这么一想整个画风都不对了......但笑到后面又有点难过。 “准确地说是有点孤单。”姜若说,“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个自己不在了,所以有点孤单。”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三千问已经没有了呼吸,姜若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根据三千问的遗愿,他将被封在琥珀棺材里下葬。 寒荒制作的人偶已经全部被破坏,好让族人入土为安,所以三千问将成为最后的盖山人化石。 “如果我的族人和寒荒一样,最终没能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我希望将来的人知道,我们曾经存在过。”三千问这么说。 当姜若忙于在大荒播撒文明火种的时候,木轩和沈攸刚刚结束他们双脚丈量土地的征程,一身风尘地归来。 这趟行程虽然辛苦非常,但所获颇丰。他们基本定位了从大荒到五大山系,所有玩家活跃地点的位置对应关系,譬如不周山在河水源,朱木林变成了基山,女娲肠变成了青丘,它们之间的盐碱地则变成了尧光山。 只是最终还是没能确定不周山的具体位置。不知道是不是版块运动的作用,曾经的寒暑之水,如今的河水源头地层急剧升高,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屋脊。 在地层升高的过程中涌现出无数的山脉,曾经的不周山被淹没在群山之中。 大隐于市,找一个人最难的不是从崇山峻岭,而是从茫茫人海。 即使以t细胞的算力也望洋兴叹。 不周山不是特例,从大荒到五大山系,不过千年时间里,地壳运动却活跃得令人惊讶。譬如朱木林、女娲肠从曾经的平原与丘陵变成了高耸的山峰,连其间的一块盐碱地都升起变成了尧光山,而天犬沼泽则被挤压成了深谷。 整个地表像一张被抖来抖去的床单,移山填海沧海桑田。 “也没关系,”因为沈攸很长一段时间都情绪不对,高冷师兄木轩不得不经常安慰,画风向着老妈子的方向不可逆转地崩塌,“虽然产于不周山的矿藏是找不到了,但特色物种可以让二师兄带去别的地方掩埋,有什么事情是琥珀大法搞不定的?” 小师弟恹恹地“嗯”了一声。 “前面就是青丘了啊。”木轩感慨。 青丘到了,基山还会远吗? 没想到沈攸却像尾巴被踩了一脚的猫,“嗷”地跳了起来,“我们去青丘干什么?” 木轩莫名其妙:“谁说要去青丘了?”被沈攸一提醒,u看书 .kasu.cm 他倒是想起了点什么,“喔,那个经常点外卖的小姑娘好像在青丘?也是,来都来了,去看看?” 沈攸面色通红:“不去!” 即使以木轩作为直男的迟钝,此刻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正待追问,身后响起脚步声,扭头一看,是个穿褐色短打的汉子,正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们,仿佛饭圈粉丝看见了爱豆,看得木轩毛毛的。 “有事?”木轩试探问道。 “壮士!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就是传说中的神灵吧?”汉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神灵救我!我老母已经快不行了!” 什么鬼? 沈攸:“兄弟你不是在玩大冒险吧?“ “冒险?”汉子愣了愣,又继续哀求,“我知道很危险......但你们是神灵啊!村里从祖上就传说,海外有仙山,仙山上有神灵,是神灵教我们刀耕火种......” 木轩戳戳沈攸:“这怕不是个npc。” 沈攸:“怎么可能,只有大荒才有npc,我们从来都没见过——啊?” 没错,五大山系过去是没有npc的。 大荒所有土著都湮灭在了时间长河之中,无一幸免,于是这片大陆重又被野兽占领,除了玩家,不见人烟。 但是大荒的历史却处在不断的变动之中。当土著人学会了驯养动物、冶炼金属,学会了用放电动物加热电阻丝取暖,他们得以生存下来的几率就不断变高。当这几率高到最终越过历史修正的临界点时,他们就会存活下来。 直到千年以后。 65 海外有仙山 木轩和沈攸一齐盯着褐色短打汉子,目光灼灼。 这次轮到短打汉子被看得毛毛的:“神灵,你们会帮助我吧?” 木轩咳了咳:“说出你的请求。” 沈攸“噗”地一声,被木轩瞪了一眼,这才把笑声憋回去,向前两步拉起短打汉子,示意他放松一点。 短打汉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老母病得不行了,大夫说邪气入体,五脏不通,可以准备后事了。但我听说,海外仙山是神灵所在,这才斗胆出海寻医。”说到这里哇地哭出声来:“求你们救我老母!” “可我们也不会看病啊。”木轩皱眉。 “基山倒是有一群医生。”沈攸提示道。 “他们是哪门子医生?他们是医学生。”虽然就多一个字,但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也是,”沈攸有点上愁,“草菅玩家的命就算了,反正没人在乎。可npc不会复活的啊!” 二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短打汉子听不太懂也不敢插话,等在一旁。天色渐暗,青丘脚下风吹草低,只见兔子纷纷逃开,接着有“嘤嘤”的啼哭声渐渐响起。 短打汉子只觉毛骨悚然,壮胆打断了木轩和沈攸的交谈:“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声音?像是小孩子在哭。” “哭声?小孩子?”木轩凝神细听,果然四下里“嘤嘤”声断断续续,似乎还不止从一个方向传来。 二人脑海中同时飘过一行字: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 “九尾狐?”沈攸脸色不好,“而且不止一只?” “怎么办?”汉子问道。 “实不相瞒,”木轩诚恳地说,“通常我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就地躺下等死。” 二人组的丈量土地之旅可谓躺尸之旅,一路走一路躺,这种场面实是从惊悚到习惯,从习惯到麻木。 “它们会打合围,跑是跑不掉的。”沈攸跟腔,“而且这里的怪兽都成了精似的,试图逃跑的猎物被抓住后,会遭到报复性撕咬。”说着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惨痛之事,哆嗦了一下,“真的,越跑越倒霉。” 短打汉子保持了很久的敬畏神色终于崩裂,显见内心对神灵的无限信仰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遇到这种情况你是怎么办的?”木轩反问。 “我没有......”汉子哆哆嗦嗦,“这是第一次遇到......” “不会吧,”沈攸不信,“你说你出海寻医,那你是住在海外什么岛上吧?” “岛?我们祖祖辈辈......我们生活在陆地上。”汉子紧张得都有点结巴了,“这是我第一次出海......仙山......” “可能是他们的岛太大了,”木轩对沈攸嘀咕,“所以他们以为自己是大陆,我们才是小岛;自己是海内,我们才是海外。” “先别纠结海内海外的问题了,”沈攸被绕得头晕,“就说这遍地都是怪物,你一个人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没有复活大法也能走长途?这不科学! “我出海时看到一只大鸟从头顶飞过,接着便遇到大浪,醒来已经被冲到了这里。”汉子终于撸顺了舌头。 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木轩一声叹息:“那不是一只鸟,是两只。是‘见则天下大水’的蛮蛮。” 在他们进行亲切友好交流和科普的时候,“嘤嘤”声越来越大了。 “我不想死......我上有老母......”汉子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老母尚在,怎能游子未归身先死?这是人世间何等惨痛之事! “你也别太担心,还有一个办法。”木轩安慰他。 “什么办法?”汉子颤巍巍。 “救——命——啊——”只听沈攸扯开了嗓子,“有——人——吗——” 沈攸原本已经放弃治疗了,只是寻思,有枣没枣,喊一嗓子。 没想到这一嗓子下去,还真喊出了人。 见当真有人来救,木轩与沈攸先是大喜;而后看清来人,复又大悲。 只见一个女孩子蹦蹦跳跳从小坡上冲下来,学着小说里面侠女的做派:“别慌!到我这边来!” 二人悲伤的原因却不相同。 木轩悲的是这女孩子一看就缺乏经验,过早切出了战斗状态,救人不成反折己身;而沈攸悲的是让对方看见了自己最窝囊的形容,早知如此,方才就该安静躺下,死得不出一点声音。 这个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爱点外卖的“大川烧烤”高级vip客户,龚子衿。 龚子衿在战斗状态中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和三条尾巴,显示她提取的正是九尾狐基因,只是还没有进化到九尾;但这却并不会让九尾狐们生出路遇同类的亲切,反而让它们以为来了夺食的对手,提前了攻击。 生死关头,沈攸忽然生出些觉悟:不能生得英勇,至少要死得光荣。遂祭出狌狌的长尾巴,恶狠狠向群狐扫去,希望把仇恨拉稳,为其他同伴赢得些许时间。 一尾扫过,群狐退散。u看书ukansu 沈攸一惊:自己何时点亮了横扫千军的大招?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少年突然蹿出,挡在了他们前面,低低的咆哮从牙缝中漏出,不知为何似乎让狐群非常忌惮。 少年提取的是狮子猫的基因,或许还混合着别的什么,动作异常敏捷,一个弹跳,一爪挥出,再借力撤回,一套连招眨眼间便已经完成。再看对面,一只九尾已经满脸是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说的就是这般风姿吧。沈攸酸酸地想。 受伤的狐暴躁地想要扑过来,却被身边的另一只九尾拦了一下,顺便温柔地舔了舔它眼角受伤处。 战场秀恩爱会遭报应的你们知道吗?沈攸涩涩地想。 狐群大概曾在这个少年手里吃过不少亏,不敢贸然上前;但毕竟狐多势众,也并不想放弃,于是小心地调整着阵型,形成合围的架势。 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终于开口:“从刚才受伤那只的位置突围,你们先跑,我断后。” “阿澄我跟你一起吧?”龚子衿说,但想了想又有点犹豫:“会不会拖累你?” “会。”阿澄没有感情地回答。 沈攸惊了:这是什么盖世直男? 在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纠结谁走谁留这一诺亚方舟难题的时候,远方忽然响起了梆子不像梆子,锣不像锣的敲击声,有人荒腔走板地唱着:“大王派我来巡山......” 龚子衿喜道:“巡山队来了!” 巡山队是什么邪恶力量?木轩与沈攸齐齐发呆:我们不在的时候,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66 0里出诊 事情还须从“大川烧烤”说起。 话说大川师兄带领t细胞众员工在基山卖起了烧烤,最初只卖烤羊尾,后来食谱渐渐扩展,开始尝试三头鸡翅膀,狌狌尾巴,烤蝮蛇,狮子猫爪,九尾狐尾等等,充分发扬了国人无所不吃的战斗精神。 生意日渐兴隆,慕名而来的食客越来越多。基山是附近有名的安全区,但周边群山可就不那么好相与了。就拿入菜的这些怪来说,招摇山上的狌狌,即翼山上的蝮蛇,亶爰山上的狮子猫,青丘的九尾狐,哪一个不是凶名在外? 是以,去基山觅食的旅途就变得格外凶险了。无论你从哪个方向来,都有一座山一群怪,等着你翻越生与死的距离。 若是结伴同行还好说,落单的可谓处处有难步步该灾。常有食客在途经上述名山大川时惨遭袭击,横尸当场;侥幸逃得一命的,到了基山不及吃饭先去就医,运气不好的又在赤脚医学生手里送了命。 吃顿烧烤真是太难了。 因此群众呼吁,在连接周边各峰的索道修好之前,基山应当先组织一支巡山队,在附近一带巡逻,护送前来觅食与求医的弱小玩家。 做生意当然要倾听顾客的诉求,于是乎,t细胞巡山队应运而生。 虽然t细胞员工单个来看实力不济,但毕竟人多,集体行动,靠着乱拳打死老师傅,在南山诸峰杀进杀出还是不成问题的。维护游戏秩序,当然也包括匡扶弱小,巡山护送甚是符合t细胞的理念。 皆大欢喜。 巡山队一到,照例是一通敲锣打鼓敲山震虎,十三个人硬敲出了三十个人的气场,再齐齐切出变身状态,虎豹蛇虫无所不有,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果然成功吓退狐群。 领头的站如松行如风抚掌嘿嘿地笑,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 虽说好汉该出手时就出手,但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最好嘛。 “撸串还是治病?”站如松温和地看着被救下的诸人,像老母鸡看着从老鹰喙下抢回来的小鸡仔们。 “治病!”被吓愣了好半天的短打汉子被这个关键词惊醒,“救救我老母......” 众人神色各异地看过去:还有带老娘来玩游戏的? “喔,你那个......老母呢?”站如松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在龚子衿那里短暂停留,然后又迅速移开:这个肯定不是老母。 木轩:“来不了,需要出诊。”npc的事情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不如不说。 巡山队诸人深感惊奇:出诊?交通这么落后,系统又不给开传送,等医生到了人早凉了吧? 神经中枢听到这个要求也是一愣,甚至忘了伸出双臂表达看见妹妹的喜悦与热情。 “这人是个npc。”对医生还是必须解释一下的,木轩想了想,补充:“他老母也是npc。”虽然这是显然的。 大川师兄也被这消息惊住,甚至忘记了伸出双臂表达看见师弟们的喜悦和热情。 沈攸打起精神,如此这般,将二师兄在大荒的所作所为和他们先前的猜测一一道来。 龚子衿眼睛亮亮:“又是若哥吗?” “我们认为,海外存在一个npc岛屿。”木轩最后总结,“可能是因为大荒地壳运动活跃,表现为频繁的地震和其他灾害,导致土著迁徙到了海外。” “去npc小岛!”扁思邈一时上头,“算我一个!” 后面医死人不偿命和盲肠太长两嘴三舌说我也去我也去。 “但是问题来了,”木轩冷冷地打断兴奋的众人,“这个npc家住海外,等我们赶到,他老母大约已经下葬了。” 一片静默。 沈攸试探着举起手,“我们召唤二师兄吧?” 姜若被大师兄从游戏仓里敲出来的时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师兄弟有需要,当然义不容辞,姜若二话不说就在大荒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但直到在基山出土以后,他才赫然发觉,原来自己不是来当打手,而是来当坐骑。 在英水切换状态的时候,姜若叭叽几声把几条赤鱬压成了肉泥。npc汉子在姜若变身的瞬间受到巨大惊吓,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对神灵的无限敬畏重又开始坚固起来。 英水太窄,鲲的身躯伸展不开,像一个活塞在管子里面移动。为了塞下这条大鱼河水都被挤了出去,所过之处水漫金山。 和水一起被挤出去的,还有鱼。众玩家夹道相送,沿岸捡鱼,场面蔚为壮观;坐在鲲背上的众人竟然生出隋炀帝下扬州之感。 龚子衿试探问道:“若哥会不会挤得很难受啊?” 没有回答,u看书 w.uukhuco场面一时尴尬。 沈攸赶紧打圆场:“变成鲲以后发声器官大概不一样了,不能说话吧。”又转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似被冷落的阿澄小哥:“之前的事,还没来得及谢你。” 阿澄:“不谢。” 木轩:“小哥身手非常了得啊,练过的?” “我是职业陪练。”阿澄说,“当保镖也可以。点石游戏工作室,有需要随时联系我们。”公事公办的广告口吻。 又是一片静默。 为了防止这些鬼才再把天聊死,神经中枢拉上扁思邈等人开始激情探讨医学问题,誓要用毫无意义的废话填满空气中的尴尬。 “你们说他老母是什么病?”医死人不偿命好奇心起。 “说是邪气入体,五脏不通......”扁思邈回忆。 “我知道了!”盲肠太长举手:“一定是肠梗阻!”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姜若其实没有那么大,但水击三千里却非虚言。一行人顺流而下,倏忽千里,很快便进入东海。他们几乎逛遍东海大小岛屿,终于唤醒了短打汉子的记忆,找到了那个npc繁衍生息的岛屿。 “原来真的是岛啊......”npc汉子喃喃。 从鲲的背上,故乡从海面上的一个小点肉眼可见地渐渐变大,在即将抵达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如同一块大陆。如非这次出海求医,终他一生,都不会得窥祖祖辈辈生活的这个地方的全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67 少年阿澄 一时没找到码头,姜若搁浅式暴力靠岸后,众人从鱼身上滑下去,来不及欣赏土著npc们从开始的震惊恐惧疑惑,到恍然大悟顶礼膜拜的转变过程,只管跟在短打汉子身后一路狂奔,充分体现了救人如救火的医者父母心。 短打汉子是个猎户,家住山下小木屋,门口有块小菜地,想来是他的老母在侍弄,如今已经全部焉萎了。屋子很小,装不下这许多人,在神经中枢的提议下,除了医学生们进屋看病,姜若留下来以备万一的运输之需外,其他人都被赶走自行参观npc小岛。 在医学生们直奔病人的时候,姜若停下观察了一下这间小屋。屋子显然是汉子自己建造的,散落的铁钉还堆在墙角。姜若有点欣慰:看来铁制工具已经很常见了啊。 然而正当他准备再到处转转,观察一下这些土著的技术水平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迅速扩散开来,直冲鼻孔,把姜若逼出了小屋,退避三十丈方才能够自由地呼吸。 姜若不由对还在里屋的医学生们肃然起敬: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万万没想到,盲肠太长一语成谶,短打汉子的老母,真的是肠梗阻。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经过望闻问切,汉子老母最早的症状是腹部疼痛,继而开始恶心呕吐,算上汉子求医用去的时间,至今已经快七天没有排遗了。 “掏吗?”扁思邈视死如归地问。 “掏啊!”盲肠太长毫不犹豫。 “等等,我们就这样开腹,会不会有腹腔感染的风险?”神经中枢有些忧虑。以前切的都是玩家,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第一次遇到死而不能复生的,不由就有点儿从心。 医死人不偿命思索:“玩家从来没有感染的?一个游戏没有感染这么骚的功能吧?” 如果要模拟细菌病毒,怕是泰山之光的算力都不够用。 神经中枢:“但是玩家也不会肠梗阻。” 为了提高游戏体验,玩家的排泄物都是系统自动刷新掉,切开来肠道都散发着干净的清香。 “死马当活马医,”最后还是盲肠太长英勇无畏,“切吧!” 除了有志于腹腔外科的盲肠太长为了力图真实坚持不关嗅觉外,其他人全部选择了从心。 短打汉子见医学生们围住老母开始消毒刀具,仿佛要上十大酷刑,顿时惊慌:“你们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盲肠太长已经一刀切了下去。 汉子高呼“杀人”就往前扑。 第一刀下去,捂了好几天的不明气体噗噗而出,正中汉子头脸;下一刻只见他像被灭害灵喷中的苍蝇一样,“嗡”地掉落下去,晕死在地。 第二刀,不明液体喷上了房梁,顺着房梁流到门框,顺着门框流到地面,再汩汩地往外淌。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当掏粪少年们完成漫长的手术走出来的时候,感觉生命都得到了升华。 一出门,看到姜若抱臂斜靠着一棵树,似在思考人生。 “共工大神!”盲肠太长伸出尔康手,“我快站不住了求扶一把!” 姜若迅速后退几步,一手像指挥交通的小哥那样做出“止步”的手势,一手捂住鼻子:“先去洗洗。” “大神你可以关嗅觉的!”盲肠太长不死心。 “已经关了,”姜若说,“但是记忆中的清香仍然折磨着我。” 和这边的众生悲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边的四人逛吃小队。 不知道是不是稀少的人口和相对丰富的资源使然,和他们的生产力与技术水平严重不相符的,是这座小岛依然保持着类似原始部落的社会和经济结构。这里甚至没有固定的货币,依然实行以物易物,仿佛传说中的桃花源。 四人掏了掏包裹,都是骨币,但很多野兽是这座岛上没有的,它们的骨头也是新奇玩意,换到了很多小吃。其实说换并不确切,神灵到来的消息已经传遍小岛,四人走到哪都是好奇却又不敢上前的目光,他们之间的物品往来与其说是交易不如说是互相赠予。 龚子衿小口地尝着一块不知道什么花糕;沈攸拿着一块差不多的,因为不好意思吃太快,隔上一段时间咬一大口,教科书式地体现了真斯文与假矜持的区别。 阿澄就没有什么形象包袱了,一手一个烂面烧饼,左一口右一口,只吃不说话。 木轩四处观察,对食物不甚感兴趣。走了一段路,忽然问:“阿澄,你跟我二师兄认识?” 在姜若赶到基山提供运输服务时,曾向阿澄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被木轩敏锐地注意到了。 阿澄咀嚼着食物含糊道:“认识。” 过了一会,发现他不会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木轩只好追问:“怎么认识的?” 阿澄说,uu看书ww.ukanhu “在少管所的时候,我们住一间囚室。” 三人都突然停下了,只有阿澄还在往前走,差点撞上木轩。他疑惑地抬头,仿佛不明白自己的话为什么会让诸人这么大反应。 龚子衿大声道:“若哥是好人。” 阿澄点点头,但想了想又补充:“那要看好人如何定义。” 少管所每天都有人来来去去,姜若的出现并没有给囚室里的其他九个人带来什么心理冲击。但真要说起来也并不是毫无波澜:或许有些微的期待,和一点点厌恶。 期待的是千篇一律的日子终于有了点儿新鲜事;厌恶的是多出一个人本就狭小的空间会变得更加拥挤。 为了满足期待和排解厌恶,当姜若被看守要求脱掉衣服,例行检查登记的时候,他的室友们爆发出混合着大笑和嘘声的聒噪,用高声的评头论足炫耀自己对人体器官的深刻理解。 看守提着橡胶管过来呵斥,大家纷纷噤声立正,心里却在暗笑,因为姜若被一个人丢在了原地,没有穿衣服。 阿澄没有笑。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他看向姜若,发现这个新来的伙伴看了这边一会,忽然大步走过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抽过看守手里的橡胶管,勒住先前笑得最大声那个室友的脖子。 试图当众行凶的结果当然是姜若在管训的第一天就被打得浑身是血。但当他躺在自己的铺位安静地处理伤口时,整个囚室都噤若寒蝉。 大肖教会了姜若一件事情:如果你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呲出獠牙,那么或许反而不用真的咬人。 68 撕裂 扶着老腰休息了一会儿,盲肠太长他们四人渐渐恢复了些许精气神,开始互相打量,终于注意到了各自身上溅上的或固态或液态的不明物......遂嗷嗷叫着前赴后继扑向了海边。 总算得以摆脱这帮神经病,姜若抱着胳膊走在桃源乡的石板路上,心情大好,感觉自在许多。 桃源乡是他对这座npc小岛的代称,实际上这座岛并没有名字。名字是为区分,而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npc,这里就是他们的全世界,不需要区别于其他的任何地方,也就不需要名字。 石板路两旁都是民居,没有太多商业化的痕迹;不过各家各户从事的生产显然有所分工,时不时就会看到npc们走门串户交换工具与物品。 仔细观察,这些土著的长相已经与玩家一般无二。他们是由什么人繁衍进化而来?不是寒荒,也不是淑土,这两个族群已经消失了。会是盖山吗? 盖山人招潮蟹一般的身姿浮现在脑海,让姜若有些难以置信:短短千年时间,就足以让他们长短臂的特征完全消失吗? 姜若在这里看到了所有他留给盖山的技术财富。一块一块冻牛粪被送进高炉打铁,在一座似乎是驯养场的场馆里面,琴虫被关在一个一个笼子里,很像外面世界的养鸡场。横筒状的陶管被送到笼子里面,如果琴虫不乖乖放电的话就会遭到鞭打。 石器、驯养,冶炼和电热丝同时出现在一个以部落的形式聚合的原始聚落中,人们在小心搬运陶制的电暖管的同时对这里随处可见的神灵壁画顶礼膜拜,这场景给人的感觉不是震撼,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和撕裂。 千年时间,说他们进化了吧,这些技术却又全部停留在千年前的水准,全无进步;说他们从没有进化过,可他们的样貌却又分明已经无限逼近人类。 这里的与世隔绝究竟造出了一座桃源,还是造出了一座失败的文明实验场? 姜若发现,当他观察这些土著的时候,这些土著也在观察着他。 所不同的是,他的观察坦荡不加掩饰,而这些土著的观察则躲躲闪闪畏畏缩缩。 时间久了,姜若发现这些人其实是在轮流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们努力不让自己发现,于是过一段时间便换人跟踪,但手段过于粗糙,姜若甚至注意到他们交接时鬼鬼祟祟交头接耳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笑过以后,姜若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 可是怎么摆脱?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眼睛。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啊。 拐过街角,姜若注意到有个人稍显奇特,虽然穿着土著最常见的麻布短打,但站姿却截然不同,腰背挺直,显示出受过训练的痕迹。 那人转过头来,稍稍抬了一下原本压得很低的草帽。 阿澄! 姜若不动声色地与阿澄擦肩而过,拐进旁边一家民居,要了一碗水喝。 在npc转身倒水的时候,姜若迅速把他敲晕,接着阿澄便闲逛一样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两人把晕过去的npc放在对面椅子上,用他自己的胳膊把脑袋撑住,装出一副与这家主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暂时应付外面探头探脑的窥视。 做完这些,姜若才压低声音问:“其他人出了什么事?” 沈攸他们的逛吃四人组接到族长的做客邀请时,并没有起疑。这大概是从键盘网游时代过来玩家的通病:总是对npc缺乏应有的戒心。 他们在族长的热情接待下与这个岛上部落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晤,重点参观了牛羊饲养场,风干中的粪堆,高炉炼铁,还拉来了一只琴虫表演烧暖气。 看到这些原本只是听说的东西切切实实出现在眼前,小师弟很骄傲,觉得师兄简直就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最后族长带他们参观了祠堂,这里供奉着神灵像。走廊上是各式各样神灵的壁画,有狼人,还有的人头鸟身,应当是最早帮助过土著先人的那批玩家;最里面的墙壁上是巨大的人首鱼身形象的浮雕。 一千年时间,不周山地穴的共工像被多次临摹和重绘,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依稀仍有昔日神韵。 族长最后敬他们一人一杯桂花酿。在其他三人一饮而尽的时候,阿澄却只抿了半口就停住了,因为只这半口,他就觉得指尖微麻。 阿澄警惕抬头,看到族长举着杯子,微笑看着他们。 这是干嘛? 难道像姜若说过的故事里面那样,埋伏八百刀斧手,摔杯为号? 摔杯没有,但刀斧手真有。 祠堂外面呼啦啦涌进了一群npc,uu看书ww.uuanshu除了手持弓箭和刀具的,还有牵着一只琴虫的。龚子衿喝完酒便倒下了,木轩和沈攸尚且想要垂死挣扎,被琴虫一人电了一下,立刻不甘心地失去了反抗能力。 阿澄变身往外冲,刚出门口便看见一片黑压压的箭头,在被射成刺猬前赶紧又缩了回来,仗着速度在祠堂内四面横跳,忽然看到墙上的共工浮雕,“蹭”地蹿了上去,扒住突起的鳞片。 npc们忽然惊慌起来,不敢往上面射箭。 族长在大声呼喝什么阿澄全没有听见,他伸出猫爪,一爪子狠狠抓了上去。 石屑飞溅,共工浮雕被他抓坏了一大片。 一爪接一爪,阿澄无视npc炸锅一样的吼声,把共工的头整个挖掉,接着又把后面的墙壁挖出了一个大洞。 阿澄从那洞里钻出去,逃出生天。 祠堂地下的囚室里,龚子衿与木轩、沈攸三人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裹得像个粽子,登时挣扎起来,然而刚咋呼了两声,看守牵来一只琴虫,一人一下,又把他们电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三人就不敢出声了,只向同伴眨巴着眼睛,试图用摩尔斯电码进行交流,很是从心。 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对:人怎么多了! 另外一边的角落里,四个大粽子眨巴眼睛的样子跟他们如出一辙。 正是神经中枢他们四人,此时露出了大同小异的“你们怎么也在这里”的悲痛讶异神情。 两拨人大眼瞪小眼。 他乡遇故知一点都不快乐。 69 绳结 小师弟冲着木轩使劲眨了下眼,木轩奇迹地解读出了他的意思:闭眼为“1”,睁眼为“0”,10=2,这是说二师兄。摩尔斯电码如斯神奇。 木轩环视全场,果然没有看到姜若。 不在这里,那就是没有被抓。 二师兄不愧是全村人的希望! 然而当公主们在城堡翘首以待的时候,他们的骑士们正抱头鼠窜,自顾不暇。 开始的时候姜若想得很天真,他从被敲晕的主人家偷了本地的行头换上,顶上草帽,便大摇大摆地出了门,以为能和阿澄一样蒙混过关。 可是不得不说,人和人的气场是不一样的。 明明是一样的短打一样的草帽,阿澄默不作声便过去了,偏偏就会有人拦住姜若:“这位小哥有点面生啊?”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街道上原本嘈杂的聊天打屁、互换物资、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忽然小了下去,四面诡异地安静。 在此之前姜若从未发现自己还有这种鹤立鸡群的气质。 “我一直都觉得,《盗梦空间》是恐怖电影。”姜若心有余悸地说。这时候他刚刚甩开对他行注目礼的一整条街的npc,拐进一个无人的谷仓,把自己埋进了草垛里边。 小时候看这部电影的记忆犹新,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强制load进了某个梦境主人的意识深处,在玩一个名叫“你看不见我”的,一旦引起路人npc的注意就当场gg的恐怖游戏。 起初居民对姜若的观察还多少有些不想被他发现的收敛,但自从逛吃小队被捕以后,这种监视就变得赤裸裸,感觉就像深入敌后的时候突然启动了阵营战,一眼望去,全是红名怪。 “蹬蹬”的脚步声响起,姜若赶紧闭嘴,大气不敢出,竖起耳朵听着一队人从草垛旁边经过。 阿澄跟姜若并排蹲在一起,等脚步声远了,才小声问:“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岛上这些土著npc对神灵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理解:说是感恩敬畏吧,他们却在双方并无冲突的情况下毫无理由地抓捕了来访的玩家;说是纯粹的敌意吧,他们又确确实实对那些壁画和浮雕心怀敬意,甚至不敢朝上面射箭,才让阿澄借着这个漏洞得以脱逃。 “你听说过一个关于上帝和信徒的故事吗?”事情至此,姜若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信徒真诚的信仰感动了上帝,于是上帝来到了人间。见到上帝,信徒沉默了很久,对上帝说,我们信仰你,但我们不需要你。于是上帝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神灵之于这些土著,是只应该存在于壁画和浮雕上面的,由他们来进行解读的用以稳固人心的符号,而不可以是眼前活生生存在的,可以诠释自己的人。 阿澄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反正他也不在意:“我们怎么办?” 为了营救被关在祠堂的其他同伴,姜若和阿澄一路躲躲藏藏,循着蚊香一样的螺旋形路线慢慢接近了祠堂,但奈何敌众我寡,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其实更合理的选择是立刻逃离,一旦入海姜若便可以化身白娘子水淹小岛,或者回去公布消息召集大批玩家来攻打npc聚落,只是这样一来势必造成巨大伤亡,进而引发土著与玩家之间尖锐的对立。最终的结果,很可能让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部落昙花一现,彻底毁灭。 “这岛上肯定还有很多秘密,破局的关键应该还是在祠堂里面。”姜若说。他看着草垛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手指捻着一根草,“我觉得大部分居民对神灵的信仰并非作假。传说中的神灵忽然真实地出现,而他们却要对神灵刀兵相见,想来不会没有一点心理障碍。”姜若回想着最早那个救母汉子的表现:“这里面必定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阿澄点头。他懒得想这些太过复杂的事情,反正姜若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这习惯已经养成了十年。 十年前,姜若进了少管所,成为阿澄的室友。 进所里第一天就发疯的凶名为姜若赢得了短暂的平静;但如果他从此安分守己,那么这平静就不能长久:人类毕竟是出离健忘的生物。 在下一波暗潮到来之前,姜若知道自己需要寻找同盟。他将所有室友观察一遍,u看书 .uukansh 很快相中了阿澄。 不仅仅因为第一天来时阿澄没有笑他,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阿澄虽然是囚室十个人中年纪最小的,却是打架最狠的,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小兽,只是这种横冲直撞多少缺乏策略。 室友大多认为阿澄脑子有问题,但姜若觉得他绝不是真傻。 管训的日子规律而无趣,除了早晨跑晚拉练,还有每天背《改造行为规范》,接受思想教育,便是一整天的劳动。 为了防止出现暴力伤人事件,所里尽量避免让少年犯们使用尖锐和危险的工具,所以他们的劳动内容常常偏向于手工艺。有一段时间他们的工作是打绳结,就是挂在车里写着“出入平安”之类的那种绳结。 这活计看起来轻松,实则不然:每天把一个动作重复数百次,到了晚上往往手臂酸痛,苦不堪言。 痛苦是对大多数人而言。姜若有着作为男孩子少见的心灵手巧,双手都会打,轮换工作,轻松很多。 和姜若完全相反的是阿澄。手和脑袋一样一根筋的他,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一根绳子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百变的编法,效率远低于他人,因此往往完不成每天的任务,到了交差的时间点就免不了受罚。 姜若对阿澄最初的示好,是悄悄把自己打好的绳结记在他的名字下面。 如今回忆那段每天打绳结的日子,姜若常常会觉得很有意思:那些买来平安符挂在后视镜和书包上,还有送给亲朋好友的人们,可曾想到,制作这些象征祝福的工艺品的,却是最不被这个世界祝福的孩子们呢? 70章 神灵跳大神 在姜若替阿澄打绳结的第十天,他们的同盟结成了。 没有歃血为盟桃园结义之类的情节。某天早晨照例起床去领粥和馒头,阿澄端着餐盘擦肩而过的时候,冲姜若点了点头。 于是一切便开始了。 首先二人需要调换床铺。姜若在进门处的上铺,而阿澄在最里面靠墙根的下铺,相距实在太远,不利于互相策应。但是老号子们都不是易于之辈,想来不会轻易同意换床位,所以二人当天晚上就策划了第一次行动。 阿澄假装起夜,从姜若的铺位下边路过;这时姜若假装踢被子,把被子推到床边垂下去,挡住下铺。下一刻阿澄忽然暴起,抽走下铺熟睡中大兄弟的枕头捂在他的口鼻。当然不会真的把他闷死,在挣扎开始减弱,达到恐吓目的以后,阿澄就把他敲晕了过去。 第二天大兄弟醒来举报说有人想在他睡着的时候闷死他,但是监控显示并没有人在他卧榻边停留,只有一段时间画面被一条垂下来的被子挡住了。 被子随着姜若翻身的动作晃了两下,但很快又被裹了回去。看守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怕不是鬼压床了?” 当晚大兄弟声称自己受到了巨大惊吓,申请调换铺位。阿澄于是顺理成章成为了姜若的下铺。 其实所里的斗争实在没有什么复杂的。在这个全封闭的环境里,人类已经完成了非常彻底的退化,回归以暴力解决一切问题的丛林时代。即使一向不屑于武力如姜若,也不得不每天主动做一百个俯卧撑,以图维持足够强健的体格。 但这又是一片被更高的存在约束和监控着的丛林,表现为管教的橡胶管和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所以暴力还需要有一点儿技巧。 姜若就拥有这种技巧。他和阿澄的配合很简单:姜若观察监控死角确定作案地点,再由阿澄来动手。需要的话,也可以一起动手。 如果说第一次用橡胶管勒人还可以勉强算作为了尊严而做出的反抗,那么第二次对并无多少过节的下铺兄弟的恐吓就已经是纯粹的欺压。 阿澄睡到下铺的第一晚,姜若本该高枕无忧,但事实上他却一夜无眠。 当恶成为惯例甚至成为生存的必须时,身在其中的人就会渐渐丧失对作恶的抵触,甚至一并丧失自己正在作恶的意识吗? 从孤儿院小仓库的火场开始,一切就像一场漫长的噩梦,而姜若第一次感到恐惧。 他羞耻地发现自己竟然感到后悔。在此之前他曾经笃信他永远也不会后悔。他自以为准备好了承担一切,却发现仍然低估了需要付出的代价。 愧悔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天光大亮的时候,条纹制服、打不完的绳结和无数仇恨的目光让姜若重又变得无情。 后来的日子竟然也不是那么难熬。 姜若和阿澄这对搭档渐渐凶名赫赫,被称作“狼狈组合”。倒是很形象:阿澄是那头冲锋在前的狼,姜若是那头出谋划策的狈。 后来的日子里姜若是如此地麻木,麻木到遗忘了所有的理想和希望,这些东西在高墙之下只是无用的自我折磨而已。 甚至对父亲的恨意和对妈妈的怀念也日渐稀薄。 小龙人忘记了还要找妈妈。 对少年来说家就是头顶全部的天空,妈妈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但终有一天他会走向成年,曾经重要的终将不再重要。时光残酷地消磨一切,古往今来,无人幸免。 往事已矣,只是没想到,时隔十年,狼狈组合又要重出江湖。 “陈胜吴广起义之前,把写着‘陈胜王’的帛塞进鱼肚子里面,让吃出这三个字的人以为是神怪为之;黄巾起义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碰瓷五行王朝,古人就喜欢折腾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白天在小岛上鼠窜的时候,他们发现这里的土著大多打渔,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两网兜,为了保持新鲜,浸在水里吊着一口气。到了夜里,二人趁黑去摸了好几网兜鱼,此刻阿澄正在沉默地杀鱼,而姜若则一边杀鱼一边滔滔不绝如自言自语。 其实阿澄在执行计划时从来不问为什么,但姜若还是习惯性地解释,也许只是太寂寞了。 杀好的鱼装了足足两麻袋,姜若一块儿甩到背上,趔趄了一下:真沉。 “我去海边,”姜若说,“你守在这里,需要的时候喊一嗓子,你懂的。” 破晓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在祠堂守夜的npc们睁开昏昏的睡眼,空气中的湿意让他们稍稍清醒了一点。 “这雨声有点儿不对啊。uu看书 .uknshu”说话的汉子抹了一把脸,“噼里啪啦地,跟冰雹似的。” “不可能啊,这大热天的,哪来的冰雹?”同伴虽是这么说,脸上也有点不确定,“出去看看?” 二人活动一下僵硬的躯体,互相扶持着走出祠堂,刚到门口,一条鱼“啪”一声掉到他们脚边。 抬头,灰蒙蒙的天空中,一条接一条的鱼伴着雨水,哗哗地掉下来。 “天上下鱼了!” 祠堂里众人都被炸起来,撇撇嘴,“下个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下雨,是下鱼!活生生的鱼啊!” “不,不是活鱼。”有人捡起一条:“啊——” “你鬼叫什么?” 从天上掉下来的鱼里,有的尚且活蹦乱跳,有的却被开膛破肚,腹内空空如也,瞪着死不瞑目的大眼睛。 “慌什么?”有人说,“是刮台风了。以前不是也会把鱼啊虾啊刮过来?” “刮来的鱼虾里怎么会有剖过的?” “也许是从厨房刮过来的呢。” 众人七嘴八舌寻找理由,试图自我安慰。 “是凶兆。”一个戴草帽的小哥忽然说,“我们囚禁了神灵,所以神灵发怒了。” “你懂什么?”大家怒目而视,“那些弱不禁风的家伙算什么神灵?” “但他们的确杀不死不是么?”小哥说,“再说,神灵和神灵也是不一样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黎明的天空中,雨雾仿佛被什么东西穿过,留下了巨大的印记。众人瞪大眼睛看去,依稀是一条大鱼的轮廓。 71 祖训 当姜若与阿澄这对骑士在外制造天降异像,卖力跳大神的时候,城堡里的公主们也没有完全放弃治疗。 他们还在艰难地尝试着自救。 照说一堆绳子外加一间小地牢应当困不住拥有怪兽基因的玩家们,但问题出在他们喝过下了麻药的酒!头顶麻痹buff,系统不给变身。 这就非常悲伤了。 竟然栽在酒中下药这样狗血又智障的手段上面,众人深感耻辱。 凡事一旦有了个错误的开始,往往就会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不止。每当药效快要过去,就会有看守带着琴虫进来,把他们挨个电晕,再重新灌下麻药,于是头顶的麻痹buff始终不得解除。 众人就像被送去戒网瘾的少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死生生无穷尽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众囚徒下定决心,即使不能变身,也要以人的身躯自救。 尽管人类的身躯是如此羸弱。 连绳子都挣不脱。 木轩朝着神经中枢做口型:“有刀吗?” 医学生们是带着手术刀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被收走。 神经中枢思考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是:“逃跑吗?” 这不是废话嘛,当然要跑!神经中枢疯狂点头。 木轩大喜,开始缓缓地朝着神经中枢的方向蠕动。 一群人中,作为女孩子的龚子衿尚且有点婴儿肥,反倒是身为文弱理工男的木轩,真真瘦如竹竿弱柳扶风。虽然绳子已经捆得很卖力了,但绑在木轩身上还是显得比别人要松动一点儿,努力蹭一蹭,勉强能够伸出手来。 木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蹭到神经中枢身旁,从绳子缝隙中伸出了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神经中枢一脸懵逼:这是干嘛? 摸了半天一无所获,木轩一头雾水:说好的刀呢? 正当二人扭扭捏捏扣扣索索不知道在干嘛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半声惊呼。守卫的声音响起:“你做甚——”然后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鸡鸭,没了声音。 来人显然身手敏捷,很快从被敲晕的守卫身上摸到钥匙,只是打开牢门的时候他虽然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还是难免发出太久没上油的吱呀吱呀声。 有救了!众囚徒热泪盈眶。 然而定睛一看,来人并不是他们翘首以待的骑士。 也许是骑士请来的救兵? “兄弟哪条道上的?”神经中枢说。问完立即觉得不对:“不是,嘴瓢了。兄弟基山来的?” 救兵向他们行礼:“我叫牠木,来救你们脱身。我们不能再亵渎神灵。族长他们......说来话长。先跟我走。” 众囚徒惊掉下巴:救兵是个npc? “祠堂里看守太多,不能硬闯。我们从暗道走。”牠木一面说一面手脚麻利地割开绑在众人身上的绳子,“他们可能已经听到动静了,要赶快。” 他有节奏地敲敲四壁的木头,很快从一个方向响起了同样节奏的敲击,显然是外面有人接应。 原本以为所谓暗道是什么精妙机关,没成想牠木只是用刀麻利地撬出几颗钉子,拆下几块木板,很快拆出一个勉强能容一人钻过去的小洞。 “快进去吧!”牠木催促。 古老的诗歌在众人脑海中自动地响起: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喊着 爬出来呵,给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 但是人的身躯——打住,当然是赶紧爬出去啊! 众人在心里一齐对叶将军说了声冒犯,都怪语文老师太洗脑,然后拿出食堂抢饭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嗖嗖地钻了进去。 暗道里面有人领路,玩家这边神经中枢打头,牠木断后,在黑漆漆的通道里爬了一段,开始隐隐听到水声。众人以为快要出去了,正暗喜,爬在最前面的神经中枢忽然“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啦?”众人七嘴八舌问。 “到水牢了。”牠木声音沉静。 钻出狭小的暗道,众人得窥所谓水牢的全貌。 “这真是......”沈攸喃喃,勉强找出一个不那么冒犯的词汇,“别有洞天啊。” 眼前的水牢显然是一座地下囚牢。众人站在一座吊桥上,脚下是挖得颇深的水潭,一座座铁笼子用铁链吊了起来,有的悬挂空中,有的浸入水中。年久失修,这些铁笼子早已经锈透了,还好都是空的,否则不知道该如何瘆人。 “这水牢,是为神灵而建。也就是说,是为你们准备的。”牠木说,“只是这么多年从未有神灵来过,它都快被遗忘了。uu看书 .uukhu ” 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怪要把铁笼子浸在水中,这样只要一复活就会立马再淹死,除非完全进化成一条鱼用腮呼吸,但估摸着也会饿死...... 这得是多大仇啊? “我们的部落,源起于一千年前,一座名为不周的山。”牠木知道他们心中有太多疑问,缓缓道来,“以共工为首的神灵教给我们刀耕火种,养虫抽丝,打铁用电,于是我们才得以在怪兽横行的世界生存至今。” “千年间,地动频繁,河水泛滥,神灵又将我们迁往海外躲避灾难。我们如今的一切都是神灵的赐予,所以我们供奉神灵。” 木轩与沈攸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与他们的猜测基本相符。 “这是每一个族人所知的历史。”牠木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但是,如果你进入祠堂,成为长老甚至族长,你就会得知另外一段历史。” “在我族历史上,发生过数次,神灵对族人的屠杀。我们对神灵的供奉,不止感恩,更是恐惧。数代族长曾耗费毕生心力,试图查出我们为何触怒神灵,却始终不得其解。” “举族迁往海外之后,神灵终于绝迹。神灵的恩德不敢忘,所有的族民从小便要学习敬畏;但在族长和长老之间,代代相传的还有这样一条祖训:如果有一天,神灵来到这里,要把他们当做敌人。” “神灵是无法杀死的,只能永远地囚禁。所以我们修建了这座水牢。” “神灵从没有来过,我们几乎已经要忘记这条祖训。直到如今,你们来了。” 72 黑色桃花源 听到这里众人就是再傻再天真也该觉出不对了。 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骑士请来的救兵! 是要把他们关在这里! 向他们解释原因就像对死囚宣判罪行,不过表现一下仁慈和公正罢了。 先前领路的“接应人”向他们围拢过来,形成包抄的阵势。 “我们横竖已经是阶下囚,要杀要剐早就悉听尊便,”龚子衿说话还是情不自禁带出一点武侠小说范儿,神经中枢听了“噗”一声,冲淡了现场凝重的氛围。龚子衿瞪他一眼,提气继续被打断的话:“你们何必还要自导自演一出劫狱的戏码,把我们骗来这里?” “为了蒙蔽族人咯,”扁思邈凉凉地说,“听他的意思,这条祖训大部分族人是不知道的。把我们关起来可能已经引起哗然了,再把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关起来,那些从小敬畏神灵的人接受不了吧。” “我们将要被泡在水里,永世不见天日了。”医死人不偿命悲痛欲绝,“唉。下线可以删号了。” 众人一齐哀叹,心道为狗爬出的洞果然是不能钻的,叶将军英明神武,悔不听先人言啊! “你想知道神灵为何屠杀你们吗?”木轩镇静开口,“还是你其实知道?” 沈攸闻言一震,这不就是谋士面对刽子手的屠刀时,悠悠说出的那句经典台词,“你可知自己死到临头”吗?顿时精神百倍,做出高深莫测表情,配合三师兄。 刽子手·牠木的表情果然出现了松动,但很快被他掩饰住,冷笑道,“别以为我会相信......” “恕我问一句,你们共有多少族人?”木轩不理他,“刚刚迁到这里的时候有多少人,现在又有多少人?” 包围着众人的npc们开始出现了小小的骚动,被牠木喝止了,但有一点点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如果我没猜错,刚来的时候是多少人,现在就还是多少。”木轩自顾自说下去,“你们一户人家生几个孩子?孩子难道都早夭了吗?你们算算,永远不会增长的人口合理吗?多余的人去哪里了?” npc们明显地焦躁起来,这次连牠木都镇压不住,有人已经嚷出声来:“他们是自愿出海的!” “出海做什么?”木轩冷笑,“寻找神灵?你们已经看到了,神灵是敌人,是避之犹恐不及的蛇蝎。你们居然还要寻找神灵,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他们真是自愿的吗?”沈攸插话,“你们想想出海名单上的人,他们有没有得罪过族长,或者得罪过长老?如果都没有,是不是老弱病残?” 木轩:“一片土地能够承载的人口是有限的。当你们的人数过多时,树木会被砍光,猎物会被打完,甚至海里的鱼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当近海的鱼越来越少,你们就要深入危机重重的远洋。” “为了不让这些事情发生,神灵到了一定时候就屠杀你们,好像剪草一样。你们怨恨,这无可厚非。” “但是后来,发现了这条规律的你们自己屠杀自己的族人,却继续假借神灵之名,这就未免可笑了。” “你们原本可以向族人坦诚。可以限制生育。可是你们害怕引起反抗和动荡,所以宁可编造一个谎言,选择最残酷的方式。” “几乎每个人都有出海的亲人吧,所以他们对神灵既敬畏,又怨恨。当你们把神灵关起来的时候,他们既有惹来神罚的忧虑,又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你们自己做下的事,却让他人来承担怨憎,不觉得过于卑劣了吗?” 听完木轩一席话,众玩家在恍然的同时,又有一点悲哀。 原来这就是桃花源的真相。 牠木铁青着脸:“把他们关起来。” npc们刚刚受到巨大冲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人声音颤抖着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无论怎样,让他们出去了,都是祸害。”牠木说。 他的话仿佛给众npc注入了力量,重又生龙活虎起来:“对,都是祸害。把他们关起来!” “关起来!” 这些忘恩负义的土著简直坏透了! 玩家们气得快要有丝分裂,化愤怒为力量,齐齐对npc们怒目而视,满脸视死如归。 老纸难道会怕吗?老纸不会下线吗? 而外面的祠堂里,此刻正一片混乱。 “这已经下了一早上开过膛的鱼了......”一个妇人颤巍巍地提着一条开膛鱼。 “我们是不是被神灵降罪了?”七嘴八舌的声音议论着。 “是那个神灵!那条大鱼!他们就是乘着大鱼来的。” “对对,我也看见了!” “什么大鱼,那是鲲。” “我姥姥的姥姥说,共工会化身为鲲,难道他就是共工吗?” “他会把我们怎么样?” “族长!族长!” 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用拐杖重重地敲了几下地面,u看书 .ukanh祠堂里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都先回去。” “可是,族长?” “先回去。”老者的声音浑浊沙哑,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但仍旧不容置疑:“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告诉大家怎么做。” 听完师弟们的讲述,姜若终于捋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师兄!这帮人真的坏透了!”视频电话那头小师弟张牙舞爪,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愤怒。 姜若苦笑:“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有很大的责任。” 姜若对盖山族的帮助固然不遗余力,但当他把过于先进的技术直接教给一个远远没有开化的部族,却无法直接赋予他们与之匹配的智慧时,在他造出的温床里催生的,是一个畸形的文明。 他本该只播下一个火种。这没有错。但他不仅生起了火堆,还帮助他们烤熟了食物,这就错了。 习惯了嗟来之食便不会去主动狩猎,直接享受了成果便不会理解先驱者为了一点点进步所付出的辛勤和代价。于是千年过去,他们的技术几无寸进。 对一个文明揠苗助长的后果,是蒙昧的思想与先进技术的强行拼接,于是当他们陷入马尔萨斯困境的时候,就不会自发地寻求技术和制度上的突破,而是用最原始和粗暴的灭霸方式来解决。 他日因今日果,自己造就的怪物,终究要自己去驯服。姜若摇摇头:莫非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73 重写历史 既然族长让大家先回去,那就回去吧。 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他们没走出多远便停住了。 祠堂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少年。 一身短打,像是猎户的装扮。草帽压得很低,遮住头脸。外面还在下雨,雨水同从天而降的开膛鱼一起哗哗地掉在脚边,但少年不为所动。 他是神灵的使者,还是神灵本人? 少年伸出一只手,把草帽推高了一点。 “是那个神灵!”有尖利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那个跑掉的!” 人群喧闹起来,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时竟无人上前。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喧闹声低了下去,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路,好像分开的水流一样,苍老的族长从中间走了出来。 老者看着少年,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阿澄高高抬起一只手,示意众npc听他说话。至于为什么不是两只——那不是跟投降动作一样吗? 他不是来投降,是来谈判。 “我来替共工带一句话,”阿澄说。 人群又是一片哗然。 “共工?那条大鱼?真的?” “我不信!” “可是......” 族长敲了几次地面,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你怎么证明?”老者问。 在他身后,人们七嘴八舌附和,是啊是啊,你说他是共工,他就是吗?我们要证据。 阿澄不理会他们的质问:“他说,他要给你们一个神谕。” 盖山与寒荒的大战过后,大荒进入了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历史不再需要刺客,荆轲·坟头草遂深藏功与名,干回了捞尸的老本行。 自从前往基山的旅游路线大火,他的业务也得到了扩展,把那些在基山玩腻了想回家的兄弟挖出来也是他的工作。 坟头草觉得自己真是灵魂的摆渡人。 这天他又收到私信,上线第一件事就是把装着姜若的树脂棺材刨出来切开。等cd的时候怕尸体被野兽叼走,他得守在旁边,无聊得抠起了脚丫子。 坟头草掰着脚指头数了数,这是第几次做姜若的生意了? 来来回回的,不累啊? 真是大神的心思你别猜。 复活cd结束,意识重新回到大荒的时候好像真的有种穿越时空的眩晕。姜若抬手挡了一下阳光,呼吸几口空气,坐起身来。 在旁边玩耍的盖山孩子们看到他回来了,一溜串地跑过来,在他身边挤作一团,要听故事。 这些熊孩子,怎么在人家坟头玩呢? 姜若挨个摸摸孩子们的头,“今天我还有别的事,就不说故事了。” 孩子们顿时哭丧起脸:对他们来说这就意味着还要等一年。 这些孩子,他们孩子的孩子,是怎么慢慢变成桃源乡里那些人的呢? 姜若找到盖山现任的族长,交给他一个用树脂封存的盒子。 “把这个传给下一任的族长,再让他传给他的继任者。”姜若说,“就这样一直传下去。” 在阿澄和无数族人的注视下,两鬓苍苍的老者颤抖着取出了他们世代相传的那个盒子。 包裹着盒子的树脂光滑圆润,是一代一代人摩挲的结果。 纵然对神灵有着各种各样暗地里的怨憎,纵然以神灵之名做着不能见光的事情,纵然如今视神灵为仇敌。 但这些怨憎与敌视真的都不是对共工的。从孩提时代起,在他们所有的睡前故事里,共工一直是他们的英雄。 这是共工留下来的盒子。能够保管它一直是一种荣耀。 老者坚持亲手切开外面包裹的树脂,因为手抖得厉害,好几次才切开。 盒子里是一块坚硬的骨片。 骨片上刻着字,用的是他们先人的文字。 阿澄站在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地方,但他准确无误地念出了骨片上的字:“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重生产而轻教化,愚之极也。悔甚。” 白发的族长忽然老泪纵横。 在这个他们世世代代保管的盒子里,写下的是对他们的失望。 盖山人无法预知后人的故事,当然也就不会为后人担忧。他们只顾着辛勤地翻地,希望这天收成能够好一点。 姜若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做一种农具,有厚重的刃,绑在那些驯好的牛身后,当牛走过的时候,地也就被翻过了。这样是不是很省力?” 盖山人眼睛一亮:好像很有道理!那些牛看起来力气就很大。 “那这种农具怎么做呢?” 姜若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哎。” 盖山人发现共工最近很爱说这句话。 我也不知道。 “他才不是不知道,”盖山的小孩子们眼睛亮晶晶,“他是要考我们呢!” 牠木转动辘轳,uu看书.ashu铁链缓缓绕在木桩上面,铁笼子渐渐浮出了水面。 神灵们的尸体已经泡肿发白了,看去十分可怖。但牠木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些尸体的浮肿就会消下去,重新生龙活虎。 怎么会有这样永不止息的生命呢?虽然书简中早有记载,但亲眼看到还是觉得很神奇。 瞧,第一具活过来了。 “要说你们这一千年来一点技术进步都没有,也不对,”沈攸鲤鱼打挺跳起来,阴阳怪气地说,“你们所有的技术都在这座水牢里面了。瞧!会造辘轳,还会用定滑轮呢。” 牠木报之一笑。 沈攸更气愤了:“我说你们这些人......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牠木:“共工说,他要重写我们的历史。” 沈攸一愣。 “神灵真是强大,”牠木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们连未来都改变不了,而神灵却可以改变过去。” “当历史改变的时候,很多人就不会存在了吧。”牠木说,“我是不是很快也要消失了?” 沈攸沉默下去。他无法回答。 牠木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无从得知他真实的心情:“在他改写后的故事里,我们会变得很好吗?” 这个问题沈攸可以回答:“当然会很好。”他向来对二师兄有着无限信心。 “那就好。”牠木说。 其他人陆续醒来的时候,看到沈攸面朝一个辘轳站着。 “你在跟谁说话?”木轩走过来,左右看看。 不会在对辘轳说话吧? 74 0年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姜若都留在了大荒,把重心放在了编撰课本,开设学堂上面。 因为总逼着孩子们上学,小不点们现在见了他就跑。姜若再也不是最受欢迎的共工叔叔了。 课本提示了从铁器时代到电气时代的大多数关键技术节点,但为了让他们自己去探索,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给出答案。 怎么看怎么像本《十万个为什么》。 姜若抱起一大摞刻满字的骨片。 带孩子真是太难了。 有时候姜若也会感到迷茫。 他们的生命太过短暂,就算整个童年和少年都坐在学堂,能够用来学习的时间也不过区区的二十天。 二十天能学到什么呢? 但无论怎样,他做了他能做的。 姜若再一次离开大荒,是听说三千问的遗骨在基山被找到了。 因为其他盖山人偶都已经切开重新土葬,三千问是现存唯一的古类人族标本了。他的遗骨被保存在玩家特地建造的博物馆里。 博物馆现在还很空,不过玩家计划着慢慢把“山海经”的怪兽骨骼收集起来,让大家都能一睹为快。 姜若慢慢走进这间尚且空旷的屋子,三千问静静地躺在正中的展台上。 你的愿望全都实现了。你应当很欣慰吧? 黑暗阴森的水牢里,众人抖抖索索地聚在一起,依靠集体的温暖驱散心中的后怕。 神经中枢试图脱外衣给龚子衿穿上,遭到妹妹的拒绝,一脸受伤。扁思邈撇了撇嘴,不想理会这对兄妹狗,问沈攸:“我们怎么出来的?” 沈攸:“有个npc把我们放出来的。应该是师兄的谈判成功了。” “共工大神果然无往不利!”盲肠太长真诚赞颂。 闲聊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众人身处的囚室仿佛变得明亮了一点。 “哇——爸爸妈妈——”医死人不偿命突然鬼叫一声,吓了大家一跳,扭头就眼睁睁看着他瞬移了一大段距离,在他原本的位置,凭空冒出来一个酒桶。 这是什么操作? 木轩:“系统大神表演当场刷新?” 话音未落,众人全都开始晕头转向地到处瞬移,给不断刷出的酒桶腾地方。还好这次有心理准备,没有如医死人那样哭爹喊娘,得以保全面子。 最后他们被挤到入口的小角落里,震撼地看着地牢变成了地窖,水潭早就不见,眼前是立方密堆积的酒桶,头顶开了几个天窗,有光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和液滴,于是光束的轨迹清晰可见,教科书式地演示了什么叫做丁达尔现象。 真是个和平的地方呢。 木轩伸手去推地窖门,果然一推就开,重获自由的玩家们鱼贯而出,虽然被阳光刺得流出了生理泪水,但还是伸出双臂拥抱久违的太阳。 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 这一刻他们与肖申克产生了深刻的共鸣。 一个npc搬着酒桶过来,给突然冒出的一大群人吓了一跳。 “哎唷娘咧,”他往后蹦了一步,端详众人半晌,想到什么,松口气,擦擦汗,“你们是神灵吧?” 木轩仿佛从他的动作里面读出了他的内心戏:吓老纸一跳撒,原来是神灵。神灵嘛从哪里钻出来都不奇怪撒。 浑身透着一股同神灵的熟稔。 酒桶汉子把酒桶暂时放到地上,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你们是来耍的?第一次来?我跟你们说......” 众人目瞪口呆地听着酒桶汉子开始介绍重生岛的风土人情,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要不是沈攸打断了他,怕是能讲三天三夜。 沈攸:“重生岛?” “对对对,”酒桶汉子说,“这名字不错吧?” 众人面皮抽了抽:这什么鬼名字? “估摸着是二师兄起的,”木轩说,“理工男起名......大家就担待一下吧。” “只要不是桃花源,叫什么都好。”扁思邈耸耸肩。 有了先前的经历,“桃花源”这三个字已经一生黑。 这座酒窖属于岛上最大的一间酒馆。众人来到前院的时候看到阿澄坐在旌旗下面,已经喝到第二桶了。 站在酒桌旁边望去,入眼的街市已是截然不同的风光。 这个岛好像突然之间变得很拥挤,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吆喝的店家。满眼的旌旗招牌,不怕丑,就怕不够吸引眼球,很像外面的古镇。 最大最丑的一面招牌,上书“电疗馆”。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店主探出头来,“哟,这许多俊俏的小哥。来电一下不?” 神经病啊! 街上两架车并行而过,一架是马车,一架看起来却像是蒸汽驱动的,制式尚且古老,车上有个大锅炉。 两车过处,总吸引一群人跟在车后面跑一段。有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吆喝着:“开盘了!开盘了!押锅炉车快的,赔率一赔二咯,抓紧下注咯!” “噗,uu看书 .uukansh.co”扁思邈笑出声,“头顶锅炉,倒是形象。” 神经中枢忽然抓住扁思邈的肩膀使劲摇晃,直晃得他眼冒金星。 “我们的时代来了!”神经中枢激动到破音,引得路人侧目。 “什么时代?”扁思邈还有点晕。 “我们的器材啊!”神经中枢吐沫星子飞扬,“手术刀针头止血钳,都能造了吧?”大吼:“哪位大哥告诉我最好的工匠在哪里?” “按这个地方的技术水平,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发生了;而因为放电生物的广泛应用,第二次工业革命很有可能提前,或许也已经不远。”木轩抱着胳膊分析,“即使有了全套知识,文明的发展也仍旧需要漫长的时间,而玩家是不会有这个耐心的。所以可行性最高的方式,是引导npc去发展技术,再反哺玩家。” 原来这才是解锁文明进程的正确姿势。 沈攸忽然说:“你注意到了吗?这里人两只臂膀的比例虽然没有盖山人那么夸张了,但还是明显不一样长。” 木轩皱皱眉:“那说明什么?” “之前桃源乡的人,他们的外形已经与玩家无异。怎么做到的?” 木轩:“是神灵崇拜吧,想要拥有与神灵一样的外貌,所以两只胳膊长短相差不大的,就比较受异性欢迎吧?就像母狮子喜欢鬓毛多的雄狮,慢慢地雄狮的鬓毛就越来越多一样?” 沈攸:“是这样吗?” 木轩:“肯定是的!” 其实他或许也没有那么肯定,但是另外一种可能性是如此黑暗,让他不愿意深想下去。 卷1终 今宵酒醒何处 东海惊现npc岛屿! 岛上疑似已经发生第一次工业革命,进入蒸汽时代。加之放电生物的存在,电气时代的门槛似乎也近在眼前。 消息一出,玩家蜂拥而至。 幕天席地,露宿风餐,与野兽同吃同住好几个月的玩家们,终于看到了现代文明的曙光。 从今天起不再当野人,我爱npc,工业革命万岁。 木轩面有忧色地找到城主,提醒他,近期可能会很多神灵到岛上来。大约因为对“很多”缺乏正确的认知,城主并没有被木轩的忧虑感染,只是在木轩的坚持下张贴了一则告示,大意是有一大批神灵正在赶来,请大家做好准备。 岛民们不以为意:“嘿!咱重生岛,那可是个大岛;咱这城,那可是座大城。多少人装不下?” “让他们来!尽管来!” 等到浩浩汤汤的玩家大军压境,npc们齐齐傻眼了。 玩家先是像滇池的水葫芦一样漂满了海面,接着又像夏天的蝗虫一样塞满了这座城所有的角落。 可以跑两辆车的街道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玩家,无论马车还是锅炉车都已经开不进城;大小客栈全部爆满,就连号称能装半座城的青阳酒馆,等位的队伍也一直排到了城门外。 岛上有条贯穿全城的小河,曾带来为岛民称道的小桥流水风光,如今也成了噩梦——岛民和玩家被挤得掉进河里的事情时有发生。到了傍晚时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玩家全都上线到处逛的时候,情形更加严重,几乎隔上一阵便能听到一嗓子“又有人落水啦”,掉得跟下饺子一样。 玩家虽然没有npc手中的流通货币,但却带回了大江南北的珍贵矿石、草药及各色神怪的兽皮兽骨兽肉,一买一卖间,重生岛商业空前繁荣,岛民痛并快乐着。 在这样举大陆欢庆的氛围中,神经中枢等一干人的医院也落成剪彩,在攒动的人头中间揭开了牌匾。 上书:基山医院东海分院。 更多的好消息纷至沓来。 大川师兄终于搞定巴菲特丈母娘,订婚宴即将在滨城举行。 木轩和沈攸飞赴滨城,连他们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基本只会在答辩时出现的导师顾炎教授也特地赶来了。 师兄弟四人站成一排,接受导师的检阅。 “你们把西装穿成什么样子了?”顾教授的吐槽和他在答辩时的提问一样毫不留情:“送你们四个字:沐猴而冠!” 大川师兄紧张地对着镜子理了又理,姜若抱着胳膊站在后面看着。站得远了些,镜子里的人看去有点模糊,一如几个月前大师兄去相亲的那个清晨。 姜若在心里悄悄地哼: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帅气西装...... 大师兄突然不放心地问:“真的像猴吗?” 姜若笑出声。 订婚宴当天,姜若手里拿着一枝玫瑰到了酒店。玫瑰是跟请帖一起送到的,希望每个宾客在宴席中,都送给准新娘一朵花。小师弟的主意。 酒店顶层有两个大厅,大师兄的订婚宴在东面那间。姜若从电梯里出来,看到正对电梯的墙壁上挂着一块电子屏幕,上面闪烁着两对新人的名字。 东面,是大川师兄和准新娘的名字。 西面,姜若看到了一个名字。 王鸢。 他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仿佛不认识这两个方块字。 也许是想确认什么,也许只是鬼使神差,姜若转进了西面的大厅。虽然没有出示请帖但他的衣着怎么看都像一个合格的客人,所以未被阻拦。 越过一片乌泱泱的人头和无数陌生的脸孔,越过那些嗡嗡的礼貌的问候或者虚伪的寒暄,姜若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新娘巧笑嫣然,站在新郎的身旁。大厅里的人太多了,她没有看到姜若。这让姜若有一点儿庆幸,庆幸自己不用知道美丽的新娘还能不能认出他。 十年前,在点火的那个瞬间,你在想什么呢? 你是不是真的如你想象的那般不求回报? 姜若梦游一样回到了大川师兄的订婚宴,梦游一样起身和鼓掌,送上玫瑰和顺畅地说出早就打好腹稿的祝福。直到曲终人散走出大厅,秋末的冷风扑面而来,方才大梦初醒。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你明明看到了你想要的结局。 大川师兄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姜若说自己喝醉了随便找了个酒店,其实他只是有一点儿微醺,但他突然不想回去。 他果真随便找了个酒店然后沉沉睡去。夜里好像下了雨,梦中似有雷声,但听不真切。第二天他被风铃的声音吵醒,坐起来从床头的窗户看去,看到酒店大厅前面的院子里,种着一棵粉红色叶子的树。 那是一棵许愿树。小时候妈妈常带他去的公园里就有一棵,妈妈说人们在根茎里注入了染料,把叶子染成了这种颜色。妈妈还说那棵树一定很痛苦。 树上挂满了许愿铃。 许愿铃拖着长长的字条随风飘扬,不用看也知道字条上写的无非是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你看啊姜若,全世界都在相爱。 那棵痛苦的树,他是不是其实在诅咒着那些写下愿望的人们呢? 傍晚,姜若一个人回到t细胞,忽然提出,去看冰雕。 “你不怕冷你去啊。”周周在滨城长大,什么样的冰雕没见过,兴致缺缺地抱着一只热水袋,打着哈欠,划拉着手里的控制面板,随着她的动作面前的大屏幕上切换着最近的新剧。半晌她忽然想起什么,“不对喔,现在还没开始结冰吧?你看个鬼的冰雕喔?” 姜若推起她的轮椅就走。uu看书uukansh.co “喂干嘛呢!”周周想自己把轮椅开回去,但钥匙孔处却摸了个空,“我椅子钥匙呢你也拿走了?救命啊!拐卖人口啦!” “你喊啊,”姜若说,“喊破嗓子也不会——咳咳,”好像脱口而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台词,他掩饰地咳了两声,再冷笑三声:“有本事你站起来跑回去啊?” 秋末的滨城已经很冷了,但周周没有骗他,还没有到结冰的时节。 广场上空荡荡的。 当一座真正的建筑被拆掉的时候至少还会留下残垣断壁,但那些冰砌的建筑在融化以后,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记忆里的埃菲尔铁塔,中世纪教堂,望京soho和巨大的摩天轮,连同在它们前面合影的人,全都不见踪影。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大冷天的,宅起来难道不快乐吗?”在姜若又一次把轮椅调到制动模式,然后斜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周周终于忍不住吐槽,“你有没有见过超市啊公交上,腿脚不好的大爷大妈们,杵着的那种推车式拐杖?你现在这样子就跟他们差不多你造吗?” 姜若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未老先衰,你这样很危险啊!”即使姜若不搭腔,周周也能自逗自捧地演下去,“你推我出来就是差个拐杖吗?还是说你想找点气氛?‘又是秋天,妹妹推着我去北海看了菊花’的那种气氛?那你也等菊花开啊?” 我知道北海还没有菊花,可我还是想来看看。 我不想一个人来。 第1章 发霉馒头 重生岛又下了一整夜的小雨,直至清晨未歇。 早起的人们一开门,迎面就是裹着细细雨丝的湿湿嗒嗒的空气。各色的伞被撑起,从楼上俯瞰就像地上冒出了一朵一朵的彩色蘑菇。 这么些争奇斗艳的蘑菇,大概很毒吧。 这些蘑菇各式各样:怀念先人之风的撑着古老的油纸伞,信仰现代化的则撑着帆布伞;还有崇尚野性的打着兽骨作伞骨兽皮为伞面的狂野型号,或有些羽毛作为点缀,稍稍抵消了那种张牙舞爪的视觉效果——这些审美异于常人的十之八九是玩家。 岛民和玩家们都寻了早点铺子准备吃早餐。 热腾腾的蒸笼端上来,岛民和玩家一齐期待地搓搓手。 等到蒸笼揭开,白雾散去,这时候岛民与玩家的反应就大不相同了。 岛民:“咦?今天的馒头有点别致啊。这些个墨黑的小点点是什么?”戳了戳,“不像撒上去的啊?有意思。” 玩家:“店主你出来!你的馒头都发霉了你造吗!” 店主被召唤出来,看着那些个乌漆墨黑的小点点略有些踟躇:“这个......” 玩家:“你的馒头不是现做的!你肯定蒸的隔夜馒头!” 店主顿时心虚:下雨天合该就是睡觉的时节,今早没能起得来,所以将就着把昨天剩下的蒸了一蒸。你说一大早黑洞洞的,也没看清上面有黑点...... 岛民:“你怎么知道是隔夜的?还有这黑点是什么?” 玩家指点着那些斑点,语气仿若指点着江山:“这个,叫做曲霉。曲霉分为黄曲霉,黑曲霉,烟曲霉。黄曲霉和烟曲霉是绿色,黑曲霉是黑色。我看你这馒头上指不定三种都有,给我个放大镜观察下孢子形态才好区分......” 旁边的玩家听不下去,开口说:“别听他掉书袋,这意思就是说,馒头上长了一种很小的生物。” 岛民:“很小的生物?” 玩家:“啊,就跟蘑菇差不太多。” 已经咬了一口的岛民闻言顿时放下筷子,心有戚戚:“长蘑菇?” “很小很小的蘑菇。” “哎你可别乱说——”店主想要辩解一二,被一桌子怒目而视的人吓得生生憋了回去。 基山医院东海分院。 昨天新到了一批针头,扁思邈检查了一晚上,腰酸背痛腿抽筋。一转眼清早了,他伸个懒腰,准备擦下脸,再战三百回合。 他刚刚抓起毛巾拍到脸上,下一刻就把毛巾丢了出去。 “我去,”扁思邈一下子瞌睡全醒了,“这毛巾怎么一股霉味啊?” 他看看外面的湿湿嗒嗒下雨天,又觉得好像有霉味也很正常...... 那他为什么这么悲愤呢? 再仔细打量这间洗漱用的隔间,发现角落里全是霉菌,墙皮都翘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为何悲愤了。 “以前怎么没有呢?”扁思邈咆哮:“昨天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全是霉?谁家发霉是这么发的?” 他的爆破音把其他人全炸了起来。 什么发霉?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医院的人都跳了起来,神经中枢一干人和他们的小学弟小学妹们一窝蜂挤在墙根,提着小油灯,掏出放大镜。 “别说,这帮子npc造的放大镜有点水准,清晰度可以啊。”盲肠太长感慨。 “看清楚了吗?”大家挤在后面叽叽喳喳。 放大镜不比显微镜,但菌丝和菌丝顶上的孢子囊还是隐隐可以分辨。 “确认过眼神,是霉菌无误了。”盲肠太长拍板。 与扁思邈因为和发霉毛巾亲密接触而生出的悲愤不同,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会为了房子发霉欢呼的,也只有医学生了。 “这游戏厉害了啊,连真菌都模拟出来了!真菌已经有了,细菌还会远吗?”一个学弟情不自禁畅想起了未来:“细菌有了,病毒还会远吗?” 醒醒啊兄弟,病毒和真菌细菌啊不是一个尺度的啊。 “细菌病毒都有了,病人还会少吗?” 你怎么回事啊小老弟,盼着人生病呢? “以后这里就不仅仅是你们外科的天下了!” 敢情是个学内科的。 “那是不是说,以后我们做手术要担心伤口感染了?”学外科的医学生们一想就有点紧张,看来以后做手术不能走豪放派路线了,“是不是应该赶紧研究一下怎么提取青霉素?” “麻醉也要提上日程了。”因为缺乏足够有效的麻醉手段,和对技术缺乏信心,基山医院现在暂时只对玩家开放,npc只接诊不治横竖要死,死马当活马医的病人。 “不是说好泰山之光的算力都不行的吗?”只有神经中枢的关注点和大家不一样:“进化算法这么牛逼的吗?” 一夜之间房子发霉的,uu看书ww.uunhu基山医院不是独一家。 这个早晨,整座岛鸡飞狗跳哀鸿遍野。 “这是什么玩意儿?”岛民摸不着头脑。 “是闹虫灾了吧?” “这是虫?也忒小了吧?再说好像也不会动啊?” “我知道我知道,是神灵说的那个冬虫夏草!冬天是虫,夏天是草。” 玩家:...... npc兄弟的想象力很丰富啊。 因为登岛的时候穿着兽皮麻衣(系统赠送的新手服经不住大多数玩家的造作,早早损坏了),而被npc用看野人的目光注视过的玩家们忽然就找回了知识上的优越感,扬眉吐气到处科普: “那不是虫,也不是草,是霉菌。” “霉菌是一种真菌。真菌是......你知道蘑菇吧?” “蘑菇不是草!” “当然是有生命的啦,没有生命的东西会长?” “它靠那个孢子繁殖。至于孢子,孢子是......有放大镜没有?” “不行不行,你这个放大镜倍数不行。” “看见没有?这个丝状的,叫菌丝。菌丝顶上那个小囊,就是孢子囊。你信不信现在空气里到处都是飘飘荡荡的孢子?” 一眼看去哪哪都是上蹿下跳异常兴奋的玩家,一个个化身生物老师,有模有样地讲解霉菌有多少种打开方式,吃了发霉的东西可能会食物中毒,如何防止食物、房子和物件长霉等等。 这一天,整座城都是发霉的味道。 第2章 全城气管炎 桃源乡的事情结束后不久,姜若回了一趟秋城,同周周、大川师兄一起,到金叶游戏出席了签订收购协议的简单仪式。 金叶游戏就在秋大对面的科技园,姜若从本科到博士长达八年的求学生涯里,一抬头总能看到那个巨大的logo,但直至今日才第一次走进这栋写字楼。 写字楼很有设计感,远看像一个正在张开的贝壳。金叶占据了顶部视野最好的三层,从前台到会议室,一路的装潢无不散发着钞票的味道,与多年以前那个名叫“炎黄”的小作坊果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仪式很简单,无非是双方进行亲切友好短暂的交流,展望一下共同的美好的未来,然后各自签字,宣布我们从此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签完字,前t细胞的员工就将鸡犬升天,成为这家最有前途游戏公司的一员,其中也包括姜若。 生活真幽默。 这样的仪式照说不需要龚荣亲自出场,但也许他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求贤若渴,在仪式末尾专门出面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于是时隔多年,姜若终于再一次见到龚荣。 他老了。当然应该老了。但在姜若的想象中他本该更老一点,想来这些年他过得很好。 或许是姜若审视的目光太过不加掩饰,临走前龚荣特地叫住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姜若偏头想了想:“我猜是招聘会场?” 龚荣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显然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幽默恰到好处。 t细胞就此被金叶游戏正式收购,成为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下属小部门,负责维护游戏内的生态平衡。 发现什么神兽快要灭绝了,赶紧圈块地给保护一下;发现玩家砍树砍得太厉害,赶紧去多种几棵;发现入侵物种泛滥成灾了,麻利地去杀灭。 说白了就是环保局呗。 然而这只是理论上。实际碍于人手和经费,以上任务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金叶似乎也没对这个小部门抱有太大的希望,只要不发生足以破坏整个游戏的生态灾难,这个部门基本上就是个摆设。 他们真正的任务其实是配合金叶的宣传。用周周的话来说,看上了关爱残疾人的慈善噱头而已。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报告显然不能这么写。一份合格的报告,一定要体现出每一个划水员工艰苦卓绝的奋斗。 周周给最近准备交差的一份报告拟好了题目,叫做“依靠技术进步提高玩家承载数量:重生岛观察实录”。 借着这个无懈可击的理由,t细胞继基山医院之后,落地重生岛。 重生岛老字号青阳酒馆的对面,有一座古老的石制建筑,很久以前是打铁铺子,但早就荒废了,现在炉子里面都是废渣。 如今这座老屋被人买了下来,挂起了两块新招牌:东面的一间,挂牌“t细胞生态平衡研究中心”;西面的一间,挂牌“大川烧烤”。 如今还在大荒的玩家很少了,姜若也越来越多地滞留岛上。毕竟能当现代居民,谁也不想做野人。 每晚一上线,姜若和师兄弟们,龚子衿和保镖阿澄,神经中枢寝室四人组,再加上t细胞的残疾们,一大伙人几乎齐聚大川烧烤,喝酒撸串,聊天打屁,一张桌子都坐不下。 自从被桃源乡的暗黑npc关在一块好几天,众人建立起了“一起吃过牢饭”的奇怪革命友谊。 这么多人总凑在一起,就好像回到了一个班的人都同进同出的学生时代。大川师兄是憨厚的班长,姜若是掌握实权的学习委员,神经中枢是干苦力最多的劳动委员,周周是爱拉小团体的不稳定分子。 这年头班不好带啊。 “全城都是一股霉味儿,还是这里舒服。”周周刚从对面青阳酒馆打了几壶酒回来,拉了椅子坐下,惬意地抖抖腿。 即使知道这是在游戏里面,每次看周周走路和抖腿,姜若仍然觉得十分违和。 “可不是嘛。”扁思邈附和。 以前还觉得烧烤摊热烘烘的,干燥上火,现在一看,干燥有什么不好吗?简直就是天堂! 深呼吸一下,连空气都是如此地清新。 站如松行如风带着他的t细胞巡逻小队改行打更,最近台词也从“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改成了“更深露重,小心长霉”。 天下苦霉菌久矣。 正闲聊间,邻桌一位大爷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一声更比一声高。 众人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u看书 .uuknu 觉得大爷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咳成这样还来吃烧烤,真的好吗? 也或者大爷并不是想吃烧烤,只是和扁思邈一样,想找个干燥地方呆着。 “最近咳嗽的人越来越多了,应该是呼吸道感染。”神经中枢很上愁,“说了医院不收岛民的,npc照样蹲门口不走,还问怎么神灵就不咳呢?” 神灵不是不咳,但他们会关掉神经反射啊!关完就只剩下一个不良状态图标挂在面板,上书:咳嗽。 有一种气管炎叫做不知道自己有气管炎。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盲肠太长说,“时间久了变成肺炎,可是会死人的。” 玩家死一死没什么,但支撑着现代文明生活的npc在他们心目中都是大熊猫。 “我们搞点儿抗真菌药物?”扁思邈提议。 “难啊。”医死人不偿命苦着脸。 杀灭真菌可是比杀灭细菌更加费事,毕竟细菌是原核生物,和人体细胞差距巨大,容易找出来弄死;而作为真核生物的真菌寄生在体内,就傻傻分不清了。 别说现在还在电气时代的门口徘徊,即使在游戏外面的现实世界,深度的真菌感染也可能来不及等药物起效,人就挂了。 “土法上马吧,”姜若撑着头想了想,“生姜洋葱大蒜,据说有抑制真菌的效果来着?” 神经中枢立刻坐直了:“这个可以有!” 医学生们效率惊人,当晚宣传册子就发了出去。 于是乎,全城气管炎就变成了全城口臭。 第3章 无菌小白鼠 霉菌事件过后没几天,全班同学先后意识到,他们远远低估了事态的严重程度。 咳嗽只是一个开始,两三天之后,重生岛开始有人出现严重的腹泻。 腹泻来势汹汹,很多人来不及走到厕所便一泻千里,于是空气中除了蒜味,又多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味道。 玩家议论纷纷:“是大肠杆菌吗?” 又两天,第一例破伤风出现了。 医学生们惊了:“芽胞杆菌也出现了?” 第一批死者,不出意外是玩家。 很多新手习惯性关痛觉,加上玩家的排泄物会被系统自动刷新掉,于是有些人腹泻三天而不自知,最终死于脱水。 虽然还未出现大规模的npc死亡,但也已经足以引起众人的警觉了。 全班在大川烧烤紧急碰头,商议对策。 “怎么会这么严重?”龚子衿有点儿不敢置信,“古代人不懂什么真菌细菌也没什么卫生常识,但也不至于一城人一起生病啊?” “是因为没有抗体。”神经中枢很快想明白了,“在这个世界,过去是没有微生物的。” 周周点头表示认同,“想想看,在无菌实验室里长大的小白鼠,突然被丢到下水道里面,是什么感觉?” “小白鼠至少还有祖上遗传下来的t细胞,”姜若说,“我们的情况恐怕更糟。如果连免疫系统都还没有建立起来,那就像所有人都患有免疫缺陷综合症一样。” “玩家倒没什么好担心的,”木轩琢磨,“反正死去活来一段时间,等免疫系统被模拟出来就好了。但npc怕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经过千辛万苦才保护下来的npc,这么一点点文明的火种,马上又要在风暴中熄灭了。 t细胞众人忽然惊觉:生态灾害这么快就来了吗?无所事事的划水日子这就一去不复返了吗? “我们姑且假设,现在玩家和npc的免疫系统都没有工作。”周周一手托腮,一手用指尖敲着桌子,“那么npc对玩家的血清也就不会出现排异反应咯?” “你说我们要把玩家的血清注射给npc?为什么?”神经中枢刚问出口自己便想明白了,遂自问自答:“为了玩家血清中的抗体?” 姜若补全了剩下的逻辑:“首先,我们反复让玩家感染现在已经出现的病原体,直到玩家产生对应抗体;再提取玩家的血清,注射到npc体内。” 沈攸举手提问:“玩家死亡的时候,体内的病原体也好,抗体也罢,会一并消失吧?” “会。”姜若说,“但在反复死亡的过程中,玩家的免疫体系会慢慢建立起来,这一过程是系统通过调整dna完成的。只有dna的改变,会在玩家死亡和复活以后仍旧保留。” 当玩家的dna足以支撑起强大的免疫系统的时候,就是一具合格的抗体生产机器了。 情况紧急,t细胞生态平衡研究中心马上被征用,成为全力配合基山医院的后备实验室。 别人家做实验用小白鼠,t细胞做实验直接放玩家。 也算是以身试药的神农精神了。 甚至为了应景,成为实验对象的t细胞残疾员工们纷纷改了id,站如松行如风改名爱因斯坦,听见大海的声音改名爱迪生。除了他们俩,实验室还有牛顿、莱布尼茨、哥白尼、伽利略、霍金等等,大咖云集诸神争辉。 愿神光保佑我们。阿门。 紧急定制的第一台显微镜在t细胞投入使用,架子上一排排的培养皿里面野蛮生长着致病性大肠杆菌、金色葡萄球菌、破伤风杆菌。 头顶科学大神姓名的勇士们排排坐,等着高度浓缩的菌液一管一管注射到自己身体里面。 好像也不怎么慌张啊? 也是,万一场面太吓人,还可以下线嘛。 大川烧烤旁边建了邪恶生化实验室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顾客都少了很多。 邪恶生化实验室禁止npc岛民进入,但欢迎玩家参观。 这种地方不用说npc也会敬而远之,而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玩家倒是大有人在。 “我跟你们说,好奇害死猫啊!”这是被友人强行拖来的。 好奇猫·友人:“说好的龙潭虎穴都陪我闯呢?”这是什么塑料兄弟情! 蹭开实验室的门,探头一看。 二三十具尸体码得整整齐齐,像小学生上课一样排排坐在椅子上。 都是疾病致死,倒是并不血腥。 在一旁打瞌睡等尸体复活的白大褂看见他们,一下子精神起来:“这两位小哥!”他高声道,“是来参观的吧?”快步走来,一只胳膊挽住一个,不容分说地带两人在实验室溜了一圈,秀了一遍培养皿、注射器和显微镜,最后停在尸体们跟前: “知道吗,他们全都是伟大的志愿者,uu看书 ww.uuanshuco自愿接受病原体注射。等到他们的免疫系统进化到能够扛住高浓度菌液的时候,他们的血清将被提取出来,变成一管管爱的抗体,用于挽救无辜npc的生命!” 这个人有点神经病的样子,但他声情并茂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莫名感动。 好奇猫和他的友人一齐热泪盈眶:原来你们是这样的t细胞!这就是科学家、大医!这是人性的光辉! 大医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觉得时机成熟,于是露出了狼外婆的笑容:“留下当志愿者吗亲?” 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在邪恶生化实验计划之外,制药研究也拉开帷幕。 这可比给玩家打针有技术含量得多了。 大家一起盯着丹木果上的小青霉。 制药嘛,当然从提取青霉素开始。 “长得不好啊。”盲肠太长说着,又往上面喷了点儿水。 照说培养青霉,桔子应该是最理想最常见的,奈何但找遍岛上卖异果的玩家摊,能找到最为形似的替代品也就是丹木果了。 “是我的幻觉吗?我怎么觉着越长越少了呢?”扁思邈百思不得其解。 举着放大镜看去,青霉菌落只零星分布在果皮刮坏了的地方...... “啊!”医死人不偿命忽然叫起来:“就是它!” 扁思邈:“什么就是它?” “抗真菌药物啊!”医死人不偿命声音都变调了。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丹木果皮有抑制真菌生长的作用!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4章 神农尝0草 能够抑制真菌生长的丹木果皮点醒了医学生们:当西药的制备技术赶不上疫病的致命速度时,还有古老的中医可以依靠啊! 虽然在这个魔幻的世界里,现实中的那些药材或许都不存在,但是可以寻找它们的替代品啊! “岂止是替代品!这里的药材才是真正的天材地宝药到病除!” 说话的是比神经中枢低一届的学弟,主修中医,id叫做“华时珍”。 神经中枢第一次听到这个id,就觉得他跟扁思邈怕不是上辈子失散的兄弟。 华时珍把手中的《山海经》小册子翻得哗哗响——这是众多玩家一起默写出来的,作为游戏手册之用。 “你看这一段,”华时珍念道,“有鱼焉,其状如牛,冬死而夏生,食之无肿疾。这是说,吃了这种鱼就不会患痈肿类疾病。如果这是真的,那近来见到的那些真菌感染皮肤病岂不是有的治了?” “再看这一段,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食之不疥。这不是说疥疮也可以轻松治愈了?” 他找到越来越多的此类记载,事实上整本书到处都是“食之不x”句式,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吃遍《山海经》,包治百病。 华时珍啧啧感慨:“写这本书的先人怎么啥都吃......” 《山海经》原来是一部神怪版的《本草纲目》+《百兽入药图谱》! 医学生们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们就从这个痈肿鱼开始试吧?最近皮肤感染的那么多。” 方法似乎也很简单,找个痈肿玩家吃鱼就行。玩家不是问题,没有痈肿也可以制造痈肿,关键是鱼。这应当也不是问题,毕竟重生岛集中了天南海北的玩家,手里什么存货没有? 然而众老中医跑遍全岛,发现手里有这种鱼骨的玩家不少,卖新鲜鱼的却是一个没有。 仔细想想也不为怪,这路途遥远的,哪个玩家会带着随身冰柜,就为了卖鱼啊? “先把鱼骨买回去试试好了。”华时珍拍板。 毕竟写《山海经》的啥都吃的前辈们,也没配上烹饪指南,谁知道要的是鱼肉还是鱼汤? 大家雷厉风行赶到t细胞实验室,逮住一个志愿勇士,在身上划出一些小破口,蘸着金黄色葡萄球菌的菌液往上抹,然后坐等肿起来就行。 等待的过程中,鱼骨头在锅里咕咚咕咚地煮着。“山海经”里的鱼可不是一般鱼,“其状如牛”,其骨也粗壮如牛骨,煮在锅里香飘十里,引来吃货数只。 “哇,什么汤这么香?”周周抽抽鼻子,“以后实验室都供午饭吗?” 华时珍护住锅:“这不是给你喝的!”指指椅子上实验用的肉体:“是给人家志愿兄弟的!” “这是什么实验?”周周退而求其次,“下次让我来吧,我觉得我也可以!” 等到志愿兄弟肿得差不多了,华时珍小心把汤送上,期待地看着他喝干净,仿佛盯着儿子吃饭的老母亲。 “感觉怎么样?”老中医们七嘴八舌问。 “反正我不开痛觉。”不得不说志愿兄弟很明智,“怎么样你们自己看。” 横看竖看,好像——没什么变化? 医学生们集体陷入抑郁:原来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也不一定,”一直旁观的姜若突然开口,“如果吃鱼真能治病,也总该有些道理在里面。比如这种鱼的体内有能够降解致病菌的酶。这么一煮,怕是变性失活了吧。” 有道理!众人重拾信心,干脆从鱼骨里面抽出骨髓就给志愿兄弟打了进去。 得益于游戏里的时间流速,致病菌也好药物也好,见效都很快。果然没等多久,脓液就自己流了出来,皮肤的红肿肉眼可见地消下去! 立竿见影! 敢情先人说的“食之不x”,是要生吞活剥茹毛饮血? 先人真可怕。 一试即灵,老中医们顿时打了鸡血,整理了一遍《山海经》中记载的可入药植物与怪兽,开始了搜集药材、试验药效的大工程,忙得脚不沾地。 神农不但尝百草,还要试吃百兽...... 在此过程中,英雄的志愿者们用死亡次数堆出来的免疫系统也终于初见威力,第一批玩家血清新鲜出炉。 血清已经在玩家身上试验有效,但最终的效果,还要npc身上见分晓。 终于要走出这一步了吗?大家有点紧张。 虽然说到底只是个游戏,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看起来过于真实,激起了玩家对生命本能的敬畏。所以在“山海经”里,玩家之间的争斗虽然屡见不鲜,但屠杀npc依然会引起大部分人的反感。 “如果实验失败怎么办?”医死人不偿命又开始忧虑,uu看书.ukansu“那我们岂不成了刽子手?” 沈攸站在后面不说话,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带着笑意消失的牠木。 基山医院撤去了“暂不接诊岛民”的牌子,换成了“专治红肿化脓”、“新药出炉药到病除”、“以身试药者死生自负”。 真是没有比这更奇怪的宣传语了。 为什么明明“药到病除”,还要“死生自负”? “你听说过庸医治驼背的故事吗?”有路人觉得自己堪破了真相:“他是这么治的:找来两块木板,让驼子躺在一块上面,再把另一块压坨子身上,然后跳上去一通猛踩。人是直了,但也死了。” “我明白了,这就是只管人直,不管人死?” 再抬头看这招牌,异曲同工哇。 一时间劝退病患无数。 然而并不是每个病患都有选择的余地。当一个人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任何微渺的希望都如溺水者的救命稻草,就算有刺也会抓住。 “咳,咳咳......老头子来试试!”一个声音拨开了人群。 这不是烧烤摊上见过的咳嗽老头么?几天不见,看起来越发憔悴了,应是病得不轻。 神经中枢把老爷子扶进医院,也没关门,扫一眼外面无数试图往里探头的脑袋,拿针管的手就有点儿不稳。 “小伙子别怕,”老爷子安慰他,“我一把年纪的,本来也没几天好活了,真要死了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放宽心啊。” 神经中枢深吸一口气,把手里标记“莱布尼茨”的血清打进了曲张明显的静脉里。 第5章 莱布尼茨号血清 这边神经中枢把血清给老爷子打了进去,扁思邈掏出记录本,刷刷写了个标题:莱布尼茨号血清临床实验观察报告。 众多的眼睛一齐盯着坐在椅子上的肺部感染老爷子,像盯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老白鼠。 起初几分钟似乎没什么反应,老爷子还能和医学生们唠唠嗑。 神经中枢:“老爷子怎么称呼啊?” 老爷子:“老朽姓范。” 医死人不偿命:“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老爷子:“有个孙砸。” 绝口不提其他人,看来家属是指望不上了。 盲肠太长:“范老爷高寿?” 范老爷:“虚岁一百五十八!” 扁思邈挥笔写下: 病患:范老爷 年龄:一百...... 等等不对吧?一百五十八?骗鬼呢,老先生您嗑了仙丹吗? 扁思邈观察了一会范老爷子,好像没有跟他们开玩笑的意思,想了想,记下: 血清注射后五分钟,疑似出现认知障碍。 再五分钟,范老爷子猛烈地咳嗽起来。说起来他其实一直在咳嗽,但之前是断断续续的,而现在却是持续地咳,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咳到后面老人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脸色憋得通红,仿若关公降世。 门外的围观群众心惊肉跳地看着老爷子咳得死去活来,仿佛随时都要晕厥过去,不由得纷纷退远了些,生怕被吐沫星子溅到。万一会传染呢...... 扁思邈奋笔疾书: 注射后十五分钟,出现剧烈咳嗽症状。 起初脸色发红还可以说是憋的,但未久大家注意到,范老爷露在袖子外面的手也是通红的。神经中枢一探老爷子额头,顿时脸色凝重:“高热,温度计!” 医死人不偿命取来温度计,老爷子咳得太厉害没法含住,只好夹在腋下。 42度! 医学生们心里咯噔一下:就算最后扛过来,怕是也要烧傻了。无论心里怎么想,手上却是不停,立刻剥了老爷子上身衣服开始涂抹酒精,紧急进行物理降温。 扁思邈记录:伴有高热,烧至42摄氏度。 当范老爷差不多烧成一只熟透的龙虾时,咳嗽却慢慢平息了下来。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爷子又开始剧烈地喘息,好像要把一辈子缺的氧气都补回来似的。 扁思邈:疑似出现哮喘症状? 老爷子喘了一会,两眼一翻,往后一倒,便不省人事了。 医学生早有准备,围上去迅速抢救,掐人中的吹气的压胸的。氧气瓶还在研制阶段,此刻也冒着爆瓶的危险拿来提前投入使用,给老爷子紧急吸两口...... 扁思邈落笔:注射二十五分钟,病人休克。 围观的众人都觉着老爷子怕是不好了,正议论纷纷各自惋惜时,却见范老爷突然“蹭”地站了起来,毫无征兆以致于甩翻了一圈满脸懵逼的抢救人员。 “我的妈妈啊!”围观群众齐齐猛拍胸脯,“吓死人咧,诈尸吗?” “你们胡说!”一个稚气的声音忽然响起:“爷爷明明是好了!” “痛快!”范老爷说,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一点不似病人,仿佛顽疾已经一扫而空:“哈哈哈哈!痛快!”说着提起拐杖,迈步就往外走。 扁思邈懵了半晌:这要怎么写? 注射三十分钟,病人疑似忽然康复,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报告写成这样要被主任打死的吧? 不对啊患者怎么跑了?扁思邈回过神来,大喊:“追人啊——” 一时间只见老人家健步如飞在前面走得飞快,后面坠了一溜串白大褂,喊着:“老人家,停停!您还要复查的!”在医学生后面,一个小萝卜头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在后面:“爷爷,爷爷,不是病好了就带我去买小马吗?你答应过的......小马......” 范老爷子恍若未闻,脚下不停,只是大笑,高呼“痛快”。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这是好了还是没好啊? 有路人得出了结论:“人是好了,但也傻了。” 众人醍醐灌顶,再看那“药到病除死生自负”的招牌,心有戚戚:还真是庸医治驼子,只管治病,不管人傻...... 此次事件后基山医院的口碑在岛民中间两极分化。有人说是妙手回春的医术,仙人抚我顶,病去了无痕的圣地,但凡还有一口气的,进去再出来保管生龙活虎;有人说是吸人精气的邪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齐聚一堂的修罗鬼蜮,好好一个人,进去再出来就疯了...... 有人说留得一命在比什么都重要,有人说疯了还不如死了...... 两拨人争论不休,uu看书.uashu 激烈程度不下于豆腐脑甜咸之争。 但在一段时间内,却再没有人以身试药了。 “分析结果怎么样?”神经中枢问。 后来他们总算追上疯癫的范老爷子,按住抽了一管血回来化验,又留了两个人跟踪照料。 “和预想的差不多,”盲肠太长小心移动着显微镜镜头下面的血液涂片,“玩家血清里有巨噬细胞和特异性识别抗体,念珠菌差不多都被清除了。” 姜若抱臂站在一边思忖了一会,开口问:“高热是怎么回事?” “照说发热是机体免疫系统的一种自我保护,”扁思邈说,“但是npc的机体甚至都识别不出玩家抗体属于外来侵略物,这么瞎的免疫系统真的能工作?”说到最后自己都有点晕:“你们说这是不是自相矛盾?” “有没有这种可能,”周周突然插话,“是玩家血清中的巨噬细胞在引导npc机体发热,来配合清除致病菌?” 毕竟体温每提高1度,免疫力就会增强5~6倍...... “什么巨噬细胞这么牛逼?”扁思邈惊了:“私闯民宅不但不躲着点走,还指挥主人家的下人给自己干活?” 众人讨论半天,全无定论。倒是留下跟踪照料的同伴传来消息,一个小时后老爷子退烧了,但过了一会重又烧起来,如此反复几次,现在体温才终于稳定下来,只是神志依然没有恢复的迹象。 扁思邈落笔: 莱布尼茨号血清实验结果:有效清除念珠菌,伴有严重副作用,反复高热损坏大脑,疑似引发癫痫。 第6章 中西合璧 “范老爷有疾”事件后,基山医院“只管人直,不管人死”之声名远扬江湖,npc岛民或敬而远之,或驻足观望,实验基本陷入停滞。 反倒是凑热闹的玩家络绎不绝,几乎踏破门槛。 “什么?抗体血清?”玩家口耳相传:“这不是跟疫苗一样吗?” 于是众玩家登门造访,明明没病,却纷纷要求来一针。 神经中枢:“这是给npc准备的,你们随便死上几次,免疫系统慢慢建立起来,自己不就有抗体了嘛?” 自己有为什么还要用别人的? 玩家们:用别人的当然比用自己的开心,这种问题还用问吗?再说有疫苗为什么不打?非要死去活来自产疫苗难道是抖m吗? 扁思邈:“副作用很严重的,会反复高烧。” 玩家:我们难道还怕烧坏脑子吗?对不起我们的脑子不在游戏里面。 医死人不偿命:“收钱的!” 此言一出总算劝退了一部分人,但总有些不差钱的仍然跃跃欲试。 在血清的副作用问题得到解决之前,无法再给岛民使用,这么一来,脆弱的npc们又暴露在了无处不在的致病菌威胁之下,岌岌可危。 看来npc的问题就只好靠老中医了? 大家纷纷拍着华时珍的肩膀,让他颇有任重道远之感。 然而老中医并不是万能的,“山海经”的记载毕竟有限,不是什么病都能找到对症的解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贵。 越是药效神奇的花草和异兽就越稀有。从玩家手里收购这些东西不要付骨币的啊? 好在,钱的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基山医院自此分出了中医部和西医部。中医部主要面向岛民npc,使用“山海经”本土药材进行保守治疗;西医部面向玩家,操作异常简单粗暴,一排的血清放在那儿,标着牛顿爱因斯坦,爱迪生伽利略等等,任君挑选,挑完来一针,只管人直不管人死。 原本为npc量身打造的抗体血清,变成了倍受玩家欢迎的疫苗产品,赚来的钱再投入中医部,到处收购天材地宝,竟然配合无间。 打玩家打得多了,发现不同型号的血清副作用各不相同。有持续的超高烧一直烧到心脏衰竭的,有全身起疹子的,有一针下去都没来得及搞清楚是什么副作用人就没气了的。相比之下,莱布尼茨号的间歇性高热已经算是比较温和的。 玩得多了,众同学自己也有点儿跃跃欲试:“我们也来两针吧?” 盲肠太长眼睛亮亮:“给我来针莱布尼茨!” 毕竟是第一个出炉的,堪称零号血清,颇有纪念意义。 周周劝阻他:“我说,万一范老爷子那里有什么新状况,莱布尼茨血清还得用作研究,省着点吧。”毕竟就算是同一个莱布尼茨,每一批抽出的血清也是不一样的。 盲肠太长想想有理,“那来针爱因斯坦?” 医学生们找到了新乐趣,打疫苗打得很欢快,但问到姜若和周周时却遭到了拒绝。 周周:“害怕。不要。” 姜若:“我的路,要用自己的脚踩出来。我的抗体也是。” 神经中枢:“我说你们俩明明不是学医的,对医学问题好像很敏感啊。”每每一针见血切中要害,让他们这些正牌医学生很没面子。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两人异口同声:“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做医生啊。” “我做不成医生是因为医学院不收残疾,你又是为什么没学医?”周周好奇心大起,问姜若:“别告诉我你是马失前蹄没考上?” “秋大计算数学系的录取分数比医学院高。”扁思邈爆料,直接排除了考不上的可能性。 大家一齐看着姜若。 是啊?为什么呢? 姜若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三年管训转眼到了最后一年,出狱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姜若却没有多少期待。 他即将成年,也已经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人生。对这样的人生谁也期待不起来,只是迷惘。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探视他。 姜若没有亲人,或者准确地说他所有的亲人都已经抛弃他或者被他所抛弃,所以从来没有人会探视他。 隔着探视室巨大的玻璃,姜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是孤儿院两个志愿老师中的一位。姜若猜测她们都是被拐卖大山才会在那里教孩子们的。 志愿老师拿起电话:“小姜,你还记得我吗?” 姜若点点头。 老师说,“我年轻的时候,因为一点小事情离家出走,遇上了人贩子,所以才......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足为人道。” 看来姜若的猜测并没有错。 “我现在回家了,”老师接着说,“我父亲在秋城大学任教,我从他那里得知,秋大今年有一个特殊的公益项目,帮助失足少年重返校园。小姜,我马上想到了你。你愿意报考秋大吗?” 姜若不知道秋城大学是什么野鸡,但那一刻在他的心目中秋城大学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大学。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机会,在走上了歧途之后还能回到正轨? 姜若用比任何一天点名答到都嘹亮的声音大吼:“我愿意!” 与声音一起飙出来的还有眼泪。 “别高兴太早啊,项目只是给了你这个机会而已。uu看书 .uansh 你必须和其他人一起参加自主招生考试,而且录取分数只高不低。其实秋大筹办这个项目原本只是个噱头,他们根本不认为有哪个高中都没念完的失足少年能考上。”老师狡黠地笑了笑,看起来甚至有点儿调皮,“小姜你一定能吓他们一跳!” “今天我已经给你带了书来,你抓紧时间准备。” 姜若看着那摞得高高的书籍,很多很多年前的梦想重又死灰复燃:“老师,我可以报考医学院吗?” “小姜,”老师温柔地说,“我现在是计算数学系的招生老师。你明白吧?”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我真的希望你能报考计算数学系。”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姜若明白了。 他并未失望,反而为自己的得寸进尺而羞愧。 “计算数学也很有意思。”少年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请您相信我。” 即使到今日,姜若也从未怨恨责怪这位老师。不但从未怨恨,反而十分感激。 如果不是当初报考了计算数学专业,或许就不会有进化算法,也不会有“山海经”。那么当他隔着秋大的操场,年复一年看着那个巨大的金灿灿的logo时,或许就永远只能茫然愤恨。 与这一切相比,同孩提时代小小的梦想失之交臂,只是微不足道的遗憾而已。 “因为我不小心考太高了,”姜若最后给出了一个很欠揍的解释,“我觉得以我的分数,报医学院亏了。” 这句话果然瞬间拉稳了医学生们的仇恨:“关门!打死这个计数狗!” 第7章 惊蛰 姜若反应迅速立刻往外跑,经过周周时被她伸腿绊了个趔趄——失算!总是下意识忽略了残疾人的战斗力,全然忘了这是在游戏里面。 就这么一个趔趄的功夫,神经中枢已经迅速堵住门,华时珍和扁思邈左右包抄配合无间,盲肠太长断后路,医死人不偿命一旁掠阵。 按说被三年管训洗礼过的姜若,就算已经金盆洗手多年,论掐架的经验也不是在座的校园理工男能够企及的。奈何!敌我对比太悬殊啊!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人多。 沈攸在隔壁大川烧烤帮忙,木轩倒是在场,正操作显微镜兀自研究,听见动静抬了下头,发现姜若的困境,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去帮师兄,想到自己八百度近视弱柳扶风......去了也是送菜,还是从心吧。 于是姜若孤立无援。 这还不算,t细胞的实验人体们也晃晃悠悠站起,往这边来了。 晃悠悠的人体们身上或红肿如烤山猪,或血流如死人堆里爬回来的战士,或疹子如满天星斗,都是实验给予的伤痕。 触目惊心。 有了他们的加入,场面顿时就变得十分惊悚了。 “喂!”姜若忍无可忍,“你们又不是医学院的!我们秋大院系之争外人不要参合!” 周周凉凉地道:“你难道不知道,学渣的愤怒,是仅次于fff团的愤怒的洪荒之力?” 实验室鸡飞狗跳。猪拱猪狗咬狗鸡毛飞上天。 爱因斯坦扯住了姜若的白大褂,姜若立即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反把白大褂套他头上;伽利略与姜若狭路相逢,但因被脸上的血挡了视线看不太清楚,被姜若一招老鼠钻桌角成功脱逃,倒是和追来的盲肠太长撞到了一起...... 姜若被神经中枢、华时珍、扁思邈三剑客联手逼到了门边拐角,莱布尼茨适时扑来...... 门忽然开了,凉风飕飕地灌进来,所有人一个激灵的功夫,只见周周拽住姜若,嗖嗖地跑了出去。 谁也没预料到周周会忽然叛变给姜若开门,那边未设阻截,眼睁睁看着猎物逃之夭夭。 什么意思!女人未免也太善变了吧! 东海的夜晚远不似不周山的酷寒,但风露立中宵仍足以让人感到由内而外的寒冷。 “更深露重,小心长霉......”打更小队现在是抗病菌宣传小队了,但行事作风还是没怎么变:“饭前便后,千万洗手......” 这一天这座城跟过去的千万个夜晚一样平静,但这平静只是暂时的。 姜若和周周对视一眼,不说破,便什么也不必说。 太阳照常升起,但敏锐一些的人便会发现,新的一天里,这座原本熟悉的城有些异样。 出门的人少了,且步履匆匆。似乎是觉得一个人没有安全感,他们大多三五成群,小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范家的老爷子疯了。” “不是早就疯了吗?” “你不明白,疯子和疯子也是不一样的。” “以前除了不大理人,总是莫名其妙大笑外,能吃能睡的,瞧着也还正常;现在可是真疯了。” “怎么个疯法?” “昨天夜里,”爆料的人声音压得很低,还不放心似的把手挡在嘴边,“我起夜的时候,看见范家人抱着孩子求医。那孩子,夜里我也看不大清,但瞧着,血淋淋的......” “吓!”有人骇了一跳,“这是说......”他也情不自禁压低了嗓子,“范老爷子打人吗?” “打人?”起夜男斜睨了他一眼,“是吃人吧?看着跟被野兽撕过似的。” “嘶......”吸气声此起彼伏。 “他们去哪求医?还是去的基山医院吗?” “哪能呢!”起夜男激动握拳,“那地方是能去的?那都是杀人的巫医!不对,比杀人更可怕,是让人生不如死!” t细胞研究中心接到消息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是留在范家照看老爷子的两个学弟跑来报的信,来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捂着头,虽然复活后伤口已经毫无痕迹,还是觉得神经痛。 昨晚范老爷子发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人一棒槌,把他们俩敲得脑袋开花。 复活cd四个小时,说短也短,说长也很长,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范家人抱着孩子敲开了鲁家医馆的大门。外科缝合手术在这里还算是新鲜技术,鲁大夫是城里最擅长的,手术器械还煮着,先上手给孩子止血。 孩子嗷嗷乱叫着挠了鲁大夫一爪子。 范家人眼泪汪汪:“这孩子从受伤就一直这样,到处挠人,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鲁大夫招呼学徒拿来麻醉的汤药,按住孩子灌下去,可是不见效用;再拿来镇静剂打进去,孩子的动作倒是迟缓了些,但还是不消停。 鲁大夫满头大汗。 范家人一窝蜂地围着孩子,老爷子无人看守,怡怡然逛出范家,不知所踪。 神经中枢听完,脸色顿时就变了。 “把莱布尼茨看住!” 莱布尼茨瞪着无辜的大眼睛,u看书.uukanhu乖顺地任由众人把他五花大绑固定在椅子上,各种体征监控手段齐齐上阵。 “不是,”莱布尼茨说,“这什么意思?我的血清把npc感染成了丧尸?”顿时发呆:“那我就是传说中的零号丧尸?” 零号丧尸是一个玩家。 “玩家的意识不受游戏中躯体的影响,所以不会失去理智。”木轩恍然大悟,“这就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异常的原因。” “所有参与实验的玩家都要监控起来。”扁思邈补充,“他说不定不是一个人。” 医死人不偿命凉凉地提醒:“有很多玩家注射过血清。” “注射过血清的玩家肯定比我们所知的要多得多。”木轩残忍地继续提醒:“因为我们收钱。” “很多玩家在我们这里注射后,转手又抽自己的血给别人注射,收半价。” 大家一时静默。 事情好像真的大条了。 “玩家暂时不会失去理智,先不管了。发个公告让他们停止互相注射血清,实在不行,大不了集体挂一次。”神经中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当务之急是制止病症在npc中间继续扩散。” “得把范家人全部控制起来。” “还有他们接触过的所有人。” 华时珍:“我们人手不够。” 扁思邈:“找城主?” 木轩:“不行,别忘了这次事故我们就是始作俑者。不被点天灯就不错了。” “只有发动玩家了,”神经中枢无奈道,“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吧。” 第8章 大搜捕 姜若和周周逃出实验室,还没逛完两条街,就又被拖回去当了壮丁。 准确地说只有周周被抓了壮丁。白大褂们绑人回去的时候直接略过了姜若:“你爱干嘛干嘛去。我们需要的是画师!” 周周提起削尖的炭笔,对着面前的白纸,陷入了沉思。 “你不是灵魂画手吗?不会不行吧?”扁思邈心忧天下,不安催促道。 “灵魂画手不是这么用的。”周周说,“这不是技术的问题啊。”她面露难色:“你们谁记得范老爷长啥样?” 于是大家一齐陷入了沉思。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你以为对他已经很熟悉了,真要见了面也能认出来,但如若让你回想他眉毛是浓是淡,眼皮是单是双,鼻梁是高是塌,嘴唇是薄是厚,发际线是高是低——你会发现除了最后一条,全都想不起来。 范老爷显然就是这样一个人。 “满脸褶子,眼袋好像很重?”盲肠太长不确定道。 “老人都这样吧。”医死人不偿命评论,言下之意就是你说了等于没说。 盲肠太长不服气:正常人谁会盯着一个老头子使劲看啊! 没成想还真有人会。 “倒三角眼?”木轩回忆了一下,很快又想起了更多特征:“鼻子有点塌,尖下巴,山羊胡子。右侧脸上老年斑比左侧脸要多。” 全场震惊。周周竖起大拇指,“看看人家这记忆力!我先画啊,轩哥你看着哪里不像,我再改。” 姜若在旁边哼了一鼻子:都叫起哥来了。 这一天,当出门活动的规律作息养生派玩家,和狩猎归来的不眠不休肝帝们沐浴晨光,走在重生岛的街道上时,他们发现眼前的景象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旌旗下面的杆子上、家家户户的门柱上都贴满了公告;熟悉是因为好像家乡的小巷子里无处不在的专治不孕不育小广告啊。 最大的一张公告上画着一个没啥特点的老头子;其他小幅公告大概来不及作画,只匆匆涂了一个圈,下面接一个“大”字,代表这是一个人;圈里写着“npc范老爷子”。 图画虽然不同,图画边上配的文字却都是一样的,内容大致可以总结为以下三点: 此npc名为范老爷,被t细胞实验室研制的玩家血清感染,疑似变成了丧尸。 所有注射过抗体血清的玩家都有可能已被感染。 为了维护世界和平,恳请大家搜寻和隔离范老爷,以及可能被其攻击致伤的所有npc。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玩家惊了:继饥荒、猛犸惊魂、人类黎明之后,“山海经”又进化成了生化危机吗? “神特么的,还真是进化游戏啊?” “全城丧尸?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啊。” “不行!酒馆老板娘多可爱一人啊,我不能让她变成丧尸!我去找这个老头子了。” “这老头子危险得很啊!” 虽然难免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但玩家中也不乏和平主义者,不愿熟识的npc都变成丧尸。公告一出,浩浩荡荡的玩家迅速集结,自发开始了全城大搜捕,试图把丧尸危机掐灭在萌芽之中。 画像被临摹了很多份,进出城的所有通道全部戒严,但凡过路的必须要和画像比对过后方可放行;和范老爷子一家有关的知情人更是遭到了再三盘问。 玩家很快打听出鲁家医馆,一拥而上把医馆围个水泄不通。 鲁大夫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这帮子神灵:“诸位这是?” “范家人还在里面吗?” 鲁大夫面色黯然:“老朽惭愧,治不了那孩子,他们另寻高明去了。” 玩家扑了个空,原本要走,但有眼尖的看到鲁大夫手上的抓痕,尖叫起来:“这人也被感染了!快把他关起来!” 第一个npc丧尸范老爷是注射莱布尼茨的血清而感染的,那么有理由判断,病症会通过血液传播。 玩家二话不说控制了医馆,细细检查了里面每个人,又发现两个身上有抓痕的学徒,连同鲁大夫一并带走。 带走关在哪里呢? “送去t细胞研究所吧!”玩家最终达成一致:“正好让他们研究下有没有解药。” 虽然t细胞研究所捅了个大娄子,但玩家对此大多并不愤怒;非但不愤怒还有点儿兴奋和赞许。兴奋的是吃吃睡睡打打怪的无聊游戏生涯终于有点儿新鲜事了;赞许的是这研究所里都是人才啊,真能搞事! 范家人抱着孩子到处求医,u看书 .ukashu.co一路上挠伤的人为数不少,被玩家搜出来,一串地带到了t细胞。为了关下这许多人,隔壁大川烧烤只好暂时歇业,临时改造成了隔离中心。 考虑到感染者可能会有较强的攻击性,研究所里都是一帮书生,没几个能打的,这些感染者被绑在椅子上且接上了电极,一旦有逃跑或者暴起伤人的趋势,立刻电一电。 大川师兄很忧伤:“我们怎么变成开电疗中心的咯?” 作为素有“共工大神”之称,在场战斗力最高的人,姜若荣升看守,受命寸步不离地盯着他的犯人们。 这场景莫名熟悉,只是曾几何时我在里面,如今我在外面。 当玩家焦头烂额的时候,岛民也在议论纷纷。 “听说没有?那帮子神灵也疯了!但凡和范家人有关的,都被他们抓走了。” “抓去了哪里?” “关在那些杀人巫医的研究所了。” “吓!”岛民们捂住胸口,“他们要做什么?杀人灭口?还是抓人继续做实验?”比灭口还可怕啊! “当初就不该让神灵上岛!你看现在......” 一时间人心惶惶。 玩家再四处打听时,岛民就不配合起来,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生怕跟范家人扯上一点点关系,连累自己也被关起来。 玩家苦口婆心:“没有受伤出血是没事的,你怕什么?” “我们必须隔离感染者。你们明白事情有多严重吗?” “你们是不知道,在我们神灵的世界,”玩家指指天上,“有一种病毒,叫埃博拉。” 第9章 地窖藏师 虽然岛民不甚配合,好在玩家数量不下于npc,范家人依然难免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最后被目击的玩家举报,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把人给搜了出来。 范家人兵分两路,男人自个儿躲在他的相好家里,而女人带着孩子躲在她的相好家。 这一家子真是人才。 最后就剩下了范老爷子。可没有想到,这个范老爷子却出奇地难找。 “不应该啊,”木轩百思不得其解,“这个老爷子已经没有神志了,应该不懂得躲避搜查;加上疯疯癫癫,又攻击性极强,走到哪都该惊起蛙声一片才对,怎么就找不到呢?” 沈攸:“应该是有人包庇。” 木轩:“他的家人都不管他,还能是谁把他藏起来了?” 沈攸思量了一会,“看这家学渊源,莫不是老爷子也有相好?” 大家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另一头,姜若盘腿坐在大川烧烤门口,看着里面被绑在椅子上放电威胁的众疑似感染者,感觉自己坐在关了五百只鸭子的养殖场。 除了那个伤得最重的孩子被医学生带去救治,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 “我那苦命的孩儿啊......”女人哭号,“都怪那老不死的......”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神灵,要遭报应的!” 哭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神经中枢刚走到门口,听着脸色就有点发白:“我们本意是想救人,最后却弄成这个样子。” 姜若掏掏耳朵:“研究事故嘛,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见神经中枢还是一副深受打击怀疑人生的样子,姜若叹口气,不得不承担起开导小小少年的重任:“你知道的吧,岛上已经出现多起肺部感染、破伤风、严重腹泻脱水导致的死亡了,这还是你们中医部全力救治后的结果。” 虽然现在玩家风评被害,岛民不再相信神灵也很少来中医部诊治了,但毕竟配方已经流传出去,岛上的大夫也不全是吃素的。 “现在看起来死亡人数不多,但这才几天呢?”姜若随手提起一支炭笔在地上写写画画,“这是现在的死亡率,当患病人数增多,互相传染,死亡率还会走高;等死得差不多了,人口变得稀疏,才会重新降回来。你学过细胞培养s形增殖曲线吧?这就是个倒s。”姜若画了一条人口变化曲线,“再减去出生率,你看,用不了几年,这里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这就是我们什么都不做的结果。”姜若说,“就算我们搞砸了,最多也就是把这个结果提前了一点点而已,有什么好纠结的?” 神经中枢瞪着那条曲线,叹服:“你倒是看得透彻想得开。” 姜若放下笔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坐姿:“我一大把年纪的,什么没见过?” 沧桑的语气配上青年的面孔实在不太搭调,但跟刚刚二十的神经中枢比,他也确实算得上一大把年纪...... 两人一个忧虑一个悠闲地聊着天,看着对面青阳酒馆,卖鸡的小贩又送了一批活鸡进去。 嗯?为什么是“又”? 姜若忽然坐直了。 神经中枢:“怎么?” “我记得这个小贩,他每天清早会送一批活鸡来。”姜若说,“早上他已经来过了。也就是说,今天他来了两次。” “怎么着?今天吃鸡的人特别多吗?” 神经中枢也意识到了问题:“你的意思是......” “这里你替我看一会儿,我去探探。”姜若起身便往对面酒馆去了。 神经中枢:“哎?” 姜若在酒馆轻车熟路地坐下来,“三两桃花酿,半只烤鸡。” 小二说着“好咧”,去后厨晃了一圈,回来说,“客官稍等,点桃花酿的不多,外面没备着,我去酒窖搬一桶。” 姜若点头,看着小二走没两步,碰上老板娘。“这是去酒窖呢?”老板娘说,“搬什么?喔,桃花酿啊,我正好要去酒窖看看,顺便带一桶就好了,你回去吧。怎么着?女人怎么啦?老娘力气大得很呢。去去去,招呼客人。” 姜若挑挑眉:这个酒窖,怕是有点问题。 姜若装作若无其事地吃完鸡喝完酒,结账时对小二哥说要借净房方便一下,瞅了个老板娘不注意的当口,溜进了酒馆里边。 沈攸告诉过他,这青阳酒馆的酒窖,曾经便是桃源乡的水牢。世间种种因果与巧合,想来实在很有意思。 酒窖通常都建在地下,且一般处在建筑的西北方向背阴处。凭着这些条件,姜若没费多大劲就摸到了酒窖门口。从黑洞洞的楼梯下去,发现酒窖门被一把铁索给锁死了,想来只有老板娘有钥匙。uu看书 ww.uukansh 但凭一把锁可拦不住姜若。数次进化后的身体素质可是能够和腾蛇掰一掰手腕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掰断了锁栓,暴力破解。 姜若小心地进入酒窖,竖着耳朵听有没有声音。酒窖里虽然阴暗但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有光从头顶的几个透气孔里漏进来。借着这些光束,姜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鸡毛混合着血迹粘在地面上。 正当他低头观察时,有个人形的东西从酒桶后面“蹭”地蹿出来,饿虎扑食一般扑了过来。好在姜若一直紧绷肌肉防备着,迅速往边上一闪,人形怪物便扑了个空,待转回头来,姜若终于看清,果真是玩家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范老爷子。 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那一小撮山羊胡子一抖一抖,暴露了他的身份。 一扑未能得手,范老爷子似乎意识到了对方的棘手,变得谨慎起来,躲在酒桶后面观察姜若。 姜若试探着靠近:“范老爷子?” 他一走近,范老爷子便沿着酒桶朝远离他的方向移动起来,最后变成了两个人围着一堆酒桶转圈圈。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姜若用哄小孩的语气说。 奇了怪了,明明对面是丧尸,自己是无辜的人类,为什么总感觉对面是小红帽,自己才是狼外婆? 两人转来转去正僵持不下,酒窖门被“砰”地打开,忽然的强光刺得姜若反射性地闭了下眼睛,就这么一闭眼的功夫,范老爷子已经“嗖”地扑向了门口。 “范老师?”一个惊吓变调的女声响起。 要糟! 第10章 埃博拉 情况虽然危急万分,姜若倒也没有过分紧张。在范老爷扑向门外的女人时,姜若也已经扑向了范老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看是螳螂先摁住蝉,还是黄雀先叼走螳螂。 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老板娘!” 一小个子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挤开女人,主动扑向了范老爷。两个追击问题就这样变成了一个追击问题和一个相遇问题。追击v.s.相遇,相遇问题胜,于是在姜若追到范老爷之前,范老爷和小个子先胜利会师了。 不是姜若不想救人,实在是这一届npc带不动啊! 范老爷将小个子扑倒在地,张口就咬,咔嚓咔嚓的磨牙声音听来很是瘆人。好在小个子尚有些自救意识,一手将肩上的毛巾一团地塞进范老爷嘴里,一手护住脖子,总算坚持到姜若赶来,把范老爷掀了下去。 之前没有肢体接触尚不觉得,现在一动上手,姜若惊觉范老爷简直就是一个血人:浑身上下都是凝固的血痂不说,伸手一捏,噗噗冒血,好像一块吸饱了血的海绵。 姜若抓人抓得心惊胆战,一方面担心不小心捏坏了,一方面祈祷不要被传染上才好。 “找绳子来!”姜若说着,反剪双手把范老爷脸朝下摁在地上,不成想老爷子的脖子扭了几乎一百八十度,把头转回来试图咬人,姜若只好继续把毛巾往他嘴里塞...... 很快扁思邈从神经中枢处得到消息,带人赶到,被这血腥场面骇了一跳,但好歹是医学生,见多识广很快镇定下来,一针大剂量麻醉下去,老头子才终于不动弹了。 “范老师......”巨大惊吓造成的短暂失语过后,女人终于带着哭腔开口,“你们要把范老师带去哪里?” “当然是带去治疗,”扁思邈怒了,“你没看到他这个样子吗?不带他看病还把他藏在这里,你知道这多危险吗?” “他们都说,你们要把感染的人烧死。”女人哭着说。 “谁传的谣言?”扁思邈跳起来,“我们是治病的医生,怎么会做这种事?” 再说你当这是中世纪啊,还动不动就烧死人? 姜若感兴趣的却是其他事:“他是你的老师?”一面问一面站起身,擦着手上的血。 “小时候爹娘不肯让我念书,”女人抽噎着,“范老师不收束脩,让我旁听,我才能认得几个字,才会有今天。” 家人冷漠相待任其自生自灭,反倒是一个昔年的学生甘冒奇险伸手相助,世间事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 扁思邈闻言气也消了下去,出言安慰:“你放宽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治好你的老师。” 姜若却没有作出任何承诺。 他拉过先前奋不顾身救人的小个子,发现正是之前招待自己的小二哥。擦掉沾上的血迹,上上下下检查过后,竟然没有伤痕,姜若奇道:“运气可以啊兄弟,看来好人真的有好报?” 小二哥惊魂稍定,嘿嘿傻笑。姜若目光在小二和老板娘之间巡游一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挑挑眉,轻轻在小二肩上打了一拳。 把范老爷子带回去,五花大绑固定在试验台上,大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老爷子全身遍布出血点,因而看起来形同一个血人。但擦干净这些血迹以后,发现他的面貌除了浮肿并无太大的变化。病人的外形不似想象中的行尸走肉,无端给了大家些许治愈的希望。 “他的体内还存留有莱布尼茨的巨噬细胞。”盲肠太长操作着显微镜,这些巨噬细胞体积巨大,伸出长长的触须,像一只只触手怪,异常显眼。 神经中枢:“全身出血是怎么造成的?为什么莱布尼茨至今没有出现任何症状?” “这些莱布尼茨的巨噬细胞在吞噬除了自己的同伴以外,其他所有的细胞,包括构成血管壁的上皮细胞。” 当血管壁上皮细胞被破坏,就发生了出血。 盲肠太长顿了顿,继续说,“但在莱布尼茨的血液里,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逆排异反应?”神经中枢脱口而出。 大家纷纷看向他。 “我随口编的名词。”他解释,“有没有这种可能,我们通过反复给莱布尼茨感染病菌,诱导出了变异的超强巨噬细胞,在离体以后仍然长时间保有生物活性,清除一切被判定不属于己方细胞的蛋白质结构?” “己方细胞”的定义是莱布尼茨的细胞,范老爷的细胞当然不在此列,所以就和之前的念珠菌一样,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虽然缓慢,但随着血液循环,这种持续不断的无差别攻击仍然渐渐损伤了组织和器官,范老爷表现出的神志失常也许就是脑损伤的结果。 “巨噬细胞不会自我繁殖,”华时珍想了想,uu看书.uuanhu.co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等他体内莱布尼茨的巨噬细胞衰老死亡,就会不治自愈。” 倘若这些判断正确,倒是个好消息。 仿佛为了印证他们的判断,不久后,注射过他人血清的玩家也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出血症状。 出血状况有轻有重,轻的似乎只是特定器官受到损伤,比如偶尔咳血;重的则有严重的内出血症状,然后从口鼻耳眼流出,真正的七窍流血。 虽然在游戏中不时死亡实为家常便饭,但对大多数玩家而言这种病症还是未免恐怖了一点。想想看,走在大街上,一个路人与你擦肩而过,你不经意看去,发现他七窍流血......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再也无法忘记你容颜。 “山海经”真的变成恐怖游戏了。 玩家们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自己不是在玩游戏,而是身处埃博拉爆发期间的西非。虽然这种“巨噬细胞逆排异免疫病”和埃博拉无论在传染性和致死性上都还有一些差距。 最早感染的范老爷尚且活着,可见这种病症还不到致死的阶段,但很多感染的玩家都忍受不了这种精神冲击,选择自挂东南枝。毕竟,等待解药不如复活刷新。 一时间,全城的安眠药几乎脱销;城里最高的建筑钟楼上面站了一排人,挨个往下跳。用这些方法的大多是胆子比较小的生活系玩家,战斗民族们则会选择互相帮助,你挂我我挂你,少数猛人自己切腹。 因着这次严重事故,“山海经”在线人数创下开服以来历史最低。 11章 卡桑德拉大桥 因为埃博拉事件,周周第一次在金叶工作会议上受到传召。 “感觉像收到法院的传票似的,”周周把手里为表严肃发来的书面通知抖得刷拉拉响,“鸿门宴呐。” 姜若说,“我也去。”周周狐疑地睨他一眼,耸耸肩,“有人主动请缨陪我闯魔窟,我当然是欢迎的。” 周周的判断果然正确,刚进会议室,二人就差点被一屋子人的口水给喷出去。因为周周坐在轮椅上,位置比较矮,姜若感觉大多数口水都喷到了自己脸上。 “你们看看,你们做的这叫什么事?”这是来自策划组的愤怒。 “我们不能修改物理常数,也没有办法清除巨噬细胞。”这是技术组。 “我们都不知道是不是巨噬细胞!”这是测试组。 “玩家的投诉已经处理不过来了。”这是客服部。 “我非常抱歉。”周周诚恳地道歉,明智地没有提明明是你家大公子牵头干的我只是个帮腔的云云,生动地演示了什么叫做唾面自干,“我想现在当务之急是讨论一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一屋子人的暴怒总算因为这句话稍稍平息,当站在中间的层层叠叠的人退回座位时,姜若总算拨云见日一般看到坐在会议桌尽头主位上的龚荣。 