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遇上反派》 一.重生 顾斐只有从桥上掉下去的时候,才真正看清自己的未来。身前身后等待着他的都是死亡,所以他就这样死了,在未来等待着他的,除了死亡外也不会有其他东西。 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半分遗憾,应该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结局。将死之人也该看开了,他想,可是事实却总不如他所愿。 “我还没有遇到我想要的奇迹啊……”他勉强自己遗憾地想。 然后他落地了,立交桥的高度还不足以让一个坠落的人想很多事情。 预想之中的疼痛也如预想一样到来,顾斐觉得自己应该是后脑勺先落地,可惜就连这个猜想事实也不想让他如愿。 他感到后背上传来了一阵剧痛,却不是撞上什么东西后所产生的疼痛感——他是被什么东西砍成两半了么?紧接其后的才是他想要的那种感觉——他的背部触地了,接下来便是一声惊叫。 啊,好吵。 顾斐想。 终于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慢慢淡去了。 他终于死了。 …… 死了? 猛然睁开眼,却见自己正处于一片漆黑中,周围的黑暗似乎是一种特殊的空间,他现在又似是躺在黑暗之中的一块特殊的平面上。 原来死后的世界竟是这样的,没有身边人口中一直神神叨叨的地狱天堂,没有孟婆汤也没有奈何桥,有的只是一片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黑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却又什么也没有,光是待在这里就能让人感到恐慌和……孤独。 还是说这是他这样死亡的人在死后的惩罚?毕竟周围的人都说,自杀的人在死后也不得安宁。 “想让我后悔么?”顾斐忽地觉得鼻子一酸,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但没过几秒便放弃了。虽然他没有那些特殊的恐惧症,但一个人待在这里也瘆得慌。生前他除了某些事外从未怕过什么,死后却开始害怕了。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死后的世界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记得他曾经和某人的对话,为了让那个人离开后不会孤单,他愿意做—— 【咔——滋滋滋】 突然响起的机械杂音打断了顾斐的思绪,就像是看见了希望一般,顾斐三两下从黑暗中的平面上爬了起来,他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但又立刻发觉这个机械音竟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会聚至他耳边的。 “有人么?” 他在什么地方,曾听过这种机械音,是从某种漏电的器具,不,并非一定是漏电的……而是那种器具使用时一定会发出的噪音。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器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顾斐往后倒退了一步,他想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但不想往那边凑。 而是逃离、他想离那个声音越远越好。 “什么人在那——啊?” 然后他一脚踩空,再次感觉到了那坠落时的窒息感。黑暗中的平台竟只有一人躺下时那么大,能支撑他站立的地方竟只有那个平台。 【咔滋】 噪音在他落下的一刻,就像是被人设计好了一般停下了。 【咳咳,有人么?】 顾斐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见了另一个声音,问出了他早就问过却没有得到答案的这个问题。他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用尽力气……朝上面比了个中指。 而后,失去了意识。 — 顾斐不是一个好人,至少不是一个乐意无私奉献也没有什么世人皆推崇的伟大精神的好人,他自己也很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而这次事实也没有与他作对。 不过周围所有人都想把他培养成这么一个“好人”,他必须帮助身边每一个有困难的人,必须把每件事做到最好,从小就开始学习各种烦且复杂的礼仪规矩,明明不是贵族也快要成了贵族——而会去无条件帮助平民的贵族又不是杂草,春风一吹哪里都是——况且他所在的这个国家是全民平等的,哪里来的贵族平民之分。 然后长大后,要学的就更多了,从每个人都需要学习的那几门功课,到各种各样的课外项目,门门都要他去学习,可仍是每件事都要做的最好。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父母重新生了个妹妹,然后对那个小姑娘各种放纵,好像小女孩需要做的事情全都砸在了他身上一样,小女孩什么都不需要做,除去正常的上学外,每天只需在家里等他回来就行了。一年里唯一剩下两天时间也被父母安排,拿来陪妹妹玩游戏。 电子的那种,却也不是那种能攒来荣誉的,只是纯粹的娱乐罢。 可怜顾斐几乎全能,除了游戏一窍不通。原本灵活的手搭在那光滑的平板上整个人就成了手残党,而看见那蓝光屏大脑就当机。哪怕游戏在贴心对真正的手残党再怎么温柔体贴,也承受不了脑残的折腾。 顾斐觉得自己可能是对电子产品过敏,但在写论文或查正经资料时却从未掉链子过。而意识到自己哥哥根本没法带给自己快乐的女孩则气着了,然后除了功课上的问题外就再没找上哥哥过。被抛弃的哥哥就像某些小说广告里写的那些因为没法带女友上钻石所以头上长草的王者大佬一样,虽然能够一路打一路复活甚至打野时都能死的哥哥是真的没法带妹妹上王者。 顾斐看着自家妹妹和别人交好,看着自家妹妹长大成人,小女孩在上高中的时候终于良心发现而重新重视起了自己的兄长,近十多年被忽视的情感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发展起来。妹妹需要她这个哥哥来帮自己完成很多很多自己做不到的事,好不容易得到妹妹青睐的哥哥自然不会拒绝妹妹的要求。在照顾妹妹上,没有人要求顾斐做到最好,这是他唯一一次遵从自己的想法,想要在已经老大不小了的小女孩面前做一个真正的好人。 然后,他就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在意识到自己是自杀后,顾斐忘记了自己自杀的理由。 其实也不是忘记,只是不愿承认—— 【咔滋】 【我所能读取到的记忆,只到你妹妹病重后,后面的所有记忆都是混乱的,或是说,模糊,非常模糊,根本看不清楚。】 “……” “有没有人告诉你,随便看别人脑子里的东西是很失礼的行为?” 【你刚才还对我比中指了喂,你那良好的家教在死后被你吃了么?】 “……”谁啊我去。 之前的回答算作条件发射,有问必答是顾斐的那位迂腐又固执的老师强求的,哪怕回答的东西牛头不对马嘴,反正只要回答了就证明你是在正视问话的人。 歪理,一片歪理。死之前怎么就没有认识到那位老师一点也不靠谱呢。 “等等。”他不是死了么? 原本还以为先前那片黑暗是从生到死的缓冲期,现在看来,这缓冲期为什么那么长? 而且现在不用睁眼,也可以感受到外边环境是一片敞亮。身下还不是触觉奇怪的平面,而是柔软的、像垫子一般的东西——嗯,就是垫子,或是说,枕头。 “什么……情况?” 【咔咔,你的运气可好的很,只要现在和我签订契约,你就能再次活过来啦!】之前的机械噪音此时此刻也变成了另一种程度上的噪音,似是一个幼童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去不掉的机械摩擦声。【不需要犹豫,只要点点头,你立马就能睁开眼睛——】 顾斐:“你知道我是自杀的么?” 那个声音:【啊?】 对一个世界、对活下去已经毫无期待的人,从桥上一跃而下,然后,莫名其妙地陷入黑暗之中,又从黑暗中掉落下来。 良久,迟迟没有等到回答的顾斐在他自己也看不见自己到底有没有挑眉的情况下挑了挑眉:“你不是刚刚读取了我的记忆么?” 【说了只到你妹妹病重的那块儿好么!】机械声发出了咔咔的杂音,从语气听来好像生气了,【你xx根本不是我要等的人!我认错人了,谁让你从那座桥上跳下去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杀是连死都不能原谅的,你xx怎么能自杀!】 “那能怪我么?”顾斐想。看来这个机械怪音在说脏话时会自动变作杂音,这倒是让他心情愉悦。 他那种年纪的人,会选择离开人世、甚至离开自己心爱的妹妹的原因,无非就是压力,天大的压力,把他从一个活人硬生生压成了一堆立交桥下的肉泥。 “虽然吓到了别人,但是我没有感到后悔。我对活着的世界没有任何追求,所以才会决定离开。而且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奇迹的世界,我很累,不想再待在那里了。”顾斐苦笑,“你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那个你原本想见的人吧。” 【不可能!】机械怪音开始嚷嚷,【在你完成任务之前,我没办法换人!你不是追求做一个好人么,那你得帮我啊!】 可是我做好人已经做累了,而且我本身就不是一个好人。躺在不知长什么样、但是触感却很好的枕头上的顾斐这时候只想睡一觉,他觉得自己是翻了个身,又觉得这个时候翻身是不是有点对不起别人,各种意义上的,但是他还是翻身换了个更舒服些的睡姿。 【我知道你自杀的原因。】明明连顾斐自杀都不知道都机械怪音不依不饶,【因为你的妹妹病重甚至已经没救了,你不想让她先一步离你而去,所以你就先走一步——真是幼稚,那么大个人了,居然还相信那些可笑的地府传说,还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那你是什么?顾斐抬手抱起手边的那个枕头。从来没有人要求他连睡姿都要完美无缺。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你就把我——当成你要找的那个奇迹吧!】 “……” “……” 机械音在抛出最后一句话后,周围便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 顾斐在枕头上挣扎了一下,依依不舍地坐了起来,而后为了不刺激到很久都没有见光的眼睛,缓慢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了他手上抱着的那个枕头,然后发觉那其实是一个手感不错的包裹,上面用青色的丝线绣了个不知道什么的玩意儿,就算是看过很多书也学识渊博的他也瞅不出那是什么,可能绣它的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绣啥。包裹的整体则是说不上是白色的白色,里面大概是衣服,总之跟枕头的感觉差不多。 他自己身上则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同样也是绣了鬼画符的白色,略显古风,却与他所知的那种古代的衣服截然不同——因为样式完全是错的,而且错得离谱。 而头顶上则是带给人奇怪感觉的帐子,和手里的包裹同样的颜色,同样是绣了个不知道是啥的玩意儿。 “毫无美感。”向四周看看,又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找了各种各样的词试图来形容自己看见的东西,但最后只想骂人。房间里堆得东西实在太多,甚至有很多辣眼睛的颜色,至少和这张床的颜色完全不搭。顾斐可以看见房间的角落处堆了一张木桌,那是整间房里唯一一个看上去不违和的,不过木桌上也压了太多的东西,这房子的原主人一定不懂什么叫整理,或是说,是那种环境越乱越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人。 顾斐下了床,险些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他看见那是一个破旧的木箱,上面还布满了灰尘——他不禁咬牙切齿,怎么看这间房子怎么不爽。 “你说要给我条命,但我已经说了要把这条命给我妹妹——喂,你不和我解释一下?” 【咔滋】 先前的机械音再次响起,这回却不能再说是“机械音”了,【但你要完成任务啊。】不再掺杂杂音的幼童声音听起来很得意,【怎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说吧。 【我是吴峥。】幼童似乎很满意面前人的表现,【你在我写的书里——搞不懂的话,你可以叫我‘系统’。】 “……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重新倒回床上的顾斐闭上眼睛,“那是我妹妹曾喜欢的一个作者。” 【原来是粉丝啊,那就好办了。】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躺在床上的人在心里呵呵两声,妹妹喜欢的人在他眼中除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情敌外什么也不是,可惜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系统还没有反应过来。系统唠唠叨叨地开始自言自语,在发觉面前人并没有全神贯注地认真听讲时则又开始质疑起顾斐的家教来。 顾斐默默地听着系统的话,只感觉越来越困。 — 《仙界创世录》是某站点上的一部很热门的修真爽文,其中涵盖了很多同类小说的特色,总体上可以说是一部老掉牙的四处致敬的男版玛丽苏小说。但是爽文人人爱看,纵使剧情饱受诟病,它还是坚持了下来,最后还幸运地火了。 吴峥是《仙界创世录》的作者,原本是一个没有名气还天真的很的一辈子只能站在食物链底层的卑微码字员,写一部小说还直接拿自己的真名作笔名用。 他洋洋洒洒给这本书拖了七十万字,两千一章写了三百多章,书名也是随便起的,这个名字也是,本身连激起别人翻阅的兴趣也没有。 但机缘巧合地,他拿这部扯了两三年的“巨作”给什么征文活动投了稿,可能是主办方觉得他用心良苦,他的小说就这么摆上了某个小说阅读站点的首页。于是在一堆霸道总裁爱上我中这部小说脱颖而出,直接火了起来,吴峥本人也被自家小说带火,整天在外面夸耀自己的“孩子们”给自己带来的好处。 后来好像惹恼了什么人,又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小说仍然红火,吴峥却从那个世界上没了踪影。 小说的内容很简单,写的是一个原先流浪时四处遭人嫌弃而被高人收为徒后四处遭人嫌弃得道变强后仍然四处遭人嫌弃最后被因为想不出挑剔的词而忍无可忍的恶人陷害的命运凄惨的人故事,不过在故事后期有了反转,原来的剧情一扭头就成了“被恶人断手断脚变成废人扔下悬崖的主角大难不死,在悬崖的山洞中发现了典籍又激活了血脉,发觉自己其实是创世神化身后找到了自己的仇人进行报复,最后走上人生巅峰恢复创世神身份”——完美得感天动地,令人不由得凄然泪下,仿佛主角前期受得那些苦难都是为了后面的好日子,只是那个“后期”占了这部三百万字的长篇小说的二百七十五万字罢。后面的注水剧情多的令人发指,活该吴峥从人间蒸发。 顾斐听说过这部小说,还上网查过小说的概要,不过像他这样的“好人”是绝对不会看也不会被允许看“小说”这种东西的,而且他一年中只有两天的空闲时刻,三百多章的小说看了也会被人指责是浪费时间。 除去妹妹整天在耳边安利外,他好奇小说内容而去查了简介的原因还有一个,便是这部小说里的一个跑龙套角色与他同名。他的妹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查到了这部小说——她找的是自家哥哥的名字,在翻过了十几页有关顾斐的“优秀”和光荣战绩后,在一行小蓝字上找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链接。 因为只是一个跑龙套角色,所以网上查找也只能在一个有关“你想要复活哪个反派”的投票上找到“顾斐”这个名字,而且还混在一堆真正和顾斐有关的东西里扮演一个格格不入的扎眼丑角。 那份投票里顾斐的名字后边只有两票,一票是妹妹觉得这个和自家哥哥同名的炮灰角色实在太过可怜才投的,还有一个是在查阅简介后不服气的顾斐本人投的——后来在投票结算时却只剩一票了,因为妹妹在看完整部小说后对“顾斐”之一角色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感,于是她就用已经投过票的那个账号再投了一票,刷票后整个账号的票数都算作废。 “你特么跟我有什么仇什么怨才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啊!”妹妹对小说角色的怨恨显然带到了现实之中,连安利的语气里都带着嫌弃,被牵连的哥哥像是激活了潜能一般愤怒地破例上网搜出小说的资料,还黑进作者吴峥的网里扒了人家一个底朝天,最后在妹妹的怒火中带着险些被蓝光屏刺激得快瞎了的眼睛搬进了医院,有幸得到了一年内额外的两天假期。 然后在妹妹生病之后,吴峥就消失了。顾斐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他不曾数过的不知道多少日子,最后在这里遇上了变成了“电子产品”的吴峥。 “……”这家伙果然跟自己有仇吧。 【顾斐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普通了,怎么能怪我呢?】系统的语气听起来乐呵呵的,【这么说,虽然你不是我的粉丝,但也是看过一点剧情的?】 “你想多了。”顾斐毫不犹豫地否认了系统的遐想,“就算看过,我也不会让这种东西留在我脑子里的。”他的父母也不会允许他对这种东西上心的。 【你身边的人对你要求可真苛刻,做好人又不需要这样。】 让父母满意,让所有人满意,所谓“好人”的定义在顾斐父母眼中就是这样,但是顾斐的父母做不到,他们又希望有人能做到,所以就必须有人去做。 强迫自己是一个完美的好人,压抑到了最后,爆发开来,死伤惨重。 【但是现在你怕是还得压抑下去。】系统的声音仍然听起来笑嘻嘻的,【我的文里顾斐可是跟主角有仇的反派,最后死得很惨的那种,你已完成可会死得很惨哦。】 “哦。”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哈。uu看书 w.uukansh 【你不想问些什么嘛?正常人一般都会考虑接下来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吧?】 “为什么?”顾斐一愣,“我要过剧情完成任务啊,不是按原来的走越快越好么?”我妹妹在原先的世界可是要死了,天知道她能不能撑到自己完成任务的那一天。 顾斐这个角色,在《仙界创世录》中不过是一个拉仇恨的龙套,让他早点攒齐仇恨值,最好在主角血脉觉醒前就被主角干掉完成剧情比较好——这样比较快,而且,他在原先的世界里因为太过优秀也拉过不少的仇恨值。 那些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全身上下都是假的,假冒的彬彬有礼,假冒的忍耐,假冒的笑容,但是尽管是那么做作的人他们都无法超过,他们能做到的就只有在背后指指点点,而等待顾斐在长期的假惺惺中终于崩溃。 【也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得完全按剧情来。但是顾斐在别人面前可是伪装成温顺无害的老实人来着。】系统无情地出声提醒,【你不能偏离正统剧情的啊大哥。】 “对,如此做作的反派,难怪会引起她的不满。”顾斐抽了抽嘴角,他有些恼火,瘫在床上不想动弹。没想到换了一个世界还要受人牵制,扮演一个令人喜欢的好人角色他是擅长得很,但他也想过好多次,他真的已经厌倦了。 【你想在空余时间里不按剧本来也可以。】系统犹豫了一下,仿佛是看出了顾斐的心情有些低落。它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有些艰难的开口: 【只要你不是你,你就可以脱离剧本随便浪了。】 二.镯子 【只要你不是你,你就能随心所欲了。】 顾斐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先前那般亮了,可以说是完全暗了下来。外边的天色似乎已黑,所以没有点灯的房间自然也亮不起来。 他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系统之前良心大开告诉他的那条“线索”,撇了撇嘴认为这条线索知道了也是白搭——他一时没法理解什么是“你不是你”,这种时候只好些转换思路去想想别的东西。 在稍稍整理了下所有已知的事物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摸索着下了床,他记得自己脚边还摆放着一个盖满了灰尘的木盒,所以下床时还得小心翼翼。在之前环视房间里布局的时候,他看见了床对面那对乱放的东西上摆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油灯,想来是这间房间的主人在这里堆满了东西后那油灯就无处可放了吧,但对于现在的顾斐而言,漆黑的环境中能带来光亮的东西才是最有用的。 “系统,你还在么?” 一摸到那盏油灯,顾斐就开始冲着空气喊。虽说是喊,但他也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因为他不知道房门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毕竟他压根就没看过那部小说,就算来到了书里也对这个书中世界一窍不通。 【当然还在啦!】随叫随到尽职尽业的系统应声回答道,【刚才看你太累了所以就让你先休息啦,经历了一场死亡后大脑混乱可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你不觉得我现在正需要些什么么?”顾斐在黑暗中瞪了瞪眼睛,他的眼睛正在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现在已经可以模糊地看清周围的摆件了。 “你能点火么?我需要一点火光。” 【啊,这个嘛,建议你自己来,因为你是火灵根嘛,也学过和火有关的心决,点个火很容易的。】 “有什么咒语之类的么?” 【……我错了。】系统不知为何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久到顾斐在心中默数到了第二十秒,它才用一种略带委屈还有些不甘心的语气开始忏悔自己的过错,【我忘记你根本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你根本就没看过我的书这件事了,看来你需要抽空补习一下我的故事内容,这样你才能如你心意,快点完成任务。】 话音刚落,油灯上立即碰出了火花,油灯也立刻亮了起来。顾斐自知这是系统的力量在给萌新小白一般的自己作弊,他看着油灯上方跳动的火花,嘴角不由微微上扬。看样子这吴峥的能力不只是解说,在某些时候还能利用作者的身份让一些本就可能发生的事情百分百发生。 【只有这一次啊,你得自己学学。】一边的系统仿佛担心他会胡思乱想,马上再次出声对这点火光的出现作解释。顾斐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这到底是一个不错的发现,就算系统说了这“新手福利”只限一次,但也让他知道系统可以出手干预书中的剧情。 他对于这个发现可高兴得很,他原来觉得自己正处于的这个书中世界其实可以换成一个巨大的体验游戏,而玩游戏向来不是他所擅长的,就算是单纯的没有任何陷阱的而且不管选什么都是he的文字游戏也能被他绕成死局,现在则心安了不少,因为游戏刚开局就有个不是纯文字而是有声音的新手指导员。 系统分明看不见他的模样,却好似能察觉到他想法,它似乎打了个寒颤,但并没有在表达些什么。 “你会一直看着我完成任务么?”顾斐借着手中的火光,一边打量着脚边的木盒,一边试探性地询问。 【当然不会。】很遗憾地,他得到了系统否定的答案。系统很委婉地告诉了他他们一天只能交流不超过三小时的时间,意在人与非人之间的“三八线”,【不过只要三小时时限未到,你随时都可以叫我。】 “你那里可以看到我做什么么?就比如看到我拿了个镯子之类的?”顾斐突然很好奇这一点,因为以前他所过得就是随时随地被人监视着的生活,就算是一年内那仅剩的两天自由时间也不例外。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打开了那个木盒,他凑着火光可以看见里面摆了一个乌黑的镯子。 哦,女性款的,上面好像还描有银色的图案,至少这个镯子带在一个大老爷们身上可一点也不适合。 【我这里只能关注原作剧情的内容……等、等等大哥,镯子?你都干了些啥啊?】 “我只是开了个盒子……”顾斐皱了皱眉,“你刚才也没阻止我啊。” 【这xx是原著剧情吗?】气急败坏的吴峥又开始说起了脏话,不过身为系统的它得以身作则不做坏榜样,所以脏话还是被杂音给替代掉了,【那个盒子你是碰不得的,按原著你得把它完好无损地带回去,当成宝贝一样献给另一个反派渣渣。】 “……”顾斐默默地合上了盒子。都是好奇心在作妖,想不到刚开始就走错了一步。原本还指望无差错地走完剧情完成任务,只能希望这个剧情的容错率并不是零了。 【其他你做什么我也不会管,但是这个镯子以后是要给主角的。】 “如果不给那个反派会出事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作者说起剧情来倒是非常随便,【反派诈降,给创世神献宝后被杀,这是我原本写的剧情,哦,那个反派的名字是童邢,你很快就会遇上他的,所以建议你记住这个名字。】名字当然是随便起的,童邢可不是一个好名字。 “……”顾斐觉得他是真的有必要采取原作者的意见,抽空瞅几眼那本注水大作了。 反正也没关系——被顾斐的沉默吓着了的、说是要负责的原作者如是安慰道。而后它简单介绍了下童邢的身份背景——童邢是顾斐的旁门师兄,是顾斐的师傅带起来的却又不能称作是师傅的大弟子,至于顾斐的师傅则完完全全就是个布置任务的没有思考能力的npc,就连小说里也没出现过多少次,出场机会最多的还是在别人口中,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所以完全不用介意童邢的身份到底是师兄还是再加“旁门”一词,只要知道这人是个比小说中的顾斐活得久一点的反派就行。如果顾斐是反派中的炮灰,最早死得那一批,那么童邢就是反派中的干部,和真正的幕后boss坚持到了最后,然后认识到了实力差距而假意投降时被主角端了。 【不重要的角色我一般都不给他们想名字,所以你就算看过小说,也可能会听见陌生的人名。】如果系统有脸的话,此时此刻它脸上一定是一副欠揍的表情。 如此随意的作者——顾斐在心中呵呵两声,他不会质疑自家妹妹的爱好,但是这时候却开始心疼妹妹的脑子了。 “所以,就不会出事咯。” 【对,你的献宝是你自己决定的,童邢并没有逼迫你一定要把东西交出去,只是这间房间里还有些玩意是被别人看上的,按照原著发展,再过几个小时就会遭人抢劫一空了。】 而那个时候,原作中的顾斐还躺在床上睡觉。睁眼一看就会发现满屋的宝物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这个因为满是灰尘所以被忽视掉了的盒子。 顾斐扯了扯嘴角,这个盒子也许本身就是房里的东西,而这间房间也许是租来的——不,他拿着手里的灯盏起身走到窗前——一间房自然是有窗的,他推开那扇窗,接着便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一家供人借宿的酒家。 他迅速关上了窗户,拿着灯盏转身往物品堆里走去,打定主意后蹲下身把那些东西一个一个地打开。房间里堆放的不只有涂成各种亮丽颜色的箱子,还有很多像是家具可有一眼瞧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奇形怪状的摆件,不过若是他先前读过那本书,估计就能认出这些是什么玩意儿来了。 顾斐懊恼地挠了挠头,他又瞥了眼方才被重新塞回木盒中的那枚镯子,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犹豫了一下:“系统,那个镯子既然能当成诈降的道具被送给主角……那不是一个普通的镯子吧?” 【那就是一个修真故事中普遍提到的普通的芥子镯啦,就是可以储存东西的那种,但像你现在的修为连打开那空间都做不到。】 “修为?我现在是什么?” 【在你学会怎么动用灵力之前你xx就是个普通人!】系统没好气地又说了一句被屏蔽掉的脏话,【原本的顾斐也是个渣,都年纪一大把了连筑基还没到。】 “我在原本的世界也不能称年龄大吧,四舍五入可连三十都达不到。” 【唔,书中的你已经快三百岁了,还有啊,你死的时候都快四百了。】 “……”你小说的设定真有趣。 看来对于修真的人来说,年龄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顾斐琢磨着系统的话,不知不觉中皱紧了眉。“他”死的时候,就是主角已经觉醒了创世神血脉、开始手刃仇人的时候,只要他被主角杀死,系统口中的“任务”就算完成,可是一百多年的时间——只能希望书中世界和他原来的那个世界的时间并不流通,这里百年那边一年了。 但他的妹妹……可能连半个月都撑不过了。 一想到现在正躺在病床上借助各种各样的冰冷机械维持生命的亲人,顾斐只感觉到痛苦,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又拿到了如此之多的荣誉,可是最后却连唯一一个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保不住。父母因为妹妹的病情也开始互相责怪,最后竟将“让妹妹好过来”这件事也托付给了他,他就像是家人们心中一个过于理想化的希望一般,但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希望”也对妹妹的病情无能为力。 “系统,两个世界……时间一样么?” 【啊,那是一样的,你放心吧,不会出什么差错。】 真是没心没肺的回答,吴峥大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里出了何等严重的错误,系统也看不到持有系统的穿越者脸上表情的变化。 “那得加快了……”顾斐喃喃,他又一次看向地面上随意乱放的那些器具,脸色阴沉。 只有我不是我的时候……才能随心所欲。 他隐约明白了系统话中的含义,又记起最开始系统对他说的那番言论。“复活”始终只是针对完成任务的人的奖励,能被复活的人也自始至终都只会是他。太可笑了,他竟然相信奇迹会出现——他可不想活下来,失去了妹妹的世界有什么好停留的——但现在也不是和系统闹矛盾的时候,处于新手期的游戏渣渣需要一个大佬指导员带。 顾斐咬了咬牙:“系统,你那边能想办法让我读到你的小说么?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得补一下小说的内容。” 【当然可以,我会想办法把小说送过来的。】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它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闯关者的承诺出现了什么严重的错误,【三个小时要到了,明天我们再联络。】 “……” 【嗯,怎么了?】 “没什么。”顾斐敷衍般回应着,他知道自己的沉默也许会引起系统的怀疑。系统那端传来了一阵机械杂音,而后在一声“咔”后便不再有响声了。 三小时时限已至。 “想来我并没有睡上一天。”几次确认系统是真的不在了之后,顾斐吁了口气。他三两下打开那个木盒,重新拿出了那枚乌黑的镯子。 “芥子镯。”镯子的材质好像是玉石,摸起来十分冰冷,尽管上面还描了银边,仍然是光滑的。他盯着手里的镯子看了一会儿,重复了一遍系统对这个镯子的说辞,而后闭目冥神,想着该怎么做才能打开系统所说的那个“空间。” 闭上眼后理应面对的黑暗,在周围环境彻底安静下来后忽地换成了一个镶有点点星光的夜空。顾斐愣了半晌,后知后觉,他竟就这么打通了芥子镯。 “原来是这样啊。”他想,嘴角不由微微上扬。在打开芥子镯空间后他立马睁开眼睛,打量了番房间里堆放的其他东西,笑容越发越灿烂。 — 隔天醒来的时候,窗户大开着,房里的东西除去脚边木盒外果真一样不剩。顾斐不禁怀疑这个场景是不是作者的锅,因为作者自己也没有想好那些反派或是正派到底是怎样得到各式各样的道具的,所以就随便找了个理由让一个炮灰一次性全拿到,再在夜晚被人抢光。 还等不及顾斐整理思路,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他立即从床上爬起来,下床后简单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头发?抬手揪了揪自己的发丝,那么长的头发他的妹妹倒是喜欢的很,可惜病重后那一头长发全部都剃光了——有一半是因为压力而被妹妹自己拔掉的。 门外的动静更大了些,顾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朝门边走去。 打开门,却见门外空无一人。低下头看见门口摆放了一本怎么看都不符合古风特色的书,这大概就是系统送来的东西。 《仙界创世录》封皮上这么写着。 扉页上画了个爱心,吴峥这人的恶趣味倒是让人哭笑不得。 《仙界创世录》的主角名为纪元烨,这是整本小说里出现过的名字中为数不多的有三个字的名字,某些论坛上也曾有人吐槽过作者的起名废。 纪元烨是一个孤儿,就和所有悲情主角一样,从小没父没母。 在得到高人帮助前就一直跟着好心收留他的人一起拾荒,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拾荒”这种说法。 主角每天都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跑到城镇里去还得被同龄人们嫌弃,走到哪里都有人丢石子,一次在垃圾堆里救出的猫也被乱石砸死了。后来收养他的人不知为何惹怒了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权贵,主角悲痛万分却又无处诉苦,走投无路之下,终于上天为这创世主转世黑暗的人生送来了一束光,他受人指点,来到清源山寻找仙途,又天资聪慧,一下就被山上的仙人收为徒弟。 可是师傅出场不多,师兄百般刁难,纪元烨仙途一路坎坷,又在一次各门派集会盛典上被人陷害,被废修为后从清源山山顶扔下,所有人都以为他尸骨无存,他却偏偏没有死,而在十年后集会再开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带领一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下,毫不留情地屠尽山上一切生灵。 顾斐一脸冷漠地翻完前面描述纪元烨有怎么怎么惨的那几章,又面无表情地看完纪元烨如何报复的那几章,uu看书 .ukanshu 心里呵呵冷笑。 普通的平民百姓可受不起创世神的恩赐,他想,而创世神的愤怒,一般人也承受不起。 想要当创世神的父母所需付出的代价之多,想想便知,于是主角一出生就把父母给克死了,连带所有的亲戚。 而那些仗势欺人的渣渣,想来以后被报复的很惨也是命中注定如此,书中前面几章就写到了,纪元烨是一个有仇必报又很会伪装的人,所以他的仇人们有时死到临头都一头雾水,自己是被谁干掉的都不知道。 幼时的经历让纪元烨过分地早熟,他又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所以在常人面前依然是一副人畜无害又文绉绉的模样,在出场机会都没多少章的恩师面前又是一副乖巧的小白兔样子,身在正派杀人害人从不亲自动手,潜入反派之中各种无间道。黑白两道皆吞,后来就以创世神的身份统一了整个世界,所有人都对他万分膜拜,小说也开始了后期的长篇注水内容。 得,又是一个戏精。 “清源山……啊。” 那就是顾斐所在的修仙门派所在地了,只是小说从头到尾都没写清源山上到底有什么地方,所以那个修仙门派叫什么也不清楚。 至于顾斐现在所要过的剧情,已经是纪元烨入门派后面的故事了,按照剧情发展,可怜的创世神转世寻仙都得遭人迫害,走到哪里都被人鄙视,甚至还没在山上待满一月呢,就被自家师兄带下山去,美名其曰是“历练”。 “……”呵呵,他在想什么呢,他现在扮演的角色不就是那位拉人下山的师兄么。 三.主角 纪元烨从出生起,就不受人待见。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就像是天生遭人嫌恶一般,每走到一个地方,总会有各式各样的人跑过来,找各种各样还不带重样的借口来羞辱他。他拿到手的东西隔天就会被别人抢走,他好心帮助过的人几天后就会莫名其妙惨死街头。 后来除去养父外,他也不敢再接近任何人了,那只陪伴了他三天的猫,在第四天早上被埋在了乱石堆中,他原本想将其安葬,但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块适宜永眠的土地而赶回去后,猫的尸体已经被切碎,成了别人口中的美餐。 有段时间养父也被他连累,因为保护他而被权贵带走,离开前养父把多年来攒下的全部家当都留给了他,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在看见身边的人因他而遇难了,于是他一路跟随权贵的马车跑进城中,打算用自己换回亲人的安稳——可追上马车后还没靠近,就看见了那位老人倒在了红褐色的垃圾堆中,马匹在一旁喘着粗气,权贵的手下手里握着的棍棒根本不会给人说话的机会。 他终于是独自一人了。 走在返回小城的山路上,纪元烨感到了一阵委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好像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一般。恍惚间他已经走到了一棵树下,抬头可以看见树杈上正挂这一条草绳,不可思议的是,挂在树上的草绳形成了一个环,就好像特地在等他将头挂上去——一切就应该在这个时候结束,他想,现在连天都是那么告诉他的了。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呢?抛去委屈外,他感到了不甘心。他才不想就这么结束,收养了他而今却已经不在了的老人曾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绝望。不,他才不想就这样死了,他还要帮养父报仇,还要帮自己报仇,那么多的苦日子过下来最后还要便宜上天,这怎么可能让人服气! 他抬头隐约看见自己的养父和那只猫就站在树上,养父朝自己微微摆着手,那张苍老脆弱的脸上是他一直想见却又从未见过的老人的笑容。那一定是老人在给自己打气吧,纪元烨咬紧牙关,他用手边的火石烧掉了那条绳子,连同这条山路旁的所有树木。 好巧不巧,树林中藏了一只以食尸为乐的妖怪,妖怪平日里靠幻术吸引人们前来好让自己的食物增加。树上的绳子便是妖怪幻术的成果,走进幻术的人类都会看到最为痛苦的幻觉,人类死前的悲伤和愤怒也是妖怪最棒的养料。 然后一把火,把树林连同妖怪一起烧死了。 明明是伤不到修士或非人之物的普通的火焰,在纪元烨手中就仿佛变作了神火。因为妖怪害人的传闻而前来驱逐的“仙人”看中了纪元烨的天赋,仙人一抹被烟熏得焦黑的额头,朝着纪元烨伸出手来。 “小子,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将来必有大作为,何不拜入我仙门?”就这样满脸笑容地带着纪元烨上了山。 清源山上的生活必然要比山下好的多,而成为了仙人的弟子后,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也成了过去式。仙人给纪元烨安排了一个住处,又把他交给了另外一个弟子,嘱咐对方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的师弟,然后,就在纪元烨不舍的目光下乘云离去。初入仙门纪元烨非常的激动,可是一扭头看见师兄脸上的表情,他就预想到了以后的生活将是如何。 他的师兄名唤顾斐,长着一张和山下大众并无区别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混入人群中一下变能找不见的大众脸,身上穿着的则是一袭白衣,说不清是何等材质的衣裳上还纹了一株仙草,非常完美的一身衣服,就是搭上那张脸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他在顾斐的脸上看见了格外熟悉的神情,那是在山下四处流浪时,人们看向他时脸上所有的。他以为山上的仙人会与凡人不同,现在看来,也没多大区别。 果然,在来到清源山上的第二天,就遭到了师兄的敌视。顾斐在看不顺眼的人前毫不掩藏自己的敌意,他仗着师兄的身份,把杂役弟子的活扔给了纪元烨。 从小就习惯做这等事的纪元烨并没有感到哪里不对劲,老老实实地去干了活,然后回来则被一顿挑错。 打骂自是无法避免的,纪元烨看着师兄率领一大群不怎么熟悉的同门弟子将自己围了起来,无奈闭上眼睛,任由他人口水四溅。 至少能吃饱穿暖还能学到仙人的本事,他还要帮养父复仇,自己所受的委屈到现在还不少么? 一直抱有这种想法的话——纪元烨咬牙,他觉得自己怎么想,在这座山上怕是活不长。 顾斐不是一个好师兄,也不是一个适合修仙的人,最喜欢做的事情是让别人去体罚别人。在又一次被一通毒打还被吊在柴房中继续受罚后,站在一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的普通杂役,带着“你真是太可怜了”的目光开始和纪元烨说起顾斐的坏话。 “那家伙逢人就说自己是火属单灵根,就是天生的修士,可是我们这些看过他入门的人都知道,哪里是这回事啊。” “……”被吊在柴房中的纪元烨奄奄一息,好像还没缓过神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也忒倒霉了。”杂役一声长叹,他瞅着被罚的新入门弟子伤口处滴滴答答不断下落的鲜血,实在不忍,但手都放在绳结处了却仍是不敢将人放下来。 “你别怪我啊。”他又一叹气,“上次我把你放下来后就被打一顿,如果不是我拼命地求饶,估计就直接没了。” “没……关系。”纪元烨勉强地笑笑。对于他被“放下来”一事,他完全没有印象。但他觉得,这也不能怪别人。 他与这个杂役弟子并无多大交情,对方会和他说那么多话,也只是因为平日里太过憋屈,无处可发泄怨言罢。 “我就和你说吧,唉!”终于找到诉苦对象了的杂役弟子跺了跺脚,把他多年来积攒的苦水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他哪里是火属单灵根,而是水火双灵根,这种要人笑掉大牙的运气也就他那种人能遇上了,水火不相容,像他那样的,以后想要做什么都难!还装模作样,在上面那些仙人面前装出一副好人样子……呸!” 杂役说话时一脸的不屑,他说顾斐之所以穿白衣,是因为顾斐崇拜的某位上仙也是白衣飘飘,而衣服上纹的那株仙草则是顾斐亲力亲为,模仿的是上仙衣摆上的图案,只不过做出来就成了个四不像。 “那……可否告知我……究竟是哪里惹得师兄不满了?” 这个问题,纪元烨已经好久没问过了。 第一次问出类似的问题是在他被同龄人踩在脚下的时候,据说那是他母亲的一个朋友的儿子,也是村里最为健壮的孩子,在他被迫离开村子前就已被一个路过的道长看中,不知带去哪里学习道法了,在此之后,也没再回村子看过。 “哪里都得罪。”杂役弟子同样也毫不掩藏自己眼底的怜悯,“你比他有天赋啊,又生得好看,他感觉到了危险,自然不会给你有好脸色。” “你看到没有。”柴房外晃过一个女孩的身影,“那是他的心上人,就担心被你抢去。” “是……师姐么?”纪元烨循着杂役手指的方向,一眼就能看见那个在柴房门口张望的女孩。女孩年龄似乎和他差不多大,一头乌黑秀发在脑后用白色缎带扎成两个小辫,穿得怎样则被柴房挡住了,估计也是一身白衣。 “是啊。”杂役收回自己的手,“是顾霜师妹,也是你的师姐,大概顾斐师兄看见你和她走得近,嫉妒了吧。” 顾霜是在纪元烨之前入门的,两人上山不过相差了几天时间,又是同龄人,虽因为纪元烨的顾忌没见过几面,但待在一起时还是相处得很好。小姑娘的天资一般,但他们的师傅在普通人眼中是仙人,而在清源山上不过只是一介地位比较高的普通修士罢,所以收徒也没什么讲究。顾霜作为杂役从底层干起,后来没过几天,因为勤奋转正。 也许顾霜刚入门就被那两百多岁的老头子给看上了,顾斐的样貌停留在二十多岁的青春年华,虽然还是相差了五六岁,但老牛吃嫩草和一见钟情这种事他还是做的出的。这种事若是传出去,顾斐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便全都毁了,不过或许是所有人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他们看着顾斐在其他人面前装成君子,也没人敢指出他其实是个小人。 小女孩现在正值天真烂漫,什么也不懂的年龄,可能是好奇这间柴房是做什么用的,就这样凑了过来,然后瞅见里面还挂了一个稍微有一点眼熟血淋淋的人,吓得站在柴房门口不敢动弹。杂役弟子匆匆起身将纪元烨放下,纪元烨往阴影处缩了缩,他不想让顾霜看见自己现在的这副样子。 — 于是隔天,顾斐带着纪元烨向师傅请示,带着一众新进门的弟子,下山历练。 “可是师兄,你先前教我的心决和给我的典籍,我还未曾……”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站在山门口,纪元烨犹豫着开口。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师兄是不是在修炼上也打算捣乱,给了自己一套错误的心法。 而对方只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两人带着身后的一众人走下山,一路无言。 此番下山历练非常幸运,途中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而在追着一户人家里躲藏的不明生物跑进城外树林后,他们竟在一个简陋的树屋中发觉了堆满整间屋子的奇珍异宝。 那个树屋必然是有主人的,也许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又或许屋子的主人本身就是个危险——可眼中只剩下珍宝的人有怎可能想那么多,就像是着了魔一样,顾斐将屋子里的所有箱子一个个打开,看着里面的东西拍手叫好,又碍着自己这讨人厌的师弟在身边,不好对这些宝物动手动脚。 “还是小心为上吧,师兄。”纪元烨站在树下,他想起了一个月前自己上山时的情景,他的师傅告诉他,树林里会藏有各种妖魔鬼怪。 他暗自将手搭在了腰间的那柄短剑上,这短剑还是下山前顾霜替他求来的——在那时他就想过,这场历练也许不会很顺利,因为除了关注真正的敌人外,还得小心自己人的黑手。 “这说不定是陷阱。”就算自己的师兄也是需要警惕的对象,但是该提醒的时候还是得提醒,“也许是幻术。”就像之前那条草绳一样。 可惜顾斐不没有心思听他师弟扯这扯那,他当场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些东西全部带走。 纪元烨听着身后一群起哄的同门师兄弟,也没法再说什么劝阻的话,他默默地跟着别人一起上前打算搬动那些宝箱,但是自己的那个师兄又一个眼神阻止了他。 大概是担心自己对这些宝物做些什么么?纪元烨在心中暗自想到。 真是叫人无法理解,他想。这个师兄对他的戒心,似乎远超于他对师兄的防备。他觉得自己的师兄简直不可理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戒备自己这样一个还没学会任何“仙术”的入门弟子。 “别想太多。”搬着宝箱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另一位师兄小声说道,纪元烨勉强笑了笑,点头示意。入门的这一个月来,虽然遭到顾斐的刁难,但还是有人对他持友善的态度——他觉得这已经很好了,就仿佛,和曾经的生活在某些程度上重合了一样。 “啊哈!这次的收获如此丰富,那群看不起我的人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队伍后面搬运箱子的人哀声叹气。 他们的大师兄终于放弃了治疗,只因为这里并没有地位高过顾斐的人,人家都懒得装了。 ——然后,那么多的奇珍异宝,只过了一天便不见了踪影。 从房中走出的顾斐看起来浑浑噩噩的,就像刚刚目睹了一场难以想象的噩梦一样。而原先摆放在他房中的东西,在一夜间全都消失了。 纪元烨坐在酒馆的一楼,面前除去清水外什么也没摆。下山历练,他的师傅或是师兄都没有给他额外的盘缠,想来那些东西也是得在平日里自己挣得的。 他抬头就能看见站在楼梯上摇摇晃晃、好像就快跌下来的师兄,跟在对方身边的还有几个与顾斐一齐上楼确认的弟子。在看着自己的师兄终于走完楼梯下到一楼后,他又扭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来这家酒家歇息一夜的主意是队伍里的人提出的,从顾斐冲下来说“宝物都不见了”的时候起,那个人就坐在桌前浑身颤抖不停了,一副生怕怒气冲天的顾斐把他的头给扭下来的样子。这下看到顾斐,哆嗦地两眼都直往上翻,感觉快要休克了。 “纪师弟,你想想办法……”坐在纪元烨身边的弟子也在抖,边抖边把身旁的人往外推,也不知是在图个啥。 “师兄。”纪元烨皱了皱眉,被后面的推着起身上前,顾斐闻声抬头,抬起手指着他好像要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又摆摆手让他赶紧退下别烦。 纪元烨:“???”看来师兄受到的打击挺大。 他和身边的一众弟子们瞅着顾斐魂不守舍地离开了酒馆,在看见顾斐的身影消失在酒馆门口又见身边的弟子也没再拉着他不放后,uu看书.uukanshu定了定神,抬腿就往楼上跑去。 如果是妖怪的幻术的话,在上山前师傅曾教过他确认的方法,不过这所谓的“确认”,一定得等到幻术破除之后。单纯只是一个确认的法子,没办法在陷入幻觉的时候从幻觉中逃出。 房间里确实空无一物,妖怪的幻术只是障眼法,如果东西还在的话,这房里就没法待人了。 “不是幻术……”那会是什么? 他在房里绕了一圈,最后停留在紧闭的窗前。 说不清为什么,他能感知到窗边起伏动荡的灵力,就好像是这个世界在告诉他,不久前有一个不知道怎么走门的人踏窗进来了一样。 “……什么!”深吸一口气,他推开窗户,接着立即被外边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酒家的二楼,这间屋子的窗,应该正对着酒家背面的水沟和围墙。 而现在,水沟和围墙都在,不过是染上了他这辈子不愿再见却又不得不天天见到的那种颜色。 倒下的蒙面黑衣人,还有四溅在围墙上甚至连水都被染红了的红褐色血迹,昨晚不知这里发生了怎样的惨剧,而那个引发这一惨剧的人,也许就是带走了这满屋宝物的—— “哟。” 纪元烨猛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而又头戴与这副扮相完全不配的精致面具的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内。 “小友,初次见面。”黑衣人半边脸被面具所遮,唯一能看见的就只有那微微向上扬起的嘴角,象征着面前人的心情不错。 四.魔物 “小、小友?” 纪元烨心呼不好,眼前这人的修为和自己相差太多,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后。他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敌人,也感到后怕,如果刚才自己没有回头,面前人究竟会怎么做?会像现在这样带着笑容和自己问好,还是让自己成为倒在窗户下面的那堆尸体中的一员? “你不需要这么紧张,我既然愿意与你搭话,就不会在这时害你。”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歪头轻笑,“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纪元烨犹豫,他瞥了眼窗外的血腥惨状,似是在心中挣扎了一番,“你,你又是谁?”末了,他还是没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口,可能是不习惯一个初次见面还不明敌友的人的这种问法。 当时也是相处了好几天的时间,他的师傅才从他口中问出“纪元烨”这三个字来。 黑衣人见状,并没有进一步逼迫,他蹲了下来,抬起一只手抚在了纪元烨的脸上,这种温柔的动作令纪元烨全身僵硬,“不想说也没关系。”他说,那半张脸所透露出的笑意更深。 “以后你会遇上类似的情况,记住,就像今天一样,面对从未见过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要把名字告诉他。” “……为什么?” 黑衣人微笑:“当你的名字被夺走时,你的存在也会消失。” “什么意思——唔?” 黑衣人的离去也像他出现那般突然,从打开的窗户处刮来了一阵风,就像是这阵风将他吹走了一样,风过房间里便没了别人的身影。 真是厉害。 纪元烨在心里感叹道。 他抬手搭在了自己的脸上,从记事起除了养父的一次醉酒和那只猫外,还没有人与他做过如此亲近的动作。 转身合上窗,黑衣人走前所留下的那几句话在他的脑中不断翻滚——名字、还有存在,这些不真实的东西也会被夺走么?他记得幼时认识的人中是有人改过名的,而他的那些同门师兄弟里,也有因抛却凡尘而下定决心将俗名一同遗弃的。 自愿舍弃和被人抢夺,都是失去,两者的大径相庭无人质疑。 若是有幸还能再见的话,就鼓起勇气去问问对方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吧,他想。黑衣人说了,他既然愿意与自己搭话,那么暂时就不会伤害自己——这是否是一种保证?还有那些在夜晚莫名失踪的珍宝,还有黑衣人的身份,待到下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想问的事情有很多。 也不知对方有没有耐心来回答他,毕竟“没有敌意”也只是暂时。 “喂,你还在干什么呢?”门口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叫唤声,出声的这位同门弟子好像对这家酒馆没什么好印象,脸色也十分苍白,“大师兄丢了东西,心情很不好,你快些下来。” “出了什么事?昨晚休息前不是说了要返回门派么?” “总不能空手而归,什么也没做成就回去——”站在门口的年轻修士撇了撇嘴,“刚才有人找上门来了,让我们帮忙。” “做什么?”纪元烨心里有数,平常会找仙人帮忙的,无非就只有遇上妖怪走投无路的人家。他们进城时追赶的那只妖怪也是受人所托,只是不知道逃走的家伙有没有回到城里继续害人。 “除魔。” “哎?” — 魔物和妖怪是不同的概念,妖怪由生灵所变,魔物则是执念与邪灵,两者唯一的相似点估计就是都会害人。被妖怪吃掉的人好歹还会有残渣,虽然一眼看去惨不忍睹,但人死后好说还有去处——灵魂还有安歇地。民间也有人死后灵魂出窍的传闻,灵魂不是妖怪的主食,于妖怪而言顶多只是个调味料,但对魔物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被魔物吞噬的人会连渣都不剩,很可能那魔还会拟态成已死之人的模样去祸害另一方土地。 “你只是跟去看看,积累经验。”顾斐回忆着小说里的情节,斜眼看着被“小弟们”拉到自己跟前的主角,尽力模仿原来的顾斐对待主角时那副嫌弃的表情,“不要拖我们的后腿,不然就把你当成这次行动的诱饵。” 他的心情很不好,换做谁去一次性读完那本又臭又长的长篇小说都不会有好心情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只为读那种网上一找便能找到千百篇类似情节的恶俗读物。最后是探测到他很久都未动弹的系统自动跳出来,才把已经昏昏欲睡的他给叫醒。 “我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在看书时犯困。”顾斐合上手边的书向系统表达自己的不满后,才发觉时间不妙,而匆匆从房里冲出后,就对上了一众人惊讶的目光。 原作中的顾斐是一个不会在小辈面前掩饰坏脾气和恶意,却又很喜欢在小辈面前装样子的咋一听很矛盾的一个人,拿小辈出气和装逼两不误,也是辛苦了这一角色竟演了几百年——所以坐在一楼的这些顾斐的跟班们估计是看自家“老大”居然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出现而觉得匪夷所思吧,那时他眼见有根本不认识的人凑上来,急中生智,把宝物已全没了的事交代出去后又作出一副慌忙的样子,径直冲回了房内。 然后还要继续装出失魂落魄的样子,直到被请进了又一家大户人家的院子里。 “所以你是想让我这个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灵力的无修为凡人去对付那种反常识的玩意儿么?”顾斐冷笑,系统好像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却以“剧本就是那么写的”做借口直接躲了起来,格外干脆地去学做了鸵鸟,明明一直在线,却怎么叫都不回答。 于是在心里陈列完一堆骂人词后,他已经站在了那大户人家的庭院中,手下的人也已开始做起了除魔的准备。 系统死活不应,所有的退路都已堵死,顾斐只感到心累,但就算啥也不会,站也得站到最后。他可是得完成任务的——至少得在系统面前装出一副誓要完成任务拿到新生的样子,说不准就在走剧情的过程中让他找到了可以不等一百年就能救活妹妹的方法。 嘛,光是站着其实也挺好的,他想,会有人替自己干活可是令人深感欣慰,心里的疲累感也被那些小弟们的贴心驱散了不少。小弟们四散开来开始布阵——顾斐扭头看向一边,唯一一个像他一样的普通人则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边——比他矮一个头的主角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同门弟子在别人家里上蹿下跳,那对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可惜主角身边的前辈并不能替他解答,因为作为前辈的他自己对眼前事也摸不着头脑。 他瞟了眼一边趴在墙上催动灵力涂涂画画的手下,对对方画得内容起了些兴趣。那是一副略显复杂的符咒,或许是用来驱魔的。 紧接着就看见那还是一介普通人的主角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一树枝,就这样,模仿着把那繁杂的驱魔符给画了出来。 【哎呀,主角的天赋点可是全满的,什么东西看看就会。】系统终于舍得出声了,它可能认为在原本世界中几乎是全知全能的顾斐会不习惯这等落差,所以自以为及时地冒出来安慰。【人家可是创世神。】 【换句话说,这些东西可以说就是他创造的,本来就会的东西,看一遍只能说是温习。】 “我可不觉得你是在安慰我。”顾斐冷哼一声。他与系统之间的对话其他人自然是听不见的,所以除了表情上的控制外,其他也不需要担心。 他记得吴峥的小说里有这一情节,图的就是埋创世神的逼格有多高。别人画的符拿那所谓的魔毫无办法,但主角随便在地上画的这个,直接把那魔给轰成了渣渣。 “呵,你在瞎画些什么?”符咒有用归有用,但戏还是得继续演的,顾斐一脚踹在主角的手上,少年吃痛,那根树枝也随之飞去了不知哪里的角落。还没等到少年抬起那只受伤的手,顾斐又一脚踩在那上面。 “……算了吧你。”他收回自己的脚,又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符,“像你这样连灵力都无法控制的普通人,根本就不是修仙的料。” ↑以上是原作小说中的剧情,被冒名顶替了的顾斐照搬了下来,虽然动作则有所改善,按原剧情,踢的是主角的手里的树枝,踢手太过凶残,不符合顾斐在他人面前装出的形象。 至于一脚踩在了主角手上……仅仅是因为没站稳而已。u看书ww.uukansucm — 纪元烨按着已经红肿的手,瞪大了眼睛。一个月来顾斐对他是充满了恶意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可亲自动手且在别人面前还是第一次。果然是因为师姐给自己的那柄短剑遭到了顾斐嫉妒的原因么!纪元烨咬紧牙关,他还没学会“仙术”,手骨断裂还需要等漫长的时间让它慢慢恢复。 “师兄。”他强忍着手上的疼痛,该习惯了,这十几年来自己受过的伤不小,骨折什么的也该习惯了。 “呵,凡人就该有凡人的样子,别装什么可怜。”顾斐想了想,觉得小说里的台词好像有点突兀——可演戏什么的还得按剧本来,他不知道该怎样改动才能不影响最后的结局,“站到一边去好好看着。”他又背了一句,“要是妨碍到了这次行动,我说过了,就把你投进阵里去当诱饵。” 其实《仙界创世录》里每个反派在与主角对话时说辞都很莫名,强行降智,唯心言论。 “嗯。”纪元烨点了点头,纵使有再多不满,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并不足以打过任一魔物。自己的师兄说的确实没错,方才只是觉得那符咒眼熟才仿照着画了一遍,也许那么做真的会影响到驱魔。 正打算往一边走去时,脚步一顿。同时周围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纪元烨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猛然向后跳开,又迅速抬起头。 只见原先他站的地方,被一像是没有实体的东西砸出了一个巨坑。巨大的阴影瞬间遮盖了地面。 魔物,从天而降。 五.假面 魔物的数量之多,令人防不胜防。离得最近的那员弟子手持驱魔的符咒,却连手臂都还未来得及抬起,发出一半的惨叫声卡在了那人的喉咙中,人瞬间就化为了粉末四散于空气。 “我的……天。” 顾斐嘴角抽搐,一脸震惊。他侧身勉强躲开魔物群的攻击,扭头一看发觉原先平整的地面此时已无处可站,简直想不出这时候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你是想让刚进新手村的无氪玩家直接去打终章首领?” 【这、这是……数据错误吧……】一想起顾斐手边压根没有适合的防具,顾斐现在又只是个战五渣,系统的语气也弱气起来,【你、你加油啊,现在你死的话我也就完了啊。】 “我当然知道!” 连化形能力都没有的低等魔物与人类的语言不通,对付它们只能靠打,什么碰运气一般的说服之类的完全无效。而这群魔物的数量又多攻势又猛,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人躲在幕后操纵它们作敢死队,稍一分神便有一巴掌飞了过来,顾斐一怔,“该死!”躲闪不及,直接被拍出了院子。 “师兄,我们来帮你!”边上的几个弟子见大师兄有难,立马拎着五花八门的道具朝魔物们冲去,结果不必多想也能猜到,不费几秒的时间就通通被按进了地里。 “你得和我解释一下!”倒在院墙外树丛中的顾斐恨得直咬牙,“书里有这情节不错,但我记得我们要对付的只是一只吃撑了所以没什么攻击力的小魔!” 【也许是世界应了你的心意,想要让剧情快点发展吧!】系统也很急,【几十年后的仙山聚会就是因魔物聚集祸害人间而起的!现在魔物提前聚集了,如果得到仙人重视的话,剧情的转折点也会加快到来!】 “我可没工夫听你这废话——”顾斐大喊,虽然任务进度加快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近百年的剧情是有可能被他催化加速缩短为半个月的,但再好的消息也不能讲给一个没命的人,他只听见院内传来魔物如雷般响彻云霄的吼叫声,震得他脑壳都快裂开了。 “快走,别过来送死!”同时,院内也是一片混乱。尚还安全的弟子们大惊失色,原本请他们过来的大院主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纪元烨一抹嘴边因为魔气侵染腐蚀而流出的血液,转头让那些还想跑过来的师兄赶紧撤离。 他心知自己与魔物的距离太近,或许跑不开了——可他还没有达成心愿、还没有做成他想做的事——他才不想就这样…… 只感觉喉头一甜,紧随其后的便是腥味。 魔物的邪气对人体伤害太大,连修仙之人都会因魔气倒下,对于纪元烨这等还未习得入门仙决的普通人来说自是致命。他哇地一声吐出满嘴血腥,腰间短剑还来不及拔出,脚步一个踉跄,抬头就见山一般的黑影朝自己瘫倒下来。 “……!”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纪元烨险些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他竟躺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上,周围竟是清源山弟子面目全非的残骸。 可再定睛一看,却发现这里仍是那座大院,他所躺着的地方也是先前遭到魔物袭击的那块地,不远处裂开的地皮上,还画有他模仿画出的那张驱魔符。 “怎么……回事?”纪元烨不由愣住了,四周驱散不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只感到一阵恶心,好不容易缓过来,就惊愕地发觉大院中所有的魔气都散尽了。 整个大院除他之外已不见活人,是那些魔物们以为他已经死了灵魂也散了,觉得猎物捕完了又意犹未尽,所以跑到外面继续害人去了么?纪元烨挣扎着站了起来,拔出短剑当支撑物——幸存的人、逃跑的人现在怎么样了,他想,他有些慌,手骨的断裂和眼前的血红让他头晕,他不得不让手中的短剑承受自己全部的重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纵使师兄总是千方百计地为难他,纵使在山上也遭人欺凌每天都弄得满身伤痕,可是……纪元烨张大嘴巴,他忽地喘不过气来,他的确是想过让所有欺负他、羞辱他的人快些消失,可绝对不是以这种形式——也绝不是那么快、那么突然。 魔物、魔物——他在心里喊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魔物出现在山下的这座小城中,他的师傅带他上山时,也只说城里或许有隐藏的妖怪,可从未发现过魔物! 所以在听到“除魔”一词时,他才会这般吃惊。他不认为师傅的话会有错,那可是和他那大师兄完全不一样的、活了几千几百多年的真正的仙人——仙人的话怎会有错—— “不对,不是魔物。”窒息感仍在,手里的短剑也因为身躯太过沉重而陷入了地里。纪元烨往前迈了一步,直到站起来后他才看见了,看见了那个手持长剑,站在血海之中的黑衣人。 魔物并非是离开了,魔气也不是因魔物离开而散去的。 — 它们是被消灭了。 整座大院,无论是发狂伤人的魔物,还是被魔物袭击后失去行动能力的修士们,亦或是还未来得及跑出大院的凡人和掩护凡人离开的仙门弟子,只在一瞬之间便纷纷命丧于那黑衣人手下。黑衣人手握一柄素色长剑,剑身滴血不沾,剑气所及之处却是生灵死物均被破坏,若是纪元烨当时尚还清醒,他一定能看见那副漫天血花飞溅飞舞的景象。 美景使人心悦,可这血光只能让人恶心。现在纪元烨醒来了,站起身也看到了,从熟悉的人和陌生的人身上流淌出的暗红液体把这大院填成了血河血海,人们身上的鲜血似是流光了,可不知要多少人命才能铺就这番……景色。 这是与妖怪和魔物完全不一样的,生机盎然的景象让人欣慰,可人世间也不缺乏以杀人嗜血为乐的疯子。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纪元烨手脚一软,短剑一松,失去了支撑物,整个人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小友。”那居然是曾有一面之缘的“熟人”,戴着精致面具的黑衣人轻笑,他竖起一根手指放至嘴前,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不是说了吗,名字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啊。” 假面人的语气中充斥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愉悦,纪元烨摇了摇头,把不久前自己所想的、想要问那假面的所有问题都抛到了脑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死除了魔物以外的我的师……普通人!” “何出此言呢?小友,他们可不是我杀的。”假面人歪了歪头,“是魔物。” “休要胡说!” “就是魔物。” 就算告诉别人这种凄惨血腥的场面居然是一个人所为,想必也无人会信,纪元烨险些又要吐血,假面则将手里的长剑收起,轻功一晃从尸山上跃下,便来到了他身边。 “你!”纪元烨立即转身朝自己的短剑摸去,却不想身体的负荷让他动弹不得,无奈他只能看着眼前的假面扯开夜行衣的袖口,他心头一紧,却发现那里并没有藏什么杀人夺命的武器或是毒。 是一个乌黑的玉镯,扣在那假面人的手臂上。 “芥子镯?” “正是。”假面人笑着回应,“小友真是见多识广,这镯子虽是从你们那里获得的,但事出有因,还请原谅我不能还给你。” 是那些宝物之中的么!果然这个黑衣人就是昨夜盗取了所有宝物的——纪元烨仍无法动弹,光是皱眉瞪眼就花光了他的力气。 “那些东西本就不属于你们。”假面人好似从他那愤怒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想法,摆了摆手,纠正道,“那是魔界尊主的所有物。uu看书.uukanhu.om ”他说,“因为珍宝失窃令尊主大怒,所以才会派那么多的杂兵来至你们于死地,懂么?是因为你们弄丢了魔界的宝物,才使得那么多人丧命。” “强词夺理!”说话间就有鲜血从口里喷出,纪元烨眼前一黑,硬是坚持着没倒下去。魔物害人还有理了! “那可都是创世神所留下的……和我等人类一样的,孩子们呐。” “再说,莫不是你们先拿魔界宝物,才引起了这番闹剧么?” 言下之意,都是顾斐见财起意,贪婪作祟,明知树上搭建的树屋一定是有原主人的,却还是固执地命人搬走了树屋里的所有珍宝。魔界人只是为了把宝物取回才寻迹来到了这家大院,一不小心动了粗,一不小心害了人。 纪元烨心中大怒,只恨自己太弱,这个时候连说话的力气都出不了,也就根本无法反驳眼前黑衣假面那一通颠倒是非黑白的歪理! “小友莫慌。”假面抬手轻轻拍了拍纪元烨的背,那动作温柔地简直像是一老父亲在安慰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一般,“拿着这心法好生练习,你会变强的。” 他是……什么意思? “还有,大院之外的那些人,还活得好好的,等到你醒来时,记得去和他们会合。” 纪元烨睁大眼睛,瞅着眼前人将一块散发着点点星光的石头摆在了自己面前,他用力抬起头,又一次想要从对方那张被假面遮盖的脸上看出点究竟来,却似是再也坚持不住了,眼前的景象尽管只剩血红也模糊了起来。 下一秒,他就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六.酒楼 “你听说了么?街头那沈家竟被一夜灭门!” “喂喂,今天早上我大着胆子过去瞧了,那里啊,魔气太重!” “哎!早就说了,那些魔物已经混进城里啦,这不,沈家那位老爷子都把山上仙人给请去了,还是什么也没保住。” 街边某家小摊上,听着周围人在那自说自话脑补魔物袭击人类的惨剧,“沈家”,顾斐默念了遍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他有些好奇那沈家大院中所发生的惨案,之前他被魔物打出了大院,被系统的无能气着了又因魔气攻心而晕了过去——惨剧就是在那以后发生的,留在大院中的人全都交代在那里了,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只能靠猜。 【幸好那个时候被打出来了!】看不到顾斐表情的系统自是不知道顾斐在想什么,它听起来有些激动,【因祸得福啊大哥!】它喊,激动过了头还抬高了音量,【而且主角也没事,任务还能继续!】 重点是为什么主角还没事啊!顾斐恼火地想,主角没事当然是最好的,可他对这种和原著偏差太多的剧情居然也能被主角光环防住感到了错愕,也感到了少许不可思议,难道那灭了沈家的门的“魔物”提前认出了作为创世神转世的主角,觉得自己惹不起创世神所以还特地给人家留了条命么! 他斜眼瞟了眼坐在小摊另一边,显然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连喝茶都端不稳茶碗的主角……哦,那其实是因为对方手上的伤还未好——纪元烨称自己醒来时就已躺在尸山血海之上,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情。 也罢,不知情就不知情,反正人都死了,丧事也都办了,也没人知道还有俩啥也不会的没用道士反倒逃出生天。 顾斐摇了摇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扭头看向街边的又一家酒楼,那里边正有一说书人在讲故事,掌声叫好声激烈的在这里都听得清。 “系统。”顾斐看着酒楼的眼神有点复杂,“你写的那部小说里,沈家唯一一次出现……不是在魔界尊主出场的那会么?” 魔尊正式出场,大概是在整部小说那唯一有用的二十五万字的中后期,吴峥设计了沈家这么一个炮灰家族,目的是写明未来站在主角那边的前期反派在人间的身份——主要是为了介绍那反派。 小说中对魔尊来到凡间所给出的借口,是尊主的好友因留念人间而下落不明,思友心切的魔界领导者于是就亲临人界,打算看看是什么东西迷住了他的朋友。 在顾斐看来,就是那位魔界尊主对人类的生活向往已久,终于有一日不知抽了什么疯下定了决心,不顾手下人的劝阻跑来人间,还借用秘术夺走了沈家小少爷的名字,摇身一变成为了一普通凡人,和满城的人类一起住在仙山脚下,不到主角搞事情还不打算恢复魔尊身份了,凡人的日子过得喜滋滋,所谓不亦乐乎。 真按小说里写的来,尊主大人看来有耐心得很,顾斐心中呵呵冷笑。 魔界尊主跑上来的理由是在那二十五万字中提及的,但直到主角逆袭直到小说完结,都没再提过那个好朋友的事,那个沉迷凡间俗事的可怜魔族估计都烂在地里了,和创世神乐呵呵地混在一起的尊主大人还是成天和创世神待在一块儿,死活赶不走。 所以,顾斐卑微地想。 “这个沈家和那个沈家,还有之前突然冒出来的那么多魔物……”他顿了下,好似是想给系统一个整理语言的机会。 【啊,是哦,主角第一次下山打的小魔因为太菜,所以和着地点我也没起名。】系统仿佛如梦初醒般,用着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恍然大悟道,【看来世界为了加速发展,所以干脆就把这两地并成一个了。】 闭嘴!闻言顾斐无声地愤怒道,他在心里对着系统呐喊:别把你自己的破烂锅子盖在世界头上!世界是无辜的! “师兄。”一旁的纪元烨皱着眉:“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被魔气侵蚀所以快死了?” 你也闭嘴吧,顾斐哭笑不得。主角聪明得很,早就看出眼前炮灰角色的存在对自己有害无利,所以在说理应是关切的话时,说出口的反而像诅咒。 这样也好,两人都清楚对方并不是友人,那就没什么好装的了。 见主角盯着自己看,顾斐微微一笑:“哪里,反倒是小师弟你,你一来就让我门派损失那么多弟子,这回还是留在山下别走了吧。” “……”纪元烨觉得自己受了内伤。他简直想不通,面前的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头怎地这般厚脸皮。 他虽然不信沈家那灭门惨案就是因他们拿走了魔界珍宝而引发的,可顾斐也该想想,为什么宝物会一夜间全部消失,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魔物突然出现——况且,带了那么多弟子下山,结果现在谁都不在了,顾斐居然还想着要针对自己么? 自己在这个大师兄眼里什么也不是,那些师兄们呢?究竟算什么呢? 纪元烨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手骨断裂,整只手都肿了起来,虽说在小摊摊主的帮助下已做了简单的处理,但是疼痛无法避免。 “哎呀,对了,你手上还有伤啊。”顾斐仍没心没肺地笑,“听说烫茶水对这类伤口有益,来,让师兄给你看看。” “咳!”年轻的道士真的被气着了,啪地把没受伤的那只手一甩,摔碗走人。 “十几岁的小孩子就是沉不住气。”顾斐见纪元烨直冲那酒楼奔去,俯身用手挑起了砸在地上险些摔碎的茶碗,叹了口气,又抬头故意大声道。 纪元烨走路的速度明显有所加快,不过数秒他便跑进了酒楼。顾斐挑了挑眉,想来,也是委屈那主角还给自己面子,待在这家小小的茶摊,直到刚才被气走。 【大哥你挺熟练啊。】系统诧异,【以前没少那么气人吧。】 “那是。”自认为全能的闯关者丝毫没觉得这是句讽刺,他对着茶摊摊主满是歉意地笑了笑,而后转身也往酒楼走去,“我们去听听那说书人在讲些什么,那么热烈的喝彩声,难怪主角都起了兴趣。” 【人家那分明是不愿意和你待在一起。】系统呵呵,【你还要死皮赖脸地凑过去。】 顾斐不以为然:“正好拉一下仇恨值。” — 意料之外的,酒楼里真正听书的人实则很少,或者说,客人少得可怜。走进去后,除去几个伙计和那掌柜的外,基本上没见着几个人。 坐在说书人跟前的也不过三三两两几个孩子,站在边上的几个大人可能是酒楼花钱雇来的,说书人一讲到不怎么精彩却又确实是这篇故事的精彩处时他们就开始拍手叫好。大人起哄孩子们也跟着闹,其间吸引到的几个真正的听众反而有点尴尬,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就躲在席间占着位子当吃瓜群众。 原来是酒家用来招揽客人的手段,顾斐心道。酒楼怕是清闲已久,平时靠着说书人说书吸引客人和打发时间,边上站桩的伙计昏昏欲睡,看到有客人进来也没多大反应。 环视四周,他看见纪元烨正站在说书人那儿,认真好学的主角听书时都很认真,并没有发觉自己跟了过来。说书人正讲得起劲,口中叨念着什么“神”什么“仙”,似乎是在讲有关神仙开天辟地的故事。 “是创世神的传说啊。”一边的掌柜的打了个哈欠,看旁边的客人对说书人讲得故事感兴趣,就好心说了起来。“听说创世神花了六天六夜的时间创造了三界,在第七天黎明到来时力竭而死,后来上界被封,三界余二,即人界与魔界。” 再者魔界单方面挑起战争,人界不敌,在魔物们肆意妄为的时候,有人继承创世神的遗志习得了仙术,从此人们开始寻仙问道,人界也有了保障。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了。”顾斐咧了咧嘴,“系统,你这设定是不是照搬了哪个有名的外文创世传说?而且一个世界里又有神又有仙的,你就没觉得哪里违和么?” 【你管那么多干啥,最后还不是火了?跟一个虚构的故事较真,累不累啊。】如果系统有脸,这个时候它一定翻了个白眼,【你还愣在这里作甚?不是来这找主角的么?他就在那里,你上去气他啊。】 “别急,仇恨值是要拉的,但不能过。”顾斐摇了摇头,若是反超童邢就不妙了。 虽说主角最早把“顾斐”干掉是因为那货最弱,而不是因为主角更恨其他人,可若仇恨值拉的太高,“他会不希望我那么快死掉。” 他曾经也有宿敌,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那个事事比不过他而恨他入骨的、与他同样优秀的人,从最开始的想至他于死地到后来的各种人性考验与陷害,从原本物质上的折磨到最后发展为了精神上的,原来最希望他死去的宿敌到最后变成了最希望他痛苦地活下去的人——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仇恨到了极致都会变成这样,但尽早完成任务一事事关重大,他不愿冒险。 “未来的创世神是有仇必报的伪君子,他报复的人越多,就越能明白肉体毁灭只是一时的痛苦,你的小说中也提到了活到最后的那几个反派的结局,不是么?” 那些人一直没能死去,创世神想让他们生不如死,他们就只能一直活着。 “……还有。”撇开仇恨的话题,顾斐瞥了眼不远处的纪元烨,“他是伪君子,我的设定也是伪君子,后面那位魔界尊主的人设还是谎言连天笑意杀人的伪君子——吴峥,你真的好喜欢伪君子这个设定,不觉得有些审美疲劳么?” 他对“伪君子”这个人设倒没什么不适应的,毕竟原世界中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纯粹的坏人因为周围所有人的希望而被迫装成了好人,变成好人后,还得变得更好。 对于这个设定,顾斐唯一的挣扎在最开始与系统讨价还价时就放弃了,他对装成好人感到了疲倦,可偷懒休息和妹妹的命可无法等价。好在现今纪元烨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休息和妹妹可兼得。 【……】大概是觉得顾斐直呼自己名字绝非好事,充电一天通话三小时的系统也不会去猜顾斐的心理,它假装没电,怎么叫也没了回应。 “呵呵。”顾斐在心中比了个中指。扭头发觉掌柜的正瞪着自己,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了。”他从身上摸出一点系统给他开挂得来的“这里的”货币,掌柜的一张脸瞬间阴雨转晴,乐呵呵地转身离开。 每个人的好心,都是需要代价交换的。他垂下头,心中冷笑。 “不过啊,一本修真小说,因为特意描写了一炮灰的身上穿戴,所以让我穿了这么一套样式奇怪的仿古风白衣长衫……还特地编了一套交易货币,现在看来也是银制品。”该说这作者是认真还是愚蠢——在掌柜的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顾斐低头瞅了眼自己袖口上纹得那歪七歪八的图案,一想起小说里写的,这是某个与他同名的自命不凡的人的“杰作”,他就想把系统扯出来打一顿。 然后抬头,目光恰好和主角对上。 “哐!” 同时说书人醒木一拍,发出的巨响则惊得旁边那已经睡着了的伙计好像以为酒楼出了事,那伙计就站在顾斐身边,只听见他大叫了一声,直往身边人身上窜——顾斐侧身想躲却没能躲过,他被这普通人牢牢抱住,不免傻了眼。 对方还不撒手。 “……”纪元烨冷漠脸。 打算挣脱的顾斐,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个人的重量,他这等不文弱书生就算承担得起也不想承担。他尝试去推开扒在他身上明明只是受了点惊吓但死活不放手的酒楼伙计,却发现对方身体冰凉,好似连灵魂都散尽了般。 “x!”一瞬间脱口而出的脏话因为不符合他在陌生人面前伪装的身份和这个世界的要求,所以就和系统一样也被屏蔽了,顾斐猛地后退一步,仍有那冰冰冷的如同某些地方的道具人偶般的遗体倒在地上。 “怎么了?” “怎么回事?” 那群被雇来捧场的人和别的孩子们听到两声惊叫后全都围了过来,原本已经离开的掌柜的也赶回来了。掌柜的见刚才还好好的人就这样没了魂,吓得脸色苍白,“是魔物、是魔物么?”她惊慌失措地叫嚷着,身形一歪,竟也倒了下去。 “……我去。”顾斐愕然,伸手碰了碰掌柜的脸,发觉她也已断了气,他把碰过尸体的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抹,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运气来,也不禁开始感叹:还有完没完了?他自己与自己说,沈家大院已经来过一遍了,怎么这间名不经传的小酒楼也来? “又是……魔物?”纪元烨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上,uu看书 kanh.cm 眼神中并无恐惧而夹杂着困惑。 身边响起了又一群人的惊叫声,他立刻朝后面的一众普通人瞟去,“师、师兄!”在打算上前帮助时又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纪元烨急忙张开手推着其他的普通人往后退,同时用一种不抱希望地眼神向顾斐大声求助道。 不要看我!顾斐浑身一个激灵,喊我也是没用的,我也不会仙术啊! “先离开这……不对,先确认外面情况!” 外边一切安好,酒楼本身就无人光顾,现在说书的掌声也停了,更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师兄,看来那魔物还在这里。”纪元烨咬牙,他能看到周围正浓的魔气,“我们都没看到那魔物是怎样害人的……那是什么东西?” 能瞬间让人变成冰冷的尸体,或是让尸体动起来装成活人?顾斐一阵头痛,他记得那伙计抱在他身上时还有温度……小说里有这样的魔物么?他伸手按在了地上两具遗体的肩上,一个不好的预感顿时自心中升起。 “难道说……” “是肩头火!” 人群里的一个少年突然叫出了声。顾斐心呼果然,他起身循着声音看去。 那站在人群中说话的年轻人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逆天的话,满脸的坚定,整张脸上,都透露着“我说得都是对的所以快相信我吧”的信息。 “他们的火灭了。”那少年紧接着又大叫道,“三朵火灭,魔物,就把他们吃掉了!” 七.沈钰 “肩头火”,是一只小说后期才会出现的小怪,所以,就像之前的沈家一样,它是不应该、甚至是最不应该在这时出现的东西。在小说中,它出场时主角都已成为了创世神,放在那时一只低等小怪只能算创世神日常生活中的娱乐项目,可把它丢来新手村,那可是要了命的。 这就像在开玩笑一样,顾斐想,就算不相信也必须得相信,因为能让人在死去的同时失去温度的只有肩头火。 他盯着那喊出“肩头火”三字的少年不敢轻易移开视线。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位少年的喊叫声,可若有人像他一样了解这个世界的剧情设定与走向的话,就会知道没有人会将那少年的话当一回事。 为什么?只因为这里是新手村!新手村里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连终章队友都不认识的怪物! 他记得小说里明明白白地写了,纪元烨挥手击溃了来袭的怪手后也不明白自己打散了什么,直到跑出去浪的魔尊回来时才提到了“肩头火”这一名字——创世神都不认识这怪物,新手村里的普通人就更不可能知道! 可是那个少年居然连尸体都未靠近就轻而易举地说出了作乱怪物的名字……“什么是肩头火?”站在少年身前掩护着酒楼内凡人离开的纪元烨回头问道。 “就是、就是……”少年欲言又止,“哎!在下也说不清楚,总之就和吃人的魔物差不多吧!” “不一样!”顾斐大喊,同时开始回想自己在之前酒家中打通芥子镯空间的步骤,“首先魔物和怪就有本质上的区别,魔物来自下界可被魔君控制,但怪是人界生灵变质而生……”他读过小说,此时也顾不得这怪物到底有没有人知道了,“你们注意一点,它应该是一只鬼手,小心别被它碰到了。” 说了也是废话!现在连肩头火在哪儿都不知道,鬼知道怎么才能不被碰到!顾斐屏气凝神试图推动自身周围的灵力,又拼命地在脑海中搜索与肩头火有关的信息:“那玩意可不是什么民间传闻……要是被拍到肩也不要回头,左肩两火是心火魂火,右肩则为神火,神火灭,神形俱散!” 他一拳打在房梁支柱上,顿时灵力迸发,那木头柱子直接被击穿。 “师兄!”纪元烨被顾斐的暴力拆迁惊到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顾斐的实力。 果然修仙之人和凡人的差别是很大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想道,顾斐这一击明明没有使用仙术,而且还是无心所为,却仍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怀里藏着的那块石头好像在发烫,纪元烨脸色稍变,身后被他护着的少年见状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不,纪元烨摇了摇头,他只是在想沈家大院中那假面人所说的话。石头中刻录着未知的心法……他真的能变强么? “别担心。”少年并没有看出面前的年轻道长的心中想法,只以为他在担忧现在还不知躲去了哪儿的那只鬼手,“按你师兄的说法,肩头火现在只剩下鬼手了,只剩下鬼手的肩头火一天以内害人有限,它虽然已经吃了两个人,但两人的神火都未被取走,证明它已经吃不下了。” “原来沈家大院的吃撑小魔的戏份换给了这个妖怪——”顾斐通过周身的灵力能轻易听到远处的对话,他听到了少年对鬼手的说法,虽有不满,但心中对这件事也有了个大概,“好了。”他张开两手手掌,屏住呼吸,“现在能控制灵力了,让我把你逼出来吧!” 原小说中没有写肩头火是如何被消灭的,只说了在创世神神威之下,肩头火被秒了。所以他也不知该怎么对付那神出鬼没的妖怪,只好采用比较特别的办法——顾斐猛地攥紧双拳往后一跳,周围的灵力经他拉动,也纷纷朝他涌来。 “看见了!”纪元烨瞪大眼睛,他看到了格外显眼的魔气混在了那些灵力中,一齐朝他的师兄冲去。他不假思索地甩出了腰间短剑,在身后少年惊愕地目光下一跃而起,短剑脱鞘而出,被纪元烨用力刺进了那团魔气之中。 “唔!”被短剑刺中的魔气顿时扭动起来,随后吞掉了短剑却又失去平衡,径直砸在了地上,刚好被从空中落下的纪元烨压在了身下。 “没事吧……”少年的声音在发抖,“你要小心点,别让他碰到你的肩……” 纪元烨摔得不轻,暂时爬不起来,除了手上的伤似乎更加严重了外,他还感到了从后背出传来的那一阵凉意。肩头火抓住了他的衣服,似乎还想一点一点往他的肩边挪动。 “肩头火。”顾斐面不改色,虽说主角的挺身而出让他体验了一把“感不感动,不敢动”的精彩瞬间,这时候他心里也慌得一匹。他松开手放过了周围的灵力,迈步走到倒地不起的纪元烨身边,把那鬼手从纪元烨身下扯了出来。 小说里魔尊和创世神解释肩头火时,说肩头火明明是妖怪,却不食人的血肉,它吃的是人界的阳气,所以才会去拍灭人类的三火。 人界的灵力之中自然不缺乏从人类身上析出的阳气,因此它隐匿了身形化为与魔气相似的存在躲藏在了大气灵力中,也因为这样才能灭人火而不被人发觉。 但凡有人动用灵力就会带动藏身于灵力里的它,修仙之人的三火必然旺于一般人,它原本想就这样扑灭顾斐的三火,顾斐也是想用这种可能会同归于尽的办法来让它现出身形,却不想半路杀出另一个逞强的道士,胜利女神一下子就站到了顾斐那边。 仿佛被不幸缠身了般竟会在一个与普通人无异的道士身上吃瘪的鬼手好像生气了,还在那扭来扭去地挣扎着。顾斐挑眉,转身试图将其卡进了方才被自己打出了个窟窿的那根木头柱子里,但发觉柱子的破损太严重,无奈但还是不打算放弃这一想法:“你可悠着点吧。”他压低了声音,“无论和哪个时期的创世神作对,你都讨不到好处的。” 肩头火:“……”竟真的安静了下来。 “师兄。”一旁的纪元烨在认识肩头火的那名少年的帮助下站了起来,看向自己师兄的眼神稍有缓和,至少不像肩头火最初闹事时那样充满了不信任,“听这位小公子说,那鬼手好像只是妖怪‘肩头火’的一部分。” “啊,那是当然。”顾斐点头应道,“人界的妖怪跑进魔界去偷师,魔界那位尊主大人当然不会放过它,它身体的其他部分,估计已经被真的魔物吃掉了吧。” 《仙界创世录》里这鬼手的来历写得很清楚,就是一个人类走火入魔,为了不死而变作妖怪,害死了不少曾经的好友和同伴后觉得自己已不是人界之物了,就不自量力地跑到了下界去偷魔界心法,然后被因友人失踪而心烦意乱的魔界尊主直接击成了碎块。身体的其他部分被魔气侵蚀消散于空气中,唯有沾染了同族鲜血的右手执念太深反而吞噬了魔气。可惜那时候的魔界尊主正伤感着呢,压根没注意到这手下败将的最后一点儿挣扎。 后来肩头火一只手潜心修炼,经过了一百多年的时光终于重拾信心,这回却更是不自量力地找上了创世神,被这上天眷顾的宠儿抬手抹去了存在,连碎块都没剩下。 “他原本是人?”纪元烨皱了皱眉,方才顾斐喊叫时他就很在意了,“妖怪是人界生灵变质而生”,这句话他的师傅也对他说过,但以前见到的都是非人型的妖怪。现在看看这鬼手,除去颜色不太对劲外,整个就是人类的手,连带着一截断臂。 “人类更容易产生质变。”一旁扶着他的少年抢先顾斐一步回答道,“肩头火还好,有些变成了妖怪的人类混在人群里,他们生得与人类一样,你根本无从辨别。” “是啊。”顾斐戳了戳卡在房梁支柱里的鬼手,“不知他以前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不过我对这种,嗯,放弃人类身份甘愿与鬼神为伍的家伙的过去也不感兴趣。”他抬头看向纪元烨身边的少年,“那么这位小公子,你的学识之广让我真是诧异——” “呵,沈钰,一直装成人类,不累么?” 此言一出,少年一怔,纪元烨也愣住了。站在两人身后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虽也有人不愿相信身边还有非人之物,但每个人的心都被揪到了嗓子眼边。 “你……”少年张嘴欲言,顾斐朝着他摆了摆手,嘴角微微上扬。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人的!也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我是有剧本的人,和你们不一样! 而后伸手把那鬼手从柱子中拽出。 支撑着房梁的柱子随之断裂,房梁也和着支柱一起倒下,偌大的酒楼自然不可能只用一根柱子支撑——顾斐抬手动用身边灵力,又抄起鬼手大步上前,直冲至纪元烨身边后用鬼手一拍,接着就踏着灵力径直冲破酒楼楼顶。 他击断了其余几根支撑酒楼的房梁,定了定神,仇恨值也拉到了,就果断离开这是非之地。 之所以拆穿少年不是人类的身份又走得那么快,是因为他想起了那少年是谁,在场的其他人除去他特意留下的两人外,其余也一并带出了这就快倒塌的酒楼。 至于主角,主角光环这般强大,只要拍灭的不是神火,他觉得以后肯定有人会把自己的火拿来相赠。 沈钰是何等人?就是这一天中反复提到的那魔界尊主在人界的假身份,魔界尊主夺去了沈家小少爷的名字,没想到还真打算就这样在人界过普通人的生活。 小说中从未仔细描述过这个前期反派后期男二的魔尊的性格,可顾斐知道,每一个厉害的伪君子撕破脸皮后都难对付。 纪元烨一脸茫然地注视着顾斐离开,又一脸茫然地仰面倒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大师兄竟会在这时害自己,还不惜借用害人的怪物的力量。“别慌,别乱了神。”边上的少年马上把他扶了起来,抬头眼见房梁即将倒下,便立马往纪元烨身上一扑,咬牙让房梁砸在了自己身上。 “咳,咳咳。” 待到烟尘散去,少年跌坐在酒楼的废墟之中,“喂,你没事吧?还好么?”他摇了摇倒在一旁的纪元烨,纪元烨眼神涣散,但显然还留有意识。 “我……没事。”是左肩,纪元烨躺在地上,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他不清楚,那时是顾斐没打算害死他,还是说不方便拍他的右肩,才将就着换了左边? 也不知道被拍灭的是心火还是魂火,看他现在还活着,那大约是心火吧。 “是心火。”少年一脸严肃,“魂火散而神智无……心火还好,只是不知有没有人愿意以命换命。” 纪元烨偏头:“没了心火,也会死么?” “还有时间,而且你是修仙之人,可以靠灵力来弥补心火的缺失。” “我还没有开始……修习仙术。”纪元烨苦笑道,他抬眸看向被倒塌的楼顶遮住的天,心道顾斐果真是想杀死他,从最开始就给了他错误的心法阻碍他的仙途,让他连修仙入门都办不到。 “但是……”可顾斐却没想到他遇见了那个假面吧,假面人给了他另一套心法,只是现在,他还不知道该如何修习。 他示意少年帮他拿出藏在他怀里的那块石头,少年虽疑惑,但照做了。 刻着心法的石头发着微微的光芒,将石头捧在手中的少年微愣,语气又开始颤抖起来:“是清源么?” “清源?”纪元烨摇头,他不知,唯一听说过的“清源”一词便是那座“清源山”,“这心法……莫非和清源山有关么?” 看着少年的样子,明显是知情的。 少年点了点头,没有隐瞒:“传说中,清源崖的蛇妖离仙是最接近上界封印的半神,离仙因上界封印消失后,清源崖变作清源山,这部心法就是当年离仙留下的。” 准确来说,是创世神死后遗留下的秘宝之一,清源崖的山神机缘巧合得到了这部心法,再将它传给了弟子离仙,蛇妖经历各种磨难后终于蜕皮成神,uu看书 ukanshu 但几千年来都被凡尘所缚不愿飞升。最终,蛇妖离仙与他在凡间的执念一起消失,心法被交还于山神,此后一直埋在清源崖底。 “当在下来到人界时,清源崖已成为了清源山,山神也不在了。” “……”纪元烨闭上眼,“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嗯,你说得对。”少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的身高开始变化,逐渐拔高变作了一青年模样,身上的服饰也变成一袭青衣,青年的手中则多出了一柄折扇。 魔界尊主,沈钰。 虽然和外界画像上的样子完全不同。 “看来在下与你有缘。”沈钰道,“你那师兄在凡人面前轻易点出在下名讳,现在饶你一死,但你那师兄,在下绝不轻饶。” 言毕,整座酒楼的废墟都好似被魔尊的灵力震撼了般。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纪元烨强忍着失去心火后的痛苦与恶心,朝沈钰抬起一只手:“把心法给我。” “好。” 石头上散发的光芒更亮了,纪元烨将手按在那上面,蓦地,大量他平日里看不懂的文字脑中涌进他脑中,同时周身的灵力不受控制地冲进他体内,他猛然咳出一口鲜血来,边上的沈钰忙出手相助。 “莫慌。”沈钰轻声道,他将手搭在纪元烨背上,帮他调理体内灵力,“不会有事的。” “嗯,不会有事……” 纪元烨脱力般闭上眼睛,脑海中那些看不懂的文字,随着灵力流动越来越通畅,也一一转变为了他所熟悉的字体。 八.魔尊 魔界是在创世的第六天诞生的,与魔界一同在创世神手下成型的,便是几千年来都未曾变更或是移位的魔界尊主。 