今天的龚荣气色不佳,看起来稍稍老了一点,不过这样更接近姜若想象中的形象。虽然脸色不好但他仍恪守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原则:“说说你的看法。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我随时可以解雇你的人。” 周周两手一拍,交握成一个祈祷的姿势:“别这么说嘛,大家是一家人嘛,那都是我们的人。” 在一屋子人被她的不要脸噎了一噎的时候,她已经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上,“我提议,立刻销毁npc,所有玩家全部强制死亡一次。” 四下一静。 “操作方法很简单。不需要修改物理常数,只要把重生岛的温度调到绝对零度四个小时。这样就能杀死一切生物,包括埃博拉,不管它是巨噬细胞、细菌病毒寄生虫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大家又静了一会儿,似乎是要确认她已经说完了,然后才像窒息许久的涸泽里的鱼,重又开始大口喘息大嘴喷唾沫。 “玩家不可能接受这种方案!”这是宣发部,“我们在发布会上承诺过绝不干涉玩家在游戏中的行为,这是公然食言!” “只有初始状态才能设置温度,这么做等于重启整个游戏!”这是技术组。 “这样做引发的生态灾害无法预估。从来没有实验室造出过绝对零度!”这是测试组。 龚荣敲了敲桌子,所有人迅速安静下来。 龚荣:“你认为没有其他办法控制疫情了吗?” “即使在现实生活中,当人人对疫病避如蛇蝎的时候,像黑死病埃博拉这样的疫情仍然非常棘手。”周周说,“而在游戏里,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家,他们甚至会主动传播疫情,情况就更加不可控制。” “卡桑德拉大桥怎样对待鼠疫,我们就该怎样对待埃博拉。” 龚荣皱眉,但不等他说话,周周就替他说了:“我知道您又想解雇我的人了,但我也得提醒您,我的人都是病毒携带者。如果被解雇了,他们就是自由玩家了,自由玩家的行为无法预估。”周周微笑,教科书式地演示了什么叫做前恭后倨:“发布会上你们也承诺过,不对任何玩家封号处理的喔。” 四下又是一静。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周,会议进行到这里她终于图穷匕见,仿佛狼外婆撕掉了祖母的伪装。 “呵。”龚荣大概被气笑了,“很好。你们可以走了。” 姜若愉快地推着轮椅出门的时候,周周还在挥手对所有人说再见。 金叶显然没有听从周周的建议,而游戏里的情形也的确如她所料愈演愈烈。 自挂东南枝的玩家们还未能好好享受病痛一扫而光的舒爽,往往走在路上就被忽然蹿出的人一爪子挠了一脸血。 “哈哈哈!”挠人的玩家大笑着揭开脸上的面罩,暴露自己流血的五官,心满意足地看到被挠的人露出惊悚神情,然后赶紧逃走了。 “抓住他!”尖叫声响彻街道。 “我可是有病的喔~”被抓的玩家大声宣告。 于是想抓他的人又都缩了回去。 这一幕反反复复地上演。 开始只在重生岛,u看书 wwuukanshu 很快蔓延到了整个东海一带,并继续扩散。 “厉害啊,”t细胞研究中心里,周周看着眼前的地图,根据疫情的严重程度涂成了深浅不一的红色。现在西北的一块还是白色,但可以预计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江山一片红了。 和她的轻松不同,研究中心其他人都是一副上愁的表情,神经中枢更是眉毛拧成疙瘩:“这帮玩家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听说过网游古早时期,魔兽世界‘腐败血液’事件吗?”姜若斜靠在地图旁边,“那是2005年的事情了,魔兽世界玩家发现了一个bug,可以把副本boss的掉血debuff‘腐败血液’带出副本并传染给其他玩家。一时间‘腐败血液病’横扫艾泽拉斯,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当年故事的重现罢了,没什么新意。” 绑在大川烧烤的npc们,无论发病的没发病的都还在观察期,因为有些玩家上蹿下跳传播病症,游戏里人又少了很多,瞧着有些冷清。 龚子衿最近也不大上游戏了,说是期末考要到了,但谁知道是不是害怕。总之雇主不在,保镖阿澄重获自由,近来没事就在青阳酒馆和姜若喝酒。 两人在一处的时候从来不提管训的那段日子,而除了那段日子他们又实在没有多少交集,于是闲聊总是很没有趣味。没话聊的时候两人就安静喝酒,常常对坐喝上大半天一言不发。 外面分明正沧海横流,但这样的日子让姜若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世界和平的错觉。 11章 卡桑德拉大桥(上) 因为埃博拉事件,周周第一次在金叶工作会议上受到传召。 “感觉像收到法院的传票似的,”周周把手里为表严肃发来的书面通知抖得刷拉拉响,“鸿门宴呐。” 姜若说,“我也去。”周周狐疑地睨他一眼,耸耸肩,“有人主动请缨陪我闯魔窟,我当然是欢迎的。” 周周的判断果然正确,刚进会议室,二人就差点被一屋子人的口水给喷出去。因为周周坐在轮椅上,位置比较矮,姜若感觉大多数口水都喷到了自己脸上。 “你们看看,你们做的这叫什么事?”这是来自策划组的愤怒。 “我们不能修改物理常数,也没有办法清除巨噬细胞。”这是技术组。 “我们都不知道是不是巨噬细胞!”这是测试组。 “玩家的投诉已经处理不过来了。”这是客服部。 “我非常抱歉。”周周诚恳地道歉,明智地没有提明明是你家大公子牵头干的我只是个帮腔的云云,生动地演示了什么叫做唾面自干,“我想现在当务之急是讨论一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一屋子人的暴怒总算因为这句话稍稍平息,当站在中间的层层叠叠的人退回座位时,姜若总算拨云见日一般看到坐在会议桌尽头主位上的龚荣。 今天的龚荣气色不佳,看起来稍稍老了一点,不过这样更接近姜若想象中的形象。虽然脸色不好但他仍恪守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原则:“说说你的看法。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我随时可以解雇你的人。” 周周两手一拍,交握成一个祈祷的姿势:“别这么说嘛,大家是一家人嘛,那都是我们的人。” 在一屋子人被她的不要脸噎了一噎的时候,她已经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上,“我提议,立刻销毁npc,所有玩家全部强制死亡一次。” 四下一静。 “操作方法很简单。不需要修改物理常数,只要把重生岛的温度调到绝对零度四个小时。这样就能杀死一切生物,包括埃博拉,不管它是巨噬细胞、细菌病毒寄生虫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大家又静了一会儿,似乎是要确认她已经说完了,然后才像窒息许久的涸泽里的鱼,重又开始大口喘息大嘴喷唾沫。 “玩家不可能接受这种方案!”这是宣发部,“我们在发布会上承诺过绝不干涉玩家在游戏中的行为,这是公然食言!” “只有初始状态才能设置温度,这么做等于重启整个游戏!”这是技术组。 “这样做引发的生态灾害无法预估。从来没有实验室造出过绝对零度!”这是测试组。 龚荣敲了敲桌子,所有人迅速安静下来。 龚荣:“你认为没有其他办法控制疫情了吗?” “即使在现实生活中,当人人对疫病避如蛇蝎的时候,像黑死病埃博拉这样的疫情仍然非常棘手。”周周说,“而在游戏里,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家,他们甚至会主动传播疫情,情况就更加不可控制。” “卡桑德拉大桥怎样对待鼠疫,我们就该怎样对待埃博拉。” 龚荣皱眉,但不等他说话,周周就替他说了:“我知道您又想解雇我的人了,但我也得提醒您,我的人都是病毒携带者。如果被解雇了,他们就是自由玩家了,自由玩家的行为无法预估。”周周微笑,教科书式地演示了什么叫做前恭后倨:“发布会上你们也承诺过,不对任何玩家封号处理的喔。” 四下又是一静。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周,会议进行到这里她终于图穷匕见,仿佛狼外婆撕掉了祖母的伪装。 “呵。”龚荣大概被气笑了,“很好。你们可以走了。” 姜若愉快地推着轮椅出门的时候,周周还在挥手对所有人说再见。 金叶显然没有听从周周的建议,而游戏里的情形也的确如她所料愈演愈烈。 自挂东南枝的玩家们还未能好好享受病痛一扫而光的舒爽,往往走在路上就被忽然蹿出的人一爪子挠了一脸血。 “哈哈哈!”挠人的玩家大笑着揭开脸上的面罩,暴露自己流血的五官,心满意足地看到被挠的人露出惊悚神情,然后赶紧逃走了。 “抓住他!”尖叫声响彻街道。 “我可是有病的喔~”被抓的玩家大声宣告。 于是想抓他的人又都缩了回去。 这一幕反反复复地上演。 开始只在重生岛,u看书 .uukanshu.cm很快蔓延到了整个东海一带,并继续扩散。 “厉害啊。”t细胞研究中心里,周周看着眼前的地图,根据疫情的严重程度涂成了深浅不一的红色。现在西北的一块还是白色,但可以预计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江山一片红了。 和她的轻松不同,研究中心其他人都是一副上愁的表情,神经中枢更是眉毛拧成疙瘩:“这帮玩家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听说过网游古早时期,魔兽世界‘腐败血液’事件吗?”姜若斜靠在地图旁边,“那是2005年的事情了,魔兽世界玩家发现了一个bug,可以把副本boss的掉血debuff‘腐败血液’带出副本并传染给其他玩家。一时间‘腐败血液病’横扫艾泽拉斯,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当年故事的重现罢了,没什么新意。” 绑在大川烧烤的npc们,无论发病的没发病的都还在观察期,因为有些玩家上蹿下跳传播病症,游戏里人又少了很多,瞧着有些冷清。 龚子衿最近也不大上游戏了,说是期末考要到了,但谁知道是不是害怕。总之雇主不在,保镖阿澄重获自由,近来没事就在青阳酒馆和姜若喝酒。 两人在一处的时候从来不提管训的那段日子,而除了那段日子他们又实在没有多少交集,于是闲聊总是很没有趣味。没话聊的时候两人就安静喝酒,常常对坐喝上大半天一言不发。 外面分明正沧海横流,但这样的日子让姜若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世界和平的错觉。 12章 卡桑德拉大桥(下) 范老爷子死于感染后第九天的凌晨。 通常来说巨噬细胞的存活期只有二到三周,之后病情应会好转;但显然范老爷子没能熬到那个时候。 自从捕获老爷子以来,医学生们一直用酒精给他物理降温,维持较低的体温,以期降低巨噬细胞的活性。这样做确实延缓了病情的恶化,但已经造成的损伤终究无法逆转。 弥留之际老爷子有过短暂的清醒,但在他清醒的时间里身边没有亲友环绕。他的亲人就算不是被关在隔离室里生死未卜,想来也不会守着他;酒馆老板娘倒是常来看他,但凌晨显然不是探视时间。于是那一刻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值夜班的昏昏沉沉的医学生。 无人可以交代后事,老爷子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毫无预兆地留下了他的遗言。 老爷子说,“真想吃块糖梨糕啊。” 值班的学生惊醒:“什么糕?” 他怔了一下,冲出去敲开隔壁实验室的门,逮住正用显微镜观察涂片或者打着瞌睡的同学:“老爷子说想吃块糕,你们谁有?” “老爷子?他清醒了?” “回光返照吧?” “要什么糕?我这好像有块绿豆糕......”一个学妹掏啊掏的,从衣兜里弄出一块碎得七七八八的糕点。 大家凉凉地看着她:带零食进实验室可是违反安全细则的。 “拿来拿来。”值班学生也不嫌弃,“他尝不出味儿的。” 只是,当他们一窝蜂地跑回去时,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未出校园,还没有真正体验过无力回天滋味的白大褂们,在游戏里率先感受到了生死之间的残酷。 范老爷子的遗体甚至来不及出殡,黎明时候,基山医院、t细胞研究所和大川烧烤一并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包围了。 “你们是谁?”神经中枢惊愕地看着这些一水儿穿着游戏新手制服的人。 作为开医院的,重生岛的玩家他或多或少混了个眼熟,但这群人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们都是金叶的人,”周周打着哈欠好整以暇靠在门框上,“也就是传说中的gm。” “你们来做什么?” “盲猜是来销毁感染的npc。”周周继续抢答。 “销毁?”神经中枢重复了一遍,仿佛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他转向“gm”们:“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gm们都把衣领竖得很高,挡住半边脸,也不回答,于是周周又替他们回答了:“他们不想被你记住脸。也是,摊上这个任务大家都不想的,要是因此被金叶公子记恨上,以后等你掌权了,被穿小鞋怎么办?” 周周的话提醒了神经中枢,他逐个扯开gm们的衣领,盯着他们的脸一个一个看过去,终于认出其中一个:“叶叔?” 叶叔叹口气,“子枢,别闹。这是你爸爸的意思。” 龚子枢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叶叔:“你入戏太深了。这些npc就是一段一段的程序而已。你明白进化算法吧?在你没有和他们交互的时候,他们甚至根本不存在。” 龚子枢去看周周,周周连连摆手,“你别看我啊,我也是靠金叶吃饭的,总不能妨碍办公吧?”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眨了眨眼睛。 龚子枢尚没有明白她的意思,gm们已经开始准备点火,周周见状又使劲眨了眨眼睛。 于是龚子枢明白了:这是让他拖延时间! “你们住手!”他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那样扑上去张牙舞爪地捣乱,嘴里胡乱喊着,“你们不能这样做!” 喊声惊起了里面的医学生们,大家纷纷跑出来,虽然没有搞清状况但下意识帮着龚子枢推搡起gm们,只是没有章法如同刁民暴动。 从发现大批穿着新手制服的人在重生岛刷新出来,姜若就已经觉得不对,紧急召唤了一齐从大荒过来的老队友们,东方吹雪、刺客六七八的沙蚕小队。 在现代文明的温床里安逸久了,想不到还要重操旧业;很久没钻地,大家都有点生疏了。 沙蚕们在前挖隧道,姜若猫腰跟在后面:“怎么不见坟头草?” “他啊,还在大荒呢,”东方吹雪说,“要当什么灵魂摆渡人,说是如果连他也走了,大家再想回大荒就没有办法了。” “说的也是。”姜若点头,现代化的生活固然舒适,日子久了,想要重温原始与野性也不无可能。 隧道挖了两条,由东方吹雪和刺客六七八各自领头,将基山医院、大川烧烤分别连通了郊区的一块墓地。趁着医学生们拖延时间,u看书 .uukanshu 众人紧急把感染的npc从隧道偷偷带走,配合的如鲁大夫和他的学徒们就竖着带走,不配合的如范家人就敲晕了横着带走。 考虑到事后肯定会清点尸体,由于不确定gm的情报精确到什么程度己方内部有没有叛徒,众人还从墓地里偷了同等数量的尸体塞回去填上空缺。 东方吹雪:“找不到最近死的小孩子怎么办?”范家可是有个小孩的。 姜若:“弄个猴凑合一下。烧焦了差不太多的。” 东方吹雪惊了:“这么糊弄gm真的可以?” 姜若:“这不是一般游戏,这是‘山海经’。以游戏中每时每刻产生和销毁的信息量之大,金叶根本没有办法拍照、录像或者以任何方法保存信息,能靠的只有肉眼。人的眼睛还不好糊弄?” 东方吹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如此一套操作,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终于把病人们转移了出来。 医学生们不愧为手无缚鸡之力在校生,暴动很快就被镇压。gm大队一面封锁出口喷燃油,一面派人进去检查清点。 里面恐怕经不起检查,要糟。周周想,于是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火柴。 “你做什么?”叶叔大喝一声阻拦不及,她已经擦着了一大把火柴,朝着燃油最厚的地方扔过去。 火光冲天,大川烧烤的石头墙壁被烧得发红,里面传出声声惨叫,不知道是npc,还是刚刚进去的gm们。 “看你们磨磨唧唧的,顺手帮一把嘛。”周周一脸无辜,“哎呀,你们的人不会没关痛觉吧?” 13章 酒窖参禅 黎明的大火惊醒了沉睡的城市。虽然神灵要烧死感染者的传言早就甚嚣尘上,但当这一幕真的出现时,大部分岛民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失去亲人的在外面哭喊咒骂,看着一具具烧焦的尸体被抬出来。 “丧尽天良啊!”路人指指点点。 “天哪!竟然还有小孩子。” “是范家的孩子吧。” “天呐,烧得跟个猴似的。” 虽然多的是暗中咒骂的人,但看着那一队队身着整齐新手服装的gm,岛民很是犯怵,无人敢上前,直到家属带走尸体安葬的要求也被拒绝,才引发了又一轮骚乱。 “这是要集中填埋的。”叶叔板着脸,不屑于对npc多做解释。倒塌的桌椅门窗横梁掩盖住了地道出口,gm们没有发现,只以为任务顺利完成,急于处理尸体回去交差。 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尖叫一声扑上前去,被一巴掌掀翻在地,晕过去了。 “她的儿子在鲁大夫那里当学徒,”知情的人小声说,“造孽啊。” 与此同时,接到消息得知病患已被转移,在墓地聚集的医学生们,也并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 恰恰相反,他们很悲伤。 事发突然,大量的器具、药材和手稿都来不及转移,一并付之一炬。 心好痛。 好不容易练的满级号被人砍到零级,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人在受到重大打击的时候往往就会口不择言。有人禁不住指责姜若:“你不是可以水淹整个岛屿的共工大神吗?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我可是靠金叶吃饭的,”姜若揉揉太阳穴,“偷偷摸摸搞点事就算了,公然对抗游戏公司,那可不仅仅是丢饭碗的问题,指不定要吃官司的。” “我们要是跳脱得太厉害,金叶也不见得真不敢封号。游戏里再怎么厉害,但凡受到现实的桎梏,就一文不值。”周周的话就不客气得多:“怎么,金叶的公子在这里你不敢责问,专门道德绑架软柿子?” 龚子枢闻言抬头,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无可辩解。 “对不起。”他最后只好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前口快的人急急解释,但见大家脸色都不好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说这里还有一堆病人,咋就丢着不管了撒?”最后还是大川师兄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大家被迫打起精神,开始商量怎么处理伤患。 木轩:“金叶肯定会留眼线,不能就这么大刺刺地回去。”见大家点头称是,他又琢磨了一会儿,“这里也谈不上安全,想来这件事肯定会被岛民算在我们头上,我们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扁思邈:“离开重生岛也不行,我们需要照顾伤患,得保证随时能买到现代的器械。” 大家于是开始上愁:那要怎么办? “青阳酒馆?”周周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那个关过范老爷子的酒窖?” 木轩:“老板娘肯帮我们?” 周周:“很有可能。毕竟事关范老爷子的孙砸?” 兜兜转转,大家又回到了那个“一起吃过牢饭”的地下室。范老爷子藏在这里时留下的鸡毛和血迹已经清理过了,但墙上残留的抓痕还在,于是原本就阴暗的酒窖看起来更瘆人了。 “老板娘得在外面招呼客人,我守在门口,你们需要什么跟我说。” 这是那个暗恋老板娘的小二哥。 众人纷纷道谢:大家蹲在酒窖一动不敢动,生怕出去被扔一身臭鸡蛋,于是一切只好仰仗小二哥。 “跟玩家打交道他毕竟不方便,”姜若说,“我也出去探探。”毕竟共工大神身手矫捷艺高人胆大。 姜若和小二哥一起收集了现在急需的器具药材清单,需要找玩家的由姜若去,需要找npc工匠的由小二哥代劳。 “二师兄,”临走时沈攸叫住姜若,斟酌了一下语气,才小声问:“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姜若挑眉:“怎么说?” “过去都是你carry全场,告诉大家怎么做,”沈攸挠挠头,“可是这段时间除非必要,你都不怎么管事......” “啊,”姜若低下头默了一会,“是有点累了吧。” 事实证明困难只是一时的。当大家适应了酒窖生活,便也不觉得如何悲苦,甚至还有些地下组织的刺激和大隐于市的荣光。 酒桶成了他们的家具,横七竖八地拼成椅子床手术台等等式样。uu看书.uukash 靠近透气孔,有光线勉强能够看清字的一面墙壁上写着各个病人的生命体征,还有执勤表,记录着今天轮到谁倒npc的粪桶...... 墙壁顶部用炭笔写了八个大字:青阳悟道,酒窖参禅。 姜若看了直扶额:这帮孩子戏真多。 共患难显然让大家的友谊得到了升华,曾经那些脏活别人做手术让我来的小心思收敛了许多,除了在倒粪桶的事情上还需要排班以防推脱,其他事情诸如抬病人抹酒精值夜等等,再累都有人抢着做;每天大家在病患的呻吟中醒来开启新一天的忙碌,晚上则窃窃私语互相爆料自己的小秘密——在这个不见阳光的地方世界忽然充满了爱。 如此这般度过了近两周艰苦而快乐的地下生活,众人一个个因为长时间不见光脸色苍白如鬼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第二个感染者范家的小子康复了。 要说完全康复也不尽然,这孩子明显没了以前的精气神,大多数时候呆呆傻傻,偶尔想起来找爷爷,找不到便哇哇大哭一阵,如此循环,约莫是留下了后遗症。 但无论如何,逆排异理论得到了证实,那么限于巨噬细胞的生命周期,只要熬过两三周的时间,“山海经”版埃博拉并不是致命的。他们的努力并非徒劳,他们为这些感染者争取到了时间。 众人长舒一口气,抱在一起大哭大笑,仿佛真的打败了一场瘟疫。 姜若坐在角落努力让自己被酒桶挡住,以免有人过来抱他。 他远远看着这些少年。 真是傻孩子啊。 14章 逆转录病毒 准备出院的时候总是最欢快的,无论对于医生还是患者。 病患陆陆续续康复清醒,酒窖里的气氛就跟过年一样。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患者大多感激涕零,医学生从黑脸看守变成了白衣天使,曾经动不动电人的黑历史也被选择性地遗忘。 姜若冷眼旁观,觉得很有意思,让他回想起管训结束时看守拍着他肩膀让他重新做人的情形。 虽然一直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姜若依然没有真的被遗忘。这不,木轩、沈攸和龚子枢一起走了过来。 木轩率先说:“这些病人再隔离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龚子枢接口道:“我回去跟我爸爸交涉,争取说服他放弃销毁计划,让这些病患回家团聚。”少年露出一口白牙,“放心,我不会把你卖了的。至于我们是怎么偷梁换柱的,就让他猜吧。” 姜若:“那好啊。” 沈攸忍不住道:“二师兄,你觉得这样安排有没有问题?” 姜若:“有什么问题?” 沈攸:“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一直以来都有这种感觉,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从前每当小师弟的研究陷入困境,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总会来请教姜若,而姜若也总能够拨开他眼前的云雾。所以这一次他同样期待地看着姜若:“二师兄你回忆一下从出现霉菌以来的事件发展,你帮我想一想好吗?” 姜若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想点一支烟,但很快想起游戏里是没有烟的。他于是眼神放空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对沈攸说:“等我想到了再找你。” 沈攸“喔”了一声,有点儿失望,但很快觉得自己未免莫名其妙,连忙道歉:“没事的师兄,也许是我脑子抽筋了。” 龚子枢交代完便下线去了。想到很快可以离开,酒窖里众人感觉异常轻松,甚至还有点儿依依不舍,此刻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 沈攸找了个角落,蹲在那里兀自一个人苦想,木轩在他边上坐下来,“你说的事情,我也有同感。” 沈攸抬头:“喔?” “嗯,”木轩说,“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解决了,有点儿不敢相信。” “就像数学竞赛最后一道大题,居然用传统解法按部就班算出来了,总让人不放心,觉得这莫不是个虚数解。但要问错在哪里,又答不上来。” 沈攸猛点头,就是这种感觉! 觉得自己错了,但是错在哪里,却又怎么也想不明白。 木轩默了一会,忽然说,“其实我常常觉得看不懂二师兄。” 沈攸明白木轩的意思,但他不想谈论二师兄,所以并没有接话,于是二人一齐沉默了。 同他们相比,旁边医学生之间的气氛要轻快得多。 “你的毕业设计怎么样了?” “唉,别提了,基因工程就是一个大坑啊,pcr做了几十次了,就是不成功。” “敲基因是玄学啊。”提问的人附和,语气同情。 木轩转过头,“敲基因?pcr?” “嗯?”谈话忽然被插入,两个医学生俱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是啊。” “基因工程我不太懂,”木轩说,“能同我讲讲吗?” 虽然不知道木轩作为一只计数狗为什么对基因工程感兴趣,但名校学生们大多好为人师,依旧滔滔地讲开了:“是这样,你知道,每个基因在染色体上是有一个特定的位置的,敲基因嘛,就是找到这个位置,把dna切开,把目标基因切掉,然后替换一段人工编码的dna上去。” “那pcr呢?”木轩继续追问。 “就是通过变性、退火、延伸三个步骤进行体外dna复制,嗨,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就这么理解吧,通过升温降温升温啊的一套操作,实现我们上面说的那个基因工程过程。” 木轩忽然“蹭”地站起来,吓了大家一跳。他走了两步,重又坐下来:“谢谢你们,我有点明白了。” “喔?”医学生们有点不明情况,遂不再理会木轩:“我们刚说到哪里了?” 在木轩站起来的时候,沈攸也反应了过来:很近了,那个藏在虚数解后面的抓不住的真相现在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再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木轩:“你还记得范老爷子刚刚注射莱布尼茨号血清时的情形吗?” 沈攸:“记得,反复高热。” 发烧,降温,再发烧,循环往复。 二人面色皆是一白,再次打断了那两个医学生的谈话,拽住他们问道:“有没有什么病原体,像病毒之类,是能够改变人本身dna的?” “逆转录病毒?”扁思邈听到他们的谈话,凑了过来,“是有这么一种病毒,在感染动植物细胞后,会把自身基因片段插入宿主的dna中,并入宿主的染色体,被称做逆转录病毒。” 扁思邈谈兴大发:“比如大名鼎鼎的hiv,就是一种逆转录病毒......”他注意到木轩和沈攸发白的面色,u看书ww.uukanhu 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们怎么了,什么年代了不至于谈hiv色变吧......” “所有人请停一停,”木轩大声道,“我有话说。” 酒窖里的嗡嗡声被忽然打断,又惯性地延续了一会儿,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有一个怀疑。” “我希望我是错的,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也必须立刻让大家知道。” “我怀疑,这段时间以来肆虐的出血症背后的真凶,是一种逆转录病毒。” npc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医学生们当然知道逆转录病毒,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扁思邈第一个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抗体血清的真相是我们通过反复感染实验者,造出了一种变异病毒,这种病毒感染了巨噬细胞,把巨噬细胞变成了超级巨噬细胞?” 盲肠太长:“那么这就是一种与hiv恰恰相反的病毒,hiv摧毁人体的免疫细胞,而这种病毒造出大量超级免疫细胞。” 扁思邈:“这种病毒对原始宿主不致病,因为超级巨噬细胞‘认识’原始宿主的细胞;但是一旦被移植到异体,立刻就变成无差别攻击的刽子手,于是变得致命。” 木轩已经不需要继续细说,大家自行补上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等到大家说得差不多了,医死人不偿命才道出了真相中最可怕的一部分:“致命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如果这真的是一种逆转录病毒,就会改变宿主的dna。” 全场一片死寂。 15章 腐败血液 这个猜想之所以可怕,在于dna是玩家在死亡复活之后,唯一不会被刷新掉的东西。 玩家一路提取怪物基因进化,总不能每死一次就变成纯人类,一夜回到解放前;所以游戏中玩家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在复活后恢复如初,唯有dna的改变不可逆转。 如果这种病毒真的能够改变玩家dna,那将宣告复活大法失灵,疫病面前,玩家和普通的npc并无分别。 艾泽拉斯“腐败血液”的惨剧,就要重现了吗? 离下线还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中酒窖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npc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地预感到了命运的波折,瑟瑟地缩在一起;玩家们则在思考一个问题:这虽然只是一个游戏,但毕竟也倾注了他们很多的悲喜。如今,他们是不是将要告别这个世界了? 山海经,还有救吗? “山海经”论坛。 [热帖]谁还记得2005年的艾泽拉斯:“腐败血液”重出江湖! 匿名:楼主清楚地知道公布这个消息将要造成的动荡,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先匿为敬。以下为不了解背景的同学准备: 事件背景1:[传送门]关于古早网游史“腐败血液”事件。 事件背景2:[传送门]从霉菌到重生岛血液病始末。 接下来我们直接摆事实:楼主在感染“腐败血液”后,经过多次死亡复活,仍旧没有清除“腐败血液”debuff。 是的,你们没看错,[复活不能清除“腐败血液”病毒]。 你们看到楼主用了一个词:病毒。这是因为楼主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已经窥破了事件的真相:重生岛血液病事件的元凶,是一种逆转录病毒。 科普:[传送门]hiv与逆转录病毒。 一切始于t细胞研究中心反复用菌液感染实验者。众所周知,人类与病毒的斗争历史,就是一部病毒变异史。受限于现有科技水平(如显微镜精度),谁也没有发现,t细胞抗体血清实验悄然催生了一种变异病毒。出于对古早“腐败血液”事件的致敬,楼主姑且将其命名为“腐败血液”病毒。 这种病毒通过感染巨噬细胞,赋予巨噬细胞超强的生命力,消灭一切病菌,确保宿主的生存。这就是抗体血清的秘密。 看起来很美好?但当这些抗体血清被当作治病良药移植于异体的时候,由于病毒与宿主的不匹配,被病毒感染的巨噬细胞就会失去对正常细胞的甄别能力,从而转变为无差别攻击的绞肉机。当血管上皮细胞遭到破坏的时候患者表现为出血,这就是病症的初始症状。 这时候真正决定你生死的事情即将发生:“腐败血液”病毒开始改变你的dna。 好消息是,这一过程并不总是成功的。成功率取决于你体内的病毒浓度,以及你和病毒初始宿主的dna重合度。 病毒浓度很容易理解,就是说直接注入血清的玩家,发生dna改变的概率高于间接感染者(比如被抓伤)。可以参考:[传送门]pcr原理。 那么dna重合度怎么理解呢?我们都知道玩家的dna往往混合了很多怪兽而乱七八糟,如果病毒的初始宿主是半人半鸟,而你是半人半马,而病毒dna的插入位置在鸟的dna片段上面,那么恭喜你,你很可能幸免于难。 而坏消息是,一旦这一过程取得成功,即“腐败血液”病毒成功将dna整合到了你的染色体上,那么你将再也无法摆脱它。 姑且把这种情况称做“真感染”。 一旦真感染,无论死亡复活多少次,它将在你剩余的游戏生涯中,如影随形。 你问接下来会怎么样? 别问。楼主已经删号了。 再见,山海经。 这位匿名楼主一气说完便销声匿迹,但他的帖子却没有和他的人一起石沉大海。 众多玩家疯狂跟帖,有人信有人不信,心忧天下出言安抚者有之,怒不可遏口不择言者有之,更多的则是疯狂询问“我这症状是不是真感染了”? 帖子发出的时间是凌晨1点,“山海经”已经关服。 这一夜许多人无眠。多少人还有勇气在明天继续登录服务器,而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一个怎样的明天? 凌晨1点,周周的通讯器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木轩和沈攸。 视频接通,对面的两人看起来都很疲惫。木轩开门见山:“最初当你提议用玩家的抗体血清治疗npc的时候,你是故意的吗?” 周周:“这种事情我是不可能公然承认的。” 这等同于承认。uu看书.uukashu.o “再说,我也不可能预料到形势会发展成今天的样子。我只不过觉得,药物造就抗药菌,强悍的免疫系统,说不定也会造就强悍的病毒呢?” 听到答案,木轩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出奇地冷静,全不似想象中的愤怒:“你为什么这么做?” 周周耸耸肩:“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木轩确实有自己的判断:对t细胞被迫接受收购的报复?对金叶垄断地位的不满?又或者在金叶内部受到了排挤?她似乎并不缺乏理由。 沈攸却没有这么冷静:“你这么做,让二师兄怎么想?他把你当做同伴......” 周周看了他一会儿,“你好好想一想,我提出那个最初的设想时,是谁接过我的话头,把理由补全的?” “你再想一想,在那帮子医学生给自己注射血清的时候,除了我,还有谁拒绝注射?” 周周笑了一下,大概是笑沈攸的天真:“你们的二师兄,从始至终,根本就是共犯。” “不可能!”沈攸喊道:“这是他的算法,他的理想......他没有理由!” “只是你不知道他的理由罢了。” 周周挂断通讯,给姜若发了一条信息:“你的师弟们回过神来了,做好心理准备喔。” 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在幽幽地发着冷漠的光,屏幕上显示着周周的信息。 姜若在黑暗中点燃一支烟,却没有吸,只静静看着轻烟袅袅地升起。 一切都很顺利,是不是? 你开心吗? 16章 往事如烟 清晨的墓园安谧而冷清,轮椅碾过石板砖的声音虽然已经尽可能收敛,还是多少打扰了这里的清静。 此时天才刚刚亮,但总还是有人来得更早,零星的墓碑前放了花束,于是空气中夹杂了一点点甘甜的味道。 姜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找周周。而他果然找到了,自己都有一点意外。 “空着手来未免不够意思吧?”姜若瞥了眼傅南城的墓碑,前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棵石板缝隙里顽强冒出来的野草。 “送花他会爬出来扔掉的,”周周说,“吓到我不要紧,糟蹋花就不好了。” 一点也不好笑,但姜若还是配合地假笑了两声,才问:“和他有关吗?” “有一点儿吧。出事以后我一直在想,被一家大公司收购真的这么糟糕吗,他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来回回想了很久,才忽然意识到,他的愤怒也许不是对我,而是对金叶的。” “那之后我用了很长时间,还是没能查出傅南城和金叶有任何的恩怨,差一点就要放弃了;直到你大川师兄婚礼的时候,你们导师来参加,我看着你们师徒的互动,才想起了一件事情。” 小时候的傅南城很像刚刚瘫痪的史铁生,暴躁易怒,为自己因病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愤恨异常。反正有理由不去学校,他就成天成天地窝在家里打游戏作为发泄。 家人虽然担心,却也不敢逼迫他去上学,于是为他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是彼时正在滨城工业大学交换的研究生。 第一次上课,小傅全然把家庭教师当作了空气,自顾自打着游戏。那位研究生也不呵斥,就这么静静站在他身后看着,看了一会便开始评论,说他这样不对那样不对,只重进攻而忽略积累资源,注定后继无力云云。 在她的百般干扰下小傅输掉了游戏,愤愤道:“你不是老师吗?” “我看了你的试卷。你的功课已经没救了,上课也无用。”她轻描淡写地说,“不如急流勇退,早早找点能做的事情。” 虽然小傅并不喜欢学习,但被人评论说“没救”还是差点儿给气哭了。 之后那个研究生每个周末按时来,每次都带来新的战术和理论,严肃地指导小傅打游戏,也不管他听不听。 开始的时候小傅当然是抗拒的,但渐渐发现她的战术很多时候真的管用,忍不住就问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给出了一份上百页的分析报告,从数据测试到对战模拟,小傅简直无法想象有人会用这种态度来打游戏。末了她补充,“战术只是一部分,你还要花很多的时间练习微操。” “不喜欢学习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很多做不好的事情。但是每个人必须至少做好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否则,就会活得很没有尊严。” “当然,如果你不在乎尊严,”她笑了笑,“就当我没说过。” 周周慢慢讲着这段故事:“这句话后来一直都是傅南城的座右铭。” “他像祥林嫂一样把这个故事讲了很多遍,以致于我印象深刻。” “我打趣他第一次拿到奖杯的时候是不是立马给恩师寄去了,他说他原本想,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研究生,”姜若问,“她叫什么名字?” “顾荻。”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这么多年以后,竟然是在这里,又听到她的故事。 “你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周周从姜若的问话里听出一点端倪。 “知道。”姜若,“我还知道关于金叶的那个,狗血的陈世美的故事。” 只是很意外,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第二个人曾为她忿忿不平。也很遗憾,你们本可以成为朋友。 周周转回头看着那块不会说话的墓碑:“现在我自认为总算为朋友做了一点事情,于是就自觉有资格来看他了。是不是有点无耻?” “我觉得你的逻辑没问题,”姜若把手插在衣兜里,“现在他应该很开心。看在心情好的份上,应该可以多少容忍你。” “你呢,”周周问,“你又是为什么呢?” “你信吗?”姜若笑笑,“是为了同一个人。” “她也是你的老师?”周周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桃李满天下?”但很快她又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测,“不可能吧,她失踪的时候你才六七岁?” “她是我的母亲。”姜若说。 七岁也许不足以让一个孩子记住他的老师,但已经足够让他记住母亲。 虽然他也曾遗忘。 在秋城大学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得姜若一度以为他已经逃离了过往。 他小心翼翼地珍惜着来之不易的自由,像每一个乖小孩一样上课下课,完成作业,拿奖学金,除了对过去绝口不提。 大二那年阿澄也重获自由,辗转在秋城找到了vr训练馆的工作,两人不时在一块喝几杯。和在游戏里一样,他们只是沉默地喝酒,不提当年勇。 阿澄偶尔带来他们曾经那些狱友的消息,uu看书 ww.uukanshu.om 谁谁出来了,谁谁又进去了,还有一个狱友遇上了还在服刑中的大肖,世界真小。 再后来姜若顺理成章地取得保研资格硕博连读,一切都欣欣向荣,直到姜若接下了一件助教的工作。 工作内容很简单:指导一些参加全国高中生数学竞赛,到秋大借用超算资源训练的学生。姜若在去见这批高中生的路上还满面春风地盘算着做一份助教能领多少补助金,全然不知命运即将图穷匕见,再一次展示他的残酷。 这些高中生里有一对特别亮眼的孪生兄妹,长相出众,举止得体,待人接物无可挑剔,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那种有着良好家教的温室花朵。姜若还不至于仇视所有温室里的花朵,直到他拿起名单,看见了这对双胞的名字。 龚子枢,龚子衿。 一脉相承的名字给了他某种联想,于是他问一个学长,“那两位是金叶的公子和千金吗?” 这对兄妹已经念高中了,也就是说当小姜若辗转于人贩子之间,在小渔船上死生一线的时候,龚荣和他美丽的新欢正准备迎接新生命的降生。 多么完美的一家人。 这幸福是那么地刺眼,于是所有的痛苦都重新被记忆。 姜若忽然意识到,原来他的心底埋藏了那么沉重的恨,沉重到他已经无法背负着它们继续前行。 从那座大山下面的孤儿院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万劫不复。无论阳光下的姜若如何地意气风发前途无量,那个寒夜里的影子永远在黑暗里步履蹒跚。 那么就做个了断吧。姜若想。 17章 大逃杀(1) 这一天的山海经尸横遍野。 都是被腐败血液病吓得不敢上线的玩家。 然而万千玩家之中,总还是有真勇士的。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当勇士们从酒窖里上线以后,听到头顶全是跑来跑去的脚步声,混合着嘈杂的人声,依稀是:“抓住他们!” 大家脸色白了一白:当“真感染”的事情传开以后,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们,注定要承担人民的怒火,说是举世皆敌也不为过。 “阿澄,”姜若站起来,“趁他们还没有集结起来,准备突围。”他拍拍身上的土,看了一圈酒窖内众人,“我建议你们——” 只听“嗖”地一声,周周已经不见了。 “跟她学,”姜若指了指周周消失的地方,“直接刷新位置吧。” 人贵有自知之明,有的时候放弃治疗也是一种大智慧。 姜若当先打开了酒窖的门,不过在开门的一瞬间闪身往旁边让了让。门一开,刀剑戟甚至打枣的杆子和鱼叉等等奇奇怪怪的武器就捅了进来,果然有人守株待兔。 在玩家骂娘和npc尖叫的声音中,阿澄拎起一个酒桶冲门口怼了过去。酒桶被戳破,酒洒了外面围堵的众玩家一头脸,于是激起了更大的民愤。姜若提起又一个桶跟上,在不周山巨兽发力技巧的加持下成功把围堵玩家推出几丈远。就这样轮番上阵一桶接一桶,最后几乎把整个酒窖的桶都扔了出去,直到满院子都是乱滚的酒桶,几乎无处下脚。 机不可失,姜若在前阿澄在后,两人“蹭蹭”地蹿出门去,脚踏酒桶如踩滚轮,穿过变身后的牛身蛇身马身人诸牛鬼蛇神,万花丛中过——当然不可能片叶不沾身,要知道挂彩总是难免的。 挂彩主要是长武器造成的。果然长武器才是群架的精髓天降的正义。 姜若的腰被打枣的杆子捅了一下,肩膀上的衣服被鱼叉戳了三个小洞洞,所幸这些武器攻击太低并未破防。 “呔那狗贼!纳命来!”一个蛇身玩家伸长尾巴卷过来,姜若往前一扑,跳大绳一样跃过去,心道这谁呢,三国水浒看多了吧,还演上了?可惜要论打蛇的经验,姜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三尾狐六尾狐们各自伸出了爪子,狮子猫们发挥敏捷优势在空中扑来扑去,连不擅长陆地战的鱼类玩家也不甘示弱,蹦到半空中忽然变身,一招咸鱼摆尾朝着姜若呼来——打人不打脸呐兄弟们! 兔起鹘落,金戈铁马,众志成城气吞万里如虎。 其中不乏曾经到基山医院问诊在拿药时红着脸道谢的软萌妹子,实难想象她们还有这样的一面。 姜若在心里哀叹:人生若只如初见。 眼看接近院门口了,有狠人眼看拦截不及,干脆冲着姜若“噗”地喷出一大口血,把姜若吓了一跳:还好缩头缩得及时,听说过石灰粉糊人眼睛的,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当姜若长风破浪杀出重围逃出生天的时候,身后已经不见了阿澄。 希望没有身陷敌营。 姜若当然不可能回头营救,一大波丧尸还在赶来的路上呢。 玩过生化危机的都知道,丧尸是打不完的,战斗这种事情非不得已不可为之。有道是,莽一波棺材钉死,苟一苟风平浪静。丧尸游戏的内涵就一个字:从心。 姜若溜进一家成衣坊,摸了一件头蓬套在身上,没来得及付钱——这种身外之物,很快就不会有人在意了。 接着他又溜进一家粉刷店,蘸着红油漆在脸上一通刷,画成七窍流血状,希望借此融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 姜若这颗有自己独特形状的水滴在大海里游曳了一阵子,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几波来势汹汹的搜捕玩家,未及松一口气,很快发现有人正跟着他。 姜若没有回头,而是故意路过了一家卖放大镜的店铺,从镜子里变形的身影看到了身后的人:好像是个老太婆,斗篷下依稀可见苍苍白发。 什么鬼,npc吗? 转进一条小巷子,姜若突然发难,轻松把老太婆摁在了地上。 “自己人!”脸朝下被摁在地上的藏头露尾老太婆嗡嗡地说,姜若上前掀开了她的斗篷。 是周周。白色的假发套在头上,别说那颤巍巍的样子演得还挺像。 姜若惊了:“你不是刷新位置了吗?” “别提了,”周周爬起来,呸出一口土,“我就刷了一条街远。” “噗。”姜若不厚道地笑了。人倒霉真是喝水都塞牙。 但很快姜若就笑不出来了。 玩家们刚刚上线的时候,对他们的搜捕还是无纪律的自发行动,漏洞甚多;但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组织起来,分成一支一支的小队进行地毯式搜索。uu看书 .uukanhu. 麻烦大了。 经过地窖门口的一役,即使非大荒籍的玩家也对姜若的战斗力有了深刻的认知,纷纷拿出了打boss的态度,五人一小队,配备一个dps,一个t,外加三个控制(山海经并没有人能奶),充分体现了不求打死但求拖住等友军支援的战术灵魂。 “这里是233小队,对面是几队报上名来!” “这里是818小队!” “不是,你们这番号有问题吧,我们有八百多个小队吗?” “番号的事情,能当真吗?” 在类似对话的不断重复中,大半天过去了。 “奇了怪了,这都搜了几轮了,真长翅膀飞了不成?” “别说,长翅膀也不是不可能。”虽然众多玩家已经前赴后继证实了就算提取了鸟类基因,如果不配备大力水手的胸肌也是飞不起来的——但大神的事情显然不能以常理论之。 “就算能飞也跑不了,”先说话的玩家撇撇嘴,“每个墙头都有弓弩手守着呢。” “怕不是全都刷新位置了?” “刷位置的cd是多长来着?” “三天吧。” “呔!不管他们跑到天涯海角,只要敢露头,老纸就算掘地三尺......”旁边的玩家忽然戳戳他。 “咋咧?”这是被戳的那个。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是戳人的那个,“共工他老家,不是在大荒吗?” 众人先是脸色一青,但很快又恢复了红润:大荒玩家何在?快去守尸体啊! 18章 大逃杀(2) 愤怒的玩家们通过张贴公告和论坛发帖等方式,线上线下一齐行动起来,寻找大荒玩家去掘共工的尸体。 大荒如今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鬼区了,广袤的土地重新被怪兽占据,土著们偏安一隅坚强地保存着文明的火种,只偶尔有对当野人情有独钟的零星玩家幽灵一样出没其中。 因为稀少,神灵现在真的是传说了。 除了这些很难联系上的鬼区幽灵,已知还在大荒的玩家,竟然只剩下了“灵魂摆渡人”坟头草两米八。 愤怒玩家们于是顺理成章找上了他。 坟头草:“什么?挖共工?共工是我兄弟你们造吗?骗鬼呢他没说要回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生意老纸是不会做的!” “什么?你们祖籍也是大荒的,要回家看看?当老纸傻吗,你们是想自己来挖吧?老纸最近休息不做生意了,有本事你们自己诈尸啊!” 后来姜若看到论坛上的这段对话时,不由得热泪盈眶: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坟头草。 兄弟呐! 再说另一边,目睹了姜若突围的难度,地窖诸人果断采纳了他临走时的建议:刷新位置。 “且等一下。”木轩叫住众人,“我们走前把这些npc绑起来吧。” 难怪姜若和阿澄前脚刚出去,他便冲过去关死了门,原来不是为了负隅顽抗,而是要争取一点儿时间。 npc们大惊:我们做错了什么? “是这样,”沈攸出言安抚,“外面那些人马上就要攻进来了,虽然是冲我们来的,但看我们跑了难免迁怒。如果你们看起来惨一点,一副被折磨得不轻的样子,说不定反而能免遭怒火。”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通常不是敌人。 绑好npc们,众人再无牵挂,安详地打开面板,点了刷新。 当晚,医学生们暗搓搓在论坛开了个加密帖,帖子名称是一堆乱码,解码后的结果是“青阳悟道酒窖参禅”,进帖问题是请回答倒粪桶的排班顺序。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求生欲。 全民公敌们瑟瑟发抖地在帖子里碰头。 扁思邈:大家都还好吗? 医死人不偿命:我被一队人发现后就一直在逃跑。我有预感,我的逃跑完全是徒劳的。 盲肠太长:刷进了一片树林子,虽然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里,但暂时没有碰上玩家。 没有碰上玩家就是好消息。 莱布尼茨:我刷到了一堆玩家中间,他们认出我以后好像非常害怕,全吓跑了。 众人:...... 你是零号丧尸啊兄弟! 哥白尼:我跟你的情况差不多,不过他们跑远以后朝我扔了几颗臭鸡蛋。 扁思邈:计数的兄弟呢? 轩不是宣:还记得我们登不上的那座山吗@悠然见南山? 轩不是宣:我现在上来了。 悠然见南山:......挺好的,那上面铁定没有玩家,非常安全。 悠然见南山:我也很安全,刷到了海里,正在享受不断淹死的乐趣。 大山大川:我刷回了在基山的树屋撒。肉干还够吃,先躲一阵咯? 众人:...... 这是什么狗屎运啊兄弟! 事实证明,像周周这么倒霉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众人在刷新之后个个瞬移千里,开始了他们各自的逃生之路。 扁思邈:你们什么情况@共工@周山不周? 共工:...... 周山不周: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的两人此刻正肩并着肩,躺在城郊墓地下面。 没错,“下面”。埋在土里的意思。 先前金叶派gm纵火时,姜若在这里挖过尸体去顶替npc感染者,于是有几块地的土就填得不那么实。 今天早些时候,当姜若和周周逃窜到这里,四面楚歌八面玩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他们忽然发现入地其实是有门的。 于是事情就演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事发突然,别说棺材,两人连张席子都来不及为自己准备,就不得不草草入土,此刻正在默默祈祷玩家尽量别往他们上边过,免得把土踩得太实,造成活埋的效果。虽然悄悄插了几根芦苇透气,但如果土填得太实的话,胸腔受到压迫一样会心痛到无法呼吸。 虽然几乎说一句话就要呸一口土,但周周还是顽强地坚持说话:“你听说过这个梗吗,如果在一本小说里出现了一把枪,那么大结局之前,这把枪一定会开火。” 姜若的声音嗡嗡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周:“以此类推,当你挖了一个坑,那么大结局之前总有那么一天,你要埋了自己。” 姜若翻着白眼:“我怎么觉着我们这样,uu看书w.uukanshco 跟不敢上线的也没差太多?” “那怎么能一样呢?”周周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们正清醒地直面惨淡的人生!” 天亮了。 天又黑了。 搜人的玩家依然在上头来来往往,两人于是继续坚强地躺尸。 这不叫从心,叫君子待时而动。 期间饿死了一次,不过没关系,还会复活的嘛。 二人的计划是这样的:通常来说,接受一个坏消息,需要经过五个阶段。 否认期:这是那些不敢上线装鸵鸟的玩家们。 协议期:这是那些到处问“我这症状是不是真感染”的玩家们。 愤怒期:这是头顶上这些全城大搜捕想要把始作俑者大卸十八块的玩家们。 抑郁期:这是那位爆出“腐败血液病毒”与“真感染”之后,直接删号退出江湖的狠人。 接受期:到了这个时期,大家就会冷静下来,表现出截然不同的行为了。首先没感染的会想方设法隔离甚至消灭感染者;感染的有些会试图研究解药,有些则想拉着大家共沉沦。这个时候敌人就会内部分化,斗争趋于复杂,那便是两人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在此之前,就安心在地下长眠吧。 接连三天,上线就是躺尸睡觉,除了腰酸背痛落枕,还有一个后遗症是下线以后往往再睡不着,几乎落下失眠的毛病。 到了第四天,在二人以为这又是一个慢慢饿死,以及用打呼磨牙做梦抽搐互相折磨的日子时,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19章 大逃杀(3) 在二人顶上发生了一场玩家械斗。 凭借躺尸这许多天听来的一鳞半爪,他们推测械斗的起因是这样的: 越来越多的玩家开始出现全身冒血症状,虽然矢口否认自己是“真感染”,但还是因此被踢出了队伍。当这样事情越来越多以后,这些落单玩家只好互相收留。最后有人破罐子破摔,开始自爆“真感染”,迅速集结起一支血人大队,所过之处人憎狗嫌,诸神退避。 按说血人大队对姜若等的怨念应该是最深的,但随着对其他玩家的怨气也渐渐累积,他们开始不服从统一指挥,无视搜查区域划分跑去别人的辖区,在本该搜查的时间吃吃喝喝等等。但凡有看不过的玩家说上几句,他们就把眼一斜:“怎么?比划比划?” 听到这句话大部分玩家都会秒怂——毕竟比划就可能受伤,受伤就可能感染——但也总有一时上头的真就冲上去了。 就这样,两拨玩家从同仇敌忾到故作不识,从故作不识到恶语相向,从恶语相向到刀兵相见。 顶上乒乒乓乓打得热闹,姜若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问周周:“跑吗?” 周周听了听顶上的战况,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战五渣实力:“不约。有缘江湖再见。” 姜若于是决定独自行动,且很庆幸不用被拖累,且对自己抛弃队友的行为不以为耻——毕竟比翼鸟连理枝只是不可多见的童话,大难临头各自飞才是每天在眼前不断发生的现实。 嗯这样比喻是不是哪里不对? 不及细想,顶上的土被玩家间的激烈交锋掀掉了一小撮,姜若使出一招鲤鱼打挺,光荣出土,借着自己满脸质量过硬不褪色的红油漆,毫无痕迹地加入了血人大队。 血人大队也并不每个都是血人——总有那么些症状轻微的或者爱干净擦得频繁的——但他们依然很好辨认。当敌方玩家几乎全都使用长武器,恨不得把血人们喝退在十丈之外不得近身时,血人们却是狂热的近战爱好者,一扑一咬一爪用得炉火纯青,以致于没有使用武器的姜若混迹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姜若一套螳螂拳敲翻一个玩家,又一招黑虎掏心吓退一个玩家,但在对上第三人的时候适时地假装失误打了一个跌,以免自己表现过于出众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姜若游走在混战中,卖力表演适度放水,感觉时光倒回了小学时候大扫除,既要在老师面前挥汗如雨,又要想办法不倒垃圾。一时竟然有点儿怀念。 姜若且战且退,慢慢退到了战场边缘,趁大家激战正酣无暇他顾,装作一着不慎倒地翻滚,只是这一滚便越滚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 进城路上果然安全了许多。玩家的搜捕联盟名存实亡,防备血人多于搜捕姜若他们,这使得他们的巡逻路线漏洞百出,姜若很容易钻到空子。实在狭路相逢绕不过的时候,姜若便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用扭曲的表情掩盖自己的面貌,居然也能够蒙混过关。 时间仅仅过去了三天,城里却已经是一幅兵荒马乱景象。 三天前成衣店油漆店还在营业,现在却已经家家关门闭户。姜若靠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发现里面其实有人,只是行走坐卧都很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仿佛会引来什么怪物似的。 倒也没错,玩家可不就是怪物? 虽然大部分“真感染”玩家还不屑于去为难npc,但总有那么些菜得抠脚的以欺侮npc为乐。过去这种行为会引起公愤受到制裁,但在人人自顾不暇的现今,山海经已然变成一块法外之地。 姜若一家一家地听过去,很快发现有户人家的院子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没有。他翻墙而入,所见触目惊心: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具破碎的尸体,从最后的姿态判断,是互相撕咬致死。他搜了一遍房间,又在里面发现了更多尸体。这些尸体没有单独的,至少两两成双,呈现互相攻击的姿态。 院子里面放着一把椅子。 姜若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大致还原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有一个玩家来到这里,故意感染了所有人,然后他就坐在这里,看着一家人渐渐失去神志,表演丧尸大战,以此取乐。 即使见多识广如姜若,此刻也感到了寒冷。 街道上传来玩家桀桀怪笑的声音。 玩家永远不会失去神志,但这里依然变成了一座丧尸之城。uu看书wwuukash 在城中行走的,是更加可怕的,清醒的丧尸。 在论坛加密帖“青阳悟道酒窖参禅”里,散落天涯的难兄难弟们更新着各自的近况,分享时事交换看法。 医死人不偿命:前天我被一伙玩家抓住以后就赶紧下线了,估计他们在鞭我的尸吧......后来论坛有人私信我,让我上线。 扁思邈:然后你就上线了?不是陷阱吧? 医死人不偿命:是一伙“真感染”的玩家把我劫走了。他们说自己是“血色兵团”,要我组建研究机构,研究传染性更强的腐败血液病毒,比如能空气传播的。 扁思邈:哈?他们脑子是不是瓦特了? 扁思邈:等等,我有点明白了。你怎么样@莱布尼茨? 莱布尼茨:我也被一群“真感染”的玩家围住了,他们要我利用“零号感染者”的威信,把丧尸玩家都组织起来,领导他们攻占山海经,把所有人都变成丧尸。 盲肠太长:......想想还有点刺激。 沈攸:刺激个鬼啊,这么做明显是恶意扰乱游戏生态,会被金叶告得赔光底裤吧? 木轩:我觉得不会。“山海经”数据量过大,无法监控和录像,那就是说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金叶都没有证据。 沈攸:......那也会被gm摁在地上摩擦吧? 帖子里安静了一会。讲真,山海经玩家好像还真没有怕gm的。 沈攸:等等,你们不会动心了吧?你们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啊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你们是魔鬼吗? 20章 抗战根据地 轩不是宣:现在不是你同不同意的问题。是对方同不同意你不同意的问题。 众人闻言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战栗:这是要被绑架成为邪恶科学家吗? 医死人不偿命:要是不同意,就只有删号咯。 当然也可以等到三天后继续刷新位置,但除非在未来的游戏生涯中彻底成为深山老林里或者世界屋脊上的一个野人,否则在玩家的汪洋大海中,再次被抓住只是迟早的事情。 苦海无涯,回头找不着岸。 扁思邈:我们能不能这样,表面上答应研究更烈性的病毒,但暗地里悄悄研制解药? 论坛里尚未讨论出结果,大川师兄躲在树屋吃肉干的惬意生活先过不下去了。这天,他刚拿出一块肉干,号角便响了起来:“怪物攻城啦!” 台词还是那句老掉牙的台词,怪物却不再是那老掉牙的怪物。 从前“攻城”的是被鹿蜀召唤满山乱蹿的背背羊,而今攻城的是一个个血人玩家。 好在外来的和尚不好念经,这些进攻玩家大多没有提取过猴子的基因不会爬树;基山的土著居民们纷纷掏出弓箭,把自家的树屋当作哨塔,居高临下放箭,还算占据上风。 今天又是血雨腥风的一天呢。 由于基山医院东海分院造出腐败血液病毒的魔鬼行径,远在基山的总院也不幸遭到迁怒,成为被感染玩家攻打的目标。好在这座养老山因为背背羊的周期性奔逃流行树屋,算是易守难攻;加上气候湿润多雨,放火烧山也难得点着,在感染玩家的攻势下依然能够勉强支撑,一雪“养老山”之名,成为远近闻名的抗战根据地,千里投奔者众。 但是附近青丘、招摇山、亶爰山的玩家就不那么好运了,这些地方因为野怪比较凶猛,向来都是组队打猎的地方,基础设施不行,有个帐篷就算不错,如今全都暴露在了血人兵团的铁蹄之下,民不聊生。 没有感染的玩家纷纷逃离往常的聚居地,躲在野外艰难求生。毕竟野怪再可怕,有玩家可怕吗? 重温饥荒生涯,大伙仿佛回归了山海经刚刚开服的时候,竟有返璞归真之感。 而随着被感染的玩家越来越多,人和丧尸的比例会逐渐倾斜,形势也将愈发地艰难。 一切都神似2005年的艾泽拉斯大陆,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任何bug,于是连游戏公司都无能为力。 姜若没有时间掩埋受害者,甚至没有时间为他们哀悼。他把斗篷帽子压得更低了一点,翻墙而出。 他沿着屋檐,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螺旋地接近城中心偏南的一栋建筑。记忆来自在黑色桃花源隐匿,绕着祠堂打转试图营救同伴的那段日子。如今的城自然与那时不同,但也许是因为地形,也许是因为某种他无法解释的因果律,建筑的分布和街道的走向竟然很是相似,于是姜若显得轻车熟路。 他的目的地,是城主府。 玩家向来无所敬畏,在他们心目中城主也不过是万千npc中稍微特殊点儿的一个,如果不给发任务的话连“特殊”这个前缀都可以去掉。但对于岛民来说,当发生了无法理解无法应对的可怕事情时,他们就会下意识地来这里寻找依靠。 城主府里果然聚集了很多npc,像一个巨大的难民收容所,不敢回家的人们携家带口藏在这里,像一窝雏鸟挤在一起,获取一点稀薄的安全感。 姜若绕过院子和大厅,直奔收藏卷宗的档案室,果然找到了正独自掌灯翻阅卷宗的城主。 城主已经不是玩家涌入之前曾与姜若接洽过的那一个。虽然这里的时间流速不比大荒,npc对于玩家而言还是衰老得很快。这一任城主似乎同样并不年轻,也或许是近来过度的忧虑让他显得苍老。 姜若翻窗而入的时候他并没有惊惶,甚至眼睛也没有离开手里的卷宗。 “这些都是关于神灵的记载吗?”姜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 “是啊。从久远以前一直记录到最近的事情,哪一年我们遇到了什么灾祸,神灵是如何帮助我们解决的。但没有任何一本卷宗告诉我,如果灾祸来自于神灵该怎么办?” “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些记载是不是真的。” “在你们之前,曾经有一个已经消失的部族,”姜若说,“他们有一条祖训,要视神灵为敌人。uu看书 ww.uuansh.om ” “我猜他们是对的。” 姜若:“如果无法恢复生产,你们的粮食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城主:“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姜若:“我想知道我有多长时间,来解决眼下的问题。” 当姜若推开游戏仓的门,活动一下筋骨,照例准备挨个敲开仓门把t细胞的残疾员工们抱出来时,惊讶地发现仓门全部已经打开且里面空空如也。 周周坐在轮椅上打瞌睡,见他出来才稍稍清醒,拍了拍脸,道:“我们放假了,过去四个小时刚刚紧急疏散,估计你在全城逃蹿不好下线,所以没有叫你。” 姜若:“紧急疏散?” “你看。”周周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滨城残疾人护理中心的外景,大楼门口的地面上被喷上了一个红白相间的伞面图案:“这是古早游戏生化危机里面,搞邪恶科学研究的保护伞公司logo。” “示威?”姜若对一切把游戏里的事情带进现实的行为都本能反感,“怎么着,还想真人pk吗?” “也许只是虚张声势吧,但看看我们这帮人,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还是各回各家,别在这当靶子的好。”周周伸个懒腰,往后靠在轮椅上,“你呢,走还是留?” 姜若挑眉:“你不走?” 周周:“万一那帮玩家真的化身愤怒小鸟,冲进来打砸,总得有人在这里摄影留念,以后才好告他们破坏财物嘛。” 姜若席地坐下,空旷的游戏室里全是仓门敞开的棺材,看起来真是适合聊天的氛围:“我想跟你谈一谈。” 21 我们与恶的距离 姜若下意识摸摸衣兜想要点烟,但想起女士在侧,于是放弃,转而从休息区拿了一瓶水。 他重新坐在地上:“博士二年级的时候,我对师兄弟们说,我要写一个足以造福人类的算法。他们立刻就相信了我。在进化算法真的写出来以后,更是不遗余力地进游戏试图帮我,虽然这实非他们所长。” “只有我知道我画的那个大饼,用一个无限逼近真实的世界来助力科学研究,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周周点头:且不谈迭代到最后近乎无限的算力需求让这个世界的精度很可能止于细胞层面,依靠与玩家交互而不是专业引导的方式进化,最终整个世界的扭曲崩盘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你看,你作为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他们当然也是明白的。只是他们以为这是我的理想,出于对这种理想的尊重,他们愿意陪我做这种必然失败的努力。” 这或许就是理想主义者和现实者的区别:理想主义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现实的人则不会。 “我要怎么告诉他们,其实这只是一个骗局,用来掩盖我阴暗的目的?” “进化算法,是为金叶量身打造的,我报复的工具。从金叶选择用它打造山海经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万劫不复。腐败血液病毒只不过是这条毁灭道理上的小小插曲而已。” 姜若习惯性坐在光照不到的地方,但是游戏仓反射的一点点光还是落到了他的脸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斑:“所有试图当创世神的人,都是注定要失败的。” “可是谁又能抵挡这种诱惑呢?”周周说,“做出一个史无前例的伟大游戏,即使失败也足以青史留名。” “是啊,史无前例。”姜若忽然觉得很疲惫,干脆直接在地上躺下来,周周扔给他一张毯子,他也不伸手接,于是盖在脸上如裹尸布。 漫长的沉默过后,姜若重新开口:“我今天在城里转了一圈,路过一户人家,所有人都死了。” 周周:“是家里有人感染了?” 姜若:“那不应该是一个人杀了其余所有人吗?但从尸体形态来看,是这些人两两捉对厮杀致死,院子里还摆了一把椅子。” 周周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显然也想到了那个最可能的答案。 “我坐在那把椅子上想了很久。”姜若闭上眼睛,“你还记得大肖吗?” 周周缓缓点头。 “关于大肖,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姜若从初遇盖山族那天的大火开始慢慢道来,“那个母亲被傅南城带领寒荒杀死的孩子,我叫他三千问。” ...... “我不知道在游戏里对‘假人’见死不救的习惯,和三千问的诱导,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也不知道没有这个游戏没有这些事,大肖还会不会那样做。” “可是,我知道,”姜若睁开眼睛坐起来,手里的水瓶被他捏得咔咔作响,“当一个游戏足够真实,游戏中发生的事情,一定也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所以游戏里的恶,也将最终映射于现实。” “如果腐败血液病毒继续肆虐下去,我们会造出更多像今天坐在那把椅子上看戏的疯狂的玩家。然后,我们会造出更多的三千问,更多的大肖,最终,造出更多的傅南城。” “周周,我们只是想要一家公司倒台而已。我们真的准备好,要酝酿出那么大的恶吗?” 周周默了一会才开口:“你已经有决断了吧?” “曾经有人告诉我,在你和你的目的之间,总会有那么一两条通路的。只是有的路,须为常人之不敢想不敢为,谓之诡道。” “现在想来,我好像一直走在诡道上。” “可是形势已经失去控制了,”周周说,“现在真的还能够悬崖勒马吗?” 打开了潘多拉盒子的人,能够关上它吗? “能。有一个办法。如果我们对玩家宣布我们有解药,秩序就会迅速得到恢复。” 周周:“我们没有解药。” “我们可以有。”姜若:“你还记得洗点大法吗?” “腐败血液病毒无法清除的根本原因在于dna的改变不可逆转。但事实上,我们用‘洗点大法’逆转过这种改变。”姜若说,“只要我们找出腐败血液病毒在染色体上的插入位置,把那一段dna洗掉,就可以清除病毒。” “那要很长时间,”周周说,“而你要立刻宣布你有解药。” 因为“可能”和“希望”是不能快速安抚玩家的。 “是,”姜若说,“我不止要宣布我有解药,还要宣布我有病毒模型,宣布腐败血液病毒是我一手策划的复仇工具。” 非如此难以取信于人。 “万一‘洗点大法’不管用呢?”周周说,“万一你最终造不出解药呢?” 姜若笑了,“那我就说我是开玩笑的。反正我们无论在金叶做了什么,都没有证据。金叶想告我的话,官司怕是打到地老天荒都没有结果。” “只是,大概会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吧。”姜若保持着笑容,站起来掸一掸衣服上的灰尘,“我去了。” 周周:“去哪儿?” “去谈判。”姜若大步走出门去。 “我要用这件事情作为筹码,问出我母亲的消息。” 周周在后面喊,外面说不定有愤怒玩家你从侧门溜吧小心被扔砖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姜若直接去了滨城myseattle大酒店,这是reborn的资产,也就是龚荣现任妻子,那位叶女士家的资产。myseattle不是“我的西雅图”,而是“遇见西雅图”,据说是因为那位叶女士很喜欢一部关于北京和西雅图的老电影。 姜若径直走进去,大厅服务员问先生您有预订吗,姜若说我要借用一下叶董的会客室,给龚总打一个电话。 服务员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要求,困惑和为难在脸上交替。 姜若笑笑说也没有那么难办,请你报一个名字。 服务员下意识问:“先生贵姓?” “龚子狄。” 时隔二十年,龚荣重新听到这个名字。在他接通视频的时候手抖得太厉害,最后还是秘书帮他按下了接听键。 视频那头是一个很熟悉的年轻人,各种意义上的熟悉。 难怪在收购仪式上见到他会情不自禁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这张脸跟那个人是如此相似,甚至那种自负和戏谑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看到这幅面孔,如见故人。 姜若秉承他一贯的直接:“好久不见,爸爸。” 龚荣需要很大的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当场飙出眼泪:“你妈妈好吗?” 姜若笑出声:“这句话应该我问您才对。” 龚荣:“什么意思?” 姜若:“意思就是,我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她,所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一阵沉默,只有龚荣急促的呼吸声在音频里回响,好像突然犯了哮喘一样。许久,他问:“什么意思?” 姜若嗤笑一声,懒得跟对方比赛飙演技:“我就直说了吧。妈妈失踪了二十年。我找了她二十年。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龚荣的眼睛忽然瞪大,像是听不懂这种简明直白的中文。半晌,他再度追问:“什么意思?” 姜若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爸爸,uu看书 .uukansh 您是复读机吗?” “这里是滨城myseattle大酒店的会客室,您肯定知道myseattle是什么地方。二十年前,这是妈妈最后出现过的地方。她同叶董,嗯,我该怎么称呼他?继外公?” “她跟继外公在我现在这间会客室有一段短暂的谈话。不超过二十分钟。诡异的是,谈话后没有人看到她走出这间会客室。” “然后她就失踪了。失踪了二十年。” “不可能!”龚荣大吼出来,被勒令呆在门外的秘书吓了一跳,小心地敲敲门,担心里面出了什么事情,但龚荣接着又是一声大吼,吓得敲门声都顿了顿:“这不可能!” “不可能么?”姜若冷笑,“您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 “在孤儿院。” “我们都很了解母亲,如果她没有出事,您觉得她会把我扔在孤儿院?” “如果您觉得我撒谎,大可以去查证。我在雅砻江儿童福利院的记录,我的犯罪记录,管训期间的服刑记录,白纸黑字,可不是能够随便伪造的。”姜若说完这些,忽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意。 这种幼稚的快意让他对屏幕上的男人产生了怜悯,但这些微的怜悯很快就被他冷酷地镇压了。 “您想告诉我您什么都不知道么?您以为妈妈带着我在天边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您是不是从来不看报纸?不知道失踪是什么意思?” 姜若发现自己无师自通了怎么对付爱飚演技的人:提前说掉对方的台词,让对方无话可说。 “那您可真是无辜啊,爸爸。” 22 丧尸围城 这天基山抗战根据地刚刚打退一波感染玩家,正忙着打扫战场。 所谓打扫战场,就是捡尸体。 战后留下的一地尸体中,有自己人的,也有对方的。自己人的不必说,对方的检查补刀过后,还要收拢起来,在专门腾出的一块空地上码得整整齐齐,统一钉死防止复活,然后光荣地成为基山医院研究解药用的实验人体。 照说守尸体不让对方复活是有悖江湖规矩的恶劣行为,但感染玩家试图把bug一样无法清除的病毒传遍全世界的做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所以大家彼此彼此。 此间无义战,要是还把敌方尸体还回去,那丧尸兵团岂不是永远不会减员? 做法是十分有效的,但也产生了副作用,让感染玩家的进攻更加疯狂。以前丧尸们上山的口号是“让鲜血染遍世界”,现在换成了“把弟兄们的遗体抢回去。” 战场打扫到一半,大喇叭响了起来:“物资到了!请求接应!”大喇叭已经成为基山现下最实用的通讯工具,常让玩家们产生错觉,以为一觉醒来梦回童年的小山村。 如今基山玩家越聚越多,背背羊都不够吃了,只好冒险派出小队去周边狩猎,再统一装车运送回来。 运输车部分产自重生岛,是和平时期装船进口的。气缸车与马车之争在岛上尚没有定论,但来自高度工业化时代的玩家们显然认为马车是落后的象征,所以进口的大多是气缸车。 而之所以说是“部分”,并非陆地已经可以自产气缸车了,恰恰相反,因为丧尸之祸来得突然,陆地上的工业体系尚来不及建立,维修这些车辆就成了大问题,替换老化故障的零件只能从废弃车上拆;长此以往能够使用的车辆数目自然锐减,最终基山的运输车变成了一半气缸车一半背背羊拉板车,这样画风严重不搭调的诡异组合。 卸货卸到一半,大喇叭再次响了起来:“又有一大波丧尸来袭啦!” 年纪稍大一点的玩家经历过那款叫做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风靡的时代,每次听到这句话,都条件反射地想种植物。 这波敌袭倒不令人意外,毕竟也是对方的惯用伎俩:趁着他们捡尸体卸货不在树上的时候发动突然袭击——大家于是一边骂娘一边蹭蹭上树。 大川师兄胳膊下夹着他的鱼叉,伸出他的狌狌尾巴勾住树干。鱼叉是姜若送给他的礼物,不周山特产巨兽之骨制品,和姜若埋在一起,再一并从穿越通道挖出来的远古化石。 感染玩家嗷嗷地往山上冲,鬼喊鬼叫的声音吵得大川师兄脑壳痛,不由大骂:“喊个撒子哟,又不是真的丧尸,还演上瘾咯?”一边骂一边把往树上爬的感染玩家们挨个叉下去——现在越来越多的丧尸玩家也提取了狌狌、禺等灵长类的基因,学会了爬树,虽然还不甚熟练但也变得愈加难缠。 大川师兄叉人叉得正酣畅淋漓,忽然发现很多丧尸没等他叉,就自己掉下去了。再一细看,掉下去的丧尸们抽抽两下,不动了。 搞什么?大川师兄一头雾水,这是服务器故障,集体掉线了? 重生岛城主府。 不算太高的围墙上面架上了铁丝网,琴虫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通电。 在全城搜捕未果之后,感染玩家们终于开始把npc作为宣泄愤怒的对象。越来越多的npc逃往这里,也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感染玩家,最后几乎形成丧尸围城之势。 重生岛的历史上也发生过几次内乱,所以城主府建得像一个小小的堡垒,多次在混战中收容流离失所的人民。但这些内乱毕竟规模不大,这座堡垒并不多么坚固,防守用的武器也相当落后。 雏鸟一样的岛民们挤在这一亩三分地已经第四天了,食物和水限量供应,加上过度惊惧休息不好,年幼的年长的身体不好的纷纷开始生病。 “把这些药分下去吧。”东方吹雪说。因着受姜若之托帮助转移病患时与npc建立的些许革命友谊,加上不齿感染玩家破坏游戏生态的行为,他和刺客六七八带领自己的兄弟们自发成立了守卫npc联盟。此时分发的药物都是山海经出品,原料有草药、骨头,还有很多奇怪的肉干。 骨头很多是从基山医院遗址搜出来的,其余则多半来自岛民开的医馆。 靠墙的一圈,守卫npc联盟的玩家或站或坐严阵以待,外面是丧尸玩家挠墙的声音,之所以直到现在也没发动进攻,是因为丧尸们还在为谁打头谁压阵来回扯皮——毕竟打头阵的要挨电,uu看书 .ukanshu而挨电的酸爽,即使关痛觉也不想尝试。 因为拥有正常的神志,感染玩家在保留了智力的同时却也失去了丧尸的勇往直前精神,瞻前顾后欺软怕硬,死道友不死贫道等等不团结的作风泛滥,很难说他们跟真正的丧尸相比哪一种更难对付。 和外面浩浩荡荡的丧尸玩家相比,守卫npc联盟就显得力量薄弱了。其实即使重生岛这种腐败血液病毒发源地和重灾区,尚未感染的玩家数量还是多于感染者的,奈何与感染玩家作战所冒风险巨大,故而明哲保身者众,大多数玩家宁愿躲在npc逃走以后空荡荡的房子里面苟安一时,也不肯站出来维护游戏生态。 在东方吹雪分发药物的时候,刺客六七八巡视了一圈,安抚惊慌的npc,和玩家们交换一个孤军奋战的悲壮眼神。途中他遇到几个认识的岛民,有鲁大夫和他的两个徒弟,还有青阳酒馆老板娘和店里小二哥。看来姜若的突围和木轩临走前的做法成功保护了他们,可六七八来不及感到庆幸,因为不知道今晚过后,他们是不是还能继续幸运地生还。 忽然“砰”地一声,什么东西撞在外墙上,震下一片灰尘。 六七八脸色变了变,果然刚才那一下只是试探,很快更多更猛烈的撞击接踵而来,从那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撞击声里他甚至能猜出外面的变身玩家都是些什么动物。 看来他们商量出了解决办法:既然没有人愿意带头翻墙去挑战电网,那就干脆把墙撞塌好了。 “这样下去不行,”六七八果断决定,“得组织人手突击。” 23 下线吃瓜 刺客六七八集结了一批勇士,雄赳赳气昂昂,以壮士断腕一去不还之决心,向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丧尸玩家们发起了主动出击。 照说出击是无法挽回局面的,无非拖延城主府被攻陷的时间而已。但谁又能说拖延时间一定没有用呢?也许丧尸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许拖出来的这段时间里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数。 大门当然是不能开的,六七八弄来了城主府里一辆老旧的投石车。由于没有预先囤积石料,这辆投石车充当摆设已经很久了,如今终于第一次承担起它的历史使命:把六七八等勇士抛过围墙,投进丧尸群中。 开始的时候大家操作还不熟练,把几位勇士抛得“劈啪”几声粘在电网上。经过他们的牺牲和校准,后面准头就好得多了。 六七八飞上天,成功越过架了电网的围墙,在半空中转体九十度同时完成了变身。从丧尸们的视角看,就是头顶忽然冒出一只大虫,宛如一朵乌云飘来,阴影过处日月无光,隐隐有雨点滴落...... “我去,”有丧尸玩家抹一把脸,直接揭下一块皮,“这是什么酸雨?” 下一刻天降正义,乌云“啪”一下砸在丧尸群里,众行尸走肉人仰马翻。六七八再奋力一滚,宛如沾水的擀面杖掉进蚂蚁堆滚了一圈,压扁一大片的同时还粘了一片在身上。 aoe的效果是显著的,丧尸玩家们一边骂一边散开,在六七八周边敌人顿时变得稀疏起来。 机会!在端着望远镜随时观察墙外动向的东方吹雪指挥下,更多守卫npc联盟的玩家被抛了出去,天女散花一样落在六七八周围。得益于之前的aoe清场,他们没有在落地的瞬间就遭到围攻,抓紧时间摆好了阵型:三人一组,背靠背三角站位,挥舞着群战利器——没有最长只有更长的武器,杀向了丧尸群。 他们的目标是那些正撞击围墙的丧尸玩家,只是难免要越过挡路的杂兵无数。 一根鱼叉捅过,一条蛇尾扫过——这是曾经见面就眼红如今倾力合作的前盖山玩家与前寒荒玩家;鱼叉挑飞了一只丧尸,蛇尾扫翻了一片丧尸,合作无间所向披靡。 也许大家都曾有过赵子龙的梦想,渴望万人丛中杀个七进七出,但当这样事情真的发生时,大家的反应也出奇一致:我不可能这么优秀,一定是敌方出了问题! 六七八停止了翻滚,用触手从地上抓起一只丧尸抖了抖,“这人不是我压死的吧?我没碰到他啊?”再仔细看,“怕不是掉线了吧?” 东方吹雪端着望远镜看得就更清楚些:从六七八他们飞出去的时候开始,丧尸群们就像风吹过的稻草一样成片地倒了下去。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这是六七八有张飞喝退百万兵的实力,大虫一出鬼神退散;所以就只剩下一个解释:山海经发生了集体掉线事故! 正寻思着是不是服务器出了bug,忽然有“咚咚咚”的声音响起,吵得东方吹雪脑壳疼,他迷糊了一会,很快意识到是有人在敲自己的游戏仓。vr吧里,常躺在临仓打游戏的相熟的小哥扒着棺材缝隙冲里面的东方吹雪喊:“老哥快出来!下线吃瓜了!” 东方吹雪很烦躁:打仗呢,怎么可以下线?什么瓜非吃不可? 又听小哥喊:“有解药了!” ......什么解药? 虽然还在游戏时间,但山海经论坛已经炸翻了天,必须要关闭自动刷新功能才能在不卡死手机的情况下成功打开。 置顶的是一段由“共工”上传的音频。音频前半部分是姜若与龚荣的谈判过程;后半部分则是姜若的自述:怎样处心积虑写出进化算法诱导金叶制作山海经;怎样带着目的加入t细胞;怎样引导t细胞和基山医院众人进行抗体血清实验,通过干预其中步骤造出早就设计好的致命病毒。 换一个人宣布腐败血液病毒是自己所造,肯定被当成碰瓷骗钱的打出去;但姜若是进化算法的创始人,于是一切皆有可能。 帖子里甚至附上了腐败血液病毒的rna序列,当然关键部分打了码。加上共工在与腾蛇状态的傅南城决战时表现出来的妖孽计算能力,大部分玩家已经相信了这套说辞。 帖子最后简单直接地开出了条件:做这一切,只为用解药交换母亲的消息。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姜若其实并未明确自爆身份,但音频里的信息已经足够吃瓜群众挖出真相。 [热帖]惊天大瓜!腐败血液病毒事件系人为!幕后黑手正是共工大神! 165楼:本人参观过t细胞实验室,仔细想想,整个实验过程中共工表面是个保安,其实一直在提供意见,比如先注什么菌液,这分明是在操纵实验——来自不愿透露姓名的某某。 [热帖]共工大神身份曝光:竟然是金叶大公子! 208楼:堂堂金叶大公子,流落孤儿院、经历少管所,最后成为秋大高材生,传奇经历啊! [热帖]顾荻和龚子狄:我听着这母子俩的名字就觉得不吉利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慕容秋荻和谢小狄吗? 666楼:科普,u看书 .uuanh.om 慕容秋荻是古龙《三少爷的剑》人物,谢小狄是她的儿子。楼主,你怎么能拿人家麻麻跟慕容那个疯女人比,不怕共工大神打死你! [热帖]顾荻:一代传奇才女,但无人知晓她的结局。 818楼:真的太可惜了,愿她还在人世,愿母子重逢。 [热帖]沉香还是哈姆雷特:腐败血液事件始末与顾荻事件始末。 998楼:你妈失踪是你和金叶的私怨,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伤害玩家的利益? 999楼:楼上的话太让人寒心了,什么伤害玩家的利益,说的无非就是伤害你的利益吧?天哪你在游戏里玩得开心比人家母亲生死不明二十年更重要?这个世界是有多可怕?你倒说说,金叶家大业大,不用这种方法还有什么办法? 1024楼:看完哭的稀里哗啦!虽然我被病毒感染要死不活了好久,但我无条件站共工!隐忍二十年只为寻找母亲,真男人当如是!金叶丫的不交出麻麻就再给他们下几个病毒!不就是个游戏,老纸不玩了! 反对姜若的几乎都是感染玩家;而支持姜若的包括绝大部分未感染的玩家,和感染玩家中的抖m。如此一来支持的声音远远压过反对者,“共工真男人”“狗金叶还人家麻麻”等词条被顶上各大新闻网站热搜,甚至有玩家发动了抵制游戏活动来表示对姜若的支持。 然而姜若却好笑多于感激:为什么当腐败血液病毒是实验中的意外时,他就不可原谅;而当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时,他反而变成了英雄呢? 24 又见洗点大法 趁着玩家大批下线吃瓜的功夫,姜若得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容穿越城区,掠过尸体无数,最后在城郊墓地找到了那片埋葬过自己的土地。 他踩踩脚下的土,还是松软的,于是徒手就刨了起来。一片尘土飞扬后,成功和安详睡在坑里的周周大眼瞪小眼。 虽然姜若这趟就是来找她的,但果真找到的时候还是惊为天人了:都多少天了?这般定力,睡神降世也不过如此吧? 周周眨了眨眼睛,大意约莫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朕要睡觉。 姜若秉承一贯先动手后动口的原则,直接把她从坑里拖出来,“我现在不说是过街老鼠但也差不多众叛亲离,只能来找你帮忙了。” 周周抖抖土,抹一把脸,豪迈地挥挥手,“好说好说。事情是大家一起做的嘛,后果当然不能兄弟一个人扛。”目光炯炯,看来她对土地爱得也不是那么深沉:“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兄弟定然——”正要许下更多豪言,看姜若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周周忽然就有点方,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小白鼠一号了。”姜若说,“同志,组织需要你。” 二人回到t细胞研究中心遗址,划拉划拉碎石,勉强清出一片立锥之地;再扒拉扒拉废墟,从众多开裂的试管里面捡出底还在的,把弯了的针头掰直;收拾了实验台,翻出盏酒精灯,重装一下山寨显微镜,总算凑出半套装备。 设备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造成腐败血液病毒肆虐的罪魁祸首:抗体血清。 t细胞研究中心斜对面有一个卖鱼的店,当然如今也已经人去楼空;姜若从晾着的一排咸鱼里面找出一条,剖开鱼肚子,取出了藏在里面的抗体血清,上标爱因斯坦莱布尼茨哥白尼伽利略等等,俨然一管不少,显见是早早藏好的。 “哇,”周周惊叹,“古人鱼腹藏剑,你是鱼腹藏毒。”看姜若把血清排成一排,跟损毁程度不一的实验器材放在一起,不由搓搓手:“有种满清十大酷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姜若抄起一根炭笔,在半焦的墙上画了一张表,名曰“最后的晚餐:十三小白鼠dna配型”,这是指十三个参与抗体血清实验的t细胞员工。原本报名实验的有二三十个人,但一多半因为不能适应实验过程中的各种血腥症状而中途退出了,只余下十三勇士坚持到最后。 “爱迪生提取过赤鱬基因;爱因斯坦提取过九尾狐、羬羊基因,哥白尼伽利略......莱布尼茨的基因什么成分?” 周周:“跟我一样,纯人类。” 姜若闻言差点把笔给摔断:“还有人玩到现在都没有进化过的?” “残疾人的心情你不懂,”周周不无沧桑地感叹,“你们玩游戏是为了不做人类;我们玩游戏是为了做人类。” 姜若叹一口气,在莱布尼茨那一行写下“人类”,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坏消息:这意味着莱布尼茨号病毒的插入位置必然在人类的基因组中,具备最可怕的感染性。 接下来的洗基因计划就很直接了:把一管血清注射给小白鼠周周,然后立刻挂她一次,等复活后观察是否依然有出血症状,若有则意味着真感染,这时候就开始启动洗基因疗法,尝试提取不同怪物的基因看看能不能把致病的dna片段替换出去。 这种堪称穷举的方法,实验量之大,根本不可能在游戏中完成,所以姜若只是打算收集几组初始数据,通过模拟计算找出洗基因方案,再回到游戏中证实。 一管血清打进去,周周下意识抖了抖:“我好像感觉全身有点凉凉的?” “心理作用吧。”姜若不以为然,排出一把刀一根绳,“照说应该再来一杯毒酒,但是为了防止干扰实验,这个选项就算了。你挑吧,想怎么死?” 周周想象了一下被勒死时眼球突出的行状就哆嗦:“还是刀吧,你保证一刀到位不补刀?” “可以。”姜若说着抄起了刀,在手里转了转,比划了一下,好像不太顺手;他踌躇一下,掰着周周的肩膀给她转了个身背对自己,觉着这样捅人舒服多了;找了个避开肋骨的位置,手起刀入一刀毙命。 在姜若蹲尸体等周周复活的时候,远在秋城的木轩沈攸师兄弟正在开组会。 木轩在台上报告,沈攸坐在顾炎教授旁边一起听。讲到一半,木轩已经被打断三次纠正不严谨的表达,而沈攸从始至终不发一言。顾教授终于拍桌子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一个讲的一个听的,通通心不在焉!别以为我不知道啊,惦记着游戏是不是?姜若要推他的算法,你们帮忙可以,别打着这个旗号荒废自己的课题......” 沈攸终于憋不住道:“顾老师,您知道姜师兄的事情了吗?” 顾教授愣了愣:“什么事情?” 也对,因为当事的双方皆拒绝采访,现在还没有正规媒体报道过事情的始末。uu看书 ww.ukansh.c 腐败血液事件还处在江湖传说的阶段,而顾教授自然不会关注这些个论坛八卦。 木轩顿了顿,“老师,您也看出我今天实在无心报告,不如我给您讲一讲最近发生的事情吧。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希望得到您的意见。” 事实上从周周明言抗体血清是她和姜若故意引导的产物之后,木轩和沈攸都在等姜若的一个解释。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们曾经含蓄地把事情透露给大师兄。大师兄说,纠结撒子咯?这个病毒是不是已经引起医学界兴趣了?那不是好事吗?什么金叶?这个公司不行了换个公司咯? 大师兄直奔主题的脑回路给了二人些许安慰。他们听懂了大师兄的意思:重要的是正确的结果,而不是正确的动机。 在他们已经准备好原谅二师兄的隐瞒时,没有想到,一段谈判视频和一番自我陈述在论坛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姜若再次抛出了一颗炸弹,炸出无数陈年往事,和更多的隐瞒。 二人于是完全懵逼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种感觉就像你已经准备好原谅一个男人找小三,结果发现他还有小四小五小六...... 两人都是单纯到有些天真的纯粹的科研人员,学业顺风顺水,生平最大的挫折只有女人。他们无法想象孤儿院和少管所,无法想象用二十年寻找失踪母亲的绝望,更无法想象一场蓄力二十年的复仇。他们忽然不知道怎样和姜若相处,这个最熟悉的二师兄在一夜之间变得无比陌生。 和过去一样,在迷茫的时候,他们习惯性地向导师寻求帮助。 25 圣诞老人邮局 但是这一次他们似乎要失望了。 顾教授表情木然地听完了故事,沉默了很久,说今天的组会就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 “老师......”沈攸还想说什么,木轩扯了他一下,两人一起出去了。 顾炎独自在会议室里坐了许久。时间渐晚,计算数学系大楼的格子间逐一地熄了灯,远看整栋楼一点一点地黑了下去,像一块逐渐坏掉的主板,只剩下零零星星的电流在上面乱蹿,那是最后三两个工作狂所在的最后三两个亮灯的房间。 顾炎终于动了一下,打开他那个不离身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大叠明信片。 “在京都呆了三个月,小狄吵着要回家。一点也没体会到古城雪都千只鹤,海棠花未眠的气氛。我果然没有作家的细腻啊。” “我们没有看到樱花。” “背面是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地,看起来不怎么样,和小时候我们家边上的玫瑰花田也没有太大区别。” “休斯顿下起雨来真吓人,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小狄都快吓哭了。” “昆士兰的袋鼠真的满街跑,瞧着有点凶的样子。” “虽然是个暖冬,但树上的叶子还是按时掉光了。忽然觉得,让叶子落下的不是温度,而是时间。” 从她离家的那天起,这些明信片就像雪片一样从世界各地飞来,二十年从未间断。每张都是不同的样式,盖着不同地方的邮戳;有些写的满满当当,有些三言两句;不同的语气传达着不同的心情,但是归根结底都是在说我很好。 真的很好吗? 顾炎努力地回想着她离家的那天。那天她说过什么? “我觉得很累。我想带小狄到处走走,想通了就回家。” “对不起,爸爸。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呢?” 所以都是谎言吗? 顾炎从来没有一天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职。你看网友们扒出了那段二十年前的狗血旧事,扒出她的学历她的导师,她的博士毕业论文;唯独没有人发现或者没有人关心,你是她的父亲。 记忆里自己好像总是在忙,她的幼儿园老师到高中班主任似乎没一个有印象;小顾荻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礼貌地向老师请假说家长会爸爸不能参加;就像一个天生地养的野孩子,最终自己顽强地长大了。 十二点的钟声敲过,想来应该下线了罢。顾炎于是打通了姜若的电话。 “顾老师?”这是一个疑问句。过了一会,姜若笑了笑,“外公。”这是一个肯定句。 顾炎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也许因为这个人已经太过熟悉以致于没有重逢的惊喜,也许因为作为纽带的那个人不在所以中间的沟壑就无法填补。最后他干巴巴地问:“你一直知道吗?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各个实验室轮转,准备选导师的时候。轮到跟您聊课题的那天,在您给我的那本书里,夹着一张妈妈写的明信片。” “后来我去查了查,那是一个叫做‘圣诞老人邮局’的公司。” 姜若没有说完的是,他黑进这家公司的系统查过妈妈留下的明信片,竟然有一千多张。只要圣诞老人邮局还存在,直到顾炎教授百年之后,这些明信片还会继续接连不断地寄出,伪造一个鲜活地生活在某个地方的幻影。 只是,如此显而易见的谎言,恐怕只能骗过执意自欺的人。 顾炎沉默了很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请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姜若说,“让我去弄清楚。” 腐败血液事件连带着顾荻失踪之谜在山海经论坛上持续发酵,因为金叶始终沉默,等到有纸面记载可查的信息扒得差不多了以后,无瓜可吃的网友终于开始聚焦那些隐在后面的谜团。 [热帖]迷雾深深深几许:大公子流落孤儿院之谜。 1楼:我们梳理一下事情的发生顺序啊,最先是炎黄遇到资金问题,为了寻求注资龚荣抛妻弃子娶了reborn大小姐叶璇,为了讨好新老婆,炎黄改名金叶;接着顾荻同reborn背后的叶家人有一场短暂的谈判,之后失踪,疑似遇害,而大公子流落孤儿院。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reborn没有把大公子一起清理掉,而是送去了孤儿院?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你看现在乐子大了吧。 2楼:那个继母,就是龚荣现在的老婆,听说经常出席慈善晚宴?莫不是为了显示仁慈放了孩子一马? 3楼:又没有人知道,她仁慈给谁看?盲猜是个赵氏孤儿的故事,对顾荻忠心耿耿的保姆/管家冒死带走了大公子,后来也遭到追杀,所以把大公子送去了孤儿院。 4楼:有没有这种可能,顾荻在去reborn赴鸿门宴时心知自己凶多吉少,所以把儿子托孤于孤儿院院长? 5楼:楼上说的有理!是哪家孤儿院来着?雅砻江什么的?哪位大神去查查这个院长跟顾荻是不是旧相识? 大量的讨论和推演过后,论坛渐渐形成了三种猜想: 心慈手软论:即认为姜若是被继母特意放过的,只是为了不让他碍眼和日后争夺家产,送去了孤儿院。这种猜想明显过于天真,支持率最低。 赵氏孤儿论:认为是保姆或者管家把姜若送去了孤儿院,这种猜想显然比心慈手软论合理很多,因而支持率较高,但依然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这个无名英雄是谁?互联网也不是万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想查出龚家曾经的一个保姆,网友实在有心无力。 托孤院长论:这种猜想认为院长与顾荻相识,把姜若送去孤儿院是顾荻的托孤行为。uu看书 ww.ukanshu 由于顾荻的光辉学历,网友对她的智慧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因而托孤论的支持率一路走高。 姜若翻着论坛哑然失笑:每一个吃瓜网友都有一颗福尔摩斯的心啊。 只有他明白,这三种猜想全部都是错误的。 再说游戏里,抵制金叶的不上线联盟刚刚坚持了两天便土崩瓦解:山海经毕竟是目前拟真度最高的vr游戏,由奢入俭难,玩过山海经再去玩阿猫阿狗游戏实在难以忍受,那些喊着不上线的玩家最终纷纷倒了。 打脸玩家们深感对不起姜若,作为补偿,他们想出了一个天才的主意:在山海经到处捣乱,让其他人玩不下去,不是一样可以减少在线人数嘛! 说干就干,不上线联盟迅速改装,变成了打砸抢大队,烧杀劫掠传播病毒无恶不作,闹得山海经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解药的消息固然短暂安抚住了感染玩家,但网友们诡异的“正义感”又催生出了新的丧尸,游戏环境还在持续恶化,这却不是姜若始料所及了。 姜若还在为日后能拿出真解药焦头烂额。 连着数天的游戏时间里,姜若连捅周周十二刀,完成十二连斩的成就,排除了十二只小白鼠,黑板上一溜串的名字都打上了叉。 “纯人类竟然是百毒不侵的吗?”姜若惊了,“原来这十二种其实都是禽兽病毒吗?” 倒是个好消息,感染者只要抚摸着npc们狠命洗基因,大概率是能够治愈的...... 两人于是一齐把目光投向了最后的犹大:莱布尼茨。 26 人类与草履虫 滨城残疾人护理中心主控室里,姜若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衬衣皱得像从腌菜罐里捞出来的;嘴里叼着叉子,十指在键盘上翻飞,手边一杯泡面袅袅地冒着轻烟,散发出没有牛肉的老坛酸菜的味道。 周周不在轮椅上,裹着张毯子缩在墙根,虽然哈欠连天,但还是强打精神操作遥控器转动着整栋楼的摄像头,密切关注着可能存在的入侵者。 两人都是一副吃住在这里好几天了的样子。 自从腐败血液事件发酵以来,现实中的t细胞同游戏里面一样不得安宁:先是大楼外面被喷涂了保护伞公司logo以作示威和恐吓;继而开始有愤怒玩家半夜跑来砸碎玻璃往里扔臭鸡蛋;后来觉得臭鸡蛋不够过瘾,开始喷辣椒水;再后渐渐出现了携带拳套三节棍、水枪防狼喷雾等诡异武器试图闯入的动作派玩家。 第一批砸窗闯入者很快被安保系统尖锐的鸣笛声吓了出去,但依然发现了一个惊天事实:t细胞已经人去楼空,这帮残疾居然跑了! 于是群情更加激愤。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愤怒玩家化身打砸大队,最容易进入的一楼接待大厅已经被破坏得一片狼藉,但对于关键设备所在的防护严密的地下室,打砸玩家们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当他们在地下室门口打转的时候,“生化救母”的故事在网上发酵,舆情风向逐渐转变,同情姜若的声音慢慢盖过了声讨,于是t细胞门口画风一转,从守着一群虎视眈眈的闹事玩家,变得挤满了等着采访的各大媒体记者。 打砸行为因此消停了许多——大部分玩家并不想在众多记者的摄像头前面一举成名,但是进出t细胞却变得更加困难了,毕竟愤怒玩家们心知自己正在违法乱纪,虽然仗着法不责众也多少有些鬼鬼祟祟,而记者们却可以光天化日之下把大门堵个水泄不通。 外面的风波是外面的,姜若和周周窝在地下室一心研究解药,两耳不闻窗外事,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主控室作为整栋楼安保设施最完善,门板最厚埋得最深的房间,成为理所当然的避难所。周周很有先见之明地屯了足够的食物和生活用品,让二人得以支撑至今。 dna的双螺旋结构在屏幕上来回翻转,姜若红着眼睛一口闷了罐特浓咖啡,大有再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喂,我说你们这些好学生啊,”当队友奋战的时候,周周不但没有做一件贴心的棉袄,还在旁边嗖嗖地说着风凉话:“接受这个世界上也有你算不出来的东西,就这么难吗?” “这不应该,”姜若难得有烦躁到揪头发的时候,仿佛回到写进化算法写得举步维艰的博士生涯,“你全身的基因已经洗过多少遍了?这个莱布尼茨到底是个什么神仙病毒,插在什么隐形片段?” 自从注射了莱布尼茨号血清,百毒不侵·纯人类·周周终于不出意外地被感染了。 这些天周周在游戏里不间断地洗基因,因为是出于治疗而非战斗的需要,不必寻找什么神兽,姜若抓来各种阿猫阿狗逐一尝试。 实验方案是这样的:从最接近人类的灵长类开始,逆进化树而上,用排除法逐渐筛出莱布尼茨病毒的遗传物质插入位置。比如先让周周洗成一只猴子,如果出血症状依然无法消除,那就是说病毒插入位置在人和猴子的同源基因上;接下来沿着进化的反方向追溯,依次尝试鸟类、爬行类、鱼类、节肢动物腔肠动物。这些动物的遗传物质与人类同源的片段越来越少,定位也就越来越精确。 最近的进展,周周已经把自己洗成了一只水母。 水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液,水代替血液在体内循环,提供养分和带走多余的物质。而周周的病症表现,是一只在水里渐渐融化的水母,破碎的细胞不断被水冲出来,有一种吐血的既视感。 水母已经到了,草履虫还会远吗? 然而,周周都已经快把自己洗成单细胞生物,莱布尼茨却依然阴魂不散,我思故我在,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如果说这个病毒把遗传物质插在了人和草履虫的同源片段,从概率的角度看,是很不可思议的。 姜若于是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之中:这套理论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甚至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想:进化算法是否存在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漏洞? 这一天姜若不是唯一感到沮丧的人。当东方吹雪带了猎物回来,正要开心地喊今天是丰收的一天,却发现原本的据点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uu看书ww.ukanshu 城主府被丧尸玩家围攻的那天,趁着丧尸们大量下线去打听解药消息的机会,东方吹雪和六七八一合计,决定把一部分npc紧急送离重生岛,来不及送走的也疏散出去,在城市建立几个隐秘的据点。这样等丧尸玩家卷土重来的时候,鸡蛋不在同一个篮子里面,就不至于连一点火种也剩不下。 腐败血液病毒其实有解药的消息传开,大部分感染玩家考虑到治愈以后还要混江湖,行事多少有所收敛,丧尸活动不再那么猖獗。但没想到的是,一股更加奇葩的势力异兵突起,代替丧尸玩家成为新的游戏病毒。 当现实中的打砸渐渐消停时,游戏里的打砸才刚刚开始。 从西山到东海,但凡有玩家存在的角落就有横幅遍地开花,稍微克制一点的上书“黑恶公司关门大吉”,“法网恢恢尘封血案大白天下”,“人民心中的追诉期不止二十年”;不那么克制的则干脆写着“陈世美三刀六洞”,“恶毒继母死全家”。 举着横幅的玩家走到哪砸到哪,从建筑物到路边小摊位无一放过,仿佛所有在游戏里用心经营的玩家都是支持金叶杀人害命的共犯;所过之处犹如台风过境,其架势似乎要把山海经拆成一片平地。 二十年前顾荻消失得无声无息,二十年后却忽然从天而降许多的陌生人,替她向金叶喊打喊杀抱不平。 东方吹雪刨开废墟,把尚且活着的npc和玩家拉出来时,感受到了与多年以前沿着跨海大桥穿越一衣带水,迎接他的却是浩浩荡荡到处打砸的游行队伍时一样的无力。 27 无用序列 在东方吹雪那里损失惨重的时候,刺客六七八负责的据点因为地处偏僻,游行玩家还没有砸到这里,暂且还是一派和平景象。 这处据点藏在一个咸鱼作坊里面。为了运输之便,这个小作坊靠近海边,站在门口已经可以感觉到空气中微咸的湿意。一排平顶房,一间宰鱼剖腹,一间加盐调料;调好料的鱼摊在屋顶晒干后,在第三间用绳串起来准备出售,城里卖鱼干的店大多都是从这里拿的货,包括姜若藏过血清的那家;而剩下的几间就是曾经作坊工人的宿舍了。 一串咸鱼在眼前晃来晃去,刺客六七八小口押着酒,对老板娘的手艺赞不绝口——虽然在浓重咸鱼味道的掩盖下他实在闻不出酒香,大大减少了乐趣。 据点里挤了三五十个npc,包括酒馆老板娘和小二哥,由刺客六七八带领五个玩家看护。大家都对六七八的神之选址颇感叹服:瞧瞧这满满当当的咸鱼串,这都是储备粮啊!给我一屋子咸鱼,我能躲到地老天荒! 有风吹过,刺客六七八放下酒杯,拨开咸鱼串站起来,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城南方向,大致东方吹雪负责据点的位置,冒出了一缕青烟。 冒烟?狼烟? 以重生岛的技术水平虽然还造不出电话,但也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么古老的方式传递过消息了。以前紧急联络用的是一根埋在地下的电线,连通一个碳丝灯泡,有事的时候那边通电,这边灯泡就会亮起来,闪几下代表不同的意思,很像摩尔斯电码。只是闹丧尸以来,很多线路都被破坏了;不过即使没有破坏,咸鱼作坊也不会有这么高端的装备。 刺客六七八揉揉眼睛:东方吹雪不会在玩烽火戏诸侯吧? 虽然想不明白情况为什么会突然恶化,甚至派人联络都来不及不得不土法上马,但宁可信其有,六七八还是立即下达了撤离命令。 这队游行玩家来到城边上时已经很累了。毕竟徒步了大半座城,再说打砸不要体力的?大家双眼无神脚步沉重,早前高举着的横幅已经在地上拖得破破烂烂。 当他们站到咸鱼作坊前时,一齐陷入了沉思:这几间屋子看起来有点结实啊。 重生岛很早就有水泥混凝土了,但岛民觉得这种方块一样的房子缺乏美感有碍观瞻,所以大部分民居依然是木质结构,像咸鱼作坊这种水泥房子游行小队还是第一次碰到。 点子有点扎手。 “房子就算了吧,砸一砸里面得了?”有小机灵鬼提议。 大家深以为然,踢开门闯进去,只见一屋子咸鱼串晃晃悠悠随风飘摇。 滨城残疾人护理中心主控室。 大屏幕上还是那个熟悉的dna双螺旋,姜若叼着一根烟,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对生活的渴望。 烟没有点燃,控制室太过逼兀且通风不良,如果他在这里抽烟会把周周呛死,所以只能靠海绵烟嘴的味道结合想象力,勉强提供一点儿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撑。 真是太难了。 就在周周以为他和往常一样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时,姜若忽然直起身,把烟吐掉:“我怎么傻了呢。” “喔?”周周半死不活地应了一声。 这些天来姜若已经多次声称自己找出了问题,但最后都证实是诈和。狼来了故事的不断重演已经让周周对姜若的声称失去了信任。 但这次的台词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我为什么非要一个人战斗?”姜若说,“我现在又是我妈妈的儿子了。” 周周抬起头:什么鬼? 这可怜孩子脑袋已经坏掉了吗? 姜若的脑子当然没有坏掉。他只是忽然意识到,在他拿回自己原本的身份以后,作为顾荻的儿子,他其实可以获得很多帮助。 名单几乎是刻在脑海里的,当年为了查出母亲失踪的真相,她的生平,与她相熟的人全都被姜若详细地调查过,即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那些名字依然历历在目。 姜若很快找到了求助的目标:顾荻博士期间的师兄,如今在阿姆斯特丹任教的沈教授。 在1990年启动,2000年完成草图绘制的人类基因组计划中,发现只有不到1.5%的dna能编码蛋白,而98%以上序列都是“无用”的,包含多达数百万个不断重复出现的序列。学术界认为这些片断必然不是真正无用的,而是包含着人类演化的信息。破译这些“无用”序列里面隐藏的信息,看书 ww.uuanshu.co 就是沈教授近二十年来的主要工作。 为什么从人类到草履虫都能被腐败血液病毒成功感染,答案或许也藏在这些“无用”的序列里面。 姜若迅速买好机票订好了行程,但是怎么越过乌泱泱的记者们安然走出残疾人护理中心大楼成了一个大问题。 姜若背着打包好的行李,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周周在主控室根据监控画面进行的实时指引,小心规划着行动路线,仿佛一个刚刚完成任务的刺客,时刻祈祷着自己能够安全撤离。 “别开门,外面有个人。” “他走开了,你可以出来了。” “他又折回来了!赶紧躲进右边房间,钥匙号是104w。” “不行,一楼人太多了,还是从二楼出去吧。” “二楼怎么出去?”姜若扶了扶耳机,怀疑自己听岔了。 “从二楼可以连通到隔壁大楼。” “沿着这条走廊走到底有一道铁门,开门的钥匙号是213s。开门就到了阳台,可以连通到对面楼的阳台。” 姜若站在阳台边上,目测了一下距离,起码四米。再看阳台的宽度,助跑的空间基本不存在。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大学时候的立定跳远成绩。 “你说的连通,是跳过去?”姜若难以置信地问。 “对。”周周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质疑,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周周,”姜若既想咆哮又不能大声,于是音调就很扭曲,“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人坐轮椅太寂寞,想找个人陪你?” 28 童话镇 事实证明,姜若谎称的解药只能安抚住丧尸玩家很短的一段时间。随着解药研制陷入困境,腐败血液病毒的扩散也就无法遏制,如今的“山海经”已然江山一片红,到处都是浑身裹着止血带的丧尸玩家,像一群移动的木乃伊。 受害的感染玩家虽然不忿,但因为姜若稳稳占据着道德高地,实在不能强求姜若无条件交出解药,只好把怨气都撒向了沉默至今,给不出一个交待的金叶游戏。 丧尸们重出江湖,加上活跃的打砸大队,游戏里的画风就好像丧尸玩家与普通玩家摒弃前嫌精诚合作,一面传播病毒,一面破坏设施,一齐向金叶施压。 一时间,“山海经”日月不出,群魔乱舞。 论坛一度也是一片腥风血雨。有为丧尸玩家和打砸大队鼓掌叫好的,有痛斥这种一面骂金叶一面贡献点卡的行为虚伪的;有不满姜若制造病毒殃及无辜的,有站姜若骂玩家冷血自私的。总之八方来客吵成一片好不热闹。 不过这一天,论坛的气氛忽然一扫之前的凝重,变得沙雕起来。 [热帖]大公子惊现t细胞大楼阳台,疑似轻生!有图有真相! 不愿透露姓名的某某:话说小编蹲守滨城残疾人护理中心(t细胞所在地)一天一夜,今早实在内急得厉害,就想去后面楼解决一下。刚刚绕到楼背面,竟然看到...... 玩家们被标题吓了一大跳,赶紧点进去吃瓜,但真看到所谓的姜若跳楼照时,却纷纷喷饭了。 1楼:本来以为是假新闻,没想到果然是跳楼照! 2楼:看看大公子迷茫的小眼神,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 n楼:哈哈哈哈是我的错觉吗?这栋楼长得有点像我们学校实验大楼呢。 n+1楼:实验大楼是什么梗? n+2楼:我们学校的实验大楼是跳楼圣地。 n+3楼:跳楼也是有讲究的,从东面跳是学业压力过大,从西面跳是殉情。 n+4楼:[发呆]那要是跳错了岂不是沉冤难雪死不瞑目? n+5楼:学长曾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如果你想寻死,从六楼跳;如果你想残疾,从四楼跳;如果你想吓唬一下别人,从二楼跳。 n+6楼:大公子这......是二楼吧?不对,t细胞的一楼一半其实建在地下,所以只能算1.5楼。 n+7楼:所以这是因为金叶不给交待,大公子要以死相逼了?大公子居然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哈哈哈哈,对不起不是故意笑的,只是竟然觉得有点萌? n+8楼:戳中萌点+1。 面对四米的天堑,姜若最终还是没敢跳。 他气愤地摘掉耳机径直下了楼梯,半路捡了之前闯入玩家落在地上的防狼喷雾,雄赳赳气昂昂地直接从大门闯了出去,冷着脸强硬拨开记者堆,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对于不肯让路的甚至掏出辣椒水相威胁,这才杀出一条血路。 虽然没能采访到苦主,但好歹拍到几张照片的媒体们纷纷出了通稿,照片上姜若一脸杀气腾腾,下面的评论一水的“哈哈哈哈”:我总算知道大公子为什么要跳楼了,他手里抄的不是防狼辣椒水吧? 飞机降落的时候已经入夜,阿姆斯特丹红灰色调配三角屋顶的建筑群,在夜晚的灯光下看起来像小孩子用积木搭的房子,整座城市因此像一座童话之城。 这不是姜若第一次来阿姆斯特丹。作为欧洲计算数学实验室所在地,他曾不止一次来这里借用计算资源,签证都还没有过期,所以才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姜若在街道上慢慢走着,骑车的人从旁边的自行车道上掠过,对他说“hi”。 他们的头盔上装着探照灯,灯下一口大白牙在黑暗中异常惊悚。姜若第一次来的时候很是震惊于他们骑车还要戴头盔,不但戴头盔还要顶一盏灯,全副武装得仿佛他们不是骑自行车兜风的城市居民而是马上就要下井的矿工。 和国内行人的往来匆匆相比,这里的人要慵懒得多。妈妈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城市,听说沈师兄拿到这里的教职offer的时候一度很羡慕。姜若其实有一点不理解为什么妈妈会喜欢这么慵懒的一座城市,在他看来这里固然很美,却少了一点生机。 因为行程订得过于仓促,姜若没有在市区找到价格适宜的旅馆,最后选中一家民宿,是栋老房子的一间阁楼,看书wwuukash坐落在阿姆斯特丹郊外的一座小镇里。 搭车到了镇上,付过小费,姜若打开地图发现导航信号不佳,只好凭着没有定位的地图去找目的地。路上他发现这座小镇非常复古,入眼都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风格。姜若路过一家便利店,进去买水,结账的时候有位老人排在他的前头。 老人要买两只苹果,结账时却递给收银员一张餐巾纸;奇怪的是收银员还照单全收,煞有介事地开了一张发票,让老人乐呵呵地把苹果买走了。 姜若一脸莫名其妙,收银员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您知道阿尔兹海默症吧?” 姜若顿时了然,对店员的善良心生好感,不由为她担心,“那钱怎么办?” 店员:“没事的,他的家人会补上的。” 姜若出了便利店,惊讶地发现老人还在门口等着他。 “年轻人,你知道吗,”老人似乎是有什么非得跟人分享的事情,“希特勒自杀了,德国无条件投降!我们胜利了!”他挥舞着苹果,“我们不会再挨饿了!” 姜若愣了愣,想起二战期间被占领国或多或少出现过饥荒,想来那段日子给老人留下了过于深刻的记忆。 不过,如果失忆的每一天在他看来都是胜利的那一天,那未尝不是一个幸福的晚年。 姜若于是也笑了:“是啊,我们胜利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老人把其中一只苹果塞给姜若,没等姜若推拒这过于珍贵的礼物,老人已经转身异常矫健地走远,朝背后挥挥手同他再见。 29 逆向进化 姜若发邮件给沈教授,报上名号后果然拿到第二天最早的预约。向房东借了辆自行车,他沿着岸边一路骑行,同运河一起横穿校园,成排的积木一样的建筑像怕冷似的挤在一起,不小心就骑过了,又推着车折回来,终于找到了理学大楼。 在沈教授办公室门口敲了会儿门,没人应,想是来得太早了,姜若于是在走廊里闲逛起来。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挂着自建校以来,理学院出过的知名教授头像,走在中间有种被一群先人注视的感觉。 之所以说先人,是因为像片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过世了。很多大学都有这样的一面墙,妈妈把这叫做死人墙,还说教授也真不容易,奋斗终生的目标无非是能挂在死人墙上。 挂在墙上的人有一个似乎眼熟,姜若不由多看了几眼,扫到像片下面的生猝年:生于1992......这人跟母亲同年?姜若算了算,刚刚过五十,真是英年早逝......不对,写的是1992—,人家没死呢。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姜若回头,眼前是放大的没死的兄弟的脸,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看什么呢?”沈教授往墙上瞟了一眼,顿时乐了:“哟,看死人墙呢。我可是活着挂上了死人墙,是不是很厉害?”他哈哈地笑,“真想跟学妹炫耀一下——”他突然停住,默了一会,再次拍拍姜若的肩,示意他跟自己来。 “第一眼就认出你了,长得真像你妈妈。”沈教授在椅子上坐下来,示意姜若坐在对面沙发:“还记得你沈叔吗?你小时候我去你们家做过客的。” “记得。”姜若乖巧地点头。 “别是骗我开心吧,你那时候才多大?”沈教授不信。 “真的记得,”姜若说,“所以看那......什么墙才觉得眼熟来着。” 沈教授又哈哈笑了:“你妈妈那种三句话把天聊死的家伙,怎么会生出说话这么好听的孩子?” 又两三轮忆往昔追故人后,姜若说出了他的来意。对沈叔他并无隐瞒,原原本本把进化算法与“山海经”,以及腐败血液病毒始末讲了一遍。 故事很长,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沈叔讶异喟叹谅解惋惜,不断变换着表情,最后对他既没有责备也没有褒奖,只是一声叹息。 “人类基因组绝大部分的遗传片断并不会表达蛋白,是所谓的无用序列。”不愿意评价姜若的所作所为,沈叔直接切入了正题,“里面有在漫长的演化中已经沉默的基因,有远古病毒插入人类基因留下的痕迹,包含着重要的演化信息,就像人类的历史,只是,我们却读不懂。” 姜若点头,就是因为对这些序列摸不着头脑,他才不远万里来此求问。 “我们已知的地球生物进化树,从单细胞动物到腔肠、环节、节肢、软体动物,然后有鱼类和两栖类,再有爬行类、鸟类和哺乳类。人类处在进化树的顶端,从人类到草履虫,同源片断越来越少,这是你用‘洗基因’的方法试图去掉病毒插入片断的依据。” “可是,山海经的世界不是这样的。你仔细想想,在山海经是不是先有玩家,然后才有鸟兽虫鱼?” 姜若睁大眼睛:什么? “你想一想,大荒类似于山海经的古生代,那时候人是人,兽是兽;后来到了五大山系时期,赤鱬、类、狌狌,无数具有人类特征甚至人类智慧的怪兽出现了,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我想,玩家提取怪兽基因背后的科学机制,应该也是一种能将遗传物质插入宿主基因的病毒。科学界早有人提议用逆转录病毒来编辑人类的基因,进行基因治疗,只是因为伦理和未知一直不能推进罢了。” 如果玩家是通过一种逆转录病毒提取怪兽基因,那么怪兽未必不能用同样的方式获得玩家的人类基因,只是比起玩家的主动行为,这一过程要缓慢得多。 玩家才是山海经进化树的根基,是这个世界的草履虫。正如地球上的人类染色体的某处或许依然存留着草履虫的痕迹,山海经鸟兽虫鱼的基因组中恐怕也有许多片断是来自玩家,只不过在演化的过程中出于适应环境的需要,慢慢沉默罢了。 姜若豁然开朗:想要尽可能洗掉玩家作为人类的基因来剔除莱布尼茨病毒,需要的是大荒的史前生物! 只有他们和玩家一样,作为山海经的初值,一起来到这个世界,是尚未被玩家基因“污染”过的物种。 姜若激动地站起来,u看书ww.ukanh 第一次明白什么叫醍醐灌顶拨云见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随口一说,事实未必如此。”沈叔嘴里谦虚着,但还是很欣慰自己帮上了忙。 再后来就是一些无用的寒暄了,两人天南海北地聊各自的这些年,说到精彩处眉飞色舞,说到艰辛处唏嘘不已。最后姜若礼貌告辞,都已经打开门探出了一半身子,沈教授忽然叫住他:“小狄。” 叫完又犹豫了一下,才打开抽屉拿出一张明显有些年头了的明信片递给姜若:“这是你妈妈寄来的,你......拿去吧。” 后半句没有说,但姜若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留个念想。 明信片是从阿拉斯加寄来的,背面印着孤独的道尔顿公路和绿色的天光,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好冷好冷可是看到极光就觉得很值得;纸片边角有点泛黄了,但从略有些粗糙的裁剪依然能看出是圣诞老人邮局的统一制式。 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姜若依稀还记得第一次在顾教授给他的《算法导论》里发现母亲的明信片时的情形:他早就不记得母亲的字迹,但看着那个落款他一度心情激荡,以为拿到了她还活着的证明。 那时有多兴奋,后来查到真相的时候就有多失望难过。原来这些明信片只是一个自知凶多吉少的女儿对老父亲的安慰和欺骗。 后来顾教授不自然地要回那本《算法导论》的时候,姜若还悄悄吸了吸鼻子,用网友们的话来说:这是什么神仙父女情! 可是今天你却告诉我这是群发的? 30章 冰川大陆 从理学楼出来,姜若跨上他的小单车,刚刚骑出几百米,手机嗡嗡地震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周周来电。姜若心里“咯噔”一声:周周就像一只报忧不报喜的大乌鸦,但凡有事准没好事。 来电接通,周周说,滨城下雪了。姜若舒一口气,想说你神经病啊下雪还要专门打电话告诉我?但这话没有说出口。 并不是姜若及时检讨了自己的直男致命发言,而是他忽然意识到,周周绝不是那种会打电话给男人,握着听筒问“你有没有听见下雪的声音”的那种女同志。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若迅速查询天气预报,发现此下雪非彼下雪,滨城的雪,是三十年未遇之暴风雪。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滨城降雪已经超过20毫米,新闻里到处都是被掩埋的车辆配图,所有前往滨城的航班全部取消。 大乌鸦·周周犹在电话那头呱呱不休:“我看你要卡在阿姆斯特丹好一阵子了。你信吗这种天气外面还有记者!要新闻不要命啊这是什么样的敬业精神!还好你走得及时泡面消耗一下子少了,还够吃很久......” 阿姆斯特丹没有vr吧,姜若只好找到房东,问有没有游戏设备能够租用。房东想了想,带着他去敲隔壁一栋白色屋顶房子的门,一边敲一边解释说我猜这个邻居会愿意借给你。 应门的人出来时,姜若吃了一惊:这是那个在便利店偶遇,给过他苹果的老人。 老人伸出手:“(早上好)!”脸上的笑容友善但陌生,显然已经不记得同姜若的一面之缘。 姜若跟老人握手,一脸僵硬地听房东在一旁胡扯,说这个年轻人总是失眠,想每天借用几个小时的“睡眠设备”。老人哈哈地笑,欣然同意,把他们领进家里。 老人的家里完全是二战时期的装修风格,仿佛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电影的拍摄现场,姜若竟然还看到了手摇式电话机。房东小声说,这位老人已经差不多一百岁了,几年前患上阿尔兹海默症以后,渐渐什么都忘了,只留下零碎的战争时期的童年记忆,每每看到陌生的现代家居都非常恐惧。 “所以他的曾孙子就把这里布置成了这个样子;为了减缓大脑的退化,又替他准备了一套vr设备,连接很多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背景的生活系游戏,骗他说是‘睡眠设备’,在游戏里经历的都是梦境。” 老人开心地把姜若领到他的vr仓旁边,对姜若说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你知道吗?姜若微笑,知道,今天我们胜利了。老人欢呼起来,拿出热巧克力和姜若干杯:“日子就要好起来了,你也不用再失眠了。”姜若应着,心里竟然生出点儿羡慕。 算过时差,陪只有孩子记忆的老人闲聊到开服时间,姜若登陆了“山海经”。 本以为要回大荒还有些麻烦,姜若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态联系了坟头草,没想到这货居然还在守坟头! 坟头草:我是灵魂的摆渡人。 姜若:不,你是大荒的守墓人。 姜若睁开眼睛,看到久违了的大荒的天空,外加一大群土著的脸。撑着土坐起来,感觉手掌下面全是冰渣,按下去一阵刺痛,也不知道是扎的还是冻的。 土著们看到姜若活过来,大声欢呼,围着他乱七八糟地跳起了舞;姜若莫名其妙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土著们的脸上和周边的地上都用各色涂料画着诡异的图腾,自己的复活现场简直像是召唤大魔王的神秘仪式。 姜若好不容易在人堆里找到脸上同样画得花里胡哨,且还跟着人群一起摇摆的坟头草,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我不是洒下了文明的火种吗?科学技术不是能够扼制封建迷信的吗?怎么这帮人比他们的祖先还神叨了? 坟头草叽里咕噜地跟土著们说了一阵,流利不打结,一点不像靠念系统空耳注音的学渣玩家;姜若打开翻译器还没看两行,交流已经结束,坟头草扯着姜若走开两步:“把你挖出来可费了老大的劲了。” 这句话如此耳熟,仿佛时光倒回了捞尸的峥嵘岁月,姜若顺口接道:“喔,所以要加钱?” “什么啊!”坟头草跺跺脚,示意姜若跟着他踩一踩,“我的意思是,这都是冻土地。” “大荒越来越冷了。土著都在南迁,这个部落很快也要搬走了。还算运气,你要再回来晚一点,我一个人可没本事把你挖出来。” 姜若往脚下看去,一个不深的坑旁边横七竖八躺着钉耙铁楸等不同工具,显然是众人合力挖坑的证明。他眯着眼睛向远方看去,入眼一片白茫茫,uu看书 .uknshu 熟悉的长满芦苇的沼泽变成了冰封的大陆,太阳还没落下,地面的反光刺眼。 大荒进入了冰川期。 姜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以前那些怪现在还有吗?” 坟头草认真想了想:“很久没有见过了。不过现在有些新的怪,像人面鵺啊......对了现在的怪好多长人脸的,哇,吓人!” 姜若:“蜥狼,狂鸟,扁头鸵,天犬,都不见了吗?” 坟头草更仔细地想了一会,“你别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再没有见过了。灭绝了吧?” 全都灭绝了吗? “......由于逆转录病毒的存在,所有扛过冰川期活到五大山系时代的动物,或多或少都在漫长的时间里与人类发生过基因交换。它们与人类的同源序列远比我们以为的要多。”姜若在当天的例行通话中对周周解释,“莱布尼茨病毒很可能插在一段重复度很高的序列里面,这段序列在其他生物基因组里同样存在的概率太高,我们的洗基因方法才一直没有成效。” 周周:“所以你去大荒寻找古生物?” “你还记得基山博物馆吗?那里收集了很多大荒古生物化石。如果还没有被破坏的话,你去那里试试提取基因。不过就算能够成功,或许也没有意义了。” “怎么说?” “大荒进入了冰川期。这些古生物都灭绝了。” 姜若没有把话说完,但他知道周周一定已经明白了:这些灭绝的生物纵然还有化石留存,却不再能够无限地繁衍。 也就是说,解药是有限的。 31 诺亚方舟困局 在层出不穷的末日题材科幻小说与电影中,作家和编剧穷尽想象设计了人类面临的无数种绝境,和终局下的无数种选择。 在姜若看来,诺亚方舟不过是西方人天真的幻想,他更信服小时候看的一部叫《三体》的书,书里人类在面临入侵和毁灭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逃亡主义”定为非法,禁止任何人逃离地球。 因为谁走谁留的问题将在外星人到来之前就让人类自己分崩离析。 现在他们将要面临一个类似的问题:有限的大荒古生物化石,应该优先供给哪些玩家呢? 拍卖?那用什么来标价呢,游戏里的资源,还是真实的货币? 买不起的人,是不是就必须放弃这个游戏呢? 可以预见,这将让“山海经”成为一个黑暗的社会学实验场。 姜若无需再推想下去,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有限的解药,不如没有解药。 在冰封的大荒,如今的土著像北极的爱斯基摩人一样住在冰屋里面。 所谓冰屋就是用切割好的冰砖垒起来的屋子,通常垒成半球形,像白色大地上凸起的一个一个小小的土包。进出的拱门像一个横放的烟囱,从里面散发出融融的暖意。动物们对哪怕一丁点温度变化都很敏感,往往被吸引着慢慢靠近,只是很遗憾这常常让它们送了命。 以大荒现在的天气之恶劣,土著们只有在每天温度最高的中午,且没有暴风雪的时候才会外出,其他时间几乎都窝在冰屋里。有限的狩猎时间里很难打到足以果腹的猎物,好在还有靠稍微溢散屋里的暖气,勾引猎物自投罗网这一招。 姜太公钓鱼守株待兔,一套操作让姜若叹为观止。 今天的猎物是一只人面鵺。 如果不看那张瘆人的脸,这只鸟其实还是非常肥美的,烤起来滋滋冒油,毕竟没有足够的脂肪不可能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生存。本该令人食指大动,但因为这张脸,姜若有一点儿食难下咽。 这可不是什么君子远庖厨,只是你想,饭桌上一整条连头的草鱼眼睛闪着诡异的光时,你吃起来都可能有那么点儿膈应;现在对着一只长了张人脸的鸟,产生的不适感只有更甚。 土著们围着火堆,讨论着南迁的计划,言语间对传说里依然温暖如春的南国无限向往——只是那个南国与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冰川断裂形成的大裂谷,所以他们才停在了位于裂谷以北不远的此地,为如何通过激烈地争执。 姜若并不插话。当冰川期到来的时候整片大陆不会剩下任何一个温暖的地方,灾难才刚刚开始,南迁只是短暂的逃避,所有生物最终都要直面带来物种大灭绝的酷寒。 这些话姜若当然不会说出来。南国是这些土著心中的希望,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又何必拆穿。更重要的是,姜若想同这些土著一起穿越大陆,寻找大荒古生物的痕迹。 野生动物保护宣传常常说,每一个物种都意味着独一无二的基因库,因而每一次灭绝都是这颗星球的永恒损失。姜若第一次对此有了清晰的认识,他至今不能相信,那些鲜活而强大的生物真的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哪怕还能留下一种也好,只要还能繁衍,那就意味着尚未湮灭的基因库,意味着希望。 周周再次整理了仪容,确信裹得足够严实,这才小心地推开门。 她的动作很轻,不想引起太大的动静;然而事与愿违,烧坏后一直失修的大门直接从门框里整个掉了出来,“梆”的一声扑在地上,刚好路过的一个玩家吓了一跳,迅速往侧边一闪;门框的震荡引起了连锁反应,早就摇摇欲坠的“大川烧烤”招牌崩掉了最后一颗连接屋檐的钉子,跟着砸下来;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这个过路的玩家当场就被敲晕在地。 刚一出门就造成一起意外事故,周周叹口气,想到现在外面兵荒马乱,没好意思把这个弱小可怜无助的玩家就这么扔在大街上,于是拖到墙根处一阵拍脸掐人中,折腾半天总算弄醒过来。 过路玩家悠悠转醒,看到周周,“哇”地一声,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周周很是费解:怎么到现在还有看到木乃伊就吓晕的玩家?玩了这么久生化危机胆子都没有进步的吗? 裹一身止血绷带实在是目前感染玩家再常见不过的造型了。感谢木乃伊造型的流行,任谁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地裹起来,亲爹妈也不认识,使得人民公敌·周周得以重新呼吸自由的气息。uu看书w.ukanshu 当周周准备放弃这个晕倒哥去拥抱她的自由时,晕倒哥仿佛在昏迷中探测到照料者准备离开,求生欲发作,立时清醒,抓住周周的绷带:“别走哇!” 怕不是碰瓷?周周警惕地拽住自己的绷带往回扯。头可断血可流,绷带不能松! “我有药!”晕倒哥急切地说。 周周下意识地接上这句话的上一句:“你有病?”说完发觉这一句作为下一句似乎也是合理的应答,中文果然博大精深。 “不是我有病,是你有病,”晕倒哥死揪着绷带不放手,“我真的有药!” 认真地拆解分析了以上智障对话后,周周终于理解了晕倒哥的意思:“你能治腐败血液病?”语气中的怀疑几乎不加掩饰:进化算法创始人·共工大神·姜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个看起来脑袋不怎么好使的家伙何德何能? 但周周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你给我讲讲药理?” 晕倒哥凑过来,一脸神秘:“你知道量子纠缠吗?” “我们培养出了一种有益菌,能与腐败血液病毒发生量子纠缠。只要接种我们的菌株,就能抵消掉出血症状。这叫以毒攻毒!” 晕倒哥拿出一根针管,里面的液体清澈透明,看着像生理盐水:“来一针?付骨币和rmb我们都可以接受!” 周周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来回摩擦。 当晚下线以后,周周致电姜若:“我今天刚出门就碰上个卖假药的。” “还是个收智商税的卖假药的。” 32 假药与大裂谷 概率论告诉我们,即使一件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很小,只要你尝试的次数足够多,那么这件事情就依然还是会发生,久走夜路必见鬼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而反过来,如果你只走了一次夜路便看见了鬼,那么概率论不会认为你很倒霉,而是认为夜路上的鬼很多。 这段废话其实是说,如果周周随便一出门都能碰上个卖假药的,那可能预示着,在“山海经”卖假药的已经很多了。 事实上,从姜若的“解药换母”致命发言之后,假药贩子们就已经开始迎风生长,浮萍一样在丧尸海洋里漂漂泊泊。 最早的假药制造商们瞄准的是姜若公布的打过马赛克的病毒模型。官方资料最具说服力,于是众多假药商绞尽脑汁碰瓷这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病毒模型,其中不乏当真试图把马赛克的部分解析出来的。 其实在假药商开始卖假药之前,也曾经有过做真药的梦想呐。 总之一时间ncbi上各种dna、rna序列的下载量激增,原本只有科学家在用的各类蛋白折叠可视化工具突然之间大受欢迎,药贩子们的敬业精神委实让人惊叹。 但“研发人员”们很快发现,被打码的部分长达数十个核糖核苷酸。如果靠把四种核糖核苷酸排列组合来暴力破解,意味着总共有四的数十次方种可能,无疑是一个让人眼晕的数字,想要一个一个去解析结构更是天方夜谭。 当困难太过让人绝望时,药贩子就变成了假药贩子。毕竟,编造一个看似自洽的故事,要比追寻唯一的真相容易太多。 论坛上开始出现自称破解了病毒rna序列的制药公司,3d模型图片印在帖子里,非常具有说服力。开始的时候果然吸引了不少感染玩家去下单,但随着这类的帖子越来越多,便有细心玩家把他们的rna序列抠出来比对,发现这帮人各说各话,公布的序列都不一样! 哎,骗人怎么不先串好口供呢? 骗子们的游戏id很快被愤怒的玩家们人肉出来公之于众,但凡在“山海经”出现必遭殴打,过街老鼠惨不忍睹。 假药贩子们痛定思痛:正如写科幻小说不应该出现太多技术细节,以免经不住推敲;收智商税也不应该使用公布病毒遗传物质这么硬核的方式。 正确的操作应该是串联各种玄乎其玄的概念,让人不知所云不明觉厉。须知很多时候人们敬畏的不是科学,而是名词。 骗子们知错就改,一时间量子与虫洞齐飞,薛定谔共波函数一色。 这套操作虽然简洁有效,一度让假药贩子们日进斗金,但时间长了也难免渐渐疲软,始终不能一招鲜吃遍天。 倒不是玩家的智商有了什么飞跃,而是即使骗子们声称“药效呈现概率云分布”,意思就是治好治不好随缘,但这么多丧尸,总该有一只治好的吧? 当你的左邻右舍,大姑妈三姨婆四表姐,众多用过同一种药的兄弟无一康复时,再迟钝的韭菜也该觉得不对劲了。 所以骗子们不是输给了智商,而是输给了实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先人诚不欺我。 于是假药商的路线又回到了硬核上面:虽然研究不出解药,但有没有可能退而求其次,研究出让人暂时感觉好些的抑制剂或是止血剂呢? 别说,在后来的日子里,为了达到最佳的欺骗效果,药贩子们还当真为腐败血液病毒抑制剂的诞生做出过杰出的贡献。 从周周那里听到假药贩子的消息,姜若深感欣慰。 虽然他也很同情那些受骗的玩家,并坦然承认自己对此负有重要责任,但不得不说,这些由骗子们制造的虚假的希望,很大程度上延缓了“山海经”彻底变成一个社会学实验场的时间。 虽然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且“狼来了”的故事反复上演终究会渐渐消磨掉玩家对解药的期待,但姜若现在真的很需要时间。 滨城的暴风雪终于停了,姜若买到最近一趟航班的票,前去向房东还有每天都在庆祝胜利的老人道别。 姜若对房东说自己度过了一段不错的时光,第一次觉得这话说得很真诚。和老人呆在一起就好像身边有个每天都以为高考刚刚结束的少年,那种狂喜多少也会感染到他。 但眷恋终究是有限的,姜若斜背着他的挎包离开这座阿姆斯特丹城郊的小镇时,并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回来。 “山海经”游戏世界。 如今的大荒土著们——为了方便姑且把他们称作“爱斯基摩人”——他们在风雪中跋涉的方式很像带着帐篷迁徙的牧羊人。uu看书 ww.uknshu.cm 在落了片白茫茫的干净的大地上,冰屋是爱斯基摩人仅有的掩体,所以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也会带上他们的冰屋。 这些天来,姜若的游戏生活是这样的:每天太阳升到最高点,气温略微上浮的时候,他跟坟头草连同两个爱斯基摩人一起钻出四人共享的冰屋,将烧红的镰刀卡到冰砖和雪地的缝隙里,小心地把他们的屋子整个撬起来,推上雪橇带走;等走到日头西斜,该扎营的时候,再把冰屋卸下来,耐心等到屋子和地面冻在一块,便钻进去度过又一个漫漫长夜。 在经历了一天的顶风跋涉之后,晚上篝火和食物的温暖就让人觉得很幸福。现在姜若也不嫌弃各种长了人脸的猎物了,挑食毕竟是只有食物充足时才会有的毛病。 简单而幸福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这一天他们没能走到太阳西斜,被迫在半路上就停了下来。 停下是因为前面没有路了。一马平川的雪地之所以也会无路可走,是因为地面裂开了。 他们遭遇了裂谷。 姜若终于亲眼得见这条传说中的大裂谷:不是想象中那样被剑劈开一般的断口。这断口参差不齐曲曲折折,z字形地向着地平线的方向仿佛无限地延伸。远看好像很窄,走近了才会感觉到它的不可逾越。 爱斯基摩人骚动起来:在他们的计划里,这一幕本不该出现。他们的路线是一个巨大的u形,不惜多走数千里路,为的就是绕过这条大裂谷。 33 断肠崖没有龙女花 出现这样的纰漏,首先被追责的就是“狂鸟”。狂鸟不是一个人的外号,而是一群人的称谓。这群人不带冰屋,轻装简行走在大部队的前面,负责探查地形、制定路线和预警,可以理解为古代行军打仗必备的斥候。 爱斯基摩人把斥候称作狂鸟,是因为久远以前——当然久远只是对他们而言,这片陆地上的人们曾经每年跟随着狂鸟向温暖的地方迁徙,由此避开风暴和找到食物。只是在冰川期到来以后,这种五彩羽毛的食腐鸟也渐渐不见了踪迹。人们失去了引领,所以他们创造了自己的狂鸟。 狂鸟们一个个面色苍白,但并不认罪,指天发誓自己的测绘绝对没有出错,十几天前他们刚刚来过,彼时裂谷还未延伸到这里。 “他们说的不错。”姜若蹲下来,摸了摸那过于锋锐的边缘,“前天下过一场很大的暴风雪,但你们看,这断口上还有没被积雪覆盖的裸露的岩层,说明是那场雪后才裂开的。” 狂鸟们还没来得及如释重负,就和其余人一起听出了姜若没说完的话,于是脸色更难看了:这是说裂谷一直在扩张! 他们的行进速度赶得上裂谷的扩张速度吗? 姜若根据狂鸟上一次探查的数据,结合这些天来的赶路速度,很快地心算了一下,对族长摇了摇头。 人群陷入漫长的沉默,像一棵一棵竖在雪地上的松树,风呼呼地从松树的缝隙间穿过,把他们厚厚的皮袄抖得簌簌响。 每一天都在变得比前一天更冷,猎物也明显比前一天更少,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下去不用多少天冻饿就会超过生理能够承受的极限。这条大裂谷割断的不止是南北,还有生死。 严寒并不见得多么可怕,可怕的是你知道春天在你的有生之年再也不会到来,于是寒冷不再是一种磨砺而只是死亡前的凌迟。 “都是为了把你挖出来,我们才会耽误了行程!”终于有人忍不住控诉,“什么神灵,既然已经离开了,又为什么还要回来?” 坟头草闻言大怒,立刻怼了回去:“这些年我帮你们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哟,你们有事找神灵,神灵有事就不能找你们?懂不懂什么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是你,他可没帮过我们!既然来而不往,那现在我们有事了,他能帮我们吗?” 族长正要喝止,坟头草正要再怼,忽听姜若说,“能啊。”于是所有人都愣了愣。 “我能帮你们。”姜若又重复了一遍。 大家又发了一会儿呆,待意识到姜若不是开玩笑,爱斯基摩人有的面露怀疑有的面露喜色,问:“你有办法?”而坟头草则忽然跳起来:“不行,这样不行!” 看坟头草的反应,大家意识到姜若不是说大话,怀疑和喜色渐渐都变成期待:“真的有办法?” 姜若:“架一座桥就好了啊。” 仿佛挨了一盆兜头冷水,爱斯基摩人热情顿消:“怎么架?这么远的距离......” 坟头草:“你不能这么做!你好好想想,谁去捞你的尸体?” 众人莫名其妙地看向坟头草,不明白架桥和捞尸体有什么关系。 姜若被坟头草的直奔重点逗笑,一边笑一边转身往回走,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爱斯基摩人面面相觑:什么?这就走了?说好的桥呢?虽然我们都觉得不可能,但是有枣没枣打三竿,你起码也试一下再走? 还没等大家从迷茫中回过神来,姜若又从雪雾中出现了。都怪雾霾,不是,雾气太浓,能见度极低,没有人看到他是什么时候回头的,只看见去的时候是走,回的时候是跑。 什么意思?往回走就是为了一段助跑距离吗?为什么要助跑?啊—— 当姜若面向裂谷纵身一跳的时候,爱斯基摩人们把内心的话喊了出来:“啊——” 姜若当然不可能飞跃大裂谷。或者准确地说,以人的身躯是不可能的。 他提前了一段距离起跳,腾空而起到达最高点时,恰好处在裂谷边缘。姜若就在这个时候切入了战斗状态,大鱼巨大的身躯在裂谷上空伸展开来,凭借强大的惯性向前滑去。 鲲的轨迹在雾气中划出一道拱桥一般的抛物线,连接了裂谷两端:当吻部堪堪搭在裂谷对面的时候,鱼尾还拖在这头。 以这种姿势原本是不可能支撑住的,但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由和裂谷边缘接触的地方起,uu看书ww..co鲲身体表面的水分开始迅速地结冰;远远看去,冰面像一层涂料沿着鲲庞大的身躯疯狂蔓延,由外而内由两端向中间;最后整个鱼身因为快速冻结而变得异常僵硬,巨大的身躯真的架成了一座大桥,天堑变通途。 “愣什么?快跑过去啊!”坟头草大喊,“他撑不住多久的!” 爱斯基摩人如梦方醒,辎重当然是顾不上了,只管拔腿踩着大鱼向裂谷对面跑去。尽管姜若整条鲲已经冻得非常硬,且调动全身的肌肉勉力支撑,但在爱斯基摩人通过的时候,原本拱起的鱼身还是渐渐拗不过身体的重力而从中间凹陷下去,滑落裂谷只是时间问题。 爱斯基摩人手脚并用,凭借着在冻土上行走的丰富经验,加上同伴之间随时伸手互助,才勉强没有脚底打滑从鱼身上掉下去。 可惜秩序没能维持太久,随着姜若渐渐从一个“凸”字变成一个“凹”字,排在后面过桥的人心理压力巨增,难免争先恐后,于是失足者还是无可避免地出现了。 当鱼尾从裂谷一端滑落时,忽然增大的坡度导致最后一批踩在鱼身上的人下饺子一样往下掉,还是断后的人大声喊起号子,才激励着幸存者以攀岩一样的姿态奋力爬了上去,免于让这批人全军覆没。 落崖者为数不少,姜若跌落谷底的时候并不觉得孤单。是以,当明明已经安全过桥的坟头草忽然大喊一声“兄弟来陪你”纵身跃下的时候,姜若没有半分感动,只有万千草泥马在心中奔腾而过。 神经病呐! 就算你想学杨过,我也不是小龙女啊! 34 踏破铁鞋无觅处 跳崖不死是武侠小说主角才有的待遇,姜若和坟头草在信仰之跃后,一齐死得结结实实的。 姜若一直认为,“山海经”没有死亡过场动画是一个很大的设计失误。 眼睛一闭一睁便完成了从死到生的过程实在太过敷衍,这样让死亡显得很没有仪式感,其结果就是玩家越来越不把这当一回事情。“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四小时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心态若是从游戏带到生活,可能使得本来就已经居高不下的自杀率进一步飙升。 这是坟头草对自己生命极其不负责任的殉情,啊呸,跳崖行为,带给姜若的一点感悟。 坟头草比姜若复活得稍微晚一点。也许是后落地的缘故,但其实“山海经”的死亡cd并不是严格的四个小时,而是呈现以四小时为均值的正态分布。关于影响cd长度的因素众说纷纭,比较流行的一种说法是和尸体姿势有关。 “大”字或者“太”字的尸体因为血液流通顺畅就复活得快一些,稍微扭曲的尸体如“才”字和“长”字因为压迫了血管就要多花一点时间,而扭曲到不成人形的当然就耗时更久了。 坟头草的尸体显然就是不成人形的这一类。 姜若还有心思观察尸体,证明他的心情很放松。 半个小时前,当姜若睁开眼睛的时候,再一次看到了一张放大的鸟脸。 为什么是再一次?姜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思考所以迟钝,这次他被结结实实啄了一口才跳起来,在疼痛中记起游戏第一天的经历,意识到这是本以为已经在冰川期灭绝的狂鸟。 姜若顾不上包扎伤口,站起来眺望远方,但是受到两面山崖的遮挡,他的视野范围很有限:头顶是一条曲曲折折的缝隙,从那缝隙里漏出不甚晴朗的天空,虽然还称不上一线天但也相去不远;水平方向的视线夹在曲曲折折的山崖间很快就碰了壁,他看不到远方,只感受到远方吹来的风比远方更远,更重要的是,那风是温热的。 这道裂谷是如此之深,深得仿佛要凿穿地壳。热度从地幔源源不断地传来,或许在姜若脚下没有多远的地方已经有熔岩流动。 这样的深谷本该是酷热的,但冰川期的大陆急剧地冷却下来,于是在这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中和与对流:站在这里,姜若甚至能够感觉到热空气的上升和冷空气的下沉,风不止从远方吹来,还来自头顶和脚下。 两侧的山崖像两把刻度尺,清晰地标注出温度由下而上的变化:靠近谷底的地方爬满了藤蔓植物,再上被青苔覆盖;更高的地方绿色渐少,露出黄白的岩层;再高的地方开始挂上了冰晶,山崖渐渐变成冰川。 当外面的世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时,谁曾想到谷底会是这样别有洞天?姜若第一次觉得那些烂柯山和桃花源的故事并非空穴来风。 在这桃花源里,那些外面已经绝迹的大荒古生物也得以繁衍生息,只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想来因为在这样的地方展翅高飞有碰壁的危险,姜若今天所见的狂鸟已经不太会飞了,被突然诈尸的姜若惊吓,扇着明显退化的翅膀蹦蹦跶跶地扑腾着逃走,背影神似曾经盖山部落驯化的狂鸡。 也许是循着温暖的气息而来的狂鸟无意间也带来了草籽和种子,于是朱木、玫瑰甘薯、一口菇和长生萸等等熟悉的植物重新在这里生根发芽,仿佛这片大陆为了保全她孕育过的物种特异准备了一座诺亚方舟,造物神奇不过如此。 本以为需要穿过千山鸟飞绝的冰封大陆去寻找的古生物就这样被命运送到眼前,姜若颇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 当游戏中的姜若走在谷底桃花源心情舒畅时,远在秋城的金叶游戏却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会议室的门紧闭,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和幕后最大的股东在里面已经商谈很久了。在那道门重新打开之前,整三层写字楼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谁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更猛烈的暴雨还是久违的艳阳天。 自从腐败血液病毒被发现能够永久性感染玩家,龚子枢龚子衿兄妹俩都被父亲勒令不许再上线,为了防止孩子们不听话,干脆连他们的游戏账号都暂时封停了。成为金叶唯二被封账号的玩家,真不知道该不该荣幸。 两兄妹在隔壁一间小会议室里相对而坐,面色并不比其他人更好。 龚子衿小脸寡白地问哥哥:“外公真的做过那种事情吗?” “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怀疑外公?”龚子枢斩钉截铁否定,“你不要听信外面那些话!那都是污蔑!” 龚子衿:“可是我感觉,爸妈很快就要离婚了。” “没有这种事!”龚子枢依然否定,但这一次语气不那么肯定了,“再说就算......不是还有我吗?怕什么?” “他真的是我们的哥哥吗?” “你还提这个人!”龚子枢一听姜若的名字——喔妹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uu看书 .uknshu 姜若在这里已经成了伏地魔一般不能提名字的人了——这让他更来气:“我早就觉得这个人阴沉沉的,不可信,你偏说他好话!这个小人!简直......”想到妹妹对那家伙明显的好感,龚子枢咬牙切齿,“禽兽不如!” 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在网上已经传出了无数个版本,或狗血或魔幻眼花缭乱,而金叶至始至终没有进行任何公关,当事人也没有站出来做任何澄清,不辩解的态度似乎坐实了心中有愧,于是网民更加义愤填膺,谩骂雪片一样飞来,相应地股价也一落千丈。 叶外公不在乎股价,在他庞大的资产里,金叶不过是一只不甚重要的小白鼠,死了也就死了,因此他的姿态轻松:“我为什么要给你解释?瞧你这样儿,破釜沉舟给谁看呢?难道我还会受你的威胁?” “我再蠢也不会觉得能用公司来威胁你。”龚荣声音疲惫,仿佛他才是两人中更苍老的那个,“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 “我拼命想把公司做起来,不过是想做给一个人看。可是这个人竟然已经不在了,而我连她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她若有在天之灵,应当觉得我很可笑吧?” 他似乎自己也觉得可笑,想着想着便真的大笑起来,几乎笑出眼泪:“哈,这些年我到底在做什么?哈哈哈......” 笑声穿透门板传了出来,但听到的人显然不会认为这是里面相谈甚欢的证明。 这笑声一点儿也不让人高兴,只觉得寒冷。 35 世事难料 叶外公确实不需要对龚荣做任何解释,但他知道外面坐着他的一双孙子女,还有正在家里闭门不出的女儿,他们需要一个解释。 可是该怎样解释?自证清白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他被迫开始回忆二十年前的那场谈话。这么久远的事情早就应该忘记了,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记得;不但记得而且还很清晰。 大概是那个人太有意思了吧。 二十年前myseattle还是滨城最昂贵的酒店,不像今天已经淹没在一众金碧辉煌的楼宇中间泯然众人。 顾荻走进酒店的那天滨城下着很大的雪,二楼大厅正在筹备一场婚礼。叶外公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出来看到有个穿着灰色风衣的女人站在落地窗旁边,安静地看着布置到一半的婚礼现场。 他没多想,但从旁走过时那女人突然开口:“我找您。请给我二十分钟。” 虽然这个女人的气质让人印象深刻,但叶外公的二十分钟很金贵,不能随便借给什么阿猫阿狗;他刚要开口拒绝,女人已经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顾荻。” 于是叶外公回到了会议室,坐下的时候感受到还没散去的座椅的温度。 他知道顾荻,关于她的资料还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只是一时没有把照片和真人对应起来罢了。他也隐约猜到她的来意,但并不开口询问,谈判这种事情,先开口就是输了半招。 顾荻拿出一个文件袋,将里面的文件抽出一半,然后推过去:“我想请您签一份文件。” 叶外公没有表情,但内心稍稍有点崩裂,她的态度实在过于自然随意,仿佛学生拿着材料去找班主任,说老师给我签个字? 他接过文件开始翻看,看到后面几乎笑出声来:这女人是不是已经气疯了? 一个疯女人会很麻烦,叶外公说服自己拿出早年接待客户的耐心:“顾女士,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请你心平气和地看待这件事情。” 顾荻:“我很心平气和。” “喔?” “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有一对父母把自己女儿许了人,后来发现那人潦倒,怕女儿吃苦,便想反悔。” 叶外公点点头:父母之心可以理解,但出尔反尔想必是要遭千夫指了。 “我以为,这对父母错在当初的轻许,而不是后来的悔意。”顾荻说,“想让女儿富贵,何过之有?不过一颗爱女之心罢了。只因不曾慎之于始,故不得不变之于终。” 叶外公继续点头,有点道理。 顾荻:“我和龚荣也是一样。错在七年之前,而不在今日。”错在当初的结合,而不是如今的分离。 叶外公:“你能看得透彻自然很好,但尽管如此,我以为是人就难免迁怒。” 顾荻:“那也是迁怒于龚荣,而不是您。” “喔?”叶外公语气有点儿漫不经心,如果你知道炎黄陷入困境的真正原因,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明白的,”顾荻微笑,“炎黄会有今日,绝非偶然。” 叶外公终于正色,稍稍坐直,示意顾荻继续。 “这是另一个故事。有一对父子在外谈一笔生意时,发生了争执。父亲不想做这笔生意,但儿子想做。于是不久以后父亲就遭到了谋害,因为对方相信只要父亲死了,儿子就会和他做这笔生意。” “我听过这个故事,”叶外公说,“是《教父》里的故事。” “父子之间意见不合,这没有什么;但儿子在外人面前同父亲争执,让人看到可乘之机,这便错了。龚荣对我不满,这没什么;但他把这些不满告诉了叶璇,这便错了。” “是他给了叶璇希望,因而让你看到了机会。错在他,不在你。你不过一颗爱女之心罢了。” 当叶外公在二十年后向龚荣复述顾荻的这段话时,居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意。报复什么呢?他也不清楚。 “那是什么文件?”龚荣问。没有质疑叶外公转达的那些话,因为那就是顾荻会说的话。 “股权转让。”秘书不敢进来,叶外公只好自己沏了一杯咖啡,悠悠喝了一口,“把她的股权留给她的儿子。” 龚荣:“炎黄重组为金叶时已经收购了她的股权。她没有可以转让的股权。” 叶外公:“没错。所以由我来转让。按照当年她持股的比例。” 龚荣愕然抬头:“什么?” “想不明白我怎么会签这种文件,对吧?”叶外公嗤笑一声,“虽然金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小公司,但我也不是什么冤大头。uu看书 .uuknsh” “顾荻说,合同一式两份,都放在我这里。由我来决定它是否存在和是否生效。我问那不是任凭我抵赖?签这种合同还有什么意义?她说,谁知道呢,世事难料。” 叶外公一口气喝干了咖啡,“哈,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山海经”论坛。 [热帖]惊天逆转:金叶股权变动,二十年前巨额分手费浮出水面! 990楼: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发财方式,一种是离婚,一种是死妈。 991楼:楼上已举报。 992楼:事情的发展有点看不懂了啊,所以说顾荻临走前要走了几乎一半的股权,现在都留给了儿子?怎么看这个婚龚荣都是离亏了啊,凭什么儿子回来还要对爹喊打喊杀的? 993楼:话不能这么说,夫妻共同财产了解一下?再说当初明明是一起创业,不能把顾荻的贡献一笔抹杀了啊? 994楼:楼上说的也不对,二十年前炎黄一半股权才值几个钱,现在金叶股价虽然跌得厉害吧,但也不是开玩笑的啊? 995楼:我看这个顾荻就是妥妥的心机婊。故意装大度,放养龚荣二十年,养肥了一刀宰,可不是满嘴流油? 996楼:你们是不是都忘了当初是谁出轨?怎么着,受害者因为得到了补偿,就不再值得同情了? 金叶打了一场漂亮的舆论翻身仗,但用的却是割肉放血的方式,实在高兴不起来。 这个时候姜若还在游戏里,尚不知道自己已经一夜暴富,成为所有丈母娘心目中的钻石金龟婿。 36 抑制剂 马太效应告诉我们,优势和劣势都是有惯性的,所以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 这条定律似乎也适用于运势,一个人一旦开始倒霉往往就祸不单行,反之一旦时来运转否极泰来,气运也是势不可挡的。 金叶眼下就是后者。刚刚打了一场舆论翻身仗,又传来了腐败血液抑制剂新鲜出炉的消息。 在龚子枢被勒令不许上线之后,医学生们的领军人物就成了西医代表扁思邈,和中医代表华时珍。“山海经”第一支腐败血液抑制剂,说起来是中西结合的产物。像中药一样就地取材,但又经过了西医的成分和药理分析。 中西医之争某种程度上是还原论与整体论之争:崇尚还原论的西医认为,治病首先要还原出病因,比如致病的病毒、蛋白或者基因,然后通过精确的药理解决掉这个病因;而中医崇尚整体论,上来就是一套组合拳,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在以还原论为主的现代医学里,中医一度遭到边缘化,但到了结果远比原因更重要的“山海经”,秋大医学院中医部可谓扬眉吐气。 他们固然不知道为什么吃鯥鱼可以消痈肿,吃了赤鱬为什么就不生疥疮,为什么白呙可以镇痛和安抚暴躁的情绪,但他们知道这么用药管用啊! 不但药到病除而且副作用轻微,不像扁思邈那帮人,一针下去扎死的玩家不计其数,一针功成万骨枯。 自从t细胞实验中心造就了“山海经”史上最大生化事故,大规模人体实验再一次被打为异端邪派,动物实验重新成为医学研究的主流。 实验动物当然是跟人类越接近越好,因此盛产狌狌的招摇山很快成为“山海经”最大的医学实验场地。鉴于医学生们战斗力有限,最后还是众多志愿者合力把野生狌狌驱赶到一起,建造出一座庞大的实验场。 隔离观察区是一排一排的狭窄笼子,而放养观察区则被高压电网环绕,来到这里的玩家常常以为自己误入了外面世界的动物园。开始还有人控诉这样做是虐待动物,但这种声音淹没在渴望解药的感染大军中,很快悄无声息;曾经那种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场景一去不返,在利益的需要面前,人类很快露出了残忍的一面。 招摇山的狌狌被统一养殖,统一检疫消毒,然后编上号送进实验场,被注射某一种感染玩家的血清——腐败血液病毒在玩家中间传播的过程中发生过多次变异,现在已经远不止最初的那十三型号了——接着这些感染的狌狌将会分组进行药物和手术实验。 药物实验的尚且可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而上了手术台的几乎没有一只活着下来。 虽然因为从虚拟延伸到现实的暴力,t细胞已经放了长假,但大川师兄依然坚守在工作岗位上,为医学生们的研究提供建模和计算支持。旁人只道是不肯白拿工资,无非赞一声敬业;木轩和沈攸却明白大川师兄仍然在做着他们约好了要做的那件事情,为把“山海经”打造成“真实”添砖加瓦。 这么多人的努力不是毫无成效的,腐败血液的病理已经一天天清晰,其多种亚型和分段的病程都得到了足够的研究,也发现了几种减缓症状的方法,譬如效果拔群的止血草,一面内服一面外敷,把整个人涂得绿油油的,再配以安抚神经的药物,基本能让一个玩家正常行动一两天的时间。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真正的转机来自一个假药贩子。 自从“山海经”假药泛滥,扁思邈和华时珍就号召医学生成立了打假小队,专门搜集市面上自称能够治愈丧尸的药剂,拿到招摇山进行狌狌实验,并在论坛专门开了测试帖,打击一切收智商税的行为。 测试过程中发现了一种非常奇葩的药物:制作者自称这种药物取自一座山头的土壤,这座山头上的动物很少感染腐败血液病毒(由于玩家的捕猎等行为,腐败血液病毒早已经传播到了动物之中)。 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是在成分分析中,这种药丸被发现含有大量的铅、硝基化合物、多环芳烃化合物,甚至还含有少量砒霜和放射性物质。 测试员一面痛批这种怎么看都是毒药的玩意儿和制作者的黑心肠,一面还是把药丸拿去做了实验。意外的是,服用这种毒药的狌狌,uu看书 w.uuknu 竟然获得了最长的感染后存活时间!更有甚者,在最后死亡之前,出血和攻击性等等典型的病症都消失了,实验狌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表现得与健康狌狌无异。 测试结果一出,惊掉一地下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负负得正? 这时候还是大川师兄携两位师弟出马,根据毒药成分建模模拟了给药过程及其与腐败血液病毒的相互作用,最终揭露了谜底。 研究早已经清楚地表明,腐败血液病毒的致病机理,在于插入人类dna序列,源源不断地合成病毒,再寄生巨噬细胞,制造出“超级巨噬细胞”,无差别攻击人体组织,最终导致死亡。而这种有毒药丸的实际作用,其实是致癌。 肿瘤组织会先于正常组织被超级巨噬细胞攻击,因此反而保护了人体正常组织;而因着超级巨噬细胞的强大攻击力,又抑制了肿瘤的生长。两个同样邪恶的存在神仙打架,制造出一种诡异的平衡,让正常组织得以苟延残喘;直到这种平衡被打破,两位神仙分出胜负,宿主才会迎接他迟来的命运:死于腐败血液病或者死于癌症。 那座土壤中全是致癌物质的山头,上面生活的动物多少都患有各种各样的肿瘤,是个不折不扣的“癌症村”;而因着腐败血液病毒传入,反而大大增加了这些动物的寿命,在一片尸横遍野中独树一帜,引起了药贩子的注意。种种机缘巧合,果然造化神奇。 第一支抑制剂由此诞生。成分参考毒丸设计,强效制癌;药名“饮鸩”,取饮鸩止渴之意,可谓十分贴切了。 37 游戏未通关 姜若整点从游戏下线,等待vr仓排出休眠液时,满心挂念的还是如何把裂谷下面的大荒古生物变成化石,又如何开采出来;直到周周敲开他的仓门,抬着平板电脑把金叶股权变动的消息怼到他眼前。 “小姜,啊不,姜哥,”周周说,“你还缺腿部挂件吗?” 从龚荣手里接过股权转让协议时,姜若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只是盯着右下角顾荻的签字看了很久。 姜若已经抛弃原本的身份多年,可以说,从法律意义上,他和龚荣或者顾荻都没有亲子关系,也无法继承财产;可偏偏,这份协议里写的并非“继承”而是“馈赠”,并且采用的是dna身份验证:协议里记录了顾荻在二十年前留下的dna信息,只要比对成功即告生效。 “是不是算无遗策?”龚荣自嘲地笑着,时隔二十年,他再一次回忆起顾荻的做派,也再一次感到遍体生寒。 她算准了叶外公会签下这份协议,因为心存侥幸,也因为他不想看到龚荣陷入漫长的离婚官司,让女儿的幸福横生波折;她也算准了叶外公今日会公开这份协议,因为他要向女儿证明他不是一个杀人犯。 “能证明吗?”姜若沉声问,也或许是自言自语。 “不能吗?”龚荣反问。 的确,他们已经谈好了价格达成了协议,顾荻也表明了她不是一个会不管不顾大闹金銮殿的女人。那还有什么理由非得让她消失不可? 想到龚荣也许不久前还在气势汹汹地同叶外公对质,姜若忽然笑出声来。 龚荣:“可笑吗?” “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姜若温和地笑着,“妈妈总说,你要看着点儿爸爸。爸爸人傻,总是随随便便就相信别人。” 龚荣也想起了这些往事,于是也跟着笑了,但没多久笑容就从脸上消失:这不是一段父子之间一起回忆往昔的温馨的交谈,所有看似轻松和无意的话语后面,其实都暗藏着深意亦或者指责。 他讨厌这种感觉,让他回忆起和顾荻最后那段时间的相处。强烈的不适让他口不择言:“你觉得她需要你替她讨公道吗?她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对她来说所有人都是棋子而已,我是,你也是。” 姜若嗤笑一声:“你不明白。你不懂她。” “我不明白,”龚荣冷笑,“你明白?” “我当然明白,”姜若说,“妈妈是把选择的权力留给了我。” “如果我想要报复,她把刀递到我的手里;如果我想要遗忘,她许我富贵无忧。” 姜若有一点儿难过。当然不是因为发现妈妈并不善良——他不在乎妈妈是怎样的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去评判她,唯独自己不会。 他难过的是,自己做了这么多的努力,经过了这么漫长的隐忍,似乎都不如妈妈的一击致命:金叶可以不在乎所有npc的生死,不在乎生化病毒,甚至也可以不在乎一大部分的玩家,但唯独不能不在乎股权。 与妈妈的直捣黄龙相比,他的曲线救国简直九曲十八弯。 沉香以为自己已经长大,马上就要劈华山救母;却赫然发现自己其实还在妈妈的安排下历练,按部就班地拿到成长礼包——那个从七岁开始的角色扮演游戏,还远远没有通关。 “我现在也是可以出席股东大会的人了吧,”姜若站起来,“是不是可以对公司指手画脚一下了?” 姜若岂止是指手画脚。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以抛售手中的所有股权作威胁,绑架金叶做了很多事情。 首先是一个一个会见叶家人。他还没有相信妈妈的失踪与叶家人全然无关,在他心里这些都是嫌疑人。 叶外公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语,龚子枢见面不多话直接动手,龚子衿拉架未果急得要哭,跟这些人几乎都没能进行什么交流。 唯一平心静气同他谈话的是叶璇。 叶璇没有把自己的所得看作理所当然,但也没有虚伪地致歉;待姜若没有敌意但也不过分亲近,仿佛对待一个不算熟悉的子侄。即使戴了三层有色眼镜,姜若也不得不承认叶璇的宽容很优雅。 “叶阿姨同家慈见过吗?”姜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文绉绉地说话。 叶璇笑了笑:“很遗憾,没有。” 姜若也笑了,还真是王不见王。笑完又有点难过,他忽然觉得同叶璇相比,母亲好像一个孩子。因为难过所以愤恨,告辞时他冷笑着说,“叶阿姨真是海纳百川。” 为什么程灵素即使死了也只是让胡斐记住她,而苗若兰什么都不用做,就自然而然地万千宠爱于一身呢? 接着在姜若的运作下,金叶开始向科研人员大量发放免费点卡,划出一块专门的区域并设立基金,邀请科学家和研究生们尝试在“山海经”中进行实验,将游戏中的实验结果与现实进行比对。 三位师兄弟当然在第一批受邀之列。 他们一直以来的理想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uu看书uukansh 只是庆功宴上的气氛却有一点怪异。 大川师兄倒是乐呵呵地,连着吹了好几瓶青啤,兴奋地说着化学系有一拨做合成的准备入驻了,他们的口号是“以吨为单位上原料,就不信还能不出产品”;医学生不用说,早就是“山海经”的忠实追捧者;搞物理的那帮人因为仪器的问题一时不好解决还在观望,但也准备申请基金,结合3d打印技术,研究在虚拟世界投影仪器...... 木轩和沈攸各有心事闷头喝酒,他们不问,姜若便也不解释,大家喝多少他便陪多少;酒过不知多少巡,大家一起晃晃悠悠出门,已经入冬了,寒风吹得四人一阵一阵哆嗦。 木轩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只使劲拍了拍姜若的肩膀;沈攸挂在他身上,大着舌头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我师兄。 男人好像永远没有办法像女人一样跟闺蜜抱在一起剖心挖肺倾吐秘密互诉衷肠,所有的质疑愤怒崩塌纠结在心里打过转,永远都不会宣之于口,只余下一个最终的决定:是不是还做兄弟。如果还是兄弟,那么所有一切就永不再提。 四人顶风走了没多远便扛不住了,决定都不回家在大川烧烤凑合睡一晚。这一晚鸡飞狗跳:大川师兄鼾声如雷,吵得木轩实在睡不着,只好暗搓搓把大师兄踹醒,然后再趁这一点点间隙赶紧入睡;大川师兄消停没多久,沈攸又爬起来翻到阳台,抱着吉他开嚎,嚎了没多久楼下传来胡婶骂娘的声音...... 一整夜的半梦半醒中,姜若恍然觉得一切都回到了最初,除了他们不再轻谈理想。 38 游戏圈与学术圈 在“山海经”引入科研团队的计划进展迅速。 腐败血液事件对游戏生态固然是一场灾难,但由此带来的大量研发解药的努力却意外证明了“山海经”的科研价值。于是,自秋城大学始,越来越多的学校与金叶达成合作,“x大xx研究中心”在游戏里遍地开花。 其他玩家只是看个热闹,而这些试点机构的研究生却是哀鸿遍野:想想看,你起早贪黑结束了一天的实验,在八点钟夜幕降临时回到宿舍,却被导师/组长告知现在你可以躺进游戏仓登上“山海经”,找到你们实验室在游戏里的根据地,然后再战二十四小时(游戏时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丧失? 过去不少沉迷游戏的研究生都曾经做过这样一个噩梦:打怪正到酣畅处,导师从天而降,一钉耙把怪叉死,继而发出振聋发聩的灵魂拷问:“还玩?今天的数据分析了吗?” 如今这个噩梦竟然真的变成了现实,虽然情节略有不同。 现实中的情节大多是这样的:某导师登上游戏打算巡视一下弟子们的实验情况,不料在实验室门口被一只狌狌堵住,登时面色惨白,大喊悟空救我,接着一众弟子慌忙奔出救驾...... 学术圈和游戏圈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组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交织在了一起: 登上“木虫天下”论坛,在原本的各学科版块之外又出现了一个山海经版块,里面全是“六个博士带一个导师,竟然还是带不动”,“秋大导师战力排行”,“818我们课题组的团灭史”等画风清奇的帖子;而“山海经”论坛则出现了学术版块,里面都是“震惊:又一nature子刊被降到sci二区,灌水大神们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用山海经发论文的正确姿势”等游戏宅们过去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话题。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缠绵绵到天涯。 科研与游戏的对接步入正轨以后,姜若在论坛公布了以“洗基因”大法根治腐败血液病的设想,以及在沈教授启发下提出的“逆向进化”理论。 共工:综上,我认为想要洗掉被腐败血液病毒植入的dna片段,需要从大荒古生物化石中提取基因。附件压缩包里有我在大荒发现的大裂谷坐标,裂谷中生活的生物名录,还有我们课题组一起写的模拟“山海经”版块运动的源代码,应当对定位大裂谷在五大山系的对应位置有所帮助。剩余的问题,就要仰仗研究地质和考古的朋友了。 “共工”这个id早已成为传奇,每每现世,总会引起论坛的狂欢。两秒后刷新页面,后面已经跟了一水的帖子: 我大姜导出现了! 信姜导得永生! 姜导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经过了顾荻事件的发酵,姜若的真名、曾用名和人生事迹已经人尽皆知。虽然顾荻事件至今迷雾重重,在网络上引起的争议很多,但争议主要是围绕顾荻,对姜若,大家的赞誉还是很一致的: 家庭不幸,幼年飘零;少年失足之后,却能悬崖勒马浪子回头;成为秋大骄子,依然不忘寻找母亲,凭借一己之智慧与金叶对抗到底;如今在他的影响下,金叶即将重新定义游戏。 天呐,这是什么励志人生!这是什么神仙人设! 无数少男少女把姜若视为人生导师,尊称一声“姜导”。姜导的粉丝遍布大江南北,从秋大到少管所,从学霸到失足少年无不收入麾下,洗脑范围之广可谓前无古人。 此番公布解药信息,姜若又圈了一波粉。虽然姜若其实是腐败血液事件的始作俑者,但这件事情被大多数网友选择性地遗忘了:毕竟解药信息公布得实在太及时了! 在抑制剂研制出来后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价格就已经炒得虚高,导致大量感染玩家只能望洋兴叹;如今既然有了彻底治愈的希望,砸锅卖铁买抑制剂就显得不那么必要了,囤货的黄牛坐不住开始抛售,价格立即就降了下来。 不过虽则有所回落,抑制剂的价格对大多数普通玩家来说依然不太友好。 有人问,不就是从“癌症村”山头上刨一坨土么,这抑制剂到底金贵在哪里? 刨一坨土那是野生药贩子的操作,官方的抑制剂是秋大医学院出品,虽然灵感来自“癌症村”的一坨土,但实际上技术是继承自癌症研究中诱导小鼠发生肿瘤的一系列实验。 须知癌和癌也是不一样的,抑制剂起效的关键是肿瘤组织与感染腐败血液病毒的超级巨噬细胞之间微妙的平衡,这癌既要能打,又不能太过烈性,因此如何诱导癌变就是技术活了,uu看书ww.uksu 需要根据每个玩家的情况量身定制,价格当然居高不下。 实在买不起抑制剂的感染玩家,其实也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走野路子,去“癌症村”那座山头,刨一坨土,生死有命。 癌症村。 磨刀不误砍柴工看着满目疮痍的地表和奄奄一息的动物,掏出三枚铜钱,准备给自己卜上一卦。 磨刀霍霍向猪羊呸出一棵草:“差不多得了,哪坨土不是土?” 这么长时间过去,磨刀兄弟依然在四处流浪,一如既往的落魄,理所当然成为买不起抑制剂的感染玩家之二。 磨刀不误摩挲着他的铜钱,“你不懂,心诚则灵。”正要开卦,一双脏兮兮的手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哥,啊不,兄弟,你这是六爻断卦吗?给我也算一卦吧!” “我说你们也太磨唧了吧,”磨刀霍霍失去耐心,带头抓了一坨土,梗着脖子好不容易噎下去,再抓两把土,按住磨刀不误和那位脏兮兮的求卦兄弟便往嘴里喂,一边塞一边说,“随便来一坨得了,大不了毒死,四个小时又是一条好汉!”直塞得求卦的兄弟眼泪汪汪。 磨刀霍霍一语成谶,不知道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们果然很快一齐毒发身亡,死够四个小时。 “我说先算一卦吧,”磨刀不误醒来后直抱怨,“还连累人家兄弟——”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兄弟没有复活。非但没有复活,连尸体都已经发臭了。 众所周知,玩家的尸体是不会腐烂的。 这是一个npc。 39 大隐于市 在游戏里见到npc,好像也没什么奇怪? 不不重点不是npc,重点是npc怎么也会知道抑制剂的事情? 不不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好像已经很久没人见过npc了? “山海经”论坛。 [热帖]人面不知何处去:npc消失之谜! 磨刀不误砍柴工:事情始末大概就是这样。我兄弟是急躁了一点,但我实在想不明白啊,那npc小哥为什么不早说呢?早说也不至于因为误会送了命啊。 笙歌慢:别说,我们从什么时候起就没有见过npc了? 东方吹雪:先是丧尸玩家到处扩散病毒,接着打砸大队上来一通烧杀,npc就是茅草,也经不起这一茬一茬地割啊! 藐视全服:丧尸死全家! 六月天:楼上的别乱开地图炮啊,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善良的丧尸的! 三生路:东方小哥哥是不是守卫npc联盟的@东方吹雪?你们把npc藏哪了?现在有抑制剂,解药也有消息了,丧尸安分多了,可以让npc出来了吧? 刺客六七八:联盟早就解散了。 三生路:啊?为什么? 东方吹雪:npc不相信我们,经常偷偷逃跑,又被我们抓回来,搞得像一群看守看囚犯一样。时间长了大家觉得这样也怪没有意思的,就解散了。 笙歌慢:那么问题来了,npc都去哪儿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不会感染病毒,死绝了吧? 笙歌慢:那你昨天见到的难道是鬼吗? 坟头草两米八:啊——爸爸去哪儿...... 坟头草如今也是名人一个了,自带音效的出场也很有辨识度,后面立马跟上了一水的“哎哟是守墓人大大”,“失敬失敬”,“姜导可好”。 共工大神的小迷弟:守墓人大大是不是还跟姜导在一起啊? 坟头草两米八:可不是么?你是风儿我是沙...... 共工大神的小迷弟:大大先别秀了,帮问问呗,姜导怎么看? 如今在一众迷弟迷妹中,“姜导怎么看”的使用频率直追狄仁杰时代的“元芳怎么看”。 半晌。 坟头草:我问了,姜导说,大隐于市。 共工大神的小迷弟:姜粉都在哪?出来做阅读理解了! 周山不周:字面理解,这是说npc不是隐在深山,而是隐在红尘。 共工大神的小迷弟:周神也出现了!我和周神同框了我要截图! 自从姜若以“生化救母”的故事传奇出道,舆论就一天天向着同情姜若的方向转变,加之抑制剂的出品大大降低了感染玩家的愤怒,原本作为邪恶帮凶出场的周周也渐渐得到谅解。尤其当姜若公布终极解药研发过程的细节,提及周周以身试药的杰出贡献后,周周在姜粉心目中干脆鸡犬升天,获得了封神的待遇,人称周神。 这是姜导落魄时唯一帮助他的人呐!咦怎么好像嗅出了八卦的味道? 闻到八卦的粉丝就是闻到腥味的猫,他们迅速行动起来,从姜若与周周最早的可考交集——关于不周山时间流速的经典讨论开始,逐一扒出论坛聊天记录集结成册,顺便编出无数脑洞小故事:什么姜若抱起残疾的周周从围攻t细胞的玩家中突围——且不谈姜若的肱二头肌有没有那么雄壮,事实是他们苟在地下室吃了半个多月的泡面——这些故事里的情节之热血让当事人叹为观止,感慨自己原来还有这么英武的一面。 嗑cp的粉丝脑洞有多大,你真的想不到。 官方cp的阅读理解,在粉丝心中那就是盖章的标准答案,连忙追问:什么是红尘? 周山不周:就是玩家啊。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红尘。 那就是说......npc隐藏在玩家中间? 吾皇:你还记得昨天我们见到那个妹子吗@六月天? 六月天:哎哟我跟那妹子真的就说了两句话,什么也没有!相信我! 我名由天:仿佛闻见了瓜的味道[吃瓜] 吾皇:谁说你跟她有什么了!我是说,那妹子感觉有些不对劲。 吾皇:既想凑过来搭讪,又离人好几步远好像防着我们害她;后来一听我们要在招摇山上露营,吓得脸都白了。我寻思,现在都是老玩家了,再小公主,也不会有人没睡过林子吧? 六月天:所以? 吾皇:笨。你不觉得她像npc吗? 我名由天:哎哟,这是吃了npc的醋吗[斜眼笑] 由六月天和吾皇开头,越来越多的玩家开始爆料他们遇到过的奇人异事。 朕就是这样昏君:前两天碰到一个小哥哥,长得可好看了,但是说话特别奇怪,先叫我小娘子,又赶紧改口叫大妹子。大妹子是什么鬼喔? 总有刁民想害朕:我还碰到过更厉害的,uu看书ww.uuknsu 管我妈叫小姐姐。 扁思邈:你们一说我想起来了,最近有好些人来买抑制剂,一听要真实货币交易,脸色就变得特别难看,我还寻思也没有这么贵吧? 抑制剂的生产需要根据玩家的细胞抗药性等等情况定制,在把仪器3d投影到“山海经”中的项目有所进展之前,游戏里没有足够的设备,需要把玩家dna序列拿到外面研究,所以抑制剂需要同时用游戏货币和真实货币购买。 扁思邈:如果他们都是npc,这就说得过去了——npc不可能有真实货币嘛! 总之,这些奇奇怪怪的人,或上来就跟人称兄道弟表现得过于热情;或畏畏缩缩吞吞吐吐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其共同点是,谈吐介于古风和白烂之间,搞不太清怎么称呼他人,学了几句不甚熟练而经常用错地方的网络用语,于是时有惊人之语;警惕心极强,看谁都是这个刁民想害朕;以及最大的特征:特别怕死。 也对,生命只有一次嘛。 过去碰到这些奇人的玩家大多只当个八卦说说了事,如今一朝破案,细思恐极:这些人竟然都是npc吗? 身边有npc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npc正在极力模仿玩家和伪装自己。被发现的这些固然是错漏百出,那没有被发现的呢? 他们为什么要伪装成玩家? 只为自保,还是对玩家怀有恶意? 这种感觉仿佛身处一局狼人杀游戏,猜猜你身边有几只狼? 身后仿佛吹来一阵凉风,大家一起哆嗦了下。 40章 草木皆兵 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众玩家已经变得敏感的神经更加紧绷。 众所周知,由于“山海经”每时每刻产生的巨大数据量无法储存,任何信息都会在下一帧立即删除,转瞬即逝,无法以视频、截图或任何方式保留,只能靠玩家的记忆带出游戏。制造腐败血液抑制剂所需要的玩家dna信息,也只能靠每个人自己从游戏面板上硬背下来,再到论坛上默写出来提交订单。 虽然秋大医学院只要求一百多个基因的部分序列,相比人体两万多个基因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对于广大记忆力减退·准老年痴呆玩家来说,也已经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乎,背错者比比皆是。 少量的错漏虽然也会影响药效,但尚可容忍;而错得实在离谱的,就会导致抑制剂失效,成为废品。 由于痴呆玩家的巨大基数,抑制剂废品率居高不下。这些废品都有剧烈的致癌性,不能随意丢弃,需要特别处理,由秋大医学院一个专门的小队负责,经过中和、重金属回收等一系列去毒操作后方可填埋处理。 而就是这么一个由保护环境的小天使们组成的有毒废弃物处理小队,竟然遭到了袭击! 袭击发生在新一批报废抑制剂刚刚运到,还来不及进行去毒性处理的时候。 先是实验室在深夜无人时发生了一起小火灾。 固然有很多肝帝在游戏里是不睡觉的,姜若大部分时候也是如此——这样做虽然不至于像在真实世界中刷夜那样给身体带来巨大负担甚至于产生猝死的危险,但也会导致精神上的疲劳。为了避免在不良状态下进行实验操作增大出错的概率——至少表面上的说辞如此,研究生们通常不在夜间做实验。 但这并不是说不做实验的研究生们就乖乖去睡觉了——他们很可能在“大川烧烤”撸串呢。 这起火灾是由短路事故引发的——自从学术圈入驻“山海经”,土著遗留的技术问题被迅速攻克,改良后的生物发电系统已经能够提供较为稳定的电力。 火灾触发了消防系统,几乎在发生的瞬间就被喷干粉扑灭;但火灾本身不是重点,重点是火灾让实验室进入应急疏散状态:为了防止门禁系统失灵把研究人员关在实验室烧死,应急疏散状态下所有的门都可以不用门禁卡暴力打开。 一群黑衣人就是如此闯入实验室,盗走了所有尚未处理的报废抑制剂。 到此为之这还不是一起袭击而只是一起盗窃;然而当晚偏偏有两个撸串的研究生,小酒喝到微醺处,互相哭诉起了论文发不出来马上就要延期毕业的悲惨遭遇,然后不知怎么就发展成勾肩搭背结伴回实验室,准备多收集几组数据,争取早日把论文体系凑完整。 悲剧由此发生。 目击了作案过程的两个研究生不出意外地被黑衣人灭口,且尸体被丧心病狂地深埋在废料填埋场地,用钢筋钉死心脏防止复活——就是这样教科书式的操作暴露了黑衣人们的npc身份。 然而npc们还是太天真。他们固然可以阻止玩家复活,但却不能阻止玩家在现实中向小伙伴哭诉求救。两个受害研究生很快被救出,玩家有了目击者指认,神速破案,锁定了嫌疑人们:一群渗透在玩家中的npc,加工怪兽皮毛的、烧烤摊帮烧火的、运货司机,遍布各行各业。 那么他们是如何制造实验室短路的呢? 最后证据指向实验室雇来专门刷试管的阿姨。 大部分实验室,尤其生物实验室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的样品,因而产生数量巨大的脏试管和脏锥形瓶。为了让研究生们尽可能把时间用于实验,很多导师会雇一个阿姨专门刷试管。这个刷试管阿姨通常顺便负责打扫和整理实验室,拥有二十四小时进出权限,对于药品摆放、仪器开关机甚至比研究生们还熟悉,往往很有扫地僧的气质。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位扫地僧试管阿姨惯常与研究生们插科打诨唠嗑,自称是从南方上京打工,在vr吧打扫卫生,被店主安利进了“山海经”然后在游戏里继续打扫卫生......故事编得毫无破绽,此前从没有人怀疑过她是npc。 npc盗走报废的抑制剂,显然是打算自用。而这些抑制剂的效果显然很成问题,但却是他们仅有的希望。彼之砒霜我之蜜糖——或许对我亦是砒霜,但也已经别无选择。 玩家们默了许久,有人弱弱地问:我们可以为npc制造抑制剂吗? 但话问出来后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山海经”有多少npc?即使全国的医学院都来接订单,那么pcr的费用呢?仪器保养维护的费用呢?谁来出这笔钱?众筹吗? 玩家也许愿意捐出他们的游戏币来拯救npc们,uu看书 w.uukanshu.om 但换成现实的货币呢? 何况npc没有游戏面板,如何获取他们的dna序列又要衍生许多技术问题。 谁也不知道失去希望的npc们还会做出什么来。参考抑制剂出品之前丧尸玩家的行径,怎么恶意揣测恐怕都不为过。玩家一个个都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看谁都像npc,看谁都要把自己挖个坑埋了再钉死心脏。 一时间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玩家之间开始暗搓搓地对暗号: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是兄弟了! 两只手激动地交握在一起。 但凭借npc的学习能力,这显然也不是长久之计。可以预见的,npc很快就会将古诗词倒背如流,对“天王盖地虎,宝马镇河妖”和外界时事政治明星八卦如数家珍,编出无懈可击的人生故事,参考试管阿姨便知这并非危言耸听。 但机智的玩家绝不认输,很快想出了新办法:他们在论坛专门开了帖子,写了一段代码,每隔五分钟更新一句嫁接过的古诗词。 想象一下,两个不认识的玩家在游戏中碰面:“兄弟对个暗号?”然后双双下线,上论坛看帖子一气呵成,再重新上线,一脸自信: 老夫聊发少年狂? 青春作伴好还乡! 是兄弟了! 两只手激动地交握在一起。 姜若看着那个帖子笑出声:这就是传说中的动态口令? 41 冰川计划 试管阿姨卧底事件是npc袭击玩家的开始,但远远不是结束。倒像是一声开场锣,宣告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群魔乱舞时代的到来。 作为生产抑制剂大本营的秋大医学院山海经分部遭受了最密集的攻击:运送成品和废品抑制剂的车辆遭到挟持,管道遭到破坏,这些是较大规模有策划的行动;刚刚领到抑制剂的玩家忽然被人套麻袋打闷棍劫财,这是临时起意的无规律的行为。 但这些攻击同时又非常克制:挟持车辆的会尽量避免伤人,破坏掉的管道往往会在事后修复;当npc发现即使把玩家钉在填埋场下面也并不能真正灭口后,就减少了伤害玩家这种无意义的做法。 感染腐败血液病毒的npc大多会失去正常的神志,所以这些盗窃抢劫抑制剂的往往并非感染者,而是感染者的亲属。 与大部分孤身混游戏的玩家不同,npc生长于山海经,往往有一大家子姑妈姨婆表姐,这些天然存在的错综复杂的联系让他们的行为更具集体性;而只有一次的生命让他们远比玩家要冷静克制,于是很快清醒地意识到杀害玩家无益。 虽然没有玩家来自游戏之外的技术输入,但npc也很快明白了抑制剂是根据玩家体质量身定制这一事实。 他们无法定制自己的抑制剂,为了提高起效的可能性,唯有比对玩家体质选择合适的药剂服用这一途径。至于如何比对体质,玩家依靠基于基因的抗药分析,而npc自有一套望闻问切:平和还是气虚,痰湿亦或是血瘀,虽然无法像玩家的基因分析那么量化和准确,但总好过瞎猫碰死老鼠地去赌命。 “过去一周内,npc对玩家的袭击事件平均每天增长百分之三十以上,如今频率已高达每天数百起。” 金叶高层工作会议上,信息部的人汇报——这要是一座城市,犯罪率之高已经足以让罪恶之都芝加哥都甘拜下风。 这次会议的议题,是讨论是否启动“冰川计划”,以及如要启动,需要敲定的技术细节。 姜若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便立刻联想到了进入冰川期的大荒,二者也确有相似之处,但终究是不同的。 大荒的冰川,是气候在冰川期和间冰期之间自然轮转的产物,也是对物种进行的“剪草”:当安逸的气候持续时间过长时,物种就会渐渐停止进化。为了刺激物种继续进化,必须要进入一段时间的恶劣气候,让大量无法适应气候变化的物种灭绝,用这种清洗来重启自然选择。 而所谓的“冰川计划”,则是强制让“山海经”进入冰川期,意在灭绝npc的种族清洗计划。 玩家的无限复活和基因提取两大能力,几乎保证了玩家在任何恶劣环境中的生存,而npc则没有这样幸运。因此,金叶技术部认为,通过急剧降低“山海经”的温度,让大陆进入冰川期,很可能达到迅速灭绝npc的目的。 如今金叶已经基本达成一致,在游戏中设定npc是一个错误。虽然npc一度起到过推动文明进程的作用,但随着学术圈的入驻和带来的技术支持,这种作用已经被取代,现在继续保留npc弊大于利,该是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尤其是腐败血液病毒问题即将解决的现今,不该因为这些跳梁小丑的存在而横生枝节。 事实上,从发现腐败血液病毒开始,“冰川计划”就已经在暗中准备,甚至计划的灵感还是来自周周早前的提议。 当时为了阻止腐败血液病毒的扩散,周周曾提议效仿卡桑德拉大桥,直接消灭病菌携带者。她的提议甚至要比“冰川计划”更为激进,建议游戏直接调到绝对零度,理所当然地被驳回——因为由此造成的损失是不可接受的。 但这却给了金叶灵感,制定出了温和版的物种灭绝计划,即“冰川计划”。 “你们低估npc的智慧了,”听完技术部冗长的可行性分析,姜若干了一整杯咖啡,才勉强压下打哈欠的冲动,“你们方才所做的分析,只是基于物理和生物学的分析。但npc的行为早就已经超出生物学的范畴了,他们是一种社会动物。” “当生存环境变得恶劣时,他们会加紧从玩家手中学习科技。就拿最近为了防止npc假扮玩家而生的论坛动态密码来说,已经有npc通过收买玩家拿到的数据,反推出了论坛代码。他们没有计算机,靠一群人手算重现了动态密码,再用一根棉线连接的两个听筒等等古早手段把口令传递给同伴,以此诓骗了很多玩家。” 姜若环视围坐在会议桌边的这些傲慢面孔,他们不能明白,当一群人面对来自神的恶意时,有着怎样的反抗到底的决心。 “我认为,uu看书ww.uukash 人类在地球上能够做到什么程度,npc在‘山海经’就能做到什么程度。冰川能杀死人类吗?如果不能,那也就奈何不了他们。” “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姜若放下咖啡杯,两手十指交握,希望能够传达他的郑重:“你们知道傅南城吗?” 会议桌上的众人正各自张嘴想要反驳姜若,却突然听到一个陌生名字,一时迷惑,反驳也就慢了半拍。 “看来是没有人知道了。”姜若叹息,“那么由我来介绍一下,他是第一个我所知的,被npc真正杀死的玩家。” ...... 会议散去后,姜若拍拍衣袖——上面其实并没有灰尘,便准备离去。但是龚荣拦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姜若挑眉:“不然呢?该说的都说了。” 龚荣:“你知道只说说是没用的。光我支持你也没用,他们为这个计划筹备很久了,我不能一句话就否决。” 你不可能通过会议上的一通说辞就让所有顽固的人改变心思——且不提你傲慢的语气可能适得其反。 “如果你能拿出更多数据,我再去游说——”龚荣话音未落,姜若已经打断他:“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扬长而去。 龚荣忽然意识到,姜若并不是真的想阻止“冰川计划”,甚至可能还存着一颗看热闹的心。 一如当年,他做出那个最终让炎黄陷入困境的决定前,顾荻曾轻描淡写地说,你再想想。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阻止你。我不提醒是我的失职,我提醒了而你没有听,那就是你的宿命。 42 革命的火种 经过秋大地质和考古专业诸多研究生走断腿取样,匹配成分匹配到头秃,建模建到怀疑人生的艰苦卓绝的努力后,大荒冰川大裂谷在五大山系的位置终于被定位,姜若号琥珀连同大荒古生物化石一起成功出土。 出土第一站自然是基山抗战中心,不对,如今是基山科学研究中心了。 在基山做过手术撸过串躲过丧尸的学生们纷纷把实验室建到了这个寓意深刻的地方,致敬救死扶伤医学生、进化算法创始人和曾经的抗战时光。 于是继养老山,急救中心,抵抗丧尸根据地后,基山又成了山海经科技中心。 真是一座有故事的山。 姜若爬上半山腰的时候,那里正在进行一场打印仪式。金叶技术部与精密仪器专业的研究生合作,出产了第一台3d打印到游戏中的显微镜。 当然不是当初研究霉菌用的那种几个自制凸透镜组合起来的粗糙产品,而是精度达到纳米级的高通量荧光显微镜。 仪式上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一张桌子,周围树上还挂了一圈人,一齐盯着桌上的显微镜从无到有,从底座开始一层一层打印出来。 和外面的3d打印不同,这种打印是数据打印,不需要油墨,真正的无中生有。 当一整台显微镜完全呈现时,人群欢呼起来,其中一个被推上前,拿出一块涂片,调整好位置,然后开始调整焦距;在他观察的时候人群稍微静默,在他比出胜利手势后才爆发出憋了很久的欢呼。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觉到那种喜悦。 姜若明白他们为何喜悦:如果任何仪器都能通过数据打印在“山海经”无限生产,那么意味着所有没经费的课题组都能用上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天价仪器了,这给人一种错觉,仿佛科研界的贫富差距在一夜之间就被消灭了。 这是姜若当年坚持换课题研究进化算法时曾描绘过的场景。语气之意气风发如今想来记忆犹新,虽然当时他认为这只是一个谎言。 如果在一系列的阴错阳差之后,你最终兑现了你本不打算兑现的诺言,那么它就不是一个谎言吧? 下山的路上,姜若在接近山脚的一个旮旯里发现了一块不仔细很容易错过的牌子:山海经残疾人复健中心。 乍看也没什么问题,但就是整个散发着一股熟悉的蝇营狗苟鬼鬼祟祟的味道。姜若推开门,果然看到了熟悉的t细胞的残疾员工们。 在用“山海经”水论文这种操作大火之后,周周迅速写了一篇文章,比对玩“山海经”前后滨城残疾人中心病人的各项数据,探讨高拟真全息游戏对肢体功能复健的积极作用。 这篇发在水杂志的水文章居然引起了残疾人康复中心的注意,于是周周又成功骗到一笔经费,受命在“山海经”建前哨站,完成一些初期数据收集。 这种骗经费的功力,姜若深感钦佩。能够拖着一大家子残障人士活到今天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但在屋里呆得久了,姜若很快注意到,和这里一干残疾人默默做测试的安详气氛不同的是,一墙之隔的地方好像很热闹,嗡嗡声穿过墙壁传过来,甚至连墙壁都一震一震的。 姜若找了一只碗,碗口扣在墙上,耳朵贴在碗底:这是他从小就会用的听壁角大法,土则土矣,奈何管用。果然那边的声音变得清晰了: “神灵是外来者。我们才应该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跟着是一片敲桌和哼哼哈哈的附和声。 “我们要捍卫我们的生存权!” 姜若几乎要情不自禁地为他补上下一句:革命!只有革命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npc中出现革命的思潮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很少有一群人或者一个种族可以长久地忍受不公的对待,uu看书 .kashu尤其是涉及生存权。 只是这邪教一样的神神叨叨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隔壁是些什么人吧?”姜若把正在念念有词背数据的周周拽出来。 周周眨眨眼睛,和姜若交换了一个你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眼神。 那不是人,这么说不对,那的确是人,但不是玩家,是npc。 “那你就放任不管?”姜若恨铁不成钢。 “我能怎么办?”周周耸耸肩,“总不能去举报他们吧?” 毕竟怎么看npc的诉求都是正当的,如果金叶和玩家一定要剥夺他们的生存权,引发暴力革命也不冤枉。 “你干嘛要放任他们把这里发展成据点?早干嘛去了?”姜若恨不得摇晃一下周周的脑袋,听听会不会摇出水的声音,“虽然革命的火种现在看起来还很脆弱,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燎原了呢?干嘛非得惹麻烦上身?” “喔,这个,”周周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他们先来的。” 姜若愣了愣:“什么意思?” 周周:“是先有的这个星星之火的革命据点,后来我们才建的残疾人复健中心。对方可能觉得有了我们更能掩人耳目,所以没说什么。” 姜若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这是什么神之选址?” 周周喟然长叹:“只有这里便宜啊,你知道现在基山的一块地皮有多贵吗?” 所以说到底这是个房价问题吗?为了低房价你就可以把家安在恐怖分子基地旁边吗?这个逻辑真的没有问题吗? 43 杨布打狗 姜若觉得周周的行为简直就是玩火,于是强行在简陋寒酸的残疾人复健中心留宿下来。 之所以说“强行”,是因为在周周表示寒舍没有床位了以后,姜若面无表情地在大通铺边上硬躺下来,给自己挤出了一个床位。 床位嘛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还是有的。 留下来的理由是显而易见的:身为t细胞的残障人士生活助理(虽然大家早就忘了这茬),看到这一帮子战五渣立于危墙之下,实在不能不来照看一下。 再说npc的革命根据地也很有观察研究的价值。 周周知道这些都不是理由而是借口,但是人生已经如斯艰难,我们就不要拆穿。 t细胞员工里男女人数差不多——可见残疾这件事情不搞性别歧视。现下男男女女全都蜗居在一间窄小屋子里打地铺——游戏里大家倒是不甚计较。地铺要铺两排,男的一排女的一排,这倒也没有疑问。但两排人怎么睡却是一个问题。 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头对着别人的脚,所以无外乎两种睡法:头顶头或者脚对脚。照说头顶头更有利于亲切友好的卧谈,但女同胞们很快就被男同志们的鼾声劝退,于是最终大家决定抵足而眠。 这样一来,当姜若和周周说话的时候,音量就不由得有些高。 姜若:“你说——” 周周:“我看——” 暴躁牛顿在线发飙:“你们要聊天出去聊!” 于是两人麻溜地滚出去了。 周周在瑟瑟的夜风里面抖了抖,姜若捏了捏身上的衣服,发现只穿了一件,脱的话很像耍流氓,只好放弃,心道难道冰川计划已经开始了? 周周吐出一口白气:“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啊?” 姜若答不上来。他都在做什么?帮助师兄弟们实现自己灌输给他们的理想?把金叶改造成一家造福人类的公司? 做这一切是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金叶可能真的和她的失踪无关。”姜若说,“不是因为她收了所谓的分手费,而是这份合同证明她早有预料。在她早有防备的时候我不信任何人能够加害她。” “那就是说我全部的计划都是徒劳的。”姜若笑了一声,嘲讽自己忙忙碌碌数年,最后还是一场空,“我到底都在做什么呢?” 就像沉香终于劈开华山,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于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周周:“现在你的粉丝们全都在帮你找妈。数以万计的臭皮匠,就算顶不了诸葛亮,也不会什么线索都没有吧?” “线索,有啊。”姜若换了个坐姿,伸直一条腿,掸开膝盖上的一根枯枝,“很多网友在分析,为什么她走进myseattle后没有人看见她出来;为此提出很多个版本的猜想,最靠谱的一个版本,是杨布打狗假说。” 周周了然地背起了课文:“衣素衣而出,衣缁衣而反(返);白而往黑而来,岂能无怪哉......她在酒店换过衣服,所以出门时没被认出来?” 姜若点点头:“嗯。” 周周:“那她为什么要换衣服呢?” “你别说,网友真的厉害,”姜若感叹,“还真有人掘地三尺,找到了一个二十年前在myseattle当保洁员的阿姨,当然现在差不多是奶奶了。据这个奶奶说,当年自己在洗手间擦地,涮拖把时不小心溅了她一身水,所以她把外套脱了下来。” “这么件小事,隔了二十年还记得?不会是蹭热度想出名吧。” “这位保洁员奶奶当时坚持要替她洗外套,所以她把外套留在了那里,只是再也没有回去取。” “所以有物证?这就有点意思了,”周周托腮,“你还记得那件外套?” 姜若:“不记得。” 周周“嗤”一声:“那不还是没有证据嘛。” “嗯,所以这只是假说。”姜若一手敲着膝盖,“还有另外一件事。”这次他沉默了一会,周周只得给点反应以示催促:“喔?” “有人找出一条新闻,就在她拜访myseattle的后一天,滨城滑雪场发生了一起雪崩事故,有一名女子丧生,尸骨无人认领。” “无人认领的尸骨会统一火化,骨灰......”周周默了下,“二十年了,很难找到当时的处理记录。网上应该留存有遗体图片,不过想来都是尸体裹起来后的形象,能看出什么吗?”不等姜若回答,她又说,“不管怎样,我觉得不可能是她。” “为什么?”姜若问,“你用不着安慰我。我早就过了需要安慰的年纪了。” “不是安慰。”周周说,“我只是觉得像令堂这样的重要人物,不应该以这么荒诞的方式死去。就像一本小说,作者编不下去了,天降陨石,把主角砸死,这么结局还不被骂死?” “呵,”姜若笑了,“生活可不是一本小说。” “差不多的,”周周说,“上帝其实是个很能洒狗血的编剧。” “那你说,这个故事上帝会怎么写?” 周周为难地揪了揪头发:上帝的心思你别猜,一猜就头秃。 姜若反复地回想他所知的前因和后果。叶外公出手对付炎黄,炎黄陷入困境,不明真相的龚荣果然向叶璇求助;然后母亲做了两件已知的事情:把“离家出走指南”留给胡婶转交自己;约谈叶外公,uu看书 . 以和平离婚作为条件,换了一纸可能有一天会兑现也可能永远不会兑现的合同。 这两件事好像是矛盾的:那份“离家出走指南”是为了跳过和龚荣争夺抚养权的过程悄悄带走小姜若;而那份合同是为了预备在自己不能抚养姜若长大的情况下,留给他的倚仗。姜若有一种感觉,母亲好像只是随意地拨动了命运的陀螺,看它会朝哪一个方向转动。 选择的权力,被放在了小姜若的手中。 母亲最后的话在记忆里异常清晰:她说我在胡婶那里留了东西给你,如果你有一天不想回家,就去找她。小姜若说我才不会学韩小胖,母亲说,那就当我没说过。 从母亲约见叶外公,到小姜若离家出走,其实已经相隔了很长的时间。会不会母亲以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姜若感到苦涩:“你说,会不会那份‘离家出走指南’,是一张有限定时间的车票?” 也许母亲只会等他一段时间。当车票过期了,火车就开走了。母亲已经放弃小姜若离开,所以他离家时没有如愿被接走,而是遇上了人贩子。 “别这么想。”周周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小时候跟父母去孤儿院,我以为他们要把我扔掉,换一个男孩子?” “后来我出了事,变成一个残疾。即使这样,他们照顾我十几年,也不曾把我扔掉。” “所以别这么想。永远不要这么想。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找到这件事情,找到她。” 44 凛冬将至 姜若对温度的感知不是错觉。事实上,在他离开金叶高层会议的会场后,冰川计划就启动了。 当然不是什么逆反心理,而是姜若的提醒反而给了金叶高层警示:继续放任npc在“山海经”活动太危险了,且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危险。尤其如果姜若讲的故事是真的,那就意味着npc可以通过影响玩家,把他们的意志投影于现实——这触到了很多人心中的底线。 其结果,是冰川计划提前了。 这一天当玩家浩浩荡荡地上线,广袤的大陆上一具一具尸体抽搐着恢复了生机时,他们发现仅复活这一会儿,身上已经落满了雪。 “山海经”有四季,下雪并不奇怪,只是按照二十四节气这时候刚刚白露,下雪未免太早了些。 有大荒前车之鉴,玩家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类似**在前苏联占领区实行的“饥饿计划”那种血腥的种族清洗计划,而只以为是类似切换场景的游戏设定;甚至有人以为是早早开始的元旦活动,于是还有些雀跃。 一夜过后,基山已经为数不多的空地都被玩家堆的雪人占领了,上山只能七拐八弯绕着走。不少雪人表情相当传神,奸笑的斜睨的翻白眼的,姜若顶着各种诡异的目光走了一路,总觉得误入了恐怖蜡像馆。 上山途中,姜若发现如今的基山已经层层分明: 山脚都是类似残疾人复健中心这样申了一小笔基金做小项目的野生团队,既想蹭上一点基山的学术资源又租不起好点儿的地段。t细胞的近邻是一个研究科学养猪的小组,姜若同他们组长聊了几句,得知是一群动物科学专业出身的研究生。组长唉唉地叹息:当初选修动物科学,想象的是奔走在可可西里,为保护濒危物种而奋斗;毕业后,却发现自己做的行当是养猪。 半山腰是玩家聚居区,山脚还常有其他山脉跑过来的怪物,到了山腰就少多了,这里既不太过危险,爬起来又不累人,是基山最宜居的区域,老玩家们,如今的有房一族,大多都住在这里。 山顶则是有名有姓大研究所的地界了。为保证仪器和药品的安全,这里防卫严密,安装了电网阻挡野怪和图谋不轨的人,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过路需得登记报动态密码外加身份证号,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npc混入。 姜若算是为数不多可以刷脸进的名人,照例与守卫们寒暄的时候,得知今早出了一件怪事。 “昨天不是下大雪嘛,今早就组织了人去扫雪。”守卫说,“结果扫着扫着,不见了三个人。” “不见了?”姜若猜想,“是不是失足掉山沟里,或者陷到雪里面去了?”很多时候松软的雪填住了一些原本很深的凹陷,不小心踩上去保不齐就要上演活埋。 “谁知道呢,已经有熟人去论坛发私信问了,要是陷在哪里了,他们自己会求救吧。” 论坛果然是好地方,死者能够开口的时候,破案总是容易,大家很快搞清了前因后果。 失踪的三个扫雪少年,id分别是烷烃、烯烃、炔烃——真是齐齐整整的一家子。 自从医学院的扁思邈华时珍等人出名以后,秋大学生中便开始流行这种专业味道浓重的id。这三个少年都是秋大化学系一个有机合成课题组里,做毕业设计的本科生。在一个课题组里,本科生往往处在食物链的最底端,像扫雪这种苦差,自然而然落到了他们头上。 扫雪过程中,他们在防护电网旁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脚印。 烷烃:“妈妈耶,这么大脚印,是熊掌吧?山海经还有北极熊吗?” 烯烃:“熊是四肢着地的吧?这只有左右两种脚印。我看是人的脚印。” 烷烃:“玩家不是不准在这个区域内变身的吗?难道是npc?npc的脚有那么大吗?” 烯烃:“据说大荒有爱斯基摩人,长得特别高大,所以脚也大吧?” 烷烃:“人应该有五个脚趾吧?” “那个,你们还记得姜导关于逆向进化的那帖子怎么说的吗?”最后开口的炔烃颤巍巍,“在进化过程中,人和怪兽通过逆转录病毒交换基因。” 三人想到了什么,一齐变色:所以这不是北极熊也不是爱斯基摩人,而是爱斯基摩熊吗? 但下一刻又觉得没什么可怕:君不见“山海经”怪物知多少,赤鱬啊狮子猫啊,更厉害的远处偶尔飞来的蛊雕啊,人不人兽不兽的也不是没见过。只是野人时代已经过去很久,除了喜欢猎怪的探险爱好者,大部分玩家已经不常跟野怪接触,胆子也退化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呐。 正当他们沉思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阴影覆盖了他们。 “啊——”最后开口的炔烃第一个喊起来,“救命啊——” 于是“山海经”论坛出现一个新的飘红热帖:爱斯基摩熊袭击事件! ...... 当“山海经”大陆在大雪中渐渐变白时,u看书 .uukasu.co 现实中的滨城同样凛冬将至。 也下着雪,只是现实中的雪要比游戏里温柔得多。 凌晨十二点,本来大部分店铺都该打烊了,但自从“山海经”火遍全国,这个时间点突然被刚下线出来透气的玩家填满,仿佛整座城市回光返照,于是已经打烊的店铺又纷纷开门,争抢这一天的最后几笔生意。 姜若双手抄在风衣口袋里,不疾不徐地走在滨城的街道上。这次的风衣换成了灰色,整个人好像一个灰色的质点,在细碎的小雪里匀速运动。这个质点从一对一对情侣中间穿过,因为从不停留,渐渐超过了其他逛街的人。 毕竟是深夜,购物街两旁,店铺前面的音响全都默不作声,街道显得过于安静。白天这些音响大多放着古老的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店主的年纪往往不小,姜若甚至听到过一些上个世纪末的金曲。那个时代的歌总是撕心裂肺,仿佛全世界都在失恋。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不知不觉走到冰雪大世界,姜若终于看到了他想看的冰雕。 这一年的冰雕有些不同,在巴黎圣母院、古罗马斗兽场、悉尼歌剧院和东方明珠等等从世界各地复刻过来的标志性建筑物中间,还交错穿梭着蓝莹莹的溜冰赛道,早些的时候有小孩子们和溜冰爱好者在上面滑行,这个时间点却空无一人,于是整个场景看起来忽然很像河道纵横的威尼斯或是阿姆斯特丹。 让姜若想起那个永远庆祝胜利的痴呆老人。 45 熊影迷踪 虽说在死者可以开口的“山海经”,破案总是迅速,但爱斯基摩熊袭击事件的侦破,却在弄清死因之后陷入了停滞。 原因在于三位受害者的口径无法统一。 烷烃口中的袭击过程是这样的:正当三人扫雪的时候,爱斯基摩熊匍匐着缓缓接近,靠得很近了才突然暴起。此熊站起时身长丈许,极其伟岸,他刚刚来得及回个头,只见熊掌重重拍下,霎时失了知觉。 烯烃描述的袭击过程却是这样的:爱斯基摩熊原本在雪窝子里面睡觉,被扫雪惊醒,于是悄悄潜到他们身后,敲翻烷烃后跟着勒住了他的脖子,往后他便眼前发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人描述中的爱斯基摩熊,不但身高相差甚远,连物种都不甚统一。最后还是炔烃实诚,明言他除了一个影子,什么也没看见。 负责调研的小哥很为难,最后写下:爱斯基摩熊,由足印推断体型较大,疑似能够直立行走,攻击性强。最后附上一张脚印图。 这份语焉不详的物种说明就这样被送到了秋大计算数学系。 如今木轩和沈攸手下各自带了几个想薅“山海经”羊毛做毕业设计的本科生,这个作为进化算法它老家的课题组因而壮大许多,成了入驻游戏的学术圈友人盖章的场外援助。 圈内人都知道,遇事不决找顾炎课题组,比游戏客服管用得多。 在推动“山海经”走向学术的道路上有此贡献,木轩和沈攸一度非常自豪;但有道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二人也因此被很多坑爹求助折磨到头秃。 譬如考古专业的同学曾经给他们传来两万多行模拟地壳变动的跑得极慢的烂代码,请他们给优化一下;动物科学专业有位神人带着塞满好几个移动硬盘的养猪数据来访,请求据此设计一条最优进化育种路线...... 再譬如这一次,基山各大研究所联合请求,用这份坑爹的物种说明还原爱斯基摩熊的习性。 木轩和沈攸凑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召唤二师兄。 姜若看完邮件,突然理解了周周常常抱怨的,被甲方爸爸告知,这张图请给我画出缥缈仙气时的心情。 拿这样一份说明让我还原物种?怎么还原?信不信我发挥想象力,给你来一只西游记版黑熊怪啊?喔你觉得爱斯基摩熊不是黑熊?不就是换个毛色涂成白的吗谁还不会啊? 怨气虽重,活还是不能不干。毕竟基山重地不能有失,凭空出现没有记载的怪物委实蹊跷。 那些一看就是主观臆测的描述基本都可以忽略不计,唯一稍有价值的线索就是足印。姜若怕绘图的小哥不靠谱,把周周拉了壮丁,拽着她上山顶找到袭击地点——还好拉了警戒线,现场保护得很完好,足印都还在,两人蹲在旁边仔细观察测量,以便下线后尽可能还原。 不想这一看便看出了问题。 “奇怪,”姜若比划了几下,“脚掌这么大,按比例来说这个怪物应该很高大;但足印又比较浅,说明这怪物不重。这不是很矛盾么?” 周周发呆:“难不成这个怪比重特别轻?” 姜若:“碳基生物主要组成都是水吧,还能轻到哪里去?总不能是个硅基生物?” “有没有这种可能,”周周灵光一闪,往前倾了倾,“这只爱斯基摩熊还是幼崽?你想啊,家长常常根据青少年的鞋码判断孩子以后能长多高——” “因为脚长往往先于身高定型。”姜若接话,想到周周的鞋码目测得有三十八,照说应该是挺高一姑娘,但事实并非如此,可能是双腿残疾之后生长停滞的缘故,顿时觉得这猜测的可能性更大了几分。 二人迅速下线,周周三下五除二,画好手稿,姜若再传进山海经物种模拟器。 从最初用来模拟蜥狼,再到后来的鲲和腾蛇,这个物种模拟器经过了多次改进,如今恐怕比金叶的原版还要好用,不过进入界面依然还是那个叫“大蛇去哪儿”的智障游戏,不知道是懒于更换还是作为一种悼念。 模拟器使用的是另外一种进化算法,这个“进化”指的是物种的进化。输入一个进化目标,譬如尽可能吻合那个足印,然后从进化树的某个位置开始推算,模拟自然选择的过程反复迭代,直到找到比对输入条件误差最小的物种,判断为最优解,也就是所谓的收敛。 不需要多少计算数学知识便可以推断,初值越接近最优解,uu看书ww.unsh 收敛所需的迭代次数就越小。虽然极限情况下模拟器可以从单细胞生物开始迭代,但所需计算量之大,恐怕以泰山之光的算力都要喝一壶的。 所以姜若需要做的,是融合北极熊和人的基因,先定出一个初始物种来加快收敛。但因为缺乏靠谱的物种说明,这个步骤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主控室里,姜若夜里不爱开大灯,只有周周窝在她的小台灯下面画画,再有就是大屏幕上不断变幻的计算结果,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生物一闪而过。还好地下室没有窗户,否则从窗外看里面一闪一闪的,恐怕还以为这家人在室内放烟花。 “我说,你能把显示器关了吗?”周周抬头,“这么下去怕是要瞎。” 姜若从善如流地关掉显示器,在黑暗中琢磨了一会儿,“你说爱斯基摩熊是从哪里来的呢?它们的体型明显比基山一带的其他生物要大很多。” 周周闻言放下画板,也开始托腮思考:“决定体型的因素太多了。氧含量,食物,温度......” 高氧含量或者高效的呼吸系统(如鸟类的气囊)可能造就巨大的体型,另外需要充足的食物,还有低温也使得动物倾向于较大体型来减少相对散热面积。 “除了温度,一条都没有满足。”姜若说,“可是冰川期才刚刚开始,就算进化也是需要时间的,为什么这种适应低温的生物能突然就冒出来?就好像——” 姜若忽然顿住,周周不由追问:“好像什么?” “就好像,是从早已历经漫长冰川的大荒穿越而来。” 46 远古复苏 姜若往椅背一靠:“听说过千年莲子吗?” 植物的种子有致密的果皮,能够保护植物胚胎在极端气候下休眠很长的时间,一旦条件适宜又可以复苏发芽。“千年莲子发芽”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植物学家很早就发现,一些古代遗迹里的种子表皮几近碳化,但把外壳打开,胚胎依然具备活性。 周周撑着下巴:“千年的莲子能发芽,可没听说过千年的蛋能孵化啊。” 相比之下动物的卵就要脆弱得多。经历了三次物种大灭绝存活下来的两亿年前远古生物三眼恐龙虾,滞育期长达25年,就是说它的卵25年后仍然可以孵化,这已经算是很能苟的;而大部分普通动物比如鸡鸭,蛋在离体数天之内若不能开始孵化,胚胎就失去活性了。 不过这都是常规的动物。 姜若:“山海经怪物向来不能以常理度之。”他接着思忖,“有的动物冬眠,有的动物夏眠;莲子可以等待春暖的时候发芽,在间冰期陷入休眠的胚胎是不是也可以等待冬回大地的时候苏醒呢?” “你的意思是,”周周转着画笔推想,“大荒在漫长冰川期里进化出了生命力异常强悍的未知生物;当气候重新变得温暖,这些在极寒环境中生存的物种反而消失了,但它们的蛋留了下来,陷入休眠;如今再次进入冰川期,又唤醒了这些蛋壳里的胚胎?” “这么长的时间,也许蛋壳早已经石化;但经过这两天的急剧降温,热胀冷缩,产生裂纹,氧气进入,诱发了胚胎的发育。”姜若越说越觉得像这么回事,“我们那个养猪的邻居,不是动物科学专业出身吗?不如找他聊聊。”姜若说着重新打开显示屏,调出通讯录。 周周陷入沉思:凛冬降临,万物封冻,而在蛋里沉睡千年的猛犸象重临人间,这场景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啊......咦好像哪里不对? “我还有一个疑问啊,”周周伸出一根手指,“那个爱斯基摩熊......熊不是胎生的吗?” 莫非其实不是熊?三个目击者小朋友这么不靠谱的吗? 姜若很快联系上养猪的兄弟,再通过养猪的兄弟拉起一个动物科学群,把以上猜想如此这般在群里一说,不出意料引起了很大反响。 养猪养到怀疑人生的动物科学家们齐齐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你的推论站得住!哇,这就是说,有一大批冰河时代的生物即将复苏?” 这次可不是金叶根据《山海经》投放的人工怪物,而是在漫长的进化史诗中自然演化出来的,真正具有研究价值的物种! 想想看,凛冬降临,万物封冻,而在蛋里沉睡千年的猛犸象重临人间...... 至于卵生和胎生的问题,动物科学家们可没有那么纠结——胎生动物本来就由卵生动物进化而来,当生存环境需要长久的滞育期时,恢复卵生也不是不可能。再说,还有一种繁殖方式,叫做卵胎生:比如青藏高原的某些蜥蜴,虽然幼崽的营养来自于卵,但却怀在母体腹中孵化后才产出。 动物科学专业的学者和研究生们火急火燎地组起了勘探小队,又联络起地质与考古专业的同志,准备前往“山海经”曾为古生物聚居地之处寻找可能存在的休眠受精卵。 行动之迅速让姜若叹为观止:为了摆脱养猪大家也是拼了啊。 勘探小队也不能都是研究生,还须得配上几个保镖。毕竟学术圈入驻“山海经”的时间还不长,且沉迷论文的研究生们以手抚缚鸡之力者为多,无人保护的话,恐怕就像曾经双脚丈量大地的木轩和沈攸,出门即躺尸,一路走一路躺。 虽然研究生们大多穷困,双手一摊,无论游戏币还是现实货币全都莫得,但他们有论文啊!如果长年累月护送一支研究生小队,劳苦功高之下再承担一点整理资料之类的小任务,就有机会成为论文的共同作者之一;即使名字排在后面,也对申请大学有所帮助,故而对高中生有很大的吸引力。 由此形成了目前最常见的队伍配置:高中生王者带着研究生青铜,走过“山海经”的大山大川。 王者青铜小队们的成果是斐然的。他们陆续从这片大陆的犄角旮旯里找出各种古老的蛋。这些蛋的表壳早就石化了,看起来与化石无异;但带回测量却发现,其中不少蛋里面出现了血管,uu看书w.uukashu 这是开始孵化的证明! 在动物科学研究生们进展神速的时候,姜若的模拟器终于跑到收敛,找出了爱斯基摩熊的一种可能。 姜若和周周一齐盯着屏幕发呆。 姜若:“这是旱獭吧?” 周周:“旱獭什么旱獭,你直说这是土拨鼠不就好了?” 相互印证后二人终于相信自己没有看错:确认过眼神,是一种巨型土拨鼠无疑了。雪白的皮毛,肥厚的脂肪,的确像是冰川生物的特征。只是...... “哪里像熊了?”姜若百思不得其解。 “别说,还真有点像,是你看的方式不对。”周周说,“网上不是有个土拨鼠尖叫表情包火了很多年嘛?至今有很多网友以为那是熊。” 于是论坛又见飘红热帖——爱斯基摩熊袭击事件破案:被土拨鼠拍死是怎样的痛[土拨鼠尖叫.gif] 网友们用“原来是爱斯基摩鼠”和“哈哈哈哈”盖了几百楼后,才开始出现正经一点的评论。 吃瓜少年:难怪冒出来地悄无声息,土拨鼠会打洞嘛。 瓜熟蒂落:这么大只,打的洞得多大直径啊,基山不会给打穿了吧? 强扭的瓜超甜:这动静应该不小吧,晚上睡觉有人听到过打洞声吗? 接着网友们又激情探讨了玩打地鼠游戏的童年,焖竹鼠的一百零八种做法等等。 可惜这样的欢乐气氛没能维持太久:爱斯基摩鼠袭击事件再次发生了。 再一之后跟着便是再二再三,也许准确的措辞是袭击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47 保卫萝卜(1) 袭击发生的地点从山脚到山顶随机分布,袭击过程与第一起大同小异,都是在扫雪、值守或者去往实验室做实验的途中,被突然从雪堆里蹿出的爱斯基摩鼠击倒。 最有意思的是,很多爱斯基摩鼠是从玩家堆的雪人里蹿出来的。当姜若读到这则新闻时,想起一路绕过诸多雪人上山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顿时觉得寒气顺着脊椎骨往上冒。 被袭击的玩家中,脆皮一点的可能当场死亡,生命力顽强些的则只是昏迷;无论哪一种情况,尸体/躯体都没有被啃噬的痕迹,说明爱斯基摩鼠袭击玩家并非为了捕食,具体原因至今不明。 玩家们终于收起了斗图用的表情包,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基山不为人知的山洞地穴中,到底还有多少爱斯基摩鼠正在苏醒? 比起神出鬼没的袭击,还有一件事情更让人揪心:如果这些鼠种群数量足够庞大——以啮齿类的繁殖能力,即使现在还不庞大,总有一天也会变得庞大——继续放任它们到处打洞,是不是迟早会把山体打得千疮百孔? 倘若山体被掏空,可以预见到滑坡、雪崩等灾害的频发,甚至整座山发生坍塌也不无可能。 如此前景让玩家们细思恐极: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古人诚不欺我。 于是论坛又见飘红热帖——保卫萝卜,又名,地鼠在哪里:夯实的土地何处去了,拯救基山事关你我他。 玩家们展开激情探讨,激烈争论,最后一致认为,现下首当其冲的问题,是勘探出已经存在的地下洞穴,计算破坏情况。 可选的勘察手法有很多。譬如地质雷达法,通过发射和接受高频电磁波,分析反射波的时间与位置等参数来研究地质结构;但要想把这一整套技术移植到游戏里可就不是3d打印一台显微镜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虽说技术一时半会不好复制,但玩家一点不慌,毕竟还有土法可以立即上马:那就是派出一队人马,提取啮齿类基因后,钻入鼠穴实地勘探,确认爱斯基摩鼠的活动到底有多猖獗。 技术不行,人工来凑。 于是乎,秋大bbs惊现热帖:招收“山海经”地质勘探员。 任务描述:提取啮齿类基因,钻洞记录爱斯基摩鼠活动,检查山体掏空情况。 要求:空间感强(机械制图考试成绩为a);记忆力强(思修、马哲、毛概考试成绩皆为a)。 别看要求十分苛刻,以秋大学霸基数之大,仍然很快凑出一支数十人的地质勘察小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入山腹。 送行玩家目光灼灼:去吧皮卡丘! 如此深入虎穴的行为,危险自然是巨大的。 在错综复杂的地穴迷宫里,勘探小队不断因为迷路、坍塌和遭遇爱斯基摩鼠等原因减员,许多队员的尸体未能被同伴及时拖出而滞留地下,成为后来捞尸人的业务。 既入虎穴,收获自然也不少:除了绘制出庞大的地下洞穴网络,还有大量来不及完成孵化的蛋被找到带出。 经过研究——由于游戏里技术和设备的缺乏,研究方式通常都是直接剖开——这些蛋里孕育的胚胎中,很多是通常认为的胎生哺乳类,可能是冰川时代的特殊环境让它们进化出了卵生机制。 众多正从沉眠中苏醒的胚胎里不止有爱斯基摩鼠,还夹杂着许多其他生物,如长着婴儿的脸的巨型猫头鹰,形似恐龙的大型蜥蜴等等。相比这些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怪物,爱斯基摩鼠实在称得上温和无害,只不过因为孵化周期较短而打了头阵罢了。 这些生物的共同特征是体型巨大,且大脑发达——后者可能是通过与人类的基因交换而获得的进化特征。如果发达的大脑意味着高智能,那么它们的危险程度恐怕要再上一个台阶。 意外的发现给玩家敲响了警钟:这些从远古苏醒的幽灵,恐怕并不仅仅只是威胁着作为学术圈据点和重要实验室所在地的基山。 它们可能将要与玩家争夺这个世界的霸权。 如果有一天恐龙复活,人类将会怎样? 还有一件事情引起了玩家的注意:这些胚胎中很大一部分出现了畸形。 其中原因稍加思考便不难猜到:腐败血液病毒抑制剂的作用机理是使用放射和有毒物质诱导癌变,而基山作为抑制剂的生产基地,源源不断地运来原料,即大量有毒致癌物质和放射性矿产,纵然产生的废料经过了一定处理被运走,在这一过程中基山也难免遭到了放射性和致癌物的污染。 说不定爱斯基摩鼠原本是一种温顺的动物,因为畸变才充满攻击性,就像一些遗传病使儿童变得狂躁一样......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何一劳永逸地消灭这些定时炸弹。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纯玩家也许觉得上演恐龙与人类的世纪之战是让人兴奋的新副本,uu看书 .uukanh 但指望着“山海经”搞研究发论文毕业的研究生们可不这么想。如果放任不管,就算基山不被巨型啮齿类挖空,陆续孵出的冰川怪物也会时时刻刻威胁着实验室的安全。 想想看,你夜以继日一个月终于完成全套流程合成了产物,突然一只人面猫头鹰从天而降,闯入实验室,碰倒了样品架......人世间至为惨痛之事莫过于此。 是以,研究生们的信条只有一个:所有风险必须被摁死在萌芽之中。 现实中固然多的是办法,但是有关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技术全是绝密,不可能随随便便用来3d打印投影到游戏中,所以此处还是要靠土法上马。 呼声较高的方法主要有三种:一是使用神经毒气灌入地穴杀死胚胎,但一方面打击范围过大,毒气的溢散使得浓度很难达到致死的要求,另一方面石化的蛋壳是天然的防毒面具,毒气很难扩散进去,很可能百忙一场。 第二种办法考虑到冰川生物耐冷不耐热的特征,提议用高温蒸汽灌入洞穴杀死胚胎,然而这基本意味着要把一整座山给蒸了,玩家在游戏中的工业水平恐怕难以做到这一点。 第三种办法是最简单直接的,可操作性最强,但相比前两种,这种办法可能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第三种办法的思路是生化攻击:诱导腐败血液病毒变异,找出针对性感染冰川生物的亚型,在这些来自远古的入侵者中间传播扩散,最终达到种族灭绝的目的。 48 保卫萝卜(2) 人类这种生物,虽然凡事常会做最坏的打算,但大多不会直接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应对,说来说去无非心存侥幸罢了。关于如何保卫基山,阻止冰川生物孵化,科研狗们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决定按顺序把三套方案全都试一遍。 毕竟前两个方案是为防患于未然,而最后一个方案则是万一失败后的亡羊补牢,并不矛盾。 大方针既定,化学系的小朋友们临危受命,开始制备可堪当大任的毒气。 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二战期间由德国**研发,大名鼎鼎的神经毒气沙林。 沙林学名甲氟膦酸异丙酯,通过麻痹中枢神经致死,由呼吸道和皮肤黏膜都可侵入,一旦散发攻击范围以公里计。 沙林毒气从被制备出来一直作为互相制衡的杀手锏,在二战期间并未被使用,战后却成为恐怖分子的武器。在九五年的东京地铁恐怖袭击中,沙林毒气造成十几人死亡和上千人中毒。 而这种可怕的毒气制备流程却并不复杂:甲基氧二氯化磷与氟化氢反应,所得的甲基氧二氟化磷再与甲基氧二氯化磷及异丙醇反应,即得沙林。 除了沙林以外,还有一些备胎如芥子气、vx等,这些毒气的制备以现今的眼光看来都没有多少技术门槛,虽然“山海经”的工业体系并不完善,但也不是多么困难。 完成一些方案设计和寻找替代原料的前期工作后,生产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 作为学界底层本科生的烷烃烯烃炔烃三个难兄难弟于是又被分配到了打杂第一线。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事生产恐怖化学武器的勾当,三人拿试管的手不由有点战战:虽然是在游戏里,但熟练掌握致命毒气的制备,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烯烃脑洞大开,担心道:“有了这种经历,我们以后会不会被恐怖分子抓去给他们造毒气啊?” 我一点也不想拥有这种宝贵经验,真的。 在史前冰川生物随时可能孵化的压力下,化学系的同学们精诚合作,很快各类毒气一罐接着一罐被生产出来,罐子涂成不同颜色,统一画着剧毒骷髅标志,百花齐放瘆人异常。 考虑到毒气一旦投放,整座基山必定生灵涂炭,下一步当然就是疏散。 照说组织疏散是项艰苦的技术活,不过好在这是游戏,就算有人不配合或者未来得及撤出危险区域也没什么所谓,躺几天尸就好了......于是疏散工作就十分敷衍。 基本上只做了一件事情:在“山海经”论坛置顶了一则帖子,通告了毒气投放的时间,提醒诸位基山友人在那之前结束实验,安置好试剂样品,该密封的密封该带走的带走,安顿好自己的猪(特指动物科学专业的朋友们),总之还请自行安排及时撤离死生自负。 一时间基山到处都是浩浩荡荡的搬家队伍。下山的路人挤人,玩家们大包小包扛着全套家当,甚至催生了一种本来已经消失许久的职业——挑夫。 这时候住山脚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邻居小哥不紧不慢地赶着猪,姜若和周周生了一堆火蹲在旁边——随着冰川期的到来,即使白天也是很冷的。两人烤着火,悠哉悠哉地围观平日里高居山顶的玩家们辛苦搬家,仇富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蹲了一会,姜若突然道:“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周周:“别说,我也有同感。” 两个似有老年痴呆前兆的奔三中年友人大眼瞪小眼地想了一会,终于恍然大悟:玩家要投毒一整座山的事情,隔壁npc知道吗? 残疾人复健中心隔壁,正酝酿革命火种的npc们大多昼伏夜出,此刻据点内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有人没人。 周周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小心翼翼敲起了门:敲门的节奏先三长一短,再三短一长。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小哥探头出来,一看周周,认出是隔壁的玩家,脸色大变,一把拽了周周的胳膊就要把她拖进门去灭口,姜若在外眼疾手快,一手撑门一手拉住周周另一条胳膊,二人于是开始角力:一个要关门一个不让关,一个把周周往里拽一个往外拽。 周周被拉得快要胳膊脱臼:“停下停下,干嘛呐拔河呢?” 姜若从善如流地松了点劲,周周一下子往门内跌去,姜若顺势也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再迅速带上门。 小哥抓起一个瓦罐就要摔杯为号,被姜若摁住:“喂,我们是好心来通知,神灵马上要烧山,你们赶紧撤走。”以防npc不懂得神经毒气的厉害,于是简单地说要烧山。 “烧山?怎么可能?”小哥第一反应是不信。 姜若翻了一个白眼:“你没发现神灵都在搬家吗?明天天亮之前,这就要变成一座空山了。” “什么?为什么?”小哥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uu看书 ww.uukashu.co 接着仿佛又想起什么,“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接头暗号?” “喔,你说敲门的节奏吗?”周周来了个跟姜若同款的翻白眼,“我说你们也太缺乏谍战常识了,暗号要经常换不明白吗?神灵还知道用动态口令呢......”姜若打断周周的激情教学,拖了她走,“反正我们话已带到,信不信由你们。” 二人就这么出了门,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那个小哥有点怪怪的,”姜若说,“我仔细听了听,里面没有呼吸声,那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没人他还作势要摔瓦罐?”周周奇道,“演戏呢?”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喔。 正思忖中,姜若忽然嗅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果香味。 他悚然心惊:小看npc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姜若立刻屏住呼吸,拉了周周向着山下狂奔。那股果香味似乎仍在鼻端萦绕不去,姜若凭借强大的身体素质尚可支撑,但半路上周周已经开始出现呼吸困难和抽搐等明显的中毒症状。 姜若终于明白隔壁的npc都去做什么了。 对玩家来说“山海经”始终只是个游戏,行事往往便不那么谨慎,用论坛动态口令严防死守npc也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在对方很久没有动作之后便渐渐松懈,于是npc终究还是默不作声地混入了玩家圈子中。 然后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发起致命一击。 姜若不知道npc控制了多少毒气罐,选择在哪里投放;但肯定的是,这一天的基山,注定尸横遍野。 49 保卫萝卜(3) 当神灵要制造神经毒气来清洗基山的消息被npc们探听到时,他们都意识到机会来了。 在npc们的历史记忆里,神灵曾经是族群的引导者。因着神灵向祖先传授的科技,他们才得以扛过无数灾害生存至今;然而,重生岛的共处时光却把神灵的愚蠢和贪婪暴露无遗,一点点消磨掉了他们对神灵的敬畏;再后的腐败血液事件,彻底揭开了神灵疯狂和残忍的真面目,那种对生命的漠视让他们在震惊的同时,终于醒悟千年来自己的族群一直仰人鼻息,时时刻刻在灭亡的边缘如履薄冰。 原来他们从来不曾受到这个世界的眷顾,仿佛造物主为神灵准备的宠物,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由这个事实催生的愤怒最终演变成了席卷npc,把他们凝聚在一起的思潮:神灵不过是外来者,我们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从大荒时代繁衍至今,npc对科技的敬畏甚至还在玩家之上。他们深刻地认识到,想要从神灵手中争夺世界的主导权,必须要掌握甚至超越神灵的科技。 一定要生存下去的意念如此坚决,让他们拼尽全力去学习那些于他们而言晦涩难懂的科学。好在很多无利不起早的工作室向npc倒卖学术著作和论文,甚至组织人手传授知识,大大加快了这一进程。 即使对npc一贯警觉如姜若也低估了他们的学习速度,和他的想象截然不同,npc们不但能够理解神经毒气,还懂得怎么使用它。 毒气是从山顶往下倾泻,事发突然,搬家搬得正欢的玩家毫无防备就被放倒一片。 下山路本就人挤人,当最早一批中毒的人往前扑倒的时候,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带倒一串,于是有被推得轱辘一样滚下山去的,有被压在人堆下面窒息的;这一系列事故掩盖了事实真相,让玩家一度以为只不过是发生了拥挤踩踏事件,费了不少力气试图维持秩序,直到有眼尖的看见山顶烟雾弥漫,鼻子灵的和姜若一样闻到香甜的空气,这才恍然大悟:我去!毒气泄漏了? 这一嗓子喊出来,人群顿时炸锅:哪个系负责的储存啊?这么不靠谱的吗? 毒气泄漏虽然吓人,但在游戏里心态毕竟不一样,玩家不会太过惊惧,加上都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背过逃生守则的,初时的慌乱过后,很快镇定地开始回忆逃生守则并严格执行:捂住口鼻,往上风口跑——不对上风口是毒气源头还是往山下跑吧...... 逃命的时候也顾不上踩踏不踩踏的,大家纷纷切出战斗状态,变身各显神通,放眼望去只见各路牛鬼蛇神一齐向着山下狂奔,蹄子爪子扬起的雪漫天飞舞。 姜若跑在第一线,回头看的时候只见白茫茫的雪与不知道该说是人群还是兽潮的洪流一块儿奔腾而下,径流之大不辨牛马。 大规模的动物奔逃不出意外地引发了雪崩,于是场面变得更加蔚为壮观,仿若黄河奔流银河落九天。 姜若脚下生风,一口气跑出几十公里,感觉安全了才慢慢停下。周周早就出气多进气少,被他拖得像一条死狗,倒是后面赶着猪的邻家动物科学兄弟,人和猪都异常坚挺,跑得虎虎生风。都说猪鼻子拱一拱土就是天然的防毒面罩,眼见为实果然不假。 毒气后面接着又是雪崩,雪上加霜之下幸存者寥寥。跑出来的人渐渐都聚集到青丘脚下,开始交流事故发生的原因。 姜若没有站出来揭露真相,主要是在卧榻之侧容忍npc鼾睡有点儿不好解释......好在很快就有负责管理和储存毒气的仓库管理专业的兄弟站出来控诉:这不是一起事故,而是一起npc策划的袭击! 众玩家哗然。 论坛毫无悬念地炸了。 [置顶]基山沦陷:每个玩家都应当铭记这一天的耻辱! 一楼楼主无法获取id连打了六排感叹号,才在最底下跟了一句话:我气死了,说不出话了已经。 后面是一水的“山河破碎关河梦断”“中原北望”“渴饮匈奴血”,气吞山河仿佛两宋时期的文人社区。 [热帖]伤亡统计:不忍看不忍看。 幸存或者不幸阵亡的玩家在这里互相问候,满屏的“兄弟你还好吗”,伴随着那个不断增大的红色动态统计数字,颇有些战后家园破碎的氛围。 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有一群失去了实验数据的研究生们抱在一起嘤嘤哭泣,uu看书 .ukashu 你说丢了试剂,我说丢了产物;你说做了半个月的数据全都没了,我说丢了一个月的;整个帖子好像一个大型比惨现场。 [热帖]基山恐怖袭击事件始末。 经过一番梳理,玩家很快还原了npc的作案过程。可气的是他们的计划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非常直白粗暴:无非是提前渗透到玩家之中,先从实验室窃取少量神经毒气,在行动当天出其不意放倒了守仓库的玩家,然后发起自杀式袭击。 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基山没等到冰川生物危机真正到来,就先被npc端了老巢。 所谓祸起萧墙,古人诚不欺我。 玩家纷纷用各国语言问候npc的亲戚,盖了几百楼以后,怒气稍歇,这才开始商讨后续的对策。 大家一致同意要采取报复行动,让npc看看谁才是位面之子世界主宰。 但谈到具体操作的时候却出现了分歧。 一种观点认为应该立刻策划雷霆反击,反攻基山;另一种观点却认为不防暂且忍他,等冰川生物复活,你且看他。 两派人争论不休。 双方的理由都很充分:第一种观点认为基山作为山海经实验中心不容有失;第二种观点则认为npc之所以选择在基山发难,除了机缘巧合有了现成武器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想要接收能够制造腐败血液抑制剂的全套设备,因此会比玩家更尽心地抵抗冰川生物。 一番争论,双方始终无法互相说服,于是决定祭出大招:万事不决,投票表决。 50章 鹰派与鸽派 投票窗口一开,两派玩家各自开始拉票,论坛瞬间被各种观点帖子填满。 [热帖]反攻基山能不能速战速决? [热帖]论冰川生物复苏后,与npc和平谈判共抗史前生物的可能性。 [热帖]论玩家掌控的世界下npc的生存空间。 姜若写了个爬虫抓取热帖,统计筛选两边论点,吃瓜吃得津津有味。 开始的时候大家的讨论还集中在如何收复基山,但渐渐地就开始歪楼,最后演变成如何对待npc的大论战。 仔细整理一下这些帖子的脉络,就会发现主张立即反攻与主张坐看npc如何应对冰川生物两种论调背后,折射的其实是玩家对npc的两种不同态度:前者可以称作主战派,认为玩家与npc只能存其一;而后者可认为是主和派,同情npc,希望尽可能减少流血冲突。 事实上,主张强硬压制的鹰派和主张和平谈判的鸽派由来已久,只是像这样系统的大论战还是第一次爆发。此番关于如何处理基山事件的争论,实际上已经成为两派玩家借题发挥的交锋。 [热帖]人类与ai必有一战:盘点npc十宗罪! 瓜熟蒂落:lz作为资深吃瓜人士,在此揭露一下自“山海经”开服以来,有关npc的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这里说的可不是温情故事,而是恐怖故事。有npc渣男渣女如何欺骗玩家这类让人看了还能一笑的,也有遭遇npc罪犯,在被谋害的过程中留下巨大心理阴影,出了游戏去找心理医生这样让人看完浑身发寒的。 尤其让姜若侧目的是,三千问与大肖、傅南城的恩怨赫然也在十宗罪之列。 楼主的消息来源很可能是姜若在金叶高层会议讲的故事,外加论坛资料和游戏中的打听,虽然未能完全还原事情的经过和细节,却也八九不离十。楼主最后总结说,这个故事真实性有待考证,否则应当位列十宗罪之首。 帖子下面反响激烈群情激奋,各路受害者跳出来现身说法作补充,看完恍然觉得,凡npc者,皆魑魅魍魉,馨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热帖]论玩家对npc态度的微妙之处:恐怖谷效应。 相比起“盘点十宗罪”这样热度极高,但多少有带节奏嫌疑的言论,这种带有科普性质的理性分析帖就要门庭冷落得多。 楼主首先科普了恐怖谷效应:这是日本机器人专家森政弘提出的,关于人类对机器人感官的理论。当机器人和人类的相似度达到一定程度,却又不能完全以假乱真时,机器人在人类眼中将会异常僵硬恐怖。而一旦越过恐怖谷,达到与真人无异的程度,这种不适感就会消失。 楼主认为,如今玩家对npc的态度区分,很大程度上是恐怖谷区间不同的缘故。 对于一部分玩家而言,npc的类人程度恰恰落在恐怖谷区间内,让他们感觉僵硬不适,因而这些玩家排斥npc;而对另一部分玩家,npc的类人程度已经越过了恐怖谷,他们无法区分npc与真人,以现实中的人道主义态度对待npc,因而同情npc。 分析得头头是道。 姜若暗笑:这语气一看就是论文写多了的科研狗。正待继续找瓜吃,忽然注意到一则飘红帖子热度在飞速地蹿升: [热帖]从npc行为学看玩家与npc冲突的终结。 帖子的楼主自诩开创了一门学科:npc行为学,并为研究专门抱养了一个npc小孩,观察npc的学习成长与行为模式的建立。虽然不能截图拍照,但楼主用速写和日记的方式记录了这个npc小孩的成长历程,帖子的附件是详尽的实验报告。 下载打开附件,刚开始的时候画纸上的小孩子呆滞而僵硬,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楼主注:抱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常常联想起灵异电影里面哭泣的婴儿。 后面的图像是这个孩子正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楼主注:这个孩子学说话时,每个音节之间的间隔时间一模一样长;学走路时,每一步的距离也一模一样长。当楼主与孩子对视,看到孩子每次开口,面部肌肉的调动都和上一次毫无区别时,心理上的不适感达到了顶峰,差一点就要把孩子丢出去了。 再后面孩子已经长成少年,笑容满面,露出两颗虎牙。楼主注:可能是叠加了一个随机参数来修正,现在少年走路说话的节奏已经变得正常,不适感渐渐消失了,还觉得这少年有点可爱。 最后一张图片,少年一手拿着带血的刀,一手提着一只死猫,一脸无害的笑容。不少玩家在后面回帖:看到这张图吓得把手机都扔出去了。uu看书 .uashu 楼主注: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住在群租房,同他们合住的一户人家养了一只猫。猫主人经常纵容这只猫上房揭瓦,多次弄脏楼主的作业害得他重写,所以他非常讨厌猫。 童年的事情本以为早就遗忘,但有一天,游戏里的一只猫蹿进他们的屋子,npc少年手起刀落就宰了那猫,楼主这才发现原来他潜意识里想杀了那只猫。 在实验报告里,楼主完整地经历了越过恐怖谷的过程,应和了前面的科普帖;更重要的是楼主的发现:npc的诞生,是一个不断模仿玩家的建模过程。如果npc的整个人生历程中只同一个玩家接触,那么他的人格特征将近似于这个玩家的拷贝。 这个姜若很早以前就从进化算法的特征中推理出来的结论,终于被玩家以另外一种方式发现了。 楼主评论说,npc的行为模式脱胎于玩家,作为个体他们是一个一个玩家的人格拷贝,作为群体他们也将复制人类的社会行为,进而复制人类的历史。 然而,人类的历史是血腥的。循着历史的脉络,npc将重现文明建立的艰难过程,包括那些压迫与革命,冲突与战争。直视和回顾人类的历史,对现代人冲击巨大,因此人类终将无法继续容忍npc的存在。 不防把这称为文明的恐怖谷:npc不是人类,却像人类的镜像,照出人类之恶。 据此,他最后预言了这场冲突的终结:正如我们的祖先智人灭绝了尼安德特人,这场玩家与npc的冲突,也必将由玩家彻底灭绝npc而终结。 51 朝圣 关于npc终极命运的讨论还沸沸扬扬,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先由动物科学和考古学院牵头,派出去寻找冰川生物的探索小队发现了新的幺蛾子。 这些由保镖和研究生组成的,王者带青铜的科考队一路走得还算顺利。虽然急剧降温造成了一些天气和行路上的困难,但极寒毕竟还未到来;低温使得本土生物的活动大量减少,而冰川生物又大多还在孵化之中,这段时间几乎是开服以来野怪最少的时候。 每当发现冰川生物的蛋,通常会把其中一颗寄回实验室详细分析——至于怎么寄,有人类的地方当然就有快递——而科考小队则就地驻扎下来,等待剩下的蛋孵化,好观察冰川生物的习性。 最先孵化的是埋在靠近地表的浅层的蛋,多是一些繁殖力超强的啮齿类,还有少量的鸟类和爬行类。 科考队见的最多的是一种大老鼠,长得有点像龙猫,不过比龙猫体型要大一些,拖着形状像鸡毛掸子的尾巴,看了让人情不自禁念起《诗经》里的“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于是被最先发现的科考小队命名为硕鼠。 接下来孵出的动物越来越大,攻击性也越来越强,从爱斯基摩鼠到长着猛犸象一样牙齿的巨兔;有点像秃鹫,却又带了些蝙蝠的特征的怪鸟;长一张人脸的猫头鹰;还有一种长着骨翅的蛇,能短暂地低空滑行一小段距离,被起名小腾蛇。 显然并不是所有冰川生物都能度过漫长的蛰伏期重见天日,因此这些复苏的生物没有形成完整的食物链;加之缺乏父母的教导,爬出蛋壳的生物们都是重回世间的烂柯人,茫然四顾,找不见储存在基因记忆里的食物,只能凭借本能重写自己的食谱。 开始的时候科考队员总喜欢守在即将破壳的蛋旁边,幻想蛋里的小怪物会对睁开眼睛第一次看见的生物产生印随,不料却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攻击。这样的事情多次发生以后,便没有人做这种守破壳的傻事了。 科考小队预测,食物链不完整的结果,是大部分冰川物种最终不能生存下来。基山上的研究生们为了保护实验室,恨不得将这些从远古而来的幽灵除之而后快,但远行在外的科考小队一想到蝙蝠鸟和猛犸兔可能死一只少一只就觉得很是惋惜,寻思着要多做些动物标本,把这些奇观长久保存下来才好。 未久,科考队又发现,活下来的冰川生物大多都有自发迁徙的行为。他们于是尾随着各自的观测目标,想找出这种迁徙的原因和规律。 事情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得诡异的。 第一天,观察硕鼠和观察爱斯基摩鼠的小队在路上碰到;第二天,跟着小腾蛇的小队和跟着猛犸兔的小队相遇;第三天,尾随蝙蝠鸟的小队连同前面提到的四支小队全部在同一个山头胜利会师。 大家都是搞科研的,当然不会产生“相遇是因为缘分”这种唯心主义的想法,他们信奉的是偶然的现象背后往往其实有一个必然的原因。 五支队伍凑在一块儿一合计,只有一个的真相呼之欲出:难道所有冰川生物迁徙的目的地是相同的? 为了防止只有五支队伍作为样本不够有代表性,大家又联系了其他科考队,对着“山海经”地图绘出了每支队伍跟随最早一批孵化的冰川物种迁徙的路线图,经过电脑模拟和预测,发现这些看似迂回凌乱的路线将最后交汇于一点:基山。 不是,为什么冰川生物要去基山?难道基山是宇宙中心吗? 消息一出,把正在为是否马上反攻基山吵得不可开交的鹰派和鸽派玩家一齐震晕了。 一大波冰川生物正向基山涌来? 大家不由发呆:现在种植物还来得及吗? [热帖]保卫萝卜:这真的是个塔防游戏吗? 吃瓜少年:最近的瓜太多,lz表示已经啃不过来了。哪位前辈高人出来解读一下,为什么史前冰川时代的生物诈尸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来基山? 邪魅并不狂狷:让我大胆猜测一下,朝圣? 强扭的瓜超甜:我竟然觉得楼上的猜想很有道理。 轩不是宣:基山有什么,是其他地方没有的? 悠然见南山:科学! 轩不是宣:...... 吃瓜少年:我突然也觉得二楼说的有道理。 作为进化算法它老家课题组的博士,姜若诸师兄弟的id在山海经也都是驰名商标了,所到之处总是引起围观,这一次也不例外。 众玩家纷纷刷屏问好,口呼“三师兄和小师弟”。 悠然见南山:......为什么他们都是师兄,uu看书 .uuanshu.cm 只有我是师弟? 后面跟了一水的“哈哈哈哈”。 全民小师弟·沈攸觉得自己好像吃了亏。 看到这里,姜若决定出面把讨论掰回正题。 共工:我有一个想法。 此言一出果然应者云集,炸出大批潜水玩家,口呼“姜导”,连着刷了几十楼,直到管理员出来喊都别插楼先听姜导说,才渐渐消停下来。 共工:大家知道秋城大学崛起的历史吗?秋城本来是一座偏远小城,最多因为产乌骨鸡在云贵稍微有点名气。秋城大学的前身是秋城师范,当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鸡大学。 在大家还没明白为什么姜若忽然讲起了秋大发家史的时候,心有灵犀师兄弟立刻跟上了他的思路。 轩不是宣:除了乌骨鸡,秋城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地下有大量的铀煤共生矿。 悠然见南山:这些矿藏很长时间没有开采,直到以举国之力发展可控核聚变的时代来临。 轩不是宣:秋大物理所就是那个时候设立的。 不过这些和冰川生物为什么来基山有什么关系? 共工:在老一辈秋城人中间,曾经有一个谣言,秋城的乌骨鸡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受到地底铀矿放射性的影响,产生了变异。 共工:那当然是谣言。但是为了在基山生产腐败血液抑制剂,集中了大量的致癌和放射性物质作为原料,生产之后的废料也大多在附近填埋。如果说生活在基山的生物将会很容易产生变异,那恐怕就不是谣言了。 52 秋城的乌鸡(上) 姜若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还反应不过来,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捧哏了。 小师弟恍然大悟,生怕有人插楼,十指翻飞,敲键盘敲出了金戈铁马的气势,终于抢在第一个喊出“他是凶手”。 悠然见南山:冰川生物一定是能够感应到放射性矿藏的存在,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基山作为栖息地。这和牛羊逐水草而居是一个道理! 吃瓜群众们纷纷傻眼:牛羊逐水草可以理解,但是这些史前怪物为什么要找放射性矿藏丰富的地方栖息?难道他们吃矿石吗? 轩不是宣:当然不是吃矿石。冰川生物能够在极寒环境中生存下来,靠的是不断进化,而进化依托于高频率的变异。 悠然见南山:所以生活在强放射性环境的族群,比其他的族群更有优势,最终在生存竞争中胜出。 轩不是宣:但事实上,发生有害变异的概率远远高于有益变异。在极寒环境下,这种选择固然让冰川生物置之死地而后生;等冰川期过去,环境重新变得温和,万物复苏的时候,追逐放射性矿藏就成了一个错误。 悠然见南山:追求变异固然造就了少数极其强悍的个体,但却导致族群的大多数患癌死去,实质上是牺牲了数量,靠质量取胜。这个策略在环境恶劣,资源匮乏的时期取得了成功,但到了“和平时期”,却输给了那些用数量打败质量的生物。 轩不是宣:所以冰川生物活过了冰川期,在间冰期却渐渐消失,只有少数的蛋凭借强悍的生命力陷入沉睡。 两人一逗一捧,说书一般把吃瓜群众说得一愣一愣的。 共工:成也萧何败萧何。 姜若最后一锤定音。 消息传出,被塞了一嘴瓜的玩家纷纷坐下来整理消化。 制造腐败血液抑制剂的放射性原料引来了冰川生物。 只要基山还是抑制剂生产中心,放射性原料的高度集中就会源源不绝地吸引不断苏醒的冰川生物,就像植物大战僵尸的无尽模式,僵尸一波接一波,永远没个头。 现在基山还在npc的手中,但他们的对手将不再仅仅是基山本地的爱斯基摩鼠和将要孵化的蛋,而是整片大陆的史前怪物。 没人相信npc能扛过一波接一波的怪物攻城。 别说npc了,连玩家都有点怵。 史前冰川生物眼看就要兵临城下,这种压力下,玩家很快达成一致:攘外必先安内,当务之急是从npc手中夺回基山。 但是夺回基山以后呢? 玩家在这里出现了分歧:一派人认为应当死守基山,以逸待劳,把冰川生物的到来当作一个刷怪的好机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另一派人则认为不能在原地当活靶子,应当化整为零,把基山的生产设备和实验装置分散运走,建立移动根据地,以游击战代替阵地战。 论坛于是展开了一场关于塔防战还是游击战的新的大论战。 姜若没有参与这场论战。他合上电脑:“我要回一趟秋城。” “喔?”周周抬头表示了些许疑问,但很快想到什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那好啊。” 毕竟自从大川师兄婚礼,姜若同两位师弟已经有一阵子没见了,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咦好像哪里不对? 姜若迎着周周诡异的眼神,嘴角抽了抽,但最终没有解释:“我走了。” 姜若当然不是去看师弟的。事实上这趟秋城之行他是一个人悄悄地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姜若在秋城生活到七岁,然后在漫长的流离之后,又回到这里上大学和攻读博士。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长久的别离斩断了他跟这片土地的联系,姜若对于秋城,一直缺乏那种游子之于故乡的感情,仿佛多年来他只是客居在此。 从远在城郊的机场出来,自动驾驶计程车向城区驶去,从这个角度看,纵横交错的高架公路在空中盘绕,整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鸟巢。 当计程车在鸟巢里面穿行的时候,各类知名或不知名品牌的logo交替掠过,熟悉的彻夜不息的霓虹闪烁不停,无不昭告着这座城市的繁华。 在姜若的记忆里,这座城市好像一直是这个模样;但从很久以前母亲讲过的故事里,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秋城曾经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城,那时秋城最重要的产业,是养鸡。 乌骨鸡。 当年的秋城几乎人人会背李时珍《本草纲目》里的一句话:乌骨鸡,有白毛乌骨者、黑毛乌骨者、斑毛乌骨者,有骨肉皆乌者、肉白骨乌者,但观鸡舌黑者,则骨肉俱乌,u看书w.uukansh.cm 入药更良。 秋城的乌鸡,就是“骨肉俱乌,入药更良”。 那时候的秋城几乎完全围绕养鸡运转:鸡肉加工厂,咸蛋松花蛋,鸡毛掸子小作坊。 顾荻说,那个年代,整个秋城的和煦暖风中都飘荡着鸡屎的味道。 那时候秋城师范还是一个野鸡大学,顾教授还是一个申不到经费的穷教授。 为了赚点零花,顾荻曾经在养鸡场勤工俭学。她绘声绘色地给小姜若讲过养鸡场的故事,那是小姜若最喜欢的故事之一。 每天当顾荻站在鸡舍门口,都要最后吸一口新鲜空气,积蓄一下壮士断腕的决心。 然后她抬腿走进鸡舍。 五百只鸡的咯咯声一浪高过一浪,绵延不绝直冲耳膜,让人瞬间有种神经衰弱的眩晕。 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五百只鸡更加聒噪? 或许还是有的,譬如五百只鸭子。这么一想顾荻竟然有点庆幸,还好秋城的特产是乌骨鸡而不是乌骨鸭。 然而最大的考验并不是噪音。 是鸡屎的味道。 顾荻是这么描述的:“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扑面而来,洞穿了三层口罩,仿佛有人用棉签沾了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的发酵物,然后戳进你的鼻孔。” 让人眩晕。 直到很多年后,顾荻被一个爱好写网络小说的闺蜜逼迫,读她新写的言情小说,每当看到男女主角幸福拥吻,“一阵天旋地转”,她都会条件反射地闻到一股浓重的鸡屎味。 顾荻一直认为,这是她缺乏浪漫细胞的症结所在。 53 秋城的乌鸡(下) 顾荻说,每一座伟大的城市,都有属于它的历史拐点,长安、罗马、耶路撒冷莫不如此,秋城当然也一样。 那时姜若年纪太小,没有意识到这种说法有什么问题,如今再回想起来就有点儿汗颜:就算再加十层故乡滤镜,秋城也不该跟上述伟大的城市肩并肩吧? 秋城的历史拐点在二十一世纪初叶。一颗人造卫星升空以后,照例传回一张卫星云图。 照理这件事情和秋城并没有直接的关联,至少当时的秋城人这么认为。 但是在这张卫星云图上,人们注意到了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在雄鸡版图的西南角落,已经靠近边境了。本来这么偏远的地方是不该吸引什么额外的注意的,可在这张卫星云图上,那个地方的亮度高得出奇,仿佛生锈的硬币上偏偏有一小块被抛得锃亮,衬得云图像张过度曝光的照片。 那里就是秋城。 科考队来到秋城,谜底终于揭晓:秋城地下有着大量的铀煤共生矿。这些含铀煤一直以来被当做普通的煤矿开采,填进各家各户的炉灶,烟尘滚滚中,秋城的放射性强度高达正常值十倍以上,成为了祖国版图上一块璀璨的光斑。 秋城人听说这事儿,起初竟然有点儿自豪:咱们偏僻落后的家乡,原来这般的与众不同呀。可后来随着放射性的危害渐渐普及,自豪就被恐慌取代了。那段人心惶惶的日子里,秋城发生的所有事都被民众和放射性挂钩,甚至有传闻说,秋城的乌骨鸡之所以骨肉皆乌远近闻名,正是受到放射性照射的缘故。 还有人战战兢兢地找医生照x光,想知道自己的骨头是不是黑色的——您老以为自己是只乌鸡呢? 再后来,惶惶然了一段时间的人们发现,有没有放射性日子都照样过,也没听说谁家生了畸形儿,渐渐便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 就在地下的铀矿被渐渐遗忘的时候,又一记惊雷炸穿了秋城的宁静:经过国家能源局核准,拟在秋城开采铀矿,建造核电站,列为重点项目。 秋城的新纪元到来了。 随着电站建设,素有野鸡之称的秋城师范跟风设立了核物理所,并更名秋城大学。 不知道是理论指导实践,还是实践刺激理论,总之无论核电站还是核物理所都发展得如火如荼,竟然让秋城赶上了城市化进程,短短十数年间变成一座现代化都市,而秋城大学也摆脱了野鸡之名,录取分数线扶摇直上,一时间风头无两。 顾教授,就是最早参与核物理所建立的元老之一。 如今重铀裂变核电站早已经不是主流,人们把目光投向了真正堪比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技术:可控核聚变。 太阳的能量来自氘与氚的聚变,掌握了可控核聚变,就是掌握了人造太阳的技术,意味着人类拥有近乎无限的能源。 这是属于核物理最好的时代。秋大核物理所在可控核聚变研究领域承担了重要的作用,自此一飞冲天。就在“山海经”刚刚开服的时候,姜若听到新闻播报,全国第六座east(全超导磁体托卡马克装置)在秋城落成。 姜若在秋城熟悉的街道上漫步,想象着脚底的铀煤共生矿正向这个世界热情地释放着辐射。重铀裂变核电站已经慢慢停运了,这些铀矿如今没有用了,但没关系,它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成就了秋城。 间接地,也成就了毕业于秋大的他。 可是,直到“山海经”里,基山因为人为的放射富集引来了冰川生物,姜若才第一次正视秋城这一段他不曾参与的历史。 他想起一件事情:顾荻的博士论文,正是关于可控核聚变的模拟。 姜若一直没有多想,毕竟研究可控核聚变的人如过江之鲫,顾荻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但联系到秋城,从唯一值得称道的乌骨鸡,到名满天下的秋大核物理所,他终于从这里面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顾荻选择可控核聚变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是偶然还是必然? 和姜若对这座城市的疏离截然不同,秋城是她度过整个童年和青春的,毋庸置疑的故乡。 如果她对故乡真的怀有那么深刻的感情,以致于影响了她对研究方向的选择,那她的研究又为什么半途而废,最终和龚荣一起创立炎黄? 母亲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姜若直觉地感到这个答案很重要。如果不把这一点弄明白,那么他苦苦追寻的真相将永远深藏迷雾。 姜若找到一家养鸡场,提出要在这里工作。 是的,养鸡场。 在秋城已经驰名中外的今天,秋城人还在养鸡。 养鸡这一行业旺盛的生命力,委实让人惊讶。 虽然在转基因技术烂大街的今天,全国已经没有不是“骨肉皆乌”的乌鸡了,但秋城的乌鸡销量还是一骑绝尘,把其他乌鸡甩得只能跟在后面闻尾气。uu看书.uukanu.cm 因为秋城的乌鸡不是转基因的。 据说是放射性突变的。 可这不还是突变? 姜若花了很长时间才捋清楚这里面的逻辑:人们认为“天然的突变”比“人为的突变”要高贵。 其实很多大型养鸡场也有研发岗位,毕竟养鸡也是需要科学的。 但是为了“天然”的招牌屹立不倒,秋城保留了很多颇为原始的养鸡场。高科技的东西,能不用尽量不用。 太科技了,就不天然了。 姜若找到的就是这样一家朴素的养鸡场,应聘最普通的饲养员岗位,工作是喂鸡,捉鸡,打疫苗。 他没敢拿出自己的博士学位,怕老板把他当神经病丢出去;但因为进了少管所没有高中毕业证书,最后只好拿出了秋大计算数学系本科毕业证书。 即使这样,养鸡场老板看着证书上的荣誉毕业标志,还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反复问姜若:“你真的要来养鸡?” 鸡场老板很快说服了自己:有些高材生读书把脑子读出了毛病,就爱体验生活。既然有某大毕业生养猪,那么秋大毕业生养鸡,好像也没毛病? 遂欣然录用。 当晚周周打来电话,说晚上“山海经”开会研讨冰川生物来袭时怎么保卫萝卜的问题,问姜若是不是正常上线。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好心情地决定和姜若再寒暄一下。 周周:“我说你那边什么声音啊?跟一脚踩了一百只尖叫鸡似的,我在这边都觉得耳朵疼。”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姜若说,“我在抓鸡。” 54 攻山头 准确地说,姜若的工作是打疫苗。 打疫苗的第一步是抓鸡。 占地面积颇大的鸡舍里面,只见鸡头攒动。 都是小鸡仔。 还都是走地鸡。 姜若有点无法想象在养鸡产业自动化以前的人们都是怎么打疫苗的。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脑海中飞起一片鸡毛,画面太美不敢看。 好在如今毕竟二十一世纪中叶了,虽然这是一家朴素的养鸡场,基本的自动化还是有的。 姜若把捉鸡神器开了出来。 这是一台长相介于拖把和吸尘器之间的奇怪机器,开动起来声势浩大,像开了一台拖拉机。 捉鸡神器底部看着像拖布的部分,其实是橡胶触手,开动时,像一台坦克在连步兵都算不上的手无寸铁的平民鸡之间穿梭,灵活的触手随着齿轮转动,把附近惊慌的鸡仔温柔地揽过来,顺着传送带送进捉鸡神器后面拖着的笼子里。 跑得再快的鸡仔,但凡不会上天,便无法逃脱被触手支配的恐惧,胶条过处寸草不生,天地为之一静。 虽然外表磕碜了点,但这台机器在姜若的心目中堪比少林扫地僧,深藏功与名。 当后面的笼子装满鸡,姜若就开始打疫苗。 一手针头,一手从笼子里揪出一只鸡仔,手起针落,“吱”一声,大功告成,下一只。 姜若很庆幸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否则他很可能会喜提新外号:姜嬷嬷。 扎完五百只鸡,晚间上游戏的时候,姜若觉得小臂还在抽搐。 养鸡场地处偏僻网速不行,load半天,导致姜若上线慢了半拍。进游戏爬起来一看,青丘脚下已经人头攒动,被基山毒气熏得逃难出来的玩家聚集在此共商大事。 玩家四人一组各自围成圈,如果从青丘顶上俯瞰,大概会看到很多个圈圈和一个点。 那一个点是姜若。 附近的玩家都停下了交谈,看着突然从草丛里面诈尸的姜若,空气为之一静,让姜若回忆起小学时候上体育课,老师说组队,于是其他小朋友迅速组好了队,只多出一个你的尴尬场面。 好在周周的声音欢快地响起,打破了尴尬:“这里这里!” 姜若如释重负,循声小跑过去,发现果然给自己留了一个位置。 有兄弟帮占座的感觉,总是让人热泪盈眶。 “这是搞什么?跟幼儿园小朋友开大会似的。”姜若坐下就开始吐槽。 “编制化管理嘛,”周周说,“四人一个小组,多了人马上就会发现,这是为了防止npc混进来。” 说得好有道理! 姜若:“这是要反攻基山了?”总觉得气氛怎么也不像寻常开个会。 周周:“没错。盯着论坛卖情报给npc的奸细太多,为防走漏风声,只说是开会。我也是上了线才知道今天要打山头。” 接着周周介绍了其他小组成员:邻家养猪小哥“动科不是养猪”,还有游戏资讯记者“强扭的瓜超甜”。 如今为了反npc渗透,玩家之间须得当场表演下线,或者自爆现实身份才能互相信任,搞得“山海经”快要变成一个实名制游戏。 养猪小哥早就是熟人,强扭的瓜这个id也在论坛混过脸熟,姜若逐一点头以示友善便不再寒暄,问周周:“说过怎么打了么?” 周周把刚刚发下的作战手册递给他。 作战手册是由秋大国防生制定的,画风十分正规写实。 一,火力组。四名成员要平衡攻击和防御,行进过程中大致保持如下队形[图片],熟悉队友的声音,射击前先确认目标防止误伤...... 二,战场意识。时刻保持搜寻敌人、寻找掩体的意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要死盯一处...... 三,战场警觉...... 可以这很专业,姜若一面想着,一面扒拉起下发的装备:猪头防毒面具人手一面,另配麻醉枪一支。 防毒面具很专业,但作战手册上写道,枪支技术限于法规和保密条款,不能随随便便投影到游戏里来,这些麻醉枪是由一些热兵器爱好者设计的复古款,没有经过实战检测,不排除有炸膛的危险...... 姜若决定今天一枪不开。 大致的作战计划是由瓦斯弹开道,玩家手持麻醉枪向山上冲锋,活捉npc。 养猪小哥动科不是养猪抚摸着麻醉枪,一脸“拿着这把枪我就是天地间最靓的崽”。男孩子嘛,姜若表示可以理解。 周周面无表情试戴防毒面具,一脸“苟到最后就是胜利”。女孩子嘛,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uu看书 w.uukanh 强扭的瓜则瞪大了眼睛暗中观察,一脸“大新闻又爆炸了”,不知道心里是不是还打着今日头条的腹稿。