创世神给了这位魔界尊主极大的力量和极高的权力,并把由上层执念和浊气沉淀而成的魔界托付于他。 神将气化作灵力,以此来填补世界的空白。灵力随后充满了整个世界,为以后的修仙者们提供了前往上界的可能性。而在第七天黎明,创世神力竭而亡——往后的各种民间传闻中均是这样说的,只有真正活过那几千年、从创始之初就一直存在的人,才知道创世神真正的死因。 在下界时常有魔物能看到,他们那位伟大的掌权者总是在黎明到来时坐在一汪清泉旁,那是被邪念污染的魔界唯一的一潭清水,虽在魔气的侵蚀下已不再清澈透明。 魔尊仰头望天,好似在思念着一个分别已久的友人一般。 — 沈钰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那位开辟了天地的至高无上的神。 那时的魔尊只是一团充斥着灵力的魔气,没有五官亦是没有样貌,没有四肢也无法移动。 在神的身边,则站着上界的人,人是在第三天以神为模板被创造出的,身上穿着雪白的衣裳,一对眼睛澄清明亮,他是创世神眼中最为完美的“孩子”,神也因此格外照顾着他。 不过第六天的时候,人还很弱小,他并不像沈钰,从出生起就有了接近大乘的修为。创世神对他最完美的孩子很偏心也很严厉,人并非先天生灵,需要从筑基开始起步,漫长又短暂的三天时间,无法给这新生事物带来改变。 人对这新生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因此神给了新诞生的孩子一天的时间,让沈钰来领略他所拥有的力量。 第六天午时,沈钰有了人形,开始跟在人的身后,学习人的语言。他知道创世神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神的目光是炽热却又温和的,他能感觉到。 第六天到了未时的时候,沈钰已变得与人无异,他很高兴自己变成了神最宠爱的孩子的模样,兴高采烈的他拉着人跑去向创世神展示自己,得到了创世神的略微指点后激动不已的魔界尊主没有注意到人投向自己的别样的神情。 第六天酉时,沈钰已化作了一身着青色长衫的青年男子,青年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他开始吟诗,耳边也开始响起了各种音乐声。人坐在上界的一涌清泉旁,默默地听着自然万物所发出的声音,同时无言地注视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创世神在第一天就赐予了这世界白昼与黑夜,此时夕阳西下,透明的泉水有了金灿灿的颜色。人用手捧了金色的泉水,用它来炼得了金丹。 第六天戌时,找不到人的沈钰来到了创世神身边,创世神的法力无边,他的力量推动着整个世界的变化与发展。透过创世神的眼睛,沈钰看到了世间的一切。 神为他所偏爱的人创造出了适宜生活的环境,赋予了人思考的能力,也给了人更大的进步空间和更广阔的前进范围。 他用手中折扇指着沈钰与人一般无二的脸,我不能给你那些,他说,但我允许你去模仿、去学习。 第七天的子夜,人修得分神境界,他用剩下的金色泉水灌溉了上界生灵,从此自然万物也有了神智,怪开始出现。 第七天的丑时,神开始沉睡。人的分神来到了神的枕边,手持用金色泉水浇筑而成的一柄素白长剑,看向造物主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嫉妒,还有掩盖不住的恨意。沈钰抬起头看向人,闭嘴,人说,你这个事事模仿我的残缺物,还不配与我说话。 我可是神最喜爱的孩子,人手中的长剑上照映出了一抹扭曲的影子,素白的剑身染上了人的邪念,所以只有我能杀死神,人说。剑气斩断了神的身体,沈钰瞅着创世神渐渐消散的躯体,不免愣住了。 创世神死后,神的躯体化为了灵力,他其余的秘宝则留在了上界,第七天的卯时到来了,人带着灰暗的长剑与所有的生灵,离开了自己出生的地方。 第七天的巳时,沈钰重新变回了那团没有五官也没有四肢的魔气,他带走了创世神遗留下来的所有珍宝,用创世神余下的神力将上界封印后,前往人界寻找杀死了神的仇人。 人离了上界,在人界繁衍生息,一个人变作了两人,两人变作了百人,百又成了千,千又有了万,当魔气降临人界时,人界已过了近千年的时光,最初的那个人得道成仙,早已不知去向。 到处都有着为创世神改编的戏曲故事,人们是因创世神力竭而感激着神为世界所做出的努力,魔气愤怒了,它卷来了人的邪灵与执念,那些扭曲的事物变成了以人的灵魂为食的魔,自那以后,魔界挑起了单方面的战争。 它们伙同妖怪一起毁坏了人的家园,魔把自己的怒气和恨意发泄在了这等与人相关却又毫无干系的新生物种上,不堪忍受魔物袭击的人界智者翻山越岭找到了千年前飞升的仙,仙人给予了后代们指点,修仙者开始出现。 — 魔界与人界的战火平息后,魔尊带领着剩余的魔物们前往了由邪念和浊气堆积形成的下界,他再一次变作了人的模样,抬手从人界引来了一潭清泉。靠着这唯一的水源魔界开始发展,魔尊在自己的领土上闭关修炼——神在创造魔尊时就给了他强大的实力,但却剥夺了魔尊领悟他道的机会,他没法选择,人却在变强。 又是千年,物是人非。魔界尊主遗忘了他与创世神一齐度过的那四小时的时光,他总是在黎明到来时来到那潭清水旁企图回想起曾经的记忆,可就好似世界在捉弄他一样,仇恨千年不忘,真正不应忘记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有一个在人界的朋友。”有一天一个声音托梦而来,那个声音给了沈钰前往人界而不是为了复仇的理由。“在下在人界有朋友么?”沈钰想,生灵的记忆是可以虚构的,他抓住了这不知真假的线索,带着创世神的遗物们再次来到了人界。 人界一片繁荣昌盛之景,全然不似当初遭魔物破坏的那般末日景象。身着青衣的幼童拿着叫不出名字的玩具与沈钰擦肩而过,沈钰挥手,幼童手里的玩具落入他手中,他便成为了那幼童。 — 夜幕降临,今晚没有月亮,坍塌的酒楼的废墟中也照不进一丝光。沈钰缓缓睁开眼睛,方才他好像陷入了许久年前的回忆中,还做了一场千年来都不曾做过的梦。 纪元烨周身的灵力已逐渐平稳,沈钰吁了口气,抬手再次助他理顺灵息,而后站起身,拍了拍青衣上沾上的尘土。 “好了,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前辈要走了么?”纪元烨闻言睁眼,他一时找不出能用来称呼面前这位活了上千年的魔尊的词,只好笼统地使用了一个不管怎样总归适合的词语,“刚才我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在梦里,前辈也出现了。” “也许是清源将在下和你的梦捆绑在了一块吧。”沈钰并没有多想,毕竟眼前人和那位至高的创世神完全无法搭在一块,他也忘记了创世神的样子,“在下在人间的暂居地已毁,现在想想,魔界的他们也一直在等在下回去,估计是等急了,所以,也该回去了。” 魔尊当然不会和这稍有投缘的年轻人说实话,那些魔物是他派出的,因为被他安放在立了结界的树屋中的创世神遗物不翼而飞,这群下山历练的道士则是最该被怀疑的盗窃者。珍宝失窃的那晚他也派手下去道士们歇息的酒馆看过,但那些魔物竟都死在了酒馆楼下,让他不得不警戒起是否有高手混在这群乌合之众里。 原本计划是将道士们引去沈家大院,再命令魔物乘其不备一举击杀,“沈钰”的父母和家里的门客也在他的安排下能够安全逃离大院而毫发无伤,却不料出现了预想之外的情况,魔物和自己的家人全部丧命,道士只剩下两个侥幸逃生。远在酒楼里听说书的他除去周围人的猜测外无从得知沈家大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急又恼时又碰上了许久以前的“老熟人”。 肩头火潜入魔界也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事,魔界对人界的仇恨经久不衰,更不会原谅这个跑来魔界偷学典籍的变质人类。他倒是真的没注意到肩头火居然还有一只手逃了出去,还是顾斐解释肩头火来历时他才记起。 那个人类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奇怪的气息,沈钰寻思道,不只是虚假,还有别的什么……那人的多变和狠心就像他的那个仇人一样,不过比那个仇人要弱小得多。 “前辈……为何要来到人界?还夺走了真正的沈家公子的身份?”纪元烨的呼吸渐渐平缓,他已完全领悟了这份心法。清源心法带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感,他慢慢呼出一口气,目光还停留于尚未离开的青年身上,“为何要假扮成沈家公子,留在沈家?” “在下很后悔。”沈钰摇开手中折扇遮住了半脸,uu看书 ukanh叹气道,“当时夺人存在只是顺手。”他说,“见沈家夫人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在下心存不忍,就决定假扮成无法回去的沈家小少爷,等到他的父母寿终正寝……等到他们安然入睡……等到适合离开的时候再离开。” “……”想起沈家的人倒在血泊中的那副模样,纪元烨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他是知道是谁将沈家灭了门的,却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把那黑衣假面的存在告诉眼前的魔尊。 “还想要说些什么的话,在下建议你先休息吧。你还需闭关修炼几日,在下在外面替你护法。” 纪元烨眼眶微湿:“多谢前辈!” 没想到这么一个初次见面的、而且辈分与修为都相差甚远的人,会待他这般好。不惜受伤也要救自己,指导了自己如何领悟石头中的心法,现在还要帮自己护法——哪怕是假情假意,只要有人待他好他都会很感动,先前在清源山上与他关系稍好的弟子也是如此,那些弟子惨死于假面手中,他也是先为此感到了愤怒,而后才是对假面那不为人道的手段产生了更多的怒意。 “无需多言。”沈钰一摆手里折扇,他的四周瞬间缠绕上了一圈魔气,等到魔气散去,他也站在了废墟之外。 “先前你在肩头火手中保护在下,在下也是时候要报答你的恩情了。” 毕竟,人界可是魔界的仇敌啊,魔尊在心中道,仇人的人情,怎么想都得尽快还清。 他甩手将折扇刺入地表,一道无形的屏障随即拔地升起,把整片废墟都包裹在了其中。 九.出关 纪元烨在酒楼的废墟与魔尊的结界中闭关了三日,当他将那清源心法彻底融会贯通时,他又做了一个梦。 而和刚开始领悟清源时所做的梦不同,这一回,他是直接跌入了自己的梦境空间: 他能在自己的梦中自由地走动,以第三者的视角去做自己梦境的旁观者。 少年的梦仍停留于不知多少年以前的过去,梦中有他和他的养父,还有那只只陪伴了他三日却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的猫。 那不是记忆里最美好的回忆,纪元烨站在曾经居住过的位于小城一角的破烂木屋前,一边看着过去,同时回忆着过去。 在他还没有能力帮上养父忙时,老人总是在天未亮时就出了门,等到天亮后再赶回来照顾他。不过这种单方面接受别人照料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很久,为了分担养父的辛苦,他很快就学会了日常过活中会用到的各项技能。 他和养父随后便开始到处流浪,过着四海为家的生活——这一点在梦里也不曾改变。在梦境空间中所看到的梦是单调而乏味的,也是与事实有所偏差的。他在梦中看见了一直陪伴在老人身边的自己,没有什么权贵也没有什么生死离别。 又一转头,自己去往仙山的场景也出现在了眼前。他看到了原本应该死去的老人和猫都还活着,在路过的仙人看出了他的天赋说要带他上山时,他的家人们与和仙人一起离开的他挥手告别。 梦中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站在梦境之中却又仿佛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的纪元烨不由自主地举起手,也朝着只有在梦里才能再看到的家人挥了挥手。 “……,……” 那两个用作称呼的词不管怎样都说不出口,就算说出来了也听不见声音。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给那最好的朋友起名,如果是猫的话,起什么名字会比较好呢?梦中的猫好像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一般,慢吞吞地转身,挪动着步子向他爬来。 纪元烨的心毫无预兆地开始狂跳,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脚尖升起随后蔓延全身,就像是后背被肩头火抓住的时候那样,心头一阵不安:“哎?等、等一下!”他后退一步,抬手想要遮住自己的眼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好像预料到了。 朝他爬来的猫,那是,被埋在乱石之下挣扎着想要逃出来的那只猫啊! 纪元烨后退一步,双手扔遮住眼睛不敢放下,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从两手间缝隙中看出去,他看到了从猫身后一直蔓延至虚空中的黑红的血,原本平静安详的的林间木屋和山间小路也瞬间着了火,“是我干的么?”他放下手,心在胸口怦怦乱跳,“是我点的火?”大火燃起又烟雾弥漫,呛得他不得不咳嗽起来。 不会错的,他用那一把火烧掉了那条返回小城的山路,烧死了山间吃人的妖怪,得到了路过的仙人的认可——也烧没了妖怪幻术中的家人。火势越来越大,烟也越来越浓,纪元烨被黑烟熏出了眼泪,他抬手抹了把脸,只感觉似是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自己失去的呼吸的资格。 整个梦境空间好似都被黑烟困住了一般,无处可去也无力逃走,这场梦远要比先前的梦真实又危险。眼睛也被烟烫得生痛,想要闭眼时却无论怎样都闭不上眼,“啊——!”纪元烨大叫出声,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突然从烈焰中窜起,又一阵清风拂过,想象里那只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终于不见了。 他连忙擦掉了因呼吸困难而流出的眼泪,他抬起头,发觉周围火焰已止黑烟也散,他正站在一座山崖旁,崖边绽开着雪白的梨花,花儿应景,形成了一副与方才的烈火地狱截然不同的景色。 “清源……”这里并非清源山,纪元烨张了张嘴,最后的一个字就挂在嘴边。 “清源崖。” 清源心法曾经的主人,蛇妖离仙的诞生之地。四下张望,可以看见一位身着黑衣的青年跪坐在清源崖的山神祠前,原本紧闭双目冥想凝神的青年好似察觉到了纪元烨的到来,于是睁开了眼睛,转头向纪元烨看来。 “对不起!”与黑衣青年的目光对上的同时,三个字脱口而出,纪元烨不禁有些脸红,总觉得是自己的到来打扰到了他人的修炼。 可又转念一想,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这里是我的梦境空间……”是这位青年的出现他才得以从那片地狱中离开,而且,方才那道黑影应该也是这位青年吧?所以他没好意思抬高音量,“你是?” 黑衣青年摇头道:“唤我离即可。” 纪元烨一怔,原来那就是沈钰口中的离仙,传闻中最接近上界却又无法狠心告别凡尘的半神。看来这是寄宿在清源心法中离仙的一部分执念,或者,没能成神又在世间隐去存在的离仙实际上就藏身于这份心法里。 离仙是妖,本就能永驻容颜,不过那张脸上却有着与青年完全不符的沧桑感。沈钰说离仙被凡尘所缚,又不忍看凡间世事变迁,不忍看沧海化为桑田,最后只能独自走上千年的旅途,最后只能消失以告别。 他举手作揖,语气中夹带着歉意:“还请前辈原谅后辈的莽撞,后辈因一些事情,必须习得清源心法,但在领悟过程中,误打误撞来到了这儿……感谢前辈出手相助。” “无妨。”离又摇头,接着站起身走向了崖边的梨树,“我既然将清源还给了山神大人,那就与清源无关了。”他低声说着,“我不会在意后世是谁得到了这部心法。” “至于救你,也只是一时兴起的冲动罢。” “前辈为何在此?”纪元烨犹豫半晌,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我认识的人说……是因为那所谓的‘执念’么?” “是执念,我的本体已获得仙身,执念却无法化作下界魔物,就留在了这里。” 人界生灵都会有执念,人类执念过深就会引起灵魂的变质,人会变成怪——但其他生灵不同,它们最初不能做到复杂的思考,它们凭本能行事,所以总会有一些弱小的生灵不想永远处于食物链底层;为了以后能无忧无虑地过上更好的生活,它们就开始找自救的办法。 离也曾是弱者中的一员,是处于清源崖底层的生灵,每天每夜都需担惊受怕,它过腻了这种整天躲躲藏藏的日子,费劲千辛拜了山神为师。山神赐予这条黑蛇名字,黑蛇在山神的指导下又终日以含有天地精华的露水为食,终于化成了人身。 黑蛇想要成仙,必须去寻找蛇妖一脉蜕皮成仙的灵宝,为此他离开了清源崖,步入尘世中后,便有了消散不去的执念。 “人间能有什么事物能困住妖怪的心呢?”青年反省自身,世间也有他这种饮食仙露修炼成仙的妖,在凡间游历也经历过数不胜数的王朝变更,于战火中手里却从未沾血,以血肉为食的同类在他眼里就似异类——那么他执着于人间的什么呢?“无非是一只朝自己伸来的手,一个微笑,一个安稳的住所,还有一次理解。” 离抬手摘下树杈上的一朵白花,花在他手心里又变作了一枚白色的埙,他转身走向纪元烨,把这枚埙放于纪元烨手中。 “你求之过急,所以深陷梦境。” 纪元烨握紧离仙的赠物:“前辈?” 蛇妖好似对独处千年后终于遇到了另一有缘人而心生喜悦,他说随身携带的铃铛已送给多年前闯入梦境空间的异世人,手边又找不出合适的东西——所以只好另寻他物赠予有缘人。说罢,离仙举起一只手,轻轻点在纪元烨的前额。 — “快点醒来吧。” 一句话毕,身边的场景顿时变回了原本的酒楼废墟,少年怔怔地瞅着手里的白埙,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才是梦还是现实。他将视线从手里的半神所赠却又想不出用途的事物上移开,打量了番周围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他发觉自己能看清黑暗中的东西了,明明那块石头已不再发光,周围也没有光源。 是修习了清源心法后得到的能力么?大概每一个修习仙术的人都可以靠把灵力聚集在眼睛上来看清四周。 — 三天已过,外界的凡人看不到被结界遮盖的酒楼废墟,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座没有名气的酒楼突然倒塌后又突然消失,被顾斐从里面带出来的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酒楼外的空地上,也不知是经历了怎样一般的心路历程。 沈钰摇着扇子站在结界外,平常人肉眼看不见的魔气围绕在他身边。该出来了,他想,纪元烨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结界中忽地传来一阵巨响,紧随其后的则是木料炸开的声音,沈钰会意,他立即合上手中折扇,结界破除。 纪元烨手握白埙立于平地上,原本结界中的那片废墟在他的灵力催动下变成了尘土。他抬起头,看见沈钰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一直在外替他护法,不由又一阵感动。沈钰展开折扇:“别想太多,在下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你感觉怎样?” “好极了!”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这般神清气爽过,手上的伤好了,身上的伤口太多来不及愈合,但都已经不疼了,“果真如前辈你所说的那样,现在连失去心火后的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可惜魔界之人没有三火,不然在下就能拿魔物的心火给你了。”魔界尊主全然没有魔界领导者的自觉,说起好话来吓得自己的手下都瑟瑟发抖。 纪元烨不知沈钰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但他瞥见了围绕在沈钰身边那些的魔气们的举动,看到它们正默默地朝两边移开,但又不敢离得太远,好像生怕沈钰又闲来无事跑去变成其他人了一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那么,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沈钰摇了摇扇子,身边的魔气依次窜进地里返回魔界,而他在躬身行礼后,也变作了一团魔气涌入了地里。 不知下次见面时,会不会成为敌人。纪元烨自言自语道。 顾斐丢下他返回仙山,现在一定已将魔物出现的事情转告给了师傅,这次下山历练清源山又损失了那么多弟子,除非山上的仙人根本不顾凡间人类的生死,否则这次事件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世间也有不吃人的怪,世间也有会怜悯的魔。”他眼神稍黯,想起了第一场梦境中所看到的情景,人与魔千年来的恩怨只是因最初的人类杀死了创世神,现在却演变成了两方互看不顺眼,互容不得对方的情形。 虽然沈钰没说,但他能从这魔尊眼中看出魔尊对他的仇恨——因为他是人类,所以恨他,又因人类保护了自己,所以要尽快还清恩情。如果不是酒楼里他不知沈钰身份,想要保护沈钰而挡在了那青年面前,uu看书ww.uuknshu顾斐推毁酒楼让沈钰被迫与他待在一起的时候,魔尊会不会直接杀了他? “在下心存不忍,就决定假扮成无法回去的沈家小少爷,直到他的父母寿终正寝……” 他想起了沈钰和他所说的话,又记起方才那些和人一样也会害怕的魔物,竟有些伤感。人界和魔界只能一直这样下去了么?明明…… “……和我等人类一样,都是创世神的孩子们呐。”黑衣假面的话自耳边响起,如惊雷在耳边炸响般,纪元烨赶忙摇了摇头,自己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也不知那假面人到底是人是魔还是怪,他自称是人,可又杀了那么多人,人死后的执念缠绕在他身上,所以应该是怪吧?不过前提是那假面人真如自己所言并非魔物,魔物是不会变成怪的。 他抬头望天。 “该上山了。” 不知顾斐有没有把自己的死讯带回去,若是山上的人以为自己已死,他们会不会认为现在回去的自己是魔物假扮的?不会这样的,纪元烨对自己道,他也有理由解释自己为何从魔物手中逃脱出来——就比如,说那魔物假扮人类太久,恢复原身后一时不习惯就放过了他之类的……嗯,认真想的话,总归能想出一两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的吧。 况且山上还有那么多仙人,连顾斐那种人都可以看出魔尊的假身,仙人们不可能看不出他是不是人类。 “纪元烨!” 身后突然有人大叫他的名字,还在考虑着回到山上后该怎么说的纪元烨一愣,没来得及回应,就被人从身后揪住了衣领拎了起来。 一十.童邢 主角得到魔尊帮助,会在废墟里闭关三日,出关后修为将猛涨,其间还另有高人相助。 顾斐倚在街边大树下翻看着手里吴峥特意为他装订的《仙界创世录》,同时也听着吴峥那幼童的声音在耳边汇报着任务进度,余光随意瞥了眼身前热闹非凡的街道,心中不由感慨: 这一切,除去某些过程不尽理想以外,实在是太完美了! 他在弄塌了那座酒楼后并没有返回清源山,撇去他还想留在这里看看主角该如何造化这些原因外,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根本不知道清源山在哪里。 小城虽小,人在城里更小,更别说城外还被一圈又一圈的树林层层包围住,出了城后往哪走都不知道,于是白白浪费了两天时间。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穿进这本书里顶替了“顾斐”的炮灰角色时,清源山弟子们都已经在酒馆里闭眼休息了,下山都不是他亲自下的。 今天是他夺走主角心火后的第二天。 — “你就不能变出张地图来么?”在树林里迷路n次后再次绕回小城门口的顾斐忍无可忍,对于他的抱怨和抗议系统明显迟疑了下:【你自己看,我在写前期剧情时就是俩地点来回换,也没提到中间的路怎么走啊。】他也不认路,顾斐还真翻开了小说装订本来核实系统的话。 书上对于仙山弟子在两地间来回只提到要通过一条山间小路——小城外茂密的丛林于是也只给他们留在城里这一个选择。 【等人来接我们吧。】系统好言相劝,【正好休息一下。】 顾斐不领情:“听我妹妹说,别人穿书都送金手指,你这个系统就不能有点金手指的样子么?”连地图都给不了,上一次帮忙点火还用着被强迫不情愿的语气。 【金手指可是主角特权。】系统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你顶多是个被人罩着的炮灰,我也只是个把世界观告诉你的新手教程,虽然也干提示任务进度的活。】 也是,顾斐琢磨道,假使自己真的有了金手指,那么对完成任务反倒不会有好处。他最后是得死在主角手上的,有金手指后自己说不准就死不了了。 等一下,有人罩着的炮灰?他自己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抬起头等着系统接下来的话。系统却好像不认为那是需要扩充的内容,直接跳过开始扯别的。 【你现在连你死后才会发生的‘杀死肩头火’这个任务都提前完成了,对,这个任务是主角专属,你的任务只到你死为止。】 顾斐冷笑,转身朝城里走去:“那任务现在进度到哪了,说来听听。” 他自己也在心中算过的,把自己已经历过的事和小说里的情节作对比,他已经成功地让主角与魔界尊主相识了——那就是直接跳过了中间那几次上山下山的繁杂内容。小说里男一男二的见面同样也是在沈家灭门后,不过书里的主角那时已达到融合阶,可不是现在这样的普通人。 “原著里,因为千年前魔尊和创世神的关系,沈钰与纪元烨一见如故,沈钰把从清源山下挖出的创世神遗物‘清源仙决’送给了纪元烨,领悟清源后纪元烨的修为又提高了一个境界直逼金丹期。”他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系统给他的小说,就这小说的简介回忆道,“主角开挂也开得有理有据……等等。” 就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般,顾斐脚步一顿停在了城门边,连忙在想象里敲了下正在罗列数据清点任务进程的系统:“话说顾斐快三百岁了都还没筑基,他咋活下来的?”他是不清楚一般的修真小说里怎么描写这些东西,但就这本小说中也有“只有达到金丹期的人才可容颜不老”这一设定,“你吃书?” 【什么话。】系统好像白了他一眼,顾斐撇嘴,不依不饶:“顾斐真的有人罩?” — 罩着“顾斐”的人是他的旁门师兄,在《仙界创世录》前期的故事内容中已达到金丹修为的反派童邢。顾斐在看书时就有疑惑,不知这个道行心境圆满的真人为何对主角持有偏见,也不知为什么一个心术不正之人还能做到心境圆满结成金丹。 童邢格外关照顾斐的原因,则是因为顾斐给了他踏入仙门的机会,原本的童邢没被路过的仙人看上,或是说没有纪元烨那么好的运气碰上仙人,所以连仙山都上不去,连杂役弟子都做不成。而几百年前顾斐一心求仙问道或许还是个好人,就顺手拉了童邢一把,他道行不足做不了童邢的师傅,就让童邢成为了自己的旁门师弟,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师兄了。 童邢尽管不被看好但颇有天赋,很快就反超了顾斐,怕是也给迟迟没有进步的顾斐造成了不少压力,也让顾斐心中产生了杂念。童邢心知顾斐在害怕着什么,是人都会害怕生老病死,一次下山历练中他意外得到了一颗驻颜丹,自己没吃,而是拿给了顾斐。 ↑以上内容小说里均没写到。 “这么说我那师兄是个好人啊。”顾斐若有所思,“那你怎么把他安排成了反派?还是最后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那种?” 【我这不是还没说么。】系统道,【童邢没被仙人看上,他没有天赋,后来的修为全是靠修炼邪术夺他人成果所得的,你翻到第六十七章,那里魔尊大大有解释。】 “……”是顾斐的修为么?就是说童邢不是想报达百年前顾斐的恩情,只是心有愧疚无法到达圆满心境,所以必须做点什么让自己心安?“果然是人人伪君子,全都表里不一。”顾斐恨恨地想,难怪自己之前尝试着驱使周围灵力来寻找仙山道路却不成功,原来的那个“顾斐”根本无法过久地控制灵力。凡人苦修百年,明明能催动身边灵力却无法长久,明明有天赋却仍不得道,原因就出在他这个旁门师兄身上! 而童邢还假意关心,扣住顾斐那条命让他死不了,修仙者超脱凡尘,对世间万物和大道的理解都不是一介凡人可比的。凡人活那么久,自觉与仙途无缘而想要下山时家人也已老去早就无家可归,转头又看着原本弱于自己的人一个个超过自己,自己却只能站在原地——他能不嫉妒么?他不是怪,心中杂念滋生,就越不能领悟大道。 “他特么是想把我变成怪么?”顾斐扫了眼小说的目录,翻到第六十七章,敷衍地看了看书里的沈钰对童邢的评价。他现在能理解原主在看到纪元烨时的心态了,不,应该是原主看到每一个新入门弟子时的心态。是纯粹的嫉妒和对上天不公的愤恨,原来的“顾斐”拿新弟子出气,又让新弟子去欺负下一批新弟子,心态扭曲怕是童邢走后也无缘入道……如果不是被主角一击打死,也许会成为第二个“肩头火”。 不过成为肩头火也避免不了被一下秒杀的命运,肩头火杀了那么多人也挨不过魔尊的一击,“顾斐”这种无法修仙的普通人只会更弱。 “话说你为什么要给一个炮灰加这么一让人同情的背景……” “而且那驻颜丹是啥玩意儿啊?能让凡人直接有了金丹修士的特权?为了永生而好不容易结丹的那些人不会抗议么?” 【所以我没写啊。】系统听起来很得意,【炮灰角色在小说里着墨不多,我又提到了顾斐面相不佳,长得不好看,谁还会去想顾斐到底是怎么活三百岁的。】 “不会是什么妖怪的内丹吧……”顾斐忽然猜测道,【……】系统的沉默好像也在验证这种猜想,一时间他有点反胃,但随后便释然了。 “内丹就内丹吧。”反正他是必死之人,恶心点也没什么。 “好了,告诉我现在剧情进展到哪了?” 【主角已成功地和魔尊见了面,修为也达到了筑基阶段。你倒是干得不错,刻意给他俩制造了相处的机会,主角也得到了清源仙决。】 顾斐心情稍好:“把握住手边的机会可是我最擅长的事。” 系统并不知道剧情已出现了差错,它只能看到最终的结果。清源仙决并非是沈钰交给纪元烨的,而是一个原著小说里从未出现过的额外角色。那些原本应该被沈钰回收大半的创世神遗物,现在沈钰一件都没拿到,全都落入了那假面人的手中。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了城,顾斐随意走到街边的一棵树下,靠在了树干上开始翻阅起小说来,前期的剧情因为世界的恩赐所以发展地飞快,他得复习下后面的剧情以防忘记。 “接下来就是仙门聚会前的小关卡了。”他暗自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炮灰的戏份不多,只要拉仇恨就可以了!” 【啊,没错。】系统附和道,随后又响起了一阵杂音,【看在你态度如此积极的份上。】杂音停止后再次开口说话的系统有些严肃,【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它说,【你自杀的事情已经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传开了。】 “什么?”在原本的世界,就是指——“你可以看到原来世界的事?”顾斐靠在树上没动,但皱了皱眉,“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只能看见但无法干涉,告诉你你也只会失望吧。】系统叹气,【你的父母好像很伤心,uu看书 ww.uukansh你真不该那么草率就丢下他们。】 谁管他们。顾斐就着树干坐了下来,只觉得头痛。他那对父母当然不希望他死去,因为他一死,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财富和荣誉都会因为他的离去而远离,“他们想在我活着的时候榨干我。”他合上手中的小说。 所以才会不断地给他施加压力,世界喜欢好人,就让他学做好人;世界喜爱优秀的人,他就得成为最优秀的人。他的父母没有把他当作儿子来养,他只是一个用来实现父母年轻时理想的工具,而为了填补亲情的空缺,才有了他的妹妹。 【你就不觉得……】系统艰难地把话说出口,【在你死后,他们会放弃你的妹妹么?】 吴峥看见了躺在完全不像是病床的“病床”上的年轻女孩,那间病房已好久无人光顾,就算吴峥已不是人,它也感到了莫名的哀伤。它觉得自己有必要和顾斐说这件事,哪怕说了也没什么用。 “当然。”顾斐却丝毫没觉得意外,重新翻开手里的书,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就是因为他们放弃了她,我才作出这个决定的。”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热闹的街道,嘴角不禁上扬。这不是一个值得夸耀的决定,甚至是一个必须要反悔的举动,他却还是很高兴。虽然不承认,但他的确找到了奇迹。 可是时间余下的不多——他还需再次鼓起面对死亡的勇气。顾斐翻了翻书页试图平复心情,自杀只是一时冲动,可现在不同,自知自己的未来却无法作任何改变,就像凌迟一样,吊着一口气,慢慢折磨。 一十一.乞丐 隔天,看主角闭关还未出来,又趁着三小时时限未到,顾斐带着系统连夜赶制的地图,一路与系统唠嗑着走去了小城的一角。 手里的地图其实就是系统凭印象和直觉瞎画的,完全怎么顺眼怎么来,具体参考价值不高。顾斐顺着地图标出来的一条无人小径来到了城郊的一处“居民区”,按照小说里的内容,这里就是纪元烨和他的养父在这座城里的“家”。 还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可枯木搭建的房屋架子下就是不缺人。老远处就可以看到很多与纪元烨同龄或是年龄稍小的、穿着破破烂烂的脏兮兮的小孩在一块空地上打架,他们脚底下踩着焦黑的土地,那里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 “哦,在主角的老家上面打群架么?”顾斐饶有兴致地没上前打扰小鬼们的争斗,他瞟了眼身边的树,便像是童心大发般三两下爬到了树上,给自己找了个最佳的观景台。 【我可没写过主角回老家探亲的剧情。】系统提醒道,顾斐现在的所作所为与主线无关,所以它看不见也无从得知这闯关者想出了什么鬼主意,【你怎么想的。】它问,【来这里是要找什么人么?】 “啊,没错。”树上的顾斐不打算隐瞒,他特意选择三小时时限内带系统来这里,就是为了向系统确认某些事,“我来看看我们未来的女主。” 【女主?】系统哑巴了,它可不记得自己有些过乞丐出生的女主。恢复了创世神身份的主角地位之高,哪是乞丐能随意靠近的,而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上创世神的人类,被沈钰两下打死丢去喂狗都算运气好的了,创世神亲自动手,保准你连灵魂都不会留下。 “叫肖浅,我不知道是哪个。”顾斐刚想抬手指指下边的混乱场面,又猛地想起这是剧情之外系统压根看不见,只能悻悻也有些遗憾地放下手,“也不是女主,是剧情后期难得的反派,恨创世神入骨的那种。”活到小说快完结了都没死的奇迹般的反派之一,主要是因为她一直躲在其他反派后面,所以创世神觉得麻烦就没管,后来这喜怒无常的神估计觉得反对自己的声音有些太聒噪了,就把连带她在内的所有反派打包塞在一块儿,一下一起解决。 还顺带抹除了反派们在其余人脑海中的记忆——就是否定了这些反派的降生,让他们变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事物。 “昨天晚上闲来无事翻小说时看到的。”顾斐闭上眼,有些惬意地躺在树上,“能让你起正常名字的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又看到你给她安排了一个‘与主角是同乡’的背景,就有点想找找看。” 肖浅是怪,准确地说,肖浅以后会成为怪。变成怪是因为她死后怨气不散,失去灵魂的躯壳被怨气强行撑起又产生了“想活下去”的不现实期望,然后被反派利用拿来对付创世神。 创世神会多这么一个敌人也不冤,因为肖浅的死与恢复创世神身份的纪元烨脱不了干系——肖浅死在那一年的仙门聚会上。 这个刚踏入仙门、兴高采烈地跟着师兄师姊们前去参加仙山会议的小姑娘,被一心想报仇、又被沈钰怂恿六亲不认的纪元烨放在了最后杀——不得不说沈钰还真是尽足了身为主角损友的指责——肖浅看着前一天还与她畅谈救世理想的师姐为保护她被魔气撞成了两半,又瞅见昨日还说要陪她训练的倾慕已久的大师兄被打成了筛子,那浑身是血的恶鬼偏偏还忽视了她,又在她以为自己被遗忘可以逃过一劫的时候,挥手夺了她的魂。 更让她怨恨的是,她还看见那杀死了自己的人冲着她咧嘴笑了——小说里特意描写了肖浅死前的心理以及肖浅那些同门师兄弟姐妹的凄惨死相,又提到了纪元烨为何把这姑娘留到了最后解决:因为肖浅是他曾经的“老朋友”,是曾与他一同住在城郊的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乞丐,大字不识又口不遮拦的小乞丐五十步笑百步,合伙其他乞丐一起嘲笑靠拾荒为生的纪元烨和他养父日日艰辛过得却还没有他们这些乞讨的强。老人脾气不好却也不打算和一群乞丐计较,纪元烨却记下了,连同乞丐的样貌和声音一起。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让这小乞丐上了仙山,肖浅没入清源山门派,而是去了别的因为很快就被灭门所以书里压根就没提到名字的地方,也许是个和清源门派不同的大门派吧,小姑娘刚开始对未来产生了憧憬,就被现实狠狠打了一拳。 “和主角一直纠缠到结局,怎么说,也该算半个女主了。”顾斐眯了眯眼,“这么个悲情人物,我想看看她变成怪前人长什么样。”怪物的怨恨在创世神眼中什么也算不上,肖浅人如其名,也只能成为创世神无聊的生命中的一个消遣。 【好奇她的长相啊,一个小女孩,你能看出些什么。】系统对顾斐装模作样的感伤不以为然,【而且她的名字也不是我特地想的,只是有个朋友廉价把他的角色卖给我让我写进书里罢了。】 “把朋友的角色写成反派。”顾斐嘴角抽搐,“你那朋友怎么没把你打死。” 【他自己送给我的,那就得做好被这样对待的心理准备啊。】不是每个人都会把别人的心血当宝物看的,就像有人惜命却活不长久一样,说这些的时候,系统语气好像有些失落,【而且他看见我的角色配置后也没反对,还很高兴。】它叹着气,【若不是这样,我都以为我是被他杀的呢。】 顾斐一惊,从树上坐起:“你是……被杀的?” 没人知道这一得奖的畅销小说作者失踪的原因,网上还有人嘲笑吴峥是写书太水遭了天谴,却没想到……顾斐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他忐忑不安地看着眼前的空气,就好似能通过空气看到吴峥那张满是死相的脸一样。 【是啊。】系统回答,【你还不知道吧?你也不会关注我这样的作家——我就在你自杀不久前没了命,昨天他们才发现了我的尸体。】 “……”真怀疑是不是某些狂热的书粉干的。 顾斐没再说话,只是因头痛而皱了眉,系统看不见,只觉得他的沉默也许是他认为原本世界上有杀人者而在担心他妹妹的安危,又或许是在担心被人杀害的它可能充满了怨气。 为了防止闯关者瞎想,它连忙安慰道:【其实也不需要担心什么的,而且让我成为‘系统’的那个声音还跟我说了,只要成功地完成任务,我就能知道是谁杀的我了。】 哦,就是说,我一个人的命可以交换妹妹的生命和一个真相。顾斐挑眉:“系统。” 【怎么了?】 “暂时先不要联络了,给我一点自由的空闲时间,三小时时限也省着点来。” 【好吧,你注意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会影响主线的事啊。】 咔的一声,系统没了响应。顾斐自知是系统那边听他的掐断了联系,他扶了扶额止住了头痛,探头向树下看去。 乞丐们还在打群架,被围在中间单方面挨揍的是一个小女孩,人群之外还有一个女孩在大喊着“你们不要再打了!放过我姐姐好么!”只是声音太弱,起不到什么威慑作用。 “肖浅能让其他乞丐和自己一起取笑捡破烂的话……在乞丐群中地位挺高的吧?”应该不会是那个被打的女孩,旁边叫嚷的那个倒是有可能。 不过,肖浅有姐姐么?小说里可没写。 “浅儿。”一个灰头土脸的娃转头对喊着“别打我姐姐”的女孩儿说,“就算是你说的……除了她以外,还有谁会偷那东西?” 好吧,还真是肖浅的姐姐,树上的顾斐无语地呵呵两声,想想也是,小说里没写到的东西多的去了,不缺一个姐姐。肖浅在入仙门的时候这姐姐可能已经去世了,或是说……这个小城就是纪元烨复仇的第一个目标,创世神在杀回仙门聚会前先拿这个忧伤之地开刀,肖浅没了姐姐被迫寻仙求助,误打误撞被仙人收了徒,然后没过几天好日子又被创世神杀了个措手不及。 还真惨,虽然自己在之前就挂掉了,根本没有说别人惨的资格。 “偷东西?小乞儿偷东西很正常吧?”回想在原本的世界中尘土堆里难得一见的那些手不干净的小乞丐们,他有些好奇。原世界里乞丐是罕见的“稀有动物”,他只知道乞丐会和过路人起矛盾,没想到他们之间还会内讧。 把人打成这样,丢的估计是个宝。倒在地上的女孩张着嘴只能发出奇怪的断音,敢情是个聋哑人。 喊肖浅“浅儿”的那个娃回头又踢了地上的女孩一脚,肖浅也又哭喊起来:“都说不是姐姐偷的!昨晚来了个陌生人,是他拿走的啊!” “怎么可能,城里哪来的陌生人,最近进城的那批道士早就被魔物干掉了。”边上脸稍微白净点的另一个娃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然后抬手朝自己一指,“我亲耳听到的。” “陌生人?”树上已经被“魔物干掉”的道士直起身子,这三天他一直在城门边晃,知道那白脸乞丐说的不错,最近确实没人进城。 “真的是从没见过的人!”肖浅以她最大的声音说,“但是他戴着一张面具遮了半张脸……也许就是城里的人——哎,你们别打了!那个镯子真的不是姐姐偷的,也不在我们身上!” “镯子?”顾斐脸色一变,他想起了先前酒馆中被自己打通空间的那枚芥子镯,莫非偷走宝物的人来过这里?但还是耐着性子没从树上下来,继续偷听树下人的争吵。白脸乞丐接下来说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那个镯子可神奇的很,我们几个把全部家当都塞进去了,就是相信你姐才交给她保管的,现在说丢就丢?”乞丐们闻言纷纷点头,作势就又要朝地上的女孩打去。女孩被这些没轻没重的小鬼们打了好久,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再打下去估计要完。 “姐姐!”肖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顾斐捂住自己的耳朵,心中绞痛。 回想以前劳累过度险些猝死的那个晚上,耳边也是这么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只是喊的不是姐,而是冷战多日他好久没听到的一声“哥”。 他咬咬牙,抬手把周围灵力往自己这一拉,灵力马上带动空气刮起一阵狂风,吹得那些蛮不讲理的小娃娃们东倒西歪。他特意避开了倒在地上的那女孩和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肖浅,“姐姐!”肖浅又喊了一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姐姐跟前,“姐姐!” 那聋哑人瘫在地上,两眼翻白,满脸是血。小姑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姐姐快不行了,大脑当机想不出办法,直接扑在姐姐身上嚎啕大哭。 顾斐扶额,从树上跳下阻止了肖浅这危险的举动:“她还有救。” “你是谁?”肖浅鼻涕眼泪抹了一脸,抱住自己的姐姐一脸警惕。突然出现又长着一副危险模样的人,这么说都很可疑。生长在这种环境下小乞丐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顾斐寻思说这话会不会被这女孩嫌弃,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解释自己的身份。他驱动身边灵力召来了一颗泛着金光的药:“你姐姐还有救,这颗丹药拿着。”是一直带在身边的药,他校对过小说内容,这应该是顾斐下山历练前从丹房弟子那拿来的回复药。 肖浅将信将疑,又不敢拿自己姐姐的命开玩笑,她觉得稍迟一点姐姐就会离自己而去,时间紧迫,也由不得她多想,急忙把丹药塞进姐姐嘴里。 地上的女孩咳嗽了两声,血污暂时洗不掉,但身上的伤口则开始愈合。 还真是神奇,顾斐和肖浅同时感叹。顾斐忽地想起了纪元烨手上的伤,不过转念一想,主角修为大增后这点小伤也会好,用不着花一颗回复药。 “难道,你就是那些被魔物……” “我还活着,没被魔物干掉。”顾斐抬手阻止肖浅继续说下去,“能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么?” “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发现姐姐的情况有所好转后立即对“长着一副危险模样”的顾斐有了好感的肖浅老老实实地回答,“昨天晚上来的,然后,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就不见了。” 存有这些乞丐所有物资的芥子镯被偷,不,是不知是刻意还是不小心弄丢芥子镯的人来这里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是不是还拿着把剑。”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顾斐浑身一颤,连忙伸手抓住肖浅的两肩来掩饰自己的慌张,被抓疼的小姑娘往后缩了缩,好像察觉到了眼前人的异样,歪了歪头以示奇怪。 是纪元烨,他出关了——不想回头让身后人看到自己惨白脸色的顾斐真想一巴掌呼死自己,uu看书 ww.ukanshu.co 三天到了,昨天晚上通宵熬夜今早又跑去确认无事导致他都忘了这茬!虽然是走剧情,但真要他无事般面对刚刚坑害过的人还是有点心虚,而且……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他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镇定下来,正要假装诧异地说声每个炮灰反派都会说的“你怎么还活着”,纪元烨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拿着一把剑?” 语气很急,顾斐不禁愣了下。他放开肖浅,转头朝纪元烨看去。 却发现纪元烨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五官标准,除了块头有些大外完全能称得上是美男子。 这是……谁啊?顾斐张嘴欲言却又咽了回去,之前系统被自己劝走了,他没好意思一个小时都没过就再把它喊回来。纪元烨好像急切地想要确认肖浅口中的“假面黑衣人”的身份,又碍着那个大块头所以才站得远远的没有跑过来,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顾斐赶紧把大块头和脑中记下的小说人物做对比,最后得出结论: 冤家路窄,这特么居然是童邢。 “是拿着一把剑,特别丑,和我们上次在街边偷,啊不对,是买的那把剑比真是丑死了。”纪元烨的老乡没认出因为修习清源而脱胎换骨了的纪元烨,家人的危机一除,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发挥她那口无遮拦的特长。纪元烨眉头紧皱,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顾斐有些慌,眼神不住地往远处瞟去。 “纪元烨。”一边的童邢观察已久,忽然开口,竟直呼主角姓名,“怎么,你认识?” 一十二.献火 肖浅和她的残疾人姐姐是在昨日傍晚时分捡到那个乌黑的镯子的,住在城郊的小乞丐们去城里偷过不少东西,所以她们一眼就看出这镯子不普通。在“独占镯子”和“好东西应该和伙伴们一起分享”中肖浅的姐姐觉得瞒着别人不好,就选择了后者。 白脸的小乞丐见识最广,他曾有幸遇见过从仙山上下来的仙人,虽然没能得到仙人的认可,但也因此听说过世间有“芥子镯”这类事物存在。芥子镯已被人打通过了,使用二手货的乞丐们很容易就再次打开了其中的空间。 他们惊愕于芥子镯中深邃的夜空和点缀漆黑的星星,惊讶过后就是惊喜,天降空间对他们这种人而言就等同于下钱雨,于是激动万分的白脸带了头,他们就像着魔了般,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了芥子镯中。 然后第二天同样是傍晚,哑巴姐姐在前往小城街道乞讨的路上遇见了戴着精致假面的陌生人。明明是白天,他却穿着一身只有在夜晚才能隐藏身形的夜行衣,特别的引人注目。 假面人好像受了伤,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街边却无人敢上前去和这个看起来就很诡异的人凑近乎,姐姐一时糊涂,就把他带回了城郊的“家”中。 当天晚上,镯子连同他们所有的家当一起不翼而飞。 “这个剧情是不是有点眼熟?”顾斐咂舌,和身后的纪元烨对视一眼。 “没错,师兄,看来有人故技重施。”纪元烨挑眉,点了点头,“还成功了。”还好这回没有死人。 两人又交换了眼神,而后同时朝身后的童邢看去,看得童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多余的旁门师兄自觉背过身向远处走去,给后辈腾出一个没有干扰的谈话环境来。 “顾斐,你怎么看。” “我又没见过那假面人。”顾斐回道,“要问也该问你自己吧,纪师弟。”他特意拉长了最后三个字的读音,纪元烨脸一黑,手里灵光乍现,在手中灵力即将丢向顾斐的脸时又硬是被他收了回去。 童邢一走,纪元烨就立即翻脸不认人,对此他一点也没觉着意外——纪元烨在来时好像与童邢产生了矛盾,于是他刚刚就和这记仇的主角对了下口供,两个戏精不计前嫌同时入戏,把共同的敌人童邢唬得一愣一愣的。 一个哭诉“师弟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另一人回以“多亏师兄你我才能从魔物手中死里逃生”,演得让演员自己都恶心,不常在清源山上的童邢却不知顾斐与纪元烨的恩恩怨怨,压根听不出这对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师兄弟的话是真是假,只能神色复杂地站在一边,听纪元烨两句概括完他与假面人的相遇后又接着听小乞丐扯,耐心都扯完了,却好似要给顾斐面子一般站着不动。 也难怪顾斐一给颜色,童邢转身就走得这般痛快。 不过共同的敌人一走,两人间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冷得让不明所以的肖浅打了个喷嚏。 顾斐心知童邢和纪元烨会互相厌恶的原因:因为童邢那一身夺他人修为的歪门邪道对付不了创世神,所以童邢觉得纪元烨十分扎眼,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对他的态度自然不会很好,所以,十分记仇的主角也不会给童邢好脸色。 总有些人心理不正常,顾斐瞅着童邢的背影想到,这种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要到手,还总觉得别人的东西才是最好的——这种人在原来的世界也不少,自己身边则尤其多。 他没忘记原主是因为童邢的原因才混成了一个心口不一还嫉才能如仇的炮灰人渣,却不理解为什么童邢还要看自己眼神行事。 “按照纪师弟的说法,戴着假面的黑衣人就是偷走了那些奇珍异宝的小偷……” “还是杀死我派弟子的凶手。”纪元烨冷冷道,接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再继续假面人的话题了,“顾斐。”他抬眸,一个小小的动作便牵动了周围的灵力,“等到我们返回清源山,我等你跟我解释心火一事。” “如果说没有恶意的话你也不会信吧,纪师弟。”顾斐默不作声地站到了肖浅身前,替肖浅挡住了来自纪元烨的灵力波动,“没想到你的运气那么好。”他勾起嘴角扮演起原主来,压低了声音假装愤怒。 “心火被夺反而还因祸得福,理解了大道,成功筑基。” “你们在说什么啊!”一边的肖浅睁大眼睛,发觉自己什么也听不懂,而面前的两位“仙人”所说的是和自己无关的事后,小乞丐开始无理取闹,“你要帮我们帮到底呀,听你们刚才说的,那个黑衣人是不是很危险,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 “闭嘴!”纪元烨怒喝。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被一险些杀了自己的人冷嘲热讽后还有个不懂气氛的小丫头片子在旁边叽叽喳喳,更别提这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脾气本就不好,只是低微惯了才给他人留下某些错觉。 “……”顾斐不由哆嗦了下,肖浅不愧是以后因为太过聒噪而被创世神盯上的反派,他暗暗想到,紧接着又想起系统的警告“可不能作出什么影响主线剧情的错误举动”,也不顾主角心情如何,急忙张开双臂护住这将来会给主角使绊子的女反派,同时催动自己那弱不禁风的灵力开了个自以为牢固的护盾:“嘿,别太激动。” 然后在纪元烨皮笑肉不笑的扭曲的表情下,转身安抚小姑娘:“没事,别担心,那个假面人的事我们会解决的……好,乖,去陪你姐姐吧。” 纪元烨额头上青筋暴起,右手心中窜出灵力凝成了一把剑,顾斐此时的表现再结合清源山上他对顾霜的“追求”,让不知道此“顾斐”非彼“顾斐”的纪元烨产生了极大的误解,本来就没打算轻饶夺人心火的恶人师兄的主角抄起灵力凝成的剑——等到顾斐反应过来,那把剑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刚把小乞丐送走的顾斐:“等等,你冷静点。” 都说长痛不如短痛,但现在不是他该死的时候,“我刚才说错什么了么?”顾斐不敢轻举妄动,他以为童邢在附近纪元烨就会暂时放过他,看来是想多了。 “老牛吃嫩草……” “什么?” “顾霜师妹……还有这位姑娘。”纪元烨没认出肖浅就是他的老乡,手中的剑紧贴顾斐的脖颈,“她们和你相差百岁,你……” “……” “顾霜?” 就好似又什么东西被重重打进了大脑中一般,又或者这两个字就是一个“密码”,接下来纪元烨还说了写什么,顾斐都听不清了。他没有感受到皮肤被灵力凝剑划开的痛感,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顾霜,他想,他默念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只感觉头痛欲裂。 — 顾霜是他的妹妹,确切来说,他的妹妹也叫“顾霜”。他没在小说里读到过妹妹的名字,因为吴峥根本没给纪元烨口中的“小师妹”起名。 那个小师妹是纪元烨作为一介普通凡人踏入仙途时的灯与火,短暂地成为了这位创世神黑暗的转世人生中的一点光,然后飞速地熄灭。小师妹的戏份很少,吴峥并没有写明她是死是活,可能是忘记了这一连名字都没有的角色吧,小说后期创世神开始开后宫时都没再出现过。 没想到天意弄人,顾斐真的有些伤感了。世界居然给这个无名龙套添上了这个名字。这个顾霜会长什么样?他开始胡思乱想,会和他的妹妹长得一样么?不可能吧,毕竟他和“顾斐”长得完全不同。 “我可以救她的。”迷迷糊糊的意识下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异常恼火愤怒的声音,“你们让我去见她!”他听见自己喊道,“我可以救她——她不能死!” “冷静点,顾先生。”他又听见了另一个冷静过头的陌生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好像拉住了正在往什么地方冲去的他,“你已经害了你的妹妹一次了,还想再害她一次么?” “什么……意思?”意识恍惚的顾斐朝声音响起的地方伸出手去,“我怎么可能会害我的妹妹?” 他当然不会得到回答,周围沉寂下来,顾斐感到了恐慌。他定了定神,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副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景象。 他看见面颊凹陷疲惫不堪的自己走进了那间堆满了机械仪器的病房,被机器埋没的女孩的眼神中带着恐惧,看着他就仿佛在看一个死神—— “不!”眼前的幻象骤然消失。这不是什么妖怪的诡计,都说只有将死之人才会看到幻觉。 “我怎么可能会害她?”他有些混乱,对着不知名的空气喊道,“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伤害她,只有我……绝不可能!” “顾师弟!顾师弟!” 顾斐猛然清醒,他抬头看见童邢正一脸凝重地盯着他,愣了愣,慢慢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上面并没有伤口,看来纪元烨不打算趁人之危,他失去意识后就放过他了。 “是这具身体,被创世神的灵力影响到了?”他猜测道,“还是我对妹妹的名字太过敏锐了?” “师弟!”旁边的童邢发觉他走神后,一把抓住他搭在脖子上的手,“你没事吧?” 顾斐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他记得自己没有头痛的毛病,估计这也是这具长着年轻人面貌的老人躯体带给他的“礼物”。 他挣脱开童邢用力过猛的那只手,扭头环视四周:“没事,那个,纪师弟呢?” “纪元烨去找假面人了。”童邢递给他一张画着奇怪符文的黄纸,“他留下了一张传音符,我回来时只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你。” “顾师弟,千万不要逞强,不然我们先返回清源……” 顾斐躺回地上,童邢的声音很轻,就好像害怕他会受惊一样。 一个害自己变得那么惨的人,这样“赎罪”还真有些受不起,见童邢仍在等他回答,顾斐摇了摇头:“我头疼,还是在这里等纪师弟回来吧。” 他简直是在作死——等纪元烨回来继续劈他么?顾斐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给逗乐了,但还是坚持要等纪元烨回来。 童邢衣摆下的手攥紧了,又悄然松开。 — 纪元烨在最开始见到假面人的那家酒馆的一楼,找到了坐在正对着大门的位子上的、好像就在等他到来的假面人。 那柄素白长剑就随意靠在酒桌的一边,桌上摆着两小壶清酒,没有碟子。 纪元烨迟疑片刻,还是走进了酒馆,整间酒馆此时就像是专门为了他俩碰面而存在的一般,不见其他人,酒馆管事的人似乎提前知道这里会有一场不平凡的碰面,也似是已经和客人们打过了招呼,早早地溜走了。 “小友。”假面的嘴角上扬,抬起手示意纪元烨坐下,“恭候多时。” 纪元烨脸色稍变,客气地没动:“不敢当,请问前辈是为何要和那些乞丐过不去?”他知道假面是故意把芥子镯丢在了街道边,为的就是让别人捡去,让别人以为得到了宝贝后再将其收回,“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面抬手扣了扣桌:“这是权宜之计。” 他犹豫了下,言简意赅:“我缺钱。” “……”年轻的道士深吸一口气,抬手往酒桌上一拍,想了想又觉得这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恼怒,又抬起手拍了个更加用力的:“凭你的实力,想挣钱还难么?”光是除魔就能揽到大笔银子,不会有人不欢迎除魔的道士的。 “嗯……也有其他原因在吧。”假面笑了下,伸手把酒桌上的清酒推给纪元烨,“小友,今天不是责怪的日子,是庆祝的。” “祝我修得筑基么?”纪元烨这回不再客气,“我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这么好,甚至,我们只见过……”两面,两面还都是站在血腥味中。他边说边坐了下来,但没去动那壶酒,他从没喝过这种散发着刺激性气味的东西,出于警惕也不打算碰。 “你知道。”他微微撑起上半身,“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假面笑容不减:“但是我不能给你答案。” “……”纪元烨咬了咬牙,盯着假面脸上的笑容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还不忘抓起那摆在桌边的长剑——他手持素白长剑对准这武器原本的主人,开口冷声喝道:“那可由不得你。” 话音刚落,周围灵力随即缠绕剑身。 纪元烨动了杀心。他早就想好了,若是找到假面后,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现在已经不是三日前那个不会仙术的普通人了,也不是那个在血海中双脚发软站不起来的凡人,习得清源心法后整个躯体就似与身边灵力融为了一体,明明从未学习过额外的仙术,施展起来却得心应手,好似这个世界都在迁就他,做任何事都可随心所欲。 “真是麻烦的小友啊。”假面别过头去,好似无奈地笑出了声,“既然如此,那就稍稍满足你的好奇吧。” 酒馆一楼的桌椅,在强大的灵力震撼下已见不着原来的模样,假面纵身跳至酒馆房梁上,一撩衣袖,一条闪着金光的皮鞭从那芥子镯中滑出。 金鞭瞬间划开了纪元烨四周的灵力而紧紧缠在了长剑上,速度之快让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新人修士根本来不及防备! 这不是修为或战力上的差距,战斗还未开始就已告终——终章boss毕竟不会在新手村被击倒。 “好了,小友。”倒立在房梁上的假面收回了长剑与皮鞭,摊开手求和道,“今天来这是为了庆祝啊,何必如此呢?” 意识到自己根本打不过对方的纪元烨一脚踢在早就被灵力压扁了的酒桌上,也把还未动过的那壶酒砸翻在地。他因自己的弱小而感到了不满,弱小是各种方面各种意义上的弱小,灵力无限却仍打不过敌人,将对方视作敌人却仍在迟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庆祝”,那个人是这般说的。 在拿到长剑的时候,他就该一剑刺过去,而不是大费周折,还要去提醒敌人“我要进攻了”。 “为什么要特意……” 庆祝?他的出生纪念日没人在乎,父母亲戚的死却让人耿耿于怀;他做过的好事没人记住,稍有不慎就遭人谴责。第一次打过来了一直欺负他的人、第一次学会了自己干活、第一次挣到了足够的盘缠能离开小城…… 他总能听见街边的同龄人向家人炫耀着琐碎的小事,城里的人也总能找出借口来祝贺自己的孩子“终于懂事了/长大了/有前途了”,可从没有人、就算是他的养父也从未给他庆祝过什么,因为不会有人在意。 他自己又在在意什么呢?他与养父的生活,和小城中其他人的生活本就是一天一地,根本没有可比性,也完全不需要幻想什么,只需接受现实便可。他在在意什么?是因为灵魂深处回忆并渴求着什么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既是质问他自己,又是在询问假面。他听到假面叹气的声音,而后是落地声。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但我不能给你答案。 ……可恨!该死! 他抬起头,随后发觉了眼前人的不对劲。 假面身上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他刚才怎么没发现呢?那张脸就算一直笑着也掩饰不了它的惨白无血色。 “你……怎么了?” “她说你受伤了,你也会受伤么?”想起记忆中那个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黑衣人,纪元烨现在都能看到缠绕在假面身边的怨气。他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假面脸上冷汗直流。 “不是受伤。”假面否认道,“小友可是在关心我么?” 纪元烨摇头,他没有闲心去关心一个杀死了他的同门弟子的凶手,也不会去关心一个现在杀不死但未来一定会报仇的对象。 假面对此也不恼,正了正身,眨眼的功夫就来到纪元烨身前:“一般庆祝的日子都会有礼物。u看书 uknshu”他伸出手拍在面前人的肩上,“必须好好收着。”笑道。 “别再掉了哦。” “什么?”肩上突然一热,连带着瞬间充斥全身的暖意,纪元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之前失去心火后造成的不适感在“那样东西”被放在他肩上的那一刻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他抬起头瞪着眼前的人,“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么?” 是心火。沈钰曾和他说“不知有没有人愿意以命换命”,现在面前就出现了一个——他瞪着假面之外露出的那抹笑容,这个人,这个方才才和他打了一架的敌人,居然把自己的心火给了他! “我当然知道。”假面的声音稍稍弱了下来,“这次是有要求的。” “那也不能自剥心火——你疯了么?” “我修为可高过你呀,小友。”假面伸出一只手指制止了纪元烨的话,“你都没事,”他笑道,“为何我会出事呢?” “况且,这也可以解答你的一个疑问吧?” 下界之人均有浊气和邪念凝聚而成,没有三火。 他是人类。 纪元烨只觉得自己也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脏也开始狂跳起来,假面人在悠悠说完安慰别人的话后,就倒在了他身上。 他顿时慌了,他接受不了这个人的疯狂——假面到底想要什么,才会不惜把自己的肩头火让给了别人?而且还是给想要杀掉他的自己?他伸手扶住身上的人,心中又有疑问滋生,这让他也越来越不安。 直到他听见了假面微弱的呼吸声,一颗心才逐渐平稳,慢慢安定下来。 一十三.委托 天才蒙蒙亮,小城中安静得很。 纪元烨将假面还给他的“借来的财物”递给了肖浅,“请收好。”他瞥了眼手里的布袋,说,“以后不要再随便捡奇怪的东西回来了。” 说是财物,也不过是不到十枚的铜板和几块硬邦邦的不知做什么用的面疙瘩,大概假面也觉得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才会在“缺钱”的时候仍果断地将其扔给了他吧。 “有一事相求,啊。” 就发生在不久前的事,无论怎样都不会轻易忘记。 失去了心火后的人类,一直昏睡到东边光芒出现才醒来,那一觉他睡得很安稳,身体也冰冷得就像具死尸。纪元烨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居然就一直在那酒馆中守着等假面苏醒,或许是好奇心在作祟吧,在什么也没问出来之前,绝不允许对方先一步死去。 沉睡的人不能运用灵力,所以只能依靠外力帮助——“还说什么修为比我高。”纪元烨暗想,他紧紧攥住假面的衣服,同时强行推动身边灵力帮眼前人稳定住因心火的丧失而造成的“不平衡”。 他心火被夺时也没失去意识,纪元烨想。 不过回想起肖浅的话,假面一定是很早以前就把自己的肩头火给剥下了,然后一直坚持着,还不忘用简单的诡计骗走了乞丐们的家当,再说了一通废话又轻松打败他后,恐怕是觉得只有示弱才能激发他的同情心,所以放弃了抵抗,这才倒下。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硬撑下失去一火后的痛苦的,可能假面也不曾料想到吧,在精神松懈的同一时刻所有的坚持都换做了“反噬”,像他这样面不改色立于血海中的人,竟一下就被压倒了。 拜托,千万别死啊。他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传来的祈祷。“你把心火交给我,不是因为有事相求么?” — “啊,没错。”醒来后,假面如是说道。 “我想要让你……” “帮我找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名为逆银锁,假面抬起手,一柄短剑骤然出现在了他手中。他按着短剑在身前的酒桌上刻了一个奇怪的符文,说,逆银锁是原本属于人类却又落入妖怪手中的秘宝,被为了从除妖师手下逃离的怪物带去了一个用幻术构成的空间中,这个符文就是开启那幻境的“钥匙”。 单独一个逆银锁没有什么特殊用处,妖怪无法使用所以只能将它藏起来,但若是有灵力强大又修为高深的人类得到了这样宝物——“他将成为神。” 纪元烨一愣:“神?” 对于神的概念,他并不陌生,也在清源制造的梦中遇到过半神离仙留下的执念,甚至在那梦中还见过真正的“创世神”。由人成神,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一个道具能轻易做到的,假面的说法未免太过草率,也太过天真了。 “当然不可能那么容易。”看出了纪元烨想法的假面苦笑了下,纠正了自己的说辞,“逆银锁是让某件事发生的‘前提条件’,而那件事则与神有关。” 逆银锁虽被称为“锁”,看着酒桌上的刻痕,却是一把钥匙的模样,如此一来,它的用途也一目了然。假面扶着歪曲的酒桌站起,抬头对上纪元烨的眼睛,“我需要它。”他说,语气诚恳且态度真挚,“小友,我需要你的帮助。” 纪元烨注视着拿回了财物但好像不打算放过他们的肖浅转身跑回破烂不堪的木板中,摇了摇头,试图把假面与他说过的话从脑中甩出去,一抬眸,发现肖浅已放下布包从烂木头中钻出来了。 “你们是仙人吧?在仙山上的日子好么?” 肖浅眼里放着光,小姑娘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俨然就是一个看见希望不愿放手的无知小童。纪元烨皱了皱眉,回忆起昨日自己对这女孩的恶劣态度,又对比自己在常人面前的模样,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好挽回女孩对自己的印象。 “你没有修仙的天赋。”一边的童邢突然开口抢先打破了肖浅的美梦,“昨天也说过了,我们不会带你上山的。” “昨天?”纪元烨转身问道,那个时候因为顾斐突然晕倒,被大发雷霆的童邢赶走后自己就跑去找假面了,因此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情。 童邢冷冷地看着他,完全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他只能回头又仔细打量了肖浅一番,发觉肖浅身上果真无半点灵力,这种人哪怕习得了仙术秘诀也驱动不了周身灵力,外出打怪或是修炼都需要借助旁人之力,童邢说的不错,确实不是个修仙的料。 “可是世间竟会有毫无灵力的人。”顾斐的声音悠悠响起,纪元烨闻声望去,发现顾斐正从乞丐们的歇息地中走出,满脸的疲倦好像没睡好一样,语速也略有下降。 “人的三朵肩头火中便蕴含灵力,这种人的存在真叫人感到意外啊。”顾斐走至肖浅身边,蹲下身又抬手摸了摸肖浅的头,不止是语速缓慢,他的语调怎么听都十分怪异,说罢还不知有意无意地瞥了童邢一眼,看得童邢脸色苍白。 发觉成功吓到童邢后顾斐满意一笑:“哎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真的没办法和你们一起上山么?”肖浅抓住顾斐搭在她头上的手,她也许是认出了纪元烨就是曾经被他们合伙欺负过的那对拾荒父子中的儿子,觉得纪元烨现在生活得不错而对仙山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向往,所以才会软磨硬泡想要让仙人们带自己上山。 她会毫不犹豫地丢下自己那无法自主生活的残疾人姐姐的,因为原著里的肖浅就是一个自私自利企图不断往上爬的、最后因执念化作了怪的女人,尽管变成怪物的主因是为了复仇。 “求仙问道可不只是为了吃饱穿暖,而你现在已失去修习仙术的资格了。”顾斐摇头道,别说是原著剧情无法更改,就算能改肖浅也上不了仙山,因为肖浅的天资能力在昨日就被脑子抽疯的童邢给夺走了,上了山连杂役都做不成。 “不过请相信奇迹吧。”按主线发展肖浅必定会找到另一个门派,就是不知道没了仙缘的她该找什么借口成为那个门派的弟子了。 “奇迹?” “嗯,相信奇迹会出现的。”顾斐站起身,“既然丢失之物已归还,那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对待没有天赋的凡人可真好啊,顾斐。”走在被火焚烧后只剩杂草的山间小路上,纪元烨对顾斐满是不屑道。清源山上的杂役弟子都对顾斐充满了怨言,可见顾斐平日私下里连不得修习仙术的杂役都不放过。这样的他会对一没有灵力的凡人那么好,也只是因为对方没有灵力,比不过他罢。 说话间他特意和童邢保持了一段距离,因为每每开口,总能感觉童邢在瞪他。 “怎么,纪师弟羡慕了?”顾斐微微抬头,故意不正眼看人。 纪元烨冷笑:“昨天还不知是谁做了亏心事,心虚地晕了过去。”被剑一指就倒了,倒下前还要大叫一声把童邢引来,如果不是童邢的干涉,他那时就可以让顾斐人首分离。 不过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顾斐死了,他也没法与童邢交代。 那位在山上时从未见过的旁门师兄,似乎对顾斐有别的感情在,他寻思着,那就是被称为“执念”的东西吧。 对方可是一见到他就大喝他的名字,而且还不问缘由就大声逼问他顾斐的去向,一副顾斐下山历练却杳无音讯下落不明担心得要死的模样。若不是童邢,他还不知道顾斐在害了他之后居然失踪了。 原以为那个人是遭报应也被鬼手夺去了肩头火,因为这事与他也有关,他认定童邢若知道真相必定会偏袒顾斐,所以没把酒楼中发生了何事告诉童邢,结果就被童邢拎在手里花了一天时间走遍全城,最后在城郊这个他有模糊印象却记不真切的地方,找到了正在“逗弄”小姑娘的顾斐。 一路走来还数次感觉到童邢在探查自己的灵力,但因清源心法的关系,他自身外围就好似被施加了一层保护罩,外人根本无从对他下手。 他看见了顾斐护在灰头土脸的小乞丐身前,还不惜用灵力来击晕了其他的乞丐们,简直是大材小用,杀鸡用了斩牛刀。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脸和身后童邢的脸一起黑了,只是接着就被童邢用力丢在了地上。 接着两人便躲在树后屏气偷听顾斐和肖浅的谈话,他想,在他因假面而跳出来的时候,童邢怕是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哦,那是……一个意外。”顾斐抽了抽嘴角,总不能说他不是被吓晕的,而是被一个与他妹妹同名的人给刺激到了吧。 “意外啊。”纪元烨挑眉,“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不逃回山上呢?那样也不会有这些意外发生了吧?” “……”顾斐无言,他不可能顶着这张在山上待了两百多年、其间也必定会祸害一批又一批的新人下山“历练”的“顾斐”的脸和主角说“我不认识路”,除非纪元烨愿意相信自己的师兄活太久了老年痴呆、而旁边的童邢也愿意帮他圆这个可笑的谎。 “顾师弟。”童邢赶在纪元烨再次出声前阻止了对方,道,“你们此番历练不幸遇到魔物的事,我已上报给了师傅,以及魔尊出现的事情,也一并传上去了。” 与魔尊见过面、相处还不错的纪元烨挑起嘴角:“魔尊?” 除去他与顾斐外,所有清源山弟子都死在了沈家大院中,顾斐这三天来没回过门派,童邢也说顾斐没了音讯所以才下山找人。没有人能把魔尊现世之事传给童邢,至少他们这群下山历练的人中无人可以做到。 顾斐同样皱紧眉头:这些天来一直以为撇开剧情后自己就是自由的,却说不准身后还有别的事物紧随不放。 “是安然道长麾下的弟子说的。”童邢见顾斐眼神不对,很快反应过来,立即解释道,“顾师弟,你认得的,是那位张小道长,这些天他也在凡间历练。” 顾斐附和地点点头,一头雾水可只能表示自己明白了。他记得原著里是提到过安然道长,那家伙是个龙套,出场次数还没他那师傅多,所以完全可忽视。uu看书ww.uukanhuco 至于张小道长……完全记不得。大抵又是个原小说中没给写名字,世界自动补上的吧。 “然后呢。”纪元烨道,“魔尊出现了,仙人们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样?”面对纪元烨,童邢显然没有太多耐心,“他们决定召集全门派,清源山只是大门派的附属,没有反对权。” “……”纪元烨没有太多惊诧,出关时他就想过了,沈家被魔物灭门,“正义”的仙人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又想起了沈钰,也记起了自己先前的困惑和犹豫。他见过魔物的残忍也见过与人类无太大区别的魔物,这让他不想和沈钰为敌,可惜沈钰恨人类入骨,犹豫在战场上只会带来死亡。 手心中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他低头瞥了一眼,发觉是那枚白色的埙,就好像在叫他放心一般,虽说一枚死物不会有灵智。 “仙门聚会。”顾斐想,“这个剧情发展得真快。” 一枚符咒突然出现在了三人面前,童邢下意识地抬手接住,而后吁了一口气:“无妨,是师傅的传音符。” 既然是他老人家送下来的,应该是什么任务吧。顾斐歪了歪头,在脑海里翻找着小说中有童邢参与的历练任务:“出了什么事么?” 童邢放开手中纸符,符咒一离手随即就烧了起来,他又举起手指向身后的树林,“看来我们得回去了。”他说,“要我们在返回清源山前先去一个地方取一样东西,说是对与魔物交战有利的宝物。” 纪元烨心生不好的预感:“什么地方?” 以及,什么宝物? 一十四.妖境 小城外的树林,是妖怪最为活跃的地方,尽管一个月前的一个“意外”,迫使某些弱小的妖怪不得不搬家。被烈火吞噬后的树林里留下了数个魔窟,有些是天然造就的鬼斧神工,不过大多是被妖怪的执念与死灵的怨气侵蚀而成的。 童邢站在树林外,向自己的两个师弟解释师傅布置下的任务:“我们要找的是逆银锁。”他催动身边灵力在空气中凝成了一把钥匙的形状,“大概,长这个样子。” 顾斐看着点了点头,书里有对逆银锁的具体描写,他自然知道逆银锁不是锁——但他这时候不敢乱说话。 花了不少功夫又跑去敲醒了被他扔下一天半的系统,折腾半天后他总算想起来小说中的确有这一情节,可“寻找逆银锁”是主角被废修为打下山后和沈钰组队完成的副本任务,和他以及童邢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原著里的他俩在男一男二闯关冒险时还在商量下一个要害的人,所以剧本中不会有他的台词,这段剧情完全是原创。 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逆银锁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就被找到,还是被仙门弟子找到。 这个世界上相信银锁可将一切邪物异物封印,逆银锁则是唯一可以解开封印的道具,那是沈钰用来助纪元烨觉醒创世神血脉的“钥匙”,纪元烨也是因为逆银锁才能成功复仇而恢复创世神的身份。 “那个,师兄?”他觉得这个剧情还可以抢救一下,他也受不住世界一直顺着他的意思来,拼命地加快故事进程只会让所有的剧情线都乱掉,“我们是要进妖怪的巢穴么?”你确定要让一个还未筑基的凡人和一个刚入仙门的弟子去闯有魔尊保护还险胜通关的副本么?他看向童邢,希望这个旁门师兄能快些醒悟过来自己带的是怎样的队友。 “一定要拿到那样东西的话……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上山再找一些人来吧?”主角将来的救命道具,可不能就这样被其他人拿走,要不然,他永远都不能被主角杀死,任务也永远不能完成。 “没关系。”童邢打散了自己的灵力凝物,转头面向顾斐,“顾师弟岂是在担心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么?”他倒是听出了顾斐的言外之音,但显然没明白这言外之音在说些什么,况且一个自信过头了的人本没那么容易就被劝服。 “而且周围有那么多人在,妖怪数量多,我们除魔师的数量就更多!” 顾斐:“啊?” 只顾着对比小说剧情了,周围有什么人他完全没注意过,现在童邢一说,才发现树林外围居然站了那么多仙人道士,且明显不属于同一门派。 这又是什么情况?顾斐有点懵,小城外的树林中有妖怪藏着的事并不小众,但那么多除魔师于妖怪而言都是一个“奇观”了。莫非小说中魔尊发现的隐藏副本竟提前公诸天下了么?而且这副本是在维护么?有那么多人在这里排队? 系统,怎么回事啊系统!他无声地喊道,自认为这不是自己的责任的吴峥选择了逃避,不管三小时有没有到,鸵鸟干脆进化成了缩头乌龟。 一边的纪元烨面不改色,也和童邢一样站在树林前。“我需要你帮我找到逆银锁。”假面曾对他这般说过,“如果有人得到了逆银锁,他将成为神。” 那人前边刚提及逆银锁,清源山随后便让他们前来寻找,这未免太过凑巧了。而且现在这般情况……“不止清源山得到有关逆银锁的消息么?” 这里的人们,又有多少是真为了打倒魔物妖怪而来?纪元烨用余光扫视着身后的人们,默默将那些领头人的样貌记了下来。 “为什么还不进去?”人群中有人说话了,发言者是一个身着蓝白夹衫的青年男子,长着一副与他那声音完全不符的俊美模样,就好似上天在造他时觉得不给他一个魁梧雄壮的声音他出门在外就会被揍一样,“我们在这都等了那么久了。”很难想象这等难听的声音会是这样一个人发出的,“为什么还不进去啊?”他说。 “他是谁?”顾斐回头问童邢。 童邢面无表情:“张小道长。” 顾斐“哦”了一声,原来这就是先前话里提到的那位龙套……“不对啊,我是不是应该认识他的?”他有些紧张地瞟了眼童邢,对方好似还没发觉他的不对劲。 “也没事。”他安慰自己道,“如果穿帮了就说我记性差。” “他们在等谁?”纪元烨往前踏了一步,发觉这片树林外居然被人施加了一层结界,结界外围缠绕着怨气,应该是妖怪的自保手段,小城居民平日若无要事也绝不会靠近树林,这里可是妖怪的领地。 “为什么不直接打破结界?” 那位张小道长估计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身边有人拉着他不让他过去。 见状,纪元烨皱眉:“是咒法?” 不是普通的结界术,中间还混杂着其他的咒术,假如有人贸然闯进去的话,等待着他的或许就是妖怪的幻术套餐了。 “他们在等符文师。”顾斐走至结界边,抬手按在空气上,又像是静电般甩手退后一步。外人不能接近不能触碰的结界术,强行破除后又会有想不到的严重后果,也难怪那么多仙人道士还得憋屈地等援军来。 原著里寻找逆银锁时,也提到了符文师,尽管活了几千年又熟悉结界阵法的老魔头压根不需要那种新生弟弟。 符文师修习的并非寻常的仙术,而专门研究的是阵图。那些稀奇古怪的法阵都是从地里挖出来的,有些人一辈子都致力于修复这些残破不堪的法阵。他们修仙也差不多是这个原因,从不注重战力,一心只想延长自己的寿命,因为那样就可以看到更多的阵图。 心有杂念就越难修习,符文师很少有高修真人出现,再者,修复阵图是一项精细活儿,外物的干扰是绝不允许的,所以常年积累下来,每个符文师的脾气都很古怪,而且修为越低脾气越暴躁,基本上没人愿意去和符文师吵架。 但是啊……顾斐微微扬起嘴角,小说的插画中有画那枚能破开结界的符文。他瞟了眼正在和被两个人紧紧拉住的张小道长对话的童邢,“剧情需要。”他想,“逆银锁只能被主角拿到。” 只接触修真世界一个多月的纪元烨从未听说过符文师,自是没有其余“前辈们”那份耐心和敬意去等待符文师的到来,他看见顾斐徒手在结界上画了一道略有些眼熟的符,突然记起了假面在酒桌上刻出的那道痕迹,心中了然。 于是在顾斐忍着结界的反斥、画完符文的最后一笔、结界破除之时,他一把将顾斐推进了树林中,自己也扑了进去。 “我特么……什么鬼!”顾斐被按倒在泥地里,还没来得及跟身后那位没事找事做的人抗议,睁开眼就看见自己正面对着一具骸骨。 啊,活的骨头。 被生人压倒在地的无辜的怪物眨巴眨巴眼,被活物的气息一熏,瞬间飞灰湮灭。 一旁同样趴在泥地中的纪元烨一拍手,兴奋道:“这里就是妖怪幻术构成的空间。”假面先前刻给他看的就是打开这空间的钥匙,只有画上符文才能进入这里;如果让那些符文师来的话,破除结界后剩下的只会是一片普通的树林。 虽说不知道顾斐是怎么知道符文的画法的,但他们确实进来了。 顾斐回头见是熟人,扶额道:“你这是在报复我么,还觉得内疚,所以把自己给赔进来?” 妖怪的幻术空间可不好闯,魔尊都拿这些妖怪没办法,毫无准备就跌进来,要不是运气好,早就变成怪物的食物而被吃了。 纪元烨站起身走到顾斐身边,顺带把顾斐从地上拉了起来,还不忘拿顾斐的白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泥:“你想多了,我只是进来拿东西。” “然后我的死活也与你无关,是吧。”顾斐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咧了咧嘴,随后环视四周。他的审美与幻术所制造出的这个空间完全合不来,空间中的树木颜色偏暗,树干则是会令人反感的红褐色,地上的泥里掺有血水,浑浊的空气把所有干净的颜色都污染了。 他没有得到纪元烨的回答,对方在拿他的衣服擦脸过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幻术空间深处走去了。 “嘿,我倒是知道沈钰那魔尊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副本难闯了。”顾斐抬头目送着纪元烨消失在树林深处,又踢了踢方才那骷髅怪的粉末,自言自语道。 躲在幻术空间中的妖怪都是无法打过除魔师所以才想躲起来的弱小怪物,执念和怨气太浅,甚至连活人身上的生气都敌不过——而魔尊是邪灵和魔气聚成的死物,又带着一濒死的纪元烨,妖怪们根本就不怕,沈钰的魔气还能成为妖怪的养料。 “这个幻术空间于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啊……系统,出来跟我谈谈人生与理想吧。” 【……】装死的系统在一阵杂音过后重新活了过来,【不要想当然啊大哥,空间外围的都是能一脚踩死的小怪,但是里面可是副本首领啊,是制造了这个巨大结界的首领啊!而且越靠近中心就越危险,里面还有魔物啊!】 “我还是挺想打打副本boss的。”因为以前无论玩什么游戏打什么关卡都撑不到最后,顾斐跃跃欲试,“你知道为什么结界破了,外面那群人却还没进来么?” 系统嗤笑:【他们没发现咒术已破呗。】 “对,uu看书 ww.uukash 是这样。我们原来的世界里不是有人做过实验么?把鲨鱼和饵食放在水池中,中间再夹了块玻璃;或是把熊从小栓起来,长大后他就不会跑了什么的。”顾斐转身往纪元烨离开的方向走去,“但他们不是那群大脑不灵光的动物,而是人类,他们很快就会进来的,那个时候想要从那么多人手中保住主角的救命道具可就难了。” 【话说为什么我的剧情会变成这样啦!】 “我也想知道——”身后传来了人的脚步声,顾斐开始跑起来,“世界真是对我太好了,知道我赶时间,所以它也拼命地赶。” 【你有想过主角大大在这时得到逆银锁后会发生什么嘛!】 我怎么知道?三两下跳上一棵树,往来时方向一望,果然看见大群人马已涌入了这个幻术空间中。“我没想过啊。” 顾斐屏住呼吸,努力降低存在感而不至于被其他人发现,如果被“抓住”,就得被迫和那些人一起行动了,那时必然会有很多麻烦事发生。 跑进幻术中的人想拿到逆银锁,他和主角的目标也都是逆银锁——最后逆银锁只能落于主角手中,其余人都是妨碍。 “提前拿到激活血脉的钥匙,无非就是提前杀了我……我之前夺走了他的心火,仇恨值也攒到了吧。” 那不一样,系统焦急道,【你得老老实实按步骤慢慢来,仙门聚会上的决战是不能避免的。】 “就是说,”躲在树上屏住呼吸,看着人群从树下通过,而后动用灵力跳至另一棵树上,顾斐一抹头上汗珠,“欲速则不达,啊。” 一十五.符师 制造了幻术空间的妖怪,在五十年前曾是一大户人家的公子,从小娇生惯养,受不了任何程度的“苛待”。 后来家中闯入了一位来自下界的逃难者,收留这位不速之客的代价就是家毁人亡,从天堂掉入地狱的小公子执念不散,仗着自己见识不多,初生牛犊不怕虎般闯入了魔界去找魔尊要赔偿。 沈钰觉得麻烦,便用逆银锁帮他稳定了灵力,让他变成了妖怪“活”了下来,顺便将这创世神的遗物托它保管,还差人把他送回了人界。 “魔尊大人也许是认为人的执念并不是人,只要不是人类就不是他的复仇对象,所以才会如此好心地留下了这妖怪的性命吧。”靠不断地模仿成长起来的魔物,脑子有时会转不过弯来也很正常。 “……” 纪元烨瞅着面前这个自称是符文师的少年,妖术幻境,亦真却假,对方是在他甩开顾斐后突然出现的,自顾自地帮他挡下了一批不需花费吹灰之力就可解决的小怪,又自顾自地开始介绍起幻术空间的主人,接着开始吹嘘自己已在整个幻术空间中布置了成百上千个符文,而后则停下了脚步张开双臂,阻止了身后人,也就是自己继续前进的动作。 他刚想说什么,那符文师却忽然退后一步,拉起他的手就往边上的一棵树后钻,他抽身不得,只好跟着一起跑去了树后,“怎么了?”一回头,却见原本所站的地方已经被簇拥在一块的众多魔气给占领了,那些魔气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竟一点儿都没感觉到。 符文师随后又甩手掷出几张纸符,咬破手指滴血成阵,符文上刻着血字将两人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的魔气,形成了幻术空间中的另一个小型空间。走在后头的魔物好像发觉了树后的反常现象,张牙舞爪地靠过来后径直穿过了符咒空间——这似是比结界术更高端的符文阵法,空间外围的人碰不到空间里面的一切,也压根发现不了这个空间的存在,因此不会起任何疑心。 魔气聚集的地方一般寸土不留,不过这幻术空间里一切毕竟都是虚假的,魔物经过后,被侵蚀的土壤和植物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只是血色更暗,暗色显黑,黑气更浓。 见所有魔物已离开,符文师放开了纪元烨的手,擦了擦鼻子,压低声音,笑着解释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幻术之主和魔尊有关系,魔尊把他最宝贝的东西交给了那怪物代为保管,又对人间事物充满了不信任,自然还会派出魔物作守卫。” 纪元烨神色微变,“你到底是谁?”他警惕道,“所有的符文师都像你一样么,还是说,只有你比较特殊?” 他是因为清源梦境的缘故,才知道创世神并非力竭而是被初代人类所害,那么这个符文师呢? 他暗自聚起灵力,灵剑成形之时符文师少年则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怎么会呢?”少年挑起一根手指,颇有些轻蔑的意味在里面,“那些活太久了的老古董一心都放在破烂图腾和破纸上啦,知道的事情少之又少——是我的师父告诉我的哦?也是他让我来保护你的。” “保护你,让你安全地拿到逆银锁。” 听他的话,纪元烨脑中瞬间闪过了一个人:“是……假面?”还是说,是清源山的人?委托他来到这里取逆银锁的人是假面不错,但不能排除仙门之间不会有争执。 是啊,拿到逆银锁的人“将成为神”,凡人有几个能抵得过成神的诱惑呢。 少年点了点头,又笑道:“假面?”他说,“怎么,师父还没告诉你他的名字?” 纪元烨摇了摇头,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假面,可是假面只用一句话就将所有的疑问都堵了回去,“但是我不能给你答案。”他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或反驳。纪元烨原先有不甘和愤怒,现在则是懊恼,假面的话似是有极大的影响力,自己居然没有趁假面昏睡其间摘下那面具去目睹他的真容,甚至想都没想过那是个解开谜底的绝佳机会。 “那不太可笑了嘛。”符文师真的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捶打纪元烨的背,“像他那样恨不得让天下人都记住他的人,居然没告诉你他的名字?” 纪元烨“咦”了一声,感觉哪里不太对。 符文师口中的“师父”好似与假面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那位“师父”行事高调又以“正义”自居,作为一介散修在人间四处游历斩妖除魔,到处救人到处留名,就好像一个多年前被仙门抛弃、现在又急着想要让自己得到仙人关注而拼命刷存在感的“有志之士”一般。 “我就是被师父从一魔物口中救出来的。”说道自己的师父,少年脸上满是自豪,而后语气又低迷下来,“只是得救后,灵力被魔气侵蚀再入不了仙途,只能凑合着修习符文咒术。” 纪元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调?救人?”他只看见了一个杀人栽桩于魔物、为了生计不惜去骗乞丐的黑衣杀手。沈家大院中假面确实除了魔,可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全部成为了魔物的陪葬品,沈家一家老小和数十个门客,清源山派下山历练的几十名弟子……死在剑气之下还不如被魔物吞噬,好歹后者只会带来恐慌,而无痛感。 符文师叹道:“他已经失踪了两年,昨日看到那张传音符时,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照你这么说,那两年内必定发生了什么,让师父性情大变。” 纪元烨垂下头,回忆起自己与假面相见的那几面,他试图在他记忆中的假面身上找到与少年口中的假面的相似处,一旁的少年安静下来,“传音符中说了,你很重要。”他道。 纪元烨抬头,发觉对方正歪头看着他。 “不要随意告知他人姓名,名字被夺走后,你将不复存在。”初见时,偷走了满屋珍宝又将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曝尸楼下的假面放过了他,并给了他一个几日后便从沈钰身上得以认证的忠告;第二次见面时,杀人不沾血的假面告诉他了一个扭曲的观点:“魔物和人类都是创世神的孩子。”而这一观点隔日就在梦境中被证实正确——第三次见面就在昨日,分明是陌生人却跑来祝贺他,还把自己的心火换给了他,又将两年未见的弟子送来帮助他寻找逆银锁…… “太奇怪了。”他抱头蹲下,喃喃自语,“你我分明从未见过面,你却好像……你说性情大变,他会不会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他抬起头询问少年,假面告诉他的的确都是常人不知的、就连接近上界的仙人都未必会知道的事。 “所以才会急着告诉我,uu看书 ww.uukansh.co 连清源心法都是他给我的……可是为什么是我呢?”目光停留在少年脸上,为什么不去找他的弟子,而是找到了自己? 少年耸了耸肩:“或许嫌不能修仙的我帮不上忙吧。” 除了假面外又有谁会知道答案呢,也许假面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纪元烨依然蹲在地上,眼神却悄然打量着面前的符文师。少年生得一副好皮囊,两只眼睛却深邃地略有点诡异,黑发稍长,但扎成一束也不显得杂乱,一身黑衣却泛着白光,大概有符咒护着,所以就算不额外费力制造空间,幻术空间内魔气再浓也靠近不了他。 他不知为何开始怀疑起了眼前人,或许,他想,又有谁知道这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不,他又急着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会有人这般无聊的,他对自己说道——特意编出一段假话来套他的话,用的还是一没有修为的符文师的身份。他只是一个才踏入仙门一个多月的新人修士,什么也不知道,基础都尚未学完,仙山上的人也还未认全。 “你叫什么?”纪元烨盯着少年的眼眸,道,假面送来的帮手没有给他带来安全感,若非如此,他决不会起疑虑。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是多年来的生活经验。 少年仿佛读出了他心中所想,嘴角微微上扬:“我姓施,至于名字……还是算了吧,说了也误事。” 纪元烨站起身:“怎么会。” 又道:“我能知道……你师父的名字么?” “当然。”一张黄纸出现在少年手中。 — 其上如是写着: “权臻” 一十六.偏差 幻术空间的范围不比一片树林大多少,从外面绕一圈不需半点时辰即可走完,可里面层层空间叠加在一起,又有无数魔窟洞口等着人进去,硬是凑出了不下数月走不完的一个迷宫。 一支由几十个仙门宗派弟子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慢吞吞地在歪歪曲曲的山路上移动着,走在前边的人大多面色凝重,手搭在腰间武器上,有剑的紧握剑柄,带刀的也不甘示弱,全部警戒着周围的敌人。 为了逃命而躲在幻境中的妖怪并不可怕,他们真正担忧的是隐藏在周围黑雾中的魔——此行也算是大开了眼界,从未听说过下界魔物会与人间妖怪交好,而在这妖怪的幻境中竟会有如此多的下界邪灵,让人不得不惊诧。 最前面开路的人却与众不同,手边什么武器也没有,两手空空手上似是还受了伤,他拒绝了身后人的保护,两手空空,轻飘飘地荡在队伍前沿,队伍中有人擅自催动灵力给这领头人测了下修为,呵,一不怕死的低修小鬼。 当然也有同情心泛滥的人想上前护一护这低修小鬼,小鬼身边的灵力波动却好似自动形成了一层屏障,不等别人靠近就将那多管闲事之辈推去了几米开外的地方。这时有识货者恍然大悟:“哦,那是个符文师。”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一青衫修士感叹:先是有人千里传音告知了各派高修弟子秘宝的出现,又见识了魔物与妖怪奇迹般的合作,现在又跑出来一个扬言不需要保护者的符文师,今天可真是个稀奇的好日子。 符文师身着一袭黑衣,一头墨发松散地束成一扎,腰间别了枚别致的面具,手上还戴着个奇怪的乌黑镯子,走在他后面的人看不到他的脸,但若另一边的纪元烨能开挂看到这边的情形,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和他身边的施姓少年长得一模一样。 