记者嘛...... 毫无磨合的四人小队即将这样走上战场。 如果这就是你需要交托后背的战友,姜若感觉自己的后背嗖嗖地冒凉风。 攻山头的所有玩家被分为三个团。一团主攻,二团打辅助,三团作为预备队。每个团下辖若干个小组。 分配结果出来,姜若这一组被分到了预备队。 不是养猪担心没机会开枪,满脸失望;强扭的瓜感觉要错过大新闻了,亦忿忿不平;只有姜若和周周很满意——苟的最高境界,就是不上场。 临近日落时分,三个团先后进入攻击出发阵地,预定在太阳完全沉没的时候开始攻击。 比预定时间早一点的时候,基山就开始出现了白烟,从山脚向着山顶蔓延,看来是提前用瓦斯弹开路。 在物质可以凭空产生的游戏里,催泪瓦斯弹制造成本极低,不要钱似的往山上扔,姜若远远看着都产生了眼睛疼的幻觉,有迎风流泪的冲动。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山上响起密集的枪声,听起来玩家遭遇了非常顽强的抵抗,让姜若相当意外:他本以为在悬殊的武力差距下,npc应该望风而逃才对。 激战持续约一个小时后,姜若小组所在的三团接到命令:一团已经被打残了,转为预备队;二团不在攻击位置,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按时抵达阵地,于是临时决定由三团上去主攻。 姜若这次才真的惊了:什么鬼? 55 空山不见人 军令如山倒,无论姜若内心是如何地草泥马奔腾野蜂飞舞,也只能带着这个怎么看都让人不放心的四人小队硬着头皮上。 戴着防毒面具本来就很影响视野,再加上疯狂的瓦斯弹,眼前白茫茫一片,三十步雌雄莫辨五十步人畜不分。 判断队友位置完全靠声音。 很多时候一个人为了表示自己对一条路很熟,总会说“我闭着眼睛都会走”。 事实证明闭着眼睛不行。 再一次平地摔以后,周周拒绝爬起来:“我们匍匐行进吧?” 不是养猪表示反对:“我们已经落后其他小组了。” 然而任由周周这么一路摔下去,“砰砰”的落地声会让他们变成大雾弥漫中的有声靶子。姜若只好说,“你原地隐蔽,万一我们后撤就准备接应。” 对手一枪未开,己方就已经成功减员。 丢下周周以后行进速度果然快了很多,只剩三人的小队渐渐接近了交战区域。 敌方居高临下,火力倾泻得甚是凶猛,让人凭空生出一种在枪林弹雨中冲锋的热血来。 不是养猪跃跃欲试:“冲吗?” 姜若果断下令:“冲!” 三人于是猫着腰往前冲,滚滚的白烟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着对面枪声的方向还击,两边都是漫天开枪,打中打不中全看玄学。 不是养猪冲得太忘乎所以,第一个中弹,夸张地“呃”了一声,仰面倒下,向着天空伸出尔康手,可惜眼前都是烟,没有血点落下,不甚应景。 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好像没死。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想了想,“蹭”地坐起来,吓了姜若一大跳。 姜若正在卸他怀里麻醉枪的弹夹,见状“呵呵”了两声,解释道:“装备不能浪费嘛。” 不是养猪摸摸中弹的地方,抠出来一颗子弹,姜若拿过去一看:“这不是我们的标准制式麻醉弹吗?” 不是养猪后知后觉:“难怪我感觉有点晕。”有点类似喝酒喝到微醺......这麻醉弹效果行不行啊? 不不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敌方为什么会有我们的麻醉弹?刚刚缴获的吗? 强扭的瓜发现丢了队友,倒退着跑回来,找了一圈看到了地上的两人:“我刚才冲得太前,看见对面人了!他们也戴着防毒面具,面具上印着as......” 三人面面相觑,隔着猪头面具看不到彼此的眼神,但防毒面具上的“as”两个字母在这个距离下还是非常清晰的。 面具的设计参考了动物科学专业朋友们养的猪,因而印上了animal science的缩写。 姜若第一个明悟,大喊:“停火!停火!这里是三团十九小组,对面的报番号!”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原定太阳完全沉没的时候发起进攻,但是二团不满助攻的安排,提前发动了攻击,这就是为什么日落前山上就有白烟。 二团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上了山顶,觉得不对,顿时警觉:这是空城计!敌方一定是故意把我们放上山顶,然后围而歼之! 一团以为之前的白烟是瓦斯弹提前开路,没有多想,按部就班准时发动攻击,向山上冲锋。同样不费吹灰之力,一路怼到了二团后面。 二团:敌方从后面发动了攻击!果然是空城计!围歼战打响了!守住,一定要守住! 一团:敌人的反抗异常顽强!二团快助攻!咦,二团呢? 二团毕竟居高临下占了地势之利,一团又缺了助攻,于是被打残了。 然后轮到预备队三团上。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玩家打玩家,没npc什么事吗?”周周听完前因后果就想捶地大笑,但看周围玩家面色不善,没敢造作。 停火以后,再等瓦斯弹白烟散得差不多,玩家上山,以掘地三尺的姿态搜索了一遍。 一个npc也没有。 果然是一出空城计!至少二团在这一点上判断没有出错。 npc带走了制造腐败血液抑制剂的关键设备。 在搜索过程中,时不时就从队伍里传出研究生们的痛呼: 我的摇床! 我的显微镜! 我的流式细胞仪! 当玩家为阵地战还是游击战争论不休的时候,npc已经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早先被神经毒气放倒,没能逃出基山的玩家全部被丢在一个深坑里填埋处理。当玩家根据求救信息掘开那个坑时,从里面挖出层层叠叠的尸体。 遥想两千年前,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约莫就是如此景象了吧? 玩家们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当日下线后。 养鸡场饲养员们也玩“山海经”,每天下了工相约去vr吧,关服后一起摇摇晃晃回宿舍,让姜若颇有些回到大学集体生活的感觉。 回宿舍要路过一片田埂,姜若抬头,无数星子在天上闪烁,若隐若现的银河贯穿天际。 随着投影技术的应用,越来越多现代化造物出现在“山海经”,于是“山海经”越来越像现实,让人常常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如今,这些星子成了姜若区分现实和游戏的重要参照物。uu看书ww.uukanshu 饲养员舍友们激情讨论着游戏里刚刚发生的事情:“听说npc活埋了几万玩家?”说着猛戳姜若:“你不是说你在基山吗?当时在不在现场?哇!不会你就是被埋的其中一个吧?” 拗不过饲养员兄弟们如火的热情,姜若只得搭腔:“在现场。没有被埋。不算活埋吧,是先用的毒气,死了以后才埋的。” 有个饲养员瘦瘦小小,被大家戏称为“小鸡”,他指着旁边的田埂:“我老爹说,这片田里曾经埋过很多死鸡。当时的场面也是很壮观的。” “喔?”姜若竖起了耳朵:“还有这种事?” 见有人感兴趣,小鸡很得意:“据说是一批用来做转基因实验的鸡仔。不知道实验出了什么问题,最后全都处理掉了,就埋在这。” 大家七嘴八舌:“真的假的?” 姜若:“用鸡做转基因实验?” “对,就是秋大做的实验,当时还叫秋城师范吧?” 姜若想一想便明白了。 实验用无菌小白鼠是很贵的。那时候秋城师范还是个野鸡大学,申不到经费,从养鸡场定制无菌鸡做实验也不是不可能。 等等,关于鸡的转基因实验? 他忽然记起,在顾荻金光闪闪的个人简历上面,最早的科研经历可以追溯到高中时期,她参与过一个叫“乌骨鸡基因突变研究”的课题。 姜若觉得很有意思。人生有时候真的很像一个冗长的解谜游戏,每当以为再没有什么新鲜事的时候,就会从不知什么犄角旮旯里刨出一个彩蛋,提醒你还没有通关。 56 半夜鸡叫(上) 既然发现了彩蛋,当然要把整颗蛋都刨出来。 姜若连夜写了一个爬虫,爬了三十多年前有关秋城师范“乌骨鸡转基因研究”这个课题的资料。出乎他的意料,一个野鸡大学三十多年前的野鸡课题,涉及的数据量竟然还挺大,选择性下载也足足下了好几百个g。 不看不知道,一看原来还是个大瓜。 几百个g的资料里,真正讨论研究课题的学术报告和技术分析寥寥,一眼望去,满纸都是八卦: 谣言还是真相:秋城乌鸡的优秀性状,是长期暴露在放射性环境天然突变产生? 震惊:秋城乌鸡被发现基因工程操作痕迹!天然突变系谎言! 反转!基因工程操作系伪造!又一起学术造假浮出水面! 再次反转!实验用鸡遭到替换!打假还是诬陷? 一瓜还比一瓜大,姜若都有点吃不过来。 更奇葩的是,关键词统计显示,这些八卦里边,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汇是“半夜鸡叫。” 什么鬼? 姜若熬了一个通宵看资料,天明时,终于双眼通红地捋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就是互联网时代的好处:但凡存在过的,都会留下痕迹,虽然在被吃瓜群众转述的过程中往往逐渐偏离真相,但也永远不可能删除干净。 姜若总结出的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事情的起因和他设想的一样:“乌骨鸡转基因研究”这个课题的负责人付岚,也即当时顾荻的指导老师,是秋城师范的一个穷讲师。 莫得经费,别说小白鼠了,连均价一个月一千三百块钱的博士都养不起,沦落到找混科研经历的免费高中生来做实验的地步了。 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年秋城师范开始实行“非升即走”岗位制度,如果付岚再混不上副教授,就要丢饭碗了。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后来给秋城带来翻天覆地改变的“卫星云图”事件,秋城的高放射性环境和放射性突变乌骨鸡的传言甚嚣尘上。 付岚于是灵机一动:没有小白鼠,还有鸡啊!鸡可便宜多了啊! 他想出了一个天才课题:“放射性造成乌骨鸡突变的可能性。” 是的,最初这只是一个把鸡仔放在缓慢放射性照射环境下,观察突变性状的研究,没基因工程什么事。 开玩笑,一套基因工程操作流程下来要多少钱?小白鼠还不是最贵的,引物不要钱吗?pcr不要钱吗?连博士都养不起的穷讲师做得起转基因实验吗? 课题申报和推动的过程是顺利的。找养鸡场定制了一批无菌养殖鸡仔(从价格上看,鸡场是不是真的做到了无菌养殖让人怀疑),再找了几个混资历的高中生(包括顾荻),借用了物理系的x射线发生装置,实验便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只待年底之前水出几篇论文,评上副教授,就能安全渡过难关。 这是故事的第一阶段: 谣言还是真相:秋城乌鸡的优秀性状,是长期暴露在放射性环境天然突变产生? 然而这个时候却有一家生物技术公司看上了乌骨鸡突变研究,找到付岚表示愿意出资支持,希望他把研究扩展到用转基因手法培养更优秀的乌鸡品种。 付岚也是一个有理想的学者。如果不是为经费所苦久矣,谁愿意靠水烂论文凑数评职称呢? 遂欣然应允。 课题于是从“放射性突变研究”扩展成了“基于诱导突变与转基因技术的品种改良”,招了几个研究生来接手,之前的高中生只用负责刷瓶子,研究内容则瞬间高大上了一截,从报表上忽然直线上升的开支可见一斑。 实验用鸡有无菌养殖的秋城乌骨鸡,还有生物技术公司提供的其他几个乌鸡品种。研究过程中很是出产了几篇论文,其中有一篇比对找出了和秋城乌骨鸡优良性状有关的基因...... 就是从这篇论文开始出事的。 有人从论文基因测序数据里发现,那些所谓与优良性状有关的基因,常常出现在基因工程操作中,适合插入外源片段的位置上。 这就很让人怀疑了。难道说,论文中所谓的“秋城天然乌骨鸡”基因片段,实际上是经过基因工程操作插入的外来序列? 那么这根本就不是“天然乌鸡”,而是“转基因乌鸡”! 也就是说秋城乌骨鸡赖以生存的天然口碑是一个谎言,其优秀性状不过是转基因的产物。 这对秋城的乌鸡产业是致命打击。 这是故事的第二阶段: 震惊:秋城乌鸡被发现基因工程操作痕迹!天然突变系谎言! 众多秋城鸡场当然要自证清白,纷纷选出乌鸡样品送往各大知名高校实验室进行基因测序。经过一段论时间其实不久,但感觉格外漫长的等待,u看书.uukan测序结果公布:没有发现外源片段! 更重要的是,测序结果和付岚论文不相符! 要么付岚用做实验的不是他声称的秋城乌鸡,要么论文中的基因数据系伪造。 于是付岚和他的论文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这是故事的第三阶段: 反转!基因工程操作系伪造!又一起学术造假浮出水面! 现在轮到付岚自证清白了。 这个时候顾荻终于出场。作为养鸡场饲养员和付岚实验室实习生(身兼这两种职务也是非常奇葩了),她很早就注意到,付岚课题组使用的无菌鸡,怎么看也不是鸡场养出来的。 这种直觉就像养儿子,养得久了,凭味道都能闻出是不是自家儿子。 顾荻把疑惑告诉过付岚,但显然付岚当时并没有当一回事情:难不成有人偷换实验用鸡?偷去干嘛?当种鸡供起来吗?这得是脑子有多大的坑啊! 然而,生活的幽默,就在于从你万万想不到的地方,给你一锤重击。 真相只有一个:支持付岚的那家生物技术公司,用自己制造的转基因鸡仔调换了付岚的实验用鸡。 这次事件从头到尾都是这家公司的设计,为的是打击秋城乌鸡的口碑。 毕竟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就算秋城乌鸡最终能够自证,也多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吃瓜群众。 在这场属于乌鸡的巅峰对决中,付岚只是一个小小的牺牲品。 到此为止这个故事跟“半夜鸡叫”还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57 半夜鸡叫(下) 既然已经窥知真相,付岚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任凭“学术不端”的大帽子扣得自己不得翻身。 遂实名举报晨禽生物科技公司恶意构陷。 现在再想想,晨禽者,鸡也。虽然号称“公司致力于结合大数据和区块链推动生物技术的进步”......但其实这分明就是一家专门培育转基因鸡的公司! 像秋城乌鸡这种以不使用转基因技术著称又偏偏占据市场半壁江山的品种,自然挡了他们的路。 一个悲伤的事实是,当上天忽然开始眷顾一个他过去没有眷顾过的人时,那十有**是个陷阱。 接下来就是付岚和晨禽的撕逼大戏。 虽然比穷困如付岚有钱那么一点儿,但就社会影响力而言,晨禽其实也不过是一家野鸡公司。 野鸡教授和野鸡公司之间的对决,势均力敌菜鸡互啄僵持不下。 僵持的原因主要是缺乏证据。 付岚当然保留了已发表论文涉及的原始数据和组织样本,但这场撕逼已经不仅仅是学术圈的事情了,吃瓜群众不懂组织样本,在这个故事里面最能取信他们的证据是鸡。 众所周知,鸡不是一种可以长时间保存的证据。 鸡的平均寿命是六到七年,但这不是重点。 你见过哪家实验室把做过实验的小白鼠全部养到老死的?不都是实验完了观察期结束就杀了的吗? 所以付岚很头秃。 这时候又轮到顾荻出场了。 在研究生接手了实验之后,高中生重新沦为打杂的角色,负责刷瓶子喂鸡什么的。 顾荻的工作是处理实验用鸡。 就是杀鸡。 借助这一点职务之便,她从每一次本该处理掉的实验用鸡里面都偷出了两只;再借助养鸡场饲养员的身份之便,在鸡场旁边希望的原野上搭了个小鸡窝,把偷出来的鸡养在里面。 对于这种令人窒息的操作,顾荻给出的解释很简单:小鸡这么可爱,不忍心它们全被杀掉。 很符合高中女生的人设,没毛病。 顾不上追究她这种严重违反实验守则的行为,付岚携记者们风风火火奔赴鸡窝,发现曾经的实验用鸡们都茁壮地长大了。 他们赶到时一只母鸡刚下了颗蛋,叫得那个欢快。 所有的鸡,有一只算一只,脖子上都还戴着当初的实验号码牌。 原野上风大,鸡窝里铺了厚厚的稻草,还挂了两排红外线小灯泡取暖。 养的真好啊,记者们感慨。 找回了当初的实验用鸡,付岚至少证明了论文上的数据不是他编造的。 但想要完全洗脱污名,还须证明这些鸡是晨禽生物出品。 一队狗仔,不是,热心记者自告奋勇,卷着铺盖强行入驻了地处春城的晨禽生物办公楼。 晨禽只租下了这栋办公楼的三层,一层和二层空置正在装修,记者们睡在二层过道,晨禽还真拿他们没有办法。 虽然证据肯定早已销毁,记者们仍然坚信但凡发生过的总有痕迹,于是白天举着话筒围追堵截员工要求采访(虽然遭到严词拒绝),晚上就睡在过道里,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可谓业界良心。 而大戏这时才刚刚开始。 睡在过道的记者们常常梦见小鸡,唧唧复唧唧的声音在睡梦中往复循环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开始他们还不以为意,觉着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直到有人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那鸡叫竟然穿透了次元壁,在现实中依然清晰,顿时“哇”地一声,吵醒一干同事。 大家爬起来细听,发现不是梦醒以后产生了幻听,而是因为夜里真有鸡叫,大家才梦见小鸡的。 其实白天大概也有鸡叫,只是被装修的噪音掩盖了。 记者们登时精神了:千辛万苦守在这里,为的不就是找出证据么!还有比从晨禽生物搜出同款实验鸡更强有力的证据吗? 大家于是都不睡了,打着灯笼循声去找鸡,一层二层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只闻其声不见其鸡。 有个实习小记者颤巍巍举手:会不会是被晨禽杀掉的实验鸡的灵魂徘徊不去? 这种说法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嘲讽,认为二十一世纪了我们要唯物主义一点。 唯物主义精神让记者们更加笃定:这么难找,一定是被藏起来了!藏得这么隐秘,一定有鬼! 连着几天半夜鸡叫提灯夜游,记者们肉眼可见地萎靡了。 遍寻不获之下,虽然“灵魂说”还是没什么市场,但大家已经开始怀疑是白天的装修噪声让自己出现了耳鸣幻听症状。 这时候又是实习小记者小心翼翼地举手:夜里的鸡叫声好像是从两层楼之间传来的,一层以上二层未满。 一层之上二层以下那不是楼板吗! 这还是鸡吗?这真的不是窜天猴钻地鼠食金蚁吗? 虽然内心是怀疑的,但秉着宁可信其有的精神,记者们还是英勇地去掀楼板了。 平时当然是掀不起来的。但这是装修期间,即将入驻的公司为了气派,要求把一层二层打通。 掀起你的盖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一窝半大鸡出现在眼前。 鸡脖子上都还戴着号码牌。 有人在两层楼之间悄悄做了个窝,鸡窝里铺了稻草,还挂了一排红外线小灯泡取暖。 养的真好啊,记者们感慨。 记者们蹲在鸡窝附近守株待兔,终于在次日中午蹲到了嫌疑人:一群小学生。 大案终于得破。 这些孩子都是晨禽生物职工子女,uu看书 ww.uukanshu.co 在爸妈单位玩时发现了待宰的转基因鸡仔,偷出了几只,怕人发现,悄悄养在楼板里边。至于装修过程中会不会哪天忽然浇水泥把这些鸡闷死......大概不在他们考虑的范畴之内。 他们给出的解释也很简单:小鸡这么可爱,为什么要把它们全杀掉。 很符合小学生的人设,没毛病。 在小学生的神助攻之下,记者团找到了关键性证据,晨禽生物的蓄意构陷行为被钉死,付岚沉冤得雪。 事后,在秋城养鸡场的强烈要求下,所有实验用转基因鸡全部宰杀填埋处理,以防有偷跑出去的,和鸡场的走地鸡发生什么不可言说的故事,破坏了秋城乌鸡高贵的天然基因。 事情到此终于告一段落,由于过程曲折离奇,荣登当年学术圈十大八卦之列,也是秋城师范在学术界的第一次露脸。 如果没有秋大核物理所后来的声名鹊起,可以预见的,秋城师范将以“那个搞转基因鸡的学校”的形象载入史册。 58 我不入地狱 通宵吃瓜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感觉身体被掏空,有种随时可能倒地猝死的幻觉。 头发和肝都在瑟瑟发抖,姜若不由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知错能改,迅速与最好说话的饲养员同事小鸡换了轮休时间,给自己放一天假补了个回笼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翘班睡的觉总是格外香...... 晚上姜若神清气爽地登上了游戏。 然而大部分玩家并没有姜若的精气神。 惨遭npc抄家的基山像一块被蹂躏过的茄子地,玩家是一棵一棵戳在地上的被霜打过的秋茄子焉的。 在人机大战中输给电脑,大家正在怀疑人生,其中以国防生同学尤甚。 战败带给士兵的精神打击总是多于平民的。 姜若拍拍一个眉间愁出了“川”字的脸熟兄弟的肩膀这是三团的团长,姜若严格执行作战手册,记住了上峰的脸,不过id就没有记住了安慰道,“别放在心上了,”说着用胳膊划拉了个大圈圈,把视野范围内的所有玩家笼罩在内,“这么一群乌合之众,打败仗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听他这么一说,川字团长更悲伤了。 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是众人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远方的哨塔上面,燃起了缕缕狼烟。 由于“山海经”里最有效率的联系方式是下线上论坛,玩家一直缺乏在游戏里研究无线电的动力,导致有事的时候还是用狼烟示警。 看到狼烟,自然有人下线去交接情报真是一种古今结合的诡异通讯方式。 情报显示,不算在本地孵化的物种,还有几拨外来的冰川生物已经接近基山了。 来的最快的是会飞的蝙蝠鸟、小腾蛇,另外有一种长得像豹子,好几条尾巴,头上生角,有点像《山海经》中“狰”的兽类紧随其后。这三种怪各自都只有几百公里的路程了,当天就会抵达。 国防生们意识到马上有一场硬仗要打,赶紧振作起来恢复队伍指挥。 刚从坑里挖出来的玩家来不及配装备,非战斗人员另外安排,能够参战的则被分散安插进原有的队伍里,每个小组现在扩增到六个人。姜若小组新添的是两张熟面孔:六月天和吾皇。 看到姜若,六月天立刻露出青铜玩家排到王者队友的欣喜笑容。 但这笑容没能维持太久。 川字团长找到姜若小组,严肃地说:“组织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 被npc抄过家的基山失去了许多珍贵仪器,玩家痛定思痛,鸡蛋还是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终于达成一致,决定转移剩余设备,寻找更合适的地方分散建立新的据点。 大家同时提出:新据点应当具备较强的机动性。 这就是要放弃塔防战选择游击打法了。 计划是这样计划,但问题是,时间不够。 npc带走的设备以制造**血液抑制剂相关仪器为主,那些他们不懂得操控或者难以移动的幸免于难。还好npc没有“带不走就砸掉”的八国联军精神,玩家不至于一夜过后家徒四壁。 但把这些设备拆卸装车运走,是需要时间的。 通常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就需要几支英勇的敢死队,阻击住敌人一时三刻,为大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 问题是冰川生物太多,且从四面八方而来,阻击是不可能阻击的。 但还可以引开啊! 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带来此番天降横祸的罪魁祸首:那些高放射性的抑制剂生产原料。 “计划是这样的,”川字团长道,“我们选出二十支小队充当诱饵,开着装满放射性原料的运输车迎向冰川生物,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后,朝着远离基山的方向逃离,尽可能遛住它们。”或许大部分冰川生物会不为所动,但总能吸引到一些信奉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直肠子,多少起到分化敌人的作用。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也可以弃车逃跑。”运气好的话,那些被抛弃的运输车也能引得冰川生物前去争夺,同样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 虽然允许弃车,但被选中参与这个魔鬼任务的玩家无疑要经历一场悲惨的大逃杀。 由于姜若在玩家群体中毋庸置疑的威信,他的小组被光荣票选为执行这个艰巨任务的小队之一。 这种来自大家的殷切期待,翻译一下就是: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原来众望所归是件这么惨痛的事情。 事发突然,姜若甚至来不及下线去算一下冰川生物的追击路线,就被赶鸭子上架,推上满载放射性矿藏的运输车,整装出发。 这种无准备之战实在让人没有安全感。 运输车在雪地上有点打滑,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加速,还是勉强开到了七十迈。 六人中强扭的瓜视力最好,负责开车,姜若在副驾指挥,不是养猪和两个女孩子一起挤在后排,六月天因为高大胖的身躯太占地方,被大家嫌弃,给关在了车厢里,蹲在放射性矿物中间。 不知道六月天是不是有一点儿幽闭恐惧症,在车厢里特别紧张,一紧张就话痨,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讲他和吾皇在基山恐怖袭击事件中抗争到底,最后被npc埋进一个坑里的故事。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他对这段经历的执念,但姜若猜测这大概是能够与某人“死同穴”的与有荣焉的心情。 原本因为六月天身为一米九大汉的体格给人的谜之信心,不是养猪和强扭的瓜对新队友寄予厚望,但一路走来越听越不对劲。 这个新来的兄弟怎么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呢? 强扭的瓜忽然一脚踩上刹车,uu看书w.uukans 六月天整个人“咚”地撞在车厢隔板上,被紧接着倾泻而下的矿物给埋在了里面,终于闭口不再讲英雄怎样被活埋的故事。 不是养猪端起枪就开始找敌方,“在哪在哪?” “我觉着那些雪堆不太对劲。”强扭的瓜刚往前一指,不是养猪“砰砰”两枪就打了出去,吓了大家一跳。他端枪的时候吾皇就在后面提醒“不要打草惊蛇”,奈何还是赶不上不是养猪的神之手速。 姜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奈何近视得久了,即使游戏里修复了视觉,大脑也已经不习惯处理远程图像,只好问强扭的瓜:“打中了吗?” 强扭的瓜:“打中是打中了,但是?” 当伪装成雪堆的猛犸兔蹿起扑来的时候,众人顿时明白了“但是”的涵义。 这什么子弹呐? 都不破防的! 59 古菌与物种大爆发 周周在后面戳姜若:“队长,弃车不?” 姜若觉得脑壳疼。虽然他也很想不管不顾溜之大吉,但回去见到川字团长,问他要战报,难道说我们碰见了猛犸兔,果断弃车? 姜导不要面子哒? 想不到自己也有为声名所累的一天,姜若很心累,但还是语重心长劝道:“不要轻言放弃!” 起码挣扎一下再放弃啊! 强扭的瓜把运输车挂上倒挡,猛踩油门直到转速飘红,引擎嗡嗡地带着吨位颇感人的货车跳起来倒退,只听“咚”的巨响,是熟悉的六月天撞上车厢的声音。 这破车正着走最快只有七十迈,倒开好像反而有八十迈。 可还是没有快过猛犸兔。 一群兔子像散落一地的棉花糖在雪地上弹跳,本该是温馨的景象;但这些兔子疾奔时不断发出恶犬将吠未吠时那种压抑在喉咙里的咆哮声,加上呲出来的两颗远远伸出兔唇的大尖牙,深刻地控诉了由信仰随机的算法造出的生物多么地缺乏艺术美感。 跑最快的一只兔子已经近得把口气喷姜若脸上,那味道一闻就不是吃素的,没有半点青草的芬芳。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眼看就要短兵相接,姜若一摸腰间骨剑没有带。 毕竟大家都是扛枪上阵,谁知道最后要拼刺刀呐? 姜若只好又把麻醉枪端了起来。 不是养猪:“这兔子的皮毛打不穿” “砰”一声,刚才还喷姜若一脸口气的兔子转眼噗噗地吐着血,像只被戳漏的气球,在半空中划出一个z字,掉了下去。 不是养猪“哇”地一声:“姜导你的枪开过光吗?” 姜若简短交代:“瞄准两颗牙之间的那个洞。” 众人顿时领悟:长了这么长两颗牙,嘴当然是闭不上的,于是留下一个豁口不过说起来兔子本来就是个豁嘴。 皮毛打不穿,一枪穿喉总不能还不破防吧?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阿喀琉斯之踵! 计划是这个计划,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不是养猪一枪接一枪,一枪都不中,高效地浪费着子弹,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打中了兔子的一颗大牙;周周甚有自知之明,直接把自己定位成了后勤人员,坐在后面尽职尽责地换弹夹上膛给姜若递枪;六月天在车厢里大喊放我出来让我发光发热但并没有人能腾出手给他开门。 唯一表现亮眼的竟然是吾皇。 这妹子不声不响地转身翻上了车厢,蹲在上面居高临下瞄准,虽然做不到姜若那样一枪一个,但命中率也有十之三四。 姜若侧头瞥了一眼,露出“以为带了一群青铜没想到起码还有个白银”的欣慰笑容。 姜若一边稳定射击一边安排:“得漏点儿矿出去,不然甩不脱这些疯兔子。”然后扬声提醒六月天:“一会儿我们要开车厢门!”意思是你抓好了别跟矿一起滚出去。 吾皇得到授意,收了枪,翻到车厢后面,把厢门拽开一条缝,六月天立刻在里面配合,四肢并用,像一只胖大王八,把几乎把他埋了的黄色缎带条纹的铀矿石往外面扒拉。 少了一个白银战力,姜若这边压力剧增,立刻有漏掉的兔子冲着后排扑去,被不是养猪一枪托砸开,挥出了打棒球的风采。 周周赞道:“你使枪托比使枪靠谱多了。” 不是养猪侧目:“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好在漏出去的矿很快起效,不断有兔子们纠结过后选择了放弃追击,转而去争抢掉在地上的铀矿石,缀在后面的队伍越来越稀薄,最后渐渐消停了。 大家稍稍舒一口气,停下来休整了一下。马上就要过夜,换了自称提取过猫头鹰基因夜视力很好的不是养猪开车,由吾皇在副驾持枪戒备,六月天放在后排透气,其余人则呆在车厢里轮流休息。 恢复了正常驾驶,小队继续坚守使命朝着危机四伏的北方而去。 强扭的瓜试图说点什么活跃气氛:“你们说,这一路会遇到几种怪?”毕竟等会儿下线写通稿,总得有“队友说”环节,让报道活泼点儿,起码不要变成“我们遇到了什么什么怪,然后击败了什么什么怪”这样的流水账。 周周很给面子地从葛优瘫改成了盘腿坐,摆出畅谈人生的姿势:“我在想啊,能从大荒古冰川期存活下来,并在长眠之后成功复苏的生物,应该百中无一才对吧?可是就这段时间,我们已经发现了多少闻所未闻的新物种了?那古冰川期该是冒出了多少新生物啊,岂不是跟寒武纪物种大爆发差不多?” “关于冰川期的成因,有这么一种解释,”姜若想了想说,“说是在大气形成之初,含有大量的甲烷、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有一些古菌,吸收温室气体制造氧气,像海洋原绿球菌之类的产氧光合蓝菌就是这样。这是大气中氧气最初的来源。” 周周自觉扮演起捧哏:“温室气体被消耗,而氧气含量越来越高,于是大气的保温能力持续下降,最后就冻上了?” “没错,”姜若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所以冰川期实际上标志着氧气含量的大幅度升高,而因为氧气代谢效率高,好氧生物会在这个时期大量增加......” 于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就在很短的时间内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来,u看书wukanhu 也就是所谓的生命大爆发。 冰川期就像星球生物圈的呼吸,一边是大灭绝,一边是大爆发,完成一轮生命的洗牌。 周周和姜若一起喟叹,对这次谈话感到很满意。 只有强扭的瓜露出“我错了,学渣为什么要和学霸聊天”的崩溃表情。 这不是强扭的瓜想象中的通稿。 一篇有温度的新闻报道应该深度挖掘每个队友的人生经历,以及队友之间不可言说而又不可不说的八卦故事,让读者贴近我们...... 但是现在我们在聊什么毛线? 古菌和物种大爆发? 这是生物课还是历史课? 这是游戏通稿还是科学大发现? 60章 1叶障目 可能是白日里阳光被雪地反射得过于刺眼,大家的瞳孔收缩得有点厉害,一时恢复不过来,入夜以后就感觉格外地伸手不见五指。 原野上,空气中弥漫着雪后的湿气,挡风玻璃一直在起雾,雨刮只得不停工作。 不是养猪小心翼翼地驾驶轰轰的运输车,避让着虽然稀拉但因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而格外危险的树木,仿佛在拍恐怖片,连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夜行迷雾森林》。 不是养猪第三次问六月天:“我们车灯真的开了吗?” 六月天:“......真的开了。” 虽然微弱得像两团飘飘荡荡的鬼火,凿壁偷光或者来包萤火虫估计都比这个亮堂。 不是养猪很后悔对自己猫头鹰的视力过于自信,以致于早早夸下海口。他只想着雪地会反光,古人还能映雪夜读,却忘了“山海经”的夜里是没有星星的! 光源都没有,哪里来的反光? 晃晃荡荡的车厢里,抓紧时间小憩的三人尚未意识到自己把身家性命交给了一个瞎司机。 车厢里点了一盏小壁灯,虽然昏暗,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已经够用了,竟然还有点儿温馨。 虽然是临危受命大逃杀,但也许因为配了车的缘故,竟然有种说走就走公路旅行的错觉。强扭的瓜刚刚从学霸的降智打击中恢复,本还想说两句暖场话,但左右看看,忽然发觉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周周见记者朋友已经歇了采访的心思,便又恢复了毫无形象的咸鱼瘫姿势;瘫着还嫌不够舒服,还要抖一抖。别人只是抖腿,她全身都在抖,以她为中心,振动的波纹沿着矿石一圈一圈扩散,给她嘴里哼的小调打着节拍:“我只是一个过客,从你的世界路过......” 姜若从闭目养神中勉强掀开眼皮:“你这是帕金森氏病吗?” “这破车没有减震,你不觉得颠得慌吗?”周周一边说一边从矿堆里扒拉出他们的给养,拆开一包基山产压缩饼干,“只要跟这车保持同频率振动,就颠不到我!” 强扭的瓜已经快要被颠散架,闻言就有点跃跃欲试:“真的?” 姜若嘴角抽了抽,想象着晚上下线回去又看见周周的名言上新闻,顿时扶额:“饼干给我来一块。”还是吃点东西压压惊。 秋大没有食品工程专业,基山出品的压缩饼干是在生物系实验室制造的,用的是搅培养基的搅拌器和消毒培养基的灭菌锅......等等,吃饼干就吃饼干,为什么要思考这些? 姜若晃晃脑袋,拈起一块饼干看这尺寸,跟电泳凝胶一模一样大,肯定是用的同一台......不不,不要再想这个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若总觉得这饼干吃起来有股培养基的味儿。 门“刺啦”地开了,吾皇灵巧地翻进车厢,看了一眼姜若,语气带着点儿征询:“六月天坚持让我进来休息......” 周周腮帮鼓鼓囊囊地像只仓鼠:“放那俩孩子在外面靠谱吗?”话是这么说,还是挪开一块地方,又给吾皇递了一块饼干。 姜若三口两口把饼干塞进嘴里:“也该换岗了,我出去看着。” “其实我觉得晚上应该没事。”周周嚼着食物,含糊不清道。 姜若自顾自检查枪支弹药:“你又知道?” “你想啊,长期生活在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下,是不是很容易得那个什么......对,雪盲症?”周周用力把饼干咽了下去,开始发表高论,“所以它们的瞳孔要收缩得很小。但是到了晚上呢,要想有猫头鹰那种夜视力,瞳孔又要放得很大才行。” 姜若明白了她的意思:就算瞳孔有一定的调节能力,但是虹膜的弹性也是有限的,不是你想大,想大就能大...... “你看,北极熊啊企鹅啊这些动物,夜视力就不怎么样吧?”周周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好有道理,“虽然也不是不能有纯夜行性的动物......” “但你说冰川期已经冻成这样了,还昼伏夜出,这得有多自虐呢?” 姜若了然:就像曾几何时的不周山,因为那种似乎连空气都冷凝了的极寒,后半夜几乎从来没有任何怪物出没。 虽然有点儿被周周说服,但姜若觉得还是不要放松警惕为好。 是不能随便立的,你永远不知道打脸的一刻何时到来。 填饱了肚子,姜若背着枪,提了一桶酒精爬出车厢。 虽然因为学术圈的入驻把画风带得有点儿奇怪,这毕竟也还是一个游戏,一切以娱乐为先,所以玩家们的科技树点得七歪八扭。但凡有关吃喝玩乐的技能就点得特别高,无趣如重工业则无人问津。 是以,“山海经”的酿酒工艺极其发达,石油工业则基本没有。 这样背景下,运输车烧的就都是酒精。固然环保,动力却不足,油门踩到底也不过八十迈。 姜若从车厢顶上翻过,潇洒地落在后座,把那桶酒精往副驾一伸,递到六月天面前:“加点燃料。” 六月天没有接,姜若有点不明所以。 不是养猪解释道:“我看他有点儿焉,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车厢里颠的......” 盖子拧得不是很紧,高纯度的酒精挥发出来,直冲六月天的鼻孔,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听“哇”的一声,六月天的嘴张成一个o型,像高尔夫球场上浇草坪的喷头,下一刻只见呕吐物漫天飞舞,瞬间覆盖了挡风玻璃,视野之内,一片昏黄。 自从“山海经”的模拟进入了细菌和病毒的尺度,肠胃中的食物发酵过程就越来越逼真,虽然因为玩家强烈反对在游戏里上厕所,排泄物会在最后一刻刷新掉,但据医学生披露,玩家的胃肠早已经不再散发着一尘不染的清香。 秽物粘在挡风玻璃上,uu看书 .uuanshu 很快结冰,冻成了满屏窗花。 不是养猪和姜若一齐惊呆了。 这么一个威武雄壮的汉子,竟然晕车? 姜若率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先刹车!” 但是已经晚了。 黑灯瞎火的,本来就看不见,一路已经险象环生;现在再来这么一下,简直雪上加霜。 运输车奋不顾身地撞上了一棵大树。 车厢里的人还好说,虽然有磕破头的风险,但毕竟四面有防护;而坐在前头的三人谁都没系安全带,全部飞了出去,划过三道标准的抛物线。 当晚下线以后,强扭的瓜终于如愿以偿,拟出了他心目中合格的通稿题目: 一起因为驾驶员被呕吐物遮挡视线而导致的车祸。 61 偷渡客 姜若在落地的时候连打了几个滚,这才站起身来。举目四望,一片漆黑,他凭感觉拍了拍一身的雪污干草枯枝,深刻感受到了一个坑队友可以释放出怎样的洪荒之力。 运输车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半卡在枯树盘虬卧龙的躯干之间,连带着车厢翻倒了四十五度,以一个不死不活的角度斜在那里。“砰砰”几声,已经变形的车厢门被暴力踹开,周周提灯钻出一个头:“前面的还活着吗?活着吱一声?” 姜若朝那边跑:“我在这!”跑了几步,觉得刚刚路过的那个雪堆有些不对,又折了回来。 借着车厢那边漏过来的一点微光,姜若看到六月天以一个近似鸵鸟的姿势一头扎进了雪堆,大概因为窒息感,以为自己被雪埋了,双手并用,狗刨一般拼命地扑腾,想把自己挖出来,但反而越埋越深...... 姜若憋着笑过去想把他拔出来,没想到单手一拽之下,竟然没拔动。 这么快就冻上了?姜若狐疑,一手抓肩膀,一手绕过脖子,使出拔河比赛的劲把六月天往外拖。要在现实中这么做搞不好是要拔出人命的,但游戏嘛,行事当然就豪放一点。 在这样豪放操作下,果然成功解救队友,但姜若看着六月天蓬松的脑袋,总觉着哪里不对,伸手过去,摸到一个毛茸茸的凸起这是鼓起个包?不对,好像是兔子尾巴? 拔出萝卜带出泥,拔出胖子带出兔子。 定睛一看,是一只猛犸兔咬住了六月天的头。很难想象兔子的嘴能张得像蟒蛇一样,两颗尖牙刺穿颅骨,深深埋进脑内,姜若不是什么外科圣手,看一眼就觉得没救,刚才的扑通原来只是垂死的抽搐而已。想来这兔子是歇在雪窝子里,而六月天不偏不倚扎进了兔子窝,也是倒霉得可以。 兄弟的尸身当然不能放在外面,姜若扛起六月天往车厢走,那兔子咬定青山不放松,只好一并带走。 姜若把六月天从开了一半的车厢门塞进去:“想办法把那兔子扒下来,等复活吧。我去找不是养猪。” 姜若提走了唯一的生物电探照灯,于是车厢里又只剩下了一盏酒精壁灯,外形是参考陵墓里面长明灯设计的,有点阴森。 周周拧开一颗麻醉弹,从医疗急救包里拿针抽了一管麻醉剂,扒着兔子的上唇露出牙龈,一针打进牙龈里面,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宛如资深牙医。 自从闹**血液病以来,几乎人人都被逼成护士。 等到兔子全身麻痹,从六月天头上扒拉下来的时候,差点一并掀起了头盖骨。尤其是那两颗大牙,好不容易拔出来后,额头上留下了两个骇人的血洞。 三人围着六月天,吾皇一脸揪心,周周对兔子的咬合力啧啧称奇,强扭的瓜一副恨不能拍照的表情跟姜若周周这些出手就是大新闻的人不同,作为一个写游戏资讯的小记者,对他来说哪怕是爆点儿新怪物的信息也算是有料了。 吃瓜吃得不甚上心,周周留了一只耳朵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因而第一个听到了怪异的沙沙声。 刚把车厢门撑起个缝,探照灯的强光正好扫过,晃得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见姜若提着灯大步跑来,一脸被鬼追的表情。 周周直觉不好,赶紧戳吾皇,“帮我一起撑开门!”因为车厢有点变形,开门现在成了力气活。还未撑出容一人过的空隙,姜若已经扑到边上,猛力从门缝里夹了进来,然后“砰”一下关死了门。 大概也就几秒过后,一阵“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响起,然后粗粝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一方小小的车厢,好像有无数人拿着砂纸在车厢外面来回摩擦。 强扭的瓜毛骨悚然:“什么东西在外面?” “是蛇吧?”周周猜想。 “检查缝隙,凡是漏风的地方全都塞住。”姜若指挥,“是小腾蛇。” 所谓的“小腾蛇”其实一点不小,成年的比一般蟒蛇还要粗,加之密密麻麻成群结队,长了一对小翅膀能够低空滑行,十分棘手。 姜若:“我还没走出多远,就发现这里已经群蛇环伺。”不是养猪看来凶多吉少...... 很快那些粗粝的摩擦声中开始夹杂金属片刮擦一样的刺耳声音,众人齐齐色变:这是蛇牙刮在钢板上吧? 还好这车厢是运输放射性矿物专用,配了最厚的钢板,此刻扮演了他们坚实的堡垒。 这堡垒会不会被攻破还不是现下最让人担心的事情。 姜若和周周对视一眼。 氧气。 这一节小小的车厢里已经挤了五个人,货运车厢本来就没有透气孔,现在为了防止蛇钻进来,也不能开门透气,甚至任何缝隙都要堵住,这样下去,憋死只是时间问题。 不知道有没有心理作用的加成,就这么一会,姜若已经感到憋闷了。 他想起一则古老的新闻多年前为了寻找顾荻的下落,姜若几乎翻遍所有新闻网站,对那个时间节点发生过的事情如数家珍。u看书ww.uukasu 那个年代,在这个国度生活的人们面临着比现在更多的贫穷和挣扎。有很多国人偷渡海外,指望在那里赚到原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他们或翻山越岭跨过边境,或乘着偷渡船下海又在荒郊野岭登陆。 他们挤在运输车的车厢里,像被贩卖的货物一样在别国的土地上运来运去。 那则新闻,是关于一辆载着三十九具尸体的死亡卡车。 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似乎是因为司机忘了开空调,于是所有人憋死在集装箱里,化为新闻里一个冷酷的数字。 姜若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对那些死难者感同身受。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根据后来的调查,拐卖过他的那个人贩子团伙,曾经做的就是偷渡生意。只是愿意偷渡的人越来越少,生意清淡难以为继,才兼做了拐卖的营生。 是不是死在这样一节货箱里,才是他原本的结局呢? 62 生物圈3号 事实证明姜若的担忧并非多余。僵持一段时间以后,众人虽然感觉还不十分明显,但嘴唇已经有一点发紫了,就像平原人忽然上了高原,自以为还能蹦,殊不知这种事情不是你以为...... 这样下去不行。 姜若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试着在哪留一个缝隙,但考虑了一会还是觉得冒险:以后死和现在死,当然选以后死,也许这就是温水煮青蛙...... 正头痛着,周周忽然问:“你那边憋吗?” 怎么说话呢,好像憋尿似的。虽然腹诽,姜若但还是严肃点头:“有点儿。怎么?” 周周:“我这边似乎只要往角落挪挪就会感觉好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会不会哪里漏风?”周周扒拉着车厢的铁板一寸一寸检查,怕冷不丁哪里就进了蛇。 姜若:“就算有缝隙,凭外面层层叠叠的蛇,这车厢和几层密封集装箱也差不多,透不了气的。” “说的也是,”周周更疑惑了:“那是怎么回事?” 闻言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漏风”角落,强扭的瓜干脆把头伸了过去:“我试试!”以身试法长吸一口气:“别说,真的空气都清新了哎怎么一股屎味?” 仔细一看,角落趴着那只猛犸兔大概是不约而同想等脱困以后烤着吃,这兔子用麻醉剂放倒以后还没杀,因为在车厢内的温度下,除了永垂不朽的玩家,其他死掉生物的尸体**很快毕竟在“山海经”里,所有生物的生命周期都很短,细菌啊真菌啊这些繁殖速度本就惊人的分解者更是眨眼之间就千秋万代。 一颗子弹的麻醉剂剂量放倒一个人有点勉强,用不是养猪的话来说,一颗感觉是喝到微醺,两颗感觉是断片,三颗才彻底倒下。但是猛犸兔还没有爱斯基摩鼠大,体积比起人来还是略显娇小的,一颗的剂量就差不多了。 没死的兔子在麻痹中无意识地拉出了颗粒状的绿色的粑粑。 等等,为什么是绿色? 周周忽然福至心灵:“小姜,我们不是才讨论过,冰川期和间冰期是温室气体与氧气含量的此消彼长?” “产氧光合蓝菌?”姜若立即明悟,跨过六月天几乎塞满小半个车厢的尸体,顾不上吾皇的皱眉,只蹲在那堆兔子屎前面仔细端详:“海洋里面的光合菌为什么会出现在兔子屎里面......这是什么新型绿球菌吗?”抬头的时候已经眼睛亮亮:“给我来瓶水!” 产氧光合蓝菌的一种经典作用机理,是利用光能劈开水分子,抢夺电子,用抢来的电子去还原二氧化碳之类的温室气体,制造氧气。 考虑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队们的长途跋涉需求,压缩饼干、水和酒精燃料都备得不少。姜若找出一个喝了大半剩点儿底的水桶,放了几颗兔子屎进去。 兔子屎一掉进水里竟然像掉进可乐的曼妥思薄荷糖,立即咕咚咚冒起气泡,几乎要沸腾起来,充分展示了“山海经”菌类活动的剧烈幸好只倒了小半瓶,不然只怕姜若此刻已经被炸得一头一脸兔子屎溶液。 众人心有戚戚。 如果所料不错,一个简易氧气发生装置就这样制成了。 姜若:“谁来吸一口试试?” 大家纷纷往后缩。 姜若大致算了算四个哺乳动物的氧气消耗六月天还死着暂时不算在内匀出几个水桶来装这种兔子屎接种的光合菌溶液,打开探照灯,把这些溶液围着探照灯放一圈。 感谢秋大学生们的强迫症,硬是把水桶造成了透明的,透光性良好。 没过多久,整个车厢都弥散着兔子屎的清香。 其**程度,养过兔子的都知道。 但氧含量的问题果真得到了缓解,从大家逐渐恢复血色的嘴唇就可以看出来。 强扭的瓜兴奋地搓搓手:“我们这是不是也算那个什么,生物圈一号实验了?” “生物圈一号是地球。”周周纠正:“亚利桑那封闭生态系统实验是生物圈二号。” 姜若:“生物圈二号最后失败了。”毫不留情地打击众人刚刚开始放松的心情:“所以我们也撑不了多久。” 生物圈二号是亚利桑那州以北的沙漠中,科学家建立的一座微型人工生态循环系统。 据说做这个封闭生物圈实验,是为了给人类殖民火星提供蓝图。毕竟人类不能光自己移民,还得带上地球上的生物们,重建一个“地球生物圈二号”,否则不能自给自足,移民都靠地球供养,不但不能解决资源问题反而火上浇油。 还有一种说法是潜在核大战后的庇护所,不能不说人类对自己的疯狂和危险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生物圈二号”引入了各种植物、动物、细菌真菌和八个人类。但是生物圈岂是这么容易复制的,八个生物圈人进入玻璃穹顶之下,实验开始运行后,很快发现微生物太少,落叶大量堆积不**,缺乏昆虫传粉植物只开花不结果,氧气含量下降食物不足...... 跟“生物圈二号”相比,姜若他们这个由人类兔子和兔子屎自带菌种组成的野鸡系统显然更不靠谱。 近在眼前的第一个问题是,探照灯耗尽电量以后怎么样?车上可没有充电宝,那盏酒精小壁灯的微弱的光显然是不够的。 指望再坚持一会儿会有战友路过拯救他们也不怎么现实,u看书 ww.uukanshu 且不谈“山海经”又是闹丧尸又是闹npc又是闹冰川的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如今已经变得地广人稀;就算有人路过,扪心自问,如果他们半路看到一个小队车厢上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蛇......第一反应绝对是踩油门不是踩刹车。 怎么办? “我们**吧!”姜若说。 什么? 大家一齐看向他。 提议虽然惊悚,但仔细想想,越想越有道理:给自己浇上酒精,点火下线一套操作猛如虎,把这些蛇全部变成铁板烧......不行它们又不是傻,车厢烫了不会跑吗? 周周眼睛亮亮:“趁探照灯还有电,我们多造点氧气!” 氧含量足够高,又是密闭环境,一点火,剧烈燃烧下......会爆炸的啊! 大家嘿嘿地笑。 63 秋城山火 虽然这么做势必要损失掉所有补给,让前路更加未卜,但弄死这些蛇的愿望如此强烈,姜若的鱼死网破提议依然获得全票通过,充分体现了玩家宁可同归于尽也要拖着敌人下地狱的行事风格。 在座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计划既定,纷纷行动起来:先盖灭了烧酒精的小壁灯,杜绝了火源;然后腾出一切可能的瓶瓶罐罐来装兔子屎绿菌溶液,把探照灯调到最亮,最大化氧气产出;除了负责点火的姜若,其他人全部提前下线就算关了痛觉,也还是很恐怖的经历,没有必要大家一起体验 姜若一直耐心等到自己开始出现氧中毒症状了,这才把剩余的酒精燃料全部浇在四具尸体上当然不能往自己上招呼接着掏出了火柴。 应该是很简单的事。 但变故就发生在擦着火柴的瞬间。 眼前的世界忽然之间变成了千分之一倍速慢放的视频,姜若看着自己手握的火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离开擦皮,半悬在空中,然后才缓缓变红,冒出了一个小火苗。 姜若第一次知道,原来火柴是在离开擦皮之后才开始燃烧的。 最亮的外焰在火柴头上跳跃,像蜕壳一样,火柴头上的红磷渐渐消耗剥离,露出黄色的硫和碳化的火柴梗。在他松手的时候这种燃烧已经开始变得剧烈,火焰越拉越长,像一盏喷火式加灯;当火柴掉下去点燃酒精的时候,先腾起的是一片盖在液体表面的黯淡紫色,然后火焰才明亮起来。 这个过程是如此缓慢,并且因为缓慢而恐怖。姜若在心里使劲呼叫游戏面板的时候,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地上的尸体被点燃并开始碳化。 姜若一度以为这是心理作用,直到面板迟迟没有应答,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这破游戏卡了 卡了 按说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谁玩游戏还没有卡过了 以“山海经”运算量之大,即使姜若对自己的算法和泰山之光的算力再有信心,也不敢保证这游戏永远不卡。但一则毕竟是第一次卡机,难免没有心理准备;二则卡机得未免太不是时候,在无限接近真实的模拟器中把过程慢放一千倍世间还有比这更惨无人道之事吗 被迫欣赏了“你的睫毛是怎样燃烧的”千分之一倍速vr沉浸式体验以后,姜若还是没能呼出面板,但游戏应该启动了类似短路保护的机制,把他弹下了线。 下线后躺在棺材里不想动弹。 没躺一会,棺材盖被“哗啦”一声掀开,露出vr吧老板惊慌的胖脸:“快跑啊着火了” “着火”两字成功让姜若垂死病中惊坐起,但坐起以后很快想起自己并没有真的,于是惊恐变成了疑惑:“哪里着火” 老板带着哭腔说:“天白山” “山火”姜若明白了,赶紧撑着棺材沿翻出来,一面起一面思索:天白山在哪好像离市区远,不过安全起见,撤是肯定是要撤的。难怪“山海经”会突然卡起来,金叶总部和最主要的服务器都在秋城,现在估计正乱成一团眼下没有车,怎么撤不知道养鸡场会不会组织疏散,怕是有点悬 姜若帮着老板把一起来的鸡场兄弟们敲出来,和他的镇静形成鲜明对比的,vr吧老板几乎是滚尿流在地上爬着去叫人姜若失笑,安慰老板:“天白山不是远吗又不刮大风,我们跑快一点,没事的。” “你懂什么”老板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天白山上有那个什么托塔马拉” “托卡马克装置”姜若的笑容消失了。 全超导磁体托卡马克装置,简称east,是磁约束核聚变实验装置。 作为秋大学生,姜若当然关注了east在秋城搭建的消息,只是相比east建在哪座山,他更关注磁场强度线圈直径这些事,以致于听到天白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姜若毕竟不是east的名字都搞不清楚的vr吧老板,很快冷静下来。聚变的条件非常苛刻:升温,加密度,维持长时间。为了防止失控,托卡马克装置不敢采用高密度。不能达到太阳中心的密度,就需要高于太阳中心的温度,火灾这点温度简直是笑话,根本不会造成装置失控。 姜若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但这并没有让他感觉轻松。尤其是看到养鸡场兄弟们听说是天白山起火时瞬间煞白的脸色,姜若心里又是一沉:他们也许都不懂核物理,但他们知道天白山意味着什么。 这场火灾真正的威胁,根本不是在物理学的层面上。 天白山其实比想象中要近,姜若跑出vr吧时,清楚地看到了远山上的火光。 跟这条街上闪烁的霓虹招牌和头黯淡,并没有想象中半边天都在灼烧和午夜亮如白昼的末景象。 但是惊惶的人群却又让姜若恍然觉得,这就是末。 人们挡在马路中间大呼小叫,想要拦下一切可能捎上自己的车辆。突然间四处奔逃争抢计程车的人类仿佛不再是一种直立行走的动物,他们佝偻着腰甚至匍匐在地,仿佛这样就可以躲避想象中在空气中飞驰的伽马线,万物之灵的傲慢在这一瞬间dàng然无存,原来生死之间,我们与蝼蚁并无不同。 更可笑的是还有人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挡着头脸,好像这样就能够挡住辐似的。 vr吧旁边是一家杂货店,店主跑出去的时候,门前的大喇叭没有关,兀自响着:老板娘跑掉,老板无心经营,跳楼大甩卖,袜子十块钱三双 姜若忽然几步上前,抓过那个大喇叭,调成扩音模式,对着人群大喊:“没有辐山火不会导致托卡马克爆炸不会有核泄漏” 姜若反复重申这三句话,但根本没有人理睬他,气急败坏之下他开始科普核聚变和核裂变的区别,uu看书.uukansh 聚变反应三大条件根本不是地球的任何天然环境所能满足的但显然都是对牛弹琴自说自话。 同舍的养鸡场兄弟们围着他懵了一会,但出于对他这个“全寝室唯一大学生”的敬畏,倒没有同路人一起骂他疯子,而是来劝他:“咱赶紧跑吧,还着火呢” 一时的头脑发过后姜若当然明白了这种行为的徒劳,放下喇叭,默了一会,突然问:“有人轮到今天送鸡蛋吗钥匙在不在”又补充:“我们开那辆卡车走。” 前一刻还在发疯,忽然就安排起事,舍友们皆是一愣,但很快意识到这是最快的办法,虽然公车私用不对,但逃命的时候谁还在乎这种事,遂气嘴八舌嚷开了: “今天是小鸡送的蛋吧” “小鸡,你蛋呢不是,嘴瓢,你钥匙呢” “在的在的”小鸡忙着掏钥匙。 大家如释重负。计程车是抢不到了,好在鸡场不远,都是年轻的汉子,拿出马拉松的劲头,大步跑了起来。u 64 末日大逃亡 在姜若和他的鸡场兄弟们加入逃窜的人流时,“山海经”论坛已经炸锅了。 [热帖]大型卡机事故:说出你的故事! “山海经”卡机的刹那,时间呈千倍地放缓,直观感受上非常接近于狭义相对论的“钟慢效应”,即当物体运动速度接近光速,时间变慢;由此炸出大批物理生,引发了一波狭义相对论的讨论。 不过跟玩家大部队相比,物理生还是势单力薄,这些夹着公式的让外行一看就头晕的回帖很快被大家刷得不见影子。 玩家们大多在疯狂分享自己的“卡机瞬间”: 吓死宝宝了!我就是脚滑摔了一下,妈耶,从来不知道摔个跤这么吓人!我整个身体都滞空了,看着自己往地上扑,就是扑不下去,那种失重感之清晰,简直是凌迟处死,我就问能不能给个痛快! 楼上的,摔跤算什么,当时我正被爱斯基摩鼠熊掌怼脸!别问我鼠为什么有熊掌......我是看着自己被一巴掌掴得脖子都扭断了的,那个骨头咯咯的声音,这才是真的凌迟处死好吗? 也不是所有人的画风都那么惊悚,大部分玩家只是在跟同伴说话,眼看着对方的面部肌肉缓缓调动,逐渐演化成某种表情,像一只连嘴角上扬都十分缓慢的树懒......特别想笑,但是自己也脸僵半天笑不出来快憋死了有没有! 没摊上什么大事的玩家觉得偶尔这么卡一卡还挺好玩的,但受到惊吓的就出离愤怒了,打炸了客服电话要金叶给个说法,没想到官方反应异常迟钝,就像系统瘫痪了一样。 正群情激奋间,有玩家刷小视频发现了大新闻: 天啊噜!秋城火灾了! [热帖]卡机事故原因大揭秘:金叶总部所在地秋城发生山火,上百万居民撤离! 每当灾害发生之时,总有那么一些异常英勇的灾民,别人忙着逃命,他们忙着拍照录视频。 就连发生高强度地震的时候都还有up主在直播房子怎么塌,连观众都看不下去,劝说他赶紧逃跑......秋城山火离城区还有些距离,这样的勇士只多不少,很快各大社交网站全被秋城山火视频屠版。 如果让姜若看到这些视频,必然要骂:纪录片怎么还加滤镜呢! 活生生拍出了世界末日的效果...... 有道是一地受灾全民救援,刚才还在骂金叶游戏的玩家立即噤了声,真诚地关心起秋城的受灾情况,开始组织物资捐助。 一方面是人道主义,另一方面,想到金叶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山海经”可能要停服,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网友们的行动是迅速的,姜若刚刚发动送蛋卡车,第一波空投物资已经从天而降,一大一小两个包裹不偏不倚砸到车顶,大的滚到路上,小的挂在雨刮上面。 从小包裹里面翻出几瓶矿泉水半箱压缩饼干,大包裹里竟然是好几条毯子。 雪中送炭呐! 姜若和鸡场兄弟们热泪盈眶。 在巨大鸟巢般的城市的边缘,一条狭窄的盘山公路上,姜若鼻梁上架着平日很少戴的眼镜,全神贯注驾驶着卡车。 这种生死攸关的场合没人想把自己的命托付给自动驾驶,但自驾系统用久了,任何人的车技都难免生疏,虽然姜若说自己没有问题,副驾的小鸡还是肉眼可见地紧张,小心替姜若留意着路况。 姜若住的鸡场宿舍是一个六人套间,有个舍友是外地人,最近请假回家去了,逃过一劫;剩下的五个汉子挤在送蛋卡车里面,刚好塞下。 虽然秋城不刮大风,但在这样天干物燥的季节,山火一旦发生,依然蔓延得很快。原本只是天白山起火,但现在从后视镜看火势已经连成一片,如同一个巨大的口袋向着秋城兜头罩来。 随着卡车远离市区,灯光逐渐稀疏,火光看起来就不再那么黯淡,压迫感也不可同日而语。 姜若发现自己之前恐怕过于乐观了。 秋城是旅游城市,修路的时候因着观光的考量,修得弯弯绕绕,在这种救命如救火的时刻,这一点就令人格外地烦躁。卡车窗户密封性不佳,外面浓烟滚滚里面气味刺鼻,好在口罩是鸡场饲养员随身必备物品,在这个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情况比预想的严重,一行人不得不做好长途奔逃的准备,采用了前二后三阵型:一人开车一人副驾辅助,另外三人在车厢里抓紧睡觉,大约四个小时换班一次。 被大火追赶着连夜奔逃,姜若开了前半夜,加油的时候跟饲料陈换了班,到车厢休息。 “饲料陈”是大家对负责采买饲料的同事陈庆的称谓,类似的还有送货的“送蛋王”,姜若的“疫苗姜”,还有最惨的负责骟公鸡的“骟鸡潘”。小鸡是临时工,哪里缺人哪里搬砖,没有固定工种,方才逃脱这个魔鬼外号格式。 姜若翻进车厢,送蛋王正揉着眼睛爬起来去副驾坐镇。这辆卡车是送蛋车,别的配置也许不行,uu看书 wwansh 减震系统却是非常优秀的,小鸡和骟鸡潘裹着毯子睡得香甜,送蛋王一走,立刻四仰八叉伸展了肢体,占领了刚刚空出来的位置。 姜若啃着压缩饼干,忽然觉得这一幕与游戏中刚刚经历的何其相似。 吃饱喝足,姜若拽走一张毯子,骟鸡潘冷得一哆嗦,朝小鸡那里滚了滚,姜若顺势裹着毯子在他和车厢壁之间强行躺下,给自己硬挤出一个位置。 睡大通铺是很讲究技巧的。你以为需要斗智斗勇的只有身旁这一个人吗?不,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力是可以传导的。如果最左边的人睡相不良多占了地方,一样会导致最右边的人被挤得贴在车厢上。 人在通铺身不由己,一夜下来,松松紧紧,紧紧松松,谁挤你你挤谁,总之无论如何要为自己挤出一片立锥之地。 遥想姜若当年的管训生涯,冬天暖气不够的时候就会安排大家睡通铺,所谓挤挤更温暖。那里的少年抢起地盘可要凶猛多了,几年下来姜若早已成为此道翘楚,很快把骟鸡潘和小鸡挤得抱在一起紧贴车厢,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安然睡去。 65 切尔诺贝利 翌日,姜若是被突然的停车惊醒的。刹车踩得不重,不至于撞车厢,但惯性使然,还是让他身不由己滚了半圈,睡意顿消。 这一醒就感觉特别气闷,姜若推开车厢门跳下地,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吸进一鼻子灰,呛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回头看来时的路,火光已经不那么明显,被大火追赶的压迫感稍减,但直冲云霄的浓烟依然触目惊心。 卡车会在这里停下,是因为前面堵车了。姜若踩着轮胎爬上车顶,站在车厢上往前方眺望,各式各样的车排成长龙,目力所及不见首尾。 “怎么会堵得这么厉害?”姜若跳下来,同邻车司机搭讪。 “说是前面有游行抗议。”司机大叔暴躁地拍了下方向盘。 “游行?”姜若一脸怀疑自己听错的表情,“抗议什么的游行?”掏出手机欲搜新闻,却发现没电了,难怪整晚都这么安静......还好钥匙扣上挂着个随身充电宝,一起带了出来,总算能够重新开机。 没有热热闹闹跳出来的问平安和报平安的短信,甚至没有一个未接来电,看来就算晚上没有关机也会一样地安静。秋大正放寒假,师弟们大约早已回家,不在秋城;谁也不知道姜若会突然回来撞上山火,所以也就无人问候。 不对,还是有个人知道的。姜若发现了一条来自周周的信息,居然发的邮件,内容是空白的,主题只有一句话:活着的话吱一声? 姜若回复:吱;然后就专心补起了从失火到现在的新闻。 他轻而易举从大标题里找到了自己被堵在这里的原因: 不让秋城成为第二个切尔诺贝利!参加反核游行,报名链接...... 姜若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并不感觉愤怒,也许愤怒已经在昨天午夜向着人群喊话的时候集中爆发掉了,所以现在只剩下“果然如此”的无力,甚至还有点想笑。 后面还有尚未被扑灭的大火的追赶,而他们却被堵在逃生的道路上,因为有一群人需要站出来反对一项他们根本不了解的研究,以显示对这个社会伟大的责任心。 发生拥堵的原因是有人在路口拉了反核的大条幅收集签名。当然严格来说这又不是路障,在条幅上签了名的人还可以领取一瓶矿泉水和一包饼干,四舍五入勉强也算是救灾。 经过消防员的糜战,除了零星几处,山火已经基本扑灭,虽然空气中依然充斥着烟尘的味道,但很多人都认为已经安全,路上于是聚集了一大群不急着逃跑看热闹或者为了白领的水和饼干去签名的人,车辆只能按着喇叭从人群里面硬钻,慢如龟爬。是以,这“救灾点”的栓塞效果比起一个收费站也不遑多让。 屋漏的时候就特别容易碰上连夜雨,有个司机在过路的时候急了点儿,侧视镜挂住一位大婶的背包带子,把她拖曳得差点摔倒,于是二人对骂起来,肇事还是碰瓷,公婆各有理,于是本来就已经肠梗阻的道路堵得更加彻底。 随手点进游行宣传链接,看着那些耸人听闻的标语,姜若忽然记起一件之前没有留意的事情。大一的时候,他曾经被学生会拉壮丁,给秋大生物系的基因工程破冰论坛当志愿者。之所以名为“破冰论坛”,是因为自从转基因鸡事件以后,秋大教授普遍不愿意从事基因工程研究,使得这一领域成了秋大的短板,其影响绵延多年。 秋大固然早已不是当年的野鸡大学,但这次山火之后汹涌的民意也非当年可比。 这场战斗最终鹿死谁手,如今的秋大核物理所,是不是会再一次败给民意呢? 像这样打着救灾旗号的抗议点还不止一个,于是这一天路走得跟便秘一样,日薄西山的时候才堪堪抵达秋城下辖的一个县城。 大批从秋城逃难出来的“灾民”把这个小县城挤得满满当当,姜若一行跑遍全县,好不容易在快到乡下能听到鸡叫的地方找到一家有唯一空房间的旅馆。 晚上有人从门缝里塞进一张大家都懂得的小卡片,敲开门看到里面有五个汉子,吓得一声没吱掉头就走...... 金叶游戏不出意外地贴出公告:由于秋城发生严重山火,全公司大部分员工都在屁滚尿流跑路,“山海经”暂时停服。 堪称史上最无懈可击的停服理由,玩家不但不能抱怨,还要嘘寒问暖强忍心痛言不由衷地表示,生命安全要紧这种时候还想什么工作,停得好停得对......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有了“山海经”,玩其他不够逼真的vr游戏又无趣如吃糠咽菜,玩家先是觉得一下子少了二十个小时的生命,一天变得异常短暂;继而又觉得多了四个小时的晚上特别地无所事事,于是不约而同爬上了论坛。 爱屋及乌,玩家关心何时开服,也就连带关心起秋城的受灾状况。各种小视频的搬运帖满天飞,姜若居然在论坛上看到了自己工作的鸡场的消息:老板也是个狠人,启动了所有送活鸡卡车的自驾系统,uu看书.ukanhu带上鸡一起逃命;为防止车队走散,用拖车绳给串在了一起,一路招摇,所过之处旁人无不侧目,仿佛看到曹操发动技能铁索连环。视频热度一路走高,老板看起来有向着网红发展的趋势......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讨论帖,评估秋城受灾情况,预测“山海经”何时重新开服,也有许多讨论秋城会不会发生核泄漏的帖子。 说来有意思,“山海经”经过开服以来大小事件,严谨党越来越多,加之因着从**血液事件中发掘出来的科研价值,入驻了越来越多科研团队,作为一个游戏论坛,科普帖的专业程度竟然直逼学术论坛。 论坛各大热帖回顾了历史上数起核泄漏事故,科普了核裂变反应堆和核聚变实验的本质区别,直言所谓“秋城变成第二个切尔诺贝利”纯属无稽之谈,大骂抗议游行群众但凡晃一晃头,脑子里都是水的声音...... 真真骂到了姜若的心坎里。“共工”这个id偶像包袱太重不好出场,姜若开着鸡场兄弟的账号,与该楼主一唱一和一逗一捧,夫唱妇随双剑合璧,骂人骂得神清气爽,连这一天的憋闷都减轻了许多。 66 吾好梦中杀人 秋城山火虽然及时扑灭,但燃烧产生大量烟尘,居民疏散一个星期,于是“山海经”也停服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姜若和他的鸡场兄弟们开着送蛋车跟随“灾民潮”四处流浪,所过之处多有救援,没吃什么苦。秋城邻市和周边的县城中,不少旅馆、餐馆收到了八方捐款(其中很多来自玩家),要求为“灾民”提供吃住,所以姜若他们一路蹭吃蹭喝,不但没吃什么苦,甚至也没花什么钱。 跑遍县城没有空旅馆这种事情只在头两天出现过,随着“灾民”的活动范围向着秋城周边辐射,人员涌入的压力分散开来,拥挤情况大为改善。后来甚至出现到一个地方,掏出手机一刷,发现好几家民宿都接收秋城灾民,竟然有了“今天去哪里好呢”的幸福的烦恼,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逃难还是在旅游观光。 严格说起来这场山火算不得真正的大灾。 冬季山火本就常见,这一场虽然声势特别浩大,但毕竟没有蔓延到城区就被扑灭了,百万居民只是因为空气质量问题暂时疏散,房子还在并没有变成真的流浪汉...... 唯一吓人的不过是山火发生的地方有一座核聚变实验装置,但且不谈这种耗资巨大的设备消防措施必定点到满级,就算真有意外,以聚变反应条件之苛刻,根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如果不是“山海经”,秋城根本不会吸引这么多的注意。过多注意的结果是救援物资供应过剩,“灾民”几乎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一路上发饼干的志愿者无人问津,产生一种自己其实是在街边发传单的错觉...... 作为旅游城市,事发时滞留秋城的,有很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国内游客还好,外国朋友们不清楚前因后果,被我朝的救灾系统深深震撼,惊为天人,拍了视频漫天吹彩虹屁,一时间油管被“在这个国家碰上自然灾害是什么体验”一类的视频屠版,全世界人民嫉妒到质壁分离,导致旅游留学移民签证的申请人数飙升......不得不说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在玩家兄弟们的澎湃热情下,秋城山火事件甚至造出了一个新词,叫做“过度救灾”。 姜若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无所事事的悠闲日子,每天都有大把时间思考和发呆,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有时候脑洞大得把自己都吓到。 转基因鸡,顾荻的博士论文,核泄漏发生后在日本陷入严冬的核电研究领域,托卡马克装置和秋城山火......这些事情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子里转圈,好像互不相关又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联系。 秋城市民是否会因为这场山火而畏惧核聚变实验?善变的民意在下一场学术界争夺资源的博弈中会起到什么作用? 每个合格的博士都是一个预备役科学家,姜若明白对一个科学家来说,最可怕的事情从来不是你的理论是错误的,而是终你一生,你的理论永远也无法被证明或者证伪。 当证明或者证伪你的理论耗资巨大的时候,科学家就不得不赤膊上阵争抢资源。很多时候,决定是否投资的人可能根本不懂得你那些晦涩的理论,那么你如何说服他们? 这个时候民意就会变得重要。 顾荻是如何选择她的研究方向的?从转基因鸡到核聚变过程模拟,她是不是一直只是想要为故乡做一点事情呢? 当基因工程技术因为市民喜欢“天然”的乌鸡而被秋城轻易地抛弃的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呢? 当她选择用模拟计算的方法来研究核聚变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她的模型永远没有付诸实验那一天的准备呢? 顾荻、金叶和“山海经”,三者之间的联系是不是真的像一直以为的那么简单呢? 姜若忽然有点害怕继续深想下去。 经过一个星期身体和心灵都在路上的漂泊,姜若终于接到鸡场通知,烟尘散得差不多了,秋城空气质量回到了良,虽然和以往的优相比还有些距离,但总算可以正常上班。 小鸡他们已经爱上了这样一路吃救助的流浪生活,乐不思蜀大骂老板周扒皮。 “想点高兴的,”姜若劝说道,“游戏也要重新开服了嘛,还是回去玩的开心。”毕竟外地的vr吧哪有熟悉的老板说话好听,方便面还半价。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山海经”的回归不出意料引发了社交媒体上的狂欢,甚至比第一天开服的时候还声势浩大。 姜若深知在断点数据没有正常保存的情况下,续传有可能出现多少bug,于是机智地没有在开服的第一时间上线,而是守在论坛选择观望一下再说。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下线前在做什么,万一上线又是千分之一倍速**体验怎么办! 这一观望,便发现论坛又炸了。 [热帖]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话说lz是一个普通上班族,唯一的爱好就是晚上玩游戏。翘首以待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了重新开服的这一天,连晚饭都顾不上,啃了颗馒头就登上了游戏。 lz平时主要在尧光山这一带活动,比不了基山大本营的设施,但是尧光山比较险峻,算是易守难攻吧。这些日子时不时就有冰川生物出没,谁也不敢单独行动,去哪都是组队。lz清楚地记得下线前和队友躺在帐篷里面聊天是纯聊天!你们想什么呢喂! 这不是重点。uu看书 uukash重点是一上线,lz发现队友不知怎么就死了啊!死了啊!胸口插着一把大刀啊! 关键那把刀是lz的啊!更可怕的是lz满手都是血啊! lz现在已经吓尿了! 粉拳捶胸口:真相不是显然的咯,lz一刀插死了队友咯。 胸口碎大石:我有一种预感,事情没这么简单。 吃瓜少年:楼上两位的id太有画面感......盲猜是有人趁lz和队友熟睡时潜入,用lz的刀杀了队友,嫁祸给lz? 笙歌慢:楼上说的不对,如果lz是开服立即上线的,时间上应该无缝衔接,怎么可能来得及潜入、作案、逃跑全套操作啊? 粉拳捶胸口:真相只有一个。lz曰,吾好梦中杀人。 67 插值算法 “梦中杀人”楼主只是起了个头,玩家们互相交换情报,很快发现了更多匪夷所思的事件。 有人下线前还在营地开开心心撸串,上线却发现不知何时被掳到了怪物巢穴里,成了牙都没长齐的幼崽的储备粮。只想喝奶的幼崽被迫吃肉,张开血色的小口,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细细的乳牙,还缺着几颗......吓得该玩家刚上线又下线。 也不是所有人的经历都那么惊悚。 有上周掉线时正战战兢兢躲避一只爱斯基摩鼠的玩家,一上线发现爱斯基摩鼠已经做成了焖竹鼠,周遭完全没有见义勇为英雄的痕迹,于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大发神威的? 某生物系研究生负责照看和转移实验用小白鼠,卡机掉线的时候他和小白鼠们一起坐在车厢里。一周后该生上线,车厢还是那车厢,鼠还是那些鼠,只是每只鼠的尾巴上都用稻草打了个蝴蝶结。 而更多人则没有发现太多异常,掉线前在大梦周公的依然睡在自己的屋子里,种地的依然汗滴禾下土,除了时间从日当午变成了黄昏后;搜索猎物的依然和队友肩并肩,开车运送物资的眼前依然是雪原一片,除了从速度和走过的距离推算,时间莫名其妙地过去了四五个小时。 整合了情报,玩家们很快得出结论:应该是卡机停服后“山海经”出了一个bug,从玩家一周前掉线到开服重新上线这段时间里,游戏时间自走了四五个小时,其间系统“托管”了玩家的身体,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姜若看到这里已经明白了:确切地说这不是bug,而是插值算法。 “山海经”因为数据量过于庞大,在演算过程中只保留一帧的数据,固然大大节省了内存,但如果遇上类似服务器断电这样的突发状况导致数据保存不全,就等于丢失了所有记录,显然是无法接受的,因此就需要一个备份机制。 可是,如果完整地备份一帧数据,所消耗的内存简直可以再跑一个“山海经”,未免不合算,所以备份帧会降低精度。一旦使用备份帧进行断点续传,就需要用一段时间的模拟来恢复精度,模拟过程是进化算法的一种情况,叫做插值算法。 由于玩家作为“观察者”在算法中的作用,恢复精度的计算过程中不能装尸体,所以出现了“托管”。 至于系统是如何托管玩家的,则众说纷纭。 点赞较多的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随机说,即和新出生的npc一样,被系统赋予一个随机人格模型,这种说法的簇拥者大多是托管期间做了些自己不想承认的诡异事情的玩家;第二种是人格拷贝说,既然npc在与玩家交互的过程中,其人格模型会受到玩家的影响,那么系统没有理由不参考玩家过往行为,生成一个模拟人格来操纵玩家。 明眼人都觉得第二种说法更有理有据,但这无疑是说,那些做出可怕事情的玩家,譬如“梦中杀人”楼主,灵魂深处存在非常阴暗的一面,只是被系统挖掘出来了而已。 当事人自然不肯承认,于是金叶的客服信箱再次塞满了投诉信。 关掉论坛,姜若深吸一口气,启动了vr仓。 不能怪他紧张,实在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梦中杀人”。 再睁开眼的时候,姜若一度以为又卡机了。 眼前一片漆黑,呼吸异常困难,好像有个彪形大汉坐在胸口,吸一口气都要克服巨大的阻力。他稍微动了下手指,从手上传来尖锐的疼痛;随着意识的恢复,疼痛从更多的地方传来,尤其胸腔随着每一次呼吸阵阵剧痛,几乎让全身都抽搐起来。 姜若下意识想要关痛觉,但考虑到毫无知觉就更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了,最后只把痛觉调低到能够忍耐的程度。 疼痛让大脑也变得迟钝,以姜若思维之敏捷,竟然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活埋了。 说活埋不太确切,埋的时候应该是死了的,只是现在复活了而已。 很好,他没有梦中杀人。 他是被杀的那个。 当玩家复活的时候理应修复身上的一切伤势,但姜若现下的状况却是显而易见的遍体鳞伤。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造成伤势的凶器们都还插在他身上。 肩膀、双手、脚掌应该都有贯通伤,最严重的伤势在胸口。这是npc对付玩家的经典套路:用粗长的钉子把玩家钉死在地上,然后再填上土。按理胸口的伤应该贯穿心脏,这样姜若就会在复活的瞬间死去,可现在的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估计是处置姜若的npc业务不熟练没有捅穿,钉子卡在肋骨之间了。也不知道是姜若的幸运还是不幸。 说起来,第一个使用这种防止玩家复活大招的npc,还是姜若教导出来的三千问;时至今日,这种血腥手段姜若终于得以亲身体验,可见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一般来说,玩家碰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办法:下线去论坛呼叫救援。 姜若原本也是如此打算,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面临无法回答的灵魂拷问:我在哪里来的? 救援要报坐标的啊!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让人怎么救你啊扑街! 姜若并没有受虐癖,uu看书 ww.uknshu.cm 当他确认自己现在脑袋嗡嗡嗡根本听不到地面上的声音来判断位置,也不可能神勇到无视钉子把自己拔出地面后,就果断下线了。 耐心等到十二点,姜若打电话给周周,希望从队友的情况判断出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希望不要全军覆没所有人都被钉在地下一脸懵逼才好。 周周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我们自杀性袭击蛇群以后,尸体被一伙npc拖走了。我现在跟这帮子npc混在一起,也没被关起来。从聊天内容来看,我好像答应了去玩家里面卧底之类,这是投降当汉奸了?系统怎么这么懂我?” 姜若:“为什么你当上汉奸,我却被埋了?” 周周:“你坚贞不屈?” 姜若:“我是这么刚烈的人吗?” 68 刺客培训班 周周很难形容npc基地带给她的感觉,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很像一群在文明毁灭之后的末日废土中重又生长起来的新人类的聚居地,每天收集各种垃圾堆里刨出来的科技产品,试图从里面解析出技术;而私下里又悄悄保留着原始部落的祭礼传统和图腾崇拜,小事不决卜一卜,大事不决跳大神。 基地分为地上和地下部分。地上是一座伪装得人畜无害的npc与玩家混居的小村庄,这些玩家与npc之间都有py交易,是玩家中的内奸,npc的保护伞。有他们每天扮演“玩家与npc和睦相处”,即使这个村子被鹰派玩家发现也不至于被直接屠村;而不为玩家所知的地下主体部分则像一座庞大的垃圾场,堆满了npc们四处搜集而来的报废仪器、报废车,缴获的枪支弹药等等,用以拆解、研究和仿制。 地下也有一批玩家,大多是技术人才,收钱帮助npc掌握玩家的技术。 内奸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周周在这里见过很多牛人,有能徒手改装报废车的,有能默写高数教材,甚至吉米多维奇数学分析习题集的。 那么周周能干什么? 这个问题她自己也很困惑。 周周面对眼前趴窝的运输车陷入了沉思。 在她的经验范围内,一辆车点不起火来,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但她能够解决的只有一种:电瓶没电。 搭桥线点火这种基本技能还是有的。 不,这不是重点。 让一个美术生来修车是认真的吗? 可是姜若已经gg,其他队友也生死不明,现在只有她能够定位这座基地,找到填埋坑乱葬岗,救出大家,否则就只有集体刷新位置了。今时不同往日,随机刷新在冰川生物肆虐的大陆上,很可能又是死死生生无穷尽也。 想到这里不由悲从总来:以自己孱弱的肩膀,实在不应该承担这么沉重的使命。 正如皇军其实也看不起汉奸,在这座基地里,内奸玩家一样是社会底层。npc普遍不愿意搭周周的腔,使得她无论打听什么都举步维艰。 熬过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给人帮手的白天,到了晚间,管理投效玩家的汉奸头子把周周带到了一个格外阴森的房间。 房间里摆着好几排小板凳,全都坐满了人。这气氛好像高中时候下了晚自习鬼鬼祟祟去补课......至于为什么形容鬼祟,因为补课违反规定啊亲! 板凳上竟然还贴了id,周周猫着腰进去,赶紧找自己的位子坐好。npc特别抠门,基地从不开足暖气,周周正冻得抖抖索索,前排的灯忽然舞台效果一般“啪”地亮起,照亮三尺讲台。 哟,还是熟人。 刺客六七八面无表情环顾全场,背后的黑板上写着一行大字:刺客培训班。 培训刺客?做什么?对玩家进行刺杀?周周腹诽,怕不是有病,不知道玩家无限复活吗? 六七八缓缓开口:“诸位可能会有疑问:既然神灵不死,那么刺杀神灵有什么意义呢?” 板凳上的玩家和npc纷纷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杀不死为什么还要杀? “当然有意义。”六七八说,“你们是否明白,神灵最强大之处在哪里?” “不死不灭之身?不断进化的能力?深不可测的科技?” “都不是!神灵之所以强大,在于他们始终聚集在一起。” 军训bgm在周周脑海里自动地奏响: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刚...... “可是,如果身边的伙伴随时可能捅你一刀,你们还会时刻聚集在一起吗?你会不会觉得远离人群才是安全的呢?” “瓦解神灵对彼此的信任,分化他们,各个击破,这就是刺客存在的意义。” 完成了总动员(大忽悠),刺客六七八终于开始讲解行刺玩家的规则。 真正重要的规则其实只有一条:转移和填埋尸体。 填埋是为阻止复活,转移是为阻止求救。 复活其实无法阻止。曾经也有人尝试过切割玩家尸体,到不同的地方抛尸,但事实证明玩家仍然会在最大的一块尸体处刷新复活,系统规则不可挑战。虽则无法阻止复活,却可以让玩家在复活的瞬间再次被杀死,钉住心脏外加深埋尸体是目前最简单好用的一套组合操作。 而埋尸地点离刺杀现场越远越好,且应当尽量偏僻,让被害玩家不知道自己的尸体埋在什么地方,因而无法呼救。 这样一来,玩家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向系统申请随机刷新位置。以“山海经”地图之大,这跟换服也差不许多了,一旦如此,他就会被剥离出自己原有的社交圈,从而达到分化玩家的目的。 仅靠坐在这间屋子里接受培训的这么一点人显然不能成事,但npc一定会贴出暗杀榜,u看书 uukanshu.cm 给高玩们的人头明码标价。虽然骨币不是“山海经”官方的游戏币,也不能跟现实货币直接兑换,但把骨币转手卖给游戏工作室,照样盆满钵满。 钱帛动人心,这么下去还真有可能把玩家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但这不是周周现下最关心的问题。 下了游戏,周周打电话问姜若:“你能不能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自焚炸车以后烧焦的尸体被npc带走,复活以后发现深陷敌营,你会怎么做?” 姜若想了想:“开无双杀出去?” 周周:“一个人杀出去?” “怎么能呢,”姜若说,“我是那么不够义气的人吗?起码会把你带上吧?” 周周:“你想象一下,系统托管下的你,不知道自己是可以无限复活的玩家。如果你只有一次的生命,你会怎么做?” 姜若默了一会儿,干笑两声:“投降还是不投降,这是一个问题。不亲身经历一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啊?”他接着轻快地说,“琢磨这个干嘛?打听下我给埋哪了才是正经。喂,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你说如果我在地下变身,是不是能把钉子都崩掉,直接出土?我觉得这方法能行,就怕有人看守坟地,一出土就是乱枪打死......” 周周打断他的自说自话:“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要转移话题。” “把你钉在地下的人,是我。” 69 拯救大兵瑞恩 从刺客培训班出来大概已经是后半夜。地下要塞里的人像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不见天日,判断时间的依据是温度而非光线。正午很冷,傍晚非常冷,凌晨冷死了...... 这个时间点,人们各自窝在仓鼠笼一样的小隔间里,还在外活动的大多都负有巡逻和守卫的任务。 巡逻的路线显然经过了严密的设计,至少以周周粗浅的军事对抗常识,还看不出任何的死角。巡逻队与指挥中心、队伍与队伍之间,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通过架在路边,用埋在地下的特制棉线连接的简易听筒互相联络,所以“杀掉所有守卫就是完美的潜入”大概也是行不通的。 也不是没有漏洞:玩家有下线联络大招,有线电话就显得鸡肋,这边的科技树都没点,带累npc在这方便的技术也十分落后,如果提前剪掉那些棉线...... 头顶悬着红外线灯,兼作取暖和照明之用,红光所过之处因为空气污浊留下一道道光柱,照得要塞如同鬼城。但如果姜若在这里,可能会感叹,这不是“半夜鸡叫”故事里面的鸡窝么? 周周一边走一边四面观察,计算着可能的逃离路线。 作为刺客培训班的一员,她并不需要逃离。养兵千日肯定不是为了束之高阁,总有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周周寻找的,是“她”和“姜若”曾经走过的路线,和留下过的痕迹。 npc关押玩家的地方有好几个。有意投效当汉奸而忠诚度尚待检验的玩家,宁死不屈的刺头,掌握关键技术的实验室研究生,有价值的玩家和已经决定填埋处理、棺材预定的玩家要分开,而尚未复活的玩家尸体则要等复活以后再定分类。 周周和姜若从完全烧焦的状态复活,大概率是作为具有研究价值(譬如研究玩家复活cd与尸体破坏程度之间的联系)的尸体被npc安置在医院,方便检测各种体征。医院的防守没有那么严密,这就给了他们机会。 尸体烧得太焦,npc没有认出姜若就是著名的神灵共工,于是在姜若复活的时候便有些措手不及。他们应该先是制造了一起短路事故导致医院断电npc可能没有装保险丝,周周看到医院现在还有很多黑着灯的房间,应该是在当时的强电流下灯丝烧断了然后借着黑暗逃出医院。 开无双只是姜若的玩笑,事实上在到处都是红名的敌方地盘,苟才是唯一战术。而巡逻队伍又很难避让,那么就需要悄悄剪断“电话线”,让队伍之间失去联系无法互相确认位置,人为制造出空隙。 果然,很多听筒背后的棉线都打了结,应该是不久前被剪断过,还没有来得及替换。 但他们再怎么深谙苟的精髓,也还是会有碰到意外的时候。 他们遇到了熟人。 “刺客六七八?”姜若听到这名字时正划拉着周周发来的npc要塞手绘地图,顿时惊了一下,“我知道他是坚定的鸽派,但没想到坚定到这种程度......” “是了,我见到他肯定以为是同被npc抓的兄弟,一定热情邀请他一块儿逃走......” 他乡遇故知,结果故知大喊“抓住他”,想想就很有画面感。 接下来他们肯定陷入了重围和苦战。如果是姜若一个人尚且有希望突围而出,但带上周周是怎么也不可能的。 要不要丢下队友,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我想抛下你,所以被你捅了一刀?”姜若大致理解了周周做出判断的理由,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居然觉得有点好笑,“那我也活该,不算冤枉。” “怎么不冤枉?”周周被姜若的神逻辑惊到,“你又没有义务救我,带了我一路也算仁至义尽,被我恩将仇报还不冤枉?” 姜若不以为意:“丢下队友三刀六洞嘛。尤其是丢下女同志的男人,换我也捅他!” 周周沉默了一下。 “我觉得,事实可能恰恰相反。”她说,“我猜,是因为你不肯抛下我,我才捅了你一刀。” 这次轮到姜若被周周的神逻辑惊到:“你们女人这么不可理喻的吗?” “我让你自己先走,你不肯走,僵持下去就是双杀结局。”周周敲着手中的绘图笔,“而如果我反戈放倒你,大概率能保全自己,说不定还能伺机救你;最不济,也可以替你报仇。” 姜若被这种冷酷的逻辑惊呆了。 但仔细想想居然觉得没毛病? 是臣妾输了。 默了一会,姜若想起一件事。“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胸口的钉子虽然插得很深,却没有刺穿心脏,当时还想是谁业务这么不熟练......”他笑笑,“原来是你。” 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姜若不是重新复活,而是一直就没有死透。周周的“心黑手狠”想必让npc们印象深刻,所以她成为刺客培训班的学员。 可是,当时的场景一定不像他们聊起来这样轻松。系统托管下的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即使选错了也还可以复活呢?如果不知道,那他们在做下这些决定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那时候一直没有死透的姜若,心里在想什么呢? 两人一起沉默了。 “我好像应该道歉,”半晌,周周说,“但又觉得道歉有点虚伪。” “道歉就不用了,下次发生这种事情,我一定果断丢下你,边走边喊兄弟会给你报仇的。uu看书 .uukanshu”姜若诚恳地说,心里很想把那个系统托管的自己摁在地上敲脑袋:跟这种人演苦情戏,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周周:“还有一件事情。” 姜若直觉地感到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埋你的地点是由我来选的话,”周周的表情有点复杂,“我猜可能会在爱斯基摩鼠的洞穴里。” “我不是从小在滨城长大的。小时候家住在草原边上,经常跟爸爸去掏土拨鼠......这不是重点。爱斯基摩鼠的习性跟土拨鼠很接近,其实在基山的时候,我就发现过爱斯基摩鼠的窝。” “如果我不得不在npc的监视下把你埋了,又怕你会死掉,那一定会想办法挖开爱斯基摩鼠的洞穴把你埋进去。这样至少洞穴是通风的,只是不知道那些鼠会放弃被破坏过的洞穴,还是......” 把你当成储备粮。 姜若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70章 亡灵起义 姜若拿着周周发来的npc地下要塞和地上小村庄3d透视图,连夜完成了粗糙的建模,画风和鬼畜游戏“大蛇去哪儿”有的一拼。 这种要塞可不是随便哪里都能挖而不塌的,通过拟合地质参数,说不准就可以定位到这个据点的位置。 主要的计算都是远程连接滨城t细胞计算中心完成的,姜若的电脑只负责用输出结果画图,即使如此也跑得嗡嗡地响。在秋大宿舍,计算数学系占领的那层楼也常有人半夜嗡嗡跑代码,由此引发的宿舍血案不计其数;可是在秋城鸡场宿舍里,同寝的汉子们干了一天体力活后全都睡得死沉,鼾声如雷,完全盖过了姜若电脑的蚊子哼哼。 没有舍友跳起来骂人,竟然觉得有点寂寞。 姜若登上“山海经”论坛,发现上面正乱成一片。 “系统托管”事件导致玩家的游戏历程里出现了五个小时的“黑箱时间”,其间发生了各种匪夷所思的诡异事件。有如“梦中杀人”哥一样发现自己砍了队友的;有悲催如姜若发现自己被队友砍了的;由此引发无数兄弟反目割袍断义,情侣分手不死不休,一时间骂战满天飞,甚是热闹。 姜若略过无关的八卦,写了一个爬虫,爬了所有抱怨自己“不知怎么上线无法复活,怕不是被埋了”的帖子,足有上千条之多;因为五个小时的“黑箱时间”,大部分受害玩家都搞不清楚是谁埋的自己、埋在什么地方,求助无门,哀鸿遍野。 姜若群发私信给受害人:起义吗兄弟? 如果成功定位据点位置申请救援当然最好,但姜若又不是被恶龙掳走等着骑士来救的公主,坐以待援不是他的风格。 他决定搞点事情。 计划是这样的:截止到下一次上线之前,找到疑似和他一样在系统托管时间内惨遭npc毒手的玩家,组成复仇者联盟;由于姜若的心脏没有被钉死,上线复活后可以立即变身,以鲲的体型,那些把他戳在地上的钉子和扎一身图钉也没什么区别,周周又不可能埋太深,想必能够成功出土。 出土以后必定会遭到npc的围攻,细数npc手中可能掌控的武器,弓箭杀伤力有限;从玩家手里收缴的麻醉枪,放倒一个人都得三枪,放倒一头鲲不敢想;最麻烦的是神经毒气,不过以鲲的肺活量之大应该可以闭气很长时间,光靠腐蚀和皮肤侵入作用缓慢,再说npc又不是人人都有防毒面罩,未必敢用这种无差别攻击武器...... 总之不管怎么推算,都能苟很久的样子。 虽然有心大杀四方,但鲲毕竟不擅长陆战,虽然骨骼肌肉强度也许高于一般鲸鱼,但搁浅久了,没有水的浮力托着,被自己的体重压烂内脏的感觉想必不那么美好,所以姜若还是要速战速决,完成他最重要的任务犁地。 把周边的土都翻一遍,挖出被埋的兄弟们。 也不知道靠鱼鳍和尾巴能不能承担起这个艰巨的使命。 论坛上潜伏着很多玩家中的内奸,会把情报传递给npc;虽然姜若是以私信的形式联络玩家,没有直接发帖号召起义,在内奸有意收集情报的情况下也很难保证不被发现,所以姜若干脆就没考虑保密。假设内奸上线即计划暴露,那么就必须上线立刻行动,打一个时间差! 玩家较之于npc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当npc的世界时间停滞的时候,玩家还可以暗搓搓地搞事情。 周周在连夜赶出地图之后,又一次展现出惊人的记忆力,背下了在npc要塞见过的所有玩家id,按着名单一个一个发私信骚扰:对同情npc的玩家,要么义正辞严阐明npc与玩家已经不能并存,要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说要救男朋友;对为了利益当内奸的,则一边抛骨头说自己有出品自大荒的远古神兽化石,一边威胁要曝光对方当汉奸的事情;同时开着n个聊天窗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坑蒙拐骗威逼利诱,一套连招猛于虎,竭尽全力搞策反。 经过一天的努力,二人分别拉扯出一支亡灵大队和一支被策反内奸小队,准备内外夹击。 八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姜若稍稍恢复意识,下意识做了个握拳的动作,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可以活动了? 脸上有点湿湿的。 复仇者姜睁开眼睛,依然只看到一片黑暗,但是胸前什么东西在拱,一伸手,摸到毛茸茸的一只鼠,正在舔他的脸。 姜若惊得“蹭”一下坐起来,“砰”地嗑到了头,但居然真的坐了起来。胸前和四肢的钉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拔掉了,在强大基因的作用下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因为痛觉开得很低,几乎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了。 拔掉钉子的应该是这只鼠。不但拔掉了钉子,还不断舔这伤口,在姜若身边刨出了能够稍微自由活动的空间。 难道说因为是从远古的蛋里孵化出来,第一个看到的活的生物就是姜若,因而产生了印随? 好像跟计划的不太一样。 姜若早就应该变身了,但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变身的话,会把这只鼠压死吧?自己又不是袋鼠,不能把它揣兜里...... 姜若摸着一团毛茸茸软乎乎暖洋洋有点儿奶香味的小动物,u看书 .uukansu.cm内心天人交战。 周周不知道外面出了状况,斗争在要塞内部率先开始了。 由于她的策反行为,所有汉奸玩家都知道她在搞事情,一上线便开始到处搜捕。但是周周早有准备,前一天下线时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隐蔽点:太平间。 npc要塞的太平间堆放着已经刺穿心脏准备送去填埋处理的玩家尸体。周周把一根钉子夹在腋下,躺在一干尸体中间装死,暗自祈祷运尸体的npc比搜捕小队先到。 照理运尸体的人是要一一检查是否死透,没死透要补刀的,但奈何尸体太多,npc未必个个那么负责,难免有疏漏或者偷懒的时候。 生死全看命。 等待的过程中,周周忽然想到,那个被系统托管的她,会不会也是打算像这样逃出要塞呢? 71 墓园 意外地提前摆脱了钉子的桎梏,姜若考虑一番,放弃了变身出土这种拉风的方式,决定还是秉承他的一贯原则:能苟的时候绝对不莽。 姜若脱下上衣兜住幼鼠,袖子在身前打了个结,把幼鼠背在了身上。这造型实在太过别扭,像个背着孩子的宝妈;好在天很快就要黑了,稍微减少了这种莫名的羞耻感。 爱斯基摩鼠的洞穴出口大多开在隐蔽处,姜若爬出去的时候恰好被一丛极寒天气中依然坚挺的灌木挡住,得以相对从容地窥视四周。这是一处缓坡,姜若所处的位置算得上一个小高点,视野很好。他一眼望去,倒吸一口凉气。 太阳落下前最后一片天光里面,他看到密集的十字架插在雪地上,眼前的缓坡像一片看不见尽头的巨大墓园。 这些十字架姜若已经很熟悉了。他参加过很多场葬礼,那是npc的墓碑。只是没有想到,玩家的填埋点会在npc的墓地,更没有想到他们会给玩家也立起碑。npc有一种玩家在游戏里不会有的对生命的敬畏。 有的十字架上系着带子,那是埋着npc的地方;另外一些上面画着古老的图腾,那是钉死玩家的地方,在部族的传说中,这些图案可以锁住神的灵魂。 随着时间慢慢腐烂的npc尸体和不会腐烂的玩家尸体混杂在一起,埋了一层又一层,雪再一层又一层地覆盖缓坡,于是只有新埋的那些十字架还暴露在地面以上,更早的已经被雪掩埋了。 是系着带子的十字架多些,还是画着图腾的更多呢? 这么多玩家,当然不可能都是在“黑箱五小时”中被杀的。姜若也不知道这里面多少十字架下面,因为玩家刷新位置已经空了;又有多少玩家受不了活埋的恐怖已经退游,于是不再上线的那些尸体再也不会复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玩家被成功地杀死了。 生前不能和平共处的人,死后却在彼此的身边长眠。姜若甚至想不起事情是怎样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小岛上在npc酒馆喝酒撸串好像还是不久以前的事情,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冷眼放任**血液病毒诞生,后面的一切还会不会发生呢? 这一刻姜若想到了费米悖论,想到了猜疑链和黑暗森林法则。即使npc与玩家已经足够相似,两个不同的种族是不是终究还是无法共存于同一片土地,注定要陷入不死不休的搏杀呢? 虽然有npc巡逻,但是这片墓地太大了,加上林立的十字架是天然的掩体,监视不到的死角很多。姜若耐心地等着天色渐黑,直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才轻手轻脚地开始挖人,感觉自己好像半夜掘人祖坟的盗墓贼。 不过动作再怎么轻,的动静还是难免引来守卫;只是过来一看,原来有一只爱斯基摩鼠在刨坑...... 嗨,散了散了。 在玩家们的复活cd期间,姜若带着幼鼠一起辛勤劳动,挖出长眠的兄弟,拔出禁锢灵魂的钉子,再虚虚地洒上一层浮土以作掩饰,小心露出兄弟的脸以免刚刚复活又被憋死。 如果“山海经”也有月光,坟场里遍地都是身子埋在土里却露出脸的人,想必是相当恐怖的场景;但npc守卫们连电筒都没有,仅凭火折子微弱的光甚至不能保证巡逻时不会一脚踩空,大大延迟了他们注意到这些细节的时间。 忽然一辆越野车开了过来,过于明亮的车灯扫过墓地边缘,姜若顿时紧绷起神经:兄弟们都还没有复活,这时候露了马脚就要孤军奋战了。 好在越野车没有开上缓坡,在下面停了下来。两个npc大汉从车上下来,几个守卫过去打招呼:“今天怎么晚了?”抱怨:“天全黑了,这怎么埋?” “哎,别提了,”胡子拉碴的司机汉摸了一把冻僵的脸,“今天这批尸体,有一个算一个,都抽抽个不停,一个一个补刀累死老子了。” 守卫顿时有点紧张:“不会还有没死透的吧?” “没有没有,”拉碴胡说,“有些虫子不是切了头还会呼吸吗?我看这拨人就是这种情况。神灵不是经常融合一些古古怪怪的动物?” 要说拉碴胡也是运气不好,负责运送的正好就是躲着一只周周那间太平间的尸体。 话说当时拉碴胡“哐”地拉开门,周周一听补刀哥来了,吓得立时哆嗦了一下。 众所周知,动量是会传导的,于是这一哆嗦带着一片尸体一块抖了抖。 拉碴胡:“嗯?这边几具没死透?”拔出钉子,比划了一下心脏的位置,重又插了回去。 “嗤”的一声,周周忍不住又抖了抖。 “嗯?那边的也在抽抽?”拉碴胡登时头痛,走过去一一检查,手起钉落,“噗噗”声不绝于耳。 吓得呼吸停滞说的大约就是这种感觉。周周用尽毕生自制力强忍着直接下线的冲动。 等着被人戳死可比战场上意外阵亡可怕多了,行刑场上能憋住不尿裤子的都是勇士啊! 捅人其实是一件在考验技术的同时又很耗费力气的事情。uu看书 ww.uukanshu.cm 技术不过硬很容易怼到肋骨,力气不过关捅不穿。 是以,完成了补刀操作乘以十以后,拉碴胡已经肩膀酸痛,加上时间本来就晚了,天黑前要是赶不到墓地,怕不是要摸黑埋尸体,心急之下后面便查得有些粗糙,阴错阳差反而让周周混过了关。 一车厢的尸体被一具一具卸下来填埋处理,守卫搬来一堆很早就扎好的十字架。有了npc刨坑的声音作掩护,姜若挖得更肆无忌惮了。那边埋人这边挖人,两边俱是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就度过了四个小时的死亡cd。 最早被刨出来的玩家陆续复活了。 虽然姜若早就在论坛上交待过,复活以后先不要做声,等足够多的兄弟活过来,再一起发难,但保不齐就有人过度兴奋不听招呼。 “嗷”的一声长嚎,响彻寂静的坟场。 姜若:这是哪个狼人? 72 怪物攻城 第一次得知深国交是初一的时候。我妈有一天在家有点闲于是上网冲浪,突然就看到有个论坛别人在说深圳有个学校每年十几个牛剑,然后告诉了我爸,二老心动得不得了叫我初三时考虑一下深国交。那时我还在珠海刚上初中,给自己规划好的人生路线大概就是努力中考,考个一中然后去考个中大或者华工,你们不能因为深国交每年能考十几个牛剑就觉得我去了国交也一定能考得上牛剑吧?(结果我们这届考了27个牛剑) 真正决定要来深国交是初三时,本来我还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报了入学考,结果招生册寄到家里我一翻,这个学校有点酷?觉得即使最后去不了很强的大学,在那待四年肯定比在普高舒服,于是就义无反顾开始努力考国交。 g1开学后,我本以为进了国交就万事大吉,到了a2无论怎样都有大学要我,然后我才渐渐发现,身边的同学分为以下几种类型:六点起床开始刷题型,上课看似划水考试满分型,英语口语几乎nativespeaker型,音乐美术技能点满点型,社团活动超积极型——还有我这种每天刷微博玩手游型,这吓得我赶紧卸了手游开始学习,顺便看看有没有社团收留我这个在国交待了一个月从自信变自卑的肥宅型选手。 我认为国交最大的财富就是一群优秀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同学,所有人几乎都是敢想敢干的类型,说要考牛剑就去考牛剑,说要搞社团就花一个学期把一个新社团搞得有声有色,说要大学去学很多人没听说过的冷门专业就开始抱着一堆书钻研,说要搞就凌晨两点还在家里踩着缝纫机缝布……在国交大家都有充沛的精力,去努力达到自己的目标,虽然所有人都在自嘲每天过得像条咸鱼,但只要自己一掉以轻心,身边所有咸鱼就会突然全部翻身,然而自己还是一条咸鱼。同时国交也给了我们最大的自由度,毕竟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点外卖可以穿人字拖去上课毕业生最后一周可以搞各种胡闹活动的高中了(在这里强烈要求水球大战加场)。 在国交四年,我算是在同学中屈指可数四年都选了理科、人文科和艺术科的人。我对不同方面的东西都很感兴趣,比起在一个领域钻研到底,我更加喜欢去涉猎不同的领域,把学到的知识结合起来去解决一个问题,国交的课程设置也给了我很大空间去选择自己想要去学的东西。 说起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我小时候常常要从家里出发,坐车去学校或爸妈工作的地方,路上总是好奇地张望车窗外的风景,几年下来几乎能对这条路线的变化了如指掌,新建的楼房、新开的商场和餐厅、新种上的花花草草全都映入我的脑海里,所以刚来学校时我一心想学建筑或工程,但四年下来,地理课给我带来更多关于城市规划和环境角度的思考。造楼造桥的人已经有很多了,但当代城市更多的问题已经不是单纯的楼房面积扩张,而是各种软件问题,比如污染、人口密度过高、土地供应不足、交通拥挤、城市景观混乱,这些真实发生在我的生活之中的问题,让我开始思考除了不断地建造新的设施,还可以做些什么,是不是可以给未来的城市发展出谋划策?最后申请季时我不光把专业放在建筑上,更扩大到了园林环境设计、建筑保护、城市规划这些专业,到大学里去探究如何让我们生存的地方变得更好。 四年学美术的经历给我的收获也是蛮多的。我从小是个不折不扣的电视儿童,各种动画片让我对画画有了最初的概念,去临摹各种卡通人物。在国交学美术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未来的大学专业和设计有些关联,然而美术给予我更多的东西,是一个不同的看待事情的方法和一群很有意思的同学。a2时我的coursework的主题是鞋子,当我到后半段已经不知道要就着这个主题有什么新的的时候,美术老师tracy突然建议我去做个关于中国近代女性缠足的调查,然后和我各种sketch结合起来写一篇小作文。这件事对我影响还是很大的,美术不仅仅是画画或做模型,它可以与各种东西结合起来,以色彩和线条为主体去表现一个全新的想法。学美术还是挺累的,我常常周末都要在学校画画赶deadline,不过在小黑屋(a年级美术)里一起画画的同学们是我在这段时间最大的精神支柱,有时候画不下去的我们会突然开始一起唱歌或吃各种高卡路里膨化零食——这段美好的记忆,让我上课的最后一天,站在小黑屋门口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在里面画画的时候,甚至有一点想哭。 现在想想自己四年来经历了很多来国交前预想之外的故事,和同学一起把yami这个订餐平台做得有声有色,也圆了半个自己当美食博主的梦;去了游子支教,直接挑战在大西北农村一个星期没洗澡;试过晚上一点还在背物理定义或者爆肝写地理essay,和早上五点起床刷数学统计题;一直觉得自己没啥语言天赋但自学了四年日语,虽然现在还是讲得不怎么样;开了个个人公众号,发些自己的碎碎念居然还得到了很多同龄人的共鸣——很多事情都是之前不可能在我的生活规划之中的,但是它们都一一出现了,我自己做事可以说是没有原则,什么都肯愿意去尝试,uu看书 .uknshu.o 最后申请大学时还是比较想去综合性大学,感觉和在国交一样,和不同兴趣的人相互碰撞才有思维的火花,让我去经历更多预想之外的事情。 虽然当年来国交时我和所有人一样想着一定要上一个超级厉害的大学,但后来自己发现来国交最终的目标并不是考上排名最前的大学,而是我们终于可以静下来思考自己应该成为怎样的人,去为一个怎样的目标努力,未来才不会后悔当年为什么不好好做选择。高中毕业季我老是问自己如果四年前没选择国交,现在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后来想了想,人生仅此一次,既然选择了,就顺其自然,和我在国交喜欢的所有人一起哭着笑着活下去吧。 文章来自:深国交官网 新课思国际教育作为深圳专业从事深国交等国际学校入学考试辅导的老牌机构,目前拥有南山和福田两个校区,6年累计帮助超过200人顺利考入深国交,2017年有37人考入深国交,2018年有40人考入深国交,2019年录取人数再创新高,超过45人!历年录取率均超过87%,遥遥领先其他机构。万科梅沙书院、深大师范国际高中和讯得达国际书院录取率均为100%!更有深外魏同学初三跳级以2个a考入深国交a1。为了帮助更多的学生顺利考入深国交等国际名校,新课思针对6年级、7年级、8年级和9年级的同学推出2020年深国交提等国际学校前备考课程、周末小班课程、寒假班课程和一对一课程,让您提前准备,轻松备考,报名加微13501586581周老师。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73 挖掘机哪家强 ()熟悉的,秋大化学系出品神经毒气的味道。 “又来?” 姜若的脸都绿了,也不知道是中毒还是给气的。 在入口处都能闻出味道,说明毒气的浓度已经相当可观了。扩散速度这么惊人,想来肯定不止一个出气口,靠堵估计是来不及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姜若当机立断,喊了一嗓子“有毒气,快撤”,屏住呼吸,掉头扒住梯子,率先往回爬。 这一声听到的人不多,但当要塞里的玩家渐渐从打砸的上头状态中解除,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我为什么觉得浑身无力?”一个试图撞门却没撞开的大兄弟挠着头,“难道是饿的?” “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也是。”同伴答道,下意识抹了抹脸,抹了一手的血,顿时诧异“我流鼻血了?” “啊有人七窍流血啦”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中毒的玩家“嗡”地一起往出口跑,偏偏要塞的出入口都很狭窄,顿时挤作一团,踩踏事故频发。 一时半会挤不出去,身上下又只一条不能脱的裤衩,连能用来捂住口鼻的布料都找不到一块,玩家发现自己好像只能在被憋死和被毒死中二选一,怎一个惨字了得。 明明占据绝对的优势,但在和p的较量中,玩家却屡屡受挫;玩家制造出来的武器,麻醉枪也好神经毒气也罢,好像最后都被用来对付玩家自己。 姜若的情况稍微好些,因为是周周亲自埋尸的缘故,躲过了运尸p的雁过拔毛,得以留下一件上衣,还能用袖子捂着口鼻;衣袖上沾了鼠毛,呛得姜若连打几个喷嚏,掂了下背上的爱斯基摩幼鼠,感觉还活着,稍稍放心的同时又深感后悔自己到底抽的什么风要把这只鼠带在身上?等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放生了 姜若爬得很快,不一会儿已经接近了伪装成谷仓的出口。然而,有道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在眼看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突然横生变数。 大群玩家争先恐后抢梯子,抢不到的便踩着其他玩家的肩膀往上爬,如此人摞着人,很快超过了梯子能够承载的极限。从第一声巨响开始,好像一场人人不甘落后的接龙游戏,一个个出口接连发生踩塌梯子的事故;倒塌的梯子撞断了柱子,下饺子一样掉下去的玩家砸得整个要塞跟地震一样;一串连锁反应下来,量变终于产生了质变整座要塞开始塌陷。 玩家顿时色变这是什么豆腐渣工程? 或许是p的建筑水平委实堪忧,但更大的可能,是这座要塞在设计之初就随时准备着跟敌人同归于尽。 再一次,玩家严重低估了p无论如何也要埋葬敌人的决心。 这一天,姜若被迫亲身体验了矿井工人碰到塌陷时的绝望。巨大的轰鸣声震得耳膜破裂,脑袋里一片嗡嗡声;在碎石砖块雨点一样砸下来的时候,姜若最后的意识里,他扯过背上的鼠护在怀里,心想也许没有机会放生它了 当晚,难得一次还没到关服下线的时间,论坛就又爆炸了。 “山海经”发生大型矿难,数千人被埋。这可是大新闻! 不是矿难!受害者纷纷辟谣。 一时间井喷式涌现大量帖子,有的在求救,有的在骂娘,还有一帮子围观群众在线吃瓜。 照说发生了这种受灾人数奇多的重大事件,理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但一方面这是在游戏里面,被困玩家并不会真死,于是大家也就没什么“时间就是生命”的概念;另一方面,虽然数量众多的玩家信誓旦旦灾难真的发生了,却没有人知道发生地在哪里,这就十分尴尬了 [热帖]妈妈我变成了兵马俑。 188所以说了半天,z你们到底在哪?就算喊人去挖你们,也得知道去哪挖吧? 189这是个好问题 190有毒吧?你们那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191别说了,都是泪召唤跑得慢没跟上的兄弟们!你们没被埋吧?去求救了吧?找到组织了吗? 192跑得慢的兄弟在这里,地图有点大,我现在什么装备没有只有一条裤衩,冰天雪地的,走的有点慢,到现在还没看见活人 193噗,不愧是跑得慢的兄弟。话说,只有一条裤衩是什么梗? 194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姜导不是在模拟地质条件定位吗?姜导在哪姜导救命! 195[共工]计算量有点大,刚刚跑出结果[地图jp] 196姜导赛高! 197同志们救命啊! 若干楼后。 996这事有点不好办呐。u看书ww.uukanshu 997首先你们这个矿难发生地鸟不拉屎的,离最近的玩家据点都有好几十公里,路况还很复杂。嗯越野车也许能开过去,但这不是重点。 998重点是怎么挖呐? 999我脑补了一下啊,志愿军奔赴矿难,举起锄头,同志们坚持住,我们会把你们挖出来的!噗对不起我不厚道地笑了 1000这种大场面,怎么着也得上挖掘机吧? 1001大家都跟我念,挖掘机哪家强 最后彻底歪楼,变成了大型植入广告现场,玩家开始热情讨论某蓝字号古早挖掘机品牌的数十年广告史,父母辈开过挖掘机的开始追忆往昔峥嵘岁月 虽然楼盖歪了,但是歪打正着,七拐八弯,还真联系上了该蓝字号挖掘机公司,由被困玩家及其亲友,再加上好心群众,由大家众筹了一笔钱,请该公司与秋大机械系、计算数学系合作,将挖掘机技术植入游戏,救人民于水火之中 这便是“山海经”第一台挖掘机的诞生。 后来由于玩家与p斗争日趋激烈,以及玩家之间套麻袋下黑手也常常借鉴p的活埋手段,该蓝字号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以致于在“山海经”成立了一个分部,派了员工入驻,甚至因为广告打得太凶,导致一些没玩过“山海经”的人误会这是一个基建游戏,便又是后话了。 74 寒冬 ()尽管玩家的行动力已经足够惊人,在挖掘机开进游戏救出“矿难”遇害玩家之前,他们依旧被困地底长达游戏时间七十多个小时。 出口坍塌导致神经毒气用了更长的时间才溢散掉,足以杀死一切被困生物,包括姜若怀里的爱斯基摩幼鼠。 玩家当然可以复活,但除了少数想知道地震被埋是怎样一种体验的抖大部分玩家在确认获救前干脆就一直没有上线,于是黑暗的七十多小时里,“矿坑”尸横遍野。 姜若是为数不多坚持上线的人之一。 三天里姜若到处扒拉,一度引起二次坍塌砸死自己,最后也没能把自己挖出去,倒是扒出一条连接小半个要塞的通路,得以一路观摩各种各样的尸体p的尸体迅速腐烂变成的白骨,玩家尸体被凝固在临死的一刻,因为并不恐惧,死状倒也并不可怖,只是表情都像暴走漫画。 看p仿佛身处一片末日废土,看玩家好像参观大型死亡博物馆;流逝的时间和凝固的时间交织在一起,是如此地不能相容。 如果说袭击基山是为了得到抑制剂,勉强还算情有可原的话,“矿难”事件则暴露了p对玩家旗帜鲜明的敌对态度。玩家难以理解这种同归于尽的仇恨从何而来论坛上一种观点认为,这是猜疑链的体现p对玩家的仇恨,根本上源于对玩家的猜疑,即对掌控他们生死的神灵的恐惧。 当一个人对你掌有生杀大权,你就会自然而然地仇恨他。 当神灵只是一个虚幻的存在是图腾上的一个符号时,你可以信仰他;而当他切实地存在于现实之中时,你就想要毁灭他。 即使玩家对p原本没有恶意,随着p恐怖袭击的愈演愈烈,改变态度也是迟早的问题这恰恰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由于巨大的技术差距,p本来威胁不到玩家。但是一个文明的可怕之处在于随时可能发生技术爆炸,以p的超强学习能力,配合内奸玩家向p的技术输出,这种技术爆炸会发生得更快。 p从信仰图腾的土著,到懂得使用玩家的生化武器,现实时间不过从夏天走到了冬天。 和珍珠港事件压住了某国内部的反战声音一样,“矿难”事件发生后,玩家终于统一了态度p已经成为“山海经”的病毒,不能继续存在下去了。 猜疑链与技术爆炸,最终把两个种族推向不死不休的战争。“山海经”绘声绘色地演绎了黑暗森林法则。 然而当玩家真正着手实施种族灭绝的时候,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玩家最初的计划是搜索p据点,实施精确打击。有官方的冰川计划作为配合,无论玩家还是p都必须抱团取暖,形成大的聚落来抵御恶劣环境,所以p几乎不可能采取化整为零的游击方式来规避打击。 但首先是如何寻找据点的问题任何涉及军事的技术都是不能随随便便引入游戏的,玩家恐怕要从最早的声呐探测装置开始自行研发;即使这一步能够成功,找到据点以后呢? 一大批玩家冲进去扫射屠杀?还是放神经毒气? 众多玩家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齐齐一哆嗦天呐,怎么能让宝宝去杀人,宝宝还是个孩子! p作为一个婴儿期的文明还没有形成坚固的道德准则,而玩家却不一样。玩家可以互相pk,那是因为知道对方并不会真正死亡;但屠杀p带来的心理负担不可同日而语。这种心态从使用麻醉枪都不敢多放麻药就可以窥见一二,研制神经毒气最初也是用来对付冰川生物,而不是人。 话说回来,如果玩家真的在游戏里学会了视屠杀为儿戏,那么这个游戏恐怕离四零四也不远了。 那么等待p在恶劣冰川环境中自然灭绝呢? 玩家可以重生,而p能够繁衍,就结果而言其实是一样的不死不灭。是玩家先放弃这个游戏,还是p先死绝,尚未可知呐。 最终玩家把愤怒的矛头指向了金叶游戏你们为什么不能像灭霸一样打个响指,“砰”地让所有p原地爆炸? 金叶很委屈。 虽然是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但游戏演算至今已经形成了一套严格自洽的系统,修改任何一个参数都要慎之又慎,直接删除一个物种会造出什么bu难以预料。 由于p的恐怖活动,玩家持续流失,在学术圈入驻后刚刚有所上涨的股价再次下跌。如果玩家继续减少,由于缺乏观察者,“山海经”的计算精度将不会再增加,那么最后的学术研究价值也堪忧。 当“山海经”世界白雪皑皑的时候,对于金叶,这也是一个寒冬。 姜若就是在这个时候敲响了龚荣的办公室门。 他一路走过去的时候,路过工位无数,大家都维持着一贯的“我没有看见这个人”的伪装,然后在没有领导的群里疯狂八卦“刚才大公子去敲龚董门了!你们说会不会吵起来?” 龚荣习惯性说了一声“请进”,一看进来的人是姜若,吓得赶紧吃了一口降压药。 姜若被他的反应逗笑了。 这一笑让龚荣受到了更大的惊吓,不知道他要放什么大招。但尽管这个儿子屡次把自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依然无法把姜若拒之门外儿女都是讨债鬼呐。uu看书 ww.uukansu.c 姜若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公司最近怎么样?” 作为股东之一,姜若问这个问题本来再正常不过,但听在龚荣耳里却格外讽刺,于是回答得就不怎么客气“怎么样?你没有看报表吗?现在你满意了?” 姜若笑笑“这次不关我的事,可不能赖我。” 他出奇温和的态度让龚荣觉得白日见鬼,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要什么?” “爸爸,”姜若叹了口气这样称谓并不会让龚荣觉得欣慰,因为他知道姜若从来不做用称谓来划清界限这种幼稚的事情然后他听到姜若接着说“当初创立炎黄,是妈妈的提议,对不对?” 龚荣睁大眼睛,虽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回答,但姜若已经看出了答案。 “我查过,炎黄注册的时候,叫做炎黄科技,不是什么游戏公司。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我有点明白了炎黄最初是一家从事分子模拟的公司,创立她的初衷,是尝试用模拟的手段再现物理实验的过程,用于科学研究,对不对?” “我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波折,但无论如何,‘山海经’如今真的被用于科研了,这是妈妈当年希望的吧?” “我知道怎么解决‘山海经’现下的问题。很麻烦,我本来不想管的。但如果,这是妈妈的理想我愿意为她做一点事。” 75 进击的2师兄 据说男女之间最美好的状态,是友以上,恋人未满;那么以此类推,一年里最美好的时光,大概是元旦已过,节未满。 这时候上一个节的余韵尚绕梁不绝,而下一个节已经翩翩而来。大街小巷洋溢着一年里最充盈的希望,就连炮仗响过,空气中残留的烟味也不那么让人讨厌,反而熏得原本寒冷的空气有了些微的暖意。 大师兄新婚未久,正在滨城逛家居,准备为新房增添些装饰。其实临近节并不是个挑选家居的好时间,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强烈地冲击着大师兄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直男审美。 木轩正在阿勒泰的街头撸羊串,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和店主讨论蒙古大火会不会烧过国界说起来也是有毒,听说秋城山火的时候,木轩还庆幸放寒假逃过一劫,没想到一回家便听说北边蒙古大火快要烧过来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沈攸是烟雨江南长大的男孩子,只是在秋城呆得久了,多少沾染了秋城人直白奔放的习,回到含蓄的故乡一时不习惯,没改掉半夜睡不着翻窗台弹吉他的毛病,成了远近闻名的“半夜歌”。初次听说这个外号沈攸还有点小得意,但后来仔细想想,总觉得和“半夜鸡叫”一样,不是什么好话...... 父母深为担忧之下,给他安排了大把姑娘相亲。沈攸不胜其烦下,甚至开始祈祷顾老师来封邮件把他召唤回去。工作不好玩吗,为什么要回家? 万万没想到,上帝马上就听到了他的祷告。 姜若给全组师兄弟群发了一封邮件,并抄送了顾教授。邮件大意如下:紧急召唤进化算法全体创始人,开发一个算法补丁,项目资金由金叶游戏提供。 马上就要过节了,二师兄突然喊你工作?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那一刻,所有人都回忆起了开发进化算法的魔鬼生涯,和曾经被姜二师兄支配的恐惧。 姜若要开发的,是插值算法补丁,使之在用于断点续传以外,还能支持以自我演化的形式运行游戏。 以进化算法为基础,由金叶游戏开发的vr游戏“山海经”,目前陷入了由npc恐怖活动导致玩家锐减的困境。虽然进化算法已经开源,创始人并不负有维护代码和提供后续补丁的责任,但如果坐视“山海经”运营状况继续恶化,用模拟实验逐步取缔现实实验的宏伟蓝图将面临流产的危险。 解决“山海经”困局的关键,是怎样在不破坏游戏生态的前提下,灭绝npc。 姜若提出了解决方案:插值算法。 即以系统复制的人格模板代替玩家cāo)纵游戏角色,以“托管”状态运行游戏。 玩家不是受限于道德,无法亲手实施对npc的种族灭绝么? 那就由脱胎于玩家人格拷贝的ai,托管玩家来做。 “山海经”运行这么长时间,拷贝自玩家的人格模板已经非常完善,由npc的超高智能可见一斑。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ai了,该学会自己运行了。 “山海经”会暂时停服,对外宣称进行版本;然后玩家的躯在ai的cāo)纵下,将义无反顾地抄起武器,与npc进行不死不休的战争。其过程无论如何血腥都没有关系,反正玩家根本不会知道,也就不会留下任何的心理影。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的人格拷贝会代替你承担一切罪孽。 等到ai把npc从这个游戏中清除出去,无辜的广大玩家再上线时,迎接他们的将是一个美丽新世界。 周周听到这个计划时起了一鸡皮疙瘩,评价道:“这不就是既要当那什么又要立那什么?”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npc一定能被成功灭绝呢?万一他们特别顽强呢?” 姜若微微一笑。 一个物种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不是天敌,不是竞争对手,不是任何一种自然灾害,不是行星撞地球。 是时间。 无论多么顽强的种族,都终将湮灭在时光的洪流中。如果没有,那不过是时间不够长。 在停服期间,“山海经”将调动所有计算资源,以最大时间流速全速运行,沧海桑田星移斗转,直到最后一个npc死亡。 天各一方的师兄弟四人就这样开始了远程办公。 阿泰勒与秋城分别处于西北与西南边陲,再加上东北的滨城和小师弟的烟雨江南,四人四足鼎立,分别占据祖国版图的一个角落,每天传输的数据都要绕版图好几圈。 姜若没有在邮件中解释这个算法补丁的用途,uu看书 uuans 但经历了此前种种,谁也不会天真到以为这只是为了做一个测试,只是都默契地不去谈及。四人恍然领悟自己其实是以数据为武器的刽子手,一时间竟然稍微理解了曼哈顿计划中,因斯坦的心。 在键盘的噼啪声中,插值算法补丁上线了。 当听到“山海经”停服进行版本时,大多数玩家的心,是如释重负。 除了那些喜欢找刺激的玩家,在一个过于真实的世界里,大多数人并不喜欢战争。 而此时,“版本”中的“山海经”正飞速运行着。 金叶主控室的大屏幕上显示着运行参数。限于庞大的数据量,能够监视的参数很有限,包括物理常数、地质状况,和最重要的,生态圈物种分布。 屏幕右上角显示的运行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千年,大荒与五大山系的时间点正飞速地拉近。 代表npc的绿色区域一点点地缩小,直到只剩下了最后的一小块。 卷2终 美丽新世界 最后的一小块绿色固执地粘在“山海经”大地图上,像黑色的海面上最后一座孤岛。这座孤岛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绿色的像素点。 可就是这个像素点,却异常顽强地存在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开始怀疑又出了什么bug时,姜若提出登上游戏去看一看。 金叶很快组起一支gm队伍。谁也不知道游戏里正在发生什么,但在所有人的想象中,由ai托管的玩家与npc的战争,无异于人的斗兽场;因而这支小队很有些敢死队的悲壮。 临行前龚荣叫住姜若,递给他一张账号卡:“你不要用自己的账号登,谁知道会碰上什么事......” “知子莫若父”这句话也许不适用于这对父子之间,但龚荣依然模糊地明白姜若是个什么样的人,因而直觉地恐惧着用姜若的人格特征模拟出来的ai。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姜若挑挑眉:“账号不是绑定dna的吗?” 龚荣:“这张账号卡本来就是我留给你的,用你小时候留下的dna信息注册的。” 姜若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接了过来,笑道:“我是不是‘山海经’唯一拥有小号的人?” 在“山海经”世界,姜若的小号和所有gm号一起,封存在金叶的秘密地下实验室。因为还没有植入过玩家的人格模型,在插值算法下也不会诈尸,总算让敢死小队稍感安慰至少你不会一上线发现自己成了个剥皮碎尸变态杀手,被自己吓出心理影。 这个地下实验室是早在“山海经”开服前就存在的,那时候“山海经”的模拟精度还相当粗糙,不能模拟精密仪器,所以实验室里什么现代化仪器都没有。当敢死小队好不容易爬楼梯从负二十三层爬到地面,准备长途徒步去找还有npc存在的那块谜之土地时,迎面碰上了一个一登山装备的汉子。 “哟,几位是徒步好者吧?租装备吗?包直升机吗?”汉子的眼睛亮晶晶,让敢死小队回忆起第一次去秋城,一下飞机就被黑面包车包围,亲,旅游吗?包车吗? “南山以西,西山以南?什么地方?”汉子听了几人的描述,陷入了沉思。半晌:“嗨!你们说的是灭绝物种博物馆吧?” 打听的过程很顺利,但行程就不那么轻松了。无分文的敢死小队被汉子拒载,在野外流浪了好几天,终于抵达了一座城市。 纵横交错的高架公路在城市上空盘旋往复,远远看去,整座城市像一座巨大的鸟巢。 敢死小队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道:“我们掉线了?” 进了城,众人更加惊讶。 差不太多的楼房,差不太多的街道,连那些有名的商场和店铺也开在差不太多的地方,只是名字和现实中不太一样。 这个地方像极了秋城。 “虽然托管玩家的ai并不能拥有玩家的记忆,但玩家的潜意识还是能够投其中。”姜若抱着胳膊分析,为众人答疑解惑,“就像做梦,你并不记得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但现实中的场景和人依然在梦境里面出现。” 眼前的“山海经”是众多ai的集体梦境。这么多人一道,修补了越来越多的细节,最终几乎把现实投影其中。 真正的玩家会把游戏世界建造得光怪陆离,但梦境中的玩家却只想把世界建成最舒适的模样。 什么是最舒适的模样?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故乡的模样。 接下来仿佛忽然切换了简单模式,小队成员们凭着记忆就摸到了秋城救济中心。虽然对从天而降这么多人高马大的流浪汉心存疑惑,救济中心工作人员还是帮他们买了“回家”的车票,小队于是乘着熟悉的火车前往灭绝物种博物馆所在地。 “我居然在游戏里坐了绿皮耶!”一个gm大哥感叹。 “如果我们有钱,还可以坐高铁呢。”另一个gm大哥说。 灭绝物种博物馆是将一座丘陵挖空建成,好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走进大厅,史前巨兽和冰川生物的巨大骨骼陈列其中,与现实中的恐龙复原博物馆如出一辙。 这里陈列的大多都是真实的骨骼,姜若看到熟悉的狂鸟、蜥狼、扁头鸵,在冰川中打过交道的猛犸兔、斯基摩鼠,听说过但没来得及亲眼见到的蝙蝠鸟和狰;也有一部分是缩小版的复原骨架,如鲲、蛊雕、鹿蜀、腾蛇这些传说中的神兽。 一层一层往下,姜若见到了古早土著的历史。早早消失的淑土、寒荒;盖山人怎样一点点进化,从右臂粗壮左臂短小状若残疾的样子变得几乎与玩家无异。可是姜若没有找到三千问的遗骨,也许在玩家与npc漫长的战争中已经遗落。 博物馆的最底层,保存的是**。 ai托管下的玩家一旦捕获了即将灭绝的物种,便将其冷冻起来,等到条件成熟还可以进行复苏,让这一物种不至于在时光中彻底湮灭。 解说员带着姜若一行参观最后一个盖山野人时,进行了激飞扬的解说:“这是一个孩子,本来研究所计划把他养大直到自然死亡,但因为不明疾病他开始出现器官衰竭的症状,于是只好实施了冷冻......” 冰棺中的孩子脸上保持着惊惧的神,他大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最后一个npc。是那个绿色的像素点始终没有熄灭的原因。 临走时姜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吐沫星子飞扬的解说员。他不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解说。等到“山海经”重新开服,玩家顶替了托管ai,这些智能便不复存在。 姜若比谁都清楚这些ai并不是真正的意识,只是这个世界过于鲜活,于是让人产生一切都是真的这样的幻觉。 除夕的前一天,“山海经”重新开服。 vr仓合上盖子,姜若在休眠液中缓缓沉入梦境。在梦里醒来时,他闻到一股陌生的花香。 姜若的游戏角色似乎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时略微僵硬的四肢一抽搐,带翻了手边的茶碗,惊得偷食的猫“蹭”地跳了下去,钻进隔壁人家的篱笆,引得一阵鸡飞狗跳。 一个一工装的汉子大步走来,“你怎么又在这偷睡呢?该你打疫苗咧!” 姜若揉揉眼睛,uu看书 ww.uukashuom 下意识说,“不让睡午觉太不人道了......” 等等?打疫苗? 姜若有点怔忪,跟在汉子后面,拐过屋角,入眼是成片的移动板房。汉子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体记忆先于大脑领着他下意识往其中一间走去...... 这是一间鸡舍。 姜若抬腿走进去,五百只鸡的咯咯声一浪高过一浪,绵延不绝直冲耳膜,让他瞬间有种神经衰弱的眩晕。 然而最大的考验并不是噪音。 是鸡屎的味道。 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扑面而来,洞穿了三层口罩,仿佛有人用棉签沾了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的发酵物,然后戳进你的鼻孔。 很多年后,姜若偶然翻起周周新买的言小说,看到男女主角幸福拥吻,“一阵天旋地转”,他又条件反地想起了鸡屎的味道。 第1章 烂柯人 当厚实的vr仓隔绝了除夕前夜的爆竹声,“山海经”的老玩家们重新浸入这个已经成为生活一部分的游戏时,都有种回家的感觉。 只是当世界在眼前展开的一瞬间,他们都以为摸错了家门。 纵横的公路和铁路组成密集的网络,覆盖了荒莽的原野;拔地而起的城市代替了狩猎帐篷组成的玩家聚落,一百多层的实验大楼矗立在基山山顶,“外表虽糙胜在结实耐用”的移动板房实验室不见踪影...... 托管玩家身体的ai们显然继承了这个国度的人民“基建狂魔”的基因,在没有玩家出场的漫长时间里兢兢业业改造着这片土地,生命不息于是建造不止。 这也许其实是每一个玩家的梦想:在你睡大觉的时候,只要挂机,游戏角色就会自动做任务,只待你醒来坐享等级全满神装全套。 “山海经”玩家们虽然没有挂出满级和神装,但他们挂出了一个新世界。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如今的“山海经”都完美符合玩家对于一个美丽新世界的向往。 城池被巨大蛋壳一般的保护罩包裹,配备各种闻所未闻但看起来就很高科技的武器。这样的城似乎坚不可摧,“怪物攻城”也许已经永远成为历史。 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些城池的规划和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城市极其相似,尤其秋城这样vr游戏特别流行,玩家众多的地方,几乎被原原本本复制到了游戏中,让无数找到故乡的人热泪盈眶。 城池的密度不大,野怪区也并没有消失。在连接城与城的公路上,隔着透明保护罩能看到许多熟悉或陌生的物种,仿佛横穿野生动物园。但这些动物并不受到保护,想要狩猎的玩家可以随时拿起武器走出保护罩,重温祖先在久远以前茹毛饮血的生活。 只是“挂机”玩家的数量永远不会增长,于是这个新世界就显得有一点空旷。 这个美丽世界的平静被归来的玩家打破了。 重新拿回身体掌控权的玩家,仿佛丢失了一段长长的记忆,不得不从头适应游戏角色的生活。 不是每个人都像姜若这么好运,在和平的养鸡场从午睡中醒来。有人上线发现自己正在开飞机,然而飞行的技巧显然在玩家意识觉醒的瞬间就遗忘掉了,于是惨烈坠机;有人睁眼发现自己是个消防员,手持消防装备身处大火之中,然而灭火器过于高端不会使......于是含恨捐躯。 各种各样经历的玩家体验着地球上存在和不存在的职业,有些可以理解因为那正是该玩家一直以来的梦想;有些无法理解譬如怕水怕得要死的旱鸭子醒来发现自己是潜艇舰长,在深海里游曳......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故事,于是衍生出论坛上诸多段子。 上线发现自己多出来一个老婆是什么体验? 1l:如题。 2l:这种好事我为什么没有?楼主分明是在拉仇恨。 3l:上线发现成了丑男的老婆是什么体验? 4l:楼上莫不就是楼主的老婆? 5l:破案了!楼主原来是丑男! 夭寿啦!行医第一天就医死人了! 1l:话说楼主一睁眼,发现自己拿着一刀,一钳子,头顶白晃晃的无影灯,面对一全麻病人,造型那叫一个帅气。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觉得我可以,然后就下刀了。 2l:有一种幻觉叫做我可以。 3l:楼上不要插楼! 4l:这是lz。我继续啊。旁边的护士妹子看着也有点懵,没有阻止我。我就一刀划了个大口,把那兄弟的肝胆胃肠子肾脏翻了一遍,也没有看出哪里有毛病? 5l:我就想,那先给缝起来吧。然后我再一想,夭寿了,关腹手术老师还没讲,我不会咋办? 6l:只会切腹不会缝哈哈哈哈,不行我头要笑掉了。 7l:被lz做手术的兄弟在哪?出来说几句? 类似的诸多八卦林林总总,大致是一个个的失忆故事。 这种经历,文艺的表述叫做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直观的感觉大概是你以为自己只是出门抽了一根烟,回来却发现你家的小奶狗已经变成老狗,也许还罹患老年痴呆不认识你了。 这么说也许太悲观了,往好的方面想,你起码变得很有钱。 在大部分的吸血鬼电影里,血族们都是优雅矜贵富可敌国。你什么时候见过吸血鬼穷得叮当乱响的? 这是因为漫长的生命就意味着漫长的用以积累金钱的时间。 同理,经过了托管ai生生世世不死不灭的积累,大部分玩家实现了一夜暴富的梦想。在一个人口永远不会增长也不会消亡的世界,物资一天一天积累,看书 w.ukansu 平均下来相当于每个人拥有巨大的财富。 当然,平均是不可能平均的,但就像今天全国已经很少有人挨饿一样,在“新山海经”,有人包不起直升机是非常奇葩的,姜若和gm小队这种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就是奇葩中的战斗机......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去一一试错,最终你选择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是由什么决定的呢? “是潜意识吧?”玩家们激情讨论。 许多人都发现,自己在游戏里的家,无论室内的装潢还是家具和陈设全都是童年记忆中的样子;正如无论多少年过去,在你的梦境里,当你回家的时候,你回的始终是小时候的家。 潜意识远比清醒的玩家要诚实,所以你在游戏里日复一日做着的事情,也许就是你内心真正的渴望。 原来我的渴望就是在秋城养鸡吗? 姜若啼笑皆非。 当姜若这么想着的时候,飞机刚刚从跑道上拉起来,从窗户往下看,喷在机场地面上的五个字摇摇晃晃逐渐缩小:秋城欢迎你。 顾荻曾经说起,她第一次离开秋城,坐飞机去帝都上大学的时候,从侧窗看到的也是这五个字。那是她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离开”。 大概每个人都是从第一次由故乡的出走,开始懂得离开的涵义。 除了姜若。 他的“离开”过于残酷而至于荒诞。他没有乡愁,只有巨大得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 第2章 所谓家人 姜若跟着gps找到了目的地。 如果说秋城西山别墅群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千金闺秀,滨城这座小区就要平易近人得多。虽然也算小家碧玉,毕竟没那么凛然不可侵犯。姜若报出拜访主人的名字便顺利通过了门;小区里房子按编号码得整整齐齐,让强迫症非常舒适,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十三号人家。 按响门铃等人应的时候,姜若站在外边无聊,脑子里就开始跑马:基督教不喜欢十三这个数字,但在道教里这个数字其实bi)格满满,十二为一轮回,十三不在轮回之内,那不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梆”地一声,门开了。 姜若刚想鞠个躬,没看到人;视线往下,才瞧见坐在轮椅上的周周。 周周哈欠打到一半,认出人,把后半截憋了回去,睁大眼睛:“开服第一天就出大事了?我昨天没上线。” “没有。游戏里一切都好。”姜若耸耸肩。 周周于是一脸问号:没事你来干嘛? 姜若:“我来过节。” “你再说一遍?”周周心想自己大概还没睡醒:“你来干嘛?” 事要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插值算法的开发进入测试阶段,工作量降了下来,师兄弟们如释重负,就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虽然大家其实都在家,但没没夜连轴转了这么些子,连房间门都没怎么出,实在对家人疏于陪伴。 准备散伙的时候,以前最粗糙,结了婚却忽然开始细腻的大川师兄想起什么,问道:“姜啊,今年哪过年呢?” 大家齐齐一愣。 当初听闻姜若是孤儿院长大的时候,师兄弟们的反应都是“不愧是姜二师兄,世都这么小说主角”,可这些年从来没有人问过姜若过年去了哪里,仿佛神人的去向凡人不必问或许也是直男的可之处,既粗糙又温柔。 从来不问的事忽然过问,就意味着事有了变化:无处可去的二师兄有处可去了! “跟顾老师一起?”木轩出口便瑟瑟抖了一下跟导师过节,吓人。 虽然顾老师是姜若的外公说起来姜若师承顾老师获得博士学位本不符合学校规定,因为直系亲属不可以作为导师;但这对爷孙的关系又很复杂,只有生物学上的关系,没有法理上的。从现存一切档案上看二人都毫无关系,如果顾荻的财产不是以赠予的形式留下的,姜若本来也无法继承于是虽然违规cāo)作但学校也毫无办法。 沈攸内心想象了一下跟导师过节的感觉,正要充满同地安慰两句,忽然想起不对:“顾老师不是去国外开会了吗?” 如今回想起来,每一年节顾炎都不在国内。曾经大家只是腹诽导师的工作狂,如今却隐隐懂得了其中的缘由。对于一个早年丧妻,中年又失去女儿的人来说,节不过是别人的盛典,而且以乐景写哀,与其说是节不如说是刑罚。 只是今年也没有例外吗? 大家一齐看着姜若,不知道该表示遗憾还是祝贺。 没想到姜若一语惊倒众人:“呃。我去......做客。” 谁会过年去别人家做客? 喔,在一种况下是会的。 等等什么况? 那天姜若接到周周的电话,但打来的是在停车场有过一面之缘的周周妈。 周周妈说,“小姜啊,我们家就三个人,冷清得很。来跟我们一起过年吧?” 姜若心想谁家不是三个人,但再想想自己无处可去,答应下来,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论周周的内心戏:一个真好意思问,一个真好意思答应? 然而当周周妈带姜若去看给他安排的房间时,脸皮厚如姜若都差点没绷住。 周周妈把他一路带到顶楼唯一的卧室:“这是周周小时候住的房间,她当年最喜欢在这里画画的。”她指一指卧室旁边的天台,“后来她出了事......搬到了一楼,这里就没人住了,但我一直都在打理。”又急急道,“她的腿说不定可以好呢,复健中心说vr游戏可以刺激神经,是真的吧?” 姜若坦然点头:“当然是真的。她游戏玩得很好。” 周周妈露出稍微安慰的表,又赶紧调整为一个慈祥的笑容:“小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冒昧地问一句,”姜若忽然说,“她当年......是怎么出的事?” 周周妈闻言脸上浮现起深沉的追忆,姜若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后悔,但来不及了,周周妈已经拉住他:“我真后悔,真的。那时候我就顾着和周周她爸吵架,没有好好关心她,也不知道学校里有人欺负她......” 姜若闻言大惊:这年头校园霸凌已经到了会把人腿打断的程度了吗?可比孤儿院凶猛多了啊...... 这误会持续了很久。直到后来姜若对周周说起,后者一口咖啡就喷了出来:“谁是被打断腿的啊?是学校栏杆断了,跟同学打闹的时候,从四层楼摔下去。” 其实当时听到这解释的时候,姜若就感到有一点异样。要讲出哪里不对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祸及一生的惨痛之事,不应该以如此荒诞的方式发生。 晚点的时候周周爸回到家,u看书wuukshu 虽然没有周周妈那么,态度也很亲,差点让姜若产生自己其实是这家儿子的幻觉。 严格来说这不是姜若第一次体验正常人家是怎样过年。小时候他也曾经有一个普通但是完整的家。只是那些记忆已经久远,当时又太过年幼,纵然努力去回忆,除了窗户上剪纸的图案外也一无所得。 四人一起准备年夜饭,姜若本以为这是自己人生第一次包饺子,上手以后才发现不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学过,想来是顾荻教的。虽然他忘记了曾经跟妈妈一起包过饺子的事,但肌的记忆还是在二十年之后让他重新想起。 姜若凭感觉把面用十字手法捏在一起,在那一刻真的体验到些许家的滋味,虽然转瞬即逝。 晚是一如既往地无聊,又不能睡,周周在父母的殷切注视下,纵然困得要死还是坚持同姜若亲切交谈:“虽然没上线,但我看论坛了,好像很精彩啊。你的ai都在干嘛?”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姜若说,“在养鸡。” 第3章 乱局 ()据说是为了避免玩家沉迷游戏破坏了阖家欢乐的春节(事实上约莫是担心除夕夜上线率太低来自姜若的腹诽),春节期间开服时间挪到了每天下午两点到六点。 然而,在本该征战游戏的时间,姜若正在陪着周爸到处走亲戚。 早先听说周爸要带自己出门的时候,姜若大惊之下,向周周投以求救的眼神。 然而周周熟视无睹。 你有本事答应,也有本事去啊! 因为有个双腿残疾的女儿,周家过年从不出门走动,真要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走亲戚。看着周爸在前头满面红光,把自己介绍为“家里一个晚辈”,然后大家一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姜若有种小媳妇被带出来遛的诡异的羞耻感。 生无可恋。 因此姜若就上线晚了。 四点姜若上线的时候,游戏时间已经过了一夜,刚刚早晨。当他准备张开双臂拥抱宁静祥和的一天时,却看到了始料未及的一幕。 清晨的和煦阳光下,鸡场一片鸡飞狗跳,人和鸡一起到处乱跑,脚印共鸡屎铺地,鸡毛纷纷而来下。 姜若懵了一会,忽然从来往人群中看到一个熟人,喊出声来“骟鸡潘!” 骟鸡潘听到自己亲切的外号,停下来左顾右盼,被乱跑的鸡撞到腿上晃了晃,终于发现姜若,露出见到亲人的表情“疫苗姜!”就想大步跑过来,但又不得不小心提防踩到鸡,在猛冲与急刹之间来回切换,终于穿过鸡的洪流与姜若会师“你可算来了!我跟你说这帮人都不会养鸡!乱了套了!” 从骟鸡潘的祥林嫂式抱怨中,姜若终于搞清楚前因后果这些选择了在养鸡场工作的“内心深处渴望养鸡”的兄弟们,大多不会养鸡。 养鸡是很复杂的学问,通风防疫喂食骟鸡都需要专人各司其职;何况“山海经”的鸡场还要更复杂,这里多的是有着“魔兽”基因的变种鸡,拍着翅膀扑腾起来,平地三米跳高不在话下,不会养鸡的玩家们刚刚上岗一天,就把走地鸡赶错了栏,魔兽鸡赶去了普通鸡栏,轻轻松松跨栏而出,于是成了这幅景象。 “抓鸡啊!”玩家们大喊着,追在鸡后面跑来跑去。 姜若和骟鸡潘一起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最后还是姜若实在看不下去,把抓鸡拖拉机开了出来。这辆抓鸡拖跟他在秋城开过的制式非常接近,差不多的吸尘器的外观拖拉机的声势,差不多的橡胶触手、传送带和鸡笼子;只是因为魔兽鸡的存在,功率可调范围很大,让姜若倒有点庆幸玩家不会开要是用抓普通鸡的功率抓魔兽鸡也就罢了,无非是抓不着;但要是用了抓魔兽鸡的功率去抓普通鸡,怕不是要当场血溅五步? 姜若拉上骟鸡潘,指挥众新手玩家收拾残局抓完鸡打扫战场,洗完地喂鸡。人可以一日不食鸡不能一日不喂,疫苗也不能停,一天下来腰酸背痛。 骟鸡潘抱怨“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事?我的任务明明只是把公鸡变成鸡公公。” 因为骟鸡潘被征用做了其他事,这一天的鸡就没有及时骟,以“山海经”里鸡的生长速度,第二天整个鸡场被可怕的少年公鸡青春躁动的打鸣声掀翻,又是后话了。 鸡场的混乱不是特例,类似的情形如今在“山海经”到处上演。 如骟鸡潘这样爱岗敬业之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玩家内心渴望成为的人都与现实的自己大相径庭,于是游戏中的职业就成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不会开飞机的飞行员,看不懂自动控制流程的化工厂系统工程师,分不清直流电和交流电的发电站值班人员 如此,事故频发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每一个上线的飞行员就意味着一架坠毁的飞机,夜里看天空就跟流星雨一样;化工厂纷纷爆炸,从天上看城市跟被轰炸了似的;发电站的生物储电系统严重瘫痪,几百万只电鳗部跑了出来,电得水上漂浮起死鱼一片;们用不知多少年建立起来的完整工业体系,几乎在一天的时间内完崩溃。 医院更是重灾区,现实中的医生内心早就失去了对行医的渴望,别说没有时间玩游戏,就算有,游戏里也多去做了屠户;而渴望成为医生的大多是中学生或者低年级医学生,而且是没有实习过的那种。于是乎,医院成了真正的草菅人命之地,病人们有一个算一个,不管进去的时候是竖着还是横着,反正出来都是横着。 从美丽新世界到末日废土,原来只需一天的时间。 玩家们在论坛上发起了紧急自救活动,呼吁大家暂时回归自己在现实中的行业,拯救一下我们的世界。 然而响应者寥寥。uu看书 . 游戏就是用来逃避现实的,你让我下班登游戏接着上班? 既然此路不通,玩家们又辟蹊径重金雇佣有经验的技术人才前往各行各业指导工作。 然而在座的玩家都是活了千年的吸血鬼,有几个缺钱的?在一个富足到近乎共产的世界,金钱已经失去了魔力。 玩家原本是想干脆放弃治疗的,心道在们的多年积累下,“山海经”的物资不是据说够用百八十年么,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梦想很美好,现实却是骨感的。玩家很快发现在物流系统瘫痪的情况下,别说百八十年了,明天就该没有饭吃了。 最终玩家联名签署了“新山海经公约”,成立监察会,要求玩家每三天游戏时间里,必须有一天从事自己的本职工作。本职工作在游戏中不存在的,到监察会申请分配一份工作。违反者网通报,可能会遭到计程车火车直升机拒载,饭店菜市场拒绝卖菜等来自民众的自发随机惩罚。 而本职工作登记是需要测试的,专业技术不过硬或者谎报导致测试不通过的,也一律由监察会分配一份工作。 “新山海经公约”在论坛上掀起轩然大波,关于“洗脑式集体主义”“道德绑架”“异化”“剥削”等主题的讨论充斥网。 玩家纷纷反思我们是在玩游戏呢,还是被游戏玩了? 第4章 幽灵玩家 姜若难得有闲情,加入了玩家们的讨论。 共工:《庄子》言,鲁酒薄而邯郸围,圣人生而大盗起。说的是圣人开化了明智,善人学会行善,恶人学会作恶,而作恶之人多于行善之人,是以圣人之害远大于圣人之利。 众玩家:......什么鬼?我们不是在讨论“新山海经公约”要求玩家工作的事情吗? 如果不是慑于“共工”这个id一直以来的威望,姜若这种不知道哔哔什么的人就该被楼主禁言了。 姜若也意识到自己有点飘了,赶紧换了个说法。 共工: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提出,我们的祖先曾经过着采集狩猎的生活,干成一票歇三天,那时候我们是快乐的野人;而后农业革命开始了,从此人类面朝黄土背朝天,终日劳作才能勉强果腹;再后来工业革命,九九六大山之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都成了奢望(最后一条是我加的赫拉利没说过);总而言之,我们再也不是快乐的野人了。 共工:直白一点,我认为庄子和赫拉利说的是一件事情,文明即异化。 众玩家:...... 吃瓜少年:课代表来了!我刚查了字典,异化,英文即,是西方哲学中的重要概念。马克思主义认为,私有制是异化的主要根源。在共工大神的语境中,应该是指人向“非人”,自由人向社会螺丝钉的转化。 众玩家:......所以这是一堂哲学课? 姜若喟然长叹,感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不管大家有没有听懂,无可否认,有一件事情在发生:玩家正在重新变成社畜,“山海经”正在变成“模拟人生”。这种两天快乐的游戏生活搭配一天社畜上班生涯的日子,被玩家戏称为“非常二加一”。 论坛上充斥着这样的段子: 楼主已经是一台打点计时器了...... 1l:先说背景,lz程序员,坐标妖都。说起来“山海经”有一点很奇怪,科技树长得非常歪,工业尤其是军工很发达,信息化程度却特别低,直升机满天飞但都是手动操控,自驾什么的完全没有;电话居然停留在有线电话,工厂里自动控制编程居然还是靠在纸带上打洞代表0和1来完成输入! 2l:关于lz说的这个问题,我思考过,我认为这是“山海经”世界的自我保护,不希望高度信息化产生过量数据,与游戏系统争夺算力。说起来,不一定是“山海经”的科技树长歪了,指不定是人类的科技树点歪了呢...... 3l:楼上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还是掰回正题啊,总之,lz呢,在“山海经”就成了个戳纸带子的。lz负责维护秋城防御系统,就是那个保护罩,每隔两天就要戳上千米的纸带子,戳上万个洞洞,你们能想象这种手抽筋的感受吗? 4l:给楼主来一段 5l:哈哈哈很形象了! 在游戏里上班遇上现实中老板是怎样一种体验? 1l:lz技校学的包装工程,坐标凉都。我们厂长平时呢,就爱挺着个怀胎八月似的肚子逛来逛去,总说我们“你们这些没读书没技能的,手脚再不勤快点还想有饭吃”?然后亮点来了,lz在“山海经”也是包装工人,我旁边工位有个兄贵,那叫一个笨呐,把人家一礼物盒子包得像个粽子。我越看这个兄贵越眼熟,最后才反应过来,夭寿了这不是我们厂长吗!外貌不是只能微调吗怎么跟换脸一样? 2l:哈哈哈对不起我想象了一下lz和大肚厂四目相对,脑海里响起了“千年等一回”。 3l:给lz科普一下,虽然脸只能微调,体型却很受提取基因的影响。提取一些比较健美的动物基因,比方说狰这种豹子系的,有减肥效果的。顺便借lz宝地打个广告啊:你想减掉肚腩吗?想治头秃吗?狰美健基因提取咨询公司了解一下,八块腹肌飘柔秀发,你值得拥有...... 妈耶我的同事他不是人! 1l:lz现实里开货车啊,坐标雾都,游戏里是个飞行员啊。lz说的不是“二加一”的那个“一”,是那个“二”啊。 2l:我也想当飞行员,lz你们公司招人吗? 3l:招不招人我不知道,别跑题啊。虽然飞行是从小的梦想啊,但lz是个货车司机来的,不会开飞机的啊。还好lz有个副驾驶,因为lz不会开嘛,所以就换了副驾大兄弟来开嘛。哇大兄弟的技术那叫一个炉火纯青啊,一直带我飞啊。但是后来,lz和兄弟聊得多了以后,发现他不是人啊! 4l:我好像懂了。 5l:懂了加一。 6l:不是,你们懂了什么? 7l:楼主的这位副驾大兄弟,不是玩家。应该是重新开服后一直没有上过线,所以玩家意识没有顶替掉代管ai,现在依然是由代管ai在操纵玩家躯体。所以楼主说的不错,这位兄弟不是人。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细数“山海经”的每行每业,在众多懵逼玩家中间,确实常有那么几个堪称行业中流砥柱的熟手,如养鸡场的姜若和骟鸡潘。以前只道都是爱岗敬业玩家,在游戏和现实中职业一致;现在回头想想,忽然就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 “我突然觉得城头上和我一起调整防御炮的炮筒角度的兄弟,好像也不是人。有一次我夸他操作厉害,他说做这一行很久了......那炮是用来打往城里闯的魔兽的,现实里有调城头炮筒这种职业吗?那他说的岂不是在游戏里做这行很久了?” “我是护士,我们主刀大夫好像也不是人的样子......” 玩家们齐齐一个哆嗦。 且不谈npc的余威犹在,uu看书.uukanshu 如今的情形,是玩家的躯体,注入了npc的灵魂,成为“幽灵玩家”这样更吓人了好吗? 大家顿时炸了锅,一股脑向金叶游戏投诉。 好在这次客服没有装死,公司很快做出反应:如果玩家超过一周没有上线,即截止到春节结束,这些托管ai就会被关停,给这段缓冲时间也是为了玩家的游戏体验考虑想想看,如果你有事耽搁了几天才上线,但你的托管ai早早关停了,相当于你在游戏里死了很长时间;等你上线也许发现家里无人打理,霉菌爬满浴缸,院子荒草丛生,猫猫狗狗都饿死了...... 大家这才如释重负。 然而此时一则帖子悄然冲上热帖排行榜,再一次引爆了“山海经”论坛关于“幽灵玩家”的讨论。 请愿保留托管ai:我的妻子元旦那天去世了,可她的游戏角色还活在“山海经”。 1l:如题。即使那只是一个影子,我也希望她一直在游戏里活下去。 第5章 记忆小镇 都说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次却是一石既出万马齐喑。刚刚还沸沸扬扬的对于“幽灵玩家”的控诉声讨忽然都沉寂了下去。 能说什么呢? 难道你要仅仅为了游戏体验就去否决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游戏总归是要给现实让路的。 未久,众多玩家果然联名签署了请愿书。 从请愿书后面长长的名单上,玩家们才知道“山海经”的背后原来还有那么多的故事。 很多玩家现实里都患有严重的疾病,只有在游戏中才能暂时摆脱病痛,体验健康人的生活。这里面包括很多残疾人,虽然“vr游戏能治疗残疾”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谣传,但却真切地造出了一个人人五感敏锐四肢健全的世界。还有一些人则身患绝症,进入“山海经”一部分是为忘记死亡,另一部分是为每天多出二十个小时的仿若延长生命的幻觉。 “山海经”开服这么长时间,这些病患中许多已经陆续辞世,他们的亲人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登上游戏追寻他们留下的痕迹,作为一种纪念。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让本以为再也无法相见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你又怎能不视之为最后的稻草? 名单上有失去父母的子女,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有痴男怨女。每一个名字都意味着一个长长的故事,也许还有很多的遗憾或者悔恨。 不出意料的,金叶最终同意为已被证明死亡的玩家保留托管ai,由其亲属监护。 只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在ai托管状态下,玩家被暂时植入了一个原本只有npc模板才有的模块记忆模块。 记忆的本质是信息的积累,对“山海经”而言,信息的积累就是内存的积累。这对于npc并不是个问题npc的生命太短暂了,人死灯灭,斯人的记忆也就一并清空,把内存重新释放出来。 但玩家是不死的。 真正玩家的记忆存在于现实中的大脑,这个问题不需担心;但在ai托管状态下,“幽灵玩家”的记忆就必然要占用内存,并随着时间不断积累。金叶当然没有无限的内存,所以插值算法下,幽灵玩家的记忆会被定期清理掉。因为先清理的是更久远的记忆,在逻辑上不会造成问题健忘本就是人类的特长之一。 据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幽灵玩家比鱼略强,但也好不了多少,只有七天。 作为逝者的影子,这也许反而是好事情:七天的时间太短暂了,不足以改变一个人。所以在这个过于健忘的ai托管下,玩家的幽灵将永远停留在最后一次上线的样子,好像一个不会老去的灵魂,即使在插值算法下历经千年岁月,那些或固执或天真的特质依然一如当初。 玩家决定建造一座小镇,集中安置这些幽灵玩家。小镇被起了一个简单形象的名字:记忆小镇。 以“山海经”如今的工业化程度,游戏中的建造速度惊人,说是顷刻之间起高楼也不为过。 姜若到记忆小镇去看的时候已经建成了大半,欧式的建筑风格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想了很久,终于记起,原来很像阿姆斯特丹旁边那座小镇,姜若曾在那里住过民宿,还碰到过一个痴呆老人。 “山海经”论坛专门开辟了一个“记忆小镇”版块,讨论住在小镇里的幽灵和他们的生平:患癌大学生,早早罹患心血管疾病的中年人,脑瘫儿童;他们在游戏里成为背包客、卖煎饼果子的,或者干脆成为一匹狼,以兽的形态在荒原上无尽地奔跑。 大量的小镇手绘图填满了这个版块,有水墨、油彩和沙画种种不同的画风,俯仰之间以各种角度力图展示小镇的全貌。 强扭的瓜超甜:最新进展,刚刚落成的教堂! 共工:阿姆斯特丹边上有座小镇,和这一座很像。 吃瓜少年:就是仿照那座小镇设计的!阿姆斯特丹城郊那座叫“遗忘镇”,其实是一座阿尔兹海默症疗养院,居民除了志愿者就是罹患老年痴呆的老人,和照顾他们的亲人。 姜若一时怔忪,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见到那么多上个世纪的建筑,为什么便利店里的收银员接过一张纸巾却好像接到的是钱一般坦然,为什么痴呆老人的家里还安装着手摇式电话。 原来整座小镇就是为了那样的老人而建,为了让他们感觉熟悉和安全,在那里时间被凝固在了上个世纪,那是他们的少年。 真有意思,游戏里的“记忆小镇”,却是仿照现实中的“遗忘镇”而建;只是一座是为了记忆,而另一座是为了遗忘。 走在记忆小镇里,姜若同很多人擦肩而过。他发现仔细观察的话,其实不难分辨路过的哪些是幽灵玩家,哪些是他们的亲人。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凝固的生命,只有凝固的死亡。当已经辞世的玩家幽灵一样存在于游戏中的时候,他们和周围人的关系也发生了某种固化。 幽灵们的性格模板再也不会改变,uu看书 .uukanshm于是只要经过一点点磨合,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再也不会让亲人们惊讶。只有情理之中没有意料之外,于是所有人都很满意;于是当姜若观察这些人的时候,总觉得他们好像已经背过剧本的演员。 这小镇就像一座博物馆,展览着人与人之间各种各样的联结。 可每一座博物馆,其实也都是一座坟墓。 论坛上灌满了心灵鸡汤,越来越多的人开帖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对拥有这样一个缅怀的场所充满感激,人们于是欢欣鼓舞,仿佛我们打造了一座天堂。 可姜若却觉得恐怖。 你当然拥有想念一个人的权力。 于是你就造了一个像他的玩偶,在你的操纵之下囿于方寸之地,陪你玩角色扮演么? 也许说是博物馆或者坟墓都不够贴切。 这分明是一座蜡像馆。 第6章 璀璨的光斑 姜若已经没有心情在这个恐怖蜡像馆一样的小镇继续逛下去,决定还是回去养鸡。 真要说起来,“新山海经”的科技还是点得挺高的,赶路有很多种选择,想看风景可以选择包直升机或者公路自驾,追求速度也有正常的民航飞机和磁悬浮列车。 姜若不在线的日子里,托管ai兢兢业业存下了一笔很可观的财富,这些花销在他看来都很平价。 但是出于安全考虑,姜若最终选择了骑马。 虽然有“新山海经公约”和监察会的约束,玩家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被迫从事本职工作,但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玩票那就是说,当你坐上一架直升机的时候,给你配送的驾驶员,有三分之二的概率不会开飞机。 这谁受得了啊? 换算成俄罗斯轮盘,就是六颗子弹中四颗是实弹,赌神都不敢接这种盘好吗? 什么?你说你可以选择公路自驾?你以为自驾就没事了吗? 想象一下,九曲回肠的山间公路上,飙车党们“呜呜”地从你身边轰鸣而过,他们之中三分之二也许没那么多,但没驾照的比例也绝对不低。当你开上一条公路的时候,在后面长长的旅程中,总有一根属于你的电线杆,可以写上“某某死于此杆下”。 珍爱生命,远离玩家。 当姜若骑着他的小马驹,地赶路时,心里如是想。 本来是可以骑魔兽的。“新山海经”的驿站里原本不乏异兽,有的据说还身怀神兽的血统。但是就和鸡场的饲养员们不会养鸡一样,马场的弼马温们也不会养马,驿站里的马有的跑了,有的长膘太过已经跑不起来;而跟姜若一样惜命的人又不少,稍微不那么歪瓜裂枣的都被骑走了,最后就剩下了这令人唏嘘的一匹小马驹。 我哒哒的马蹄是不是错误,我是归人,还是过客? 众所周知,“山海经”世界幅员辽阔地广人稀。 这意思就是说,城池之间相隔遥远,路途漫长。 众所周知,为了节省算力,“山海经”世界的科技树一直下意识向着去信息化的方向长,当然也就不会有手机这种杀时间神器,于是漫长的路途就非常无聊了,好在姜若事先准备好了消遣的工具厚厚一叠报纸。 纸媒已经没落了太久,即使是顾炎教授这样的老一辈也早就不看报了,报纸这种东西几乎只存在于孤儿院所在的小镇,那种落后到能够给人一种穿越时空感的地方。然而在游戏里,报纸重又成为玩家们津津乐道消息的来源和打发时间的不二利器,找回了昔日的荣光。 姜若翻出一张今日要闻,坐在马上一颠一颠的,看字容易眼晕,所以他的注意力自然就集中在图片上面。 虽然目前在报社工作的玩家大多也不是记者和编辑,但毕竟来自一个人人传媒的信息化时代,且不论文笔怎样,排版起标题还是很有一套的。这一期头版标题叫做“掀起你的面纱来:探秘山海之一”,占据版面的是一张大幅照片,由玩家乘坐直升机俯拍而得,清晰度感人,至少同往日的马赛克画风相比有了长足的进步。 从这个高度拍的地貌图片照说没有多少看头,但姜若却在图上注意到了一个地方。 在这张“山海经”版图的西南角落,一个偏远到不该吸引什么额外注意的地方,有一小片山头锃亮,让这张照片看起来好像过度曝光。 姜若知道,那个好像“山海经”版图上一块璀璨光斑的地方,是秋城。 姜若不是唯一注意到这一点的人。玩家中不乏考据党,很快挖出了前因后果:如今的秋城所在地,正是**血液事件中,最早取材制造抑制剂的那座以富含高放射性矿物闻名的“癌症山”。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并不是所有的巧合都有意义。巧合也只有发生在适当的时机,才会成为蝴蝶的翅膀。 当姜若翻山越岭终于回到“山海经”的秋城时,他发现这一次,这只蝴蝶扇动了它的翅膀。 秋城忽然多了很多学者,其中很多他都熟识:那是秋大各专业的教授们,有研究材料和地质的,计算数学和计算物理的,当然最多的还是核物理所的,声势之浩大,仿佛要把半个秋大都搬过来,以致于认出了任课老师的学生们议论纷纷:秋大这是要在“新山海经”建个分舵,不是,分校了吗? 姜若知道他们不是为了建分校来的。 是为了托卡马克核聚变装置。 第七座east,最终要建在“山海经”吗? 从秋城山火开始,反核情绪就在民众中蔓延开来;即使在没有人搞得明白什么是east的养鸡场,也有饲养员对姜若说过“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若旁敲侧击地问过顾炎这些民意会在何种程度上影响east的运行,得到实验不会终止的答复后便不再追问了;只是如今看来,那些永不消停的情愿书和游行原来也不是不痛不痒。 姜若猜测,uu看书 ww..co 主张秋城应当继续进行核聚变实验的一派与反对者之间应该已经进行了长时间的博弈,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尝试在“山海经”建造east。 姜若本该欢欣鼓舞用“山海经”加速科学研究的终极目标好像已经近在眼前但他却感到忧虑。 因为这一切来得太早了。 在原本的剧本里面,“山海经”固然可以享受一段时间的爆红,但因着进化算法开源的缘故,模仿者会很快出现;作为开创者的流量或许依然有所保障,但热度终究会渐渐降低,这个游戏用于科研的价值要在很久以后才会被发现。那时候“山海经”世界应该已经演化得很成熟了,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严格自洽的规律。 而如今,先是**血液事件的爆发让游戏在医学研究中的价值被早早开发出来,接着秋城east装置所在地山火引起了民众的反核情绪,在这些巧合之下,学术圈的入驻大大提前,甚至在游戏生态尚且非常脆弱的当下,就引进了east这样的大项目。 巧合只有发生在恰当的时间点,才会成为机会;否则,就成为错误。 第7章 盗梦空间与图腾 虽然忧虑,但姜若知道east计划全无搁浅或者延期的可能。 金叶会把这作为从“民用”向“官用”升级的机会而不遗余力;秋大不会放弃这种和一座真正east相比可以说成本低廉的尝试;甚至秋城的反核民众也会将之视为把自己从核危险中拯救出来的机会而鼎力支持。 事实上任何一个庞大项目的背后都有无数既得利益集团的推动,任何试图阻止的努力都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果然,春节刚过,项目就进入了全面推进阶段。 首先是选址。 经过一系列的勘测,“山海经”世界再一次展示出惊人的镜像效应:在现实中天白山方向,也有一座差不多的山,因其与天白山极其相似的地质结构而理所当然地中选,以最大限度减少把整套装置投影到游戏中的困难。 然后是材料测试。 投影一套east装置不比过去投影一台显微镜。east装置材料需要承受一亿摄氏度高温,而“山海经”的模拟精度毕竟不可能等同于现实,微结构的差异完全可能导致材料性质发生重大的改变,不得不一一测评。 当姜若从“山海经”中的秋城鸡场抬头仰望,看到那座山被层层叠叠围了起来,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有时候他会觉得,身边的整个世界其实就是现实的巨大投影。 除了差不多的街道,差不多的鸡场,这里的秋城也有一座秋城大学,里面住着梦想念一辈子大学的学生别说这种人还不少;和梦想教一辈子书的大学老师这种人也不少,于是很像是真的大学,甚至还可以上课。 如今再加上east计划,无怪乎在“山海经”与现实最为相似的十大城池排行榜上,秋城赫然名列榜首。 又一个艳阳天,姜若在鸡场旁边的面馆吃早餐。面馆的名字直白朴素,就叫“这是面馆”。 现实里也有这样一家面馆,也是同样一个老板。 姜若问,在游戏里做着和现实一模一样的事情,不会无聊吗? 老板说,不会啊,开面馆就是他最想要做的事,双倍的时间就是双倍的快乐。 姜若又问,为什么要养一匹犀马? 犀马是犀牛与马基因融合的产物,外形肖马,而皮厚长角。千万别想象成独角兽什么的美丽存在,须知那只独角可是犀牛角...... 游戏里由于逆转录病毒这一直接修改基因的bug级别存在,突破了现实中的生殖隔离,因而基因融合现象明显,在《山海经》原产怪的基础之上又造出了很多奇异的物种。 老板说,为了看到这马就知道自己在游戏里还是在现实里。 现实里老板养的是一骡子。 姜若于是懂了:这不就是盗梦空间的陀螺嘛。 面馆老板不是唯一有意识标记游戏与现实的玩家。事实上早在图腾时代,就有搞事的玩家弄块性状比较奇特的兽骨,做成胸针别在胸口,有事没事摸一摸:阿门这是在游戏里。 这种行为在那时候显得相当神经质,如今这却不再是一个笑话。 图腾胸针很快在“山海经”风靡起来,玩家找来游戏中的各种特产制作饰品:兽牙是最常见的,脖子上挂一颗神兽牙齿是懒惰玩家的不二选择;其次是鱼骨头和鸟羽制作的胸针和头饰,很受女玩家的欢迎;有个性一些的会选择植物,比如在领口别一根游戏特产草药,这么做的大多是学中医的...... 但总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开始在现实中仿制这些图腾。 网店里很快挂满了各式“山海经”图腾,涵盖以上各个类别且十分畅销。大学宿舍里开始流行一种恶作剧,买了舍友在游戏中图腾的仿制版,趁舍友睡着给挂到脖子上/别到胸口,等舍友醒来就咋呼呼地大喊:今天怪物攻城啦!然后眼看着兄弟“嗖”地从床上弹起来:“什么?怪物攻城?”到处摸床铺:“我刀呢?” 这类恶作剧通常无伤大雅,但久走夜路必见鬼,难免也有出事的时候。 现实里的秋大还在放寒假,但有一些考研党刚过完春节就返校了,宿舍里渐渐也有了人气。某一天某宿舍又一次上演了前面所述这种已经没什么新意的恶作剧,偏偏中枪的仁兄那天刚刚睡醒,有点迷糊,穿着睡衣就跑出宿舍,喊着“看热闹看热闹”,从三楼走廊一跃而下...... 以大家在游戏中的身体强化程度,跳个楼是家常便饭了;但这一幕是发生在现实里,结果可想而知。 一时间人人自危,因为害怕错判了游戏与现实,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来,大家在游戏里忽然变得十分乖巧,上下楼走楼梯,开车严格遵守规则,通常要花一两个小时确认真的是在游戏里,才敢慢慢浪起来。 兽骨羽毛这种太容易仿制的图腾因为这次意外事件也渐渐被淘汰,**图腾则渐渐进入了玩家的视线。 此时不能不赞面馆老板机智:我养一匹犀马,有本事你到现实里给我找匹一模一样的? “山海经”由此掀起了宠物热。 鸡场兄弟们看到了商机,遂聚在一起商量:我们卖魔兽鸡怎么样? 牵只鸡当宠物......姜若想了想,u看书ww.uukanshu.co 玩家还真干得出来! 大家于是把鸡场的鸡扒拉在一起开始琢磨别问这种事情为什么不用请示老板,游戏里面谁买老板的账?何况鸡场老板为了打入群众,与民同吃同住,结果是玩家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住在宿舍里,根本不知道谁是老板...... 鸡场的魔兽鸡品种丰富,羽毛鲜亮的;长相独特张牙舞爪的;会开屏如孔雀的;凶猛好斗的;肉质鲜美的。理应能够满足不同口味玩家的需求。大家老怀大慰。 “宠物鸡要骟。”骟鸡潘三句话不离本行。 “卖鸡不如卖蛋,自己孵的鸡对主人会有印随。长大了再回来骟。”姜若提议,“还可以打包孵化器一起卖。” “游戏里时间流速快,寿命一定要长。”大家七嘴八舌:“我们要一条龙服务,承包鸡的生老病死。” “得有商标啊广告语什么的吧?” “纯天然突变:秋城彩鸡?”姜若脑子一瓢,脱口而出。 第8章 所谓商人 ()在秋城市民心目中,“纯天然突变”这句台词的洗脑地位堪比“收礼还收脑白金”,广告打出去后效果斐然,玩家纷纷醒悟总觉得秋城还差点什么,原来是鸡啊! 秋城彩鸡自此打响了名号。 “人手一只鸡,出门归不归”;“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狗,右擎鸡” 养鸡渐渐成为秋城一大风尚,彩鸡赫然成了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出门不牵一只鸡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论坛上出现各种养鸡记录帖,许多up主最初只是跟风,后来发现小鸡一旦产生印随原来特别黏人,甚至会往主人身上蹦,于是纷纷被萌物俘虏变身铲屎官。 秋城从此有了个别称——鸡城。 其他城池见状,也开始统一宠物制式。我国人民喜欢统一,总觉得大家都用一样的东西就会凭空生出团结——第一个有所作为的是滨城,那里盛产一种为了方便上冰面觅食而进化出四条腿的鱼,有点像娃娃鱼,但更适应陆地行走。 滨城人一看这不就是鱼类向两栖类进化的过渡物种吗?多么富有历史感!什么?你说丑?古生物的事情,能说丑吗? 滨城原本希望借此得一个类似“鱼城”的雅号,然而并不是每个外来人都认识娃娃鱼,一看滨城人牵的宠物一拽一蹦哒,遂高呼“哇这里的人养蛤蟆!” 多次纠正未果后,滨城得一外号“蛤蟆城”,从此日呼夜唤,终不得改。 姜若每天上线养鸡,下线刷刷关于宠物图腾的八卦,日子很是潇洒。 说起来,由于周爸周妈的热情挽留,姜若在周周家一直住到过完元宵节。 是否真的盛情难却姑且不论,答应得如此干脆住得如此坦然,脸皮之厚的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只是蹭住再久,总还是有走的一天。 临行前姜若收拾行装,为防落下什么东西,得以名正言顺地在这个周周少年时住过的房间里到处翻翻看看——其实不用借口他也可以翻看,只是不甚君子罢了。 房间里的东西被周妈整理得很好,小周周的书、画册、音乐都码得整整齐齐,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没有,完美符合一个阳光少女的形象。 只是当姜若翻看她的书时,发现《小王子》里面纸页没裁好连在了一起,看来根本没翻过;而《人间失格》的页角有点泛黄了。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女孩子,终于能够与记忆里造访孤儿院的小女孩稍微重叠。 其实姜若本可以住得更久,之所以不得不走,是因为接到了金叶股东大会的通知。 虽然说大会必须通知每一个股东,但把消息挂上官网也算传达到位,金叶从来不会专程告知姜若,恨不得他别来捣乱。这一次既然特意知会,就说明有他非去不可的理由。 不用去姜若就已经猜到这个理由。 当金叶与秋大合作,准备把秋城et投影到游戏中的消息传出,各路资本闻风而动。 可控核聚变技术乃国之重器,私人资本没那么容易掺和进去;但投资“山海经”版et就是另一回事了。 用虚拟现实技术进行核聚变实验在学界依然被认为是天方夜谭,除了秋大因为市民反核情绪的原因第一个吃了螃蟹,其他五座et及其背后的科研团队都在观望中,是以相应政策还未出台。事实上,由于技术保密条款的限制,对et的投影必须整体进行,金叶不能知道设备的技术细节,这种近乎儿戏的“黑箱操作”被视为一种“民科”,在投资上就没什么限制——玩民科嘛,你开心就好。 但是马克思早就告诉我们,当百分之百的利润当前,资本敢于冒一切风险,践踏一切法律。可控核聚变技术是一块巨大的肥肉,不可能没有饿犬来咬一口。即使最后被证明是海市蜃楼,那也只是损失了一笔小钱;而一旦功成,则利润无法预估。 以姜若在金叶人缘之差,拿不到什么内部消息,连周周知道的都比他多。 “据说至少有三家大财团在打擂台。”周周说,“一旦注资,你手里的股权从比例上就会被大大压缩,要不要趁现在做点什么?” 以后再想绑架金叶干这干那,可就难了。 姜若听出些许蛊惑的味道“你想做什么?” 说起来由于金叶收购t细胞,周周手里也是有股权的。 “神仙打架,关我们这些小股东什么事?”周周矢口否认,“百分之零点几的股份和百分之零点零几有本质的区别吗?” 与周周的看客心态不同,金叶技术部对这次引资机会相当重视,致电姜若,要求他为投影et,在虚拟现实中进行核聚变实验的可行性站台。 投资方不懂核聚变,也不懂算法,但他们只需要知道姜若是秋大博士,师从核物理所最早创建者之一顾炎教授,并且是进化算法创始人——这就足够了。 “这不是能用算法证明的事情。顾老师转向计算数学多年了,我的专业也不是核物理。”姜若说,“只要出钱,多的是人愿意替你们备书。何必非要找我?我可不保证不会乱说话。” 虽然推脱掉当吉祥物的倒霉差事,但姜若还是低估了金叶的无所不用其极。 大会当天,uu看书 ww.uukahu姜若没有如预想的那样见到一干沽名钓誉的教授。正费解都没人一会儿怎么唱戏,投影仪的灯亮了。 然后他看到屏幕上打出顾荻的巨幅照片。 标题是多年前她的博士论文题目用模拟手段进行可控核聚变研究的可行性。 那篇论文中的“模拟手段”不是说虚拟现实,跟进化算法或者“山海经”根本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姜若知道除了他,现场没有人看过那篇论文,即使看了也根本不会懂。但那又怎样呢?没有人在乎这篇论文,大家只需要知道顾荻是核物理博士,师从行业泰斗,而金叶最早由她与龚荣共同创立。 她的论文被视为项目的可行性依据,她的故事被津津乐道,龚荣忽然成了卧薪尝胆二十年只为实现亡妻愿望的痴情人——虽然事实上因为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她在档案上是失踪而非亡故——但这一点就更没人在乎,反正她也不可能跳出来辩解。 死人永不辩解。 浑身的寒冷里,姜若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是商人。 第9章 地有多大产 ()这一年元宵节后,赫赫有名的沃兰财团在“山海经”拿了一块地,那是预订et的建造场地。 姜若和大部分学术圈人士一样不关注财经新闻,对这个财团只有模糊的印象,似乎起于北欧,从事医疗发家,在本世纪初进军国内,很快被国内的氛围同化,转做房地产。 签订协议的那一刻,油光满面的男人们仿佛重新看到了属于他们父辈的荣光在那个时代,只要你拿下一块地,没有什么奇迹是不可以创造的。 那是房地产的高光时刻,本来早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大潮之下,如今却在一款虚拟现实游戏中死灰复燃。 生活真无常。 也许是投资的群聚效应,也许是房地产思维依然在人们心里根深蒂固,总之继秋城et项目之后,在“山海经”拿地成了当下灼手可热的投资项目。如同一夜之间梦回那个遍地黄金的时代,“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式投资重现江湖,连金叶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做上卖地这种无本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自不必说。 秋城现在成了“山海经”的黄金地段之一。人们在现实里谈核色变,到了游戏里却一个个变身好奇宝宝,恨不得钻进et反应器体验一下太阳中心的温度,为此气化也在所不惜。加上金叶携手沃兰不遗余力的宣传,et建造被冠之以“普罗米修斯计划”之名,噱头十足。 地拿下来了,总得盖点什么,于是基建项目如火如荼,各种仿照现实的商圈、大型拔地而起,为了招商引资头一年基本是零租金,果然很快就有稀奇古怪的小店入驻。 兜里没钱的玩家们,终于在游戏里实现了开店的梦想。在这些里面闲逛,经常被玩家的脑洞雷得外焦里腾小店,又名神奇宠物在哪里。重点不在“宠物”,在“神奇”,简而言之就是怎么奇葩怎么来,各种半猫半狗,非鸟非鱼,是鼠是兔傻傻分不清的奇幻生物码成一排,不求观赏性不求性格温和,但求标新立异,就算不能上天入地独此一只,起码在现实里绝对找不到类似的。 最毁三观的还是整容店。 因为需要扫描骨骼生成角色的缘故,游戏里只能微调外貌,无法满足大部分玩家变身俊男美女的梦想。所谓商机就是客户未满足的愿望,在越来越多走入“山海经”的现实科技中,整容技术显然是最早发展起来的那一批。 因为不用太过顾虑风险和后遗症(整坏了大不了打死顾客等复活再重整),手段十分放得开,效果也是斐然的走在游戏里常常看见各种高仿的明星脸。 不止明星,高玩也是大家争相碰瓷的对象。想想看,整张服第一的脸,遇上事情很大概率不用出手,刷脸就能喝退百十号玩家,岂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于是乎,当姜若从ty老师的小店门口路过,正碰上一个迎面而来的高仿兄弟。 仿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哈姆雷特?共工?姜沉香。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高仿兄弟机智解围“嗨!”兄弟说,“你也是共工大神的粉?兄弟仿得可以啊,也是ty老师给整的?” 另外一大蓬勃发展的产业是旅游业。 既然是“山海经”,大部分玩家进游戏最为向往的,不外乎走遍山和大海,看遍奇观与神兽——这两件事都有很大的危险性,于是乎,随着旅游业巨头的资本注入,兼做保镖的旅游业——不妨称之为旅游保镖业应运而生。 普通套餐是直升机环球旅行,虽然因为模拟界限的存在,大陆边缘设置了周期性边界,即当你从西南方向超出大陆边缘时,会从东北方向被传送回来,倒也与麦哲伦的环球航行异曲同工。当然这次安排了合格的飞行员,于是直升机参观就成了最安无公害的旅游方式。 升级套餐是公路旅行,配套露营,购买此套餐的玩家将有希望与比较温顺的神兽面对面,是最受大众欢迎的套餐。 而豪华套餐不难猜想,就是由一群高玩陪同,在“山海经”世界徒步旅行,感受早期玩家的“饥荒”游戏体验。至于这种既怕死又想找刺激的行为受到了广大早期玩家的一致鄙夷,自不必说。 与旅游业伴生的还有坐骑贩卖等等,但是在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条款的游戏里,人们驯养动物的方式过于凶残,引起很大争议;甚至有些公司一度想要建造斗兽场,只是被动物保护组织叫停。由于玩家的自觉抵制,坐骑产业的热度一直不算高。 无论今后会有怎样的隐忧,无可争议的事实是,资本注入给“山海经”带来了眼下的繁荣。因此,当金叶召开年会的时候,uu看书.uuknsu 几乎处在近些年声望的顶点。 姜若本来不想参加年会,是周周说届时会有原t细胞体员工组成的交响乐团表演,这才勉为其难来捧个场。 最开始当然是无聊至极的董事长致辞,龚荣公式性地回顾了金叶一路走来的艰辛——当然他是从叶氏集团注资,“炎黄”更名“金叶”的那一年开始说起的。不知道该说他太过无耻,忽略了曾经顾荻对公司的付出;还是赞他不够无耻,没有在这样的场合继续消费前妻——大概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对。 致辞结束,是居功至伟的技术部的发言。本来这前面应该还有个致谢进化算法创始人的环节,但由于姜若拒绝上台,谁也不想闹出献花无人接的尴尬,便干脆删除了这个环节。和龚荣的伪君子相比,技术部负责人就要真小人得多,干脆就没提姜若和进化算法,而是一再强调技术部如何克服了运营以来的诸多bu,不想想如果由姜若本人来负责从算法到游戏的技术实现,这些bu很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在忍受了一系列部门的商业互吹后,姜若已经快要睡着,终于等到了原t细胞团队体成员登台表演,可以说千呼万唤始出来了。 第10章 皇帝的新衣 ()t细胞这个残疾人团队是金叶富有社会责任感,积极慈善事业的证明,平时也许是一群打杂汉,年会这种场合却是要着重拉出来遛一遛的。 周周显然深谙他们“镜头前面的吉祥物”这一定位,别出心裁地拉起一支残疾人乐队。演奏水平如何姑且不论,这种身残志坚的精神首先就值得肯定。只是姜若一度十分费解t细胞究竟是如何做到员出席,人人懂乐器的? “金主爸爸不养闲人的,怎么也现学一点,起码能划水啰,”周周说,“演奏用的琴啊号啊都是特殊处理过的,有些很响有些基本没声,实在不会的学习个姿势嘛。” 姜若被“学习姿势”逗笑听说假唱的,原来还有假拉的? 于是在别人欣赏音乐或者假装欣赏音乐的时候,姜若开发出一大乐趣观察台上谁是真拉真吹,谁在划水摆姿势。这一看就吓了一跳周周在高脚凳上指挥压阵并不让他惊讶,但问题是坐她左手边的首席居然是听见大海的声音!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听见大海是个聋子。 谁都可以划水,首席绝不划水。且由于划水党人数众多,耳力好的话,把划水众的嗡嗡当做背景白噪声过滤掉,就能捕捉出几个主力的琴声。两三首暖场曲后,姜若虽然外行但也察觉到听见大海是高手,不得不服原来贝多芬的故事不是骗人的。 然而,正当姜若放下心来时,事故发生了。 事故发生在李斯特的前奏曲之后。 听见大海拉错了曲目。 虽然面前有曲谱,但演出前一般都会背谱,有些时候,一首曲子的前奏会和另外一首十分相像,如果那另外一首正好是你熟悉和喜欢的,那就有串曲的危险。 这种事情在独奏中时有发生,而在乐队演出中却是匪夷所思的。你听见同伴跟你拉的不一样就该发现自己错。但是听见大海是个聋子,所以他没有发现。 一时间场面十分诡异首席和其他人拉的是不同的曲子。之所以说诡异而非灾难现场,是因为这两首曲子不止前奏相似,节拍上也诸多互相应和之处。姜若不通乐理,说不清那种感觉,一定要说就是仿佛一首歌的主歌和副歌部分,于是一度没人发现听见大海拉错了。 但偏偏两首歌的风格又不那么和谐,一者激昂,一者诙谐,仿佛阵前出征却有一个小丑在帅旗下面跳舞,给人一种冒鸡皮疙瘩的浓浓的诡异感。 忽然姜若记起了听见大海拉的这首曲子,他住在周周家时曾在周周的里面听过佐治?兰基的,波玛德国王的新衣。 这么说有点装模作样的嫌疑,事实上这首歌写的是那则我们耳熟能详的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衣。 姜若忽然觉得这场年会太有意思了——他早已厌倦了金叶那副烈火烹油的样子,而听见大海就是那个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喊出“皇帝明明没穿衣服”的小孩子。 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姜若始终觉得这一幕有着某种隐喻,也许就是所谓冥冥中的命运的幽默。 金叶也许认为自己已经不再需要姜若——这未尝没有道理,有了沃兰的资本加血,他们可以开出能打动任何一个算法工程师的高薪——于是姜若少了很多需要推脱的会议,变得格外清闲起来。 商业化以后的“山海经”再也不是高玩们的天下,经历过游戏公测以来一路种种的古早玩家,也要给进游戏体验模拟人生的狗大户们当保镖,当高玩的荣光不复,曾经以技术帝考据党聚集地著称的“山海经”论坛也渐渐被小白帖灌满。 古早玩家们唏嘘过往,沧桑追忆,给新人讲图腾时代和血液病毒横行时候的英雄传说。 “山海经”在线人数一天比一天高,但游戏里讲的都是当年的故事。 魔兽鸡热卖一阵以后,热度渐渐降了下来,鸡场的兄弟们又开始无所事事,凑在一起琢磨新花样。 “我们开斗鸡场吧!”有人提议。 “喔,那就留一批不用骟?”骟鸡潘说。 “那帮喊动物保护的不会找麻烦吗?”有人忧虑,“之前斗兽场不就没建起来?” “不一样的。”姜若说,“同情狮子的人,未必会等同地同情鸡。对食物总要少一些同情心的。”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有理。 “我们要避免让宠物鸡上场。”不然万一有人说鸡这么可爱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就不好办了。 “坐骑鸡、其他看起来珍稀的都不行。” “只能用肉鸡。最好是肥鸡。” “你们什么意思啊?胖子就没人同情是吧?胖子做错了什么?” “但是不骟长得不肥啊?” “喂激素嘛!” “这样打起来不好看吧?” “相扑不也很多人看嘛。” “要开盘!” “鸡总不会打假赛” 如今从“山海经”各店铺的建筑风格就可以看出开店的人在现实中是土豪还是平民。u看书 ww.ukashu.cm 背后有资本的土壕店是联系金叶使用3投影技术建造的,一夜起朱楼不是梦,且往往很富有设计感。虽然是虚拟店铺,却往往要用真实货币交易,有点儿像过去页游时代的道具商城。 而手里只有托管时代积累下来的游戏币,在现实里囊中羞涩很可能买不起vr仓只能在网吧玩游戏的贫民玩家,则只能自己一砖一瓦盖小店。虽然游戏里也有建筑公司,但那里的玩家大多并非真正的建筑师和工人,不怎么靠谱,当土壕们一夜起朱楼的时候,贫民们却是一夜楼塌了。倒塌事件发生几次以后,大家得出共识找建筑队不如y。 还好造个斗鸡场没有任何技术难度。 鸡场本来就养了一些走地鸡,清出一块场地,用现成的围栏圈一圈,再搭几排看台,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论坛终于又有了新鲜事 [热帖]大鸡昂然来,小鸡竦而待“山海经”第一家斗鸡场震撼来袭! 11章 斗鸡引发的血案(上) ()斗鸡已经有近三千年的历史了,《史记》和《汉书》上皆有多处记载“斗鸡走狗”之事——当然,大多数时候,不是什么好事。 《淮南子》有载一则小故事。故事始于鲁国贵族季氏与郈氏斗鸡,因斗鸡产生了纠纷,纠纷升级成政治斗争,最终导致鲁国江山易主。这就是所谓的“故祸之所从生者,始于鸡足;及其大也,至于亡社稷”。 而《庄子》中有“呆若木鸡”的典故,讲的是纪渻子为王养斗鸡,训练四十天后无论对手如何挑衅,该鸡自岿然不动,于是对方只能退走。相比找ty老师仿一张高玩脸的狐假虎威玩家,“木鸡”才是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以上是姜若又在掉书袋。 鸡场兄弟们发现姜若的掉书袋行为时,他刚讲了《庄子》,正准备开始讲《战国策》,而斗鸡场门口本就不很多的围观群众已经肉眼可见地又少了一大半。 兄弟们立刻把姜若从宣传岗位上拖了下来,安排他去铲鸡屎。 派姜若这种人去宣讲,斗鸡场的宣传工作可见一斑。本来论坛上起码小刷了一波热度,但网友们的兴趣还不足以支撑他们翻山越岭到秋城来看斗鸡,而本地的宣讲又这么不靠谱,酒香也怕巷子深,开业当天的门庭冷落也就丝毫不叫人意外了。 好在鸡场兄弟们胸无大志——内心深处的梦想是养鸡,怎么看也不是志存高远之人——所以也没有把斗鸡场做大做强这样的想法,横竖就是个乐子,于是并未受到出师不利的打击。 第一场比赛就这样在三三两两无聊群众的围观下不温不火地开打了。 虽然赌的是仅仅是游戏币,开盘也只有三五个人下注。 这里要插一句,“山海经”的游戏币最早用的兽骨,这是玩家需要提取基因,于是兽骨具有天然价值的缘故;托管期间因为玩家面板冻结,主动修改基因只能借助病毒,而并不掌握这样的技术,于是兽骨失去价值退出了货币市场;“山海经”又缺乏一个足够有力的中央集权机构来印刷纸币,所以回归到以贵金属作为货币的历史大潮中去。 总之现在的游戏币是金锭银锭铜钱。 金银铜产量不高,但在托管的漫长时间里一直不断开采,已有相当的量在市面上流通。而当玩家回归以后,一方面不适应自己的工作,一方面也很懒惰——我玩游戏是来寻开心的,凭什么要工作——结果是社会生产总值直线下降。我们知道,当流通货币的总量超过社会物资的实际价值时,就会发生通货膨胀。 简单地说,就是游戏币越来越不值钱。 民国时期疯狂印钞票,通胀之严峻,到了早上刚发工资的时候还能买一斗米,等跑到米店就只能捧一小把的程度;后期更有万元大钞串起来当彩带用倒比彩带便宜这种啼笑皆非事情。 当原本的货币不断贬值时,人们会自发寻找保值的货币。类比“山海经”的现状,游戏币已经是贫民玩家不得已的选择,而土壕玩家会选择现实货币交易。 所以赌游戏币是很不入流的,充分体现了秋城斗鸡场的小作坊性质。 然而即使已经有着“小作坊”的心理预期,当双方选手上场的时候,观众们还是被雷倒一片。 无他,只因上场的是两只大肥鸡。一只肥则肥矣,身为禽类的形状尚存,有点像游泳池里的大黄鸭;另一只则完失去了形状,仿佛一个圆球上长出一小颗脑袋。 仅剩的观众感到自己遭受了欺骗这哪是“头上红冠不用裁”的威武雄壮的斗鸡!这分明是对先人数千年斗鸡文化的亵渎! 大黄一下场,立即竖起自己不太丰满的颈毛,不断对球君进行挑衅。然而球君完不为所动,非但不看大黄一眼,还自顾自在地面啄起虫子来,虽然脖子短啄得很费力,还是尽显吃货本质。 无视是最大的羞辱,大黄于是出离愤怒了,很快发起了第一次佯攻。 所谓佯攻就是不以命中为目的的攻击。在大黄的设想里面,球君一定会在躲避的过程中露出破绽,给予自己一击致命的机会。然而现实异常骨感,球君依然无视了大黄,连毛都没有抖一下,于是大黄命中了,这不在计划之中。 动量守恒定律告诉我们,当瘦子撞上胖子,飞出去的肯定是瘦子。跟球君比大黄是瘦子,所以它飞出去了。 飞出去未必就是输,毕竟大黄啄中了球君,输赢还要看这一啄的伤害值而定。然而球君有着肥厚的脂肪,弹性定律告诉我们,很大的形变空间意味着很好的缓冲,所以球君秋毫无伤——这么说不太贴切,大黄起码还是啄掉了几根毛的。 如果大黄持之以恒继续攻击,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但大黄似乎被球君扫地僧的气质震慑住了,再也不敢上前,最后甚至试图翻过栅栏逃出赛场,而彼时球君还在悠闲啄虫子,两鸡高下立判。 第一局,球君完胜。 观众从未见过如此比赛,迷茫中,忽然想起了姜若方才讲过的“呆若木鸡”典故如球君这般,可不就是“木鸡”的境界? 虽然还是不太相信这是训练的成效,斗鸡的至高境界,但别说还真有点唬人呐。 其实这一幕台下的鸡场众人也是没想到的,纷纷交头接耳“胖那只什么情况?狭路相逢,公鸡见公鸡,怎么毫无攻击欲?不科学呐!” 忽然骟鸡潘恍然大悟“哎哟,我想起来了,那只鸡是我不小心骟过的!” 破案了。u看书ww.uukanhu.om 原来不是公鸡,是鸡公公。 照说这么烂的比赛是不该火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一件事情,无论往哪个方向发展到极致,往往都会比较吸引眼球,所以画家要么写实如达芬奇,要么放飞如毕加索;美工要么涂抹到身临其境,要么畸形到暴走漫画;游戏要么追求三,要么追求沙雕 总之不怕出格,就怕不死不活。 而这场斗鸡践行的显然是后者。 观众们纷纷上论坛发帖,“本以为这是我看过最沙雕的比赛,但宣讲小哥哥的一席话发人深思”;“鸡中相扑你值得拥有”;“呆若木鸡原来是真的” 如果“山海经”能够录视频,那么“秋城斗鸡”估计也不过和众多爆款短视频一样,火一时便归于沉寂。偏偏这个世界不能录影,于是反而在玩家们越传越离奇的故事里犹抱琵琶半遮面。 这一次,网友们被勾起的好奇心终于足够支撑他们翻山越岭。 12章 斗鸡引发的血案(下) 商人的嗅觉永远是最敏锐的。 当姜若他们的斗鸡场因为骟鸡潘的骚操作意外火了以后,“山海经”几乎一夜之间就冒起了数十家斗鸡场;而秋城因为发达的养鸡产业,“拥鸡量”在整块大陆独占鳌头,十家斗鸡场倒有八家在秋城。 闲极无聊的玩家们从此有了一项新的娱乐活动:跑到秋城看斗鸡,一时间秋城在爱凑热闹玩家心目中的地位堪比拉斯维加斯之于赌徒。 八方来客刺激了这一带的保镖业,顺便也带起了一股秋城旅游热。 秋城在现实中就是著名的旅游城市。 玩家们本来是来看斗鸡,顺便逛逛城市,这一逛不要紧,却发现传说里秋城的旅游项目在游戏版里也都能体验得到:过山车体验的盘山公路,超长的山间隧道;三只虫子炒盘菜,甚至因为游戏里比较放得开,迷幻蘑菇和些许毒虫也能炒,包你体验菌中毒捉小人;如果想要攒点儿在朋友面前吹嘘的资本,还可以去参观east装置建设基地。 是以来访玩家往往流连忘返忘乎所以乐不思蜀,许久之后,幡然醒悟:我不是来看斗鸡的吗? 而这番“秋城热”还产生了更深远的影响。 当玩家发现在游戏中横穿大陆流连异乡的花费远比现实中要低时,立刻解锁了这一全新的旅游方式:云旅游。 在“山海经”的荒蛮年代,沈攸和木轩尚且可以双脚丈量大地,一路躺尸从南山躺到不周山,距离上相当于从云南走到喜马拉雅。到了旅游保镖业蓬勃发展的“新山海经”时代,更是人人都可以是流浪大师,不花现实里一分钱,就走遍那些传说中的城市。 背包客们踏上远征的路途,寻找着收游戏币的房东;即使找不到也还可以风餐露宿。玩家们再一次哀叹“山海经”不能录像这一巨大的遗憾,否则还不知道要涌现出多少个流浪up主。 虽然没有视屏,还是有些写生高手把一路所见的风景画下来贴上论坛。周周很喜欢翻看这些帖子,还在一个沙画记录帖发现了熟人,戳姜若去看:“这不是磨刀不误砍柴工,还有磨刀霍霍向猪羊吗?” 姜若探头一看,乐了:画面上是一只正在捕食的头顶火焰一样羽毛的毕方鸟,而捕食的对象正是磨刀兄弟。游戏开服这么长时间了,看来他们仍然坚守着自己的梦想:流浪远方,客死他乡。 秋城大小斗鸡场中,有只用普通鸡的,有主打魔兽鸡的;有野生玩家民间组织的,也有背后站着资本爸爸的;有赌游戏币的,也有赌现实货币的。 但是不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姜若他们的斗鸡场依然矢志不渝地坚守着自己的沙雕画风,凭借风格独特和第一家斗鸡场之名稳坐钓鱼台。最经典的一场赛事,放了两只骟过的鸡上去,两只热爱和平的鸡在栅栏内转圈圈,专心啄食,但偶尔也会因为看上同一只虫子而起摩擦。 整场赛事冗长得让人直打哈欠,但偏偏有那么一些看客不肯走,一定要留下来揭秘鸡公公是不是绝不打架。皇天不负苦心人,漫长的等待过后赛事终于迎来了高光部分:当两只骟鸡把小小栅栏里的虫子吃差不多后,鸡公公们为了抢食打起来了! 打起来的那一刻观众们热泪盈眶,所谓民以食为天,当赖以生存的食物受到了威胁时,阉割过的一向过度温顺的鸡们也会重拾他们的尊严。 只是再火的游戏,一旦玩家新鲜劲过了,也难逃渐渐沉寂的命运。游戏里的斗鸡热说到底不过是几千年前斗鸡文化的一次短暂诈尸,慢慢门庭冷落也是迟早的事。 但商人不是这样看的。如果斗鸡让人审美疲劳了,那就换新花样,没有需求那就制造需求,总之一定要从玩家的钱袋里面抠出钢镚来。 所谓“斗鸡走狗”,怎能只有“斗鸡”,不见“走狗”?于是乎,在斗鸡之后,赛狗也悄然流行起来。 说是狗,其实很多是狼,甚至有往昔蜥狼和天犬的后代。说是赛狗,但实际上就是斗狗。猛兽之间的搏杀显然比菜鸡互啄要惊险刺激有看头,但也远比斗鸡要血腥和残忍。 为了防止引起动物保护组织的注意,这类叼狼斗狗的赛事都是地下举行,没有熟人带路根本找不到地方,开盘赌得肯定是现实货币,而且每一注价值不菲,俨然是有钱人专属的游戏。 姜若认为自己不是有钱人——事实也许确乎如此,毕竟他所持有的金叶股份并不能随便抛售,而他自己连助学贷款都还没有还清——但别人显然不是如此认为的,“金叶大公子”的身份让他莫名其妙收到了入场券。 姜若去看了一场这样的比赛。两条影子在眼前闪动,疾奔,飞跃,然后撞在一起。咆哮声在耳畔震响。厮杀到了激烈处,横飞的血肉甚至能溅到观众席上,而那些观众激动得满脸通红。 姜若环顾着赛场,环顾着这样原始的残忍给所谓现代人带来的嗑药一般的迷幻体验。他问自己,养鸡兄弟们提议开斗鸡场的时候,他想到过事情会走向这样一种失控吗? 也许是想到过的。uu看书ww.uukanu.om 那为什么再一次冷眼旁观呢? 也许因为生活的本质,就是逐渐走向失控。表征混乱的熵永远增加,这是热力学第二定律。我们无能为力,唯有旁观。 底线都是一点点突破的,当斗兽场的商业价值被实践证明以后,一万个动物保护组织也不可能阻止它的诞生。现实中尚且如此,何况这只是一个游戏,一片法外之地。 渐渐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但凡足够凶猛的动物都作为斗兽的潜在“选手”成为捕猎的对象。玩家的口味越来越大,参与斗兽的动物体型也越来越大。 虽然斗兽场是所谓的vip会所,非会员不得入,但如果有两只大象在地下室以命相搏,地上的人就是聋了也会感受到那种地震般的特效,所以斗兽活动渐渐已经不是秘密。 而斗兽活动真正进入大众的视线,引起广泛的关注和讨伐,是在一次现实中的虐杀小猫事件之后。 13章 杀猫楼主 事情最初的发酵,始于“山海经”论坛上的一段虐杀小猫视频。 因为游戏不能录影的缘故,论坛上很少有视频,有也多是一帧一帧手绘的,但凡出现通常意味着哪位高手的心血之作,故而吸引了很多玩家点进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竟然是杀猫录像,内容不便细说,总之极尽残忍血腥之能事,吓坏一众小朋友。 虽然“山海经”因为怪兽种类繁多且食人者众,某些角度看几乎算得上是恐怖游戏,玩家注册账号需要按规定通过vr恐怖游戏心理安全测试,但一直以来游戏论坛的画风还是比较绿色无公害的。 毕竟游戏里再恐怖的画面,用漫画表现出来也就没了威慑力,像早先某楼主抚养一个npc小孩长大,见证恐怖谷效应的那种帖子就已经算是比较吓人的了,何尝见过这种又动刀又见血的阵势? 可想而知,杀猫帖一发出来,马上就被玩家疯狂举报,上线不到半个小时即被删除。 玩家纷纷控诉:这是什么岛国变态电影桥段,发错论坛了吧? 但故事并没有到此为止。删除视频后不到五分钟,该楼主再次发帖:“你杀我的狗,我就杀你的猫,没毛病。” 玩家从中嗅出了隐情,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杀猫我们已经看到了,杀狗是怎么回事? 大家议论纷纷。 818杀猫楼主的两次发帖。 1l:我们首先应该想想,杀猫楼主为什么偏偏要在一个游戏论坛发帖? 2l:说明事情很可能跟“山海经”有关系。 3l:我明白了!第二次发帖说的“你杀我的狗”,不是指一条现实中的狗,而是游戏里的狗! 三楼此言一出,大家顿觉有理,这样事情就比较清晰了:杀猫楼主在游戏里的宠物狗被人杀了,他在现实里人肉出杀狗者,杀了人家的宠物猫。 可是游戏狗只是几行数据,而现实猫却是一条生命,再说人肉是网络社交之大忌,怎么看还是杀猫楼主理亏。 大家于是继续痛批杀猫楼主变态阴暗,应该受到制裁道歉赔偿,盖了几十楼后,忽然有知情者出来爆料,风向顿时为之一变。 67l:我是杀猫楼主游戏中的队友,也是现实中的朋友。我要出来为他说几句话。 你们口中的杀猫楼主是一个正上高中,靠着打游戏赚钱攒大学学费的少年。那条狗是他从野外捡到养大的,是他在游戏里打金的重要伙伴,却被一个大小姐看上,要买去参加斗兽。 斗兽场是什么地方大家想必有所耳闻,我那朋友当然不肯卖。那大小姐当时没说什么,但自有人要去讨她欢心。没过几天,狗不见了,等找到的时候,已经死在斗兽场里。死状如何,大家可以自行想象一下。 我不是说他做的对,但是难道我们在现实里受到有钱人压迫还不够吗?如今连虚拟世界都没有穷人的一片立锥之地了吗? 六十七楼实际上偷换了概念,杀狗事件并不能简单总结为有钱人和穷人的对立,但此言一出,全场还是短暂地默了一会儿。 事实上早在古早的键盘页游时代,rmb玩家与贫民玩家之争就已经屡见不鲜。 游戏公司为了赚钱售卖强化道具,rmb玩家砸钱购买这些道具,砸出所谓的“一身神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土毫一出谁与争锋。 贫民玩家当然怨声载道,但是养活游戏公司的是这些土豪,而不是贫民,所以他们的意见并不重要。 当然,总还有目光更长远的游戏公司,不肯为一时利益破坏游戏平衡,希望吸引更多的玩家长驻。可是不是只要游戏公司不出售道具,游戏就会变得公平呢? 当然不是。 资本是无孔不入的。无法直接在游戏商城购买的道具,一样可以开高价从其他玩家那里获得。就算游戏方把这些道具都定位为绑定物品,禁止交换,土豪还是可以雇一个高玩小队带自己打副本,想刷什么就刷什么。其结果不过是养活一大波工作室罢了。 任何一个混迹网游足够久的玩家都应该在某个游戏见过这样的恐怖场景:漫山遍野都是工作室的小号在机械地打金刷怪,好像一群丧尸。 没有人希望这也成为“山海经”的未来。 这已经不是杀猫杀狗的问题了,而是如何对抗资本对目前唯一可以媲美现实的虚拟游戏的侵蚀。 这一刻大家恍然回忆起了春节重新开服以来发生的事情:各式各样的高楼拔地而起,各色的店铺让人目不暇接,繁华迷人眼,于是大部分人并没有注意到,游戏里多了很多来去匆匆,一举一动都是执行指令的陌生脸孔;从前骨币可以交换任何东西,而渐渐地商品被标上了现实货币的价格,随着游戏币的疯狂贬值,仅靠兜里揣着的游戏币已经近乎寸步难行。 那为什么这些变化在春节后才慢慢发生呢? 和盛极一时的房地产相比,游戏其实不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市场。至少在“山海经”横空出世前不是。 在图腾时代,“山海经”虽然也很逼真,但模拟精度还没有可怕到如今这样地步,那是游戏的孩童时代,还没有显现出它的价值;而在**血液病肆虐的时代,丧尸玩家、愈来愈智能但也因此变得可怕的npc、意外唤醒的冰川生物无不是游戏的不稳定因素,那时候“山海经”的投资环境可以称得上恶劣:谁也不希望自己刚建好的大楼就被丧尸打砸、npc自杀式袭击,或者被冰川生物撞塌吧? 是那之后的ai托管时代,uu看书 .ukanshu.co清扫了这些不稳定因素,为资本的进驻扫清了障碍。 玩家们忽然发现,当他们为之战斗的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了以后,却不再属于他们。 凭什么? 无数玩家都在追问:凭什么? 从金叶的宣传中,或者从金叶大公子和父亲的八卦里,大家或多或少听说过进化算法;虽然不见得理解,但至少知道“山海经”世界是在与玩家的互动之中逐步演化成如今的样子。 所有人工智能都是建立在庞大训练集的基础上,没有大量的训练和修正,就不会有所谓的智能。玩家就扮演了对“山海经”世界进行训练修正的角色,可以说,每个人都是当之无愧的“山海经”之父,或者“山海经”之母。 自己养大的孩子,凭什么让人摘桃子呢? 玩家中从来不乏明白人,很快有人指出:想要把资本驱逐出“山海经”,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让投资环境重新变得恶劣就好了。 14章 暗潮涌动 ()表面上“山海经”还是原来的“山海经”,但仔细观察的话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冷清了一点。 曾经人挤人的商场仿佛过了保质期的水果,忽然之间无人问津;连租直升机去看山和大海的人都少了许多,往常收费昂贵的旅游保镖公司不得不推出打折活动,曾经让人望而却步的豪华套餐如今也变得平价。 每当生意清淡的时候,销售小哥就会格外热情;正如当一身某宝大众款t恤配裤衩的你,也能够被售楼处小姐姐笑脸相对时,你就知道最近房子不好卖了。 姜若在去往名为“秋城之眼”的可以俯瞰城的观景台的路上,好几次被拦下来推销各种商品和服务的时候,他从这里面闻到了经济萧条时期的肃杀气息。 秋城是一座山城,“秋城之眼”建在城最高的山顶,从这里可以看到一个完整的鸟巢盘踞在群山之间。鸟巢上爬满了蚂蚁,那是来往匆匆的人们。 只是今天,蚂蚁看起来有一点儿稀疏。 纵然“山海经”的高峰在线人数已经足够惊人,说到底这依然只是一个游戏而已。有限数量的玩家分散在这样庞大的陆地上,原本就该是稀疏的,只是因为人是一种社会动物,本性喜欢抱团取暖,才总是显得熙熙攘攘。 突然消失的玩家让姜若想起当初突然消失的p。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暗潮最早浮出水面,是在vr吧。 从多年以前一排一排老式显像管屏幕上花花绿绿像素风的超级玛丽和坦克大战,到后来烟雾缭绕的网吧,再到如今吃喝拉撒睡一条龙的,诈尸吃饭吃完盖棺的,既像棺材铺又像冥界旅馆的vr吧,网吧这一行业的生命力之旺盛,和养鸡一样让人惊讶。 这种繁荣的背后,对应的是不计其数的贫民玩家。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网吧几乎是第二个家,而网吧所链接的那个精神世界,是他们的第二人生。 在网络游戏百花齐放的时代,同一个网吧的人玩的大多是不同的游戏,吧友对你来说或许不过是面熟的陌生人;但随着“山海经”的出世,一整个网吧的人都在玩同一个游戏的壮观景象逐渐见惯不惯,吧友之间的链接也渐渐变多。 比方说开棺吃饭的时候,看到对面跟你一样大口吃泡面的熟悉脸孔,你会不会脱口而出“兄弟在哪一带混呢?” 如果两人恰好相距不远,一对好基友或许就这样诞生了。 常去同一家网吧的人一般都住得不远,低头不见抬头见,渐渐熟悉起来,最终演变成晚上游戏关服时,半个vr吧的人相约喝酒撸串的壮景。于是链接变成了联结,很多固定队、社团和小公会,最初都是以网吧为单位拉起来的。 谁也不知道国有多少这样的网吧。谁也不知道这一天不在线的玩家中,有多少其实依然在他们常去的网吧里。 老板早早挂出了“歇业”的牌子,小小的空间里,大家席地坐在vr仓中间,好像坐在一排排棺材中间,场面十分诡异。而大家又表情严肃,于是气氛更加古怪,好像一群正在举行什么神秘仪式的邪教徒。 “山海经”发展至今,一直有一群高玩和技术党,从算法和社会学等等角度反复分析,权衡利弊,引领玩家决策,堪称贫民玩家中的智囊团。如今“山海经”遇到了新的挑战,智囊团自然责无旁贷。 但是这一次,他们对抗的不再是虚拟的巨兽、p或是少数破坏游戏生态的病毒玩家,而是包括金叶集团在内的无数对手。 于是论坛不安了,任何一种聊天工具也不再安,在这场战争中,贫民玩家之间的交流方式又退回了原始的面谈。 玩家中不乏清醒之人。阻止资本力量控制“山海经”,其本质是阻止现实货币决定游戏中生产资料的分配。 可是要怎么做? 历史上玩家很少有组织地去拯救一个游戏——与其费这个劲不如换个游戏。但“山海经”不可替代,所以革命势在必行。 大致的思路有很多。 最激进的,同时也是唯一真正釜底抽薪的做法显然是集体罢玩。没有贫民的衬托土豪也没法自娱自乐,当一款网游没有人气的时候就不可能养活任何工作室,资本会很快撤出这个游戏。但这又是最不具备可操作性的一种做法。且不谈玩家不可能如此团结,纵然说服了所有人,很多网友对vr游戏依赖之深,早就到了一日不上线食难下咽的地步。曾经沧海难为水,要让众网友强忍不登“山海经”,哪怕先去玩别的游戏,恐怕也是电击都做不到的。君不见只不过关服几天,金叶就被骂成什么样子? 退而求其次,还有一种办法是效仿当初的p,发动大量的恐怖袭击,让游戏环境回到当初的那种动荡中去。只是这么做让人有一点儿悲哀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你就要先于敌人毁掉她么? 有温和派提出,uu看书 ww.ukanshu.om 抵制现实货币结算或许也是一条出路。但是自古以来氪金难戒,大家或许都还记得虚拟现实游戏崛起之前,那个换皮十连抽、一刀999的疯狂年代。无良厂商能够存活至今,难道不是因为策划做到了直击人性的弱点么? 还有一种最消极的策略,那就是等待。现在“山海经”的群魔乱舞说到底源于它的一家独大。然而进化算法是完开源的,等到其他游戏厂商研究出可以与之媲美的游戏,玩家就有了其他的选择。只是连这种消极的等待都让人深感绝望“山海经”的特殊,不仅仅在于它是第一个基于进化算法的vr游戏,也是与庞大数量的玩家长时间互动的结果。真的还会有下一款游戏能创下这么高的在线人数,重走一遍“山海经”走过的演化之路么? 但无论如何玩家不会坐以待毙。战争的号角已经拉响。 战争是需要领袖的。实际的领袖可以有很多,但精神领袖最好只有一个。 当姜若从“秋城之眼”下来,手抄在风衣口袋里大步回家的时候,尚不知道什么惊喜在等待着他。 15章 只怪你过分美丽 ()这一天姜若不是在vr吧上的游戏,因而未能见证贫民玩家革命军的诞生。 他被胡婶叫回了“大川烧烤”看场子——不是那种看场子。机器太久不开动就会锈,“大川烧烤”屯了那么多古董电脑,也需要有人时不时开机检查一下。胡婶和小孟都干不来这活,大川师兄人在滨城新婚燕尔,木轩和沈攸也各自与家人团聚,为这点小事把他们叫回来未免太过残忍,于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姜若就理所当然被抓了壮丁。 左右无大事,姜若提前一点下线,爬出游戏仓,做了几个拉伸活动一下躺僵了的躯体,又把那些运行起来机箱嗡嗡乱响的古董pu们挨个宠幸了一遍,才怡怡然下楼,准备吃点儿夜宵再回去睡觉。 这一下楼,委实惊了一下。 烧烤摊上挤满了人。 这好像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无非今天生意特别好而已。 可这些人姜若是认识的。 有鸡场的兄弟,有鸡场附近那家常去网吧的吧友。在秋城山火大逃亡之后,无论鸡场兄弟们还是吧友们之间,都很是建立了些一起患过难的革命友谊,所以这些人大多很熟悉了。 熟悉的人们一人一串鸡翅慢腾腾啃着,并不像专程来吃烧烤的,倒像在这里等他。 姜若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但很快想到,就算自己身患绝症,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跑来见他最后一面,于是又松了一口气。 熟悉的人们看到姜若,眼睛像夜里发现猎物的狼群那样亮了起来,有的起身致意,有的开心地露出一口大黄牙。 姜若又哆嗦了一下,再看了一眼头顶,没有雾霾的秋城的天空星河璀璨。他难得地有一点迷茫,觉得整个世界突然都变得魔幻了。 自古以来但凡贫民起义,首先需要一个领袖,然后还需要一些与领袖有关的祥瑞,比如鱼肚子里藏着帛书,上面用朱砂写着“陈胜王”之类的桥段以证明天降正义。接下来将吉兆之事慢慢散播开来,待到众望所归之时,斩木为兵揭竿而起,自然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古法今用,当贫民玩家们决定揭竿而起的时候,第一个想法也是我们需要一只出头鸟来替大家扛枪子——不是,来指引大家前进的方向。 团战怎么能没有指挥呢! 当最早一批革命志士在网吧游说吧友们,我们要站起来我们不做奴隶时,他们或早或晚都遭遇了被说服对象的灵魂拷问这事谁带头? 这可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答得不好满盘皆输。 这批最早的革命者散布在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在大都市八环外一个稍显寂寥的地下购物城,在小县城各色霓虹招牌闪瞎人眼的街角,在山沟沟里的村唯一一家小网吧。 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许他们相信天涯彼端会有同志与自己同在,也许他们以为自己是最早的孤独的抗争者。 但是同一片蓝天同一片沃土,当他们面临同一个灵魂的发问时,经过同样的一番思索,他们说出了同一个名字。 共工! 人啊,有时候太过励志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姜若不无沧桑地叹息。 怪就怪共工的事迹过分励志。 生于绮罗,长于荒野。开局一所孤儿院,硬是凭借坚韧与智慧,走出了一条不寻常的路。 虽然“山海经”是由金叶打造的,但是在广大贫民玩家的心目中,进化算法的创始人共工,才是真正的“山海经”之父。这其实是件很奇怪的事,因为当我们记住一款游戏的时候,我们记住的从来都是公司,主策划和监制,就算再厉害一点记住了美工,也不会记住背后的程序员。 姜若之所以成为特例,既是因为进化算法的特殊地位,也是因为背后的故事被津津乐道了太久。 这个故事里有龚世美抛妻弃子,有姜沉香劈山救母,八卦与热血兼具,在被反复提及的时候终于在玩家大脑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当姜若拿回大公子的身份和属于他们母子的股份,大家本以为故事已经差不多要完结了。然而生活并非故事,盖棺之前生活永不完结,无论波澜迭起还是狗尾续貂。 当以沃兰为首的财团开始向金叶注资时,原本的股东也必须追加资金才能保持原有的股份。姜若显然没有任何资金可以追加,因此几次股权变动后,他的股份大大缩水。 任谁都看得出来,大公子在金叶受到了排挤。 人们永远不相信英雄会失败,当英雄失败的时候作者一定是欲扬先抑,正在憋大招。 按照套路,这大招不就该是带领自由玩家推翻万恶的资本,还“山海经”以朗朗乾坤吗! 革命志士们如是想。 就这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姜若喜提头号恐怖分子。 他的追随者们热切地望着他,期盼他变魔术一样拿出一份革命纲领。 姜若十分肯定,如果此时他胆敢说出“我们还是洗洗睡了吧”,明天上游戏一定会被追杀到删号为止。 姜若想了想,说,“我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其实他刚刚开始考虑。 大家眼睛亮亮我家大神果然还是我家大神! 姜若抬头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星子。u看书 天要降大任于斯人,拒而不受的话,会遭天谴的吧? 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纸笔——和常听电台广播一样,随身带着纸笔也是他的诡异习惯之一。他刷刷地写下一串网址“大家都去这个网站。” 革命当然不能止步秋城。当晚,“山海经”论坛上,姜若发了一则帖子,没有主题没有正文,只贴了这个网址上去。 论坛当然是不允许打广告的,但姜若的帖子没有被删除,因为那个网址对应的是一个为孤儿院孩子献爱心的公益网站,是姜若通过周周联系上几家公益组织后,自告奋勇为他们创办的。姜若度过童年的雅砻江儿童福利院也在捐赠的范围之中。 很多人成名之后都会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来回馈自己的故乡,所以名人们的家乡常有名人们修的路。姜若早年的经历人尽皆知,所以这帖子出现得一点也不突兀。 16章 仰望星辰 公益的事,能叫广告吗? 再说还是大公子发的帖。就算大公子在金叶受排挤,那也是神仙打架,论坛管理员可不会那么没眼力见。 无数等待共工领导的贫苦玩家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则帖子,立刻点了进去。 然后陷入了迷茫。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这个为孤儿院孩子献爱心的公益网站名叫“仰望星辰”。 网站并不接受直接捐赠,而是采用了很多年前某虫子庄园养小鸡的那种模式,爱心人士需要先积攒“爱心”,然后再通过爱心进行捐赠。 当然获得爱心的方式不是养鸡,而是参与一些在线人工智能实验。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就是给你一堆图片,圈出哪些是人哪些是动物;人里面哪些是男的哪些是女的,动物里面哪些是狗哪些是猫,诸如此类的事情。 这些看起来十分智障的操作是为了给人工智能提供训练集。 想要教会一个ai辨别人和狗,需要提供海量不同版本人和狗的图片,让ai反复比对学习。网上固然有海量图片,却需要人工先分出人和狗来。所以ai圈子里有一句调侃:所谓人工智能,就是你给我多少人工,我给你多少智能。 由于ai行业发展迅速,这类的需求还真不少。 让网友从事这些沙雕操作,当然得付费。作为顾炎教授得意门生,姜若在学术圈也算交游广阔,认识很多需要大量人脑提供训练集的ai实验室,于是在他建的公益网站上链接了这些实验室的训练集,所得的费用以“爱心”结算,捐献给孤儿院的指定项目。 到此为止一切听起来还很正常,但姜若是会做正常事情的人么? 事出正常必有妖。 最初的懵逼过后,玩家们仔细浏览了网站,发现这小网站之所以叫做“仰望星辰”,是因为这些项目看起来都不怎么脚踏实地。 少儿马术课:孤儿院为什么还要教马术?爱上一匹野马,可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喔不对这家孤儿院在内蒙......有草原就非得学骑马么? 大提琴教室:这是要组乐队吗?不会拉大提琴的孤儿还不能毕业怎么的? 电脑课堂:这个总算合理一点,毕竟熟练使用电脑是融入现代生活之必须......等等这个电脑教室为什么还有棺材?喔那是游戏仓......啥?游戏仓? 观星课:课程介绍说包含中国古代星象学与西方星象学......这是观星课?确定不是占星课吗? 玩家一边看一边吐槽,看到后面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会点进来,直到他们被突然置顶的一个项目吸引了目光。 项目名称:观山海。 项目地点:雅砻江儿童福利院。 项目说明:搭建一座小型天文台。 “别说,这座孤儿院的位置还挺适合建天文台的,海拔高,空气清新。哎,有座山?我看那山顶不错。” “道友,这是位置的问题吗?为什么要给孤儿院建天文台?有那钱买点好吃的买点过冬衣服不好吗?” “道友此言差矣,没爸妈的孩子就不配看星星吗?” 网友们很快吵了起来,有人认为孤儿也有权仰望星空,有人认为这根本就是“何不食肉糜”。 网站评论区涌进一大批不明情况点进来的玩家,就“孤儿该不该食肉糜”展开了激烈辩论。正方即持“应该食肉糜”观点的一方认为,所谓教育公平,本就不该只限于基础义务教育上的公平,贫困儿童和孤儿当然也有权接触所谓的“贵族教育”;而反方即持“不该食肉糜”观点的一方认为,“过度慈善”其实是对善意和资源的双重挥霍。 双方的口水战你来我往刷了好几百楼。 “不是,我们是来讨论这个的吗?”有人回过神来。 气氛为之一滞。 我们是为什么点进来的来着? 对喔,共工不是应该领导我们对抗土豪捍卫“山海经”吗? 可是这话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大家从突然停止刷新的评论区嗅到了面面相觑的气氛。 也许共工大神做事,自有深意? 也许一只在巴西翩翩起舞的蝴蝶,终究要在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 然而纵然玩家已经穷尽了他们有限的想象力,依然无法理解给一座大山里的孤儿院建造天文台,将怎样影响到“山海经”的虚拟帝国。 有人拂袖而去,有人暂时观望;还有人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或是死马当活马医,或是真的对姜若有着无限盲目的信心,真的参与到这一项目中来。 虽然后者比例不高,奈何玩家基数巨大,项目的爱心数目依然飞速上涨,换算成资金渐渐积累成一笔可观的数目。 长长的公路向着地平线延伸,尽头处远山的剪影渐渐清晰。那山有一个缺口,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十年前还没有这条平直的公路,那时候的土路弯弯绕绕,uu看书.uukanshu.o抛在身后的山一转眼就看不见了。而今天,这座山就矗立在那里,仿佛一位沉默等待出走的孩子归来的母亲。 没有近乡情怯,没有英雄泪游子诗,没有任何一种书里面写过歌颂过的感情。姜若甚至早就忘记了这里的方言怎么说,于是也没有少小离家老大回后依然无改的乡音。 或许这没有什么奇怪——姜若从未认为秋城是自己的故乡,这里当然也不会是。可不是故乡又是什么呢?也许应该称作是旧地。 姜若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然后清晨的霞光为远山更换了背景色。很奇怪,每当他仰望那座山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奇异的宿命感。 时间太早了,孤儿院的早课还没有开始。姜若不是来故地重游的,他径直绕过了山脚下那座稍微有一点寥落的建筑,背着五十公斤重的登山装备,大步走向背后那座山。 姜若其实没有登山证,来之前也只接受了一段短时间的培训,严格来说这种无证登山行为是违规且危险的。但是这里太过荒僻了,荒僻到护林人好几天才会出现一次,今天显然不是那几分之一,所以姜若没有遭遇阻拦。 17章 观山海 对于徒步登山的初学者来说,第一个要学的,是怎样走路。 习惯了平坦柏油路的现代人,很难重新适应天然地貌的凹凸不平、碎石遍布和杂草丛生。脚掌如何发力、避免痉挛,是很有技巧的。 “登山”二字中所谓的“登”,说白了是个提升身体重心的过程,为了保持平衡防止摔倒,要始终让头、脚和自己的身体重点在一条垂直线上。 随着海拔的升高,氧气会逐渐稀薄,怎样走而不喘,保持在长时间有氧耐力运动中的持久力,也是一门学问。 姜若显然不是一个登山爱好者,这些技巧也不是经过随便一点儿短期培训就能轻易掌握的。但姜若走得很稳。不是他天赋异禀,而是在“山海经”里,他已经翻越过太多的山。 有的是秃山,有的密林丛生;有的死寂,有的生机勃勃,走在其间必须时刻戒备着怪物袭击。他见识过种种复杂的地貌,虽然现实中的躯体远比游戏里要脆弱,但那些虚拟世界里漫长的远足依然给他烙下了深刻的肌肉记忆,虽然不能让他脚下生风如履平地,但总算游刃有余。 姜若无证登山的行为固然冒险,但也不能算是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至少他没有摸黑登山,所以抵达山顶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日出。 站在这里往下看,能看到清晨的村庄和一块一块的田地。屋舍错落,但田地却切割得很整齐,劳作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像一只一只小小的瓢虫。 小时候看什么都是用仰视的姿态,于是所见的一切都巍峨不可侵犯,但长大以后却发现曾经畏惧的其实都很渺小。这座困住自己这么多年的山,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小土丘。只是对太多人来说,幼年时那些巨大阴影带来的记忆和恐惧过于坚固,以致于失去了翻越的勇气,于是再也不曾长大。 姜若在山顶坐下来,抬头看高远的天空。星辰已经隐没,但一轮上弦月依然若隐若现。这里很好,没有视野遮挡,没有城市里的光污染,作为天文台来说是一个理想的观测点。 筹到了资金,解决了选址,剩下的问题就很简单了。 有道是有钱整机,没钱装机,虽然从玩家那里筹到了钱,但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这笔钱的价值,当然是选择diy。 姜若找来了秋大天文协会,又联系了几个天文物理博士,再到观星论坛上咨询各路天文望远镜装机大神,最终确定了配置清单。 首先平顶天文台的造价比圆顶要低;除了天文望远镜,想要拍摄深空,还要有单反;需要工控设备来控制拍摄和移动屋顶;再加上传感器、赤道仪...... 反复敲定没有遗漏以后,便是订购设备,联系施工、运输和最终的组装了。姜若亲力亲为,全程参与了雅砻江儿童福利院天文台的diy建造过程。剪彩仪式当天,天文台拍摄了第一张玫瑰星云照片。 这张照片被同时到网站首页和“山海经”论坛,被时刻关注着共工动向的玩家们第一时间发现了。 “不是,共工大神到底在干嘛?” “不是说众筹造天文台嘛,然后他就光速把天文台造出来了,还拍了张照片。没毛病?” “是没毛病......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呃,钱是我们捐的?” “好像为了纪念我们,那天文台取名叫‘观山海’。” 后面刷了一排问号,接着连刷十几楼,变成了一页问号。 “哎,等等!共工大神发新帖了!” 虽然考虑到革命的隐秘性,贫民玩家们大多有默契,尽量不在姜若的帖子后面回复,但巨大的点击数还是把帖子顶成了热帖。 “观山海”天文台造价清单。 玩家们划拉着手机,把帖子看完了。 然后集体陷入迷茫。 “什么意思?有人看懂了吗?” “每一句话我都懂,但连在一起完全不明白。” “大概因为我们捐了钱,所以出个明细以示透明公开,绝无暗箱操作?”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是谁在乎你有没有贪污造天文台的钱啊!摔! 我们要你领导革命啊! “哎,等等!”又有小机灵鬼发现了新大陆,“有附件!” 大家立即精神起来,下载解压一气呵成。 然后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懵逼中。 因为里面都是天书一样的代码。 短暂的懵懂后,很多人纷纷醒悟过来,重新打了鸡血:这是一种密码吧?是吧? 就像摩尔斯电码一样,革命的纲领莫不是就潜藏其中? 有心想问哪位程序猿大神能给翻译一下,又怕一翻译便暴露在了敌人的视线中,辜负了共工大神加密的苦心,一时间十分纠结。 外行在纠结,内行却一眼就懂:这是设置“观山海”天文台投影参数的代码! 最初金叶联合秋大开发投影技术,是为了把秋大的医疗研发设备投影到“山海经”,用以研究**血液病毒。投影技术研发成功后自然不能束之高阁,金叶很快开通了投影业务,uu看书ww.uuknh 把现实中存在的事物直接投射到游戏中。 听起来容易,但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掌握被投影物的完整信息,常用方法是一层一层扫描材料的微结构,然后把信息编程到“山海经”中。对于结构和材料简单的物体比如一栋大楼,它的信息可以很粗糙,所以投影难度不大;但对于精密仪器,这一过程就变得极其复杂,因而花费不菲。 当然,不管哪一种都不是贫民玩家能够承受的,因此“投影”还是“自建”一贯是区分土豪和贫民的重要方法。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姜若借用秋大物理系实验室完成了材料扫描,然后自己完成了信息编程,留给金叶的就只剩下把代码拷贝一下,那你还好意思要高价吗? 都说技术是无价的,所谓无价其实就是随便定价的意思。如果掌握技术的人订下一个天价,那它就是天价;如果掌握技术的人决定白送,那它就不要钱。 现在姜若决定白送。 原来共工大神是准备用这种方式打穿土豪和贫民之间的壁垒吗? 18章 装mod的快乐 事情到此就比较明朗了。 众筹天文台就算不是完全的幌子也只是顺带,真正目的在于获得一个实体“模型”,用以完成投影参数的设置和编程。 困难只在第一次,此后只要复制粘贴,理论上就可以极低成本地获得无限的拷贝。君不见动画大片里面动辄成千上万的军队,难道是一个一个建模的?还不是ctrl+v**。 这就为贫民提供了一条出路:想在游戏中得到一个产品,可以通过众筹或者租借的方式在现实世界先获得这个产品,然后出动民间高手完成微结构解析和参数编码,再开源这些代码,从此这一产品就能降到白菜价。 玩家眼睛闪亮亮:这不就是装摸d? 虽然这个摸d必须由官方来装。 玩家猜测,这就是为什么偏偏选择天文望远镜作为这只出头鸟的原因:因为足够“无用”,不会对官方原本的市场造成冲击——众所周知,“山海经”没有星星,百无一用是天文台。 如果你上来就解码兰博基尼,官方还怎么赚土豪的钱? 真实的原因是不是这个暂时无从得知,但姜若的确是以此为由与金叶谈判的。 “健康的游戏生态必须给贫民玩家留出生存空间。薅羊毛也要适可而止,不能把羊给薅秃了。”姜若在股东大会上义正辞严,“我们在模拟精度上的优势是由庞大的玩家数目累积而来的,无论贫富,在算法眼里,玩家都是平等的观察者。” 有人“嗤”了一声:“大公子信仰平等?” “谁都知道平等不存在,”姜若说,“但最好不要公然说出来。” 人生而平等显然是个笑话,但最好不要去挑战它毋庸置疑的公理地位。喊皇帝没穿衣服,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经过一番不为普罗玩家所知的利益博弈,金叶最终放出了公告,玩家想要给“山海经”装摸d的,需先向官方申请,获批后支付相应费用,然后由官方统一上线。 你问为什么要付费? 你的代码官方不要审核的?万一有bug呢?万一你的奥迪投影进去就爆炸呢?看别人的代码多痛苦你知道吗?程序猿不要发工资发精神损失费的? 你说没钱?可以去论坛众筹嘛。土豪定制,贫民众筹,没毛病。 对这个结果,玩家的感受有点儿复杂,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望。 欣慰在于共工大神看到了贫民玩家的困局,为大家破开了一条小岔道;失望在于大家原本期待的是打土豪分田地,结果姜若却只是跟土豪要了块自留地,其本质是一通和稀泥,难免有点心里落差。 不过仔细一想,共工大神身为金叶大公子,早就不是贫民了,为什么大家会期待他领导革命呢?是不是有点绑架? 好在玩家毕竟不是敏感纤细的生物,很快把这些小纠结抛之脑后。 革命什么的以后再说,至少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啊! 大家撸起袖子加入了装摸d的大部队。 装摸d的快乐,谁装谁知道。 纵观游戏史的古往今来,最受欢迎的摸d不外乎换装和换头。 换装不用说,作为单机rpg最常见摸d,现在有了官方支持,在“山海经”依然大有可为。玩家纷纷拿出自己压箱底的镇宅之宝,到处定制奇装异服,甚至一度带动了现实中的服装销量。会写投影代码的大神顿时倍受追捧,开源可以享受众人追捧,收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进可攻退可守。 换头就很麻烦了。虽然其他游戏里动辄就能把主角建模换成一只鹅(这换的真只是头吗),但“山海经”因为太过严谨反而很难进行这种骚操作。 首先,你要提供鹅的基因,然后按照“山海经”**造物程序生成一只鹅,再套用战斗模式变身的传感方式来操纵鹅的身躯......即使大神也会写代码写到头秃,这么麻烦还真不如直接提取鹅的基因。 至于变身蜘蛛侠绿巨人......你倒是先找来蜘蛛侠绿巨人的基因喔? “山海经”曰:没有基因?这不科学。 还有各种各样的美图滤镜摸d,改变“山海经”的景物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改变玩家的眼睛嘛!各路大神参考动物的视觉系统搞出了一个系列,什么“五彩缤纷万花筒”,“超强夜视”,“狗眼中的世界”...... 在玩家探索十八般摸d时,也有一批共工的忠实粉丝,用姜若亲手写的参数拷了一台天文望远镜。 没想到这却引起了一场小风波。 无他,只因众多无良玩家用这些望远镜做起了偷窥的行当。 150mm口径的望远镜就可以看清一公里外的细节了,对面楼里大爷谢不谢顶,妹子的头发毛不毛燥等等皆不是秘密。用天文望远镜来偷窥已经是杀鸡动牛刀,再配合单反,简直没有什么是不能偷拍的。 一时间妹子们人人自危,天一黑拉了窗帘还觉得不保险,灯都不敢开。如此难免有怨气,极端一点的干脆怒斥姜若,“山海经”分明没有星星,偏要搞什么天文望远镜,也是居心不良。 姜若无从辩解,u看书 .ukans哭笑不得,只好受了这无妄之灾。 倒也不至于所有玩家都那么猥琐。很多玩家借助此装备发展出了拍摄“山海经”异兽的爱好。 毕竟异兽多是食人兽,可远观不可亵玩,大部分玩家也是听说过没见过。随着“寻找异兽”大军不断壮大,这些玩家干脆成立了一个协会,办了一本杂志,名字致敬姜若出品天文望远镜,就叫《观山海》。 从报纸到杂志,在现实中早就奄奄一息的纸媒,竟然在“山海经”重又欣欣向荣,一同复活的还有曾经遍布大街小巷而后渐渐消失的报刊亭。 第一期图集既出,玩家挤在报刊亭前面争相购买,一面赞叹,一面猜测纷纷:难道这才是共工大神的初衷? 在入手了姜若出品天文望远镜的玩家中,还有那么一批是真正的天文爱好者,执着于看星星。 谁说“山海经”没有星星? 太阳,明明也是一颗星星。 19章 从太阳黑子到第3颗星星 直接使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太阳当然是教科书式的错误操作。 哪怕只用普通望远镜或者裸眼观察太阳就已经可以保证致盲效果,以天文望远镜的聚光程度,约莫不止亮瞎狗眼,怕不是要烧穿头盖骨,连脑子一起治一治。 天文爱好者们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有一种廉价的太阳滤光装置叫做“巴德膜”,首先用巴德膜保护好物镜防止损坏设备,然后再根据拍摄需求进行设备升级。 通常拍摄太阳的时候得到一个黄色或者略偏红的球体,这是太阳光在穿过大气时已经损失了短波长的光,而红色和黄色光波长最长的缘故。不同波长的光是由不同类型的原子达到特定温度发出的,给望远镜加载上波长选择装置可以有选择性地观察太阳活动,比如紫外光来自超高温(六百多万摄氏度)的原子,适合观察太阳耀斑(太阳大气的剧烈爆发现象)。 相比太阳耀斑,更适合入门观测爱好者们的是甚至可能用肉眼观测到的太阳黑子。 所谓太阳黑子,顾名思义,是太阳上的暗斑。据说人类最早的太阳黑子观测记录出现在甲骨文中,在“山海经”论坛上天文爱好者们开的交流帖中,姜若又开始掉书袋。 共工:公元前一百四十年的《淮南子》中就有“日中有踆乌”的记述;《汉书》有载,“和平元年,三月乙未,日出黄,有黑气大如钱,居日中央。”和平元年也就是公元二十八年。 跟在下面的是玩家们的刷楼讨论: 吃瓜少年:古人怎么观测? 哥白尼二世:肉眼。 有玩家干脆背起了《浮生六记》: 爸比不会唱小星星: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 吃瓜少年:这么浪,古人的眼睛还好吗? 哥白尼二世:现在也不是不可以浪,有一种十分安全的观测叫作雾霾观测。 爸比不会唱小星星:雾霾观测很真实了,阴霾的天空上一颗小小的红太阳...... 《观山海》干脆出了一期太阳黑子合集,集结各路民间大神的太阳照片,华丽非常,拍出来的太阳表面像金色的华贵毛毯,一个一个暗斑像爬在上面的小小虫豸,令人情不自禁开始背诵张爱玲的名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虽然观测太阳的潮流席卷一时,但玩家终究也是会腻味的。 重复了几天数太阳黑子并互相对数目的游戏后,玩家们放下了望远镜。 宇宙的魅力在于无尽的星辰,只有一颗星球和它的恒星的宇宙,未免过于寂寞了。 哥白尼二世是天文物理系大三学生,和大多数选择了天文物理专业的发梦少年一样,他心怀星辰大海,一心探索宇宙深处的奥秘。 学校天文台每个学期只提供几次观星机会,而作为一个穷学生,哥白尼二世显然买不起高端的望远镜,只好攒钱从某宝上买了一台塑料外壳的廉价品。 观星的过程是这样的:你首先用低倍镜锁定一颗星星,把它放在视界的中央,然后一步一步更换高倍镜,在这过程中如果镜头抖动了,那你就会弄丢你的星星。塑料外壳配塑料三脚架是很不稳定的,所以这种事情时有发生。每次弄丢自己的星星,哥白尼二世就像经历了一场失恋。 哥白尼二世的舍友都玩“山海经”,只有他不为所动,全身心奉献给他的星空。哥白尼二世唯一玩过的游戏,是一款古早宇宙模拟器spae,在那里面你扮演一个观察者,从地球出发去探索那些最遥远的星系。 这是哥白尼二世玩过最孤独也最喧嚣的游戏,你与无数星子擦肩而过,然后偶然降落在其中一颗上面,在那上面看一场日出。流浪得久了,就回地球看看,绕着赤道转一圈,聊以告慰茫茫宇宙中的乡愁。 可惜这款游戏没有vr版,在vr大潮中成为了历史。 直到有一天,哥白尼二世的一个舍友兴高采烈地告诉他,游戏里可以轻松拿到他梦寐以求的高倍天文望远镜。开始他是不信的——出于某种“一屋人就该齐齐整整”的想法,舍友们试图骗他玩“山海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看完论坛上的太阳黑子讨论帖后,他飞速注册了“山海经”账号。 “哥白尼”这个id已经被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抢注了,他只好叫做“哥白尼二世”。 在“山海经”某个萧瑟的山顶,哥白尼二世百无聊赖地转动着镜头,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探索。 生活总是不能完满,譬如有星星的地方没有设备,有设备的地方没有星星;而生活又时时有惊喜,譬如当你空旷而黑暗的视界里忽然出现了一粒光。 这只是一粒很小很黯淡的光点,像黑夜中的一只萤火虫。 在这米粒一样的朦胧光点出现的瞬间,哥白尼二世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初恋。uu看书 ww.uukanshu 他稳住微微颤动的双手,缓缓转动镜头,好像瞄准一样,让那一粒光点处在圆形视野上十字的中心,然后他开始更换高倍镜、调焦距。 这次他没有弄丢这颗星星,米粒一样的光点在视野里越来越大也愈来愈明亮,直到用最高倍的物镜观察,能看出一个发白的光核,和外面包裹着光核的绿色的光晕,那光晕让这颗星星看上去好像是纺锤形的。 哥白尼二世忽然醒悟,这是一颗彗星。从这颗彗星核子里喷出的气流应该含有大量的氰,所以在真空环境受到阳光照耀发出绿光。之所以没有看到彗尾,应该是他正从彗星的正面观察。 这颗彗星正向着他飞来。 可以预见这颗彗星的亮度在以后的日子里会不断增加,达到最近点的时候,如果足够地近,或许会达到裸眼都能够看到的亮度。 当哥白尼二世幸福地洗出照片,投送到《观山海》杂志,名之为“第三颗星星”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山海经”又一段跌宕历史的开端。 20章 鸡与蛋的哲思 新一期《观山海》既出,照例又被抢购一空。 除了偶尔出一期主题专辑,如上期“太阳黑子”,《观山海》通常分为四个专栏:名山大川,探索“山海经”的地形地貌;百怪图谱,偷拍活跃在山海之间的鸟兽虫鱼;大隐于市,挖掘各个玩家城市或聚落的风土人情;斗转星移,探寻宇宙和星辰之间的未知。 各专栏都很是出了一些名图,譬如“名山大川”栏目,有玩家拍到刚山之尾到泾谷之山一带有地热,且出产硫磺、白矾、水晶等多种矿物质,呈现出彩色的岩层;“百怪图谱”更不必说,一向是最受欢迎的栏目,引领旅游和狩猎潮流的存在;“大隐于市”通常一期拍建筑,一期拍人物,拍人物的时候难免变成出镜人物捏脸大评比。 而“斗转星移”栏目,虽然暂时只有一颗恒星和她的行星,但还是被玩家拍出了很多花样。 譬如搞怪的玩家抱着相机整个人挂在怪鸟身上,或者用热气球吊上天空去俯拍大地。“山海经”中的怪鸟再是不同凡响,这样也是不可能克服地心引力逃到外太空的,所以当然也拍不出完整的星球;倒是拍太阳大有可为,不同波长选择的太阳靓照每期总有那么几张。 这一天玩家们照例买了杂志蹲在报刊亭旁边翻,翻到最后的“斗转星移”时,本以为又是花式拍太阳,却被一张照片惊掉了下巴。 照片上是一颗从没见过的绿色的星星。 这是一颗彗星。 “山海经”的第三颗星星。 图片下面的注脚说,拍摄者是一位id叫“哥白尼二世”的天爱好者。 哥白尼二世按照天界的彗星命名法,给这颗彗星取名为2043e1。2043是发现年份,字母e代表三月的上半月,意为2043年3月上半月发现的第一颗彗星。 这颗彗星的亮度正在增加,显示它正向着“山海经”大陆飞来。 听闻消息的玩家炸开了锅,一到夜间旷野上到处都是人,耿直的仰着头试图进行肉眼观察,稍微靠谱些的入门观测者举着望远镜,所有人都在满天空找这颗彗星,场面蔚为壮观。 在凑热闹的人群中间,有人悄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彗星2043e1是一直都在那里,只不过被观测到了而已,还是因为有人观测,所以它才出现在那里? 这个问题听起来好像很唯心主义,但绝非空穴来风。 在量子力学最富盛名的思想实验“薛定谔的猫”中,薛定谔假想了一个盒子,里面有少量放射性物质和一只猫。放射性物质有50%的概率会衰变,控制装置释放毒气杀死猫。在量子世界,只要盒子不打开,就没人知道猫的生死,也就是猫处在一种非生非死的量子叠加状态;而一旦盒子打开,观察者就只能观测到唯一的结果,意味着量子态的坍缩。 如果整个的“山海经”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薛定谔的盒子,那么玩家到底是观察者,还是那只被观察的猫? 1l:楼主是从“山海经”公测第一天开始玩游戏的。开服第一天,刚刚入夜,楼主就被一种叫“狍鸮”的食人怪攻击了。这种怪指甲特别长,伸过来一抓,就拆出楼主一根肋骨。当时楼主觉得胸口漏风,低头一看,胸腔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楼主这把年纪第一次见到这种恐怖的场景,所以这件事情记得特别清楚。 楼主本来也不是学医的,没解剖过尸体,虽然生理健康课上过点儿,但当时实在吓得不行,脑子完全宕机,根本没有想起人的胸腔里面该有心脏有肺之类的器官,满脑子就想着肋骨没了是不是该漏风啊? 这个场景至今楼主做噩梦的时候还会出现。 2l:楼主说的没错,刚开服的时候,建模其实还很粗糙,当时还以为是绿化...... 3l:因为有玩家切腹,所以才有了器官;因为有人打磨出放大镜乃至组装出显微镜,所以建模才渐渐精细到细胞和更细微的层面,导致了**血液病毒。 4l:这些都能够理解,无非是建模越来越细化的过程。可是星星在被观测到之前,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 5l:在下私以为星体的出现和建模的细化,本质上是一样的,是“山海经”世界“自洽演化”的一部分。 6l:何为“自洽演化”? 7l:所谓演化通常都是从某一个初值开始,比如宇宙大爆炸理论认为一切始于一个奇点;而我们这个游戏世界的初值,是金叶公司根据《山海经》设定的,一个不完整的初值。既然有陆地有万物,就该有太阳和一颗行星;既然有潮汐,那是不是其实也该有月球? 8l:有点明白了。植物如何光合作用,动物如何新陈代谢,这些缺失的信息,都是留白,由系统在演化过程中慢慢补充,最终的目的是自洽! 9l:那么问题来了,演化的驱动力是什么? 10l:是观察者,也就是玩家。当玩家进行观察的时候,系统便开始以自洽为目的之演化。uu看书 .ukasu.om 没有星星的夜空,也是一种“信息留白”,而当玩家有了天文望远镜,可以有效地观测宇宙的时候,这些空缺的信息就开始被补充! 姜若这次全程旁观,半点没有带节奏,看到这里深感欣慰:你们已经是成熟的玩家了,懂得自己总结规律了。 “山海经”演化至今,经历各式各样事件之后,老玩家已经非常上道,加之有那么一批科技与游戏兼修的论坛大神逐渐涌现,早就不用姜若亲自下场。 他需要做的,只是煽动蝴蝶的翅膀。 暴风已经在大洋上面成型,只是如今的人们尚浑然不觉。 “大川烧烤”二层的阳台上,姜若放下手机,看向头顶的天幕。在鸡场可以看到缀满星子的夜空,甚至有可能看到银河;但在地处繁闹市区的这里,天显得灰蒙蒙的。 星子隐没在城市里的千家灯火背后,但姜若知道它们一直都在那里。 你看向漆黑的夜空,你看到了什么? 21 看不见的天狗 真要回想起来,“山海经”的星辰其实有点儿像房间里的大象,明眼人都知道它应当存在,偏偏谁也不说破,久而久之也就视而不见。 可是为什么会对空旷的夜空熟视无睹呢? 诙谐的答案可以是大家习惯了雾霾,于是不觉得没有星辰的天空有什么问题;而严肃的答案,也许是人类对星空怀有本能的敬畏,于是觉得不应该去复制或者模拟它。 久远以前,人们认为星轨预示着国运。北斗是天帝的车驾,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分别代表文化、政治和经济;天上也有街市,还和京都一样按片区划分,三垣二十八宿各有象征。 后来射电望远镜让人类看到百亿光年之外,星空开始呈现它真实的面貌,但神秘如初。 自从哥白尼二世发现彗星2043e1以来,姜若开源的天文望远镜参数设置代码下载量爆发式地增长,越来越多的玩家架起镜筒在夜空中寻寻觅觅,希望成为第二颗彗星之父。 凡事只要有了艰难的第一次,再二再三往往就会容易许多,“山海经”玩家的观星之路亦然。 仅仅隔了一天,就有天文爱好者先后脚发现了小行星,而且不是一颗两颗,是一个小行星带。 这一群小行星处在“山海经”行星轨道内侧靠近太阳那边,应该是被“山海经”行星的重力撕扯,未能形成真正的行星。这些漂浮在宇宙中的碎片相互碰撞,大的直径几百公里,是实至名归的“小行星”,而小的则渺如尘埃。 再之后则是更多的小行星和更多的彗星。由于新发现的小型星体呈井喷式增长,《观山海》甚至筹划了一期新的主题合集,名字就叫《从第三颗星星开始》。 哥白尼二世小心地更换了物镜,开始调整焦距,镜筒旁边《从第三颗星星开始》摊在地上。 他正按照杂志上标注的位置,一颗一颗地寻找那些被发现的星体。 “山海经”的星空不再空旷,于是变得有意思许多。 这一夜月明星稀,真要说起来并不适合观星,过亮的视野中那些黯淡的星辰愈发难以找寻。 哥白尼二世翻着纸页,微微皱起了眉。 没有点灯,黑夜里纸页上的字有点模糊,但仍依稀可辨。 等等。 等一等。 他抬起头。 在照亮纸页的皎皎银光的来处,一轮银盘高悬天际。 那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所有人都知道。 因为过于熟悉,以致于一度忽略了她的存在,现在甚至回想不起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一夜,从鲲化的姜若与腾蛇战斗过的北冥到飞鱼跃出水面的南海,从太阳升起的东海之外的大壑到太阳沉没的不周山,所有玩家都在抬头仰望。 这一夜,“山海经”的月亮,映照了千万人的乡愁。 “呜呜呜......”磨刀不误砍柴工一面哭一面擦着鼻涕。 磨刀霍霍向猪羊嫌弃地撇撇嘴:“不就是个月亮吗?跟没见过一样。每天下线不就看到了嘛!” “呜,不一样的......” 的确是不一样的。都说月是故乡明,但“山海经”的月亮明显比地球上要亮得多。 因为玩家的介入,“山海经”的文明是跳跃前进的,几乎直接越过了大量使用化石燃料的时期,进入了以太阳能、水能和风能为主的清洁能源时代。又因为投影技术的使用,“山海经”几乎不需要任何的重工业,加上地广人稀,奇迹地从未制造过多污染,也没有环境问题。 于是,二十一世纪中叶的人类,得以在此看到原本只属于古人的月亮和星空。 这一瞬间,诗人的基因在二十一世纪游戏宅的体内复活,玩家们嗷嗷叫着向明月深情告白。 每当想起一生中美好的事,月光就落满了南山。 目睹众神死亡的草原上月光一片,远在远方的光比远方更远。 撑着油纸伞,独自仿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月光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 可玩家们尚未来得及抒发完他们蓬勃的感情,颂扬之声犹未绝,情况急转直下,月亮忽然缺了一块,像被切了一刀的蛋糕。 玩家们都惊呆了。 照说在座的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同学,不就是看到了月食,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月食不是这样的。 月食发生的时候,缺口呈现弧形,好像被咬了一口,故有“天狗食月”一说。 如果今天咬了月亮的也是一只天狗,那它一定有张血盆大口。 因为那个挡住月亮的黑色阴影,其边缘几乎是平直的! 震惊之余,玩家纷纷架起镜筒,举起单反,拍下这诡异的一幕。 情况变化之快让《观山海》反应不及,原定《从第三颗星星开始》之后的下一个专题《月与乡愁》,猝不及防下变成了《看不见的天狗》。 《看不见的天狗》收录了玩家拍摄的月食照片二百余张,经过天爱好者的测算,发现了那个看似平直的阴影边缘其实并不真是平的,而是有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uu看书 .uukanshu 这一事实并没有让玩家松一口气,因为根据这个弧度补全那个挡住月亮的看不见的天体之后,发现这只“天狗”占据了大半天空! 想象一下,一个占据过半天空的黑色天体在缓缓划过夜幕,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让人不寒而栗。 论坛上议论纷纷,很快有玩家提出了假说。 宇宙中曾发现过一颗编号tres-2b的行星,大小与木星相仿,其神奇之处在于表面一片漆黑,光线的反射率甚至低于煤炭和亚克力油漆,是一颗不折不扣的黑色行星。 “山海经”星球很可能有两颗卫星,一颗是月亮,一颗是看不见的黑色行星。尤其这颗黑色行星应该距离“山海经”星球非常之近,这样近的距离之下,相互之间的引力影响巨大,定义为卫星可能已经不贴切。 不若说,“山海经”世界其实是一个双星系统,而黑色行星,是“山海经”星球的伴星。 22 死亡华尔兹 虽然在“山海经”拍的照片不能直接拷出游戏,但长期从事这类图片搬运工作,论坛上早已经养出了一批灵魂画手,何况这次的绘图难度可谓有史以来最低,很快各种风格的大黑饼套小黄饼示意图就飘满了论坛。 月食发生时不在野外或者干脆不在线的玩家顿时吃了一口大瓜。 “什么情况?月球不是我们唯一不离不弃的卫星吗?那个小三哪里来的?” “不不不,我看月球才是小三,黑色行星应该是那个一直隐形,但其实始终在那里的糟糠之妻。” “我说诸位,不要用宫斗戏的口吻讨论天体问题好吗?” 哥白尼二世看不下去,跳出来开始画图解释双星系统:“一颗相对大质量行星如‘山海经’星球,和月球这样小质量星体组成的体系,可以近似为行星—卫星体系,即月球在以‘山海经’星球为圆心的近圆轨道上运动。” “而当两个天体质量接近的时候,如‘山海经’星球和黑色行星这种情况,两个天体互为伴星,都做圆周运动,但圆心不是彼此,而是连线上的一点。” 有人明了:“喔,就像手拉手跳华尔兹。” 吃瓜玩家:“所以盖章了,黑星才是原配?” 哥白尼二世抓狂:“这不是重点好吗!” 还绕不出宫斗戏了! 一时间“黑星原配”“华尔兹”纷纷冲上热词榜,整个论坛散发着沙雕的气息。 琼瑶阿姨的苦情剧之魂在沙雕游戏宅的身上奇迹复活,在玩家们井喷的创作灵感下,论坛帖子以让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刷新着段子。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1l:黑星: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 2l:你说爱像黑洞,要自在漂浮才美丽。 3l:楼上,漂浮的黑洞,老吓人了好吗! 我明知道你走得太早,还要为你替他买对车票。 1l:月亮:车票拿好,慢走不送。 2l:黑星:我还会回来的!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狠下心,盘旋在你看不见的高空里。 1l:我看不见不能怪我啊,哥们你太黑了啊! 2l: 总之论坛群魔乱舞,小三与绿帽齐飞。 姜若看的很欢乐,以致于到了开服的点,还有点舍不得放下手机登游戏,就耽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论坛又炸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刚才,玩家登上游戏的时候,发现月食过后,月亮肉眼可见地小了一圈! 什么情况? 还真有只天狗,给啃了一圈还是咋着? 好在天文大佬们的反应足够快: 引力俘虏:在双星之间被抛来抛去的月球。 1l:这种怪异的天体组合本来只存在于理论学家的想象中,没想到竟然在“山海经”出现了!请让楼主先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 ...... 2l:五分钟了,楼主还没有出现。 3l:不用等楼主了,我来说。月球是一颗卫星,但不是“山海经”行星的卫星,至少不仅仅是。她是“山海经”行星和黑色行星的共用卫星!有的时候她在双星之间螺旋运动,被双星引力一时拉向一侧,一时又拉向另一侧;有的时候她被捕获,成为双星之一的卫星。 4l:有点儿明白了......当她被“山海经”行星捕获时,就是我们的月亮;当她被黑星捕获时,就会渐渐远离,从而在视觉上变小? 5l:本以为是小三,虽则也的确是小三,但不知道是谁的小三......城里人真会玩。 6l:咦,这么说的话,想象一下在月球上看天空,一颗硕大的类似地球的玩意儿,那是“山海经”星体;一颗黑不溜秋如炭的玩意儿,那是黑星;月球被“山海经”星体捕获的时候,“地球”就会变大;被黑星捕获时,“炭球”就变大。所以看起来就是这两颗玩意儿忽大忽小,大大小小? 7l:......好想登月去看看。 8l:想登月+1。 9l: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有没有哪位巨佬,给投影一个火箭? 可惜欢乐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未及“山海经”登月计划真的启动,一则悄然上蹿的帖子浮上了公众的视线。 死亡华尔兹。 白色字体黑色背景高亮的标题散发着不祥,冲散了论坛里的沙雕空气。 1l:我必须要提一个问题啊:由“山海经”星球和黑色行星组成的双星系统,是稳定的吗? 2l:是稳定的......吧?互相围绕彼此圆周运动,向心力与万有引力是平衡的? 3l:这是在假设能量守恒,互为伴星的两个天体维持旋转线速度不变的情况下。但问题是,如果“山海经”星球与黑色行星质量过于接近,根据广义相对论,他们之间彼此旋转会产生引力辐射,导致动能逐渐损失,向心力渐渐小于万有引力,是不是就会最终导致碰撞呢? 4l:除了楼上说的,还有一点需要考虑:当两颗伴星距离过近时,彼此的潮汐引力同样会导致能量损失。 普罗玩家也许没搞清楚这里面的所有名词,但也提炼出了几条信息:双星在“华尔兹”的过程中渐渐损失动能,uu看书 ww.uukasu.cm当圆周运动的向心力无法抵抗万有引力,就会最终导致双星碰撞。 虽则摄入了信息,但玩家们一时间还没有理解和接受它的涵义,帖子下面一时静默。 5l:原来这才是生死相许!啊!这才是爱情! 忽然的沙雕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大家都愣了一下。 未及反应,一则鲜红的通知开始在页面上方置顶滚动:“山海经”紧急停服通告。 通告播报五分钟后,正在线上的玩家被踢出服务器,一头雾水地爬出棺材,纷纷涌上论坛问怎么回事? 姜若按掉不知响过第几遍的电话,不胜其烦干脆关机。 论坛已经兵荒马乱。 姜若摇摇头:当百姓们一片恐慌,议论纷纷是不是要发生战争了的时候,你不但不辟谣,还直接拉响了防空警报? 23 末日危言 金叶这一出紧急停服的操作,本来没把黑色行星当个大事的玩家也觉出不对来了。 官方坐实谣言,最为致命。 随着大量被踢出游戏的玩家爬上论坛,“末日来临”“双星碰撞”“山海经要爆炸了”分分钟蹿成热词,万千玩家激情讨论“山海经”世界毁灭的一百种姿势。 “撞了以后会怎么样?” “哪还能等到撞了以后!一旦越过洛希极限,因为两个天体不同位置受到对方的引力不均匀,也就是所谓的潮汐作用,其中一个会被撕碎。” “也就是说,不是黑星碎就是我们碎。我夜观星象,黑星是个炭球,我们是个水球......大家说它比较刚还是我们比较刚?” “那还用说,当然是人家刚啊!” “不是这么算的。关键是谁的质量比较大?” “都省省吧,说的好像碎的是黑星我们就能活下来一样。1992年慧木大撞击,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距离木星过近,穿过了木星引力的洛希极限,被潮汐力撕碎成二十多个碎片。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等到1994年,这群碎片绕太阳一圈,王者归来,浩浩荡荡撞向木星。” “所以?” “所以即使被撕碎的是黑星,它的碎片也会把我们撞成傻子啊!” “很严重吗?” “当然!你以为是流星雨吗?” “被行星碎片撞击的场景是这样的:如果撞击发生在陆地,在撞出一个大坑的同时烟尘遮天蔽日,随着大气环流覆盖全球,挡住阳光,接着所有植物无法得到光照而死亡,生态圈毁灭,地球陷入极寒;如果撞击发生在海洋,超越想象的海啸将席卷全球,淹没所有的陆地。” “六千五百万年前的白纪,灭绝恐龙的那颗小行星直径也只有十公里左右,随便一块这样的就够我们喝一壶了。至于一颗质量与我们相当的星球在我们旁边变成碎片?就两个字:呵呵。” “也不一定这么糟吧?不是还有月球么?三体运动不是随机的吗?” “此三体非彼三体啊兄弟。《三体》里进行随机运动的三颗星体,是当量相近的三颗恒星;而月球只是一颗卫星,干扰有限,总的来说‘山海经’星体和黑色行星之间,还是更适用双星模型。” “就算会撞,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吧,宇宙演化不都是以亿年为单位算时间么?” “要是没事官方干嘛停服?” “那怎么办!我屯的货还没有卖出去呢!” 游戏登不上,玩家无事可做,只好蹲在论坛收集信息,一通信息轰炸下来,多少有点傻眼:论坛上各种盛世危言花式翻新,谣言还是预言傻傻分不清。 不过虽则这些预言看起来都颇像那么回事,许多出自天文物理大神(自称)之手,还列出了洛希极限计算公式,画出了轨道运行图,但从黑色星体遮挡月球而被玩家观测到,至官方突然停服,所有玩家被踢下线,现实中只经过了一天时间,算游戏时间则更短,玩家还没来得及对黑色星体进行足够的观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观测数据,真大神也束手无策,所以论坛上的危言仍然停留在猜测,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是以,玩家中的恐慌情绪并不严重。 着急的大多是游戏工作室和职业玩家,普通玩家或者出于对游戏公司的盲目信任,认为问题总能解决,或者反正没有在游戏里投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总之并不十分担心,水论坛的心态还是比较轻松的。 常言道,久逛论坛必有瓜。 细思恐极!“双星碰撞”末日完全是一场人为的阴谋! 众玩家:什么鬼? 一时间疯狂点击这个帖子,论坛当即崩溃。刷新半天,等缓过来时,发现帖子被删除了。 众玩家:什么鬼? 常言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删帖是不可能阻止玩家讨论的,很快一则差不多的帖子出现在秋城大学bbs,玩家纷纷转道而入。 这是我见过最漫不经心但又一击致命的复仇。 1l:大家好好回想一下,观星忽然在根本没有星星的“山海经”流行起来,然后彗星2043e1、月球、黑色星体相继被玩家观测到,进而引出“双星相撞”末日预言。我就想提一个问题: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大家陷入沉思。 2l: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潺潺的山泉,山泉...... 这个时候沙雕未免不合时宜,于是无人应和。 大家继续思考。 “山海经”忽然冒出很多观星爱好者是因为白菜价的天文望远镜,游戏里会有天文望远镜是因为...... 玩家们齐齐一个激灵。 共工! 金叶董事会大概还在疯狂拨打姜若的电话。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姜若根本没有带手机。 他正开车前往巴颜喀拉山南麓,雅砻江的源头,目的地是一个叫西镇的小县城。 对于姜若的再一次告假,鸡场老板已经习惯了:“哟,小姜呐,这次又是什么事?” 姜若说,“接一个朋友出狱。” 老板又“哟”了一声:“看着一个文文静静大学生,也有蹲号子的朋友?真人不露相啊。”刷刷批了假,提醒:“会扣工资的喔!” 姜若乖巧点头,老板想了想,又刷刷改了几个字:“你今天就可以走,不过假从下个月再算。这个月还能拿全勤嘛!” 姜若提醒他:“我上周也请过假。” 老板豪迈地挥挥手:“就两三天不算!” 听说姜若打算自驾后,uu看书 ww.uukanshu.om 老板甚至把一辆空置的送蛋车借给了他。 接过钥匙时姜若一度怔了怔。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像鸡场老板这样做小生意的人,就像鸡舍对面那个超市老板,给他们打扫鸡场的那个野鸡清洁公司的合伙人们。他们的逻辑是“来了就是兄弟”,经常手一挥就请兄弟吃饭,即使自己手上也没什么余钱。 后来他们是怎么变成龚荣,变成叶外公的呢? 送蛋车的导航语音包是老板下载的,满口大胡茬味道的荤段子,姜若一路听得很欢乐。 但其实姜若从不讲荤段子,也从不说脏话。 顾荻是一个谈吐无可挑剔的人,随便说一段话都可以打印下来当作演讲稿,在她的教导下,小姜若当然没有口吐芬芳的恶习。而那之后虽然姜若一度进过少管所,但依然奇迹地坚持着不说脏话的诡异习惯。 也许因为这种坚持可以提醒他,他是顾荻的传人。 24 格桑 送蛋车在盘山公路上不疾不徐地行驶,车屁股上印着一只正在下蛋的鸡,表情仿佛便秘,十分魔性。 姜若工作的鸡场全名“金蛋乌鸡养殖有限公司”,既土味又高端;公司的注册logo就是这只下蛋鸡,相当传神地反映了企业文化,印在包装袋上很有椰树椰汁的神韵,可见老板是个人才。 更妙的是路上其他车辆的自驾系统扫描到这个logo,纷纷把送蛋车识别成为“易碎品运输车辆”,十分自觉地保持距离,让姜若有种开了一辆救护车一路绿灯的错觉。 姜若专心过着弯道。他很少使用自动驾驶系统,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 一个人坐在一辆自动驾驶的车上会给他一种幻觉,好像回到手无寸铁的童年,惶惶然在绑匪的车上,不知道命运将把自己带往何处。 很多小软文分析,执着于手动驾驶的都是控制欲极强的人,言下之意是劝告广大女性不要嫁这种男人。 对于这种说法姜若嗤之以鼻。 “最后五公里!最后五公里!你即将到达的这个地方叫做西镇,地处雅砻江上游,川藏交界地带,堪称驰名中外的旅游胜地,著名景点有......”导航卡壳了好一会儿,直到姜若以为信号丢了的时候,才又突然复活:“扑街喔,这什么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我的数据库里一个景点都莫得!” 姜若笑出声。 “别去了别去了,掉头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导航兀自聒噪,姜若在盘山公路上转过一个弯,西镇展现在眼底。 常年居住在四季花不败的秋城让人很容易对季节的变迁失去概念,直到路过了太多光秃秃的山和荒芜的原野,蓦然在一个拐弯后见到大片大片的花,姜若才意识到已经是春天。 都是叫不出名字的花。藏民说叫不出名字的花就叫“格桑花”,“格桑”是幸福的意思。 一路风尘而来的送蛋车在县城的公路上穿行,灰扑扑的外观和土味logo与县城景观很好地融为一体,直到在监狱门口停下来,才引起了一点儿注意,但也只是一点儿。 “哟,狱里伙食还不错嘛。”路人感慨一声,很快就把这一幕抛到了脑后。 红瓦白墙,门口一块黑色大理石上写着“西镇监狱”,不太像一座监狱,倒更像一所学校。姜若等了很久,久得快要打瞌睡时,终于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黑色大理石的旁边。 姜若盯着对方看了很久,试图唤醒一些记忆,但是记忆已经太过久远,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那个肩膀宽阔的高大形象跟眼前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瘦大叔联系起来。 门已经开了,但那人还在门内踟躇,刚试探着踏出小半步,发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死死盯着自己,又被唬地退了一步。这一举动把姜若逗笑了:“是我,孟叔。” 孟叔茫然地看着他。 姜若说:“我是小狄。” 那双没有聚焦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小狄?” 姜若说:“嗯。” 孟叔说:“你长这么大了?” 姜若说:“嗯。” 孟叔说:“结婚了没?” 姜若下意识就想继续“嗯”,嗯了半声才反应过来:“啊?” 姜若陪着孟叔去办理身份证,处理转户口、开账号等等事宜,指点孟叔操作各种自助办理仪器。与世隔绝二十年,孟叔对外界已经一无所知,时不时就被机器人惊吓到。二十年后的两人好像转换了身份,姜若变成了伟岸的大人,而孟叔变成了一个首次面对陌生世界的惶恐的小孩子。 姜若打趣,“重返社会的感觉如何?”但下一刻又黯然,“当年的事,谢谢您。” 孟叔使劲摆手,“要不是你,我还下不了决心。要真跟那伙人一条道走到黑,才是再也回不了头了。”他犹豫一下,“你还记得那个大黄牙吗?” “啊,”姜若笑,“狼外婆?” “对对对。”姜若的态度让孟叔轻松了些,“那家伙比我晚两年也进来了,判了死缓,不知道后来死了没,就算没死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 当年孟叔冒险带走小姜若,被同伙追捕了一路。把小姜若放在孤儿院后,自己沿着雅砻江继续向上游逃亡,最后跑到西镇实在走投无路,狠狠心在派出所投了案。 想起当年,孟叔的脸色忽然苍白:“小狄......” 姜若打断他:“我明白。您没有做错。我不想回家。从来不想。” 那个绑架姜若的团伙其实是第一次做拐卖儿童的勾当,此前一直做的偷渡生意。所以孟叔投案的时候犹豫了。 如果他说出小姜若的事,小姜若就会得救。但是,偷渡和绑架儿童,在量刑上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即使他迷途知返,但也实实在在地参与了。 这才是小姜若最后一次回家的机会。 送餐车来的极是时候,两人得以自然地停住了这个话题。对坐沉默地吃了一阵,孟叔放下碗,“你胡婶还好吗?”说完又后悔,“算了,当我没问吧。” 姜若也放下了筷子,“我带您去看看吧。” 沿着川滇高速一路匆匆而回,送蛋车停在“大川烧烤”对面时,胡婶的声音极富穿透力地渗进车窗:“这里面当然是摊了蛋的,一般面有这么黄吗?”看来是在和客人争执,小孟和稀泥的声音夹在其中:“要不给您重做一个?”然后是胡婶坚定的否决:“不行!重做不是认了我们没有蛋吗?明明有蛋的!” 姜若微微笑:还是这么有精神啊。 胡婶依然是那个胡婶,只是身旁的老孟变成了小孟。 孟叔有点怔怔,忽然姜若把车钥匙塞到他手里,“孟叔,晚点儿帮我把车开到金蛋鸡场,还给老板行吗?” 孟叔吓了一跳:“我不会开......” 姜若三下五除二调好了自驾模式,uu看书.uuansu.co“没事,你只要按这个钮启动就好了。”说着便跳下了车。 姜若刚一下车,周边小摊上呼啦啦站起来一大群人,虽然穿着便装,但没有油烟味的衣服还是和这条街很不搭调。站起来以后发现引起了太多注意,又呼啦啦地坐下一半,十分怪异。 姜若哈哈地笑:真是太不专业了。 