或者说,那姓施的符文师就是仿照着这个人,“制造”的。 摘下面具后的假面,悄无声息地混进了这一众仙门弟子齐聚的队伍中,他竟是个符文师,远处那所谓的“弟子”也不过是一尊傀儡罢。傀儡所述是真是假,确实也只有假面本人知晓,纪元烨没在那傀儡身上感知到活人的气息,所以才会怀疑。 只是这件事现在除了天地和假面自己外,没有也不会有第四者知道,一个人和一批人,都被他带去了迷宫的中心。 — 如果顾斐在这里,又开了上帝视角可以看到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一定会记起权臻这个人在原著小说中的角色定位和比某位仙人师傅还少的戏份。 权臻是《仙界创世录》幕后大反派身边的跟班,名字用的是小说主催编辑的大名。 创世神最后的敌人自然是千年前杀死了神明的原初人类,权臻所要做的,就是替大反派守护最后一池金色的水。金池毁去后,靠其中的水成为半神的原初之人会变得与凡人无异,可惜小说中让创世神跑了躺远路,金池没能被毁,权臻最后的结局,则是被大反派连同金池一起炼成了能令“人”变为“神”的渡劫密钥。 这个反派跟班在书后期几乎每章都有写到,但主角从未与他见过面,书里也不曾写过他除了汇报金池情况之外的剧情,妥妥的到死都是个工具人。 平平淡淡地为了剧情而生,平平淡淡地为了剧情而死,生前无人认识无人见过,死后无人唏嘘无人伤感,这样的一个角色,很难想象会提前加入剧情中,还目的不明地踢开了一堆配角去接近男一,凭一己之力影响了天道,又卷走了原本应属于主角和魔尊的创世神遗物。 而只要纪元烨不说,自以为手持剧本的顾斐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书中世界出现了如此大的偏差。 书中的权臻与现在的假面唯一的相似处,也许就只有那副面具吧。面具挡脸,吴峥写书时也不曾描述过这个角色的样貌。无就是所有,假面后藏有成百上千中可能性,只是没有人会去遐想这一堪比道具的平面角色的样貌。 — 童邢无言地走在队伍里,虽不落队,别人问话时也会给出回答,但心思已不知去向。 他很后悔当时离顾斐太远,就这样看着顾斐被纪元烨推进了幻术空间中。 事发太过突然,在他想冲进去时,那些先前拉住张小道长的同行又跑来拉住了他。他一时急昏了头居然大费口舌地与他们解释,现在想想,那时真应该直接出手,光是修为上就足以压制那等小角色了。 错过了将顾斐救出的时间,现在顾斐和纪元烨不知去向,他却要待在这群人之间,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像是散步一样防备着周围的魔物,心急如焚。 他抬头瞪着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如果师弟出了什么差错,”他咬牙想,如果顾斐不幸死在了这个幻境中,他会让所有人知道比魔物更为可怕的存在是什么。 区区执念伤不了魔物,妖怪的执念也是邪灵们的美餐,因此大众都认为人间妖怪不及下界,也想当然地认定魔物比妖怪更危险。世间却是有能让魔尊都屈膝让步的妖怪,只是现在还未诞生。 那种妖怪说不定等到百年之后就会降临于始,可若是顾斐现在死了,他不介意让这百年提前。 妖怪乃执念所化,执念由心而生,魔物最为忌讳的,是人心。 直至今日,闭上眼仍能看到几百年前却亦是还未发生的情景。 黑衣青年手握素白长剑屠尽山门,清源山上梨花落下,遍地都是枯萎的白色却不见一丝猩红。他返回山上时,死去的人的尸身在剑气肆虐下成为了天边的尘埃已被狂风卷走,他什么都没找到。 “这里还剩下一个人啊……” 青衣执扇的男子将跪倒在地的他从地上拽起,魔尊的笑里都不屑带着杀意,他被扔进魔物堆中连同灵魂一起被啃食殆尽,临死前留下的恨意变为了执念,再被魔尊从魔物中拎出。 于是他成为了妖怪,生前是弱小的人类,死后恨意再浓也不会变得强大,魔尊自信他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故意没有消去那份恨意让他以怪物的身份苟延残喘。 他不甘,恨意随着时间推移夹杂上了其他的情感,生前压抑下的对他人的嫉妒羡慕与人心内留存的欲/望,在死后变成了执灵的力量,他开始吞噬同类,然后夺取过路修士们的修为,最后只身闯入魔界,站到了魔尊和那毁掉了他平静生活的仇敌面前。 解封的上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雾气,创世神的跟随者们毕恭毕敬地跪在白雾中的高台上。他吃掉了魔尊的恐慌,吞食了铺天的魔气,最后在高台之上所有人惊恐的目光和黑衣青年的一指下,被勒令重新开始、从头来过。 这是无论是过去的原主还是现在的顾斐都不会知道的,《仙界创世录》内压根就不曾提到过的内容:童邢是一个重生者,带着对创世神最根本的恨意,会不择手段地阻止创世神的复活。 前一世的童邢是清源山上的一员杂役弟子,天生不适宜修炼,却被顾斐收为徒弟带在身边。他视顾斐为自己唯一的亲人,顾斐也待他若己出。 在最平静安详的那段日子中,师徒俩最喜登上清源山旁的那处小崖,崖上立了一座山神祠,崖边种满了雪白的梨花。传闻曾有故人离仙在此得道飞升,在山神的保佑下,这里也灵力清澈,是修仙之人闭关的绝佳宝地。 一次意外中顾斐为保护弟子修为尽失,活了几百年的人类心境圆满早已看淡生死万物,就算原本仰慕他跟随他的人纷纷离去,尽管生活有了诸多不便,顾斐也不在意,一切如常照旧——却因为纪元烨的出现产生了变数。 纪元烨上山后无人看好,处处遭人排挤遭人为难,顾斐为照看他,也将他收到了自己门下。但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根本不可能护得了别人,在童邢注意不到的时候,顾斐开始自卑,心态亦有所转变。 他有意地忽视了害自己丧失修为的大弟子,又认为童邢天资不佳终无成就,于是对纪元烨倾囊相授,甚至将别派的典籍借来教给纪元烨,好似将纪元烨视作了希望。童邢按捺心中不满与嫉妒,跟随在师父和师弟身后小心翼翼地行事,不想刺激到顾斐,让他更加疏远自己。 两个废物相濡以沫报团取暖,自是引起了诸多人的不满,于是在仙门聚会上纪元烨被诬赖为魔界之人,其余门派的人落井下石,纪元烨被废修为后断手断脚扔下了山,他大喊着师父的名字述说着自己的清白,顾斐迫于压力,没有给予回应。 童邢目睹了一日内两人的希望破灭,他更加小心地照顾自己的“亲人”——那几日清源山上的梨花开了,顾斐的心情稍好,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主动与他这个大弟子对话,他们相约在梨花树下饮酒赏花,顾斐屋中不曾存酒,童邢自告奋勇下山买酒,所有事都好像逐渐恢复正常。 可是纪元烨回来了。 — 童邢前一世死在了沈钰手中,被玩心大发的沈钰变作妖怪放回了人间,历经磨难誓要报仇,至少要站在纪元烨身前质问他为何要如此对待从未苛待过他的顾斐。 创世神面色冰冷,似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因为顾斐最后放弃了他,他说,给出了一个让童邢瞬间失控的回答。 那是世间的珍宝,他大怒,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宝物!是需要去珍视的……我所期待的那棵梨花树,树下的那壶酒以及唯一会向他微笑的那个人,清源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殿一堂……居然被你这种人毁掉了? 他摇着头,摊开手冲创世神道,他救了你啊,他和那些害你的人不一样啊,他从未想过要害你,在你死后也悲痛欲绝…… 魔尊在一旁嗤笑出声,不过都是一些废物罢。 你所看重的事物,在别人眼中可能一文不值。顾斐不过是创世神漫长一生中的一员过客,一介凡人,凡人护不了创世神,却在那里自作主张洋洋得意。顾斐的尸体混在了千百具死尸中,人生前千姿百态,死后却一般无二,他已变作漫天的灰尘,灵魂则被魔气侵蚀,千疮百孔后连转生的机会都不剩下。 弱者所做出的努力,在真正的强者眼中尽显可笑。 他不知自己的重生是对创世神出言不逊的惩罚还是创世神大发慈悲给他的机会,一眨眼就回到了百年前自己刚出生的时候,从头开始,重新来过。 他依然是那个天资不慧不适宜修习仙法的弱者,为了改变命运,他从一开始就以吞噬他人修为入手,踩着别人的头享着别人的成果拼了命地变强,u看书.uukanshu 路过的仙人告诫他心有杂念难以悟道,最后仍是顾斐将他带回了清源山。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想方设法防止顾斐再次失去修为,在清源山上也放弃了他的邪术开始专心悟道,但这一世,顾斐的修为却是因他而废的。凡人会很快老去,他急病乱投医,从一个散修手中得到了一份金色的水,金色的水被炼制成了驻颜丹,世间唯一一颗可以让凡人永驻容颜的丹药,让顾斐的生命得以无限延长。 凡人被强行扣下了命,心境不圆满,活得太久就容易变疯成魔,好在顾斐并没有出现那种迹象,只是性情大变,一改曾经的真心待人,开始伪装和作假,而后心生杂念,而后害人害己。 童邢默许了顾斐的行为,在顾斐向他的师弟师妹们伸手时,他百般纵容,也千方百计地帮顾斐撇开责任。不知什么时候起,只要顾斐还活着,其余都能不作数,他认为一切好似恢复正轨,可是纪元烨再一次出现,一下击破了他的幻想。 听闻纪元烨上山,他提前出关却晚了一步,顾斐已经带着纪元烨和一众弟子下山历练。他在山上等了数日也不见顾斐给他传信,担心顾斐出了事,就急忙下山寻人。 恰好遇上纪元烨出关。 — 队伍前方的带路人在一处洞窟前停了下来,符文师抬起头,伸手指向了黑黝黝的洞窟深处,“这就是幻术空间最里边的魔窟。”他说,“也就是制造这空间的那位大妖怪所在的地方。” 洞窟前已有人经过的痕迹,假面不动声色:“各位,请吧。” 一十七.魔窟 假面将他们带到这里,自己却不打算进去,人群中有人实在不解,有人也起了疑心。走在最前面的人倒毫不介意,走过假面身边摆出几个轻蔑的表情后,便直往洞窟闯去。 他们都是最接近上界的顶级门派的弟子,修为本身就要甩开那些低等门派一大截,身上又带满了法宝仙器,早就习惯了凡事都做第一个,要不然也不会冲在最前面。 况且,魔窟中还藏有那秘宝。 符文师的传音符送至各大门派各个高手手中时,大部分人对此都嗤之以鼻。逆银锁出世的消息没被传至门派掌门手中而是分散到门下弟子那里,有很大可能是一个阴谋,或是陷阱。 但总归有不怕死的召集了一帮子人过去碰碰运气,有先行者自是会有人跟风,他们以历练为名下山或离开门派,不到一日就在幻境入口处聚集了如此多的人。 “诸位请吧。”假面道,“在下修为尚浅,基本与凡人无异,真真无法贸然走进魔窟。” 这是个很好的理由,在场的修士们纷纷表示理解,其中还包括一些同情。 走进魔窟后灵力甚微,符文师无法再依靠符咒护体,就相当于一个普通人,留着也是拖其他人的后腿。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信念”,符文师会放弃很多东西,他们在修补残破的阵图时,甚至还会抽取自身灵力来用,这么做也是间接导致了大多数符文师灵力稀薄修为低下。这很正常,人总要学会取舍,有舍才会有得,那些正统的修士们,也是为了自己的追求和向往而舍去了凡间的家人朋友,十年如一日地苦苦修行,理解大道,开光开悟。 既然符文师作出了解释,那么队伍里的人也不再迟疑,陆陆续续地跟着前面几位出头鸟走进了洞窟。有些初入仙门修为也不咋地的小道士既有同病相怜之感,又有一种觉得“自己修为再低也肯定比眼前这个符文师高”的莫名自信,他们在走过假面时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其中有人还出声感谢假面带路,假面也勾着嘴角一一回应。 童邢走在同门的张小道长之后,他隐瞒了自己的修为就是为了留在顾斐身边,只是现在顾斐跌入妖境不知去向……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魔窟。顾斐修为尽失,就算还可催动灵力,进入魔窟后也和符文师一样沦为真正的凡人。他心知顾斐贪生怕死,绝对不会接近这个用肉眼看都能看见魔气溢出的洞窟。 眼下什么都不重要了,童邢想,他来到这里的最初目的就是摧毁逆银锁,好说也要阻止纪元烨拿到它。逆银锁一旦落入纪元烨以外的人手中,创世神就永远无法复活,届时,他的梦魇也不复存在。 身前的张小道长扯了扯他的衣袖,张口就是个三大五粗的壮汉音:“哎呦,我有点慌。” 童邢:“……”一甩袖子,他绕过面对魔气犯怂了的同门师叔,跟上前边的他派弟子径直朝洞窟走去。他自知这个师叔的德行,如果不是那声音坏事,张小道长的这副模样还真能骗到不少人。 在走过那带路人时,符文师忽地低声轻笑道:“切莫,本末倒置。” “!”童邢一惊,刚想回头问个明白,身后的人又挤了上来。他不能肯定方才符文师的话是对他说的,只好作罢,继续和身边人朝洞窟更深处走。 妖怪建立幻术空间将近五十年,此处魔窟是空间形成并得以稳固发展的基础,同样也有近五十年无人光顾。地面潮湿,岩壁上爬满了奇形怪状的植物藤条,低洼处也积满了暗红颜色的污水,不知里面混杂的是生灵鲜血还是虚张声势的染剂。 洞窟中有数条岔路,走在前面的弟子已分头行动,各走各的消失在了被魔气包裹的岔路中。后来者也不例外,他们相信总有一条路会通往藏有逆银锁的地方,商量完了如何分队后便跟着各小队的临时负责人走进了各条道路中。 童邢眼尖地瞅见一条岔路口处不知被何人贴上了一枚纸符,不过纸符已破又粘上了泥,若不是他这般修为的洞察力很难发现——这枚破碎的纸符就好似有人给后来者留下的标记,或是警告。他拉着战战兢兢的张小道长离开了大众站到了路边,待到只留下几个同样谨慎的他派弟子后,才走回了岔路口。 “太草率了。”一人凝视着某条通道中浓郁的魔气,冷笑着开口道,“魔窟是什么地方,那么好闯?每条道路间都有魔气缠绕,恐怕每一条路都不怎么好走吧。” 话音刚落,那条通道里立刻传来了人的惨叫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怪物的低吼。张小道长脸上的恐慌瞬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严肃,他拍了拍童邢示意他放手,而后站直了身,摆出了一副随时可与魔物交战的姿势。 童邢暗自拉住自己的师叔,两人交换眼神,又同时往通道口看去。 只见一浑身是血的人慌慌张张地从通道深处逃了回来,但还未跑到通道口,后面那团魔气就涌了过去,从头到脚将其啃了个一干二净。 魔气没有再往外涌,也许是不能离开通道,又或者是对站在通道外的人不感兴趣。 “活该。”先前出声的那个人又笑道。 “那是清虚宗掌门的首席弟子。”张小道长用着浑厚的声音,无用功地和童邢说所有人都能听见的悄悄话,“印长明。” 童邢点了点头,见那位首席弟子抬头瞪向张小道长,默不作声地退后一步,抬手护住了身边人。他知道自己的师叔并不弱,或许压根不稀罕他的保护,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就像条件发射一般。 他经历过清源山覆没的惨象,重活一世,不仅只有顾斐他不想再失去,整座清源山、清源山上的一草一木、清源山上的每个弟子,都是他的执念。 “那该怎么办?”又有人张嘴问道,发言者是一个穿着朱红外袍的女子,身材高挑,她也是除印长明和清源山的两位弟子外唯一一个留在岔道口的人。童邢眯起眼睛,这个人他认识,因为在他还未闭关前,顾斐曾介绍给他过。 “戎清涵,她是个好姑娘,师兄。”那时候的顾斐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说一个“好姑娘”,“就是不像个女的。” “……”童邢默默地瞟了眼那红衣女子,不好作评价。戎清涵是顾斐下山历练时遇到的,来自一个和清源山同样不起眼的小门派,但门派虽小,门中弟子志向却十分远大,最看不起顾斐这种没有修为还趾高气昂自命不凡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人。那次历练顾斐很快就狼狈地逃回了山,估计也是拜戎清涵所赐。 “哈!”听完戎清涵的话,印长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脑瘫患儿:“不想杀过去的话,”他甩出手中法宝,是一把镶金带银的玉制宝剑,对人没有杀伤力,是专门用来除魔的秘宝,只是并不罕见,出手阔绰的大门派几乎人手一把。法宝一出,见怔住了几个清贫的小门派弟子,印长明又一哼:“就跟我走。” 接着他就转身朝贴有符咒的那条道路走去,先前也有几名弟子选了这条路,只是现在还没有动静。童邢不知他是注意到了路口标记,还是纯粹自信过头,他看向身后的人,打不定主意是走还是不走。 戎清涵一挑眉,刚要开口,张小道长急忙劝阻道:“现在可不能起内讧啊!我们可以先跟着清虚宗大弟子走嘛。” 这声音着实吓了小姑娘一跳,戎清涵撇撇嘴,没有反对,便是认同。 师叔都说了,原本就打算走那条路的童邢立刻跟上了前面的印长明,戎清涵被张小道长推着走在了四人当中。uu看书ww.张小道长殿后,还拿出了两盏散发着古怪味道的灯,其中一盏递给了走在前面的童邢。 “清源山还真是大手笔。”戎清涵小声道,周围魔气不多,靠近的魔气也都被吸进了灯中,“世间能吸收魔气隐匿身形的魔灯总共才几盏?你一拿就是两个?” 童邢皱眉:“清源山不会用这东西,师叔,你从哪得来的?” “之前不是下山历练嘛。”张小道长嘿嘿一笑,“遇到了顾师侄,说是找到了什么奇珍异宝,硬是塞给我了两盏。” 童邢眉头皱得更紧,顾斐从未和他提到过有关什么奇珍异宝的事——那点他也不在乎,只是顾斐也好似没遇见过张小道长……忽地一阵阴风吹过,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立即拿起手上魔灯往远处一照,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是魔物么?还是从外面回归的妖怪?童邢张手就想召出自己的武器,但前面的人阻止了他这一举动。 “别多想。”印长明从他手里拿过魔灯,“身上没有魔气,也没有生气,是傀儡。” “追上去。”张小道长把灯扔给戎清涵,身形一动,眨眼的功夫就走了十几米远,没了魔灯,魔气很快就围了上去,后面的三人只能听见声音却见不着人了:“是符文师的傀儡,”那如雷般的声音道,“会帮我们开路。” 符文师的……傀儡么? 童邢不由自主地向来时的方向望去,符文师修为不足进不了魔窟,所以派来了傀儡助他们一臂之力——不过,是每一条通道都被送去了傀儡,还是,只有这条? 一十八.幻象 贴有符咒的通道,于想要得到魔窟秘宝的人而言确实是唯一正确的道路,但未必是最安全的,否则也不会有擅闯者逃回来,在岔道口留下符咒以警示后来者。 顾斐站在空无一人的岔道口,蹲下身研究了一会儿地上的脚印,再抬头瞥了眼通道内残余的魔气以及现在还在不断地从通道内流淌出的新鲜血水,沉吟片刻,在心中敲了敲先前一直断开联系的系统:“你这是让我送死。” 系统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无辜:【怪我作甚?不是大哥你自己一定要让主角拿到逆银锁的么!】 顾斐嘴角一抽,这是连魔尊都能难住的高难副本,他心念道,而且他这是跃级闯关,“怎么说也要给我这个认真走剧情的人一点奖励吧。”他摊开手对系统道,也不管系统到底看不看得到他脸上的表情和手上的动作。 【行吧。】稍加思索后,系统慷慨大方地给出了指示,【你去捡一根骨头,试试看它能不能做你此行的护身符,庇护你一路走到逆银锁边上。】 顾斐:“……”好可疑,而且那个“试试看”是什么意思! 他起身走到一条通道旁,把宽大的衣袖作手帕用,拾起了立在通道口的一根孤零零的可怜巴巴的骨头,同时驱动灵力试探。这根人骨上还留有魔气和怨念,人死的怎么惨先不提,系统说的不错,带有魔界气息的骸骨说不准真能骗过洞内的魔气。 再三确认小说中提到的正确通道时“贴有符咒”的那条后,顾斐收起手中人骨,迈开步子走进了通道中。其间有几团魔气迟疑地朝他靠过来,又因在他身上感觉不到生气和他擦肩而过,有惊无险地躲过了n批巡逻兵一般的魔气后,顾斐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要走出通道了,但他没有丝毫松懈,因为他有剧本,知道这之后才是真正的难关。 书中的闯关者是魔尊沈钰,根本无需理会洞窟中的魔气,会困住魔尊而叫魔尊为难的另有他物,就是那走出通道后热情地跑来迎接擅闯者的心魔幻象。 魔尊的本体是魔气,就算长成人样也是个无心之人,可惜他多年来化作沈家公子在人间游荡,耳濡目染下开始学习起人类的情感,下界邪灵原本就是靠不断模仿成长起来的,它们的领导者自是如此。作了太久的“沈钰”,无心之人竟也开始妄想拥有人心——书中写道,沈钰在斩杀心魔后精神受创第一次失控,他剥去了好不容易学来的情感,嘲笑自己竟会渴求“人心”这种无用之物。 如不是沈钰手边还带着一个死尸般的创世神转世,这妖境或许会因“魔尊自裁”而名扬天下。 顾斐哆嗦了下,卷在衣袖中的人骨不慎抖落在地,好在没有发出多大声响,不至于连心魔幻象还没闯就引来一大群怪物。 【其实也没必要这样,魔窟的幻象是随机的,不一定是你的心魔。】系统道,【而且你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瞎紧张什么。】 顾斐“哦”了一声,探头朝通道外瞅了一眼,一愣,又立即缩了回去。 出乎意料,外面居然还有不少人,且那些人神色正常,完全不像陷入幻象中遭遇心魔的样子,只是都抬着头,不知在盯着什么看。通道外也别有洞天,不似进来时那阴冷潮湿的洞穴,俨然是一座宫殿。 小说里有提到这座建筑,是当年沈钰闲来无事帮那妖怪仿照魔界房屋搭的,建筑材料中混杂着妖怪父母的骨灰,相当于这宫殿由人的执念所搭建,除非执念已了,宫殿将永世长存。 妖怪认为是他的父母接纳了外来者才让自己落得了这般下场,他对他的父母恨之入骨,父母却在死后以灵魂为代价,成为了他们的孩子最坚固的护盾。 他再一看,发觉纪元烨也在这儿,对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隔得太远实在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两人竟站在对面的一个洞口处,显然通往这个魔窟宫殿的通道不止一条。纪元烨走的那条路出口位置较高,纪元烨也没打算下来,就站在高处俯视着下边的情形。 “好奇怪。”顾斐一摸下巴,直觉告诉他这里很不对劲,“他们在看什么?” 另一边,纪元烨也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某个幸运儿的心魔呗,被当成电影放给所有人看了。】系统带着揶揄的口气道。 自称姓施的傀儡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指向宫殿最上方的一处塌陷:“心魔幻象。” 纪元烨循着傀儡所指的方向看去,在目光落至那方塌陷处的同时,全身血液仿佛结冻了般——身体比大脑率先作出反应,可是反应再快也摆脱不了幻术空间之主设下的“陷阱”。在发觉无法控制上下眼皮合上后,他艰难地举起手试图遮住自己的眼睛,可是就算什么都看不到,也无法阻挡住某样未知的事物冲击他的内心。 他仿佛又一次来到了清源所创造的梦境中,脚下踩着上界的云雾缥缈,又仿佛穿过上界来到了混沌之外的另一片天地,在那里看到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顾斐歪了歪头:“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他看见纪元烨怔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就知主角也看到了那场由某个幸运儿心魔领衔主演的“电影”。一旁听着他说话的系统翻了个没人能看见的白眼:【都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还未入道,不成心魔。】 凡人心思过杂,不受妖怪幻境的影响。 顾斐什么都看不到,在场的修士们却是看见了,不属于他们中任何人的,一段血腥的回忆。 幻象中的人没有脸,幻象的场景千变万化,每一次情景的变化都伴随着飞溅的血光。他们看见了打扮奇怪的人被关在奇怪的盒子中,那些没有面孔的人在哀嚎在求饶——他们无法逃跑,他们无处可逃,手持短刃的男子狰狞地咧嘴笑着,手起刀落,肆意妄为般收割着生灵。 纪元烨瞪大双眼,他在无数痛苦不堪的非人之物中找到了那张扭曲的脸,是一张属于杀人者的、异常陌生又格外熟悉的脸庞。他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不过须臾他也记起了:那张脸的主人,方才举起了手将他引入幻境中,此时此刻就背负着双手站在他身边! 漫天血花,到处都充斥着死者的怨念。 头戴假面的男子一身黑衣,腕上乌黑玉镯闪着别样的光,一双黑靴踏在虚空之上,手中短刀化为素色长剑,只看见他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只听见他口中呢喃。 “权臻。”假面道。 “当一个人的名字被夺走时,他的存在将被抹去。” 纪元烨大张着嘴,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幻境中的假面渐行渐远,他的神识魂魄好似也跟着那假面的背影一齐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假面的身影自幻境中离去,留下血雾迷蒙。 “是他!”同样陷入幻境中的修士们这时也想起来了,幻境里鲜血沾衣似是在杀人证道的心魔之主,就是那位将逆银锁之事传信于他们、又带他们前来此处的符文师! 可是太晚了。 他人的心魔幻象却在破坏他们的神识,在场的修士无不是从无数魔物中杀出生路来到的此处,心境不稳者承受不了幻境对精神的打压,想要坚持着不倒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又一人倒下,纪元烨忽地清醒过来,猛然回身向站在一侧的傀儡击去,口中默念清源心法以稳定神识,无穷无尽的灵力从清源心法中漫出又全部集中在他的这一掌上,傀儡的身体轻微晃动,接着硬生生吃下了这一击。 顾斐:“!” 磨磨蹭蹭跟着傀儡刚从通道中走出的张小道长等人:“!!” 童邢怒火中烧:“顾师弟!你找死么?怎么进来了!”他先前还笃定顾斐不会进来,就不能让他有点自信么! 我还想问你们为什么会在我后面呢!顾斐满脸震惊,他到的时候分明岔道口已空无一人,而童邢他们走的和他是同一条路,天晓得是怎么跑到他身后去的。 他看了眼童邢和张小道长身边的一男一女,自觉地把他们和小说里的形象做对比,他记得红衣女应该是创世神觉醒后第一个被牵连的小门派中弟子,而旁边那个男的…… 童邢啧一声:“清虚宗掌门门下首席大弟子印长明。”语气不悦。 “他们怎么了?”没管清源山派弟子之间的互相责怪,看到了眼前的诡异之景和纪元烨对傀儡的攻击,戎清涵不禁攥紧了手中魔灯,然后被灯火烫到后“啊”的一声放开手,没觉得尴尬或不好意思,转身朝向张小道长又问了一句,“那是你们清源山的人吧?为什么要打领路人?” “嘁。”印长明不屑冷哼,“领路人,我看是地狱的领路人!” 傀儡的胸口在灵力的冲击下破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边木头的实质,乍眼一看就是个濒死之人,它却又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动用清源心法也无法挣脱幻境干扰的纪元烨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是不是那位的弟子?权臻到底是谁?” “我是啊。”施姓符文师眨了眨眼,他似乎很乐意提到那不知真假的“师父”,“可我不会傻到派真身来此处送死。” “我没骗你,我师父的确叫权臻。” 两人谈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人无心,一人无力,底下的人都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一听到“权臻”一词,顾斐不由一愣,他扭头看向身边的童邢,童邢眉头紧皱,但显然一脸的困惑。 戎清涵不耻下问:“权臻是谁?” 这回印长明没法嫌弃别人了,因为他也不知道,但哼还是得哼的。见在场所有人好像都不认识权臻,他别过头去,也不知有没有在心里暗笑:“无名小辈罢。” 这不能算他们孤陋寡闻,顾斐琢磨,《仙界创世录》中写道,权臻是千年前就一直跟随在原初之人身边的侍童,原初之人得道飞升后就一直守在金池边,忠心耿耿,最后为自己的主人甘愿奉献自身的一切。大概只有活了上千年的人才知道第一位仙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名为“权臻”的童子吧,仙人的光辉盖过万物,谁会特意去铭记一个跟班呢。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提到权臻?”顾斐又开始紧张了,他不会因此感到害怕,只是单纯地在紧张,“系统,权臻按常理讲,要等到我‘死’后很久才能出场吧?” 系统没有马上回答,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用着一种很不确定地口吻说:【权臻这一角色……自由度还是蛮大的,因为我前面一直有提到这个角色,却从没具体写过他的剧情嘛……有可能在小说文字没写到的地方,权臻还做着其他事呢?】 “啊,言之无理但找不出第二个理由了。”听出系统也因这突发状况而慌乱得不知所措后,顾斐一下掐断了与它的联系,抬起头看到纪元烨还在与那傀儡对峙,犹豫片刻,随后推了下旁边的人,“喂,你们看见了么?” 他看不见幻境,从深陷幻境无法脱出的人口中也问不出什么,可只要知道幻境所述内容,他也许就能找出剧情的问题所在。 四个搞不清情况的人面面相觑,再不约而同地朝宫殿上方望去。 戎清涵很快发出了一声惊叫,印长明两眼大睁浑身抖得像个筛糠,全无半点先前的样子。张小道长在戎清涵后也喊出了一声根本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而后则镇定下来,只是明显无能打破幻境。 “我竟然又坑了四个人中招。”顾斐后知后觉,然而现在发现已经来不及了,他欲哭无泪地转身看向身后的童邢,顾及原主和童邢之间虚假的感情,他怎么说也得问一句,“师兄?你还好么?你看到什么了?” 童邢在看到心魔幻象的那一刹那就闭上了眼,闻言浑身一颤,再者睁开充血的眼睛,全身上下都冒着从他人身上夺来所以并不干净的灵力中所析出的魔气。 不愧是曾经修习过邪术的人,摆脱同等邪术的速度要比正当修行的人快得多,只是一样的费力。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脱力感,顾斐自觉是自己害了这些老实人,伸手扶住了全身缠满黑气的童邢。 童邢试着将顾斐推开,却发现打破心魔幻境已经用光了自己的力气,只能作罢,“师弟,”他又闭上眼,“我看到了地狱。”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权臻的心魔幻象,只是幻境中黑衣人所持的武器激起了童邢更深的梦魇,他透过漫天血色看到了前世清源山的覆灭,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感到了窒息。 顾斐哪知这反派在想什么,他想了想,还是拍了拍童邢的肩,张口习惯道:“没事,有我在呢。” “……” 说出去的话就似泼出去的水,言毕顾斐想反悔都来不及。那是他曾经用来安慰妹妹的话,这种时候竟脱口而出。 “顺口,顺口,习惯还真是可怕!”他在心里自己骂自己道,他在有什么用?童邢已经步入金丹期,哪需要…… “师父……师弟。”童邢却哽咽道,心魔幻象对心术不正之人伤害最大,不到一秒的短暂时间就足以让恶人的灵魂崩溃,在这时,有些人的无心之言反倒是最有用的。 他顺势倒在顾斐怀中,好似这么做让他回忆起了不存在的未来中那个善意待人的师父一样,u看书 .unhu.co 顾斐也下意识地接住了他。 “我把我看到的东西,”童邢强行抑制住周身魔气,道,“把我看到的那些东西,通过灵力传给你。”他一把握住了顾斐的手,“切勿勉强。” 顾斐微愣,眼前随即闪过一片血色。 “……” “谢谢。”良久,他道。 — “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元烨双手凝剑,纵然没有破开心魔幻象的束缚,在清源心法的辅助下却也能行动自如。傀儡面色如常,双手背负身后,胸前的洞口由于灵力的波动偶尔会有木屑脱落,它的真身不在此,面对威胁不到自己的人,它仍只迎击不回手。 “我没有骗你。”在躯体被双剑刺穿钉在身后岩壁上时,它凝视着纪元烨的眼睛,开口道,“我是来帮你……”它顿了顿,低下头扫视人群。 “取得逆银锁。” 这句话就像一句开启神秘宝藏的咒语,话音还未落下,一道光柱便从宫殿上方的凹陷处中升起,困在幻境中而倒下的那些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失,一些没破除幻象却也稳住了神识的人见状大惊失色,顾斐暗骂一句,当机立断,也不搭理有人在他身后喊“岔道中都是魔物万万不可”,带着童邢以及另外三人冲进了来时的通道中。 “想要进入魔窟,是需付出代价的。” 《仙界创世录》中,魔尊沈钰闯入魔窟,以万人之魂为血祭,用万千怨魂冲破了执念的护盾,换得了一个痛揍恩将仇报的人间怪物的机会。 现在,亦是如此。 一十九.谢寻 光柱升起,宫殿正门大开。 傀儡飞起一脚踹开了身前的纪元烨,拖着只剩下半截的身子从上方洞口处一跃而下,翻身飞入了门中。 似是感知到了有外物进入,宫殿上方的光柱骤然消失,殿门处传来一阵轰鸣,大门也缓缓合上。 存放逆银锁的“藏宝室”,从最开始就只有一人能进入——背后操控傀儡的人显然很了解这一点,且以为只要进入门内,外面所有人都再拿他没辙。 可惜他低估了创世神的潜力,一道剑光无情落下,直接将合上的大门劈成两半。 “别想走!”纪元烨大声喝道,他方才也一并从上方跳下,先前用灵力凝聚而成的双剑因傀儡的动作而散开消失,他转手又聚集灵力做出一柄长剑,反手劈开了眼前的障碍,追着傀儡冲进宫殿内。 不愧是主角。躲在通道内的顾斐目睹此景,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只是可怜了那些被献祭了的修士们,来到这里深闯魔窟的人,除去他和纪元烨这两个刚好下山的外,都是各大门派最赋期望的弟子,如果纪元烨早一步斩开殿门,他们就不用死了,即使不能拿到逆银锁,就算只能失望地空手而归,好歹还能回去——都是有望得道飞升的年轻一辈,人间还有众多妖魔作乱,他们的命不应该浪费在这里。 “后生可畏……”被拖到安全地带的张小道长终于打破幻象,瞅见纪元烨那惊天一劈后挣扎着扶着岩壁站了起来,口中不忘感激年轻一辈果真天赋异禀。他的声音略有些嘶哑,听起来却比他原来的声音要顺耳得多。 顾斐瞥了这位师叔一眼,这个宫殿外唯二还站着的人,此时正抬着头紧盯着惨遭破坏的宫殿大门。他对张小道长的印象不深,因为这是个小说中不存在的额外角色,唯一的印象就只有幻术空间外对方嚎的那俩嗓子了,张小道长留给他的第一印象较差,他还以为这是个冲动易怒的莽撞前辈,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对方是装的。 “这座殿内一定被人施加了咒术。”张小道长判断道,“外部人无从探知内部事物。” 顾斐点点头,举起自己那只还被童邢抓着的手:“门已被破开,张师叔,我们要进去么?”要进去的话就得带个伤员了。童邢在清源山人面前不宜使用邪术来修复神识的损伤,刚才把心魔幻象之景传给顾斐更是加重了精神上的伤害,张小道长面露难色,宫殿是妖怪的老巢,逆银锁在殿中,而只有剿灭怪物捣毁魔窟,死去之人的灵魂才可解放归位。 顾斐也一样困扰,他得确保最后一定是纪元烨拿到逆银锁,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进入那扇门。 或者,阻止其他人进入。 “顾师弟。”原本遭魔气反斥和精神重创而失去意识的童邢好像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微微睁开眼睛:“我没有大碍。”他说,放开了身边人的手,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宫殿走去,“我们走吧。” 顾斐猛地拦住他。 “你确定么?”张小道长关切道。 童邢摇了摇头:“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 一走进殿门,眼前场景忽地变化。 门中竟是一条街道及街道旁几户寻常百姓的房子,和外面的宏伟建筑完全不搭。 怪物在自己的空间中又布置了一个幻术,幻术照映的是尚还为人时的它的记忆。记忆里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富贵家庭,有一个集宠爱于一身的孩子、有人们的笑容、有羡慕憧憬和敬仰的目光,还有美好转瞬即逝后剩下的笼罩天空的黑雾、来自地底的逃难者、冲天的魔气和扑面的杀意。 纪元烨手执长剑走在幻境中,傀儡不知去向,但固执如他从不轻言放弃。剑尖挑过虚假幻象,剑气扫过四周恶意,在一个矮小的身影作为没有实体的虚影从他身上穿过后,他记起了魔窟外傀儡讲给他的那段故事,心中明白了幻术的内容。 他也误入过妖怪的幻术,在幻境中他看见了他的亲人,当时的无知救了他一命。 可妖怪为什么要这么做?用自己过去的记忆制造幻术,让自己看到最为痛苦的事情。为什么呢?纪元烨不能理解妖怪的做法,他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他身上,他侧过身,看见一个差不多与他同龄的孩子正慌慌张张地朝远处跑去。妖怪的幻象中除去和他一样闯入的傀儡外还有其他实物存在么?他不禁起了疑心,手腕一动挥出手中长剑,竟是要直接刺进那虚实不明的孩子的后脑! 剑光残影,被从天而降的另一人以一柄折扇轻松挡住。 “在下的有缘人可好生残忍。”沈钰淡淡道,接下灵力攻击后的折扇毫发无伤,他展开扇子,遮脸轻笑,“幸好在下来得早,再晚来一步,你等就将永远被幻象所困,再也离不开了。” 纪元烨一愣:“前辈,你怎会在……”话音一顿,他想起了其余人来到这里的目的,他们想找到逆银锁来对付下界魔物,魔物们又怎可能什么都不做而安心等死。 魔界尊主莫不是也为逆银锁而来? “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再见。”沈钰折扇一收,“在下听闻人间大肆流传逆银锁之事,所以上来看看。” 果然。纪元烨皱了皱眉,他没有和沈钰争抢逆银锁的自信,而且还有另一人控制着傀儡躲在暗处,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不想与沈钰交战,便宜了其他人。 “唔?”沈钰似乎又一次看穿了他的想法,发出了略带疑惑的声音后又仰头笑了起来,“哈哈,难道你认为在下来此是为了逆银锁么?”他上前一步,“逆银锁本来就是在下的东西,在下只是想见见那位发放谣言的有趣之人罢。” “谣言?” “是的,谣言。” 魔物没有特定的克星,普通人类也无法使用逆银锁,得到逆银锁并不能有利于人类打败魔物,逆银锁也无法让人成神。 它只是解开血脉封印的一样道具,被创世神打造出来赠予了学会为人的沈钰,本意是用来帮助被银锁封印魔界力量变成真正的“人类”的沈钰,在他终于厌弃人类身份时解开封印,令他变回魔界尊主。 只是创世神被原初之人杀死后无人能将沈钰的魔界之力封印,沈钰憎恨人类,银锁丢失,逆银锁失去了它的价值与意义,被魔尊随手交给了仅有一面之缘的妖怪。 “谢家的小公子,谢寻。”魔尊用折扇在空气中一点,方才跑向远方的孩子蓦地出现在了纪元烨面前,“他带着他父母亲人的骨灰来到我面前,痛诉将他们一家满门杀害的魔界成员和逃至人间的那位背叛者,要在下替他做主,并为魔物的过错负责。” 孩子的脸上还带着惊慌和恐惧,他的眼里映着血色与火光。纪元烨透过那对眼睛,看见了五十年前在烈火中毁于一旦的谢家大宅,还看到被困火中走投无路的、穿着妖艳的女子。 那是魔界中人,却又不属于魔物。 “是魔修。”纪元烨脱口道,魔修和魔物不同,与妖怪亦不同。他们是以血证道的修行者,无恶不作,天理难容。 “肩头火之后数年,终于又有人间之物不自量力,溜进魔界,混入魔物中试图偷去魔界典籍。”沈钰认同地点点头,一撩扇子盖在了谢寻脸上,“她被在下发觉,为求取一线生机,伪装成一副柔弱无害的模样,企图藏入人界百姓家中逃过魔界的追捕。” 魔物生命垂危之时本性暴露,谢家人根本不是下界魔物所害,而是死在了那女人手里,魔修女子将所有的过错推至魔物身上,沈钰觉得好笑,便大方地揽下了这些罪名,找了个借口,送走了手边无用还占地方的逆银锁。 “因不轨之徒的谣言而受罪身死……” 何等的可笑,又十分有趣。 沈钰抿嘴笑着,挥了挥手,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折腾的孩子瞬间消失不见。 他回头问道:“你也是么?” “不,前辈。”纪元烨摇头,“我受人之托,他以心火相赠,要我助他取得逆银锁。” “原来如此。”沈钰没有再问下去,好似对这一话题已经失去了兴趣,“正好,在下又想起了一事需做。” “来。”他朝纪元烨招了招手,“在下教你,怎样破除这种幻术。” “好。”推脱不得。 — 两人走至街道边一户人家院门口,沈钰推门而入,纪元烨随后跟上。 “这就是五十年前的谢家大院。”魔尊悄声道,“你看,谢寻在那呢。” 方才还惊慌失措的孩子,现在正坐在这家院中拍手嬉笑着,孩子身边有年轻的侍女为他打着扇,就如傀儡之前说的那样,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半点委屈。 紧接着场景变换,满身是伤的女子倒在了谢家门前,被好心的谢家主子收留进门。年幼的谢家小公子好奇地跑到“受伤”的逃难者身前,被“逃难者”一个威胁的眼神吓到后,哭着躲去了侍女后面。 都说心灵纯洁的孩子有一双能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睛,魔修中也有这种说法,更有甚者会强抢幼童、剜出双眼来为自己所用。那个魔修女子恐怕也有这种打算,只不过谢寻被他的家人保护得太好,自己又需要一个安歇地,她才迟迟没有动手,直到沈钰派出的魔界追兵到。 接着,谢家灭门。 烈火袭卷了整个街道,谢寻被两个侍女张开双臂保护在身下,成为了这场劫难最后的幸存者。 魔界撤兵后,他从废墟中仓皇逃出,四处流浪无人收留,最后被魔修抓住,尝遍无尽痛苦后、死不瞑目。 纪元烨双手颤抖,他和沈钰一起跟着谢寻的回忆,在幻境中穿行,看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在一瞬后执念缠身、蜕化成妖。 他不是很喜欢出身高贵的孩子,那和他注定是不同也毫无交集的两路人,所以在听傀儡说完妖怪过去时,他的内心毫无波动,只觉得那是妖怪咎由自取,妖怪所受的苦都是在平衡上天的不公。 他从小失去亲人,被周围所有人嫌恶,走到哪里都会遭人鄙弃,无缘无故被打是家常便饭。 但好歹……“从出生起就在地狱,从未体会过天堂的美好,就不会心生无谓的期待,心中亦不会有落差。” 幻境中执念不散甘愿成为怪物的孩子变化成了一道虚影,虚幻的黑影大张着嘴,扯动着周围灵力朝擅闯幻境的胆大包天的入侵者冲去。他在怨恨,恨站在这里的人为何不来救他,uu看书 ukanshu 恨站在这里的人为何不出手阻止魔道之人让他失去一切,虚假的幻影忘记了自己仅是个幻影,他怒吼着,想要以此来质问目睹全程的旁观者的无动于衷。 纪元烨后退一步,脸色苍白。他一时无力凝聚灵力,长剑脱手砸落在地,变作点点光辉消失不见。 沈钰轻叹一声,在黑影一掌挥下的同时,抬手举扇一点,幻象瞬然泯灭。 街道、大宅、魔修、幼童,刹那间化为青烟散去,幻境破除,魔窟宫殿内的真实景色在闯入者们眼前显现。 “谢寻。”他道。身前是山一般的怪物,也是这座宫殿中唯一的存在,是幻术空间的创造者,怪物没有脸,或是说,看不到脸。 “虽然同样的幻象,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看过一遍。”沈钰摊开双手,向前一步。 “曾经给出的评价是庸俗无趣,可在下已亲身体会过人间冷暖,灭门之痛,在下能够理解了。” “你……理解我了么?”一声哀嚎从怪物巨大的身躯响起并传出,幻术空间的主人用着僵硬的声音如是问道。 沈钰无言,只轻轻颔首。 “……” 山一样的怪物全身颤抖,随后开始崩坏,接着破碎。 妖怪自身的心魔幻象被破除,幻境中的怪物自身被消灭,无心的魔物向执念的怪物伸出了手,下界邪灵亲手助人界妖怪了却执念,妖怪那虚假的生命随之也走至尽头。 — 怪物尸身之上,银白的钥匙浮于半空中。 这把沾有年轻修士们鲜血的、逆银锁。 二十.故事 泛着白光的钥匙缓缓降至沈钰手中。沈钰凝视着逆银锁,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一时间出了神。 “你这次居然选择了感化。”妖怪已死,幻境破除,同样处在幻境中的、只余下半身的傀儡从阴影处挪了出来,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意。也许是认为傀儡残缺的身体不会是魔尊的对手,他就站在原地,看着沈钰将逆银锁回收,而没有上前争夺。 你应该直接动手把它杀死,他说。 因为那才是符合原著的剧情。 沈钰展开扇子,伸手挡住了正欲冲过去的纪元烨,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个敌我不明的傀儡。“谢寻是在下的‘朋友’啊。”他道,脸上也挂起了笑容,“怎能与朋友喊打喊杀呢?和朋友之间起了矛盾,自是要选择最和平的处理方式。” 这当然是假话,人界和魔界千年仇恨不共戴天,只是沈钰话中确实带有遗憾,仿佛是在惋惜什么东西一般。 “它只是一个残害凡人的怪物,魔尊大人。”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带有几分意外,好像魔尊的言行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其中又包含了几些不解,以及因为某些事脱离自己掌控而感到的、非常隐晦的愤怒。 “用得着这样大费周折么?”他问,“反正到头来怪物还是必须得死。” 沈钰微微摇头,却肯定道:“你说得对。” 被他挡在身后的纪元烨闻言发着呆:“他和肩头火一样么?” 一样的,魔尊回答道,他们是相同的存在,肩头火和谢寻都想在这世间存活下去,他们别无选择。 于沈钰而言,这都是缘分。肩头火命中注定会在做尽恶事丧尽天良后被他击杀;对魔物心存不满的执念亡灵也注定会得到他的帮助,占领一方栖息之所,然后成为令正道困扰的棘手怪物。 — 五十年前,狼狈逃出家中的谢寻遭到了魔道之人的追杀,害得他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幸福的魔修女子不愿放过他这个离开家便一无所长一无是处的废物。 那一晚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烈火灼烧的情景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人心贪婪有余,那女人想要他的眼睛,也想要品尝他的痛苦,他自知一旦被抓住后将面对怎样的劫难,所以拼尽全力地逃,怀中抱着父母亲人的骨灰,躲藏在各种各样的人群之间。他也和浪客们谈及自己的过去,人们嬉笑着打趣,未曾见过魔修也从未遇见过魔物的人无法理解他,他们津津有味地听着故事,时不时地提出疑问。 有人问他,“为何只有你一个小童能活下来。” 他沮丧地从一地跑到另一地,隐瞒身份、混淆视听。 可是他已不是那个受人喜爱的谢家公子了,没有人会侍奉他,没人会帮助他,他开始自学,去学着做那些以往家中佣人的活。有人在他遇难时伸出援手,但隔天就会把他的行踪卖给了别人。 好不容易信任的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将他出卖,他学会了猜忌,不敢在一块地方停留太久。 他终于还是死了,杀死他的人满意地欣赏着他那对不愿合上的眼睛,不再清澈的浑浊双眸被人从他的尸体上挖出;他的魂魄被人拿去炼了药,他的肉身被做成了恶蛊的培养槽,骨头被抽离身躯做成了各类器具,剩余的残渣则被用来喂养魔修者所饲的毒虫兽类。 天空中洋洋洒洒落下,而撒向各处再也找不见的,是家人的骨灰。 “啊,都是你们。”已经死去的谢寻想,都是因为那对烂好人的夫妻,他们收留了一个恶鬼,恶鬼以烈火和血来嘲笑凡人的天真,来报答凡人的善意。 “我恨你们。”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幼童想,幼稚的恨意成为了一个契机,让他的一缕执念留在了世上。 — “你的故事无聊得很,因恨而恨没有意义。” 五十年前,魔尊接纳了这一丝来自人界、想要报仇的执念,在百般聊赖之时了解了谢寻的过去。“真是个庸俗无趣的故事。”他如此评价道,毫无神智的执念在那一刻好似觉醒一般,弱小的灵力波动让魔尊眼前一亮。 “好吧。”沈钰挥手抽出了谢家灭门时在场的魔物的灵力,“我借给你力量作为赔偿。” 他道:“去完成你的心愿吧。” 灵力围绕在脆弱的执念旁,执念成为了新生的灵魂,怪物重新有了身体,一对眼睛完好无损,只是其中充斥着虚假的怨恨,就似死前那般浑浊不堪。 “谢寻带着魔尊的赠物重回人间,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复仇,可他的双眼被仇恨蒙蔽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盲目地寻找自己的仇人,时间拖得越长也就越没有耐心。” 没有尽头的寻仇之路,一次误杀带来了转机,他摸索着跪倒在不幸之人的尸身旁,恳求死去的人的原谅,而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已成为非人之物,人类的身份是一层障碍,他是怪物,他不是人。 “于是消逝在他手上的生命越来越多,他开始滥杀无辜,不知不觉中手里沾上的血迹已无法洗清,他害怕过自己的变化,可恐慌到最后也变成了疯狂。” 受害者终是成为了加害者。 曾经屠灭谢家满门的魔修,最终死在了怪物手下,怪物对此却毫不知情。几十年来他还遇到过无数同类——却没有任何事物能理解他。 可是为什么呢?怪物忘记了,他一心认为无人能理解自己,却连自己都遗忘了那件想要让他人理解的事情。 我在恨什么呢?我在为什么感到愤怒呢?我是为何而疯狂呢?怪物踏在污浊的血路里,“我在干什么呢?”它感到了迷茫的绝望。 “干涸的血迹常年积累,变成了怪物身上的厚甲,怪物终于被压垮了,它构筑了一个巨型的幻术空间为自己建造了归处,然后远离杀戮,平复心境。” 数十年时光飞逝,看不清样貌的青年人打破了它的幻象,站至它面前。 “在下能理解你了。”青年道。 — 沈钰走至傀儡身前,伸手在其额间一点,意在断开了傀儡与操纵者之间的联系。 “没有用的,魔尊大人。”傀儡笑道,“带路的傀儡不止这一具,现在在这里的也不止我一个。” 沈钰皮笑肉不笑:“呵呵,在下之前为了带迷糊的小朋友离开幻境才暂时放过了你,你可莫要得寸进……” “小心!”纪元烨抬手将身前人推开。 一道夹有电光的斩击砍在了沈钰方才站着的地方,纪元烨心有余悸,魔尊虽被这突然的一击“吓了一跳”,在躲过后则毫不在意地拍了拍青衣上的灰,手中折扇一挥,魔气凝刃,直向偷袭者的面门击去。 又是一具傀儡! 原先的破损傀儡哈哈大笑:“我说得没错吧?对符文师来说,想要多少傀儡就能作出多少来,你们击杀傀儡也是白白浪费体力。” “你小心。”谁也没去理睬傀儡的话,沈钰回头关照纪元烨道,“还有其他人在。” 还不等纪元烨点头回应,又一道电光从先前怪物破碎倒塌的废墟中窜出,他一个下腰躲过了这一击,起身张手凝剑就往袭击者的方向劈去。 灵力冲进废墟中掀起一阵烟尘,沈钰挥手将傀儡们击碎,而后拢起衣袖跳去了别处好不被牵连。 “果然是你。” 烟雾散去,在看见童邢拂开尘土从废墟中走出时,纪元烨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啧。”童邢面色惨白,手中还有细细的雷光若隐若现,“没有得手。” 他是变异属性雷灵根,修炼了邪术后能轻松掌控雷霆之力。失去了绝佳时机后他想要继续动手,uu看书 w.uukashu 指尖雷光闪过,灵力聚起却又突然消散,他暗骂一句:“真是看不懂气氛的……”甩手愤愤看向身后来者。 同样躲在废墟后的张小道长,手执印长明的剑探出头来,他没听清童邢说了什么,而看到纪元烨后立刻激动万分。经过商量,只有他们两人走进宫殿,毫无修为战力最弱的顾斐被迫待在外面,借口是保护尚还活着只是昏迷不醒的同行们。 他可不知童邢拼死要活想进宫殿做什么,只知道有个颇有天赋的后辈也在宫殿之中。清源山入门仪式简洁,已很久没有出过一个名士(因为童邢隐瞒了修为)了,他瞬间就将跑进宫殿里来的真正目的抛却脑后——逆银锁算什么,他想,还不知是不是真的能对付魔物——现在最有用也是最珍贵的,当然是新入门的年轻人。 在经过不存在的深思熟虑之后,他一下从废墟后跳了出来,拿着那柄装饰豪华的防身用具凑到纪元烨身前。纪元烨警惕地后退一步,抬头瞥见童邢因师叔的妨碍而收起了手里电光,在挤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身上也感知不到杀气和恶意,才略微放松了一点。 天赋极高,不骄不躁,为人谨慎,这样的人,认一个毫无成就的普通修士为师,未免太可惜了些。 “纪师侄。”张小道长放下手里的剑,冲纪元烨作了一揖,“可否借一步说话?” “……” 童邢抬头瞅了眼一脸玩味笑意的沈钰,又瞟了眼自己的师叔,皱了皱眉。 在魔窟外曾有人与他说过: “切勿本末倒置。” 二十一.见面 幻术空间内才过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在外时间则飞逝。等到妖怪死去空间崩塌,所有活着的人狼狈地跑出树林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最后离开树林的是位于宫殿里的几人,本来纪元烨被张小道长所纠缠着,童邢一心二用也没有注意外面的情况,而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出事的沈钰更不会好心去提醒他们快走,若不是顾斐冒着山石塌陷的危险冲进宫殿去强行拉走了纪元烨和童邢,这几个人或许还得再花上几天的时间来疏通被落石堵塞的通道,而后才能走出树林。 出来后还花了不少功夫去安顿那些受伤的修士,还需清点人数,给那些痛失爱徒的掌门仙师一个交代。 清虚宗的印长明对于张小道长擅自拿走自己佩剑一事大发雷霆,把张小道长的祖宗十八代通通骂了一遍后愤然离去。只是走的路并不是返回清虚宗的路,天之骄子无法忍受放下大话闯入妖境后空手而归,他无颜面对自己的师尊,可能还要在外历练一番才会回去。 戎清涵拍着顾斐的肩,被顾斐保护着离开幻境的小姑娘大受感动,“我看错你了呀,你真是个好人!”她如此向曾经看不顺眼的人道歉道。 对此顾斐则一脸的生无可恋,在戎清涵的大力出奇迹下简直就像棵蔫掉的黄花菜。 童邢原以为纪元烨会问他什么,但纪元烨像是怕了张小道长的纠缠一般,在用传音符报了平安后便躲去了沈钰身边。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童邢又感到了莫名的心虚:这一世的纪元烨还是一个倒霉的孩子,现在的他没做错任何事,却因为那已知的“未来”必须死去。 他还感到了说不清的难受,就好像蓄力一拳可打在了空气上,他为了杀死创世神做足的准备,动手之前也不断地给自己下心理暗示,对方却根本没将他的杀意放在心上——纪元烨没有计较他的偷袭,这是好事,他却万分的不甘心。 “师兄,你在想什么呢?”好不容易送走了戎清涵的顾斐凑了过去,伸出手在童邢眼前挥了挥,他没想到幻境外已经过了三天了,在里面没什么感觉,出来后就觉得快虚脱了,“我想我需要吃点东西。”他盯着童邢的脸,回想着原主在这种时候会对童邢说什么,直截了当地说。不过这时候想演戏也没有力气演了,口中所述的话都是他的真实想法,一个普通人,三天不喝水已是极限。 童邢脸上神情稍缓,他小心地扶住顾斐:“走吧,”他说,“我们先回小城,找间客栈,暂且休息一晚。” — 树林之外的空地上,纪元烨站在一座简陋的坟冢前,看着沈钰闭上眼低下头,口中念念有词。那几具被他们从宫殿里一并带出的破损傀儡也被丢在了坟冢旁,还被人刻意摆出了一个下跪求饶的姿势。 “你在做什么?”他有些好奇。 “下面埋着在下的父母。”闻言,沈钰睁开眼睛,道,答非所问却也给出了明确的回答,“也是谢寻的墓。” 他在祭拜已经故去的、和魔尊毫无关系却与“沈钰”其人关系密切的亲人,还有终于消去执念,可以安然沉眠的“朋友”。 树林前的坟墓是他自己一手搭建的,刚来人间的时候,听闻城外树林里有怪物作乱,他就知道那是数十年不见的谢家公子。怪物在疯狂中忘却了自我,他就半开玩笑地在树林外建了一座墓,希望以此来刺激怪物,让怪物重拾过去,让“谢寻”再次“活过来”。 纪元烨沉默一会儿,也学着沈钰的模样闭上眼,嘴里念叨着曾经听过的用来纪念故人的话。沈钰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少年人,看少年一本正经地祭奠着无关的生人和极恶的怪物,末了,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钥匙,递给纪元烨。 纪元烨一惊:“逆银锁?” 他不知自己是接还是不接,从肩头火一事到领悟清源心法,再到带他离开幻境,沈钰已帮了他很多忙,而他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送出作为回报。 “拿去吧。”沈钰牵起他的手,把泛着银白光芒的钥匙放在了他的手心上,“无需问在下为何帮你……是有人委托了在下,想要让你拿到逆银锁。” 纪元烨更加吃惊了:“有什么人……” 他想到了假面——那些傀儡的主人原本也是假面叫来帮他的,只是理念不合,反而成了敌人。他抬头对上沈钰的眼睛,魔尊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他突然一阵感动,即使假面的目的只在逆银锁,而与他自身没有关系。 假面为得到逆银锁留了那么多手,想来被沈钰贬的像垃圾一样一文不值的这把钥匙必然对假面非常重要,纪元烨攥紧了手里的钥匙,逆银锁能否令人成为神还有待探讨,但他得遵守承诺,将其交给假面。 他知道会在哪里遇到假面,尽管不曾约定过,他也知道假面一定会在“那里”等他过去。 沈钰会意:“去吧。”他一甩青衣衣袖,抬手作揖,“在下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 约定的地点自然是那家命运多舛的酒家,告别沈钰后,纪元烨运用灵力瞬步来到了酒家前,他往里面瞧了一眼,看到酒家里几张完好的桌子旁都坐满了人。三天的时间不能让那掌事的把酒家内打点完毕,但开在繁忙街道上的酒家不同于几日前经顾斐之手毁去的小酒馆,就算一楼再怎么混乱,该有的客人一个都不会少。 他心知假面一定在这里,恰好有个伙计朝门口走来,他立刻掀起门帘走了进去,抬手拦住那伙计向他打听假面有无来过。 “有的,有的!”伙计诚惶诚恐道,“你就是那位小兄弟吧?先生吩咐过了,跟我来吧。” “先生?”纪元烨不知为何被伙计的用词和态度给逗笑了,他想,要是酒家主子发现是他们把一楼弄得一团糟后会不会把他们打出去。眼下酒家里的人都好似很尊敬且忌惮着假面,看来假面为了那一晚的“庆祝”下了很大手笔——金钱、或者是恐吓,也可能二者皆有。 他在酒家伙计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再熟悉不过的客房门前。 过去这间房里堆放过无数的奇珍异宝,只是一夜之间所有秘宝被贼人所盗。 这是顾斐曾住过的房间,也是他和假面初遇的地点,纪元烨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躺在青丝纱帐下的那个人。 他想要走近时,身后的伙计一把拉住了他。 “先生睡着了。”伙计道,“这几天来先生病得很重,身子也越来越差,入睡都成为了难事,如果小兄弟没有急事,不妨……”他可能认识到了自己和面前人的身份差别,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纪元烨明白了伙计的意思,虽然疑惑假面的身体情况,但见面前人对假面的尊敬和关心倒不假,也想不出理由来拒绝。他冲对方笑了笑:“我会等他醒来的。” 听见纪元烨的保证,伙计面露喜色,接着躬身作揖,退出房门。 纪元烨站在门口,抬头望着床上的人,逆银锁被他紧攥在手中。 权臻,他默念着从假面弟子口中得知的名字,内心很是纠结。 “是因为心火么?” “……” “莫要胡思乱想哦,小友。”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青帐下的人微笑着开口道,“只是在办事时受了伤。”假面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也许是面具有些松动,他的手一直搭在脸上扶着那副面具。 “你没有步入修真门槛,对么?”纪元烨回想起当时沈钰对自己说过的话,显然他固执地认为假面生病时心火缺失的缘故,固执的人的想法不会被轻易改变,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假面是一个灵力微薄的符文师,那一星半点的灵力压根无法代替心火,失去心火后,他只能像一个凡人一样日渐憔悴最后心衰力竭而亡。 甚至死得比凡人更惨,因为他平日里有动用过灵力,心火缺失之人会遭受灵力反斥,会在万蚁噬心般的痛苦下一命呜呼,死相凄惨。 假面以沉默来回答,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呢?纪元烨身形一晃,踉跄倒退了两步,再快步走至假面身前,他一时失态,伸手抓住假面的两肩,此番举动完全不似以前那样的疏远,“只是因为逆银锁?”他问,又说,“沈前辈说了,逆银锁没有让人成为神的作用,你莫非就是为了一个假的谣言送出心火,还特地去找两年未见的弟子,又让沈前辈来帮我……只是因为逆银锁?” “沈前辈?” 假面似是吃了一惊,但脸上有面具遮挡着也看不出来。他轻轻拍了拍纪元烨的手示意他放开,纪元烨无奈照做,u看书 uukansh 可一双眼睛仍虎视眈眈。 “权……前辈,你会死的。” 说来也奇怪,明明第三次见面时还巴不得这个人快些死掉,一心想要杀死这个人为所有下山历练的同门师兄弟报仇,现在发现他真的会死,自己却害怕了,却开始担忧。眼前的人,既是杀害了自己认识的人的“仇人”,又是放过了他、给他心法、信任他、且会为他的事而庆祝的“恩人”,他的心揪得慌:“你会死的。” 纪元烨抱着一种莫名的心情,艰难地说。 假面很坦然:“我本是将死之人。” 只是有执念未了,拖着这一口气罢。 再者,杀人如麻,怨灵缠身,不死谁死。 他语气一转:“权,么?看来多嘴的施某人和小友你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我不认为这是无关紧要的话。”纪元烨不满假面转移话题的行为,但还是认真道,他想要彻底了解假面这个人,这样一来,假面弟子的话就意义非凡,“施前辈还告诉了我,以前的你的事。” 假面别过脸,冷笑:“他说的,有几分真假?” “……”纪元烨无言以对,只好继续盯着假面看,“我真的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他不服气道,因为假面什么也不会告诉他。 “罢了。”被盯得发毛,假面叹了口气,伸手在空气中画了个符,“你助我拿到逆锁,我就再送你一样东西。” 被画上符文的那片空气放出了强烈的白光,纪元烨躲闪不及,只觉得意识模糊,眼前一黑:“?!” “送你一场梦。” 二十二.山村 清源崖 山神沉睡后,这块修炼名胜成了无主之地,于是有人搬到了崖上,在上面建了桥,引崖上灵力至山下,灵力催生树木孕育生灵,养活了清源崖东西南北四面八方的一众百姓。 随着时间流逝,清源崖变成了清源山,清源山上的一座引灵桥也变成了数十座大殿,来自各地的仙人修士闻名聚集在这里,成立了清源山派。 老一辈的人在门派里静心修养,年轻的人们活蹦乱跳,他们在山上练气、悟道,也会跑去山下斩妖除魔。清源山派建立得太晚,所有的功过风头都被其余大门派抢了去,但山上的人安于现状,也不会有人新生不快。 他们都纯净得很,换而言之,既是世外之人,没见过人间百态,不识人界真实。 清源山东边小城风平浪静,西面却时常有妖怪袭击人类的传闻,为此,门内长老命弟子下山历练,对山下事物好奇很久的少年人欣然应允。 他沿着曲折的山路一直向下,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后,在西边山脚的小村门口碰到了一个孩子,小童面色迷茫好似迷了路。见天色已晚,夜里又是妖怪最为猖狂的时候,他便好意走上前去,“你迷路了么?”他问,“还是在等你的家人?” 小孩摇头否认:“我没有家人,我也没有迷路。” 听到面前孩童是一个孤儿,又穿着破烂,再看看孩子的手背手臂上尽是尚未痊愈的伤口,他不禁新生怜悯:“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天黑了。”他瞅了眼上方的天空,“晚上妖怪会跑出来的,会很危险。” 年幼的孩子又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他抬手指向身后的山村:“他们会把我赶出来的。” 少年人循着孩子手指的方向朝城里看去,看见村内户户房门紧闭,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回头又见那小孩似乎受了委屈,不禁失笑。 “也许村里百姓担心你是妖怪假扮的,放心吧。”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又牵起孩子的手,也不管对方的不情不愿,“夜里天凉,还有妖怪出没,走吧,总得找个住处。” 小孩抿了抿嘴,没回应,但还是任由少年拉着他的手,两个人一起进了村。 村落闭塞,显然很少有外人进来,也没有什么能供人歇脚的茶铺或客栈,村里唯一的一条道路是村人用脚踩出来的,少年领着幼童走在那路上,看见路旁立了块腐坏了一半、都看不清字了的木牌。 远处隐隐传来村外妖怪的长啸声,初次下山的少年还领着个孩子,虽然对木牌上的残字很感兴趣,却也不敢在外久留。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敢在夜里开窗透气的村民,那人一见到有陌生的外来者,低头又瞥见外来者身边跟着的脏兮兮的幼童,一张放松的脸瞬间绷紧。少年上前说明来意,村民犹豫了好久,才勉强答应借二人留宿一晚。 “看你的衣饰,应该是清源山上的那些人派下来的愣头青吧?”那个村民语气不佳,“我好心劝你们一句,莫要多管闲事,外来者哪会懂我们村里的事,我们村中没有什么‘妖怪’,待到明天早上就请你们快点回山上吧。” 尽管对村里人的话摸不着头脑,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少年讪笑着对村民点了点头,那人哼了一声,转身走入了内室。 借宿的房子倚着一条溪流,宁静的夜里水声哗哗响个不停,自下山起就满心期待能斩除妖魔为民除害的年轻修士也兴奋的睡不着觉,村民走前对他说的话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而不能安然入眠,他在村里居民简单铺就的稻草床上翻来覆去,最后一翻身坐了起来,抬头对上了另一人的眼睛。 “啊……你也没睡啊?”他瞧着幼童炯炯目光略有些尴尬,心想莫不是小孩被自己吵醒了吧,连忙劝着对方赶紧再次入睡。躺才他身旁的幼童眨了眨眼,接着嫌弃地嗤了一声,翻了个身以背示人。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告别留宿的人家,因为小孩无处可去,所以少年便继续带着他一同调查妖怪之事。村里的人的确不欢迎外人,同样也忌讳谈及妖怪的事情,而且不知为何,有些村民一见少年身上的衣服装饰就急忙避开他,少年在问话时吃了憋,悻悻蹲在溪流边碎碎念,孩子慢吞吞地踱到少年人身边,眼神瞟向远处木牌。 “他们说木牌上刻着的是‘谢仙’,放在那里快二百年了。” “哎。”少年懊恼地挠了挠头,“人人见我都像见了鬼一样,他们倒是愿意把事情告诉你。” 以往下山的师兄们可从没与他说过这种情况,受到妖怪迫害的百姓不应该巴不得有仙师降临救助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么?怎么事与愿违呢? 小童撇撇嘴:“那是你问的方法不对,行事又太高调。” “是这样么?”少年歪了歪头,而后凑到小孩面前,“话说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你……”他小心翼翼道,“有名字么?” “有。”孩子不假思索地答到,阻止了面前人说出“没有名字的话我来帮你取一个吧”这样的话来,却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姓名,而是反问一句,“你叫什么?” “嘿!”少年一乐,“我都忘记介绍自己了,师兄们也经常说,在询问别人名字时要先把自己名字报出去。” 他从溪边站了起来,朝小孩伸出手:“我姓权,权臻。” “权……臻?” “是百福齐臻的那个臻。”少年抬起另一只手在空气中比划道,“师兄们说这是一个会带来福气的好名字呢!嗯……对你来说是不是太难理解了点?” 站在权臻身边的孩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不。”他说,“我知道怎么写。” 他握住了权臻朝自己伸出的手。 “我叫纪元烨。” — 这里是梦中的世界,纪元烨睁眼时就明白了。放眼望去都是陌生的景色,自己身上清源山派弟子的衣饰也变成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这身衣服他却是穿习惯了的,以前跟随养父拾荒时也没有完好且干净的衣服穿。 在一如既往地被村里人赶出村后,他试图登上清源山,却被清源山的结界拦在了山外,不得已只能重回村门口,然后似是人为设计的巧合一般,他遇上了下山历练的、梦境中的年轻的“权臻”。 原本不知假面“送”他这个“梦境”是想做什么,但在权臻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假面将他以做梦的形式送回了过去,让他自行去看,让他在过去找到心中问题的答案。 年轻的权臻是一个无害的三好青年,尊敬老人尊敬师长,就算不被善待也会跑去帮助别人——就和那傀儡说的一样,想来以后也会成为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士。 他坐在河边盯着小溪中自己的倒影发呆,权臻学着他旁敲侧击的方法,又跑去问了几个村民,好像有了些收获,从村子的另一边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 “元烨!”权臻一脸激动,“真的问到了!” 这个村子名为“谢仙村”,二百年前却不叫这个名字,时隔多年也不会有人再记得村子过去的名字了。 路边的木牌是村庄改名那年留下的,当时木牌立在村口,只是一百多年来村中人丁兴旺,人口多了就扩建了,木牌又腐坏严重移动不得,就改为立在了村中道路旁,一个同样也很醒目的地方。 村里不惧妖怪,是因为他们和传说中的“山神”有过交易,只要每三年给山神献上一个一岁的幼孩,山神就会保村子三年的平安。 权臻在打探消息的时候,看见了一棵树下有位妇人在哭,他过去安慰,从妇人口中得知今年也是一个“三年”,而要被献祭给山神的孩子,就是这位妇人的小儿子。 “这条献祭生灵的规则是十年前有的。”权臻扫了眼自己用灵力写下的笔记,“哦,不对。”他纠正道,“两百年前也有,只是某一年村里好像来了个世外高人,告诉村中人说山神是假的,u看书 uuknh 并救下了当年需被献祭的那个孩子。那以后就没有妖怪来侵扰村子了,孩子不用再被献祭,为了感谢那个高人,村子也改名成了‘谢仙村’。” 纪元烨挑了挑眉:“那为什么现在又要献祭了?” 权臻叹气道:“因为近十年又有妖怪出现了,两百年前的假山神又冒了出来。” “不过好奇怪啊,昨晚我听到了妖怪的声音,这附近也确实有妖怪,却感知不到任何的妖气……” “假山神……么?”纪元烨皱起眉头,“还有那个世外高人,不,是仙人啊。” — 村内有一座仙人祠堂,既然提到了仙人的事,两人便朝那祠堂走去。堂里面摆放了一尊仙人的雕像,只是祠堂荒废已久,十年来无人打理,走进去就是灰尘扑面,仙人雕像上也盖满了蛛丝。 从雕像上看,两百年前点破假山神一事救了全村人的“世外高人”,是一个面相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长衫,长发披在身后。纪元烨觉得这个“仙人”很是眼熟,他的目光稍移向下看去,见到仙人雕像旁还有一座小女孩的石像,不由有些困惑。 权臻抬手拂去雕像脸上的灰,眼神黯淡:“他是蛇妖离仙。” 纪元烨顿时记起了是在哪见过这位仙人,雕像刻的的确是离仙,想来是离仙消失后,村落周围的妖怪没了半神之力压制,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吧。 可怜离仙这一妖,为了人类甘愿做一半神,为不认识的人解决心头大患,却在消失后被人遗忘,连少得屈指可数的祠堂都无人再会光顾。 二十三.祭坛 离仙已消失于世间,他们没必要在做无意义的祭拜,两人不打算在这破旧的仙人祠堂中久留,便一边谈论着离仙之事,一边走出了祠堂。 走到来时小路上时,有一位夫人掩面抽泣着朝仙人祠堂的方向走去,权臻认出她就是那个小儿子将要被献祭给假山神的村里人,转身也跟了上去:“大娘,您还好么?” 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对待生人的态度反倒比村里其他人要好得多,妇人还记得这个冒冒失失的外来者,听到他问话,她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非常勉强地朝权臻堆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有回答,又继续往远处的祠堂走去。 纪元烨若有所思:“她好像很赶时间。” “献祭的风俗是十年前被找回来的。”权臻看着妇人走进祠堂,道,“三年一次,村里那么多人,谁知道下一次会是谁家的孩子。” “再过一个时辰,山神献祭就要开始了。” 即将失去幼子的母亲,显然是记起了那个许久年前的仙人传说,她走投无路之下想要寄希望于虚幻,所以才会赶去荒废已久的仙人祠堂祈求离仙显灵,期待神仙能再一次帮助村子也是帮自己度过难关。 纪元烨低下头:“离仙不会来的。” 妇人肯定也心知肚明,十年前失去离仙庇护妖怪开始作乱时村民们就该明白了,要么是他们的保护者消失了,要么就是保护者丢下了他们不再会帮助他们了。 权臻却抬头向天:“没错,但是还有我们。” 他握了握拳,语气中都带有一种“天降重任”的使命感,他此番离开清源山就是为了处理躲在山南面惹事的妖怪。离仙慈悲为怀,即使同类作恶多端也不忍夺它性命,所以才会将这一害留存至今,但是他可不一样,“但是我们可是斩妖除魔的‘仙人’啊。”他说,“不能让她失望!” 纪元烨嘴角一抽:“啊?” “走吧。”权臻拍了拍身边幼童的肩,十分笃定也不容人反对地说:“而且她一定会把我们想知道的告诉我们的!” 见此情形,纪元烨哭笑不得。 眼前的这个人和假面除了名字外真的找不出一星半点的共同之处,若不是傀儡提前告诉了他假面过去是怎样的人,他说不定会认为这个“权臻”只是个同名的罢。 年轻时的权臻太过天真,也过分地自信。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又走回了祠堂,发现那妇人正跪坐在离仙的雕像下,身前还摆放了俩装了几片白馍馍的碟子。妇人眼角还挂着泪,一脸的虔诚,权臻摇了摇头,走进祠堂来到妇人身边,同样也跪了下来。 妇人听到动静,抬头看向身边,吃惊道:“你……” 权臻挠了挠后脑勺,尽量委婉道:“大娘,你也知道吧?离仙是半神了,在上界忙得很,不一定会下来帮你。” 见妇人嘴角一扭竟是又要哭出来,权臻又急忙摆了摆手道:“但是我们可以帮你,真的!” “你是说,真的么?” 妇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把将权臻扑倒在地,权臻暗自嘀咕这妇人的力气大得出奇,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自然!” 纪元烨站在祠堂门口没说话,他感到内心一阵烦躁,尤其是看到少年人被一个哭丧着脸的老女人撞在地上的时候。 他想起了幼时骂他是天煞孤星克死了父母的邻家婆娘,还有陪同养父拾荒时遇到的那些对他指指点点、嘲笑他的女人——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很扎眼,特别是抓着权臻衣服下摆号啕大哭的那副模样,似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旁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帮妇人保住小儿子的权臻可不知道纪元烨在想什么,他几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弯腰扶起了妇人,还贴心地替对方拍掉了站在身上的灰尘。 “对了。”他道,“麻烦大娘,您能不能把那假山神的具体情况告诉我们呢?敌人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胜利嘛。” 他们在谢仙村里走了那么久,也听到过夜晚妖怪的嚎叫声,可偏偏感觉不出妖气。这只妖怪很聪明,一直扮演着山神的角色从不现身,妖怪在哪都找不到,更别提斩妖了。 村里人也很冷漠,什么也问不出来。 妇人茫然无措:“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哇,唯一清楚的……就只有那个古老的传说了。” “这也行吧。”权臻想了想,道,“虽然我们肯定没有离仙那样强大。” 妇人点点头。 — 故事发生在两百年前的一个雨夜。 离仙身为半神,却无法离开红尘世俗,常年在人间各处游荡。但黑衣旅人并非一人独行,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扎着两条小辫的年幼女孩,别人唤她为“珏儿”。 离仙不是凡体,珏儿却淋不得雨水,在路过谢仙村时遇上了暴雨,他们便走进村里,想找村中人家投宿一晚。 谢仙村那时候还不叫谢仙村,不过村里人像现在一样仍对外人十分抗拒,当时又逢每三年祭拜山神的日子,村中更是容不得有会碍事的外人存在。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当年要把孩子送给山神的那户人家实在舍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就开始动起了歪脑筋,他们盯上了外来旅人身边的女孩——因为珏儿和他们的孩子差不多大,外来者对村中事又一概不知。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去送死的那家人,就假装好心好意收留了急着避雨的两人,却没料到计划还没实施,便被外来者先看破了。 — “那位仙人啊,没有追究那户人家的冒犯之举。”妇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轻轻搭在了离仙的雕像上,“在得知了山神献祭一事后,他断定那山神是妖怪假冒的,便带着身边的女孩,代替那户人家的孩子走进了祭坛。” “为什么要走进祭坛?”权臻有点困惑,“既然有祭坛,妖怪一定会在祭坛上布下咒术,离仙一个人进去就算了,他却偏偏还要带上那个孩子……” 不等妇人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站在门口的纪元烨不耐烦地插嘴道:“是只有通过那个祭坛,才能到妖怪那里。” 他顿了下,接着和恍然大悟般的权臻异口同声:“然后才能解决那妖怪。” 祭坛就像是妖怪和村里人之间的连接桥梁,祭坛一毁,妖怪和村子之间的联系就断了,祭品送不到妖怪那里去,妖怪也来不了村子。 妇人点头道:“对对对,传说中那个仙人把祭坛给毁了,只是十年前又重建了一个,就在村子南边。” “那还等什么!”觉得找到处理问题的方法的权臻一捋袖子,几步窜到祠堂门口,拉起纪元烨的手就往南面走,“我们去把那祭坛毁了!” 纪元烨拖住他:“村里人不会无故信仰那个山神,山神说‘只要送上祭品就能保佑村子免受妖怪侵害’,你觉得这句话有几分真假?” 如果村外不止“假山神”一个妖怪,而假山神又靠着自己的威压镇住了其余同类来取得村民信赖的话,一旦假山神死去,或祭坛被毁连接断开,村外隐藏在暗中的其他妖怪会不会一拥而上,把这个村子瓜分干净? 权臻一笑:“放心,我和我师尊学过封印符的画法,而且那假山神不见得会比我们强啊,不然也用不着坑蒙拐骗了。” 他摊开手:“时间可不等人啊。” 纪元烨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改变不了面前人的想法,只能任由对方胡来。他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权臻”比他还像一个孩子,什么事都想得很好,做事从没往坏处想过,幼稚得可笑又可怜。 所以,权臻在许久以后的将来,uu看书 .uukanshu会变成“假面”。 — 祭坛建在村子的最南边的陡崖旁,紧靠着一座说不上名字的孤峰。整座祭坛都是用石头堆砌成的,每一块石头上都刻有复杂的图案,刻痕很精细,显然不是村民们的杰作。 临近献上祭品的时间,陡崖下方涌上袅袅白雾,村民们并排跪在祭坛旁,看着一个幼童被人抱着送上了祭坛,一个个脸上都面无表情。十年前再启的旧时风俗,每隔三年才献上一个孩子,谁也说不准下一个孩子出自谁家,同样每个人都抱有另类的期待: 说不定要下下次才会轮到我呢?跪在祭坛东面的村民想。 太好了,这次不是我。跪在人群之中的村民感谢上天。 也有人心念道:今年王家可真倒霉啊,希望明年也不会是我。 …… 有人心中暗喜,有人幸灾乐祸,只要牺牲一个孩子,就能换来三年的和平——人们按住了倒霉的王家家人,以防他们情绪失控而激怒山神,他们满心期待地抬起头,看着祭坛上云雾越来越浓,祭坛上的孩子在他们眼中也逐渐变幻成了一样呼唤和平的工具。 每个人心中都存有侥幸心理,他们不想改变;保护了他们近两百年的离仙已经离去,长久以来的和平被打破,他们不想改变。 只是所有期待着的人们都不曾想到,会有外来者在这紧要关头跳出来—— 然后一道白光自天边降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将祭坛一分为二。 不知是何人第一个大惊失色。 而后山神暴怒,天雷滚滚。 二十四.线索 银白的剑光劈开了谢仙村旁的孤峰,斩开了那座祭坛,吞灭了悬崖之上的所有事物,淹没了跪倒在地的人们的怒吼与惊喊。 独留下手握素色长剑的黑衣人。 纪元烨惊叫一声,眼前的一切陡然消失。 一场梦的结束是很突然的,当做梦的人开始有意识地控制梦中所发生的事时,他就从梦中醒来了。 少年人猛地起身,发觉自己正躺在入睡前假面躺着的那张床上,头顶上是绣着奇怪花纹的青白纱帐,手边还搭着一个软踏踏的和纱帐同样花色的布包,里面似乎包着些东西。 “我睡了……多久?” 他抱着那布包下床走到窗前,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假面似是用了某种手段让他直接昏睡了过去,也隐隐约约地记起入睡后自己做了一个似乎解答了他心中疑惑的梦,至于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在梦中看见了什么,这些具体的事物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他扭头环顾四周,房间内除去他外没有别人,假面已经离开,还摸走了他身上的逆银锁。这点他倒毫不意外,毕竟逆银锁本就是假面的目标。 他低下头瞅了眼怀里的布包,迟疑了下,将其打开——里面包了一件雪白长衣,还有一颗略显突兀但不知用处的铜球,以及在抖开布包时从包裹中飘落的在地上的、一张写了“勿念”二字的纸。 都是假面临走前留给他的。 纪元烨弯腰拾起了那张纸,一用力,凝聚在指尖的灵力瞬时将那张纸捏成了灰。 “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 小城外,清源山 在酒家中分开歇息了一晚后,隔天一大早,童邢立即带着顾斐出了城。他们需要尽快向门派反应幻术空间之中发生的事情,逆银锁被魔尊拿去,这绝对会引起所有仙门弟子的重视。 两人不知纪元烨去处,也没有等这小师弟与他俩会合再离开小城,一个是不想等又巴不得纪元烨被魔尊吃掉,还有一个是自知剧情走向,压根就没担心。 嘛,反正主角还要在清源山上受虐一阵子,顾斐想,纪元烨肯定能安全回到山上的。 他是“第一次”登上这座不怎么高的仙山,也是第一次如此悠闲地爬一座山。在原本的世界中他攀登过好几座高峰,只不过那是为了某些毫无意义的成就和无穷无尽的攀比,有些时候,站在高处也是他所参与的实验的必要条件。 以往的登山对于顾斐而言绝非享受,而是又一种另类的折磨,可现在不一样了,时间再紧,童邢也绝不会让他受累,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停下脚步欣赏山上的风景,清源山是修炼圣地,尽管几日前的大火烧没了一条路,却不会影响到几百或是几千年前清源崖山神和半神离仙见过的美不胜收的景色。 只是满山遍野的雪白梨花好像激起了身后保护者不好的回忆,他原本想再浪费点时间,不过转头瞥见童邢一脸像是吃坏了东西般不好的脸色,只好稍稍加快步子,却仍是不紧不慢地往上面走。 “毕竟我不认路啊。”对此他有这一个不方便说出口的解释:想赶路也走不快——即使这个解释说出来没人会信。清源山近百年来没有弟子下山比顾斐下得还勤,“顾斐不认得往返清源山的路”这句话就是个矛盾的笑话。 两个人走走停停,花了差不多半天不到的时间,终于抵达了门派。 顾斐穿过山门结界走进门派中时,不太敢与童邢对视,童邢很少会花那么长时间爬半座山,此刻更是由于原因不明的触景伤情黑了一张脸。 “如果不是‘顾斐’的话,我这位旁门师兄可不好有这么好的耐心。”顾斐如是想着,他心中忐忑,童邢是整篇小说中唯一罩着他的人,他不想在一些小事上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在走出结界后,心里的那点不安便被他丢去了脑后。 读小说时他曾想象过这个小门派的模样,眼前所见倒是给了他意外的惊喜。 “又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不由抬起手摸了摸下巴,在察觉到身后人的视线后,又勾了勾嘴角,“就像回到了家里……”他转身对上童邢的眼睛,道,“回到了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童邢微微一怔:“啊。”他也弯起嘴角笑了笑,只是笑容显得有些苦涩,“顾师弟,你太累了。”他道。 此次历练,顾斐失去了很多同门师弟和跟随者,童邢没有多想,只当顾斐是因接受不了同伴的离开而感到身心俱疲。 顾斐摆了摆手,转身朝着书中所记载的、他在山上的住处走去。其间走过了一座大殿,“丹殿”,门上牌匾这般刻道,他不禁停下脚步,回忆起吴峥在书中写的清源山的介绍来。 清源山上立有五殿三堂,《仙界创世录》中清源山上的戏份很少,所以吴峥没给这八座建筑物起个正式的名字,八座殿堂中有一半还不知用处,剩下四座分别是丹殿、剑堂、器殿,以及清源山派掌门所在的“近神之地”,丹殿旁还另开辟了一间小屋充当“符厅”,这几座厅厅堂堂是用来做什么的,顾名思义。 小说中,顾斐的师父是剑堂之下的一介普通弟子,到了该收徒的修为就收了一大批徒弟,清源山从不在门下弟子的选拔上设置限制,只要有仙缘的人通通都可加入门派。当年顾斐是那批新入门弟子中最有天赋的一位,因此他的师父对他寄予了厚望,剑堂默默无闻的小弟子想要自己的徒弟找一个适合的时间一举成名,所以尽全力地满足顾斐的一切要求,在顾斐收留童邢时也无反对。 可惜顾斐百年终不得道,让他的师父无比的失望,好在还有童邢,童邢很快顶替了顾斐在那个面相年轻的老人家心中的地位,也帮顾斐稳下了外界的流言蜚语。 “顾师弟,等一下!”童邢追了上来,“我们先去师父那儿。”他从袖中摸出一张传音符,犹豫了一下,又将其收起而反手拉住顾斐,“顾师弟,你以凡人,哦,不对,你没有符文师的帮助,深入魔窟不免会遭到魔气侵蚀,我去向丹殿的师叔要一颗净灵。” 净灵是一种特制的丹药,用来帮中了魔气性命垂危的凡人净化身上浊气,也是个一针见血的好名字,顾斐想,就算没见过那枚丹药的人,听了这名字也知道那丹药的作用了。 净灵对筑基以上的修士不起作用,灵根的不同也会改变药效。“顾斐”没有修为,只是一个有永生特权的普通人,又有一半的水灵根,想来净灵对他是药半功倍。但也因为这样,所以他厌恶才能、讨厌所有新入门的有天赋的弟子,童邢方才的改口,是为了不害及自己师弟的痛处。 “顾师弟。” 童邢抬起头,眼里尽是一种孝子对瘫痪在床的父亲的关怀,父母双方健康安好又从不去主动关心双亲的顾斐被这种前所未见的眼神吓到了,他嘴角一抽,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敲开了系统。 “系统,以前的顾斐在童邢关心他、送他东西、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会怎么说?” 【假模假样的感谢。】系统言简意赅,【收下就好,原来的顾斐不知他的童师兄对他的情感,他也嫉妒着童邢,大哥你忘啦,他的压力都是童邢给的,他从不给童邢好脸色看的。】 顾斐:“……”自己之前是不是演错了什么? 仔细一想,这两天的相处下来,每次喊童邢“师兄”时童邢都一脸的兴奋,就像是一个被踢出家门又迫切地想要回报父母养育之恩的可怜儿子,在听到父亲临死前叫自己“儿子”时激动的悲喜交集…… “我为什么一定要用父亲和儿子来比拟我和童邢?”想到一半,他自我怀疑道,“而且我为何要么瘫痪要么濒死?呸呸呸,太不祥了。” 童邢见顾斐只笑不回答,有些担心:“师弟?你怎么样?” “我对待师兄的态度和原主相差甚远啊。”顾斐面上冲童邢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又在心中对系统道,“所以童邢认为我这些天对他太好了,好到就像遭到了魔气侵蚀、神志不清?” 系统同情地感慨道:【真是可怜的娃,他没听说过一句名言么?舔x都不得……】 顾斐:“闭嘴,特么都是你写的。” 他按系统的说法,摆出一张嘲讽脸假笑着对童邢表达了感谢。童邢脸色稍变,随后则舒了口气,“师弟,在这里等我回来。”他道,转身掀起丹殿门口的竹帘,往里面走去。 “大孝子又变成了宠溺弱智儿子的父亲。”顾斐扶了扶额,童邢的眼神和语气实在是太难形容,“几分钟的时间我就成儿子了。” 【你在说什么呢?】系统笑道,【有个好消息,要听么?】 “说。” 【虽然闯幻术空间不是你该完成的任务,但逆银锁没落到仙人手里,也没有提前跑到主角身上,尽管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可你做得很好,我可以再帮你看看原世界的事。】 “就像上次一样么?”顾斐垂下眼眸,不见得对这“好消息”有几分高兴,“就像上次一样吧。”他道,“不管怎样的拐弯抹角,也请让我知道,我妹妹的事。” 谁也看不见的系统摇头叹气道:【大哥你问什么不好,偏偏要问这种问题,上一次我就说了,你的父母会因为你的死放弃你妹妹的治疗。】 “还有多少时间?” 系统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出声时,也许是受到了闯关者情绪的影响,语气也有些低落:【我听见医生说了,最多一周,不,是仅剩一周了。】 它说的是顾霜的生命倒计时。顾斐咬了咬牙,半个月也不过两周时间,他做过好几十见与时间赛跑的项目,两周的时间有多短暂他再清楚不过。 【唉,原本的好消息也被你整成噩耗了,你何苦呢?】生前就同情心泛滥的人死后也不会吝啬他的感情,系统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悯,【要不换个消息?是关于你的。】 顾斐一愣:“我?” 系统:【嗯,你的父母坚持说你不是自杀的。】 “哈?他们在想什么?”闻言,顾斐一改脸上的悲戚,为防止吸引丹殿中人的注意力而强行忍住笑意,“难道是觉得我太优秀了?”他的嘴角上扬,碍着系统在场,到底是没有笑出来,“觉得我舍不得离开那个被他们控制着的‘完美无缺’的世界?” 看不见顾斐表情的系统只能猜测顾斐此时的内心活动,同样也把自己在原世界看到的和听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调查组在那座桥下的绿化带中发现了……一些东西,也和我的死有关,不,和好多人的遇害都有关。】它沉默片刻,继续道,【先前我和你说过吧,我想要通过这个系统,也就是现在的我自己,找出杀害了我的凶手。】 顾斐杜口无言,似乎想到了什么事。 【那个凶手不止害了我一人。】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你先别慌,听我说,你的妹妹在这最后一周内绝不会有事。调查组得出的结论是,那名凶手已不会再犯案了。】 “为什么?”闯关者低头瞅着地,在丹殿门口开始来回踱步,同时口里喃喃自语,“他们说的话……” 【顾斐。】系统又道,及时制止了话题朝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你的父母认为你也是一名被害者,你确定你是自杀的么?】 “……” “啊。”顾斐心念道,他当然是自杀的,他从那座立交桥上一跃而下,带着绝望和遗憾,却打心底地渴求奇迹的出现。 “这个世界上是存在奇迹的。”他的妹妹在生病前经常和他说,幼时,他的父母会摸着他的头,用着在现在看来简直是令人作呕的慈祥疼爱对他说着,“你是被上天选中的人,奇迹总有一天会降临在你身边。” 可是奇迹最后也没出现,他最爱的人一病不起,为此他停下了手里的项目和全部的工作;他的宿敌得步进步,企图向外宣扬他与他的妹妹之间不纯的关系,他震惊于父母的大怒和对自己的不信任,同样也震怒于外人对自己的猜忌和不怀好意的目光。那些人合伙停止了对女孩的治疗,小姑娘被扔在医院中的机械设备里,就这样几天的延迟,彻底断绝了两个人的生路。 他感到了烦躁,感到了疲惫。 他感到了愤怒,感到了孤独。 顾斐回想起自己在妹妹的病床前,与女孩勾着小指所做出的约定。“奇迹会出现的,哥哥。”顾霜抬起缠满了绷带又脆弱不堪的手臂和他拥抱道,“啊,”他含泪点头回答,“我会成为你的奇迹的。” 他爱着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把他当工具看待的亲人,是纯粹的爱,容不得任何人的污言秽语。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看着顾霜长大成人,然后有她自己爱人和自己的家庭,平凡又普通。遇到困难时他能无条件地提供帮助,他发誓绝对要让妹妹幸福而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我会成为你的奇迹的。”他说,他却不敢触碰病床上的人,也不敢想象妹妹离去后的世界会是如何。他最后也没有实现自己的誓言,他成为了一介逃兵,选择了先走一步,想要在生前从未相信过的、迷信传说中自戕者会抵达永恒的地狱中一次又一次地送别熟悉又陌生的亲人。 “我很确定,系统。”顾斐抬起头,脸上神色恢复如常,“很抱歉,我没法给你有关那个凶手的线索。” 【没关系。】系统道,【我可没说过要从你身上获知线索,只是想告诉你原世界中你自己的事罢了,uu看书 ww.uanshu.也安慰下你,让你不要太过担心。】 “那个人除了杀害你之外,还害过很多人?” 【嗯,在我之前被害的有一个画家、一个记者、两个收藏家、一个音乐爱好者和六个高中生,手段残忍又不留痕迹,是非常严重的案件了,调查组都束手无策,他们必定不会放过绿化带中的那些东西。】 顾斐咧了咧嘴:“我完成全部任务后,你也能知道那杀人魔是谁。”他抬起手指向空气,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太傻,见没人看到就赶忙放下,“你想报复么?”他问,“那个人夺走了无辜者的生命,若是我的话……” 【我不想报复。】系统否认道,它只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必将受到法律的处置。 顾斐会心一笑,不知是因和系统想法相同而感到开心,还是在嘲笑已死之人的天真和微不足道的执念。他掐断了与系统之间的联系,回头看向丹殿的大门。 就像计算好了一样,童邢正好撩起竹帘从里边走出,手里还握着一个瓷制小瓶,他一出来就看到了顾斐毫不遮掩的目光,先是露出了一瞬的惊讶,而后好似格外地高兴,却又抿着嘴收敛着,边笑着边向顾斐走去。 “顾师弟,没想到你真的在等……不,不对。”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地话被他咽了回去,他摇了摇手中装有丹药的小瓶,将其递给顾斐,“这是净灵,赶快服下吧。” 顾斐点点头,接过药瓶,童邢拍了拍他的肩,“我要去见师父一面。”他道,“师弟,实在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你若觉着累的话,就不必跟来了。” 二十五.师妹 “师兄先走吧。”顾斐掂了掂手里的小瓶,抬眸一笑,“我确实有些累了。” 童邢:“……好。” 不得不说,被人罩着是一种很新鲜的体验,顾斐暗自想着,心里一乐。 童邢或许只是客气一说,原意还是想和自己因闭关所以长时间不见的师弟一起去见见那位摆设一般的师父,作为师弟的他却一点也不领情,直接顺着师兄无心给出的台阶下了。师兄有苦说不出,只能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压在心底,顾斐用余光瞅着童邢脸上的表情,莫名有些释然。 “顾斐”是因童邢才成为了一个光能驱使灵力却无法悟道的废人,他从系统那里知道了这一点后,一直觉得就凭自己现在这个身份都无法原谅童邢,觉得童邢的愧疚和他连永生都不要了的补偿简直可笑。 这份可笑,好似一瞬间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可爱,而心存愧疚的人也不知为何成了他自己。 他是顾斐,可又毕竟不是“顾斐”,童邢没有对不起他,真的没有揪着童邢死活不放的必要。 他看着童邢再次掏出那张传音符,一双手在符纸上一抚,金色的符文便从符身上脱出,化为一道金影而向远方飞去。 传音符需传递的信息,大概就是幻术空间中各派弟子的经历的那些事,以及有关魔尊和幻境中妖怪的事情,当然还有逆银锁的去处。 童邢抬头望着金光消失在远处的天际,低下头又瞧了顾斐一眼,而后面色不佳地匆匆离去了。 “抱歉了,师兄。”顾斐目送童邢离开,喃喃自语道,“为了达成我的目的,小说的剧情不能擅自更改,仙门聚会也绝不能拖到百年以后才举办……再过不久,你想要罩着的人就会毙命于纪元烨掌下了吧。” 顾霜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对此,他快速也很理想地定下了目标,仙人们压根不会搭理他这个毫无修为的另类凡人,他必须在仙山上闹出些事来,促使上面那些人提前召集众修士开会。 原主的住处很是清雅,竹林木屋,一眼看去全是养眼的翠绿,很朴素,却足以让一个万分挑剔的人都挑不出一根刺来,大概和“顾斐”这人最爱在生人面前装君子脱不了干系,也没有什么五颜六色又显俗气的花花草草。 原以为像“顾斐”这种会在衣服上绣一言难尽的奇怪花纹的人审美会很奇特,但这住所的装修确实雅致,看来是他想多了。 走在翠色竹林中的顾斐嘴角不禁上扬。 这块地是百年之前顾斐的师父亲自为徒儿所挑的一方宝地,又经童邢的努力和原主的死皮赖脸,没有被清源山掌事的弟子收回。它灵力充沛,虽然生不出清源山到处可见的雪白梨花,风景却不会拖整座山的后腿,因此经常会有其他弟子跑来串门,原主在那些弟子面前伪装得很好,因此也得到了不少外人的尊重。 一路走来,还遇上不少扛着个竹篓在竹林里上蹿下跳的杂役,几员杂役弟子知道顾斐其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还是恭恭敬敬的,看到顾斐便抱紧竹篓老实地站在一旁,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着了这个喜怒无常的双面鬼。 杂役们哆嗦的模样映在顾斐眼里,他回忆着小说中对自己寥寥无几的描述,找不到原主是怎么对待那群杂役的,只好装出一副杂役弟子的存在污染了他眼睛的模样,脸上挂着不屑却尽量不显得冷酷无情又不礼貌的神情,看也不看那些杂役一眼,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住的木屋在竹林后边,远远看去好像不大,走进了却发现这间屋子大得都可以住下十个他。搭建这间木屋的人应该是童邢,木屋外还开辟了一条流淌着清澈活水的河渠,河底铺了一层鹅卵石。 “太大的住所让人心慌啊。”他皱着眉,心想,他向来对住所大小的要求不高,或是说,一个能休息的地方即可让他满足。 以前跟随自己的团队在各国乱晃时也都是合宿,花钱买下的大宅大到他住不习惯,随手就送给了父母。 “我可确信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恐惧症。”他盯着这木屋看了好一会儿,上前一步走到门口,同时对着木屋大门的门板自言自语着,“只是不太擅长应对独自一人的环境。” 木屋的大门被人设下了结界,很大可能也是童邢的手笔,因为这是他的屋子,所以他很容易就解开了结界而打开了木门。 映入眼帘的是堆满整间房间的奇珍异宝和各种除了观赏外毫无用处的装饰品,顾斐一愣,回想起自己刚到这个书中世界里来的那天睁眼看到的景象。 “……”哦呜。 末了还是没敢进这天价的屋子。 当时那间酒楼客房里的情况和现在如出一辙,看来原主很喜欢把这些稀罕的玩意儿随意摊放在自己房里,或是说喜欢将自己的房间改造成一间收藏室。存放在木屋里的东西看样子是原来的“顾斐”花费百年时间积累下来的,光是仙器就有一大把,原主没有修为用不了,就屯在了屋里。 这样一想,木屋外的结界也有可能是原主布下的,为了保护这些稀奇的东西,确保这些东西永远都属于“自己”。 “嗯?”还在瞅着房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发愣时,顾斐突然听见有人穿过竹林向这间木屋奔来的声音,不由心存疑惑地催动起周身灵力,往竹林中探去。 来者不似那群只在竹林中走动的杂役,目标只在这林间木屋。 “难道说有人觊觎我屋子里的东西?” 这么想着,他把手中小瓶往袖里一塞,张开一只手,学着在山下时的样子将周围灵力往自己这一拉,山下小城的灵力果真没法和清源山上比,同样的动作,在城中可掀不了狂风,也没法一下就拉倒了前面的一排竹子。 “是谁?” “哎呀!”一个脑后扎着两小辫子的女孩被灵力一推,脚步不稳摔在了倒下的竹堆中,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好像还受了伤。女孩手里原本捧着个小盘,现在这一摔,盘子砸在了地上也碎成了碎片。 女孩惊慌失措地抬起头,见顾斐脸上表情不对,又捂住脸低下了头,“对、对不起,大师兄!”她急着道歉,也不敢再与顾斐对视,似乎很怕“顾斐”这个大师兄。 可顾斐却仿佛更为慌张,他瞪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顾霜?”他问自己,“可是,为什么?” 他早知道清源山上有一个小师妹和他的妹妹同名,也预想到自己与这小师妹见面的场景,“可是,为什么?”他想,瞪着眼睛瞅着身前的女孩——“为什么会这么像?” 不应该的,因为书中“顾斐”的模样和他原来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可是也并非没有可能,认为书中的龙套和顾霜只是同名不同样仅是他的一厢情愿。 同样的外貌,同样的眼神,哪怕年龄对不上。 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大师兄?”小师妹语音颤抖,显然没少收原来的顾斐的“迫害”,顾斐在心里暗骂一句,骂的是自己,骂原主居然连一个小女孩都不愿放过。 他瞥了眼散落在地上的盘子的碎片,以及三三两两撒落在地的几枚丹药,掩藏起眼里的困惑走到了顾霜面前,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妹,你来这里作甚?” 不等也不忍听顾霜唯唯地回答,他又回头看向自己的屋子,联系散落在地上的药,突然明白过来:“里面有人?” 听到此言,小师妹马上急了,连忙抬手想阻止顾斐往屋前走去的举动,手抬到一半又犹豫地放下,但还是不想让顾斐走进木屋:“不,大师兄。”她喊,“里面没有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果然有人趁着他带领手下下山历练的时机,钻了空子跑进了他的木屋,顾斐心中笃定,他悄然改变了灵力的试探方向,转而往木屋里探去,接着很快就在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中探查到了一丝人气。 跑进他屋里的人不知是不是为了里面的珍宝,只知道那人进去后才发现出来也需要破除结界,他破不了就被困在了屋里。顾斐离开清源山已有一周长了,里面的人若还没有辟谷,怕是早就奄奄一息地只剩下一口气了。 不过,自己这个小师妹是怎么回事?和屋里的贼人一伙的?还是单纯出自好心好意,不想让一个人就这样饿死,每天都跑来这边送饭? 虽然对小师妹抱有怀疑,但顾斐实在不想苛待顾霜那张脸,也偏见地认为顾霜绝不会做恶事。“霜、咳,小师妹,”他伸出手按在顾霜的肩膀上,不出意料看到女孩往后缩了缩,有些无奈地收回了手,悻悻道,“我屋里的人快不行了,不是么?我得进去才能救他啊?” 顾霜一愣,眼里似有什么异样的光芒闪过:“大师兄?”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还持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了顾斐一番,平日的顾斐从没有这般好心过,对她也一向用着命令的语气。 年幼的小女孩自是不知道外面人对顾斐的评价和舆论,只觉得顾斐待自己不好,还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现在那种眼神更加奇怪了,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快点逃离这片地。 可是她一旦逃走的话、她望向了顾斐身后的木屋,如果她离开的话,里面的人就…… 进也怕,退也怕,明明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偏偏被吓着了什么也不说,真是一个让人无话可说的小丫头。 顾斐叹了口气,转身打了个响指,一阵由灵力牵起的风直接撞开木门结界冲进了木屋里。木屋是顾斐的“个人财产”,毁成啥样也不会有人找他算账,再者,他相信童邢看到少了一间房的木屋后第一个担心的是他,房子怎样童邢也不会去管。 小师妹又惊又怕,半句话堵在口中依然不敢说,只能傻呆呆地看着卷起的风打坏了两块木板后,从屋里卷了一个人出来。 灵力涌过后,风立刻散去。被风卷起的人没了支撑,毫无挣扎就掉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穿着一身清源山统一配置的白衣的少年,长得还不错,只不过那张脸被刚才的风刮出了一道伤口,白衣上也有斑斑驳驳的血迹透出。被风吹出来时他手里还拽着顾斐屋中的一样东西,顾斐用力扳开他的手,发现是一枚铜球。 顾斐挑了挑眉,在少年面前蹲下身:“为什么要闯入结界,偷我的东西?” “住手!”顾霜忙挤进两人之间,uu看书 ww.uukansu 张开双臂像是要保护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来的少年,“他受伤了,大师兄……” “好吧。”顾斐仗着少年受了伤神志不清什么也做不了,手指一挑拿过那枚铜球,然后起身从对方面前跳开,“储物囊么?”他随手把铜球仍回了木屋里,回头笑道,“那上面有禁制,除了主人外谁也打不开,你拿了也没用。” “呵,”地上的少年冷笑一声,“就顾师兄你的灵力,想破开还不简单?” 谁家的小弟子,会不会说话?! 顾斐内心咳血,表面从容自若:“不,你误会了,那禁制是你童师兄下的,只是给我开了特权,我也能打开罢了。”反正也没人说那个储物囊只能用一个主人,干脆把锅推给童邢。 储物囊之事,书中有提到过,那就像一个小型的芥子镯,囊里也有一个空间,储物囊空间很小,能储藏的东西也有限制,它没有芥子镯好用,但是烂大街。 见少年脸色不对,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他暗搓搓地敲开了先前被他自己掐断的与系统的通讯:“系统,你有设定过有什么人会跑到顾斐屋里偷东西么!” 【哦!】系统很快回应,语气激动得十分不自然,【大哥你居然开始走支线了呀,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不怕蝴蝶效应,支线就不用认真来,你大可随心所欲、随心所……】 【咔】问它还不如自己翻书。 他抬起头,看向顾霜。女孩抖了下,下意识地将身后人护得更紧了。 “小师妹,你与师兄解释一下吧。” 二十六.点睛 他用上了自己全部的耐心和最温和的语气,顾霜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 书中的顾斐,到底对这个原来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套小师妹做了什么呢?他不禁疑惑,原主究竟做出了怎样天理不容的事,才让小师妹怕成这样,一看见他,一副就连说话都需要极大的勇气的样子。 他回想起原世界里自己的妹妹,小姑娘哪怕与他冷战、或是激怒了他担心他会暗中报复的时候,也不会视他如鬼神般。 顶着这样一张脸,面对他却摆出这般惊恐的模样,再看看被女孩儿护在身后的那个同门弟子,他忽地明白了方才自己心里的情感是什么。 “是因违和而产生的不满以及……” 见顾斐脸色越发阴沉,被顾霜保护着的少年张嘴咳出两口血,伸手推开身前的人,刚要站起身来想说几句,两眼一翻又摔了回去。 顾霜俯身想将其扶起,不料顾斐一抬手,她立即被周围灵力拉得动弹不得。 女孩睁大眼睛,口中要喊出的话语却被外围的灵力堵了回去,她从喉咙里挤出了两声不成调的音,接着仰面倒了下去。 “以及,是嫉妒啊。”顾斐想。 他瞅着地上的两个人,不过眼中自动过滤掉了那个少年,视线在顾霜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件多么恶劣的事情。 只因小小的一点儿不快,就失控地将气撒在了这个和他曾发誓绝不会伤害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身上,他在心中骂着自己不得好死,又在少年人愤怒又惊愕的目光中磕绊地上前,一把抱住了昏迷不醒的小师妹。 小师妹的呼吸平稳,仅是受到了灵力的冲击,并无大碍。 好在并无大碍。 “我真的能接受她有自己喜欢的人么?”他质疑自己道,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和信念产生了动摇。只是一个很像的人,一个长得很像的陌生人与别人交好就可以叫他眼红。 他想起了原本世界中自己的妹妹所喜欢的那名男性,盯准了利益而接近他妹妹的、被妹妹深爱着却毫不犹豫地下手害她的那名肤浅之人。妹妹宣布恋情时,他和他的团队正在国外,不在妹妹身边,不曾见过妹妹的男朋友,因此,没有察觉到问题的关键。 他是由衷地祝福自己的亲人,希望她能和爱人在一起,且得到永恒的幸福。 “如果我见到了那个人,看见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我真的不会因嫉妒而冲昏了头脑,又做出像今天一样的事情?”他问自己,也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地上的少年咬牙切齿:“顾斐,我警告你,还不快放开她!” 顾斐没有反驳,乖乖地放开了手。 他似是走了神,眼神空旷,思绪不知飘去了何处,许久都没再开口说话。 灵力波动趋渐平息,竹林后的这块地也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 纪元烨在酒楼中稍作休息后,带着假面留给他的那个包裹,动身返回清源山。他在上山时,遇上了两个他自认为不小的麻烦。 其一是在山脚下看见了他不怎么熟悉的张小道长,那个操着一口粗汉音的貌美青年拦着他去路,和他又说了遍他的师父在带他上山前与他说过的那番话。 张小道长想要收纪元烨为徒,亦或是擅自替安然道长做决定,想要把纪元烨挖到安然道长麾下去。 他似乎仍然认为像纪元烨这样天赋出众的年轻一辈,留在一个剑堂小弟子身边实在浪费,坚持也坚定地认为自己的挖墙脚举动是在为了后辈、也是为了门派充满了希冀光景的未来着想。 况且,像纪元烨这样能直接打破魔窟宫殿大门的少年人,就算只是收入麾下当个吉祥物,做师兄的也很有面子了。 纪元烨则想方设法地推却,他心想着,仙山之上,换个师父怎地像儿戏一样?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此一般,以后没准会遭人诟病。 他尊敬着自己的师父,因为是那位“仙人”给予了他新生。 所以他不愿听从张小道长的安排,他找不出借口拒绝,但还是找到了一个离开的理由,他匆匆与张小道长告别,张小道长惋惜地对他挥了挥手,暗自决心,下次见面定要将威逼利诱都用上。 “加油啊。”他听到身后的道士如是对他说,“我是想改变你的命运的。” 然后,在清源山门派的结界处,纪元烨又一次碰见了那个姓施的符文师。 这回不知道是不是傀儡,符文师不是清源山的人,想要进清源山还得花点时间想办法破阵。他本想假装不认识对方而直接穿过结界,对方看见他却两眼发光地凑了上来,在他面前站定,又恭恭敬敬地朝他抬手作揖。 纪元烨摸不清情况,但见对方动作僵直、面色呆板,就知这家伙也是一个傀儡。 这个傀儡的做工不及魔窟中见到的那几个,像是抓紧时间赶制出来的,额头上被抹了一道金线,眼睛也与之前不同,是淡淡的金色,好似是用一种特殊的染料所绘,还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傀儡直起身,先开口道:“山内将有大事发生,先生托我告知予你,清源山内弟子入山‘近神之地’会有感应,请你暂且不要回去,遇事三思而后行。” 纪元烨一愣:“先生?”他记起了酒楼里伙计对假面的称呼,“是权前辈派你来的?” 明明在山下还给他留了字条说“勿念”。 “是先生。”傀儡答道。 想不到假面和他的弟子所制造的傀儡都长一个样,纪元烨寻思道,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会不会这些傀儡就是假面的弟子?傀儡上被施了咒或是刻上了符文,他们有了自己的性格和不同的想法,被假面当成普通人一样对待。 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先前的傀儡对他说过符文师的过去,又提到了假面“失踪”两年后性情大变,傀儡与控制它们的主人心心相通,不可能不知道假面的变化和变化的原因。 除非傀儡有意说谎。 当然,这个可能性还蛮大的。 他瞥了眼面前那有着一对淡金眸子的傀儡,琢磨着之前它所说的话:“为什么不能回去?”他问,“清源山里出什么事了么?” 他本可毫不顾虑地下山,可惜山下还有个张小道长。 傀儡就像他的主人一样,最喜欢在听见别人的问话时选择沉默。纪元烨没指望这个粗糙的赶制人偶能多说些什么,他抬头往远处望去,一眼就看见了凝聚在清源山某一处上方的魔气。 “是觉得我会受牵连么?”他眯起眼睛,“还是说,怕我会被他人诬陷?” 清源山的灵气充沛又纯净,容不得任何魔气的混杂,山门口又有结界,山下和树林中的魔气根本进不了清源山。现在山中却有魔气盘旋,那便只有“有人在山里召唤了下界邪灵”即“清源山中有叛徒”这一种可能。 他记得山上每一座殿堂的方位,处于魔气下方的,恰恰是剑堂。 傀儡有问必答:“我不知先生所想。” 纪元烨苦笑:“我也不知。” 他伸手拍了拍傀儡的肩,比起像人的人偶,还是一个不像人的人偶不会引起他人反感。 他现已想象不出,在幻术空间中感知不到身边人生气、又判定对方并非魔物之时,自己有多么的紧张。他的疑心,和与常人不同的、对生者和亡灵气息以及魔气的感应能力,这些事物于他来说负担太重。魔窟里危险重重,幻境中险象丛生,身边还跟着一个存在不明的东西,他险些认为自己的心因恐惧过度而会停止跳动。 他自知自己不该想那么多,也不该知道那么多,可他偏偏就是多想了,也多知道了。现在想来,假面拒绝回答他的问题,也许亦是在为他好。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越看这个粗糙赶制的傀儡越顺眼。反正假面让他先不要进门派,他也没别的事情要做,他忍不住抬起手抚了抚傀儡的头,又仔细打量了傀儡一番,傀儡淡金的眸子眨了眨,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得到了面前少年的好感和兴趣。 “呀,”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粗犷的声音,无需动脑也知道是谁来了,“你怎么还没进去啊?”张小道长语气中夹了点意外,毕竟谁也没想到“下次见面”会来得那么快。 接着他又“咦”了一声:“你怎么也在啊?” 当时假面走在队伍的最前边,张小道长没能和他见上几面,瞧不出他是真人还是假人;在魔窟中时,又和纪元烨隔得太远,也没能看清纪元烨身边傀儡的模样。傀儡没有气息,此时再见,自是认不出魔窟里的一众傀儡和眼前的傀儡的区别。 被困心魔幻象之时他也急着破除幻象,哪来的空闲去观赏那部“电影”。 敢情他还记得幻术空间中纪元烨和傀儡大打出手的样子,u看书 ww.ukanshco 这时候看到傀儡被纪元烨揉乱了头发还面无表情、万分的乖巧,不禁有点吃惊。 傀儡对着张小道长点头作礼,张小道长挠了挠头,又瞥向纪元烨:“怎么?结界出问题了?” “不,只是……”纪元烨想了想,“看见了熟人,就,就聊一会。” 张小道长会意:“哦,是这个小傀儡啊。” 他也伸手摸了摸傀儡的头,觉得这家伙的头发有些扎手,触感有点像什么植物的叶子。傀儡在制作时被施了障眼法,它真实的样子只有报废的才会显露。 “现在的符文师,用傀儡的其实很少了。”他盯着傀儡的金眸,眼里混有对某些事物的思念,语气却淡淡的,“傀儡做起来太复杂,也很废时间。”他说,“在几百年前就有一位符文师创造了类似的符咒,能够完美代替傀儡的替身符。” “替身符?” “对,清源山的符厅中就有符文师专职做这个。”张小道长非常认真地行使了自己作为前辈需为后辈解答疑问的责任,他低下头,从衣袖里面摸出一张人形的纸符,又拿着那纸符在纪元烨面前晃了晃,但很快就将其收了回去。 “制作它不需要耗费多少灵力。”他解释道,“但是驱动它的消耗很大,所以对我们这样非符文师的修士,这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是与生命等值的、在危难关头,可以保命的东西。 一边的傀儡替似懂非懂般的纪元烨“哦”了一声,画在脸上的金色眼瞳转了转,似是接受了远处操控者传递的信息。 二十七.陷害 “小傀儡,怎么了?”张小道长抬头看向傀儡,“是在和你背后那位神秘的主子说话么?” 傀儡瞳孔闪烁:“是先生。” 它明显抓偏了张小道长话里的重点,认为“主子”这个称呼粗鄙得很不能拿来指代它的操控者,于是认真地纠正道。不知傀儡在执着什么的张小道长闻言一乐,心下觉得这稀奇的古老替身实在有趣,不由得拍着纪元烨的肩哈哈大笑起来。 纪元烨脸色一黑,身边人自来熟般与他凑近乎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但他又不明白这是为何——分明假面也是自说自话地把他当做了熟人,带给他的感受却与张小道长完全不一样。 他定然是那种天生不适宜与他人打交道的类型,养父还在时,他整颗心里都只有养父一人,心中剩下的一点儿空白则留给了那只死不瞑目的猫。由于幼时遭到了排挤,他不想和除了养父外的任何人对话交流,只有气急败坏和好奇心作祟之时才会和别人说上几句。 猫和养父都离开了,放火烧了妖怪幻境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心境需有所改变,那时他遇上了他的师父,可能没有半点仙人样子的普通修士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仙人”朝他伸出了手,便在那颗空无一物的心中抢先占领了一块地。张小道长与他的仙人师父同辈,错失了第一,便没有亲近感了。 也许是假面带给他的压迫感和恐惧心理更胜一筹,又或许是假面确实很特殊。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搭在自己的半脸上,回想起了他与假面第一次见面时,那位黑衣人对他做出的那等“亲昵”的举动。 其实也就是摸了摸他的脸,却是温柔至极。 另外还对他说了一句无法理解可是意义深刻的话,那句话他也在心魔幻象里听到了,他自认为那是假面给他的忠告和提醒,沈家的小公子,那个曾名为“沈钰”的普通凡人,就是因存在被魔尊夺走,才从世间永远消失了的。 他不能直接拍开张小道长的手,张小道长和顾斐、还有那个初次见面就对他充满了敌意的旁门大师兄不同,师叔好心好意,就是太多管闲事而已。 傀儡却突然动了,那对金眸一闪,它顺着一道不知从哪射来的白光翻掌将面前的两人推了出去,纪元烨胸口一闷,傀儡的举动让他措手不及,他不明白,假面派来号称是帮助他的“人”怎么又成为了他的“敌人”。 傀儡的力气很大,光是不含灵力的一推就足以将人击飞,张小道长在被推开的瞬间立马作出了反应,他凝聚灵力,又伸手搂住了被傀儡险些掀上天的少年人,而后稳稳落回了地上。 “喂,有点过分了啊!”小心翼翼地将走神的纪元烨放在地上的张小道长挥了挥拳,冲着被结界挡在山门外的傀儡喊道。 这自然不是遭到偷袭后愤怒的吼叫,纯粹只是一句抱怨。 傀儡则在将两人推出后就不再分神注意他们了,它抬手甩出两把利刃,身形一晃转身击向了山门结界。 结界完美反弹了傀儡的所有攻击,一根筋不会自主思考的人偶不理不睬,不顾自己躯壳上出现的裂痕,继续以卵击石般地用手里的武器砍向完好无损的结界。 “小傀儡,你回来!”张小道长道,“清源山的事要让我们清源山的人解决!” 听了张小道长的话,纪元烨稍稍一愣。 他瞥见一旁山地上突然出现的坑洞,心中了然,忙学着张小道长先前抓住他时的模样,聚起了手中灵力,随后将其掷出,也与傀儡一齐攻向了清源山的护山结界。 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傀儡方才的一掌并非是在害他们,只不过控制不好力度,险些造成更大的伤害。 至于那躲在暗中的人……看傀儡一心想要冲进清源山的样子,就知那人一定在山门里面。 傀儡的一击再次被送返至它身上,这次连淡金的眸子上也出现了裂缝,纪元烨一击不成,又一次聚灵想再助傀儡一臂之力,身后的张小道长及时伸手拦住了他,又在他脑门上戳了戳:“你傻啊,我们是清源山的人,直接进去就得了。” “啊……”之前因各种繁杂琐事扰乱了心神而思绪混乱、一时间忘记了这一事实的纪元烨脸一红。 他很少犯傻,看着张小道长无奈又憋笑的模样,不禁感到有些丢脸。 折断了手里利刃的傀儡歪着头,瞅着两位清源山弟子大摇大摆地穿过了山门结界,没有表情的脸上隐约可见一丝不存在的“不悦”神情。 “小傀儡,你先回你那主子先生身边吧。”张小道长笑嘻嘻地回过头,朝着傀儡摆了摆手,“我说了,清源山内事要清源山弟子自行解决。” “……”傀儡一脚踢在护山结界之上。 “剑堂上方的魔气,清源山的叛徒。” 有结界阻挡着,外面和里面的人都没法直接看到对方,纪元烨回想起之前假面通过傀儡阻止他如清源山的情形。 假面定是知道清源山内有叛徒在,又知他在山上不受待见,认为他会被指认成那叛徒。 现在就无需担心了,身边还有一位师叔跟着,他听童邢说,安然道长虽年事已高不再过问门派中杂事,可道长的威望还在,座下弟子自是会得到万人的尊敬。 他回头望了眼已被接近隐去身影的傀儡,再移回视线,恰巧对上张小道长投向他的掺杂有莫名情感的眼神,不觉一怔,往魔气聚集的剑堂赶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问:“张师叔,山内当真有叛徒么?” 张小道长仿佛也意识了到自己眼神不对,他点了点头后又收起了脸上笑容,别开头看向一边,好像看到什么般愣了下。 他接着叹了口气,卯不对榫地自言道:“离开魔窟后,我本想先去近神之地与禀报掌门逆银锁之事,不过耐不住顾师侄的邀请,陪他俩喝酒而耽搁了一晚……喝醉时隐约听到顾师侄说什么魔气……” 纪元烨好似明白了,却又猜不透张小道长的意思,他加快步伐追上了前面的人,试图看看对方的表情好猜出对方话里的真实含义。 张小道长面色如常,继续说着:“……第二天他们先走了,我急着跟上,也想要问问顾师侄魔灯的事情。” 他话音一顿,似是记起纪元烨不曾见过魔灯,就从百宝袋一样的宽大衣袖里摸出了一盏。 魔灯原本有两盏,借给戎清涵的那盏小姑娘事后就还回来了,还有一盏则在清虚宗,因为驱魔佩剑一事气跑了清虚宗印长明,脾气糟糕的小伙子跑得太快,所以他没能及时将魔灯要回。 这也不急,清虚宗向来忌讳这等带有魔气又能吸收魔气的邪物,修士脾气再差品德也有所保证,更别提作为掌门首席弟子的印长明。估计印长明回去发觉自己拿了别人的东西后还得被气一次,不下几天就会把那烫手山芋样的东西扔回清源山。 “张师叔,你是在怀疑什么?”纪元烨皱起眉,见张小道长朝自己摇了摇头,只好默默地闭上了嘴。 “……莫不是?!” 他看着张小道长握紧了魔灯的把手,眼神不住地朝一个方向瞟去的样子,又记起方才这位师叔看向自己时用的那种奇怪目光,忽地理解了面前人真正想说的话,也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向不远处。 原先聚集在剑堂之上的那些魔气,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他们身边! “透过魔灯的灯火,可以看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魔气和灵力一样,平时是看不见的。”张小道长得到了纪元烨的一个眼色,自知自己这小师侄已做好了给偷袭者一个“猝不及防”的准备,他不动声色,继续说着不通时宜的起因经过,“但路过剑堂的时候,”他说道,“借着魔灯之力,居然看见清源山上聚满了魔气。” “我就用传音符将此事告知了师尊,师尊托我在山下展开除魔阵法……纪师侄!” 不等张小道长话音落下,纪元烨猛地凝出一柄长剑,几步飞身上前,反手就往魔气聚拢地方向刺去,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速度之快连路旁梨花树上的鸟雀都未被惊动。 被灵力凝剑刺中的“那个人”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纪元烨不得不抽身后退,心叹这般难听的声音怕是连身后那位师叔都自愧不如。 然后,包裹在惨叫者身上的魔气随着灵剑的抽出尽数散去,也被刚才那阵尖叫声刺激到了的张小道长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咧着嘴带着扭曲的表情走了上来,仙山上人忌讳魔物,尤其是清源山的叛徒,他定不会轻饶。 可在看到魔气中的那人后他又好似傻了眼,满脸的诧异:“怎么会是……他?” 纪元烨脸色稍变:“他?” 魔气里竟真的是个活生生的人类,而且,不管惊诧不已的两人再如何睁大眼睛,眼里再怎么布满血丝,手持魔灯照着那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瞧不出那人身上有半点被魔气残余,甚至找不出一点儿被魔气入侵过的迹象。 那是一个穿着清源山白衫的少年弟子,手臂连同侧腹被纪元烨用灵力贯穿,嘴角上还淌着血,不知为何还沾有泥。u看书ww.uuanshu.om 托假面的福,纪元烨见过不少死相极惨的尸体,断手断脚或是被剖成一半一半的他也看到过,可是动手伤人、且把人伤成像假面手中尸体那样却是第一次。 我伤到了什么?他想。 他的剑,他的灵力,都不是用来袭向人类的,他讨厌很多人,但那不妨碍他想保护那些人,就似他不喜欢那等纨绔子弟,却仍然义无反顾地护住了沈钰,亦会为了谢寻而伤感、因为傀儡的言行而愤怒。 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劈向顾斐时有所犹豫——假面那会儿则是另一回事了。 况且,“这是陷阱么?” 如不是清源山内叛徒的袭击引起了傀儡的自卫和追击,想来他还是会听假面的警告,待在山外等候傀儡的进一步指示吧。他们寻着魔气而来,看见这名被魔气缠身的清源山弟子后想当然地将其认作了叛徒,又以为叛徒不好对付,在出手前还做足了准备。 清源山上严禁互相残杀,只不过私下里不伤及性命的斗殴和责打无人会管罢。杀害了同门弟子的人,不论轻重都得被废去修为,打下清源山。 他们说雪白的梨花会看着一切,漫天的白不得被血染红、亦不得被世间之恶侵蚀污染。 “不要担心。”张小道长走到伤者身旁,蹲下身三两下用灵力处理完了“叛徒”的伤口,抬头见纪元烨双拳紧握神色异常,忍不住开口安慰道,“他不是清源山的叛徒,真正的叛徒另有其人……” “而且那个人,想让我们中的一个,不,想让纪师侄你成为那名‘叛徒’!” 二十八.灭口 张小道长话一出口,纪元烨心中已然有了人选,联想起之前魔气徘徊于剑堂之上的景象,再加上张小道长方才为了一道“防不胜防”而说的用来骗暗处偷袭者的话,心里那些人名一一排除,最后余下的答案再清晰不过。 张小道长长叹一声:“有些时候真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被魔气缠住又遭纪元烨刺伤的、但幸好治疗及时的少年人既幸运万分又不幸得很,幸运在他留下了一条命,不幸则指,少年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后,纪元烨发觉他已精神错乱,成为了一个连人话都不会说、只能呀呀作语的傻子。 一番检查下来,只确认了这名弟子神识被毁,除了保住了命外什么也没护下,包括修士除命外做过重要的修为。 张小道长边用灵力探查着少年内部灵脉,一边看着破损的灵脉痛惜地摇着头:“这也是你那个好师父教出的徒弟。”他又一叹气,“是童师侄之下最优秀的弟子了,只可惜竟遭此毒手。” 纪元烨闻声,双拳攥得更紧,指甲都已掐进肉里,留下道道血印。 “是师兄么?”他问。 “是啊。” 两人一问一答,谁也没说破。此“师兄”非彼“师兄”,此“是”非彼“是”,张小道长想再出声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只能低头注视着那可怜的少年,叹息着这一员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的少年的陨落。 — 少年出生在清源山下小城中的一户普通百姓家中,父母长辈都没有求仙问道的天赋,但他们见过天上的仙人,也向往着仙人的长寿和不老。他们只是凡人,只能像平常人一样平凡地生活,也像平常人一样对死亡充满了畏惧。 在少年尚未出世时,一位散修路过他家,出于一碗水的报答,散修摸着长长的灰白胡须,告知他的父母那腹中的胎儿与仙道有缘,迂腐愚昧的凡人踏上仙路只为长生,于是,他就在家人们的欣喜若狂中降生了。 散修托他的父母好生抚养照顾他,却没有收他为徒带他走的打算,只是凡人们并不在意,跟着散修肯定不如名门子弟,也不会有所成就。 他姓陈,单名罡,四正为罡,可想而知其中蕴含有他父母多大的期望。他也的确没有辜负家人们的期待,根正刚强、百折不挠,十岁出头就被自称是“云游路过”的仙人看中,一句“你天赋异禀”就将他拐上了他自出生起便一直仰望的那座山。 陈罡怀揣着父母家人们不可实现的美梦,陪同师父坐下的一干师兄弟修习仙术,他就和每一个被带上清源山的懵懵懂懂的少年少女一样憧憬着自己的师父,以师父为目标拼命努力着。 哪怕成年之后意识到师父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强大,修仙步入瓶颈无法再进步了的师父已不能再称是榜样,从小养成的敬畏之心和永远还不清的恩情,单是情感也足够让这份景仰永续下去。 他一样尊敬着自己的旁门大师兄,童邢比他厉害多了,却比他还要努力,每每天还未亮时就可看见童邢在竹林中,或是修习心法、或是比划剑招。童邢是继师父之后他的另一个榜样,少年人遥遥望向竹林中晃动的人影,那是他心中的第二座清源山。 清源山一眼看去高不可及,但他攀顶的那天迟早会到来。 等到他再年长些,童邢答应了他的请求,代替不能再教他东西的师父指导他修习,童邢的教导格外地严厉,但他不惧艰难,为了那些等待着他的人和他心中的梦想而坚定不移。 在修炼之余,他发现竹林之后还藏有一栋木屋,向童邢问起那屋子时,童邢并没有马上作出回答。 时间于修仙者而言已毫无意义,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遇到那个林中木屋的主人了,童邢告诉他,木屋的主人是他从未见过的大师兄,他不知那位大师兄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让童邢在提及此事时如此的沉痛。 童邢对他说,木屋的主人经常会躲在竹林中看着他们修习,这个消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因此他也时常与童邢约定,在林间比试心法和剑术。 那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名为顾斐,在一次他与童邢比试之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们身边,顾斐旁观了整场比斗,在童邢让步收手之时,他看见顾斐抬起手指向了他。 “陈师弟,”顾斐倚在一根瘦竹边,神情慵懒,“你可知,”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口中所述却令少年人脸色泛白,“你可知现在是何年何月了么?” — “师兄他,名叫什么?” 纪元烨伸出手抹掉了陈罡嘴上的泥,已经变成傻子了的陈罡嘴边还漏着口水,口水混杂着泥与血,三样东西混在一起的脏物滴在了他的袖口,他却没有抽手回避。 他在傻子的面颊上找到了干涸的泪渍,傻子的侧脸上还沾着泥巴,就好像曾经被人推进泥坑里又狠狠地啃了口泥一样。 “陈姓,名罡。”张小道长正把自己的灵力从傻子灵脉中抽离,还在怜惜着这个后辈的悲惨命运。 他不知道世界上除了魔修外,还有别的方法能夺人神智废人功力,他紧盯着傻子的脸,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于是在顺口回答了纪元烨的问题、又扭头瞅见纪元烨的动作,他愣了愣,不由从自己的袖管中摸出了一张帕子递给纪元烨,示意他拿手帕擦会更安全一点。 纪元烨不明就以,接过方帕后,在张小道长复杂的眼神中拿其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又伸手搭在了傻子冰冷的左肩上。 “魂火灭而神智无。”他眼神黯淡,面色阴冷,“是肩头火。” 这下更能确认妄图陷害他的那个人是谁了,肩头火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妖怪,手持肩头火又厌恶着他的,除去顾斐外别无他人。想不到顾斐居然恨他入骨,不惜同门相残也要把他赶下山。 也没想到顾斐竟将妖怪的鬼手留了下来,他是想用那吞噬阳气和三火的妖怪祸害人间么? 张小道长不知肩头火是何物,但不明觉厉,他沉思了一会儿:“能补救么?” 纪元烨想了想沈钰的说辞:“除非有人愿以火相赠。” 魂火不同于心火,心火的缺失尚可用灵力弥补,可一旦失去魂火就意味着那人已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修仙者的三火要旺于常人,凡人的火没有用,只有同是修仙之人才能赠火给修仙者。 听了纪元烨的解释,张小道长郁郁地点了点头,有哪个修士会自愿舍弃自己的修为和神智去帮一个傻子呢?他认得陈罡,知道这少年人一心求道,整日整夜都在修习,遇到困难的时候,怕是找不出一个会自愿相助的朋友。 就算是认定陈罡曾是清源山未来的顶梁柱的他,也没有那份勇气,看着那傻子口水直流的模样,心里也突然冒出“救他已毫无意义、更没有价值”这种推卸责任的想法来。 他不怕丧失修为,修为还可再练,作为凡人亦可奉行正道,但他绝不想变得痴痴傻傻,变成离了别人就什么也做不了的、一辈子只能依赖于他人的废人。 “唉。”认识到自己的自私的张小道长内心感慨万千,他站起身,又一用力将陈罡扛至自己肩上,“纪师侄,你说我们是直接去找掌门,还是先去见见顾师侄,找他问问话?” 言毕,他的目光移至站在数棵梨花树后的白衣人身上,纪元烨随后看去,被梨花掩着脸的顾斐明白自己已被发现,也不躲,微微拱手,撩开面前树枝从树后走了出来,完全不见一点害人后心虚的模样。 只是他的表情凝重,对于在外人面前为了装模作样而总是保持友善的微笑的顾斐来说,这反倒是一种异常。 “张师叔,你莫要误会什么。”顾斐张开手,坦然道,“这位小兄弟本身命不久矣,我是为了救他才那么做的,只不过不曾料想会让他神识破损,神智全无。” 一派胡言,纪元烨挑了挑眉,世上哪来的用魂火换命的方法?再者,就算顾斐此话是真,之前包裹在陈罡周围的魔气又该如何解释? 这倒不难,张小道长替纪元烨说出问题后,顾斐脸上表情不变,嘴角收拢,越发严肃起来:“自然是修魔者。” 一口咬定陈罡就是召集众多魔气的罪魁祸首,是清源山的叛徒。 “陈师侄身上除了被魔物攻击造成的伤口外,没有魔气残余。”张小道长拦住了抡起灵剑就要往前刺去的纪元烨,摇头否定道,“修魔者身上会出现刻印,我方才看过了,并没有那种印记。” “张师叔又怎知修魔者的刻……嗯?陈师侄?他是陈罡?” 张小道长摸门不着:“不错,难道顾师侄你连自己的师弟都认不得了么?” 站在后面忍住怒火的纪元烨挑了挑眉,他灵剑一甩,冷笑着看着顾斐能胡扯出些怎样的废话来。 “哎呀……”顾斐嘴角一抽,眼神稍有飘忽。 他这个冒名顶替的,怎么可能把每个人的脸都和书中的名字对应起来。童邢、纪元烨和沈钰都好说,童邢派来管理他出行和开销的那些许小厮和对他在他手下办事的杂役弟子的名字他也能记住,但陈罡这个师弟……他是真无可奈何。 因为那是一个连权臻都比不过的,在他人话中也只出现过一次的工具人,作用是在仙门聚会上指证纪元烨是魔界之人,之前也没有任何剧情铺垫。 仙门聚会上会有人撕心裂肺地呐喊着“我可怜的陈师弟虽身死,但他的精神会永存”,然后巴拉巴拉说一大通后,纵然没有证据也要将纪元烨说成是杀死了陈罡的凶手。 他怎么知道陈罡会满身是伤地出现在他的木屋中,还与他的“支线”故事有关。不过陈罡出现在他屋中的原因他却是知道的,这位少年人也并非不怕死,正相反,他是太怕死了,才冒险去闯童邢的结界。 目的再明显不过,被他紧紧握住不肯放手的那枚储物囊中,装有童邢交于顾斐用来以防万一的“金色的水”。 顾斐想不通童邢从何而得的金池之水,也搞不懂陈罡又是从哪得知他的木屋中藏有金水,陈罡来偷金水的目的毋庸赘述,无非是为了强大的力量,或者是永生。陈罡受了重伤,也许他两者都想要。 他身上的创伤大部分是擅闯结界时造成的,也有另外的伤口,大概是外出除魔时被魔物打伤的吧。顾斐想,如果他没有拉动灵力将陈罡从屋中扯出来,想来这为了不死而拼命的少年就会在他的屋内流尽全身的血,或许顾霜的照顾能让陈罡多活几日,但少年的死已是注定之事。 只可惜这一“注定之事”,被他顾斐误打误撞地搅黄了。陈罡得到了金色的水,避免了必死的命运,却承受不了金色的水的力量,顾斐手边找不出能吸收额外灵力的器皿,只好死马硬当活马医,想拿心火分散灵力,却不想肩头火不听话,取走了人家的魂火。 顾斐寻思,原主大抵是发现了在自己屋中死去的人,陈罡身上又正好有魔物的抓伤,就利用这具尸体,给主角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u看书ww.uukanhu 现在好了,陈罡没死成反而成了痴儿,这个罪名似乎更重些……嘛,顾斐暗自对自己说,尽管现在情况看起来不妙,纪元烨有一个张小道长帮忙,可不用着急,反正事到最后都要算在主角头上的。 不破不立,主角将来修为尽毁亦是命中注定——毕竟书上是这般写的,系统不会允许主线剧情出太大的差错。 胡思乱想一通后,再瞟了眼张小道长和面色狰狞的纪元烨,又看了张小道长肩上乱晃的傻子几眼,顾斐低头整理了脸上的表情,然后抬头正视两人。 解释是必要的,而且陈罡也不能被别人带走,他自信清源山上没有其他人知道肩头火一事,但“人有三朵火”一事在上派仙人中人尽皆知。 “张师叔,我……” “顾师侄!” “其实我……哎?” 下一秒,一道白光从他的胸口处穿过,一把灵剑被人从他身后捅了进来。 “什么……”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的破洞处喷薄而出,接着灵剑消散,他一个趔趄,往前迈出一步后跪倒在地。 真是糟透了,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低头看着手上血红一片。那一身白衣上也沾满了他的血,衣服上的鬼画符也看不清了。 “我……” 眼前模糊一片,但他仍清楚地看见了两个人脸上的惊愕和一时的慌乱。面前的两人渐渐变成了两个影子,其中一个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漆黑的世界里只留有耳边的一阵嘈杂。 吵死了。 他想。 二十九.天机 “到底、到底怎么一回事!” “童师侄,你冷静些,我已安排弟子去追那个人的,顾师侄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无大碍、皮外伤?张谴,你跟我说……” 恍惚间能听见童邢和张小道长的争吵声,嘈杂声由远至近,又再次飘向远方,说话的两个人似是在一块地方徘徊踱步,好似焦急万分。张小道长正常说话时的声音已经够难听了,争执时就算处于劣势、就算是劝架的那位,他大声说出的话依然刺得人头一阵一阵地痛。 顾斐吃力地想要抬手,又默默地放下。张小道长说得没错,清源山的灵气丰富,只要他还活着,稍加丹药调养很快就能恢复,确实和“受了点皮外伤”没两样。 但童邢的声音大得让人害怕,他的旁门师兄似乎很生气,以至于不再客客气气地而直呼了张小道长的全名。看起来自己的受伤触碰到了童邢的逆鳞,张小道长的好言劝说反倒令他勃然大怒。 顾斐隐隐听到了有雷声响起,这可真是“暴跳如雷”。 听两人的对话,张小道长似是已将“清源山叛徒”一事告诉了童邢,不过他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如实告知还是有所隐瞒。二者对他来说也没有区别,之后只要和童邢解释清楚,再提到金色的水,陈罡的事情就能被解决了。 不过……张谴? 顾斐神思不定,无声地想。 张小道长,原名为张谴么? 他睁开眼睛,眼前所见景象仍是模糊的重影,但是红红绿绿的一片,他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榻上,而这里定不是他自己的住所。 原主的审美再不济,也不会让这等俗气的鲜艳颜色过久地存在于竹林木屋中。 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是坐起身仔细地打量周围环境,这次他不是死后的无伤复活,而是残血未死吊着一口气,他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呼吸都有些困难。 比起胸前伤口的疼痛,头痛更甚,过重的眼皮迫使他闭上双眼,却又很快勉强地再睁开。 被灵剑刺中后命若悬丝之时头脑却清醒了,脑海里的一层迷雾逐渐散去,另一层更厚更浓地迷雾又涌了上来。 《仙界创世录》中没有张谴这个人,和顾霜这种纯粹就是补上了名字的不同,《仙界创世录》的故事中,安然道长已遣散了所有的徒弟,他作为一员龙套出场分发任务、作为清源山的一份子被创世神肃除时,身边都不曾有弟子跟随。 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顾斐并不意外,只能希望这预料之外的一点小小偏差不会影响到主线,现在主线正常,系统什么也没与他说。 “没什么问题吧,系统?” 【我觉得你好像出了点问题,大哥。】随叫随到的系统幽幽出声,【你悠着点啊,跑个支线任务用不着那么拼命的。】 “呵,”顾斐心中冷哼,“你这个系统好歹也装个危险感知能力啊,除了隔空取物,不,是改变事件发生的百分率,除了那个和连接原世界外你还能做什么啊。” 【我当然还有其他能力,不过金手指可是主角的特权,而且你也不希望我不请自来吧?】系统打着哈哈,【但如果你想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再给你开个新手大礼包。】 “帮我疗伤么?省省吧吴峥大爷。”顾斐心道,“你说随心所欲地去完成支线,这个随心所欲都快让我抢主角的戏份了。” 他要是伤口直接痊愈,没准立马会被当成修魔之人,代替主角被丢下山去。 【嗯?你做了什么?啊,天哪,仙门大会的剧情你居然都完成一半了!大哥,你现在在哪呢?已经快死了么?】 “……滚。”顾斐头痛难忍,不想再分神去和系统吵架,也顾不上系统对剧情发展进度的感叹,干脆挂断了与系统的联系。 “顾师弟!” 童邢好似注意到了他已醒来,他听见了急切的脚步声。 他依旧费力地睁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眼前重影渐渐消去、又有一个人影出现时,他却因头疼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他做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梦,他分不清这场梦是真是假,因为梦中所闻所见与现实相映。 梦中的时间是断层的,也过得飞快,他在转瞬间度过了自己并不愉快的童年,他听见和一起上课的同龄人拉着他的衣服和他抱怨,说他们只能趴在窗口看别人家的孩子玩乐。 我们连趴在窗口的时间都没有——那时的他用笔拍开了同龄人的手,只是用眼神一扫而并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或许潜意识中他以为自己说了,然后就在对方奇怪的眼神中继续奋笔疾书。 之后还有各种各样的礼仪培训、形体站姿的指导,幸而时间飞逝,眨眼间他已长成了青年,长大以后烦杂的礼仪教程结束,虽然另加了其余的课业,可却轻松了不少。 他又一次临来了顾霜的诞生,接着因父母对顾霜的好而嫉妒,因顾霜的愚笨平庸而窃喜,再因父母的不公而愤怒,又因顾霜的讨好欣喜若狂。 在梦中他再一次喜欢上了这个妹妹,再次发誓会互她周全,会把世间一切拿来给她,于是再次与父母决裂,再次让昔日的好友忍无可忍成为他的宿敌。 再次看着她得病住院,看她只剩一息尚存,与她互相约定将成为对方的奇迹,最后心如死灰,同样选择了先她一步离开。 他从立交桥上一跃而下,在和系统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顶替了同名的“顾斐”一角来到了这书中世界。 “再经历一遍又有何意义呢?”梦中的他问自己道,再来多少遍他都会这么选择,梦里的他不是他也仍是他,可他希望梦境真能像外人所说的那样与事实相反。这样一来,他就不用装作一个好人、他的好友不会离开、他的家人不会将他当作道具肆意妄为、顾霜就不用死,他也不用沾得满手满身的鲜血、躺在这里。 可当真一切相反的话,他还会得到成百上千的荣誉成为他人崇拜的对象么?他还能取得如此多的成就么?他还会喜欢上自己的妹妹?还会为了妹妹藏起内心的“坏人”、心甘情愿地为他人贡献? 可能顾霜都不会出生,也的确如此,没有顾霜,他的人生会大不相同。 至少他会假装没意识到自己和身边人的不同,至少他和他的好友还能在满月团聚之日假情假意地坐在一块儿举杯畅聊,至少会是他一脚踢开信任他的朋友走上辉煌之路,至少,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事物影响到他、他不会这般轻率地死亡。 “那你继续看下去吧。”有人用他的声音回答了他的疑问,他猛然意识到这是一场梦,他不应该身临其境。 于是梦里的他变成了另一个、与他在原世界拥有相同经历的、同名同姓的不同的人,“顾斐”为了复活妹妹对系统言听计从,自以为是地认为系统会给他制造时间差,在半月后,他心存侥幸地向系统打探消息,然后从系统口中得知了妹妹已死之事。 梦里梦外的他都怒不可遏,梦中人与系统交涉无果后不再帮系统完成剧情,然后得到系统的警告,最后被系统抛弃。 失去的系统的力量后,“顾斐”只是一个死人,梦中人就这样死了,系统连接原世界,重新去寻找那个真正能助他了却执念的有缘者。 是了,顾斐想,系统和他说过,他并不是系统选中的“那个人”,他会穿书重生只是一个意外。 至于系统没有立刻放弃他换人,一是可能有时间限制,二则是看中了他一心想复活妹妹的心情。 系统也作为人类存在过,心知人性易变,觉得在顾霜死后他只能接受现实,然后改成为了自己的存活而闯关完成任务。 “想不到吴峥这人听起来老老实实的,结果也是个恶人。”顾斐在梦里抬起手摸了摸鼻子,不禁百感交集,“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呢?”他问梦中的自己,“如果你是系统对我的警告的话,我也和你说过,我并不畏惧死亡。” 始料未及,梦中已经死去的人居然在他问话之后睁开了眼睛,重新活了过来,那个人的眼中闪烁着点点金色的光芒,顾斐见状一愣,有一个猜测在脑中成形。 “金色……的水?”他喃喃,“不是妖怪内丹么?” 而且,陈罡喝了金水后灵力失控走火入魔,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梦中人没有回答,只是跌跌撞撞起身、环顾四周、仰面大笑、再跌跌撞撞地渐行渐远,只在身影彻底消失前转头回望了梦外的自己一眼,顾斐看见对方无声地说着话,而他竟看清了远处那人的口型。 咧嘴、张口、抿嘴——谢仙村。 — 濒死者得以窥天机。 — “顾师弟!”童邢一把握住顾斐向上抬起试图抓住什么的手,“你终于醒了!” “童……呀,是师兄啊。”顾斐在童邢的搀扶坐起身来,这个动作一不小心就牵扯到了他的伤口,他神色自若,也阻止了童邢接下来没完没了的嘘寒问暖,“刚才,发生什么了?” “你不记得了么?”张小道长从童邢身后冒出头来,一头长发不知为何向上卷曲,蓝白夹衫也蒙上了一层焦黑,不管过程如何,看来两人在顾斐伤情稳定后就主动和好了,童邢恢复了平常的镇定,看见张小道长后还拱手行了个礼。 终归是同门师叔侄一场,百年情谊摆在那儿,童邢又是个愧疚之心都能记到现在的人,不可能真和自己的师叔闹翻。 “我当然记得。”顾斐嘴角微扬,目光瞥向一脸关心地看着他的童邢,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道,“陈师弟跑来我的清居,好像是想找什么东西吧?他人被困在结界中还需医治……怎么了么?” 张小道长微愣,一摸自己的满头焦发,u看书w.kansuco不由退让一步:“陈师侄他出了些事,但顾师侄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多谢。”顾斐不便起身,只能抬手示意,张小道长点了点头,带着一脸像是吃了苦黄连般的表情转身离开了。 — “陈罡他拿走了储物囊么?”童邢在张小道长走后突然出声,顾斐听着对方直呼陈罡姓名,就知童邢对陈罡已毫无好感。 他沉默片刻:“是啊,”他说,“师兄,你给我的那个储物囊里装着什么?” 童邢摇头:“我的一点贪念罢,不足一提,丢了就丢了。”而后又补充道,“陈罡他是自作自受,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嗯。”顾斐明白童邢不想让他知道金色的水的事情,追问也不符合原主装腔作势的人设。 “童师兄,”他想了想,“我把陈师弟从清居放出来时,小师妹在旁受到了牵累,这些天要劳烦你去照顾一下了。” 童邢摆了一张冷漠脸,但没有拒绝。 “对了……”顾斐叫住转身就往外走的师兄,他扫了眼周围花花绿绿的装潢,眯起眼睛,“这里是哪?” “是符厅。”童邢停在门槛边,耐心道。 由于顾斐属于剑堂,百年前修为还在时也是习剑之人,他倒没有疑惑顾斐作为清源山中人为什么连符厅都不认识。 “医堂长老刚好有事在此,时间紧迫,就借用了符厅中的一间房。” 他伸手指了指上面,顾斐仰头向上看去,果然,仔细一看,头顶上那些五颜六色的都是一幅幅阵图。 三十.符厅 顾斐再次用了“照顾师妹”的借口赶走了童邢,童邢似是认为他的师弟重伤未愈还需要“静养”,在离开时顺便带走了门口待命的一堆杂役,也劝走了跑来符厅凑热闹、或是听闻叛徒一事而过来找顾斐麻烦的几个丹殿弟子。 其中一个和原主关系似是比较好的杂役,还在童邢像是要吃人的目光中大着胆子凑到了顾斐的病榻前,豁了命地给他使眼色:“顾师兄,你放心,顾霜小师妹就交给童邢大哥,我们也一定会好好照顾纪师弟的!” 顾斐微笑着点头回应,心中默默给这位仁兄点了个蜡。 他目送着对方被童邢掐着脖子拎出了符厅,而后重新躺倒在床。 主角回到清源山后果真还是得被虐的,他想,就算他倒下了,创世神的拉仇恨debuff,不,是小说中硬要针对主角的主线剧情依旧不会放过主角。 纪元烨大概会后悔吧,觉得自己是脑抽了又是心太软才没给被剑捅穿的顾斐补刀,好让自己少掉一个最麻烦的敌人。顾斐若作为“清源山的叛徒”死去,即使是童邢也无话可说。 但虐主角的日子不会太久,假使仙门大会的剧情提前,顶多就这最后的一个星期。 “是啊,最后的一周了。” 一周以内,主角就得被废除修为扔下清源山,同样也得在一周之内,主角必须依靠清源的力量一步登天,觉醒成为创世神。 然后,将他杀死。 “这种事根本没法在七天内解决好么!”顾斐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愤愤地举起拳头砸了砸床板,又因拉扯到了胸前的伤口而悻悻躺平。 他并不担心仙门大会的事情,清源山闹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叛徒,剑堂上方又有魔气盘旋了半日之久,向来向外宣传护山结界的安全、又为清源山上灵力而自傲的掌权者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仙门大会一定会在近期召办,铁板上钉钉的事无需他再去操心。 唯一担忧的,便是纪元烨能否及时在逆境中抓住机会,涅槃重生。尽管原著中沈钰闯副本取得逆银锁这一环节被提前,纪元烨能不能成功血脉觉醒还是个未知数。 而且小说中的纪元烨是受到了长达百年的折磨和迫害,现在则不一样,区区十几年的痛苦可比不上深埋于心的百年仇恨。 顾斐不禁怀疑自己在纪元烨心中的可恨程度是不是还不及那个打死了纪元烨养父的权贵,而没有足够仇恨支撑的纪元烨,在受挫后会不会直截了当地一蹶不起,认为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压根不会成为创世神。 顾斐:“冷静,我要对主角有自信嘛。” 他连人家的心火都给夺了,纪元烨的性格设定摆在那儿呢,肯定是对他恨之入骨,不变创世神变成妖怪也要找他算账的。 “行了。”头又开始疼了,他按住伤口慢慢挪下了床,“这时候没完没了地想也不见得有什么用,现在还是……” 扶着床沿站直身体后,他抬头环视一圈四周,目光在墙壁上那些花里胡哨的阵图上停留许久后,嘴角微微上扬: “要合理利用手边资源啊。” — 吴峥在《仙界创世录》中并没有过多地着墨于符厅,但既然这座小屋被特地起了名,它就不是一般的小屋。它有专属于它的戏份情节,存在的意旨在于给主角送挂。 这小屋从外面看上去只是丹殿大堂的零散挂件,占地不大,实则内部分为八层,他顾斐所在的地方是所有清源山弟子都可进入的一层,其余大部分都建在地下,墙上的阵图就是符厅的设立者留下的机关。 地下七层中存放的东西可不一般,里面收藏有各式各样的经书,数不胜数的逸闻杂事,修真界流传至今的名人名录与八卦消息,以及清源山立派起所有的心法秘籍的……拓本。 嗯,只有复印件。清源山到底是因为灵力资源丰富、又有一堆散修慕着半神离仙的名聚集在一起而形成的门派,各个散修师出别门,宗派典籍混乱不堪,秘籍真迹压根不存在,有拓本就不错了。 也就是这些字迹潦草模糊的拓本,让主角在修为丧失、灵根被毁、经脉具断之时苟活了下来。 让他一直撑到了沈钰破除心魔取得逆银锁,撑过了灵力的灌溉与灵根的重塑,撑过了血脉觉醒时涌没全身的新血和脱胎换骨时的剧痛。 在小说中,主角会来到符厅的理由和现在的他差不多,也是因为医堂那位闲来无事到处乱逛的长老逛到了符厅里。 书里的那件事也发生在仙门聚会前期,纪元烨如平素那般被罚,不想由于新来的杂役下手太重,险些就这样断了气。 原主不想惹是生非,随意让手下找到了符厅里的长老,把纪元烨丢进了符厅里。 值得一提,小说里根本没出现过“医堂”二字,那长老是干啥的也根本没说,原主做的事就是令纪元烨死不了,再将其塞进了一个平时没几个人、睁开眼又会被一堆扎眼的颜色吓到的地方,由他去自生自灭。 那会儿的纪元烨已从沈钰手中得到了清源心法,也习惯了同门师兄弟们对他的态度,他不知符厅中别有天地,只将这座小屋当成了一个闭关场所。 于是在他运用清源疗伤时的某个夜晚,他意外遇上了一个溜进清源山内偷盗典籍的魔界小贼——也不知这小贼究竟是何等的神通广大,居然穿过了护山结界而留下了一条命,更是知道符厅内部的机关——魔物千里送挂,小说里为了剧情的发展可什么都写得出来。 擅闯者没发现屏气凝神的纪元烨,只顾着打开符厅地下七层的入口,满心只想着地底的珍藏典籍。无视了主角的后果便是被主角一击砍倒,刚好这可怜的家伙为了突破结界也受伤不轻,纪元烨就顺理成章地捡了漏,再依照魔物打开机关的方式进了符厅的地下,续命保命的秘籍get√ 清源山被毁后,符厅的地下七层尚存,创世神又可通过地面上的机关回收清源山的密藏,还可以把这符厅当八层仓库来用。 啊,符厅可真是个好地方。 — 回忆完剧情的顾斐偷笑,书里为了凑字数,开启机关的方法交代得明明白白,虽然地下那堆玩意儿他要带走一定会影响剧情,但下去看看也不坏。 开拓视野,说不准还会有别的收获。 “我只能在这里待一天。”摸向墙上阵图时,他对自己道,“底下东西再多也不得流连忘返,养伤也只能养一天,时间不多了,仙门大会前……我死前,还有一个地方必须去一次。” 他记起了梦中的“顾斐”无声说出的那三个字。 谢仙村,《仙界创世录》未曾提到过的地方,不知是像顾霜那样世界自动补正给出的名字,还是如张谴那般全新的存在。 符厅之下收录着众多的三界轶事,或许也能找到和谢仙村有关的记载。 “咔吱——” 随着颜色灿烂的阵图变淡消失,符厅内的墙壁显现出它原本的模样,顾斐估摸着地下通道已经打开,通往地下的入口也顺从地发出了响声。 他放下了搭在墙壁上的手,“轰”地一声,一道黝黑的隧道和着一条延伸至地底的阶梯就这样出现了。 — 第二天一大早,顾斐扯着身上的纱布匆匆跑出了符厅,脸上挂着满面春风的笑容,朝每一个遇见并问候他的丹殿弟子表示自己已好的差不多了,然后躲过了想找他问话的张小道长,独自一人下了山。 他不会傻到慢腾腾地步行下山糟蹋所剩不多的时间,没准还会被得到消息后追出来的童邢给抓回去。那道剑伤并不致命,但显然不是一天时间就能痊愈的,乱动还会让伤口再裂开。 他知道童邢不会让他下山“去送死”。 抬手张手抓住灵力,控制灵力卷住了山下的一棵树,再一伸一拉,除去高空蹦极的体验以及抵达山下后收不住灵力差点撞在树上险些粉身碎骨外,这种瞬间移动的方式他还是很满意的。 “先去小城里打听打听消息吧。” 非常遗憾,符厅的地下藏书库里找不到任何与谢仙村有关的线索,小说中没提到的事情倒是多得很,这个世界的自动补正未免也忒可怕了点。 顾斐拍了拍因为飞速下降而扑在脸上与身上的灰尘,u看书 .ukanshu.c 简单整理了下衣饰,迈开步子走进山下小城中。 他路过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所住的那家酒家,现在天刚刚亮,酒家的客人不多,无事可做的伙计百般无聊地蹲坐在门口的地上,抬头看见他,冲他讨好地一笑,又低下头去。 他也笑笑,继续朝前走去。 东拐西绕,穿过沈家大院的废墟,遥遥就可听见一阵神神叨叨的说话声。 他来到了之前肩头火闹事的那家酒楼门前,酒楼因为他已不复存在了,空地上摆了个摊子,之前楼里的那位说书先生正摇头晃脑,说得入神。 摊前照旧三三两两只坐了几个人,没有酒楼掌事的额外请人来捧场,这位说书先生的生意惨淡得真叫人心酸。 他在说书摊前听了一会儿,对方讲得正在兴头上,说得还是那番“创世神明的传说”。 “都说那创世神啊全知全能,六天六夜开天辟地……” “……草木茂盛,可惜这天地啊,好不冷清……” “……人类出世……三界骤变,天地生灵,那魔界尊主引水入地,重创新界啊……” “……逆天而为,简直……” “……” “……” 待到醒木落下,“啪”的一声,已是正午。 烈日当头,顾斐弯腰敲了敲自己站得发麻的双膝,又伸手擦了擦汗。 他看着几个对说书内容起了兴致的孩子凑到说书人的摊子前,向说书人讨要着新的话本,看见那位老先生一脸为难的样子,他不由勾起嘴角,也走了过去。 三十一.话本 一群孩子中混进来一个大人,不免会有些突兀。几个孩子或许是第一次看见像顾斐这样的“仙人道士”,觉得他穿着奇怪十分有趣,便立即嬉笑着往旁边挤了挤,给怪人腾出个站的地方来。 说书人也诧异地抬头看了顾斐一眼,但一看清顾斐的样貌,他那张脸顿时血色全无。 他手一抖,摊位上的话本也因这微小的动作而扫落在地。 “是,是仙人您啊……” 老人的语气中听不出平常人对传说中能够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的修士们的那般敬意,有的仅是见到了恶鬼般的畏惧和紧张。恐惧感让他全身发寒,他在害怕——见状,顾斐不禁失笑。 这可真是失礼又无情啊,顾斐想,他承认是他毁的酒楼不错,可那之前好歹也将包括这说书人在内的所有无辜牵累者从酒楼里安全带出了,他好说也是老先生的救命恩人,老人家怎么把他当成了索命的亡魂,一见他就吓个半死。 “哪,哪敢呢。”说书人结结巴巴道,“仙人救了小人一命,小人自是终生不忘。” “哪里。”顾斐手指一动,地上的话本顺着凡人看不见的灵力自动飞至了他手中,他假装自己听不出老人的画外音,客套道,“斩妖除魔乃正道使命。” 说书人呛了一下,是啊,仙人斩妖除魔的方法太霸道,眨眼间就成破烂的酒楼哭都要哭出来了。 毁掉了他工作的地方,又救了他的命,惜命之人面对前者也敢怒不敢言。他是亲眼目睹了顾斐在事件平息后却突然借用妖怪之力攻击同伴的那一幕的,想着这仙人喜怒无常,唯恐对方忽地脸色一变,就拿自己开刀。 他怕死,又瘆得慌,见面前人手持话本只笑不语,以为对方道行高强法力无边而读出了他心中所想,连忙低头求饶。 无非是一些求仙人饶自己一命的话,说得又急又快,顾斐听得一愣一愣的,许久才明白自己在说书人眼里是多么骇人。 — 顾斐不会读心,也不去管老人的情绪如何,他歪了歪头,又一拱手:“老先生何必说出那等话?我此行只是为了向你讨教些问题。” “怎么……怎么敢让仙人……”说书人吞吞吐吐,犹豫道,他只怕自己一有不慎说错了什么,给自己惹来一个杀身之祸。 赶着时间的顾斐无暇理会老人的被害妄想症,他把手里的话本递给了身边一个目光炯炯的孩子,摆了摆手,将拿到话本和孩子们赶走。 孩子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不会再停留,他们若无旁人地对着顾斐衣摆上的鬼画符指指点点一番后,边笑边闹着四散开来各自回家去了。 “你有听说过谢仙村么?”因为衣服上的图样而被几个孩子取笑了一阵的仙人苦笑着扶了扶额,回头对上说书人跳跃的眼神。 “噢!”说书人一拍双手,随后怔怔道,“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是……” “但是?” “它在几十年前就没了。” “……” “没了?” “真没了。”以为自己真说错了话的说书人往后一缩,唯唯连声,也不等顾斐提问,就张嘴把脑中有用的没用的信息一股脑全倒了出来:“那是山西面的一个小村子,也不叫什么谢仙村,是,是靠祭拜山神过活的,作恶多端遭了天谴,几十年前,几十年前被一条黑龙压在山下了……” 顾斐一皱眉:“不叫谢仙村,你怎么说谢仙村没了?” “那是、那是……”说书人稍有踌躇,接着哭丧着脸,道,“仙人可不要怪罪于小人啊,小人实话实说,谢仙村不过一话本中的故事,是假的,是人杜撰出的……” “哦,我也没说那是真的。”顾斐点点头,符厅七层藏书中都未曾收录的地方,定然是他人虚构出的,他猜测会不会是传说故事中的地名,所以才会找这个说书先生问话。 实际上也不是非这个人不可,只是他在山下小城中只见过这一个说书客,对方又惨兮兮的,说起话来要容易些。 说书人谈不上见多识广,却和他想的一样,知道有关谢仙村的一些事,谢仙村也的确是一个故事里的虚构地点。 “它有原型。”他抬手指了指说书人背后的一摞话本,忆起老人之前说的那些话,“那个清源山西面、几十年前被黑龙毁灭的村庄——和我说说吧,老先生,这些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好,好,那个村子啊……”说书人转身从话本中抽出一副,双手抚摸着话本的封皮,眼神迷离,顾斐瞥了眼话本上的字,其上提有“谢仙”两个大字,不用想也知,这就是记有谢仙村故事的那副话本。 说书人借着本上的内容,回忆着一件久远至几十年前的事情,“城里的大老爷们叫它‘山神脚’。”他道,“因为村中的人世代信奉山神,不,不是清源山山神,他们的山神住在清源山旁的一座孤峰上,那座山峰也在几十年前被黑龙推毁了。” “村庄还在时,村里人自是不喜欢这个有侮/辱/意味在的名字的,但现在人都没了,山神脚还是山神脚。” “他们特地在山脚下为山神打造了一个祭坛,山神脚的祭祀活动是以人血祭,他们每年都要用一个孩子的血来献祭,换得山神保佑。 听说这个行为还激怒了朝上的大人物,当时的帝王命人前去村庄暗访,离奇的是,‘心怀不轨’来到那里的人全都被一道结界拦在了村外,自那以后村中人的信仰更深,甚至开始向外传教。” “村外的结界让人们认为山神是真,有些人为求自保也搬去了村里,而对于献祭幼孩换取山神庇佑这个行为,并不是每一个山神脚的村民都心悦诚服,有些人舍不得孩子,就开始慌骗一无所知的外来者,或是拐来外面流浪的乞儿充当祭品。” “心开目明者自是出声劝阻,却被愚信山神的狂信徒们砍了头扔进了祭坛。” “智者的血通过祭坛将被害之人的哀怨诉求传达给了上界,上界仙人不忍看一假神教在人间猖狂、祸害他人,便派出一男一女两位神使,要他们替天行道。” “无奈女神使因为慈悲之心放过了一位狂信徒,又因大意,不幸遇害。那男神使则是上界苍龙,见女伴死去不由震怒,即刻化为真身推倒了山神所在之地。那村外的结界本就是用来骗骗凡人的,挡不住神使的怒火,孤峰一倒,全村都被砸没了。” “山神脚,和谢仙村有什么关系?”顾斐默默听完,无意打搅,见说书人闭上嘴像是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了,才伸手从说书人手里抽出写有“谢仙”二字的话本,挑眉问道。 “为什么我一提到谢仙村,你就想起了山神脚?” 他在符厅里看见过山神脚的记载,却没想到这会是谢仙村的原型。对于这邪/教的来龙去脉他或许比这说书人还要清楚,心道老人家前面说的还是事实,后面就开始瞎编乱造了。 毁掉山神脚的不是天上的黑龙神,而是黑蛇,是清源山山神的弟子,半神离;摧毁邪/教活埋邪/教信徒也不是替天行道,而是离自身的私人恩怨。 不过说书人的后半部分故事中也有一点不假,那便是黑蛇确实因女伴的死去而盛怒,这才化为原身压塌了村落与孤峰。 《仙界创世录》中对离的描述不多,除了写到他是主角手中清源仙法的前拥有者外,只说离是个痴情的妖,为了在人间的一段缘分,等了有缘者千年时光。 符厅中有关山神脚的记载里道,离化身为的黑衣旅客所带着的女孩儿被村里人掳走,因此“黑衣旅人道他们罪恶滔天、天地诛灭,于是妖态毕露,巨蛇盘旋,驱雷掣电,蛇目中地崩山摧,万劫不复。” 不过普通人眼中龙总归比蛇逼格要高,奉天行事更能凸显出恶者之恶,所以传来穿去传成个四不像也是情有可原。 他也不想和一个传说故事太过较真,只是听完老人的话后,对对方先前无故将两个村子联系在一起的举措更加奇怪了。 “谢仙村和山神脚……嗯?” 话本被抢,说书人又一抖,听到顾斐的问题,不敢不答。他颤着手指了指顾斐手里的本子:“写话本的那位施先生……说谢仙村的原型就是山神脚啊。” 顾斐歪头:“先生?施?” 真稀奇。 — 在说书人吓出来的炯炯目光下,顾斐翻了翻手上的话本。 其中讲述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山神脚”,或者说,将“山神脚”的故事往前推了两百年,又在后面加了别的故事,还塑造了一个艺术美化过的“半神离仙”。 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后,默念着里面的情节,他不由抬眸瞟了心惊胆战的说书人一眼,心下想着那位“施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 话本中道,“百年前山神脚中藏有魔教,魔教信徒伪造山神传闻,建造祭坛,每隔三年便要杀人祭山。 那日半神离仙带着名为“珏儿”的少女路过村子,因天公不作美,被迫借宿村中。 当晚,舍不得孩子的村民将珏儿假扮成自己孩子模样送去了祭坛。 离仙心善,得知村民们的苦衷后没有怪罪他们,他只身一人前往祭坛,救出了珏儿,再除去了魔教教主,还身不由己的村民们一片清净安乐。” “村人出于感激,在离仙走后,舍弃了山神脚一名,改村名为‘谢仙’。” “百年之后,魔教再起,同时清源山高徒下山除妖,在夜宿谢仙村之时,uu看书 wwuunu他得知了山神祭祀一事。 少年人答应替即将失去幼孩的村民保住孩子,根据当年离仙的方法,通过祭坛打到了魔教内部,一剑杀死了新一任的魔教教主,重还村民们安宁。” “老先生,”顾斐不禁头痛,他实在想不出那位施先生的底细,不得已只好将话本递还给说书人,寄望于对方,“你可知施先生在何处?”说话间他用力抓住了说书人的两肩,用此来表示自己的焦虑,“我……我有一急事。”他道,“必须尽快找到他!” 说书人被掐疼了,接连挥手,又没有甩手离开的勇气:“他,他就在山神脚的,的遗址那里,啊疼疼疼……西边山脚下还住着几户人家,他就在那里。” “西边山脚……” 山神脚原址,么? “多谢老先生了。”得到答案,顾斐俯身作揖。 他又从袖中摸出了一两银钱小心放在说书人的摊位上,“是之前孩子们的书钱……再谢谢先生指教了。” 钱是离开魔窟后童邢硬给的,清源山上不需要用钱,完成除魔任务后也有奖赏补贴,只是顾斐作为一特殊的凡人又经常下山,童邢实在放心不下。 有钱也无处可花,现在刚好拿去改改说书人对自己的印象。 他把钱放好后,仍然没搭理看着银钱六神不安的说书人,一边心算着时间,转身就朝城外跑去。 这座山下小城在清源山东面,距离西边山神脚有一段距离,山下障碍太多,灵力牵拉可能有些困难,而凡人步行不赶个一天两天的,绝对到不了那里。 三十二.长明 位于清源山西面的山神脚遗址,果然如说书人和话本中所说所写的那样是一片不毛之地。邪/教已除,这块地却受到了迁怒,它在蛇妖离半神之力的影响下寸草不生,赤地千里。 却并非渺无人烟,可能是逃过天灾劫难后不舍远去他乡,至今仍有闲民在那里安家居住,几户人家聚在一起,代替已经不复存在的山神脚,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小小的村落。 小村偏僻,道路不通,想从山东跑到山西不只需要翻山越岭,找路还是一门技术活。顾斐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和精力,最后还是靠一位恰巧同路的散修才到达了这里。 那散修身后背着个剑匣,称自己是来村子里驱魔的,见顾斐周身毫无灵力,便误以为这问路者是一介迷了路的凡人,刚好顾斐的那身白衣长衫已破烂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也不像是一名修士。 顾斐此行是私自下山出走,为了不泄露自己的去向,也不想别人曝出自己的身份,就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了,只说自己要去村里找人。那位散修切实热心,因为担心魔物害人,他带顾斐前去村子时还好心地提醒顾斐、劝顾斐改日再来,在知道劝不动对方后,也发誓自己会速战速决,绝不会干涉到普通人的行动。 可惜小村里的人好似不欢迎外来者,对待热心的人也极为冷漠,两人穿过隐蔽的小路来到村门口,还未靠近村子,就被村中的一个小孩儿拦在了外头。 男孩脸上扑满了灰,手里端着个陶盆盛满了漂有诡异植物根茎的水,他仰着头瞪着比他高出半个身子的不招自来的“客人们”,对于散修说的话一概白眼应对。 看着这男孩的样子,顾斐忽然觉得,一旦他们说错了话,那盆脏水就是用来招待他们两个的。 好在散修待凡人的态度很克制,发现说什么都没用后,为不引起争端,索性闭口不言,干看着男孩看着自己,三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好不尴尬。 末了,男孩寡不敌众,率先认输,他捧着那个陶盆转身拐进了一间屋子中,临走前还不忘向外来者投以警告的目光。 那种眼神看得让人发寒,顾斐心道,他打了个哆嗦,见屋子的门合上后,才抬腿迈开步子,跟着散修走进了村中。 — 村门旁立了块石碑,走进看时,能发觉碑石上有打磨的痕迹,其上“谢仙”二字的刻痕还很新,似是前不久有人磨去了石碑上原本的文字,重新为村子刻上的新名。 山神脚终究是改名为了谢仙村,即使没有需要感谢的仙人,甚至也不曾被仙人拯救过。 — “村民们的态度……还真是奇怪啊。” 散修要去的地方是村长的家,走在通往村长家的那一条歪歪曲曲的泥泞小道上时,还遇到了不少村里人,顾斐打量了番路过的人们,看见他们个个像之前的男孩一样,眼神中带有阴冷的杀意,他不由感到奇怪,同时在心里戒备,总觉得村中气氛异常。 “别太在意。”走在前面的散修闻言,回过头来笑了笑,解释道,“谢仙村中经常有妖魔作乱,有些妖怪会伪装成外来旅人的模样,趁着天黑吃人劫物,有时它们还会假扮成前来除妖的道士。” 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自己,无奈地耸了耸肩:“所以久而久之,村里人对陌生人都很防备了,更不欢迎我这样的修士。” “他们宁愿和其余村民们一起过着受妖怪魔物威胁的生活,也不想再去猜疑来的人是希望、还是更大的危害。” “既然这样,一村之长还会请别人来驱魔么?”顾斐用余光瞥了眼刚从他身边绕过的村民,道,“万一请来的人在路上也被妖怪魔物伪装了……” 散修惭愧一笑:“还请小兄不要介意,其实我不是被村长请来的,此次来谢仙,不过为找一人。现在去村长家,也是向村长请示驱魔一事。” 原来如此。顾斐微微颔首。 他并不在意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有没有说实话或有所隐瞒,而且对方虽说“找人是主要,除魔只是顺便”,实则除魔是一定会除的,看那眼神就知道了,哪怕村里人把这个散修赶出村子,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魔物除去。 既然对方没说要找谁,顾斐也不便多问,毕竟他也没告诉对方自己要找什么人,实在也不好意思过问。 散修又朝他笑了笑,像是在感谢他的理解一般。 — 走过那条小道,村长的屋子很快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散修似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村长,他加快了步子,顾斐稍有迟疑,也赶忙跟了上去。 村长的家比其余的几间屋子稍大些,门上似是贴着几道符,屋门口摆了一盏长相奇怪的油灯,二人走过去的时候,正有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儿踮起脚尖,拿着一小匙小心翼翼地挑着油灯中的灯油。 那女孩就像一只长时间处在危机中精神紧绷的兔子,一听见有人来,立即抬腿就跑,连手里的小匙都扔在地上不要了。 “是在……偷油么?”顾斐眼睛微眯,他勾起手指,牵动灵力让那枚小匙浮至自己面前。小匙上还沾有凝固的油滴,他想了想,默默地将小匙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中。 散修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偷偷摸摸的举动,他向女孩逃走的方向望了一眼,点头认同了偷油的说法,见顾斐看着自己好似在等待结论,又抬头瞟了眼村长家门口那盏被偷了油的灯。 “愿我是多想了吧。”他道,“那盏灯,怎么看都像是赤魄长明。” 顾斐欲言又止:“……什么玩意儿?” 散修指了指油灯,开口想要说什么,又被顾斐伸手打断,顾斐走到灯前:“我知道赤魄长明是指这盏灯,就是说,那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 “就是长生灯。”一个声音忽地响起道,同时,村长家的门也突然被人打开了,从中走出了一个青年人来,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脸上还带有不屑的神情。 “你怎么来了?”那青年人不知是在对谁问话,顾斐扭头看向身后的散修,对方看上去有些无措,但没有出声应答。 他又回头盯着青年人那轻蔑的表情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再一看对方身上清虚宗的校服,顾斐“啊”地一声:“印长明!” 散修:“……”猛然上前,一把捂住顾斐的嘴。 但他的反应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印长明,清虚宗首席弟子蓦地抽出身后除魔剑,抬手就往顾斐额上劈:“谁允许你喊我名字了——不对,你来这里作甚!” “等等,我为什么不能……”顾斐在散修的帮助下躲过了印长明毫无慈悲用尽全力的一击,散修从身后剑匣中抽出的长剑当然抵不住清虚宗首席弟子的剑意,那把长剑在灵力的摩/擦中碎裂成块、利剑的碎片倏地飞溅开来。 一块碎片擦着赤魄长明的灯芯捅进了村长屋子的外墙中,着实是惊险万分。 — “我为什么不能来?” 印长明侧头躲过了飞来的碎片,顾斐趁此机会,翻身跳至散修身后,随即拉动灵力固定住了印长明的剑。 “你现在可是在清源山脚下,清虚宗之人还能管清源山弟子的事么?” 看来最开始那句“你怎么来了”也是对自己说的,顾斐一头雾水,他与印长明分明只见过一面,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个暴躁老哥。 “难不成他是在记恨我害他受困于心魔幻境?”顾斐想,手中灵力拽得更紧,“那也太过小气了吧?” 察觉到周身灵力的变化,又好像猜出了顾斐心中所想,印长明一声冷笑,甩手把被控制住而不能用了的剑丢进了顾斐握住的灵力中:“你当然不能来。”他说,“你来送死么?”又扫了眼周围,继续冷笑,“计划之外的单独行动,这次连童邢都没有跟来,看来你真是活腻了。” 顾斐愣了下,攥紧的灵力也瞬然散开:“什么意思?”他又拉了四周灵力一把,印长明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站在他前边的散修也愣了两三秒,然后则慢慢地朝落在地上的除魔剑挪去。 “你说的……什么意思?” 顾斐不知在魔窟里童邢和印长明相遇时发生了什么,但童邢事后也说了,自己是第一次见到清虚宗的大弟子。可是印长明却好像非常了解他们,甚至清楚“顾斐”本身都不知道的事:他知道童邢很关心顾斐,而原主对待童邢……何止是嫌恶。 印长明对此却沉默了,似是如梦初觉般一下冷静了下来,而后匆匆背过身去,闷闷道:“没什么,气话罢了。” “怎么可能?”顾斐只觉得好笑,“你和我、还有童邢、咳,童师兄,都是在幻术空间里第一次见面的吧?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了解……” “多事!”周围灵力猛地炸开,印长明恼火地一甩手,用这种方式打断了顾斐的话。 凡人对灵力的掌控自是拼不过修士,顾斐躲闪不及,当场被灵力冲击打出来的一口血,他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撞在赤魄长明的灯柱上,灯晃了晃,幸好没倒。 正要弯腰捡起除魔剑的散修见此情形,立马闪身退后一步护住了身后之人,再一挥手,从身后剑匣里召出另一把剑,替顾斐挡住了灵力的余波。 “!” 灵力的威力遭到阻拦,印长明似乎这才发现面前还有个人,他瞪着眼睛仔细看了看那散修手里的剑,顿时额上青筋暴跳:“李长歌,怎么是你?!” 被叫做李长歌的、不知道为什么和印长明好像还有一段渊源往事的散修收回了已经出现裂痕了的剑,对着印长明满脸的悲情,仿佛是因自己被忽视太久了而在作无声的抗议,也是因对方居然是靠剑才认出自己而感到悲伤。 他对着印长明微微躬身:“当然是来找你的,师兄。” 顾斐:“……?” 脑中一片空白。 这人特么是李长歌? 比起这时候都没能想起在小说中究竟是怎么个定位的印长明,他还是认识李长歌的,三个字的名字在《仙界创世录》中简直是稀世珍宝,更别说李长歌是一个混到后期、和童邢一样敢单挑创世神的反派了,记忆尤深。 只是书里没有详细描写李长歌的样子,他也没想到会在小说以外的情节中遇到小说中的人物,所以从未想过这个帮了他大忙的散修就是李长歌。 现在听到印长明恼羞成怒一字一顿念出的李长歌的名字,小说的内容好像也一下蹦进了他的脑海中。 李长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反派,相反,在杀人无数的创世神的衬托下他倒是像一个妥妥的正派人物,他聚集了正道者应有的一切美好品德,充满了正义感和责任心,曾也尊敬过在传说中为了人间呕心沥血、最后力竭身亡的创世神。 他会对抗创世神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创世神在仙门聚会上毁掉了清虚宗。 小说中也提到李长歌是一位被清虚宗抛弃的散修,但他对宗派掌门和曾经的师兄弟们的情谊仍在,作为散修的他无缘参加仙门聚会而逃过了创世神的惩戒,却不甘自己只能看着认识的人惨死,决心要找创世神报仇雪恨。 他的结局,和最后臣服于创世神、献宝后被杀的童邢不同,他一路反抗到底,还在创世神和原初之人pk的时候插了一脚,给创世神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最后死于己方的背刺,被原初之人命守卫金泉的权臻用书中一笔带过的诡计给阴了,在没能报仇的悔恨中十分凄惨的死去,却由于不想祸害人间所以没有留下执念——小说结局时,还得到了作为敌人的创世神的敬意。 是一个值得尊敬、也能让人放心的人物呢,顾斐在心中感叹道。 他突然很感激,吴峥在写出了一堆戏精和报复社会的变/态后居然刻画了这么一个角色……虽说这角色最后成了主角的敌人,正直过头,处处与主角对着干,在看书的时候一定会引起读者的公愤。 一边具有美好品德的李长歌不知又说了什么,印长明随手召回了丢在地上的剑,又打算动手劈人。 — 良久,在印长明嫌弃地把储物囊中的魔灯丢给顾斐,对着一脸懵逼的顾斐说了声“物归原主”后,三人蹲坐在被灵力炸得一片狼藉的村长家门口,互相交代底细。 其他村里人都被之前的两次炸响给吓住了,村长家大门被符咒所封,谁也管不了这仨为所欲为的仙门修士。 李长歌显然对顾斐“竟”是清源山的弟子格外的惊讶,他大张着嘴,最后抱歉地拍了拍顾斐的肩:“实在对不起啊小兄,我不是故意把你当成凡人的。” 顾斐摇了摇头,李长歌把他当作凡人时他也没有出声反驳,所以他不认为李长歌有错,看对方满是歉意,急忙道:“也原谅我吧,李大哥,我也不是刻意瞒着你的,只是这回情况特殊,告诉你我是清源山派人反而会有麻烦。” “呵呵。”印长明擦着自己被灵力磨损了的剑,斜眼瞟着旁边两人,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互相推脱,冷哼一声,接着甩手拿剑指向顾斐,道:“私自下山,就不怕上面的老古董们当你背叛门派?” “那个啊,关于叛徒……”顾斐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小心地推开指着自己的危险武器:“消息或许已经传去清虚宗了,清源山上的确出现了一个叛徒,uu看书.ukashu.om 嗯,好像是魔物。” 旁边的李长歌听闻叛徒一事,神思恍惚:“能闯入清源山的魔物……上面的老家伙们也许要闹一场了。” 仙门聚会,三人随即各自想到。 随后李长歌叹了口气,好似想起了自己没法参加聚会的事实,不由有些遗憾:“也不知这次能不能顺利,若真的召开大会,师兄,清虚宗可全靠你了。” “我?”印长明嗤笑出声,“我还没打算那么快回去。” 可不是,出门前信誓旦旦地和掌门说自己会拿到逆银锁,现在逆银锁不知去向,哪有脸回去见人? 李长歌轻咳两声:“但那大会……” “李大哥不是清虚宗的人么?”顾斐抬起头瞅了眼面露难色的李长歌,明知故问道,他这么问并无道理,对方未曾说过自己已被清虚宗驱逐,还叫印长明“师兄”,一般人或许会认为“散修”是一个谎言,“仙门大会一事,既然印、嗯,印兄无心掺和,那也无需强求。” “呵。”除魔长剑再次被扔在地上,印长明别开头,这次的冷笑里好像还夹杂着其余的情绪,“清虚宗,是啊。”他咬重了字句读音,“他可是千古一来第一个被赶出清虚宗的‘优秀弟子’,还没那资格去参加仙门大会。” 李长歌脸色突变,印长明却不想给曾经的同门一点儿脸面,他咬牙切齿,又一脚踢飞了方才被他自己砸在地上的除魔剑。 “他是千古罪人。”他说。 因为李长歌违反了清虚宗的宗门条例,制造了与魔灯齐名并称的嗜血长生灯、“赤魄长明”。 三十三.冷血 “赤魄长明?” 顾斐瞥了一眼面色不佳的李长歌:“刚才就听你提到过了,那是什么?” 之前印长明给出的回答是“长生灯”,不过书中世界里的“长生灯”和原世界中的长生灯是否相同还有待确认。“长生灯”的前缀描述是“嗜血”,一听就知道,那大抵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长歌迟迟没回应,他盯着李长歌看了好一会儿,自觉得不到回答后,再转头看向只想口无遮拦地说、而根本不打算为自己的说辞作出解释的印长明。 “只是一样邪物罢,没什么大不了的。”印长明注意到了顾斐的目光,轻哼一声,“赤魄长明此世仅此一盏,也不知是何人将其从清虚宗带走,又不知是如何流传至这偏世小村来的……你不需要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知道了也对你有害无益。” 这家伙,说话间还不忘给李长歌一个眼神——顾斐听着印长明的话,不免饶有兴致地想,那灯里定是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与这两个清虚宗掌门弟子有关的秘密。 他不是清虚宗的人,但一想起原著小说中对李长歌人品的描写,就不得不对这“正义伙伴”的以往经历起了好奇,于是边上的李长歌就看到了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李长歌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就眉头舒展开来,神色也恢复如常。 “师兄。”而后他竟朝印长明作了一揖,语气中略夹杂了一些复杂的情绪,例如哀求和愧疚。 “我此行真的是为了找你,魔窟之事过后,你没有返回清虚宗,宗内弟子都很担心你、觉得你可能已丧命于魔物手下……” “哈,可笑至极。”印长明对此嗤之以鼻,一摆手,却是付之一笑后也不恼不怒。 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可没法轻松向熟人坦白,他不可能说出“我是因为信誓旦旦地出行却只能狼狈地空手而归,面子上过意不去所以不想回去”这等话来。 “别和我说这等有的没的。”他说,“我暂时不回去,现在还有要事。” 所谓“要事”,便是怎样处理那“赤魄长明”。 顾斐挑了挑眉,又一次跨步凑到了村长门口的、方才险些被印长明给劈了的灯柱前。 身后的李长歌欲言又止,看着印长明也已走到灯柱前开始摆弄起那盏灯,又看见那新认识的清源山友人也在好奇地研究赤魄长明的特殊性,只好默默地吞下了口中话语,不再说话。 — “说来,印、咳咳,长明、嗯……”顾斐实在想不出该怎么称呼清虚宗的这位首席弟子,一连改了几个称呼,末了在对方不耐烦的眼神下只得随便选了一个,“长明兄,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自是为了赤魄长明。”印长明不怎么介意别人对自己的叫法,他冲着正打量那灯盏中灯油的顾斐笑了笑,有了一些不便回答的问题打底,这时候他倒是毫不避讳地与顾斐说起了自魔窟分别之后的事情,也提到了他这次下山,除了逆银锁以外的附带目标。 亦是清虚宗掌门交给他的、闯过幻术空间之后仍需要完成的另一个“任务”,“我要找回赤魄长明。”他说,“它在清虚宗之上封印了数十年,几年前守卫弟子被潜入者所害,长生灯也不见踪影。” “离开魔窟后,我由于赤魄长明的气息,一路向西赶到了这儿,来时发现每一户村民门口都摆了类似的灯,着实让人惊讶。 嗯,惊讶。因为赤魄长明并非普通的长生灯,它的锻造材料特殊,并不是普通凡物能够代替的,所以我断定村中有人、或是因奇遇、或是就是那潜入清虚宗的大胆之辈,他将赤魄长明分为了数份,以此来控制村中百姓。” 顾斐搭在灯柱上的手缩了缩:“控制?” 他一下记起了之前偷油的女孩儿,还有那现在仍藏在他衣袖中的、沾有一点儿油块的小匙。 “啊。”印长明语气轻松,又抬手指了指紧闭的村长家大门,“我花了几天时间将赤魄长明重新合为一盏,然后去见了村长,向他询问且说明了这些事。” 李长歌沉默了一会儿:“你去见了村长?” “……” 印长明似乎不屑回答这等没有意义的愚蠢问题,对此李长歌也不计较,只是在那之后,突然身形一动瞬间移至了村长家门口,再顺势,伸手撕下了门上贴的符咒。 显而易见,这些符咒出自印长明之手,是为了让门里的事物老老实实待在里头而设下的禁制。 李长歌的瞬移大概也依靠了周身灵力的力量,他好像很着急,似乎认为迟了一步屋内就只剩下了死人一般;也的确很着急,在撕下封印符后,他立刻就踢开了屋门。 站在长生灯旁的印长明冷哼一声,但没有上前阻止李长歌强硬的举动,连手边的剑都没碰,只是在门开以后,看着李长歌严肃的脸出言讥讽。 “呵,”他声音里带着嘲笑,“这般焦急有何用处,李长歌,你是真认为我会去害这些普通人?” “怎么会。”伸手扶正了被自己踢歪了的门板,李长歌摇了摇头。他会这么着急的缘故只是为屋内的凡人着想,无法动用灵力的普通人无能在禁制中过久地停留。 尽管已被清虚宗驱逐,他却还是尊敬着自己的师长与师兄的,不然也不会在印长明失踪数日后、不顾宗内弟子反对而向过去的掌门师尊求来了自己师兄的灵力波动,再在几天内跑遍清源山东西南北,只为求得师兄平安的消息。 在看见印长明从村长家走出时,他可以说是放下了心中悬着的石块,只感觉浑身轻松。 不能说他不在意印长明对他的态度,只是习惯了而已。过去仍以师兄弟互相称呼时,他就知道印长明从来不是靠脸认人的,清虚宗首席弟子并非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之人,眼中却是留不下任何人的身影——也不知印长明有怎样的过去,弱者他看不上,强者的存在他不容许——曾经同样在清虚宗掌门麾下修习的长月、长笙两名弟子,便是在他的漠视中不见了身形,时至今日,依然杳杳无踪。 “我相信师兄你没害过任何人。”李长歌想起了自己被赶出清虚宗的那一日,又记起了杳无音讯的另两名师兄,不禁强调了自己对印长明的信任,语气诚恳且真挚。 他害怕这份信任无法持续永久,印长明做了他几百年的师兄,向来是他仰慕的对象,也是他被驱逐后能继续走上仙途的理由。 他担心所谓的“真相”会让他的信仰崩塌,待到那时会发生什么、他会做什么以及他会怎么样,他自己都无能预料到。 “嘁。”闻声,印长明一挥衣袖,似是怕了这曾经的师弟,急着移开了视线。 “我当然不会无故伤害凡人。”他冷冷道,“但也没那份好心,在他们自己害自己时出手制止,当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蠢事我也不会做的。” “自己害自己……蠢事?”李长歌一时间没听懂,却很快回过神来,“嗯……嗯?”他瞪大眼睛看向屋内,其中竟空无一人! “这是,这是为何?师兄?” 顾斐也愣住了,里面既然没人,为什么还要用封印符在屋外设下禁制?! “哈哈。”同样看见屋内情形的印长明一下笑出了声,他敲了敲身边的灯柱,“李长歌,我说了,我不会害人,但也不会好心地去救人。” 他意在是李长歌强行撕去符咒才导致了村长的失踪,他在幸灾乐祸。 贴在门上的符咒并非是防止里面的人出来、或是不让里面的凡人听到外边他们仨的对话,而是立下了一道保卫结界,防住了外面的“某样事物”、不让那未知的存在闯进屋内害人! 李长歌茅塞顿开,他张了张嘴,又依稀记起了一些东西,再者,扭头看着门边长生灯发愣:“赤魄长明?” 平白无故被牵扯进来、又被吓了一跳的顾斐听见了李长歌的问话,咬了咬牙:“你俩到底能不能说明白,那长生灯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他同时在心中暗叹一声,自己分明只是来村子里找人,清虚宗离清源崖不知隔了多少距离,天晓得清虚宗的叛徒怎的这般闲来无事,翻山越岭把邪物带至此处。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么?” 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邪物,神不知鬼不觉中就把人都给弄没了。 这话说来谁信啊!? 印长明勾起嘴角,也不多说,只是冷笑:“在贴着封印符的时候,当然不值一提。” 他却是压根不将凡人的命当命,那符咒贴门的时候,就没打算将受害者救下。 虽说即使门上贴着符咒,也不影响施咒者的进出。 顾斐凝视着面前人面上的表情,勉强撑起笑容,同时,于暗中悄然拉起周围灵气。 — “赤魄长明”本是一样神器。 根据清虚宗内部的记载,这件神器由掌门麾下的四弟子李长歌亲手锻造,掌门亲自在旁指导把关,而这盏灯,据说能够延年益寿、乃至助人永生。 但在它问世之前,“永生”的消息被内部叛徒传出,此后便有成千上百余名天下权威之士慕名前往清虚宗,这些人想要见证这一神器的诞生,也想着要讨点好处。 也因这样,清虚宗混乱万分,掌门无奈分神离开,在安排来访者去处时意外被叛徒所伤,不得已收回了灵身,提前闭关。 那时距离器成不过几天,代替掌门前来帮助李长歌的、包括印长明在内的另三名弟子和李长歌一样兴奋,他们觉得就算师尊不在神器也能安然无恙地炼制完成,那几天叛徒也似乎销声匿迹了,一切都风平浪静——却不料神器铸成那日天象异变,uu看书 .uuknh叛徒又冒了出来,他将异血融入了灯中,让神器遭到污染沦为了邪物。 神器失去了控制,它捕捉了贪欲和邪念后产生了灵智,掌门不在,四名弟子无力与疯狂的神器抗争,只能看着那盏灯用在场千余人的生命,“促成了”一人的永恒。 然后,“得到了永生”的叛徒扔下灯后逃跑,二弟子曲长月和三弟子万长笙在追逐叛徒的途中不幸失去了音讯,李长歌尝试用自己的血来压制自己锻铸的神器无果却被反斥;最终印长明独自一人已己之名为禁制,短暂封印了失控的神器。 他在掌门闭关的石窟前跪了数月,终于等到掌门师尊伤愈出关,再恳请师尊出手,将那邪物彻底封印。 —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被迫将自己的名字与一邪物共享的印长明,在李长歌醒来后如是对他说。 李长歌因为“反斥”,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他头痛欲裂,甚至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为何要铸造那柄神器。 而“这一切”均是印长明的一面之词。 长月、长笙失踪,清虚宗掌门为封印神物消耗寿元需闭关百年,没有人能为印长明的说辞作证,同样也无人知晓真假。 之后,他便被印长明以掌门之名赶出了清虚宗。 “掌门师尊闭关,和他能否处理宗内事物有何干系?”那天身居高位的印长明语气平淡地向他宣布着,眼神冰冷就似在看一陌生人,全然不顾以往的同门之谊。 “李长歌,”他听见他说,“你已不是清虚宗弟子了,请速速离开吧。” 三十四.猜疑 顾斐自知自己不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好人,本不会因印长明的话而感到愤怒;他也深知原主与清虚宗首席弟子之间的实力差,三人谈话时就暗下决心不去惹怒对方。 