姜若大刺刺走到街角,径自上了一辆停在那里的车:“走吧。” 司机小哥大约没想到这么顺利,愣了下才赶紧按了启动按钮。车开起来后忽然想起好像把上司丢下了,想回去接人又怕横生波折,毕竟好不容易找到大公子......十分纠结。 姜若看出了他的困境:“别管他们,直接去金叶。” 小哥从善如流,立刻调高了车速,黑色的商务车轻快地飞奔起来。 25 43小时 当黑色商务车在秋城的鸟巢里面穿行时,秋**bs正沸沸扬扬。 这是我见过最漫不经心但又一击致命的复仇。 在网友们用各种震惊的语气词刷了二十多楼后,终于有人出来总结事情的经过。 26l:我们来捋一捋前因后果啊:最早是**血液事件中,秋大一群医学生为了研发疫苗和抑制剂,和物理系一起搞出了投影技术,把仪器投影到游戏中去。 事件暴露出“山海经”在科研上的应用前景,恰巧此时秋城发生山火,市民反核情绪高涨,因而催生了投影east到“山海经”的项目。 大项目上马吸引财团注资金叶,“山海经”迅速商业化,交易真实货币化,导致贫民玩家逐渐失去生存空间。 27l:接楼上:贫民玩家呼吁共工带领大家打倒资本家,共工让大家众筹建造一座天文台,借机扫描了天文望远镜的数据,开源投影参数,引发“山海经”观星潮,最终造成“双星碰撞”危机! 28l:楼上厉害了!这样逻辑就很清楚了。 29l:哪里哪里,厉害的是共工大神啊,挥一挥手,什么金叶,什么财团,皆为齑粉啊。 30l:等等,我还是有点懵,共工到底要做什么?大家让他打倒资本家,没让他毁掉“山海经”啊? 31l:他不是要毁掉“山海经”,是要以此作为威胁,逼资本退出。 32l:呵呵,楼上太天真了。他根本不用威胁什么,资本一向求自保,一旦发现“山海经”的投资环境极不稳定,随时可能恶化乃至崩溃,资本自然就会撤出。 33l:大家先停停,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共工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吗? 因为贫民玩家的呼吁?因为在公司受到了排挤?或者是他的复仇从未结束? 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在这样灵魂的发问下,帖子都一时停止了刷新。 大家一齐默了下,不约而同想起电影《朝闻道》里经典的一幕。 霍金坐在轮椅上向外星文明发问: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姜若踏进会议室的时候,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人。他做出一个适度惊讶的表情:“这么多人?”可惜没演几秒钟就破功笑起来:“陪审团呐?” 在座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没有那么容易被激怒。沃兰代表给法务部递了一个眼神,立刻有人站出来:“根据《公司法》第二十条,公司股东不得滥用股东权利损害公司和其他股东的利益......” “什么叫‘滥用股东权利’呢?”姜若保持着人畜无害的微笑:“我不记得我签过任何一份文件。” “别以为这样你就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了。” “你说的对,”姜若说,“证据总会有的。即使没有,还可以捏造嘛。” “这是一场硬仗。但我们有全国最优秀的律师......” “我毫不怀疑你们可以打赢任何指鹿为马的官司;即使打不赢,也可以把我羁押候审到地老天荒。”姜若坐下,一脸真诚,“可是然后呢?你们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姜若摊摊手,自嘲地笑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烂命一条?” 龚荣揉了揉太阳穴,问出了广大网友都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想要什么?” 姜若看着桌上自己交握的双手,严肃地想了一会,可惜依然没能绷住太久,很快又笑出声来:“我可是为了您好啊。” 饶是在座的都见过大场面,也被姜若的无耻震惊了。 “大家也许认为是我造成了‘山海经’如今的危机,这委实冤枉了我。” “危机不是我制造的。月球,黑色星体,它们一直都在。‘山海经’世界演化成今日模样,这些星体都是逻辑链的一环,只是地图还没有开到那里而已。这么多玩家,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把目光投向天空,这些星体迟早都会出现。” “在座大部分是做游戏的,应该明白游戏在上线前,应当反复测试,排查bug吧?”姜若侃侃而谈,“但‘山海经’的情况特殊,是一个不断自动的程式,在过程中随时可能产生新的bug,而这些bug是无法提前测试的。” “我没有制造bug。我只是发现了它。” 龚荣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所以我们应该感谢你了?” “当然。”姜若很坦然,“早发现,早治疗,真要等到病入膏肓,那就药石无力了。”他朝技术部偏偏头,“线速度降低到碰撞极限的时间算出来了吗?” 有人下意识答道:“四十三个小时以后。”语毕几道视线嗖嗖飞来,说话的小哥不由缩了下脖子。 “我们有四十三个小时来想办法。”姜若用食指的指节轻轻敲着桌面,“真是惊险。曾经从秋城到帝都的火车,就是四十三个小时吧?” ** 姜若记事的时候,秋城和帝都之间早已经通了高铁,所以他其实没有坐过四十三小时的火车。 2010年,顾荻坐火车去帝都上大学。全程三千六百公里,四十三个小时。 那是她第一次离开秋城。uu看书 ww.uuknshu.cm 和所有生长在小城镇的人一样,她几乎无法想象世界上原来有这样遥远的距离,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去走完。 当时有一个未来的同窗正好跟她坐在同一列火车上。彼时她们还不知道这趟旅程会成为十几年友谊的开端。 这位同窗在上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顾荻。并不是因为顾荻是美女——虽则的确是美的,但并不是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那种类型;也不是因为顾荻举止怪异——虽则在火车上看《吉米多维奇数学分析》可能是有一点怪异了。 同窗是一个网文写手,正在构思一本言情小说,讲一个女学霸和男学渣的爱情故事。靠作文大赛保送帝大的同窗并不是一个学霸,所以她觉得自己需要找一个原型来观察一下。 然后她就遇见了顾荻。 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后来回想起来,顾荻觉得那本小说很像一个预言,可惜那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26 行星加速计划 物理上有个概念叫做临界点,譬如水达到凝固点结冰,达到沸点变成水蒸气。量变终成质变之前往往是不易察觉的,就像烧开水,漫长加热过程中的波澜不惊,是为了最后一刻的烈火烹油。 一对情侣从相见欢到两相厌,其间也要经过一个临界点;在这个临界点之前,感情虽然慢慢消耗,但起码同分离的痛苦相比,细碎的摩擦还没有那么重要;而一旦越过临界点,眼前这个人便面目可憎起来,感情亦如滔滔江水覆水难收。 “山海经”星球马上就要抵达这样一个临界点。 “山海经”和黑色星体皆围绕它们的太阳旋转,而与此同时两颗星球也围绕彼此旋转,它们最终的运动轨迹是这两种主要运动的叠加,好像一个大圈套了一个小圈。 在开普特三定律和万有引力提出之前,早期的天体运行理论大多就是由各种大圈套小圈的模型组成的。金叶会议室里,当众人仰望大屏幕上的星轨时,有一种光阴倒回哥白尼时代的错觉。 从屏幕上看,“山海经”星球和黑色星体之间的距离还很遥远,但潮汐作用下不断发生的能量耗散,让二者围绕彼此旋转的线速度缓缓降低,轨迹预测显示,四十三个小时以后,两颗星体之间的相对线速度将降低到临界点。 一旦越过临界点,向心力和万有引力之间的平衡被打破,“山海经”星球将无可挽回地向着黑色星体迅速靠近,最终抵达洛希极限,在解体的路上一去不返,非人力所能挽回。 唯一的生还机会,就是在这四十三个小时内,想方设法提高“山海经”星球的线速度。 拯救“山海经”:生死四十三小时 此帖一出众皆哗然——毕竟在此之前只见过官方公告,没见过官方发帖。 点进帖子是一篇官方背书洋洋洒洒图文并茂的新闻稿,详细叙述了紧急停服的原因和目前遭遇的困境。 1楼回帖的赫然是共工。 姜若的口吻十分程式化以致于有点儿官腔官调。 共工:“山海经”面临有史以来最大危机,现在到了需要大家群策群力的时候。为了保护我们的游戏和游戏中的财产,请大家暂时放下偏见和对立。 玩家一脸懵逼:“群策群力”“放下偏见和对立”,是忘记阶级斗争,与资本家精诚合作的意思吗? 前脚起义,后脚招安——这是什么操作? 共工:“山海经”的核心特色在于其自我演化特征,但也因此极其不稳定,像今天这样的重大灾变并不出乎我的预料,甚至可以说必然发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众玩家:“课代表来做下阅读理解?” 有人咂摸出来点味道:“这是在提醒资本家,投资‘山海经’是非常愚蠢的选择,分分钟破产呐。” “那他怎么不早说?” “共工:我早就知道,我故意不告诉你们,就看着你们破产?” “噗,仇恨拉满啊,共工大神原来是个mt?” 共工:灾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在灾难面前不能众志成城。 “......突然觉得我在看新闻联播是怎么回事?”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 “新闻联播既视感+1。” 共工:危机产生的原因是“山海经”星球的线速度太低,很快就要到向心力不能平衡万有引力的程度;是以,度过这次危机的关键,在于提高“山海经”星球的线速度,简而言之,就是想办法让这颗星球快一点。 话题进行到这里,帖子下面的回复终于画风正常了一些,开始正儿八经地讨论。 一听说想办法给星球加速,古早电影《流浪地球》的老粉丝顿时眼睛亮亮:“行星发动机!” “楼上,醒醒,那是科幻电影,行星发动机用的是可控核聚变技术,我们还没研究出来呢!” “醒醒+1,研究可控核聚变的east装置都还没有投影进‘山海经’呢,你还想要行星发动机?” “梦里什么都有.jpg” “我说你们也别就会打击人家的积极性,倒是想想办法呀?” “用核弹?” “楼上,我觉得‘为了拯救一款游戏申请借用一颗核弹扫描一下’这种请示公文是不可能获批的。” “那靠‘山海经’自己的科技制造呢?” “楼上你的想法很危险啊,你以为在虚拟世界搞核试验就不违法吗?再说,都只有四十多个小时了,不到两天时间撮颗核弹出来?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啊你。” “引爆核弹没有用的,爆炸以后的物质还是在星球上,根据动量守恒定律,总动量没有变。你想想,如果不划水,你在船上跑,能靠摩擦力把船开起来吗?” “回复楼上的兄弟:也不一定。如果你能把物质炸飞出去,脱离星球飞到外太空,那星球的动量不就改变了吗?” “回复楼上:那得炸到第二宇宙速度才行,而且也不是随便炸出去一块石头的事情,你得炸出去一个月球的质量,才能有显著提速效果吧?” 玩家的讨论很快陷入困境。 共工:我有一个方案。 姜若此言一出,如同油锅里溅进去一滴水,论坛炸开了花。 “共工:我早就知道标准答案,我就是不说,我就喜欢看你们抓耳挠腮的样子。” “共工:这群学渣说话超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 “来自学神的鄙视.jpg” “我要对共工大神粉转黑了怎么办。uu看书 .uuan ” “我要对共工大神路转粉了怎么办,好帅好帅!” “说话不要大喘气啊兄弟!” “聆听大神的教诲.jpg” 共工:我们要记住这是一个游戏,其中的一切都是虚拟的。 “召唤课代表!” “大神的意思莫非是,可以无中生有,可以有中生无?” “对喔!我们直接把黑色星体删除掉不就好了?” “楼上冷静点,没有这么简单。黑色星体对我们‘山海经’星球的潮汐作用巨大,星球上的海水在靠近黑星的一端是被‘扯’起来的,如果黑星忽然消失了,海水回落,瞬间就会造成全球大海啸,淹没所有的陆地!” 27 又见白垩纪往事 “不止于此,”一切皆有理可据的“山海经”早已经熏陶出大批硬核玩家,很快有人接上了思路,“没有了黑色星体引起的潮汐,地幔就会失去海潮的摩擦降温作用,岩浆就会凝固,可能造成磁场的改变。” “在现实的太阳系中,月球还起到了拖慢地球自传的作用。黑色星体的质量比月球大得多,这种拖慢作用会更显著。一旦黑星消失,‘山海经’的转速不知道得变成现在的多少倍,巨大离心作用下海水会被甩得靠近赤道......” 虽然并非所有玩家都是天文爱好者,但大致也能听得明白,然后再纷纷打开搜索引擎求证。 现实太阳系里没有黑色星体,玩家们只好用月球类比一下,一时间“月球消失地球会怎样”被刷成了搜索热词,在知识问答类平台上更是高居关注量榜首。这让不玩“山海经”的普罗民众十分困惑,于是“月球是不是要爆炸了”紧跟着也莫名其妙蹿上了热搜榜...... 马太效应之下,“月球消失”“月球爆炸”之类的话题关注度越来越高,一度造成小范围的恐慌,甚至引起了官方的注意。起初还以为是什么邪教在散布末世谣言,一查才发现是一款游戏闹出来的乌龙,只好哭笑不得地发博辟谣——这些都是后话了。 玩家经过激烈讨论,唇枪舌战了好几百楼,认为删除黑星完全不可行的一方渐渐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既然此路不通,也只得另寻他法。很快又有小机灵鬼提出,“既然直接删除不行,那把黑星移动一下呢?移得离我们远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撞上了?又或者,直接改动‘山海经’星体绕黑星旋转的线速度,调高一点呢?” 直接上调线速度首先遭到了否决。 “技术上无法操作的,”金叶技术部的程序员也在看帖,很快出来解释,“‘山海经’世界首先要维持质量守恒和能量守恒。以前我们投影物品进游戏,看似是违背了质量守恒,但其实每投影一件物品,都要相应地删除对应质量的元素,比如投影一台仪器,就要降低一些铁矿石中对应金属矿藏的含量,以维持总质量不变。” “直接上调线速度,需要大量的能量,这些能量怎么来,从哪里减掉才能维持系统平衡?” 玩家没有对策,于是焉了。 调速不成,平移呢? 别说,平移听起来是要比粗暴的剪切靠谱一点,玩家们于是又陷入了可行性分析的沉思中。 “还是不行,”反应快的已经发现了问题,“如果只平移一点点距离,和天体间起码数百万公里的距离相比微不足道,根本没有作用;如果平移一大段距离,黑星位置忽然变动一样会引起引力和潮汐力的剧烈变化,引发海啸。” 有人接话:“更重要的是我们和黑星之间的天体运行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忽然改变相对位置就会打破这种平衡,造成扰动。‘山海经’星球、黑星和月球之间说到底依然是个三星系统,基于数学上三体运动的复杂性,这种扰动的结果是我们很难预测的。而由于黑星的质量和距离,这种扰动的结果很可能是致命的。” “大家可能还忽略了一个问题:从彗星2043e1被发现以来,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彗星、小行星、尘埃云被发现。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些玩意儿是因为被发现才存在的,还是因为存在才被发现——但我们不能否认的是,黑色星体附近可能存在许多玩家尚未发现的小星体,且每时每刻都有新的这样的小星体被模拟出来。一旦我们平移黑星,大概率会让它和这些小星体相撞!” “顶楼上:我是做分子模拟的,就是把一堆原子放在盒子里,给出初速度和相互作用力,看它们怎么运动这类事情。我对楼上说的情况深有体会:当我盒子里的原子们运动到平衡状态时,我是不能随随便便移动它们中任何一个的,必须很小心不让它和其他原子撞上。甚至不用撞上,只要让它进入其他原子的斥力隔绝领域,发生所谓的,即力场重叠,就会让整个系统的能量忽然升高很多个数量级。” “关键是黑色星体离我们太近了,质量又太大了,不经过足够的测算就贸然移动它,后果不可预估。” “我们都不知道黑星周边有多少小星体,怎么测算呐?” 这就是“山海经”最流氓之处,整个世界好像一个巨大的黑箱,你给出一个输入,进入黑箱发生一系列你搞不明白的操作后,很可能返回一个让你惊掉下巴的输出。 压倒计划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来自金叶程序员:“黑色星体处在‘山海经’星球、月球、太阳的引力场中,一旦移动位置同样会发生巨大的势能变化,打破能量守恒。” 讨论再次陷入困境,玩家们忽然想起来:共工大神呢? 连忙往上翻记录,生怕大神的言论被淹没在大量的灌水楼里了。 翻了半天,还真没有,上一条是说游戏中的一切都是虚拟的。 “召唤大神@共工。” “大神说话是不是都喜欢大喘气啊?” “共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我就看着。” 玩家们疯狂刷“@共工”,终于成功把姜若炸了出来。 共工:大家的讨论其实已经很接近我的方案了。还记得正在向我们飞来的彗星2043e1吗?刚刚发现它的时候,我们曾经测算过它的运动轨迹,发现它会擦着大气飞过去。抵达近地点的时间,是四十一小时以后。 说起来,uu看书ww.ukans彗星2043e1将与“山海经”星球擦肩而过的消息曾经在论坛火过一阵子,毕竟是第一颗被发现的星星,不少玩家等着能肉眼看到这颗星星的一天。只是很快发生了“天狗食月”“黑星华尔兹”“双星碰撞”预警等等事件,玩家都是鱼的记忆,再说都要世界末日了,谁还有心情看小星星? 2043e1的事自然就被抛之脑后了。 不过毕竟是爱过的星星,姜若这么一提,大家立马都想起来了。 “别说,2043e1造访的时间和临界点十分接近啊,不过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有人不在状态,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等等!让我想想......” “行星加速,星体平移,2043e1造访......” 这三者有什么关联? 真相只有一个。 “我们要移动2043e1的位置,让它在四十一小时后不再仅仅和我们擦肩而过,而是与‘山海经’星球相撞,通过撞击给‘山海经’提速!” “等等,我们不是不能移动星体位置吗?” 这次姜若亲自出来解答。 共工:2043e1很小,我们只需要移动一段很短的距离,造成的能量变化可以通过质能转换来平衡掉。 玩家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说,白垩纪时代的撞地球事件,将要重演了吗? 28 末日前夕 位列世界未解之谜的恐龙灭绝之谜曾经困惑过无数古生物学者。在众多解释和假说之中,最广为人知的是“小行星撞击地球说”。 距今六千多万年的白垩纪,一颗直径接近十公里的小行星冲破大气层,撞击在墨西哥尤卡坦半岛上,烟尘在冲击波下充斥大气层,遮蔽了阳光,让整个地球陷入了核冬天。在这次大灭绝中消失的物种,包括统治地球近两亿年的恐龙。 虽然直径约二百公里的希克苏鲁伯陨石坑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被发现,但这次撞击是否真实存在,以及是否真的造成了大规模的物种灭绝,在科学界依然反复争论;直到2019年在北达科他州发现了撞击后一小时的死难动物化石群,堆积的遗骸像快照一样记录了灾难发生瞬间的影像,大灭绝的真实性才终于一锤定音。 这世纪的一幕将要在“山海经”重演。 只是这一次,撞击是人为导演的,而彗星2043e1,是被选中的演员。 哥白尼二世拿起纸巾使劲擦了擦手,抹干握鼠标太久,手心里渗出的汗。 不能怪他激动。此刻他正和秋大天文物理系的其他同学们一起,反复核算彗星2043e1的轨迹。 彗星的轨道无例外地都是圆锥曲线:椭圆、抛物线和双曲线。2043e1是一颗周期彗星,就像哈雷彗星,轨道是一个长椭圆。 在微小的位移后,2043e1的势能将会降低,为了平衡失去的能量,根据爱因斯坦质能方程,增大了彗星的质量。做过这两个改变后,系统应当依然维持着完美的平衡。 哥白尼二世不知道这颗彗星的能量和质量是如何发生转化的。没有人知道。这是宇宙大厦基石的秘密。如果这种操作真的能够行得通,那是不是说“山海经”已经复制出了这个秘密呢? 已经核算很多遍了。微小的位移将在经过小行星带,于已知星体的引力场作用下被逐渐放大,最终彗星2043e1将不再仅仅是擦着大气层掠过,而是冲着“山海经”星体撞过来。 它将在潮汐作用下解体,碎片穿过大气变成一场流星雨,而最大的一块彗核将沿着绕黑星的公转轨道截面撞击“山海经”星体,最终加速这颗星球。 计划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哥白尼二世还是迟迟没有点下那个“提交”按钮。 虽然这是一个游戏,虽然他接触这个世界还没有多久,但这个疯狂的计划一旦实施,将意味着星球上无数虚拟生物的灭绝,给生态圈带来数十上百万年都未必能够恢复的灾难。 姜若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了?” “核算没有问题,只是......”哥白尼二世转过头来。他旁听过姜若的博士答辩,十分敬佩这位学长,在这个时刻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建议,“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游戏嘛,放轻松点,”姜若说,“搞砸了读档嘛。” 也许是受到这种满不在乎态度的感染,哥白尼二世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金叶已经备份了当前时间节点的一帧信息,留下了所谓的存档——于是深吸一口气,干脆地点了提交。 与此同时,被这个大胆计划惊呆了的玩家正聚集在论坛议论纷纷。 “什么时候开服?” “这是一开服就大片的节奏?” “我看是一开服就白给。” “妈耶,彗星撞地球哎,听说过没见过,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这是要启动末日废土副本?” “开服后撞击倒计时四十一小时......那岂不是说,我们只有四十一个小时来做准备了?” “四十一个小时能干啥?造诺亚方舟来不及的吧?” “挖地洞?” “屯物资?” 无头苍蝇般的玩家纷纷跑去网上搜索,导致“彗星撞地球怎么办”被刷上搜索榜,又一次引来不明真相非玩家吃瓜群众的围观,连带着“哪颗彗星要撞地球”“彗星防御理事会”(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理事会)等词条也热度蹿升。 搜了半天,玩家忽然醒悟:“不对,这是游戏啊,不会死的啊,怕什么?” “这可是亲眼见证星球大灾变的时刻!怎么能钻地洞?当然要瞪大眼睛看着啊!” “那么问题来了,去哪里看视野比较好?” “也不能只考虑视野,还得想想在哪里能苟得久一点,否则看不完全场啊!” “呵呵,有人能看完全场?” “别就想着看大片,灾后重建了解一下?” “先看看受灾到什么程度,再考虑重建。” “等等,你们都忘了大明湖畔的动物们了吗?” “是喔,uu看书 ww玩家可以复活,‘山海经’的动物咋整?都要灭绝了?” “保护动物人人有责。” “突然觉得我们真的需要诺亚方舟。” “造船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当玩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时,姜若和哥白尼二世的方案却在股东大会上遭遇了滑铁卢。 对此姜若并不感到意外——彗星打击产生的冲击波会在几个小时内横扫全球,不但会摧毁撞击点半径几百公里内的建筑,还会引发席卷全球沿海的巨大海啸,这种程度的破坏不是股东们所能承受的——毕竟如今遍布“山海经”的高楼大厦,都是他们的财产。 股东大会要求技术部无条件保护他们的财产安全,颇有产品经理“需求是这个需求,怎么实现我不管”的气势,让姜若不由对技术部的同志们生出些同情。冷眼旁观着会上的唇枪舌剑,姜若却没有舌战群儒的心情——反正计划是这个计划,接不接受我不管。 会议进行到后面已经完全失控,鉴于每停服一天都意味着大量玩家的流失、四个小时点卡的金钱损失和更多游戏里生意的停摆,股东干脆要求金叶两天之内重新开服,并认为所谓“双星碰撞”根本就是危言耸听。 姜若发动技能尿遁,以上厕所为名遛出了会议室,手抄在口袋里走出金叶大楼时,脑袋还在嗡嗡嗡。 人类这种生物,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29 暗斑 望穿秋水的玩家们终于等来了“山海经”更新公告,但画风却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没有大气恢弘的末日废土新版本宣传片,也没有铿锵有力的山海经保卫战总动员,只是轻飘飘地改了几个小bug,然后致歉说,“双星碰撞”预测尚未被最后证实,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决定对策;为了以防万一当前节点镜像已经保存,用以意外情况下恢复数据;如果之前的公告给玩家造成了恐慌十分抱歉云云。 玩家看得一头雾水。 不是,这是什么意思? 假装无事发生? 一时间群情激奋,要求官方给一个解释。 解释还是要解释的。当然不能直白地说股东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姜若提出的解决方案破坏性太大被股东大会给毙了;也不能说公司不到黄河心不死准备心存侥幸地当一回鸵鸟。官方说法是彗星撞击加速计划过于激进,不为许多玩家所接受,经过反复讨论,决定不在“双星碰撞”预测未最终确认之前采取行动,以防因为杞人忧天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满纸官腔,看来看去就写着两个字:从心。 玩家顿时觉得很没有意思:望眼欲穿等了好几天,就给我看这个? 大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既然说“不为许多玩家所接受”,玩家们反手就来了一个民意调查: [投票]彗星撞击加速计划支持率民调: 支持:4347票(73%) 反对:1589票(27%) 参与投票的人数还在不断增长,但支持和反对的比例已经大致稳定下来。 支持的人占了大多数,充分体现了玩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属性;但反对的也不少,这却有些出乎意料。 “这么多投反对票的都是哪里来的怂包?”前边讨论的时候怎么不跳出来反对? “怕不是水军吧?”官方既然拿了玩家当借口,肯定怕打脸呐。 “我看是恰烂钱的才对。”鉴于论坛账号与游戏绑定,纵然水军也是真人。 吐槽归吐槽,玩家也不能真寄刀片逼着游戏方怎么样,只是满心期待的一场大戏没演出来,感觉十分憋屈。 “不用太早泄气啊,”有人语重心长劝道,“不是说存档了吗?那就是说双星碰撞很可能是真的,官方心里也虚。也许鸵鸟着鸵鸟着,就撞了呢?那不就可以读档了吗?” “对啊!”等热闹看的玩家们眼睛又亮了起来,“这样岂不是可以先看双星碰撞,再玩彗星加速?美滋滋啊。” 感觉就像买了一张过山车票结果临到终点出了故障,又原路开了回来,相当于一张票坐了两趟,绝对值回票价。 嗯,这个比喻好像是有哪里不对,不过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一时间,万千玩家都在画圈圈诅咒自己的母星跟黑色星体发生碰撞事故,论坛的画风十分诡异。 据说当许多人都期待着一件事情的发生时,就会产生一种强大的因果律,推动事情向这个方向发展,叫做“势”。 当然这种说法过于唯心了,但玩家坚信自己的诅咒之力是不容小觑的。既然“山海经”是一个自我演化游戏,那就让事实在观察者的观测中坍缩吧! 开服当晚,众玩家一上线,第一件事就是仰头寻找黑色星体。 按理来说这样一颗暗星是很难发现的,若不是“天狗食月”事件恐怕也不会被玩家注意到。可是这一天,当玩家从四海八荒抬头仰望时,竟然一下子就看到了它的存在。 黑色的天幕中,有一片区域是没有星辰的,像一块巨大的暗斑,那就是黑色星体的所在。这种感觉就像在看图片背景板上的一个水印,当你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发亮的星子上时很容易忽略它,而一旦意识到它的存在,它就变得很明显。 想到在过去的长长的岁月,它一直这样高悬在没有星星的夜空,这种感觉就更为怪异,仿佛那里一直都有一颗巨大的黑色眼瞳,让每一个仰望的玩家都产生一种被凝视的错觉。 玩家凝望着那个黑色的暗斑,仿若与黑洞对视,忽然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鸭,说不出原本计划的那些中二台词,甚至对“双星碰撞”壮观景象的殷切企盼都发生了动摇。 虽然明知这只是一个游戏,但头顶的暗斑如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然让人恐惧。 天亮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太阳的光辉足以掩盖一切,何况是一颗原本就那么黯淡的星体。 玩家们在光明里找回了些许勇气,开始四处打听:“有谁估算了我们和黑星的距离吗?” 《观山海》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连夜印出了新的一期专刊:《暗夜之瞳》,uu看书 ww. 收集了这一晚在大陆的各个角落拍出的照片,在清晨派出大量直升机紧急发刊。 虽然仪器简陋,但确实有一个小队的天文爱好者在不同的观测点观测了黑星对“山海经”星球的角度,汇总后通过视差法计算出了大致距离,结论与金叶官方的测算差不多。 “有没有不同时间的观测数据啊?真的越来越近了吗?” “不对啊,”大家翻看着《暗夜之瞳》里不同地点不同时刻拍下的照片,“我怎么觉着,是越来越远了呢?” 这并不是错觉。不需要多少天文观测技巧就可以从图片中发现,在一整夜的时间里,暗斑在肉眼可见地变小,显然黑星正在远离而非靠近。 “官方是不是搞错了啊?” “非也非也,胜负论的不是一城一池得失,天体运行看的也不是一时一刻的远近。星体的轨道是椭圆形,既然是椭圆就有近地点和远地点,当黑星从近地点向远地点运行时,自然就是越来越远。这并不能说明问题,只要我们还在持续失速,最终两颗星体还是会螺旋靠近,直至越过洛希极限,其中一颗解体。” 尽管如此,黑色星体表面上的远离依然带来了虚幻的安全感。 这个白天好像异常短暂,夜幕再一次降临时,距离四十三小时的死线更近了。 玩家盯着头顶的暗斑,说不清期待它靠近还是远离。 30章 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末日危言也不能阻止小情侣们撒狗粮,大晚上手拉手跑出来看星星的依然到处都是,甚至瞧着还变多了。 虽然是在游戏里,危机依然带来一种同生共死的幻觉,是太平盛世里看鬼片望尘莫及的刺激。 “山海经”的天空里有两颗最具存在感的星星。 一颗是月球,现在是黑星的卫星,看起来变得非常地遥远,对着这样一颗小月亮互诉衷肠总觉得有些怪异;另一颗是黑色星体,其实并不能被直接看见,只是因为遮挡了其他星星的光亮,在夜空中烙下一个黑色的剪影。 无数人盯着这个黑色的影子,事实上是盯着影子边缘的一圈星光,追寻着这个庞然大物的升落。 黑色星体依然在逐渐远离。暗斑大小的变化很难从天空中直接看出来,不过第二天玩家照例把各个时刻拍摄的照片汇集到一起的时候,那一圈轮廓的缩小就变得很显眼了。 虽然明知这是黑色星体在向着远地点运行的缘故,依然让人感到安慰。 “临界点什么的,也没那么吓人嘛。”玩家互相打着招呼。 “嗨,没意思。”有人说,也不知道是真的失望还是标榜自己的勇敢。 四十三小时的生死线是悄然滑过的,没有马不入圈鸟兽奔走,没有天降异像山川震动,平静得没有任何人感觉到。 玩家纷纷松了一口气,“搞不好算错了呢,前些年不是也有科学家预测说小行星要撞击地球,搞得人心惶惶,结果不也啥事没有嘛?” 人们总是更容易相信眼见为实。 只是,决定一生的转折常常是在风平浪静中悄然发生的,当命运发生巨变的时候,你往往以为那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之后几天的“山海经”变得很平静。 闲逛的照旧闲逛,小情侣们依然你侬我侬无处不在,赚钱的继续若无其事赚钱。 至于黑色星体,如果你不去特别地注意,完全可以当它不存在。 直到“双星碰撞”的预言已经快要被遗忘的时候,新的一期《观山海》出炉,封面图片是拍摄清晰的巨大暗斑,下面赫然印着高亮的标题:黑色星体开始向近地点运行。 人们顿时又紧张起来,丢下手里的事情,爬上最近的山头等天黑。可那是一个阴天,厚厚的云层遮挡了星光,没有光也就无所谓影,那一晚没有人看到黑星。 连着阴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等到天晴,山头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玩家,好像一个昆虫巢穴。 “不是说晴了吗,我咋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呢,星星呢?”头顶熟悉的星子都不见了,好像回到了从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海经”,玩家漫山的电筒光就是夜里全部的光亮,“哪位老哥看见了?” 有人嚷嚷,“都把电筒关了,摔不死你们,别制造光污染好嘛?” 人群里随之一片骂骂咧咧,但架不住他说的有道理,电筒还是一个一个灭了。 一片黑暗中,玩家仰头去看同样黑沉沉的天幕。 “喂,你们看,地平线上面,是不是有几颗小星星?” 大家闻言看过去,紧贴地面的地方是有一小排散落的星光,仿佛从幕布边缘漏出来的。 玩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仰起头,直到脖子受不了这个角度,干脆在草地上躺下来看。一时间山上睡满了人,反应慢的再想躺下的时候,发现已经无处安放自己的七尺男儿躯,于是有点茫然:“哪位老哥挪挪,给腾个地?” 只有躺着的时候,才能看见一整片的夜空。 夜色中央是一片巨大的空洞,直到四方靠近地平线的边缘所在,才有零散的星光闪烁。 空洞是一个非常规则的圆。 玩家们僵硬地躺在地上,像被雷劈中天灵盖,电流沿着脊柱从尾椎骨导入大地。在现实中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景象:黑色星体几乎占据了整个夜空,在这样的距离下,当眼睛适应了黑暗,甚至能隐约看到黑星大气的流动,起初玩家们一度以为那是云层。 圆形的暗斑因为大气的流动而变得生动和有表情起来,好像一颗真的黑色的眼瞳。被这样一颗巨大的眼瞳俯视,玩家们感觉到某种来自宇宙的威压,这种威压把他们死死地钉在地上,几乎不能呼吸。 如果人类曾有记载,那一定是撒旦的眼瞳。 黑色眼瞳像其他每一颗星辰一样在天幕上缓缓升落。 当它一半沉入地平线下的时候,夜幕就被一条弧形的界线劈成了两半:一半星光闪烁,一半被暗斑占据,强烈的对比让那条界线触目惊心。 等到它完全沉没,地平线上已经泛起了白色的天光。 玩家们双腿打跌地站起来,捂住胸口说“吓死老纸了”,正想踢踢旁的老哥把大家也叫起来,一低头发现身边尸横遍野。 都下线了。 “我去,”站起来的人纷纷向地上的尸体们比中指,“敢不敢再怂一点?” 可想而知,第二天的论坛上,“有一颗星星它铺天盖地”“黑星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山海经马上就要爆炸了”等混合着故作轻松沙雕段子的言论甚嚣尘上。 金叶游戏立即站出来辟谣,经过官方测算,昨天黑星所处的位置是近地点,虽然看起来的确壮观了些,但那就是近地点的正常距离。 但是玩家不听,玩家相信眼见为实。 “不要挣扎了,读档吧。” 这是官方辟谣帖下出镜频率最高的一条回复。 “在被彗星撞和被索隆之眼吞没之间,我选择彗星。” “别啊,uu看书 .uukans 你们不想看官方啪啪打脸吗?不想看星球解体吗?千年等一回的奇景啊!我一人血书不要读档,誓与索隆硬刚到底!” “投读档一票。” “你怎么回事啊小老弟?” “遛了遛了,老哥你自己血书吧。太特么的吓人了。” 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色星体上的日子里,彗星2043e1已悄悄地来过。 彗尾擦过大气层的时候,一些尘埃物质与大气摩擦发出耀眼的光,只是一闪而逝,姜若从演算稿纸上抬头的时候,流星已经消失于天际。 姜若合上稿纸,站起来:“怎么样?” “看到了!”哥白尼二世说。 在众人都在关注黑色星体的时候,他们正对彗星2043e1的轨道做最后的校准。 31 天暮 ();姜若向彗星消失的方向看了几眼,黑色星体正在那里沉没,很快遮挡了那一片天空。 又过了几天,金叶还是没有读档。 黑星重新开始向远地点运行,仿佛索隆开始打盹,头顶的眼瞳变得不再那么有压迫感,让整个“山海经”世界得以短暂喘息。 论坛上重又开始出现指责碰撞也好,洛希解体也好,全都是危言耸听的声音,不知道背后有没有水军在推波助澜。 又几天,黑星返回近地点,这一次更近,黑色的眼瞳好像一个严重近视的怪兽,又像一个为了观察蚂蚁几乎把眼睛怼到了蚁穴上面的孩子;玩家甚至透过黑星薄薄的大气看到了那下面若隐若现的地表起伏,环状的沟壑和山川。 仿佛害怕惊动这只怪兽,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山海经”就变得很安静,还敢上线的玩家无论做什么都轻手轻脚,努力降低存在感,确保自己是蚁穴里面最不吸引注意的那一只。 而后,是这个过程的往复循环。 黑星在远地点和近地点之间的穿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类似昼夜交替的韵律,远地点的时候玩家放松狂欢,从高空俯瞰,整块大陆成百的城池都闪烁着灯火,谁也不知道黑星何时回来,这一夜是不是这一次轮回的最后一夜,这些灯火是不是在“山海经”最后看见的灯火;近地点的时候玩家噤若寒蝉,大批大批下线,还在线上的则带着一种既恐惧又刺激的战栗,矛盾地企望着碰撞和解体到来或者不要到来。 照说这样反反复复的“狼来了”早就该把玩家的神经变得迟钝,但是每一次黑星都在肉眼可见地变得更近,山川的纹路一次比一次清晰,仿佛一个觉得好事将近的鬼新娘,一点一点取下了她的面纱,于是这就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狼来了”而是一个猫捉耗子的游戏。 这种感觉就像坐过山车,偏偏又不走完全程,而是在最高点把人放下来,于是连尖叫都来不及,徒留对失重的恐惧。 越来越多的玩家要求金叶读档,但也有少量真的勇士呼吁不要读档,坚持跑完全程,以便亲眼目睹末日。 一旦过去可以随意修正,人就很容易陷入非要把每件事做到尽善尽美的循环,所以金叶一直都在避免读档。 只是这一次,真的已经无力回天了吗? 金叶召开了又一次高层会议。这一次股东们没有出席,姜若不认为他们仅仅因为面子挂不住,恐怕是已经在准备撤资了。 姜若照例插兜走进会议室时,众人纷纷朝他看过来,但大多很快移开目光。当然是愤恨的,毕竟一切缘起于他莫名其妙的天文望远镜――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他的参与,这愤恨又不能够表达,于是表情就显得有点僵硬。 “决定了?”姜若随意地坐下来,“2043e1路过的时候,我们测算过轨道,应该没有问题。” 技术部负责人揉了揉脸,调整出一个尽量温和的表情,“您知道的,您的方案过于激进,其他股东真的很难接受。我们需要一个可以接受的替代方案。” 有钱人总是喜欢砸出一叠钱,说这件事必须做到。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只要有钱,就可以让山峰没有棱角,让河水不再流。物理是什么? 姜若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是这样,姜先生。我们有一个方案,需要您帮助评估一下可行性。” 姜若挑了挑眉。 虽然不认为金叶有更好的替代方案,但傲慢是万恶之首,姜若还是端正了态度,坐成小学生模样,示意负责人可以开始讲方案了。 ppt在投影屏上展开,负责人清清嗓子,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答辩论文的学生。 画面上是互相环绕的“山海经”和黑色星体,看上去情意绵绵,小小的月球在两颗星体身边承欢膝下,仿若一家三口。 “这是我们的三星系统,而眼下面临的问题是......” 负责人侃侃分析道,现下的困境根本上是两颗星球的失速带来的,那么除了冒险用彗星碰撞的方式给“山海经”星球加速,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外,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寻找一颗彗星或者小行星,去撞击黑色星体! 给黑色星体提速而不伤及自己的母星,岂不是两全其美?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看着负责人兴奋的表情,姜若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他挥舞着一张白纸上的几个公式找母亲炫耀,说自己证明了费马大定律的场景。 其实姜若推演过这个方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微微笑点点头,“试试吧。” 人总有侥幸心理,但公道地说,在决定读档这件事上,金叶并没有犹豫太长时间。 官方已经发出公告准备停服,加载之前保存的节点镜像需要一些时间,另外官方还另外腾出了存储空间,想要把当前的这一帧信息也保存下来,作为日后研究之用。 只是当然要给玩家一点时间准备下线。 彼时黑色星体正在远地点附近,按理说应当是相对安全的位置。 姜若上线的时候太阳刚稍微有一点西斜。uu看书 .uukansh 虽然也许不会回来了,但想到这一帧画面会被留存下来,姜若强迫症发作,总觉得下线前应该安排一下自己养的鸡们,所以来到鸡场。 周周正蹲在走地鸡的围栏旁边,按住一只鸡的尾巴不让它走,按得那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咕咕地叫,既幼稚又恶劣。 姜若失笑:“你是有多无聊?欺负鸡?”在她身边蹲下来,拍开她的手,重获自由的鸡慌不择路地跑远了。 姜若站起来:“收拾一下,准备下线了。” 周周看了一眼太阳:“还早吧?” “你又不看公告,”姜若说,“提前关服了。”顿了顿,“今天下线早......” 他的话音未落,天骤然地暗了下去。 周周愣了愣,抬起头来。 即使在噩梦中也鲜有人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头顶的苍穹被劈开,一半黑,一半白。黑白交界的边缘是弧形的,好像正在关上盒盖的潘多拉的匣子。 32 诸神的黄昏 这个黄昏,黑色星体第一次在夜幕降临以前出现;这个黄昏所有的“山海经”玩家都在仰望天空。 或许有一瞬的怔忪,但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一圈一圈螺旋靠近的过程中,黑色星体像一只总算厌倦了逗弄老鼠的猫,终于图穷匕见,露出了它的爪牙。 这一次从远地点折返的黑星调整好了它的角度,抛掉了那些为了让猎物放松警惕的虚与委蛇,直奔“山海经”行星而来。势能不断转换为动能,靠得越近越是疯狂加速,且这一次它不会再调头远走。 弧形的黑与白的分界线在头顶徐徐移动,像半个八卦图在天空缓缓轮转。白色渐渐消失了,于是夜幕提前降临。 这是姜若所能想象的最壮观的日食。 遮挡太阳的星体离得如此之近,于是在视野中成为一个庞然大物,以致于太阳看起来只不过是巨大幕布旁边的一团小小的炭火。 炭火很快被隔绝在了黑幕之外,一同熄灭的还有“山海经”并不漫长的文明。 自大荒起,这片土地散落了从《山海经》中挑选出来随机生成的怪鸟、巨兽与虫豸,经历过剧烈的地壳运动,见证了这些生灵进化、灭绝,变成化石长埋地下,而此刻这些历史即将连同这片土地本身,迎来她的一种终结。 天黑了,姜若以为自己会感觉冷,但很快发现恰恰相反。潮汐摩擦作用让大地开始迅速地升温,尚且料峭的春寒马上被和煦的暖意取代了,让人以为置身于北方冬天,暖气和地热一起开的房间。 温柔只是短暂的假象,气温还在继续攀升,很快变成了夏天的燥热,最后超过了这颗星球表面有史以来的最高温度。 姜若感觉嘴唇干裂,脸热得发烫,发丝已经根根枯如稻草;而栅栏里的鸡张开嘴大口呼吸,挤在水槽旁边很快喝干了里面的水,步态不稳地扇动着翅膀,最后倒地痉挛起来。 周周站起来的时候脚下也有点打飘,姜若扶了她一把:“赶快下线。”见她还想开口争辩,打断道:“别看热闹了,小心看出心理阴影来。” “不是,”周周终于抢到话头,“在你心里我是那么英勇的人吗?我是想说,下线按钮点不动哎。” 姜若惊了下,调出面板来点了点,果然没有反应。 这是又卡住了吗? 仔细想想倒也情有可原:脚下的这颗星球就要解体,无数物理和化学过程正在剧烈地发生,即使泰山之光的算力想必也要焦头烂额,来不及处理下线请求也不足为怪...... 只是,苦了玩家哇。 在无数玩家欲哭无泪疯狂点下线的时候,升温还在继续。 率先倒地的鸡接触地面的一边已经有点儿冒烟,因为大气被吸走而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中开始飘散着一股烤鸡的味道。终于堆放在角落的稻草燃烧起来,整片原野冒起一股一股的烟,于是氧气更快地被消耗掉。 火光渐渐连成一片,重新照亮了黑色星体笼罩下暗沉的天色。姜若仿佛回到了秋城发生山火的那个夜晚,不同在那一次他轻松逃出生天,而这一次注定无人生还。 大火没能烧多久,氧气就耗尽了,大地上留下一片片黑色的余烬。现在“山海经”星体变得很像黑星了。 行星开始解体的时候,先是一条一条纵横的裂纹在大陆上蔓延,这些裂纹越来越深,深入地壳之下,于是岩浆从里面喷发出来,一时间遍地都是火山口,熔岩渐渐汇聚在一起,沿着地表的起伏像所有河流一样滚滚东去。 人类想象中的末日是横流的大洪水,却不曾想到最终到处肆虐的是岩浆,没有诺亚方舟能在这些熔岩里面安然渡过。 姜若不知道自己游戏里的身躯是死于窒息还是高温,但肯定早就死透了。现在已经炭化的躯体在岩浆里面漂流,奇迹的是他的意识还被困在游戏里,像一个因为遗愿未了跟随着死去躯壳漂浮的灵魂。 当下线卡顿的时候,死亡都不能正常地断开连接了么? 姜若忽然对广大被困玩家产生了深切的同情:强迫观看沉浸式末日恐怖片,这波操作简直丧心病狂呐。 如果用一台天文望远镜从月球上观察,可以看到当“山海经”与黑色星体互相环绕着接近的时候,原本晶莹剔透的蓝色星球燃烧起来,整颗星体渐渐炭化,接着岩浆喷发,uu看书uuans 海水沸腾,运行轨道后面留下了一串一串的行星碎片。这些碎片有的撞向黑色星体,有的跟在“山海经”后面围绕黑星运行。 残留的“山海经”星体的遗骸越来越小,而宇宙的真空中漂浮的碎片越来越多,最后形成了一个环绕黑色星体的碎片带。 姜若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块碎片上,当他终于能够下线时,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已经没有大气的黑色的天空,始作俑的黑色星体隐没在黑色中无法辨认,反倒是无数岛屿一样的碎片在夜空中漂浮,因为还没有熄灭的熔岩异常显眼。 姜若没有在任何神话和预言中读到过这样的场景,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在他的梦境里,黑色天空、悬浮其中的岛屿和不熄的熔岩,构成了他心目中的诸神的末日。 从vr仓里醒来的时候就连姜若都还有一些余悸,可想而知对于心理脆弱些的玩家来说这是怎样一场无妄之灾。 一夜之间金叶被无数玩家举报,有人说自己被吓出了心律不齐留下了终生心理阴影,还有人因为强烈的应激反应触发了vr仓警报,脱离游戏强行醒来然后不幸呛进了休眠液...... vr游戏因为其高拟真带来的高精神风险,在用户进入游戏之前均要签署一份非常严苛的免责申明,所以即使如此金叶也不至于摊上什么大事,只是焦头烂额在所难免。 这个节骨眼,姜若想的却是,不知道这末日瞬间的节点镜像,是不是被金叶保存下来了? 33 8000小白鼠 “山海经”开服那么长时间了,官方每每有骚操作,论坛就一片骂骂咧咧或者哀鸿遍野,大家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像今天这样点开页面,入眼全是暴走老哥在口吐芬芳的壮观场景,还真是第一次见。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毕竟金叶这一次马蜂窝捅得确实格外地狠。 “山海经”百万玩家,心脏强大好刺激的毕竟是少数,大多还是普通脆弱现代人。大家来玩游戏里是为了体验不一样的人生,结果冷不丁来了一场无差别虐杀,偏偏还不能下线,死了都断不开连接,如同全年龄温馨喜剧里猝不及防夹进一段十八禁重口味暴力血腥情节,还用贴假睫毛时用的那种夹子掀着你的眼皮强迫观赏,观众老爷能不骂娘么? 暴走老哥们的帖子光标题就是大片大片的屏蔽词,义愤可见一斑,但用一堆星号骂人,终究很不得劲。 于是乎,玩家开始改换策略,充分发掘中华文化数千年传承下来浩如烟海的辞藻和表达,用十八般说辞替换脏字,拐弯抹角九曲回肠,以三百六十五种姿势,痛批金叶游戏业务不精尸位素餐,见财眼开多行不义,乃是一群狗彘鼠虫之辈,不过是错投了人胎。 姜若看得很是乐呵,恨不得拿出小本本摘抄几个金句。 几乎每则这类骂街帖子末尾,楼主都会掷地有声地说:再玩“山海经”我就是狗! 姜若:呵。好大一个。 戒游戏这种事情,宛如和渣男渣女分手。 受伤害的瞬间自是呼天抢地痛不欲生,说分手的时候也铿锵有力毫不动摇;但等到伤疤渐好疼痛渐消,恨意便也渐渐褪去,若是再迟迟找不到下家,便难免念起对方的好,琢磨起复合的可能性来。 大约犯贱也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如今的情形便是如此。 末日后第一天,无论官方说什么,论坛上都是清一色一片骂声,像极了刚分手时的“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无情无义”。 末日后二三天,开始有零零星星关心什么时候重新开服的声音,隐隐传递出“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涩。 末日后一个星期,当号称“山海经”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玩家体验了一圈市面上其他游戏,发现实在无一可以取代“山海经”在自己生活中的地位时,又怀着曾经沧海除却巫山的悲伤默默地选择了回归。 于是骂声渐渐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如何应对末日和之后可能的废土环境的讨论帖,俨然已经开始为官方出谋划策,无疑是在疯狂暗示“我已经原谅你了快来求复合啊”! 渣则渣矣,玩家始终是游戏公司永远的白月光——当然,也许土豪玩家才是白月光,贫民玩家大约只是地上霜——但无论如何,在该复出的时候,游戏方是不会让他的玩家失望的。 不能挤出眼泪求复合的,焉能妄称渣男? 眼看时机成熟,金叶光速发出公告:同舟同济,渡过末日危机——招募志愿测试员。 玩家好奇心发作,纷纷点进去。 虽然金叶知道迟早会得到玩家的谅解,但也不能恃宠而骄,至少不能装作无事发生,该有的道歉一点不能打折扣。帖子里官方诚意满满,给所有“诸神黄昏”事件发生时在线的受害玩家都包了免费点卡大礼包;而对于应招的测试员——虽然既然说了“志愿”,那就是没有薪水的意思,但起码有“测一赠二”回馈,即凡是坚持体验一天游戏测试,另外再送两天的点卡。 那么问题来了:测试内容是什么? 金叶也没有卖关子,公布了最新的方案:黑色星体加速计划。 玩家简单看了看,就是姜若原版“彗星撞击加速计划”的魔改版本,把被撞击的由“山海经”星体自身改成了黑色星体。 照说计划可不可行官方自己跑跑看就该知道了,但“山海经”不是其他游戏,进化算法是以“观察者”为载体的,没有玩家,就没办法运行游戏! 但也不能直接开服莽干。一方面有了“诸神黄昏”事件的前车之鉴,官方意识到在发生星体碰撞这一级别的事件时计算量暴增,承载百万数目的玩家压力太大,很容易发生下线堵车事故;另一方面,万一计划又失败了呢?难道要让玩家再体验一次不能下线的沉浸式虐杀游戏? 须知渣男也不能为所欲为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并不是一个可以无限循环的游戏,忘性再大的姑娘也只能承受有限次数的分手,太过任性的游戏官方终究会失去他的玩家。 因此就需要测试员。 有道是,荆棘的路,当由勇敢者的脚底踏开。 不知道出于对姜若的无限信任还是对金叶官方的强烈不信任,虽然计划乍看没有什么问题,但魔改之处却让人很没有安全感,甚至很多玩家一看不是共工大神的原版,本能地就觉得这个方案要完犊子。 至于为什么要完犊子,又说不上来,于是只能名之曰“不祥的预感”。 “所以这是自愿小白鼠大型征集现场?” “这是小白鼠?这是敢死队吧!” “也别这么说嘛,看书 ww.uukashu.c 这计划瞧着还是有几分靠谱的,再说要是测试两个星期,一个月的点卡就攒出来了啊!” “致楼上:金叶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勇士!” 众玩家各抒己见,大多数表示官方就是大猪蹄子坚决不上当,但架不住人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有喜欢找刺激不怕末日无差别虐杀的,心存侥幸觉得这回应该没事的,一周不摸游戏如隔三秋的重度游戏宅,还有囊中羞涩觊觎“测一赠二”回馈活动的,林林总总,最终集结了八千小白鼠报名测试。 和百万玩家基数相比八千人不算什么,但也足以启动“山海经”了。 测试版本开启当天,论坛上涌入众多吃瓜玩家,一齐给八千小白鼠践行: 风萧萧,易水寒,雄兵千百万,嘿! 34 鬼域观星 一切就绪以后,金叶重启了“山海经”,载入的是早先保存好的节点镜像,于是黑色星体远远近近直到撕碎整个“山海经”的这些恩怨全都一笔勾销,玩家的那些七上八下心情和此间做过的蠢事也都可以当作从未发生。 八千勇士躺进vr仓的时候很有些忐忑,重温了第一次登录的紧张,好在这一次没有bug,梦醒来的地方俨然是第一次紧急停服的那一天。 时间回溯的感觉很新奇,只是并非所有人都上了线,于是有些场景就变得诡异。 譬如紧急停服时正拍着兄弟的肩膀,如今昨日重现,手还在兄弟肩上,兄弟却变成一具尸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梆”的一声。 再譬如当日下线前正围着篝火坐在草地上面吃烤全羊,手里的羊腿还是热乎的,一块吃羊的老哥们却死得东倒西歪,仿若大型投毒现场。 八千小白鼠撒出去,和以百万记的玩家基数相比实在是沧海一粟。勇士们走出去一看,极目所至,全是尸体,整个“山海经”仿佛一片瘟疫后的死地。 这些小白鼠散落在“山海经”的各个角落,基本自由行动,测试期间唯一的任务就是观星。 每个人各自选择自己满意的观星地点,然后由官方统一投影天文望远镜,可以根据自己的专业程度选择相应的型号(比如基本没玩过观星的纯业余选手应当选择最傻瓜的机型),然后按部就班拍摄照片,等待官方派直升机来取走。 这次准备撞击黑色星体的天选之星是小行星2043e9,是一串距离黑星轨道很近的小行星带中的一颗。 参考之前“山海经”星体解体后变成环绕黑星的碎片带,这个小行星带很可能也是由被撕裂的星体碎片形成的,只是“新地图”宇宙星空开启之时日尚短,这片星系的历史还未能得到很好的研究。 让八千小白鼠都去观星的原因,是小行星2043e9的运动轨迹需要不断校准。 在“山海经”世界玩行星碰碰车,有一个很大的风险是“黑箱效应”,这是说外太空中很多星辰隐没在黑暗里,不为我们所知,因此在小行星2043e9运行时,就很可能因为这些躲在黑暗里施加引力的家伙,偏离预定的撞击轨道而功败垂成。 对此也没有太好的方法来预防,只能时刻监视2043e9的运行,不断调整轨道,好像小心驾驶着一辆碰碰车,不让它在击中目标之前就撞毁。 游戏官方显然希望这些隐没在黑暗里的星体在观察者的镜头下现形,犹如妖精在照妖镜下现出真身,于是挥挥手把八千小白鼠放了出去。 事实上这八千人大多都是凑数的。毕竟能招募到测试员就不错了,也不能再要求玩家去考个观星证什么的,因此大部分人都是抱着完成任务混点卡的心态,摆弄望远镜随便乱拍一气了事。末了只要手一摊,一脸无辜说“我不会调焦”,游戏官方又能怎么样呢? 好在并非所有人都是混子,靠谱的同志总是有的。 譬如哥白尼二世的同学们。 正如医学生在腐败血液事件中大刷存在感,当“山海经”的观星时代到来时,便是天文物理系同志们的舞台了。 天文物理其实是个很小众的专业,毕竟立志献身天体研究事业的人本就不多,对口的岗位则更加有限,即使秋大这样的名校也就业堪忧,天文物理的学子们纷纷发展了各种副业,搞星轨摄影卖照片啦,写科幻小说啦,学画画搞平面设计啦。 没办法,胸怀星辰大海固然值得尊敬,但人总要恰饭的嘛。 唯有到了“母星要爆炸了”这样的戏剧性灾难时刻,天文物理才会变成一个灼手可热的专业,而天文学家才会成为肩负人类生死存亡的英雄。 谁不想当英雄呢? “山海经”在天文物理系的普及率忽然直线上升,一如当初的医学院。在彗星2043e1之后发现的众多彗星和小行星,甚至于外星系恒星之中,很多都是哥白尼二世同学们的手笔。 这些同学的id也很有辨识度,大多取自人类天文学发展史上的大佬们,譬如著《自然通史和天体论》提出星云假说的康德、科学论述星云假说的拉普拉斯,发现天王星的“望远镜发烧友”赫歇尔,大名鼎鼎的哈雷等等,一串id出来堪称群星闪耀。 为了不辱没先人的id,新生代的天文小佬们踏上了为了拯救“山海经”的观星之路。 只有八千个玩家的“山海经”,城市保护罩等等设备无人运行,于是世界的主导权很快重新回到野兽的爪中。 野外自不必说,没有了猎人玩家的威胁和城市外围专门设置的磁场驱逐,很快绝大部分山头都变成了四足动物的天下。原本观星最好选择远离城市且视野广阔的山顶或者平原,奈何天文小佬们毕竟玩游戏不久,虽然带上了各种高端武器,还是经常在徒步野外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葬身狼腹。 最后,大部分秋大天文物理学生都聚集到游戏里的秋城。 虽然没有了保护罩和磁场的秋城也快要沦为野怪的乐园。 成群的野狼在秋城的鸟巢中间穿行,仔细看背上长着几乎已经完全退化的小翅膀,皮毛有点儿暗红,它们是蜥狼和天犬的后代;蝙蝠鸟不时从桥洞下面忽然地扑腾出来,九尾狐的嘤嘤声从阁楼上面传来。 整座城市,仿若百鬼夜行。 但城市毕竟是由人类建造的领地,人类在这里有着天然的优势。譬如开关门,上下楼梯,躲避到处乱跑的自动驾驶计程车,必要的时候驾驶车辆逃走,uu看书 ww.uuknshu 这些人类都远比动物们要熟练。 哥白尼二世爬上了秋城电力大厦。作为秋城最高楼之一,这显然是观星的理想地点;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可以切断全城的电源,杜绝光污染。 突然断电可能会坑惨还在野兽爪下逃亡的同学们,但是这显然不是他此刻关心的问题。 拉下闸门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闪了闪,然后归于黑暗。习惯了城市灯光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黑暗,于是有一种失明的错觉。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没有失明。他看到了星星。 没有光的城市也可以星光璀璨,夜幕里的星子是属于那个世界的千家灯火。你看那些星子是这样的熙熙攘攘,很难想象它们其实相隔以光年计的距离。 等到眼睛慢慢恢复过来,开始能够借助天上那轮小月亮的光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时,哥白尼二世找到了他的望远镜。 他仰起镜头,投向星空。 35 黑箱星体 同时把目光投向夜空的还有数千测试玩家——数千个镜筒后面是数千小白鼠的眼睛。 不观测不知道,一观测便发现“山海经”行星所处的宇宙环境远比想象中要凶险。 在“山海经”和黑色星体的公转轨道之间,存在一个类似火星和木星之间的那种小行星带。两颗大行星扮演的角色类似木星,大行星的引力和太阳引力相互作用,最终把这些小行星束缚在这个“区间”。 这样一个小行星带的存在,意味着无论“山海经”行星还是黑色星体,遭遇小行星碰撞的概率都远远高于被大块头木星挡在背后的地球。 而追溯起小行星带的起源,则更令人不寒而栗。金叶请到的天文物理顾问普遍认为,这些小行星是月球的残骸。 在他们的推论中,月球的质量曾经是现在的两倍还多,但在漫长的三星运动中,曾经因为过于靠近“山海经”行星或者黑色星体,越过刚体洛希极限而遭到了撕裂。就像即将发生在“山海经”身上的事情一样,月球解体,最大的一块残骸成为今天的月球,而其余碎片则继续在两颗大行星的引力争夺之间浮沉,成为如今的小行星带。 别说只有八千小白鼠在看星星,就是有八千万,小行星带里的星体也是发现不完的。这些星体大小不一,大的直径数百公里,小的直径甚至以米为单位,从宇宙的视角来看,与其说是星体不如说是尘埃。 但即使是尘埃,也会因着出其不意的碰撞和摩擦,影响用来撞击黑星的天选之星2043e9运行的轨迹。哥白尼二世手中这台160mm口径望远镜已经相当专业,但也看不到这些尘埃。他只能配合小伙伴,id为“康小德”的同班同学和id为“拉普拉斯爷爷”的学长,从不同位置观测2043e9,用视差法不断进行定位。 尘埃造成的扰动是潜移默化和不易察觉的,只有随着时间不断叠加才会慢慢浮出水面;而当2043e9的轨迹因为明显的扰动而偏离预期时,很可能就是不曾露面的“黑箱星体”出现了。 黑箱星体并不是单纯地因为太暗或者其他原因不可见,而是虽然事实上存在于系统之中,但因为没有被玩家观测过,还没有被“山海经”模拟出来。如果世上有所谓“完美隐形”,那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拉普拉斯爷爷就发现过一个这样的黑箱星体,那也是小行星带里的一员。用他的话来说,这颗星星几乎是在视界中忽然出现的,因为这颗小行星的存在,直接导致2043e9的轨道偏转了5度。 在2043e9向着目标黑星而去的过程中,这些扰动近乎完全随机地出现,完全不可预测也因而不可预防。直升机不断飞来,带走哥白尼二世拍摄的照片,一波一波数据集中到金叶在“山海经”的指挥部,统一进行分析,再根据这些分析结果编辑代码修改2043e9的位置,力图把它掰回正轨。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但仅仅是看起来。 黎明时分,2043e9依然被哥白尼二世锁定在视界中间。镜头下,2043e9正运行在黑色星体的向地面,距离预定抵达洛希极限的时间还有二十个小时。 哥白尼二世紧盯着镜头,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毫无防备地,2043e9在他的视界里面蓦然炸开了,亮度爆增,散开成一串火球,好像在黑色星体的表面放了一串烟花。 太过突然的变故让哥白尼二世一贯稳定的手抖了抖,于是镜头转过了一点点角度,他弄丢了这颗星星,视界归于一片黑暗。 这种天文小白般的失误,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 但没有关系,因为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望远镜。 只需要抬头仰望。 头顶圆形暗斑的边缘,一串火球在黑色的天幕上蓦地亮起,好像凭空诞生的北斗七星,它们是2043e9的残骸。其中一些变成了环绕黑星的碎片带,另外一些则向着黑星撞去。 黑色星体的大气非常稀薄,穿透起来不像地球那么艰难,很快接二连三的碰撞发生了,用肉眼看去,只看到数颗小小星子在明明灭灭。哥白尼二世已经来不及调整天文望远镜,否则他应当可以看到黑色星体表面升腾起宽阔的尘云。 按理说测试期间无特殊情况是不可以下线的,但既然2043e9已经不明原因自爆,继续测试下去好像也没有意义了,于是小白鼠们纷纷下线,带着旺盛的倾诉欲爬上论坛,迫不及待想找那些没有看到大场面的普罗玩家说道说道,发泄一番作为勇士的骄傲。 于是在2043e9炸了以后不久,“山海经”论坛也炸锅了。 “什么叫提前炸了?” “怎么提前炸了?” “不是,uu看书uukanshu 这又不是一导弹,还带手抽筋按了什么钮,提前引爆的?” 每当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群众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惊讶不敢信,在刷过一轮“目瞪狗呆.jpg”后,渐渐会有人开始询问详细的经过和事情的起因,这时候就会有“当事人”和“大佬”站出来带节奏,如果不同的当事人和不同的大佬政见不合那么可能事情还会几经反转,但最后风向总归会收敛到某几个结论。 细数公众舆论事件,其演化过程大抵如此。这次“2043e9自爆事件”也不例外。 “我就觉得随便篡改共工大神的计划不靠谱,看,翻车了吧。” “金叶不是找了天文顾问吗?行不行啊?” “楼上:天文顾问就是挂个名,和某某大学动不动柔性引进诺奖获得者一样,说到底就是站台,谁还真的尽心尽力为你一个小破游戏埋头苦算呐?又不是地球真要爆炸了。” “说了半天到底是为什么提前炸了?” “我是天文物理专业的,今天观测了一晚上,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干扰轨道的黑箱星体太多了。我估计最后突然爆炸,是因为撞上了一颗距离黑星很近的小行星。应该是颗恰好在预定运行轨道上的小行星。” “这些看不见的星体要单纯只是在旁边暗搓搓地使用引力拽一把,那还可以调整位置掰回来;但碰上这样蹲轨道上等着我们迎头撞上的,那是真的反应不过来啊!” 36 0年等1回 2043e9星体因为撞上运行轨道上的未知小行星而提前解体,虽然少数碎片依然撞击了黑色星体,但撞击角度与原定有些差距,且这些碎片质量过低,不能对黑星的动量产生实质的影响,顶多算是制造了些许扰动,无法改变黑色星体不断接近的大势。 这一计划的问题现在哪怕业余人士也看出点儿端倪来了:在撞击轨道附近充斥着大量尚未被玩家观测过而隐形的星体,越靠近黑色星体,因为黑色星体的遮挡,这样的未知星体就越多;而越接近撞击时间,对突然产生的扰动就越来不及反应! “恕我直言,这个计划不行的,根本不收敛。” “临近撞击时,不确定因素指数级别地增长,而官方预测轨道和进行调整的频率是定值,这样撞击结果根本就是个随机事件。” “即使这次碰壁后调整轨道绕开了那颗拦路小行星,新的轨道上还有新的惊喜等着大家哟。” “就像抓蟑螂,靠抓是抓不完的,唯一的意义就是提醒你家里有多少蟑螂。” 硬核高玩们喷得火力集中整齐划一,迅速对普罗玩家达成洗脑效果,官方发言稿还没写出来,“撞击黑星计划”在舆论上已经盖章失败。 既然官方计划行不通,姜若的计划被重新提上日程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哪位大佬来说说,共工大神的方案和官方怎么个不一样法?” “一个撞别人,一个撞自己,那怎么能一样呢。” “我疯起来自己都撞.jpg” “都正经点,别歪楼啊。这当然不一样。首先预定撞击我们自己的是一颗彗星,相比起到处漂泊的小行星,这是一颗有固定运行轨道的彗星,而且彗星2043e1的轨道并不经过小行星带,受到干扰的可能性就比较低。更重要的是,越靠近我们的星体也就越容易被观测到,所以彗星越靠近,周边出现未知星体干扰的概率就越低。我们还有很厚的大气,任何星体进入大气层都会摩擦燃烧起来,肉眼都能定位!” “楼上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就是说只有在我们自己的领域,我们才能hold住全场呗!” “突然好奇,共工大神提出方案的时候是不是一早就想好这些了?” “你大神还是你大神.jpg” “你们说这次官方是不是会接受彗星加速方案了?” “呵呵,地产商舍不得他们的房子,肯定还要作梗的。” “不止是房子的问题吧,马上开启末日废土新版本,简直是洗牌重来,所有投资一起打水漂吧?” “同志们快别纠结这个了!共工大神开新帖了!” 有人丢出一个链接,众玩家纷纷顺藤摸瓜,找到了姜若新开的帖子。 [热帖]彗星2043e1观察:千年等一回。 在“诸神黄昏”末日之前,黑色星体像个死亡阴影高悬玩家头顶的那段日子,姜若和哥白尼二世观测过彗星2043e1在近地点的位置及其运行轨道。而不为众玩家所知的是,早先的时候,他曾在同一个宇宙,不同的时间节点,观测过同一颗彗星。 姜若试探着在论坛发私信的时候其实没有抱多少希望。 大荒实质上是“山海经”的debug模式,最初是出于测试目的开放,投放玩家也是因为即使debgu模式,没有玩家也不能运行的缘故。古早时期还有一些热爱野人生活的玩家呆在大荒,但缺乏与玩家交互下的演化,大荒多年不变的样子渐渐也让他们厌倦了,因此,在“山海经”如火如荼地运行了半年之后,大荒已经基本没有玩家。 在姜若的预设里,应该是完全没有玩家了。所以他本已准备联系金叶官方打开去往大荒的通道,在论坛上发私信完全是出于“试一下没有损失”的心理。 万万没想到,让他挖出了坟头草。 很久没有出镜,坟头草还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坟头草两米八:哟!这不是共工大神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啊我怎么样?我还好啊,就是有点无聊。进入冰川期后动物都迁徙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不过又出了些耐寒的新物种,打来吃饿不死......不周山还是老样子,大神什么时候回家乡看看呗? 草草聊了几句,姜若很快知道坟头草依然守在大荒,当时就震惊了。 据坟头草说,他也每天刷论坛,知道五大山系后来的种种变化,但他认为那不是他心目中的山海经。只有大荒,有不周山有女娲肠,有天犬有腾蛇,有那些书里面的物种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山海经。 是他死也不要离开的地方。 真是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不愧为大荒的守墓人,坟头草依然妥善保管着姜若裹成琥珀状留在荒蛮年代的身躯,成功帮助姜若暗度陈仓,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大荒。uu看书 w.knsu 不周山除去覆盖了白雪,依稀还是当初的模样。姜若在永久封冻了的寒暑之水边,巨兽倒下的那个地方坐下来,目光投向缺口所在的方向。 因为没有惊动金叶官方,姜若没法带上天文望远镜,不过好在他也不需要望远镜。 太阳沉没以后,夜幕中亮起一颗一颗的星子。 共工:我和哥白尼二世一同测算了彗星2043e1的运行轨道和周期,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2043e1上一次飞临“山海经”行星,正好是在大荒。那一次2043e1最靠近的时候比现在还要近得多,彗尾已经擦到了大气,从地上观测,几乎横跨了整个天空。 那天姜若拉上了坟头草,对他说马上可以看到一个天文奇观。 坟头草开始还对所谓的奇观不屑一顾,但当彗星出现的时候,他的嘴巴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彗星与“山海经”行星擦肩而过的地方,就是不周山。 所以对姜若来说,这颗彗星是从他的头顶擦过。 和其他彗星一样,它几乎是忽然出现的,长长的彗尾几乎横穿了整个夜幕,从遥远的天际到不周山的缺口,在天空中连起一道白色的巨大弧线。彗核好像在一盏寒夜里点起的白炽灯,几乎照亮了整片夜空,姜若看到地上投出自己的清晰的影子。 那一刻姜若感觉到和古人一样的战栗,但并不恐惧;头顶的星辰之于他,仿若故友重逢。 37 绝地求生 热帖“千年等一回”一出,果然反响热烈,不止冒险主义者,就连普罗玩家也对横跨了整个天空的彗星心驰神往,一时间遗忘了诸神黄昏下的恐惧,纷纷@官方,发出夺命三连问:读节点吗?还测试吗?什么时候开测? 俨然一个两个都想报名当小白鼠。 官方那里还没个准数,坟头草冷清很久的灵魂摆渡生意已经提前火爆起来,祖籍大荒的玩家纷纷记起在那遥远的地方还掩埋着自己的遗体,一并记起的还有剪不断的乡愁。 一夜之间,不问价直接预订的、想知道自己遗体是否依然安好的、叙老乡情写小酸诗求打折的等等各式各样私信挤爆了坟头草的信箱。 姜若又在论坛放炸弹,金叶高层再一次毫无防备之下被炸得焦头烂额,发函严厉谴责这种行为:身为公司股东,却屡屡越过董事会和股东大会,不经讨论在论坛擅自发布对公司有重大影响的消息,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姜若自辨,二十年前某国不是还出过推特治国的总统么?企业怎么就不能论坛管理了? 姜若还说,自上而下的推广叫做改革,自下而上就叫做革命。很不巧,我喜欢革命。 虽然十分愤怒,但是姜若的新方案确实有很大的吸引力,让金叶不得不坐下来讨论。 让一颗彗星直接撞击“山海经”星体造成的破坏是难以估量的。尤其是想要对星体的动量产生足够抵消失速的改变,彗核直径需要达到近100公里。 一般的彗星虽然彗尾体积感人,但作为质量集中区域的彗核却很小,大多在1公里左右。可不知偶然还是必然,2043e1恰好是一颗罕见的大彗星,经测算,彗核直径约95公里。 被直径95公里的彗核撞击是怎样的体验? 举一个例子,6500万年前,撞击地球造成恐龙灭绝的那颗小行星,直径不过10公里;而“山海经”行星还没有地球大,大约跟火星个头差不多。 身板比地球小却要惨遭10倍直径也就是1000倍质量的撞击,怎惨烈二字了得。 这样的撞击如果发生在当下,不仅仅冲击波会把撞击点附近的大片区域夷为平地,随之而来的核冬天更会让整颗星球在漫长时间里变成所有生物的地狱。 光是弥散在大气中的烟尘恐怕就要千万年才能散去,何况还有来自彗星的重金属等等遗毒无穷的问题,如此后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受的。 但如果撞击发生在久远以前呢? 也许大荒的时间线还不够遥远,不足以让生态得到完全的恢复,但把麻烦甩在过去,总好过把问题留给将来吧? 技术部携专家顾问们再三讨论,觉着好像真的可以! 当然,保险起见,肯定不能直接开服,还是要先测试一遍的。好在大荒本来就是个debug版本,用作测试十分顺手。 琢磨着怎么回大荒的玩家们很快发现用不着找坟头草灵魂摆渡了,因为官方开放了新的测试征集,报名玩家祖籍在大荒的可以官方“起尸”,不在大荒的也可以官方投影过去。 至于上一次测试失败这件事情,官方已经懒得洗地了。测试嘛,当然有成功有失败,多失败几次,也就习惯了。新的征集帖甚至省掉了诚挚道歉环节,简单粗暴列出了那些小白鼠需要知道的事: 测试时间:待后续通知 测试地点:山海经·大荒 测试内容:彗星2043e1撞击 招募玩家数:8000 ...... 其余福利等等与上一次测试相同,不再赘述。 官方原本想着,再来八千小白鼠,把撞击过程跑一遍,有bug就处理,没bug就筹备一下末日之后的应对,头秃这么长时间的问题总算看到点儿解决的曙光,加班至死的技术部终于看到了点儿下班的希望,整个金叶从霜打过的秋茄子状恢复了些许欣欣向荣。 然而没想到的是,征集帖发出去不一会儿,名额就爆了。 金叶眼睁睁看着报名人数迅速上涨,从800到8000再到80000,负责审计的小哥眨了眨眼睛,一度以为自己多看了个零。 不是,这一届玩家怎么这么反复无常呢? 上次测试怎么不见这么踊跃? 玩家的心思不用猜,论坛的风向已经给出了答案。 “既然是共工大神的计划,我去看看。” “我觉着这次稳了。看末日的机会就这一次了,不去后悔啊。” “本来挺怕的,看那么多老哥都要去,忽然感觉自己胆也肥了是什么回事?” “这次不会又卡下线吧?” “卡下线才好呢,要是开场就不小心死了岂不是看不完全程?” 玩家几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让官方很是无语凝噎。好吧,你们都相信姜若,这可以理解;最后一次的末日,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想去凑热闹也可以体谅;人为的可控的末日没有随机的未知的末日那么可怕,u看书 w.uukasu.cm勉强也可以理解;但看到有人居然要求卡下线好让自己看完全程,官方终于究极愤怒了! 还真以为游戏公司是你们开的啊? 让你们玩什么就玩什么,还敢提意见? 愤怒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官方十分头铁地发出公告:同意接纳八万热心玩家,请报名玩家务必准时参加测试,迟到会扣除测试福利。附言:区区八万人肯定不会卡住服务器影响死亡断开和正常下线,请大家务必放心。 公告一出论坛果然哀鸿遍野,控诉无果之后,玩家终于接受事实,开始讨论怎样在末日中苟到最后看完全程。 “这不就是绝地求生大逃杀嘛?” “哪位大佬给算算毒圈多大?” “首先,我们要搞清楚落点在哪里;然后,要搞清楚打击半径。” “这毒圈应该是好几个同心圆,分不同的区域。最靠近落点的一圈,肯定是粉身碎骨死亡地带;稍外围的一圈,冲击波和热浪应该会造成严重灼伤;再外面也不见得安全,可能遭到石块打击。” “离得近死得快,离得远看不见,真是为难呐。” “在越过洛希极限和与大气摩擦的过程中,彗核很可能会先解体,所以最终毒圈可能不止一个,毒圈大小也要看解体后的碎块大小。” “也就是说我们应该不至于遭到直径100公里的致命打击,但可能遭到多次打击?” 38 大逃杀准备阶段 当玩家充分发挥娱乐精神,脑洞大开并且迅速行动起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是人才。 经过大佬们的讨论和科普,一环一环的毒圈中,最内的直接摧毁圈和冲击波打击圈必然无人生还,选择呆在这个范围内的玩家可以放弃治疗了,什么防御措施都是没有用的,不如穿身干净衣服轻装上阵坦然赴死。 选择彗星怼脸的玩家可谓真的勇士,这种操作的优点是可以近距离观看末日打击,虽则只有一眼,但如此景观万年一遇,肯定值回票价,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眼万年。 至于还想苟一苟的玩家,胆肥的可以挑战冲击波打击圈之外的溅射打击圈。这个区域的危险包括但不限于灼热的空气、溅射石块无差别攻击、彗星碎片打击,以及后续引发的山火、地震、海啸等等。 再接下来就是打算苟到地老天荒的玩家,那没什么可说的,当然是离打击点越远越好,不过也别缩到海边去,当心海啸哟。 经过简单的分类,下面就可以开始准备工作了。 勇士玩家没有什么可准备的,大家能送上的唯有祝福。需要做准备的是轻度苟和重度苟的玩家。 对于轻度苟的玩家,也就是选择呆在溅射圈的,这部分玩家除非运气奇好,否则基本也是不可能最终逃出生天的。当然,大家求的也不是逃出生天,而是看完全程。 基于这套操作的高危性,你可能需要一点防护。 考虑到灼热的空气,最好是宇航员穿的那种防护服,只是如果没有土豪捐赠代码的话普罗玩家是不用想了;普罗玩家可以着重防范一下溅射石块,比如戴上头盔显然可以降低被一击必杀的概率;当然身躯也不该暴露在投石攻击中,防弹背心啦,或者古代盔甲也可以考虑一下,实在贫穷的试试看能不能从爱好者那里借一套来扫描,聊胜于无嘛。 而对于重度苟的玩家,要想在末日打击后活得长长久久,在位置选择上就很有讲究了。 首先尽量避免呆在林子里——发生山火的时候你不可能跑得比火快;最好也别为了求个好视野爬到山顶去——当地震发生的时候,以山区地貌之复杂,随随便便来个移山填海,别说八万玩家,活埋百八十万也不在话下;那么就剩下了平地。 平地和平地也是不一样的。 如果彗星2043e1最终的碎片有哪块落到海里,很可能引发全球大海啸,波及范围难以预估。大荒地势与东亚版图一样自东向西呈阶梯状,很可能东部地势较低的半壁江山届时都是一片汪洋。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蹲在西部高原地带啊同志们! 玩家纷纷跟在科普楼主后面起哄:呀拉索~那就是青藏~~高~~原~~ 但是玩家才起哄了没有多久,官方冷冷地发布了一则通告:彗星2043e1预计在靠近“山海经”行星时发生解体,较大的碎片有两个,撞击点分别在不周山和北冥;其余碎片落点范围大致是以这两个点为焦点的一个椭圆。 玩家看着地图,陷入了沉默。 不周山就在西部高原上啊同志们! 众大佬皱着眉头在地图上画圈圈,大圈小圈重重叠叠:整个大荒看着就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 最终大佬们建议:大家随机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就好。 听天由命吧。 小情侣们好基友们,一定要拉好小手。 当天外来客下凡的时候,大荒西部的陆地会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天坑,而天坑四周,也许产生极深长的裂口也说不定。接踵而来的海啸会淹没大部分地势低的地方,届时曾经咫尺之遥的地方搞不好就要被裂谷分割两地,甚至于干脆隔海相望。 万一被分开了,你和你的小伙伴就只能向彼此伸出尔康手,如同那牛郎织女或者许仙白素贞...... 正当空气中弥散着放弃治疗的气息时,忽然有人举起了小手:你们都忘了大明湖畔的动物们了么? 众人皆醉我独醒,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喔,不会一颗彗星下来,等正式服开了我们上去发现动物全死光光了吧?” “这里的动物,那是普通动物吗?那是神兽。神兽没有那么脆弱吧?” “我看不好说。当年恐龙不就没能扛过去吗?” “也不能这么说,鸟是恐龙后裔吧?” “虽则不会飞的恐龙灭绝了,但不是还有哺乳动物吗?说起来要不是这事儿,可能还轮不到我们人类雄霸天下呢。” “这次可能比6500万年前那次撞得猛啊,万一都没扛过去怎么办?” 虽然大家对这种乌鸦嘴预言发自内心抵触,但也情不自禁想象起末日之后,人类成为“山海经”行星上唯一生物的悲苦。 呃,唯一生物应该不至于,细菌病毒草履虫什么的总该能挺过去的。u看书.uukanhu.co 但成为了唯一的哺乳动物也很悲苦啊! 也许我们可以从现实中抱只鸡啊鹅啊的投影进去,但是那些“山海经”的土特产动物,那些神兽后裔,那些玩家乐此不疲的神奇动物在哪里栏目的主角们,就都要消失了啊! 光是想一想就悲从中来。 “我们可以造诺亚方舟吗?”有人小心问道,“把动物们保护起来?” 还真有一批玩家认真讨论了这个问题。抛开技术困难不谈,假设玩家可以投影一艘大船,或者潜艇,或者一个堡垒,把想要保护的动物集中圈养在那里,等到外界环境不那么严酷的时候再放归自然,可行吗? 可是,最艰难的从来就不是躲过撞击的那一刹那。最艰难的是那之后的千万年。 先是烟尘遮天蔽日,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阳光,植物无法进行光合作用。没有生产者就没有能量来源,整个食物链被从底层撬动,无数生物饿死。 同时海水被大量蒸发到大气中,水蒸气通过降雨重新落到地上,顺便把烟尘带下来,这个过程又需要漫长的时间。等到大气中的烟尘被洗干净了,巨量的水蒸气又会产生强烈的温室效应,整颗星球会变得极其炎热,所有生物都要为了适应新环境而重新洗牌。 每一次大灭绝,同时也是一次大进化。 纵然诺亚方舟护得住动物们一时,也永远无法带它们抵达进化的彼岸。 39 共工怒触不周山(上) 测试时间最终选在了一个周末。 玩家深信这是“山海经”最后一个末日,从此往后的风景将大为不同;所以这一天被戏称为“受难日”,大荒的这一年则被称作“末日元年”。 有人吐槽,受难日和公元元年差了三十多年,这命名一看就不懂宗教;然则华夏不愧为宗教小白聚集地,论坛上大部分玩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此次事件对“山海经”而言无异于一次近乎回炉重造的版本更新,距离测试还有两天,玩家自发组织起了老版本纪念活动,众筹发行现实版《观山海》纪念图集。 这可是一项大工程。 游戏中的《观山海》已经出了十几期,收录有大量展示“山海经”名山大川、风土人情和神奇生物的稀有照片,而这些很可能随着末日废土版本的开启而灰飞烟灭。 为了抢救这些影像资料,玩家曾经联系金叶,试图从节点镜像中提取信息,然而进化算法的数据打包方式十分复杂,官方忙于追踪天体运行,实无精力去还原一本小小绘本上面的图像,故而玩家只好重新祭出大招:手绘。 说起来在大家一起玩“山海经”的日子里,因为游戏影像带不出来的缘故,论坛很是积累了一些灵魂画手的大作,为各路鬼畜up主提供了丰富的素材。问题是,《观山海》是一本摄影集,总不能从此以鬼畜画风流传后世吧? 众玩家:我们需要真正的画手,能靠记忆力把照片还原出来的那种。 然而搞艺术的人,大家懂得,作息跟着灵感走,往往不怎么规律,长期昼夜颠倒睡眠不足,记忆力普遍就不怎么优秀,要求背图临摹简直是在为难画手,成功筛掉了一大批人。 作为凤毛麟角硕果仅存的记忆力与画技都十分优秀的原画师,周周最近接单接到手软,忙到七窍冒烟,向姜若抱怨说“就是变成一只八爪鱼也画不完”。 对于这种嘴上说着画不完,接单倒是很诚实的见钱眼开口是心非行为,姜若嗤之以鼻不予同情。 纪念图集当然不会跟原版一模一样,主要是由于画手和时间的限制,不得不精简素材的缘故。除此之外,既然是为了纪念,选择保留的影像也就多了那么些缅怀的味道。 原版《观山海》中的“名山大川”专栏被玩家戏称为“我也曾经美丽”;“百怪图谱”被调侃为“灭绝生物图鉴”;“大隐于市”变成“昔日繁华如梦”;“斗转星移”则成了“星星何时坠落”。 其中最受欢迎的当然还是“灭绝生物图鉴”版块。玩家为了表达对这些神奇生物的沉痛哀悼,创作了各种主题窗花剪纸、公仔模型,一时间连带以前的“山海经”主题盲盒也一起热卖,被收集爱好者一溜儿摆在书架上,堪称大型追悼会现场。 姜若觉着这样实在太不乐观也太不吉利了。指不定这些被提前悼念的动物能像苟了3.5亿年的三眼恐龙虾一样,苟过物种大灭绝,然后华丽丽出现在末日废土新版本呢? 至于姜若为什么知道三眼恐龙虾,因为这是一种鸡饲料...... 在分不清是纪念还是狂欢的玩家盛典中,测试的时间到来了。 官方虽然直到最后也没有答应利用卡下线bug让玩家以灵魂状态看完全程,但在舆论压力下总算松口,答应把死亡cd由四个小时改为十分钟。当末日打击来临的时候,胆肥的玩家尽可以不断复活一饱眼福,胆小的也可以早早躺尸以免心灵受到更多伤害。 进入游戏的过程大家早已经很熟悉了,但这一次却多少有一点儿紧张。从黑色的vr仓内壁到白色的被雪覆盖的土地,现实与梦境无声交替。 大荒一直是一块空旷的土地,第一次迎来这么多游客;但撒上去的八万玩家和广袤的土地相比,其实也不过像沧海中撒了一把米,所以当姜若上线的时候,他身边没有什么人。 上线时永远是黄昏,第一眼看见的永远是落日。 彗星2043e1将在天黑后不久降临,所以用玩家的话来说,留给他的“跑毒”时间已经不多了。 玩家仓促下建立的打击模型都太过粗陋了,得出的结论往往互相矛盾,参考价值实在有限,所以彗星落地之前,谁也不知道毒圈具体如何划分。站在哪里比较安全、站在哪里会被瞬间杀死似乎很大程度上看玄学,但唯独一点很肯定,姜若脚下这片土地绝对是一击必杀地带。 但姜若并没有跑的欲望。 他就在他应该在的地方。uu看书 .uuanshu.co 不周山。 对姜若而言,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他必须要看的风景,彗星撞行星是何等的恢弘他其实也并不关心。 站在这里,只是为了这座从七岁起就在他的生命里如影随形的山。 如同一个老朋友,当它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姜若觉得自己应该在这里目送。虽然这面顶之灾是自己带来的,所以这送行多少有一点虚伪。 还是那轮血红的落日,还是那样沉沉地砸在熟悉的缺口处。不认识的鸟惊惶地逐着落日而去,变成一串红色背景下的小小的横放的“3”。它们知不知道这是最后的落日? 然后天黑了,山的轮廓渐渐模糊,最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姜若仍然站在原地,在熟悉的风和熟悉的寒冷里面,看着缺口所在的方向。入眼是一片沉沉的黑色,但他知道缺口就在那里。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这就是“共工怒触不周山”。 回想着这些古人的故事,姜若忽然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命运和所谓预言。 所以当他知道2043e1的落点在不周山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惊讶。 所以他预感彗星会和每一轮沉没的夕阳一样,砸在那个缺口处。 一座残缺的山,是不是也因为残缺而有罪呢? 40章 共工怒触不周山(中) 在奔赴大荒公开处刑现场的八万玩家中,混进了不少游戏类媒体的记者、小编,甚至还有画师,摩拳擦掌准备在论坛开“末日打击”现场直播;老年玩家们觉得自己的小心脏约莫承受不来彗星的重量,选择在论坛上面等直播。所谓的直播暂时只有文字配图片,一时间双方都有一种错觉,好像时光倒回了二战时期,大家缩在防空洞里面,争相阅读小报上面远方战地记者传来的消息...... 只是“战地记者”们此刻却不像老年玩家想象的那般严阵以待。 他们正一面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寻找一个可以在彗星来临时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同伴;一面泪流满面地呼喊“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在上线之前,八万小白鼠确乎磨刀霍霍,把这次末日之旅当作了一场极限运动,回去可以吹上好几年的那种。 官方虽然不可能提供宇航员的那种防护服,但也没有让它的小白鼠们赤膊上阵。在玩家位置随机刷新的同时,身边会统一投影一套登山徒步装备,一顶帐篷,和一辆制式越野车。玩家可以开着越野车“跑毒”,自由选择观看彗星打击的位置,可以说十分贴心了。据说为了充分发挥这些装备的作用,有的玩家甚至突击玩了两天绝地求生类游戏,力图让自己在文明社会·山海经中安逸许久的灵魂,找回些许开服时候那种玩饥荒的氛围。 但是当玩家陆续上线之后,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莽莽的原野。 四面静极,荒无人烟。 这种感觉在日落之后更加地清晰,大地和天幕之间的那种空旷感,会让你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人类。 其实这种感觉玩家在“山海经”开服之初也曾体验,但那时候是不一样的——那时候没有一颗彗星准备在你头顶降落,所以你并不那么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与你同舟共济。 这一天,参与测试的八万玩家忽然深刻地明悟了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 一个人本就是孤独的,而当末日来临,你身边却空无一人的时候,这种孤独就会成倍地放大。 大荒四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散落了八万玩家,也就是说平均每五百平方公里才有一个人。假如玩家均匀分布,那么最近的两个人之间相隔二十二公里。 你要走二十二公里才能找到另外一个人类,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在正确的方向。 玩家从装备袋子里面找出指南针,但是2043e1已经太近了,磁场受到了扰动,指南针兜兜转转,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明确的方向。 夜色四合,星垂平野。 据说野外迷路的人还可以靠星星指引方向,但“山海经”的星星和地球上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玩家把目光投向天空的时间尚如此之短,以致于来不及绘出一张完整的星图。 头顶的星子熙熙攘攘,只是这诸神争辉中没有北斗七星和北极星,也没有猎户座和天狼星。你要怎样辨别哪里是北方? 或许方向也并不重要。相比去往一个视野更好更安全的“观景点”,你也许更急于找到另外一个人,随便什么人。 你和你的越野车是荒野上的一座小小的孤岛。只有引擎高速转动的声音和紧贴座椅的那种和越野车一起匍匐在地的触感,能带来一点稀薄的安全感。 一见钟情的故事大概只会在这样的际遇里面发生。 这样的经历也许会让人们理解动物选择配偶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地荤素不忌。 假如你是一只野生的熊猫,春天到来的时候你需要翻山越岭去寻找另外一只熊猫。只是你的同类是如此稀少,很可能永远都找不到。所以当你最终找到的时候,你可能真的不会太过挑剔它瘦骨嶙峋或者毛色不好。无论如何它都是你独一无二的熊猫,是你在漫长跋涉之后才找到的彼岸。 所以这场末日在到来之前,也写就了一些故事。虽然这些故事大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种独特的氛围,在当事人从vr仓里爬出来以后就很快地被破坏掉了,或者留下“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的无疾而终的遗憾,或者和其他大多数故事那样最终沦为一盆狗血一地鸡毛。 很难说“山海经”是个怎样的游戏。你没办法简单地用良心不良心氪金不氪金来形容它。但如果说一款游戏最终的目的是在游戏史乃至人类文明史上留下一点儿印记,那么“山海经”大概算得上成功——至少它将被记忆。 彗星2043e1的到来,对大多数人是猝不及防的。uu看书 .uuksh 虽然每个人都早已得知它要来,但它来得太过干脆,没有三顾茅庐三请三拒,没有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当许多玩家还奔波在二十二公里的路程上时,它就来了。 最初是天忽然亮了。 只有梦境里才会有这种毫无预兆的昼夜切换,所以玩家们一度在越野车里愣了愣。 又像一道太长的闪电,你在突如其来的白昼里茫然地等待世界重归黑暗,而黑暗却迟迟不至,你只等来了远方的雷声。 因为以为那是闪电,所以才幻觉那是雷声。 真要说起来那更像过春节时禁烟火的城市里听到的那种远方村子里的鞭炮和烟花的声音,绵绵不绝的爆破声中夹杂着划破空气的啸声。华夏的孩子知道那只是烟火,中东的孩子以为那是战争。 玩家如梦方醒,开始抬头仰望。 隔着越野车的挡风玻璃,天空中仿佛下了一场火雨。 本台快讯:彗星2043e1已经进入大气层外圈逸散层(磁力层),即大气向星际的过渡区域,在那里分子有足够的速度逃出地球的引力。2043e1在进入逸散层时已经解体,最大的两块碎片直径分别为38公里和24公里,前者最终落点预测在不周山,后者落点预测在北冥。2043e1与大气摩擦发出强光,爆炸声正在传向地面,强度持续增大,无防护可能造成耳聋。2043e1还在继续深入大气,本台为您持续报道。 41 共工怒触不周山(下) 从彗星进入大气层开始,声音的传导就有了介质。起初爆炸声和摩擦空气的声音还很遥远,听起来只是像远方的烟火;而后随着距离的拉近,接连不断的轰隆声越来越清晰,好像身处一场雪崩,让人幻觉脚下看似坚实的土地下一秒就要塌陷。 这是姜若与2043e1的第二次近距离的相遇。这一次相遇的氛围与当初截然不同。 当初,2043e1只是一颗星星,它的逼近带来的更多是一种震撼和美感;如今,它是死神的爪牙,是正在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美丽的彗尾变成了挟裹着的滚滚烟尘,曾经那种壮阔的美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冷酷的战争机器。 彗星并没有好恶,但是在它逼近的时候,姜若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全世界的恶意都在汹涌而来。 当坠落的声势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耳朵就聋了。 于是世界又诡异地安静下来。 被彗星照亮的夜空白得有一些怪异,也许是因为此地的生灵潜意识中明白那不是太阳的光,于是本能地感到不安。 姜若从没有经历过一场战争,但此刻他想战争或许就是这样的:在巨大的恐惧中很短的时间变得非常地漫长,漫长到他可以在漫天火雨里清楚地看到一个火球在天空中拖出由烟尘组成的尾迹,砸在从前太阳落下的那个缺口处。 这一瞬间他甚至遗忘了身上灼烧的痛感。他想这大概就是灵魂出窍的感觉。 小时候姜若玩过一款游戏“隐形守护者”,在那里面扮演一位伪装成汉奸的战士,书写一个潜伏故事。 在潜伏的过程中需要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面对由这些选择带来的各种各样的牺牲。如果你行差踏错,主角就会掉入一些可怕的结局。 其中一个结局“扶桑安魂曲”,主角已经彻底遗忘了自己的使命,为求在这场战争中苟全性命,伪装成一个日本士兵坐上返回日本的船,最终死于广岛原子弹。 原是为了逃避死亡,结果却走向死亡。 姜若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个结局记忆深刻,但在挟裹着热浪的巨大冲击波中断开意识连接的瞬间,他记起了那些当时他觉得太过冗长的旁白。 “在爆炸释放出的巨大红光面前你显得那么渺小,所有不堪的回忆随着失明前涌出的泪水气化蒸发。摆脱了腐朽的身体,你才发现,成为风,竟如此舒畅。” 化成风的瞬间,姜若看到不周山开始倾塌了。 火球深深陷入缺口,从那里把山体劈开来。强烈的撞击引发了更加强烈的地壳运动,最高的一座峰在震动中撞断时,落在北冥的碎片引发的海啸已经爬上大陆架汹涌而来。 海应该很远很远,但是死亡产生的幻觉让姜若以为自己看到了天尽头,茫茫的海水正在淹没陆地,仿佛天柱真的倾覆。 相比姜若的直面末日,其他远离打击点的玩家所经历的彗星打击,是有延迟的。 很多人都目击了两块最大的彗星碎片一前一后划过天空,只是在一块大陆的尺度上看,行星是球体这一点就显得很明显。在你的视野里碎片早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下,但实际上子弹还要再飞一会儿。 和彗星碎片在头顶掠过的震慑相比,这种子弹不知还要飞多久的等待更加恐怖,以致于很多原本喊着要参与盛事的玩家纷纷“手滑”点了下线。 这时候就闹出了和当初一大群人躺在山上,看黑色星体逼近那一晚相似的笑话。好不容易找到小伙伴一起度过末日的玩家,仰头看过彗星,再一回头,同伴已经软倒在地,变成了尸体。 下线了。 随着碎片在大陆上空飞掠而过,一路留下了不知多少具尸体,和冲着尸体竖起中指的活玩家。 此事过后“山海经”玩家群体中一度形成了一条鄙视链,彗星落地后才下线的鄙视还没落地就下线的;被冲击波、山火、地震和海啸等杀死的鄙视没来得及死就下线的;死后还敢复活的鄙视不敢复活的...... 后来姜若看到这些言论时叹为观止:只听说五十步笑百步,没想到百步的还要笑一百五十步的。 虽然玩家纷纷喊着“看完全程”,但其实没有人能看完全程。人的视角太过渺小,所见的不过是一个一个零碎的片段,只有把万千片段拼接重组,才能重现完整的末日图景。 处在冲击波范围内的玩家,所见的有点像好莱坞大片里面释放超能力的场景,所有树木与山石,还有早期大荒玩家并npc留下来的作为文明遗迹的零星人工造物,连同玩家自己的身躯,全都摧枯拉朽化为齑粉。uu看书.uukansh有玩家事后复活去看同伴尸体,宛如身处碎尸现场。 再远一些没有被冲击波直接撕碎的玩家,也被灼热的空气烫伤。撞击产生的熔融物被四面抛射,冷却后就形成了玻璃球一样的东西。有的玩家被抛射物击中,复活后发现身体里嵌了许多这样的玻璃球。 离海近的玩家能够真实地看见姜若想象出来的场景——海水从地平线上汹涌而来。有人瞪大眼睛要把这恢弘的一幕尽收眼底,有人条件反射地掉头奔逃,有人拉着自己在末日前夕的夜幕下面一见钟情的人抓紧时间诉衷肠。 动物也在奔逃。 从被陨石火雨点燃的森林之中逃离,在强烈地震造就的一条一条大裂谷边上蹿过,被海啸追逐着亡命。 连那些会打洞的动物也未必能够幸免于难,它们中很多被地壳活动挤压致死,变成化石等待千万年后重见天日。 这些动物从玩家身边跑过。 很多物种将从此消失在“山海经”的生命演化长河之中,对于玩家来说这也许就是前世今生的最后一面,只是这最后的一瞥太过匆匆。 当这一切的一切渐渐平息的时候,大气里漂浮着烟尘,呈现出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天色,介于白天与黑夜之间,即使最严重的雾霾天也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天空。 看到这一幕,才会明白什么叫做天昏地暗。 从今往后一万年,这片土地再也没有晴天。 42 唯有故乡4季如夏 金叶官方并不怎么关心他们的小白鼠在大荒测试版本里怎样受苦——反正都是工具人,唯一作用不过是扮演观察者确保游戏能够运行罢了。官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观测天体运行上面。 在两块直径30公里左右彗星碎片的撞击下,巨大角动量使得“山海经”星体的运行轨道偏离了一个很小的角度,绕黑色星体的公转半径稍微增大了一点。 玩过飞行模拟游戏的都知道,即使非常微小的偏航,经过时间的积累也会产生巨大的误差。把时间线拉到五大山系,这种误差就表现为潮汐作用减小,造成的失速短期内不足以引发碰撞危机。至于这个安全期有多长——在宇宙的度量上,任何一个短暂的瞬间对于一颗星球上的两脚动物都很漫长。 危机解除了! 金叶技术部办公区爆发出阵阵欢呼,众人如便秘多日一朝一泻千里的舒畅,连带着对姜若这根头号搅屎棍的恶感都大大降低——大公子虽然行事乖张,经常不打招呼就搞个大事情,但至少人家坑品好啊!但凡人家挖的坑,都管填啊!四舍五入还是一个好孩子! 至于在末日里走过一遭的受苦玩家,则对这次死亡之旅褒贬不一。 有人恰巧视野好,看到了任何大片都提供不了的奇观,虽然吓得半死但也值回票价;有人什么都没看见就惨遭一击必杀,出来整个人还是懵的,感觉唯一意义就是蹭了个到此一游,还不如蹲在家刷论坛;还有人自己临阵下线,却耻于承认,只好假装成第二类人,为了装得更像,破口大骂这个测试版本游戏体验极差,疯狂刷一星。 对于这第三类人的差评官方是不甚在意的。开服以来挨了玩家不知多少骂,官方早已经头如磐石。再说,玩家骂归骂,最后还不是一边玩一边真香? 解决掉一个大危机,官方心情大好,也就有了更多的娱乐精神。看到论坛上玩家搞了个灭绝动物图鉴,灵光一现跟着搞了一个竞猜活动: 末日大逃杀——猜猜哪些动物能活到末日废土新版本? 此帖一出应者云集,炸出无数民间动物学者,从温度抗性、食谱广度、环境需求、繁殖能力、有无滞育期(胚胎在蛋里休眠,等环境适合再发育)等多个角度,系统地评估“山海经”诸物种的末日求生能力,搞出各种各样的种群生存力排行。 然而任这些民间动物学者们怎样折腾榜单,最后众望所归的是一种名叫瞿虫的类似虾的动物。 押注也是分档的,可以押“经过进化我的后代可以苟到末日废土版本”,或者“不用进化靠我本来的模样就能苟住”。而对于瞿虫,玩家押的大多是“不用进化就能苟住”。 无他,只是因为这种甲壳动物长得特别像三眼恐龙虾,看着十分吉利的样子。 经过短暂的休整,金叶公布了开服时间,届时经过了时间演算,环境改头换面的末日废土新版本将正式上线,同时对玩家来说已经不具备任何生存可能的大荒版块将永久关闭。 只是关掉一个“鬼服”而已,照说不应该掀起什么波澜。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大荒版块正式关闭的当天,一则告别帖子热度迅速蹿升,很快被顶到了论坛首页。 [热帖]守墓人告诸大荒玩家书 坟头草两米八:祖籍大荒,但没有参与彗星打击测试的兄弟们,你们当初掩埋尸体(松脂包裹)的原朱木林遗址附近,在彗星打击后爆发了火山,埋尸地上面盖了很厚的火山灰,尸体挖不出来了。 不过大荒已经要关闭了,也不用再挖。 不会再上线了。 帖子楼主言行一致,很快注销了id,大概是为了告诉玩家不必在后面回复,因为楼主不会回复。 祖籍大荒的兄弟们扒拉着古早的回忆,终于扒拉出坟头草这个人:开服被困女娲肠,直至遇上共工得到解救,先后成为捞尸人、刺客和大荒守墓人。 守墓人是他干得最久的一个行当,大荒旅游业还红火的时候玩家来来回回地跑,找的大多是他。那时在玩家的心中他就像孟婆,目送着形形色色的灵魂渡过忘川。 后来大荒渐渐被玩家遗忘了,一并遗忘的还有这个守墓人。 非大荒出身的玩家并不熟悉坟头草,但他们中很多参与过末日打击测试,此刻不由想起了彗星到来之前的那片星空。那种星辰之下荒原之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孤独感至今记忆深刻,很难想象有一个玩家,独自守在早已经没有人烟的大荒,一个人度过了两百多个日夜。 本来只是关闭一个鬼服而已,却被楼主一则告别帖搞出了山河破碎的悲壮感,有人不明原因然而十分感动;有人觉得这纯粹就是神经病;有人说楼主这是在讥讽玩家为了自己的舒适把“山海经”改造成了现代社会的样子,uu看书ww.uknsu 根本就是一种异化。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争议和过度解读一起满天乱飞,而楼主决然离去的真相再也无法追寻。 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有一部很老的电影——老到以“山海经”玩家的年龄,几乎没有人看过。电影名字叫《海上钢琴师》,在一艘豪华游轮上,主角被遗弃在头等舱,被船上的水手养大,起名“1900”。1900在船上弹了一辈子钢琴,一辈子没有踏足陆地。直到最后游轮废弃即将炸毁的时候,他依然拒绝下船,选择与这艘船一同沉没。 姜若就是从这里才认出了坟头草。 在姜若念小学的镇子上有唯一的一家网吧,看店的只有网吧老板一个人。当年老板还是一个小哥,如今想来也是大叔一枚了。他不仅帮小姜若查过顾荻的消息,还喜欢拉着小姜若一起看他珍藏的电影碟子——也只有这种荒僻小镇子上的网吧才会保留着开间屋放碟子这个古老的功能。第一次去的时候姜若还以为要放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没想到老板给他放的是《海上钢琴师》。 小姜若尴尬地看着一米八的汉子被一部老电影感动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心里很是鄙夷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人。 站在网吧门口远眺,唯一值得多看几眼的景致,是孤儿院背后的群山。 43 末日废土(上) 新版本即将开启,预测新世界格局的帖子也越来越多。除了官方的“谁能苟到最后”竞猜活动,还有很多玩家自发组织的讨论,内容涵盖地表温度、地貌与植被、物种进化方向等方方面面,争论十分激烈。 大家普遍同意,如果彗星的撞击点在陆地,那么由于扬起的烟尘遮挡阳光,光照缺乏将使星球进入核冬天;而如果撞击点在海洋,大量海水被瞬间高温蒸入大气,造成强烈的温室效应,则会使星球变成一个大棚。问题出在,彗星2043e1的两块最大碎片十分鸡贼地分别落在陆地与海洋,于是两种效应谁占主导就成了争论的焦点。 有限的时间不足以让玩家舌战三百回合,还没吵出个结果,新版本“末日废土”开启了。 玩家怀着或兴奋或猎奇或惆怅或忐忑,各种各样的复杂心情登入了游戏。 原本大家是做好了上线就被高温或者极寒崩掉血条,达成见面杀的心理准备的。 没想到登上去感受了一会儿,发现温度还挺适宜的。 就是眼前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摸索着走了几步,脚下软软,一踩就往下陷,大约是沙子;再走,忽然脚掌剧痛,“哇”地一声倒退两步,蹲下来细看,才发现踩着了一根长刺的怪须,瞧着像是什么植物的根系。 玩家们摸着那怪须,还挺扎手:“这是开启了沙漠地图?” “啊——啊——”忽然怪叫声此起彼伏,夹着扇动翅膀的声音:“有鸟袭击我啊——” “那不是鸟吧,我瞧着没长毛。蝙蝠吧?” “蝙蝠不长毛吗?” “长吗?” 还没讨论清楚蝙蝠长不长毛,有人脚下又是一痛,约莫还是踩了什么带刺植物,下意识一抬脚,结果没拔动。 “啊——”又是一声怪叫:“地下有东西咬我啊——” 姜若的运气比这些上线便掉进迷雾里面,搞不清楚状况的玩家好一点儿。他周边没有起雾,得以一窥新世界的容颜。 天空灰蒙蒙的,但是经过漫长时间,大气环流过程中水汽不断蒸发再降下来,循环往复地清洗之下,相比撞击刚刚发生时的遮天蔽日,能见度还算好了很多,至少透进大气的阳光足以让人视物。 呼吸之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空气的潮湿,且漂浮着大量的烟尘。大约是烟尘让水蒸气更易于依附凝结的缘故,这里时常大雾弥漫。 因为烟尘对阳光的遮挡,地表能从太阳那里吸取的热量大大降低;但由于大气中水蒸气造成的温室效应,吸收的热量虽少,却得以保留,二者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反而使温度变得适宜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如今的“山海经”环境温和如初。 由于光照的缺乏,通过光合作用能够获得的养料也就少得可怜,不能适应阴暗环境的植物大量死亡,造成了事实上的沙漠化;而空气偏偏又非常湿润,于是产生了湿润的沙漠这一天下奇观。 脚下的沙土黏糊糊的,实际上介于沙漠和沼泽之间。姜若爬到沙丘上观察了一会儿,经年累月之下堆积起来的厚厚沙土让这座酷似秋城的城市面目全非。 曾经的摩天大厦只剩头顶的一个logo还露在地表外面,而低矮一些的楼宇则完全被淹没了。纵横交错的高架公路只剩架得足够高的一些路段还在地面以上,像一座一座从沙土里面凭空生长出来的拱桥。 为了争夺阳光,仅剩的植物纷纷向高处攀爬,于是这些突出地表的楼顶和拱桥就成了植物们的目标。可怕的根须深深扎入混凝土建筑里面,而露在外面的部分像一棵一棵巨大的卷心菜。 姜若知道它们不是真的卷心菜。 它们是肉食植物。 当植物已经无法单纯通过光合作用供养自身的时候,一些偶然进化出捕食能力的可怕植物就会在生存竞争中获得巨大的优势。那些卷心菜一样的构造是这些植物的消化系统,就站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姜若已经目击了一只不知道是鸟还是蝙蝠的动物不小心靠近了一棵菜,层层叠叠的叶片像花苞一样忽然展开再重新闭合,于是这只动物就成了它的盘中餐。 残酷的竞争造就残酷的生物,这注定不会是个祥和的世界。 新版本上线第一天,“山海经”玩家们重新经历了游戏之初开地图的痛苦。 随着先驱者们在游戏里步履蹒跚,论坛上不断更新“末日后生物图鉴”,记录着他们为后来者踏出的荆棘路。曾经当我们说“生物”的时候其实指的是动物,但在末日后的“山海经”,植物竟然一样可怕。 “我真傻,uu看书 w.uukashu真的。我只道动物会吃人,没想到植物也会的。” “我看到一具鸟的尸体,就那个蝙蝠鸟,腐烂到一半,瞧着死了也没多久,但上面竟然已经长了一大棵卷心菜!根都插进了尸体里面,太瘆人了。” “楼上的兄弟,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我认为兄弟你搞反因果了。不是因为鸟死了菜才长在上面,而是因为菜在鸟的身体里面寄生,才杀死了鸟!” “......楼上相当有想象力啊。” “不不不,我以为楼上的楼上说的在理。你们有没有发现空气中到处飘着植物种子?那些种子落到身上,如果你不及时弹掉它,就会像蚂蟥一样钉在你身上,根须都往皮肉里面扎进去!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打了个盹,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虽然频繁上下线很不方便还容易晕,但身处一个陌生世界,大家都缺乏安全感,许多玩家时不时就下线刷一下论坛,保持消息畅通的同时寻找大家都在一起的幻觉来自我安慰。 “蚂蟥种子”的消息一出,玩家人人自危:睡个觉就可能全身长满包心菜,这么吓人的吗! 最后还是游戏开服之初参与过早期开地图的老玩家站了出来,带领菜鸟们迅速集结,组队探索,顺便讲一讲图腾时代的艰辛,把游戏现代化后才开始玩的小白们唬得一愣一愣。 这一天,从“山海经”饥荒时代走来的玩家忽然重拾了老鸟的尊严。 44 末日废土(中) 有老鸟们连夜用生命趟出一条康庄大道,加之灵魂画手们一个个变身触手怪的勤勉,当游戏中还在轮番上演各种大戏时,“末日后生物图鉴”已经在论坛上初具雏形。 第一天没敢进游戏的不那么英勇的玩家带着白嫖的兴奋点开了带有[多图]标签的帖子,然后不出意料发出惊叹。 “哇!” “这些动物都不要脸的吗?” “居然不长毛!” 末日之后,“山海经”变得阴暗而湿热,奇葩的环境造就奇葩的生物。 稀缺的光照催生出肉食植物;经年不散的浓雾使得部分动物的眼睛退化;介于沙地与沼泽之间的地貌造出了大量形状各异的三栖哺乳动物。 何为三栖?水陆空是也。 为了远离遍地肉食植物,飞行能力很重要;但“山海经”已经几乎没有高大的树木了,无处落脚的鸟儿们还是得在地上跑,所以下肢也没有太过退化;要是落地不小心踩进沼泽,也不能直接淹死,所以长个腮也十分有必要...... 比方说一种被玩家称作“文鳐蛙”的常见动物,长得有点像《山海经》里的文鳐鱼,上身为鸟下身鱼尾,但偏偏比文鳐鱼又多长了两条肥壮的后肢。有玩家看那两腿,觉得这玩意儿应该和田鸡差不许多,烤来吃了,第一口果然十分香甜,第二口已经飘飘欲仙,猛然醒悟这是产生了幻觉,刚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吐掉,已然中毒身亡。 为了防止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寄生植物种子长到身上,动物们进化出了各种各样的毒素来杀死植物。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四不像生物,上身似鸟下身似蛇多足如蜈蚣,被玩家叫做“鸟头虫”;蛇头身如泥鳅生双翼,有点像《山海经》里滑鱼的带翅膀版,被玩家称为“滑飞鱼”;还有各种各样体型大如鸟类的毒虫,根据《山海经》起名叫“钦原”之类。 倒是有一种生物堪称彩蛋——那就是瞿虫。大家一看图片就乐了:这不是三眼恐龙虾吗? 不愧为白垩纪第一苟神,即使到了游戏里,苟的灵魂依然与它同在! 玩家们翻着图鉴啧啧称奇,这些奇葩的动物早已经无法称为“兽”,而只能称为“怪”了。 百怪图谱百鬼夜行呐。 一方面是环境湿热,没有太多保暖的需求,反而需要大量蒸出水分;另一方面可能是为了随时下沼泽的需要,这里的物种大多并不长毛,一只一只裸裎相对。 虽然不是绝对,但是一般来说,长毛的动物看着是要比不长毛的软萌一点。 想想看,末日后的废土上,天地昏黄,你打着手电小心翼翼绕过沼泽,在行进路上忽然出现一只动物,电筒光打过去,你是期望看到一只温暖的毛绒绒,还是看到鳞甲皮肤幽幽地反射着光? 除了十分灵魂的示意图,“末日后生物图鉴”还简单描述了这些物种的习性以及击杀玩家战绩。 废土上的动物们大多十分懂得利用迷雾隐藏自己,要不是玩家有备而来,祭出了夜视仪和超大功率矿井用探照灯,还真不一定能让这些魑魅魍魉显形。可即使装备齐全,浓雾之中可见度还是太低了,经常被偷袭得措手不及。 鸟头的动物虽然凶猛,但起码大多是无毒的;而蛇头的那些虽然也不至于见血封喉,但毒液大多带有强烈致幻效果,基本一口放倒一个小朋友。 这些还算好的,更难缠的是那些遭到植物寄生的动物。有个玩家碰上一只背上长一棵包心菜的文鳐蛙,神似某宝可梦,一时猎奇想抓来看看,结果原本相对温顺的文鳐蛙忽然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几乎把身体里所有的毒液都吐在了他的脸上,当时便腐烂得没眼看...... 后来玩家终于学乖——但凡被寄生的动物都命不久矣,鸟之将死格外凶残,绕着走为妙。 暂且只更新了几十页的“末日后生物图鉴”,满屏皆是玩家的辛酸泪。 众玩家:我们太难了。 过于恶劣的生存环境,让第一批进废土探索的玩家拿出了连末日都没有用上的防护服:什么防辐射套装,木乃伊裹尸布,古代铠甲,五花八门荤素不忌,总之绝不能让脆弱的皮肤暴露在寄生种子的死亡接种之下。 无所畏惧如姜若,自然没有准备防护服,只好用沙土和着沼泽泥,往身上涂了厚厚一层,成功把自己涂成了一个兵马俑。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依然漂浮着烟尘的天空黑沉沉的,姜若有点儿怀念浮光一现后便再次看不见了的星子。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直觉入夜之后眼前的迷雾沼泽肯定会变得更加危险。 姜若找到一座尚能在沙土地上冒出个头的建筑,楼顶的logo已经被纵横交错的植物根须破坏得辨认不出,只能隐隐看出字母“e”和“l”。姜若小心地围着它转了一圈,发现一扇玻璃早就掉落的窗户前面,遮挡的根须已经被清理掉了,显示有人来过,遂有节奏地敲了几下窗框算作招呼,接着翻窗而入。 尽管如此,还是低估了玩家们脆弱的神经,uu看书 .uukansu 于是刚一落地,就被一圈瞄着自己的枪口吓了一跳。 看见是个玩家而不是什么怪物,大家这才纷纷收了枪。 突然被扔进危机重重荒原的人类,往往下意识寻找残留有文明气息的东西,比如半截入土的楼宇、部分冒出沙土地的高架公路等等,这些虽然未必有多少科技感但起码坚固的建筑让人有安全感,所以这层楼里聚集了好一群玩家。 看起来这曾经是座写字楼,里面摆着用隔板分开的桌椅,工位间距很小,整个房间十分拥挤,好在有一块可能是接待厅的空地,勉强坐了一地玩家。虽然由人类建造,但这座楼显然已经不仅仅是人类的避难所,借着矿井探照灯的光,姜若看到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虫子在墙壁上爬动。 缩在一起的玩家好像一群偷偷溜进报废大楼里面过夜的流浪汉。 且这群流浪汉还奇装异服。 用布条把自己裹成木乃伊的,中西风格都有的铠甲系列,加上兵马俑·姜若,仿若大型出土现场。 45 末日废土(下) 出土玩家们口鼻都裹得严严实实,或是发声不便或是开口便要吃一嘴土,故而不是很有互诉衷肠的欲望。 大家狠命互瞪,试图用翻出眼白的频率作为摩尔斯电码,实现可以意会无需言传的交流。 玩家们自以为传递出的信息是这样的: “天应该是越来越黑,怎么外边瞧着反而越来越亮了?” “墙上的虫子要爬过来了,谁有喷火器灭害灵什么的来一下?” “这屋眼看着就要挤不下了,哪位英勇的兄弟去地下的楼层探探?” 而对方接收到的信息其实是这样的: “你瞅啥?” “瞅你咋的!” 幸好在座的都不是暴躁老哥,加之陌生环境带来的压力让大家无暇内讧,玩家们并没有因为交流不畅打起来,而是很快开始各行其是:一批人小心翼翼凑到窗边往外探头探脑,一批人从装备里掏出点火设备琢磨着怎么驱逐毒虫,至于下底层探查的铁头战士暂时还没有。 姜若大马金刀地站到窗边,越过鬼鬼祟祟暗中观察的玩家们的头顶,看到外面的一片亮光。 所有人都以为连白日里都天地昏黄的末日废土到了夜晚会更加黑暗,没想到眼前会是这样的光景:星星点点的亮光散落在沙地上、沼泽里,甚至漂浮在半空中,蓝黄色的荧光一点也不刺眼,像无数的萤火虫。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虽然依然紧闭着嘴,但有人还是坚强地从喉咙里哼了起来。 虽然确乎很美,但姜若从中嗅到的是危险的味道。 有一只蝴蝶翩翩跹跹地朝着这扇窗子来了。 这么浅薄的美人计是不可能让身经百战的老鸟中招的,玩家们毅然地瞄准蝴蝶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子弹从蝴蝶翅膀中穿过去,幽幽的光瞬时熄灭。 虽然还是百年不升级的玩家自研制式麻醉枪,但是对付一只蝴蝶也绰绰有余了。 大家松一口气,心道我们是不是太凶残了? 而下一刻却异变陡生! 一只湿哒哒黏糊糊的爪子从黑暗中拍了出来,玩家们的注意力都被蝴蝶吸引住,发现的时候爪子已经很近了,离窗子最近的一位兄弟立时中招。盔甲显然没能保护他,眨眼之间整颗头都飞了出去,脖子像喷泉一样飙血,脑壳连着头盔“梆”一声砸在墙上。 玩家们嗷嗷叫着,应激反应般朝黑暗里一阵齐射,姜若捡起探照灯一束强光招呼过去,大家这才看清了怪物的形貌:又是一只被植物寄生的疯狂的动物,长花苞的部分在背上高高耸起,像一个大瘤子,被吸得半干的枯瘦身躯已经严重脱形,愣看不出原本是什么生物。 然而这不是重点。真正震惊全场的,是该怪头顶两片风中瑟瑟的叶子,虽然不再发光了,但叶子上的洞显示,这就是刚才的“蝴蝶”! “我去!”一兄弟下意识张了嘴,木乃伊绷带露一条缝,吞进几颗漂在空气里的寄生植物种子,吓得脸色白白。 但玩家们真的惊呆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怪! 你是戴着个蝴蝶发卡还是怎么回事? 路边的蝴蝶采来戴?啊? 百年不升级的玩家自研制式麻醉枪,对付起这位显然就有点力不从心。子弹倒是枪枪入肉,就是没什么杀伤力——放倒一个人类都要三枪,这点儿剂量当然奈何不了濒死疯狂的末日沼泽怪。 姜若两手空空,趁没人注意,悄悄摸走了刚才头飞了那位兄弟的枪,想了想,瞄准那棵寄生大花苞的根部连发数枪,汁液和血的混合物从受伤的茎叶冒出来。受伤的花苞肉眼可见地缩了缩,为了修复伤势加紧了对寄生宿主的掠夺,刚才还超凶的沼泽怪惨嚎一声,扒不住窗户掉了下去。 哀嚎声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渐渐变得微弱了。 姜若探头出去,提着探照灯打光找了一圈,才发现了像被吸干的木乃伊一样躺在地上的沼泽怪。 外面的世界依然是一片幽幽的萤火,但此刻看去给人的感官已经截然不同。 谁知道那些弱小可怜无助的光点下面,是不是隐藏着一张张等待捕食的血盆大口? 在肉食植物可以进行光合作用,因而生命力旺盛的白日里,怪物们小心翼翼地在迷雾里隐藏身形;而到了植物稍微虚弱的夜间,他们反过来点起一盏盏灯暴露自己,诱惑那些趋光的生物靠近。 黑夜才是捕食的时间,而白天只要藏好自己。 这就是末日沼泽的生存哲学。 下线以后,毫无睡意的玩家们在论坛上激情探讨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就末日改造各抒己见。 “我看蹲在废弃大楼里不是个好想法,跟个靶子似的。” “楼上说的有理,不如搞个房车,碰上难缠的怪,还能跑。” 在末世拥有一辆无敌的房车是很多人共同的梦想,这个话题一提出来,果然引发了热烈讨论。 “一般的房车肯定不行。车厢得完全密封,搭配空气过滤系统。”这是为了把那些无处不在的寄生种子阻隔在外。 “越野能力必须点满,最好过沼泽如履平地。” “装甲要厚。” “生态循环系统了解一下?毕竟吃喝拉撒都在上面呢。uu看书 wwuukah.cm ”世道这么乱,谁敢半路停车下去路尿啊? “这还是房车吗?坦克都做不到吧?”终于有人听不下去,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一直以来,在“山海经”造物,通常有三种途径: 第一种自然是就地取材,在游戏里手工制造,这也曾经是贫民玩家唯一的手段。但是自从不再有npc勤勤恳恳搞基建,懒惰如玩家显然不愿意采用这种方式。 第二种是由一个现实存在的物品3d扫描以后,转换成代码投影到游戏中,一度是土豪玩家专属的定制服务,直到姜若开源天文望远镜代码,才有了众筹请技术大神扒码这一亲民的新途径。 第三种则是技术大神们最近琢磨出来的新方案:写代码凭空造物! 想要造一辆满足大伙需求的房车,显然只有第三条路可走。问题在于,这类凭空造物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是否符合物理规律尚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46 房坦研究项目 写代码凭空造物的思路,追根溯源其实也来自姜若开源的天文望远镜代码。 姜若把天文望远镜送去秋大物理系3d扫描的时候,订的物镜其实还没有寄到,所以扫描结果上物镜处是空的。后来物镜到了,姜若懒得专门扫一遍这些小零件,根据一些关于树脂结构的论文编了物镜的结构代码嵌套进去,相当于物镜其实是姜若“凭空捏造”的。 本来他偷的这点儿懒应该无人知晓,但多年学术生涯养成的习惯深入骨髓,姜若在代码里严肃地插入了参考文献。 这一点很快被火眼金睛玩家发现了:怎么还有参考文献呢? 硬核玩家把论文找来一看,根据论文里的参数对比姜若的代码,很快破案:物镜是共工大神用代码捏的! 消息传出,材料系的众学子激动不已。 这意味着什么?空手搓核弹的时代到来了! 众学子纷纷下水,穷尽想象设计出各种他们认为性能毁天灭地的材料,制作出各种张牙舞爪的造物,然后兴致勃勃地交给金叶投影进游戏。 金叶见钱眼开,才不关心这是什么玩意儿,bug测试通过便丢进了“山海经”。 至于bug测试不通过的,这类基本都是一投影当场爆炸,真·空手搓核弹。 即使那些没有当场爆炸的,身负各种奇诡的原子排列顺序,配合富有想象力的零件组合,也几乎没有进了游戏还能好好站住的。 见光就开始熔化的小机器人,投影出来立刻摊成一块煎饼的电动车,光速生锈寄生种子落上去立马长蘑菇的平底锅...... 玩家把这戏称为“物理坍缩”,即不符合物理学的想象中的物品,向着符合物理学的实体的坍缩。 围观各种奇葩失败品一度成了玩家们的新乐趣,甚至有大神开发了空手捏材料软件供小白使用,于是不怎么懂材料和编程的普罗玩家也下水了,一时间“山海经”遍布各种诡异的垃圾,如果不是末日打击的到来,环境污染问题可能才是游戏最大的隐忧。 面对末日废土上的恶劣生存环境,凭空造一辆无敌的房车这样的想法,就是基于这段历史而产生。 虽然听起来好像不怎么靠谱,但“山海经”一路走来的九九八十一难,早已培养出了大批迎难而上的硬核玩家和唯恐天下不乱的搞事玩家,前者振臂一呼后者云集响应,房车式坦克(简称房坦)研究项目就这么莫名其妙轰轰烈烈拉起了大旗。 项目规划在论坛上有声有色地推进,很快分出四个主要班子,供玩家们认领自己的角色: 研究团队,众筹组,资助人,和云监工。 研究团队成员显然就是做项目的主力,由具备计算物理、材料、编程等知识的学生担任;众筹组负责发起众筹和管理资金,资助人当然就是出钱的爸爸们,而云监工是啥也不会钱也没有重在参与玩家的统称,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刷666保持项目的热度。 团队班子搭建起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满世界找姜若。 且不说姜若是空手捏材料的始祖,就算他拒绝当壮丁,只要愿意挂个顾问头衔,这项目也会瞬间显得靠谱起来。 在这个人人手机上都有人脸识别系统的时代,找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现实中没有tony老师高仿脸的干扰,在秋城、滨城等姜若经常出没的城市,被发动起来的“山海经”玩家们举着手机,出没于大街小巷,占据各个楼顶,打开摄像头一张一张扫过路人的脸。 姜若被玩家发现是在秋城郊区一充电站,他正送小鸡仔去邻市。 秋城乌鸡美名远扬,是很多外地鸡场引进优良品种时的首选。姜若工作的鸡场除了卖成鸡、卖蛋之外,还卖鸡苗。 彼时姜若站在充电桩旁边啃一个三明治,身边是一车新鲜孵化活蹦乱跳的小鸡仔。在从车厢传来的连成一片的“叽叽叽”背景声中,他一时没听清楚拦路玩家的话,下意识问:“买鸡吗?” 拦路玩家为了找姜若可以说是走遍山和大海,踏破了铁鞋,如今逮住真人,自然要在论坛上开个直播与大家分享;于是这灵魂的一幕得以永恒镌刻,成为姜若毕生没能洗去的污点。 “我觉得up主问共工大神愿不愿意做项目顾问的时候,虔诚得好像在求婚。” “然而大神说:买鸡吗?” “这是什么求婚现场哈哈哈哈哈......” “谁告诉我大神为什么在卖鸡哈哈哈......” “给我来两只!一只清蒸,一只红烧。” “小鸡这么可爱,你们竟然想吃小鸡!” “共工大神和他的鸡们”迅速被顶上热搜,各路友人看到之后纷纷来电向姜若求证真伪,顺便致以古怪的问候。 姜若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至于“求婚”的结果? 还能怎么样,如果不想继续被全网黑,当然只能哭着答应啊。 姜若愤愤:这是绑架! 作为顾问,其实姜若也没怎么出力。投影参数代码并不复杂,不涉及进化算法的内核,玩家已经研究得很透彻了,用不着他指手画脚;至于物理方面,姜若的专业是计算数学,对基础物理的认知实在有限,也帮不上多大的忙。姜若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吉祥物。uu看书 .uukanshu 虽则姜若什么都没做,依然带给研究团队莫名的信心,于是产生了某种安慰剂效应,全员仿佛上了一个大神之光buff,项目飞速推进。 最先成型的是房坦的外壳。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找到有开源数据的综合防弹效果最好的钢板,然后无脑堆料就可以了,反正没有任何成本。 接下来是空气过滤系统和生态循环系统,竟然也没有想象中难。虽然这类技术多用于航空航天,各国秘而不宣,但没关系,期刊杂志上多的是没有经过实践检验的大开脑洞的开源设计方案。 研究团队按图索骥一通编码,实在看不懂就直接联系作者。作者们一听自己的方案马上要用于实战了,纷纷无偿提供大量援助,恨不得亲手帮写代码——科研成果转化只要一天,只要一天!这是多少科研人员毕生的梦想呐! 姜若袖手旁观项目光速推进,直到第一辆成品通过bug测试即将投影,大家一致推选他来试驾。 姜若:......这众望所归我承受不来。 47 永动机 对于群众堪称绑架的期望,姜若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有点儿习以为常了。 只怪你过分美丽啊。 以姜若在物理学一道上有限的修为,实在看不出这辆聚合了人类集体智慧的造物是不是能扛过物理坍缩。 姜若当然不在乎项目失败与否。 他担心的是在物理坍缩的过程中,自己会和这辆起名“自由者一号”的房坦熔成一坨不分彼此的垃圾。 即使是不朽的玩家,若是和金属熔成了一坨,那么任是系统赋予的组织再生能力怎么不讲道理,携带一身金属坨子复活也还是十分棘手的事情。 不是没有玩家遇到过这种事。 大数定律告诉我们,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庞大的玩家基数必然催生大量的奇葩。曾经有个中二少年,仙侠小说看太多,发现“山海经”依然保留着古法熔炼武器的剑炉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学着小说里写的“以身祭剑”,纵身来了个信仰之跃——简直是堪称删号式自杀的行为艺术。 当时的解决办法是复活过后拉去全身扫描,再一块一块从代码里面把嵌在体内的金属坨子手动删除,填上一些人体能够吸收的东西——给技术部带来的痛苦不言而喻。 从前npc恶意把玩家钉死活埋的时候,官方还是建议玩家在游戏中自行解决的,毕竟任何直接从代码层面的降维干预都要冒弄出bug的风险;但后来玩家的操作越来越骚,出现很多不得不由官方出手解决的稀奇古怪的无法复活状况,以致于官方做起这种事情日渐纯属,颇有破罐子破摔之感。 房坦采用履带行走,如同铺了无限延长的轨道,理论上可以平稳地越过包括沼泽在内的复杂野外路况;履带上面驮着两节车厢,一节是驾驶室,一节是生活区,仿佛发动技能“铁索连环”拴起来的两条船。 第一辆房坦投影到“山海经”准备由姜若试驾时,众多玩家顶着漫天飞舞的寄生种子坚强地围观。车身完整出现的瞬间,人群“哇”地一声,不约而同往后退了退,围成的圆瞬间大了一圈。 大家瞪大眼睛等着坍缩的到来。 半晌。 无事发生。 没有熔化,没有咔嚓咔嚓变形,也没有生锈长蘑菇。 “哇!”玩家们再次感叹,“这么靠谱的吗?” 然而真正的考验尚未到来。点火启动,才是这辆人造车的高光时刻或者高危时刻。 姜若没有学过开坦克。虽然他受过比其他人更多的军事训练,但是少管所显然不教开坦克。 赶鸭子上架,姜若倒也没有多惊慌,先是根据背得很熟了的说明书按部就班启动,很快听到嗡嗡声,到这里似乎没有出问题;再研究了一下刹车油门,还有大概和方向盘类似的半弧形操纵杆,心想,跟开车也差不多嘛,便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哇!”人群再次爆发出惊呼,房坦在尾音中跳起来,绝尘而去。 坦克果然不是那么好开。 首先操纵杆异常难掰,以姜若从事过残疾人护理抱人无数练出来的麒麟臂,配合“山海经”基因加成,依然感受到了杆子的重量;而转起弯来又异常笨重,需要提前很长距离预判,否则几乎是见楼撞楼见水下水。不过当姜若开出原秋城的城区以后,障碍物带来的麻烦就减少了很多,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里大可以直线行驶,几乎不再需要任何操作。 空气过滤系统似乎运转正常,姜若全身没有任何防护,但开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寄生种子落到他的身上,甚至连末日废土上那种飘满粉尘颗粒的呛人味道也消失了,空气难得地清新;生态循环系统只有在外界环境过于恶劣(比如出现毒瘴、浓烟等),仅靠空气过滤不足以保证安全,不得不切入全封闭模式时才会启动,目前搭载的功能只有吸收二氧化碳和制造氧气,保证玩家不会憋死。 整辆车最大的黑科技是它的能源系统。考虑到烟尘遮蔽和夜间续航,房坦不是现下最流行的太阳能驱动,而是从宇宙辐射中获取能量。车厢外壳分层刷涂了超致密复合材料,通过原子振动从不同类型的宇宙射线中获取能量。这些涂层的厚度和几何形状下,这些原子振动会引起共振,最终将中微子转化为电流。 人类的集体智慧果然不容小觑,姜若内心赞叹,踩下了刹车。 半晌。 无事发生。 房坦依然轰隆隆地一往无前,仿佛在嘲笑姜若的过早乐观。 扛过了物理坍缩,扛过了点火启动,这辆伟大的人造车倒在了刹车失灵。 此时姜若才发现两个严重的问题:为了驾驶舒适,房坦默认是自动巡航模式,打断巡航要靠踩刹车;出于安全考虑,uu看书 ww.ukan 房坦在行进的时候会锁死电源按键,必须先停车才能切断电源。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要怎么停下来? 姜若发现自己好像被坑上了一条不归路。 “自由者一号”是个好名字呐。 通过昼夜不息地吸取宇宙辐射驱动的房坦,不知疲倦地行驶在通往未知的道路上。 前进!前进! 风一样的自由。 姜若已经不在驾驶室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生活区十分宽敞,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房坦里只有轻度的晃动,很像火车行驶在铁轨上。 躺在足够在上面打滚的一米八宽大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车厢顶部的图案,姜若忽然觉得,这也许就是很久以前顾荻躺在略微动荡的卧铺车厢里,去往帝都上大学时的感觉。 当然那时候她的床位应当十分狭窄,翻个身都有困难;窗外应该是铁轨沿线平静的城市或者村庄,而不是自己眼前的群魔乱舞百鬼夜行。 小时候姜若不爱午睡,于是总是去闹顾荻。很多次顾荻从午休中惊醒的时候都有一点怔忪。 小姜若问妈妈是不是做了什么梦? 顾荻说梦到躺在去往帝都的火车车厢里。 小姜若问为什么总是这个梦? 顾荻说大概因为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一切都还能够挽回。 48 20年路太长 [热帖]直播共工大神试驾房坦“自由者一号”。 “没有坍缩!再说一遍,没有坍缩!” “上车了上车了!” “点火了点火了!” “开走了开走了!” 许久过后。 “这个试驾是不是试得有点久?” “我在桐城,我刚看见房坦开过去了......” “大神这是要去哪?一路向北?” “我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想......” “楼上,勇敢地说出来,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 “怕不是——” “刹车失灵了吧?” 论坛上玩家们从兴奋到疑惑,从疑惑到恍然大悟,从恍然大悟到幸灾乐祸,最后刷了一水的“哈哈哈哈”。 接下来玩家的乐趣就变成了追踪姜若,试驾帖俨然变成了“共工大神去哪里”,又名“寻找目击者”的解谜游戏。 群众的力量的无穷尽的。一晚上的时间,相当于游戏中的一整天,姜若无论走到哪都有报坐标的玩家,据此绘出的路线图先是绕着秋城转圈,显示姜若还在认真地试驾;慢慢开始非常频繁地转弯和走回头路,显示姜若试图把车停下来未果;渐渐地房坦开始随机无规则运动,这是姜若已经在随便乱开了;最后离秋城越来越远,路线俨然变成了匀速直线运动,这是姜若已经放弃治疗丢下方向盘去睡了...... 玩家从路线图里精准地解读着姜若的内心变化,充满了“大神你也有今天”的欢乐。 其实姜若没有睡着。 卧仓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时不时就有不长眼的奇怪生物撞在钢化防弹玻璃上面。各种鸟脸青蛙头“叭”一声贴在玻璃上压得变形,初看还挺喜感,但看久了也就腻味了。 习惯了严格的作息,很难在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时间点入睡,于是旅途就变成了逼迫人思考的时刻。 窗外是末日之后的废墟,但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无限风光。 一条高架公路像座大桥,从两幢高楼中间穿过;露出地面的楼宇仿佛两个桥墩,“自由者一号”正从桥下穿过。 姜若认识这座城市,每当他从秋城开车前往雅砻江上游,去接他那些管训期满得以释放的朋友时,常常从这座城市路过。城里有一家他很喜欢的小酒馆,卖他很喜欢的桂花酒。为着这个小酒馆,他甚至曾认真考虑在这座城市度过余生。 姜若二十七岁,马上就要二十八岁。好像还没有到该考虑在哪里度过余生的时候,但也已经过了向往远方的年纪。 在漫长的余生到来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 去探寻那个他其实已经隐隐明白,却一直不愿去探寻的真相。 姜若找到孟叔的时候,他已经在秋城开了一家卖包子的小店。离“大川烧烤”隔了一条巷子,不远也不近。 看见姜若的时候孟叔有点赧然:“我没想做什么,就是在这里看看。你......别告诉你胡婶。” 姜若笑笑答应下来,坐下吃了一笼包子,才问:“孟叔,开这个店的钱,是跟狱友借的吗?” 孟叔下意识在围腰上擦擦油乎乎的手,“叔不是把你当外人,这不是看你刚毕业吗?” 姜若当然不会介意孟叔的“见外”,再说他也的确没有什么钱。 “我有个朋友,就快出来了。”姜若撒谎说,“孟叔这位朋友,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在号子里蹲得太久的人,出来以后往往很难重新融入社会,这种时候他们常常会去投奔更早出去的狱友。虽然狱友之间相处未必融洽,但人类终究是一种喜欢抱团取暖的生物。他们之中混得稍微像个人样的,往往狱友满天下。 孟叔想念叨姜若怎么老交这种蹲号子的朋友,但想到自己顿时觉得没有资格说这话,于是噎了噎,答应下来。 这位狱友果然没有让姜若失望。从他那里姜若顺藤摸瓜几乎找齐了在雅砻江沿岸各个大小县城关过的出狱犯人,多方打听,终于得知了狼外婆的关押地点。 二十年前,狼外婆因偷渡人口、拐卖儿童未遂等多项罪名被判死缓,后入狱表现良好,降为无期。 狼外婆本就惊讶他竟然也会有“朋友”前来探视,看到姜若年轻的面孔之后就更加疑惑了。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忘年交? 看到和当年事情有关的人,姜若真心实意地感到亲切,于是露出一个笑容:“我其实也是刚知道你的名字。这么多年我一直管你叫‘狼外婆’来着。” 恐惧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眼前人的眉眼勾起了依稀的记忆,狼外婆狠狠地哆嗦起来。 “你别紧张,”姜若往后坐了坐,把话筒拿得远了一点,试图让里面的人放松下来,“我现在很好,什么也不想追究,只是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狼外婆慢慢冷静下来。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就是谋杀案都已经过了追诉期;何况这确实是一起未遂的绑架,不会有什么足以重新判他死刑的证据存在。 “当年,”姜若停顿了一下,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么无论如何也要问下去,“有什么人雇你绑架我吗?” 狼外婆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我在想什么呢,”姜若看懂了他的表情,自嘲地笑了,“你都判了死刑,怎么可能还替谁隐瞒,当然没有了。”他于是换了一种问法,不打草稿地瞎扯,u看书 ww.ukanshu.co “你知道你为什么被抓吗?有人看到你行踪鬼祟,举报了你。就在你带走我的那家童装店。你知道是谁举报了你吗?你仔细想一想......” 狼外婆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仿佛一对铜铃,身体前倾,紧紧把手中的听筒压在耳朵上,脱口而出:“不是你妈报的警吗?我们在那家店本来只是蹭个暖气,外面太冷了......有一次瞧见你妈带着你,看着就是有钱人......”他断断续续,“那天看你一个人,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饼,本来我们也没做过这种事......” 从狼外婆语无伦次的叙述中,姜若勾勒出了一幅图景: 几个做偷渡生意的人口贩子,在秋城标志性写字楼下面接头的时候,为了躲避寒风随便逛进一家童装店。店员对他们翻着白眼,却对一个女人万分殷切,那女人带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 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你情我愿的生意一样,辛辛苦苦帮人偷渡到海外,刨去付给蛇头的成本,其实赚不了多少钱。 他们的孩子永远不可能在这样的店里买衣服。 所以他们忿忿地啐一口,“呸!” 后来有一天,那小男孩一个人出现在店里,一个人在试衣间里呆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大人出现。 于是恶魔滋生了。 从这个天衣无缝的巧合里面,姜若窥见了那个真相。 那个他一直抗拒的,寒冷的真相。 49 戏言 提出一个猜想和证明一个猜想哪个更难? 对于姜若来说也许哪个都不难,难的是直面。 很小的时候他其实常常见到孟叔,至少每年快过春节的时候孟叔都会来接胡婶回老家,每次来都给小姜若带一些老家的小玩意:做成小鸡小鸭子形状的糖果。虽然出走的时候小姜若已经有一两年没见过孟叔,但对于那些糖的记忆仍然支撑着他对孟叔本能的信任。 孟叔为什么不再到家里来了?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狼外婆一干人做偷渡生意的呢? “我当年,欠了人很多钱。”老孟没说怎么欠的钱,但姜若大约能猜到一点儿。那个时候流行买理财产品,仿佛只要懂点儿所谓的理财谁都可以一夜暴富。也许还有哪个老乡撺掇说,投的越多赚的越多,于是孤注一掷,于是最终变成一个赌徒。 “你妈妈说,她给胡婶涨工钱,让我们慢慢还欠下的债,提醒我不要做铤而走险的事情......”老孟抹了抹脸,把剩下的啤酒倒进嘴里,“但我还是......我怎么好意思再到你们家去。” “所以她知道。”姜若慢慢地喝着自己杯子里的酒。 “谁?你妈妈?不不,她怎么会知道?我没跟她说。我不敢跟她说。” “她知道。”姜若垂眼看着浑浊的啤酒,“她提醒你的时候就知道。后来你不再来了,她一定更清楚是怎么回事。”姜若抬眸,“她见过狼外婆吗?” 姜若用审视的目光看人的时候神情有一点可怕,老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想一定是啤酒太凉的缘故。 老孟还在绞尽脑汁回忆,试图回答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姜若却忽然岔开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他目光虚虚地飘向巷子尽头,明明有点儿意兴阑珊,却问,“再喝半打吧?” 又到了“山海经”开服的时间点,但姜若暂时不想上线。 他在网上搜索了很长时间,终于从一个犄角旮旯的独立游戏贴吧里,找到了一个年代过于久远,在各大平台都已经下架了的老游戏。 游戏名字叫“不周山”。 这是金叶游戏最早的作品,那时候金叶还叫“炎黄”,顾荻和龚荣都还是学生。“不周山”是一个2d漫画剧情游戏,因为没钱请画手,每一帧都是顾荻亲手所绘。 虽然这个游戏当年销量不过千,堪称扑街中的战斗机,但毕竟是“炎黄”第一款游戏,终究还是留下了姓名。姜若小时候就知道这么个游戏,也曾经好奇点进过游戏界面。界面色调很暗,背景是一座山,山峦上有一个缺口;除了山,只有手绘的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的剪影,仿佛漂浮在虚空中的幽灵。 这么晦暗的基调让小姜若当时便失了兴趣,所以年幼时他并没有玩过这个游戏。 故事发生在不周山脚下的普罗米修斯小镇。不周山被选中建造一套科学实验装备,建设时间是七年。其间男主从一个中学生成长为大学生,在这七年的时间里,他必须想尽办法,把实验思路引向正确的方向,并规避掉山火、化学泄露等诸多事故的发生,才能最终达成实验成功的完美结局;反之,则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悲剧。 时隔多年,当姜若开始玩这个游戏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这个游戏的奇葩之处。作为一个本该靠剧情取胜的2d漫画游戏,对话居然要玩家手动输入,然后内置ai根据玩家的话作出反应,最终将故事引向不同的结局。 听起来好像很超前,但实操起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众所周知,填空题天然就比选择题要难,以大部分玩家有限的脑细胞,根本想不出来以一个学生的身份要怎么影响这种国家级别的科研项目。 绝大部分玩家拿到游戏都是一脸懵逼,网上能搜到的大多是一些怎么调戏npc的段子,没什么人认真打通关。 姜若也没有打算死磕完美结局,他随便尝试了一下考取项目领头人的研究生,但是老师显然不会听从区区一个新入门学生的劝阻,最终悲剧结局草草通关。 姜若盯住通关后滚动出来的制作人列表,果然在编剧那一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电话里院长的声音温和一如往昔,只是似乎更苍老了一点。她说,“小姜,怎么一直不回来看看?” 姜若忽然泄了气,觉得自己并没有质问的资格。他默了会儿,问:“我妈妈曾经拜托您照顾我吗?” 电话那头也默了默,院长慢悠悠地回忆了一会儿,“她怀着你的那会儿,跟我聊天,说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要是生完了发现自己不会带孩子,能不能送来我这里?” “如果这是你说的托付,那么有过的吧。虽然那时我只当她是开玩笑。” 姜若想象着那样场景,声音里竟然有了点儿笑意:“您就随口答应了?那可真是被坑惨了。” “可不是嘛。uu看书 .uukanshu你真的被送来我这里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给她打电话,却再也没有人接了。” 姜若没有再问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样的问题。院长能告诉他什么呢?他想知道的那些事院长也没有答案。最后他说,“您年轻的时候居然还写小说?”还当编剧做游戏。 “什么叫年轻的时候?”院长忿忿,“我现在也还在写!我跟你说有本小说写的是你父母的故事,你要不要看?” 院长报出一个书名,姜若上网一搜:404。 山海经。 姜若上线的时候,窗外已经是完全陌生的风景。从挡风玻璃往外看,地平线的位置是一片茫茫的蓝色。 不在线的这两天,“自由者一号”已经横穿“山海经”大陆,如果姜若上线再晚一点儿,就要拥抱大海了。 姜若并不是一个被绑在车里的弱小可怜无助少女,他其实早就可以跳车,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自由者一号”毕竟是玩家的共同财产,弄丢了不知道要不要赔。 人穷志短呐。 想到这个姜若有点懊恼,应该上论坛问一问大家怎么办的。 姜若不知道的是,当他开着已经快要驶到北冥的“自由者一号”一个漂亮的u形调头,往南面偏西的方向去时,论坛里再一次炸锅了。 “转弯了转弯了!” “是调头好嘛!” “共工大神上线了!” 50章 英雄不落幕 姜若不知道自己两天没有上线的事情,被敏感纤细又脑洞奇大的玩家编造成了一个怎样千回百转的故事。 如果他起码登一下论坛,就会看到很多这样的言论: “大神别丢下我们!” “没有大神的第三天,想他想他。” “大神你快回来!我们承受不来!”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第一天试车,姜若放弃治疗躺平的时候,玩家追踪着匀速直线运动的“自由者一号”,内心还是十分欢乐的。等到关服以后,大批玩家涌上论坛询问姜若试驾感想,是不是刹车失灵等等,“共工”这个id被疯狂了几百次,然而无一得到回应。 玩家:大神闹脾气了? 第二天,“自由者一号”仍旧保持直线运动,翻山越岭一路向北,撞飞怪物数只,轧过植物无数,充分体现了作为坦克一路平推的王霸之气。 到这里玩家还没觉出不对。变故发生在晚间的时候。 这么一路直线向前,自然难免有遇到大型障碍物的时候。入夜时“自由者一号”和一座冒出地面的写字楼正面刚上了。 据目击者描述,写字楼刚好扎在行进路线上,于是房坦目不斜视斩钉截铁地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不愧是聚集玩家集体智慧打造,以履带行进的坦克之躯,“自由者一号”下盘极稳,装甲极厚,以自动巡航有限的速度撞上障碍物,并没有造成肉眼可见的损坏,反倒是写字楼哗啦啦碎了一大片玻璃。 接下来耐人寻味的一幕出现了:没有发生形变的“自由者一号”一撞之下被弹回来一小段,然后在黑科技宇宙辐射电池不屈不挠的工作下,重新加速一往无前,再次一头撞了上去。 再弹回来,再撞上去。循环往复。 仿佛一场弹性碰撞物理实验。 目击玩家的表情从兴奋到惊叹,从惊叹到便秘,从便秘到麻木。 在这种丧心病狂的碰碰车操作下,睡得再死的人也该醒了;而作为在玩家心目中有神格的高玩,姜若并不是一个行为艺术家,应当不会做出如此诡异的举动。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共工大神根本就没上线。 好在这并不是一个理想模型下的无限碰撞试验,每次撞上写字楼后,“自由者一号”的车头就会偏转一点点,于是正面撞击渐渐变成了侧撞,最终在磕碰中艰难地转过一个角度,得以绕过障碍物继续奔向远方,徒留围观玩家风中凌乱。 玩家:大神这是罢工了? 第三天。姜若依然没有任何上线的迹象。 玩家们终于开始猜测纷纷。 “就算刹车失灵,大神也可以跳车啊?难道车门也锁死了?”有人疑惑,“就算真困住了,我们也一定会想办法救大神出来啊!不至于这么生气,都不想上线了吧?” 有人忿忿:“刹车系统是哪个不靠谱的二傻子做的?” 二傻子·背锅侠哭了:“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嘤嘤嘤......” “共工大神不像是会耍这种小孩子脾气的人呐?”玩家集体迷茫:“难不成被绑架了?” 金叶官方再次惨遭玩家集体骚扰:你们对大公子做了什么? 金叶:......我们是正经游戏公司!不是混道上的!你们对我们到底有什么误解? 玩家屏息凝神等了一天,纷纷议论了一天,到了临近关服的时候,不但没有等到姜若上线,反而发现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自由者一号”已经快要到达北冥,如果明天姜若再不上线,就要直冲入海了! “什么情况?大神这是要体验什么极限运动吗?” “弱弱地问一句:你们还记得大荒坟地里的守墓人兄弟吗?” 此言一出,玩家纷纷虎躯一震:谁?那个大荒关服后退出游戏的坟头草?提他做什么? 而更多的玩家嗅出了此中深意:难道......? 正在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又一则热帖横空出世: 不周山倾覆是英雄的落幕:共工与“山海经”的前世今生。 “山海经”有很多高玩,但论及其中呼声最高,名气最大的,毋庸置疑,是公认的大神共工。 “共工”这个id从“山海经”古早时期起就开始引领玩家。从最早用“刷副本”的噱头引导玩家与npc深度互动,到后来通过教授npc知识、引导学术圈入驻等手段推进文明进程,再到带领玩家度过**血液、黑色星体两大“山海经”重要危机,似乎所有人都习惯了“遇事不决有共工”,仿佛只要有这位进化算法的创始人在一天,什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但是我要问一个问题:共工的目的是什么? 创造进化算法,在“山海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来捋一捋:共工大神,真名姜若,曾用名龚子狄,金叶董事长龚荣的长子,人称大公子。这对父子之间有一段为吃瓜群众津津乐道的恩怨,关键剧情包括但不限于抛弃发妻、争夺抚养权、幼儿走失、王者归来、沉香救母等等,虚虚实实迷雾重重,其中真相不为外人所知,在此lz也不便妄加揣测。 我们只需要抓住唯一的重点:共工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母亲。“山海经”作为他与父亲对抗的筹码,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那么他找到了吗? 众所周知,顾荻的失踪至今是个悬案。 虽然一日找不到顾荻,uu看书 .uuknsu龚荣便一日不能完全脱罪,但坦率地说,就现有证据来看,他的嫌疑已经基本排除。 那么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共工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徒劳的。 创造进化算法也好,亲手打造“山海经”也好,对于找到母亲这件事,全都毫无意义。只因他从一开始就怀疑错了人,所以走在了完全错误的方向。 不知道大家是否听过共工怒触不周山的典故,故事里共工与祝融相争,愤而撞断不周山,于是天地倾覆。有传说,共工与祝融,是一对父子。 龚荣制作了“山海经”,而姜若不断地破坏和重建这个世界。彗星2043e1撞击“山海经”行星,落点就在不周山,多么宿命的巧合。 但无论经过多少对抗,只要顾荻的失踪与龚荣无关,那么这对父子,终究还是要和解的。 不周山已经倾覆,“山海经”之于共工,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吗? 51 宿命的指引 蹭共工热度的八卦帖在“山海经”早就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早在“山海经”的图腾时代就有人扒出共工是进化算法创始人,到了**血液病时期,姜若和金叶之间的恩怨公之于众的时候,论坛上甚至有影射这对父子之间故事的同人文——至于为什么是影射,当然是怕被寄律师函咯。 过往对于这些八卦玩家只是“哈哈哈”看个乐呵,这次却实实在在地有点慌。 这次的lz说得特别有道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一路向着北冥而去的“自由者一号”,真的给人一种悲壮的想象。 大荒关服,坟头草两米八说不会再上线了,就这么删号了;不周山塌了,黑色星体依然注视着这片大陆,但撞上来的时间已经被推迟得无限遥远,于是共工觉得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 一切都说得通,一切都很合理。 三十年前有本在年轻人圈子里很畅销的书,书的最后主角碎碎地念叨着他的朋友,说“他们替我撞过了每一堵我可能要撞的高墙,摔落了每一道我可能要落进的沟壑,然后告诉我,这条路没有错,继续前行吧,但是你已经用掉了一次帮助的机会,再见了朋友。” 玩家们这时候就有一种类似的错觉,好像共工大神在向他们挥着手:拉着你们一路走到这里真是不容易啊,但我只提供限定次数的帮助,现在次数耗尽了,剩下的路你们要自己走。 习惯了凡事有高个子顶着,面前忽然没有了伟岸的身躯,难免就有点儿缺乏安全感。 玩家无从得知姜若不想弄丢玩家共同财产,生要见车死要见尸的拳拳责任心,甚至连他是刹车失灵还是故意不停都不那么确定了;而姜若囿于过往,迟迟没有上线,也就没有解释。结果乌龙越闹越大,“共工退出山海经”的说法愈演愈烈,场面就像爱豆不打招呼忽然退圈,于是粉丝全都炸了。 玩家先是纷纷出动,在秋城的大街小巷到处找姜若,无果;然后有人想起姜若上次被路人发现时开的送蛋车,从直播画面的角落里扒出那只一脸便秘的下蛋鸡logo,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姜若打工的鸡场,被告知姜若又请假了;摸去鸡场宿舍,舍友说姜若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住了...... 找不到本尊,粉丝们忽然想起,共工不是还有个绯闻女友吗? 且不管是不是绯闻的,周周惨遭网友围堵,痛苦地感受到了脑残粉的威力。虽然一贯不怎么着调,但周周在关键时候竟然十分讲义气,在脑残粉的淫威之下依然抵死不给姜若打电话。 “我觉得他很不对劲,这种时候我们不要打扰他。”周周摆出一副高深面孔,如是说。 姜若虽然逃过一劫,但也被官配盖章“不对劲”,更加引发了玩家们的无穷想象。 姜若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突然上线的。 当他打了一个漂亮的u形调头,转而朝西南方向去的时候,论坛炸成了一锅粥,无数键盘指挥官在呐喊:拦住那辆车! 虽然大神又上线了,还调头了,但谁知道大神是想通了,还是单纯觉得葬身北冥这个结局不够壮烈,想要换个地方? 截住他,必须截住他! 于是接下来的旅途变得惊心动魄。 姜若实在无法理解“山海经”怎么会有这么多碰瓷怪。 最开始是绑了各种各样体积巨大的怪兽和怪花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卧轨。姜若知道是想让他停车的意思,只是他实在停不下来......于是就直接轧过去了。 后来玩家看他对怪兽怪花没什么恻隐之心,就有脑残粉狠了狠心,自己躺在了路上:只要我下线的速度够快,履带就追不上我! 姜若被玩家这套卧轨操作惊得想骂娘:你以为自己是海子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惹不起惹不起,姜若掰着操作杆,努力地绕开。 发现这么做有效果,脑残粉们大受鼓舞:原来大神还是怜香惜玉的!于是路上的卧轨怪越来越多,姜若的路线走得九曲十八弯,不由产生一种幻觉,以为自己在路考。 当卧轨怪们发现仅仅靠障碍物并不能迫使姜若停车时,就出现了更加英勇的卧轨怪的进化体——碰瓷怪。 碰瓷怪事先在路边埋伏,然后趁姜若不备,飞身扑出,“砰”一声撞在挡风玻璃上,以身殉道。 姜若简直被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神经病惊呆了,不得不开启红外雷达扫描功能,远远看见形状像个人的物体就赶紧避开——毕竟以“自由者一号”的坦克之躯,委实笨重了点,等人飞到跟前就避不开了。 虽然暂时搞不明白玩家为何碰瓷,但姜若习惯性地见招拆招,这一路于是就走得十分心累。 为了避免路线被预判,姜若走出了一条弯弯绕绕的,颗粒在流体中随机布朗运动的标准轨迹,一度让瞪着追踪图分析大神目的地的玩家们十分困惑:这是要去哪儿? 直到在螺旋行进的过程中海拔越来越高,末日废土一贯的湿热渐渐褪去,空气开始变得相对干燥和凉爽,甚至出现了落叶植物,玩家们才自以为地恍然大悟了:共工大神要去不周山! 其实姜若本来无意,u看书.kansh.c 纯粹是被玩家的一路围追堵截逼到了这里。 其实“山海经”早已经没有了不周山。 在作为测试版的大荒和正式版“山海经”之间相隔的漫长时间里,轰轰烈烈的版块运动下,不周山所在的荒原越来越高,最终成为世界屋脊,在那里耸立了无数后来崛起的山,于是曾经鹤立鸡群的不周山渐渐泯然于众山之中。 即使以姜若对算法的熟稔,配合周周的绘图能力,他们一直也没能找到哪一座是不周山。正如找一个人最难的从来就不是杳无音信,而是人海茫茫。 但这一次,姜若找到了。 原本不周山所在的地方被一个巨大的陨石坑取代。彗星2043e1的一块碎片落在这里,撞击产生的瞬间高温熔化了一切,山和大地合二为一,再也辨认不出。 “自由者一号”直线朝着那个陨石坑奔去。 这一次终于无人阻拦。 52 钟摆和福尔摩斯网友 生活就像行走在月球表面,这里也是坑,那里也是坑。当你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就是掉进下一个坑的开始。人生起起落落,不如一落到底,躺在坑底四仰八叉一了百了。 姜若已经忘记这是从哪里看来的毒鸡汤,但当他驾驶着“自由者一号”向着宿命的陨石坑而去的时候,真诚地觉得这话有道理。 半球形的陨石坑嵌在不可一世的高原上面,从高空俯瞰好像一只巨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瞳,恶狠狠地与天空对视。 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如果千万年后再也没有玩家,而这片土地孕育出她自己的智慧生物,那么当他们看到这个陨石坑的时候,或许会认为这是天外来客的遗迹,是一个巨大的底座,上面架着形状像一颗蛋的ufo,里面孕育和孵化着外星人。 “自由者一号”在一圈闻讯赶来的围观玩家的目送中,轰轰地驶进了这个史前的巨坑,轰轰地沿着弧形的侧面一路而下抵达坑底,再轰轰地顺着另一侧的弧面向上折返。 然后在距离地面仅有数米的地方不幸地耗尽了动能,不由自主地轰轰地往后倒去,重回坑底,再次沿着背后的弧面而上,并在抵达地面之前再次油尽灯枯,周而复始。 于是姜若的感觉就像坐海盗船。 热力学第二定律告诉我们没有永动机,所以世界上也不存在永不止息的钟摆。随着能量的逐渐损耗,所有的摆锤终将停下。 但是“自由者一号”是一个有黑科技电池的摆锤,宇宙辐射源源不断地抵达它那一身黑色的装甲,被涂层转换成电流,绵延不绝地补充着在摩擦中损耗掉的动能,于是恍然看去,它好像就成了一个永不停歇的摆锤,做着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运动,虽然这种运动被用来标记时间。 姜若当然不会傻乎乎地一直呆在里面坐海盗船。在“自由者一号”第一次在弧面上耗尽动能,速度逼近零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地跳车了。人民的共同财产现下被卡在了这个陨石坑里暂时安全,于是姜若觉得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姜若跳车的动作算不上熟练,陨石坑弧面的坑壁也不利于维持平衡,姜若滑雪一样溜出一段才站稳,冷不丁被空气中的植物孢子呛了一口,正咳嗽,就被黑压压的人给围住了。 姜若有点懵,迷迷糊糊地戴上了不知道哪个玩家递给他的口罩,又乖顺地套上了不知道是不是最新研究成果的寄生种子防护服,拉好面罩,还没有从这莫名其妙的大熊猫待遇中缓过神来,突然一个人高马大的兄弟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哭号:“大神你不要走——” 姜若打了一个寒颤,不知怎么想起了一幅很久远的画面,开学第一天的小学校门口,一个小男孩抱着妈妈的腿,大哭:“你不许走——” 把姜若围在铁桶中间的玩家们七嘴八舌,费了好几倍的时间,才让姜若从各种语无伦次的表述中搞清楚了前因后果:敢情是上天台吹个风,被误会要跳楼,于是收获了一干围观群众的人文关怀? 不知道该暴躁还是该感动。 虽则内心也许是暴躁的,但姜若很有身为偶像的自觉,和颜悦色地表示这是一个误会他没有要退出“山海经”的意思;最近两天是出门了;嗯是在继续查过去的事情,如果大家有线索提供的话十分感谢;游戏还要继续玩的,只是不一定每天上线了。 心力憔悴地应付粉丝,好不容易快到关服时间,姜若撑着快要崩不住了的笑脸说再见,眼看着玩家们一脸“你先下我们安顿好你的尸体再下”,姜若生出了真的退出“山海经”的冲动。 粉丝猛于虎也。 下线后姜若爬上论坛准备补习一下这两天错过的一场大戏,却一眼看到了一则他无法不注意到的帖子。 [管理员置顶]顾荻失踪之谜:收集网友线索,实时更新。 曾经在姜若刚刚跟金叶摊牌,把母亲失踪二十年的事实摆上台来的时候,网友中也曾经掀起过一阵寻找顾荻的破案狂潮。只是网民的怜悯也好热情也罢,都一样地短暂而廉价,仅仅一小段时间之后,这件事情就和其他所有热点事件一样,被只有七秒记忆的民众遗忘了。 但也许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或者说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愧为达到目的之捷径,当姜若闹了一场退出“山海经”的乌龙后,玩家们重新想起了这个曾经感动过他们的沉香救母的故事,一并想起现实中,沉香还在寻寻觅觅,还没有找到母亲。uu看书 .uunshu 姜若在“山海经”累月积累下来的威望终于在这个时候起到了作用,不同于上次的一时兴起,玩家们这回是认真地要替他挖出真相,甚至论坛管理员也特地把帖子置顶,确保所有玩家一进论坛就能看到。 管理员:此案一日不破,此帖一日置顶。 简洁的一句话却居然有些热血沸腾,玩家们嗷嗷地跟在后面响应。 “不是我说,从写算法开始,共工大神一路王者带青铜,奶孩子奶到今天,称一声山海经之父也不为过。” “我又从头补了一遍八卦,这是什么神仙母子情!” “夏洛克·福尔摩斯就位!” “名侦探柯南就位!” “神探狄仁杰就位!” 姜若默然地看着玩家们不断刷出的一句一句鼓励的话,有一种真相已经不再遥远的预感。 这种预感并非来自对他们的信任——虽然姜若从未小看网友,也一贯相信高手在民间,但是事情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如今踊跃地准备提供帮助的网友们,在那时候大多还是牙牙学语的稚儿甚至可能还未出生。 这种预感是来自对母亲的信任。 说起来可笑,即使在直面了那么残酷的事实之后,姜若对顾荻的信任依然那么地固执和不讲道理。他坚信母亲绝不是一个疯子,即使她做了那么疯狂的事情。她所有疯狂的举动背后一定会有一个理由。他要找到那个理由。 53 今有2件事 “山海经”玩家们最近业务繁忙。 忙的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件是针对末日废土的装备开发;第二件则是全体总动员给姜若找妈妈。 “自由者一号”被卡在陨石坑里后,开发团队给这个巨坑配了一个临时锅盖,投影了一块奇厚无比的铅板,挡住了绝大部分宇宙射线,这才让撒欢的小马达慢慢熄了火。而后再经过开发团队的实地检查和汽修团队的辛勤工作,刹车系统得以修复。虽然有点儿小波折,总算宣告小试牛刀的房坦项目研发成功。 玩家们吃到甜头,打算把这一提出项目—组建研发团队—众筹—招募云监工的开发模式继续下去。粉丝们给姜若穿上的防护服就是下一个研究目标,当然还是个半成品。 末日废土背景下,玩家要想生存下去,对技术自然是异常饥渴的。大家扒拉扒拉末日生存的衣食住行需求,无数大有可为的项目纷纷立项。以众筹形式,由网友群策群力进行的基于“山海经”的末日生存黑科技研究,俨然成为一种火遍全国的“非盈利性民间科研活动”,被网友们戏称为“民科”。 玩家们甚至注册成立了山海经民科协会统一进行立项管理,并继续发动群众征集协会logo。 但凡有网友参与的事情,往往都会向着沙雕的方向一去不返。经过激烈的投票角逐,最终胜出的logo居然是网友从姜若送蛋的车上惊鸿一瞥的那只仿佛在便秘的下蛋鸡。 玩家个个都是人才,自发对这个logo进行了解读——搞科研就像便秘,野鸡团队搞科研,那就是野鸡的便秘。 鸡场老板看见了,在后面评论:人家不是野鸡,人家是秋城乌鸡! 房坦项目研究成功以后,除了给参与众筹的爸爸们人手配送一辆,云监工中参与度高、提出过有价值建议的一样获得了房坦奖励。没有参与的土豪玩家们见状,纷纷提出要买,但项目组商量后,一咬牙选择了把代码开源! 研发团队在网络上联合发言: 或许大家已经开始遗忘在“双星相撞”危机之前,“山海经”是怎样急剧地商业化,但其实那只是不久以前的事情。如果大家还记得那个游戏市场现实货币化,贫民玩家寸步难行的“山海经”,就一定不会希望这样的场景重演。 共工大神以一段天文望远镜代码引发了末日危机,让无数投机者血本无归;但资本是不长记性的,一旦“山海经”的投资环境重新趋于稳定,它们一定还会卷土重来。 能够打败资本的,唯有技术上的降维打击。 技术属于所有玩家。 一席话说得众玩家热泪盈眶,忽然间就理解了共工大神把进化算法开源的举动中所包含的苦心。这份感动赋予了他们参与第二件事的激情:一定要为共工大神找到妈妈! 大部分“山海经”玩家还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纵然其中稍年长的,大多也还没有到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年纪。所以他们虽然其实明白一个失踪多年的人尚在人世的可能寥寥,却依然对这场长达二十年的失散有一个好的结局心存希望。 姜若每天都会收到许多网友发来的或鼓励或安慰的私信,内心十分复杂。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的安慰并不能让你对生活更有信心些,但却还是让这个世界稍微温暖。 群众的力量是无限的。那些遗落在二十年时光里的零星线索,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依然无处遁形。 网友们以顾荻失踪的时间为原点,向着过往追溯,发挥出挖明星八卦的精神,猎犬一般寻找一切蛛丝马迹。 最先翻出来的是姜若已经知道的那些事情。 顾荻生于秋城。她的成长历程,几乎就是这座城市从以乌鸡著称的小县城到核物理之都的转变过程。网友扒出了发生在她高中时代的转基因鸡事件,扒出她的博士研究课题,细细一琢磨,忽然觉得吃了一个大瓜。 “我来捋一捋啊,顾荻从高中开始怀抱振兴故乡的信念投身科研,最初选择了一个非常土味的乌鸡项目,在半夜鸡叫事件后,发现科研由于耗材和设备等等原因,总是受限于经费,于是大学和博士期间转战模拟,试图造出一个能够取代现实的虚拟世界?” “我想到了什么......大家跟我想的一样吗?” 山海经! 再往后,玩家一套深度挖掘操作,发现了更多的线索。顾荻的研究方向,从大学时只是泛泛涉猎的数学建模,渐渐集中到了博士期间的课题:用模拟手段重现核聚变过程的可能性论述。 玩家们纷纷想起了之前让他们在“山海经”卡掉线过的秋城山火。一场山火之所以闹得沸沸扬扬,不就是因为起火点有一座east装置吗? 可是顾荻的博士论文当时显然没有受到学术界的重视,以她的学业之优秀,答辩竟然挂了一次,第二次才勉强通过,所有人都认为她的研究毫无意义。 于是她放弃了学术界的教职,跟龚荣一起开了一家叫“炎黄”的游戏公司;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事。uu看书w.uukansh “炎黄”的第一个游戏,当时扑街到底的“不周山”也被玩家从犄角旮旯里扒拉了出来,把下载资源挂上了论坛。发行二十年后销量没有超过一千的扑街游戏,却在资源挂上论坛后的一个小时里下载量过万,世事当真无常。 虽然是一个2d漫画剧情游戏,但玩家很快发现了这个游戏的超前之处,玩家手动输入的奇葩对话竟然大多数时候能被npc接上,并且对剧情产生深远的影响。过万玩家疯狂肝游戏,用上百种姿势通关,虽然因为贴图不够的原因很多贴图在不同剧情中重复出现,甚至常常文不对图,但这上百种剧情路线都是符合逻辑的! 作为一个大头向下笔直扑街的游戏,算法竟然如此优秀,众玩家有一种碰见扫地僧的感觉。 在玩家扮演主角在短暂的时间里到处奔波,想尽办法把研究引向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失败和迎接种种悲剧的时候,他们仿佛真的变成了顾荻,体验了她的半生悲喜。 可控核聚变研究之于人类,无异于普罗米修斯盗火,没有人能担保成功。一旦失败了,秋城是不是就会像那些老工业基地一样地渐渐没落,如同游戏中的结局呢? 顾荻为此奔波半生,但她甚至没有等到通关,就已经生死不明。 但还有姜若。姜若写出了进化算法,于是有了“山海经”。 网友纷纷抹泪:“这是什么神仙母子情!” 54 破壁计划 山海经民科协会,和顾荻失踪案民间专案组,原本是两拨人。 前者几乎都是作为预备役科研工作者的理工生,而后者人员结构就要复杂得多,下至以共工大神为偶像的小学生玩家,中间覆盖大量中青年推理爱好者,上至爱八卦的九十岁老太,各路人才济济一堂。 但两者又不是没有交集的——科研预备役理工生中,有一大部分爱好推理,另外一大部分则爱好八卦。这部分人在为顾荻和姜若这对神仙母子的骨肉分离鞠了一把同情泪的同时,不禁想起了故事开始的秋城,那座新建不久便碰上山火,在市民高昂的反核情绪里处于实际停摆状态的east装置。 反复通关“不周山”的经历,让玩家们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代入感或者说使命感,看到秋城east停摆,就仿佛看到“实验失败—秋城没落”的悲剧结局在向他们招手。 不能让这样事情发生! [山海经民科协会]论证在“山海经”重建east装置的可能性。 “谁还记得之前秋大的east项目怎么样了?” “还在材料核算和可行性分析阶段,结果来了黑色星体末日打击这么一出,就搁置了。” “说‘搁置’也太客气了。末日打击以后投资商都跑路了,这不是烂尾工程吗?” 玩家们仔细回忆了一下,可不就是这样?末日废土版本开启也有一段时间了,不见谁来收拾那些半埋在沙土地和沼泽里面的高楼大厦,末日前那幅烈火喷油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从起朱楼宴宾客到雕栏玉砌不复朱颜,才不过短短几周的时间。 这生意赔的也恁快了。 “我看这些个投资商已经放弃‘山海经’了。” “不行啊,看来关键时候该民科出场了!” “我们可请不动秋大那些个教授,靠一帮子学生能行吗?” “我是秋大物理系的,虽然算不得学霸,但是没有挂过科,绩点也还过得去那种。我刚刚拜读了顾荻大神的博士论文。对,就是那篇《论用模拟手段重现核聚变过程的可能性》。我现在的表情是这样的:我是谁?我学过物理吗?我根本不识数吧?” “楼上太真实了哈哈哈哈。” “此处应该@共工?” “楼上,没用的,共工大神早就说过,他是学数学的,物理他不怎么懂的。” “不能吧,家学渊源何在?” “共工大神被拐的时候才七岁,你家小孩七岁学核物理啊?” “我觉得共工大神说的‘不懂物理’和你们理解的有点偏差。‘山海经’的运行法则里面是嵌入了经典力学、量子力学的。共工大神的意思是,人类不懂的物理他也不懂,也就是说他不知道能不能和怎么利用‘山海经’去突破人类对物理学的认知界限,不是你们自己薛定谔方程都不会解的那种程度。” “你说谁不会解薛定谔方程?” “喔,那你直播解一个?” “上面的不要歪楼![来自管理员的警告.jpg]” “east的技术细节是不公布的。科技竞赛,大家懂得。” “谁稀罕公布啊,反正也没有成功的?大不了我们一种一种材料试过去嘛,我们又不怕爆炸辐射?” 众玩家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看过了丧尸病毒、天降彗星等等大场面以后,完全不觉得搞实验闹点儿爆炸核泄漏算个什么事情? 切尔诺贝利警告?嗨,谁还没有嗑过几管高辐射的腐败血液抑制剂来的? 说干就干。 “east重建计划”这个名字听着不够热血沸腾,玩家于是一拍脑袋改名叫“破壁计划”:如果说人类的认知极限是竖在物理学领域的一堵坚实的墙壁,那么“山海经”的民科英雄们就要去打穿它! 一时间“破壁计划”的热度扶摇直上,在山海经民科协会已立项的诸多项目中,支持率一路走高,仅次于“火箭计划”(又名“黑色星体移民计划”),排行第二。 这已然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了。毕竟人类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而可控核聚变这课题名字本身就够晦涩难懂,不像是会受普罗大众青睐的类型。 当山海经民科协会的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之时,顾荻失踪案民间专案组却尴尬地发现调查陷入了瓶颈。 经过数以万计的专案组成员火眼金睛明察秋毫的深度挖掘,顾荻和姜若这对母子的前世今生基本已经被扒得干干净净。 感人倒是十分感人——就是对破案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帮助。 一对母子为了振兴家乡所做的种种学术上和商业上的努力,是怎么和母亲失踪、儿子遭拐这样的破家之祸联系到一起的呢? “搞科研不像这么危险的工作啊?何况是这种学术上根本没扑腾出什么水花的自娱自乐式科研,能挡了谁的路?” “炎黄当年一直半死不活的,uu看书wwuuknshu.cm 天使轮拿过点儿小钱,噗,还是个养鸡场给投的,所以‘不周山’后出的下一个游戏是个小鸡酷跑。” “顾荻大神也有这种跪舔投资人爸爸的黑历史哈哈哈哈。” “我觉着养鸡场这笔投资就是搞笑来的,就算亏了也不至于要杀人吧?” “共工大神一个陨石召唤术让多少投资商亏掉底裤,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担心他的安全。” “我们是不是走进死胡同了?”终于有人质疑,“我们预设了顾荻失踪案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但说不定这就是一起见色起意的随机谋杀,和一起纯属巧合的随机拐卖呢?” 此言一出,帖子好半天没有刷新。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顾荻算得上是美女,完全可以成为“见色起意”的狩猎对象;而姜若这样的小正太也是被拐卖的重灾区。只是这样一来,被掩盖在久远时光里的真相将更加扑朔迷离:且不谈没有什么监控录像会保留二十年,连案发现场说不定都已经在不停的拆迁重建中面目全非。想要跨越这么长的时间挖出尚未风化的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觉得不对。”id为“嫌疑人x”的网友回复,“虽然当时无人在意,但回头去看,顾荻的失踪对整个游戏史,甚至从今往后的科学史可能都是一个重要事件。我不相信这么重要的事情,会以这么荒诞的方式发生。” 一定还遗漏了什么。 55 沙漠食人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虽然“本案一日不破本帖一日置顶”的顾荻失踪帖仍然高挂论坛首页,但基本只起到了反复对玩家进行鞭尸的作用。 无他,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没有线索。玩家再有七窍玲珑心,也难为无米之炊。 虽然嫌疑人x的论调仍有不少簇拥,但网友的主流意见认为,与其神神鬼鬼地脑补什么惊天阴谋,不如把调查的重点集中在失踪案本身上。 可悬案之所以是悬案,必然有其棘手之处。这一调查,网友们便发现了令人头秃的地方。 2022年底,顾荻和龚荣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顾荻不接龚荣电话早就是常规操作。而顾荻是个很孤僻的人,就连跟父亲顾炎,也只保持着两个星期一次通话的联系频率。因此,当顾炎和龚荣终于发觉不对,一起向派出所报案的时候,距离顾荻和所有人中断联系,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 这是一起连案发的时间和地点都不清楚的失踪案。 只知道大约在冬季。 众网友感到大把的头发正在离他们而去。 民间专案组毫无进展,网友只得把热情转移到“破壁计划”上来。 然而,玩家再怎么热情高涨,也架不住“破壁计划”过于复杂艰深。项目热度倒是炒起来了,众筹资金也在哗哗往上涨,就是在招募研究团队这一步上遭遇了困难:毕竟真正的学术大咖不屑于这种基于游戏的儿戏般的民科项目,而大部分物理系学生,还真就是薛定谔方程不会解的那种。 击穿人类的认知壁垒这种事情,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也不为过。 简直是在难为宝宝。 项目没人接,玩家搞事之心得不到发泄,只好跑到各大高校bbs去暗中观察,指望着从哪里挖出一个扫地僧。 作为共工大神母校,秋城大学在玩家心目中的地位已然盖过帝都大学,成为山海经排行榜(如果有这种东西的话)第一名校,于是成为玩家三顾茅庐的重灾区。 “兄弟我观你骨骼清奇,有诺贝尔奖之相,[链接:破壁计划]了解一下?” 但凡注册信息显示“秋大物理系”的用户几乎无一例外收到了此类骚扰信件,平日里喜欢答疑解惑的高赞用户更惨,信箱爆满不说,还被漫天@,不得不到处发申明,承认自己也属于不会解薛定谔方程的那一款,实在无法担此重任...... 总之一时间秋城大学bbs一片谦让之声,堪称三个和尚推辞扁担的大型踢皮球现场。 一度让吃瓜群众对祖国物理学的未来深感忧虑。 “忧虑个毛线呢?”某物理系学生终于忍不住呛声,“说得好像物理系毕业以后真的会去搞物理一样?” “就是,”同学们纷纷响应,“反正我们毕业都会失业的。” “我们学物理不过是为了更科学地搬砖。” “搬砖懂个重力加速度,知道多高的地方脱手会把脚砸骨折就得了,解什么薛定谔方程?” 玩家:不是,薛定谔方程这个梗是不是过不去了? 寻找扫地僧(抓壮丁)未果,玩家又把蠢蠢欲动的双手伸向了“山海经”east烂尾项目的尸体。 和其他所有作为文明遗迹的高楼广厦一样,这座堪堪只有外壳的装置如今也是半截入土的姿态,椭圆形的壳像一颗被踩进地里的巨大鸡蛋,还是颗盐蛋——外层糊了厚厚的沙土。 “看看里面什么样?”玩家们围成一圈指指点点,“说不定还能废物利用一下?” 据说只要有一个支点,就能撬动整个地球,east外壳虽然巨大,但肯定还不能跟一颗星球相提并论,在四十米大撬棍下很快开了一个口子。玩家们一拥而上,正要争当一个勇士,却在里面传来的窸窸窣窣声音中纷纷住了脚。 是了,如今但凡能够避风的建筑都成了怪物巢穴,这颗蛋想来也不例外。 “这位兄台先请。”玩家谦让起来。 “不不,兄弟我还是跟在后面罢。” 好在他们很快就不用推辞了。 就像终于完成了漫长的孵化,从蛋壳裂开的地方,呼啦啦飞出一群怪虫。 飞得太快看不真切,有玩家抓了一只,发现竟然认识,这不是蝗虫? 当然,是“山海经”进阶版蝗虫,一只足有手掌大。 还咬人。 “嘶——”中招的玩家惊了一下,“我去,什么蝗虫能咬穿防护服啊?” 在大量使用化学农药的时代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并没有父辈对肆虐蝗灾的记忆,所以他们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眼前的虫群越来越庞大,渐呈遮天蔽日之势,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关门啊——”有人试图把刚刚撬开的裂缝堵住。uu看书 .uuknshom “快跑啊——”有人已经先跑为敬。 “兄弟等虫散了替我收个尸——”有人已经放弃治疗,关痛觉躺平下线一套操作猛于虎。 一团黑云向着秋城的废墟席卷而来,压城城欲摧;所过之处,朝为活人,暮为枯骨。 玩家们挖east装置结果放出食人蝗的消息不胫而走。 “什么叫手贱?” “有没有目击者出来爆点料?” “兄弟我刚从现场逃出一命,总觉得自己尿在游戏仓里了,刚把休眠液全换了。” “不是,east外壳是整个投影的吧?是密封的吧?蝗虫怎么进去的?” “破碎虚空?” “量子穿越?” “应该是末日废土环境刷新的时候,正好有一窝蝗虫被刷新在east装置里面了,当时可能还有一株大型植物。”有人推测,“这些日子被困在里面,植物吃完了,就开始互噬,结果进化出了这种变异的肉食品种......” 更有动物学大佬根据玩家手绘的帖图分析起了食人蝗的习性变化之谜:“沙漠蝗本来是散居动物,但是当环境中食物减少,就会造成大量的种群聚集。在它们腿上有个开关,当蝗虫摩肩接踵的时候,频繁的腿部摩擦就会打开这个开关,让蝗虫发出吸引同类的集结信号,于是变成一种群居动物......” 玩家的脸色顿时一白。 56 冷巷 本来姜若这些日子心情不虞不想营业,但听说沙漠食人蝗与只投影了一个外壳就项目搁浅的east装置有关,还是有点在意,躺进游戏仓打算去现场看看。 修复刹车系统后的“自由者一号”如今光荣地成为了姜若的座驾,考虑到万一需要下车野外作业,车上还准备了一套山海经民科协会针对食人蝗紧急出品的升级版防护服,据说能够发出驱赶蝗虫的次声波——但具体的效果也还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 灰蒙蒙的天下面,“自由者一号”驾轻就熟地在迷雾沼泽中穿行,雨刮努力地工作着,扫开糊在挡风玻璃上的寄生种子灰尘等等。就在姜若刚刚体会到一点儿高级地图驾驶的刺激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 关键不是这个人。关键是他的手势——右手伸出一根大拇指,在漫天尘埃中坚挺地竖立着——这可不是在说你好棒,而是搭车的意思。 姜若差点被吐沫给呛到,踩着油门的脚一点儿没松,心道一个大男人在路边做这手势怎么说不出的怪异,我才不会停下来载你——然后在即将掠过时猛地踩下了刹车,“自由者一号”停得太急,原地弹了弹。 无他,搭车的不是别人,正是id“动科不是养猪”的小哥,当初玩家与npc大战三百回合时,跟姜若一起攻过山头的战友。 战友见战友,两眼泪汪汪。 不是养猪感动得就要涕泪齐下:“我蹲了大半天了,所有车都是往东去的,愣是搭不上。” 作为动物科学专业的杰出代表,不是养猪和姜若一样,准备亲赴食人蝗巢穴实地考察,奈何家里没有矿,只能寄希望于搭上顺风车。庞大的虫群以秋城为起点向东迁徙,玩家纷纷逃窜试图跑赢蝗灾,姜若几乎是这一路上唯一的逆行者。 虽然姜若没有接话,但不是养猪早就习惯了他时不时绷着脸的做派,知道这不是高冷而是在想事情,便也不以为忤,继续叨叨:“照说‘山海经’各种怪鸟怪虫的也不少,一帮子蝗虫应该翻不起浪花才对——”他的尾音忽然被卡在了嗓子里。 姜若抬眼,透过挡风玻璃看向远方,一团团的黑云正从地平线处升起。 随着二人逐渐靠近秋城,路上出现越来越多啃得只剩下白骨的尸体,有动物的,也有玩家的;还有很多只残余少量根须的植物——沙漠蝗原本是食人花的主要猎物,但当虫群足够庞大,捕猎者和猎物的角色就发生了逆转。 原本随处可见的沙漠蝗,阴错阳差经过了一段半封闭的进化,一朝重获自由,竟成物种入侵之势。 远远看到像开口的蛋壳的east装置壳体,虫群的密度已经达到了实在不能再顶风前进的程度。好在二人对这种状况有所预估,这个距离,借助“自由者一号”配备的望远镜大致足够了。 透过镜筒看到的放大版食人蝗显得更加瘆人,姜若啧了声,把镜头转向“蛋壳”,观察了一会儿,又把位置让给不是养猪。 身处虫群之中很容易让人犯密集恐惧症。不断有飞蝗撞在挡风玻璃上,纵然被雨刮及时拨开,视野还是有一种明明灭灭的感觉。 “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哎,”不是养猪一面观察一面说,“一窝蝗虫在一个密封壳子里为什么没有憋死?”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被困在车厢里的情形吗?”姜若道。 “产氧蓝菌?”不是养猪一个激灵,小幅度移动着镜头,“内壁上好像是有一层黄绿色的东西......这些产氧菌连光都不需要了吗?能量是哪里来的?难道是辐射?这壳子里岂不是个小型生态系统?” 姜若默然。看着密集的虫群,他想起的却是二十多年前关于是否建造east的大论战,还有秋城的那场山火。 这一切的巧合给他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神灵在操纵一切,当人们试图去探索他们不该知道的东西,就会有不幸降临。 姜若从游戏仓里钻出来,照例跟网吧老板闲聊几句,然后慢慢踱出去,顶着夜色去找今晚落脚的地方。 自从工作的鸡场被扒出来,宿舍就成了粉丝蹲守的重灾区,姜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大川烧烤更是早就荣升“山海经”玩家打卡圣地,随着木轩和沈攸临近答辩,学业日渐繁忙,大川科技已经处于事实上停摆的状态,作为一家科技公司毫无建树,作为网红烧烤摊倒是赚得盆满钵满。 姜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在游戏氛围浓厚的秋城,u看书 wwuukanshum他已经到了出门要戴口罩,否则就会被路人认出来的程度。从口罩边缘漏出的鼻息变成了漂浮在眼前的雾气,稍微冲散了空气中残余的倒春寒。 由于“山海经”刚刚关服的缘故,午夜的街头多少有几个从网吧往家走的行人。姜若和一个一个路人擦肩而过,渐渐地人越来越少,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秋城已经是一座准一线大都市,即使在这里生活了很长的时间,没有导航的帮助也难免偶尔迷路。姜若看着眼前空旷无人的小巷,心想,在这里度过绝大部分的人生,看着这里从一个小县城一点点建成鸟巢样子的妈妈,能不能认识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呢? 陌生的巷子里,灯光从背后打来,前方一片黑暗,脚下只有自己的长长的影子。那灯光也许稍微驱散了黑暗,但也不过就像萤火虫的冷光,驱散不了寒意。 姜若在一家早就打烊的店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想掏出烟来抽一根。在他摸烟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开机按钮,手机屏幕亮起来,接着开始震动。 电话是周周打来的。她说,“你还好吧?” 姜若说,“还好?” 周周说,“你还不知道?” 姜若说,“我该知道什么?” “你看看论坛,”周周似乎是小心地斟酌着措辞,以致于出口的话有点奇怪,“说是,有令堂的消息了。” 卷3终 遗忘镇 空荡荡的小巷里,听筒里传来的话语异常清晰,姜若有一种错觉,仿佛一幕悲喜剧正从那听筒里扩散开来,于是整条巷子里都回荡着从二十年前穿越而来的声音。 背景是离家出走数天,刚刚被找回来的韩小胖竭嘶底里的干嚎,悲喜交集的家长对班主任反反复复地道谢。 “小狄,”他听见妈妈说,“我在胡婶那里给你留了一点东西。如果以后......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回家,就去找她。” 他听见自己说,“妈妈你是不是害怕我学韩小胖?我才不学他呢,我一定每天按时回家!” “那好啊。”妈妈的声音温柔一如往昔,“那就当我没说过。” 姜若一手拿着手机贴近耳朵,一手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就这么坐在原地怔忪很久,直到二十年前的话语和嘈杂的背景音一起慢慢淡去,巷子归于寂静,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眼前漂浮起一片雾气,姜若扯开口罩,深呼吸了几次,等到憋闷的感觉渐渐散去,他终于意识到电话那头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继续发问:“什么消息?” 周周用一种轻缓的语气慢慢叙述,音调听起来比平时低半个八度,“因为找不到当年的监控,网友发起了悬赏,征集所有在2022年冬天见过她的目击证人。” 姜若“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开始的时候金额不大,也就没什么水花。后来捐款的玩家越来越多,奖池渐渐积累起了一个可观的数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炸出不知多少记忆力惊人的围观群众。有人说在秋城收费站惊鸿一瞥,有人说偶遇在滨城的冰雕前面,还有人说她打江南走过......” “网友把路线画出来一看,在这些‘目击者’的描述里,她简直是个在祖国大江南北到处闪现的量子幽灵。” 就当配合她的故作轻松,姜若轻笑了一声。 “原本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假消息里,几乎不能指望筛出什么真线索;但没想到,一万个臭皮匠的威力恐怖如斯,网友们挨个人肉了这些目击者,发现其中几个有过入狱经历,好奇心起,细查之下,发现二十年前,他们都是蛇头。” 姜若的呼吸有一瞬的停顿,周周在那头感觉到,声音又放轻了一点:“当然,如今该出狱的出狱,洗心革面也有了正当营生。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奖金又着实诱人,所以他们才愿意说出当年的事情。” “他们说,当年,顾荻是他们的客人。” 蛇头的客人,就是偷渡客。 “诡异的是,这些蛇头并不都是一伙的。如果他们没有撒谎,那么根据他们的描述,2022年冬天,在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的那三个星期,顾荻找过不止一拨蛇头,在自秋城起,沿着雅砻江而上,最后从藏区出境这条线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 除了蛇头自己,没有人会来来回回反复偷渡。 网友们在论坛上激烈讨论,试图解读这种闻所未闻的怪异行为。 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有人想起了被拐卖的小姜若。 有人找到二十年前那些拐卖和偷渡事件的档案,找出对应的蛇头的名字。 有人扒出姜若长大的那家福利院的院长,并在“不周山”的制作人列表里找到了一个同样的名字。 那些姜若从未说出口的事情网友们无从知晓,但手里不全的拼图也已经足以指向那个唯一的真相。 这真相是如此地难以置信,以致于事不关己的网友,也陷入了集体的失语。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抢不到抚养权吗? 因为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被自己恨着的人养大,所以宁愿给他安排残酷的命运吗? 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一个人要狠毒到什么程度,才会处心积虑地借他人之手去拐卖自己的孩子? 姜若保持着一手拿手机一手夹烟的坐姿,目光没有聚焦地投向小巷深处,回想着那些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想的事情。 翻山越岭在没有路的地方隐藏着的记号,看起来随时可能沉没的江面上飘摇的小舟,藏在货运车厢里的窒息的恐惧。 有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有些只是他幻想出来的。记忆太过模糊,他已经分不清哪些真实发生过而哪些没有。他努力回想着幼年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想象她跟在蛇头的后面走着那些他曾经走过的路。 她一遍一遍走过这样稍微不慎便万劫不复的生死路。她提前撞过了每一堵你可能要撞的墙,提前掉过了每一条你可能要掉进的沟壑,终于为你找出一条精心设计过的,曲折但是或许安全的路。然后她就一去不回,在你已经看不到的地方,目送你孤身上路。 在姜若孤独的童年和青春中,他一直觉得自己行走在白夜里,虽然寒冷但并不太过黑暗。支撑他走下去的无非是他坚信的这世上唯一爱他的妈妈还等着他去拯救,这样的沉重但是温暖的使命,即使他记忆里的母亲其实只是一个名为母亲的幻影。 迄今为止,他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的母亲。 从今往后,他终于开始有一点儿了解她。 这一点点的了解竟然让他感到熟悉,她的疯狂和冷酷全都似曾相识。也许因为熟悉所以他并不愤怒。无论如何,这就是他所拥有的母爱,既温柔又狠毒。 漫长的沉默过后,感觉到姜若没有挂断电话,周周问,“你还要去找她吗?” 姜若说,uu看书 w.uukansh“嗯。” 周周说,“可是从出境开始,线索就又断了。” 姜若说,“没关系。” 周周又问,“那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姜若看着巷子尽头的虚空:“我想我知道了。” 周周提出一起去的时候姜若没有出声。不说话即不拒绝,就跟他没有挂断电话一样。 这是姜若第二次来这座小镇。周遭环绕着红灰色调配三角屋顶的仿佛积木搭起来的房子,来来往往的人大多头发花白。姜若推着周周的轮椅,忽然觉得自己也沧桑了许多。 他们进了一家便利店。排队结账的时候,前面的老人要买一瓶蛋酒,递给收银员的却不是钱,而是一小块裁下来的报纸。顶着周周目瞪口呆的表情,收银员欣然收走了报纸,开了一张小票。 老人乐呵呵地走了。 第1章 阿姆斯特丹没有网吧 姜若早已经习惯了说走就走的旅行,但对周周来说这显然是一件新鲜事。周周妈听说女儿忽然要飞去欧洲下意识就想跳起来阻拦,但电话转接姜若的时候却立即换成了慈爱口吻:“小姜啊,我们家周周从没一个人出过远门......” 姜若瞄一眼周周护照上的戳们,虽然内心深感怀疑但还是绷直了声音一再表示定会看好她,口吻好像打包贵重物品邮寄前例行买保险。 而后姜若就体验到了携带残疾人出门的酸爽。 接连不断的体检与手续,拆了装装了拆的轮椅,酸痛的肱二头肌。临行前姜若和周周就哪些东西是必需品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想象中应当辗转反侧彻夜无眠的真相大白的黎明前夜,最终在打包行李的一地鸡毛中度过。 还好残疾人出行有专门通道,一路绿灯总算稍微抚慰了他的身心。 轮椅还是有些许好处的,比如可以顺带充当行李车。下了飞机,姜若推着周周和行李直奔小镇,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初偶遇“永远庆祝二战胜利大爷”的那个便利店,碰上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尽管十二万分地疑惑,但这一路周周给自己的定位就是跟随宠物,于是很快移开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货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而姜若则表现得十二万分地直男,周周不问,他就不解释。 收银员小哥还是熟悉的那个,认出姜若,露出一口白牙:“嘿!又见到你啦!” 姜若对他礼貌地笑笑,“我有一个很久不联系了的......亲人。”他顿了顿,“听说她在这里。可以帮我查一下吗?” 小哥应了一声,噼里啪啦开始敲键盘:“我们不可以透露病人的信息,所以不能给你看名单。但你告诉我名字,我可以替你查查看是不是在这里疗养。” 姜若报出顾荻的名字,小哥确认了拼写后,又是一阵噼啪,皱眉半晌,才道:“没有这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姜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吗?” 小哥:“确定没有。” 也许是看姜若一直怔忪,有些于心不忍,小哥又补充道:“除了我们这里,维瓦尔第和阿纳姆也有很多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你要不挨个去找找看?” 姜若默了一会,“我再想想。谢谢你。” 从店门口出来,正午的阳光异常耀眼,姜若下意识停下来,伸手挡了挡。 周周被他忘在了店里,正一面翻白眼一面自己开着轮椅跟出来,万分庆幸自己的轮椅是自动挡的......因着姜若突然止步,轮椅差点撞在他身上,“刺啦”的刹车声唤回了姜若不知飘到何处去了的思绪。 周周也不说话,抱臂等着他回神。 “你说,”姜若问,“阿姆斯特丹有网吧吗?” “啊?”周周懵了一下。 半晌,她看一眼日头的高度,算了算时差,是快到“山海经”开服的时间了,找网吧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游戏? 姜若并不是一个重度游戏宅。难道线索在游戏里不成? 虽然内心刷过了一大片弹幕,但周周还是什么也没问,默默地摸出了平板开始搜索周边。 阿姆斯特丹没有网吧。 但是周周没有气馁,转而开始寻找其他可能提供vr仓的消费场所。一通地毯式搜索下来,最后锁定了一家据说可以玩vr游戏的咖啡吧。这种咖啡吧通常还会提供一些其他服务,比如迷幻蘑菇之类,在周周的想象中,说不定一进门烟雾缭绕,群魔乱舞...... 但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嘛,周周想,当即示意姜若跟着导航找过去。 走着走着,忽然就觉得有点儿不对。 二人抬头,看到一个硕大的logo,字母扭曲成妙曼女郎的姿态,背后有一根钢管。 周周还有点懵,不是第一次来的姜若已经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红灯区。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其实也没什么...... 过路的人稍稍侧目。 看着像对小情侣,女孩坐在轮椅上,让人脑海里情不自禁响起神父的声音:无论健康还是疾病...... 可是一起逛红灯区? 众人好奇了两眼后纷纷移开了目光:年轻人真会玩。 饶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刺激已经近乎没有反应了的姜若,也感觉到了久违的尴尬。 二人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穿过被各色大胆logo占领的街道,顶着路人的目光找到了导航指示的那家咖啡店。 一进门,烟雾缭绕有,群魔乱舞没有。找刺激的人都在各自的隔间里面,外间喝咖啡的人虽然偶有点烟的,但至少大体看上去正常。 顺利从自助点单台上找到了vr仓租用,在周周顺手要选择数量*2时姜若却拦住了她,“你不要去。” 周周一脸莫名,但姜若表情郑重:“以后,最好也不要再玩这个游戏了。” 不是,这种家长对着网瘾少年语重心长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一次周周不得不问,“山海经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我也不知道。”姜若,“我还不能确认。” “你不说清楚,我凭什么要听?”周周摆出网瘾少女的姿态。uu看书 .ukanshu 姜若无言以对,默了一会儿,问:“你记性好吗?” “啊?”原画打印机·周周迷茫地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其他人的记忆力,“好像还行?” “我有一个猜想。”姜若说,“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只此一次,以后你都不要再上线了。” 二人先后登上“山海经”。 姜若开着“自由者一号”接上周周,汇合之后,计划才正式开始。 计划的内容很简单。姜若尽可能随机地开车,周周在副驾写日志,日志里详细地记录他们走过的路线,和遇到的事情。 详细到记下每一个转弯的角度,拐点的位置,两次转弯之间的距离,和他们在行程中说过的每一句话。 记录好原点,周周抱着厚厚的日志,攥着笔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姜若踩下了油门。 第2章 想不起来的冷笑话 在早期的键盘游戏中,玩家对游戏世界的探索往往基于一个个的任务提示,为了让路痴玩家也能准确找到任务点,甚至还有自动导航等功能。但自从vr游戏渐渐取代键盘游戏,“自由度”成了评判游戏优劣的重要指标,古早游戏的任务模式也被逐渐取缔。 毕竟,身临其境的vr游戏和只是角色扮演的键盘鼠标操纵有本质的不同。当玩家处在vr情景中,却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触发既定的剧情时,就会产生失去人身自由的强烈不适乃至恐惧。这种不适感最早来源于因延迟而产生的不能如臂指使地操纵自己身体的恐慌,被古早玩家称作“囚徒情境”。 为了避免陷入“囚徒情境”,除了恐怖游戏以外,vr游戏制作的第一定律就是要保证玩家的绝对自由。 “山海经”无疑是自由探索游戏中的佼佼者。只是这一天,当姜若携带着自己制定的任务而来时,竟也用这种画地为牢的方式多少体验到了“囚徒情境”,挂挡掰动操作杆的姿势都有一点僵硬。 周周倒是适应良好,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和经纬度,提笔记下:起点东经98°40′,北纬23°05′,向正西方向行进。并标注时间:18点37。 原本姜若开车的时候不爱说话,但是本着严格执行计划的精神,他不得不没话找话说,“北纬23°,在地球上的话接近北回归线了吧。秋城好像也差不多这个纬度?小时候老师说我们的秋城是太阳回头的地方......” 每个城镇的小学好像都会有这样的“地域自豪感”教育,形容起故乡来要么钟灵毓秀要么四季如春,实在不行就拿纬度的特殊说事,总之故乡就算是一坨干牛粪,也是独一无二的干牛粪。回忆起来往往既羞耻又有意思。 周周奋笔疾书——姜若:秋城是一坨糊在北回归线上的干牛粪。 第二天姜若看到这行字的时候坚决否认:“我绝对不是这么说的。”周周说,“白纸黑字,你就是这么说的。”姜若说,“我原话肯定不是这样的。”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途中他们遇到几个搭车哥,但都没有停,径自飕飕地开了过去,只是周周难免要记上一笔:东经102°10'',北纬24°23'',路遇搭车哥一枚,高大胖。 姜若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冷笑话:“天堂的科学家玩躲猫猫,牛顿却没有躲起来,而是在脚下画了一平方米的正方形。他说,我是牛顿每平方米,所以我是帕斯卡。” 周周记录:n/m^2=pa 如果说到此为止姜若还算正常的话,后面才是匪夷所思的行为艺术的开始。 姜若找到一处开阔地带,要求周周穿好防护服跟他出去做一套广播体操。 就是学校里面每天做的那种广播体操。 周周残疾多年,早就不用出操,于是被要求跟着姜若学,并把每个分解动作画在记录本上。 其间有三个玩家路过,无一例外满脸“哪里来的智障”表情地走过去了。虽然防护服有面罩遮脸,不用有什么偶像包袱,但还是羞耻感爆棚。 即使这么奇葩的行为,周周还是默不做声地照做了。 周周第一次拒绝姜若,是姜若找到了一坨不明动物的粪便,带着一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表情,坚定地踩了上去。 周周:...... 姜若:“来,踩一下。” 周周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姜若:“我认为这是会在掌管记忆的海马体里留下鲜明印记的行为。” 周周又退了一步。 终于结束这一天的行程时,周周满脑子已经只剩下“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灵魂拷问,茫然的表情一直保持到姜若把她从vr仓里拉起来。 “还记得吗?”姜若一改在游戏里的大灰狼面孔,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地发问,“游戏里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周周满脸的一言难尽。 “我们来回忆一下,”姜若拿出笔记本和一支笔,“我们汇合后在傍晚出发,起点东经98°,北纬......” “北纬23°,”周周补充,“当时我们在一个沼泽边,往正西方向行驶的时候,有一条文鳐鱼忽然飞起来,在挡风玻璃上撞了一下。” 姜若点头表示他也记得,“西行二十五公里,遇到断崖,掉头朝东偏北30°方向走了四十公里......” 一起回忆完走过的路线,他们又开始标注一路发生过的事情。在哪里遇上过试图搭车的壮汉,在哪里下车做了一套广播体操。 “有没有弯腰动作?”姜若试探着问周周。 周周迅速在笔记本上画了几个示意图,“有,在转体运动那一节。还有这节是跳跃运动......” “我有没有踩到过动物粪便?” “......有。” “你有没有踩过?” “......没有。u看书.uuknshu.om” 最后他们开始细细回忆这一天说过的话。 “你说了秋城在北回归线上什么的。”周周回忆着,“还有......”她顿了一下。 姜若下意识抓住了她握笔的手,“还有什么?” “我印象里你好像讲了个冷笑话,但想不起来了。”周周抬眸看他,“你自己讲过什么你不记得了?” 出游戏还不到一个小时,没有理由这么快就忘记了。就算听的人没有上心,讲的人也总该记得才对。 姜若闭眼回忆,却渐渐皱起了眉:“我也想不起来。” “也许我记错了?”周周不确定道,“你是会讲冷笑话的人吗?” “不,我也觉得自己讲过。”姜若轻轻捶了一下摊在膝头的笔记本,“我们忘记的肯定比我们以为的要多。” “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一点点。”周周揉了揉眉心,想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下一个算不得公式的公式。 n/m^2=pa。 “我总觉得我记录过这个式子。”周周有点茫然,“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姜若看到式子的瞬间便想起来了,但是看着周周的表情,再想到自己方才同样毫无印象,沉默良久,才说,“这就是那个冷笑话。” “喔?”周周盯着式子看,“那这冷笑话还怪简洁的?” 第3章 直男的自我修养 姜若这一天做的事情当然不是真的为了表演行为艺术。事实上每一个细节都不是无的放矢,全是为了检验作为一个玩家,对“山海经”的游戏记忆。 根据内容和对象来划分,人的记忆可以分为形象记忆、情景记忆、逻辑记忆、情绪记忆和动作记忆。对开车走过地方的风景、试图搭车的路人形貌的记忆是形象记忆;对文鳐鱼撞上挡风玻璃这类突发事件、车上闲聊内容的记忆多为情景记忆;对行车路线的描述是情景和逻辑记忆;对“踩上动物粪便”的不适感是情绪记忆;对广播体操动作的回忆是动作记忆。 一般来说,最强烈的记忆是情绪记忆。当一个人回忆过去的时候,最容易想起的是那些造成过强烈情绪波动的事情,如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狂喜、绿帽罩顶的愤怒、亲友离世的悲恸和重疾缠身时候对死亡的恐惧等等。除此之外,不同的人擅长记忆的内容也大不相同,取决于每个人的天赋和性格。 由测试结果来看,无论周周还是姜若都表现出强大的逻辑记忆,从他们能够基本准确地复原行车路线上可见一斑。周周不记得姜若讲过的冷笑话,却记得自己写在纸上的公式,其实也是逻辑记忆优于情景记忆的体现。 每个人记性有好有坏,对不同事情有留意的有未留意的,本没什么特别;但当周周和姜若同时表现出情景记忆缺失,就有些不同寻常了:姜若自己讲的笑话自己都想不起来,而周周对着式子居然也无法唤醒记忆。 “是vr游戏的缘故吗?”周周问,“还是......只是山海经?” “现在还不能确定,”姜若说,“也许是我们两个老年痴呆前兆呢?” 周周当然不觉得自己就要老年痴呆了,但也确实不能仅凭一个想不起来的冷笑话就下定论。 “我们需要做对照实验。”姜若说。 帝都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但阿姆斯特丹的夜色刚刚降临,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倒时差带来的困意全都被探究真相的迫切驱散,二人一致同意连夜进行实验。 说起来,夜晚才是红灯区热闹的开始。顶着路人暧昧的目光,一站一坐两人却严肃如老学究,皱着眉头盯着眼前少儿不宜的店面,努力记住店名的拼写。 “从星巴克左转,走过两个街区,这是第三家。”周周把笔记本摊在膝盖上记录,给橱窗后面的模特迅速来了个特写,然后伸手往后戳戳姜若,“来,讲个笑话。” 姜若的笑话储备十分贫瘠,一路过来早就告罄,进入了胡乱编造阶段:“从前有一颗蛋......讲点别的行不?比如费马大定律的前世今生?” “不行,”周周无情拒绝,“我的逻辑记忆过于优秀,会干扰实验结果。还是冷笑话比较优秀,最好一点逻辑都不要有。” 一群华人游客从他们身边走过,好奇驻足了片刻,然后就听到姜若说:“它游到了松花江,于是就变成了松花蛋。” 游客:......凭这种笑话也想哄女朋友开心?如此直男闻所未闻! 等最终回到寄宿的房东家时,两人已经疲惫不堪且饥肠辘辘。一进客厅姜若就往地上盘腿一坐,掏出在楼下咖啡店里打包的三明治,递了一个给周周,自己打开纸包就啃起来。 周周一手举着纸包一手摊开笔记本:“趁新鲜赶紧对一下吧。”颇有考完试对答案的感觉。 “我们路过的第一家店,模特穿的......那啥是什么颜色?”周周提问。 “噗——”姜若差点把嘴里的生菜叶子喷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检查形象记忆啊。”周周满脸写着这是个单纯的问题你在想什么我不懂。 姜若:......并不想承认自己其实记得。 两人就着三明治一一核对了在红灯区逛了一整晚的所见所闻。在瞪大眼睛的刻意记忆下,他们各自成功灌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logo、店名、搔首弄姿的塑料模特、奇装异服的游客小哥,还有姜若现编现卖的无厘头冷笑话。 学霸对答案总是很快的。不过半个小时功夫,两人就把今天去过的地方见过的街景人物,还有在哪说了什么话给捋了一遍,交代的明明白白。 没有记不住的花色,也没有想不起来的冷笑话。 “好消息是,我们应该没有老年痴呆前兆。”姜若下了论断,“坏消息是,我们对游戏中发生事情的记忆有缺失。” 缺失的往往是对话之类细微的情景记忆,夹在大量相对深刻的情绪和动作记忆中很难察觉,如果不是通过这种有意识记录和两人核对的方式,几乎不可能被发现,纵然偶尔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也只会归结为记性不好罢了。 “可是游戏记忆和现实记忆本来就是不同的。”周周转着手里的笔,“还需排除掉其他vr游戏,才能确定是‘山海经’的问题。” vr游戏发展至今,采用的是一种类似“清醒梦”的模式,玩家在vr仓中陷入沉睡,uu看书 .uukanshu.om 然后将意识投影到虚拟世界。即使是清醒梦,在醒来之后也未必能回忆起梦境的所有细节吧? “嗯。”姜若表示同意,“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们找几个其他vr游戏试一试。” 洗过澡拉上被子,借着百叶窗透出来的外面的灯光,姜若看着按照二战时期建筑风格装修的复古屋顶,睡意全无。他并没有认床的习惯,疲惫之下似乎也已经没有心力思考,只是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无法入眠。 就这么盯着屋顶花纹看了一会儿,耳边传来“咚咚”两声。 声音很轻,姜若开始还以为是幻听,但很快又是“咚——咚”两声,这次还改了节奏。 姜若:“你没事在那边敲墙干嘛?” “我感觉这墙隔音不太好,一试果然。”周周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清晰得能听出她专属的理直气壮毫无愧色的语调,可见隔音岂止是不太好。 姜若决定不要理会这种神经病。 第4章 卧谈 姜若闭眼假寐,没一会,耳边又响起了敲墙声。 周周:“我睡不着。” 姜若:......睡不着自己数羊啊!我又不是你的寝室小姐妹谁要跟你开卧谈会啊! “本来不想问的,但是怎么说呢,有种侦探小说看一半,不搞清楚凶手是谁没法睡的感觉。”周周的声音透过墙板闷闷地传来,“你为什么认为她在阿姆斯特丹呢?” 姜若:“......这是她最喜欢的城市。” 周周狐疑:“那你怎么不一早找来?” 很长时间的静默以后,姜若说:“你已经知道了吧,这座小镇,被叫做遗忘镇。它其实是一座疗养院,住在这里的老人,很大一部分患有阿尔兹海默症。” 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常常只记得些许小时候的事情,活在小时候的世界里。日新月异的科技和变化让他们惊惶。为了给患者熟悉感,这座小镇的建筑和装修风格是按照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来的,充满旧日的味道。 小镇的清洁工、保安、便利店收银员等等,都是来此照顾病患的志愿者。走失的老人会被志愿者送回家,到便利店买东西的老人无论付给收银员什么都能换走商品。整座小镇是一个假装时光停滞在过去的巨大的骗局,却让这些老人感到安全。 周周点点头——早先姜若还向收银员小哥询问,顾荻在不在患者名单上...... “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这是周周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她在失踪前出现过什么症状吗?” “我也不确定。”幼年的记忆已经淡薄得只余几个镜花水月的剪影,姜若闭上眼睛,“我只是想起一件小事。在她失踪前,曾经有一次,忘了接我放学。” 那真的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发生在平平无奇的一天。 那天小姜若照常放学,照常在校门口跟小伙伴说再见,然后站在传达室门口等着妈妈来接他。通常都是妈妈等他,但偶尔遇上堵车晚到也不是没有的。小姜若很有耐心地等在门口,但直到天色渐暮,路灯亮起,他把校门口的石子都踢干净了,妈妈也没有来。 在遭逢变故之前,小姜若其实并不是一个敏感的小孩子,甚至可以说的上心大。他丝毫没有被抛弃的觉悟,而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想,不对啊,我为什么一定要等妈妈来接?又不是不认路,我可以自己回家嘛。于是就真的颠颠地自己走了。 那天顾荻晚归,小姜若觉得自己是男子汉,这种事情无足挂齿,压根没有问过“今天为什么不来接我”这种话。于是这件事情竟然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很多年后想起来才发觉蹊跷。 “就凭这一件事吗?”周周沉吟,“你是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来的?” “你玩过那个游戏吗?”姜若问。 “不周山?”周周也从论坛上下载过这个奇葩游戏,一脸懵逼地打了一个扑街结局。 “嗯,”姜若说,“我看了那个游戏的源代码。开局的时候,只有主角一个人物,随着主角和其他人物发生互动,不同的人物模板才会开始生成,根据对话演化出不同的交互行为,最终把事件推往不同的方向。” “你知道人物模板是怎样生成的吗?比方说第一次见导师的时候,如果在对话框输入‘老师我可以自己选择项目和课题吗’,说明玩家有较强的自主性,相应地就会匹配一个放羊吃草的导师模板;反之如果唯唯诺诺,就会被匹配一个非常严厉的导师。” 周周:“这不就是说,心里有鲜花就看到鲜花,心里有牛粪便看到牛粪?” 姜若:“觉得熟悉吗?” 周周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进化算法! 以玩家作为观察者,通过玩家的观察行为构建出一个完整世界的,要花得花要粪得粪的“山海经”! 周周:“你们母子怎么回事?心有灵犀不点就通吗?” “那么问题来了,”姜若此刻却没有说笑的心情,“既然进化算法已经初见雏形,为什么山海经却是二十年后才问世?” 顾荻想要的,不就是一个能够以假乱真的模拟世界吗? 当年的“不周山”为什么没有成为“山海经”? 是什么阻止了她? 深夜卧谈兼之思虑过重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起床,两个人都顶着硕大的黑眼圈。下楼遇上房东太太,老奶奶露出一个“年轻真好啊但是也不要纵欲过度”的了然微笑,于是一顿早餐吃得十分尴尬。好不容易等到房东出门,姜若和周周一齐松了口气,在餐桌上摊开了笔记本。 实验组:山海经 实验结果:情景记忆缺失 对照组一:现实世界 实验结果:无记忆缺失 对照组二:其他vr游戏 实验结果:[空] 按照计划,今天的任务就是填上这片空白。uu看书.uuknshu 姜若和周周一番商议,选了几款当下还算受欢迎的vr游戏:一款赛车游戏;一款丧尸类恐怖游戏;还有一款解谜探索游戏。游戏类型不重要,重要的是保证信息量够大的超高分辨率,和保证两个人全程一起行动的联机模式。 信息量自不必说,要是全部游戏场景只有一张贴图,记忆起来有何难度? 而联机模式就更是不可或缺,但凡实验者,皆需要对照。没有两个人互相见证,你忘了什么事情,自己如何知道?这也是姜若把周周拉下水的原因。 开了一早上赛车,打了一下午丧尸,又玩了一晚上密室逃生,末了回到民宿的时候,装了一脑袋乱七八糟游戏场景的两人都有些仿佛身体被掏空的疲色,于是又收获了房东老奶奶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二人假装没看见,摊开本子对答案。 姜若:“今天你打了几只丧尸?” 周周:“四十九。” 姜若:“爆头的有几只?” 周周:“......三只。” 姜若还算没有直男到底,憋住了笑话周周的烂枪法的冲动,若无其事继续往下问:“第一个密室里有几张纸条?” “四张?等等,好像不对......”前面一直对答如流的周周终于开始皱眉,“你还记得吗?” 第5章 彼得森和含铅汽油 核对两人的记忆,显示在赛车游戏和丧尸游戏里发生的事情基本没有遗漏,直到解密探索游戏,才开始出现一些细节上的模糊。 譬如解谜过程中的非关键线索记不清楚,房间的背景陈设想不起来等等。虽然说这种模糊应该属于正常情况,不至于像“山海经”那样好像记忆缺了一块,但对比阿姆斯特丹一日游的现实记忆,还是肉眼可见地打了折扣。 “所以说,我们对沉浸式vr游戏中发生事件的记忆,要弱于对现实的记忆。”周周得出结论,“这种现象好像早就有人研究过吧?有论文说是因为我们知道眼前的一切是虚构的,所以会下意识地抑制大脑里蛋白键的形成,降低大脑的‘内存’压力。” 说话间,姜若已经把这篇论文调出来迅速浏览了一遍:“嗯。这篇论文认为,对vr游戏的记忆模糊现象,和我们常常记不清梦境中的事件大同小异,结论,不会对大脑造成损害。” 周周从姜若的语气里听出了点儿端倪:“你觉得这个结论站不住?” 姜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听过克莱尔·彼得森和含铅汽油的故事吗?” 故事始于1948年,克莱尔·彼得森在芝加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他的研究课题是通过测量火成岩里铅的同位素来估算地球年龄。本来应该是个挺简单的课题,但他却发现样本总是被空气中含量惊人的铅污染,害得他不得不先搭一间无菌实验室,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那么问题来了,空气中的铅是从哪里来的? 彼得森把目光瞄向了含铅汽油。当时四乙基铅一类的含铅添加剂在汽油中大量地使用。 可是制造四乙基铅添加剂是一项暴利行业,他的研究遭到了巨头公司如的打压,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很难申请到研究经费,在科学界的朋友们发表论文否认铅的巨大危害,而报道铅对人体危害的新闻总是悄然消失。 1986年美国终于禁止了含铅汽油的销售。彼得森死于存活至今。 姜若此刻提起这段过往,用意就耐人寻味了。 周周:“你的意思是,这些宣称对vr游戏的记忆缺失不会损害大脑的研究论文,其实是在给vr游戏公司做科技背书?” 在vr游戏风靡之初,关于沉浸式游戏是否对人的精神有所损害,曾经爆发过一场大论战。各路商界、政界、学术界大佬纷纷下场,为不同观点摇旗呐喊,最后认为vr游戏无害的一方逐渐占据优势,带来了vr游戏繁荣的二十年。 大论战爆发的时候,姜若和周周都还年幼,对这场盛事印象不深。但是如今回头想想,胜利的一方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姜若用关键词进行检索:“二十年前,关于vr游戏和记忆的脑科学论文爆发式增长,持vr游戏无害论的占比超过70%,但大多不是发在什么有名的期刊上。” 周周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像不像那些为摇旗呐喊,宣称四乙基铅危害很小的“科学界的朋友们”? 人类对于大脑的研究还远远不够深入,甚至可以说还处在盲人摸象的阶段。谁也不知道虚拟世界记忆和现实记忆的真正区别在哪里,是以没有人能证明vr游戏对大脑有害,也没有人能拍着胸脯保证绝对的无害。只是,认为无害的科学家也许会比认为有害的获得更多的研究经费资助,在这一法则下,为资本所青睐的观点就会渐渐地胜出,至于真相如何,无人在意。 太阳底下,从来没有新鲜事。 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周周问:“你在担心什么?” “山海经不是一般的vr游戏,”姜若说,“不仅仅是其他游戏无法企及的模拟精度,更重要的是这种精度还处在不断的增强中。如果虚拟现实会给大脑带来负担,那么在山海经里,这种负担就会不断地增加。” 周周明了:“你担心量变最终造成质变。” “山海经的模拟精度最终也将受到计算量的限制,不可能真的复制出现实世界的无限细节。”姜若沉吟,“但是......” 是“山海经”的精度先触到计算量所允许的上限,还是玩家的大脑先不堪负荷? 末日和明天,哪一个会更早到来? 最坏的情况下,“山海经”会造出什么? 大批的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吗? 姜若闭了闭眼,“你不要再上线了。” 周周:“你要警告玩家?” “嗯。” “怎么警告?”周周按住姜若的手臂,希望他保持冷静,“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二十年前全球也没有几家vr游戏公司,现在这类公司的市值加起来可以买下一整个国家。u看书 .uukashu”你明白自己要面对什么吗? “如果你只是随便一个路人甲,你在网上发表什么言论反正也无人在意。但你是进化算法的创始人,你说的话天然具有公信力,所以也将无可避免地引起大量的关注。” “一旦你公开质疑vr游戏的安全性,就是和全球的vr游戏公司对抗。” 姜若靠在椅背上,看了一会儿上个世纪风格的复古墙纸花纹。 “我是不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顾荻在二十年前就写出过类似的算法。姜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选择把半生心血封存。二十年后,潘多拉的盒子被姜若打开,魔鬼重见天日。 “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周周安慰道,“原子弹爆炸了,难道怪第一个发现铀的人吗?” 姜若说,“我必须警告山海经玩家。”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姜若第一次觉得把进化算法开源是个错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公司开始基于进化算法开发vr游戏,用不了多久,和“山海经”类似的游戏就会像病毒一样在全世界遍地开花。后果不堪设想。 周周默了一会,明白他没有改变主意的可能,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做?” “山海经”论坛。 [热帖]观察者日志:我们需要一双薛定谔的眼睛。 第6章 观察者日志 发帖人当然是姜若,但用的却不是“共工”这个id。 本来“山海经”是dna绑定账号,一人一个通行证,断然没有小号一说;但因为龚荣曾悄悄给自己走失多年的儿子留了一个账号,所以姜若成了全“山海经”唯一有小号的人。这个小号只在跟金叶gm团一起行动时用过一次就束之高阁了,没想到还有再次派上用场的一天。 倒不是为了保密。主要是要写的内容有点羞耻。 帖子的大意如下: 话说“山海经”大势,和平发展与降维打击并存。和平久了,就要有灾祸;灾祸过后,又迎来和平。那么问题来了,和平与灾祸的交替发生是由什么控制的呢? 说完了标题党风格的开场白,楼主捋了捋山海经大事记: 去年夏天,刚刚开服的时候,山海经还是个画风正常的荒野狩猎游戏,玩家一面和野怪斗智斗勇,一面组公会内斗一下;后来因为玩家不满于原始人的生存条件,试图点亮科技树,对物理和化学的研究使得山海经的建模日益精细化,尤其是在寻找免费大体老师的医学生坚持不懈的推波助澜下,山海经进化到纳米精度,**血液病毒横空出世,爆发第一场大灾祸。 **血液事件平息后,山海经进入了又一段和平发展期。然而好景不长,由于玩家对宇宙的探索欲,观测到了黑色星体,引发双星碰撞危机,世界再一次陷入崩坏,最终虽然得以修复,但也留下了一片末日废土。 从历史的经验中我们不难发现,引发第一次危机的是玩家对人体的观察,而引发第二次危机的是玩家对天体的观察。 结论:灾祸来源于观察! 我们应当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楼主并不是要劝告大家停止观察,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观察和观察也是不一样的。 无目的、完全随机的观察,最终会让世界的熵值不断升高而陷入崩坏;而有规划的、薛定谔式的观察,才是改造“山海经”的正确姿势。 那么什么是有规划的合理观察呢? 举个例子,眼下末日废土不是在闹蝗灾吗?如果玩家降低对沙漠食人蝗的观察,增加对其天敌的观察,是不是无形中就会降低沙漠食人蝗的势,让世界向着灭绝食人蝗的方向演化呢? 退后一步说,即使达不到有意识地塑造世界的目的,我们也应当对玩家的观察习惯有所追踪和统计,由此研究山海经世界的发展规律。 是以,楼主倡议,所有玩家都应该培养写观察日志的好习惯,譬如在论坛上发帖记录自己在山海经的所见所闻,再由山海经民科协会立项进行大数据分析,总结玩家的观察规律,最终达到预言山海经世界演化之走向的目的。 一人只要写篇记录帖,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by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楼主 周周看完帖子,一脸的一言难尽。 都是什么鬼? 通篇胡扯,充斥着浓厚的唯心主义色彩和中二病气息,展示着“只要我不睁眼,世界就不存在”“心中盛开着花朵,世界就没有牛粪”的鸵鸟系哲学的灵魂。 不忍直视。 难怪姜若要用小号发帖。 共工大神还是有偶像包袱的。 如此智障的言论,照说应当没有人信才对。但是鉴别真相和谬误是辛苦活,大部分人懒得动那脑子,会选择看看大家怎么说。是以,当个体淹没在群体之中,就容易跟风盲从丧失判断力。这时候只要把谬误包装得金玉其外金纸裹翔,用上些诸如“观察者”“熵值”“势”之类的高端词汇,往往就能产生不明觉厉的效果,再找几个“用过了都说好”的托,轻松忽悠一大票人。 量子波动速记法就是这样大行其道的。 姜若不是第一次骗人,但使用这种洗脑传销式忽悠手段还是第一次;然而无师自通,可见天赋异禀。至于那些“用过了都说好”的托,当然都是水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水军。 姜若一早谈好了生意,帖子刚发出来立刻有大批水军涌入,一面制造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氛围,把帖子顶上首页;一面积极回应观察者日志计划,七嘴八舌在回复里大书特书自己的山海经见闻,制造出“此楼主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假象,可谓十分敬业了。 点赞最多的一条回复,自称昨天在“山海经”做了第十八套中学生广播体操——显然是得到了姜若的授意。uu看书 .uukashu 说起来,姜若和周周在游戏里做广播体操的奇葩行为颇有些目击者,经过他们的证实,这位水军兄弟荣获“体操哥”昵称一个,无形中为这份观察日志的真实性做了背书。真真假假的日志帖子,成功营造出一种写观察日志如今是山海经新风尚的气氛。 玩家最爱跟风,果然,在水军的汪洋大海中,渐渐开始出现被忽悠瘸了的玩家。 论坛上冒出了各种各样的流水账日记帖,叨叨着一堆鸡零狗碎的日常。开始的时候这些跟风日记帖主要是出于“为了山海经的美好明天”的崇高目的,但写着写着,玩家们忽然从分享日记里发掘出了类似当up主的快乐,居然写得有点儿上头,甚至开始自发配些手绘小漫画...... 一时间,光明正大看别人日记成了玩家的新乐趣。 至此玩家还被蒙在鼓里,但在周周眼中姜若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只要玩家养成了写游戏日志的习惯,时间久了总有心细之人会察觉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山海经”过于真实,因此记忆空白就会格外地令人恐慌。感觉自己忘事了的人会去向他人求证,于是把恐慌传染出去。 有恐慌才会有追问,有追问才会有真相。 说要把玩家日志用作大数据分析的话也并非空谈。姜若已经开始写爬虫了,在他眼中玩家好像变成了一大群迷茫的小白鼠,时刻准备着为真理献身。 第7章 全民养鸡和养老院聊天群 在姜若的教唆和水军的带头下,全民写日记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很快席卷“山海经”。 姜若跑了一遍爬虫程序,找出玩家日志里的高频词,有“食人蝗”“east”“烤蚂蚱”等等(仿佛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可见目前最受玩家关注的热点事件依然是蝗灾。 虽然山海经民科协会已经着手研究灭蝗技术,开发能够大杀四方的化学喷雾,但玩家也不愿意闲着等结果。姜若屡次煽动群众的行为无形中让玩家养成了习惯,但凡天下有变,就摩拳擦掌想要掺和一脚。 “我们是不是别总盯着蝗虫看?不是说要多去观察观察蝗虫的天敌吗?”得,又是一个被忽悠瘸的。 “沙漠蝗的天敌是什么?” “秋城人?” “噗——楼上这是地域黑,过分了啊。” 虽然这么说也不无道理,遥想2020年,生长于印度的四千亿只沙漠蝗万里迢迢飞越青藏高原,却在滇黔境内遭到了灭顶之灾。据说当时秋城人的口号是,每人至少吃三百只...... 虽然的确可以成为吃蝗虫的主力,但是从食物链来看,人类毕竟不是蝗虫正经的天敌。 “蝗虫的天敌当然是鸡咯!”终于有玩家醒悟,“所以我们要对鸡进行暗中观察?” “暗中观察是什么鬼,”有明白人道,“直接养鸡不就得了?还省了饲料了呢。” 别说,在藏区还真有不少牧民是靠养鸡来控制蝗虫种群数量,这就是所谓的生物防治。虽然自末日打击以来,经过了漫长的没有人类干预的进化,鸡这个物种已经不存在于末日废土上,但玩家岂是畏难退缩的生物? “我们投影一只过来?” “活禽也可以投影的吗?” “那可是沙漠食人蝗啊,家鸡能跟这玩意儿刚?”和“山海经”土生土长怪兽比,地球生物怎么看怎么弱小可怜无助。 “我们就地育种吧?”有人觉悟,“圈一群鸟用食人蝗喂,能活的留下来繁衍。当年的宠物鸡啦,斗鸡场的魔幻鸡啦,不都是人工育种来的吗?” 接下来玩家开始激情讨论哪些怪鸟适合育种,场地应该圈在哪里,可以预见“山海经”很快就要掀起养鸡热...... 略过关于蝗灾和养鸡的话题,姜若一目十行继续扫着提取出来的关键词,瞅到有点意思的就去看对应的帖子。流水账般的玩家日志里,大多都是今天吃了什么,或者今天被什么吃了之类的鸡毛蒜皮小事,姜若看得兴致缺缺,水论坛水到半夜,终于等到一点儿进展。 正如姜若所料,写的人多了,总会有人察觉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我觉着我好像出现老年痴呆前兆了,游戏里做的事情,下线就想不起来了!”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 “下线前吃了一半的烤蚂蚱,再上线就不记得放在哪里了。”隔夜的食物还是不要了吧。 “下线前用生命探索过的有食人花的死胡同,再上线忘了,又原路走进去再死一次。”食人花表示老怀甚慰。 “下线前兄弟受伤了,说是背他回去来的,再上线完全没想起这事儿,把兄弟尸体忘外边了......”求兄弟心理阴影面积。 “不写日记还没发现我原来这么健忘呢?” “楼上你破坏队形了!” 起初玩家并没有意识到是“山海经”的问题,只道是自己记性不行,看到大家记性都不行的时候不悲反喜,有种“原来我不是一个人”的安心。玩家们在论坛上互相打趣,空口诊断老年痴呆,甚至有人翻出早发性老年痴呆的一百个症状帖上论坛互相核对,一时间整个论坛都是(自称)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画风仿佛养老院聊天群。 这么聊着聊着,就有人觉着不对。 “我平日不是成天忘事的人啊?” “楼上,你就是这样的人呐。” “不不不,据说在vr游戏里,意识不是完全清醒的,所以留下的记忆会打折扣。” “还有这种说法?” “山海经”玩家大多年轻,没有经历过二十年前关于vr游戏记忆空白的那场大论战,不知道游戏公司与科学家的恩恩怨怨。加之这些年**得好,在刻意的淡化之下,了解此中细节的不多。不过既然提到这一茬,总会有考据党自发进行文献调研。 “还真有这种说法!”考据党帖出了古早论文截图,“说是因为我们知道游戏是虚拟的,所以就记不住。心理作用吧。”考据者其实也没怎么看懂论文里面海马体啊蛋白键啊之类的论述,于是归结为“心理作用”。 “这就和安慰剂效应类似?” 大部分玩家本能地相信论文,uu看书 ww.ukanshu 很快被安抚住,接受了在游戏中自己会记忆力减退这一设定。但接受归接受,谁也不希望变成一个忘事佬,再说做了的事情不记得这种设定委实有些梦游般的惊悚。 玩家们一番讨论,想出了一个十分直接粗暴的解决措施:有道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在游戏里随身带个笔记本,大事小事记一记,第二天上线翻翻日记,不就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了吗? 很多小说电影里都有主人公因为车祸或者罹患疾病,每天睡觉就清空记忆这样的情节。这种情况下不都是靠一本笔记本维持正常人生活的么? 一时间“山海经”玩家开始了随身携带小本本,有事没事翻开记一笔,碎碎念念,神神叨叨的新生活。 其实也并非所有玩家都如此心宽,有人不满足于轻度考据党走马观花式的看文献方法,仔细研读了探讨vr游戏中记忆空白形成机制的论文,这一读便读出了不对:虽然不少科学家迫于游戏公司的淫威没有公然声称vr游戏可能损伤记忆,但在行文之中还是多少暗示明示了这种怀疑。 重度考据党顿时有点儿傻眼: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奈何众人皆醉我独醒,古来圣贤皆寂寞,他们的发现淹没在跟风玩家的汪洋里,宛如石沉大海,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 第8章 小鸡酷跑 在末日废土模式下,由于地面变得十分危险,且旧世界的建筑被大量地埋在沙土地下面,玩家的活动于是也自然而然地向地下转移。 基建狂魔永远不会放弃改造自己的生活环境。 末日废土版本开启一个多月,废弃建筑物被修缮一新,打通不同建筑的地下隧道也如火如荼地修建起来,加上山海经民科协会研究出一种由致密高分子材料制造的过滤膜来净化空气,玩家地下城初具雏形。 地下城的穹顶透明呈半球形,顶部通常会高出地面,于是玩家可以在城区的中心看到一块圆形的天空。白天外面灰蒙蒙一片,没有什么好看的,顶多偶有大型怪物撞上穹顶引起一片惊叫声;但到了晚上,无数漂浮的植物孢子发出荧光,好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从城中心仰头看去,穹顶就好像倒扣的天幕,上面闪烁的萤火和星子一样。每当夜幕降临,就是人约黄昏后的时刻了,城中心的广场上总是聚集了很多小情侣。 玩家们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开着房坦花上几个昼夜在外面狩猎怪物,然后回到地下城,在穹顶之下散散心,顺便吃一嘴狗粮。 狩猎怪物是为了兑换在地下城居住所需的贡献点。 在战争年代往往实行物资定额分配制度,末日环境下和战时一样物资短缺,虽然不可能完全取缔自由贸易,但为了集中力量办大事,地下城也实行了一定的统筹分配制度:玩家在地下城受到庇护,每一天都需消耗贡献点,而贡献点可以通过提交猎物、捐献新技术(如提供投影代码)、做任务等等方式来获得。 生存到末日以后的生物大多有毒,玩家自行烹饪的时候虽然也知道挖掉毒囊,但厨艺明明只有一级,还要挑战空手做河豚,结果可想而知,基本是生死有命。而如今由地下城统一收集猎物烹饪,玩家只要用贡献点购买,安全性大大提高。 为了打造真正让人放松的玩家安全区,地下城有严格的“安检”。玩家与携带的猎物分通道进入地下城,猎物需要经过杀毒灭菌自不必说,玩家也得先进“消毒室”,清理和杀死粘一身的寄生虫、植物孢子,并经过体检扫描确定体内没有寄生生物存在,方可放行。要是发现不幸遭到寄生,由于治疗手段的匮乏,通常会建议玩家直接自杀,躺够四个小时死亡cd再进城...... 虽然有防护服和房坦的存在,但玩家总要下车到地面上狩猎采集,在战斗中防护服时有损坏,所以当玩家回程的时候体内有寄生生物或者寄生卵的概率很高,需要躺一躺的十之八九。是以,入城检查被玩家戏称为“死亡安检”,地下城被戏称为“只有灵魂能够进入的地方”。 野怪和野生植物当然不是地下城唯一的食物来源。作为自带种植畜牧技能的人类,人工光源大棚蔬菜和走地鸡养殖业当然也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只是尚在育种阶段;而在秋城遗址建造的地下城,正兴建一座把沙漠食人蝗制成蛋白粉的工厂,看来秋城市民很快就可以实现日啖蝗虫三百只的豪言...... 总之一切看起来欣欣向荣。 姜若不让周周再玩“山海经”,又把能找到的为数不多几篇关于vr游戏和潜在记忆损伤风险的古早论文群发给亲朋好友,希望引起他们的警觉,但自己却依然每天上线。 周周吐槽说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姜若用交代后事的口吻深沉地嘱托说,如果他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请把他就地寄存在遗忘小镇。 秋城地下城入口处有一片专门用压路机轧平整的广场,用作玩家的停车场。沙尘太大,用不了多久地上就是一层沙土,因此没有划线,复制粘贴出品因而长得一模一样,没有车牌号全靠玩家自己喷漆辨认的房坦停得横七竖八,忘记了车停在哪的玩家满场乱转,一辆一辆地辨认,试图找出自己的座驾。 “自由者一号”熄了火,姜若拿出如今已经是厚厚一本的观察日志,用过滤膜裹了几层,夹在胳膊底下,下车一路找到地下城入口,按程序进了消毒室。 虽然被消毒液淋了个透心凉,好在扫描通过,不用表演当场暴毙。姜若一脚踏入地下城,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今日的地下城一反往常一派和平安宁的景象,热闹非凡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说的是字面意思。 姜若目力所至,uu看书 .uukanhu.满城都是乱跑的鸡,体型毛色各异,有的依然保留着末日废土生物特有的海陆空三栖特征,一身鳞片鸟不像鸟鱼不像鱼;有的人工育种痕迹明显,翅膀退化,多少有了些家鸡的特征。 长鳞片的和长羽毛的,会飞的不会飞的,成年的半大的,数不清的怪鸟和怪鸡扑腾着翅膀或飞或跳越过城市的各种障碍物,占据了人行道、屋顶、电线杆等等各个角落,怪叫声不绝于耳,姜若只觉脑袋嗡嗡,一会儿想起第一天去养鸡场上班的惨状,一会儿想起炎黄制作的第二款游戏,讨好养鸡场投资人爸爸的小鸡酷跑,深感生活的魔幻。 地下城养鸡场的玩家开着带网兜的捉鸡车在鸡的洪流中穿行,喊着“这是我们鸡场的鸡!” 这么喊并不是让玩家帮忙捉鸡的意思。 玩家会帮忙捉鸡吗?好像是会的。但是捉来会还给养鸡场吗?怎么可能当然是趁乱摸走烧来吃啊! 这是一场养鸡场玩家与路人玩家的抢分争夺战。虽然养鸡场玩家有神器在手,但是架不住路人玩家人多势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鸡跑了,可以说是养鸡场能够发生的最恶劣的事故了,也是最被严防死守的实在不应该发生的事故。姜若养鸡的从业经验仅次于计算数学,深知一只鸡从养鸡场“越狱”的难度之高,故而对眼前的情景颇有些理解不能,打听道:“这是怎么跑出来的?” 第9章 养鸡场越狱和50次初恋 在问过数个路人外加一个捉鸡车抛锚的养鸡场玩家之后,姜若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养鸡一般有两种模式:笼养鸡和走地鸡。笼养鸡缺乏锻炼容易引发各种健康问题;而末日废土出品魔幻鸡野性难驯,完全放养又杀伤力过大,所以地下城养鸡场的养殖模式介于笼养鸡和走地鸡之间。 姜若把这种模式称作“号房式”,就是晚间进笼,白日放风的意思。 由于地下城的鸡很有一些是会飞的,放风的场地很像动物园里的百鸟园,不仅栅栏很高,顶部也被巨大的网兜笼罩,称之为“天罗地网”也不为过。放风的时候只要打开笼子,鸡自然会一窝蜂跑出来;但要把它们送回笼子便没那么容易了,需得玩家开着捉鸡车抓回去。 栅栏有一道大门一道小门。大门是进出捉鸡车之用,通常捉鸡车只有需要维护的时候才会开出放风场地,所以这道门不常开;小门供在鸡场工作的玩家进出,说是小门其实抬举了它,更准确的说法也许是狗洞。 虽然玩家也要屈服在贡献点的淫威之下替地下城打工,但毕竟怀着游戏的态度,做起事来往往就不那么靠谱。为了防止作业玩家忘记关栅栏门导致鸡跑了这种惨烈事故,地下城养鸡场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大门是双层的,夹层刚好够停一辆捉鸡车,进出需先开第一道门,进夹层后,关上第一道门,才可以开第二道门。狗洞当然没有这么讲究,但是仅靠一个狗洞越狱必然发生拥堵,就算一晚上不关也跑不了多少鸡。 如此管理可以说十分严密了,那么事故为什么还是发生了呢? 众所周知,“山海经”每日上下线交接发生在游戏里的黄昏,正是捉鸡回笼的时候。全套操作是这样的:先由玩家开着捉鸡车把鸡一网兜一网兜集中到车厢里面,再把车倒进鸡笼,打开车厢“卸货”。全部捉鸡车的卸货是一齐全自动操作的,由一个玩家专门掰下操作杆即可。 问题就出在了这里:某天捉鸡花了比平日更长的时间,没来得及卸货,所有人就被踢下了线。第二天再上线的时候,负责掰操作杆的玩家全然忘记了昨天没有卸货,又不巧正逢维修的日子,全部捉鸡车满载着鸡浩浩荡荡开出养鸡场,到了维修店一开车厢......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看到的样子。 鸡本无逃跑之心,却被玩家挟持越狱,一套操作不可谓不骚。 此次意外被玩家戏称为“养鸡场越狱事件”。虽然后来回想的时候,会发现这其实是“山海经”历史的一个转折点,但在当时看起来就只是一件小事。 丢三落四的行为再怎么频繁,在玩家眼中也永远是小事。记忆丢失问题真正开始引起玩家的警觉,是后来震惊全网的“五十次初恋”事件。 事件的命名来自2004年的老电影《初恋50次》。电影女主人公因为意外导致大脑受损,只能保持一天的记忆,睡一觉就会把前一天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因此,她在和男主人公一见钟情后,第二天就把对方忘记了。而男主人公依然坚持每天去结识她,每一次的相遇,对她来说都是初恋。 看故事固然可以在屏幕前面感动得稀里哗啦,但类似的事情要是亲身经历就变得十分惊悚了。 事件发生于地下城相亲角。 这个“相亲角”也是戏称,当然不是那种大妈大爷举着儿子女儿个人资料代子相亲的让年轻人闻风丧胆的公园相亲角,而是一家名为“遇见”的酒馆,供苦找对象久矣的单身狗们有事没事坐一坐,等待看对眼的人出现。 虽然名字和风格不尽相同,但当前任何一款虚拟游戏的任何一个主城,总会有几个类似这样的地方。 都已经三四零二年了,网恋早已经是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皆宜的最常见脱单手段,游戏中的网恋则因为有着一起打副本的情调而更受欢迎。古早键盘网游时代,这种交往方式存在着见光死的巨大隐患,江湖甚至流传一句老话:隔着网线,焉知对面是人是狗? 而到了虚拟游戏时代,为了全真体验,vr游戏公司不得不扫描身体建模,限制玩家捏脸。想想看,如果一个身高一米六的玩家硬要把游戏角色拉到一米九,那么倘若有人冲着前胸打他一拳,传感器却定位在头上,于是痛的是鼻梁,尴尬不尴尬? 倒不是说不能对外貌进行任何调整,但调整是有限制的,起码得维持基本的骨骼构造吧? 是以,虽然可以稍稍美化,但无非是自带磨皮滤镜,骨相还是改变不了的。有道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有所微调,vr游戏中的玩家相貌依然很有参考价值,uu看书 .uukanshu.cm 大大降低了见光死的概率。 “五十次初恋”事件的男女主人公就是在相亲角认识,相谈甚欢交换id约定时间再见,一套操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差错。 差错出在下线以后。 经过下线再上线的洗礼,两位主人公的记忆仿佛都遭到了滚筒洗衣机的暴力清除,一齐把对方忘了。 当然,这一定程度说明这邂逅可能也并没有那么刻骨铭心,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双方都没有写观察者日志的良好习惯,所以都没有遵守约定再见。虽然忘记了约定,但两人都以为自己还是单身狗,依然习惯性去往“遇见”酒馆寻找邂逅,也就总有碰巧再遇的时候。 然后便是昨日重现历史重演,相谈甚欢交换id约定时间再见,可惜下线便再一次相忘于江湖。 如此反复数次后,酒馆的调酒小哥觉着不对劲了。 玩家也玩家也是不同的。有人记忆好些,如姜若和周周之流,顶多忘记言谈中的一两个冷笑话;有人记忆差些,如养鸡场卸货哥,一件事做没做过也不记得;有人记忆尤其地差,如我们的男女主人公,连新认识的朋友都能忘。 调酒小哥就属于记忆比较好的那一档。男女主人公对调酒小哥来说都是熟客,且座位靠近吧台。小哥多次听到两人用初次见面的口吻交换id,于是就觉得生活有点魔幻。 第10章 永恒的陌生人 当然男女主人公并不至于真的从头自我介绍五十次。事实上从第二次遇见开始他们就已经觉得对方似曾相识,只是id似在舌尖,却怎么也叫不出来。第四次遇见的时候这种感觉已经非常强烈,以致于两人都不好意思再问对方id,一面热情地寒暄,一面拼命回想对面这货是谁,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上新东方托福班的时候,tony老师会告诉你记忆的秘诀在于重复。如果你每天背十个单词,下一天背另外十个,那么一个月后你只记得31号背的那十个;如果你每天读三百个单词,重复读这三百个,持续一个月,那么等到31号你就记住了这三百个单词。 所以可以预见,如果我们故事里的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坚持相遇五十次,那么他们总归是能够记住对方的。 只是他们没来得及相遇五十次,这个循环就被调酒小哥终结了。 小哥没有当场叫破这件怪事,而是暗搓搓到论坛发了个半是八卦半是广告的匿名帖:五十次初恋现场版,“遇见”酒馆你值得拥有。 帖子引起强烈反响冲上热门,于是被男女主人公看到了。终于在游戏外相认,二人当场上演了尔康和紫薇的爱情故事——并没有。 对于当事人来说,这种梦游一般经历的恐怖远大于重逢的欣喜。 两位主人公先是坚决否认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指责楼主胡编乱造,直到楼主怒曝id,又炸出了更多同为“遇见”常客的目击者,才最终确定了事件的真实性。二人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坏到这种程度,从论坛和“遇见”酒馆一齐消失匿迹,不知道还会不会上线,又有没有去看医生。 主人公谢幕,围观群众的讨论却经久不息。 讨论的中心思想:此次事件究竟是因为男女主记忆力过差才导致的纯粹的偶然,还是事实上广泛地存在于我们身边,只不过无人留意呢?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一次又一次相遇,如果第一次交换id的时候没把对方记住,那么大概彼此就是永远的陌生人了。 仅靠讨论是没办法得到真相的,于是玩家写观察日志的热情空前高涨,尤其是“今天与某某相谈甚欢”,或“今天与某某大打出手”之类的事件,必然要着重记上一笔。 这一记就发现了问题。 论坛上开始频频出现这类奇怪的帖子:前天我是不是跟你喝了一顿酒捞猴子的月亮?还是捞月亮的猴子?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第一天楼主偶遇捞猴子的月亮,把酒言欢,在游戏里的日记本上写下“今天与捞猴子的月亮喝酒”;第二天楼主看到日记一脸懵逼,完全想不起谁是捞猴子的月亮,苦思未果,决定下线去论坛问,结果下线后又把id忘了,只好再等一天;第三天楼主掏出日记,狠狠把id背了几遍,下线登上论坛,然而又想不起是猴子捞月亮还是月亮捞猴子...... 诸如此类智障楼主在线失忆的笑话不在少数,论坛几乎变成大型认亲现场。 渐渐地玩家就有点儿笑不出来——这“记忆缺失”可能远比早先想象的要严重呐。 “其他vr游戏也这样吗?”有人发问,“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有是有的,只是真没这么严重过。” “是因为太真实了吧?”有人胡乱猜测,“可能大脑记不住这许多东西。” “以后日志岂不是要写得事无巨细?” 不是没有人质疑,每天梦游式玩游戏,脑子真的不会坏掉吗?只是这类言论应者寥寥。 吸烟有害健康早已经是公认的事实,但又有多少烟民戒烟成功呢? vr游戏也是同理。更何况,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vr游戏有害健康,恰恰相反,倒是有不少声称“vr游戏记忆缺失是心理作用导致”“不记得梦境内容不会损伤大脑”的古早论文,是以绝大部分玩家心宽体胖照样天天上线,呈现一种诡异的集体惯性与自欺欺人。 “你的计划好像没什么用啊。”周周一面刷论坛一面唏嘘,继而又忿忿,“恰烂钱的科学家比恰烂钱的媒体可恶多了!” “真是执迷不悟。”姜若也拿玩家没有办法。他确实没有“山海经”能够造成记忆损伤的证据,脑科学也不是他的领域。但不管怎样,怀疑的种子算是种下了,总会有人去探求真相,接下来的,就是有良心的科学家和全球vr游戏公司之间的斗争了。 “哇!”周周忽然嚷起来,“更新了!来看来看!” 姜若只道是她又追了什么新番,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没动弹。周周倾身把平板怼到他眼前,姜若才勉为其难地斜了一眼,u看书 .ukanshu.cm 发现那个尴尬地悬挂在论坛首页很久了的帖子“顾荻失踪之谜”旁边,出现了一个久违的红色更新标志,并且很快从“1”涨到了“99+”。 n楼:大发现!真的是大发现!真相就在眼前!哇我简直就是福尔摩斯! n+1楼:楼上有什么发现快说,否则我会怀疑你喝了假酒。 n+2楼:我是n楼。一句话说,我发现二十年前,顾荻在暗网上出售过一款单机游戏,也叫“不周山”。链接早就过期,现在无法购买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肯定不是公开发售的那个版本,而且绝对跟顾荻的失踪有关! 一石激起千层浪,好久没有八卦嗑的玩家们都炸了。 暗网是灰色非法网站的代称,上面经常进行基于加密货币的非法交易。暗网也会有游戏出售,但显然多是不能正大光明发售的侵权、泄密、十八禁一类的游戏。像“不周山”这种规规矩矩的扑街游戏没有任何非要挂到暗网上卖的理由,显然此不周山非彼不周山。 如果顾荻是一个形象光伟正的母亲,那么揭露此时的楼主大概会被群嘲喝了假酒,但是有姜若走失案在前,顾荻在玩家心目中已经是一个疯狂的不可理喻的女人,那么她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叫人惊讶。 玩家被勾起了好奇心,但凡懂一点技术会上暗网的都悄悄了楼主,想要见识一下那款不能见光的游戏。 11章 有山不周 洋葱浏览器打开了一个阴暗的界面,主页上是几个仿佛血滴成的大字“extremefear”,意思是“极度恐惧”。姜若大致浏览了一下这个网站的“商品”,倒没看见太多违法乱纪的东西,主要是一些禁忌恐怖游戏、影视、小说,还有迷幻蘑菇之类的致幻品。有无恶不作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不敢卖的丝绸之路系列树大招风吸引仇恨,暗网虽然封了一茬又一茬,这个小打小闹的地下网站倒是一直没有被注意到,存活二十年至今,也混成了元老。 姜若找到了那个二十年前的过期链接。 链接上的商品是一个装着源代码的巨大压缩包,附有详细的使用说明。根据说明,这果然不是那个2d漫画风扑街游戏“不周山”,而是一个同名vr游戏。 关于游戏内容的说明不多,大概是“给你极致真实的体验”并警告“可能在离开游戏后引起幻觉”,十分对到暗网找刺激的逆反玩家胃口。另外绝大部分的说明都是在讲怎样成功运行游戏。 以其计算量之大,不可能在随便一台电脑上当作单机游戏运行;而其非法发售的本质又决定了发行方不可能光明正大去买服务器。但这显然难不倒顾荻:她想出了一种邪道通关方法来运行游戏——通过黑进市面上其他vr游戏的服务器来运行。 这种丧心病狂的做法也只有在暗网玩家这里才行得通。 虽然链接早就过期了,但只要是在互联网上出现过的东西,都不太可能真正地销声匿迹。当年买过这个游戏的玩家中,总会有人保留着源代码,在某些角落继续流传。这些年来为了寻找顾荻的消息,姜若有一只经过反复优化的非常优秀的爬虫,这一次果然也不负期望地为他找到了那个遗失的压缩包。 装着“不周山”源代码的压缩包是从一个铁憨憨的网盘里面找到的。这位兄弟经过几道手拿到压缩包时顾荻早已失踪,黑服务器的方法太久不更新已经失效,于是无法运行,而这个朴实的兄弟居然大刺刺地去网上发帖询问,于是让姜若顺藤摸瓜黑进了他的网盘。 姜若看了一晚上代码。 也许是太漫长的追寻已经消磨掉了一切多余的情绪,在看到与进化算法异曲同工的处理时他竟然没有多少天意弄人殊途同归的感慨,而是满心想着如果早些拿到这些代码,当年写算法的时候可以少吃多少苦少掉多少头发? 这种感觉就像你已经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写完了作业,方才发现自己本来可以抄答案,于是悲从中来。 其他人就算拿到了源代码也无法运行,但姜若不一样。身为金叶大公子兼“山海经”之父,虽然不能真的干涉内政,但以“我怀疑有一个bug我要跑跑看”为由借用一下服务器就是小菜一碟了。 姜若躺进vr仓,放空大脑等待休眠液灌注。 场景加载得很快,二十年前的游戏在金叶崭新的服务器上运行,就像用最新款外星人跑坦克大战,浑身上下充满了杀鸡动牛刀的流畅。 “出生点”是一个房间。姜若小时候的房间。 无论过去多少年,即使我们早已长大,甚至鬓生华发,每当我们做梦回家,回的总还是小时候的家。姜若也很多次在梦境里回到过这个家,所以即使阔别多年,一应陈设看起来依然丝毫不让他感到陌生。 熟悉的单人床和儿童写字桌,墙上的挂画是妈妈画的百合花,书架上放着蒸汽机模型,只是站在房间里的却是早已成年的姜若而非那个七岁的小男孩,于是带来一种穿越时空的幻觉。 姜若推开门。 客厅和房子的其他部分都没有建模,也没有西山区别墅群,推门就是耀眼的阳光,晃得他闭了闭眼,半晌再睁开时,发现面前是一片金色的秋收时节的稻田。这片稻田也是熟悉的,空气中甚至飘浮着若有若无的鸡屎味道。 稻田旁边有一条河,河的那边是秋城大学。稻田尽头有一座山,那座山却有一个缺口,缺口处有一个巨大的蛋壳,那是east装置。 这便是游戏所有的场景了。只有一个房间,一片稻田,一所学校和一座山,但却仿佛把姜若生命中最熟悉的东西全都拼接在了一起。 姜若向着学校的方向走。河上没有桥,只有几块石头露出水面,连成一条能够过河的路。过了河就是秋城大学——二十年前的秋城大学。 此时此刻,姜若是游戏里唯一的玩家。当他走上两边种满银杏树的主干道时,这个沉寂已久的世界忽然变得鲜活起来。鸟鸣和人声渐渐地响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u看书 ww.uknsu 一直走了很远,才遇见第一个擦肩的路人。姜若盯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孔看了很久,而那人似乎浑然不觉,就这么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姜若知道这个npc还是一个空白的模板,只有姜若去与他攀谈,才会根据对话逐渐赋予他一种人格特质。只是姜若没有交流的欲望,于是放任他走了过去。 主干道的尽头,是秋城大学最引以为骄傲的核物理所。走到楼前发现竟然还有门禁,姜若在衬衣口袋里掏了掏,翻出一张学生卡,上面除了他的照片其余皆是一片空白。用这张卡成功刷开了大门,进去第一眼看见的果然是核物理所的“死人墙”,跟姜若在二十年后看到的有一点点不同,少了几张后来新添的面孔,而几位已经去世的教授在游戏里依然健在,介绍中的生卒年是“19xx—”。 姜若念秋大的时候并不常来核物理所,但为了写进化算法,他毕竟选修过几门物理专业课程,因此对这里也不至于陌生。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上课的那间大教室,推开了门。 教室里空无一人,但桌上到处都堆着书本,碳素笔的笔帽是打开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站在这里看不清写的什么。甚至旁边还有塑料袋里的包子在腾腾地冒着热气,就好像刚刚还有很多人在这里上课,只是在姜若推门的瞬间凭空消失掉了。 姜若把目光转向黑板。 那上面是他熟悉的字体,写着一行字。 错了。全部都错了。 12章 观察日志 姜若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 什么错了? 是east的研究方向错了?还是用暗网作为“不周山”非法运行的温床错了?亦或是试图用计算和数字模拟出一个真实的世界,这种想法从根本上就错了? 那行字写得并不潦草,但笔锋处的划痕几乎要嵌进黑板,可见写字之人的心情。 姜若呼出一口气,开始在教室里巡视,观察每张桌子上的物件,还有草稿纸上的涂鸦。很多人的稿纸上画着阿尔法粒子散射实验示意图,显示这应该是一堂量子物理课。但是黑板被擦过了,除了那行力透板面的大字外空无一物。姜若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直到他回到讲台边上,发现了一张课表。课表显示这堂课是量子物理1,而下一堂是实验课。 实验室也在物理楼,从器材来看,这堂课做的是波粒二象性实验。姜若果然在助教的演示台上找到了一份实验报告,依然是他所熟悉的字迹,详细记录了实验原理、设计与实验结果,光电效应方程及其验证,最后写下了结论:模拟世界的能量测算绝没有达到光子精度,但出于不明原因,依然输出了正确的实验结果。 和上一间教室一样,实验室的门边也贴着一张课表。姜若按照课表去往下一堂课。 下一堂课是细胞生物学,再后面是生物实验课——金黄色葡萄球菌抗药性菌株的小鼠实验。屋里同样留下了一份实验报告,得出同样一个结论:模拟世界并没有完整的基因组学输入,但对抗药性突变菌株的实验结果却与现实世界相同。 姜若就这样一间一间屋子看过去,除了一间发生过爆炸的化学实验室只剩下了焦黑的墙壁外,所有实验室里都有一份同样字迹的报告,指向同样的结果:在这个并不“真实”的世界,所有的实验却总是得出正确的预期的结论。 为什么缺失了正确的过程,却总还是能够得到正确的结果呢? 顾荻最后总结:当你打开箱子,看到的永远是薛定谔希望的猫。 听起来似乎难以理解,但姜若明白她的意思:创建“不周山”模拟世界的目的,是造出一个“真实”。在顾荻原本的理解里,判断真实的标准是物理参数,其逻辑是,如果一个世界拥有和我们的世界相同的光速、万有引力常数和其他一切物理常数,那么这个世界就等于我们的世界。 但现在她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这个世界还远没有达到现实的精度,原子以下的结构在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但却依然可以正确地输出我们在现实中观察到的结果,就好像一个“虚化”版本的现实。 简而言之,这个世界是一个庞大的黑箱。 你给它一个输入,它就给你想要的输出。然则在黑箱里发生的事情是一个谜,纵使结果正确,你却不知道它是怎么得出的。 这种特质来源于进化算法的内在逻辑:给定一个初值和一个最优解,由计算寻找一条可达的路径。你不知道这条路径是怎样的九曲回肠——也许每一次输入和输出的时候,黑箱的规则都是不同的。如果你想要记录这条路径,就会造成信息量的爆炸,所以在计算机内存有限的前提下,这个世界将永远是一个黑箱。 可是谁又能说现实之中的每一个过程都是有唯一路径的呢?氢气在氧气中燃烧永远生成水,但在燃烧过程中,你能够断言每一个化学键的断裂,每一个分子的重组都永远遵循唯一的轨迹吗? 也许现实世界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黑箱,所有的科学研究者,终他们一生,都活在注定无解的迷茫之中。 从秋大实验大楼出来的时候,姜若又迎面碰上了那个面无表情的npc。姜若看过源代码,知道“不周山”刷新npc的机制是完成一个人格建模再刷下一个,也就是说,需要姜若与之对话,赋予npc一个他认为的身份,比如学生、教授或者大楼保安,然后才会接着刷出下一个npc。但姜若坚持不与之对话,所以这个空白人物就一直是游戏里唯一的npc,幽灵一样在空旷的校园里巡游。 姜若走过铺满银杏落叶的主干道,穿过漂浮着鸡屎味道的稻田,回到田埂旁边唯一的小屋。 进到屋里,他从书桌到床脚一寸一寸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有纸条的角落;一本一本翻开书架上的书,看里面有没有留言或者批注。 线索远比他认为的要明显。在书架最底下,压着一本厚重如百科全书的笔记本,翻开全是不同的笔迹——这是曾经“不周山”玩家的留言。 “不周山”的运行机制与山海经不同,有点像很久以前火过一阵的送快递游戏“死亡搁浅”:每个玩家存在于自己独立的“平行世界”里,与其他玩家并无直接的交集;但每个玩家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却是共通的,uu看书.ukanshu 所以如果有人弄炸了实验室,那么这间实验室在所有人的世界里都只余烧焦的墙壁,所以玩家们可以通过一本共同的日志相互交流。 姜若翻开了日志。 扉页上写了一句话: 在此发生过的一切,只能永远记录在这里—— 顾荻在2022年冬失踪,这个日期距离她的失踪,只剩下了两三个月。 “只能永远记录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姜若往后翻。日志里不仅仅有顾荻的笔迹,还夹杂着很多其他玩家留下的字迹。通过暗网找到这里的玩家来自不同的国家,所以字迹有很多不同的语言。大多数玩家都是冲着“极致真实”找刺激来的,他们对秋城大学的实验仪器毫无兴趣,关注点主要在于如何通过巧妙的对话打造出一个特定性格的npc,然后设法操纵之。 虐待和谋杀nppc去犯罪的玩家不在少数,游戏里玩家最多的时候,大学里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凭空出现血迹,预示着在某一个平行世界出现了一具新鲜的尸体,宛如人间地狱。 有的玩家会在日志里炫耀自己做过的事情,渐渐地其中一些变得很有名。但其中最有名的却不是那些凶手,而是每天在日志里毫无感情地写实验报告的顾荻。 玩家们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称呼她“那个科学家”。 13章 pve和pvp “那个科学家”最初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家全都忙着攀比犯罪,谁也不会留意一个整天做实验写一些没人看得懂报告的家伙。 有玩家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就有江湖,pve玩久了,就会想玩pvp。当玩家渐渐厌倦了批量制造因为自己想象力的匮乏性格也很无趣的npc,就觉得还是其他玩家更有意思。 可是玩家活在不同的“平行世界”,连每个人创造的npc都是不能共通的。怎么样才能打破次元壁呢? 以前大家只是通过移动物品,或者遍地刻上“到此一游”来彰显自己的存在,但这样显然太过保守了。有个自称“吃螃蟹一号”的玩家突发奇想,抄着一根木棍守在图书馆的正门口,想象着有人出现,然后对着空气挥舞起木棍——虽然手上并没有传来砸到人的触感,但木棍上凭空出现了一条裂纹,接着台阶上出现了点点血迹——显然被砸到的人摔倒嗑在了台阶上。 姜若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感到浑身发冷。这就是以暗网为温床的,没有监控所以也没有掩饰的随心所欲的世界。和“不周山”玩家相比,“山海经”玩家所表现出来的恶,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玩家最多的时候,秋城大学场景里仿佛漂浮着无数的幽灵,在路上走着走着,可能被凭空飞起的一块石子砸得头破血流;在教室里好好地坐着,一把椅子可能突然从后排飞过来;即使回到稻田边的小屋也不能幸免,可能睡着睡着忽然被一把水果刀插死在床上。这些行凶者,都是其他平行世界里的玩家。 玩家之间的对抗,从暗地里的恶作剧转到明面上的导火索,是一个自称夏洛克的玩家。他在日志里宣称,光是直播犯罪有什么意思,不如预告犯罪,再让他来试试能不能阻止犯罪。豪言一放出来,立即有自称莫利亚提的玩家接下战书,两人于是开始了一来一往的较量。 第一个回合是“化学实验室上吊事件”。 莫利亚提留言宣称自己将要于凌晨十二点整在化学实验室谋杀一个npc。当夏洛克并众多围观群众赶到实验室时,仰头便看到了一根栓在屋顶上的吊绳。 不同玩家的平行世界之中,只有环境上的改变是相通的,npc和玩家本人都不会穿越次元壁,所以在众玩家眼中,只能看到吊绳,却看不见吊在上面的人。 凌晨十二点,吊绳开始剧烈地下坠摇摆,显示预备的受害者已经被挂了上去。众玩家兴奋地瞪大眼睛,等着看夏洛克如何行事? 照说现在肯定是救人要紧,应当先把绳子砍断,把人放下来。但既然是莫利亚提设的局,恐怕不会如此简单,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众人虽然看不到受害者,但若是这根吊绳牵引着其他的机关,也应该能够发现才对,那么机关在哪里呢? 姜若翻看着日志上玩家绘声绘色的描述,身临其境,想起化学实验室焦黑的墙壁。他已经可以预见后来发生了什么:夏洛克或者其他玩家急于救人砍断了绳子,结果被吊住的人摔下来,引爆了埋在地砖下面的,也许就是在这间实验室合成的炸药。 这次事件被众玩家很是津津乐道了一阵子,但是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所有玩家就一齐病倒了。 是的,病来如山倒,而且所有玩家倒得齐齐整整。病症十分恶心:全身上下长出脓疱,头痛发热,渐渐出现大块水肿和大片坏死。很快有懂的玩家认出来:这不是传说中的炭疽吗? 不用说,这一定又是**。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 经过严格的追查,玩家终于发现了病源——单人床上被人洒了很多细碎的砂,因为颜色特地染成了床单的蓝色,不仔细很难看出来,但晚上睡上去的时候,就很容易磨破皮肤,然后被涂在细砂表面的炭疽杆菌就这样侵入皮肤。 众人都惊了:还有这种操作? 幕后元凶很快“自首”。公共日志上出现了这样两句话: 图书馆三楼期刊阅读室,编号4l书架上有抗生素。从今天起所有实验室里都投放了埃博拉病毒。 第一句话是告诉玩家投放炭疽杆菌只是一个警告,治疗的抗生素自取。第二句话其实是说,从今天起禁止任何人进入实验室。 字迹异常熟悉,众人一回想,发现竟然是那个从来只知道埋头做实验的科学家! 显然是莫利亚提炸掉化学实验室的行为激怒了这个人。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说的就是如此这般了罢。 没人知道实验室里是不是真的投放了埃博拉。