印长明先前轻易打断了李长歌的剑,灵力的牵引又没法给印长明造成太大的影响,他若直接莽,最后被弄死的肯定是作为进攻者的他。 可他忍不住,还是想拉动灵力买个教训,因为印长明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 清虚宗旨在礼待天下,同样也奉行“助人为乐”的美好品德,这位大弟子的漠然行为违反了清虚宗向来的坚持,即使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一边冷漠地做一位“旁观者”罢。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他想,或许他与印长明是天生的仇敌,印长明身上的未知产生了隔阂,让他感到了莫名的熟悉感和恐惧。 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印长明的存在和一样熟悉的事物“重叠”了、和他的“性质”重叠了。 在魔窟时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先前也没有这种感受,直到印长明视凡人如草莽的态度激起了他这个凡人的不满,让他感到了愤怒,从而察觉到了印长明的异样。 也许……在衣摆的遮掩下,他攥紧了拳。 他想起了走出村长家的印长明,在看到门口的他和李长歌后的第一句话,“你怎么来了?”那句话并非是对李长歌说的,印长明在看到李长歌的剑之前,根本没认出李长歌是谁! “计划之外的单独行动,这次连童邢都没有跟来,看来你真是活腻了。”——计划,顾斐眼瞳微缩。小说里这个时候原主还好端端地待在清源山上,还悠悠闲闲地想着该如何折磨主角呢,印长明莫不是知道原著小说的发展,因此认为“顾斐”不应该出现在谢仙村? 《仙界创世录》中找不到“印长明”这个角色,说不准印长明和他一样,是一个死后重生的“穿越者”? 而且和他不同,印长明没有穿到书中已有的角色身上,所以不受角色限制,可以自由发挥? 所以印长明很早以前就认识童邢,知道童邢对顾斐的“偏袒”。原主是记恨着童邢,但书中可是写的清清楚楚,童邢从未害过原主。 至于魔窟时的“初见”,或许是穿越者的脸盲症在作祟?当然也有可能是印长明本身的问题,记不住人脸,只能靠人身上较为明显的事物来辨认。 顾斐袖中的手不禁抖了下,他是有了危机感,因而才会在明知自己打不过对方的时候却还想作死? 因为这个疑似“同类”的家伙会威胁到他的存在!会让动摇他的特殊性、甚至可能影响到他后来的安排! 他克制不住地想要拉动灵力,像蚍蜉撼树一般地妄想给印长明来个防不胜防。 这时站在门口对“赤魄长明”造成的后果愣了好一会儿的李长歌终于回过神来,匆匆走至他身边,伸手打断了他与四周灵力的连接,也让他稍稍冷静了下来。 “呼……”他吐出一口气,暗自埋怨起自己的失态,接着警戒地端量了印长明一番,他不打算找机会确认自己的猜想,有这个念头会让他更为不安,贸然试探简直就是在送死。 “呵。”一句话撇清了自己与“村长的失踪”有相关联系的印长明好似感觉到了周围的灵力波动,一样也抬头瞟了眼他。 面对再次出言询问“赤魄长明”用处的顾斐,印长明冷哼一声,好似对顾斐“竟然在愤怒”且“竟打算攻击”、以及“竟由于李长歌而镇静下来”略有些吃惊。 “你变化很大啊。”他咧着嘴角,挑了挑眉,“如果我是你的话,在知道李长歌是‘赤魄长明’的制造者、又知道这盏灯是一样可以不知不觉中让人消失的邪物时,应当早就远离他、或是先下手为强了吧。” “如果我是你”?顾斐眉头一皱,这算什么前提说法?和我“变化很大”这句话有什么因果关系么? “这是在说原主么?”他想了想,有些释然,原主的性格他也揣摩过,有可能真会像印长明说的那样做。再说他和李长歌不过只相处了半天,他是因为知道李长歌的“人设”,才对李长歌有所松懈的。 好,这下确定了,印长明认识“顾斐”,至少知道原主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过……他瞥了眼脸色凝重的李长歌,考虑着这个时候到底是照着印长明的话、立马远离李长歌比较好,还是装傻充愣,反驳印长明的话、给李长歌发一张好人卡? “师兄。”李长歌沉着脸,“村里的人,到底有多少成为了赤魄长明的‘灯油’?” 印长明伸手点燃了挂在灯柱上的灯,又将其取下,嘴角毫无同情心地向上扬起:“这个村还剩下几人?” “这个村还剩下几个活人?” — 谢仙村遭遇了一场时疫,这是与妖怪捣乱截然不同却本质相近的灾难。疫病让村民们就似生活在地狱中,他们无法与外界沟通,也很少有外来者路过村子,没有人能救他们。 没有药和医师亦没有任何补给,体弱多病的老人很快就成了“先行者”,在压抑的氛围中逝去了。 第一批亡者出现后,他们的躯体被担惊受怕的村民点火焚毁,村长也将染了病的人聚合在一起进行隔离。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过日子,还有年轻人试图翻山寻找生路,他们在山上翻找看起来能治病的“药草”,接着将药草带回村子泡水服用。也有人重新记起了百年前的假神,还打算放血来请求神灵的帮助。 但是这自然没有任何用处,只是一村人因绝望而自暴自弃的表现而已。 最后全村的人都不负众望地病倒了,为防止疾病传播,村长下了禁令,可惜稍有些精神的病人仍抱有一丝幻想,他们会瞒着村长离开村子继续去挖“药草”,大胆的人更是凿开了假神祭坛上的落石,让满是怨气邪灵的祭坛重见天日。 然后有一天,一个村民从祭坛那里,将一个外来者带回了村子。 外来者看着村民们虚弱的模样,嘲笑着村民的愚昧和天真,他没有指出那所谓的‘药草’实则只是奇形怪状的藤蔓树根,而是那出了一盏做工精致的灯摆放在了村长的家门前。 “这是长生灯。”他说,先取了村长的一滴血投入了灯中,让村长成为了这盏邪物的暂时的主人。 “以鲜血灌注,一命换一命。” 病重的老妇替犹豫不决的村长作出了决断,于是村长得到了一条只剩几天的寿命;村长在痛苦中迟疑着徘徊着,又因生命力的注入不再挣扎。 第二位奉献者是村长的妻子,而后是富有集体荣誉感的一位青年、而后是病情稍轻的中年人、而后是幼孩、而后是少女……村内找不出真正健康的人,全村人都命不久矣,天数一点点累计上去也不过数月。 “我要活下去。”村长说。 “我想活下去!”村子说。 “……” “……” — “赤魄长明的真正用途是‘共享生命’。”印长明手提着泛着血光的邪灯,推开村长家被李长歌好不容易修好的大门,走进了屋子,“但它灵智不高,有点修为的人都可以干扰、或是临时地篡改它的用途。” 顾斐和李长歌一前一后地跟着走了进去,uu看书 .uukanhu两人有些惊愕地察觉出了那挤满了整间屋子的怨气。 “呵呵。”印长明把灯放在村长家中的一张桌子上,眯起眼睛冷笑道,“我刚进村时居然没有发现这是妖怪的骗局,大概是刚刚闯过一个妖怪幻境,一时间忽视了这里的低等妖怪。” “妖怪?”顾斐不置可否,“我们进村前遇到的那个男孩儿,还有之前那个偷油的女孩都不是活人么?” 印长明一脸冷漠地摊开手:“我也没说都是妖怪扮的啊,只是在这个村子里,人和妖怪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长歌,你也看看?”他略微抬起下巴,指了指手边的桌子,“执念缠身的将死之人,与执念化身的妖怪有何不同?” 李长歌微愣:“执念?” 他好似隐约记起了什么和赤魄长明有关的回忆、就是那段受到神器反斥而失去的记忆,那时的他也感受到了某人或是某物的强大的执念,是带着欣喜的疯狂。 他忽然看见印长明已流露出了一种厌烦的情绪,急忙放弃了思考和回忆,走上前去,借着赤魄长明的灯光,看到了那张桌子上杂乱无章的刻痕。 顾斐扫了眼桌上的刻印:“想要活下去啊,想要活下去么……嗯?”他在桌上找到了一段新刻上去的话,“快点让一切都……恢复原状吧?让我……变回一个人?” “可笑。”印长明沿着那些刻痕抚摸着桌面,听到顾斐读出的话后嗤笑道,“他在我这个外来者面前拼命地伪装成正常人,愚蠢,这等冲天的妖气,可不是一张人皮能掩饰的。” 三十五.探索 一个由于“想要活下去”的执念而即将转化成妖怪的人,居然在最后清醒了过来,他不想失去人类的身份,企图重新变回人类。 — 印长明一手按在桌子上,两眼凝视着桌上“赤魄长明”中跳跃的火光,将他在顾斐和李长歌到来之前、从还未被邪灯吞噬的村长口中得知的消息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配合着没有起伏也无情感变化的声音,听得想让人怒斥“你还算人么?!” 村长消失前将这段时间以来谢仙村发生的事全盘托出,因为他相信面前的这个“仙人”能救自己、能解放这个被邪/教和假神又一次盯上的可怜的村子,无奈仙人志不在此,凡人的命于印长明而言一文不值。 “村民们挖开祭坛的时候,两百年前被迫沉睡的‘山神’就苏醒了,百年前覆灭的那个邪/教还有余党残留,也许是通过某些特殊的手段,让他们得到了‘赤魄长明’。” “时疫,最开始是正常的疫病,村民们却跑到山上去找什么药草,啧,清源山上藏着的妖怪那么多,靠着妖气生长出来的东西他们也敢吃。” “那个邪/教想做什么呢?哦,大概是想让那位被自己的山给压扁了的‘山神大人’彻底复活,又胆小如鼠,不敢令村里人明目张胆地实行祭祀仪式,担心这么做迟早会引起清源山人的注意。” “他们在暗地里怂恿着无知者去采集更多的‘药草’,又改动了赤魄长明的作用,让它认假神为主,再假装‘救人’把灯给了村长,诱使这些愚昧的家伙成为了嗜血长生灯的祭品…… 村长‘活着’也只是假象,呵呵,他以为自己还活着,想要活得更久,又以为自己醒悟得及时,妄想要一切恢复原样……” 他说得很详细,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想也用上了肯定词。 这可能是自信,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顾斐假意扫视着桌上的刻字,实则悄悄地打量着仿佛被长生灯的火焰夺了神一样的印长明,暗暗想到。 印长明对凡人不感兴趣,但对妖怪魔物之类的事却很上心么? 无论他平常多么看不起身边的修士,这些和除魔有关的事物,就必须认真对待? 除了一些众所周知的常识和印长明能给自己带来危机感外,顾斐对这个清虚宗首席弟子、清虚宗未来的掌门一无所知。 未知总是叫人不安和忐忑的,他突然有些期待起不知多久以后会到来的第二场仙门聚会,期待起清虚宗的毁灭。 尽管不清楚那场聚会印长明会不会参加,或是像之前那样,再找个理由敷衍过去。 嘶……我怎么能这么想。顾斐在想象中扇了自己一巴掌,想着书中李长歌的正义感和李长歌的结局,心生了一些小小的歉意。 虽然这是事实,按照剧情走向,清虚宗不毁也得毁。 — 李长歌也学着印长明的样子,探出手去搭在了凹凸不平的桌面上,听着印长明所述的谢仙村的“内幕”,“疫病、假神、祭坛、血祭、外来者……等等等等”,他回味着这些单调琐碎的词,又一遍一遍地体会着印长明说话时的语气,心中感受如五味杂陈。 有人告诉他,说他是“赤魄长明”的锻造者,是导致两位师兄音讯全无、导致掌门师尊受伤闭关、而今导致村民遇害的罪魁祸首,他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表达,出于愧疚、接受了离开的命运后又割舍不下。 “师兄。” 他看向眼里只留有火光的印长明,不由感觉到了一点儿异样的情感,又认为自己不应因为情绪而消极怠工、想着村民的安危必须第一时间得到保障,于是连忙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印长明歪了歪头,轻笑出声,“为他们的幸运祝贺吧。”他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如果只是普通地染病死亡,而没有邪/教与妖怪的介入,谢仙村就可以消失了。” “唔……”不涉及仙鬼之事就不会搭救么?李长歌沉默了半晌,最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找方才遇到的人,确认他们是否为妖怪假扮的。” 印长明瞟了眼长生灯中的火光,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随便你们,你们慢慢折腾吧,我去祭坛看看。” 言毕,他提起摆在桌上的灯,不客气地推开了旁边的李长歌,转身迈步时,又补充了一句:“村里还有活人在,邪/教的事交给我,李长歌,你就按你所说的去做。” 然后走出了村长的家、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屋内两人的视野里。 “……” 顾斐目送着仨人中的最高战力离开,带着少许的庆幸,心里又模拟了遍纪元烨在仙门聚会上手屠仙门宗派的情景。 他想起了来时路上遇见的那些面色古怪且透露着杀意的“村民”,不由有些头痛。 印长明离开后,那种压迫感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严重的危机感,因为实战能力的问题。 他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李大哥,我真的只是来找人的。” 李长歌不知在想些什么,听着顾斐的话,木然地点点头:“嗯,我也是。” 只是想找一个人,却都没想到会扯上一件两百年前没处理干净的旧事么?顾斐忍着头痛,三两步踏出村长家大门,看向外边。 他在谢仙村浪费了太多时间,外面天色差不多暗下来了,他在心中叫苦着,夜晚可是妖怪的狂欢时间。 “李大哥,我们走吧,尽量在天黑前把事情弄好。” 他觉得他能理解李长歌此时的魂不守舍,李长歌已不是清虚宗弟子,却仍在帮清虚宗找印长明,足以见到他对印长明的“重视”。但印长明的三观明显和李长歌有天壤之别,也不知在这样的师兄的领导下,李长歌是如何保持原著小说中的人设的。 李长歌离开清虚宗已有数年,或许这些年来在脑中把印长明想象得太过完美,结果摆在面前的事实让他遭到了重击。好歹李长歌绝不会看着村民受难却置之不理,他的“师兄”则冷血得很。 “我们走吧。”李长歌对顾斐的话作出了回应,“师兄说村子里还有幸存者,我们、嗯,能救多少是多少。” “剩下的妖怪们,也要让他们了却执念。” “行吧。”顾斐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了却妖怪的执念。 他希望不是用“物理感化”的方式,对手只有一个的时候还好说,以暴制暴对他这种只能动用灵力的“凡人”来说太过勉强。 我只是一个有永生能力的普通人,而且是永生并非无敌……他在心中嘀咕道,看着李长歌又盯着桌上的字瞅了一会儿后,退后一步,让李长歌率先走出屋门。 两个人决定先去找之前那偷油的女孩儿,李长歌记住了女孩离开的方向,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家。 他们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见女孩家中也摆放着一盏简陋版的“赤魄长明”——也不能认定那就是清虚宗长生灯的粗糙版,毕竟从它的外观来看,那只是一盏正常的油灯。 通过那条狭窄的裂缝,还能看见屋内床上躺着一个人,不是年轻人,对方身上盖着一条不怎么吉利的草垫,几些干枯的白发露在草垫外面。 是一个老妇人,“她还活着。”李长歌眯着眼睛感受着屋里屋外的灵力,转头对警戒着周围的顾斐说道,“那小姑娘偷油是为了拴住家人的命?” “不可能,赤魄长明认了村长为主,村长之上还有一个假山神,它不可能再把命分给一个老人了。” “不,也有可能……赤魄长明的规则很随性,或许那里面的灯油换一个容器就能制造出第二盏灯、然后重新认主?” 顾斐嘴角抽了抽,心虚地握住了衣袖中藏着的那一小匙灯油,再放开手,又伸手小心地将窗板推开了一点点,努力克制着不让木头发出摩擦的声音。 屋内的长生灯静静地燃烧着,床榻上的老人呼吸平稳,在窗子打开时,翻在草垫外面的那只手还抖了一下。 靠近门边的地方洒落着点点黑色,好像是什么动物的血。 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惨白的枯骨,但不像是人骨,其上覆盖着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古怪气息。 不过却找不见那个女孩,她不在屋里,不知道去了哪里。 “天快黑了……”李长歌有些担心,但很快摇头甩去了这些多余的担忧。 他微微抬头,示意顾斐将窗户合上,又在那之后从手腕上扣着的一个翠色玉镯中摸出一张符,“啪”地一下贴在了闭合的窗板上。 是芥子镯……顾斐默不作声地想。 这个镯子先前被李长歌的衣袖挡住了,镯子上还纹有金边,也镶有和绿色并不相冲的颜色的石头,看样子不管男女戴着都不显得奇怪或违和。 整只手镯上都呈现着清虚宗这个大门派的低调的奢华。 可能李长歌在被赶出门派时,有钱任性的清虚宗懒得抹去认主刻印,没有将其回收。 哪像清源山,连附带储存空间的饰品都不舍得送。小说中童邢得而复失的芥子镯都是原主半讨好半还人情才送的。 “那是什么符咒?”在“欣赏”完清虚宗的芥子镯后,他的注意力移至了那张符咒上。 “安神固魂的。”李长歌笼统地介绍了下自己所选用的符咒,接着挠了挠头,“我不是符文师,也不确定这些符具体的作用,但既然老人家还活着,就不能放任赤魄长明再影响她的灵魂和精神了。” “小姑娘用什么来做的灯油‘添加剂’?”顾斐对符咒的作用实际上不怎么有兴趣,他回忆起洒在门边的那些血迹,皱了皱眉。 “不知道,也许是动物,但不会是人。”李长歌摇了摇头,房屋角落里的骨头明显不是人骨。 时间不等人,两个人没有在女孩家附近停留太久,立即继续了“寻人救人”的行动。 他们又“礼貌”地去闯了别的村民家,撞见了不少化成人形、固守领地的妖怪。李长歌出色地执行了一介斩妖人的职责所需,他背后的剑匣中藏着好几把除魔利剑,飞速地斩去了妖怪的执念,又找到了不少尚还活着的“正常人”。u看书 .uukansu.co 两人诧异地发现还活着的村民们并没有得太过严重的疾病,只是没有及时地得到治疗才使得小病恶化。 李长歌常年在外游历,对于疗伤治病有一定的经验,他把人们聚在一间屋子里,又在门上贴了几张效果不同的纸符,打算先让这些人安全度过这一夜,待到事情解决后,再找找自己的芥子镯中有无有效的药草。 当然,人是被赶进屋中的,村民们对外来者很敏/感,哪会老老实实接受外来人的安排。 “果然如师兄所说。”寻人和赶人的过程中,他在一间屋子中找到了泡在污水中的树根和藤蔓,又找到了白天时见到的那个盛有飘满了植物根茎的水的陶罐。 “这是可以嘲笑的事情么?”他问自己,咬牙摇头,同时挥剑将这些致病物“销毁”。 “……就算村民们发现后会暴怒。” 他会承受所有人的愤怒,他不能让幕后黑手的计划得逞、让这些东西继续害人。 “……” 顾斐在天色真正黑下来后便不再陪同李长歌忙活了,他在李长歌一路处理完了数个“假人”后,专程返回,去“参观”了那些无人的空屋。 随后,在那块刻有谢仙村名字的石碑旁的一间屋子中,他发现了一本记有“谢仙村”话本故事的“草稿”。 它被细绳草率地装订在一起,顾斐推门进屋时,一阵风恰好将它吹开。 它自动翻至了第一页,屋中燃烧过半的蜡烛还未熄灭,烛光衬着到来的黑夜,给这间屋子增添了些奇异的色彩。 三十六.半身 被风吹开的那一页上用狂草的书法字体写了四个字: “第十六天” 什么意思?顾斐站在门边,思考着要不要走进些仔细看看,他觉得这字体有些眼熟,寻思是不是在哪里看到过,而且还不是在这个世界中。 因为原世界的工作需要,他对认识的人的字体有一定的研究,但怎么想也记不得有哪个和自己打过交道的人的字迹如此的飘逸潇洒。 “……因为是草稿,所以就随便写写么?” 之所以认为这叠纸是话本的草稿,一部分是由于他进门时看到的、那被风吹下去的纸业上写有同样狂放不羁的“谢仙”二字,旁边还用墨点出了一个鬼畜的蛇妖离;还有就只是单纯的“直觉”,他潜意识里认为这是某个“熟人”留下的草稿笔记。 至于那熟人是谁……顾斐借着烛光又认真看了看那四个字,头又开始疼了,“单看几个字可没法看出什么啊……”他想。 明明字迹是那么的熟悉,一眼就看出这是草稿也证明了他和那“熟人”的关系匪浅,他却毫无印象。 可是真的会有原世界的“熟人”追着他、或是和他一样也来到这个书中世界么? 他下意识地攥紧双拳,又悄然松开。 他怀疑印长明是穿越者,却能断定那未知的“熟人”不是印长明。他不打算去询问系统,因为那必然会引起不小的麻烦,可又想起系统在和他“签订契约”前说的那段话,系统说它找错人了,所以,会不会…… “还有一种不太妙的可能。”他记起自己大老远跑来谢仙村的“目的”,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艰难地放下了戒备、也战胜了多疑,走上前去拿起了那份“草稿”。 “唔,这本书的装订样式,和之前系统给我送来的《仙界创世录》很像。” 记笔记且在草稿上乱涂乱画的“熟人”似乎不懂得节约用纸,他随意也快速地翻了一遍,发现有些页上只写了短短的几句话,空白页占多数,而且每一页写有字的纸上,字体都很大,又大又张狂。 纸张很粗糙,就像是在原先的页数上糊了一层东西一样,糊得也不怎么专业,刮一下还能蹭出一层纸灰。 等等,这完全不是草书……他一路翻到最后一页,随意扫了眼在这一页上爬满了的软趴趴的字,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这只是一个不会写软笔字的人在一个字一个字地“画画”罢了! “嘿,不过我不会嘲笑你的,不知道是谁的‘老乡’。”顾斐手指轻抚草稿书上已经干掉的墨迹,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 “因为我也不习惯用毛笔写字。”他在心里说,“我可敬的‘父母’们虽也让我学了,但平时根本用不上。” 如要认真写的话,他有自信将著名书法家的字帖“复制”下来。但若无人监督又能随心所欲的时候,他更喜欢用错误的方式把字“画”出来。 在妹妹被送去学习书法时,他也是这样怂恿小姑娘偷懒的,后果则是他收获了妹妹的好感,可因为带坏了妹妹,所以在被大骂一通后可怜巴巴地失去了那一年的假日、还得抽时间练字。 第一页的封皮上除了“谢仙”和蛇妖离的抽象画外,还写了一个“施”字。 嗯,的确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创作了谢仙村故事的“施先生”,但是在翻书时看见有一页上画满了各种姓氏,“施”字上面被画了个圈,其他字上都有涂改的痕迹……顾斐皱了皱眉,这个姓是那位“熟人”临时取的吧? “等一下,这个字体……”脑中忽地灵光乍现,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不,这不就验证了那个糟糕的‘可能性’了么?” 顾斐翻出涂满姓氏的那一页,看了一会后又翻回了草稿书的第一页,十分为难地想着某些巧合:“我以前也给自己取过姓施的假名,因为觉得那很有意思”。 “……梦中引导我来谢仙村的那个人,是我自己啊。” 想到这里,他捏着书页的手指稍稍用力,试图将一层纸灰弄下来。 对,我本就是来这里寻找“真相”的,他想,尽管是做梦梦到的。 这种“卸妆”的事很考验人的耐心,他先对付的是最上面的那张“封面”,封面的纸质摸起来与其他纸张不同,要厚一些,涂在上面的纸浆相比其余的也很容易剥去。 “……” 嚓、嚓、嚓…… 刮到手指动都动不了而总算看到了纸浆下的一个字后,他的心脏好似漏跳了一排,他忽地有些惊恐,而后迟疑着从袖中摸出了之前捡到的那把小匙,开始用工具继续先前的举动。 “……” “这……” 撤下了伪装的草稿书,封面上除去浸透下来的墨痕外,《仙界创世录》五个字再明显不过,旁边还被人别出心裁地画了一个镂空的爱心。 霎时间,顾斐好似连呼吸都忘却了,但他仍牢牢地抓着这本书,没让它落在地上、或是一不小心碰到旁边的蜡烛,然后不凑巧地燃烧起来。 《仙界创世录》! 他反复地咀嚼着这五个字,又猛然翻到第一页,瞪着眼睛看着“第十六天”四字。 “今天是第几天?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几天?”他问自己道,他穿进书中还未过半个月,他也只准备在书中待半个月。 这代表着什么?他曾梦见过,梦中的“他”无条件地相信了系统的话,在半个月后得知顾霜已死的消息,不再走剧本、与系统决裂,系统抛弃了他这个已经死亡的人,回收了作为“完成任务”报酬的重生机会……“他”死后却重新爬了起来,还摇摇晃晃地走向了谢仙村! 也是因为那个梦,现在他才会在这里。 那个“熟人”就是他自己! “这怎么做到的,这不现实啊?” 他攥着书页的手正在颤抖,比起惊愕来更多的是畏惧,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方才印长明给他带来的压迫感——那种打破了他独一无二的优越感的、因为“属性”重叠、让他产生了对方随时可能会取代他的危机意识的感受! 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我呢?” 除非这个世界在不断地重复,类似的事情许久年前也发生过,而且同样有一个来自书外世界的穿越者! 而这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如果是达到分神境界的修士,还有这种可能,但原主是凡人啊。” “这怎么可能呢……” “啪!” 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背后忽然吹来了一阵风,“呼”地一下,将那根蜡烛吹熄了。 顾斐浑身哆嗦了下,没敢回头也不敢放手,手里的草稿书却一点儿都不听话,“哗啦啦”地翻到了一张爬有半页纸的鬼画符的书页上。 周围的灵力有所波动,同时,他感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靠近了他。没有半点声响,只是他的直觉在警告着他。 “什么?” 他忽地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是质的变化,有一样混在一起东西似乎在某种外力的作用下一分为二,磅礴的灵力从混沌中喷涌而出,几秒的时间便充斥了他这具躯壳,甚至还有溢出。 胸前的伤口仿佛又裂开了,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放弃了手中的书,草稿书掉在地上没发出太大的声响,纸页上画有的那半页鬼画符泛着金光。 他瞪着眼睛瞅着那发光的鬼画符,又因为疼痛感不得不闭上了眼。 “是符咒……”他判断着,同时在黑暗中体会着躯壳内部的变化。 “我的、灵根?” “顾斐”是水火双灵根,上天给他了一个可笑的配置,让他难以渡劫、天生注定与金丹无缘。他靠着天赋成功筑基,又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止步不前,只能被童邢用其他手段吊着命。 现在却不同了,在草稿书中的那枚符咒的作用下,水火双灵根被符咒中蕴含的力量强行扯了开来,顾斐忍着剧痛抬起手,闭上眼驱动起灵力,再睁眼,看着手心中蹿出的火焰发着愣。 他忽然恍惚了下,又吹了一口气,手边的空气瞬间凝结成冰,将那朵跃动着的火焰完好无损地包裹在了其中。 “怎么……回事?” 这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顾斐将冰块甩去一边,抬起手按着头。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未知的符咒的作用下,他居然能分别使用水火灵根的力量了! 一周以前点火还需要靠系统作弊,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这就是奇迹。” 有一个人用他的声音这般对他说道。 这个声音又叫他浑身颤抖,他却很清楚,说话者就是他自己。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意识,是曾闯入他梦中的另一个“顾斐”。 这一丝多余的意识很快就消失了,脑中则多出了一些记忆。顾斐放下手,没再多想,弯腰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草稿书又直起身。 他知道“另一个他”并非消失,而是他们“两人”意识合二为一了——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对方的想法即他的想法,仅是作出的选择不一样而已。 “同一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我呢?”他拍了拍书上的灰,反手将书摆放在熄灭的蜡烛旁,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苦笑。 草稿书再一次被不知从何吹来的风“哗”地一下吹开,它的末页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其上串起了一段故事。 “第一人的世界是仁爱之人的末日,滥爱与偏见造成了他的泯灭,他葬于尸海之中,没有重来的机会。 第二人的世界是耐心之人的下场,不思进取与疾病令他痛苦,他作为一个凡人普通地死去,uu看书 w.uukanshu.om 放弃了握在手中的机会。 …… 第三人的世界是取巧之辈的迷梦,选择了正确的方法与道路,他和敬爱他的人同生共死,让神感到了愤怒。 …… 第四人的世界是幸运之辈的条件,执念与愿望重复了第一世界的惨剧,他却在过去重获了新生。 …… 第五人的世界是偏执之人的怨恨,受到了第四世界的影响,他为摆脱平凡修习邪术,杀人证道身死却又重生,吸取了前世的教训,有望走上云巅。 …… 第六人的世界是屠杀者的错误,迷茫和轻信让他付出了代价,被抛弃后得以永生,濒死之时窥得了天机。” “……” “……” 天色已暗,失去了烛光的屋中漆黑一片,但一个有灵力的修士具有的出色的夜视能力,让那些墨色字迹在顾斐眼中染上了金光。 — 谢仙村,祭坛 印长明一手提着火红色的灯,另一手握紧了除魔剑的剑柄,无言地踏上了破旧却干净的灰白石墩。 假山神的祭坛被人为修整过,上面的山石也被信奉假神的人们运走了。 他将赤魄长明放在祭坛的边缘,而后用除魔剑在自己手心上划出了一条口子。 混杂着少许金光的鲜红的血滴在了赤魄长明上,这盏邪灯似与祭坛发生了共鸣。 伴随着机械齿轮和雷鸣声混在一起的噪音,一道光柱自祭坛正中央升起。印长明催动灵力止住了自己的血,面无表情地重新提起了灯,迈开步子走进了光柱中。 三十七.虚假 灰白色的祭坛下方,是过去的山神脚开凿出的一个能够容纳万人的巨大空间,狂信徒们用这地下资源的一部分筑造了他们的邪/教总坛,又分出一块地来用于关押不幸的“祭品们”。他们还专门建立了各种各样的密道、也在祭坛上刻了连接地底的传送符咒。 催动符咒的条件很苛刻,需把“活人的血”、以及“带着怨恨死去的灵魂”投入祭坛中央才可开启传送。这等开启符咒的方式按理说已被严行禁止,连隐居的符文师们都强调过,可惜不成文的规定制止不了人们的满腔热血。 百年前山神脚被蛇妖离弄垮时,启动传送符需做的要求就已落入后来进行收尾工作的仙门修士们手中,他们愤愤不平地抱怨叱责着邪/教魔道们的残忍手段和罪行,而在为自己的宗门记录奇闻异录的时候,其中一些多嘴的人分不清事情紧要,把这件事当成了玩笑话,将打开祭坛的方法泄露了出去。 而近两百或是两百多年的时光过去了,当年的传闻则被居心不良的人恶意夸大、扭曲。 有人说离仙的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山神脚的人来不及将囤积的祭品们运走,而那些祭品至今仍埋在山神脚孤峰的乱石下,于是人们开始遐想山神脚内“可能存在”的珍宝。 或是想尽办法不让居住在遗址上的谢仙村村民发现、想要偷偷摸摸地潜入地底去寻找那所谓的“宝藏”;或是在暗地里收买蒙昧无知的谢仙村村民,托他们带路来寻求秘宝。 仙人散修们无暇顾及这个灵力不足的小村落,一无所知却不无辜的谢仙村的人们,在领会到蛇妖的愤怒后只想要活下去,他们对什么都缺乏兴趣,冷眼对待任何人,为人处世冷漠至极,这让寻宝者们钻了空子,他们尽量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开启祭坛需要鲜活的生命,在这个村子里,除了常年相伴的家人、或者相依为命的亲戚朋友外,很少有人会在意一个人的突然失踪。 — 印长明手里提着灯,踩着光柱下的长长的石阶一步一步缓缓往下走着,石阶堆砌得很平整,几级阶梯上还散落有不知多少年前未能处理掉的枯骨。 在走下最后一级石阶时,他刻意顿了下,随后转身,看到一堆白骨正艰难地向他冲来。 缠绕在枯骨上的已死之人的执念嗅到了生者的气息,狂啸着卷起地上的烟尘向着目标扑去,但紧接着就被一道烈焰组成的屏障拦了下来、又随即被火光净化殆尽。 火焰在抵挡了怨灵的攻击后,旋转着飞回了印长明手中的长生灯中,那只是赤魄长明中的一点火星,在怨气和鲜血的激发下,它能产生和结界一样的效果。 他看起来很放松,在怨灵来袭时也很镇定,抬手放出火焰结界时的动作仿佛已在心中演练了数百次,就像是对这个地下世界了如指掌一般,之后也坦坦荡荡,似是一点也不担心之后还会有其余的“惊喜”。 走完漫长的石阶、又穿过了一条狭长的通道后,他没在地底的岔路口停留,通往总坛的岔路口不似魔窟那般贴有记号,他却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正确的路。 这条路和关押“祭品”的石牢只有一墙之隔,透过洞壁能听到轻微的呼救声和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那也许是被狂信徒们抓来的普通村民,见此,印长明不禁有些惊讶,不过这点诧异转瞬即逝。 他原以为邪/教成员只会躲在暗处,让赤魄长明自行吞噬村民们的血肉、来制造永生的机会——没想到他们还抓了一些村民,“好心”地让这些“幸运的人”多活了一段时间。 “……谁来救救我们啊……” “……不想死……” “谁来……” 印长明手中的长生灯突然抖动了起来,将近在咫尺的人们的愿望传至了他耳中。 “……”印长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他并没有停下来,甚至脚步也不曾放慢,“安静点。”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墙后之人的嫌弃,赤魄长明在得到他的命令后也安静了下来,没再有动静。 是的,他来这里只为了铲除百年前遗留下的“祸害”,凡人的死活和他没有半分钱关系。 再者,假神教的总坛距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他不认为那即将到来的战斗会波及到这里的人。 — 通道的尽头处还设有一座石牢,里面关着的是隔天就要被献祭给假神的“祭品”。 被送进这里的人只能颤抖地等待着第二天的死刑。石牢的地面和岩壁上满是“祭品们”挣扎的痕迹,相信这些印记过了几百年也不会消去。 印长明在路过这间石牢时,稍有停顿。 他转过身面对石牢,盯着那被锁在岩壁上的人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成,就收回了视线,然后再次迈开步子,打算朝那就在眼前的邪/教总坛走去。 石牢中失去自由也就快“失去生命”的可怜人是一个穿着破旧布衣的青年,他半眯着眼睛,好像因为狂信徒的折磨消耗掉了全部的气力,正处在昏昏欲睡的状态。 但这种假象,在印长明转头准备离开时便被打破了。 “已经是第四次了哦。”青年无力地挑起嘴角道,他在对印长明说话,“这次你好像下定了决心,终于决定‘拯救’谢仙了么?” “恶劣的仙人哟……谢仙村的仙人终于到来了么?”青年这般问道,半睁半闭的眼睛里映出了印长明那张扭曲的脸。 他有一对深邃的眼眸,那对眼睛好似能将世间万物的光芒一并吞没。 “我真的不理解。”印长明没再往前走,亦没有回答石牢中的“死囚”的话,他调整着自己的表情,好不至于显得太过狰狞。 “施先生,你为什么还活着?”他问,“已经过了多少天了?” “二十三天外加八个时辰多一点儿……还不算被关在其他牢房里的那两年。”被称为“施先生”的青年动了下手腕,连着他腕部的锁链立即发出了声响,这些声音好像让他精神了点,“嘿,他们杀不死我,他们不想杀我,你肯定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我每天晚上都给他们的神大人讲故事,他们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所以就留了我一命……嘻,我是开玩笑的。” “嘁。”印长明翻了个白眼,“希望昨天晚上你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施先生哈哈大笑道:“就是这样,我期待着你的成功。” 印长明闭上嘴不说话了,他瞥了眼手中的长生灯,而后转身踏进了邪/教总坛的阴影中。 — 他已不是第一次走进这里了。 的确如施先生所言,他曾潜进过三次。 其一是在两年前,他追随着赤魄长明的气息找到了当时还没有名字的这座小村子,跟着一队企图寻宝的散修,用妖怪的血打开了祭坛的通道。 那一次他就在总坛中找到了赤魄长明,这盏邪灯被胆大包天的山神脚余党从清虚宗偷出,狂信徒们想要借助赤魄长明的传说来复活他们的神明。 当时气急败坏又觉得对手实在滑稽得可笑的他没有出手阻止狂信徒们的举动,他站在那群散修们身后看着热闹,也压抑着眼底的杀意。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赤魄长明锻造时“失控”的真相,和这盏邪灯诞生的真正意义。 “李长歌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受害者,他在自己师兄的指使下设计了这盏神器,想着能神器的力量能壮大门派且造福世界,最后得益的却只有他师兄一人。” 印长明在长生灯锻造时,向外放出了“永生”的谣言。 又在长生灯快铸成的时候,往里投入了自己的血。 虽然除了他之外,无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他的目的又似是了然于目。 从这件事的结果上即可看出——他的两名师弟失踪、师尊受伤闭关、最尊敬他又极富天赋的李长歌被他亲手赶出了清虚宗——他在为自己的未来扫除障碍,不知是因为野心、还是过分的自负。 狂信徒们忽视了长生灯与赐名者的联系,也不曾怀疑过清虚宗掌门弟子舍己为人的高尚品格,一厢情愿地以为赤魄长明还未认主,就把假神的灵力与赤魄长明连接在了一起。 赤魄长明中的异血却与假神的灵力相斥,在灵力相互碰撞险些爆发开来时,有聪明的人瞬间明白了“真相”。“这是清虚宗的阴谋!”当时在场的一位狂信徒大声喊着。 于是那一天,印长明以“斩除执念”为借口,送在场的所有人去见了那位假山神。 他急于杀人灭口,又因为假神的暂时苏醒以及另一批狂信徒的到来,他没能及时收回长生灯。 在离开村子时他看见了站在一块石碑前的施先生,青年人也看见了匆忙撤走的他。 第二次是在二十天前,村子有了新的名字,但那时的谢仙村已遭到了疫病的侵袭,邪/教徒们也开始派出代表来大摇大摆地进出村子。 他在潜入总坛之前,又一次遇到了施先生。 那时总坛内还没有其余的村民;青年人理应只剩下了一天的生命。uu看书.uukansh 因为施先生只是一个灵力低微的凡人,又饱受摧残奄奄一息,即使只剩下一口气的人向他哀求着,他也保持着短暂的耐心与对方聊了会天,但由于觉得对方命不久矣,他认为浪费时间,没打算出手相救。 第三次则是昨天。 他没能拿回逆银锁,自觉无颜返回清虚宗,便再一次来到了谢仙村,然后惊愕地发现赤魄长明被暴殄天物般分成了数份、每一个村民手中都有一盏灯。 他震惊于狂信徒的手段,接着闯入祭坛后确认了赤魄长明的位置,再清除了已经蜕化成妖的村长,将分散开来的赤魄长明重新融成一盏灯。 他不确定村里人有没有私藏灯油,村民们以为赤魄长明能延长他们的寿命,实则不然,但他没有兴趣依次询问并挨个审查,依然认为凡人的生死与自己无关。 “你是一个恶劣的仙人。”初见时,被关在牢里的施先生嬉笑着如此评价着印长明,“你认为身边的一切总是会失去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珍惜。” “……” — “可笑。” 站在过去的山神脚的总坛前,印长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驱魔剑。 他手中的赤魄长明瞬间化作了赤色的火焰,剑身上也窜起了火苗,而后火焰蔓延至他全身,但没有烧起来,而是给他披上了一层烈焰的铠甲。 他的面前是一众假神的信徒,狂信徒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因为长久的期待未能得到满足而绝望。 他们自知打不过修为高深的“仙人”,却一个个都视死如归。 三十八.除灵 除魔剑能伤害魔物却伤不到凡人,在印长明挥剑又一连劈中数人但没能危及他们生命后,一些狂信徒们也发现了那把豪华且看似锋利的“危险武器”的弊端。 知道除魔剑无法对凡人造成实质伤害后,他们脸上的“愿为神明万死不辞”的表情不变,但明显多出了一点儿嚣张与放肆,面对除魔剑的攻击也不再躲避,有人甚至敢以身挡剑、为后面的同伴制造重创敌人的机会。 至于剑身上所缠绕着的火焰,认为那点火只需就地一滚即可扑灭的狂信徒们根本没将其放在心上。 他们嘲笑着仙门修士的自傲和笨拙,以为面前的这个人缺乏常识,把除魔剑当成了普通的剑来使用。 “仙人”在人群的围剿下挂了彩,一时间站不稳而踉跄退后——得意洋洋的人们一昧往前涌去,他们并没有发觉,似乎处于下风的印长明脸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作为清虚宗掌门麾下首席弟子的印长明怎可能不知道除魔剑的奇特之处? 似乎计谋已经得逞,印长明一把甩开了抓着他不放而妄图制住他的那名教徒,又单脚蹬地纵身跃起、倒立于岩石洞壁上。 底下的人们茫然地抬起头,只看见头顶上的“异党”抬起了一只手,那只手中红光乍现,随即变成了一团火球被印长明投去了人群中央。 “——,——!” 惨叫声瞬间从火球落地处响起,狂信徒们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寻找声源,却见先前被印长明甩开的那人就好似内腔着了火,他两眼向外凸起还翻出了焦黑色,双手紧紧揪住胸口的布料,面色也变得通红。 然后他猛地扑倒在地上,俨然已没了气息,手脚却还在不断地抽搐。 这时候再愚笨不堪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他用毒!”一个教徒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人们立即四散开来,唯恐这“毒”具有扩散和传播性。 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从第一个人倒下的地方开始,无色无形的毒素迅速弥漫至总坛各处,有人狼狈不堪地想逃出总坛,觉得仙门弟子会顾及总坛外的“人质”——可这并没有什么用! 他们就像过去盲信清虚宗弟子的品德一样,完全忘记了这些赤红的火是由嗜血的长生灯变化而来,也被那柄华丽的除魔剑吸引了注意力,竟没想过闯进邪/教总坛却不为救人的修士是怎样的人。 身着火焰铠甲的印长明从岩壁上轻松跳下,身后不管是该死还是不该死的人无一不手脚痉挛地倒下了,逃出总坛的人同样不能幸免,他们倒在地上,焦黑的尸体摆出了一副拼命向外爬去的模样。 远处的石牢中传来了哭喊与尖叫声,印长明伸出手,让身上火焰重新变回赤魄长明、隔绝了无辜的人的求救。 — 狂信徒们身后的总坛上堆放着百年前坍塌的孤峰山石,教徒们认为山石中附有山神的灵识,他们在石头底下画了意义不明的符咒,那是用来令“山神”复活的咒术,据说这门咒术记录于在邪/教徒手中流传了百年的那些书册中,虽然那些书是“山神脚”尚还存在时、狂信徒从路过的仙人修士们手中夺得的。 教徒们曾经全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当然,现在也是,信一个假神并不能让这些没有仙缘的普通人学会掌握灵力的方法,假如他们修习仙术的话,也不会再迷信一个假神。 所以他们没有灵力,而没有灵力,意味着再如何高级又神秘莫测的符咒也只是一块图样,除了装饰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复活阵四角还各放了一个血祭祭品,由于假神的复活需要活祭,这些祭品本来只是昏迷,现在却由于赤魄长明的腐蚀已成为了焦尸。 印长明就好像没有看到这些焦黑的躯体一般,他一脚踩碎了一具尸体的头,神情淡漠地走至那堆乱石旁。 “看来他们偷了不少东西。”他提起了手中的除魔剑,剑身对准了无法动弹的山石,用一种嘲弄的语气似与空气对话道,“过去是为了迎接你,而今是为了复活你。” “不过你本来就没死,啊,是想借助阵图打造合适的肉/身么?” 他猛然将剑刺入了山石之中! 除魔剑对付魔物时削铁如泥,堆放在复活阵上的乱石被一劈为二又接连被击得粉碎,刹那间,一道黑光从石头里窜了出来,想要继续往上飞却被印长明拽了下来,砸在地上化为点点光芒就要消散。 印长明眼中映着光,嘴角不由向上扬起:“你的信徒们想不到吧?原来山神脚信了数百年的山神只是一道执念罢了。” “你是对世间有多不舍呢,几百年的时光都不足以让你清醒么?” 黑光在他手中扭动着试图竭力摆脱困境,但这种做法仅是在加快它消失的速度。 “为什么!”它的声音嘶哑,“我如他们所愿,为了他们与同类为敌,耗尽修为赐予他们庇佑!”它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就和先前那些妄想逃出总坛保住性命、可始终难逃一死的人一样,质问着眼前的生灵,“为什么不承认我?只是一个称号而已、一个称号!” “清源山的山神已经死去,况且,这个世界上,一个创世神就足够了。” 印长明没等黑光把话说完,他抬起了另一只手中的长生灯,赤魄长明中涌现出的赤红光芒蓦地吞噬掉了那道黑光——连同它坚持了上百年的执念一起。 — 山神脚的“神”,是一个埋葬在孤峰之下的修士临死前余留的执念。他在生前为了守护尊敬他、跟随他的那方平民百姓呕心沥血,他被得到他护佑的人们视作来自上界的“神明”。 为了确保追随者们安全无恙,他不再远游历练,放弃了更好的得道成仙的机会,受困于人们的信仰之中。 最后弱小的他被魔物击败,已经满足了杀戮快/感的魔物放过了他,被魔物所害而死去的人们却变成了怨魂和邪灵,无时无刻不停地在他耳边埋怨责怪着没能拯救信徒的“神”。 他被怨灵推下清源崖后又活埋在乱石之下,他的不甘和愧疚变成了没有神智的执念,终日徘徊在葬身地四周,又掠夺了怨灵的灵力作自身的补充。 后来多年过去,乱石成为了清源崖旁立起的一座孤峰,住在孤峰下饱受妖怪祸害的人意外地听见了他的声音,又一次将他当作了“神明”,人们请求神明的庇护,他留下的那丝执念重复起生前的所作所为,回应了人们的请愿。 在人们日复一日的祈祷和感谢下,执念获得了思考的能力,他开始想念起当初为人时的日子。 不知何时有人开始拿活人血祭,他从鲜血中得到了无上的好处,这让他沉迷,进行活祭的人说这是神明应得的,神保护了他们,他们也需要祭拜神明。 山神脚的信徒们为他们的神打造了祭坛,建立了地下的神殿,向外传播信仰,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认这个“神”。他在受人瞻仰崇敬的沾沾自喜中对那等不认可他的人产生了不满,于是山神脚疯狂了,他们被戴上了“邪/教”的帽子,最后引来了半神的怒火。 “只是一个称号而已?”印长明瞟了眼在长生灯中嘶吼的执念。 生前是弱小的人,死后也只能成为弱小的妖怪罢。 “我见过太多像你一样的执念了。”说话者的嘴角仍挂着笑容,“固执、愚蠢,就比如刚刚死去的那些罪人,他们以为自身全心全意地侍奉着神明,可惜这个世界容不下他们。” 赤魄长明中的黑色光点闻言颤栗着、哀嚎着,慢慢融入了红光中消失不见。 印长明撩起长长的衣袖,将长生灯放回了那扣在他手腕上的翠绿手镯中。芥子镯上泛出了红光,旋即恢复如常。 他转身欲原路返回,脚步却一顿。 他看见来时的路上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人,青年人正举起一只焦黑的手,还对他挥了挥。 “施先生,”印长明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目光落至对方手腕上的铁链,才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的声音里藏有一丝不易发觉的难以置信:“你怎么还活着?” “能让我每日苟活的故事已经讲完啦。”青年人咧嘴笑着回答道,举着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样,“尽管你没用正确的方式了结执念,但假神还是被除去了,我自由了,不是么?” “……” 印长明只能用沉默来应付施先生的话,他的确不知如何对付那些只能感化的妖怪,因为他无法与妖怪“共情”,不能理解那些执念的意义所在。 若不是山神脚的人为了早日夺得赤魄长明中蕴藏的“永生”力量而把长生灯分给了村民、让他轻而易举地拿回了长生灯、长生灯先前又有足够的鲜血浇铸,uu看书 .uuknshu.m 他压根无法击败假神的执念。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人,想起“说不定面前人目睹了全程”、真实实力被人拆穿让他既愤怒又羞愧,良久才闷声问道:“施先生你……你真的是人类么?” “是啊。”施先生摊开已变得完好无损、完全看不出中过毒的手,轻快地回答,“是和你一样特殊的人啊……哎,放下你手中的剑、我可不是妖怪啊!哎!” 印长明嘴角一抽:“只是暂时用不到它,把它放起来而已,你在紧张什么。” “那样就好。”施先生假惺惺地吁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踱步来到印长明身边,又叹气道,“你可真是个恶劣的仙人哟,谢仙村可怜的村民们该怎么办呢?” “他们又没事。”印长明收起了除魔剑,漫不经心地对施先生的话提出了异议,“赤魄长明的火焰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混杂着毒气的灵力又伤不到凡人。” “是么?”施先生耸了耸肩,“我们去看看?” 印长明冷哼一声:“我可没那份闲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穿过了漆黑的通道,在施先生再次提议救人又惨遭拒绝后,他们慢吞吞地朝通往地面的石阶走去,想着把地底的事透露给外面的李长歌,让从不缺正义感的李长歌下来救这些村民。 接着,在返回地上祭坛的通道处,正面遇上了一个人。 手持在黑暗中亦能闪着光芒的素白长剑的、脸上戴着遮挡了半脸的白玉面具的、“假面”。 三十九.咒术 “你是谁?” 印长明的第一个反应是警戒,认为面前的来者不善、是留在地面待命的山神脚余党,也是需要清除的存在。 但一想起山神脚的人均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他不露声色地瞥了眼对方手里灌注有灵力的长剑,否认了刚才的猜测,手搭在刚被收起的除魔剑上,生生按捺住了自己想要拔剑就砍的心情。 走在他后面的施先生见到假面倒是两眼发光,他瞅见印长明的动作,立刻伸出手拍了拍印长明的肩,示意假面并非敌人:“别那么紧张。”他说,同时走上前去凑到假面身前,“他是我的……” “师父。” 说话时,假面明显在笑。 “……啊,是的。”施先生迟疑了一下,又附和着点了点头,转过头解释道,“他曾是我的师父,只是我们已有好些日子未曾见面了,想不到今日我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就马上见到了他。” 印长明抿了抿嘴,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施先生的“师父”,却无论如何也记不得细节:“你是谁?”他又问了一句,只不过这句问的是名字。 这不是他的错觉,几天前闯魔窟时就是假面带的路,那时走在队伍最前边的他还向假面打听过妖怪的事。 只是他天生记不住身边人的样貌,当时的假面手中又没有那柄长剑,假面换了身衣服又拿了把武器,他就完全认不出来了。 所以他试着询问了名字,只要知道名字,如果曾经见过对方,那很快就能想起来。 “父母亲人若不是身边带着什么具有标志性的物品,于他而言就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刚认识的“朋友”假若不知道名字又没有明显的特征,那便等同于‘不认识’。” 这也许是上天给予他的“报应”,也有可能是前世欠下尚未偿还的“代价”,或许也是一个“预警”,但这不会给他的生活造成过重的困扰,他也早已习惯。 在还未拜入清虚宗之前,他就是这样在陌生的人群中度日的,他能记住哪一天与某人在一起做了某件事,事后回想时,却想不起那个与他合作的人长什么样。 待到进了清虚宗也一样,他甚至连入门仪式上见过一面的掌门的样子都忘记了;宗派内的长老对他来说和普通弟子没有区别,在有人指出他的“过错”令他改正时,他最初是羞于为自己辩解,而后则是不屑,也因此给他人留下了“目中无人”的不好印象。 一系列的误会让他在宗内一直不受待见,可他认不出是哪些同门弟子针对他,今天是这一批,明天就好像换了人。 好在清虚宗的掌门发现了这个“秘密”,收他做了徒弟,尽管没有将问题彻底解决,但也结束了他为记住别人样貌而耽误了修习的生活。 听到印长明的问题后,施先生一拍手,立马作答:“啊!他是……”话到一半却噎住了,一边假面继续微笑: “权臻。” 权臻?印长明记起了魔窟内纪元烨与傀儡的那番对峙,想起了这个他都不曾听闻过的名字,接着终于联想到了那个打开了幻术空间结界、又好心将他们带至魔窟洞口的符文师。 的确,那位符文师阁下身上也带着一副白玉面具,他寻思道。只是那时候的符文师和现在有点儿不一样,那会儿更像一个凡人,现在却浑身充斥着灵力,就和某些仙门高手差不多了。 嗯……他隐约记得自己说过对方的一句坏话,但当时对方并不在场……印长明想了想,掩藏起心中的犹豫,亦没有不安,直接问道: “你是,魔窟那时的符文师阁下?” 符文师能做很多事,无论他们修为再如何低微,修士仍会尊敬他们。 “对,没错。”施先生抢着代替假面回答道,好像唯恐假面说错了话一般。 继而他又对印长明一拱手:“师父看上去是来找我的,仙人哟,要不你先上去找你那师弟?” “不必这般麻烦。”印长明还未说话,假面便摇了摇头,他手中的长剑化为一道白影缩进了那身黑衣中,接着他抬头向上看去。 “谢仙村的人,我已都送出去了。” “送出去?”施先生面露难色,“真难想象……之前仙人放毒时我听到的惨叫声,该不会是你,您在救人吧?” 假面笑容不减:“噤声,施贾铭。” 施先生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先生,我是施贾德。” “……” “……”印长明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微妙。这对师徒就像是在说笑话,可两人都很认真。 — “……” “山神脚的残党在清源山下潜匿了百余年,这时候突然冒出来大肆行动一定有他们的道理。要知道他们可都是不会仙术的普通人呐,没有准备哪敢闹事。” 通过祭坛的光柱返回地面上的三人,其一正无声地观察着祭坛上的图样,印长明则站在祭坛下听施先生的滔滔不绝。 “其实没做好准备也可以。”清虚宗的弟子冷冷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小山村,它只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也是。”施先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然也轮不到离仙发怒。” 印长明无言以对,山神脚残党并不是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的,他们一直都在,只是这一回恰巧遇上了罢。 他是追着赤魄长明的下落找到这座小山村的,第一次进入地下宫殿时就看到了山神脚信徒复活假神的“仪式”,掌门师尊和其余的修为高深者却什么也没说,根本不想管这件事。 李长歌又是跟着他而来,假使没有李长歌的话,他大约会漠视村民们的痛苦,也不管假神的复活,在杀死村长后就提着灯速速离开吧。 但既然李长歌先行一步决定做一个好人“解放”村民,他印长明就不得不改变了原本的计划——他不可能让自己和李长歌形成“一好一坏”的鲜明对比,也不能躲在村长的家中不离开。 李长歌迟早会发现贴在村长家门上的纸符是清虚宗不外流的“特产”,印长明没有瞬间移动的手段,到那时被发现村长家中有一人一尸就说不清了,还不如自己先出去,给外面的人造成一种村长还“活着”的表象。 这样就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接下来再随便编一些赤魄长明的作用就行了,他借着李长歌的尊敬有恃无恐,李长歌失去了有关赤魄长明的所有记忆,也不会质疑一盏由“神器”变成的邪物附带的能力。 村长的尸体,在李长歌踢开门的那一刻就被吸入了门外的赤魄长明中。 这是他早就做好的准备工作。 — “哦,对了。”在一段无人说话的沉寂过后,施先生忽然一歪头,似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语气也故作夸张道,“我被他们关起来的那几天里,听到他们说,似乎找到了能复活‘神明’、重塑躯壳的咒术。” 原本站在祭坛上观察传送阵图案的假面闻声,低头向青年人看去,动作不快,也没做声,但掩藏不了他似乎对对方的话很感兴趣的“事实”。 这不禁让一旁的印长明有些困惑,从先前一连串的事例来看,他只觉得这两人一点都不像“师徒”,倒像是彼此间互相了解却又是初次见面的远方朋友,施先生知道的事情似乎还比他口中的“师父”要多。 不过他没有多问,毕竟假面和施先生之间的瓜葛与他毫无关系。 施先生没注意到身边人的疑惑,只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而后抬起手搭在印长明肩上:“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偷清虚宗的长生灯么?” “为了永生。”印长明简明扼要道。 这个消息是他放出去的。 “但是长生灯没有那个作用。”施先生又咧嘴笑着看了印长明一眼,再而眯起眼睛,仔细“回忆”着那些天里发生的事情的细节,“他们在争吵。”他说,“储存在长生灯中的‘生命’只有长生灯真正的主人才能运用,它在铸造时被投入了某人的心头血,已是某人的本命武器了,除了那个‘某人’外,无人能利用灯中的‘生命’。” “所以?” “他们做了很多次试探,u看书 .uuknhu 最后只能放弃这一取巧的手段,开始考虑起古书里所言的那等咒术。” “复活阵是以三命换一命,底线是三个人,多一点也无所谓。另外还需要一件神器坐镇,还有,奇珍异宝自是越多越好。” 因为这样,山石旁边才会摆了四个祭品……印长明若有所思。不过他没打算复活什么人,还巴不得想让一些人尽快死掉,而这个咒术他之前也有所耳闻、知道山神脚所画的阵图是用来复活假神的,所以并没有什么想法,也不怎么意外。 他用余光瞥了眼祭坛上的假面,对方的眼神与大多表情都被面具遮住了,但嘴角抿起,好似在思考施先生的话的真假。 “还有另一个咒术。”施先生抬头望向自己的“师父”,示意这句话就是和对方说的。 “他们说那是打通上界的方法,不过我认为那是连接异世的手段。” 异世?印长明脸色稍变,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循着施先生的目光,扭头看向祭坛之上的假面。 假面原来收拢的嘴角已不由自主地向上翘起,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可在施先生提到“异世”时,印长明感受到了来自假面的灵力波动。 这个面具人在克制,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好不让他人发觉。 — “施贾德。”假面从石头砌成的祭坛上跃下,施先生的“真名”被他咬成了重音,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恐怖,在施先生“果然会这样”的眼神和印长明故作镇定的目光中,他咧着那笑容朝施先生勾了勾手指。 “我们,单独聊一下?” 四十.开端 清源山山脚,谢仙村 在李长歌的努力、和能熟练掌握灵力后的顾斐按心情提供的帮助下,谢仙村中藏匿的妖怪总算被全部揪了出来。 令人惊诧不已又哭笑不得的是,幻化成村民模样的妖怪中很大一部分都不是谢仙村人的死后执念。 它们是清源山的本地妖怪,因为谢仙村村民不顾后果地挖采树根藤蔓、破坏了这些妖怪的藏身地和栖息场所,它们因此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企图算账,结果遇上了谢仙村村民变作的怪物。 在清源山灵气浸润下成长的妖怪纵使也会吞噬尸骸汲取人血,力量却明显比不上由人类执念蜕变成的妖,它们被打败后遭到了压制,在山神脚信徒的威胁下被迫制造出幻境、抓走村民后又变成村民的样子,来蒙骗以后的外来者。 因为这些来自清源山的妖怪皆是山上的植物动物幻化而来,它们本身没有过多的杂念,更不想在一个简陋又危险的村子中久留,被除魔剑劈过后就全部气急败坏地狼狈逃走了,毫不恋战。 起初李长歌并不想放过它们,觉得它们回到山上修养一阵后就会继续害人,可是谢仙村里还有居民变化而成的更为凶残凶暴的妖怪,村中又尚还有活人存在,他无暇去理会逃走的那些,只好一心一意地去对付面前的敌人。 “它们的执念是‘想要活下去’。”村长家中桌子上的刻字令人记忆犹新。 李长歌伸手召出了自己身后剑匣中的所有武器,同时指使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顾斐道。那具剑匣中似是藏着一个武器库,各种样式的长剑短剑甚至暗器纸符一一飞出,四散开来、刺入一个个移动的“活靶子”中。 “它们渴求活命——” “那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已经死了!” — 看着大佬这几乎等同于物理感化的除妖方式,萌新顾斐眨着眼,抱着从屋中顺出的草稿笔记、缩在几只稍有些善意且不引人注目的草妖身后瑟瑟发抖。 — 东边第一束光升起时,谢仙村终于变回了一个正常的村子,不再有异常的气氛,村子中长久盘桓的怨气和杀意也散去了。 当天空完全亮起后,村子尽头的祭坛处,过去失踪、又被妖怪顶替身份的那几个村民摇摇晃晃地荡了过来。这些人在狂信徒们的折磨下瘦骨嶙峋,就像一具具包了层皮的枯骨,身上还有程度不一的、可能是作某种标记用的烙印的烫伤。 他们对终于能重见天日、不必整日担惊受怕高兴得痛哭流涕,哭得也上气不接下气的,给人造成一种“随时可能断气”的感觉,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可他们需要一定的情绪宣泄。 一眼就看到了村民们身上刺目惊心的伤口,李长歌赶忙过去将饱受摧残的他们安顿好,他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从祭坛的哪里逃出来的,但他认为村民们的出逃和他的师兄有关。 这种猜测令他不自觉地往祭坛的方向望去,让他略感遗憾的、他并没有看到印长明的身影。 为了防止预想以外的情况发生,他把这一批村民们送去了另一间屋子,并及时投出了有着安抚和止血疗伤效果的符咒。 这种符咒他手上还有很多,是曾经仍是清虚宗掌门麾下四弟子时,他的二师兄曲长月塞给他的,二师兄总是忧心忡忡的,对谁都唯唯诺诺、对谁都爱瞎操心。 顾斐斜着身倚靠于刻有“谢仙”二字的石碑上,默默地观望着散修的忙碌。他有些疲倦,趁着李长歌转身照顾村民时,他悄悄用袖子挡着脸打了个哈欠。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昨天晚上一夜未眠,再加上要确保妖怪们不会再回来、确保万无一失。看着李长歌为了除妖彻夜奔波的样子,他也没好意思偷懒。 李长歌办事的效率和“专业程度”委实让人感慨万分,在他做完了所有善后工作后,那些被他赶去一间屋里的、患病了的村民们还急需他去治疗。 村民对待外来者与将他们遗忘了百年之久的仙门修士的态度依然是原来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好在有了印长明这个对比、李长歌本身亦不是斤斤计较之辈,在面对村里人的不配合和刁难时,他只是笑笑,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唉……”顾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学过药理,也很擅长医人,可分辨不清书中世界里药草和杂草的区别,也就帮不上什么忙。 他担心贸然尝试的后果便是让村民们变成运气不太好的“神农”,这让他站立不安。 好在李长歌也看出了他的茫然,于是就任着他站在一边旁观。 可能是觉得他气息不稳,灵力波动幅度过大,误以为他之前强行调动灵力驱赶妖怪,怕他受累,除了和妖怪有关的后续工作外,也没让他打打下手。 “虽说灵力波动的原因是灵根的异变……” 顾斐用手抚了抚怀中草稿笔记的封面,喃喃自语道,“这种事没办法刻意隐藏啊,一个凡人突然拥有了修为……肯定瞒不住童邢,主角没准能忽悠一下。” 可这又没什么用,他想,因为再过不久他就得死了,这种迟来的“变强”毫无用处。 那几只清源山上的草妖簇拥在他身旁,好奇地探着头偷看他手里的笔记,时不时地还用藤条缠在他手上催着他快些翻页。 它们被李长歌刻意忽视了,尽管草妖也以腐肉为食,但除非真正的和平年代降临而死亡成为了过去时,它们从不缺失食物,也就不会另行制造食物。 “急什么。”顾斐好笑地想着,没去试着挣开草妖的纠缠。“你们又看不懂。”他小声地对也不知能不能听懂人类语言的草妖说,嘲笑着“自己”的字迹。 “那么丑的简体字,我看得都很费力。” 穿到这个世界那么多天了,不管是翻阅符厅宗卷、还是去小摊上“抢”说书先生的话本,他都没能发觉书中世界和原世界用得竟是两种形态相似却有千差万别的文字! 或许是这具躯壳认识书中世界的字,也有可能是系统好心帮他翻译了下、而最开始接触那本“新手福利”的又是用原世界中文印刷的,给了他一种两个世界文字相同的错觉。 如果不是无意间发现石碑上的“谢仙”和草稿笔记上的“谢仙”长得很像又有明显的差别,或许他到死都不会发现这一点。 想来也是,吴峥在写书时,特意设计了虽是古风特色却与众不同的衣服样式,又设想了书中世界的通用货币。纵然他听起来大大咧咧的,还搞错了附身对象,写书时人物名字也不认真想,可本质上还是一个认真的人,否则《仙界创世录》就是个挖了不填的坑了。 但文字不通用似乎不是什么好事……顾斐稍稍皱眉,皱起的眉头倏地被身后的草妖用藤蔓快速捋平,他僵了一下,顿时想喊李长歌过来,“为民除害”。 — 独自一人前往祭坛“调查”的印长明,直至第二日正午才姗姗归来。 那时已治好了大半村民、又与几个脾气较好的村民有说有笑的李长歌,实则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看到印长明从村中羊肠小道尽头平安无事地走回来后,他顿时抛下了还在谈天说地村民,还有点手足无措。 “师兄,你没事吧?”瞅见印长明身上并无明显的伤口,连清虚宗那身特别容易脏的校服上都见不着一丝灰尘,李长歌放心地呼出一口气,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关心道,“原来有些村民被抓走了,我看他们都平安回来,但是师兄你,额,所以……” “无妨。”印长明瞟了眼李长歌身后的剑匣,再象征性地点头算作回答,然后下意识地嘱咐道:“李长歌,等到你返回清虚宗后,把这里的事上报给掌门师尊。” 李长歌愣了下:“我么?” 印长明迟疑了几秒:“……这次的仙门大会我不会参加,我暂时不打算回清虚宗,既然你是按掌门委托来找我的,自然也把这消息带回去。” “不过,李长歌。”他又道,“你不是清虚宗的人,仙门大会的事,你最好不要掺和进去。” “……” 石碑旁被草妖围着的顾斐,借着草妖的体型作掩护,不作声响地听着印长明的指示、和李长歌不假思索的应答,他又略显随性地扫了印长明一眼后,而后,目光投向跟在对方身后的、朝这儿走来但隔了一段距离就停下的那位青年人。 他先是不露痕迹地盯着对方的脸看了一会儿,接着就打量了番对方的穿着打扮,他看到青年人手腕上挂着一截生锈的锁链,也不知居心何在。 青年人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尽管穿着一身破衣,但和那些对外人充满敌意又见识短浅的愚昧的村民不同,一副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的样子。 “这位是施先生。”注意到了顾斐的视线后,印长明指着那截锁链,面无表情地简单介绍道。在他眼中,那些草妖身上并无太重的妖气,也没有杀气和威压,那就和一般的植物无异。 不过他倒是对顾斐又心生了几分兴趣,因为他察觉出了这名清源山弟子身上的改变:“他身上的灵力波动有些奇怪。”印长明想,他忽然觉得站在草妖身后的那个特殊的“凡人”,并非活人。 “施先生?”在前一晚的共同合作中,李长歌已知晓顾斐此行的目的便是找一个被称作“施先生”的人,听到印长明这般介绍,他立刻看向顾斐,好像在为同伴寻到了人而发自内心地感到欣喜。 因为这样,他并没有注意到印长明看向顾斐的眼神略有古怪。 随后他又认为这个“不问好反倒朝别人看去”的举动不太礼貌,就又转过头来,冲施先生俯身作了一揖。 顾斐沉着脸看着这个自己千里迢迢赶来谢仙村而所要寻找的目标,合上了手里的笔记。他身旁的草妖们识趣地散开,让顾斐能和施先生毫无障碍地进行对视。 施先生抿嘴一笑:“你好呀,嗯……小友?” 顾斐勾着嘴角,没作理睬,而是转身看向李长歌和印长明,用的是原主最擅长的那种惺惺作假的、内藏厌恶且扭曲的、却又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笑容:“李大哥,长明兄,不介意给我点时间么?” 印长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因为他的笑脸而略感不适:“你要做什么,和我无关。”他说,然后淡淡地瞥了一眼边上的李长歌。 李长歌两眼放光:“师兄,你要和我一起救人么?” 纵使符咒管够,这座被邪/教控制了数百年的、被病痛折磨了近一年的村子也不是很容易就能“治好”的。村民们的精神需要长时间的调整和平定,村子四周亦需要升起一道结界,代替那位因为贪欲而失职了的虚假“神明”保护村民们的平安。 印长明脸色一黑,却没有反驳,似是连“哼”都懒得说了。 他冷着脸,慢慢地跟着李长歌,走进了那挤满了“病人”的屋子中。 — “你总是喜欢单独对话。”目送着李长歌和印长明离开,施先生摊开手,无奈地笑了笑,“但是我也喜欢,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嘛。” 顾斐没理会面前人的嬉皮笑脸,他攥紧了手中笔记的封皮,毫不隐瞒自己的疑惑: “一次秘密的谈话可没法解决所有的问题……”他说,也问道。“你为什么会存在?不,我是指,同一个世界中,为何会有两个我?已经有你了,为什么还要有……我?”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顾斐’。”施先生坦白地回答道,“和你一样,来自那个奇迹总会迟到的世界。” 他又摇头补充:“却不是同一个。” “就是说,是平行的,是你做出另一种选择后诞生的一种‘可能性’,就像我托梦告诉你的那样,我选择了‘盲信’,错过了‘奇迹’,因此我把吴峥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了却了他的执念,让他消失。” “可惜由于没能完成任务,系统收回了作为闯关者的我的命,我死了,但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死不了,还在复活时看到了一些我不应该看的东西。” “比如说一些秘密,比如说一次次反复的轮回……”顾斐回想起草稿书末页涂的那段话,带着一些复杂地情感,抬头瞥了眼正笑着看着自己的“自己”,试探着给出结论,“你没在你的‘那个世界’重生,反而再次穿越,成为了‘这个世界’中的另一人……” “没错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施先生抬起手抵在自己的脑门上戳了戳,又假装幼稚地吐了吐舌头,“在我之前还有五个‘我’,我不知道他们是这个书中世界里的‘顾斐’、还是像我们一样的穿越者,也不确定他们是否和我一样死后复活,也来到了你的‘第七个世界’。 “说实话,最初我也不确定你是原主还是穿越者呢,听说了你的那些‘举动’,又打听到剧情发展的异常后,我才敢冒险用‘托梦’的咒术。” 是咒术啊,唔,《仙界创世录》中稀奇古怪的咒术都能算得上是“奇迹”了吧……顾斐点了点头。符咒好像啥都能做,难怪符文师愿意舍弃修为。 对于施先生说的其余的“穿越者”,顾斐觉得,他好像已有了初步的怀疑对象。 但他不打算说出来,一是因为还不确定,二则是眼前的施先生就是“自己”,二者的想法相当,他能想到的,施先生定能察觉到异常。 “哎呀,来到这里后我就真成了一个普通人,连原本拉动灵力的本事都没了。”此时,不怎么在意他人想法的施先生,抵在额前的手没放下,脸上又摆出了一个夸张的愁眉苦脸的表情,但眼角带着笑意。 “你感觉到了吧?我们在冥冥之中能改变这个世界,比如你能加快原小说剧情的发展,我亦能在原著中加入属于我的东西。” 被打断了思绪的顾斐挑了挑眉,想也没想就纠正道:“那不是属于‘我’的。” 施先生拍腿大笑:“是的!”他激动地说,“谢仙村是霜儿的‘原创副本’,uu看书 .uukanshu.cm 我把它拿来用了!‘我’不愧是我啊,我们在某些想法上达成一致了呢!” 听到这番话后,顾斐别过头去,眼神稍黯。 是的,这才是他梦见“谢仙村”三字后,急着从符厅中寻找资料、又急着下山打探消息的原因,也是在读过“谢仙村”的话本故事后,急着赶来谢仙村寻找作为话本“作者”的施先生的理由。 谢仙村是《仙界创世录》中根本不曾有过的地方,因此在这个书中世界里,这座山下小村被人遗忘、村民们被神抛弃、村子被阴影吞没。 本应没有人会注意到它,没有人能救它。 “……” “好了。”又经过一轮对话,施先生贴心地解释完了草稿笔记中记有的那些符咒的用处、以及灵根分裂而非洗练后可能存在的“后遗症”后,他放下搭在头上的手,接着又从腰间抽出了一管“笔”。 这个举动让他另一只手上的链条“哗哗”响了几声,他毫不介意,看样子没想过要把这没什么用且还碍眼的生锈锁链取下。 “所有的方法,我都写在那本书里了,所以,你能让奇迹诞生么,‘我’?” 草稿书上有大段大段的空白,联合那只可以写出细体字的笔,无需思索即可得到答案。 顾斐将手里的草稿书攥得更紧,他垂下眼眸低头看着地,沉默良久,收起了脸上伪装出的笑容。 “嗯,奇迹会诞生的,‘我’。”他抬起头,这般对施先生道。 “不管原世界如何,我都会完成系统的任务。 “然后,用死亡带来奇迹。” 四十一.遇袭 听到顾斐的承诺后,另一个顾斐、自称“施先生”的青年人轻笑了一声。 他对顾斐的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因为“顾斐”就是他,他们的想法相同,只是有时候会做出足以改变命运的不同选择,然后走上不同的道路罢了。 “单独相处完了?”印长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出了屋子,就像之前顾斐那样,侧着身倚在石碑上,还在用掌心里窜起的小火苗来逗弄那些围上来的草妖。 和他一同离开屋子的还有几个村民,看样子似乎是痊愈了,跑出来体验久违的健康。 顾斐平静地点点头,一点也不担心印长明有没有听到什么。在他看来,印长明就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穿越者的“嫌疑对象”,再说,凭印长明那样的性格,就算他全都听见了,也不会感兴趣。 “再过几天,老家伙们就会召集全员开大会了。”看到顾斐点头后,印长明眼神移向别处,转移了话题。 “你还是尽快返回清源山为好,不过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劝你还是收敛一些,别给自己制造出一个根本打不过的敌人。” 他是在提醒我什么?顾斐揣测着清虚宗首席弟子、以及一个“疑似”的穿越者的心思,“照原小说剧情来看,仙门聚会上,原主会安排人,将莫须有的罪名和胡掐乱造的魔界身世按在主角头上,让主角被众人谴责、被当成仙门叛徒和魔界奸细后废除修为、挑断筋脉再扔下山……” 印长明的意思是,现在仙门聚会提前了近百年,吃不准现在的纪元烨是什么性格,劝“顾斐”别在仙门聚会上搞事? 真是的……换做原主的个性,会这样轻易地采取别人意见么?顾斐抬头看了眼印长明,尽管认为原主会把对方的提醒当作耳边风,自己也已下定决心要按原著剧情走,但他还是极为客气地点头回答:“我知道了。” 听出了顾斐在搪塞自己的印长明嗤笑一声:“等会记得告诉李长歌,我就不陪他在这晃悠了,让他老老实实回清虚宗复命。” “你要去哪?” “那仙人打算去哪呢?” 顾斐和施先生异口同声地问道,两人都只是客套一句,只不过这“客套”让印长明有些吃不消。“我去哪里用得着告诉你们么?”他瞪了眼笑嘻嘻地看着他的施先生,没好气地说道,“你为什么还要戴着那个铁链子?不嫌麻烦?” “……”施先生举起手,麻利地摘下腕上的铁链,又一甩手,“嗖”地将其扔去了几米开外的地方。 “……”这时候恰好有几个村民走过,印长明心中“咯噔”一下,但面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这家伙真的有脸盲症啊……”顾斐默默走到一边,弯腰捡起了那条断掉的铁链,“是以前受过伤,还是遗传?如果将来有人拿着李长歌的剑匣去找他,他会不会把那个人当成李长歌?” 假如印长明真的是穿越来的,穿越前又没有这个问题,那会不会很不习惯?突然失去了人脸识别能力……“在原世界的话,对于这个症状好像也没有什么快速有效的治疗方法。”他暗自嘀咕着,抬手将链条扔给已经摆好“我接住了”的姿势的施先生。 这个时候,他却感到有些奇怪:在村长家门口时,印长明可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在印长明眼中,他分明与李长歌都长着一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哪怕靠衣服印长明也没认出李长歌,却一下就指出了他。 “为什么呢?”顾斐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的印长明这时已经因为施先生这一系列的举动气白了脸,也没心思去听顾斐小声的问话。 他拔出了身后的除魔剑,一甩手,就要御剑飞走。 “对了。”他一脚已踩在了剑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比恼羞成怒地离开还要重要的事情,又回头看向顾斐。 “魔窟里的事情,别传出去。” 魔窟中发生了什么么?顾斐与施先生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者撇了撇嘴,表示自己压根不在场,哪知道发生了什么。 哦,对了。 顾斐回想起了印长明由于心魔幻象而失控、全身发抖的情景,那表示心魔幻象给印长明造成的伤害不浅,可是依照印长明在谢仙村的表现来看,杀人见血于印长明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心魔幻象中的血腥场景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他和童邢一样,修习了邪术?” 顾斐恍然道,但没敢将这话说出口,仅是含糊地回应了印长明的话,继而看着对方御剑飞离。 — 一天前,清源山 受了重伤的顾斐未等伤口愈合、就匆匆下山的消息,被张小道长以安然道长的名义压了下去,除了几个符厅的守书弟子和顾斐走前遇到的那些弟子外,张小道长自信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伤者已经下山。 至于他封锁消息的原因,则是童邢闭关前的“委托”——为了寻找逆银锁,童邢提前出关,现在则须再次闭关稳固修为。他应下了童邢这份读作“委托”实则是“威胁”的请求,虽说他能轻易化解那道就快劈在他身上的雷,但他不愿让后辈难堪,也明白童邢的心意,乐意帮童邢这个忙。 说实话,坐在符厅门口的张小道长郁闷地想着,也不知自己这位“顾师侄”是遭了什么事,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敢往外跑,跑得速度还能与清虚宗那位大弟子不分伯仲,陈罡和魔气的事情还没解决呢,是生怕别人不怀疑“顾斐”就是那位“叛徒”么? 也不知道顾师侄去了哪,是一去不复返还是仅仅把东西忘在了山下、花一点时间下山取物。 张小道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皱褶又拍了拍沾上的灰尘。原先的那件蓝白夹衫被童邢劈坏了,他现在穿着的是另一件,不太合身。 他朝着顾斐的竹林木屋走去,在路上,果不其然地看见了背着个装满了木柴和翠绿嫩竹的巨大篓筐、满头是汗却又不甘示弱、咬牙往前挪动的纪元烨。 少年人身边也走着两个背了一大堆东西的杂役,但纪元烨不是杂役弟子,本来无需做这种事的。 “这是今天的第几回了?”张小道长在心中盘算着,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杂役们,有把自己的工作推给别人了?也不向顾霜师侄学习,趁早转正、踏上仙路,洗清杂念后也看得开了。” 纪元烨刚入门没多久时,他就从同门弟子口中得知了有这么一个“倒霉的人”,起初他还迷惑于顾斐的表面假象,感慨过剑堂的修炼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后来他回想起了一些往事、又看了童邢给陈罡的特训,再看纪元烨的“训练”,怎么想怎么不对。 不管顾斐在山上与否,纪元烨都会得到同门弟子们的留难,很少有人善待他。他每天需要做的都是单一的工作,那伙杂役在顾斐的驱使下拼命地安排纪元烨吃苦,连修炼的时间都不给他留。 而那些曾对他好、或是没有为难他的人,在先前下山历练时,全全死在了不明身份的“人”或魔物手中。 还剩下一个对谁都好、善解人意的顾霜,这位纪元烨的“师姐”现在还躺在医堂中。 今天被丢给纪元烨的工作比往日更多,这是顾斐的跟班们自作主张对纪元烨实施的“惩罚”,他们知道顾斐受伤时纪元烨在场,也认为顾斐伤愈后绝不会放过纪元烨。 “唉……” 张小道长苦着脸,他做不到插手去管剑堂的事,那会给他、还有安然道长增添不小的麻烦,是会影响道数的。就算他十分看重纪元烨,也想要改变纪元烨的命运,却不可能为此付出现在的他还承担不起的重大代价。 此时的纪元烨连走路都很艰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仍在坚持。张小道长只能站在路边,像其余不知情也不认识纪元烨的同门弟子一样,往少年人身上投以同情的目光。 “……” “……!” 突然,纪元烨和张小道长同时抬起头,纪元烨瞪大眼睛,惊愕地望向远方天空中凝聚成团的漆黑魔气。 他一时间没站稳,连带着背后的篓筐一起翻到在地上,筐中的东西散落一地。 旁边两个看不见魔气的杂役弟子见着情形刚想破口大骂,却看见张小道长一脸凝重地快步走了过来,只好把就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咽了回去。uu看书.uuknsu张小道长的紧张和严肃好似也感染了这些仅有一丁点灵力的“普通人”,两个人吞了口唾沫,心中也开始忐忑不安。 “没事吧?”张小道长蹲下身,伸手扶起了脸色苍白的纪元烨,小心地检查一遍后,发现少年只是过多劳累。 他吁了口气,再望了眼远处深色的天空:“你看到了什么?” 正常的修士一般是“感应”魔气,而非“看见”,不过二者的表现形式差不多,人们都会条件反射地向魔气聚拢的方向看。 纪元烨吃力地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张小道长的声音让险些虚脱的他更加难受了。 “张师叔,”他说,“是和当时盘旋在剑堂上方一样的……魔气!那个叛徒还在门派内!” “看上去不像在山内。”张小道长眯着眼观察了一番,而后转头对杂役们道,“去,汇报掌门……不,掌门大概已经知道了,近神之地那边看得更清楚。” “那我们……?”两名杂役面面相觑。 “保护好自己。”张小道长说,“还有,先把纪师侄带去医堂。” “啊!张小道长当心!”一位杂役忽地喊出了声,张小道长一愣,感觉到了灵力波动的他立即拉着纪元烨翻身一躲,一道白光划破天空,刺在了方才他所站的地方。 “是和顾师侄那会儿一样的灵剑……”张小道长愕然地想,“又是那个偷袭者么?” “小心!”那个杂役又一声惊呼,这回指的是另一个方向,张小道长连忙转身,一道白影自他面前掠过。 纪元烨抬起头,只看见一片苍白。 四十二.空旷 因为有了提醒,纪元烨用尽力气就地一滚,虽谈不上容易,却也躲过了偷袭者的一击。 白光打在地上,在清源山的土地上钻了个洞,吓得那俩杂役浑身一颤。 “快去汇报掌门!”张小道长瞅着天上那道白光又要俯冲下来,瞳孔微缩又猛然睁大,他朝杂役们吼道,两个杂役弟子在得到张小道长的指示后立即扭头就跑,留下两篓筐柴火翻在地上。 等到周围的人该散得都散了,又认为掌门会及时派支援的人类来,张小道长随手挑起一块木柴,在其中灌注灵力也催动灵力、控制其去干扰那道白光。灌了灵力的木柴好似变成了一块钢铁,白光打在上面瞬然“弯折”了也扭曲了。 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的纪元烨瞅着这幅情景发着愣,他意识到自己也该快些离开。 “纪师侄,你去找安全的地方……”张小道长没有时间回头,“去丹殿,或者剑堂,里面有长老,而且殿堂外还立有结界,外来者没那么容易闯进去。” “好的,张师叔。”纪元烨并没有逞强,他自知现在的自己的身体情况,本就想离开。留在这里不仅帮不到什么忙,张小道长为了保护他,还得分心。 他不想拖别人后腿,咬着牙转身往离这里较近的丹殿一步一顿地移去,他是想跑得快一些,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气愤和害怕中,他还在心中给顾斐记上了一笔,因为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走路走得如此艰难,是由于劳累过度而导致的身体虚脱,这都是拜顾斐的那些手下所赐。 “清源山的叛徒、如果不是顾斐的话……”不是顾斐还能有谁呢?他一边挪动着,一边愤愤地想,思考问题并不会影响他的速度,反倒增加了他的求生欲。 他认定顾斐就是隐藏在清源山中的那个“叛徒”,哪怕在旁人眼中,顾斐因那“叛徒”的偷袭险些丧命。 这不是他的偏见,是所有已知的“证据”都指明了,顾斐就是“叛徒”。 在顾斐被叛徒偷袭重伤后,张小道长本是想找近神之地的长老来仔细查看这等事情的,但传音符还未送出去,原本应该再次闭关的童邢却又冒了出来,与张小道长争抢着重伤之人以后的“去向”。 童邢不顾张小道长反对和顾斐身上的“疑点”,二话不说,强行将陈罡的事按下、把顾斐送去了医堂长老那儿,事后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张小道长办事太过冲动,也多次和围观的弟子们强调,说顾斐绝不是“叛徒”。 “他哪来的修为去聚灵凝剑?”那时的童邢这般笑骂道,张小道长沉着脸却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已被童邢用雷劈过一次了,身上的那件蓝白夹衫变得焦黑,披散在身后的黑发也全部被炸了起来。 在童邢向张小道长施压时,被张小道长提前推去一旁、从而得以没被牵连的纪元烨清楚地知道自己张师叔的隐忍。 不过他也感觉到了,在威胁张小道长的时候,童邢的攻击力度,与魔窟时童邢对他的攻击,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他能感受到童邢对他的、相比顾斐和其他人而言更为强烈的恨意,如果说其他人只是被某种不明力量影响才仇视他,那么童邢就是有明确的理由的、真正地将他视作仇人。 “顾师弟的修为,你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记得当时的童邢反复说着类似的话语,最后还将话题扯至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若是就这样死去了怎么办”这种杞人忧天的程度,末了,在听闻“叛徒还在清源山时”,童邢甚至失态地大呼张小道长其名,又一改原本的稳重形象,胡搅蛮缠,骂因为他的搅局才追丢了“叛徒”的张小道长“不负责任”。 直到顾斐苏醒,这场闹剧才怏怏结束。 童邢的态度实在反常,张小道长在他的请求下,被迫相信顾斐是无辜且清白的,这让纪元烨觉得,童邢应该是在帮顾斐、或是帮他自己隐瞒什么事。 明面上他能想到的,就是童邢也背叛了清源山,或者顾斐只是一个幌子、童邢才是真正的“叛徒”——也有可能,是童邢宁愿背叛清源山也要袒护顾斐这个“叛徒”——纪元烨心念着第三种可能最符合实情,童邢对顾斐的“在意”,已远远超出正常的师兄弟间的情感。 他看出了缠绕在童邢身边的“执念”。 执念过深者终将蜕化成妖,迟早会成为一介祸害。童邢的执念将他捆得死死的,他却仍没有妖化的现象,对此纪元烨也有自己的理解。他想,或许童邢的执念只在“陪伴”,执念虽深却随时能解;或是童邢本身是妖,有了执念而假扮成人。 不过,假若童邢是妖的话,他会这般仇恨“纪元烨”也有理由了,谁知道妖怪的原型长什么样,也没人知道妖怪的想法,一个人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就有可能惹怒一群妖。 — 顾斐醒来后,童邢依照顾斐的吩咐将不明原因地陷入了昏迷的顾霜送入了医堂,接着才返回剑堂、闭关修习。张小道长则带着神志不清的陈罡与对童邢意见很大的纪元烨返回了顾斐的木屋,想要找出更多的线索。 他虽然答应童邢、会帮顾斐证实清白,但这份承诺又与陈罡的事情有何干系呢?他满心期盼着清源山的崛起,心疼一个在未来能够大放光彩的弟子的陨落,不甘真相被掩埋,所以回到事发地也于情于理。 再者,顾斐自己也说了,陈罡的失智是他一手导致的,用的借口是“为了救他”。 两个人在傻子陈罡无意识地带领下,在木屋外围的土地上发现了黑红的血迹和散落又没能及时收起的丹药。 药是最普通的止血丹和辟谷丹,只要是清源山的弟子,随时都可去丹殿领取一批这样的丹药:它们大多是炼药的弟子用剩下的药渣凑合炼成的,效果不明显但数量特别多,所以在下发丹药时也格外得大方。 干涸的血迹中能提炼出陈罡的灵力,于是张小道长判断这是陈罡的血,不过其中蕴含的灵力由于外部的冲击已经紊乱。 “看来是这个结界所致。”张小道长抬头看向木屋外包裹着的那层结界,叹了口气,已然猜想到了陈罡会受重伤、顾斐会说“我是在救他”的原因。 两人还在竹林的边缘发现了一株被人为撞断的竹子,竹子断掉的上半截不知去向,它碎掉的叶子飘落在地上已快腐烂了,地上还有被人挖掘的痕迹。 在抬手拦住纪元烨,让其看住陈罡也莫要四处走动后,张小道长小心地走至那些零碎痕迹前,接着后退半步、屈膝在那些痕迹前跪了下来:“有人也曾跪在这儿。”他说,然后身上掂起了一些土块,“那个人跪在这、亦有可能是被人按在这里、被人强迫着用手挖土,然后……” 他们都想到了陈罡脸上、与他嘴角边沾上的泥土,“他把陈师兄按在土上,逼迫陈师兄啃土吃土?”纪元烨瞪着眼睛,一边急切着想要扑倒在土地上的陈罡似是这个猜测的最好证明。 他们两个随后又去了顾斐遇袭的地方,在包裹着陈罡的魔气降落的地方、以及顾斐倒下前最后站着的地方,各发现了一个足以被人忽视的标记。 是一个被灵力刺出的极小的点,陈罡那里的标记已被魔气腐蚀得看不出原样,但在一些特殊的符咒的帮助下,魔气的侵蚀和灵力波动仍是有很大的区别,能被人一眼看穿。 “这个符咒是我,不,是我的师尊自己做的。”在拿出那枚能分离魔气与灵力的符咒时,张小道长特意对纪元烨解释道,“师尊不想再卷入清源山近神之地的那些杂事里了,所以没有把符咒上交。” 纪元烨现在的修为与见识,还不能判断符咒的价值,但他明白张小道长的话中含义:“放心吧。”他点头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之后两人就对着地上的印记看得走了神,放由傻子陈罡又在一枚印记上蜷成了一团憨憨地笑。这些印记的出现绝不简单,张小道长绞尽脑汁地作出了一系列设想,又带着纪元烨在一棵棵梨花树下绕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最终在不远处的雪白梨花下发现了简易的机关,虽不知它是用来做什么的,u看书 ww.ukanshu但清源山弟子从不在梨花树上动手脚。 — 未能处理掉的丹药和血痕、断掉的竹子和泥土、地上的印记和机关——这些全都是“证据”。 — 脑海中的线索一条接一条地闪过,逐渐拼接在一起也就快连成一条完整的线。 纪元烨在张小道长的帮助下,拼尽力气扑进了丹殿的大门,顺带拉下了门口的那块卷帘,裹着帘子往丹殿大厅中央滚了两滚。 他忍着身上的疼痛,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而后他看见了丹殿内的装潢,看到了随处摆放的药架和药炉,还有摊开放在地上的丹方和裂开的丹药,但让人讶异地,丹殿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 偌大的丹殿中竟不见张小道长所说的“长老”,其中空无一人,且这里就好似刚刚发生了一场没有征兆的恶战,东西洒落一地,炼药器具上也有了磨损。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纪元烨听见了从门口、从远及近传来的乒乒乓乓的打斗声,猜想这是他的张师叔拔出了剑在与那道白影交锋。他慌忙地站起身往丹殿里面走去,一路走过丹殿内的各种药房和仓库,依然没找见一个弟子。 在他慌乱间推开一扇门时,霎时,一道金影闪到了他面前。 有着一对淡金眼眸的傀儡似是被什么东西撞断了脖子上的零件,此时它正僵硬地抬着手,一点一点地将歪曲的脖子板正。 同时,还睁着那对好像包含有世间万物却又什么也映不出来的眼睛,叫人有些毛骨悚然地、盯着纪元烨看。 四十三.藏书 “是你!”纪元烨又惊又喜,惊喜之余,同样还有些担忧,他自觉有着淡金瞳眸的傀儡是假面派来救助自己的,可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正确与否。 “你怎么进来的?”他问道,他站在原地没动,与傀儡保持着一段一定不安全、却能稍稍给人带来安全感的距离。 先前傀儡还被清源山的护山结界拦在外头,而假若这护山结界连一个傀儡都能破开,清源山的安危就不得保障了。 “是……先生。”傀儡用力扳正了自己的脖子,简略地回答道,似乎在说,是假面用了某种手段替他打开了结界。 而后,傀儡似是没看出纪元烨的防备的防备一般——没有自主思考能力的它也不可能看出——它快速上前,一把拉住了纪元烨的手,扯了两下,就要把少年人往另一个方向带。 “先生说了。”他的语气中带有一种“事态紧急,刻不容缓”的意味在,“此处不宜久留,”他说,“跟我来。” “等等,等一下!”纪元烨被强拉着往前拖了几步路,他仅剩下的力气完全拗不过傀儡的手劲,对此,他只能寻着机会急忙告诫道:“那个叛徒还在外面啊?” 他还能听见从丹殿外面传来的打斗声,又想起了殿内空无一人的情形,他估摸着那道白影的真身实力不弱,顾虑着傀儡会不会也因带着他、而被他连累。 “无事。”傀儡回头看了少年人一眼,“丹殿有隐秘通道,可以直接进入符厅。” 符厅?为什么要去符厅?纪元烨眨了眨眼,跟着傀儡往丹殿大门跑去的同时,欲哭无泪地想着,面前的傀儡或许是忘了与他解释清楚。 也许傀儡觉得这无需解释,因为作为一介傀儡,一切只需要按照控制者的命令行事就行了。 他和着傀儡一同跑至了大殿的一根房柱旁,他不明就里地看到傀儡将手按在了那根柱子上,又见到对方抬起了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房柱上画了一道符。 符咒的样子看不清晰,他只知道当符咒完成时,傀儡淡金的眼眸中有光芒闪现。傀儡画的符咒好似和傀儡产生了共鸣,紧接着,随着一阵刺耳的杂音,房柱后面的那堵墙、缓缓地“打开”了。 丹殿是紧连着符厅的,透过那堵墙上的“门”,一眼就能瞧见符厅中那夸张且五颜六色的样式。 纪元烨睁大眼睛看着墙壁后面的情形,又悄然瞥了眼身后空荡荡的大殿。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个想法叫他不自觉地打量着房柱旁的傀儡,让他有些心虚。 “跟我来。”傀儡收回了按在柱子上的手,回头与纪元烨打了个招呼,然后率先穿过了“秘密通道”踏进了符厅中,继而转身看向站在通道口踌躇不前的纪元烨。 “跟我来啊?”他又说了一次。 “等一下,我有事要问你。”纪元烨举起手,又迟疑着放下,再而按着傀儡的意思挪进了门中,“额,我有话要问。” 傀儡的脸是画出来的,很粗糙,不会有其他的表情,所以也看不出它有无感到不耐烦,不过一个没有感情的偶人也不会有这等复杂的情绪。 虽说纪元烨本想着等到傀儡回答完问题后,再跟着傀儡进入符厅,但他不忍让傀儡感到矛盾,也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任性,于是还是顺着傀儡的意思做了。 傀儡歪着头:“好啊,你问吧。”在看见纪元烨走入符厅后,他如是说道。 再一挥手,解除了符咒的效果。 又是一阵巨响,连通了丹殿与符厅的那扇“门”慢慢合上了,墙面恢复了原样,全然看不出有机关存在过。 — 纪元烨是第一次进入符厅,先前一众人送顾斐来符厅“疗伤”时,他被闻讯赶来的、顾斐的跟班们拦在了符厅外,只听守在厅外的弟子说,符厅内的装修很有特色。 不过当时的他对符厅内部的样子也不怎么在意,他是剑修,没有多少接触符咒的机会,又得到了记载了各类心决仙法的清源心法,想要用符咒时现场随手捏一个即可,而且,平日下山历练是为了除魔,压根用不到除了驱魔符以外的符咒。 现在他进去了,看到了符厅内部的模样,不免被那些与清源山风格不符的鲜艳色彩吓了一跳,不由于心中感叹,那守门弟子所说的果真没错。 “你要问什么?” 纪元烨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觉得,丹殿中的长老失踪的事情,与你有关。” “唔。”傀儡的淡金眸子中什么事物都映现不出,“是我做的。”他坦率道,“我让他们前去支援,嗯,帮助张谴道长。” “全部,都走了么?” 这不现实,纪元烨想,丹殿中的弟子和长老并不擅长战斗,殿中也存有珍贵的丹方和药材,总得留下一两个人“守门”的。 “还有一些。”傀儡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他们被你们的掌门唤回近神之地了。” “……”是这样么?但丹殿中的一片狼藉的景象该怎么解释呢?纪元烨想不出该怎么开口询问,即使傀儡只是傀儡,不会质疑他的真实想法,也不会因为他人怀疑自己而疏远对方。 他盯着傀儡的金眸看了一会儿,傀儡亦是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问问题。 “……” “……?” “额……” “我们来符厅做什么?”纪元烨不自然地撇开了话题。 “先生说了,让你来这里找几样东西。”傀儡立即答道,接着转身,飞快地沿着符厅的墙壁走了一圈,把假面的意思告诉了纪元烨,“只是,我们得找到‘入口’,才能拿到那些东西。” “入口?” 总不会符厅里还有一个通往其他地方的秘密通道吧?纪元烨瞅着傀儡在一面五颜六色的墙上摸索着,稍稍将之前的怀疑扔去了脑后,心生了一点好奇。 仔细看看,符厅的四面墙上好像画满了符咒……他走到墙壁下认真端详了番,发现这面墙上色彩斑斓的,画的都是具有传送功能的阵图。 “是的,入口。”傀儡忙于伸出手拍打着墙壁,没注意到纪元烨的动作,头也不回地回答着少年人先前的问题道。 “相传,第一任近神之地的主人,在清源山上开辟出了一座巨大的藏书殿,为了以防他人觊觎,他在藏书室外做了其余的布置,将那座藏书室藏进了山的内部,又在其外建了一座小屋,用来混淆视听。” 言毕,它反复抬起的手,最终停在了墙壁的某一处。它似是迟疑了下,最后仍是敲了下去。 “混淆视听?我们要找的是传送符么?”纪元烨观察着墙上阵图的样子,在心中将其一笔一划地临摹了一遍,然后,转头朝傀儡的方向看去,疑问道。 如果要通往某个秘密的藏书室,最有可能用的就是传送符了吧?他想,但是却得到了傀儡否定的回答: “不,是开启机关的符文。” 它将手搭在面前的阵图上,面无表情地笑着说:“就是这个。” 话音刚落,傀儡手下的阵图迅速变淡消失,眨眼的功夫,一条黝黑深邃的通道与一级级的石阶,代替了原本墙壁所在的位置,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尽管早已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纪元烨对此还是十分地惊愕,他不知方才傀儡做了些什么,但能笃定对方绝不会仅是将手放在阵图上按了下。 如果那传说中的“藏书室”入口那么好找,那还算什么“传说”、什么“秘密”。 想来是假面在送他的傀儡进清源山时,还告知了傀儡打开藏书室入口的方法。 “进去吧。”傀儡道,“往下走四层后,左转第一个书架上拿碰到的第一样东西,再往下走两层,只取第二个书架上的第三本书。” “只有我么?”纪元烨微愣,“你不下来?而且,拿那些东西不会有问题?比如,直接让待在近神之地的掌门感应到灵力波动?” 再说,这属于清源山的东西,真的能任由他这个小弟子拿么?他也不想做一个偷盗者,偷的还是自己门派中的东西。 傀儡猜不透人类想法,摇头回答道:“我不是清源山的人,亦不是真正的死物,uu看书.uuansh.co贸然往下就如你所说那般,但是,你可以下去。” “先生说了,我会在上面替你护法。”它又一次搬出了假面,道,“如有意外,我会用传送符将你送至你的住所,请尽量速去速回。” “……好。”纪元烨在傀儡淡金的眼眸的注视下,“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钻入黝黑的通道里。 “无需担心。”在他正准备沿着石阶向下走时,身后突兀地响起了不属于傀儡、却属于假面的声音,“这些事物原本就是你的。”假面轻描淡写地企图消去少年人的罪恶感,“全都是你的。”他说,“而这也并非偷窃,它们都是认主之物,除你之外,没人能够使用。” “仅是物归原主罢。” 但本质不会变的……纪元烨心下嘀咕道,自知是假面通过傀儡在与他对话。他暗自庆幸着,幸好清源山上没有因偷盗而立下的罪项与惩戒措施。 现在外面的人正忙着对付“叛徒”,丹殿中的人又不明原因地被支开或是“失踪”了,没有人会注意到符厅的异常。 符厅之下有七层,纪元烨依照傀儡的指示,径直向下走了四层。 地底很暗,没有人经过的藏书室内也无人点灯,他摸黑取了傀儡所说的“第一样东西”,然后快速往下赶。 那样东西似是一沓纸符,触感上很粗糙。 他很快下行至了第六层,在黑暗中挪步到了第二个书架下,伸手摸索了一阵后,他发觉这个书架上的第三本并不是书,而是一个卷轴。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卷轴抽出,再转身,原路返回。 四十四.再生 回到第一层、在来自外界的自然光驱散掉了部分黑暗后,纪元烨小心地检查了手里的两样东西。 那沓纸符挺厚的,应该不下三十张,他借着光线看清了纸符上的纹饰,意外地发现这些黄纸上的符文他曾在张小道长那里看到过,一圈一圈的细线在纸符上围出了一个人形的图样。“这是替身纸符?”他用手指勾勒了遍符咒的样子,于心中疑惑道。 张小道长给他看的替身纸符,是一张张人形的符咒,而这沓纸符则不同,大概是还未完成的半成品,在等待着后来人将其裁剪成形。 在粗略地翻了翻手中的纸符后,纪元烨又瞟了眼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那枚卷轴,卷轴上没有作任何的标记,也无从判断里面的内容,但他猜想,这应该是一部心法、或某种特殊的秘籍。 想起傀儡所说的话,他并没有在第一层久留,简略地查看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后,便再次动身,往通向符厅的石阶走去。 但在踏上石阶的那一刻,忽地有什么东西一下跃入了他的视线中。 那是一本摆放在石阶旁的书架上的、有着破旧封皮的书,书封上的字迹大多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 看到那本破旧的书,纪元烨未免感到了一些奇怪与违和:自己分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本应除了阶梯与阶梯之上的那道通道大门外什么也看不到。那本书却好似对他有无限的吸引力,纵使他刻意移开视线、尽力不去看对方,这本书却总能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它在呼唤我?”纪元烨疑惑道。 在他意识到那本书的不对劲之处时,他已经离开了石阶、精神恍惚地走到了那本有着破旧封皮的古书前,甚至不由自主地向那本书伸出了手、手指也已搭在了那几行模糊不堪的字上。 书封上有两个字还算看得清,是“创世”。 “不,不行。”在即将翻开书页时,他猛地清醒过来,摆脱了某种未知力量的影响,又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失控了般蠢蠢欲动的手指。 “我已经拿了两件东西了。”他摇着头对自己道,想起了假面对他的嘱托,“我得赶紧上去……嗯?” ——看到纪元烨克制住了想要翻书的冲动,那本破旧的古书好像突然有了灵性,它猛然从书架上跳了下来,径直往纪元烨身上撞了过去。 “什么?”由于距离过近,纪元烨无从躲避,他被这本书撞得一连退了好几步,而后被石阶拌了下,不慎跌坐在了地上,好在假面让他拿的那两件东西没丢,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低着头愣愣地瞅着身上的那本书。 又一眨眼,他愕然发觉那本书竟不见了,但不是真正的“不见”,它似是融进了他的身体中。 同时,他只觉得脑中“嗡”地多出了些什么,似乎是有关“某个人”的信息,但他尝试着去回想时,却又什么也想不出,也记不起“那个人”是谁、以及对方长什么样。 “怎么回事……”纪元烨抬手扶了扶额,擦了擦头上不知何时落下的冷汗,“算了。”他摇了摇头,“浪费了一点时间,现在我得上去——” “额?” 不等他自言自语完,他的脚底乍然有五颜六色的光芒炸开。 “是传送符?!” 他记起了傀儡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如果有意外,就会用传送符将他送回他的住处。” 外面发生了什么么?他一惊,随后便被七彩的光芒吞没、从头到脚、彻底不见。 — 张小道长是被那道白影逼进符厅的。 来自近神之地的门派长老已赶来帮助他缉拿“叛徒”,原本已经胜券在握,却不想那道白光似乎对“以多敌少”感到了不满,突然分裂,从一人化成了数人来与长老们单挑,他的实力却没有丝毫的下降,每一个分裂体都能与一个金丹期长老势均力敌。 真是可怕的敌人……张小道长咬牙挡住了白光的一击,他不记得清源山什么时候出过一个实力如此强劲的弟子了,也开始怀疑起这“叛徒”的真假。 他向来关注着清源山弟子们的修为,近神之地的长老与掌门的实力他也了如指掌,他清楚地知道山上隐瞒了自身修为的弟子只有童邢,可童邢的实力明显不及那道白光——自己之所以从一开始就想当然地将白影当作了清源山内部的“叛徒”,是因为对清源山结界的绝对信任,但是那护山结界……似乎确实不太靠谱。 但在与白光的交战中,他几乎能确定了,对方一定不是清源山中人。 那么他会是谁呢?张小道长心想着,对方不是清源山的弟子,那就不能称其为“叛徒”了;白光虽与魔气一起出现,但他的攻击确实是纯粹的灵力,所以不会是魔界中人……会是哪个看清源山不顺眼的大门派地址么?又或是某些大门派中的“叛徒”,亦或是投靠了魔界却不愿修魔的散修? “呜!” 稍一走神,他就被分散至漫天的剑光钉在了符厅的外墙上,白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错开了他的要害,却也穿透了他的手臂,令他困在了墙上。 他感觉到了伤口处的鲜血在灵力的作用下蒸发消失,眼见又一道白影袭来,他无路可退,只得暗自向墙壁灌输灵力,打破了墙壁翻进了符厅中。 进入符厅并非他的本意,有约定在前,他是绝不会靠近符厅的,因为那会暴露符厅中的伤者已经离开的事实,从而导致童邢出关后可能会怪罪于他。他无心与自己门派中的人内斗,可惜那道白光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故意牵制住他,把他赶去了符厅——现在又迫使他打破了符厅的外墙,让他跌进了厅室中。 “啊啊,糟糕透顶……”张小道长从砖瓦块中爬了起来,暗自感慨着今天遇到了一个比魔物还难应对的敌手,又突然感应到了一个不属于活物的“灵力波动”,急忙抬起头,直接对上了一双淡金的瞳眸。 “……”他张了张嘴:“你怎么进来的?” 他看见了正站在另一面尚还完好的墙壁旁边的傀儡,不由又贬低了一次清源山的护山结界。一天前这个傀儡还被困在结界外呢!他在傀儡的注视下无声地呐喊道:现在对方已经混进符厅里了,还没人发觉! “……”傀儡瞪着这“从天而降”的“意外”,默默地抬起手,往身边墙上的传送符上一按。 墙壁上的七彩阵图顿时泛出了微弱的光芒。 这时候,那道白光恰好从破碎的墙壁处冲进了符厅,张小道长急于躲避,并没有看见墙上的阵图,也没注意到符厅的另一堵墙上大开着的通道和往下蔓延的石阶,当然也来不及对傀儡的这一举动进行细想。 他又侧身一翻,刚想抬头对傀儡说一句“你也快躲开”,同一时刻,开启了传送符的傀儡瞬移至了那道白光前,替他挡下了白光的攻击。 “喂!你怎么又这样!”张小道长顿时咽下了还未说出口的话语,大惊失色道。在第一次遇上白光时,也是傀儡拉着他和纪元烨躲过了白光的偷袭,但那次事发突然,他不确定傀儡的实力能否正面撑下白光的攻击。 果然——他看到有着淡金眼眸的偶人被白光的灵力轰掉了半边的脑袋,顿时又恼火又深感无力——傀儡不是白光的对手,他想,他也不是,他甚至不能替丢了头的傀儡报仇,虽说一般的傀儡都只是一次性用具,损坏是常事。 白光似乎得意地笑了下,但是那笑容转眼间就变成了惊讶。没了半边脑袋的偶人没有倒下!一节节绿色的枝叶从傀儡伤口的断面处窜出,又和着从剩下的那只眼睛中“流动”着的金色光芒,逐渐将被打残了的头颅补全。 原本只剩下半个的头很快就恢复了原样,光秃秃的半边脑袋上又立即生出了一层头发。 残破的傀儡在几秒内恢复如初,只是眼中的金芒略微有些黯淡了,那双淡金的眸子中似是蕴藏了一种极为厉害的能量,是一种能称得上是“永恒”的力量。 “你……” 张小道长欲言又止,这幅情形超出了他能想象的范围限度,他想起了当时为了打破护山结界而落得满身是伤的傀儡,也难怪这傀儡有如此之强的恢复力了。 不过魔窟中的另一位傀儡好像没有这种恢复能力,张小道长只用过替身纸符,没操纵过傀儡这等稀罕物件,他不知是不是因为操控偶人的人不同,傀儡的性能也会有所改变。 他很高兴看到傀儡的“伤愈”,也乐于见到敌人的错愕,尽管从傀儡眼中闪过的金色光芒让他产生了一些不详的预感,但他压下了心中的疑惑,什么也没说。 完好无损的傀儡没等上方白光回过神来,它随即移动身形,两手各在空气中画了不同的符咒,又一挥手,将那几枚符咒全部扔给了半空中的白光。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秒内,傀儡的速度让人惊讶。飞出的符咒在碰到白光的一刹那便立刻吞噬了白光周围的灵力,然后连同白光本身、一起“吃”得干干净净。 符厅外面的打斗声戛然而止,外边的一堆“白光”都随着这道白光的消失而消灭了。 没了敌人,那些和白光交战的长老们纷纷循着灵力波动,回头向没了一面墙的符厅望去。 他们看见了有着金色眼眸的木讷少年和讪笑着的张小道长站在符厅中,张小道长透过墙上的破洞,窘迫地与外面的人对视着。 下一秒,傀儡瞬移至了之前已被动用过一次的传送符前,uu看书 .kanshu 他在张小道长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抬起手飞快地在墙壁上点了几下,又往其上那色彩鲜艳的阵图上一砸——张小道长脚下立刻涌出了一团七彩的光芒,符厅中的两个“人”瞬然消失不见。 “传送符。” 清源山近神之地的大长老,无声地瞥了眼手臂上或是身上的、方才因为白光的灵力而出现的伤口,他眉头一皱,一挥袖子,也瞬间移至了符厅内。 他要借用符厅里的传送阵来返回近神之地,还得向掌门汇报这些事,一样的,还要向上申请、尽快召开仙门大会。 白光的身份现在仍是未知,门内弟子说那是清源山的“叛徒”,至于这个消息到底是真是假,这时已无从认证了。 不过有一点是能确定的,那便是裹在白光中的未知的“敌人”“与魔界有关”。 盘旋在天空中的魔气在白光惨遭吞噬后,也和那一众分裂体一样,逐渐散去了,没了魔气的压迫,在场的人们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只是对于清源山的大部分灵感不高的寻常弟子而言,周围“有魔气”还是“没有魔气”并无太大区别。 在大长老用传送阵离开后,其余的弟子和长老们互相看着对方身上的创伤,都因之前发生的一堆事情、以及外来者的出现、还有符厅墙壁上的花纹竟暗藏乾坤而瞠目结舌。 — 过了许久,负责看守符厅、却又不知为何“擅离职守”的守门弟子如梦初醒般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推开身前的人群,踉跄地扑至符厅倒塌的外墙前,满脸的悲恸。 四十五.先后 纪元烨只感觉自己在传送阵所带来的粘稠的光芒里待了很久,等到他抱着一沓纸符和一枚卷轴、挣扎着从五颜六色的光芒中爬出来时,在他之后过了很久才再次启用传送符的张小道长和傀儡,已先他一步来到了他的住所中。 于是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乖巧”地坐在一摞干柴上的傀儡,以及同样“乖巧”地站在干柴边上的、他的张师叔。 嗯……干柴。他念叨着这个熟悉的词,移动视线环视四周,然后瞟了眼坐得端端正正的傀儡,嘴角一抽:“我的住所?” 住所,傀儡口口声声说会送他回“他的住所”,传送符传送后的地点却是剑堂外的柴房,这着实叫人无语又无奈。 坐在木柴上的傀儡干瞪着眼睛,显然没听明白纪元烨的意思。 “额,传送符是有这个弊端。”察觉到了气氛尴尬的张小道长连忙替傀儡打圆场,“纪师侄,你是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柴房里?”他尽量问得很小心,还在心里把剑堂的那伙杂役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他们没给你安排正式的住所么?” “安排了。”看着周围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场景,纪元烨咧了咧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一丁点的“意外”,“只是我不常回去而已,毕竟每天要做的活完不成的话,隔天还得加倍。” 他顿了下:“不说这个,张师叔,叛徒……捉到了么?” 张小道长会和傀儡一起通过传送来到这里,并不意味着有好事发生,相反,可能还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纪元烨猜测着张小道长会给出的回答,边问边端详着对方脸上的表情。 张小道长在听到他的问话后叹了口气,眼里略透露出了一丝遗憾:“那应该不是叛徒。”他说,“他不是清源山的人。” 他摊了摊手,与纪元烨阐明了自己的观点和看法道:“我想他也许和小傀儡一样是个外来者,用那些魔气团削弱了护山结界,或是伪装成一个山内弟子、利用魔气引开了近神之地的注意、混了进来。” “小傀儡的主子、咳,先生是符文师,对于符文师来说护山结界就是层纸,捅捅就破了,所以小傀儡能进来不足为奇。” “是这样。”傀儡也没听出张小道长的画外音,点着头插话道,“存在有阵便有解阵之法,那是先生最擅长做的事。” “那不是叛徒……”纪元烨琢磨着张小道长的话,他又忽地想起了什么,“对了,张师叔,顾斐、顾师兄怎么不在符厅里?” 这是他一进符厅就注意到的事,只是当时没来得及问,而他也不认为作为外来者的傀儡会知道受了重伤理应安生休息的顾斐不在符厅中的原因。 “啊。” 张小道长噎了一下,他瞥了眼边上的傀儡,试图推卸责任:“我也……不知道顾师侄怎么就不见了,啊哈哈,小傀儡,你也知道的,我进入符厅的时候,顾师侄已经离开了……”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谎……纪元烨想到,他笑了笑,无意拆穿张小道长的谎言。 他知道多半是童邢的“关照”,让张小道长向外隐瞒了顾斐已“伤愈离开”的消息。 这个时候,他不禁怀疑,没准顾斐压根就没受伤,那时顾斐整个人都被捅穿了,血哗哗地淌着,看似伤得很重,也只是让他在符厅里昏迷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清源山上剑堂之外十个弟子中能找出九个是医修,就连掌门都曾亲自撰写过一本有关“医者仁心”的书籍。 听闻里面收录有不少起死回生的“神迹”,只是记有“逆天而为”的神迹秘诀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凡人或是修为弱小的修士能够修习的,清源山掌门没那份好心、老人家的心也没那么大,让朽木重现生机的秘法一旦外传,这世道又该出现动乱了。 “哎,其实也不用管顾师侄的事。”张小道长见傀儡没搭理他,只能呵呵笑了下,试图将话题引到别的事情上,“纪师侄,”他说,“刚才从近神之地那里派来了一张传音符,说是有好几个宗派上空都出现了魔气,那道白光也在好几个门派中‘露过面’。 上面的人坐不住了,他们觉得必须召开仙门大会,共同商讨对付魔界之人、和混在人间的修魔之辈的事。” “传音符……我是不是在传送阵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纪元烨瞥向端坐在木柴之上的傀儡。在他受困于传送阵中时,清源山的长老们似乎还开了一个会,可想而知他被这阵图耗去了多少时间。 “这是我的疏忽。”傀儡闻言终于理解了纪元烨在走出传送符时感到不满和抱怨的原因,它低下头,小声抱歉道,“那张阵图最初少了收尾的一笔,形成的灵力通道并不稳固,我是在开启阵图之后才发现了这一点的,第二次使用前,我将它补完了。” “这很正常。”张小道长想起了傀儡在启用阵图前所做的那些小动作,心叹道原来那是它在补全阵图。不愧是符文师的傀儡,他想,传送阵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才可接触到的符文法阵,与之对应的,传送阵阵图非常复杂,要发觉传送阵绘制的收尾处在哪可不简单。 为了防止门内弟子误触,符厅墙壁上不可能呈现出完整的阵图,设计阵图和绘制符文的人一般都会在画最后一笔时收手。 余留下的这一步通常都很简单,不一定是符文师,只要是有初步的符文认知能力的修士便可以将阵图补好,再注入灵力就能开启阵图。这么做,为的是让以后的人在紧急时刻能借用这些阵图扭转乾坤,而若是非山门弟子补完阵图也不要紧,由于使用阵图需要灵力,守卫弟子们能通过注入的灵力快速分辨、并锁定外来者。 传送阵是一个例外,清源山在“不怎么可靠”的护山结界的保护下和平惯了,高层的长老又很少离开近神之地,发布指令和任务都用的是传音符,传送阵在清源山上用处不大,而保持一条灵力通道长久打开,是一种奢侈的浪费。 — “好了,我该走了。”在又随口闲扯了一些无关紧要、纯粹只是用来放松心境的事后,认定纪元烨不会再提及“顾斐离开”的事情的张小道长向着傀儡微微欠身。 “师尊之前命我前去近神之地,也许和那道白影有关,因为白影的消灭我也插了一脚,而且还在事后被一个外来者带走了。” 他想了想:“如果他们问起,我就说你是当初助我们进入魔窟的符文师的……” “弟子。”一旁的傀儡脱口答道,“先生在外称,我们都是他的‘弟子’。” 弟子……纪元烨想到了魔窟里的“施先生”,莫非施先生不是躲在暗处远程操纵傀儡,而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傀儡,只不过被假面设定了一个特殊的性格?嗯,他以前也有类似的想法,只是想法刚刚冒出头,就被他否认了。 他看着张小道长在得到傀儡答复后匆匆离开柴房,渐行渐远,然后回过头来,转向仍坐在木柴上盯着他看的傀儡。 “藏书室里的东西,我拿出来了。”一对上傀儡的那双淡金眼眸,他马上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叠纸符和一枚卷轴,接着将它们递出,“是这两样东西吧?” 傀儡没有接过那两件物品:“应该是。”它毫不犹豫地肯定,说的话却又歧义,从它含糊不清的说法里就可以知道,假面只告诉了它“东西放在了哪儿”,而没有告知它那两件东西“长什么样”。 “你不需要给我。”又随意扫了眼纪元烨手中的物品后,它示意少年人收起那两样东西,“先生说了,这是属于你的。” 其实是清源山的私藏,纪元烨在心里咕哝道,但假面让他拿了、还说这些东西本就是他的,这其中一定有假面自己的道理。 假面害人不浅,还害死了不少他的同门弟子,但次次出现在他面前都不曾害过他,相反还待他不错,也告诉他了不少事,还特意包下了酒楼、为他晋升习得清源心法而庆祝……尽管对不起逝去的人们,也对不起他心中想要杀死假面替已死之人复仇的想法,可他不得不承认,他很信任假面。 “总之先看看将来会出什么事吧,过些日子还风平浪静的话,就悄悄把东西还回去。”在取东西的时候,他已然在心里打好了算盘。 “那个卷轴,”在纪元烨把两件物品重新塞入怀中时,傀儡蓦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纪元烨手里还未收起的卷轴,“先生说,里面记载着一些枯木逢春的秘法,可以配合你的清源仙法一起修习。” “嗯?”纪元烨手一抖,他有了一个猜测,对此眉头不由一皱,“不会吧?” “怎么了?”傀儡歪了歪头,很是不解纪元烨此时的惊诧,“这份卷轴里摹录清源山派掌门的医者心得,也记有脱胎换骨、重炼筋脉的秘诀,对你以后定是有所帮助的。” 还真是!纪元烨难以掩饰自己的诧异,他在先前的对话中刚好想到了这“本”秘籍,还认为这样东西不会轻易出现,想不到秘籍已经在他手上了! 一想到掌门撰写的、可能会引起天下大乱的藏有“复活”奥秘的“秘籍”,此时此刻就握在自己手中,他险些掩面:“但是,但是这可不是‘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吧?” 况且,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会急需这份秘籍中记载的内容,重炼筋脉?他为什么要重炼筋脉?莫非以后顾斐手下会不再顾忌清源山的门派宗规,直接削断他的筋脉么? 傀儡眨着眼,假装听不懂纪元烨的委婉说辞:“肯定会有用处的。”它坚持道,“另一份是替身纸人,你把上面的符文绘制在任何一样东西上,都能达到替身的效果。” “比如说把图样画在木柴上?”纪元烨看着坐在木柴上的傀儡,又瞅了眼手里的卷轴,放弃了针对“利益”的抵抗,而后一下浮想联翩。 “能制造出像你一样的傀儡么?”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能。”傀儡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冷冰冰地回答道,不知为何,没有感情的它,声音听上去却夹带了一些复杂的情感,“我不是这样诞生的。” 说话间它已从木柴堆上跳了下来,侧着头瞟了眼自己也没把自己的话当真的纪元烨,就好像在对异想天开的少年人无奈道“你在想些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呢!” “嗯,我知道。”纪元烨抬起手,表示自己只是开一个玩笑罢,“额,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下权前辈。” 在得到傀儡肯定的回答,又看见傀儡眼中金光散去、似是摆脱了一板一眼的人偶样后,早已猜到操纵者能将自己的意识附在傀儡身上的纪元烨没有多少惊讶,他有简有略地和藏在傀儡身后的假面讲述了一遍自己在离开一层藏书室时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为是想求助假面来答疑,他没有隐瞒那本破旧古书的存在,叙说事情时也没有掺假,尽量还原了事件原委,虽说省去了一些细节,比方说古书对他的吸引力、和古书上的“创世”二字。 其中他着重提到了那本古书好像含有灵力,且已被激发了灵智。 将傀儡当作媒介的假面默默地听完了他的讲述,而后,原本是画在傀儡脸上的、本不会有所改变的那张嘴,嘴角诡异地一点点上扬,勾起了一抹笑容。 “那是创世神的遗物。”假面指点道,“也记录着创世神的创世传说——众所周知的那一版传说。” “众所周知的创世神传说?”纪元烨有点懵,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中浮现了出来,但还是和之前一样,仔细回想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抬起头看着傀儡笑着的脸,回忆了一遍从山下小城的说书先生那里听到的传说:“创世神在创造世界之后,力竭而死……” “清源中应该记有另一个传说。”假面道。 “是的。”纪元烨忙点头附和,清源心法是假面交予他的,那么假面会知道创世神的真正死因也不足为奇,“清源心法中的才是真实的。” “不。”借着傀儡发声的假面低笑着否认说,“两个传说都是真的,只是事情发生的顺序有所不同。” “大众口中的传说在前,清源记载的事实在后;先有力竭而亡的创世神君,u看书 .uuknsh 后有妄想复活创世神的执念者。” “什么意思?”纪元烨听懂了假面的表述,却不太敢细想假面的话。 执念者,假面道,他指人们传说中的创世神只是一个为了复活“真正的创世神君”的执念者,如此一来,是谁构筑了这个世界?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个传说、传说中的那位神明是执念的化身?那么创世神也是妖怪么?他不敢想象,同时,心中也生成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不由感到了少许悲哀和愤慨。 是一种、重复了上千上百次同样的事情却仍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的愤怒、和临近绝望却又无可奈何的悲戚。 “你无需多想。”假面主动结束了这段令纪元烨感到了不愉快和压抑感的对话,“那本书里的知识对你有益,迟早有一天,你能够想起书中的内容的。” “……嗯。”少年人轻声应道。 柴房中一时安静。 过了好一会,纪元烨才闷声问出了自己的另一个问题: “权前辈,那天在酒楼里,为何不辞而去?以及,你给我的那场梦,真的是你的过去么?” “还有,为什么要让傀儡阻止我入清源山?之后,符厅的藏书室……” “……” 他又安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假面不会回答他。 他看到傀儡的眼眸里又涌现出了淡金的光芒——毫无疑问,假面又躲去了傀儡身后,有意回避起了他的问题。 “夺回”了躯壳掌控权的傀儡眼睛一眨:“先生说,要你准备充足后,再去参加仙门大会。” 四十六.随笔 清源山山脚,谢仙村 在送走了来访者而无所事事的施先生的好心相助下,李长歌终于让村落中的最后一个病人病愈。他伸了伸胳膊,舒展了因长时间弯腰查看床榻上的病人而酸痛难忍的身子,抬头看向施先生的眼神中已带有一份深深的崇敬。 由于施先生和印长明认识,他原本就将施先生当作一位需要自己去尊敬的人,后来又听那些逃回来的村民们说了施先生在邪/教总坛中的遭遇,他认为施先生勇气可嘉;没想到对方还如此的博学多才,比他这个符咒的“拥有者”还熟悉每一道符咒的用途,在救人时替他节省了不少时间——这让他更加敬佩这位敢于与狂信徒“斗智斗勇”的“凡人”了,而一想到对方竟是一名凡人,他又为修真界感到惋惜。 “施先生,恕我无礼了。”于是在送痊愈的村民们离开屋子后,他一边清点着手中剩下的符咒,一边对同样想离开屋子的施先生道,“我觉得像您这样的人,不踏上仙途真是可惜了。” “我也没办法呀。”施先生似是早就猜到了李长歌会那么说,他停下了往门外走的脚步,眼珠一转,笑着回答道,“我与你师兄也说过了,我天生不适合修仙问道,这也许是天机吧,天命难违啊。” 李长歌听着施先生的话,抿了抿嘴,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想各大门派应该都会争相把您揽过去的。” 他的语气诚恳真挚,全然是肺腑之言,说得是让施先生脸上的虚假笑容绽得愈发灿烂,“不过有您在这里的话。”他又道,“相信谢仙村在摆脱假神的阴影后,会越变越好的。” 李长歌因施先生在必死的环境下硬是坚持了两年,便自动遗忘了身为凡人的对方是被同样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的狂信徒抓去地下关了那两年的事,施先生也没想着提醒他,青年人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袍和手腕上的铁链,听着面前人对谢仙村未来的期望,莞尔一笑。 “对了,我能问问一个小姑娘的事么?”李长歌在把散乱的东西一股脑堆进剑匣中时,忽然想起了之前在除魔时第一个去查看的小女孩家。 他跟施先生形容了一遍女孩儿的样貌,又提到了女孩偷油救人的事情,“我用符咒减轻了老人家和赤魄长明间的联系。”他说道,“老人的病我也治好了,只是不知道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先前去“偷看”时,他没在屋中发现小女孩的身影。 “应该是被抓去总坛了。”施先生转头望向屋外,淡淡道,“现在该回家了吧。” 李长歌闻声吁了一口气,又挠了挠头:“我其实很担心她。”他尝试着解释道,“因为凡人动用和神器相当的‘赤魄长明’的力量或许会影响使用者的因果。” “她的命数可能因此改变,不知是往好的地方改,亦或是……” 或是变得更差,当前这般还能苟活,往后或许生不如死。 而且,神器对使用者的资质要求很高,更别提是一样已经沦为邪物的“神器”,被赤魄长明吞噬的灵魂和围绕在赤魄长明周围的邪气还可能侵蚀凡人的心智和魂魄,这对没有灵力护体的凡人而言,是不小的折磨。 与修士们相比,凡人们寿命短,普通的人们为了生计还得终日劳累奔波,为此,李长歌不忍看到凡人的命运因为自己的造物而惨遭改变。 说话间他也向屋外看去,将在屋外因为“重获新生”而喜悦的人们尽收眼底。 他没在人群中找到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儿,只能希望对方真如施先生所说的那样,已经平安地回到了自己家中。 “放心吧。”施先生抬腿踏出屋门,举头看天,“你的师兄说了,嗜血长生灯的真正作用是共享生命,她说不定会活很久,而且活得很好,很充实。” “那就借您吉言。”李长歌稍微放松了些,也开始往好的方向设想。 而后,他背起了剑匣,又对着施先生抬手作揖:“那我就先且告辞了,望我们有日再见。” “好啊。”施先生举起手甩了甩,算是与这个散修告别,“还有别忘了,你师兄叫你别去参加那个大会,以及,”他笑着放下手,道,“记得向清虚宗的掌门汇报‘任务进程’啊。” 李长歌一笑,点点头:“我知道。” — 谢仙村的另一边,听闻了家人康复的女孩儿一蹦一跳地穿过人群,走在返回自己家中的泥泞小道上。 就和所有内心感激、外表冷淡的村民们一样,她非常感谢外来的“仙人们”对这个村子施予的援手,“尽管仙人们来得晚了点。”她想,几年前突然降临在村子中的那位擅长写话本的“施先生”曾和她说过一句混杂着她从未听说过的新鲜词语的话,他说“有样东西总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仙人来得太晚了点,在她的娘亲与爹爹因病去世、在她的兄长变成了村长的一部分、在村子逐渐被异物占领且替换、在她的小妹为了救活姥姥而去偷油却被抓住、成为了长生灯的灯油后,仙人们才缓缓赶到。 但终归是保住了她的姥姥的命,也把在冒险取妖怪血时被抓的她从地底解救了出来。 她记起了自己学着小妹去偷长生灯灯油时遇到的两名外来者,那时她满心担忧着自己是否会被抓住,会变得像小妹一样成为单一的生命能量,所以一听到别人的脚步声她便惊慌失措地逃跑了。 她觉得这也许会给仙人们带来很多麻烦,因为那时候村里人大部分都因疫病闭门不出,也拒绝和外来人沟通,来到此处拯救他们的仙人若没有村民的协助,要想知道这座村子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来还得花费一番功夫。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疾病过去了,村长的威迫也过去了,她失去了她的父母、她的兄长和小妹,但她还有姥姥,她的姥姥还活得好好的,她还不是孤身一人。 而经过这场漫长的疫病和其间经历的各种痛苦,村民们也团结了不少,她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时,沿途遇见的村里人还会关心地询问她“有没有事、需不需要帮忙”。 她并不孤单。 女孩儿蹦蹦跳跳地走至自家家门口,她小心地撕去了侧窗上贴着的五花八门的符咒,又慢慢地将撕下了的符咒展平、放进宽大的衣袍中藏好。 “这些东西以后没准有用。”她这么想到,然后喜滋滋地打开了房门,想着会有一个健康的姥姥在门后迎接她。 可是屋门打开后,她却没看见那位老人。 屋内灌有长生灯灯油的油灯静静地燃烧着发光着,在天亮时显得非常微弱的光芒,照出了床榻上的、坐在本属于老人的位置上的那位“不速之客”。 脸上戴着遮住半脸的惨白假面的黑衣人,在女孩儿走进屋门的那一刻撩起了衣袖,露出了一枚扣在他手腕上的乌黑镯子。镯子的表面上映现出了女孩错愕又惊恐的脸,还隐约泛着点奇特的光彩。 “你,你是谁?” “你叫什么?”黑衣人没有回答女孩的问话,他嘴角微微上扬,如此反问了一句。 意外地,他的声音非常耐听:“你的名字,”他笑着轻声道,“是什么?” 女孩儿张了张嘴,她没想发声,但大脑却好似不再受她控制了一样,她不由自主地“服从”了黑衣人的“指示”。谢仙村闭塞已久,她却毫无障碍地说出了连她自己都已差不多忘记了的全名。 戴着白玉面具的黑衣人微微笑着,手腕上的乌黑镯子上随即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 一片寂静的小屋中,假面倒掉了手上油灯中已被污染了的灯油,收起了摆放在房屋角落处的妖怪枯骨,又往屋门上贴了两道符,再从芥子镯里重新取出了一盏灯,悠悠将其摆放在屋中的一张小桌上。 他坐在小桌前,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本似是由一沓糊了厚厚纸浆的废纸缝合“装订”起来的书册,书册摊开至空白的一面。 假面静静地瞅着无字的页面看了许久,uu看书 ww.uuknu 末了,他勾了勾嘴角,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提起同样是毫无声响地出现的一支笔,用其在白纸上写道: “……七是一个限制……” “……所有死后复生的人,是否都在濒死之时看到了天机?那是天机、还是……” “人们口中的创世神……原初之人?神给予了原初之人所有的情感与自主思考的能力……但是神明是没有感情的。” “……每一个生灵都有不同的执念。” “……” “……” “拥有全部创世神遗物的人,即使是凡人,也等同于创世神?能使用创世神的力量,甚至可以影响这个世界……” “……” “……执念?他的执念是复活。” 写到“复活”二字时,假面持笔的手稍有停顿,而后笔尖突然一歪,在零零星星写了半页字的纸上划出了一道较深的斜线。 他脱力般将笔扔在了小桌上,两手紧紧揪住一头长发,似是在与什么作无声的对抗。 “我在干什么?”他喃喃道,“我在想什么?” “奇迹已经出现了。”他按着头,好像记起了什么多余且无用的记忆一般头痛欲裂,“我已经找到他了。”他放下手又揉皱了那张记有字的纸,“奇迹就要发生了。” “……” 少顷,他略微缓过神来,再次提起了桌上的笔,又将书册翻至了另一张空白的页面上,在纸上慢慢画道: “……是我们穿进了书中的世界,还是我们通过书、看到了世界的真实?” 四十七.打探 “……” 假面又凝视着小桌上的书册看了好一会儿,继而伸手合上了书,手里的笔也随着这个动作骤然消失不见。 在简单收拾完屋内“他曾存在过”的痕迹之后,他挥手收起了油灯,又起身走至小屋外。屋外四处走动“探亲访友”的谢仙村村民是那么多,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与山脚小村格格不入的、却又从一间村民的屋子中泰然自若地走出的外来者。 就好似某些事物在假面的周身布下了幻术,那个幻术欺骗了村民们的感官,让他们自觉自愿地把假面当成了“同类”。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假面从乌黑的芥子镯中抽出了一柄素色长剑,又往其中灌注灵力、确保其能够带人上天入地。 他临行前用着漫不经心的目光扫了眼小屋周围:“你们继续待在这里。”他不知在与谁人对话,这般道,“让她们以正常的、不会被上面那些人怀疑的方式离开。” 这并非是命令的语气,就像是在对很好的朋友嘱咐一二一样,而小屋门外随处可见的几块杂草地在假面开口后,没有风吹也自己摆动了起来。 紧接着几道翠绿的光芒从草地中窜起而飞入了小屋中,原本空荡无人的屋内,绿色的光辉正一点点凝聚成人形。 谢仙村的杂草丛中竟寄生着灵力微薄的草妖! 它们的妖力太弱了,和清源山上的那些草妖根本无处作比,在常人修士眼中也不过就是几棵灵力富裕的普通植物罢。 如果说清源山上的草妖是因为没害人而得到李长歌的谅解被安然无恙,是李长歌故意装作没看见的,那么藏在谢仙村里的这些本土妖怪则是由于太过弱小,修士感知不到妖气,它们还未做好与仙门修士一战的准备,便直接被李长歌忽视了。 但是,无论妖怪再如何弱小,它们都是有能力制造出足以让它们捕捉猎物且以此果腹的幻境的,因为妖怪也是要吃饭的,它们的修为还得靠外界的能量补充。 在看到了屋内妖怪制造出的幻象后,假面微微点了点头,这种点头中并不涵盖有“认同”和“表扬”,但还是让地上的杂草们欢快地晃动起来。 弱小的妖怪似乎拼命地在假面面前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也不知假面有没有看出这种特别的、又古怪的迹象——而他显然不愿在这个小村中停留太久,在和草妖们吩咐完以后的行动后,他手一甩扔出了手中因灵力充斥而已成为“飞剑”的素色长剑,而后,又在幻境对四周幻境的干扰下,不被任何人所注意到地、飞身跃至了剑上。 只见一人踏着一剑眨眼的功夫就成为了天空中一道白色的残影,假面在地面杂草的“送别”下渐行远去,御剑离开了谢仙村。 — 刚送李长歌离开村子的施先生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他抬起头随意一瞥,就看到了天空中划过的那道虚影。 见此,他不禁一抹鼻子,嘴角一扯,苦笑亦或是痛快地笑,总之若无旁人般笑出了声来。 “下一个会是谁?”在路过的村民们或关注、或由于他的笑声避而远之的目光下,他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视线抛向远处的某座屋子,又移动视线望向了更远的地方、村子的尽头。 那里存在有一座百年前流传下来的祭坛,在山神脚覆灭、他们从地底离开后,假面特地让他施先生、和不可思议的、竟没几分怨言而老实地听从了假面安排的印长明重新整修了祭坛。 当时他们花了一些时间,用假面提供的特殊符咒“擦”去了祭坛上原本刻着的传送符,之后则使用了其他符咒的力量,在祭坛上又刻上了另一个复杂的符文阵图。有符咒在,这些“将石头磨平”还得“在石头上刻字”的繁琐事都不算事,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画阵图时浪费了不少时间。 也许顾斐有特地研究过书中世界里的符咒作用和晋级方法,但施先生又一次和另一个自己作出了截然不同、完全相反的决定,他对符咒类的事情一窍不通,因此在刻图时常常需要修改,甚至需要“重画”。 不过纵使对符咒类的事情一头雾水,才与假面解释过邪/教手中的两个阵图的作用效果的施先生,好说也算一个记性出众又有心眼的人物,怎会认不出假面让他们刻的那副阵图实为“连接异世阵图”和“复活阵图”的合并版。 假面的大胆“创新”让他啼笑皆非,他也不由因对方此举而替对方捏了把冷汗。 “嘿,”在祭坛上的新阵图完成后,他暗暗想着,“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印长明在画阵图时可什么也没发现……嗯,也许是他的记性不好。” 现在他则无言地与假面送行,为下一个幸运儿提前祈祷。在他脑中,能成为“幸运儿”的人有很多,这也不乏是一种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 — 离开谢仙村后的顾斐,踩着用灵力凝聚而成的“光剑”、神情放松地从天上降落至了清源山山下那座他已去过数次了的小城。 灵根分裂后他就有实力像纪元烨那样灵力凝剑了,这个能力让他在出行上方便了些,至少他不用再拉着灵力、在各种标志物间“反复横跳”。 不过这回御剑飞行并不顺利,他是驱使灵剑在山上树林里穿行的。他没傻到踩着灵剑从清源山上方飞过去,虽说这种方法要节约不少时间,但这么做无异是去送死。 清源山上还在“闹叛徒”呢,上方先前又有魔气盘旋,大胆到敢从山顶直接飞过去的修士无用说,定是会被近神之地的那群长老们打下来的。 穿过树林又吃力又浪费时间,还很危险,所以在看到山下小城的城门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不免放松了下。明明只离开了小城一天多一点的时间,这时候竟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尽管他并没有将小城当作自己的“家乡”。 只是,无论怎么说,到底还是清源山更能给我带来“家”的感觉,他如是想到。 这座小城中也不安全,要不然也不会每天都有来自各地的修士“下凡”在“人间”除妖斩魔,但现在的他非同以往的他,他已有了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而在李长歌的“亲身示范”下,他亦是学会了如何去“物理感化”妖怪,让妖怪赶紧了却执念消失。 在反复确认城门口没有清源山的弟子后,他让灵剑自行散去,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破烂烂的清源山校服,又随意理了理一头散乱的长发,抬脚迈进了小城中。 一天的时间自是不会给小城带来多大的变化,他想了想,“熟门熟路”地转身往一切的起点、那座酒家走去。酒家中鱼龙混杂,汇聚着各种各样的人,或散修或凡人或正统修士,他们能带来的消息不少,所以哪里定是最好的收集情报的场所。 他在伙计的迎接下走进了酒楼,果然如他所想,酒家里挤满了各式打扮的人群,还有几个块头较大、背上又背着各种样式的武器的人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唾沫横飞。 他小心地绕过了人最多的地方,于一楼随意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而那个带他进酒家的伙计,也许是今日店内人数太多,也没来催促他赶紧点些酒水啦的小玩意儿,任由他躲在隐秘的角落中偷听别的修士的对话。 “……要开啦!”他隐约听见有一个大汉这般嚷嚷道。什么要开了?他皱了皱眉,随后从周围人的谈论里明白了,是“仙门聚会要开了”。 散修们无缘参加仙门大会,他们大概会觉得很不甘心。顾斐暗自想道,他单手托着腮,假装不甚在意地继续偷听周围人的对话。 他听见了一些散修们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次仙门大会提前召开的理由,有人提到了是某个上门宗派发现了什么秘籍、慷慨大方地要与整个修真界来分享——这个想法自是被大多人否认的,仙人超脱世间、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但也没大方到那等程度。 也有人猜得和真相八九不离十,他猜测是下界、也就是魔界出了什么乱子,令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坐不住了。 那个提出是“魔界造反”的人还提及了“最近各大门派中都有叛徒出现”的传闻,这个消息引起了不少修士的关注。他们就住在清源山脚下,就算踏上了仙途也常年受到清源山弟子的保护,所以他们还是很关心清源山弟子的安危的。 “听说这次仙门聚会会在天山举行。”在顾斐有意不去听他早就知道了的“叛徒”一事时,他又听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散修对旁边那个穿着正统宗派服饰的、一看就知道是正统修士的人说道,不知他是在试探、还是根本就没注意到身边人衣服上的细节。 “天山……”顾斐咀嚼着这一在《仙界创世录》里出现过的地名,天山在小说里还算一个比较重要的地点,都重要到作者是以自己的名字来为这个地点命名的“这般地步”了。 天山取的是“吴”中的天与“峥”中的山,吴峥将它设计成了一个仙人们为了满足自己而建立出的“虚假的上界”。真正的上界被魔尊封印,修为再高深的人也去不了那里,为了建立仙人在凡人眼中的高位格,他们就去找了座最高的山,在山上大兴“土木工程建设”,把那座山打造成了一个人造的“上界”。 那名正统修士听着散修的问话,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仙门聚会的地点不需要额外隐藏,因为要通过有着重重禁制的结界后,才能进入“会场”。 曾经有很多年轻一辈心高气傲的弟子,就是在赶赴仙门大会的时候被修真界抛弃的,他们心术过杂,没能通过大会结界的考验,一个个都被削去了灵根、废黜了修为而被从仙途上踢了出去。uu看书 ww.uukanshu 灵根被废可不是开玩笑,人会因此变成废人,而一个能呼风唤雨的修士被迫变回了什么也做不了的凡人,怎么说都是一件难以想象又非常残酷的事情。 “以往的仙门聚会上还有各派弟子的切磋呢。”一个散修满脸的向往,“只是这回事态紧急,各门派的佼佼者们大概也无心交手了。” “还有切磋?”顾斐意外收获了一个他不知道的消息,书中的仙门聚会只写到各种人对纪元烨的偏见与指责,倒是没写到在那之前还有一个“切磋”环节。 或许真如那名散修所说,事态紧急,急于铲除魔界的人根本无心交战——切磋环节取消了,于是吴峥就什么都没提。 不对,是因为作者吴峥没写那段情节、根本就没设计过仙门大会还有各门派弟子交手比试的剧情,这个世界大概认为一个“仙门聚会”纯聊天实在太过无聊,就自动加上了这一“活动”,又为这一届大会“不打架”找了一个理由。 至于下一场仙门大会为什么仍没有“切磋环节”……这不是顾斐感兴趣的事,也懒得想,因为他压根活不到下一场大会的举办。 “嗯……”又旁停了一会儿后,实在听不出个所以然的顾斐毅然决定离开。 走出酒家前,他有意去找了那位正统的仙门弟子,装成一个纯感兴趣但并不想掺和的散修,半真半假地向他询问起聚会的时间来。 在得到仙门聚会展开的具体时日、并忽悠出了天山的位置后,他在心中暗自计算了一遍剩余的时间,自觉自己能赶上那“热闹”的大会的召开。 四十八.错过 跟着一些终于意识到“散修是与仙门聚会无缘的”而万分沮丧的修士走出酒家后,顾斐似是带着难以排遣的心事沿着城内大道走了许久,直至走到了一条街道口,他停了下来,又默默从袖中翻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地图。 他在图上找出了近一周前自己曾走过的那条无人小径,再环视四周确认了现在的方位,而后掉头奔赴地图上小径所在的那个地点。 就这样穿过了几条街道,他再次通过那条小径走去了位于小城城郊的“居民区”。 — “……肖浅不见了?” 赶去参加仙门大会前他专程绕路过来一趟,却没能在那堆烂木头中找到那位未来的女反派,这让他不由感到了些意外。 他原以为是肖浅跑去城里为生计打拼了,但围着那木头堆转了好几圈后,却连肖浅的那位姐姐都没见着。 那位行动不便的聋哑人居然也不在!他皱了皱眉,觉得有那些地方不太对劲。 “这才几天啊。”几番确认肖浅姐妹确实不在这里后,顾斐抬手敲了敲身前的一块木头,又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额角,十分不解地低声嘀咕道,“清源山人前脚走,就有另一门派过来捞人了?” “可是肖浅没有灵力,不具备修仙的资质啊……会有宗门要她么?” “嗯,也有可能是为了等待我随口说的‘奇迹’降临,又不愿和认识的人分享修仙一事,就搬去了其他地方。” 书中有写过,肖浅在踏入仙途后是极其看不起过去的同伴们的,根据这个性格设定来看,肖浅的确做的出“为了不让认识的人比她更早成为仙人而隐瞒消息、放在其他人遇上仙缘而搬家”这种事。 “但我可不认为那丫头离开这里后还能找到住处啊,要不然这伙乞儿也用不着住在这种地方……” 顾斐又打量了一番这座“居民区”的环境,暗自抱怨这根本就不是人能住的地方。 前一次来这儿时,他因意外住过一次“木头屋”,那时候他就已经深刻领会到了住在烂木头堆中、还得自欺欺人骗自己说这是木头房子的艰辛困苦,以至于还产生了一丝对主角悲惨过去的同情心。 不过这同情心他自然不会表露在脸上,因为那没有任何用处。 “……”他又绕着乞丐们的住所走了一圈,双目放空,就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事。 “嗯?”然后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那阵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脚步一顿,就看见一个白脸乞丐带着一帮子人从木头“房子”里钻了出来。 “……” “哎,她真的被仙人看中、被带走了?” 住在这里的乞丐们,在他上次和纪元烨对峙又由于头痛而失去意识的时候轮番照顾过他,所以认识他、也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仙人,这时候看到仙人又来了,便以见识渊博的白脸乞丐为首一个个都围了上来,一副生怕仙人“飞走”的模样。 对此,顾斐就随便找了一人打听肖浅的事情,出乎意料地得到了“浅儿在几日前已跟着一位仙人离开”的消息。 “是啊。”全身都像在泥里滚过一遍、脸却白白净净的白脸乞丐回答顾斐道,“仙人你们走了之后,就又来了几个‘仙人’,浅儿跑去和他们说了你们的事,他们就称‘相见便是缘分’,说浅儿和他们有缘,就把浅儿带走了。” “肖浅自己和他们说的?” “就是这样。” “嗯……然后他们就同意了?” 肖浅竟被带走了,这让顾斐不禁怀疑某些门派的下限,又觉得不管是怎样的仙门宗派都不会收一个毫无灵力的人作弟子。清源山这个小门派收杂役都有对灵力高低的限制要求,其余与清源山地位相同的小宗派亦是这样,而那些大门派更是如此了,入门条件只会更苛刻、没有更简单的道理。 会是哪个察觉不出灵力的散修么?他思索着,肖浅提到了清源山,可能是看在清源山的面子上才把她带走的,但没有灵力的肖浅只会是一个累赘,正常的修士带着这样一个凡人,很大可能就是把那凡人当作吸引妖怪的“道具”……再惨一些,或许是渴求活人鲜血的魔道、妖修? 哦,也有可能是一些知道魔物动向,猜到上位者们会召开举办仙门大会的资深散修,想要找一个纯粹的凡人去挑战天山结界的威力——这就更惨了,结界可不会管谁是凡人谁不是凡人,虽说没有灵力的人擅闯结界的下场可要比有灵力的人好得多。 他们存在于世的一切痕迹,会在结界的灵力波动下直接被抹除干净,这个过程是很快的、是叫人来不及反应的,保证不会有一丁点的痛苦。 “但肖浅是小说里的重要角色,应该不会出事的吧?”肖浅还得走剧情呢,她要死也该是死在主角手上啊……顾斐回想着书中肖浅的结局,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样的一个反派大抵不会轻易死去。 “仙人、仙人!”这时候有人在旁边叫他了,他一抬起头,就见着了围在他身边的这群乞丐们各个满脸的期待。 他不觉嘴角一扯,乞丐们眼中的愿望是这般强烈,肖浅被仙人看中、又被仙人带走,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某个想法,他们叫嚷着、希望自己也能被带走,从此过上不愁吃不拆穿的日子。 可清源山又不是收破烂的地方……顾斐无意贬低这群乞儿,却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清源山不会收留他们。有些乞丐的岁数已经很大了,他们从小养成的各种坏习惯早已无法改正,况且他们修仙的目的不纯,也很难得道。 再说我也没有资格带外人进山……顾斐想起了自己在山中的地位,纵使有一群人跟随原主、为他做牛做马,也改变不了他仅是剑堂的一个小弟子的徒弟的事实。 “请耐心等待奇迹吧。”所以面对乞儿们不合实际的期望,他只能支吾着把当时对肖浅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给这些娃娃们听,“这些年山上不太平。”他还推出了清源山叛徒的事情,再提到了仙门大会。 对,仙门大会,他想,还不知纪元烨会不会屠尽整个修真界来泄愤,现在拒绝这群乞丐反倒是在救他们。 也不知这些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财产损失的家伙会不会被自己说服……他不愿看到乞丐们瞬间黯淡的眼神和失落的神情,也自觉听不下去乞丐们接下来会说的话,“反正我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肖浅也不在这里。”他这样想到,于是卷起周身灵力,带起了一阵风迷住了凡人们的眼睛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 一直牵动灵力从小城的一边飞至另一边的城门口,顾斐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在谢仙村他已能熟练使用自身的灵力,但还是第一次用灵力拉着自己逃跑,他这幅躯壳明显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相信只要速度再快一些,他就能优秀地成为这个书中世界里第一个“因为速度太快而被灵力拉扯成两半”的修士了。 都不需要主角来杀他,这种自杀方式切实蠢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呼,我跑这么快作甚?”他伸手抵在一棵树上,咧着嘴笑着对自己道,“他们又追不上来,我完全可以用当时下山的方法走的。”运用外界的灵力和动用自身的灵力可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他转身,慢慢靠着那棵树的树干坐了下来,稍作歇息,休息时又面色凝重。 他想了想,在意识中敲开了已有两天多时间没有联系的系统:“你想办法把天山的位置告诉我。”他无声道,“我的‘地图’还保持在清源山附近,是时候该扩容了。” 从酒家里的修士那儿他得到了天山的具体位置,可是在看自己手中唯一一张地图的时候,他发现除了清源山东南西北的小城小村外,其余的地点他一概不知。 其实他可以回清源山,跟随大部队一起前往天山参加大会的,但是在离开谢仙村的时候,他不幸地接到了一张来自张小道长的传音符,上面说清源山由于叛徒袭击一事、已经提前带着弟子们走了。 传音符中还提及了张小道长“因为童邢的托付”而帮“顾斐”隐瞒了行踪一事,在清源山弟子眼中,顾斐由于身受重伤,现在还躺在符厅的病榻上奄奄一息。 仙门聚会虽说是召集了全部的仙门宗派,却并不是宗门中的每一个弟子都需前往参加,否则天山上还挤不下那么多的人。 张小道长是安然道长的弟子,安然道长曾在清源山上还有一定的话语权,他定是要代表清源山的一员去天山上的;纪元烨这个只入门一月多的弟子能上天山,则是因为他和叛徒有关——而同样与叛徒有关系的顾斐,因为命悬一线的缘故,无需“勉强”自己爬高山去参加一个可能对自己不利的聚会。 这意味着顾斐不能悄悄地溜进门派,再对门中的长老说“我已经好啦,快带我去仙门大会吧”这种话。哪怕知道顾斐的伤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重,清源山长老也一定会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让他不用管这么多事,告诉他身体最重要。 他只能找系统求助,怕的就是系统再扔给他一张地图,又和他说自己也不清楚。uu看书 w.uukansu 说好一天三小时、却天天被嫌弃还被鸽的系统不知顾斐此时所想,立即回应:【没问题啊大哥,我马上告诉你,你现在在哪儿呢?】 “新手村。”顾斐坐在树下没动弹,这幅身体在之前的灵力拉扯中被扯得发麻,他只觉得一动就会全身散架、横尸当场,靠着树干滑在地上已是极限,他需要休息,没敢动弹。 全都是自己作的——他在心里骂自己道,又暗地里下决心,若没有紧急的事,跑路一定不用这等冒险的方法。 【大哥,你怎么还在清源山的山下小城啊?】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诧异,【仙门聚会的进度条都快满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到……嘿,你肯定没到天山,不然也不会问我。】 顾斐闭了闭眼:“别说废话,你认路么?” 【我当然,咳。】系统语气有些虚,【有办法认路。】 《仙界创世录》的作者在写仙门大会的时候,着重描写了主角的惨和配角们的蛮不讲理,其余的笔墨则用来描述了天山上的绮丽风景和各种对修炼有益的奇珍异宝。而怎么去的天山,他借着换章的机会一笔带过,根本没写。 顾斐“呵呵”两声:“我就知道。” 他的内心毫无波动地继续道:“什么办法?” 【一个很简单也很省时间的方法,就是很考验你的耐心。】如果系统有表情,那么它现在一定是在微笑,【翻开我给你的那本小说,应该是在第四十三页。】 它一番指点,然后又催促了一句:【你现在去找一根树枝,我们用阵图转移过去。】 四十九.禁制 “阵图?”顾斐脑中“嗡”的一声。 系统的这个提议未免有些突兀,让他一时以为对方已有能力“看到”书中世界内的情景了,而不是如它之前所说的那样、只能看到原作剧情的发展。 “它知道了么?”他瞪大眼睛如是想道,心好似漏跳一拍,“它知道我在另一个‘顾斐’的帮助下拥有修为了……”他控制不住般猜想道,害怕系统察觉出来了这具“凡人身躯”的异样。 “不,我不能多想。”他又摇了摇头,一滴冷汗从额前滚落,他抬起手将其抹去。 “它也许能‘听到’我心中所想……” 【怎么了?】 出于自己吓自己的原因,系统问话的同时,顾斐猛地将大脑放空:“没什么……不,什么也没有。”他尽力不让发出的声音颤抖,这时候他说的话已是无需思考而下意识的回答,“只是、你是认真的么?” “……吴峥?”他念了遍系统的原名,你是认真的么,吴峥? 【我、我说了啥?】系统似乎被顾斐的态度给吓到了,【你做什么那么激动?】 “没,没有……”冷静点,顾斐伸手扶了扶额,好使自己不至于太过惊恐而真让系统“看”出了端倪。 系统没有读心的能力,他安慰自己道,“虽然我是在“心中”和它对话,但它只能接收到我想要它知道的信息。” “我只是觉得你在开玩笑,你知道的,系统,我很赶时间,所以你若想玩我的话,我肯定会生气的。”恢复先前的镇定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选择性地装傻。 “‘顾斐’是什么实力你自己写得还不清楚?”他问系统,用的是“质问”的、略显强硬的语气,“我哪来的灵力启动阵图?” 【啊哈,尽管你已经过了新手保护期了,可这不代表我可以稍稍破例。】系统大大咧咧地回复道,也许是因为顾斐给出的理由非常符合实际,它并没有多加怀疑。 【尽管放心去画吧。】它在顾斐的想象中大手一挥,十分豪气地说道,【我能把阵图开启的成功率调至百分百!】 “嗯,嗯。”顾斐扶着树站起身,“《仙界创世录》上有画传送阵图?” 【对,是插画。】系统的声音听上去很得意,就像是在夸奖“在印书时还能想到顺便加入插画会有意思”的自己一般,【相信我的打印技术,大哥,那像素包你满意。】 顾斐扯了扯嘴角,往边上一探手,从树上折下了一根握起来比较顺手、又看起来不用力便不易折断的树枝:“但愿如此。” 他并没有依照系统的指示去翻书,仗着系统看不见自己的此时举动,直接蹲下身,用那根树枝在地面上小心地描画起来。 下山前他就已在符厅中见过传送阵图长什么样子了,从小锻炼起的良好记性让他完全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况且谢仙村中也有类似的阵图,而施先生交予他的、由另一本《仙界创世录》“改造”得来的草稿笔记上同样记载过传送阵的大致模样,并还记有阵图上应有的符文。 只是传送阵图真实难画,它的容错率是“零”,稍有一笔有所偏差,传送后的地点就极有可能与原先设想的地点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个险是冒不得的,所以在画的时候必须认真,必须全神贯注。费时还费力,正常的符文师用的传送阵都是提前画好的,而且是或沾血或用特殊的粉末画在纸上,比起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歪七歪八地画可容易得多。 在画到一半的时候,意识到时间的飞速流逝的顾斐当机立断,掐掉了与系统之间的连接。“在天山上没准有些事要询问系统。”他想,实际上系统是可以主动挂断通讯的,但这时它明显不想这么做,所以只能由顾斐自己来。 可惜前几天没用完的联络时间不能累加,顾斐粗略地计算了番前些日子自己“省”下的时间,暗骂了一句“浪费时间可耻”。 今天能够联络的三个小时时间不知不觉就只剩下了一个半小时不到了,他想,明天之前得节约着用了。 — 画阵图俩小时,传送只需两秒钟。其中因为手抖还不慎画废了两张图,树枝都折得只剩下原本的三分之一了,完整的阵图才被画出来。 顾斐走出由传送阵带起的一片迷雾,又抬手挥散了挡在他面前严重阻碍了他看路的雾气,抬起头,对上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山峰,还有从山脚下起往山顶铺就的一排排石阶。 他已经来到了“天山”。 — 天山上面是禁止传送的,仙门大会外有结界,不止是传送阵不允许使用,其他的阵图和符咒也会受到禁制而失去它们的作用。这不是“成功率为零或为一百”的问题,因此就算系统“开挂”,他顾斐也没办法直接穿过结界跑进会场。 “所以要走上去……啊?” 他仰着脖子望着长不见顶的石阶,沉默了一会儿,再而扫了眼这座被修士们称作“上界”的高山,把它大概的样子记了下来,心里又一阵感慨: “这是想让我死……” 天山之上多见乱石嶙峋,石缝间夹杂生长着意志坚强的树木,不过这座山山顶之下的地方不会存在有精怪之类的事物,因为整座山的灵力全都被修真界的上位者们运去了山顶。 他们用这些汇聚成团的灵力来维持那人造的“上界”;也有些走极端的修士还会用这些灵力来豢养妖怪,他们会时不时地到凡间去收集各种各样的“执念”,用这些执念来制造妖怪,而待到妖怪长大化形后他们则会将其除去:一是为获取功德,二是想吸收妖怪的灵力、来增长自身的修为。 ↑这些都是《仙界创世录》中原文提及的,也就是作者钦点的“事实”。 即使是心境圆满的金丹修士,在又过百年却无能晋升后也有可能心生杂念,有些人甚至会因此产生心魔,被心魔缠身之人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他们妄想打破上界的封印、想象着上界是神明住的地方,认为那里理应比人间更美好、理应具有一切人间所没有的东西。 因此他们对上界的封印更加执着,对封印了上界的魔界之人就更为怨恨。 天山上那些心生异变的修士是绝不会离开天山的,一旦他们离开,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天山上的石阶是考验、山顶上的结界也是考验,凡人走石阶会消磨自己的寿命,心术不正之人踏在石阶上就等同于遭心魔幻象侵蚀。 “难怪印长明找借口不来,大概是顾忌着这些石阶……他肯定还有别的理由,但石阶不是最根本的原因,也是最直接的原因了。” 感慨完便只剩下心累,纵使他现在已不是凡人,但像他这样的人,走上石阶的那一刻便等于是送死。 不想送死的顾斐继续仰头向上看,顺便再次联络系统。 “系统,”他勾着嘴角,掩藏起自己此刻的情绪,平淡地问,“你当时为什么要把这座山弄那么高?” 【高才能充当‘上界’啊!】系统理直气壮,而它并没有说错,也应该如此,这样才“合理”。【额,太高了上不去的话……】在反驳完后它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犹豫着道:【嗯——你自己想想办法?】 “天山上没有灵力,凡人踏上石阶就是活腻了。”顾斐搬出了小说的原文,告诉系统自己已无计可施。 “你自己写的。”他道,“我没有灵力可以使用,但现在唯一进入仙门大会的方法就是一级一级走上去。” 【哎,我当时写的时候可没想那么多,不对,我也没写那么复杂啊?】 “是书中世界的自行改动,又来?看来这就是这个任务的一个难点……”顾斐抿了抿嘴,又一摇头:“……这就有点过分了。” 他必须参加这一届的仙门大会,因为小说中的剧情就是这样。 原主在仙门大会上当着千百人面前诬赖主角是仙门叛徒、是魔界中人,然后害得主角被废修为、被丢下山。 哪怕他先前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也只有等到“顾斐”走进大会“会场”,“仙门大会”这一剧情任务才真正算完成。 “……” “话说各大门派的修士们是怎么进去的?”他急于完成剧情,可听见明显在撇清责任、称自己也对这剧情一无所知的系统的话,就知它是实在想不出办法了。 他犹豫着走至石阶前,接着自暴自弃般抬起脚,但迟迟没有踩下去。 “嗯……他们不会也要走石阶吧?”他问,“那么多的修士,谁能确保中间不会出一两个意外呢?” 【我书中没写,但是大纲里是提到过的。】系统发出了一些杂音,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他们不需要亲自爬山,有天山上的弟子接引,天山上人有办法暂时地消除禁制。】 “消除?是用什么特殊的秘宝么?” 【应该是一个玉印。】系统叹气道,它一个作者居然被自己书中的事物给难住了,而且还遇上了一些自己都不曾写过的情节内容,这让它感觉有些丢脸,还有点尴尬。 【大哥,】对话时它又想出了一个办法,【要不我帮你找一张传音符来,你写点求助的内容,我再帮你把符送上去?】 这个“办法”……顾斐气得险些笑出声:“山上没有灵力啊。” 无需思考他就否定了系统的这一提议,清源山从山脚到山顶上都充斥着纯净的灵力,所以在山脚小村中传音符能够毫无限制的使用。 “……” “嗯,现在主要是上山。”经过几秒的思索后,他掐断了与系统的联络。 “主要是上山。”他再次对自己道,接着退后一步,抬起了一只手——对准眼前的巨峰。uu看书uknshu — 天山,仙门大会 纪元烨跟随着清源山的“大部队”,走上了一个由茫茫云霭遮掩着的、用灵力构成的透明的平台。这是天山上人为清源山这个小门派准备的“位子”,天山的弟子没有因清源山默默无名而怠慢他们,平台上的视野极佳,而每一个宗门都有独属于它们自己的、类似的“平台”。 他看见有一个老先生从清源山的众弟子之间走出,被一个天山弟子带去了另一个位置高于他们的、似是为上位者们准备的平台,那上面还立有数十把灵力凝成的座椅,那位清源山的老先生则被带至了一把座椅旁。 “……是安然道长。”旁边有一个弟子小声道。 那就是安然道长?纪元烨忍不住向上位者所在的平台望去,他又看见了张小道长,这位年轻人身着干净亮眼的蓝白夹衫,他毕恭毕敬地低着头,站在已坐在椅子上的安然道长身后。 “清源山的代表不是掌门,而是安然道长,张师叔的地位不低啊……” 纪元烨不禁对张小道长起了几分敬意,这位师叔是除他师父外、他在清源山中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不会刁难他的人,若是一个身份不低的修士还能这般平易近人,那的确值得他人敬佩。 他又用余光随意扫了眼四周,忽地,他目光一顿。 他看见了一个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仙门大会上的人——那个已经成为了傻子的陈师兄,对方竟一改先前的痴傻模样,没有淌口水亦没有傻笑,神情与常人无异,正格外安静地站在上位者的平台之上! 五十.人傀 他怎么会在这?纪元烨一时间怔住了,他忘记了移开视线,他有些不自在地打量起陈罡的模样:“他还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神智……”他心念道,可是陈罡的神智分明已被肩头火毁去,是有人自愿赠火予他么?近神之地的长老们已慷慨至如此地步了? 虽心中多有疑虑,甚至还有些不安,但纪元烨仍是在其他人注意到他的不寻常前收回了目光,不再向上位者所在的平台看去。 他自知自己没有资格在这座天山上对某些安排出言指点,就算他对站在上位者身边的陈罡深感疑惑,他也无权过问。 倒是站在陈罡不远处的张小道长,在全部被邀请召集来的上位者们都落座、也对其一一致意表示尊敬而终于不用再低头后,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个他曾看重过、如今却感到无比遗憾的师侄。 陈罡的出现顿时令他目瞪口呆,张小道长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愕,他俯身向前,开口想要询问自己的师尊陈罡在此的原因,说出一个字又止住不言的原因则和纪元烨不同,不是因为身份地位和修为的差别,却是刚开始发声就接到了坐在安然道长身边的那位修士的一个“警告的眼神”。他碍着自己那会打扰到其他上位者、影响别人心情的声音而不敢贸然出声。 “陈师侄为何会在这?”被人警示了的他只能在心里念叨道,接着回忆起了陈罡这两天来的行踪: 除去第一天他带着陈罡和纪元烨在清源山上四处寻找“叛徒”的线索外,其余的时候,陈罡都是在医堂和丹殿、近神之地三者间辗转。 医堂的弟子说陈罡的身体并无大恙,丹殿也提供了各种丹药来治疗他身上那道被纪元烨刺中的剑伤;他到近神之地去是掌门想见他,掌门与他说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是掌门带他来的么?”认真回想着一切蛛丝马迹的张小道长想到了一个答案,他转头望向清源山弟子所在的平台,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前边的那位仙风道骨的白须“仙人”。 清源山掌门的岁数无人知晓,他可能就是清源山创派之初的那名修士,也可能是第二代、第三代,亦或者他的真实年龄远没有外人口述的那般夸张,仅是接下了上一任掌门的位置罢;或是比他人口中所说的那样还要夸诞——比方说,他也许与清源山山神是旧交。 掌门似乎知道很多东西,传闻他曾多次拿自己的命来换取对自身好奇心的满足。他勇于“冒险”,有人说命不好的人常常会得到“上天”的怜悯,“上天”会将天机告知于那人,但与之相对应的,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处在危险之中。 陈罡是“清源山叛徒”一事中最首要的“受害者”,清源山的“叛徒”又疑似和魔界有关,掌门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把他带进天山、还让他站上了这个平台……是这样么? 张小道长不知自己的猜测正确与否,但看着不再痴傻的陈罡,还是顺着自己的想法继续假设道:“看来是天山上有人能让神识破灭之人恢复神智。”他如此寻思着,自动将陈罡此时的“正常”归功于在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天山人身上,也在面上显露出了一丝迫不及待的激动: “只要陈师侄神智尚在,他就能指出谁才是那真正的‘叛徒’!” 那个时候,大伙就都不用互相猜疑了。他想,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明了顾斐的“可疑”,若顾斐真是叛徒,有仙门大会上那么多修士作证,童邢无法再护那叛徒分毫;如果顾斐不是叛徒、“叛徒”只是魔界派上来搅乱人心的幌子而根本就无人叛变,那就更好了,既能证实下界人的用心险恶,又能证明修仙者们是一如既往地团结和善,所有人都能放心。 这还能鼓起士气,有利于修士们在与魔界之人的对战中小胜对方一筹。 这样想着,他不由又朝近在咫尺的陈罡看了几眼,而被观察的人好像察觉到了来自自己身后的目光,忽地回过头来,恰巧和张小道长对上了眼神。 “啊……”张小道长张了张嘴,想寒暄一句,但终是没发出声音。对面的“陈罡”睁着一双看不清瞳色的眼睛盯着欲言又止的他看了几秒钟,接着对他点了点头以示好,而后又转回头去,同样也什么都没说。 “……原本陈师侄是这种性格么?”陈罡的平静让由于“偷看”他人却被发现的张小道长松了口气,但随后他又皱起了眉,感到了一点违和,“是神识破损的后遗症?整个人好像都阴沉了很多。”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刚刚才为陈罡恢复神智而激动不已的他急忙摇头,把这个不好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去。好歹陈罡的状态比起清源山时已经好得太多了,看他现在的模样,完全想象不出一天前他那副眼神涣散、口水直淌的样子。 要往好的地方想啊,张小道长在心中劝自己道,心情稍微平复后,他扶了扶额,很快就不再多想,彻底静下心来,等候着仙门大会的展开。 — 午时将至,在一名天山的弟子张口发言后,仙门大会终于是开始了。 凡事都要按规定来,天山上的规矩最为繁重,坐在上位者位置上的人在天山弟子的指引下率先出声,第一个说话的人提到了此次仙门大会召开的目的,马上就有站在另一平台上的人站出来回应。 一谈及魔界之事,那人满脸的愤慨,他称自己本身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地在父母亲人身边过日子;他在踏入仙途之前也有了妻儿,可是“魔界之人”的到来毁掉了他的一切。 他说他是三生有幸遇到了愿意接引他、收他为徒的仙人,现今距离他那家破人亡的惨剧已过了百余年,但他永远都无法遗忘、亦不会放弃他对“魔界中人”的仇恨。 这名修士大约是把魔物和魔修搞混了,不过没关系,这两者于正道修士而言并无不同,均是一丘之貉,所以也没人、或是说别人都懒得去纠正他的说辞。 他的道行看上去不高,头发已经斑白,额上和眼角处亦有隐隐约约的皱纹。他已做了百年的修仙者,却仍放不开红尘世俗,没大没小抢着说话、也喜欢在背后说他人坏话——因为心术不正之辈无法登上天山,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辱骂魔道者而不必担心遭其报复——他的确就和一介普通人一样,不过比寻常人多了点保命的手段、多了几百年的寿元。 被打断了言论的上位者大度地原谅了小辈的不敬,他抬手示意那名修士可以噤声了,接下来将是第二位修士的发言。 另一个修士在得到上位者的允许后随之站起,他清了清嗓子,头一抬,开口便说到了近几年来各大宗派内频频冒出的“叛徒”之事。 最先举出的是清虚宗的例子,他将“清虚宗的叛徒乘乱抢走了一件神器”这个被清虚宗弟子封锁了两年的消息,“大方”地“分享”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阻止他,也无人感到不满,因为此次仙门大会清虚宗无一人参与,有人大肆宣传对清虚宗不利的事情——这又跟其他门派的弟子有何干系呢?顶多有些门派的掌权者和长老变了脸色。 “掌门闭关修养,首席弟子外出历练,没了这两人,整个门派内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领导者了!”见没人说话,这个修士毫不客气又忘乎其行地对清虚宗这个“不给天山面子”的宗派指指点点道。 这番说辞和举动惹得一个上位者皱紧了眉头,不知他是为了此人的小人之举、还是为了清虚宗的不敬。 大抵是看见了清源山的安然道长正平静地坐在上位者的位置上,这名敢于对清虚宗指手画脚的修士谈论清源山的叛徒时要温和得多。 他的话听得张小道长直摇头,连同前一个插话的修士一起,张小道长实在不理解,这俩人究竟是怎么抵御住结界的禁制,又穿过结界、跑到山上来的。 — 张小道长过去下山历练时,曾遇见过那个“失去了家”的修士,也可以说,那个修士“三生有幸”遇到的“仙人”,就是那会儿刚好路过的他。 当时那修士还是凡人,他向往永生,没有仙缘却硬是想要求得仙缘,于是败光了家产,还不惜卖掉了人老无用了的父母;在一穷二白之时,他见即将“妻离子散”,觉得自己已处于走投无路之际,便头脑一热,跑去找了魔修相助。 他的运气也真是挺好,遇到了一个“诚实守信”的魔修,魔修给了他机缘,再收走了他家人的性命作为代价。 然后,被妻儿的鲜血淋得一身的他开始后悔和害怕,他既想要仙缘又不舍失去家人,因此对那魔修又爱又恨。恨到最后的结果,就是缠上了恰巧路过的张小道长,骗张小道长是那魔修害人,希望能借仙人之手将其正道除去。 除魔乃天经地义,魔修害人亦是常识,张小道长没有怀疑一“无辜”凡人的话,在魔修的咒骂中用除魔剑将其净化了。 他本想为这“可怜人”指点一个出路,不想对方恳请自己收徒,当时的张小道长还未达到能收徒的境界,他又看出面前人不适宜修仙,本想拒绝,却拗不过对方的执着,就将对方送去了另一个正在招收新弟子的门派中去。 至于另一个听起来和清虚宗有仇、或是因为嫉妒而自负的修士,张小道长不曾遇见过,却也看得出对方的心术过杂,很难悟道。 “……” “……” “世间百态,无奇不有。” 继三、四后,第五、第六个人也已说完,站在人群之后的纪元烨默默地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在四周各个同门师兄弟的窃窃私语中,他还听到了门内一个长老的哀叹。 “这一场大会,除去魔界之事外,还能让多少人现出原形?” “以前的仙门大会上,也有这样的人发言么?”有一个弟子小声问道。 那长老双手背负身后:“什么都有,要有选择地去听、去判断,只是你们,还是不听为好。” 只是来走个流程?提问的弟子困惑道,看书 .uukanh 不,长老瞥了眼立于人群之前的掌门,这回清源山上也有魔界人入侵,清源山在这一届仙门大会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纪元烨原想听那长老继续说些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了第四个发言者的声音: “这位小兄是清源山叛徒一事的‘幸存者’、以及‘证人’。” 第四个人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不似清源山掌门那样,就是一个普通老人的样子,先前他说到了某些地方有魔物伙同魔修害人的事,只是这种事情的真实性还有待考证。 他敲了敲手里用来撑地站立的、歪歪曲曲的木棍,又用其指向了站在上位者平台上的陈罡。 “他说他知道清源山的叛徒是谁。” “轰”地一声,清源山的弟子们一下兴奋起来。其中有些人是认识陈罡的,只是不知道这几天来这位勤奋的弟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才一直缺席,现在见着陈罡无事,也安心了许多。 清源山出了“叛徒”的事几乎人人皆知,很早就猜测着叛徒身份的他们纷纷望向了站在高处的陈罡,期待着对方就将给出的答案。 而站在高层平台上漠视着底下人群的陈罡,就好似没听见有人在说他,也没看见随着老人的言论、又有大批人的视线向他投去一般,他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浑浊的双眼中又一道金光闪过: “我见过叛徒。”他语气平淡地道。 再然后,他移动视线。 他的目光缓缓移至了位于对面的、立于清源山的平台上的、已经有了不祥预感而躲于人群之后的、纪元烨身上。 五十一.迁怒 天山之上,有千百名关注着“叛徒”一事、满腔热血无处奔放的年轻一辈的修士,一直盯着知情者不放的他们立刻就注意到了陈罡目光的变化,随即环视四周,无不用迫切的眼神循着陈罡的视线,于人群中寻找着那将受到人人憎恶的背叛者。 “这……怎么会?” 身在高台上、又站在陈罡身后的张小道长自是最先发现底下人们的“目标”的,他看见了正“躲藏”在清源山队伍中的纪元烨,也因陈罡的表现大惊失色。 他当然不会怀疑纪元烨的身份,因为世上没有人比他还要笃定纪元烨的无辜了。他仅是震惊于陈罡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他没料到,不,事实上,在他看到陈罡眼中闪过的那道光芒时,他就猜到了事态会变成这般发展。 只是“猜到了事情会变成这样”和“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心理准备”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另外,除了对陈罡说辞的吃惊外,他难以理解陈罡竟会如此草率地给出一个毫无根据的结论,就算陈罡一口咬定纪元烨是“叛徒”,当时就在纪元烨身边的他完全可以帮少年人作证、消去他的嫌疑。 奇怪、太奇怪了——藏在陈罡眼里的金光给他带来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他似是与那金光产生了一点儿联系。 也就是那微不足道的联系,让他心生不好的预感、让他猜到了纪元烨会惨遭诬陷,并令他开始怀疑,面前的“陈师侄”实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陈罡”,而只是一样被人摆放在此的工具。 陈罡眼中的金色光芒并不是俗物,因为连天山的弟子都未发现它的存在。它也不像是某种灵力的聚合体,倒像是寄居在陈罡体内的、一种类似血液、或吞噬了血液于是成为了血液的流体。 它让陈罡看似恢复了神智、变回了一介正常人,实际上却是控制了已经失去了神智的陈罡,让他成为了一尊拥有生命的、活的“傀儡”! 在看到那道金光后,他在一瞬间的功夫里想了好多好多事,包括陈罡的气息紊乱、包括陈罡的神智全无,连同顾斐所述的“我是在救他”和纪元烨口中的“肩头火”。他还莫名联想到了那只由符文师派来帮助或是“保护”纪元烨的金眼傀儡,傀儡再生时眼中流动的金芒似是与此时陈罡眼内的金色流体又大同小异之处——那一刹那间他好似已无比地接近真相,但是慌乱和对纪元烨、对他的师侄和他心目中清源山未来的希望的担忧使他与真相失之交臂。 接着他便听见了从陈罡口中发出的属于陈罡、可又与那充满了生机活力的声音完全不一样的干枯生硬的声音,“我见过叛徒。”“傀儡”陈罡抬起手指向清源山的方向,“就是你,”他说,然后说出了那个他不可能知道的名字: “纪师弟、纪元烨!” 在纪元烨入门之前下山“历练”,纪元烨下山之时返回门派偷闯童邢结界的陈罡从未见过纪元烨本人,为了实现凡间亲人的梦想而终日沉迷于修行的他也从不留意身边的人,他压根就不知道哪位弟子是很早就在山中的、又有哪位弟子是新入门的! 他根本说不出纪元烨的名字! 清源山的弟子们霎时间分散开来,不约而同地齐齐向被叫到了名字的少年人看去,作为当事者的少年面对变故却不惊不诧。 清源山的长老们也很镇定,只当陈罡仍是个傻子。他们知道“叛徒”没有能力通过天山的结界,也知道天山人不会承认纪元烨是“叛徒”,那是在打自己人的脸。 想想也觉得好笑,若是疑似魔界之人的“叛徒”如此轻易地就混进了仙门大会,那继清源山的护山结界之后,就又有一个深得人们信赖的结界的“信誉积分”得清零且成负分了。 这也是先前张小道长感到奇怪的地方,就好似那个躲在背后控制陈罡的人只是想让陈罡说出“纪元烨”的名字罢,至于人们会不会信、会不会对可疑的人做些什么,背后的操纵者完全不在意。 看见有几个清源山的长老带着嘲讽意味地摇了摇头,张小道长伸手向前,也想出声反驳并替纪元烨辩解,一旁的安然道长却突然不再“安然”,有着一副年迈长相的德高望重的“仙人”抬手阻止了自己的弟子、不让其因自身冲动而误事。 张小道长尊敬着自己的师尊,不敢不从,因为清源山长老们没把陈罡的指控当真,他并不着急。 他的视线掠过陈罡的背影而探头向下望去,看见了站在人群最前端的掌门,对方也在向他微微摇头。 掌门知道很多事……清源山那些弟子们也没有起什么过激的反应,见此,张小道长更加放心了,只是他脑中不可避免地闪现出了一些画面,是和现在这般情形有关的画面,这让他不禁百感交集,只道“幸好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记起了不知是在于他而言的“几百年前”他所经历过的一件事,那时候有一个与他关系匪浅的年轻人也如现在的纪元烨一样被人陷害。 当时的他不似现在这样还有余力能“扮猪吃老虎”,是实实在在的真的弱小,就是一个体验过仙人生活的凡人。他无能替那位年轻人辩解,无能在那年轻人被拔除灵根、废除修为而承受一切“叛徒”理应得到的惩罚时救下对方,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经脉具断已成废人的年轻人带着狰狞的恨意、在乱石堆上被人拖着、又被人丢下了深不见底的陡崖。 画面中的那一“角色”、那位年轻人,是一个他永远无法忘却的却又只剩下模糊轮廓的身影,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记忆再如何深刻的人或物,他也几乎快淡忘干净了。 似乎是没得到理想之中的回应,那个让陈罡发言的老年修士面露怒色:“我认为天山的结界不会有问题。”他先表面了自己不打算惹恼天山弟子的态度,而后又用手里的歪曲拐杖砸了砸脚下的平台,“但魔界之人狡猾得很,他们可以用符咒……据我所知,纪小兄弟是认识符文师的吧?” 陈罡依然面色平静。 人群中的纪元烨微微一怔,他首先想到了假面,再者是假面的弟子、“施先生”。 “可他怎知我认识权前辈?”他皱着眉,如是想道,面对一道道或好奇或乐于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目光默不作声。 那老头子得寸进尺:“而那位符文师,可是前几日清源山下沈家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 听到了这个问题,纪元烨不得不惊讶地抬眸瞅了对方一眼,这人一派胡言,却是说得振振有词,沈家灭门一事确实是魔物所为,假面不过是一个善后的,只是善后的方法有些过于残忍了而已。 “……”纪元烨惊愕的同时又心情复杂的发觉,他竟在为假面的肆意屠杀找借口。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他一直跟着我身后不成?” “……听说那老头子前几天新收了一个没什么天赋的女弟子。”因为长老的缘故,清源山的弟子们尽管有人有所猜疑,但也明白纪元烨不是“叛徒”,有豁达开朗的清源山弟子没再怀疑纪元烨对正道的忠心,与纪元烨八卦道。 “那女娃娃身上的灵力是被人夺走的,据说她之前遇到过来自清源山的历练弟子。” “夺走灵力……” 纪元烨的脑中自动勾勒出了肖浅的模样,也慢慢回想起了和童邢一起去找顾斐时、在城郊遇到了那伙乞丐的事。 由于顾斐对肖浅的好与耐心远远超过了童邢能够忍受的程度,在顾斐因疼痛昏迷后童邢又迁怒于肖浅,夺去了其的仙缘。 肖浅的性格使她一辈子都无缘悟道,可连求仙问道的机会也被夺走了,她根本意识不到这个“事实”。 而肖浅是认识假面的,那会儿假面拿走了乞丐们的“生活费”,那些零碎的钱还是纪元烨从假面那儿要回来的,所以肖浅也不难猜出纪元烨其实认识假面,没准她很早以前就将纪元烨与假面当成了一路货色、觉得俩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假面是“符文师”一事,魔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几乎每个人都了解过事件的大体内容;假面“屠”沈家一事,说不定沈家大院外有一个弱小到足以被人忽视的目击者,看到了院内发生的所有事。 “她认为是我夺走了她的灵力天赋,所以借着她师父企图报复?”纪元烨一边打量着远处平台上发言的老头子的表情,一边心念着,又扶着额摇摇头。 那也太可笑了点,如果真是这个理由,这师徒俩……是将仙门大会当成什么便宜东西了? 那位“师父”也许是想那这些消息来立功、以此来获得上位者的身份……纪元烨有意瞟了眼拄着木棍拐杖的年迈老头,又有了一个猜想。 又没有得到回应声的老头修士气急败坏地跺着拐杖,同时求助般地看向了高台上站得笔直如同雕塑一般的陈罡。 纪元烨顺势也看了过去,透过陈罡混沌的眼睛,他看见了年轻的修士意识泯灭前的崩溃和痛苦,还有影影绰绰在那对眼眸里显现的金色光芒。 他也看见了那道隐藏在陈罡眼中的金光,潜意识中,他觉着自己似是在哪里遇见过与那金光类似的存在。 — 陈罡在被小说中的原主“顾斐”无情戳破了迷梦、被告知“百年已过”、而只是凡人的他的父母家人早就老去死去或是早已忘记了他们的儿子之后,痛不欲生,他只恨自己这百年来都不曾下山、不曾看望过那些将他养大、又寄予他希望的亲人,又恨顾斐的冷漠和不近人情。 于是他短暂告别了陪他练剑并助他修习的童邢,u看书 ww.uans.cm 又找了一个借口下山,返回了自己过去的家的“旧址”,试图寻找与他家人有关的“痕迹”。 那几些屋子已经换了主人,其中有他的后代,却没人认识他,他也认不出究竟谁是自己的后人。 家族中还流传着他的“传说”,说他已成为了永生的仙人,这个家会和着仙人一起享福。 但他这个“仙人”将家人们遗忘了,一忘就是百年。 这个家并没有得到仙人的眷顾,可依旧追随着永生。 “他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 他在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亲人”对话后,迅速返回了清源山。 “他曾从师父那儿听说过,他的童师兄为顾斐寻得了一件能令人永生的秘宝。” “他冒死穿过了童邢设下的结界,闯进了顾斐的木屋中……” “他找到了‘金色的水’,却被困在了结界里,擅闯结界让他全身上下尽是伤痕,他的血毫不迟疑地向外喷涌着……”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那位好心的小师妹发现了他,让他的生命得以延续……” “他卯足了劲,在木屋里借着顾霜送来的丹药养精蓄锐,终于脱出了濒死的状态……” “……可‘顾斐’回来了。” — “纪元烨就是‘叛徒’。” 在年迈修士的挤眉弄眼下,就像是接受到了指令一样,陈罡再次开口道,他僵硬地摊开手,手中握有一张符咒。 “他修习了妖法,伙同魔尊、夺走了逆银锁。” 五十二.异况 陈罡摊开手,躺在他手心中的那张符纸在他灵力的驱使下向上浮起、又自动燃烧起来。符纸纸张不算大,点燃后却是腾起了一阵浓烟。 “……”底下的人大多都睁大了眼睛,这其中也包括那位试图叫陈罡帮衬的老头。 陈罡谈及“纪元烨认识魔尊”让这老家伙骤然兴奋不已,因为这个消息一旦被证实,那将是能说明纪元烨“罪行”的最有力的“罪证”。可陈罡接下来也就是现在的举动却让他摸不着头脑——在场的人几乎都不知、也看不出这位作为修真界“叛徒”的“受害者”与“目击证人”的修士此时在做什么。 “那张符咒上没画符文!”站得离高台最近的某宗派的一名弟子忽地叫了出来,尽管符纸已经烧着且有被火焰带起的烟尘在向外漫延,但这并不会妨碍到一名修士、并不会让他连符纸上是“画了东西”还是“什么也没画”都分辨不清。 不只是那名修士,不愿放过陈罡任何一个小动作而一直观察着陈罡的人们在回过神来后都看见了,那张符咒上竟“什么也没画”,等于说那只是一张没有任何用处的普通黄纸。 哪怕向其中灌注灵力也理应不会得到任何反馈的一张普通的纸,现在却在灵力的涌入中烧了起来,符咒燃烧后产生的那片烟雾中,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几个坐在一把把座椅上的上位者们好似对那浓雾中的“东西”起了不小的兴趣,他们换了坐姿、身体前倾——原本隐匿于烟尘迷雾中的事物在这等人们的注视下,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最先是从烟雾里跳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透明符文,而后由那些无色的符文一一重叠组合、显现出了一副动态的画面。画面之中是一家酒楼,只是楼中房柱碎裂房梁倾倒,这家酒楼俨然已成为一座危楼。 不过通过这不断改变着的画面,可以看见这座危楼中还留有两个不惧危险的人,其中一人身着清源山的校服,正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感悟着什么;另一人则站在坐着的那名清源山人身后,他双手笼在袖中,嘴角勾着笑意。 “那是纪师侄……” 站在陈罡身后的张小道长还在回味着陈罡几秒前的言论,将魔物视作宿敌的他很清楚“魔尊”一词代表着什么。 因为站得近,他无需刻意就能清晰地看见烟雾中的内容,又想着其余的心事,所以只是随意地扫了眼那在烟雾中不断翻滚的动态画。“……纪师侄。”他轻而易举地认出了画面中清源山弟子的身份,“这是在哪次下山历练时发生的事?” 他依然在想着魔尊的事情,他觉得“纪元烨认识魔尊”可能仅是一个误会,毕竟魔尊哪是那么好见的?再说纪元烨踏入仙途才一个月多时间,他若修魔,也没有掩藏身上魔气的能力。 况且纪元烨不可能是“叛徒”,他想,顾斐可能叛变、童邢可能叛变、来自剑堂医堂丹殿符厅等等等等各个殿堂的弟子都有可能是“叛徒”,只有纪元烨绝无背叛的可能。 这不是他的偏见和故意的袒护,亦不是对他自己的过分自信和对纪元烨的轻视,这里面夹带着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混杂着一些纯主观上的、很难用言语解释的复杂的理由。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纪师侄身边的那个人又是谁?” “……” 人群中的纪元烨眯起眼睛,陈罡说出“魔尊”一词险些叫他失去勉强保持下来的冷静与镇定。他感到了正灼烧着他内心的怒火:不管有多少个为帮自己新手的弟子出气而与人对话蛮不讲理的老头子给他找茬,他也不会感到像现在这样的愤怒。 认识他的人中,知道他见过沈钰、还顺利的在沈钰手下一直活着的人,只有顾斐。 又是顾斐用肩头火毁去了陈罡的神识,那陈罡的“恢复”以及他现在的异常,估计也是顾斐搞出来的。 他抬起头悄然端详了高台上的陈罡一番,之前都没去注意,现在他便猛地发觉此时的对方身上的气息就和魔窟中的“施先生”傀儡无异。 既没有死人感觉,亦没有活人的生气,陈罡已然成为了某人的傀儡! 他不知这是不是顾斐做的,但还是在心中毫不客气地狠狠骂了顾斐一通,他把自己前几年拾荒经历中所能接触到的所有骂人的词汇全都搬了出来,砸在了心里所想的那位顾斐身上。 他全然没想到顾斐居然会如此的“恶毒”,也想不到顾斐对他的排挤和厌恶竟是如此的强烈。顾斐为对付他,能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违反清源山宗规、害惨了陈罡这一个无辜的弟子。 — 安然道长在符咒领域是“专精”,老人家十分了解符咒,怕是在烟雾涌出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陈罡所使用的无字符咒的“真身”,所以此刻仍旧“安然”地坐在座椅上,靠着椅背,一副惬意又对什么事都毫不在意的模样。 而作为安然道长弟子的张小道长在一堆纠结后,自然也一眼瞧出了那片烟雾的“本质”,烟雾中现出的影像也证明了他想的不错。 那就相当于一张回溯符咒,至于回溯符咒最根本的用途,便是让使用者成为过去的“旁观者”。 张小道长看出了这是一段和纪元烨过去经历有关的回忆“录像”,出于对幕后操纵陈罡的那个人的目的考虑,在认出纪元烨、目光又在画面中闭目凝神的少年人身上停留了几秒后,他就立即移动视线,朝影像中的另一人看去。 他知道陈罡,不,是陈罡背后那人使用这种符咒是想作甚了,他想要借助符咒的力量制造出“纪元烨认识魔尊”的证据,让纪元烨将“叛徒”的罪名坐实! 那这个青衫公子有何魔尊有什么关系?考虑到雾中情形和魔尊有一定关联的张小道长,终于不再仅马虎地扫一眼那段画面又毫无感想,而是认真起来,开始仔细地观察着画面中的任一细节。 “他是沈家的小公子……” 纪元烨上次被顾斐带下山的时候,张小道长也恰好在山下历练。 