众玩家都不相信没有人出于好奇心或者逆反心理偷偷进过实验室,uu看书 ww.uanhu 但谁也不承认,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最可能的原因是,进过实验室的玩家真的感染了埃博拉,但为了骗其他玩家也进去陪自己倒霉,谁也不肯说出来。最直接的证据是稻田边的房间里,屋顶的普通白炽灯不知道被谁换成了紫外线灭菌灯,每天一开灯,所有玩家都被迫沐浴在紫外线的光辉下。 玩家依然用各种办法打破次元壁勾心斗角,但实验室从此成为了顾荻的领地和其他所有人的禁区。顾荻也自此得到一个尊称:那个科学家。 姜若跳过玩家之间互相炫耀自己又犯下什么大案的那些聒噪,从中寻找着顾荻的笔迹。 日期为“”的日志,距离顾荻失踪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她在日志里第二次写下了与实验无关的话: 我开始不记得在游戏里做过的事情。 其实已经有一阵子了——刚刚从仪器上看到的读数,提笔要记的时候便想不起来;灭过菌的培养基拿去又煮一次,小鼠连续喂两次...... 情况还在恶化。我有不好的预感。 给诸位一个忠告:不要再上线。再说一遍:不要再上线。 姜若的拳头骤然紧握。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从这里开始的。 并不独属于“山海经”的“遗忘症”。 14章 遗忘症 后来的日子里,实验日志减少了,开始更多地出现关于记忆遗失状况的记录。 2022.10.30:在这里发生的很多事情,一旦下线便想不起来了。即使再次上线,阅读日志上的记录,也很难唤醒记忆,反而产生“我当真做过吗”的怀疑。 2022.10.31:短期记忆需要在睡眠中转化为长期记忆。这是否预示着记忆转化出现了问题? 这本该是与每个玩家息息相关的事情,但是顾荻却不似姜若那么擅长煽动群众和带节奏。她过于理性的语调,和在缺乏证据的时候绝不妄下论断的作风,让“不周山”玩家根本没有读懂字里行间的警告意味,只以为这是科学家又在犯病了,于是对她的警告熟视无睹。在这些记录中间,依然夹杂着玩家们互相挑衅口吐芬芳炫耀战绩等等言论。 2022.11.1:除了超忆症患者以外,人的记忆处在不断的选择性删除和阻断检索中,以降低大脑的负担。在vr游戏中,显意识处于不完全觉醒状态,事实上是一种“梦境”状态,醒后不记得梦到什么本属自然,大部分时候,也应当是安全的。 2022.11.2:但是,vr游戏模拟度越高,大脑会因为产生危机感而越多地唤醒显意识来做出判断和决策。由此推论,当vr游戏无限逼近“真实”的时候,大脑会分不清现实与虚拟,从而导致玩家几乎处于显意识完全觉醒的状态。 2022.11.3:当vr游戏逼近“真实”,删除梦境记忆的正常过程,会渐渐在显意识完全觉醒的情况下发生,最终导致大脑产生定期删除记忆的惯性。这种诱发性记忆障碍不同于阿尔兹海默症,但其结果异曲同工。如果要给出一个名字,不妨名之为“遗忘症”。 11月3日的记录是顾荻在“不周山”的最后一条留言。从此以后,她应该再未上线。如无意外,这应该也是顾荻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遗言。 姜若合上日志,打开房门走出去。迎着飘荡着鸡屎味道的暖风,他在稻田边坐下来,重又想起了那天放学后,那个妈妈没有来接他回家的黄昏。 那是十月,还是十一月? 记不清了。 那时候她大概已经发现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也许就是忘记接小姜若放学那次,让她察觉到这种问题不仅仅存在于虚拟世界之中。 “山海经”运营至今,尚没有任何报道说有玩家出现了记忆障碍,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还是这类报道和那些质疑虚拟游戏对大脑是否安全的言论一样默不作声地消失了。但没有人能真的只手遮天,如果“遗忘症”在玩家之中很普遍,那么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这应当只是一个很小的概率。而这样小概率的事件,发生在了顾荻的身上。 姜若忽然理解了日志扉页上的那句话:“在此发生过的一切,只能永远记录在这里”。她不可能把这些事情带出那个虚拟世界,因为一旦下线就会遗忘。而这些事情又是如此难以置信,无法在现实中诉之于口,只能在此留下只言片语,作为对后来者的警告。 当一个正值盛年的人发现自己罹患了类似阿尔兹海默的病症,这个人会怎么做呢? 会很害怕吗? 会去哀求医生无论如何也要治好自己么? 或者应该回家哭诉,同亲人一一告别,请他们送自己去疗养院么? 也许顾荻本来也会这么做的。但也许她就是这个时候发现了龚荣和叶璇的事情。 姜若并非完全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他对炎黄的执着,其实无非出于一个普通男人希望被妻子用依赖的目光看着的自尊心罢了。最初他也许当真只是希望借叶外公之手把炎黄从运营困难中拯救出来而已。只要顾荻去向他哭诉,说自己病了,说她很害怕,姜若相信父亲一定会马上放弃公司,全心全意照顾妻子,那么故事大概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可是顾荻会去吗? 姜若在跟童年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温暖的小屋前面坐下来,想象着二十年前。 她一定很绝望吧? 绝望变成深刻的恨意,恨意衍生出一个疯狂的计划。 姜若想象着她怎样写了数百张明信片,交给“圣诞老人和春节福娃”邮局,一年一年给顾炎寄信,伪造一个自己还活着的假象;想象她冷酷地去找叶外公,谈妥了“分手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想象她一遍一遍跟在偷渡者后面走同一条路线,“演习”着带走小姜若的一切细节。 也许就是因为这些想象带来的感同身受,让姜若无论如何对她生不出恨意,即使她为自己安排了残酷的命运。 借用金叶服务器运行的“不周山”不似“山海经”有开服时间限制,uu看书.kanshu姜若在游戏里呆了太长的时间,爬出游戏仓的时候饿得晕头转向,一掀棺材盖,看到周周坐在餐桌旁边,抱着半颗西瓜挖着吃,一脸享受饭后甜点的表情。 姜若看看外面的天色,再看桌上已经空了的盘子,顿时十分怨念:“吃饭都不叫我的吗?” 周周不以为然:“这游戏听着十分凶险,万一我突然敲棺材把你吓出毛病怎么办?”接着好奇道,“怎么样?有线索吗?” 姜若不想空着肚子回答这种问题:“我要吃饭。” “喔。”周周继续目不斜视挖西瓜,“我记着厨房还有一包泡面。” 生活往往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但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糟。正如姜若虽然没有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却好歹在煮泡面的时候发现了一颗鸡蛋,打进锅里很快漂起一层小泡沫,让这顿晚餐多少飘出了点儿令人期待的香味。 一口扒掉鸡蛋并三分之一包泡面,饿到抽搐的胃得到安抚,姜若终于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对面周周已经把西瓜挖得露出白色的皮,脸上挂着“瓜都吃完了,八卦怎么还不开始”的表情。 姜若略过那些写在黑板上的字迹和实验室里的报告,简单说了观察日志里的记录,一并解释了“遗忘症”的成因和后果。 “山海经”数以万计的玩家,将有多少成为受害者? 姜若苦笑:“我好像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15章 谣言起于智者 事已至此,忏悔无用,何况姜若也不是会忏悔的人。当务之急是设法让玩家认识到“山海经”的危险,自觉远离。 “两条路,”姜若分析道,“一条是正规军操作,调查二十年前的‘不周山’玩家和如今的‘山海经’玩家中,有没有人已经出现了‘遗忘症’。先找到病例,再去说服脑科学界,尤其是阿尔兹海默症圈子启动研究,走官方路线叫停以‘山海经’为代表的过度拟真vr游戏,立法限制vr游戏的模拟精度。” 周周在旁点评:“十分光伟正。然而听起来耗时不短,等法案出来估计受害者已经凉了。” “所以必须同时走邪道通关路线,”姜若说,“设法造谣引起恐慌,让玩家相信再玩‘山海经’就是老年痴呆预定。” “你不是猜测‘遗忘症’的发病率很低吗?”周周做回忆状,“这么说夸张了吧。” “所以才说是造谣嘛。”姜若一脸理所当然,“宣称‘玩山海经有痴呆风险’,跟说‘吸烟可能引起肺癌’有什么区别?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不渲染得严重一点,这帮子网瘾少年能当回事吗?” “造谣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周周提醒道,“虽然这种针对一款游戏的谣言不至于危害公共安全,但金叶会给你发律师函的。” 姜若:“所以不能留下证据。” 周周:“这个世界上还有绝对无痕的操作?” “有啊。”姜若说。 姜若给金叶技术部邮件寄送了一批代码,希望尽快投影到“山海经”。 值班的技术部兄弟们一看大公子又要搞事情,好奇心大起,例行“坍缩测试”时,全都凑到大屏幕前面看热闹。 坍缩测试毫无疑问地通过,可见大公子出品必属精品,但当物品投影在大屏幕显现出来,大家的下巴一齐掉了下来。 全是书。 “秋城大学出版社《线性代数》《微积分》《大学物理》,弗洛伊德《梦的解析》,这些喵的还是手抄本?写的啥玩意来着?《波粒二象性实验报告高分模板》《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诊断》我没看错吧?” 众程序猿目瞪口呆。 交任务的时候,忍不住就多问了句:“大公子弄那么多书干嘛呢?” 打印版的书就罢了,投影代码写起来很容易。关键是居然还有手写笔记啊!把一本手写笔记投影到“山海经”,就要一层一层准确建模,墨水、印痕和纸张的相对位置非得丝毫不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工作量。 工作量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得是有毛病吧?图什么呢? “商机啊,”姜若忽悠起人不眨眼,“眼看着秋大要期中考了,很多人都想在游戏里抓紧复习,虽然在游戏里看的书能记住多少不好说,但每天总归是多出十几个小时呐。” 众程序猿:原来当学渣们在游戏里party二十四小时的时候,学霸想的却是每天双倍学习双倍快乐吗? 学霸的世界在下是真的不懂啊。 姜若费这番工夫当然不是为了帮助秋大学霸们备战期中考。这一大堆书里面,除了作为幌子的秋大出版社全套教材,最重要的就是那些手抄的笔记。每一份笔记里面,都夹杂了姜若从“不周山”数据里面提取出来的公共玩家日志中的一页。 当然,只选取了顾荻的实验报告,其他玩家互相挑衅谩骂的诸多污言秽语并不在其内。即使日后金叶细查,这些实验报告也全都是无懈可击的不带任何主观色彩的科学研究记录,不可能用来作为姜若造谣的证据。 等这些书全部投影到了“山海经”里,姜若再在游戏中把来自于“不周山”的顾荻手记摘出来重组,然后在游戏里提笔写下顾荻对于“遗忘症”成因的分析,最后得出以“山海经”的模拟精度,将会导致大脑习惯性删除记忆,诱发类似阿尔兹海默的病症这一关键结论。配合顾荻在前面记录的诸多科学事实,这结论显得尤其权威可信。 姜若借用了自己和顾荻的故事在玩家之中的热度,最终把这部研究报告性质的手记命名为《顾荻失踪之谜:不周山异闻录》,不怕没有猎奇的玩家买单。 《异闻录》具有强烈的暗示意味:顾荻用“不周山”来进行科学实验,最终罹患遗忘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病例,一个样本,一个结局,于是给人一种强烈的错觉,好像过于拟真的vr游戏导致遗忘症是一个必然事件。 所有结论性的论断都是姜若在游戏内手写的。这个过程将因为金叶没有足够的存储空间记录“山海经”每一分钟产生的海量数据而被永远删除,uu看书 .uukhu.o 渺无痕迹。 金叶只能从他们唯一保存的那一帧画面中看到《异闻录》的存在,却永远无法调出“监控录像”,于是也无法追溯谁创造了它。在“山海经”中发生的一切,只存在于玩家的记忆里,甚至这记忆都已经被证明是不完整和欠缺准确性的,于是也不可能作为证词。 某种意义上,“山海经”像是一个信息的黑洞。借用顾荻的话,“在此发生的一切,只能记录在这里”。 这是一个真正雁过无痕的世界。 在等待《不周山异闻录》在玩家中间发酵的同时,正规操作也不能放下。姜若和周周开始检索二十年前和现在两个时间点上出现的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病例。 虽然疗养院保密病人信息,但医学数据库上仍然会有糊去名字的病例记录。无论“不周山”还是“山海经”的玩家都大多年轻,早发性阿尔兹海默还是比较罕见的病症,再限以2022和2043年这两个精确的时间点,即使以数据库之庞大,检索出来的信息也不多,让逐一排查成为可能。 很有意思的是,姜若和周周找到了一个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病例,是位亚洲男性,最早的诊断时间是2022年11月,发病年龄32岁,第一次就诊在滨城,而最近的就诊记录在阿姆斯特丹布罗诺沃医院。 “我赌十根辣条,”周周说,“这人肯定就在老年痴呆镇疗养院!” 16章 当充满爱心的你即兴表演 被周周称作“老年痴呆镇”的遗忘小镇是欧洲最有名的疗养院,而阿姆斯特丹布罗诺沃医院是阿尔兹海默领域最好的医院之一,长期为小镇的老人们提供服务,几乎成了遗忘小镇的配套设施。 姜若沉吟:“问题是我们不知道这个患者的姓名。” “有了!”周周打了个响指,“我们去报名当志愿者啊!”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你去报名。”残疾人是当不了志愿者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有道理,”姜若表示赞同,“先接近患者,再暗中观察。” 填完短期志愿服务申请表交上去的时候,不巧正碰上收银员小哥来换班,跟姜若大眼瞪小眼一会,显然以为又是为了找那个名叫gu的病人,但也没有拆穿姜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只露出一口大白牙,投以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姜若老怀大慰:小哥很上道嘛!谁说外国人耿直的? 很快姜若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镇子里的外国人不那么耿直。 遗忘小镇的志愿服务由阿尔兹海默症协会统一组织,姜若和周周的材料还在审核中(周周本以为自己不能报名,但却受到了协会工作人员异常的欢迎,盛情难却下也一并提交了身份审查),在等待结果的时候,他们在其他志愿者的带领下先熟悉工作内容。 志愿者的工作很像某种角色扮演游戏。 小镇差不多有十个足球场那么大,当然不止有便利店,事实上广场、超市、医院甚至学校一应俱全,是一个完全可以与世隔绝地生活的地方。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复古建筑风格和毫无所觉地融入其中的居民给人一种强烈的穿越感。 照顾患病老人起居这类比较重要的工作仍由医护人员承担,而像姜若这样的“野生”志愿者,最重要的任务是演好平平无奇的小镇居民。 毕竟,遗忘小镇建设的初衷是给患病老人以生活在童年时代的安全感,而如果整座小镇都是老年人,未免太过奇怪了。 为了让镇子看起来更自然逼真,需要大量的群众演员,也即志愿者。 超市收银员是志愿者演的,无论你用卡片报纸甚至草纸什么的付钱,他们都会保持微笑照单全收;路上来来往往的年轻“居民”全是演的,这就是为什么周周虽然还未通过审核但已经让志愿者们眼睛亮亮——这种坐轮椅的演员简直就是自带道具,毕竟整个镇子没一个残疾人也挺奇怪的;邮局倒是真营业的,只是经常会被要求往奇奇怪怪的地方寄信,收件人在天堂是常规操作了,还有的收件人在半人马座三体星系乃至神盾局...... 而这些都不算什么。学校才是这个小镇最丧心病狂的设计,堪称演员的集中营——让一群成年志愿者装成青少年每天上课堪称人间极刑,每节课前大声喊“hello,mr.smith”都是一场公开处刑。是以,所有志愿者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不要被分到学校。 如今姜若已经习惯与一脸现世安稳表情十分到位的路人心照不宣地擦肩而过。 当充满爱心的你即兴表演,我配合你演出视而不见。 什么都不必问,问就是演员。 与姜若周周这边的岁月静好不同,“山海经”地下城山雨欲来,充斥着海啸前的暗潮涌动。 暴风雨前夜,大部分玩家还是懵然不觉的。但总有嗅觉稍微灵敏的,发觉最近有一些古怪:从前的便利店、烟酒店、迷幻蘑菇店,如今竟都开始卖书了。 总有一些玩家,进了这些店不买水不买烟不买蘑菇,出来时胳膊下面夹着一本书行色匆匆。 不是说“山海经”不可以卖书。 想要借助游戏达成双倍学习双倍快乐的学霸固然存在,既爱游戏又爱小说于是上了游戏看小说的书虫也不是没有,但这两种人委实都不是主流。 过去“山海经”虽然也卖书,但卖的大多数是地图、攻略一类。这一次大家本也以为是出了什么新攻略,所以起初并没有当一回事情。 但很快有眼光犀利的,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象:那些买过书的面孔,很多后来再也没见过了! “山海经”虽大,但也还不至于发展出现实中的千万人口大都市。游戏里的城市就像一个一个小镇,同城居民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少混了个脸熟。邻居不见了,还是能够察觉的。 事涉失踪人口,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各种猜测满天飞,什么“那本书是通往新地下城的地图”“书里夹着诺亚方舟船票”“这是一个删号自杀接力游戏”等等,想象力之丰富让人叹为观止。 当然有人好奇心起去问店主,u看书.uukanshu.cm 最近卖的最好的书给我来一本? 然后这些好奇宝宝便也不见了。 于是这就成为一个类似“死后世界是否存在”的,明明很多人死过,但活着的人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好在“山海经”是有真正的“死后世界”的。下线的玩家们,还会上论坛呐。 于是玩家们得悉,这不是“死后世界之谜”,是“顾荻失踪之谜”。 “暗网上的那个游戏‘不周山’有人玩过了,发现了一本顾荻的手记。” “所以终于破案了吗?顾荻死了吗?” “二十年前罹患遗忘症,类似老年痴呆,现今还在世的可能性不大了。” “二十年前她才三十岁?老年痴呆?” “说的是‘类似’。再说,不是也有早发性阿尔兹海默嘛,三十岁未必就不会痴呆了。” “遗忘症是什么症?宝宝读书少不要吓唬宝宝。” “一句话总结,诸位如果再玩‘山海经’,顾荻的过去就是你们的将来。” 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时间“吓死宝宝了”“什么意思求解释”等等无意义的刷屏叠了上千楼,偏偏玩家下线以后记忆变得模糊,虽然记住了结论,却很难完整地复述顾荻手记的内容,而这种现象又如此形象地诠释了“遗忘症”,于是引发了更大的恐慌。 当金叶官方发现不对开始控评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17章 控评aoe和转战bbs “所谓ywz,是一种玩vryx过多导致的诱发性记忆障碍,因为多发于年轻人,症状又表现为短期记忆受损,常被误诊为早发性lncd。” 以上摘自“山海经”论坛玩家自发科普。 科普到一半,暴躁玩家在线开骂:“妈哒,**官方,控评,控您姥姥的评,老纸讲点科普怎么跟发加密电报似的?” 金叶官方发现玩家在论坛上关于“遗忘症”沸沸扬扬的讨论,立即启动了紧急公关,辟谣、删帖,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一面把声称“vr游戏不会损伤大脑”的古早论文在论坛置顶,二十四小时滚动通告,劝诫大家切勿信谣传谣;一面大批量封贴,但凡检索到“遗忘症”“vr游戏”“老年痴呆”“阿尔兹海默”这类关键词一律先删为敬。 aoe大招放下去,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玩家的加密方式从汉语拼音到英语再到打乱顺序、火星文和摩尔斯电码,不断被官方破译,屏蔽词随之越来越多,双方激战白热化的时候误伤一大片无辜围观群众,连“阿兹卡班”都因为长得跟“阿尔兹海默”有几分相似而惨遭屏蔽,堪称自游戏论坛创生以来的一大奇观。 悠悠众口,堵不如疏。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情急的时候谁也顾不上。 玩家的逆反心理在官方的打压下产生了极大的反弹,金叶越是不允许玩家讨论“遗忘症”,他们就越要讨论,不但要讨论,还要讨论得深刻,绝不能道听途说一知半解,势要将其产生的机理、造成的危害分析个一清二楚,挖掘到能写篇论文的地步。 当然,由于金叶的暴力封贴,“山海经”论坛已经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众硬核玩家默默地转向了他们心目中的净土:秋城大学bbs。 秋大学生再次一脸懵逼地看着一大波“山海经”玩家涌入bbs,占领各大版块热门高地,疯狂@版主,召唤脑神经科学的同志们出来答疑解惑。 来到秋大bbs,玩家们似乎也被这里浓厚的学术氛围感染,开始自发整理事件前因后果,积极为大佬做分析提供第一手资料。 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在游戏里卖到脱销的《不周山异闻录》,那本由“不愿透露姓名的不周山玩家”编著的顾荻手记。 虽然不愿透露姓名,但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位时隔二十年的“不周山”头号玩家,十有八九就是共工...... 只是兹事体大,看破不说破。偶有人提及,很快会被大家科普提供这本手记的人实是冒着被全世界无数vr公司一起告上法庭的风险。 不该问的我们不问,不该说的我们不说。 那么问题来了,不能找共工,谁来讲一讲这本手记的内容? 谁来讲都难免带上主观色彩,最好是完整地把原文默写出来。 众玩家于是再次一脸懵逼,重新回想起被语文课本上“背诵全文”这四个字支配的恐惧。 在游戏里买了《不周山异闻录》的玩家很多,但很多看了里面的内容以后都心有戚戚不肯再上线。有道是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渴求真相的玩家们再次发动天赋技能——众筹,发放奖金给愿意以勇敢者的脚底踏出一条荆棘路的骑士。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奖金池积累到一个足够诱人的数字时,果然成功招募到一百多只小白鼠,平均每人负责默写一页手记。 默写已经很痛苦了,在被叠加了山海经出品“记忆随机丢失buff”之后的默写,则是双倍的痛苦。 “我真傻,真的。我只以为我的记性很差,没想到有这么差。” “楼上节哀,你不是一个人。” “你们造不造,就‘vr游戏模拟度越高,大脑会因为产生危机感而越多地唤醒显意识来做出判断和决策’这么一句话,我上线下线三次才写下来!真的是刚看的秒忘啊!” “我们造的,楼上你还好吗?你晕不晕?” “啊!翻开《gre要你命三千》发现自己只会背abandon的那些日子啊......” 一百多只小白鼠直播默写的这一过程,无形中也让玩家直观地看到了“山海经”记忆丢失的程度之严重。 “我觉得不对劲。如果我们一玩vr游戏就变成鱼的记忆,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人意识到?” “不是所有vr游戏,你看楼上的楼上用生命默写出来的那句话,是模拟度太高的vr游戏,说白了就是指的山海经呗。啊,还有不周山,但是那游戏没多少人玩过吧。” “就算我们只说山海经。开服已经半年多了!半年我们都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傻子吗?” “傻子要是知道自己是傻子,uu看书 ww.uukans那还是傻子吗?” “楼上别抬杠,我觉得楼上的楼上说的有道理。我是这么想的:早期的山海经和一般vr游戏并无多大分别,是‘进化’过后,模拟到纳米精度的山海经,才伤害了大脑,这就是量变发生质变。” “对啊,仔细想想,刚开服的时候,我们不是还有灵魂画手在线手绘怪物吗?这是人均老年痴呆能做到的?” “所以我们其实是在山海经不断变得更精细后,忘事才越来越厉害的。只是因为这种变化是逐渐发生的,温水煮青蛙,在质变(煮熟)以前我们都没留意。” “应该是游戏和现实之间的相似度,存在一个临界点,就像恐怖谷那样。在临界点以前,玩家在游戏里是‘清醒梦’状态,虽然在睡眠中但也能记得梦境内容;在越过临界点后,因为要处理的信息过多,玩家不得不唤醒显意识,可能就像梦魇一样,大脑就产生了混乱。” “本来玩vr游戏是睡眠状态,但玩山海经时显意识却是清醒的,而时间流速却是现实的六倍,可想而知大脑的负担有多大。” “难怪最近渐渐觉得,游戏里不睡觉玩到十二点关服的话,感觉跟通宵刷夜一样酸爽。” “对喔,现在游戏里睡觉的人越来越多了,肝帝都肝不动了。” 虽然充满了民科的气息,但是在玩家你一嘴我一嘴的讨论中,真相仍然渐渐清晰。 18章 灯光和照不到的旷野 姜若和周周在遗忘小镇当群演的日子非常地快乐。 作为唯一的残疾志愿者,周周是小镇上一道重要的风景线。风景当然不应该关在屋子里,于是姜若和周周绝大部分时候都在扮演无所事事的路人甲和乙,绕着小镇溜圈,日行五万步不是梦。 当然实际上周周是坐着在移动,日行五万步的只是姜若而已。 虽然周周的轮椅是全自动的,不但不需要人推而且开起来飞快,但是志愿者们一致认为,一个残疾小姐姐自己开着轮椅到处跑,这画风是沙雕中透着励志,励志中透着淡淡的悲伤;而一个好看的小哥哥推着轮椅上好看的小姐姐慢慢地,慢慢地散步,却有爱和温情从画中扑面而来——因为不完美所以才更完美,见者无不热泪盈眶。 西方教育下成长的少年大多天真,他们相信爱有治愈一切的力量,包括老年痴呆。 是以,姜若被迫和周周统一行动,在志愿者和痴呆大爷老太太的共同监督下,用一贯的敬业精神一丝不苟地维持着他散播爱的光辉的暖男人设。最惨的是房东本也是志愿者,只是被这座小镇的氛围感染才选择长住于此最后成为了居民,所以姜若的表演在回家之后都不能结束。 顶着房东慈爱的目光,姜若实在不好意思一回到家就卸掉面具变身渣男,于是细心照料起周周的生活起居,把她从轮椅上殷勤地抱上抱下,温柔得堪称二十四孝男友。本来他对自己的演技和肱二头肌都颇为自豪,直到有一次一如既往“深情地”抱着周周上楼,摸到周周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好气啊,能不能把这个人丢下去? 演戏其实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演的时间久了,所有的围观者甚至演员自己都忘记了这是人设。 姜若日复一日地推着周周走在安宁的小镇上,对所有人投来的祝福乃至艳羡的目光回以微笑。这样的生活里他渐渐产生了一种幻觉,以为自己确乎是幸福的。他甚至几乎忘记了留在这里的初衷,忘记了观察那些痴呆大爷中谁长着亚洲面孔,会不会是那个遗忘症疑似病例——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这种变化润物细无声。 有一天晚上,姜若照例等周周洗漱完把她抱上楼。之前他们就着周周画的“痴呆大爷写生全集”讨论了很久,一幅一幅指点江山,跟看相似的,从精气神猜测这个人的生平故事。什么“这个额头宽的是有福之人”“鬼才信呢真要有福还老年痴呆”“反正这把年纪了,我看他痴呆得挺乐呵”“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聊到快半夜,兴奋劲过去才发觉困得不行,把周周放上床的时候她已经快在姜若怀里睡着了。 也许是之前聊天的气氛太好,也许是月光恰好照进了屋子,也许是人在半睡半醒的时候特别地柔软,也许和这些都无关只是姜若忽然被上帝敲了天灵盖。总之他在一瞬间真的变成了他一直扮演的人,俯身吻了周周的眼睛。 周周还没有真的睡着,所以肯定是察觉了。而她又实在迷糊,所以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姜若蓦然清醒,差点就要弹起来夺路而逃,但这样的话空气中的尴尬怕是要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是他灵机一动,假装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虽然似乎并无观众——总之为了不让事情更加失控,姜若维持着暖男式微笑,恍如不觉地为周周掖好被角,梦里不知身是客地飘出门去。 然后假装无事发生。 姜若觉得自己的状态之所以这么诡异,大约是太闲了的缘故,所谓保暖思那啥,应当深刻检讨,所以决定跟进一下正事。 虽然奉行的是“我可以上线,我的朋友们都不能上”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准则,但是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作为顾荻的儿子,姜若觉得自己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遗忘症易感人群,出于风险考虑他也已经很少登录“山海经”。 《不周山异闻录》的炸弹已经丢出去有一阵子了,从论坛上看似乎效果斐然,但不排除玩家嘴上说着不要,依然诚实地上线的可能,所以姜若还是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看看“山海经”是不是已经如他希望的那样人去楼空。 事实证明,虽然玩家的思想确乎是进步的,但是网瘾少年的身躯果然很诚实。 姜若正在秋城地下入口处排队过“安检”。 从“排队”二字已经足以看出姜若的心情是多么地唏嘘。 站在这里看过去,地下城露出地面的部分被巨大的保护罩包裹。罩子里面是属于城市的一贯的灯火通明;而罩子表面是一层趋光的植物种子。在这个缺乏光照的世界,宛如天降的人造光源引发植物的狂欢,uu看书 ww.ukanshu.o隔着防护服的头套都能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种子发芽的声音。 整幅图景让姜若想起周周很喜欢的一张手绘桌面壁纸:黑色的夜幕里,一个巨大的灯泡罩住城市,人们挤在自己制造的光里面取暖,而灯泡的外面是广袤的未知的旷野。 姜若在周周的图稿上又加了一个影子,城市的灯光在荒野上投影出众生张牙舞爪的影子。这神来的一笔让原本还勉强可以解读得温馨的画变得肉眼可见的悚然。周周看后没有评价姜若糟糕的画技,只是戳他:“你这个人真是!内心要光明一点嘛。” 姜若笑出声:鸡汤固然十分地政治正确,但周周实在不是适合灌鸡汤的人。 可他竟然觉得她说的对。 虽然无论天然的探索欲还是贡献点的压力都趋使着玩家外出,但地下城的庇护确确实实消磨了人们对于外界的兴趣,尤其当外面有无数真正的怪物在黑暗中时刻准备着伸出利爪。 看着这座灯泡里面的地下城,姜若忽然觉得真实的人世间也无非如此:我们用人造的光明把自己包裹起来,挤在城市里假装外面的旷野不存在,于是就可以不孤独不恐惧;我们选择不去看那些黑暗中的影子,唯有如此才能稍微感觉温暖。 爱是人类因为孤独而强行制造的幻觉。 信则有,不信则无。 信的人更愚蠢些么? 可是不信的人,永远也不会幸福。 19章 民间偏方大乱炖 感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姜若终于排到安检,过了消毒间,走进地下城,那种从外面看遗世独立的孤独气质立刻在鼎沸的人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几个星期功夫,城里居然耸立起许多陌生的建筑。投影大法搞基建果然效率惊人不同凡响。而这些新出现的房子,大多都挂着“某某酒店”“xx客栈”等醒目招牌,显示它们是困觉的场所。 这实在是十分诡异的现象。 睡眠服务在vr游戏里一向是鸡肋的存在。肝帝们自不必说,恨不能把每一分钟游戏时间都掰成两分钟用,绝不会浪费在睡觉这种完全可以等关服下线再做的事情上面;咸鱼生活玩家倒是可能在游戏里补觉,但既然是咸鱼,往往都十分穷困,空地上搭个帐篷或者找棵树挂个睡袋凑合凑合得了,有闲钱也不会花在住店上。至于土豪玩家?难道他们没有房子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开店即倒闭的产业忽然变成了投资热门,其中必有古怪。 姜若何许人也,仅仅懵逼了一会儿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看来玩家已经信了再继续玩“山海经”会患上老年痴呆,但又舍不得放弃这项早已习惯成自然融入日常生活的娱乐。正矛盾时,不知道什么民间偏方横空出世,声称在游戏里睡觉能够降低对大脑的损伤风险,于是没有房子的无产者纷纷涌入客栈,催生了酒店行业的蓬勃发展。 到此姜若开始有点明白为何论坛明明一片质疑之声,而“山海经”玩家却不见明显的减少:说到底还是侥幸心理作祟,科学依据没有,民间偏方来凑。 这个道理和烟民戒不了烟,便改吸电子烟异曲同工。姜若猜想玩家的脑回路是这样的:既然睡觉防老年痴呆,在游戏里睡觉也可以防遗忘症咯? 一直以来,姜若的假想敌不是全球vr游戏公司就是恰烂钱的科学家,万万没想到,真正的对手竟然在民间。 当姜若在城里逛了一圈以后,悲愤地发现对手异常强大。 睡觉显然不是这些日子出品的唯一的民间偏方。所谓偏方,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你有我也有;效果什么的再说,试一下总没错。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姜若已经看见了满地氧吧——就是放上几个插着管子的大水缸,安装了制氧装置供人吸氧气的那种地方,想来玩家认为提高血液中的氧气含量也可以预防遗忘症,虽然猜不透是什么道理,但起码看着还勉强正常。而当脑部按摩店出现的时候姜若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吐槽——脑子怎么按摩?先来个开颅手术吗?天知道当他看见还有电疗馆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你们的脑子确实应该电一下。 有这些奇葩“珠玉在前”,针灸倒算是最靠谱的了,虽然看着店里的玩家扎了满头针跟刺猬一样就情不自禁觉得脑壳疼,但刺激刺激神经指不定还真有点用——果然对比产生美。 姜若一脸不忍直视地走出街道,靠在墙边长吁短叹——这届玩家带不动啊。 当姜若心态爆炸地爬出游戏仓想要到宁静祥和的小镇上去转一圈静静时,却发现本该自己履行志愿者职责扮演路人乙的周周,坐在桌边神态凝重地看着平板上一幅似乎刚刚起草出来的速写图。 “你没有出门吗?”姜若问——明明他躺进游戏仓的时候,轮椅都充好电了。 “出门了,遇到一个人,所以又回来了。”周周给姜若看手里的平板。 画面上的脸孔看起来无甚特别,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既不凶恶也不慈祥,脸上有些皱纹但还不至于苍老,应当正值中年。看起来确实是姜若和周周要找的亚洲面孔,年龄也大致吻合——但姜若看周周的表现,直觉事情不仅于此。 “......怎么?” “我认识这个人。”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周周吐字吐得很艰难,仿佛勾起了什么不愿启齿的回忆。但她显然并不真想遮掩,很快用肯定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认识这个人。” “那多半是滨城人咯?也许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在哪里遇上的?你在家等着,我去看看......”姜若跳过了追问“你们如何认识”的环节,直接就准备出门——你认不认识这个人不重要,不想说就不用提。 但周周拉住他的胳膊:“等等,我得说,你得听完。这可能很重要。” 姜若重又坐下来。 “他是......”周周说,“我妈妈的外遇对象。当然那是很久以前了。” 姜若怔了怔,但很快发现自己只是震惊于这种巧合,uu看书 .uuanshucm 却并不震惊于事情本身。他甚至觉得“果然如此”。 在周周家度过的那个春节当然印象深刻,周周的家怎么看都是那种温馨幸福家庭的代表,她的父母怎么看也都是那种即使年华老去仍然相敬如宾的一双人。 但也许因为姜若的人生是一个巨大的真人角色扮演的悬疑游戏,他观察世界的目光一贯敏锐而且刻薄。他直觉这个家庭之所以可以看似幸福地存在全都是因为周周,或者更准确地说,因为周周的残疾。 周周的父母因为承担着照顾双腿瘫痪女儿的共同的重任而团结在一起,就像一个国家因为被侵略而众志成城,而一旦外敌没有了,也随时可以分崩离析。 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2022年真的是一个神奇的时间点,好像这个故事里所有人的命运都是在那个时候发生转折,并从此纠缠在一起。 那一年,小周周曾经和被姜若深深嫉妒过的韩小胖一样,有过一次短暂的儿戏般的离家出走,起因是爸爸妈妈想到孤儿院去收养一个男孩子。 上帝实是一个很懒的编剧,在他笔下的人间悲喜总是有着相似的开头和结局。一样的毫无计划的负气出走,一样以被焦灼的父母找回去然后全家一起抱头痛哭作结。 对于父母这或许亦是深刻的记忆,但终究会像人生中所有的插曲那样成为过去;而对于孩子,这却是一次不经意扇动的蝴蝶的翅膀,带来一生的因果随行。 20章 丧钟为谁而鸣 小周周的出走要比韩小胖心机得多。 虽然刚上小学一年级,但她和大多数其他小孩子一样是听父母讲坏人拐卖小孩的故事长大的。在这些故事里,外面的世界仿佛一个巨大的狼窝,没有父母牵着遛狗绳的小孩都是送进灰太狼嘴里的喜羊羊。虽然并不完全相信父母的这套说辞,但周周起码直觉地明白一个人在外流浪是危险的。 她不想被拐卖。她只是想吓唬一下爸妈。 怎么样才能既离家出走,又保证能被父母找到呢?小周周想到了一个地方。 小孩子的行动力是惊人的。第二天放学后,小周周没有按照惯例站在校门口等家长来接,而是从学校侧门悄悄地溜走了。 这一天,天气异常阴沉,低而厚的乌云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不是一个晴朗的夜晚。但小周周不在乎——离家出走还要挑天气么?她甚至觉得这样才更应景。 作为一个绘画天赋惊人的孩子,小周周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空间感和场景记忆力,让她完成了对一个孩子来说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自己一个人找到了父母非常喜欢的一家私厨,名叫“饮者人家”。 要知道这家私厨在接近城郊的地方,离学校六公里多,以往都是周爸爸开车带全家去。小周周在学校背后的街上随机地上了一趟公交,一旦发觉方向不对就下来再换一趟,如此兜兜转转,结合她对路上标志性建筑物的记忆,花了接近两个小时,最终找到店门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小周周对店主说,“爸爸妈妈吵架,还要打我,我想在这里躲一躲。” 声泪俱下我见犹怜。 店主是个接近三十岁,长得颇妩媚的姑娘。这个年纪的女人其实并不一定对小孩子充满爱心,但小周周一家是熟客,所以店主纵然不想掺和别人的家务事也无法把她拒之门外,还给她煮了一碗粥。 到此小周周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店主姐姐既然认识她们一家,自然会照看她;而店主多半没有她父母的电话,她要是赖着不走的话,最后大约只能报警送她回家。这样一来一去肯定会耽误很长时间,足够父母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假设是正确的,第二个假设却是错误的。 粥喝到一半,小周周听到店主在给她爸爸打电话。 以小周周贫瘠的词汇量实在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情,但被出卖的愤怒让她从此认为这个长得好看的店主姐姐一定不是好人。 电话打完,店主回头一看,孩子不见了。 周周无从得知店主当时是怎样的心情,但想来她就是从那以后认定这孩子一定是个祸害。 小周周其实无处可去。她还没有来得及养成凡事准备的习惯,所以一旦计划出了纰漏,便只有茫然。 茫然中她下意识地跟在吃饭时坐她邻桌的一对男女后面。当时那男人正对着她,长着一张怎么看也看不出帅气的国字脸;而女人背对着她,虽然没有看见脸,但光坐姿就比那男人要顺眼多了。于是小周周撇撇嘴:鲜花插在牛粪上。 以她当时过于简陋的思维逻辑,未能意识到坐在一起吃饭的男女不一定是情侣。 那对男女虽然是一起离开,但走着走着,却拉开了一段距离。女人在前,男人落后十几步。 从“饮者人家”到公交车站,有一条近路,不过要穿过一个正在拆迁的小区。 小区里的居民已经基本搬空了,只有稀疏的几栋楼还亮着零星的灯。小周周跟到一半就有点后悔:实在是太阴森了。她甚至一并开始后悔起这次太过仓促的逃家——那是2022年冬天的滨城,在户外行走实在是太冷了。 正进退两难的时候,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落在后面的男人从皮夹里面掏出了一把刀。 小周周从未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凶杀现场的目击者。 在她呆立当场的时候,也许是忽然的第六感让男人发觉身后有人,也许是作案之前下意识的张望,总之他蓦地扭头,好似要往身后看。 一道此时此刻忽然降落的闪电救了小周周的命。 冬天原本是很少有雷雨的,但那道救命的闪电却偏偏在那个恰好的时刻降临,把他们背后的天空照得一片惨白,一并照亮了翻倒在路边的一个巨大垃圾桶。 走在前面的女人被闪电吸引了注意,回过头来。图穷匕见,拿着刀的男人再也顾不上回头张望,猛地扑了过去。 雷声紧接着响起的时候,小周周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击出了天灵盖。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的听见和看见行凶的过程,记忆一片混乱,她在雷声的掩护中连滚带爬钻进那个翻倒的大垃圾桶,缩在一片恶臭里面瑟瑟发抖。 那是周周有生以来度过的最可怕的一个夜晚。冰雹噼里啪啦砸在垃圾桶上,风从开着的口子里呼呼地灌进来。小周周缩成一团,冻得几乎失去知觉,u看书w.uuanshu.om 对外界仅剩的感知是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但那很可能根本只是她的幻觉。 冰雹其实并没有下很久,但在小周周的感知里仿佛下了一辈子那么长。 世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城里响起了午夜的钟声。 钟楼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抬头便能看到黑暗中那个最高的剪影。小周周经常听到这样的钟声,但这钟声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她恐惧。 后面的事她都不记得了。据说是父母报警以后派出所查了监控,发现她进了这个小区后再没有出去。因为拆迁的缘故,小区里面没有监控,最后几乎搜遍整个小区才从垃圾桶里找到了她。 再后来小周周出现了严重的ptsd。 她说她看到杀人,但却无法描述凶手和受害人的外貌。因为她记不起任何细节,这件事被当作她的呓语不了了之。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没想到时隔六年之后,这段噩梦重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十二岁那年,父母刚刚开始闹离婚的时候,周周其实还有点庆幸。她想你们终于打算放过彼此了啊。她甚至计划好了在学校寄宿,从此可以对这个名存实亡的家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母亲把新欢带到她面前。 原来这张脸孔她从未忘记。 六年前所有的恐惧全部卷土重来,当母亲说“叫叔叔”的时候,周周耳边响起的,是那一夜的钟声。 21 永不认罪的嫌疑人 故事不长,周周很快就讲完了:“后来我查了这个人。王磐,1989年生,毕业于滨城工业大学,曾经是沃兰旗下一家叫‘风烨’的vr游戏公司首席程序员,据说技术过硬,还是黑客协会成员。2022年他身上发生了很多事。先是被风烨解雇,然后他的女儿遭到拐卖,妻子认定是他没有看护好的缘故,跟他离婚后移民海外。我一直以为他杀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移民海外只是掩饰失踪的借口。但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姜若已经明白那个“但是”的含义。 他为什么忽然被公司解雇?他的女儿又为什么会走丢?更重要的是,他在二十年前就被诊断为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但患病后过了六年,还能谈婚论嫁,说明基本的生活能力还没有丧失。病症的发展似乎比真正的阿尔兹海默要来得缓慢。这就是遗忘症吗? “我问了志愿者,把他送到遗忘小镇休养的,是他的前妻。移民海外是真的。他杀的人,不是他的妻子。” 那么是谁呢? 姜若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见王磐的。 午后的阳光正好,这个两鬓微白的中年人牵着一只狗,在小镇的广场上遛弯,照顾他的护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姜若和周周在二层咖啡店远远地观察了很久,他的遛弯路线不断单调地重复,只有狗都兜圈兜得不耐烦了,开始拖着他走的时候,他才会改变路线;在下台阶时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显示他的空间感出了问题。 纵然他的病症发展比真正的阿尔兹海默患者要慢,二十年的时光也已经让他逐渐丧失了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的能力。 姜若在他面前站定的时候,他依旧毫无知觉,差点就直接撞上来,跟在后面的护士急急跑过来把他拉住,朝姜若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姜若仿若未见,只定定看着眼前憔悴的中年人。他不是那种看上去纯善无害的老人,但也并不像一个凶手。 “你认识顾荻吗?”姜若直白地问。 中年人似乎没有听懂姜若的问题,但仿佛依然受到了惊吓,拽紧了手中的链子,脚边的狗感觉到主人的紧张,开始冲着姜若汪汪直叫。护士不懂中文,但即使不知道姜若说了什么,也可以猜出言辞中的不善,立即上前挡在姜若和王磐之间:“你怎么回事?你是志愿者吗?不要惊吓患者!” 姜若恍如不闻,越过护士的肩膀,继续问:“你杀了她吗?” 中年人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开始连说带比划,但是他的语言能力已经严重地退化,只发出了几个咿咿呀呀的无意义的音节。护士已经出离愤怒了,对姜若怒目而视,然后拿对讲机叫了保安。 直到被小镇安保人员带走,姜若没有再出声,只是一直注视着这个已经遗忘一切的嫌疑人。 因为恐吓患者,姜若被保安关了一个小时小黑屋。保安不是没有见过喝多了或者嗑了药跑到小镇上寻衅滋事的刺头,但从来没有姜若这样的:不道歉,不辩解,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试图从周周这里找到突破口,但周周的态度和姜若如出一辙,不道歉不规劝,只沉默地摇摇头。 耗了一个小时,保安最终崩溃,好在姜若起码没有殴打患者,算不得大事,最后让姜若在事件说明上签字了事。 姜若游魂一样回到房东家,打开电脑化身为一尊雕像,坐在屏幕前面一动不动。日头西斜,华灯初上,最后小区的灯开始一盏一盏熄灭了,姜若还坐在那里。晚饭热了好几次,散发出的香味已经开始变得怪异,姜若终于皱了皱眉。 “起码吃一点吧?”周周说,但看一眼已经变成糊糊的东西又改变了主意,“算了我重新煮——” 话音未落,姜若已经端过糊状的香肠土豆泥,大口吃了起来。 有咸味的东西滴落,于是口里的食物味道变得更加奇怪。 周周假装没有看见,转动轮椅去了厨房,摆弄着锅碗瓢盆,故意弄出一点儿声音,不让这屋子静得那么令人窒息。不知道过了多久,姜若走进厨房,把用过的碗筷放进洗碗机里。周周正要转身,姜若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按着轮椅,不让她转过来,在她身后低低地开口:“我查了他。” “嗯,”周周说,“查到什么?” “和你查到的一样。姓名,职业,丢失女儿的寻人启事。不过,他的女儿后来找到了。”姜若的语气有些怪异:在他还不那么糊涂的时候,一家人得以团聚,也算个好结局,是不是? “嗯,”周周在心里叹息,“还有呢?” “他在黑客协会的id,叫莫利亚提。” 周周在论坛上读过被姜若带进“山海经”的,uu看书.uunshu原本属于“不周山”的那本观察日志,对那个预告犯罪玩家有些印象:“那个莫利亚提?” “对,”姜若说。每个人的语言习惯都是有各自的特点的,他把王磐在黑客协会交流帖里的发言和不周山观察日志里的言论做了比较,得出了结论:“就是那个莫利亚提。” 逻辑链到此已经很清晰:无论是出于对技术的兴趣还是猎奇心理,总之作为高级黑客的王磐一直有逛暗网的习惯。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了顾荻为了最终实现模拟现实而制作的游戏“不周山”。很不幸,跟顾荻一样,他患上了遗忘症。被公司解雇和女儿走失很可能都与此有关。极度的愤恨之下,他向毁了他人生的“不周山”制作者复仇。 “你说,妈妈为什么要见他?”姜若很少有这样茫然的时候,“她不明白危险吗?” 周周没有回答。 顾荻当然知道危险。她还知道危险并不仅仅来自王磐一个人,还来自现在和将来,所有因为“不周山”的存在而患上遗忘症的人。所有的患者都是受害者,也是潜在的复仇者。 她为什么放弃自己的生命? 也许她对生命已经绝望,也许她认为这是一种赎罪。 顾荻失踪二十年之后,姜若终于找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嫌疑人。 可这个嫌疑人已经忘记了一切。 所以永不认罪,永不忏悔。 22 没有余生 在洗碗机运行的嗡嗡的背景音里,两个人陷入沉默,一站一坐,透过厨房的窗子看着小镇渐渐变得稀疏的灯火。 从这个角度看去,遗忘小镇更像一座童话小镇。阿尔兹海默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是何等惨痛,而真正的患者却已经遗忘了一切,反而未必那么痛苦;一如这所伪装成小镇的疗养院是健康人绝不想进的地方,而它真正的居民永远生活在名为童年的过去里,或许其实要比大部分人都幸福。 姜若一度那么肯定顾荻会在这里。也许这的确是她原本要来的地方。她一定不屑于在渐渐丧失自理能力后成为家人的拖累,那么远走海外,到她最喜欢的阿姆斯特丹,在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度过余生,确乎是最优的选择。 但她改变了主意,放弃了这个或许并不那么痛苦的余生,也一并放弃了姜若曾经期待的重逢。 王磐的激情犯罪并不一定多么地完美,偏偏顾荻遇害的时候已经失联超过三个星期了。她甚至故意抹去了自己的踪迹,找好了叶外公这个完美的背锅侠。 这是一起由加害者和受害人配合完成的犯罪。如果不是那个下冰雹的夜晚,现场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一个目击者,真相就会随着凶手的失忆永远石沉大海,而这也许才是顾荻原本设计的情节。 这究竟是一起谋杀,还是伪装成谋杀的自杀? 遗忘小镇没有钟声,这种时候也没有人记得看表,于是几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当附近的几幢小楼全都熄了灯,周周终于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沉默:“你打算怎么办?” 姜若怎么看也不像会因为凶手什么都不记得了便放弃复仇的人,这种认知让她担忧,“要把事情公之于众吗?我替你作证。但是当年我年纪太小了......我的证词可能没有说服力。”何况她没有看到受害人的脸,何况二十年太长,连谋杀案都已经过了追诉期。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过了很久,姜若才低低地出了声,“我在想十年前的那场纵火案。” “我后悔了。即使管训的那几年我也没有真的后悔过。”即使那场婚礼上他也没有后悔,“但是现在我后悔了。” 周周一时没有想明白二十年前的谋杀案和十年前的纵火案有什么联系,默不作声等着姜若说下去。 “你知道他那个走失的女儿是谁吗?” 电光火石之下,周周想起来了。她想问是那个曾让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青梅么?但是现在不是适合说这样话的时候,所以她只好沉默。 姜若轻轻地笑了:“世界真小。” 秋城和滨城相隔这么地遥远,几乎是横跨整个版图的距离。姜若和王鸢,既相关又不相关的两个人,为什么兜兜转转,最后会流落到了同一个地方呢? 为什么少年时的一腔孤勇,最后成全的却是别人的团聚? 可以愤恨么?又在愤恨什么呢? 为什么龚荣有了新的家,王磐找回女儿安度了无牵挂的余生,唯独沉香不配拥有一个团圆的结局? 姜若笑,“你觉得妈妈和我,我们有罪吗?” 也许是有的。 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最后伤害了无辜的人。 可是罪至于此么? 那么参与过曼哈顿计划的所有科学家,是不是也要背负上广岛和长崎所有的人命呢? 姜若没有放任自己继续想一出是一出。他一直都是冷静而充满条理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第一反应都是拟出一二三四的应对策略,常人听到坏消息时的不敢置信反复质疑暴跳如雷心如死灰等等情绪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过。这一天他放任自己悲伤追问愤恨,但也到此为止了。虽然没有钟声但显然也已经过了午夜,魔法消失,脆弱的时刻过去,他又变回我们熟悉的那个姜若。 “我没有证据,但我也不需要真正的证据。我只需要证明几件事情。” “第一,王磐是‘不周山’玩家。” “第二,王磐因为出现失忆症状在工作中状况频出,被风烨解雇;此后他见过顾荻,再后顾荻失踪。” “第三,王磐现在已经丧失正常人的认知能力,在遗忘镇疗养。” 这些都叫做事实,而衔接事实与事实的,叫做猜测。姜若只需要提供事实,而猜测自有网友和玩家来补全。 只不过事实还是需要证据的。 “你还能联系上那个店主吗?”姜若问,“虽然二十年了......但也许她对那一天还有印象?”毕竟那天有一个小女孩哭唧唧离家出走赖在她的店里。 “啊,uu看书 .uukashuom ”周周忽然笑了,“可以的啊。” 姜若:“你笑什么?” 周周:“我突然想起,当年,店主姐姐是我爸爸的外遇对象来着。” 这下姜若也笑了,笑完又道歉:“对不起。”取笑别人家里的事情好像是不太厚道。 “你尽管笑吧,”周周说,“我也觉得我父母简直是混合双打界的神人。” 但是姜若却忽然敛了笑:“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认出了王磐。那后来呢?” 周周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很久,然后才轻轻地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从来不曾宣之于口的事情。 十二岁对很多小孩子大约都是个重要的年份。这是小升初的年份。在孩子的心目中,成为中学生,某种意义上就是成为“大人”。当然那都是幻觉。 周周倒没有多少成长的雀跃,她关心的是升了初中就可以住校了,然后她就可以不用每天陪着父母重复那些家庭和睦父慈子孝的虚假的表演。她住校了,父母就可以离婚了,也就不用再把“我们都是为了你”挂在嘴边。真好,周周想,你们终于自由了。 彼时她没有想到,和那些别说上了初中就是上了大学还是一样幼稚的小孩子不同,她真的将要在这一年告别所有的天真,成为“大人”。她将要面对作为大人才会承担的责任,和其中的悲欢。 23 不复少年 周周其实不是一个优秀的演员。至少在十二岁的时候还不是。 所以在母亲把六年前的杀人凶手带到她面前,作为未来继父介绍给她,让她喊“王叔叔”的时候,她并不懂得克制和掩饰自己的震惊排斥恐惧等种种情绪。如果王磐稍微敏感一点,完全可以察觉她的反应不对——但王磐并不是一个深谙心理学的作案高手,之所以能够达成完美犯罪成就,主要是受害人配合的缘故——何况他正为隐瞒了自己的病情暗自心虚,所以多少心不在焉。 小女孩嘛,他想,只把小周周的过激表现当作听说父母要离婚的本能反应——毕竟电视就是这么演的。发生这类事情时屏幕上的孩子总是特别地竭嘶底里。 作为小孩子有小孩子的优势。小孩子的情绪向来不会被成年人留意和解读。在成人眼中小孩子哭了大概是饿了或者耍赖不想写作业,发脾气大概是想引起父母的注意,其余复杂情绪皆不应当存在——好像和小狗也没什么分别。 母亲做好了小周周大发脾气的心理准备,而她没有,倒是让母亲甚为欣慰,以为女儿懂事了,于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小周周不发脾气是因为过于恐惧——虽则恐惧有时候可以用愤怒来掩饰,但说到底还是两种不同的情绪。 从那顿母慈子孝宾主尽欢的晚饭里出来的时候,小周周浑身发冷,甚至有一点儿肉眼可见的颤抖。整顿饭的时间里,六年前的冰雹夜里发生的事情一遍一遍在她眼前过着电影,里面受害者的脸孔被替换成了母亲的模样,于是更加让她惊惧。 母亲和那人一起把她送回了学校寝室,但等到他们走后,她又自己晃出了校门。天色未晚,路灯刚刚稀疏地亮起,小周周低头辨认着自己的影子。 自从跟父母去过一所南方的孤儿院,她常常觉得北方城市的街道有一点儿冷漠。路太宽,行人太少,不像南方小城那样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可以把自己挟裹在人群里面从陌生人那里汲取一点儿温暖或者温暖的幻觉。 当她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走到了派出所门口。执勤的武警本该目不斜视,但她站得太久了,于是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给了她莫名的安全感,于是她坚定地走了进去。 彼时小周周根本搞不清楚报案的程序。她说自己目击了一起谋杀,记得凶手的相貌,然后提笔就画。彼时她学画已经六年,虽然握笔的手颤抖,但扎实的基本功还是让她成功勾勒出王磐的面容。越是勾画细节,她越是肯定自己绝没有认错——很多时候幼年的记忆其实远比我们以为的要深刻。 值班的警官一面安抚她,一面对她的画技啧啧称奇,但在询问过案发时间后忍不住变了脸色——隔了六年才来忽然想起来报案?再说看这小丫头片子的样子,六年前怕不是还在穿开裆裤? 小周周看出了对方的怀疑,开始拼命补充六年前她所目击的一切细节,试图让一切听起来更真实——殊不知适得其反,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强大的记忆力其实是很反常的,大部分人连昨天的事情也无法描述得这样详尽。 她解释说当年父母带她报过案,只是当时因为ptsd的缘故不记得凶手相貌了,直到最近遇到和凶手长得很像的人,才想了起来——这是第二个错误。警官见过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有的多年以后依然无法走出来,看到个稍微有点儿相似特征的人就觉得是当年的加害者,并在不断的自我暗示中加强这种怀疑,一点儿也不奇怪。 尽管已经几乎把她的话判定为完全不可信,警官依然温和地安抚着她。这样遭遇总是让人同情的,尤其是发生在一个好看的女孩子身上。这时候周周犯了第三个也是最致命的一个错误:她坚称凶手杀害的人是他的妻子。 其实小周周并不认识受害者。也许是幻想中母亲也被王磐杀害的画面太过骇人,让她情不自禁给王磐打上了一个“杀妻者”的标签。 其实警官是个很负责的人。虽然不信小周周的话,他还是秉承“宁可信其有”的宗旨拿小周周的画像进行了面部识别,不意外地找到了王磐。然后他理所当然调查了王磐的妻子,发现已经移民海外,但因为老父亲还在国内的缘故常常回国,最近的入境记录是两个月前,显然这个“死人”还活蹦乱跳。再后他甚至还调查了王磐的社会关系,发现一个大八卦:王磐正与报案人的母亲谈婚论嫁。 得,真相大白。 这年头的小孩子厉害啊,警官想,居然懂得诬告继父杀人来阻止母亲改嫁?简直是天才呐。u看书 .uukanshu.cm 如果小周周关注过顾荻失踪案,那么事情很可能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演化。可惜美术生和理科生的世界从不交集,小周周不会关心一个年轻物理学者的消失。甚至如果她没有画蛇添足给王磐扣上杀妻的帽子,警官也许会去查一查案发期间的失踪档案,那么事情也可能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可惜没有如果。 当周周三番五次去派出所而每次得到的都是不同人的应付,最后一次甚至通知了爸爸把她领回家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借助法律摁死这个凶手了。 已经太迟了。 她从没有如此愤恨自己六年前的懦弱。她想这一定是受害者在天之灵对她的惩罚。 你明明看到了真相,为什么却沉默了六年? 她不敢告诉母亲真相——首先母亲不可能相信她,即使相信,无论母亲无故悔婚还是去同那人对质,都可能刺激那人行凶。只能让那人主动离开母亲。 小周周尝试按照电视剧里的桥段表演,扮演一个娇生惯养作天作地的熊孩子,希望让这个“继父”知难而退;但她没有想到母亲追求幸福的意志是如此坚决,甚至愿意放弃她的抚养权。 当爸爸对小周周说,你以后跟爸爸过的时候,周周心里生出一种悲凉。 你已经决定放弃我,但我还是想要保护你。 我要怎样才能保护你? 24 3天光明 大部分小孩子遇上这种事情都会束手无策。不止小孩子,成年人也未必好到哪里去。面对无力改变的事情人们往往心存侥幸掩耳盗铃,纵然最后真的往最坏的方向演化,愤怒悲哀绝望之后终究也会慢慢释怀,并把一切归结为命运。 但周周不是大部分小孩子。她真的想出了一个办法。一个极度孩子气,但逻辑上完全可行的办法。十几年后的周周会有很多更好的方案,但对于那时的她,这已是穷尽所有智慧能够想到的唯一出路。 很多时候有办法的人要比没有的痛苦得多。因为办法总是不能完美。办法总是意味着选择,承担,和代价。 从这个角度来说,聪明其实是件挺可怕的事情。 想到办法后周周很快安静了下来。她的安静让父母老怀大慰,周爸爸于是放心地将店主姐姐也介绍给了她。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孔,周周再一次记起六年前的出走、“饮者人家”和那碗很好喝的粥,并再一次感叹自己的迟钝和命运的幽默。她冲着店主姐姐抱歉地一笑,虽然彼时对方并不能理解她的歉意。 假如你知道自己只有最后三天光明,你会做什么? 大部分人的回答约莫都是用这三天看尽大好河山、世间美景,和爱的人一一告别。但显然周周不是大部分人。如果是周周,她会在这最后三天蒙住眼睛提前适应,这样等真正的黑暗到来时便不会手足无措。 她还不知道那一天到来的具体时间——她要找一个不容易引起怀疑的时机,需得从长计议。但那一天总归不会太遥远。在此之前,她要做好准备。 周周开始有意识地远离体育运动,甚至连步行也尽量减少。好在原本周周就不怎么爱运动,自觉这也算不得多大的痛苦,看在他人眼中也无非是她变得更加文静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周周明白将来的痛苦绝不在于不能跑不能跳,而在于生活中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她开始悄悄练习怎样在腿部不用力的情况下自理生活。怎么自己上厕所,自己洗澡,自己从假想的轮椅爬到床上。这种感觉仿佛一夜之间变回婴儿,整个世界忽然之间陌生无比,每一件细小的事情里面都暗藏着想象不到的屈辱。 她开始花越来越多的时间画画。过去这只是一个爱好,但今后将成为谋生的手段。这个世界上对残疾宽容的职业并不多,而艺术恰好是其中的一个。 如今回头来看,这过程其实是很漫长的,所以准备也进行得分外充足。其中不乏有周周希望把那一天尽可能推迟一点儿的小小心愿,但也不得不感谢母亲的耐心。 周周其实没有太过刻意地去寻找机会。生活中的机会常常都是猝不及防地出现的。 中学也是一个小小的生态系统,有其独有的运行规则。比如初中生常常对高中部所象征的“成熟”心存向往,而高中生则认为初中部全是一帮子小屁孩。其结果就是,初中生总是特别关注高中部的事情,初中的小小少男少女们的暗恋对象往往是高中部的风云人物。 这促成了彼时初一年级的周周,和高一年级的傅南城的第一次相遇。 过程没什么值得追忆的。无非是同班女生们心血来潮,在一次课间例行八卦中把画画超厉害的周周和打游戏超厉害的傅南城来了一个拉郎配,越配越觉得有cp感,嗑糖之心兴起,当时便兴致勃勃拽着周周跑到高中部教学楼去堵傅南城,要见证两大传奇人物的初见。 当时的场面十分尴尬:两个主角被一群围观群众推到中心,有一种自己在参加非诚勿扰的错觉。 周周一脸便秘地靠在栏杆上,心想上课铃怎么还不响——然后她听到背后的栏杆发出了不正常的吱吱声响。 虽然做了种种准备,但直到那一刻,周周其实都没有真正地下定决心。那栏杆老化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音,在她的耳中像命运的催魂曲。 从那以后周周几乎每天去找傅南城,表现得就像一个真正的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她甚至画过很多傅南城的肖像——打球的傅南城,上课的傅南城,当然更多的是游戏里扛着大剑的形象。 虽然高中部一向以从初中部找女朋友为耻,但周周是个好看的女孩子,而且她的画比她的人更好看,而且不烦人,每次只是安安静静托人把画给他——所以傅南城有点犹豫。他的犹豫看在旁人眼里就是默认,于是很快全校都知道这一对小儿女了。 无人知晓,在他们的想象中每天怀着甜蜜心情来给心上人送礼物的周周,其实心里充斥的是一种近乎赴死的决绝和孤勇。决定放弃健全的身体或许比决定赴死更需要勇气。当她真的决定这样做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其实是害怕的,拥有健康的日子是值得留恋的。但她仍然决定这样做。连周周自己都不能明白当年她的勇气从何而来。uu看书 ww.uau 也许她骨子里有种疯狂的基因。也许那是独属于少年时代的竭嘶底里和奋不顾身。 很多个人都走完了的放学后,周周都在傅南城班级门口研究那根老化的栏杆。虽然已经有了松动和断裂的迹象,但要想一次成功还是需要一点技巧的。而机会只有一次。在研究的过程中周周一点儿也不担心被人发现——反正她已经为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找好了借口。亦或者那也并不全然是借口——周周清醒地知道,她将再也没有倾慕一个少年的机会和权力。无论这儿戏般的告白是否出自本心,都将成为她唯一的青春故事。 周周还没有研究透那个栏杆,机会就比她预料的更早地到来了。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放学后,周周像打卡下班一样跑过来送画,遇上了十分狗血和偶像剧的一幕。一个小姐姐正跟傅南城对峙,质问他是不是喜欢那个初中部的小屁孩。 小屁孩站在他们身后,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然而周周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她一起的小姐妹们不能容忍这样的羞辱,于是两拨人从大吵上头到大打出手,在推搡间周周努力往边上缩,甚至不必多么刻意,就听到了身后栏杆断裂的声音——再一次,她只能把这归结为命运。 在一片尖叫声中,周周向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姐姐露出歉意的笑容——而再一次,没有人会理解,受害者为何要对加害者感到抱歉。 25 递进的情绪请省略 后面的事情已经无需赘言。 很多人可以容忍自己的结婚对象带一个拖油瓶,可如果还是一个残疾的拖油瓶,那么就算圣人都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除了亲生父母以外,没有多少人会愿意承担无限期照顾一个残疾孩子的责任。生活中大部分的时候,在现实面前所谓真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这并不是说世上没有可以同甘苦共患难的感情和真正勇敢的人,只不过试图与周周父母重组家庭的两个人,都不是其中之一。 周周不但成功拆散了母亲和她的外遇对象,也一并拆散了父亲的,可以说是遗憾的误伤。 就这样阴错阳差,周周成功把她已经风雨飘摇的家重新黏合在了一起。为了唯一的女儿,早已经感情破裂的父母不得不再次同舟共济——而周周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这个家庭里的三个人都失去了追求幸福的权力。 瘫痪以后周周愈加沉默,而父母则变得格外地小心翼翼,唯恐让她受到一点点刺激。这种谨慎让周周异常歉疚,于是她收敛起过去所有的小脾气,表演重新振作,表演世界上最乖巧的女儿。父母既欣慰又心酸,也开始表演夫妻恩爱,在所有人的唱和之下,一个完美的家庭重新诞生。 但这个家庭的空气常常让周周感到窒息。 她常常想起很小的时候玩过的一款游戏《生化危机7》。邪恶公司制造了一个人形生化武器:小女孩伊芙琳。伊芙琳可以用真菌感染周围人的大脑,控制他们,把他们变成丧尸一般的疯子。伊芙琳没有受到过作为人类的伦理道德种种教育,只记得她想要一个家。于是她感染了好心救她的一家人,并把所有造访这所房子的人也一并变成她的变态家庭的成员。 周周不止一次做这样的梦:母亲带着招牌的慈爱的微笑,给她端来热牛奶,温柔地叫她,伊芙琳。 无数个从梦中惊醒的午夜,周周问自己:你真的是想要保护母亲吗? 她想起那个跟父母去孤儿院,状若天真地说出“大人喜欢男孩子,所以只有女孩子才会被丢掉”这样残酷的话的小女孩。也许那个小女孩一直住在她的心里,从未离开。也许在她的心里,她依然恐惧着被抛弃。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要她的家人再也无法抛下她。 一片黑暗中,周周对自己感到恐惧。我的心里住着一个魔鬼,她想。 这个故事很长,周周讲完的时候已经声音喑哑。姜若递给她一杯水,杯子里反射着熹微的晨光。原来天竟已经亮了。 姜若忽然问:“那后来呢?” 周周睁大眼睛:“还有什么后来?”在轮椅上瘫坐至今的后来?这还用问吗? 姜若:“我说傅南城。” 周周差点被一口水噎住:“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姜若说:“盲生发现了华点。” 不得不说姜若很犀利,那确乎是一个华点——而且又是一个长长的故事。但就算再木讷的人也该明白此时绝不该开启另一段长篇大论,所以周周试图言简意赅:“他十分愧疚,所以对我多有照顾,因而学生时代我们一度很熟稔。但是vr游戏大行其道之后,他因为心脏问题电竞理想幻灭,变得喜怒无常,我们的关系就不怎么好了。” 再然后,就是他的早逝。 周周忽然感慨,“要是我们这一波真的把vr游戏干掉了,从此回归键盘鼠标,那傅南城的时代岂不是就要到来了?他死得也太早了。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可见人生的真谛就是苟住,只要苟得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不是梦......” 周周又开始贩卖她的歪理邪说,但姜若已经听出了她略去的那些东西。他比周周要理解傅南城:也许在那次意外发生之前周周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略有好感的小学妹,但在她坐上轮椅之后就成为了一种责任的象征。每一个热血的少年都幻想着要承担的那种责任。在少年的想象中,只要背起了她,就是顶天立地。 十年前,王鸢之于姜若,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周周不需要他的背负。不止因为在周周看来傅南城只是被不小心牵扯进她阴暗计划里的无辜路人甲,更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作为谁的拖累而存在。她的内心其实有一种非常强大的东西,但也因为过于锋利而显得偏执甚至疯狂。 没有人会认为偏执和疯狂是优点。但这些特质让姜若感觉熟悉。 姜若说,“我们结婚吧。” 周周再一次被他的诡异转折惊掉下巴:这是什么神展开? “你是不是ptsd了?”周周说,“忽然听闻令堂......然后就神经错乱了?” “你妈”听起来总有种在骂人的感觉,所以周周总是说“令堂”。 “你一直想放你的父母自由吧?”姜若像往常一样拄在周周的椅背上,仿佛那是一根大号拐杖,“你画画再怎么成功,生活再怎么独立,经济再怎么自由,都没有用的。他们还是放不下名为‘我那残疾的女儿’的负担。但是如果你结婚了就不一样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负担了。” 周周:“可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有啊,”姜若说,“t细胞并入金叶的时候,你不是也拿了股份嘛?等我们揭露遗忘症,u看书 ww.uukashu 金叶的股价一落千丈,股东都准备跑路的时候,再接点儿盘凑一凑,凑过51%不是梦。”姜若畅想着,“然后‘山海经’就是我们说了算咯。” 然后这个由千万玩家打造出来的花花世界就可以承担她真正的使命了——做什么游戏啊?搞科研啊! “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的。”姜若一脸恍然大悟,“差点被我妈给气忘了。不过现在我又想起来了。” 说得好有道理,周周竟然不能反驳。 “这可是一场硬仗,”姜若说,“但凡大战当前,就得该结婚的结婚,该生的......啊呸。我是说该做的事得做完。千万不要‘等我回来再如何如何’。这叫。” 周周:...... 自从知道了这一家子都是演员,再回滨城,看周周规规矩矩坐在自己家门口按铃的样子,姜若就想笑场。 周周白他一眼:“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乖巧的女儿。请不要打扰我的表演。” 门开了。 周周妈看到眼前的一双人,露出一个试图表达恰到好处的惊喜,但因为技巧问题稍微有一点浮夸的笑容:“小姜!” 姜若露出世界上最乖巧的笑容,顺手把周周从轮椅上抱起来。 周周妈含笑给他们拿水果去了。 周周:“你什么毛病?” 姜若:“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婿。请配合我的表演。” 26 论跑路的可行性 在姜若原本的计划中,他和周周应该光速扯证,然后借蜜月的理由找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躲起来暗搓搓搞事情,至于婚礼这种不重要的细节就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再说了。 然而事实教育了他,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姜若刚在周周家住了一天,尚且没来得及全方位无死角地讨好丈母娘老丈人,就接到了久违的大川师兄的电话。 接起电话时姜若还以为是约好参加木轩毕业答辩的事:“老三defense时间定了?师兄也一起回秋城吗?”一副例行寒暄的口吻。 “你摊上事了撒。”大川师兄说,“金叶把你的账号封了,法院的传票估摸着也快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大川师兄已经跳槽离开金叶,消息是前同事递给他的。姜若难得有些吃惊:“这么快?” 虽然一本《不周山异闻录》把“遗忘症”传得沸沸扬扬,但玩家毕竟没有亲身进“不周山”体验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反应并不过于激烈,照说金叶不该立刻狗急跳墙才对。 “你把‘不周山’上线的时候不就该预料到了撒?”大川师兄也有点惊:“难道不是你?” “不周山”上线了? 姜若:“什么时候?怎么上的线?” “昨天凌晨,有人黑了一个金叶gm的账号,在论坛发了源代码包,还提供了一个运行平台。猜测是把很多台电脑并行凑起来的算力,ip加密手段很高明,金叶至今还没有查到。但所有人都觉着肯定是你。”大川师兄不可置信道:“不是你用我们烧烤摊的电脑干的?那是谁?” 姜若:......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与“山海经”的欣欣向荣不同,“不周山”好像一个坟墓。那些曾经玩家在无数平行时空留下的痕迹和笔记,营造出的是一个已经人去楼空的鬼域。一个道听途说了顾荻故事的玩家可能不会把遗忘症当一回事,但一个亲身体验过“不周山”,看到和读到过那些过往玩家真实的恐惧的人,绝不会再那么云淡风轻。 说起来姜若的计划就是用“大川烧烤”的古董电脑们造一个运行平台,用“不周山”来击穿玩家的心理防线,再曝光顾荻遇害始末,不怕激不起惊涛骇浪。 但这一次共工大神居然被人抢先了? 姜若的心情就有点一言难尽。 一旦玩vr游戏会患上遗忘症的认知深入人心,受到影响的将远远不止金叶。姜若完全可以想象,在今天一天的时间里,vr游戏公司达成了怎样的共识。 他们的逻辑不难猜想:当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还可以选择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固然《不周山异闻录》是姜若在游戏中手写的,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需要证据的是判决而非起诉。只要通过一个涉案金额巨大的罪名把姜若先关押起来,然后想办法一再延后开庭时间,那么让姜若在无限的刑拘中把牢底坐穿不是什么难事。 姜若甚至懒得去想龚荣在事件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资本面前他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看来我要跑路了。”姜若对周周无奈地笑笑,脑海里不知怎么响起了小时候镇子上大喇叭的声音:老板跑路,老板娘无心经营,清仓大甩卖,最后三天...... 周周从未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遇上新郎官跑路这种梦幻情节,顿时觉得这一幕十分幽默,豪气干云想拍拍姜若的肩膀,但坐在轮椅上够不到,只能拍拍他的肚子,还好姜若并没有油肚:“我会等你回来的!” 姜若十分不爱听这种话:好大一个! 姜若跑路的方式十分简单直接。 线人都是现成的。 如今已经出狱做上了正当营生的二十年前的偷渡客人贩子们再一次看到姜若时,以为当年的事情还没完,差点给他跪下了:“大哥,我们真的金盆洗手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 姜若:“不,你们没有。” 人贩子们:...... “我是来照顾你们生意的。”姜若说:“我需要偷渡一下。” 略去甲方真诚洽谈乙方怀疑甲方钓鱼执法,乙方欲迎还拒甲方威逼利诱种种复杂过程,当姜若一路藏过货车车厢、蹲过小电驴、七拐八弯最终坐上熟悉的小渔船时,一面感叹生活的千回百转,一面唾弃狗就是改不了那啥。 金盆洗手?不存在的。 说偷渡其实并不贴切,因为姜若没有打算越过国境。他私以为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摆渡”。想起当年坟头草两米八的中二致命发言,姜若拍着蛇头的肩膀:“你们真是灵魂的摆渡人呐。” 蛇头被拍得抖索了一下。 当总部在秋城的金叶雄赳赳气昂昂把诉状递到滨城准备抓人时,姜若“摆渡”的目的地却是位于秋城郊外的一个边陲小县城。 虽说秋城已经称得上边陲了,uu看书.ukashu.co 但边陲和边陲也是不同的。从这个小县城步行就可以走出国境,抬眼到处都是缉毒犬来来去去。 姜若不得不重申他并不打算走出国境。古人云灯下黑,古人又云大隐于市,总结一下就是说跑路一定要在对方眼皮底下找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 在这个国度轰轰烈烈的城镇化过程中,每当人口呼啦啦地迁往城市,为那里的繁荣注入新鲜的劳动力,相应地就会在迁徙的路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村落。姜若眼前的这个村子就是其中之一。 很多年前这个村子曾经全民养乌鸡,但随着养殖产业日益规模化,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村民的鸡舍都建在一处,鸡舍旁边有一小间屋子,每晚留人在这里值班,免得有人来偷鸡。空荡荡的屋子经过不知何几的岁月看上去摇摇欲坠,全然不知自己将在垂垂暮年迎来一个年轻的住客。 姜若站在屋子前面眺望,远方隐约能看到一个鸟巢的轮廓,那是秋城。 打开电脑,搜索到名为“大川烧烤”的朝这里定向发送的无线连接信号,姜若打开了加密后的对话框。 沈攸正蹲在“大川烧烤”二楼的古董电脑中间,紧张得连灯都不敢开。“跑路的二师兄的后援”这个身份对小师弟来说过于刺激了,打字的手指都在发抖:“呼唤共工,这是南山,收到回复。” “噗。”姜若的心态比小师弟轻松太多,干脆笑出了声:这是什么谍战模板? 27 震惊:大川烧烤原是殡仪馆 虽然口吻听起来非常小师弟,但谨慎起见,姜若还是决定先对一下暗号。 虽然事发突然,他们其实并没有约定过暗号。 共工:力和势的关联是什么? 南山:力是势的求导。 共工:统计热力学的精髓是什么? 南山:一切皆是概率! 嗯,不像是金叶的卧底能回答出来的样子。 姜若:“找到是谁了吗?” 姜若指的是给“不周山”搭了运行平台的那位神人。虽则在这种时候悄咪咪上线“不周山”,拆金叶台之心昭然若揭,看来应当是队友;但是隐藏在黑暗中的队友有时候比黑暗中的对手更加可怕,尤其是在队友干的事情你要背锅的情况下。这次猝不及防的“跑路门”就是血泪教训。 姜若不想再有任何惊喜了——这惊喜委实承受不来。 “不容易,对方是个高手,ip简直不知道拐了几百个弯。”虽则追查不易,但作为已经过三年博士生涯千锤百炼的人,沈攸绝不轻言放弃。完全进入了谍战剧情的小师弟鸡血十足:“我想到一个办法,不用破解ip也能把他们揪出来。” “喔?”姜若配合地问道。其实他已经猜到沈攸的计划,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师兄,此时一定要给师弟表现的机会。 “通过延迟时间!”沈攸自豪道:“就拿我们‘大川科技’的计算机集群来说,如果我们在‘大川烧烤’跑代码,延迟几乎测不出来;如果我们在秋大实验室远程登录跑,会有一点点毫秒级的不明显的延迟;但我们在滨城跑的时候,敲一行指令要过上零点几秒才有反应,延迟已经很明显了!” 沈攸的计划是这样的:开上大川师兄的面包车,带上他的棺材,啊呸,游戏仓,然后在不同的地方登陆“不周山”,测算延迟。如果延迟越来越高,那就是方向走反了;而延迟越来越低的话,就说明他正在接近神秘队友的根据地。 什么叫人肉搜索?这才是人肉搜索!小师弟得意洋洋。 姜若隔着屏幕都嗅到了沈攸的兴奋劲,微微一笑:“对方需要大量的cpu,但既不能光明正大去买‘泰山之光’的算力,空手搭计算机集群又不可能这么快。我来盲猜一下:他是开网吧的。” 沈攸眼睛亮亮:“那就重点搜索网吧!” 说干就干。 沈攸二十五年的生命都在寒窗苦读中度过,从来没有从事过这种化身受害玩家的隐形守护者,高举旗帜打倒资本家的热血事业——他选择性忽略了潘多拉的盒子其实是他们打开的这一事实——科学研究嘛,难免是会有事故的。出了事故不可怕,掩耳盗铃不肯面对事故才可怕! 虽然进化算法是开源的,无论金叶出了什么事都不可能追究到他们头上——他们在放弃了他们本可以获取的利益的同时,也规避了他们本需要承担的责任。但顾炎课题组怎么会有敢做不敢当的人呢!“遗忘症”既然由他们造出,也当由他们终结。 怀着拳拳的责任心,小师弟甚至等不及明日启程,当晚便打包了压缩饼干矿泉水,只要把vr仓搬上“大川烧烤”送货专用面包车,就可以一踩油门,鸡血满满地出发了! 计划是美好的,但实操的时候,小师弟发现自己显然高估了他孱弱的肱二头肌,低估了vr仓的重量。 这重量他承受不来。 沈攸对着好不容易拖到楼梯口的vr仓怀疑人生:当年这货是怎么搬上来的? 喔,好像是大师兄和二师兄搬的。 小师弟热泪盈眶:有师兄的日子就这样一去不返了吗? 神灵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楼下烧烤摊的嘈杂里,渐渐分离出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有人上二楼来了。 黑灯瞎火的,木轩走到楼梯口差点一头撞在棺材上,扶着眼镜惊魂未定:“什么玩意儿这是?”待看清了是棺材,又惊又怒:“你们瞒着我在搞什么名堂?” 因为木轩马上就要迎来人生最大挑战——博士答辩,三个师兄弟默契地选择瞒着他。但显然,保密工作没有做好。 “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沈攸趴在棺材上,叹了一口气,“我简单说吧,二师兄跑路,我在搬棺材。” 木轩目瞪口呆:“你再说一遍?”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我去我去,慢点慢点,别磕着!我不是说你,磕着你不要紧,别磕着棺材!”木轩两手抬着棺材的一端缓缓向楼梯下面移动,眼镜已经快要滑到鼻头,形容甚是狼狈。 但两个人搬总比一个人好多了,沈攸第一次感觉弱柳扶风的三师兄的臂膀,原来也是这样有力的。 两人千辛万苦抵达一楼的时候,原本热热闹闹的烧烤摊子像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天地为之一静。 在这里撸串的大多是熟客了。“大川烧烤”的牌子一直是挂在二楼的,uu看书.uukh 但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二楼是做什么的。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学生模样的小伙从二楼搬下来一具棺材。看他们那呲牙咧嘴的劲儿,想必棺材不是空的。 这就十分惊悚了。 两人全然不理睬已经石化的众食客,当着大家的面就开始把棺材往面包车上搬,仿佛在座的都是倭瓜。面包车原本是装不下vr仓的,只好把后面的玻璃拆掉,让黑漆漆的棺材一角伸出去,这才勉强关上了门。至于这一幕带给路人的视觉冲击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加油站停下来的时候,旁边的老哥凑过来唠嗑:“这是要运到哪里去?开殡仪馆有的赚吗?” 小师弟愤怒了:“你才开殡仪馆!你全家都开殡仪馆!” 当木轩和沈攸开着装了一具棺材的面包车披星戴月行驶在国道上面的时候,姜若正在他风雨飘摇的小屋里怀疑人生。 白天还阳光灿烂,夜里却下起了雨。秋城的春雨就是这么地飘忽难测。 仅仅下雨并不至于让姜若怀疑人生。让他质疑生命意义的是他在二十八岁生日临近之际,竟然得以切实体会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雨脚如麻未断绝。 是的,这小破屋漏雨。 作为几乎从七岁就开始独立生活的真汉子,姜若一度以为他已经把生活技能全部点满了。但是生活告诉他:不,你没有。至少修屋顶这个技能姜若是真的没点过。 28 回到原点 姜若观察了一会儿屋顶的砖缝,试图评估一下破损程度,结果发现根本不是哪里在漏雨的问题,是哪哪都在漏的问题,于是果断选择了放弃治疗。 叹一口气,姜若把唯一的椅子搬到地板看起来比较干的地方,认命坐下,拿出了一个头盔。 vr仓全面普及有小十年了,已经十分平价,实在嫌贵的还可以只买配件用棺材浴缸之类diy,师兄弟四人就是这么操作的。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穷到配件都买不起,只好用游戏头盔这种古董装备,简直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这个古董头盔是姜若在摆渡的路上从蛇头那里顺来的。质量是糙了点儿,但对姜若来说也足够了。关键是便携,且三无产品难以追踪。 作为vr游戏古早装备,头盔也是可以接入虚拟现实的,只是缺了全身传感器,相当于玩家在操作“幻肢”,总归少了点儿真实细腻。但姜若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玩家,不会在意这些小小细节。 早在姜若把进化算法开源之前,就已经想到有朝一日会被金叶封号,所以他悄悄在代码里给自己留了一个暗门:只要知道游戏服务器ip,就可以自己创建一个伪账号。之所以说伪账号,是因为缺少与vr仓的绑定,像这样创建的游戏角色没有备案,于是没有属性,同样也没有正常的玩家交互功能,就好像一个空白npc。 这个暗门至今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自从共享文化从二十年前兴起,网络上有了越来越多的开源资料,几乎能满足一切需求。但看别人的代码向来是痛苦的事,用惯开源算法的游戏开发者渐渐就养成了“黑箱操作”的坏习惯:我不需要知道这个算法是怎么实现的,我只要知道怎么调用就好了。 就是这种坏习惯给了姜若可乘之机。 只有一个头盔显然无法进行身体扫描,姜若需要手动建模,给自己捏一具幻肢。这本是个精细活,但周周不在身边,姜若作为一个没耐心没审美怕麻烦的钢铁直男,根本不会花心思在这上边,于是用几个长短粗细不一的圆柱体给自己搭了个火柴人身躯,再用头盔扫描了自己的头给火柴人装上去,三下两下简单粗暴大功告成。 当然直接这样走出去是要吓哭小朋友的,考虑到“山海经”玩家的低龄化,姜若非常贴心地给自己披了件神似巫师袍的白大褂,走动起来呼啦啦的,像一根旗杆上面飘舞着代表投降的白色旗帜。姜若很满意。 另一边,木轩和沈攸还漂泊在路上。 两人严格使用最速下降法寻找登录“不周山”延迟时间的最小值,路线完全由计算决定,行踪飘忽不定,无法保证每天都能找到旅馆休息,因而常常露宿公路边。出门仓促,没来得及好好准备行装,再说沈攸没有预料到会携带一只三师兄,只想着自己睡vr仓就行,也没有打包睡袋,于是条件变得十分艰苦,只能一个放平靠背睡驾驶座上,一个睡棺材里头。 “我这是变成古墓派传人了?”不知第几次惊醒后,木轩躺在棺材改·vr仓里,犹豫着该合上盖子还是开着。 “师兄你再过两个星期就要答辩了,真的不要紧吗?”沈攸也醒了,在驾驶座上打着哈欠,“顾老师可是铁面无私,答辩砸了延期毕业怎么办?” “延毕就延毕!”木轩豪气干云,“大不了明年跟你一起答辩!”木轩想的很清楚,答辩年年都可以,师兄弟有难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小师弟眼睛一亮:顾老师这几年身体不好,一直没有收新学生,木轩一走就剩自己一个了,要能一起毕业也不错......啊呸,怎么可以这样咒师兄!遂斩钉截铁道:“师兄你肯定会过的!” “借你吉言啊,”木轩皱着眉头,“不过据说除了二师兄,顾老师的学生,还没有答辩能一次过的。” 顾老师是个很负责的老师,就是对学生要求极其严格,甚至到了严苛的程度。大川师兄读博读了六年半,差点变成课题组的活化石。以前的师兄师姐们情况也差不许多。相比之下姜若四年半毕业答辩一次通过,堪称奇观——不过既然是姜若,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自从姜若开始研究进化算法,试图模拟真正的现实,整个课题组就沉浸在一种刀尖上起舞的氛围中——成则翻天覆地改变科学研究的方式,重塑学术界;败则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遗忘症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是大川师兄的不动如山,姜若的运筹帷幄,木轩的理想主义和沈攸的乐天性格一起支撑着他们;加之借助一款游戏实现目的这种近乎儿戏的方式让这一切有种不真实感,他们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如今谈论起答辩的风险和延毕的悲苦,两人仿佛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是平凡的博士生,有着平凡人的忧虑,看书 .uukanshu而这忧虑竟然让他们有些欣喜。这并不是说他们都是抖m。如果你时刻担心自己犯下大错,成为一个罪人,应该像布鲁诺那样被烧死在广场上,那么当你为兜里没钱了发工资还有一个星期忧虑,因而暂时忘记了火刑架时,这忧虑甚至是幸福的——有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平凡的幸福。 两人还在掰着手指例数化石级别的师兄师姐们都花了多少年毕业,忽然导航仪咋呼呼地叫起来:“分分合合,终究擦肩而过;兜兜转转,终究回到原点。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我的出生地!是我们的故事开始的地方!啊......” 两人给吓了一跳,然后又被导航仪声情并茂的调调瘆出一身鸡皮疙瘩。 沈攸:“这导航突然抽什么风?” 木轩:“厂家就喜欢给导航装些奇奇怪怪的语音包,还有不同‘人设’供选择,聒噪的温柔的博学的......说起来这个导航,二师兄用了好多年吧?” 沈攸闻言,把导航从底座上拆下来看标签,“2027年产?古董啊。” 木轩有点愣神:“那不是说,二师兄小时候就有的?” 说话间,天蒙蒙亮了。昨夜在这里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此刻借着晨光,从挡风玻璃往外看,他们这才发现蜿蜒公路的尽头是一座山。换了其他任何一座山,地理早已还给高中老师的师兄弟俩都是不认识的,但这座山是唯一的特例:在它的西北角,有一个明显的缺口。 29 大隐于山野和诈尸 柏油铺得不怎么平整的介于公路和土路之间的车道边,歪歪斜斜竖着一牌子,上书:甘镇[箭头]4公里。 师兄弟两人不知道甘镇是什么镇,但既然标志性的不周山已经出现了,再加上导航是在这里买的,那十有八九这里就是二师兄的老巢了。“老巢”这个词似乎有点匪气,但被拐卖的地方显然不能叫它作故乡——不是老家那就只好是老巢。 姜若很少谈论自己的过去。同门多年,师兄弟对他人生故事的了解并不比网友多。在共工这个id作为“山海经”著名高玩火遍游戏圈的时候,倒有不少粉丝想去考古传说中姜若被拐的地方,奈何共工大神对这事儿守口如瓶,网友只知道是若水上游一贫困乡镇,奈何那一带贫困县不要太多,公说是这里婆说是那里,一直到姜若为儿童福利院众筹天文台的时候真相才大白天下。 但那会儿热度多少已经消退了,姜若也只是游戏圈名人而非什么流量小鲜肉,不至于让甘镇成为打卡景点,所以眼前的甘镇一如既往地寂寞和荒僻,似乎对从这里走出过什么人漠不关心。 沈攸抹了把脸,醒醒神,踩下油门沿着路牌所指的方向行去。生长在富饶江南的小师弟没有见识过贫困镇,只好问木轩:“你们大西北和这大西南有什么区别?” 并不威武雄壮·西北汉子·木轩说,“所谓田园牧歌,他们是田园,我们是牧歌。” “喔——”小师弟说:“再具体点?” 木轩:“所谓田园牧歌,田园是鸡屎味,牧歌是羊膻味。” 这次小师弟有点懂了:“喔——” 仿佛为了应和于他,远方传来鸡叫声:“喔喔喔——” 听着公鸡打鸣的声音,沈攸似乎幻觉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的鸡屎味道。 一路驶进镇子,两人先后路过一家叫“ktv”的量版ktv,一家叫“酒吧”的酒吧,一家叫“宾馆”的宾馆。木轩见惯不怪:“这说明它们是镇子上唯一的ktv、酒吧和宾馆咯。”于是连名字也不需要讲究了。 三家的招牌似乎也是同一家作坊的手比,一模一样的目测3:2的不符合黄金分割逼死强迫症奇葩长宽比,看材质是沈攸只在九十年代电影里面见过的那种霓虹招牌,想来到了夜里这条街也是灯红酒绿的——字面意思,一眼看去到处大红大绿,光想象一下都觉得受到了视觉冲击。 木轩和沈攸看见一个早摊铺,把车停在路边,刚下去就被一个留一把大胡子的汉子堵住。汉子操着一口方言,神情激愤,吐沫星子飞溅外加手舞足蹈,但木轩和沈攸实在一句没听懂,想来大约是说这里不能停车,但也不至于这般激动吧......交流失败,两人被喷得连连后退,干脆爬回车上一脚油门跑掉了,早餐也没吃上。 这个国度是如此地广袤,以致于无论你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多少年,也永远看不完她的全貌。拥有鸟巢一样纵横交错的高架公路、无数富有设计感写字楼的秋城也不过是个二线城市,在网络上看见的只有繁花似锦盛世太平,好像所有人都有钱有闲,日常吃着流量明星的瓜,抱怨的无非是拥挤的地铁和996加班制。 但其实还有一片偌大的阴影隐藏在黑暗里。它们甚至并不遥远——只要开一辆车,下了国道再下省道,从大血管沿着无数的分支向那些无人在意的末梢去,你会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当你活在未来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活在你以为只会在电影里见到的过去。 空间的错位也许可以通过迁徙来弥补,而时间的错位带来的是对世界截然不同的认知,还有大相径庭的希冀和梦想。这种错位才是最为坚固和可怕的。 两人被喷了一顿后就有点悻悻然,此后一直不敢再下车,仿佛误入了什么危险的领域。好在饿着肚子绕镇子兜了一圈后,他们轻松地找到了一家名叫“网吧”的网吧。显然这也是镇子上唯一的网吧。 停在网吧门口,木轩迅速躺进vr仓登录“不周山”,果然延迟已经几乎不存在了。不等他们下车会会这位大隐于山野的高人,网吧老板自己跑了出来。 网吧老板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照说留长发的男人叫作文艺青年,但目测老板的年纪,委实不能违心地称一声青年,于是其人便有些不好形容。一定要勾画一番的话,不妨参考某讲鱼羊野史的腕儿在想象中瘦上二十斤之后的版本。 老板操着和之前汉子同款的口音叽里咕噜半天,木轩和沈攸依旧是一句没懂,但盲猜大约是说车停在这里堵了他的客人挡了他的wi-fi。u看书.uukansh 木轩选择开门见山:“老板,‘不周山’的运行平台是您搭的吗?” 为免误会,沈攸赶紧补充:“我们跟金叶没有关系。就是野生玩家。” 长发老板短暂地石化了一下——其实他刚刚并不是在说停车的事情。 看见有人开车拉着棺材停在门口,他的第一反应是“我没打过殡仪馆电话吧”;第二反应是“莫不是哪个客人猝死了?送棺材上门这服务也太到家了吧”;但很快他意识到那大约不是棺材而是vr仓,顿时警惕:“带着vr仓上门,这是带货上门推销?还是隔壁镇网吧来踢馆?到底什么路数?” 沉默了一会儿,长发老板来来回回观察着木轩和沈攸,忽然醒悟这两个小哥我见过的!于是换了一口川味普通话:“轩不是宣,悠然见南山?” 木轩和沈攸惊了一下,也开始仔细打量老板,在脑海中幻化出一个绿巨人化版本(提取沙蚕基因产生的形貌变异)后,大惊。 木轩:“坟头草两米八?” 沈攸:“海上钢琴师?” 木轩:“1900?” 沈攸:“你不是退出‘山海经’了吗?” 坟头草退出江湖也算是“山海经”的热点事件之一,至少当时论坛一度满屏r.i.p.(restinpeace的缩写)。 玩家都以为他坟头的草真有两米八了。 这诈尸来得猝不及防。 30章 邪教讲座 从沙蚕体·坟头草两米八带队去刺杀寒荒阵营的东方不败,再到后来他驻守大荒成为来往两界的灵魂摆渡人,事实上都不过是发生在近几个月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心理上总觉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错位感不止是时间上的。在木轩和沈攸的潜意识里“山海经”是师兄弟四人一起创造的世界,除了他们,那里的其他生灵都是npc一般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游戏过于真实的问题——当你在游戏中熟识的人于现实中碰面,总有一种穿越次元壁的荒诞感。理性上你知道所有玩家都真实存在,跟你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有着不为你所知的际遇;但感情上你总觉得他们都是异世界的幽灵,永远不应该在现实中产生交集。 木轩、沈攸、坟头草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乡遇故知老乡见老乡,有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木轩一贯相信,想不出开场白的时候,不如跳过那些无用的寒暄直奔主题。他直接问:“你知道遗忘症吧?” ** 其实姜若师兄弟并不是学术圈唯一关心遗忘症的课题组。 一转眼发生在去年年末的腐败血液事件过去小半年了,2043年的春天已经接近尾声。扁思邈、医死人不偿命和盲肠太长等人走完了大部分毕业流程,距离告别校园只差一个典礼。如今他们已经开始在医院各科室轮转实习,有了真实新鲜的大体老师,还有活生生的病人,总算不再沉迷“山海经”。 龚子枢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实习生能有多少对病人上下其手的机会?练刀的时间从来不嫌多。无非是顾忌遗忘症罢了。 相比起那些一脸“寡人无疾”式自我催眠,对所有警告充耳不闻继续游戏的骨灰玩家们,学术圈尤其医学界对于遗忘症的态度是最谨慎的。因为他们明白这很可能不是一个谣言。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三个舍友越来越少在宿舍讨论游戏,上线了也不常在一起玩。他们仍然叫自己“神经叔”,但这称呼现在听来亲切中却带着疏离——仿佛自己真的是他们的长辈。 家里做游戏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背景,但“山海经”不是随便什么游戏。当人们在里面倾注了太多的悲喜,那里就变成了他们的另外一个故乡,于是对这个世界掌有生杀大权的金叶就像头顶上的神灵。对我们这个民族来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其实是件让人厌恶的事情。 所以站在神灵对面的共工是英雄。龚子枢想。 有姜若这样一个哥哥应该挺悲哀。姜若在秋大几乎是一个传说。大部分人小时候都多少经历过被“别人家的孩子”支配的恐惧,而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当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突然变成了自己家的是怎样一种心情。 何况还有那些上一代的恩怨。 龚子枢无法评论上一代的事情,只好缄默。但每当他想起姜若其人,脑海里首先呈现的都是脚踩腾蛇、红发飘扬的神话里共工的形象,无论如何也无法具象为一个面目清晰的人,更没有办法把他当作哥哥来看待。 好在姜若一点也没有表演其乐融融一家人的意愿——至始至终他表现出来的只有纯粹的恶意。 很奇怪,这反而让人感到轻松。 从这周开始,龚子枢轮转到神经内科实习。近来做脑部核磁共振的人格外地多。虽然大部分人的检查结果显示完全健康,但他们还是一遍一遍追问医生,海马体真的没有萎缩的迹象吗? 龚子枢知道他们都是“山海经”玩家。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格外难堪,好像他们一家都是刽子手。但他没有幼稚到去质问父亲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不停服。 一旦“山海经”停服,就是承认了遗忘症的存在,那么对于全世界的vr游戏都将是致命的打击。和漂浮在海面上的金叶相比,全世界被投入到vr游戏中的资本才是海面下面庞大的冰山,光是想一想就让人恐惧。 而姜若竟然试图去撼动这座冰山。委实让人钦佩。 父亲早就不允许他再上游戏,但龚子枢偷了一张gm的账号卡,时常躲在网吧偷偷登录。这一天他照例在地下城入口处排队安检的时候,听到一块儿排队的人在讨论脑部核磁共振。 “你的磁共振结果怎么样?” “这我咋看得懂呐。” “医生怎么说?” “医生当然说没事。但鬼知道是不是真没事啊?” “那你传到网站上没?” 龚子枢忽然插话:“什么网站?” “你搜‘玩家命运共同体’就知道了。”刚才问话的人答道,“是全国几十所大学的医学院学生一起建的,可以公开自己的脑部核磁共振、血液中淀粉样β蛋白沉积情况一类数据,还有自己的游戏时长等等,供学术界研究遗忘症之用。” 这种事情不可能少了秋大,龚子枢立刻意识到他的同学定然也参与其中,只是不出意料,自己再一次被排除在外了。 “说起来,晚上有专家开遗忘症的讲座。”那人瞅着龚子枢脸上的神色变化,以为也是忧心遗忘症的玩家,于是好心提议:“小哥要不要一起去?” 等到了“讲座”现场,u看书.uukanshu.om 龚子枢觉着有点不对劲。 深更半夜开讲座就算了,还不是在地下城。龚子枢抬头望着形同虚设的塑料布顶棚,随时准备寄生新鲜肉体的变异植物种子隔着面罩在眼前飘来飘去。 “为什么在户外?”末日废土下的户外跟地狱没什么区别,这操作简直不能更迷惑。 “嗨,”有热心群众道:“在地下城开讲座,金叶gm不是一抓一个准?” 金叶gm号·龚子枢:“......可是裹成这样能听到个啥?” “兄弟这就不懂了,”另一热心群众答疑解惑:“穿着防护服认不出谁是谁啊!这样就算混进了奸细,也开不出与会者名单来。” 龚子枢:......不是,你们这是开讲座?真的不是搞邪教活动吗? 等到据说是脑神经科学领域大牛,尤其擅长阿尔兹海默症的专家上台时,龚子枢完全确认了这就是邪教活动。 龚子枢从未见过身材如此畸形的人:其人正常的只有脑袋。脑袋向下的部分好像一根真正的竹竿,完全撑不起防护服,于是整个人像一面呼啦啦的旗帜,仿佛随时都要迎风飘走。 人们冲着旗帜爆发出欢呼,隔着防护服和面罩依然震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龚子枢觉得这个世界很是魔幻。 31 寡人无疾 龚子枢没有想到,这个邪教集会虽然有一个邪教的表相,其内涵却是一个不掺假不注水,货真价实的科普讲座。 长得像教主的旗杆哥严肃认真地从蛋白质错误折叠和聚集如何引发阿尔兹海默症讲起,介绍了数十年来针对阿尔兹海默症的药物研究并评论说没有一种药真正有效,其本质都是安慰剂;但这不能说医学界对阿尔兹海默症的研究是完全徒劳的,人类目前为止最大的成果是早期诊断:提前数十年发现阿尔兹海默的预兆,从而提早采取措施,延缓病情的发展。 旗杆哥称,人的一生注定要与很多种疾病共存,其中大部分是不能“彻底治愈”的,但只要病程长于你的寿命,那么这种疾病就没能杀死你。 旗杆哥又称,我们在对待遗忘症的时候也是一样。他捋了捋目前为止我们所知的关于遗忘症的资料:遗忘症是一种疑似由“过度模拟”的vr游戏,在“梦境沉浸式”机制下对大脑造成记忆负担,从而引发习惯性记忆删除的类阿尔兹海默的失忆症。病症的化学和分子机制目前不明。 “即使日后医学界破解了致病分子机制也没有用。”旗杆哥斩钉截铁地宣布,“人类很早就知道阿尔兹海默症主要由蛋白沉积造成,但迄今为止依然未能研发出真正有效的药物。由此可以推论,未来二十年,甚至在我们的有生之年,遗忘症都是所谓的‘不治之症’。” 说到这里人群发生了明显的骚动,旗杆哥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安抚道:“但是不要恐慌。”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都说是不治之症了,怎么还能不恐慌?” “因为病程发展得足够缓慢。”旗杆哥说,“遗忘症不是从‘山海经’发源的。对遗忘症的认识来自二十年前的古早游戏‘不周山’。那为什么时至今日这种病症才走进人们的视线呢?” 这话问得台下齐齐一愣。 “真相只有一个,”旗杆哥试图伸出一根手指,但是裹在肥厚的防护服里甚至看不出手掌的形状:“当时的患者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罹患了某种失忆症。等病症发展到不容忽视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以致于他们根本没把自己的‘老年痴呆’和数年前玩过的游戏联系在一起。” 当然,也许“老年痴呆”的他们早就忘了自己年轻时还玩过一个叫“不周山”的游戏...... “众所周知,这种退行性疾病的病程往往都是很长的。就拿阿尔兹海默来说,现在的诊断技术可以提前二十年暴露发病的预兆,于是患者能够早早开始进行认知训练,维持大脑活跃,拖慢病程。比如大家可以现场学习一套健脑操。很简单的,一,双手五个手指依次敲击;二,十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依次敲击大拇指......” 听众们纷纷伸出手来,隔着厚厚的防护服笨拙地试图进行上述动作。 “诸位,”旗杆哥看着台下做健脑操的诸人,忽然严肃地说,“看起来今天讨论的是vr游戏是否危险的问题,但其实不是。” “虚拟现实技术仅仅应用在vr游戏中吗?当然不是。事实上vr技术还被广泛地应用于刺激植物人的神经、残疾人的复健、军队的战术训练、和覆盖各个领域的科学研究。遗忘症仅仅是vr时代的副产品罢了。就像肥胖是解决饥荒的副产品。让人类为了这一副产品而放弃vr技术完全是因噎废食的事情。” “你可以不玩‘山海经’。但将来还会有vr课堂——其实不用将来,很多vr课程已经上线了,只是还没有成为主流而已。植物人和其他残疾人可以借助vr技术体验健康的人生。更重要的是,由于虚拟与现实不同的时间流速,使用vr技术的人事实上可以获得更长的生命。这是没有人能够拒绝的事情。” “如果为了杜绝遗忘症的发生,就要让vr技术的应用陷入停滞,徒劳等待漫长的研究——而参考阿尔兹海默症,对遗忘症的研究耗时会有多久几乎不可预估——这是社会不可能承受的代价。” “所以,诸位,”旗杆哥的声音高亢起来,“要不要玩vr游戏,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 “怎样预防遗忘症,也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 “遗忘症是我们这一代人必须面对的公共事件。我们要做的不是恐惧它,而是学习如何与它和平共处。” “事实上我们每一天都在不断地遗忘过去。为什么我们并不感到恐惧呢?因为这种遗忘是‘自然’的吗?什么是‘自然的遗忘’?昨天背的单词今天就不记得是‘自然的’吗?”说到这里旗杆哥好像有点笑场,暴露了青年人的音色——但也许只是配合自己的幽默:“大脑随着年龄逐渐萎缩本来就是衰老的一部分。我们对遗忘症的恐惧,说到底因为它是异常的。” “而如果全人类都罹患了遗忘症,它就不再是异常的了。” “首有一天人类会习惯,当我们渐渐老去,迟早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这未必是不幸,或许反而是一种新生。” “在人类的历史上曾有很多疾病肆虐过,一些逆转录病毒的遗传物质甚至嵌入了人类的基因组,从此改变了人类的演化方向。这些病毒的洗礼并没有毁掉人类,反而优化了人类的基因。” “它们不是人类的敌人。uu看书ww.uukanshucm恰恰相反,它们驱动了人类的进化。” 整场讲座,旗杆哥惊世骇俗的理论一套一套,龚子枢带着点儿茫然地听,末了带着点儿茫然地鼓掌,在和身边其他人的对视中,他仿佛穿透面罩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洗脑理论往往就是这样的:你很难第一时间找到它的漏洞,听完有种“原来如此”的顿悟,却又因为与你的过往认知相差太大而难以真正接受,于是就有种“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细细咂摸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恍惚。 恍惚过后如果你觉着对方说得对,那么恭喜你被洗脑成功了;而如果你还是觉得难以苟同,那就必须找出它的漏洞来,否则脑袋里面一团乱麻的状况就会让你崩溃地一直延续下去。 作为一个医学生,龚子枢就属于难以苟同的那一类。他脚底打飘地走在回地下城的路上,皱着眉头捋着对方的逻辑: 论点一:vr技术对于现代社会非常重要,不可放弃。 论点二:遗忘症的病程发展缓慢,非但并不可怕而且可以自然融入衰老过程而习以为常。 结论:当全人类都罹患了遗忘症,便不会以为健忘是一种异常。某种意义上,人类就达成了“集体免疫”,从而取得“寡人无疾”的效果。 “尼玛!”龚子枢忽然骂出声来:“我说这调调怎么这么耳熟?” 32 异形gm在线忽悠 事实证明,龚子枢不是一个人。 与会众人被灌了一脑袋“怎样预防遗忘症不是现在要讨论的问题”“如果全人类都罹患了遗忘症,那么遗忘就不是一种异常”“病症驱动了人类的进化”等强烈冲击过往认知的理论,以致于讲座散场后很长一段时间还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 等大家纷纷到点下线,脱离了游戏里那种台下人挤人,头顶植物种子在黑夜里发着荧光,台上主讲人白色的防护服在风中簌簌作响的诡异场景,邪教现场洗脑buff消失,理智渐渐回笼,再一咂摸便觉得不对劲了。 玩家毕竟不是傻子,没有那么容易被忽悠住——不管中间经过了怎样九曲十八弯的逻辑推理,“我们将要迎来全民老年痴呆时代”这个结论还是过于耸人听闻,让人直觉不太对。 有问题就要讨论,论坛上自然出现了讨论帖:818今天讲遗忘症的旗杆哥是不是大忽悠? 趁着记忆还新鲜,玩家先是在帖子里回忆整理了一下讲座内容。虽然每个人都因为遗忘症buff记忆不全,但胜在人多势众,互相查缺补漏,总算把讲稿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众玩家瞪着讲稿反复品读。 “我是一个人吗?我觉得那个讲座专家在偷换概念。他说因为我们不能抛弃vr技术,所以不能避免遗忘症的发生,其中暗含了一个逻辑关系:vr技术必然导致遗忘症。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啊!”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 很快真正的分析帝出现了:“根据《不周山异闻录》所载顾荻的理论(猜测),引发遗忘症的vr场景应当有两个特征:一,过度模拟,即像‘山海经’和‘不周山’这样,过度还原现实世界的细节,给大脑造成负担;二,梦境沉浸式机制。须知最早的vr场景是在人完全清醒的时候建立的,梦境模式是vr仓休眠技术成熟之后的产物,最大特征是可以获得与现实不同的体感时间流速,比如一小时现实时间:六小时游戏时间。” “不同的时间流速让人有一天可以不止二十四小时的感觉,所以梦境沉浸理念刚提出来的时候引发了一场全民狂欢,甚至认为‘缸中之脑’时代到来了,人类可以获得永生。” “但是狂欢过后,医学界很快发现长时间沉迷游戏世界会造成对现实的认知障碍,进而造成精神问题,所以各国很快出台法案规定每天游戏时间不能超过现实时间,最后形成了所有vr游戏每天固定在晚8点到12点开服四个小时的业界规则。” “到此为至,对沉浸式vr游戏的限制还是出于心理健康上的考量。而‘遗忘症’的出现,才真正逼迫人们去解析大脑在vr世界的状态。这也是一个警示:人类不能玩黑箱游戏,把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贸然投入到应用中去。” “诚然研究的过程必然漫长,但起码可以从限制vr游戏的模拟分辨率开始,避免‘过度真实’;根据大脑的承受能力考虑进一步缩减游戏时长,等等,这些都可能是有效的手段。怎么能一句‘这是我们这代人必须面对的公共事件’然后就不作为了呢?” 后面刷了几百楼“666”,都是为技术帝打call。不过其中有人凉凉地插了一句:“因为这些措施会造成游戏公司的损失咯。资本家在乎玩家的死活?” 接着又有人回复:“没有人觉得,‘这是我们这代人必须面对的公共事件’,这句话特别耳熟吗?” 大家听完一想,这台词我好像当真听过的。在哪听过呢? 有人想起来了:“我去!新冠病毒啊!” 虽然电子游戏一向呈低龄化态势,但林子大了,总还会混进一些高龄玩家,其中就有经历过2019-病毒大流行事件的中老年。即使没有经历过的人中,也有不少听父辈说起那次让全世界心有余悸的重大公共卫生事件。 “父辈”玩家开始科普:“总之就是疫情在欧洲大流行,但是西方国家顾虑经济代价,不肯采取太强硬的隔离措施。我忘记当时是英国首相还是哪国元首说,考虑采用‘集体免疫’方法,当大部分人感染病毒获得抗体之后,疫情就会消失了。当然,会死很多人。所以说这是我们这代人必须经历的公共卫生事件,很多人将要失去亲人,我们可以提前把公园改成墓地......”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中叶的玩家无法想象远古还有这种骚操作,登时目瞪口呆。 “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被喷成筛子咯!再后扛不住也开始采取隔离措施了......” “这么一听,尼玛不是跟那个主讲专家异曲同工?” “谁记得那个主讲专家长什么样?” “你不说我还没细想,现在回忆一下这人长得很奇怪啊。” “大概是这个样子。” “对对对,画的非常还原了!” “当时不在现场的吃瓜群众路过......不是,人类真的能长成这样子吗?这个真的不是《异形》片场吗?” 很快有人放出p过的图片,上面量了主讲人的身体比例,再根据防护服的皱褶状态大概还原了“脱衣版”,最后画出一个火柴人,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是画手大大画的不对,还是我算的不对? 玩家们陷入沉默。半晌,终于有盲生发现了华点:“我去!那个绝对不是玩家!那是gm吧?” 大家出离愤怒了:原来是金叶派gm在游戏里给遗忘症洗白! 而且还这么不走心!竟然连gm都不是真人的,随便捏一个火柴人就丢进来忽悠玩家老爷!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 很快#金叶gm洗脑玩家#华丽地上了热搜。 而此时此刻,uu看书 uashu.om 空无一人的坟墓一样的村庄里,姜若坐在原来养鸡场看鸡人的小屋里面,膝盖上摊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剧本发展。姜若很满意。 笔记本屏幕上,姜若又在捏脸。不过这次他没有那么不走心地捏成一个火柴人。身体模型是从网上下载的,穿一身白大褂,好像一个医生。而姜若正在对自己的脸进行微调,抹掉过于锋利的眉尾,把脸部轮廓修得柔和,于是看起来渐渐像一个女人。 在村上的《1q84》里面,作者借主角之口吐槽说,如果一部小说里出现了一把枪,那么就必然会有子弹出膛的情节。也许是作家的通病,但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人但凡掌握了什么武器或者手段,往往就忍不住要去使用它。 最开始姜若研究怎样造“伪账号”入侵vr场景,只是为了应对金叶封号;但如今他发现这手段还可以用来做别的事情。 第二次总是格外轻车熟路的。 这次他入侵的不是山海经,甚至不是一个游戏。 33 女装大佬姜沉香 眼前的场景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墙壁刷成绿白相间的颜色,两侧的房间按号码排列。走廊的尽头是占据一整面墙的巨大的镜子,从镜子里看去给人一种这条走廊无限延伸的错觉。 仅凭肉眼其实并不能看出这里的场景建模与“山海经”中无限逼近现实的环境有什么差别,但可能是心理作用,姜若还是觉得墙面有些过于粗糙,镜子里的人像也不那么完美真实。 “姜若”走到镜子跟前细细地端详:一身实验室白大褂放在这样的场景里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医生,宽大衣服下看不太出身材,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支水性笔。 然后他的视线投向镜子里自己的脸。 姜若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与母亲有些肖似,但他没有女装的癖好,所以从来没想到只是修了眉角,微调了脸型,就可以这么地像。 其实在笔记本电脑前面,对比着母亲的照片微调建模时,姜若是不那么满意的。总觉得自己额头太高,下巴太尖,咬肌太健硕,反正就是这也不像那也不像,不如母亲的五官比例那么和谐,显见是没有遗传好的结果。但是当他真的穿上白大褂站到镜子前边,却发现那些细微的差别根本不重要。 最像的不是外表,而是眼神。 不够完美的镜子里面站着个一眼看去雌雄莫辨的人,正漫不经心地端详着自己,厌倦而慵懒,仿佛一个不太能够入戏的演员。 宛如顾荻复生。 “doctor?”一个小护士的声音把姜若唤回了神。 “dr. van nassa''m g his shift.(van nassau医生今天不会来了。我代他的班)”姜若一早做过功课,查了医院的值班表。那位姓“van nassau”的医生此刻应当正在崩溃地不断掉线重登,不会来拆穿他。 小护士不疑有他——毕竟入侵疗养院vr复健系统这么奇葩的操作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她迅速偷瞄了一眼姜若衣服上的铭牌,记录下“dr. gu”,省下了姜若编谎话自我介绍的功夫,然后把病人的预约表给了姜若。 姜若果然在上面找到了“mr. pan wang”。 这间走廊里的每一间病房,如果现在去推门,看到的都只有空房间。只有启用病房之后才会开始根据病人的病例记录进行场景建模,比较常见的是建成病人小时候家的样子,在这样场景下病人会比较容易放松下来,再通过变幻场景帮助病人进行回忆和认知练习——延缓阿尔兹海默病程的疗法之一。 想到今后或许会有很多遗忘症患者来到这样的vr病房,姜若觉得生活真像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让你患病的技术又用来为你治病,因果循环,成也萧何败萧何。 他遣走那个小护士,径自推开了门。 出乎姜若的意料,王磐并没有立刻认出他,或者准确说是“她”。 但遗忘终究不会那么地彻底,当姜若在王磐面前蹲下来,耐心地与他对视,那个呆滞的老人脸上终于开始有了表情,却不似上一次碰面时的恐惧,也没有表达的急切。 真奇怪,姜若想,见到受害者本人反而不及听到受害人名字的反应。是因为他不记得受害人的相貌了,还是这个环境让他过于放松的缘故? 于是在姜若的操作下,环境开始缓慢地变化。房门洞开,墙壁渐渐消失,仿佛大幕拉开,病房变成了一条夜间的小巷。巷子穿过一个快要拆迁的小区。小区已经快搬空了,只有几家人的窗户还亮着灯,大约是最后的钉子户。天暗沉沉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厚厚的乌云,山雨欲来。 场景建模精细而富有艺术感,显然不是出自姜若的手笔。 姜若问周周是否介意用vr建模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时,周周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你要是不愿意回想,就算了。”姜若说,“我可以自己来。” “我不是小孩子了,”周周笑,“没问题。再说,你那手灵魂画技......你确定你可以?” 沉默半晌,姜若问:“我是不是很可怕?” “有点,”电话那头周周坦诚道,“但可以理解。” 姜若其实很冷静。甚至到这里来逼问凶手也并非出于恨意。他只是想找到尸体。而知道尸体在哪里的只有凶手。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他童年时对自己的承诺。 站在漆黑的小巷里,姜若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上帝听到了他的许愿,允他穿越二十年的时光,去往那个他还太过弱小而无法保护母亲的时空,去阻止那个不幸的结局。 然而浑浊的啜泣声打散了这种幻觉。 轮椅上的老人忽然哭了起来,眼泪经过脸上纵横的沟壑七拐八弯地流到领口。然后他操作着轮椅急急往前赶去。 姜若慢慢地跟在后面,跟着他穿过小巷,走上车水马龙的大街,拐过一个一个路口,直到建模已经跟不上他,只余下了寡白的墙壁和道路迷宫一样按照滨城的街道排列。最后他们来到一片空地,老人停了下来,在那里大哭。 姜若无暇去分辨他的泪水究竟是悔恨还是悲伤,他拼命地想这是哪里。 在秋城姜若尚且不时迷路,何况没有长居过的滨城。u看书w.uuanshu.om照说他不可能仅凭路径就知道这是哪里,只能趁着记忆还新鲜下线去查地图。但今天的路线让他觉得莫名熟悉,就像曾经来过。 姜若站在一片没有建模的空白中拼命回想:这是哪里? ** 滨城。 2043年的清明节没有下雨。 其实大部分的清明节都不会下雨,但不知为什么,在周周心里清明节总是该下雨的。晴朗的天气就像一个不肯在葬礼上哭泣的孩子,你不能说他错,但总归格格不入。 这是傅南城死后,第一个清明节。 周周觉得傅南城也许并不想见到她,所以没有去往他的墓前,只在墓园里随意地兜着圈,自欺欺人地想,近视的人即使变成鬼大概也依旧眼神不好,只要我不凑近他就看不到我。 兜着兜着,遇见了一个她从未想过会在这里遇见的人。 34 空白墓碑 男人总以为自己的现女友不认识前女友。 这是不可能的。 严格来说,周周的确从未见过王鸢。但虽则对姜若的这位青梅姑娘她向来绝口不提仿佛浑不在意,该有的调研却也一点没少。 哪里人士、年岁几何;如何被拐卖又是何时被父母找回家;高考多少分上了什么大学;工作近况,何时何地与何人结婚等等都在调研的范围之内,照片当然更是没少看,因此第一眼她就把王鸢认了出来。 周周怀疑自己出门没看黄历,亦或者趁现男友不在身边去看前男友(并不是)的墓这种行为是要遭报应的,于是惩罚她在墓地碰上现男友的前女友(并不是)? 周周再一次感叹上帝作为一个编剧的狗血程度。 不得不说人的气质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像周周这号的,即使坐在轮椅上面,也浑身散发着打不死拍不扁的蟑螂气息,很难让人生出多余的同情来;而王姑娘往那里一站,什么都不用做,就自然而然地弱柳扶风,让周周简直有站起来让座的冲动——如果她站得起来的话。 好一朵纯天然无污染的白莲花。 这样评价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子未免过于刻薄了,周周立即自我检讨: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要眼里鲜花常开看什么都是鲜花,不要眼里一坨那啥看什么都是那啥。 弱柳扶风的女孩子在一块墓碑前面放下一支百合花。周周偏头瞥了一眼,发现墓碑上面竟然没有字,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划痕。 真是活久见了,周周想,这埋的哪个神经病啊,以为自己是武则天吗? 也许是周周探寻的目光太过不加掩饰,王鸢注意到了这个眼神过分活泼的残疾人,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眼墓碑,愣了愣,问:“你也是来看她的?” “不是,”周周说,“这碑是还没刻字吗?”但看起来分明有些年头了啊。 “这座墓有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刻字。”王鸢语带失望,“我还以为你知道她是谁。” 周周听出点端倪:“你不知道葬的谁?” 王鸢摇摇头,“只知道是爸爸的朋友。” 周周:“那你去问你爸啊!” 话脱口之后她才想起王鸢的父亲是谁——想来是问不出来了。 果然,王鸢默了一会儿,才重又开口:“爸爸......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年人的那个?”周周含蓄道:“那你爸托你每年来送花的时候,也没告诉你这花是送给谁的吗?” 王鸢摇头:“不是爸爸嘱托我的。我只是觉得......爸爸不再来了,她会有点寂寞吧。” 周周从她略去的内容里脑补了一出狗血大戏:第一幕是幼小的女孩子哭着问爸爸,那里埋的是什么人,比我和妈妈更重要吗?第二幕是无人的墓园里,女孩子拿着美术刀在墓碑上恨恨地乱划;第三幕女孩子已经长大,懂得了什么叫我已成婚但我心里还悄悄住着一个人,于是看着那些划痕终于觉着内疚...... 啊呸,什么乱七八糟的!周周甩甩头,强硬地结束了自己的意淫,虽然这揣测逻辑合理而且还挺带感...... 只是在这些八卦揣测的背后,悄悄浮起的却是一种诡异的直觉,让周周再看这块墓碑时甚至有一点畏惧。 “你说,”周周问姜若,“凶手行凶以后,把尸体埋在哪里最不容易被发现呢?” “比如哪里?”姜若答的有点心不在焉。他正对着一张滨城3d地图还原王磐在vr复健中心带他走过的路线。 “比如墓地?”周周说。 姜若的手停住了。光标还在电脑屏幕上移动着,但他想起了那路线为什么熟悉。 与傅南城的恩怨已经是“山海经”图腾时代的事情了,虽然其实也没过几个月,但现在想来莫名有一种远古的感觉。决战的第三场,傅南城失约未来,他和周周在秋天的滨城连夜找人。当时跟在周周后面到处疯跑,去了哪里已经不大有印象了,反倒是再后去墓园祭奠的记忆更为清晰。 姜若终于记起这条路通往何处。 周周说起碰上王鸢去祭奠所谓“父亲的朋友”,没有提自己为什么会在墓地,想来姜若现在也没空关心这些细节:“我刚刚查过,二十年前,这块墓园还在规划中,只有少数几个人提前占了坑。”这说法有点怪异,不过周周暂时不想纠结这个,“那时候基本还是一块荒地。uu看书 ww.ukansh ” 这样一块墓地是不是月黑风高埋死人的上上之选? 毕竟尸体这种东西,就算暂时塞进冰箱,早晚总归要处理的,切碎了也得有地方扔,埋在院子里指不定碰上拆迁、洪水,再或者小区搞绿化种树时锄头下的地方不巧,总之风险重重。但是墓地就不一样了,且不说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亵渎死者去挖坟,就算有,在墓地里挖出死人有什么奇怪的呢?虽然如今是火葬的时代了,但总有那么些人依然信奉入土为安。据说还有人因为交不起管理费,把尸体偷偷埋在别人的坟下边。 不过为了防止尸体被挖出来,凶手还是买下了埋尸的那一块墓地。之后当然从未有人正式下葬,于是年复一年,那里只有一块空白的墓碑。 在用vr场景还原的凶杀现场,已经意识不清的王磐带姜若去的那个地方,是墓地。是埋尸之地,也是他年年前去祭奠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祭奠自己杀害的人呢? 如果是愧悔,那还不如自首来的真诚。 姜若怔怔地想着去年和周周在傅南城墓碑前交谈的场景。那时候他们在说什么?应该在说傅南城,好像还提到了她。那时候她是不是就长眠在不到一百米远的地下?二十年来,两人最接近的时刻,居然是那一刻。 滨城是一座多么寒冷的城市啊。第一次去滨城就是为了找她,彼时少年的姜若在寒夜里寻寻觅觅,想象着与她擦肩而过。那年他有没有路过那片墓地? “喂,你不是打算马上扛着锄头杀回滨城吧?”周周问。 35 微电影和滤镜摄像头 过了很长时间,周周几乎以为姜若掉线了的时候,才听到对面说:“我再想想。” 虽然有句老话叫“三思而后行”,但我们其实都知道对于没有幕僚能给你建议的普通人,三思并不能增加后行的成功率。思维敏捷如姜若就更不需要三思。这种时候“再想想”不过是全民都研习过的经典套路“拖”字诀,说白了是一种鸵鸟行径。 周周从来没有见过姜若鸵鸟的时候。她想说,不去找尸体就能假装她还活着吗?没有尸体就没有谋杀。你难道不想起诉凶手吗? 但这种话说不出口。 最后她只好说,“那你再想想。” 姜若再想想的时候,沈攸、木轩、坟头草三人也正陷入思考。 被沈攸和木轩找上门来并且叫破真身,坟头草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欣慰:虽然哥已经退出了江湖,但看来江湖仍然流传着哥的传说;第二反应才是警觉:既然这两个学生模样的毛头小子能找来这里,那岂不是说金叶也可以?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沈攸探头探脑往网吧里面张望,眼睛亮亮:“真的是网吧啊,二师兄不愧是二师兄。”在坟头草脑补出猪八戒形象之前,解释道:“我们是共工的师弟。现在是他替你顶了缸——金叶以为给‘不周山’搭运行平台的是他,已经律师函伺候了。” 坟头草:“你们怎么找到我这的?” 木轩:“测延迟。”技术男就是这么地简洁。 “常规操作了,”沈攸谦虚道,“有个计算机系教授在芝加哥被抢了车,车上有个只能显示距离的定位仪,也是用这种方法找到劫匪来着。” 木轩再如此这般解释一番,坟头草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拖着棺材到处跑,顿时一头黑线——这就是传说中的人肉最速下降法?简直不要更硬核。 “我们在秋城也有一个计算机簇,可以分担一部分计算量,更重要的是分散成两个地方会干扰‘延迟定位’。不过即使这样,这个平台也是运行不久的。”木轩说,“在被发现之前,得想别的办法。” “我们已经想好了,”沈攸接口,“短视频!或者说微电影。” 木轩:“自己下载源代码再搭载你的平台运行‘不周山’这种方式还是太硬核了,受众怎么也不会多的。” 沈攸:“懂技术的玩家没几个。虽然有教程帖,但现在的玩家吧,下游戏要一键安装,再多一个步骤就要打客服电话;vr仓设置不会,非得全自动调整不可。现代人超过五百个字就眼晕,你让人去看十几页的教程?可算了吧。” 木轩:“但是短视频就不同了。” 沈攸:“短视频本来就是大脑葛优式瘫倒·现代人的最爱。” 木轩:“传播量完全不是游戏能比的。” 沈攸:“蹭着遗忘症的热度,播放上亿不是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坟头草整个有点懵:“麻烦先停停,你们要干什么来着?” 沈攸:“拍视频啊!” 坟头草终于有机会问出灵魂三连:“拍什么?为什么拍?怎么拍?” 木轩方才醒悟师兄弟两人的思维好像过于跳跃了,未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当下的主要矛盾,是大量玩家继续沉溺“山海经”导致遗忘症扩散的风险,和全球vr游戏公司为了利益掩盖遗忘症存在,借着玩家对vr游戏的依赖和侥幸心理粉饰太平的矛盾。 打破当下平衡的方法,是找到遗忘症的切实病例,破除玩家的侥幸心理。 病例其实已经找到了——二十年前失踪的顾荻。然而时间久远,证据又过于隐晦地埋藏在“不周山”中,玩家只有耳听为虚,没有眼见为实。 解决办法:把顾荻的故事拍成系列短视频组成的微电影。 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拍。 “不周山”和“山海经”存在一个共同的问题:力图逼近真实的模拟精度,导致每一帧信息量过于庞大而无法保存。 木轩:“我们要写一个‘内置摄像头’,降低‘分辨率’把图像模糊化处理以后,再导出来。” 事实上当金叶发现无法收集姜若在游戏里散步谣言损害公司商誉的证据时,就已经意识到了对游戏里发生的事情两眼一抹黑毫无监控是个严重的问题。但写一个带模糊化滤镜效果的摄像头远比投影代码要复杂,而金叶技术部对进化算法的很多理解还处在“黑箱”阶段——我知道这个函数怎么调用,但我不知道这个函数怎么改。 在公司的淫威之下,无数技术部程序猿下饺子般前赴后继地投入到了读姜若代码的痛苦工作中去。这过程中他们发现了姜若深深的恶意——什么人才会不写注释啊?就算是你自己的代码,没有注释过几年你自己还看得懂吗? 所谓注释,看书 .uukanshu.omment,即程序猿在自己代码里面写的备注。比如for(i=0;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