那会儿还恰巧与顾斐碰上了,当时起了贪欲而搬走了所有创世神遗物的顾斐更是看在同门的份上、恶趣味地送给了忌讳魔物又抵制魔气的“标准”的清源山弟子、送给了张小道长他两盏可以“以毒攻毒”、“靠魔气来发现并驱逐魔物”的魔灯。 在顾斐他们被沈家人请去驱魔前,沈家的管事的也曾找过张小道长来为他们家做法,所以张小道长是见过沈家中人的长相,也知道沈家的老爷和小公子的衣着打扮如何的。他就通过画面中不怎么清楚的面貌特征和衣服样式,认出了那个站于纪元烨身后的青衫少年是沈家灭门案后的唯一生还者,沈家的小公子沈钰。 只是画面中的沈钰看似还不知晓自己的家已被魔物和身份未知的人屠灭满门的事,他脸上还带着笑容——他脸上挂着的笑又不像是自然的笑,也不像是在对地上的纪元烨表达善意,看到那抹笑容的一刹那,张小道长和一群同样在用心看雾中画面的人一样,突然感到了一丝疑惑和不耐烦。 这和魔尊有什么关系?人们这般想道,紧接着就看见画面内的青衫少年猛然拔高,一下就变成了一位手执小扇的翩翩青年。 这……纪元烨瞳孔微缩:果然! “这……”张小道长在沈钰现出原型的同时立即向自己的师尊投去求助的目光,安然道长端坐在座椅上,正闭目养神。 “他就是魔尊。”陈罡的声音中不带任一感情色彩,一句足以让众多修士震惊的话被他说得平平淡淡如同白水。 没有人会去质疑这些画面片段的真假,即使无人看见符咒的符文,在天山弟子眼下还是很难造假的,天山的人什么也没说,表明了这段回溯影像的真实性。 张小道长咬了咬牙:“但和魔尊见过面,并不能代表……” “魔窟一事。”陈罡神情淡漠地打断了张小道长的话,“想来您也见过的,在魔窟中取走了逆银锁的那位魔尊。” 张小道长一下愣住了,在魔窟的宫殿里,他一心只想着“挖剑堂”墙角,全部的注意力都丢在了纪元烨身上,倒是没去注意纪元烨身边的人。 哦,他略有些想起来了,那时候站在纪元烨边上的除去充满了杀气的童邢外,还有一个手执折扇的青衫男子,对方感化了魔窟中的妖怪头领,取走了埋在妖怪体内的逆银锁,而在他们离开魔窟后,他还与纪元烨有过一段时间的独处。 “那也不能说……” 他觉得自己的师侄还能再抢救一下,只要纪元烨称自己不知道沈钰是魔尊就行了。 人群之中的纪元烨张了张嘴,但没说话,只是花了些力气藏住了自己眼底的怒火。“别担心,也别紧张。”他听见之前那名长老如此对他说,“你不知道那是魔尊,只以为那是一介散修,不是么?” 清源山上人与灵力接触已久,只要时间充足,很容易就能看出一个人灵力的反常之处。虽不能像纪元烨那样仗着创世神的额外能力、一下瞧出活者之生与亡者之死,但分辨一个人是死是活还是绰绰有余的。长老们在一系列的怀疑后,终是察觉到了名为“陈罡”的修士已不在了,他们也认为陈罡此时的说辞是另有目的。 “我……”纪元烨眼神躲闪,不敢与那长老对视,他沉默地想了想,又沉默地点了点头。 承认自己和沈钰是“旧识”实在是再愚蠢不过的选择,纵使清源在手、假面先前又让他去拿了那个保命的秘籍,可天山上人一人一击就能轻松将他击毙,他现在可没有冒险的资本。 “呵呵。”高台上的陈罡看到纪元烨否认了事实后,干巴巴地冷笑了两声,他熄灭了手上的符咒,再摊开手,将符咒燃尽后余下的烟尘洒在地上。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他的身形却在所有的尘埃都洒尽后、忽然发生了异变! 这位可怜修士的外壳诡异地涨大起来,再者,他整个人都好似被内部的某样疯狂增长亦或是疯狂乱窜的东西给撑了起来,而后不可避免地被撑破了! 他整个人都炸了开来,身体碎裂成块,唯有一颗早就不再跳动了的心脏还算完好,它从碎块中掉落而出落在地上,其表面上有一道道金光拂过。 同样泛着金光的液体随即从陈罡那碎裂的躯壳中散了出来——“是金色的水?!”一看那金色的液体,张小道长脸色蓦地一变,不知为何他知道“金色的水”的存在,“陈师侄竟碰过金水还被它侵蚀了?”他面色苍白地这般想道,慌忙下急着躲到了一把座椅后。 一旁的安然道长此时终于安然出手,老人家伸手结了张符,替所有的上位者们挡住了四散开来的“金血”。 同样的,清源山的平台上也被安然道长布下了符咒,可以抵住两次危险。 而地下被金血溅到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无不发出了一声尖叫——金色的水乃创世神的“祝福”,其中所蕴含的灵力之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否则陈罡也不会由于灵力乱窜而停止了自己体力与精神的恢复。 碰到了金血的修士体表皮肤开始出现了溃烂……纪元烨与周围的同门师兄弟们一起,有些惊悚地看着远处平台上的另一门派的凄惨“中招”的弟子在透明的平台上又是蜷缩又是翻滚,痛苦不堪死去活来的模样。“他怎么会突然炸开?”一个弟子明显被吓得不轻,气息不稳地问道,“……是达成什么目的了么?”纪元烨只能用疑问来回答,他看向前边正费力维持着安然道长所布下的结界的长老和掌门,一颗心在他的胸膛中由于“恐惧”而怦怦乱跳。 “那些金光……一定不平常。” 他的目光从身前的长老身上移至了对面的高台,陈罡那颗失去了身体包裹、又被金色的水填满了的心脏,还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高台之上。u看书ww.他看见有金色的水从那颗心脏中一点一点析出,也在一步一步腐蚀着安然道长的符咒结界。 这时那批被金血“污染”了的修士反常地停下了抽搐,身上皮肤的溃烂也变缓或有所好转——在身边人吐出一口气有所放松的时候,这些人却都瞪着一双发着淡金光芒的眸子——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拔出身后或腰间的武器、全都手持着武器,妄想去攻击那些未碰到金血的正常人。 金色的水想要冲破禁锢! 站在安然道长身后、被安然道长保护着的张小道长倒吸一口冷气,他怎么就没听说过金色的水还有这等可怕的用处? 能迅速制造出一批可用又强而有力的傀儡——是的,傀儡,这些人并非是在金水的影响下变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依然有一个躲在他们背后,正在操控着他们! 金色的水没有感染性……稍稍安心了些的他脸色依旧苍白,在伸手助自己的师尊稳固了结界后,他脱力般向另一方向望去。 天山之上,一片混乱! —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有一个身影正一点点踏出虚空,对方身披一件黑色外袍,其内缠着映着血色的纱布;手上则握着一柄素白长剑,他气息紊乱、眼眶微红。 ——身上杀孽太重的人,会遭受到天山结界的“净化”。 那是相当于心魔幻象一般的、会对心术不正之人产生致命影响的灵力冲击。 — 那人生着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这张脸对于张小道长来说又是那么的熟悉: “顾斐!” 五十三.真实 “顾斐!” 张小道长恨不得用三个叹号来表明自己此时的愕然,“顾斐”这一名字也即将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 但他似是在忌讳着什么,犹豫了“漫长”的短短几秒后,还是极为勉强地闭上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来。 他怎么也想不出顾斐不惜硬闯结界也要跑到天山上来的原因、同时感慨顾斐果真是一心怀不端之人。 嗯,就照顾斐平日使唤手下针对纪元烨的做法来看,他就不可能是他在外人面前演出来的那等谦谦君子。 他同样因顾斐这一身与平时风格迥异的打扮、和他那与往日不同的充斥着全身甚至有所溢出的灵力而深感意外与惊诧——平常一直是一身白衣的人现在却穿了一身黑色、原本连武器都不曾拥有的人却突然拿出了一柄看似并不寻常的长剑、本身已丧失修为的人却忽地得到了庞大的灵力—— 这怎的不叫人感到震撼与惊骇? 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又极具礼貌的人,实际上却是居心叵测之辈;假使顾斐真的表里如一,心中坦荡、光明磊落、从未做过恶事或是只做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坏事,那他就不会以这副狼狈的模样出现在天山上了。 天山结界不会阻拦内心毫无黑暗的修士上山,对心向正道、但并非完全无污点的人也不会太过严苛,可顾斐显然受到了天山结界的“特殊待遇”,他充盈全身的灵力正抑制不住地向外溢散,手里的素色长剑似乎不是做武器用的,而是单纯地用来支撑那摇摇欲坠的身躯。 张小道长带着复杂的心情望着顾斐,在一片混乱中,他看到顾斐抬起了手。 — “哎?” 他看见那穿着黑色外袍的修士将手搭在了自己的侧脸上,又一撕,好似是从脸上撕下了某样东西。 他就像是从自己脸上撕下了一层皮,张小道长这般想着,不由感到脸部一阵刺痛。 他眯了眯眼,没先去打量顾斐的脸,而是运用灵力“强化”了视觉,让自己看清了顾斐手中的东西。 那的确是一张皮,被顾斐握在手中自然耷拉着,显现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人脸模样。“这个‘顾斐’是假的?还是‘顾斐’的脸原本就是假的?”又或者是“顾斐”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张小道长还没来得及惊悚,就看见那张人皮在周围灵力的催动下、飞快地变化成了一枚白玉面具。 面具之后是一张有着一对深邃瞳孔的青年的脸,与顾斐毫无特征的、混入人群中便再也找不见的脸不同,青年的脸不能说完美地毫无瑕疵,但十分耐看、且称得上是“俊美”。 看到“顾斐”的真实长相后,张小道长稍稍一愣,只觉得这张脸非常的眼熟,他也无需多想,随即就想起了自己曾见过的、与这青年人仿佛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个“人”:“小傀儡?” “不,不对。” 他立马回忆起了于魔窟中为他们带路的那个符文师,又记起了魔窟宫殿外纪元烨与“施先生”对话中提到的“权臻”,也想到了金眼傀儡口中的“先生”。 自身的经验告诉他,金眼傀儡的出现与那之后的“叛徒”出现都是某个人的有意安排,而这个人定是与那躲在暗地里操纵着天山上百十名“新生傀儡”的“幕后黑手”有关系。但他没时间细想了——他看见那青年将白玉面具贴回了脸上、让面具变形而重新变回了顾斐的模样,“顾斐”的脸上又迅速多出了另一副白玉面具、遮住了那张本来就是虚假的脸。 戴着面具的“顾斐”环顾四周,隔着一众躁动的人群,与高台之上的张小道长对上了视线。 张小道长看到对方的嘴角微微上扬,朝着自己的方向抬起了一只手、又撩起了黑色的衣袖,露出了扣在他手腕上的一枚镯子。 “芥子镯……”张小道长愣了下,又见着对方似是故意做给他看一样,从乌黑的芥子镯中抽出了一只鬼手。 接着,“假扮”成顾斐的“假面”挥剑转身、朝清源山所在的平台走去。 “……” “师尊!” 眼见“顾斐”已来到纪元烨身边,全神贯注地对付着新生傀儡们的纪元烨又丝毫没有察觉,张小道长立即回过神来,转头向自己的师父喊道。 他却瞅见安然道长就和先前的掌门一样对着他微微摇头,意在拒绝。 “这是命中注定?”似乎明白了什么的他小声询问着,不过没期待能得到回答。 — 傀儡们没有知觉,不怕疼不惧死,哪怕掉了头也仍能挣扎,想彻底打倒它们堪比登天;它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受到情感牵连且拖累的修士们很难使出全力来对付这些“过去的同伴”。 在一边为结界输送灵力、又一边对抗着“漏网之鱼”们的过程中,纪元烨注意到了,每一个沾上金血的修士,那些金色的水都会在他们的额前凝成一条符文。 而他们一旦被安然道长的结界净化、或是被其他修士击败,额前的金色符文就会立即变作一道金光消散。 那说明符文是关键!有了想法的他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迅速伸手驱动灵力、击向了一名修士额前的符文,且特地控制了力度,好避免“伤及无辜”。 金色的符文在接触到他灵力的瞬间便扭曲着消失了,没了符文的修士则立即恢复了神智,一脸茫然地被一位尚未反应过来的清源山弟子一拳击飞。 真的有用……纪元烨收起了自身的灵力,首先想到的便是要将此事告诉清源山的长老,让他们不必再为击倒这些“失控了”的修士而烦恼。 但他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不认为连自己这等没多少战斗经验的修士都能发现的东西,那些经验丰富的高修真人会发现不了。“这符文就像魔气一样么?”纪元烨很快为这个现象找到了一个理由,清源山长老们之所以看不见失控者头上如此明显的“标记”,是因为那些金色的符文就和魔气一样,平常人只能感应而不能“看见”;他天生就看得见魔气,因此才注意到了符文。 符文画在人们的额上,先前有几位修士不幸掉了脑袋,却没有恢复正常、尸体还能自由行动……必须准确击中符文才能救这些修士……他于心中快速过了遍几个救人的方案,却一一将其排除。 他不能告诉长老们要攻击失控者的额头处,那可能会有无法挽回的意外发生。 “……”还在思考着各种方法时,他忽地有所感知,纵身一跃躲过了一把向他飞来的除魔剑,而在站稳后,他立刻扭头向身后看去。 “权前辈?” 他看见了“假面”,对方的半脸被白玉面具所遮挡,身上披着一件松垮的黑色外袍,露出的半脸上挂着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整个人都好似容光焕发,精神得不得了——这让他不得不感到意外。 先不提对方的精神状态,假面曾对他说过自己身上怨气太重,连命数都遭到了影响,很难想象对方是怎么通过天山的结界、站到这里来的。 “……权前辈?” “是的。”“假面”轻声回应道,脸上的笑容不减。他似乎做了什么,几道发着金光的符咒从那身黑衣中飞出,将他与纪元烨重重包裹起来,在两人外围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只觉得有些违和的纪元烨狐疑地打量了对方几眼,却看到假面未被衣袖遮挡住的那只“左手”并非是人类的手,而是一只略显狰狞的鬼爪! 肩头火!纪元烨瞳孔微缩,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有符文的纸人——这张由他亲自裁剪的替身纸符此刻瞬间蜷成了一团,纸人的边缘随即变得焦黑! “你不是权臻!”退路已被一张张符咒封锁,纪元烨瞪着眼睛退至“空间”的最边上,毫不避讳地向着对方展露出自身的杀意。 他感到了愤怒、也觉得有些可笑,竟有人会去假扮假面?他无法理解也拒绝理解,一是认为妄图假扮杀人魔的就只有疯子,二则是觉得这是对假面的侮辱与亵/渎:“我知道你是谁!”他盯着一袭黑衣的眼前人看了一会儿,恨恨道,肩头火都拿出来了,还觉得你能瞒住自己的身份么?! 只见对面的“顾斐”淡淡笑着微微摇头,紧接着,周围的符咒一下散开,纪元烨骤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众由金色符文控制的“傀儡”之中。 一个又一个疯狂的人开始拉扯他的头部与四肢,似是想要将他活活撕成碎片。 ——顾斐会假扮成假面的原因还不明显么?被强行拉成一个“大字形”的纪元烨瞪大眼睛如是想着,顾斐可能通过某种渠道打听到了自己与假面的合作、以及假面提供给自己的帮助——陈罡说假面是导致沈家灭门的“罪魁祸首”,人们眼中毁灭了沈家的又是魔物——顾斐仍是想栽赃陷害、仍是想制造伪证! 他立马召来周身灵力令其灌满全身,又单手凝剑、同时用力挣脱了傀儡们的牵制。 那之后他就跳至半空中,借着灵力又站在了那儿,从他手里灵剑处蔓延开的剑气拂过大部分受控者的头部,替那群人扫去了额前的金色符文。 这并非是在救人,只是为了减少敌人! 重获自由的纪元烨一甩手中灵剑,先扫了眼底下正困扰着的同门弟子们,再抬头怒视眼前的黑衣人。 “为什么权臻的剑会在你手中?”他咬牙切齿地磨出声音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哎呀?”他听见了与假面“类似”但不是假面的声音,戴着白玉面具的顾斐歪了歪头,上扬的嘴角依旧勾着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很关心那个杀人魔么?”穿着与假面很像的黑色衣服的顾斐举起手中的素白长剑,上前一步,用其抵在了纪元烨的胸口处。 下一秒,又一张人形的纸符飞快地蜷成一团且变得焦黑,毫发无伤的纪元烨两眼充血,挥动灵剑打在了顾斐手中的长剑上,但素白长剑中蕴含的灵力实在过多,灵剑的剑身瞬然支离破碎。 “……顾斐!” 顾斐闻言张开双臂、还两手一摊作出一副“随你处置”的模样:“是的?”他笑着答道,好像纪元烨的无能狂怒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语。uu看书ww.ukashu “我给你准备了惊喜,纪师弟。”他说,再向上举起攥着一枚铜球的手、拉动起周边灵力。 看着底下的傀儡们在“金色的水”的吸引下纷纷往上飞来,顾斐咧了咧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祈愿着接下来的万事顺利: “为了我的任务。”他小声道。 “为了我爱的生命; 为了死;为了无意义的赎罪; 为了弥补,为了我们的奇迹…… …… ……以及,处理后患。” — “你感觉到了吧?”一天之前,化名为“施先生”的他自己与他说道,“我们在冥冥之中能改变这个世界。”他说,“比如你能加快原小说剧情的发展,我亦能在原著中加入属于我的东西。” “不是啊。”此时此刻面对着创世神怒火的顾斐按着手腕上的乌黑镯子,无声地对远在清源山山脚谢仙村中的“自己”道。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片又一片的不知是真是假的记忆,顾霜所写的“谢仙村的故事”被替换了角色、也混在了大片大片的记忆中。“那可不是我们在‘改变’。”他说,“那是创世神的、特权。” 人的记忆是可以被虚构的,只要他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份记忆是真,那它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顾斐侧身躲过了纪元烨的一拳,少年人因灵剑起不了作用而果断选择赤手空拳地与敌人打斗,他的对手则借着修为等级上的压制,轻轻松松地化解了他的一次次攻击。 筑基与分神之间,相差太远了。 五十四.中场 天山之下,临界村 这座村子建在一处被群山环绕的低洼地中,距离天山有百里多远,不过也算得上是一座坐落于天山山脚下的小村子。 无论山外怎样,无论每日会有多少修士为了前往天山而跑进这座小村落歇脚,也不管时常会被天山弟子引来或赶来的魔物与妖怪,它永远安宁平和——它并不富裕,但绝对“安全”。 村庄的名字是一个为了参加某届仙门大会而偶然路过村子的散修取的,当时那散修停在这个村子中等待仙门大会召开,他住在村长的家里,“给村子起名”是他应付的报酬。 “临界”二字被那名散修用配剑刻在了村门口的土墙和地砖上,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这一名字源于修士们给天山起的别名,“上界”,上界边上的小村。 在人们眼中,上界和他们都崇拜且尊敬的创世神有关,所以一个夹带有“上界”的村名总是能极具格调。给村子起了这个名字的散修亦向往着传说中“神仙”所在的上界,他想要参加仙门大会、想要与正统的仙门宗派共同进退,也企图在大会上伙同其他修士,先除去一直和人类作对、伤害人类且造成各大灾祸的魔物和妖怪,最后冲到天上去,看看上界的样子。 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爬上天山,混在受邀宗派的队伍中上山时,他因为多余的杂念而无法承受天山结界的考验。他通过结界看到了自己内心的软弱,也“看见”了隐藏在对上界的向往与对害人之物的厌恶下的、对“和平到来”的渴望。 这也是他想去上界的原因,人间的每一样生灵都不知上界上其实什么也没有,但他们都对那天上世界充满了美好的期许。 在结界的力量下,散修意识到了“为迎接和平而打破平衡、带来战争”的矛盾——不,这也不是结界让他意识到的,只是他曾在心里想过相似的事,那时候的想法又在结界灵力波动中被他回想起来罢——这刺激到了他,让他由于精神恍惚、短暂地失去了对自身灵力的掌控权,末了只能在“同行”的修士们的注视下、带着神识上的损失、逃出了天山。 在考验中受的伤迫使他从原本的“暂住”临界村变成了“久驻”,在那以后,他就没有再离开过这座由他自己命名的村落。 而后他舍弃了修为,抛却了执念,又拿灵力换得一生平安、制造了足以容纳下一村大小的结界,在村里过上了凡人的生活,也逐渐成为了小村中的一位寻常村民。 据说如今临界村中最富有的那户人家就是那位散修的后人,只不过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凡人。散修可能是担心踏上仙途的后人会激起自己的执念,令他改变心态而又想从而打破这个小村子的平静,于是藏起了自己修炼的心法与先决,没将其传给自己的后代。 散修的故事在临界村中就相当于村子的历史,现在路过村子或在村中停留的修士们跑去茶馆喝茶就能遇上三四个讲那散修故事的说书客。村中的原住民们都很感激那位修士所带来的长达三百年之久的安宁生活,他们遵从散修的指示,没把他奉为“神仙下凡”,没有过分地依仗他,但还是将他当作了一位伟大的人,尊敬且善待他与他的后代。 — “结界能维持那么久,想来那位‘仙人’,不,那位先生的修为并不低,一个高修修士愿意舍弃修为降为凡人……真是伟大啊?” 临界村的一家小茶馆内,一身青衫的墨发青年坐在靠近门边的一张木椅上,手摇折扇,浅笑着听着身边的人与他分享“历史”,他时不时地向面前人透露出自己对对方所讲述的事情“很感兴趣”的信息,那人有了听众,因为高兴也越讲越杂。 在讲述者停下来喝口水的功夫里,青衫青年合起手中折扇,微微抬首,由衷地“赞叹”起那名修士的伟岸。 “是啊。”听到外来者这么说,讲故事的人更加兴奋了,他没听出青年人句末带了点疑问的语气,摊开手向青年表达出自己对那位散修的敬意:“他对临界村做出的贡献,再过千百年我们都不会遗忘!” 青年伸手捧起一枚茶碗,低头抿了口清澈的茶水:“因为他给了你们和平?” “因为他带来了和平!”讲述者的声音也吸引来了不少原住民和外界修士,十几个人围在小茶馆的门边,也不怕堵着门。 “谁不喜欢和平呢?”其中一个人腼腆地挠了挠头,小声说道,“谁不喜欢呢?” 青年听罢遂笑道:“是啊,在下也喜爱得很。” 言毕,他放下手中茶碗,又一展折扇,一阵黑色的雾气不知何时从他脚边升起,很快便包裹了他的全身,他也在周围人并不惊讶的眼神中、和着那些黑雾一起消失在了茶馆中。 村民们十分淡定——由于临界村位于天山山脚,“妖怪和魔物出没”的事情在这边经常发生,村里的人或已经在村中住了一段时间的外来人对此都见怪不怪了——所以人们看见一个“人类”突然变成魔气消失也不惊不诧。 他们并不担心青衫青年其实是一个普通人,他的消失实际上是魔物在“吃人”。在村外遇上妖怪时,人们可能会吓得惊叫起来,但于村内偶遇妖怪他们也不会害怕——临界村里伪装成人类的妖怪很多,混在人群中的魔物也不少,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妖怪魔物袭击人的事件。 “那些灵智不高的生物邪灵,大抵也被村中的氛围所感染,不忍心破坏这座村子的安详和平吧。”曾有年迈的说书人对这一现象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们遇到过很多妖、遇到过很多怪物,在事情的最后,它们总会说它们也‘爱着和平’。” 如果有妖怪被初来乍到的修士击伤,自会有村中人冒出来阻止“不懂规矩”的修士、顺带替那妖怪疗伤,他们认为这样做能使怪物们体会到和平的可贵——这一天真又自我想法若是放在临界村外,必定会得到一众修士的嘲笑。 — 天山,山脚 一道魔气从百里之外的地方卷至天山之下,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后便沉入了地下,手执折扇的沈钰站在那里,抬着头望着那似是通天的石阶。 距离天山如此之近的临界村,对于此次仙门大会是围绕什么而开非常明白,在大会召开前,村长和一些元老们已提前找到了天山的弟子,希望他们在围剿魔物的行动中,有意识地将这个小村子忽略。 他们无力阻止村外的战乱,也知道外界的魔物妖怪多凶暴残忍,理解修士们急于消灭魔物的心情,也认为那么做能让人界变得如上界那般“美好”,只是觉得村里那些不曾作恶过的妖怪没有理由去死……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此时的天山之上已十分混乱,再没有他们所想像的“上界”的样子。 于脑中回想着临界村中的经历,沈钰略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停在了石阶前。 顾斐硬闯结界后只是受了难以治愈但并不严重的轻伤,未曾来过人间的沈钰也不会受到结界的影响,可现在的沈钰不同——和魔窟中的心魔幻象一个道理,通过夺走人类“沈钰”的身份,学会了人类少许情感的魔尊很容易被心魔所困。 方才他又从临界村的村民们身上学到了一些别的情感,带着这些他暂时理解不了的感情作为累赘,走上石阶后,他可能会因为一些可笑的理由而悲痛自杀。 “着实麻烦啊……”沈钰用折扇抵在额前,唉声叹气道,他不打算舍弃这些多余的感情,没有原因、也不为什么,只是纯粹的不想而已。 倏地,他放下手,又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来。他看见一道正在不断崩溃消散、却坚持着保持身躯完好、在消失和复原中拉锯着的人影从山顶落了下来。 “来了么?”他自言自语道,又一展扇子,让先前沉入地里的魔气再次涌出,冲去了天上包裹住了那正在下坠的人。 包着人的魔气缓缓降在地上,又有几张蜷曲且焦黑的纸人从天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随后落地的则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假面人,他抬眸与沈钰对视了一眼,从那面具之下的深邃眼瞳中什么也看不出。 “这是约定的内容吧?”沈钰看着假面,一摇扇子,如是笑道,“三十多张替身护符……你对他做了什么?” “无事。”假面“顾斐”卸下了左腕上的鬼手,冷冷道,“合理利用手边资源罢。” 沈钰不带感情地“哦”了一声:“是神火?” “有替身纸人在呢,专门为他找的。”假面伸手接住了一片已经脆弱不堪的纸符,又瞥了眼地面上那被魔气包成球状的人,不甚在意地回应了一句,“况且,他哪会那么轻易死去。” “……” 两“人”不约而合地忆起了近一周之前的“往事”,离开魔窟后,沈钰跟在纪元烨身后也一并前去了假面栖身的酒家,假面发觉了这不速之客,于是临时起意,将纪元烨送入了梦境。 他们用逆银锁做了交易和约定——假面从未委托过魔尊去拿逆银锁,这只是一个强买强卖的典型案例。作为交换逆银锁的“代价”,假面告知了沈钰“纪元烨就是创世神的转世”之事,魔尊对创世神的事很上心,因此,哪怕他发现了假面的真身,也愿意无偿地替假面保守秘密。 是了,秘密,假面就是顾斐,这便是所谓的“真实”。盲信于系统的施先生最终什么也没做到,而作为同一个人的顾斐则作出了另一种决定。 他想在这个书中世界里寻找原世界中未能等到的“奇迹”,于是藏起了原著中未被魔尊回收、而是被原主当作常年来相助的谢礼赠予童邢的芥子镯,又将房间内的所有东西都收进了芥子镯中——他并不担心这么做会给自己惹上杀身之祸,毕竟一个因为绝望而自杀的人从不在乎生死。 白玉面具和素白长剑等等均是创世神的遗物,顾斐是在搬运箱子时意外接触到白玉面具的,而在那一刻,他发觉自己的脸变回了原世界的模样,却又能通过面具变回原主的样子。 那晚的他在犹豫,而第二天从系统那得到“只要你不是你,便可随心所欲”的答案、又确信系统无法帮助自己复活妹妹后,撇去了迟疑的他开始设计起自己的剧本。 白玉面具给了他机会,他只用改变语气和说话方式,就能轻易地变成另一个人。 他不介意伪装与欺骗,也不介意夺人性命,前者是他活在世间的常态,后者于原世界中他也没有少做。他是“人造的天才”,在原世界中的地位之高,每日因他间接或直接死去的人数以千计,再者,他已失去了正常人应有的道德标准。 “疯狂并不是杀人的理由,可疯子不自知。”不知以前是不是有一个亲眼目睹了某件事的人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过这句话,那个人的结局如何,已经死去了的顾斐早就无从得知了。 顾斐钻了原著的空子,吴峥在写书时留下了很多等待填补的空白:比如说权臻和原初之人,他们在小说中都没有具体的描写,原初之人更是到结尾才被拉出来“升华”小说内容的反派角色。 权臻在小说前期没有剧情,后期也只是出现在他人的对话中,主角根本不认识他,而小说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权臻”。 比如说那堆满了整间房间的创世神遗物的去向,小说中沈钰收回遗物后也没有使用它们,这些遗物的丢失并不影响主线。 比如说仅是工具的陈罡,小说中没有提及他的死因,也并无多谈他的背景,顾斐因而能凭自己的想象为这“空白”增添内容。 书中世界的剧情确实被加快了,他没想到能直接走沈家的剧情,也没做任何的准备,直面魔物时那惊愕是真,但拥有了创世神遗物的他根本无需恐惧。假意被魔物打出沈家大院后,他换回假面的身份返回,做了最后收尾工作。 非常不幸的,大院中除去受主角光环保护的纪元烨外无一人幸存,顾斐杀死了其余的魔物,将原本应是沈钰给纪元烨的清源心法交予了纪元烨。 后来就像他和系统说的那样,给“顾斐”拉仇恨——顺便给“假面”添光。 用创世神的遗物引来肩头火后,他又在那些遗物中翻出了传音符,用其在外将逆银锁的事情宣传了出去,以此来得到名正言顺走进魔窟、获取逆银锁的机会。 在他原先的预想中,逆银锁应是之后某些事情的筹码,但纪元烨没能拿到逆银锁,让沈钰掺和了进来。 沈钰答应会帮假面的忙,uu看书.uukanshu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的所有事情教给了假面,相应的,假面也需为他做事、需要完成约定内的承诺。 仙门大会召开的今日,即是约定初步达成的日子。 “你只要让他觉醒成为创世神就行了,神火于创世神而言并不重要吧。”天山之下,顾斐甩了甩手里乖巧的鬼手,同时悄然打量着面前魔尊脸上的表情。 “确实。”沈钰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眼神,他若有所思般点点头,再合上扇子让魔气散去。 他看见了躺在地上的、身形就快消散的纪元烨,突然嗤笑出声:“肩头火是一样罕见的珍宝啊。”他扭头看向假面道,“只要是人类,它都能肆意决定他们的生死。” 顾斐微微颔首:“对于一个不擅长玩游戏的人来说,开局自是得选一个金装。” “嗯,虽说在下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钰笑了下,俯身从纪元烨身上掏出一枚铜球,这是先前少年人从酒家中带走的、假面留给他的那一枚储物囊。 魔尊毫不费力地用魔气侵蚀了储物囊外的灵力禁制,铜球快速“融化”了,独留下储藏在里面的一把泛着微弱光芒的钥匙。 ——逆银锁。 “但他现在可没法撑过血脉觉醒。”沈钰伸手抓住了浮在半空中的逆银锁,又反手将其抛给顾斐,道,“在下知道你在清源山上得到了那本枯木逢春的秘籍,那又无法让他在神火缺失的时候保持意识清醒。” 顾斐沉默了两秒,嘴角微扬勾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他说,“就应该这样才对。” 五十五.慷慨 纪元烨不曾料到,自己竟连顾斐都无法击败,尽管此次顾斐有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帮手,可他不认为凭对方的实力与修为能控制住那么多的修士。 在他的印象中,顾斐只是一个稍有些特殊的、能动用灵力却无法使用灵力的“凡人”而已,清源山上的杂役也与他说过,顾斐的灵根限制了他的力量,灵根受限,“顾斐的心境永远都无法圆满,他永远都成不了金丹”。 “可他似乎已经超过金丹期了……” 又消耗了一张替身之人,纪元烨在脑海里快速地判断着顾斐所表现出的修为,“他手中有权前辈的剑,还有肩头火。”他同时也计算着顾斐能用来攻击的手段,在瞟了眼对方左腕上的鬼手后,他明智地向后撤去,企图与自己的敌人“们”拉开距离。 但顾斐显然不希望他这么做,一身黑衣好似表明着立场的修士朝他举起了一只手,随着一道道金色的光芒闪过,那群遭到额间符文控制的修士愈发疯狂了。 有些人的躯体还因此产生了异变——他们变得不再像人了,反而是妖怪、反而是全身上下布满了金色纹样的怪物,怪物们一只只一头头地朝着由于实力差而明显失去了战意的少年人扑去,他们的模样让旁人看得心惊胆战。 敌人一波接着一波,是没完没了的! 面对众多怪物的“热情”,纪元烨“啧”了一声,他在尽量远离敌人的同时,低头瞄了眼那些正常修士的现况,然后发现那群修士们已在天山弟子和上位者们的带领下脱出了困境,也制住了一大群正在抽搐着的“傀儡”。 只是他们看不见额前金符,很难有效地处理“失控了”的受控者。 看到了透明平台上的一个忙得焦头烂额的清源山长老,还在想方设法地摆脱怪物追击的纪元烨并无分心、却是两者兼顾地于脑中过了遍清源心法的内容,接着默念咒语,再次灵力凝剑、而又一次用凝成的苍白剑芒横扫向眼前的一众“傀儡”。 就和以前一样,灵力在他的控制下准确无比地扫过了那些还留有人形的修士们画有金色符文的额头。这样一来,就能在不伤害这些人的前提下让他们恢复意识,而修士们恢复神智后,后续的处理工作就不必那么复杂了。 纪元烨并非多管闲事,仅是在减少敌人的数量,他同样自知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若是杀死了这些尚还活着的傀儡,没准事后顾斐就会以此来陷害他。 至于那些已经成为了怪物的修士,纪元烨无力也无心“拯救”,只能将他们当作怪物来看待。怪物身上的金色纹样不是装饰,而是货真价实地肉/体崩坏后留下的裂痕。 他带着既复杂又平静地心情扫了眼速度不及他而没能追上他、仍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的怪物们,心念着,或许在帮这些怪物解除了控制、让它们恢复人形后,这群好不容易变回了人类的可怜者们就会因身体的崩裂而死去吧。 金色的裂纹已遍布怪物全身,从陈罡身上溅出的、与从顾斐手中储物囊里漏出的那一星半点却又不容小觑的金色的水,将它那足以令一普通人瞬间达到分神境界的灵力灌入了修士们的躯壳中。 那一具具脆弱的人形外壳承受不了如此之多的灵力,于是出现了裂缝、于是整个肉/身都炸开了、膨胀了。 怪物已然没救,外人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让它们早些安息罢。 剑气在外扫了一圈,消除了大部分符文也消灭了不少庞大的怪物后,卷着周围的灵力飞回了纪元烨手中。 底下的上位者们在剑气扫荡的过程中,尽管看不到符文,他们也渐渐地明白了些什么,从而开始尝试起去抹除失控者头上那“看不见”的符咒。 收回了剑气、但没让灵剑消散的纪元烨抬起头,他看见了站在一群将要恢复神智了的修士之间的顾斐,穿着黑衣、又戴着一点也不适合那张脸的白玉面具的顾斐的右手上,缠绕着赤红的火焰。 那团颜色鲜艳的火焰在顾斐的手中与衣服上跳跃着翻滚着,却不会伤及顾斐分毫,似乎那就是顾斐的一部分般。 “他一直说自己是火属单灵根。”纪元烨忽然想起了那名告诉他“顾斐不会很强”的杂役的另外一句话,他又看看那簇耀眼的火焰,嘴角一抽。 “他是遇到了什么奇遇么?”纪元烨从怀中抽出一沓纸符,将其向四周散落,让这些纸符作为自己的保命道具、降落至不同的地点。其中一些纸符在下降的时候自行蜷曲了起来,使得纪元烨不由一颤。 他回想起空无一人的符厅,还有符厅地下的那座藏书室,不禁怀疑:顾斐是不是假装受伤而得到了潜入符厅藏书室的机会、又在藏书室中翻出了某些事,所以才会放弃“装病”,才冒着风险、急匆匆地下山? 然后在山下找见了奇遇,从此不再弱小…… “唔!” 有时间分心是最致命的,他迅速回神,举头看见顾斐手里的火焰化作了火红的长龙袭向了自己——火焰长龙的速度不快,这一击自是可以轻松躲开,但紧接着的下一秒,他却发现人群中的顾斐不见了 ——赤色的火龙只是一个障眼法,它变成了一堵燃烧着的火墙围绕在了少年人身边,充当着先前符咒的作用堵却了少年人的出路。 火焰燃烧时的温度和气息削弱了他对灵力的感知,但不影响他发现顾斐竟“不见了”的异况。 不见了?准确来说,是瞬移去了别处? 纪元烨攥着手中灵剑警惕地环视四周,小心翼翼地依靠四周的灵力波动来分析敌人的去向。 顾斐是借着火墙作干扰和障碍,移去了另一地方?他在心里判断着,同时试图用灵力击穿面前的火焰。 “……咕!”火墙被灵力波及到的一瞬扭曲了,可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不得不说,这面由烈焰组成的屏障远比符咒要坚固的多,因为受困于其中的人即使硬闯出去,亦会被烈火焚烧得体无完肤。 在灵剑扫至一处时,纪元烨稍有迟疑。 “……?” “火焰就好似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少年人回忆起了几秒前自己对展现出火属能力的顾斐的评价,“一部分?”他咀嚼着自己的想法与直觉,再次猜测起顾斐隐去身形之后的打算。 “……” “……不好!” 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慌忙转身,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只感到有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右肩上,那一瞬间——那一瞬间,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有本能地靠余光颤抖着瞥见了搭在自身右肩上的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只鬼手,再往上则是一个连脸上的假面都遮不住他面上欣喜与激动的人。 是“顾斐”,他将手搭在了纪元烨的肩上,纪元烨眼瞳猛然瞪大又微缩,手中的灵剑瞬间散去。 “肩头火……右肩……” 少年人清晰地看见了袭击者脸上狰狞又显疯狂的笑容,而这时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连心中的想法也似是被某种存在一下一下地消去。 他感觉自己已失去了自我,他甚至已感知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鬼手、肩头火拍在了他的右肩,而右肩的火是神火。 有关神火的信息是当初顾斐亲自告诉他的: 神火灭,神形俱散! “我就要死了?”纪元烨悲哀地想到,他忽地发现自己正在下坠——在恍惚间他被某人拎了起来、又被某人毫不客气地甩手从天山那漫长的石阶上推下。 他被迫又经历了一次天山结界的考验,在这一次结界所制造出的心魔幻象中,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除了没有半点光明的茫茫黑暗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也怀疑自己所“见”的根本就不是“黑暗”,那漆黑的一片只是某一悲惨的“事实”的象征。 在向山下翻滚的过程中,他的意识正在消散,头脑却十分地清醒。他只觉得自己快落地而即将砸成肉泥,但他早已感觉不到痛处了。 “……” 意料之外,明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落地之前被一团雾状的东西轻轻托了起来,那样东西轻柔也缓慢地将他包裹着、最后让他安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 许久、也许也不久,纪元烨听见了对话声。 发声者的双方应该各是一个他曾认识的人,因为他觉得那两个声音都很耳熟,可他已没有思考能力了,无能想起对方的身份。 “……但他现在可没法撑过血脉觉醒。”其中一个人如此道,可那声音仿佛离得很远,听不真切:“……清源山上得到了那本秘籍……神火缺失的时候……” 而后是另一个人,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对方的声音给他带来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似乎是“怀念”,亦或是夹带着复杂情感的一丝“侥幸”,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因此他也不知那种情绪该如何形容。 —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感觉即将身形崩溃的自己被一个人搂进了怀中,随后则听见了那个人“温和”的说话声: “那还是有办法的。”那人说。 “我会将我的神火分一半给他。” “……” “权前辈……”纪元烨张了张嘴,在无法思考的时候,他终是记起了这位慷慨的说话者的身份。 “为什么啊……”那可是神火,神火与心火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少年人带着疑惑与不曾消去的悲哀,在已经崩溃消解的心中质问着假面那么做的原因。 “你会死的……”他说,就和几天前酒楼里他对假面说的那样。他更为怨恨“假扮成”假面的顾斐了,说不清为什么,比起他自身的安危,他更注重那些待他好的人的安全。 悲伤中他又心生了一种莫名的自信,“果然顾斐和权臻是不同的啊”,他“想”,就算顾斐抢走了权臻身上的所有东西、就算顾斐把自己变成权臻的样子,他们也都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两个不同的人。 他想,顾斐假扮成权臻来骗他,他可不会受骗;穿成那副模样的顾斐就像是一个笑话,可权臻就不一样了…… “啪嗒”,有略带咸味的液体滴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尽管无法思考,纪元烨也意识到了这并不是自己的眼泪——失去了神火的他已不具备哭泣的能力。 他那颗就快消失的心忽地猛烈跳动了起来,他感受到也明白了,那是假面的眼泪,那是假面在哭、假面无声地哭泣着,大颗的泪水无法抑制地砸在被他紧紧抱着的自己脸上——纪元烨在其中察觉到了一丝恐惧和一丝兴奋,另外还有微不足道的愧疚与极大的悲伤。 “他也会哭么?”意识微弱的少年人没去搭理那泪水中藏有的各种情感,uu看书 .uukash.co 只是任由假面不顾形象般落泪,“他是在为谁而流泪?”纪元烨想,霎时间,他发现自己能够思考了。 失去神火后造成的负面影响,消失了。 假面将自身的神火“分”给了他,他又重新拥有神火了。 眼前的情形也一下清晰了起来,随着神火的“回归”,视野里所有的黑暗全都一扫而空。原先紧紧抱着他的假面由于神火的缺损而脱力地稍稍松开了手,他借此抬起头来,他想要与假面说些什么、试图说些什么来安慰那正在哽咽着的人。 却看见一柄折扇向他伸来,挡住了他看向假面的视线。 “沈、沈前辈?” “人的感情真奇妙啊。”沈钰迎着纪元烨的目光,嘴角挂着不明意义的笑容。 他给出了自己对人类的评价:“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接着,他又转头望向那通天的石阶,给自己方才阻止纪元烨说话的行为找了个理由:“上面的人很快就会察觉到这里的魔气了。”他说道,“此处不可久留,有什么话等到离开后再说吧。” 纪元烨张嘴欲言,身边的假面却放开他,摇晃着站了起来。 他将少年人推去了沈钰那里:“先带他走。”假面用着沙哑的声音道,“你知道该去那儿,我事后与你会合。” “好。”沈钰不等纪元烨出言反驳,在假面说完后,一把抓住纪元烨的手腕,将其拉至自己身旁。 他手里的扇子“哗”地展开,魔气自地下涌了上来,眨眼的功夫便将二者包裹了起来。 五十六.讣告 目送着那团魔气沉入地底后,顾斐借着手中长剑撑住身体,又释然般长吁一口气,收敛了起多余又琐碎的情感。 他随后摘下了脸上的白玉面具,并将其别在腰间,再抬起手,借着火灵根的“优势”让脸上的泪渍全数汽化。 分离神火并不会给现在的他带来太大的恶劣影响,因为那枚收容了大部分创世神遗物的芥子镯还扣在他的手腕上,沈钰曾明确告诉过他,“拥有创世神遗物的人,即使是凡人,也等同于创世神”,创世神不是人类,本身就没有三火,也就不需要担心因为神火遗失而丧命。 如果那“等同于创世神”的条件是“拥有全部创世神遗物”也无妨,他在离开山神脚总坛、又委托施先生和印长明重修祭坛时,就已和施先生打过招呼了: 若他在完成仙门大会的任务中不幸死去,那么沈钰会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送至施先生那里,后续的所有事情也都交由施先生去完成。施先生和他本就是同一个人,他不必顾虑施先生会看不懂他的计划,两人有着相同的愿望,也都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稍加思索又略微调整好状态后,他扫了眼身上的衣饰,犹豫着要不要趁此处没人先换一身衣服,把这身黑衣换掉、换回自己原来的清源山校服——因为这件黑色的外袍混在一堆白衣服或青衣服的修士里实在是太明显,就像是他在自己脖子上挂了一块“喂,我是魔修呀”的牌子、冲进那些挤满了人的正道宗派中一样。 嘿,或许还会被那些正道人士看作是一种挑衅。 他可没有什么穿黑衣服的爱好,也不是故意穿上黑衣打扮成自己假身份的模样,没事找事般跑去刺激主角。上山前换这身黑衣不过是因为它是一件创世神的“遗物”,作用是能让穿戴者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觉得这能让自己安全上山,所以才作出了那副打扮。 至于面具则是另一种保险,他得确保“顾斐”的身份不被上位者们怀疑。 纪元烨被扔下山后,“顾斐”还得在清源山上悠悠闲闲地度过一段时日,他可不能在纪元烨“杀回去”之前就被当成叛徒先赶下了山。 “嗯……说实话,剥夺主角的神火也是无奈之举,吧。” 感觉到自己借陈罡的“爆炸”而印在“幸运儿”们额前的符文已经消失,天山之上的混乱也逐渐平息,顾斐放弃了换衣服的想法,他按了按鼻子,再随意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 他给自己之前的举动找了个借口,他自知那是卑劣至极的恶人之举,利用一个不怎么天真也不怎么无辜的未成年少年的同情心和依赖感实现目的,换在原世界,这也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方法”。 “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啊。”认为自己理应羞愧、却又没感到愧疚的他这般想着,接着他则好笑地发觉,自己似是已陷入了“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干坐”的境界之中。 尽管芥子镯中的遗物能保住他的命,但丢了心火时他的精神状态就不怎么好。 现在心火神火都没了,光是疲惫感就能将他压垮,还得靠意志力坚持,为此他都不敢发挥出分神境界的全部实力。 已经达到分神境界的修士能够将自身灵力重新凝聚成“另一个自己”,可惜两者间关系密切,灵身受到的伤害会反馈给肉/身,与之相对的,过度疲劳会造成灵身的虚弱——这实在是太过遗憾,他想,如果灵身与肉/身间并无紧密联系的话,他就会让自己的肉/身沉眠,而单单派灵力出去浪。 “原小说中主角已在仙途上走了近百年了,现在的却只是一个初入仙途的新人罢。”他闭上眼睛,节省力气也保持清醒地想着,“在那群上位者们眼中他弱小得很,根本无法与‘叛徒’挂钩,也就不会像原著小说中那样被轻易挑唆……” “所以需要外力,推一把。” “……系统。”回忆了遍过去的种种细节,又遏制住了某一正其他向外涌的情感后,他于冥想中敲开了与系统的联络。 【大哥!你爬上天山啦?!】系统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就好像一直在等待他的联系一样。 【前期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它的声音里夹带着掩饰不了也无需掩藏的激动,【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任务了,额,最后一个!】 “哦,就是让我死……”听着系统近乎喊出来的兴奋的声音,顾斐嘴角微微上扬,在心里默想着,无声地补充了系统刻意没说出口的内容。 “系统,”他摇头撇去了脑内的会令他稍感不快的想法后,对系统道,“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在我完成所有任务、也就是我被主角杀死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死因,达成了你的心愿……”这时候他顿了下,似是在编排自己的措辞,“嗯。”几秒后他继续道:“你会怎样,我会怎样?”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声音并不严肃、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系统在回答问题时有没有顾忌什么:【我会消失。】它毫不犹豫,【就像我在书中写的那样,因为执念而成的妖,了却执念后就会立刻消失。】 “我呢?”顾斐记得施先生和他说过的话,施先生在完成任务之前就和系统产生了分歧,闹了矛盾并且拒绝继续闯关,他最后靠告知系统“真相”送走了系统,自己也因为没能完成任务、得不到系统承诺交予他的那条命而死去了。 【我不知道。】系统有些迷茫地回答说,【就像你是第一次穿越一样,我也是第一次做系统,有很多事都是只有第二次才能弄明白的,只不过我们不会有第二次而已。】 嗯,一般人一辈子只可能死一次,顾斐在想象中点了点头,认同了和常人一样只经历过一次死亡的系统的这种看法。 只不过施先生那种情况应该算“穿越了两次”吧?他暗自嘀咕着,施先生的第一次穿越是从原世界穿进书中,第二次就是在金色的水的力量下死而复生、“穿越时空”来到了这个平行的世界。 【不过我猜,我消失之后,大哥你可能就会直接变回死人吧。】系统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遍顾斐的问题,【那对你有些不太公平,所以在任务彻底完成之前,就算我知道了‘真相’我也会假装自己不知道,好让你不至于受到我的连累。】 得到系统自作多情般的承诺后,顾斐沉默了几秒,末了苦笑着咧嘴道:“你是个好人,吴峥。” 【噫,为啥突然给我发好人卡?】系统发出了嫌弃的声音,嫌弃完后它又忽地迟疑了一下,就好似卡壳了一般,【你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了?】它问,【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我能猜到什么?”顾斐勾起嘴角,“系统,任务完成后,你应该就能联系到原世界,看到原世界的情况吧?” 【没错,这次我也得知了他们的调查进度……啊,你果然——】 系统随后发出了一阵机械杂音,又重归平静。它听起来不想让闯关者听到坏消息,却又知道某些事情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更别提有传言说,兄妹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心灵感应。 “告诉我。”顾斐于一边不容置疑道,“相信我吧系统,”他说,“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x的,还有什么事是最坏的呢?】刚被发了张好人卡的好人系统叹息一声,又说了一句惨遭和谐的脏话,【你何苦呢大哥?上一次也是这样,任务也完成了,人也还活着,这明明是双倍的快乐,你却……】 【好吧,其实我不说也行的,你已经猜到了,又为什么要我来说出这等‘真相’?】 “她……离开了?” 【你应该这么想:她终于解脱了。】系统含蓄道,【她走的比预计早,提早了两天,也少受了两天的折磨,换个角度想,大哥,这是,额,好事吧。】 “……” 顾斐一时处在大脑放空的状态中,没有回答系统说辞的想法,系统也识趣地没再说话,给了这个刚刚得知亲人逝去的消息的人一定的独处空间。 即使顾霜的提前“离开”在他的意料之中、而这个“提前”也和身处异世界的他脱不了干系,可得知小姑娘的死讯后,他仍是异常的痛苦。 他的头无可抑制地疼了起来,这让他想起了刚得到顾霜病重的消息时的那个自己,不知是不是人们口中所述的血脉间的“互相感应”,当时的他切身体会到了妹妹的痛苦,他的心绞痛着,很快也由心痛变作了“蔓延”全身的疼痛。 他记得那时候他躲在无人的病房中拼了命地嗑/药,一片片花白的止痛片或和着水或干咽着被他吞下,他妄想着它们能结束自己的痛苦,可那除了令他头昏脑涨外没有一丁点用处。 最终他被及时抢救了回来,他的父母没收了他手边一切能让他制作药片的材料与工具,并根据他的请求,将他一个人关在了房间中。他和他们都觉得他精神出了问题,哪怕几个月后他得到允许“重获自由”,“去医院看望妹妹”也成为了禁忌……直到很久以后,做足了心理辅导的他才敢去看望自己心爱着的人。 “该死、啊……”他忽然暴起,一把抄起手边的长剑往自己的胳膊上刺去,刺得鲜血淋漓,但成功地缓解了他的头痛。 “嘶……我的精神没问题,我很正常。”他喘了口气,别过头没去看手上的伤口,再甩手将染上血色的素白长剑掷去一边,也不管那柄剑会不会抗议。 【没问题吧?】系统小心地发声询问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往不好的地方想,所以才猜到了这个不好的消息……你可以试着哭出来,那会让你好受一点。】 听到了系统的建议后,恢复了镇定的顾斐抬手按住太阳穴:“我已经哭过了。”他咧了咧嘴,道,脸上的泪痕虽干,却仍是留下了痕迹。 “就在刚才,已经哭过了。” “在上山的时候,我看见了属于我的心魔幻象。” 普通的凡人心思太杂,是不可能拥有心魔的,但在施先生的帮助下,顾斐已不是凡人了。 他于心魔幻象中亲眼目睹了顾霜的心跳停止与死后的火化仪式,看见了小姑娘在烈火中不灭的怨气与执念;又看到了站在祭坛上的、正在强行打通异世界的大门、将禁锢于濒死的躯壳之中的顾霜灵魂拉来这个世界的自己,uu看书 ww.uukanshcm顾霜的提前死亡,是他一手造成的。 心魔幻象对心术不正之人具有奇效,好在他在上山前换了一身衣服,在那件外袍的护佑下,他的神识仅遭到了少许伤害、他得以避免了神识全毁的结局。 但下山必须再次经过心魔幻象的考验,他心中的各项情感被无限地放大,其中悲伤之情最甚。或许是在神火被夺、身形崩溃的纪元烨身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份悲戚一下决了堤般无法扼制地向外冲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就像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搂住纪元烨一样。 不过后者的理由他也可以想象,纪元烨是创世神的转世,在他眼里即是这个书中世界的“奇迹”。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制造“权臻”这个假身份接近纪元烨的原因,因为纪元烨是他想要抓住并且把握住的“奇迹”。 【是这样啊。】系统自动脑补出了“真相”,他想到了闯关者是在心魔幻象中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以此来担心现实中这件事有无发生。 【心魔幻象这个设定还真是bug。】它长叹一口气,【大哥,】它说,【你的妹妹离开了,你还愿意将任务继续下去么?】 “……最开始不提这件事,也有部分原因是担心我会‘毁约’吧。”顾斐心念道,他又在想象里摇了摇头。 “也许死人也能复活?”他说。 “总之,我还是想,再试一试。” 五十七.等待 “我想试一下,反正,对我们俩都没有损失。” 【对我是损失不大。】系统觉得闯关者的话有些荒唐,不由咕哝道,【你不会是看在我的份上,才决定将任务继续下去的吧?】 顾斐勾起嘴角:“我想放弃任务、想变回一具死尸的话,你会让我退出么?” 好像是感受到了顾斐话中古怪的笑意,系统在发出了一阵机械杂音后,用一种恍然的语气道:【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放弃任务,所以你也只能……】 这时它的声音停顿了下,语气里也渲染上了一点歉意:【所以,还是因为我?】 顾斐没做回答。 他与系统间消息并不对等,哪怕系统能一点限度上联系原世界、看到原世界的事情,他这个暂时还活着的“死人”,也在那个已经死去了的“意识”身上找到了优越感。 因为他知道的事情要比系统多得多,系统掌握着少量的“现在”,可他手中掌握有全部的“过去”,而那些事情中,就包含有他想要遗忘的、系统却妄图寻求的答案。 系统不知道的是,它所选定的闯关者通过谢仙村的祭坛,已将原世界顾霜的灵魂储存了起来,时间早就不是问题。所以的确如顾斐所说,继续任务对他和系统都有好处,不,确切来说,只有他能在完成任务后拿到好处。 他想要得到系统承诺给他的那条命,因为已是死人的他无法以命换命来让顾霜复活;系统想知道“吴峥”的死因与“真相”,可顾斐现在就能对系统说出那被警探们忽视了的事实。 他可以告诉系统,原世界中的那群调查者们都被定向思维骗得好惨,他们殊不知案件中早已死去的关键之人正在另一个世界中嘲笑着他人对自己的信任。他也可以装作闲扯地告知系统,世界上因“盲信”而吃亏的人可不少,连“屠杀者”都难逃这一命运、犯下了价值一条命的错误。 但他什么也没说,这没必要。他只需像以前一样,抱歉地告诉系统“自己无法给出有关凶手的线索”就行了,其余的事情都是多余的累赘物。 什么也不知道的系统只当顾斐仍被顾霜的死讯、以及一时间失去了目的所困,他觉得顾斐对生活缺少热情,【额,往好一点的方向想,没有人真的会想死啦。】等了一会儿依然没听到顾斐回复后,它出言安慰道。 【虽然大哥你嘴里一直说‘自杀’什么的,但你重新活过来后,没准就能体会到生的喜悦了呢?】 “世界上总归有人活腻了的。”顾斐含糊地应了一句,“我总是想能否把我这条命分给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嗯,我也做过,也给了不少将死之人活下去的机会。” 【机会?】 “机会得让他们自己把握,不是么。”顾斐叹气道,“不过,人的生死既是握在自己手中的,也极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 他以前做过很多事,什么都会、什么都精通的他自是受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的邀请,也加入过很多足够决定一众人生死的项目。 他参加过药物的开发,也设计过最新型的医疗器械,还下场做过一段时间的医生,在一年四季都待在那间无菌试验室的那段时间中,通过偶尔跑来汇报实验进程的那些下属们的言语,他发现“有些人的求生欲/望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强烈”,而那些人也就错失了机会。 那样的人命不好、运气不好,是救不回来的,他们只能躺在病床上等待死亡降临。 顾斐并不同情他们,他甚至期待着那些人的死亡,“病人”们于他而言就是一个个数据,他们都是在为他的光明前途与世界的未来作出贡献。 他清楚地明白原属于“黑暗”的他根本就不可能拥有光明的未来——不可能真正拥有,但仍是能够想象。 可还未等到他幻象完,现实就给了他狠狠一击——他最在乎的人竟成为了那一群不幸之人的“同类”,这算是恶人应得的报应么?他想,在心里止不住地抱怨着,但迟来的“懊悔”无法改变已经发生了的现况。 — 眨眼间三个小时就过去了,终于有一天聊满三小时的系统、即使还担心着顾斐的心理状态,但还是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联络。 这段时间中,顾斐又向系统询问了原世界的调查者们对“真相”掌握了多少,得到了系统失落的回答。调查者们依然没找出杀死了一个画家、一个记者、两个收藏家、一个音乐爱好者和六个高中生、还有一位知名作者、以及疑似杀害了一个死讯轰动了全世界的“名人”的凶手是谁,【你的父母给出了你是被杀的证据。】系统对顾斐道,【他们初步怀疑凶手是一个与你有仇的人。】 “那可是遍布全世界。”顾斐好心地帮系统圈划出嫌疑人的范围,“有人还在报纸上骂过我行事高调,说我是花瓶。” 【我好像读过那份报纸。】摸不清顾斐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系统开了个玩笑,它不知顾斐的身份,因为原世界中叫“顾斐”的人实在太多了。 系统在时限到达前还提到了失去了两个孩子的顾斐的父母,它说他们很伤心,就好像失去了存在于世的意义。对此顾斐则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那两位老人的生活不会因为孩子的离开而改变,那些人是舍不得死的,他们依然能过上等人的生活,且能活很久。 — 送走了系统后,顾斐仍坐在地上,他已恢复了些气力,但“精气神充足”和“懒得站起来”可没什么关系。 身体上再不会消去的劳累感让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现在就需要保存体力。”他一边拉动周围的灵力、以此来收回了被自己扔去了一边的素白长剑,一边默默地想着。 剑身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了,这大概就是这柄创世神遗物的特殊之处,由金色的水锻造出的长剑,对于污浊之物自带净化效果,也会自行吸收富含灵力的事物。 认真查看了那柄长剑一番、确认其不会因为自己的粗暴待遇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后,他把长剑握在手里,又抬起头瞥了眼毫无动静的天山、与天山之上一路延伸似是蔓延至真正“上界”的石阶,心下同时开始默数。 计划且布置了仙门大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又知道剧本的他能轻而易举地推算出每一个时间段里每一位修士会做的事——于是在心中计数还剩下十秒的时候,他很高兴的看见,在石阶之上,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来者身上穿着清源山的校服,其外还套着一件蓝白夹衫,他毫不费力地就穿过了天山石阶上附带的心魔幻象,带着克制的杀意瞬移至顾斐身前。 张小道长,张谴! 实际上心向正道又不忘初心的人不会受到天山结界的针对,他并非是轻松闯过了心魔幻象,对他来说,这一级级石阶也不过只是石阶而已。 这说起来不太公平,却也是秉持正义的人的特权,邪恶之辈自然不配得到正道的如此恩典。 顾斐没有起身,只是将手里的长剑立在了身前:“张师叔。”他不带恭敬地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来人道,张小道长眼里带着血丝,就这样瞪着他看。 “你想说什么呢?”顾斐嘴角微扬,手中的素白长剑上逐渐散发出微微白光,这是往器具中注入灵力的表现。他从张小道长身上感知到了杀气,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也足以让他死个一两百次了。 他看见闪至他身前的张小道长在小幅度地环视四周,知道对方正在找纪元烨——张小道长是看着他将纪元烨扔下山的,u看书 uuasu在他眼中,纪元烨大概已被“顾斐”害死了,没准遗体都已被魔气侵蚀干净了吧。 没看见纪元烨身影的张小道长果然眼神稍黯,他依旧睁着那双爬满了血丝的眼睛:“顾师侄,”他哑声说,“你能告诉我,你是被魔界中人夺舍了、刚才天山上发生的一切,你都不自知么?” 还在等着解释纪元烨一事的顾斐嘴角一咧,顿时乐了:“你是想包庇我么,师叔?” 张小道长闭上眼:“我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战斗。” “这是不可能的。”顾斐笑着摇了摇头,单手撑着长剑、站了起来。 “你以为我为何愿意在你面前摘下面具,还乐意在天山之下等了你那么久?”他语气轻快地问道,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素色的剑身上立即缠绕上了一层火焰。 瞅着张小道长脸上的警戒与决绝,以及对他话语的困惑,他将缠着火焰的剑身猛地推了出去,脑海里回想起了他的妹妹曾分享给他看的一篇过时了的恐怖故事。 ……住在高楼里的人夜晚拉开窗帘,目击了对面楼层里发生的一起杀人案,还未离开凶杀现场的凶手看见了对面的人,也没逃,而是抬起手对着那人点了几下。 ——他在数楼层,准备杀人灭口。 “所以,明白了么?” 烈焰划破空气卷向张小道长,张小道长闪身后退,又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顾斐咧着嘴,抬起手指向这名与他立场完全不同的修士。 ——他在打招呼,意在杀人灭口。 五十八.稍息 三天后 清源山山脚,谢仙村 被乱石堆砌起来的灰白祭坛映入纪元烨眼中的时候,少年人不由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定是两眼放光。 沈钰照着假面的嘱咐带他离开时,说会带他回“谢仙村”。现在他已经来到了这里、于是一时没顾周围躲在暗处的、可能存在的跟踪者们,急不可耐地开始环视起四周,寻找着深藏于记忆中的那些“熟悉”的事物来。 — 从沈钰口中得知清源山山下真有一座名为“谢仙”的村子时,纪元烨不禁产生了少许的激动,那是亲眼看到虚幻与现实交织后所生成的一种特殊的兴奋感,原本只存在于梦境和想象中的事物在这一刻好似成为了现实。 他对谢仙村并不陌生,在一场梦中,他曾到达过那个地方,且在那里住了一晚、停留了两日。 激动的心情暂时洗刷去了他心中的悲伤和忧虑,也令他暂时顾不得自身的问题,他急切地想要去现实中的那座村子,虽说他不知道谢仙村现在的模样,谢仙村也和他没什么瓜葛。 但那毕竟是假面回忆中出现过的地方,他想,除去和假面有关的一系列原因纠葛外,他也想知道,谢仙村的村民们最后有无摆脱“假山神”。 那时候他与梦里的“权臻”都已做好了讨伐假山神的准备,两人也成功地通过祭坛来到了假山神所在的“地下”,梦却断在了最重要的时刻,他因划过天际的苍白剑刃从梦中惊醒,还忘记了梦里的大部分经过。 不过沈钰没有如他所愿的那般直接带他去谢仙村,他们在离开天山之后,先行去了离天山不远的一个村子,村庄名为“临界村”,走在村子中时,还能感受到来自天山的那股强烈的灵力波动。 对于纪元烨试探性给出的疑问,沈钰用“天山距离清源山太过遥远,途中又需经过好几座驻有仙门宗派的仙山或仙地,魔气无法带人跑那么远”这样的借口敷衍着回答。 至于少年人的另一个问题,“他不会有事的。”沈钰向对方再三保证道,假面留在天山而让他们先走,是因为他还有要事未完成,绝不是什么“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不想让在乎的人悲痛欲绝地看着自己死去”这等狗血剧情。 “而且,拒绝了逆银锁的你,需要好生修养一阵子。”伪装成一介青年人类的魔尊脸上挂着浅浅笑意,持着手中那扇子轻抵纪元烨的侧脸,如此道。 ——在被魔气包裹而沉进地里的那段时间中,沈钰告诉了纪元烨逆银锁的作用,自是也告知了纪元烨其真实的身份。他与纪元烨提出了“是否愿意用逆银锁解开血脉限制、让创世神血脉觉醒”的问题,却被少年人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出乎意料,明白自己已打不过顾斐的纪元烨却拒绝了这一变强的“捷径”,这是因为沈钰不知是老实、还是恶趣味地将“创世神是没有感情的”一事也一并告知了他。少年人无法接受“血脉觉醒后,‘纪元烨’就不再是人类了”的事实,尽管那以后他将成为神、将有能力打开上界的封印。 失去为人的情感后,他将更无法、亦是无需去理解某些常识性的疑问。同样的,过去所困扰着他的仇恨与各种复杂的感情全都会消失。在神眼里,夺走他人性命并非屠杀,仅是回收“恩赐”罢。 纪元烨不愿意忘记仇恨,他仍想要为他的养父报仇、仍想要带着人类情感地去报答那些待他好的人,也想继续因假面的矛盾立场所为难。 况且,他还未想清楚,为何假面委托他去拿得的逆银锁,最后还是用在他身上的。 “……”在沈钰仿佛故意提到了逆银锁一事后,纪元烨莫名觉得,对方很乐意见到他放弃成神的机会、选择继续做一介普通的修士。 “临界村是一个好地方。”在见到纪元烨由于无力反抗而无奈妥协、又觉着纪元烨理应仔细审清自身的情况、意识到他应该好好对待自己那具满是伤痕还灵力失控的躯壳后,这位魔尊熟门熟路地,带着早就忽视了自己还是个伤员、因此根本就想过要“休息”的纪元烨穿过了一条条街道,并向少年人一一介绍着村中的一景一物,整个魔俨然是一个遇见了好宰客人的热心导游。 “这里是个好地方。”魔尊轻摇着手中折扇,对这个离仙门道士的大本营如此之近、本应与魔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村子竟给出了这般极高的评价,“在下很喜欢这儿。”他笑着说,“你在这养伤,不会觉得亏的。” 这座村庄与清源山山下的小城差不多大,其中建有集市,很热闹,且非常神奇。本来一心想着谢仙村的纪元烨跟着沈钰在临界村里穿行了一段时间后,也不由得被某些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他在临界村里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他看见几名还未化成人形的、一眼就能瞧出那是妖怪的非人之物大摇大摆地与一群修士并肩行走着。 而那些本该一看见妖怪魔物就拔剑的修士们,就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怪物一样,或是说在他们眼中对方并非怪物,却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修士们和颜悦色地与本应是他们敌人的存在聊天嬉笑,还有人和妖甚至勾肩搭背,好似手足情深的哥俩、亲密无间。 “那是进入临界村的条件。”沈钰注意到了纪元烨投向那些反常现象的眼神,他用扇子掩着嘴,“善解人意”地悄声说道。 “条件?” 沈钰笑道临界村中“禁止纷争”,“和平”是这个村子里不成文的规则,也是新来的人必须遵守的条件。纪元烨不太能理解对方的说辞,他神色复杂地瞥了眼远处称兄道弟的妖怪与人类,反问道。 这个时候,一个正在帮村里人搬运一箩筐交易货物的妖怪从他眼前走过,那长相畸形的怪物回过头望向了他,咧开长满尖牙利齿的嘴朝他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 “……”当面接到了一个恐怖笑容的纪元烨嘴角一抽,知道面前的妖怪并无恶意的他下意识地别开头,想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他对魔物一直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情在,觉得魔物与人类之间的矛盾是可以调解的,魔物与人类之间的战争也是可以避免的。 但他对妖怪就没有那份感情,妖怪给他带来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因为它们之中既没有像沈钰那样的领导者,而轮番出现在他面前的,除去妖修的半神离仙,还都是些要他命的存在——魔窟中的谢寻也不例外,那会儿若不是沈钰突然到来,在场所有的修士都会丧命于心魔幻象或是神殿幻境中,没有人能够生还。 所以看到有妖怪在向他问好时,他不寒而栗。 沈钰微微躬身,替企图逃避现实的纪元烨向那“乐于助人”的妖怪回礼,对方哈哈笑了两声,又好像“看”出了魔尊身上的下界气息,出于妖怪与魔物之间僵硬的关系,它的笑容有所收敛,但最终没露出什么异常。 再者,它扛着那个箩筐,快步跑开了。 “这,村里人不会害怕么?”纪元烨目送着奇形怪状的妖怪在村中若无旁人般穿行着,只觉得这个地方真是一个“神迹”之地:“天山上的修士也不会管么?” “在下认为,不会有生灵或邪物舍得破坏此处的平静安宁吧。”沈钰眼睛半眯着,微笑着道,“在下在此有一块地,也有一处住所,走吧,我们去那里。” “住所?”纪元烨一惊,见沈钰已迈开步子往前走了,忙抬腿跟了上去,“沈前辈,”他还不忘问道,“你是打算在此处久居么?” 得到了沈钰肯定的回答与一句“这些日子以来、在下一直留驻在此”后,他不由想到了此届仙门大会召开的目的,聚集在天山的修士们正打着魔界的主意,想要将魔物们赶尽杀绝。 假使那场会议无人捣乱,前期各个修士发言、让上位者们集齐魔物的“罪证”又将叛徒“处置”后,正道修士们就会向魔界宣战了,可他们一定想不到,魔界的尊主竟离他们这么近,魔尊就在这座以“和平”为主旨的村子中,uu看书w.anshu 和上界的生物们谈笑风生! “这座村子的传说,在下早有耳闻,所以在甩开也劝走了那群小家伙们后,在下便专程找来了这里。”说话间,沈钰已领着纪元烨绕过了几座屋子,来到了一间普通的屋舍前,“战乱、纷争,那些实在太过无聊。”他摇着头推开了屋舍的大门,又低头示意纪元烨可以先进去休息。 “百千年前在下都已玩腻了,再激烈的战争也是无趣得很……嘻。”看着纪元烨走进屋子,他站在门口低垂着眼睑,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则微微向上翘着。 — 他们就这样在临界村中停留了三日时光,由于临界村人的热情好客,纪元烨也与各个邻居们有了不错的交情,沈钰也助纪元烨习得了那本从符厅藏书室里“偷出”的秘籍上的秘法,同样也修炼了番清源仙法上的心决。 虽说天山上的灵力全被收拢去了山顶,山脚下这一块地的灵力仍是充沛,也有利于修士的修习,而临界村这样的地方,总能使得人身心舒畅愉快,修炼起来亦能事半功倍。 不过,在自觉自己已经伤愈后,少年人依然马上作出了“离开”的决定。 于是他在沈钰的帮助下,见到了那座、他曾在梦中“探索”过的村子。 最先看到的便是那座醒目的祭坛。 而后瞥见的,则是站在祭坛之上的一位青年人。 ——对方衣袖上扣着一个破烂不堪的铁环,微抬着头,目视着漆黑的魔气卷着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们、降临在谢仙村的土地上。 五十九.乐趣 施先生侧着身子立在石制祭坛旁,看着一身青衣的魔尊领着眼中写满了“好奇”和“兴奋”的纪元烨稳稳落至地面。 他面色平静,好似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到来,所以才会在此等候并迎接一般。 踏在祭坛旁小道上的沈钰合起手中折扇,将围绕在周身的魔气通通赶回了地下去,而后对着施先生轻轻颔首,见此施先生也点头回应,就算是两个陌生人初见时的互相尊敬。 — “千里迢迢从天山那儿过来,辛苦了呀?” 简单的问候结束了后,几日来一直守着祭坛旁边的施先生注意到了纪元烨打量自己的眼神,他瞥了眼那经过三日休养调息、身上创伤尽数痊愈、仅剩下一些无法消去的伤疤的少年人,不由笑了下,而后,再意似随性地关切问道。 不过他没给对方回答的机会,紧接着又和沈钰扯起了与纪元烨有关的话题,乍一听,这就像是熟人间的对话一般,且他似是对纪元烨了若指掌。 这也着实奇怪,施先生提到了天山,也说到了清源、清源心法、离仙幻象、白玉埙,还有妖怪幻术与被地方权贵活活打死的拾荒老人,一个接一个“秘密”与旁人不该也不能知晓的事情,被这个灵力微薄的“普通凡人”大大咧咧地当作聊天话题说了出来……听得一旁已成为了别人话中角色的纪元烨不由睁大了眼睛,有点懵。 他带着忐忑的心思、自以为是“悄然”地盯着施先生看来好一会儿,“他知道的太多了。”他心念道,摸不清对方是否真的认识自己、或只是单纯的自来熟、又人缘好而多方打听来了自己的消息。 一边环视着四周的情景,一边偷听着施先生和沈钰的闲谈,他倒是没想起自己在数天之前才刚刚听过对方的声音。 又因为没从施先生身上感受到灵力波动,确认了对方仅是一介普通凡人的纪元烨也没觉得这“凡人”有些面熟。 实际上,早在落地前,纪元烨就已粗略打量过站在祭坛边上的这个年轻人了,不过由于施先生手腕上的半截生锈铁链与他完全不搭、因而特别引人注目,纪元烨被那奇怪又显得突兀的铁链所扰,并无仔细端详对方的长相。 他仅是隐约觉得施先生的那对深邃的眸子有些眼熟,潜意识中有认为自己曾与对方见过面,至少有过一面之缘,却是记不起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与其遇上过。 魔窟中那位既带路又搅局、最后变成了一堆木片渣滓的傀儡曾与纪元烨当面对峙过,纪元烨也因为它知道了很多“常识”,但那只傀儡显然并没有给纪元烨留下深刻的印象,又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和傀儡长得一模一样的施先生笑着和沈钰大谈特谈,纪元烨愣是就没记起对方是谁。 其实有着淡金眸子的粗制傀儡也和施先生长一个样,他们都是以原世界的“顾斐”为模板做出来的“偶人”,不过金眼傀儡的那对金眸识别性太高,他的样貌倒不怎么被人注意。 纪元烨瞟了正与施先生对话的沈钰,对少年人的了解程度明显还不及施先生的魔尊注意到了那朝自己投来的目光,面露喜色地回了注视者一个眼色。 “……”可惜纪元烨读不懂魔尊眼神里夹藏的意思,只能耸耸肩后无语作罢。 旁观着二者对话的他还有些纳闷,只觉得来到谢仙村后,魔尊似乎有点亢奋了。他通过那些隐藏在地下的魔气都能够感知到魔界尊主的不对劲,不能说是“亢奋”,可那又确实是一种比亲临谢仙村的他纪元烨更为激动的“激动之情”——是一种连魔物的魔气都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 这就像是一百般无聊之人突然找到或是发现了一件能打发掉无聊时间、又极具趣味性的事情一样——就好像,一个从无聊中挣脱出来的人感到了愉悦,而他还想要“更多”。 — 的确如纪元烨直觉所料,沈钰确实很“兴奋”。 是的,兴奋,已失去了人间牵挂的他不知兴奋是一种怎样的体会,因此就自顾自地把自己此时所感受到的激烈情绪唤作了“兴奋”。 纵然有传言说,“人间万物都瞒不过下界尊主”,但施先生、连带谢仙村一起都不是这个书中世界里应有的人或物;谢仙村是隐秘的、被人忽视的存在,施先生则是一个额外的、根本“不存在”的人,所以沈钰并不认识他,也不曾来过、更是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座孤寂荒芜的村子。 在这一幕“戏剧”中,他空有“魔尊”的头衔称号,而只是一个按着顾斐画的路线图一路找来,又多亏于顾斐交予他的人物肖像画才确认了施先生的身份的、被人书写出的角色。尽管在魔窟中他见过引路傀儡的模样,却在施先生的有意指引与某件创世神遗物的力量影响下,将对方视作了初次见面的生人。 保管了创世神遗物千年,对遗物的作用何等熟悉的沈钰当然能轻松摆开遗物的控制,可这取决于他自身的想法,他乐于看着自己受限于创世神的遗物、“享受”着这等感官遭受影响而等同于另类的失明失聪的感觉,并没有为自身解除影响的打算。 只有这样,谢仙村于他而言才会是一个新鲜的事物、是这个“无聊的世界”上的新生事物,他会惊愕于自己竟从未发现这个村子的存在,也会对顾斐的“遵守诺言”深感满意。 魔尊已存在于世太长时间,从诞生后目睹原初之人背叛创世神,又至千年后人魔开始交战、不愿服从命运安排的人们开始修仙、修仙之人又分别证道,走上了为求永生和解封上界的或敌对或合作的不同道路。 凡间的人们与修士们看似每天都过着不一样的生活,实际上却是千遍一律地活着:魔尊长时间地注视着人界,都已能为凡间之物的生死与度日寻得一番规律。 因此他感到了无聊和精神上的空虚,在他眼中,世间万物、凡间百态都索然无味,他厌倦了漫长的等待与永无休止的战争,厌烦了两界的恩恩怨怨,也厌恶起从原初之人那学会了“仇恨”、如今也不想放下仇恨的自己。 “太无趣了。”他这般想着,同样也在下界过着每日只有少许细节变化的生活。他终日坐在浑浊的池水边凝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回忆着千年前与创造他的神明和原初之人一起度过的一日时光,有时也会“回想起”他那臆想出的、从不存在的人界友人。 偶尔会有来自地面的弱者们跑下来为魔尊演绎几场余兴节目,魔物不会放过人类,这也是在泄恨;也会有枉死之人的怨恨或向隅之泣给魔尊助兴,让魔尊起了借人类之手来报复人类的念头;他也想过自己来培养“乐趣”,比方说放大死者的执念、以此给予对方成为妖怪的机会,等等等等。 可这些事不是持续时间太短、即是等待时间太过漫长,根本不能带来本质上的“变革”。 为了改变现况,他拿冥冥之中听到的声音作为借口,又是真的想前往人间去寻找那不知真假的“友人”,他离开了下界,并顺手夺去了一介凡人的身份,用其换得了凡人的一生。 在此之后,他约束起了魔物本身的暴虐性,开始勤恳地学习、也可以说是复习起自创世神死后就被他所丢弃遗忘了的“人类的感情”。 出于人类身份的“局限性”,这的确给不再几近“万能”的他带来了一点趣味。 假扮人类之余,他把从下界带上来的创世神遗物藏在了清源山脚下的树内空间中,吸引着各式各样的贪婪者们、以毫无灵力的普通人的身份,设计引起各种各样的事件。可凡人的预想总归不尽人意,继沈家灭门,他被迫、又也许是早就规划好了般重拾尊主身份后,那一丁点的趣味性也紧随着化为乌有。 ——一下因无趣而陷入了迷茫之中的魔尊不会像无头苍蝇那般,他对纪元烨这个“有缘者”起了兴趣,但对人类长久的恨意让二者间有着深深的隔阂,同时,魔界与人界的繁杂琐事也令魔尊不得不离开清源山。 他去了天山打探仙门大会的情报,但在路过临界村的时候,这座和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地方都不一样的、与众不同的村子抓住了他的目光。非黑即白的世界中竟多出了这一点奇异的颜色,这促使他果断地再次丢开那群等待着尊主返回一统下界的魔物跟班,把来到天山的无趣目的从脑中消去后,他“兴高采烈”地跑去了临界村中,为自己留下了一处栖息地。 待到离开临界村而返回清源山时,他又主动掺和进了仙门修士进魔窟寻逆银锁的“副本探索”,顺便将自己做了十几年人类后勉强得出的答案交给了一直在等待着理解者出现的谢寻。 然后,他将逆银锁作为筹码,见到了藏身于一众傀儡与假面之后的顾斐。 曾胆大包天般直呼魔尊名讳的顾斐得不到魔尊的原谅,不过一人一魔都未直接撕破脸皮开打。顾斐知道魔尊实力没敢动手,沈钰忌惮着创世神的遗物,也不想做这种无聊又没把握的事情,于是谁也不敢动对方的二者很快互相作出了约定,沈钰将自己所知的所有事情全盘向顾斐托出,顾斐告诉了沈钰谁是“创世神转世”,且答应了对方、半是忽悠地与沈钰保证着,自己迟早会制造出一个有趣的世界,以此替换掉现在这个单调乏味的空洞剧情。 谢仙村就是这样一个额外的世界,是顾斐口中能打破无聊生活的“新世界”。所以,可以说,前往谢仙村的事情,作为引路人的魔尊其实比纪元烨还要期待、还有急切。 — 插不进沈钰与施先生谈话之中的纪元烨叹了口气,uu看书 uukanu.co 不再将视线放在“不认识”的人身上,他重新环顾四周,注意力随后也被刻有奇怪符文的祭坛所吸引。 “这和梦中祭坛上的阵图不一样……”纪元烨琢磨着,他在心里照着祭坛上的纹样仿画了一遍阵图,又将其和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那幅梦中阵图做对比,发现除了祭坛是同一个外,祭坛上刻着的符文阵图竟没有半点重合的地方。 “这座祭坛几天前刚翻新过。”旁边时不时用余光瞟着纪元烨的施先生出声替少年人解惑道,“原本的祭坛连接着一个自诩为神的妖怪,数日前被清虚宗的仙人除去了。” “清虚宗?”纪元烨对除清源山和天山外的仙门宗派知道得很少,他努力回想了下,终于记起了在仙门大会上、第二或是第三人发言时提到过的那一全员未出席仙门大会的“高傲”宗派。 简单地回想了遍清虚宗的门派宗旨后,他点了点头,算是感谢施先生的说明。 纪元烨对清虚宗没什么兴趣——当初魔窟中和大部队分头行动的他没见过当时领队的清虚宗弟子,也不认识一路闯在前头、漠视同门弟子与其他修士白白送死、又活到了最后的清虚宗首席大弟子印长明,就只把施先生的话当作一个无需重视的小道消息,听听就好,毋用多想。 ——那“除妖”一事,对他来说才是重点。 “自诩为神……” 在重新瞅向那座被磨去了所有祭祀刻印又重画了阵图、幡然一新的祭坛后,他若有所思般眯起眼睛,斟酌着: “不会,是那个假山神吧。” 六十.过渡 “这……不会真是那个假山神吧。”纪元烨张了张嘴,无声自语,“虽然梦境中大部分事都不清了,但我确定,现在离权前辈‘讨伐’山神已经过了好些年了……” “假山神很难打倒,梦境会断在那里,是因为权前辈没能打过假山神、没能就得了谢仙村?还是假山神执念未消,在暗处藏了十几年后,趁着无人妨碍、卷土重来?” 正思考着,一旁的施先生勾着嘴角探过身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看起来对这祭坛的事很上心?”他笑着问道,同时还朝着一边的沈钰努了努嘴,“我刚才听沈钰小兄说了。”他道,“你,唔,你以前来过我们这儿,还是听说过这里?” 纪元烨愣了下,一时觉得知道了太多秘密的施先生这时候是在套话,条件反射地就想编段故事骗骗对方,但耿直如他,只会隐瞒不会撒谎,而一想到施先生对自己的了解程度、以及现在施先生对他展示的“善意”,他有些心慌。 接着他又后知后觉地一惊:“沈、沈兄?” 施先生居然直呼沈钰其名! 受到惊吓后的纪元烨瞬间想到了在酒楼废墟中,沈钰对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地拆穿自己伪装的顾斐所作出威胁的情景,那时他就知沈钰将“人类直呼魔尊名讳”当成了一种“失敬”,而对魔尊不敬者定是会得到魔尊的注视、而后迎来魔尊近似于“杀身之祸”的惩戒。 他有些担心,于是紧张地望向旁边的沈钰,只看见对方又甩给他一个他压根看不懂的眼色,还看到这魔尊脸上“写”了大大的“双标”二字。 他又不知魔尊身份,又没有做出不敬之举,沈钰摇了摇扇子:在下为何要和这等人过不去? 寻求愉悦的魔界尊主从不和能带来欢乐和有趣故事的人过不去,况且,在创世神遗物的“屏蔽”作用下,施先生在看不透他“真实”“内在”的魔尊眼中就是一神秘的结合体,神秘乃是未知,探索未知即摆脱无趣,魔尊可舍不得让魔物们将顾斐依照承诺之事介绍给他的这一“乐趣”吞噬掉。 “呼。”见沈钰正常得很,一没冷笑或咬牙切齿、而又没作出什么过激的抗拒反应,仍是没看明白魔尊眼神的纪元烨心吁一口气,想来自己的想法是有些神经过敏。 对了,他想,沈钰好说也拿着沈家小公子的身份在人间逗留了十几年,这么多年中敢直接喊沈钰名字的人虽说屈指可数,但又不是没有,也没见这些被牵扯进危险之中的、不知内幕的普通人毫无征兆地突然去世。 顾斐惹恼魔尊的缘故,大概率就是他不顾场合地揭穿了“沈钰”非人的事实,接下来又弄毁了酒楼,尽管伤不到魔尊,也有“故意谋害”魔尊的罪名,这一点就足以让顾斐得到魔尊的针对、让他成为魔尊麾下一众魔物的攻击目标。 这个时候沈钰已在读出了纪元烨眨眼的功夫里想到的那一堆破事,他想了想,又好笑地展开折扇、遮住那明显上翘的嘴角:“施先生,您不妨与我们讲讲,清虚宗仙人除妖的故事?” 他如是帮纪元烨提议着:“在下听闻此处地下‘埋藏’着一个魔教总坛,似乎每年还有不少寻宝者来此,企图打开这阵图,好到总坛那里去寻找魔教的秘宝?” “……魔教?”纪元烨眨了眨眼,隐约觉得这就是那群信奉假山神的愚昧村民们创立的假神教。 没准那些村民还像梦境中离仙到来之前一样,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去或偷或骗路过者或其他村民的孩子,搜集新鲜的血液来祭拜山神。 “等等,施先生?”嗯,他的反应速度似乎受到了某些事物的影响,总让他想下意识地忽视掉些东西,只不过现在沈钰已提到了施先生的姓氏…… “施先生?是——” 是魔窟中那位与我添乱的“施先生”么?纪元烨挑眉向脸上摆出浮夸的吃惊表情的施先生看去,得到了后者一个“我错了但之后还敢”的毫无诚意的道歉笑容。 施先生态度敷衍地打着哈哈,又悄咪咪地从衣袖里抓出来什么东西,在将其故作随意地扔去了远处的杂草堆之中。 隐约可见是一颗被刻上符文了的漆黑石头,大抵曾与那块刻有清源心法的石头装在同一个宝箱中。 这就是那件能影响他人辨识能力的创世神遗物了,大约是顾斐尚未离开谢仙村、且和施先生商量后续计划时为以防万一而交由施先生保管的。 没了创世神遗物的影响,纪元烨先是一阵恍惚,清醒的瞬间便确认了施先生的身份:“真的是你!”出于对见到认识的人后的不安和欣喜,他对这个和凡人相差无二的符文师惊喜道,“你竟然在谢仙村。” “施贾德。”施先生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全名”说给纪元烨听,一边瞥了眼远方一片平静的杂草地,又朝纪元烨点头,以表达自己的有心示好。 “魔窟中的事,多有些对不住。”他然后又随意地朝纪元烨拱了拱手,嘴角一歪就想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借口,“我那是为了确定你的实力。” 纪元烨也对付着“哦”了一句,豪不掩饰表面的欣喜和眼中的一丝戒备,施先生自称是假面的弟子——他对假面此时状态的关心,让他暂时性地撇去了与施先生之间的矛盾冲突与恩怨: “权前辈怎么样了?” 施先生笑了笑:“一天前被贾仁送回来了,不用担心,他什么事也没有……真要出事的,应该是那场上界修士的集会和清源山。” 清源山啊,施先生说话的同时,望向了这座谢仙村旁的庞然大物,咧嘴道:“清源山的安然道长遇刺,他座下的弟子也遭魔物侵蚀、下落不明……” “……清源山损失极重,而叛徒的身份仍没有找到。” “叛徒……”纪元烨眼中划过一道阴影。 不出施先生预料之外的,他已猜到了自己被假面所救、又被沈钰带走、在临界村安心修养的那三天中,清源山发生了何等严重的事故。 严重至张小道长失踪,严重到一直于周身万物保持着一段距离、悠闲度日地佛系过活着的安然道长也会受到牵连。 ……张小道长可能是死了,而在他死前,他可能把他那不该知道又不该外传的事情,全部说给了他的师尊听,也因此让安然道长风平浪静的生活惨被打破,让安然道长被叛徒所盯上。 对张小道长的失踪和疑似身死,纪元烨难免有些伤感,不,他十分地伤心。他不觉埋怨起张小道长硬汉声音下的那等柔弱的内心,怀着悲戚之情,想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报答张小道长对自己的、有些“烦人”的关照。 在知道顾斐就是“叛徒”、他之前的受伤也好遇袭也罢,全是这叛徒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后,少年人本是想立即将此事汇报于近神之地的掌门的,却被张小道长制止了。 张小道长过分好心地去揣摩顾斐的善意,对顾斐的良心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可是,“最后,愿意相信顾斐的善良的好人,却得到了那叫人绝望的答案。” 回忆起张小道长一直都以多管闲事地方式照顾着作为后辈的自己,纪元烨双手紧攥成拳,他发誓自己定会报复回去,他早与顾斐结下了梁子:自他领悟了清源心法,又笃定顾斐是想让他死后,他早就懒得去装一个与“师兄”和睦相处的师弟了。 而后他又对施先生话中一个陌生的名字产生了些许疑惑: “贾仁?” “嘻,那是施贾仁。”施先生嘴角一弯,对纪元烨描述了一遍金眼傀儡与他长得没什么区别的外貌,“你也许见过。”他说,再提及了金眼傀儡最具代表性的那一特征:“它是不同的,对,它有一双金色的眼睛,而且,uu看书 .uuknsh.co做工比较简陋。” “是它啊。”纪元烨于脑中自动勾勒出了金眼傀儡的模样,点了点头。如果说,先前施先生称“假面无事”他还有所怀疑、担心假面陷入苦战并未安全脱身,现在他则彻底松了口气。 金眼傀儡的靠谱程度与对它的“先生”的忠心他有目共睹,金眼傀儡是不会丢下假面、任由对方在神火缺损的状态下自生自灭去的。 — 聊完假面的状况后,两人随之又将话题扯回了地下的魔教总坛身上,施先生将几天前发生在地下的事情稍作修饰后,当作故事分享给了纪元烨。 这回是沈钰站在一边安静地听,纪元烨则成为了说话的人,他与施先生,似是有好多讲不完的话一般……听到了山神脚人抓谢仙村村民意图献祭,少年人感慨着“果然是那个假山神”,又得知假山神已彻底消失后,也放心了下来。 了解了山神脚残党的所作所为,又得知谢仙村已经得救后,安心的同时,他又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施先生自己曾被假面送入过“梦境”的事情——因为他仍是想知道梦中之事后来的发展。 “……” “对了,施先生。”在纪元烨思索了一番措辞却仍打不定“是否向施先生透露梦境一事”后,旁边又一次看出少年人心里所想的沈钰嘴角噙着笑意,先犹豫不决的纪元烨一步,替纪元烨作出了决定: “纪兄曾做过一个梦。”他道,“不知您是否有兴趣、略听一二?” “梦?”施先生回问一句,然后又轻快地笑道: “当然,你说说看?” 六十一.纠结 “唔,想要让特定的人去做一场特定的梦,一般来说,很简单,只需要一枚特制的符咒就能完成。” 在听完纪元烨省去了好些细节的简单描述、又听纪元烨似是想为后面的“正题”作铺垫一般、向他询问“有什么方法可以决定他人的梦境”后,施先生歪了歪头,略带着一些疑惑的神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符咒?”得到了一种解释的纪元烨稍一皱眉,立即想摇头否认面前人的这一猜测。 他接触的符咒不多,准确地讲,他只见过传音符和替身纸符;但他确信当时假面手中并无拿着纸符一类的事物,也就是说,假面手中并没有符咒。 施先生好像理解不了纪元烨皱眉的原因:“额,如果是妖怪的话,”他挑起嘴角,又给出了一个在他眼中似乎更具可能性的解答,“那就更容易了。” “不,他是人类。”纪元烨尴尬地笑笑,也更加果断地否定了假面弟子的胡乱猜想,他自知施先生会那么说,全都是他自己没说清楚的原因。 因为没有细讲梦中的情节,所以他也没告诉施先生“是你的师父让我做这个梦的”,通常情况下,妖怪能制造类似“梦境”的幻觉也是一个常识,因此,施先生会有这种猜想也很合理。 “那时候他没有拿出符咒,我没有看到符咒。” 施先生未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故作深思:“这样啊……” “符咒既然可以提前准备好,同样的,它们也能现场画出来。”由于是在酒家中和顾斐立下了约定,所以知道纪元烨曾被“假面”设计陷入梦境、但不知少年梦到了什么的沈钰,帮词穷的施先生补充说明道,“人类修士很难做到瞬间凝符,很难做到,却不是一定做不到。” ——他想表示的就一个意思,你的“权前辈”很强,尽管不是妖,却能做到普通人类修士做不到的事情。 况且——“他也是介于人界生灵和下界魔物之间的特例……”轻轻摇着手中折扇的沈钰,压着声音,悄声地又将自己的话补充完整道,“创世神不是人类,因为创世神遗物而成为了创世神替代品的,自然也不会是人类了。” “瞬间凝符啊,嘿,让我想想。”施先生似是从沈钰的话里获得了灵感,他眼睛一亮,就像在魔窟中的那位一提到“自己的师父”、“假面”,就两眼发光的傀儡一样,就像每一位提到假面就满脸自豪且尊敬的傀儡一样。 “你说的那场梦,和我的……”他顿了顿,继而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和我的师父有关?” 纪元烨略显难堪地点点头:“是拿到逆银锁、完成权前辈的委托后,他给我的,额,报酬吧。” 施先生“哈哈”地笑出声来:“你是被他驴,咳,真是稀奇啊,他是在装可怜好赢得创世神的同情么?” “同情……你知道我是创世神,的转世?” 觉得“假面的弟子在和两年未见的假面重新联系上后,理应会保持联络、交换情报”的纪元烨对于施先生知道自己身份的事并无多大吃惊,这时仅是象征性地问问罢。 这三天以来,通过沈钰全凭兴趣的介绍、和清源心法中隐藏的创世神“轶闻”,他对那位传说故事中的创世神了解更深,也在沈钰的随口一说中得知了逆银锁的真正意义与用途。这让他不禁有了种“假面最初委托他来拿逆银锁不过只是在做戏、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心火换给他”的感觉。 沈钰没说自己是一开始就发现了纪元烨血脉的问题,亦或是别人告诉他的,魔尊认为那是件不必挂意的小事,因而没有解释这件小事的兴趣。 三天的静养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回想起了假面和他初见时那般亲昵的举动、以及寥寥无几的几次见面中假面做过的事与对他说过的话。 在做出一系列思考、撇去了很多很多荒唐的想法、再联系起假面对创世神的熟知程度后,他总觉得假面打一开始就锁定了他“创世神转世”的身份,或是说,就是因为他有“创世神”的身份,假面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且无条件地对他好,成为了除张小道长和天真烂漫什么也不懂的顾霜以外的、一众对他持有敌意和偏见的“熟人”中的“另类”。 他和他那位师父至今也只见过一面,和清源山掌门、各殿堂长老皆是不熟。只是在前往天山前,被召去近神之地见掌门的他能很明确地感知到近神之地的修士们对自己的恶意,一种没有源头也毫无理由的恶意;而在天山上得益于长老的帮助时,他虽感觉不到长老对自己的敌视,长老也看似和颜悦色的,那眼底里藏着的轻蔑和不屑,却是瞒不住从小在这等眼神下长大、很会察言观色的他的。 从沈钰的话里,他隐约明白了这是创世神的血脉给他造成的弊端。创世神不是人类,又与妖怪魔物不同,神明的万能和强大令人界生灵感到了畏惧,人们妄图求生与稳固在地面上的地位,那给他们带来威胁的事物,就必须消失。 那是一切生灵为求生存的本能,是他们下意识的行为,纪元烨觉得自己可以原谅且放过一部分曾虐待过他的人,因为他们也是被本能所逼、迫不得已。但那个害死了他养父的权贵和那些在他出门拾荒时、给他养父制造了一堆麻烦的乞丐与小城居民,还有顾斐与一些天生的恶徒,他没那份好心将他们轻易放过。 “我也许是在害怕。”在满怀恨意地回想着那些权贵和普通人的样貌时,纪元烨这般想道,他或许是在迁怒,因为他不肯承认、也不敢想象“自己的养父可能是因他而死”这一假定的事实。 其实只要用逆银锁觉醒创世神血脉,他就无需再操心这等事了,可神明的冷漠无情让他对近在咫尺的力量望而却步,他不想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非人之物,即使他知道自己的任性会辜负某些人的期盼,他最终拒绝了借助逆银锁的力量一步登天。 ……纪元烨觉得,自己是辜负了假面对他的重视,“你只要让他觉醒成为创世神就行了,神火于创世神而言并不重要吧。”在他神火被夺,位于神识崩溃的边缘之时,他听到了假面这般对沈钰说。 假面是想让他觉醒成为创世神的吧?他想,可假面的这个建议于当时被沈钰驳回后,那个人就毫无迟疑地将自己的神火分给了他。 纪元烨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醒来后所见的情景,本就因身着黑衣而显得皮肤苍白的假面,因为神火的不完整,脸色越发地惨白:这时候的假面,就好像一具憔悴的青白死尸。 如果,如果那时的他有能力撑过血脉觉醒带来的“磨砺”的话,假面就不用帮他分担神火缺失的痛苦了——纪元烨懊恼却也自知无用地想着,他认为自己无能接受假面的好意,他不能如假面所期望的那样成为创世神、无法回报对方。 — 因为早有过“假面比沈钰更早知道创世神转世”这一猜想,认为施先生早就通过假面得知了自己身份的特殊性,纪元烨十分淡定地接受了“施先生知道我是创世神转世”一事,但对施先生“嘲笑”假面这一“罕见”的事感到了少许恼火。 察觉到了少年人情绪不悦的施先生笑着摆了摆手,似是试探般问了一句:“他不会介意的,你也不会吧?” 纪元烨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同情他,即使他的过去再如何悲惨,现在的他仍是满手鲜血、罪念缠身的屠杀者。” 他犹疑了一两秒钟:“权前辈也不需要别人同情吧?他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过之大,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遭到应有的惩罚。” 施先生咧了咧嘴,点头对纪元烨的说法表示赞同: “那是。” “……” 两人为假面的事沉默了一会儿,直至一边的沈钰轻咳一声:“他让你梦到了什么?”沈钰“啪”地合起扇子看向纪元烨,问道,“他让你做了一场怎么样的梦,嗯,你梦见了什么?” 纪元烨一愣:“是权前辈的过去,额,我梦见了这里,梦见了谢仙村。” 他仍旧是省去了不少细节、笼统地把自己在梦境中的经历复述了遍,“现在谢仙村里还有离仙祠堂么?”在说道自己和过去的权臻在离仙的雕像跟前商量讨伐假山神的事情时,纪元烨抬头瞅了施先生一眼。梦境中,站在祭坛这里仍可以看见远方祠堂的屋顶,可现在就是踮起脚尖、蹦跳着看,也什么都看不到。 “早就没有了。”施先生淡淡道,“村里人得不到离仙的回应,就擅自将那祠堂拆去了,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村民们也不会将这件事当作要事铭记。u看书 .uanshu ” “不过,”他又笑道,“再过几年,没准村中又会建起另一座离仙祠堂。” 纪元烨挑了挑眉:“为什么?” 施先生保持着笑容:“我写了一副话本,将谢仙村的故事流传了出去,好像还挺受欢迎,这些天跑来谢仙村的寻宝者们都听过那个故事,呵呵,现在山神脚已覆灭,只要等到另有仙人愿为谢仙村布置结界,谢仙村就能向山对面的那座小城一样发展了。它会很快成长起来,而作为那部话本故事中的主体,村民们当然会再建一座离仙的祠堂。” “在下这些天来,对那副话本也略有耳闻。”边上的沈钰浅笑道,又赞扬施先生,说他的作品确实不错,的确很受欢迎。 “那副话本中就有你所好奇的故事的后半段,唔,不过是我修改过的完美大团圆结局,真实的情形可没那般美好。”施先生从怀中摸出一副话本来,拿着这副书在纪元烨面前抖了抖,“要看看么?” 想要知道真相的纪元烨摇了摇头,被美化过的结局没准和真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不想产生心理上的落差,也不想被一个假的“真相”所欺骗。 “嘿。”施先生似是被少年给逗笑了,“你还记得我在魔窟中与你说过的话吧?”他稍稍平复了心情后,组织着语言,同时歪头看向纪元烨,“知道我为什么不修仙的原因么?幼时的我被一妖怪抓去了,是师父救了我,但我也因此被吸走了大半灵力,无缘再踏上仙途。” 纪元烨眨了眨眼: “那个妖怪,是假山神?” 六十二.编造 “对,就是它。”施先生作出一副回忆的模样,再故作沉痛道,“我能保住性命实属不易,这要多亏于师父一剑打破了魔教总坛连接外界的阵法,重创了那假神。” 他纯粹就是在随口胡掐,没一句是真,全是以那本名为“谢仙”的话本为模板、向上堆砌新的故事,但尽管他满口谎言,却不见一丝心虚。 因为他知道,纪元烨已先入为主地认定眼前的“施先生”,就是魔窟中那个“受假面委托、前来帮助自己取得逆银锁、却不怀好意地引诱自己陷入心魔幻境”的、“崇拜”假面又与假面分别了两年未见的弟子。 虽说他当时并不在场,纪元烨突然有心问起魔窟中的事情的话,也许就会穿帮。 但是顾斐依照梦中的提示和线索找来谢仙村与他碰面时,两人就已核对过“口供”,他不知道平白捏造出“施先生”这个人的顾斐操控傀儡与纪元烨具体说了些什么,却清楚大概的内容。 他也认为纪元烨不会无故质疑些什么,再者,旁边还有一个“可能”一路跟着纪元烨闯魔窟的魔尊,魔尊还什么也没说呢,纪元烨压根就不会怀疑眼前的“施先生”实则根本就不是自己曾见过的那位“施先生”。 纪元烨看出了施先生眼中“毫不做作的沉痛”,被对方眼里的压抑、伤感与无可奈何所影响,他不由联想到了梦境中的内容,“施先生就是那年被献给假神的‘祭品’?”他暗暗猜测着。 梦境中他与过去的假面是为了解救祭品才想斩除假神,可是祭品还是被献祭了——“果然。”有了一个猜想的他无声地自言自语道,“这种莽撞的行动最后失败了,梦境也因此结束。” 那时候权前辈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修士,加上我也不会是假神的对手,而且,我说不定只能拖后腿……认为梦中的除妖行动最终失败的少年人分析着可能的败因,也越想越懊恼。 他扶了扶额,稍一思索,又想起了魔窟里施先生所言的“假面性情大变”一事,想了想,放下手后抬头问施先生道:“那后来呢,还发生了什么事?” 施先生略一思考:“师父收我为徒后,向我传授了一些保命的剑法……额,别那么看我,实际上,我第一次离开总坛时,身上还是有灵力残留的,修习一两部剑法着实绰绰有余。” “第一次?”纪元烨对这个说法产生了疑惑,同时也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一并生成。 “第一次。”施先生微微别开头,“在被送入祭坛之前,师父的一剑救了我的命,我这个‘祭品’没有被及时送入祭坛,师父代替我去见了假神。” “……”纪元烨瞪大了眼睛,眼前人此时的说辞,莫不是将之前的说法全数推翻了么? 旁边因为见多识广、又能借助周身灵力和魔气做到“读心”的沈钰,毫不费力地听出施先生是在无中生有地乱造过去经历,但他无心拆穿,仍是抿嘴笑着站在一边摇着扇子,兴致勃勃地听着对方继续编故事。 于他而言,真真假假都毫无意义,故事内容简单单一或繁琐复杂都无所谓,反正只要讲故事的人水平高,都能给人带来代入感。 他不想让自己感到无趣,也期待着面前的人类会想出一个怎么样的故事来。虽说新鲜的故事听到耳中后都会变成无趣的无用之物沉淀在脑中,可他也不介意多积累些“故事”。 待到人类终于灭亡、人间生灵尽数消失、而再无事物能给他带来乐趣后,把这些故事再搬出来重新回顾,也不乏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法。 “当时师父身边还跟着一员年轻的修真者。”施先生继续道,又抬起手,装出自己真正努力回忆过往的样子,并用余光瞥向了因自己临时起意更改的说法而目瞪口呆的纪元烨——只是用余光瞥了少年人一眼,他的头依旧转向另一边——他并非不敢看纪元烨的眼睛、生怕纪元烨看出自己是在说谎,只是看着少年人惊愕的模样,他无法顺畅地将故事讲完罢。 “在一剑劈开了祭坛,打断了传送阵的灵力流通又平安度过了一日后,师父将我托付给了同行的小道。” “小道……” “是了。”施先生眯了眯眼,嘴角微扬,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却是语气淡淡地道,“听说那位小道长在师父之前就来到了谢仙村,也是来村里除妖的,如不是那小道帮助,师父都不知道谢仙村是一座什么样的村子,也不知道他们要除的是什么妖怪。” 在纪元烨看来,面前的“年轻人”好似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他看见对方两眼微眯,似是刻意藏起了本就藏在眼底中的隐忍,言语中亦不带任何情感色彩,但说出的话却有着惊人的效果。 少年人想起了梦境中与权臻同行的自己,他在谢仙村门口受到权臻邀请,此后梦境之中便跟着权臻一同行动。他帮权臻搜集来了谢仙村的部分消息,教会对方如何隐晦地打探情报,并使得不知如何与村民交流的权臻顺利地从路边妇人,嗯,应该是施先生的“母亲”才对——从她口中问来了有关假山神的线索。 两人在那以后又一齐去了离仙的祠堂,听妇人口述了遍离仙的传说,答应妇人帮她带回被选为祭品、即将遭到活祭的孩子…… “施先生所说的小道,就是我……是那场梦境并不一般,让我回到了过去并影响了过去,亦或是,我的意识附在了权前辈的同行者身上、代替另一人、经历了前往谢仙村除假山神的事情?” 不知少年人内心想法与不安的施先生继续着他的回忆:“我当时年幼,因为前一晚的刻苦修炼,需要充足的休息,所有的一切均是多年之后尚还活着的同村人告诉我的……那会儿村里人并不信任我的师父,在师父穿过破碎的传送阵前往总坛后,他们害怕山神怪罪,就用石头堵住了祭坛的缺口、补全了传送符。” “他们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决定向山神表达自己的诚心,于是将我又一次送上了祭坛,对,这是第二次,我第二次来到总坛,也是第二次离开。” “那负责照看你的小道呢?”纪元烨下意识地问道,施先生回忆中的那位同行者很大可能就是他、或者在梦境中被他顶替掉身份的修士,对方的安全和死活、对方的一举一动也许都影响着梦境的稳定,通过那位修士,或许就能找到梦境未完却突然断掉、而他也突然惊醒的理由了。 施先生终是回过头来,直视着纪元烨的眼睛: “他死了。” “……”纪元烨呼吸一窒,之前的不祥预感于此时得到了应验。啊,果真是这样,他想,梦境中的“他”死去了,所以梦结束了,毫不意外。 “信奉清源山山神的外来者的到来,威胁到了谢仙村假山神的威名,两个羽毛未丰的小修士却抢走了献给神明的祭品,又毁坏了神明沟通‘现世’的通道;其中一人胆大包天敢只身闯入神坛,他注定有去无回,而狂信徒们不可能放过另一人。” 施先生捕捉着纪元烨脸色的变化,上扬的嘴角略收:“我的出现让师父不得已放过了假神,他带我第二次离开了总坛,返回了堆满了狂信徒的地面……他没能找到那小道的尸体,早就被人们运去别处掩藏起来了,然后,我第三次被送了回去。” 纪元烨张了张嘴:“还有第三次?” 也就是这一次,害得施先生丧失所有灵力,从此此生再无能踏及仙途的吧?少年人惊愕于过去谢仙村人的不开窍,他不明白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自己的权前辈来来往往连续几次和那假神“抢夺”祭品,也没见遭到神罚或天谴,谢仙村人怎么还对假神忠信不移? 他抬头对上施先生深邃而似乎映不出任一物的瞳眸,又在其中看见了施先生对过去的事情的看法:是哭笑不得的无奈。u看书 .ukanshu.co “第三次,因为小道的丧生,师父和村民们起了争执,他定是不懂何为人情世故,也没人会教他。”施先生平静地说着,“恳求他出手救人的那位妇人、我的、嗯,那位妇人为了以后在村里能平安过活,也是在村里人的胁迫下和我断绝了关系,而后与村中人合计偷走了师父身上的武器、将师父骗去了祭坛旁的断崖,并以命相逼,让师父跳下崖中自行了断。” “他同意了?” “他跳下去了。”施先生道,“因此,我成为了百年来第二个一天内三次离开总坛的人、第一个留着命离开了总坛三次的祭品,呵呵,人心念崩塌时或想死,或拼命地想‘活’,师父是后者,他放弃了留在谢仙村里的武器,带着险些被假神吃掉了的我离开了谢仙村……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灵力,只剩下身上的灵血还能调动,无法动用周身灵力,想要使用具有灵力的事物,就得‘献祭’生命。”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变成现在的性格,他高调、自信、依然会在路遇不平之时会出手相助;他从一位隐世的符文师那儿学会了符咒阵图以及制作傀儡的方法,又通过种种奇遇得到了称手的武器和各样秘宝。 然后他就失踪了,他把大部分学识传授予我,再丢下了我,从此销声匿迹,直至数天以前,他用传音符重新联络了我,让我知道了他的现况,以及,以及你的存在。” 纪元烨又一次长大了嘴而睁大了眼睛,边上的沈钰已背过身去——少年人看不见魔尊的脸,当然不知,看穿了一切的对方,竟是在憋笑。 六十三.噩梦 顾斐寻思,自己定是累坏了、也虚脱了。 他双手按在泛着素白流光而不见血色的长剑上,长剑的利端刺穿了一件染血的夹衫——他的眼神顺着长剑而下,看见的是夹衫内裹着的那一面目全非的人的躯体,破碎的肉块中有暗金的光芒静静地涌动着。 “……呼。” 明白此时最好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他却无力将素白长剑自张小道长的遗体上拔出,甚至连撇去长剑的支撑、让自己站直的力气也拿不出来。他知道这是神火缺损后无可避免的后遗症,这是不可逆的后果,他只会越来越累,直到最后力竭而亡,身形也将随之溃散。 “金色的水……” 离开的方法并非没有,他目光凝视着那些在张小道长的尸身流淌的金光,同时在心中琢磨着。 在创世神遗物的帮助下,他能做到瞬间凝符,强行催动周身灵力后,也不是不能多画出几张替身纸符来替自身渡难;而为了赶来天山,他在系统的帮助和督促下已将传送阵的符文图样深刻于脑中,传送阵虽不能画得好看,却也能毫不费力地弄出一副,再者,用灵力作图可比拿着根树枝比划要容易的多。 但是他若要耗费灵力在消耗极大的传送阵和替身纸符上,自己走是没问题,却是无力再抓住素白长剑一起离开了。 他绝不可能丢下素白长剑,手边的创世神遗物再少一样,说不准就无法弥补神火的缺损,他分了大半神火给纪元烨,创世神的遗物若没法救他,他随即就会暴毙。 “……金色的水?” 一个一个自救的方法被他舍弃后,他仍紧盯着面前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看见其中涌动的金光正在一点点将张小道长损坏的内脏补全,张小道长的外伤也在金光强大的治愈能力下快速修复——顾斐从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本应拿来撤退的灵力被他转手拿来施加在了长剑上。 ——素白长剑的剑气猛地爆发开来,瞬间将张小道长那即将恢复如初的身躯重新切割开,让其四分五裂。 长剑“哐当”掉在浓稠地、似是混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血浆之中,妄图阻止张小道长复活的顾斐没了支撑,彻底脱力。 接着,就像几日之前前胸被苍白剑芒穿过时那样,他“扑通”一声双膝及地,在双眼控制不住地想要合上、意识彻底失去之前,他不顾灵力枯竭和身形崩坏的剧痛,勉强歪着身子,让自己没倒在那滩不对劲的血泊之中。 “张小道长也喝过金色的水?”脸触着冰冷的地面之前,他这般想着,“亦或是,也和童邢一样得到了奇遇指点,拿到了由金色的水炼制的驻颜丹?” 他如是猜测道,又竭力睁着眼睛,看向身旁那堆理应打上马赛克的肉块,他那对无能聚焦的深邃双目中,映出了混杂着血印的金光。 在富含有生机的金色光芒中,顾斐情绪复杂地沉默着、注视着那团模糊不堪的血块在“生”的驱使下于自己眼前蠕动着、并聚合着。 “真是糟糕啊。”只能看着已死之人就将从碎块状态重聚成人且复活的他稍有不甘地喃喃自语道,“张小道长有金色的水,那根本就杀不掉……” 而在那些马赛克们扭动了一会儿后,他又在心里嗤笑一声:“嘿,原来你身上也有外挂,那就不能说我开挂、有违公平公正了。” “……” “……” — 顾斐睁开眼时,只觉得自己方才做了一场漫长又荒谬的梦。他试图从刚睡醒而迷迷糊糊的状态中脱出——这一向是他擅长做的事情——然后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木质四角小凳上,旁边是一张木桌,周围也尽是他熟悉的场景。 是那家时运不济的酒家中的一间客房,他曾两次约纪元烨在这家酒家中见面,也进过酒家的房间,因此对房间里的装饰摆件有所印象。 他精神恍惚地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对这间客房并不只是“有所印象”。 他身边的那张木桌上摆放着一件白衣、一张纸和一枚铜球,铜球即是里面存放有逆银锁的储物囊,白纸上写有告别的话语,衣服则是创世神遗物中另一件能叫人刀枪不入的“护身铁衣”。“这些不都是我给主角的东西么?”他暗暗想道,由于原著小说中创世神的遗物终是会全部落在纪元烨手中,所以他按照小说中的顺序“归还”遗物,做这些事时毫不吝啬、也没觉得不舍。 之所以他把白色的那件衣服给了纪元烨,是因为他觉得纪元烨不大可能喜欢黑色,而黑色的那件已被他当作“夜行衣”穿去了,本就没法再拿给别人。 在熟悉感的包围下,他又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头,看向了印象里客房中“床”所在的位置。 果不其然,他看见了躺在青纱帐下的纪元烨,对此他神色微变,刚想起身朝那走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不动声色,而后粗略地进行回想、并确定了现在的时间。 这是魔窟事件结束后,纪元烨带着逆银锁来见自己、又被自己借助符咒送入梦中的那段时候……顾斐于心里默默想着,再一次转过头,发觉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位青衫公子,青年人手持折扇,脸上挂着浅浅笑意。 “沈钰——”顾斐自觉自己说出这二字时咬牙切齿,他脑中已闪过了接下来会发生的种种事情。 他会与沈钰交换“情报”,碍于实力差而在沈钰面前立下誓约,从此以后他将不再是单独行动,而多出了一个有力的盟军与帮手。清源山上徘徊不散的魔气、用于吸引张小道长和纪元烨、并包裹在陈罡周围的魔气与混杂着魔气和灵力的剑光,这等事和事物都是他与沈钰合作而为、合力而做,没了沈钰的“通情达理”,事情很难顺利进行下去。 可是紧接着却什么都没发生,仅是刹那间,客房青帐、白衣信纸、铜球、纪元烨、沈钰什么的人啊事物啊便通通消失了,无法动弹的顾斐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迟疑地抬起头,惊愕地看见了自己四周那更加熟悉的场景。 他回到了原本的世界、书外的世界、属于生前的他而他能大放光彩的世界,他正呆呆地立在一间隔离病房门口,病房上方的指示灯发着红光。他试图抬起脚向前迈步,可很遗憾的是,他依然动不了。 他看见病房的门向他缓慢地打开了。 他看见了房间内躺在病床上、躺在各式各样的仪器上的小姑娘,对方好似察觉到了有人的视线,正翻身想要向门口望去。 小姑娘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顾斐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顾霜看过来了……面对妹妹,顾斐完全忽视了病房内的另一人,他心头一紧,突然想要找一样足以将自己隐藏起来的东西,好不让眼前的人看见自己。他羞于也愧对于和顾霜见面,因为自己没能实现与顾霜的约定,还做了很多很多和顾霜有关的、现今的他后悔莫及的事。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转身看向了僵直地立在病房门口的“哥哥”,她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这时候,小姑娘身后的那个人也动了,他也转身看向了病房外。 “!” 门外的顾斐内心“咯噔”作响,他看见了一张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脸,他看见了自己——眼神漠然,那对深邃的眼眸很难让人在其中看出些端倪——“他”的右手中握着一个细长而灌有液体的针筒,左手撑在小姑娘的病床上,动作非常的用力,雪白的床单上已被他攥出了无法抚平的褶皱。 “……”顾斐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看着面前的“另一个自己”紧皱着眉,也下意识地认为那支针筒里的液体绝非好物,可一动都不能动的他连话都说不出,他张开嘴,脑海里忽然开始回荡起一句话: “冷静点,顾先生。”有个声音这般道,同时也是在不容置疑地发出疑问。这是在山下小城中、由于纪元烨说出“顾霜”的名字而刺激到了自己时、自己所想起的一部分不知为何会被遗忘、也不知合适遗忘了的记忆。 “你已经害了你的妹妹一次了,还想再害她一次么?”那个声音是那么说的,当时的他拒绝承认,他认定自己不会伤害顾霜,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害过那女孩。 现在他“想起来了”,想起的原因是因为他看见了:看见自己更换了妹妹的药单,看见自己悄悄潜入病房为妹妹做医院不允许的、额外的治疗。 “我这是将霜儿当成了什么?”他有些害怕地想着,感觉无法动弹的自己正全身颤抖,他意识到自己曾有一段时间内压根没把顾霜当成“人”来看待,患了不治之症的小姑娘好似成为了他手中一个不具备生命的假人实验体,或是一个不会抗议也暂时感觉不到痛苦的植物人。而那段时间的记忆他竟完全遗忘了,旁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残酷的事,被他有意识地回绝,并且遗忘了。 他拿自己最爱的人试药,害得对方病得更重,却又忘记了这一点,还大言不惭,说自己定会全力以赴,让女孩儿重获健康……顾斐的头忽地一抽,强烈的疼痛感涌了上来,我终于、对顾霜而言都不再是好人了么?他于现实中一动不动,但在想象里两手抱头,剧痛感让他眼前发黑。 ——他又突然惊醒过来,意识清醒,上下眼皮却异常地沉重。 他无法睁开眼睛,只隐约感知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有干草的木板床上,uu看书 .uukansh 也感知到了一些微弱的妖气和灵力。 — “谢仙村?”微弱的妖气,是躲在谢仙村内的草妖,至于淡薄的灵力则是此处离清源山有一段距离,感知不到太过浓郁的灵力……“我?”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声音干涩沙哑,原本的音色已完全听不出来了。 想来刚才所见之景全是梦境,他知道自己在梦中动弹不得的原因:现实中的他也动不了,全身酸痛,就好像一个一个月不运动的人不做训练、刚刚绕着某个操场跑了一百圈又上蹲下跳一番一般。 “施贾德?” “是的。”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施先生正站在木板床旁,回答着自己的问话。 “看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啊,‘我’哟。”再次确认顾斐只是脱力而并无大碍后,施先生欲作轻松地道,“已经过去三天了。”他说,顺带将“沈钰已把纪元烨带来谢仙村”的事情告诉了床榻上的人,是顾斐托沈钰将纪元烨带离天山的,也是顾斐将谢仙村的位置告知了沈钰,所以沈钰和纪元烨已在谢仙村一事无需隐瞒,也在意料之中。 “嗯,假人把你从天山那里带了回来,另外的,还带来了某些消息,哎嘿,是能称得上‘震惊’外加一个叹号的那种。”施先生又补充了一句说。 “假人……”顾斐闭着眼睛,再慢慢吐出一口气。 “你刚才,做了些什么。” “……” 听着“自己”的问题,施先生眯了眯眼: “你再不醒来的话,我和小朋友都担心你再也不会醒了。” 六十四.交流 小朋友?敢情,是纪元烨在担心“假面”的安危?顾斐这般想着,也在心里长呼一口气: 不错嘛,看来这份人情没白卖…… 随后他又在想象里摇了摇头,阻止了自己乐观的假想。 “也有可能是沈钰在一旁假模假样地催促”,他心念道,那位“魔尊大人”在原著中可是一个连创世神都敢怂恿、甚至敢干涉创世神决策的非人魔物,“鬼都不知道他能想出多少离谱且怪诞的主意来。” “……”沈钰的想法难测,再加上什么也看不见所造成的“与外界的隔离感”让顾斐产生了一点儿心慌——因为全身心都投入了同一件事中,几乎什么也不怕的顾斐唯独恐惧着“孤独”,而黑暗能带来孤独。 恐慌所引起的窒息感让他挣扎了两下,他想要抬起手或是从床榻上坐起,但是没过几秒就识相地选择了放弃。 很糟糕,他粗略判断着,虽说是“挣扎”,实则连手指都动不了,自身状况恶化的程度已远远超出了他昏迷前预算的地步,但还能够接受。 还可以接受,因为只要他还活着,就能够让纪元烨亲手杀了“顾斐”,自那以后,作为闯关者的他也就能完成任务、达成条件并拿到奖励。 “真是,就算是主角急不可耐地想感谢恩人,你也不能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确定这具躯体目前死不了、也确定自己已离开天山、而离仙门大会已过了三天都无人上门找茬的顾斐纵使不能彻底放松下来,为了自身着想,也卸下了警惕,只想再花几天时间养伤、并让自己能够重新动起来。但他还是不忘对施先生抱怨了一句,道。 “你用符咒,想让我被自己的噩梦吓醒?有想过我惊吓过度从而翻下床后,额,瘫痪的可能性么?” 他没去提自己梦见了什么,尽管他的直觉告诉他,让他入梦的施先生大概也不知他在梦中的所见所闻。 施先生听着眼前人的“自己吓自己”,一时失笑:“可能性为零,我在旁边看着呢,我又怎舍得看着另一个自己做出摔下床的蠢事。” 顾斐“嘁”了一声,保留体力般没再说话,他知道施先生还有话未说完,就“善解人意”地等着身边人继续说下去。 “我没告诉主角你就在谢仙村。”领会到“自己”的好意后,施先生蹲下身,他两条胳膊搭在床榻上又单手托着腮,直视着面前的另一个“自己”,“只说你很安全,不需要他们担心。” “那很好,不是么?”顾斐很想干巴巴地笑两声,即使他现在不笑声音也是干巴巴的,“嗯,虽然我不认为创世神遗物的灵力波动能瞒过创世神……三天,创世神血脉觉醒那么快的么?” 如是问话的时候,他自然地侧过头,尽量不花力气地转向一边,由于闭着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面向施先生。 如果恰好拿后脑勺对准别人而显得有些不礼貌,也没办法,现在的他可无力纠正自己的失礼。 施先生嘴角微扬:“他没有用逆银锁。” 顾斐一惊:“怎么可能?” 他难以也无法掩饰自己情绪的激动,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预想出了差错,他本以为丢失了一半神火的纪元烨会和他一样,体力逐渐流失最后力竭而亡,本以为感受到生命力流逝的纪元烨会在沈钰的帮助下,借用逆银锁之力得到创世神的力量传承。 他觉得纪元烨一定会这样做,因为一个无法动弹的人是不能杀人、不能报仇的。而为了让纪元烨无第二条路可走,他还特意在少年人面前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告诉对方说自己已炼成金丹、炼就分神,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只能动用部分灵力、基本上与凡人无异的“顾斐”了。 分神期和筑基之间的实力差距不是一天两天能赶上的,纪元烨要想报复“顾斐”,不走捷径的话,即使有清源心法在,他也得得静心修炼百多年。 创世神的转世使用逆银锁血脉觉醒本应是板上钉钉之事,可是纪元烨竟不顾自身寿命的无限缩短、也没管送到自己手边的力量——他竟放弃了成神! 施先生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其中夹杂有怎样的情感:“就是这样啊,也不知道魔尊大人和他说了些什么。” 他再叹了口气道:“主角不按剧本走,不想成为创世神,但这也能理解,因为现在的‘纪元烨’没有强烈的变强愿望和因为憎恶而附带的破坏欲。” “对,可以理解。”顾斐有些头痛,不禁费了些力气皱眉道,“时间对不上,剧情发展太快了。” 他想起了在山下小城中与系统商量剧情时,系统警告他的“欲速则不达”。 “我有想过,我所认识的‘这个’纪元烨,和原著小说中积累了百年仇恨、可能被人迫害急了、看谁都不顺眼的那个主角不一样,嘛,两者间也没有可比性,只是……” 只是登上清源山还未满一月的少年人,除去“顾斐”和“杀父仇人”外不恨任何人,原著中的“反派一号”童邢在他眼里只是“顾斐”的陪衬,他看出了童邢是因为顾斐的原因才会与自己作对,只是不知他是否看穿了童邢背后的“真实”。 “唉,我还以为魔尊‘大人’会强行激发逆银锁的力量,逼迫主角觉醒呢。”施先生带着失望撇嘴道,“因为小说里沈钰就是那么做的,不是么。” “可沈钰为何没有照我说的去做呢,他居然没让纪元烨血脉觉醒。”顾斐小声囔囔着,语气里没有郁闷,只有疑惑,“他明知道只有创世神能改变世界,创世神复活后,他想要的‘新世界’才能到来啊。” “也许他不想让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施先生有了个猜想,获得了灵感的他三两下站直了身,再拍了拍沾到了衣服上的灰尘,“因为一切都按计划行动的话,他会觉得无趣……” 施先生听顾斐描述过顾斐和沈钰所做的那“约定”,知道约定的内容是“创造或帮沈钰创造出一个不同于当前无趣世界的新生世界”。 “啧。”和施先生有着同样想法的顾斐又好气又好笑地暗骂了沈钰一句,他没再把心思花在猜测沈钰的想法上,那纯粹就是在浪费时间。 “因为会无聊,所以才捣乱”,这个理由显得有点无厘头,可放在沈钰身上却有了合理性。吴峥在写书时对魔尊的描写太少,两个顾斐都不知沈钰的性格如何,也实在难以揣摩一个无心者的心思。 为此,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回忆书中有沈钰参与的情节内容,再以各种不同地角度对小说里魔尊的行为进行内心吐槽——吐槽的是吴峥的写作手法。 沈钰由创世神亲手捏造,“魔界尊主”之名亦是创世神亲自赐予,因此魔尊的力量和他对万物的掌控能力并不比刚刚觉醒的创世神弱。 这个强大的又有傲气的角色,在书中成为了创世神的“朋友”、在吴峥笔下做出过很多很多违反魔尊应有的“人设”的事……这或许就是沈钰的性格难以捉摸的理由之一,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固定的性格。 ——魔物哪怕无心,多年来的模仿也能让它们拥有不同的个性,从而形成属于它们自己的性格——它们的领导者则是它们之中的一股清流,虽说“好学”与“善变”也称得上是“性格”。 会说话的生物此刻都在想心事,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之中。 — “你这还有其他符咒么,我?”片刻后,顾斐犹疑着开口道,“能让我暂时恢复气力的那种,躺三天了,我觉得我快发霉了。” 站在床榻旁的施先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苦笑道:“有的话,我这三天不会用么?还需要让噩梦来唤醒你?” 顾斐轻叹一声:“那可真是麻烦了。” 他想了想,又道:“但也无妨,我还有一点儿金色的水备用,反正,只要有力气开启阵图就行了。” “金色的水?”施先生愣了下,他自然知道“金色的水”意味着什么,他曾得到过那神奇的“神恩”惠顾。 “这还有备用……不对,你从哪来的,那不应该、在上界么?” “你不知道?”顾斐也愣住了,“你没回过清源山?” 只要返回清源山、回到竹林里的那座被童邢设有结界的木屋,进入木屋后就能看到那枚贮藏有“金色的水”的储物囊了,受了重伤的陈罡都能拿到的东西,可以直接打开木屋结界、安全进入木屋的“顾斐”自是可以轻易接触它。 里面的金水是童邢炼制驻颜丹后剩下的材料,童邢将其称为“我的一点儿贪念”,他或许是想靠金色的水来助自己提升修为,然而从陈罡的遭遇来看,并不是每个人使用金色的水“作弊”后都能平安无恙的。 “还没有,在山下历练、顺便拉仇恨呢。”施先生翘起嘴角,“哎,听你的语气,你之前没少用过它啊。” “对。”顾斐没打算在“自己”面前还保留什么隐私,跟施先生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我在符厅中,找到了不依靠创世神遗物而制造能操控的傀儡的方法,然后,带着那储物囊去了天山,用金色的水和被金水‘污染’的人血为媒介物,控制了大部分的天山弟子和外门修士。” “另外,张小道长身上似乎也藏有金色的水,我看见了,被我劈成碎片的他在自行复原。”他说着,又向施先生描述了遍自己拒绝沿张小道长给出的台阶下、偏要在“可能会有其他修士从天山上追下来”的这等紧要关头针对起张小道长来的原因,“我上山时被他看见了,他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有死了才能保守秘密,额,至少扶我起来吧?” 但是张小道长死不了。 “你说张小道长身上有金色的水……”施先生“咀嚼”并“消化”着顾斐的话,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帮助顾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再一挥手,招呼着门外的草妖快些飞来,又命它们用手边已有的材料、快速地织成了一个明显和书中世界画风不一样的靠垫。 他让顾斐靠着垫子坐在木板床上,而后稍稍思索了一下,最终也不想对“自己”说谎,于是实话实说道: “说真的,我并不认识你所说的那位张小道长,但是没准假人知道,因为是它带你回来的。uu看书ww.ukan ” 顾斐就像当初和小城中的那位说书人所说的那样,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在心中点了点头:“这很正常,你要认识的话才吓人。” 施先生当然不认识张谴,顾斐想,施先生上一世只演了“顾斐”半个月,又是老老实实地完全按照系统的指示、与原著的故事情节来演戏,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亦没有将手伸向不属于他的那些“创世神遗物”,剧情也因此没有在创世神神力的影响下,随着他的念头而加快进度。 “你说那位张小道长拥有金色的水……” 没见过人不代表不能脑补,施先生皱起眉头,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俯下身再探出手来,从顾斐的怀里摸出了一本被抹上了厚厚纸浆的《仙界创世录》。 一旁的顾斐靠在身后的草垫上,依然双目紧闭,由着对方自己思考、并等待对方替自己说出那“答案”。 “……” “更为具体的事,可以去问问‘假人’……”在除了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外几近安静的黑暗中,顾斐心想到。 有了这个想法,又多亏于施先生先前的一番折腾、和草妖好意提供的灵力的帮助下,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 很顺利,那几根僵硬的手指终于能动弹了——稍稍灵活了五指后,顾斐不假犹豫地、“啪”地一声,打出一个响指。 又“唰”地一下,屋中一团混有翠绿色彩的金光涌现。 随后光芒散去,有着一对淡金眼眸的傀儡代替着已然消散的光辉,毕恭毕敬地站在了这间屋子的正中央。 六十五.假人 这次将金眸傀儡送来谢仙村的传送阵所发出的光芒没有了那浓稠的感觉,倒不像原先那个是由符文组成的“阵图”,反而像是一种和这个世界的背景并不相融的“魔法”了。 它缺少了朦胧的仙气感,倒是有些“奇幻”的色彩,看得没碰到过类似的传送阵而不明觉厉的施先生眼皮一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去了其他世界。 这种“怀疑”自然是转瞬即逝,施先生下意识地拖住手中的书册,以防其因为自己的惊愕、自己不慎手抖而掉落在地上,害得已经翻过了数页的他又得从头开始翻看。 又匆匆扫过手里书本的页数、记下了自己已看到第几页的第几段后,他抬头瞪了眼“从天而降”的金眸傀儡,再回过头看向床榻上的“病人”,不太确定地问道: “你……你改过特效了?” 闭着眼睛的顾斐没看到方才傀儡应声“降临”时所带来的“奇幻效果”,不明所以:“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捧着手中书册的施先生讪笑两声,“我第一次知道传送阵送人过来竟有那么大仗势,额,你刚才是用一个响指把它召唤过来的?” “嗯,提前教会他的。”顾斐点了点头,没在意施先生究竟为何而吃惊,“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会很奇怪,也会引人注目,但这里就我们两个,对吧?” 他这般说着,而后则和施先生解释起了自己选取这个动作来召唤帮手的理由——什么“打响指是一个简单且能迅速完成的动作,而且在书中世界内无人会用这种手势,在面对敌人时,说不定能让对方产生警戒、不敢轻举妄动,以此来换得缓一口气的时间”等等,总而言之,全是劝别人接受的、单纯为了解释而想出的解释。 接着他又有些警惕: “就我们两人?” 这是他又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住了,不过会问出这种问题的原因,多半还是为了活跃气氛,这也是因此而说出的玩笑话。 “当然,我怎么可能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和你大谈特谈机密之事呢。”没有读心能力的施先生不知面前人的真正想法,他对于顾斐、对于“自己”的“不信任”而感到了少许不满,他略微提高了音量,如此强调道,“你也没感觉到周围有第三者的灵力波动吧?” “哈,这可难说。”顾斐忽地乐了,他知道之前屋中没有那所谓的“额外之人”存在,刚才的话说出来只为开个玩笑。 不过接下来他想和施先生说的则不是玩笑话了:“第三者。”他说,“对了,关于这儿的‘第三者’的事情,我还没和你说过呢。” 施先生一怔,好似没料到顾斐会这么说。 真的有额外的人、躲在这间屋子里旁听?他也被对方的说辞给吓到了,左右环顾四周,似乎想要找出那藏在不知何处的“第三个人”,可几番寻找也没发觉屋内的异常,只得再看向顾斐。 顾斐却顿了顿,没将话题继续下去,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也似乎是像之前一样,仍在等待施先生自己说出答案。 “……” 也在等对方回答的施先生睁大了眼睛,手里裹有纸浆涂层的《仙界创世录》被他捏得“嘎吱”作响。 顾斐轻笑出声,他也明白,哪怕是和他有相同的想法的施先生,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前提条件的情况下胡乱猜哑谜。 “嗯。”他在稍加思考后,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你比我更熟悉符文、符咒之类的东西,现在也该反应过来了吧?”——他如是对施先生道,说的却似是和他们正谈论着额“额外的第三个人”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假若顾斐现在能睁眼,那他此时的视线定是有意无意地朝金眸傀儡所站的地方瞟去的,算是故意展示给“自己”看的“线索”;可惜现在的他双目紧闭,施先生也无法从眼前人那张惨白无色的脸上,看出除“对方很痛苦”和“对方很痛苦但还要强颜欢笑”之外的信息。 对,由于神火的缺损,顾斐脸上的其余神情全被“痛苦”所取代了。 “?” 于是得不到“线索”,领会不了顾斐话中含义的施先生愣了下,而这时,乖巧地站在屋子中央的金眼傀儡则突然抬起了头,像是忽然得到了命令一般。 “嘿,掌控者想把傀儡召回至身边的话,需要用那么麻烦的方法么?”顾斐循着屋内的灵力波动,勉强地转头看向被自己召来的“手下”,微微扬起嘴角,笑着揶揄施先生道,“你在符咒领域方面,可要比拿着从创世神遗物中分出的现成符咒研究的我好得多,嗯,普通的傀儡压根就不会自己施展传送阵、传送到控制者身边。” 傀儡与身上毫无灵力、所以也无法判定位置的施先生不同,顾斐眼睛睁不开,也能通过灵力波动来确定对方所在的方向。 况且,他也没必要浪费经历、去对着一个听他指挥、百分百遵从他的指示而基本上没有自己想法的“假人”装出一副很有教养的“有礼貌的人”的样子。 “正常状况下,傀儡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事,做不到像金眸傀儡那样的程度。” “啊!”施先生如梦初醒般扭头看向身边的“傀儡”,心情复杂。“假人?”他轻声问了一句。这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他靠这种方法来使自己平静。 坐在床上的顾斐未收起上扬的嘴角:“知道我为什么给它起‘施贾仁’这样的名字了?”他笑着问道,“放心吧。”他又道,“施贾仁和正常的傀儡一样,并不是活人。” “却也不是死物。” 施先生皱着眉替眼前人补充说。 “它是特殊的。”他记得自己在不久前刚和纪元烨如此描述过这个有着金色双眸的“傀儡”,当初他以“特殊”来形容对方,仅是因为他在对方身上感知到了金色的水、猜测对方是顾斐为测试“金色的水能否用来控制别人”的试验品罢。 却没想到,金眸傀儡的特殊性不止在“金色的水”,而在于他和一般的傀儡有根本上的差异。 “它是特殊的,它有生命。” “它并非活人,因为它是妖。” “原初之人曾逆天而为,将创世神赐予他的金色的水散至下界、灌溉了自然界的一切生灵,从此世间万物有了灵智,怪开始出现。”——金色的水能将普通的事物、或动物或植物、或干脆就是死物,能将这些东西直接转化为妖怪,而这些妖怪是与众不同的,因为它们没有一般妖怪想要存在于世而必须拥有的“执念”。 “你没回过清源山,所以没见过它。”顾斐微抬手指指向金眸傀儡,与施先生介绍道,“它是原主清居外竹林中的一株翠竹,确切来说,它由一株被撞成了两截的竹子的一半、沾上了刚好洒在地面上的金色的水、化形而成。” 当时,在陈罡的纠缠不休中,为了解决麻烦,他拉动灵力勉强牵制住那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剑修后,果断地将储物囊中的金色的水“倒掉”了。他将那些金色的水撒向了木屋前的那片竹林,企图让这富含灵力的、据说能让普通人一下成就金丹、又一夜间便可修得分神的有违天地平衡的抢手货成为植物们的养料。 本来随着金色的水的“消失”,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陈罡显然不愿让金色的水就这样流淌进地里、让自己这些天来受过的苦通通成了无用功。他的不甘和渴求“永生”的执念令他爆发了潜力,他没让顾斐倒空所有的金水,不惜伤上加伤也要挣脱开顾斐的禁锢,又在顾斐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扑进了地中、妄图将地上的金水残渍收集起来,但却因为连一丁点金色的水的力量都承受不了而走火入魔、陷入了癫狂之中。 陈罡的失控被顾斐用肩头火、以一种“另类”且会遭人抗议的方式轻松解决,他在发疯的时候撞断并弄没了几棵竹子,顾斐就用上了储物囊中剩余的金色的水,在其中一棵竹子的断枝上,为未来的竹妖点上了“眼睛”。 “假人是妖怪啊。”施先生瞥了眼身旁的竹妖,在心中这般想道。对方仿佛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视线,也歪着头看向了施先生,金色的眼眸盯着施先生,让施先生感到了一些悚然。 “妖怪的话,你是怎么把它当成傀儡来驱使的?给他点睛时,在它的眼里画了符咒么?” 顾斐沉呤了一会儿:“我觉着这只能解释为雏鸟情结,而这也很好,不必担心符咒的效果随时间增长流逝而消失。” “雏鸟……” 施先生瞟了眼正等待着操控者发布指令的竹妖,对方在打量过自己后,又看向了闭着眼睛、坐在床榻上的“病人”,uu看书 .uukashu.om 而他竟在那不夹杂任何情感的金色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关心”和浓厚的担忧之情。 噫,那些情感放在这种没有感情的东西身上甚是可怕。他暗暗想道,然后又吁了一口气。 “雏鸟情结”,好歹证明对方绝对忠诚,且不具备太高的思考能力,也就是智商不高。 “施贾仁。”这时,顾斐张口说话了。 “是的,先生!”竹妖迅速答道,没等顾斐具体嘱咐,主动道,“我已按您吩咐,将当日之事全部整理完毕。” “啊?”旁听的施先生不免有些懵,他看向顾斐,不知这“另一个自己”是何时与竹妖联系上的,他这三天来一直昏迷不醒,怎么就未卜先知、让竹妖把三天前天山下发生了的事整理了遍。 “非常好。”当事者顾斐脸上挂着笑,没打算和施先生进行说明,继续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对竹妖道: “就现在吧,借助符咒的力量,把你在那时候看到的事情,‘共享’予我。” “共、享?” 施先生咧了咧嘴,不大能理解“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却能听懂“自己”的说法。 “你和这个妖怪,共享了记忆?”他难以置信地问道,对于这一人一妖是如何做到“共享记忆”的,他倒毫不关心。 ——有创世神遗物加各种各样的符咒在,凡事、一切皆有可能。 “对,是这样。”顾斐挑了挑嘴角,好像不怎么在意这么做会造成的“后果”。 “它知道我们的全部。”他说。 “那更有利于我们的沟通。” 六十六.张谴 “它知道我们的全部……怪不得之前那个传送阵的特效那么奇怪。”施先生伸手摸了摸鼻子,先笑了笑,又稍稍别过头、悄声咕哝了一句,再抬头看向顾斐: “虽然我认为这不是件好事,因为妖怪之类的本就不是人类可肆意操控的存在。”他眯了眯眼,简述了自己对顾斐贸然将所有的底牌都向竹妖摊开的看法,又抿嘴道,“但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我’做事一向目的明确并有充分的理由,我也相信你能把握好分寸。” “很高兴你这么想,省去了特别麻烦的解释时间。”顾斐乐呵呵地笑道,“你刚才是想起了什么,才会从我这拿走那本草稿笔记的吧?现在我俩都有事做了,我读小施的记忆,你去翻那本笔记、看看能否在那之上找到我们都已忽略了的‘细节’。” “小施……”施先生被这个称呼弄得浑身发寒,他斜眼瞟向边上的竹妖,觉得这么叫对方有些违和——却只见对方淡金的眸子里仿佛点缀着亮闪闪的耀眼光芒,一副“能为先生做事实在是太好了”、“我愿为先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模样。 ……他不禁哆嗦了下。 竹妖对“小施”的这等亲昵的叫法毫无反感,也不觉得自己的先生给自己随口起的名“假人”很敷衍,相反,它因自己有了名字、且被先生叫到而欣喜若狂。 “你不是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么?”双目紧闭的顾斐似是察觉到了施先生对一个称呼的不满,微微侧头,咧开嘴对着空气笑了下:“你也叫它施贾仁,对吧?” “妖怪和其他的傀儡不同,它是能长大的。”他而后花了几秒的时间假想了下多年以后或许会发生的事,继而莞然道,“再过几年或几百年,他没准就能从现在的少年模样长成你那副样子了,到时候再考虑把‘小施’换成别的。” 顾斐借用创世神遗物的力量所制造出的傀儡,均是以原世界的他年幼时样貌为模板,都有着一对深邃的眼睛、也都长着一副清秀耐看的容貌。又因为他有意将新生的竹妖伪装成自己的一个“稍有些”特殊的傀儡,所以在教对方化形时,也嘱咐过对方要按着其他傀儡的模样来变化自身。 “不要吧。”施先生嘴角抽搐,抬手捂了下脸,心中产生了一点儿淡淡的悲伤。 “先别说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了,”他对着摸不清方向而将头转向无人地块的顾斐道,“我是希望假人永远都不要长大。” “嗯,你还好,再要我遇上一个没有情感、不懂变通的、和我长相相同的人,我可无法再忍受了,嘛,看着一个与正常人类无比相像、却又能一眼看出不是人类的‘东西’,正常人都忍受不了的。’” ——恐怖谷效应。 “我只是说说。”顾斐摇了摇头,表示“‘小施’过几年后会变成‘大施’”这一消息只是一个理想型的假设。 竹妖现在的模样仅是“化形”,也就是说,它现在的样子只是一个“假象”,是可以随时改变的,亦无需等到几百年后它成长起来,它现在就可以改变自己的样貌、从而从少年的模样变成青年,“长大成人”——顾斐没忍心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施先生,不过也是同样的道理,纵然傀儡“进化”、有了青年人的外形,它也能化形为少年。 “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觉得我定是活不过一周了。”听到施先生明显吁了口气后,顾斐哀叹一声,再循着灵力波动看向竹妖:“啧,小施,事不宜迟。”他道,“我们开始吧。” “好的,先生。”竹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的点点光芒不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它对“先生”的敬意。 — 通过提前在竹妖身上刻下的符文印记,顾斐的记忆与竹妖的记忆神奇地交汇并融合在了一起,顾斐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脑海中多出来的那部分回忆,他随即静下心来,开始回想。 坐在床榻边的施先生一边翻看着手中的笔记,一边分心为“另一个自己”护法——“记忆共享”需要参与者长时间地集中精神,不能遭到外来力量的打击,所以有人护法自是最好的,只不过护法的人靠不靠谱、会不会擅离职守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心二用的他将自己的草稿笔记再往后翻了一页,映入眼中的是一页记了剪短几行字的近乎空白的纸张。这一页上的黑体字是顾斐写的,记载的内容是分散在笔记本其余页数上的一些“天机”,顾斐在从施先生手中拿到这本草稿笔记后,就将这些有用的信息重新誊抄了遍,他将其整合起来、方便查找和记忆。 “第四个世界……” “……重复了第一个世界的惨剧?” 施先生默读了遍那几句话,从第一个世界起,到第六个世界终,这段串联了六个平行世界的、某人的经历,便是他在失去系统后死亡的时候“窥见”的天机。 天机告知了他同一个人在六个不同的世界上的不同经历和结局,不,准确来说,理应是“一个原主”和“五个或重生或穿越”的异世来客。 “第一个世界是什么?那是最原始的世界,是《仙界创世录》的基础,也是最真实的世界,不存在穿越者和重生者,人们都不知自己的命运会如何发展。” “……” 六个世界,其中“第六个世界”是他原本所在的世界,他死后第六世界消失,取代它出现了第七个世界。这个新生的世界包含有前面六个世界的一切,他也在这新生世界中重生。第七世界里顾斐另有其人,他不再需要扮演“顾斐”这一角色,反而成为了剧本之外的游离者,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第四世界的人是幸运者,他重复了第一世界的惨剧,却又把握住了机会……” “是和我一样的‘机会’么?由金色的水所赐予的‘重生’的机会?第四世界的‘顾斐’在金色的水的力量下在第五世界获得新生,又因为第五世界中有另一个‘顾斐’存在,所以他改变了身份……然后随着第五世界与第六世界的崩坏,他也来到了第七世界。” 施先生紧紧攥住书页,“第四世界的那位‘顾斐’会是第七世界的谁呢?”他自言自语道,同时心下祈愿顾斐的“记忆共享”能顺利完成。 问题的答案已经撤去了所有的伪装,直白地摆在明面上了。这个世界上,金色的水又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的水,一个躯体内藏有金色的水的人,怎么看都很可疑。 “……” “……” 顾斐闭目冥想,他在施贾仁的记忆中,看见了倒在天山脚下的自己和张小道长。 原本张小道长被“分尸”后四溅开来的血液,在施贾仁的回忆里已不再存在,张小道长也已重新聚合成了完整的人形。 两人先前的战斗就像是南柯一梦,除去衣服上沾上的血迹和一些不致命、因此不会太快愈合的伤口外,任何一点“此处发生过激烈战斗”的痕迹都消失了、再找不见了。 接着他看到了安然道长——施贾仁在准备带顾斐离开天山的时候,安然道长忽然而至,降落在面色安详、除了昏迷外看似毫发无损的张小道长身边。 他看到安然道长不知使了些怎样的手段,让张小道长恢复了意识,然后又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在安然道长降临的那一刻,施贾仁大概就就地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躲了起来吧,所以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偷听别人对话,而安然道长素来佛系,面对世间琐事都想着顺其自然,从不会去管有没有人躲在不起眼的地方,也不会在意有无旁人“窃听”。 安然道长与自己弟子的对话里似是包含了很多很多关键的信息,顾斐更是从中获知了张小道长的“秘密”——施贾仁听见安然道长向张小道长询问起了“在这个世界上可否待得习惯”等奇怪的问题,这等问题,让事后读取记忆的顾斐一下茅塞顿开。 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仙界创世录》中找不到与“张谴”对应的角色、为什么原小说中压根没收弟子的安然道长会突然收徒;以及自己躲在梨花树后时,偶然听到的张小道长的一声感慨。 当时对方这么说着:“有些时候,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了”……这乍一听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和现在的发现一联立,却能解释很多事情来。 张小道长是重生者,是稍有些特别的重生者,他大概对应着施先生所写的“第四个世界”——因为“第五个世界”的人修习过邪术,而张小道长一看就知是光明磊落之人,估计连邪术怎么做、怎么施展邪术都不知道。 他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他的“重生”很特别,他没能重生在自己原本的躯壳上,而是成为了另一个人——距“顾斐”出生、亦或是“顾斐”入梦派几百年前的另一个人。 于是阴阳差错地,“张小道长”成为了“顾斐”的前辈师叔,安然道长不知为何看出了张小道长的特别,收了张小道长为徒,准备在某些关键时刻到来时,领导迷茫的旅客度过难关。 所以在天山时,张小道长会说出“夺舍”的话来,某种意义上,他这也称得上是“夺舍”……嗯,在这个书中世界里还有一个更容易的“夺舍方式”,就是通过诱导、得知目标的名字后进而夺去对方的存在……顾斐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着。 “我想改变他的命运。”紧接着,他又借着施贾仁的耳朵,听见了张小道长沙哑着嗓音向安然道长述说着自己的初衷,“前一世我有愧于他,本想着在这一世竭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对,这不对——随着安然道长的一声长叹,顾斐在心中疑惑道,张小道长若曾是“顾斐”,那为何要对纪元烨如此友善?先是在魔窟时向纪元烨抛出橄榄枝,回到清源山上时又无条件地百般帮助纪元烨——“顾斐”不应该和纪元烨有仇么?不管是哪个世界的“顾斐”,不应该都是惹恼了纪元烨后,被觉醒的创世神所杀的么? 除非有例外?莫非不是每个世界的“顾斐”都在漫长的折磨中扭曲了心灵、对比自己有天赋、比自己强大的人发狂了般嫉妒且厌恶么? 顾斐记起了施先生的草稿笔记中所写的一段话:“第一人的世界是仁爱之人的末日,滥爱与偏见造成了他的泯灭。uu看书 uukansh ” “仁爱”,这是一个和“顾斐”完全搭不上边的形容词,那么,它就是用于形容另一个“顾斐”的,那是“顾斐”的另一种可能性,那“种”“顾斐”并非嫉世,而是滥爱。 “我是他的师父,他犯下的所有过错,都有我的过失在、都是我的责任。”困惑间,他听见了张小道长这般与安然道长道,心下了然。 果然如此,第一世界与第四世界的“顾斐”并不是百般刁难纪元烨的炮灰师兄,而是想将天下一切美好事物全部倾倒给纪元烨的“师父”。 作为师父的“顾斐”大抵是做错了什么、或者是逃避了某件事,自此害得纪元烨受难,纪元烨可能又在仙门大会时被当作了魔界的走狗,难逃被废修为后被扔下山的人生转折点。 “滥爱和偏见……” “‘滥爱’有了,那么,偏见呢?” 顾斐喃喃自问道,一个“滥爱”的人,即大爱天下、会主动包揽天下一切过错、心甘情愿地原谅周围人错误的“圣人”,还会有偏见么? 不,滥爱与偏见之间并没有太大的联系,顾斐在想象中摇头道,觉得世间一切都值得去爱,这难道还算不上是“偏见”?是这种错误的认识使得第四世界的“顾斐”陷入困境、令第七世界有了“张谴”么?他想象不出,因为线索太少,而施贾仁看到的事情亦不足以解答这些疑惑。 “对了,那童邢呢?”顾斐忽地灵光乍现,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兄——对于张谴而言,他想,童邢是张谴的师兄,还是和纪元烨一样,是他的弟子? 六十七.得论 师父、师弟、还有那种像傻儿子看老父亲一样的操心的眼神……思绪万千中,顾斐忽然对于自己的师兄有了个猜测。 这两周以来,自和童邢“重逢”起,又从系统那里得知对方会“罩着顾斐”后,虽有觉得对方“不怀好意”,他却仍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童邢的关照——因为过去的他经历的事实在太少,他对书中世界里怎样的事情“有可能发生”也毫无把握,因而给童邢这无事献殷勤般的举动找了个“出于愧疚”的、不怎么可靠的理由。 现在则不同了,他得知了张小道长这个“重生者”的先例,并对施先生所窥见的“天机”有了更清晰的理解,明白这一世界中不止有他这样的“穿越者”——这让他不得不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童邢会不会也是一个重生者?”他如是想道,“童邢和张小道长一样,虽是重生,却是在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中醒来……第七世界与第四世界大同小异,最大也是最严重的‘不同之处’,就是新世界的‘顾斐’是童邢师兄,而非师父!” 因为有前世的那一层关系在,童邢才会百般迁就顾斐?他猜想道,童邢会关心顾斐,只因为顾斐“曾经”是他的师父,可能是他最为尊敬的人?这样想来,童邢会罩着顾斐就不是出于愧疚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还是为了感恩和“孝心”! 童邢是重生者,那么“身处不见污秽的清源山却仍习得了邪术”对他而言就不是难事了;而他会和纪元烨作对也不仅是“人设需要”,仔细想想,能轻松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第四世界中,纪元烨定是像小说中写得那般成功毁掉了清源山,那身为清源山的一份子的童邢当然想报复,他或许是为了报仇、试图快速提高修为,才踏上了无法回头的歧路。然后世界重启,童邢为避免清源山毁灭的未来、打算从一开始就全力阻止纪元烨变强。 实话说,童邢完全能在纪元烨还是一介凡人、还未开始接触仙途的时候就出手,将这危险的“定时/炸/弹”扼杀于“接线和定时之前”,但他却没有那么做。 也许是他修习的那些歪门邪道还不至于影响他的心智,或是他无需他人提醒也自知“莫要本末倒置”的道理,总之,他没有趁人之危,没有在纪元烨尚还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时给他一击惊雷,放了他一马。 “现在的问题是,童邢知不知道纪元烨是创世神的转世?” 记忆共享中产生的疑问好似影响到了现实中的躯壳,顾斐有些头痛,他皱了皱眉,觉得童邢若是知道纪元烨的“创世神身份”却仍要和创世神作对,那他的胆量可真叫人钦佩。 但顾斐无从得知童邢的想法,在他眼中,童邢并不会掩饰自己对某些人某些物的喜恶,他也觉得童邢的胆子是挺大的。在《仙界创世录》对“童邢”这个反派角色的描写中,也提到了对方不甘命运安排、敢公然反抗创世神、最后被创世神一指消灭的剧情。 线索真的不够啊,看来以后得托施先生有意识地去搜集一些有关童邢过去言行举止的事情了……他一边思索着,一边一遍遍地暗示自己“记忆共享中的头痛只不过是幻觉”,好稍稍缓解那犹如钢针扎入大脑中的刺痛感,让自己能够一次性读取完所有的记忆,而不是受到头痛的影响、被迫与施贾仁切断联系。 已经绘制上纹样的单一符咒从不会“反斥”使用者,顾斐知道自己的头痛和“记忆共享”无关,纯粹只是他自身的问题。“将痛苦视作幻觉”,这种暗示除了充当“安慰剂”外,自是没什么额外效果的,但它带来的心理安慰确实让顾斐产生了错觉,让他觉得自己头痛不再像方才那般剧烈了。 “童邢知道些什么,童邢得知‘顾斐死后’会怎么做,这些都与不久后注定死亡的我无关,但多搜集些线索总是好的,等到计划成功、霜儿被复活后,不能让原小说中的那些坑爹剧情影响到“我”和霜儿的平静生活……” 顾斐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定神,让自己不再去想和童邢有关的事,而是继续“旁观”施贾仁的记忆。 — 施贾仁有关“天山”的回忆里,藏着各种“情报”的有用的那部分,在它目送着安然道长师徒踩着传送阵离开中缓缓结束了,竹妖谨记着自己赶来天山的目的,它也不想躲起来再偷听他人的对话。 这是鉴于实力差距与信息不对等后的被迫举动——尽管它的先生想要张小道长的命,它也想帮先生解决麻烦,可安然道长的修为和真正实力现在依然是未知数,要是因为一个张小道长和他打了起来、一时僵持不下又错过了离开的最好时机、让先生被其他门派的修士抓住可就得不偿失了。 它会来到这里,主要是奉命行动、要将失去了意识的先生带去安全的地方——这个命令不是顾斐布下的,是顾斐与施先生在谢仙村会面、又将傀儡的事告知施先生、希望统一“口供”时,施先生为“另一个自己”着想、也是要以防万一,因此瞒着顾斐而留下的后手准备。 由于施先生与顾斐本质上是“同一个人”的缘故,施贾仁对施先生的命令并不排斥,施先生本以为需要使用一两枚符咒才能让这不属于他的傀儡“乖乖听话”,却没料到让对方接下命令竟如此容易。 ——施先生在送走竹妖后,还拿顾斐留下的其他傀儡做过实验,所以才得出了“金眸傀儡是特殊的”这样的结论。 在看着“有可能妨碍自己带着先生离开”的人离去、连传送阵都和着七彩的光芒消失后,施贾仁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地方挪了出来,再把自己的一只手化作竹棍,三两下于地上又绘制了一副传送阵图,就这样,它带着脱力昏迷的顾斐离开了天山。之后天山上和天山山脚处还会发生什么,顾斐是无从得知了。 施贾仁将顾斐直接送去了谢仙村,因为“在遇到危险时,将顾斐从天山上带走”这个指令是施先生下的,指令的源头就在谢仙村。它通过施先生确认了自己的先生无事,将顾斐小心安置于谢仙村的一处空屋后,它又照着施先生的指示,为了确定仙门大会的后续结果而前往了清源山。 此外,从它口中得知“顾斐和一个叫张小道长的修士打起来了、张小道长又还没死”这一事后,施先生还另行嘱托它:“可以的话,帮你的先生处理后患。”——竹妖虽神情冷漠、面无表情,却是很高兴地接受了施先生的命令,在那以后,顾斐借助它的眼睛,看到了它一混进清源山,便直奔安然道长的居所。 但让顾斐有些诧异的是,施贾仁没能在清源山上找到那对师徒,师徒俩所用的那传送阵,目的地好似压根就不是清源山! 因为察觉来自施先生的命令可能无法完成了,施贾仁有些失落地、不知后果地跑去问了几名清源山弟子,从而得到了安然道长和张小道长“因为仙门大会上的混乱而不幸失踪”的消息。 另外,它还改变身形和穿着打扮、假扮作出清源山弟子,从几名非近神之地的长老口中,得知清源山的掌门对这件事的态度很奇怪,老人家并不像以往那样尽力去隐瞒,而是向外传出了“安然道长遭人刺杀”这样的无稽之谈。 “安然道长在修真界的地位很高,他可以算得上清源山中的镇山‘大佬’了吧?”观看着回忆的顾斐挑了挑眉,如是嘟哝道。清源山掌门会有这些古怪举动的原因不难想象,他也许在别的地方为这对师徒安排了其余的住所,让一堆不符合掌门过去人设的流言在外流传,亦是为了保护安然道长和张小道长、为他俩提供额外的庇护。 “……” 那以后的三天,很平静也很平常,没再发生什么特殊的、值得去记忆的事情,再往后,就是今天的事了。 几番确认没什么漏看的事情后,顾斐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因为“记忆共享”而多出来的那份记忆,接着,他慢慢收起了自己蔓延开的灵力,制止了“记忆共享”的继续。 现实中的他因为和施贾仁的联系,稍稍恢复了些气力。他有些勉强却也成功地摆脱了“上下眼皮黏在一起完全分不开”的困顿状态,终于睁开了紧闭了三日的两眼。 最先看到的是跪坐在他床榻边的施贾仁,这只竹妖正用着一种热切又满怀关心的眼神看着他,对此他嘴角一抽,而后将目光越过对方,看向了手里揣着草稿笔记、面色凝重的施先生。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你从过去的事里看到了什么?”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但谁也没急着去回答问题。“……”没有得到施先生回应的顾斐想了想,再用余光瞥向其手中的草稿笔记: “你,你知道了些什么?” “很多。”施先生勾起嘴角,抬手翻开了手中笔记,又一下翻到记有“天机”的那一页上,“我怀疑你那位‘张小道长’和第四个世界有关。” “你也是这么想的?”顾斐眨了眨眼,看书.uanshu.cm心叹着“果然是自己,明明知道的事情不及他多,却也靠有限的情报得出了不下自己的猜想”,接着又扫了眼笔记上的内容,说出了自己通过“记忆共享”而获知的内容、以及自己对先前所闻所见的看法:“我觉得我们应将不同世界的‘顾斐’分作两类。”他说,“不,有可能还不止两类……” “两类?哦,我还没往这个方面去想。”施先生愣了下,“这么说,张小道长和我们所需扮演的原主不同?” 顾斐迟疑了下,简略提及道:“他曾有一个身份,主角的师父。” “……”师父?施先生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似是抓住了什么很重要的关键,却一时说不清“那是什么”。 片刻功夫后,他才心神恍惚地点了点头。 顾斐虽指提到了张小道长前世的身份,但这般露骨的提示,让施先生轻而易举地明白了“自己”想告诉自己的事情。 “顾斐”这一角色在某些世界里是“师父”,在另一些世界中又是“师兄”,这倒是可以解答他对天机的一些疑问,比方说“顾斐”性格的问题。 他很快也联想到了童邢——小说中对“童邢和创世神作对”一事,并没有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就好像童邢存在的意义就是与主角为敌一样,嗯,作为书中的反派,他的确就仅是为“作为主角的绊脚石而被主角击败或杀死”而存在。 “也许,这些事,可以试着去问问系统。”沉思半晌后,施先生如此提议道,“我们可以问它、看它是否记得自己小说的大纲。” 六十八.10年 “大纲……” 顾斐好像完全没想过施先生会这么说,惊愕之余,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投向施先生的目光有所凝固。 他这个状态很不对劲,惹得离他较近、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神情变化的施贾仁金眸中的关切之意更深,竹妖歪了歪头,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摸不清“先生”的想法。 好在顾斐没过几秒就恢复了正常,他微微挑起嘴角,抬起手示意施贾仁将视线移开:“行吧,过一会儿我就去问问它,嗯,你在场应该没有关系吧?” 施先生干笑了一声,似是没发觉眼前人有什么异样:“我待会儿会去看看主角怎么样了,等到我离开后,你再去联系它……额,你知道,看着‘自己’自言自语还摆出一副骂街的表情还是很难受的。” “谁骂街了。”顾斐好笑地瞪了施先生一眼,转而抬手扶了扶额,作出一副恍然大悟又赞同的样子,“不过我也认为它不会给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他说,“那所谓的‘大纲’上可能啥都没有。” 系统能做的事情很少,能给出的提示和信息亦是少得可怜,想来施先生在给出提议后就意识到了系统的不可靠,他担心《仙界创世录》的大纲上没什么实质性内容、或是吴峥写书前根本就没立大纲,所以才在顾斐问之前“好心”地提前劝慰了一句。 施先生微微颔首:“不用太着急,也不必强求,‘童邢’和剧情以外的一系列偏差不是你需要去担心的东西,你……” 顾斐嗤笑出声:“我很快就与这一切都无关了,只是在‘交换’和‘抓住奇迹’之前,我还想帮‘自己’做些事。” 他又半阖上眼睑,似是没心没肺般补充道:“毕竟施先生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有很多事,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做不到的。” 他话音刚落,施先生便立即抬起头、认真地看了坐在床榻上的“自己”一眼。他似是觉得顾斐话中有话,想要从对方半睁半闭的两眼中读出些什么来,可“自己”总是了解自己的,顾斐很好地收敛起了情绪,让凝视着眼前人的施先生什么事都看不出。 “……其实,我也可以做‘祭品’的。”良久,施先生抿了抿嘴道,“以命换命交给我去做,你留下来陪她。”他放缓了语气,声音低柔,这般说道,“只要她能复活、只要你保证能让她过上平静安详且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稍有停顿后,他依然很认真地看着顾斐,说的也尽是由衷之言:“我们两人只用留下一个就可以了,对,无论是谁都可以。” 顾斐在施先生情绪发生变化时便安静了下来,他沉默地听着对方的说辞,又稍微分神,用半睁的眼睛扫了眼身边表情淡定、实则困惑的施贾仁。 竹妖在听到“施先生想自愿充当祭品”时,金色的眸子便立即变得犀利起来,只不过它不太能理解说话者没头没尾的话语,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对“先生”的事指手画脚,所以只是睁着金色双眸木然地看着,没有做出其他的动作。 “……不行。”而在听到施先生用上了“妥协”的语气后,顾斐斩钉截铁打断了对方的话,如是道,他从没有表情的竹妖身上收回了目光,同时也收起了挂在嘴边的笑意。 他清楚施先生的意思,在施先生将“连接异世”和“保存灵魂”的阵图符文交给他时,两人就商量过往后计划该如何执行——那个计划简单来说,就是是用现成的祭坛启动连接异世的阵图,将濒死的顾霜的灵魂拖入这个书中世界,再把那灵魂封存在特制的符咒里——顾斐将派去总坛“救人”的分神收回前,他的分神就已印长明的帮助下,亲自“杀死了”顾霜。 这以后,只需待到“仙门大会”结束、时机成熟,从山神脚总坛那里顺来的“复活”阵图就有它的用武之地了。 “复活”的要点是“祭品”和“以命换命”。顾斐和施先生,两人都是自杀而不懂得“生命诚可贵”的人,施先生会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顾斐或许舍不下复活后的顾霜——他们都想看着顾霜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不求荣华富贵、不求灿烂辉煌。 看到施先生闭上了嘴又瞅向自己,顾斐先是对对方的“谦让”、或是说“忍痛割爱”表达了感谢,又对其摇了摇头:“不。”他重复道,“我说过了,普通人有很多事情都无法做到,至少你做不到不受干扰地启动阵图,也做不到代替‘顾斐’去死。” “只有‘顾斐’死去,任务才算完成,待到那时,我能拿到那条可以换给霜儿的命,系统也能知道所有的真相,了却自身执念后的它只能接受泯灭的结局,它不会妨碍我们,也不会再烦我了。” “而且……普通人陪伴在普通人身边比较好吧?”——说这句话时顾斐合上了双目,他的声音较为低迷,话到一半时也加上了一些不太确定的、迟疑的语气。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在不久前也只是个凡人而已,现在说这些,就像是在与施先生抱怨着自己的不甘一般。 幸而双方都能互相理解,施先生没再说什么,他站在屋子里,安静地听顾斐再次讲述起自己在施贾仁的记忆中看到的事情。 这次顾斐提起了“张小道长的重生”——那不仅是“在一个世界死去后、又在另一个世界复活”,不止有“已毁世界”和“新生世界”之间在空间上永远无法消去的隔阂,还有时间上的问题。 施先生听到顾斐说“张小道长‘重生’去了几百年前的世界”后,似是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地的发了会儿呆,好像在想心事。 等到顾斐把自己所有看到的、听到的事情都“分享”出来,屋内又陷入了长达十几秒亦或是几分钟的宁静之中后,施先生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随后便转身朝屋子的门边走去,看起来是打算离开、好留给顾斐与系统联络的空间。 但在推门并走出门之前,他却脚步一顿,又回过头来,再深深看了屋内的人一眼。 “你瞒着我一些事。”施先生琢磨着自己的用辞,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眼神道,“但我纵使好奇,也不会过问,嗯,我们虽是一人,却仍有希望对方并不知情的秘密。” 坐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好似要睡着了般的顾斐,借着和施贾仁共享的“记忆”,也相当于共享的“感官”,“看到了”施先生复杂的目光,对此,他报之以微笑。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秘密。”他说,“不过信任在我们这里是对等的,‘我’哟。” “……” 这句话很奇怪,可施先生听了顾斐这句不明意义的话后,就好像得到了什么保证一般,不觉挑起了嘴角。 他没有转身,却摊开双手、又张开双臂,做出一副坦坦荡荡、毫无亏心事的人的模样来: “是了。”他说,实话实说道,“其实我的确有事没和你说,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至少,我觉得我那些年就是在单纯浪费时间。” “嗯……”借着施贾仁的眼睛,看见了施先生坦然自若的模样的顾斐微微侧头,像是对这个“秘密”饶有兴致:“你重生成了哪一年的人?”他问,“应该不是一年前,那么是十年,还是一百年?” “十年前。”施先生不假思索,立马回答道,而说出来了时间后,他则突然明白了床榻上的人对这件事感兴趣的点在何处,险些笑出了声: “也是。”他道,“搁在平常,这简直难以想象——我居然比我‘自己’大了十岁,但是金色的水让我不老不死,所以我们看上去仍是同样的年纪。” — 施先生在“承认”自己已与顾斐有了十年的年龄差后,也不急着离开小屋了,他就这样站在小屋门口,和顾斐简略地说了些自己十年来的“经历”。 十年前,他在这座位于清源山山脚却受人忽视、甚至无人注意的无名小村中醒来,那时候,整个村子好像也才刚刚苏醒一般,村中尽是对这个世界懵懂又无知的村民。 事实上,这座村子也的确是一个新生村落,它可以说是为施先生而诞生的,因为施先生失去了“顾斐”的外壳,世界便自动补正,从施先生的记忆中“复制”出了一个“谢仙村”,并在那之后为谢仙村制造了“历史”、即在茫茫历史中,制造出了谢仙村存在的痕迹。 “谢仙村”与“谢仙村村民”在世界的调整下逐渐融入了这个书中世界里,人们的脑中多出了有关谢仙村过去的记忆,世界自动补全了谢仙村的历史,并设计出了一个“山神脚”来,让这座山下小村在未来的某一天、能步入外界修士的视野中。 那或许是世界给他这个“穿越者”的恩赐,亦或是已经消失的系统曾承诺予他这个“闯关者”的奖励,施先生在这座因他而生的村落中过着轻松且愉快的生活。在村民们眼中,他是一个突然到来又选择在此长久停留的外来者,却和其他外来者不一样——可二者间究竟哪里不同,村人却无法说清。 潜意识或是直觉都并非可靠的理由——他们又不知这是他们所处在的这个世界在“搞鬼”,书中的角色平静地生活在书中世界里,尽管谁也说不清哪个世界是真。 但在几年前,平静的生活被“寻宝事件”与“山神脚”的残党给打破了。 不知有什么人向外界传出了“清源山山脚小村藏有魔教秘宝”的谣言,也不知从哪一年起,时常会有寻宝者“闻名”溜进村里,他们会绞尽脑汁地试图启动村末祭坛上的阵图,还会自以为“高明”地绑走无辜的村里人,在“山神脚”余党的掺和和怂恿下,这些贪图珍宝的人会自以为“没被发现”地将村人血祭。 小村中本就没多少村民,村民们的失踪让人心惶惶。为保护村人也是为保护自己,施先生就在祭坛旁刻了符咒,却不料,他高估了狂信徒们的能力也低估了他们的耐心,狂信徒们为复活神明做出了种种献祭行动,作为谢仙村中一个并不普通的村民,他很快也被抓进了山神脚总坛。 他在那里遇见了印长明,在印长明口中,u看书ww.uunshuom他得知了谢仙村外的世界如何,也意识到了时间的失调。 “这十年来,除了成功给谢仙村改名、和写出了那副话本外,我也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简单回想着过去经历的施先生抬手捏了捏鼻尖,如此感慨道,“从印长明那里得知清源山又要派弟子下山历练时,我就想过要离开谢仙村而跑去位于山另一面的小城,赶在剧情开始前拿到那些珍宝。可惜我被狂信徒们关在了总坛里,印长明又不打算执行一介正道修士的责任,没想过要救人于水火之中。” 说话间,他瞥了坐在床榻上的人一眼,对方和他有了同样的想法,也顺利地赶在沈钰之前,拿走了所有的创世神遗物。 “十年的经历很难一下说清啊。”顾斐一边听施先生讲故事,一边咧嘴笑道。 在施先生闲聊般讲述起近几年自己具体做过的事后,顾斐不觉也走了神,他歪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就好像灵光乍现一般,突然抬手拍了下身下的木板床。 “?!”施先生一惊,险些直接踹开身边的屋门而窜出去,“怎,怎么了?” “嘿,我们也试试记忆共享吧。” 他看见屋内的人眯起眼睛,双手握拳,好像对即将到来,不,是即将要做的事情有着浓厚的兴趣。“有些事不能明面上说,不是么?”顾斐朝门口的“自己”勾了勾手指,“记忆共享”只要使用合理,便没有什么弊端。 而这同样也是一种展示彼此间信任的方式,因为共享记忆之后,两人之间就不会、也不可能存在任何秘密了。 六十九.对论 “我们也试试记忆共享?” “不用。”对于顾斐的提议和邀请,施先生一改先前说故事时的坦然,想也没想,拒绝的词脱口而出,一口回绝,“不需要那么麻烦。”他又道,接着好似是在掩饰某些事情一般给自己的拒绝找出了一个理由:“你是使用了金色的水的力量,才能在假人身上建立符文阵图的吧?” 这不是试探,而是在质问啊……顾斐眯着眼睛观察着立于门边的青年人,对方知道他在给竹妖“点睛”时尚还是凡人,没有能支持“记忆共享”符咒发动的灵力,因而不难有这样的猜想,同时也自信这不仅是猜想,实则就是事实。 “你手里现在还剩下多少金色的水?”施先生语气淡淡,“呵呵,能支持你这般浪费么?” “你这么着急作甚?”虽不明白口口声声说“没有秘密”的施先生为何不愿意记忆共享,不过这也不是一定且必须要做的事——顾斐歪了歪头,轻笑一声,接到了一连串拒绝、又听旁人说了一大堆废话后,他假装自己既不急也不恼,似乎方才所说的话仅是一个喜欢白日做梦的人的异想天开。 “这只是一个意见。”他对施先生说,又微微抬手,假意委婉道:“我对你这些年来的经过,真的,很感兴趣。” 是我心急坏事了么……施先生自知失态,皱了皱眉,他伸手搭在小屋的木门上,却是迟疑道: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认为我们之间本就没有秘密。” 顾斐“哦”了一声,而后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却又不敢大肆笑出声一般,咧开嘴笑着摆了摆手,再睁眼看着眼前人,用的则是朋友间沟通的语气:“喂喂,十年了。”他说,“你知道我的担忧,你也应很清楚,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施先生也看着顾斐,他的确能猜出眼前人的想法,因为换做是他,他也会有这样叫人哭笑不得地猜忌别人的时候。 你在担心我于这十年中,因日常的平静而磨灭了本心么?永远不老的青年人无声地问“自己”道。你在害怕、害怕我不再执着于过去,觉得无论霜儿复活与否都已没了意义? “我们曾为了一个项目坚持了十二年,顾斐。”他那对深邃的眼眸中似是压抑着什么,“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时间,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可总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比如说信仰,比如说、仇恨以及,爱,还有由爱衍化而成的其余情感。” 施先生紧盯顾斐略透露出些许慵懒的深邃瞳眸,张了张嘴,终是把质疑“自己”的话说出了口: “人的执念若是能轻易了结,世上又岂会有那么多妖?” “是怎样。”顾斐点了点头,说话的声调里也流露出了发声者的高兴和满意。在得到了施先生肯定的回答后,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仿佛施先生的言语已化作阳光、不论真假、扫去了一直在他心中徘徊不散的那些阴霭一般。 “……”施先生悄然吁了口气,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或是在紧张些什么。 “对了,施先生,我可以再问一次张小道长的事情么?”感觉到屋内气氛逐渐平缓,又看见站在门边的施先生已准备推门离去,顾斐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对方。 他这是想起了自己刚被唤醒时施先生所说的话,先前的交谈过程中,施先生都没有说竹妖到底带回了怎样的消息,于是就再一次将话题扯回了天山之事上,这样说道: “你之前不是说,小施还带回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消息么?嗯,我可以问么?” “当然可以。”施先生沉思两秒,自觉自己刚刚说过“两人间不会有秘密”,也觉得自己即将要说的事也算不上是秘密,便不等顾斐具体提问,率先开口。 “张小道长看不见了。” “啊?”顾斐对于这个回答有些懵,因为之前的交流中施先生并没有提到这一点,而他在施贾仁的记忆中也并无察觉出张小道长的异样。 “安然道长最后带走的‘张小道长’是一个盲人。”施先生简单道,他琢磨着:“那或许是被金色的水强行复活的弊端,就像我一样。我重生之后,四肢完整体魄健全,失去的是灵力。” “实话说,待在谢仙村中的我似乎有一种特权,受了伤能快速恢复,遭到敌人折磨也一下死不了,嗯,我死不了,暂时死不了……” 说话时施先生抬手扶了扶额,面上表情似是有点儿忧郁,他就这样带着郁闷地表情接着设想道:“假如我又死了一次,那就和张小道长相同,金色的水不会让我轻易死去,哪怕我粉身碎骨,也会将我复活。” “然后,作为复活的代价,它会让我失去身上的一样东西?嗯,倒是可以用这种‘特征’,来寻找别的世界的‘我们’。” 一旁的顾斐边听施先生的话边发着愣:“可以想象,”他在脑海中“过滤”着施先生的说辞,也一并想着金色的水复活人后的害处、与施先生所提出的“利用那弊端来为己方服务”,再将得失利弊逐一算清。 “可以想象。”他想,“张小道长第一次重生时,失去的可能是‘声音’。” 顾斐的声音是清脆的,是耐听的——施先生重生后,这一点也不曾改变。可张小道长却有着一副开口说话就能叫人崩溃的嗓音——那是因为他是声音已作为“代价”被金色的水所夺去了么?谁知道呢,猜测始终是猜测,也许,张小道长本人都不知道答案。 “第一次只是扰人清静,那么第二次则有些不幸了。”顾斐默默地为张小道长感到悲哀——作为始作俑者的竟在为被自己所害的人伤感,这听起来,简直就是在嘲讽,“他竟然没了眼睛。”他一边想着一边叹了口气,他这是在庆幸,张小道长虽活了下来、却影响了大多视觉,从而造成了少许的实力折扣。 他恍惚间也明白了清源山掌门为何要向外隐瞒安然道长和张小道长已经回归宗派的消息,怕的就是有小人趁人之危——“不过,对于张小道长那样修为的修士来说,只要修为尚在,那么双眼就完全可以充当是装饰物。” 修士们完全可以靠感知灵力波动来避开障碍物,无非会造成时间和经历上的浪费。 “……”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顾斐的嘴角慢慢向上翘起,笑容逐渐爬上他的脸,也固定在了他的嘴角处。 — “好了。”在施先生又扯了些清源山的现况后,顾斐忽地拍了拍手,打断了施先生的话,开口说话道,目光则若有若无地向门口的青年人瞟去。 “我没什么问题了。”他道,“现在,我就能试着联系系统,向他询问大纲,你……” “那我就先离开了。”施先生会意,他呼出一口气,就像先前商量好的那样,“顾斐与系统联络时,他会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他伸手推开屋门,而在刚迈开步子踏出屋门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回过身,对着床榻上的人抬手作揖——算是礼貌,外面还有村民看着呢。 于合上门离开前,他又和顾斐说了些不怎么重要、可偏偏很受修士们欢迎与重视的、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伤者疗养期间内需遵守的“注意事项”。 “安心休息。”末了,施先生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屋子,再转身将木门关上,尽量让其不发出噪音,防止噪音打扰到旁人。 — “养精蓄锐,只有精神状态良好,才能在启动祭坛时,最大限度地降低意外发生的可能性;也只有精神状态良好,才能动用全部灵力,若非这样,等待着贸然开启阵图的他们的,定是失败的结果。” “失败啊……”在重归寂静的小屋内,顾斐面孔略有扭曲,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便察觉到了自身体力的流失。 “小施。”他偏了偏头,招呼道。 “是的,先生。”就站在床榻旁,早就对“先生”的指示等候多时了的施贾仁立即回应道,“需要我做什么么?” “给我一点儿灵力,至少,能让我再坚持一段时间。” “好的,先生。”施贾仁点了点头,继而关切道:“施先生说了,您若累了的话,可以继续睡下去。” “继续睡?他是想让我睡到瘫痪,还是想让我接着做噩梦?”顾斐嘴角微挑,微笑的同时又勾起了一抹苦笑。 实际上,他对于施先生用噩梦来叫醒沉睡的自己的方法并不反感,因为他在梦中似是更加清醒,也因一些梦境而想起了某些已被他所遗忘了的记忆。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忘记了什么,那些记忆并非遭到了清除,仅是“沉淀”在他脑海深处罢,已被人遗忘了的它们变作梦境的剧情,给了顾斐种种提示,让他确信,自己的记忆的确有损。 ——他记得刚来这个书中世界时,系统擅自读取了他的记忆后,曾和他“抱怨”过,【我所能读取到的记忆,只到你妹妹病重后,后面的所有记忆都是混乱的,或是说,模糊,非常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当时系统是这般说的,那时的他却并不觉得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他只当系统是被他骗了,因为他能靠向自己进行心理暗示,而达到短期内改变脑中记忆、既骗自己又骗别人的目的。“人的记忆是能被虚构出来的,人总是习惯自己骗自己”——嗯,由于完全忘记了自己忘却了什么的缘故,顾斐对自己的记忆的完好程度深信不疑,却不想那通通只是错觉——他自大的认为是自己欺骗了系统,殊不知系统所述均是“事实”。 他向施先生提出“记忆共享”,uu看书wwuukan 实则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施先生是脱离了《仙界创世录》剧情、游离在故事之外而创造了新的故事的人,顾斐潜意识中觉得,施先生或许和自己不同,他认为对方有着较为完整的记忆,但不知道“另一个自己”是失忆者。顾斐想借助符咒的力量,“看到”自己忘记了什么,可施先生顾忌着“自己”的大脑无法同时接受十年以来的全部信息,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 “……小施。”在施贾仁调动金色的水所带来的灵力,并让其一点点输送至顾斐躯体中、让他恢复了大半体力、又制止了体力的继续流失后,顾斐瞟了眼手腕上扣着的乌黑镯子,对于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事都无力单独完成而感到了一丝懊恼和不安。 “小施,你想办法,在我打开芥子镯空间的时候,稳固我的灵力。” “是,先生!” 芥子镯中以宇宙星辰作背景的储物空间,是由曾经的顾斐那微薄的灵力所打通的,因此,想要从芥子镯中取物,也无需花费多少灵力——顾斐会这么说,只是想以防万一罢,他担心自己的灵力会不受控制,也因自身灵力正不断向外涌、又被施贾仁堵了回去而又惊又恐。 他低呤了一会儿,再而从芥子镯中摸出了一盏缠绕着魔气而“能让拥有者看到、并规避魔气”的魔灯。 一并从中取出的,还有一柄沾有凝固油块的小匙。 沾有赤魄长明灯油的小匙,这是能制作简易长生灯的、即能让印长明之外的人短暂使用、亦是窃取赤魄长明力量的、“关键材料”。 七十.仿制 看到那一小匙赤魄长明的灯油后,顾斐的心情不由变得舒畅起来。他暗自庆幸着自己运气着实不错,只因为一场意外,便得到了一个能让“神器”助力的机会。 早在重修山神脚祭坛的时候,他就托施先生相助,让他向印长明打听对方的那盏诡异的本命武器的能力。 赤魄长明诡谲多端,理应是越神秘、越能在重要关头给敌人当头一击,但印长明没有对施先生隐瞒什么。也许是为了凸显出魔教的作恶多端,也有可能是面对凡人时的优越感,又或许是“假面”身上的创世神遗物、也有可能是作为“符文师”的“假面”自身给修士带来了压迫感,总之,印长明在修筑祭坛时,难得重视起了施先生的问题。 这位清虚宗的首席大弟子,那时候用着一种半炫耀半威胁的口吻,非常认真地对长生灯的用处作出了解释,而没有以冷嘲热讽来代替回答。 继而,他又以长生灯中的一滴灯油为例,成功地用祭坛旁的碎石块制造出了另一盏“赤魄长明”——这盏复制品能力能够持续的时间不长,灯油耗尽后,就变回了普通的石块,但在灯油充足时,复制品和长生灯本体并无区别——若不是赤魄长明的主人而面对赤魄长明的复制品与本体,大概无人能区分孰真孰假。 在那之后,印长明还大方且爽快地告诉施先生,自己的长生灯会受外人觊觎的原因之一:赤魄长明能借着分离灯油、再为每一滴分离出去的灯油各寻得一个容器,就能实现短时间内嗜血效果的延续。 可以说不愧是神器蜕变而成的魔灯,如果使用得当,单这一盏灯,就可助其主人用血腥而残忍的方式一统天下,即时所有人都将被这长生灯化作助一人永生的筹码,可惜遇上了印长明这个暴殄天物的主人。 可以说朱红墙下的权贵们人人向往取得长生灯的奥秘,而印长明本人却是不稀罕永生的,这盏在清虚宗造成了严重混乱、又导致清虚宗掌门麾下弟子失踪、清虚宗外门弟子莫名丧命的、相传能让人永生的魔灯,在印长明眼中怕仅是一件杀人利器而已。印长明修习邪术、又习惯在他人面前掩藏起自身魔气,他也许已瞒着正道修士们走上了魔修“杀人证道”的修真捷径,因此漠视人间万物的生命,而“人间万物”——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至于“顾斐”因为“好奇心”、因为想着往后在与那偷油女孩、与村民打探情报时能顺利找到话题,而意外捡到长生灯灯油,这个“意外”究竟只是单纯的意外,亦或是有人在幕后操纵或推动而造成的,顾斐并不在意。因为他觉得自己“被人安排了”的这个可能性很小,毕竟,按照印长明的说法,当时谢仙村内可是人手一份嗜血长生灯。 纵使真有人躲在暗处观察着每一个使用赤魄长明的人,人数太多,而他顾斐也没有真正使用赤魄长明,观察者很难、或者压根就注意不到他。 况且,印长明取回本命武器后,便放出了火毒而吞去了所有魔教人的命——顾斐相信印长明绝不可能手下留情,因为留下活口、就是增加让别人知道“清虚宗大弟子是正道叛徒”一事的可能性,谨慎又狠心如印长明,他哪会允许有看见了他的人生还。 要说他为何放过了魔教之外的人的性命,答案肯定不是他“心向正义”。 李长歌正直过头,只当自己的师兄人性不足,却没想过印长明根本就不是“同类”;印长明熟悉李长歌的性子,又深知李长歌的实力,为节省体力和时间,所以没有将其灭口也无可非议。 他会放过谢仙村的普通村民的理由也想象得到:一是碍于李长歌、没有当着李长歌面杀死凡人的“勇气”;二则是谢仙村人孤陋寡闻、对外界事情又似乎一窍不通,纵使村内有人看见是印长明杀死了“村长”和部分受赤魄长明影响而失控了的人,那目击者也不知印长明姓甚名谁。 路上那些用于寻人的画像上画得又都是一个个四不像,虽说认不出画像上画的人是印长明自己的问题,但斩妖除魔孽缘不尽的仙门人士自是有一堆隐匿身形的法宝,他根本不担心有“目击者”在后续又通过辨别画像来指出自己的身份。 ——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印长明放过了目睹了一切的顾斐。 对此,顾斐只能猜测印长明或许在还他人情,因为在印长明眼中,顾斐在魔窟里看到和童邢“症状”相当的清虚宗首席大弟子时、就应该看出了眼前人“修习邪术”一事,但他却没有声张并拆穿,而是忽悠了后来进入魔窟“救人”的修士、以此帮印长明守住了其的秘密。所以几日后两人于谢仙村重逢时,印长明饶过顾斐一命也在情理之中。 — 于心中感慨又思索完了后,顾斐没有半分停留地收回了朝芥子镯内灌输的灵力,同时,他再勾起手指,拉动身边灵力,让手中的小匙和魔灯自动飞向了半空。 这盏魔灯同样也是印长明给他的,说是“清虚宗弟子不贪清源山的东西”,他一时半会理解不能,想不明白为何见不得一丝魔气的清源山中竟会有与魔界有关的魔灯,但又拗不过印长明那满是杀气的执着,只能收下,不想这时候倒派上了用场。 他就这样,在施贾仁施力相助下,用浓厚的灵力融化了小匙上的固态灯油,再令其飞进了边上的魔灯之中。 这种简单的“道具合成”,连阵图都无需绘制,接下来只要灵力充足,他就只用坐等灯油和魔灯融合、再形成另一盏有时效性的赤魄长明即可。 可惜天不如人愿,在接触到赤魄长明的灯油的瞬间,魔灯上骤然升起了一团漆黑的魔气,而伴随着魔灯魔气从魔灯里窜出的,还有一声声凄惨的尖叫声。 “嘶……”这些叫喊声不免有些刺激到了顾斐,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无法控制,幸而,站在一边的施贾仁马上看出了自己先生正承受着痛苦,它随即抬起一手搭在了顾斐的肩上,为它的先生输送灵力、以助其“渡过难关”。 惨叫声不断在顾斐耳边回荡开的同时,魔灯中“逃出来”的魔气也试图向外蔓延,但很遗憾,它们的“扩张”计划同样因一旁助阵的、具有金色的水的施贾仁不了了之。它们被逼回了魔灯附近,随后又被一种未知的力量强行拽回了灯里。 稍稍定下心神后,顾斐用灵力隔断了自己的听觉,省得再饱受噪音的折磨。 他再抬头、循着灵力波动朝半空中的魔灯看去。透过灯身,他能看见灯内的魔气们正围成了一个个圈,它们这么做不为别的,却是在寻求着同伴们的庇护。 魔灯内黑色的魔团中还混杂着一道道灰白的影子,仔细一看就可发觉,那都是一张张或冤死或死不瞑目的怨魂们的“脸”,魔气中原本并没有它们,它们是通过赤魄长明的灯油而被带进魔灯中的、被长生灯“吃掉”的无辜者或有罪者。魔灯中本是纯净黑色的魔气,就像是被长生灯的杀意所污染了一样多出了这些额外的颜色,怨魂和邪念涌入灯中后便出不去了,它们只得在灯中扭曲着、且不停地变幻着样貌。 魔灯中的魔气拒绝与赤魄长明的灯油混在一块儿,它们互相排斥,大抵是魔灯中的魔气们意识到了,一旦和赤魄长明“融合”,它们就将不复存在了吧。 抱团取暖、抱团对敌,难以想象这些被吸纳入魔灯中的魔气还能自行思考,还懂得什么是恐惧、且还能体会到恐惧的滋味,并学会了以退为进、合作抗敌。 可这并没有任何用处,在外界强大灵力的压迫下,“魔灯”和“灯油”彻底融为了一体,能吸取魔气、从而让手持魔灯者不被魔气伤害的魔灯自此消失,独留下一盏并无特点的小油灯浮在半空中。 原本缠绕在魔灯周围的魔气,在魔灯消失后便被赤魄长明的复制品一下吞噬了,外表普通的小油灯上即刻浮现出了一些火红色的纹饰。这就是机会!顾斐拉了拉周身灵力,这盏因为灯油有限、因而相当于一次性道具的“赤魄长明”仿制品便随着周围灵力的变动,缓缓落至他手中。 “复活阵图启用时,需要一件神器坐镇。” “呼……”顾斐将“赤魄长明”收入了芥子镯中,好似是心中的一块大石被抚平,他长舒一口气后,径直倒在了床榻上。 他在听印长明介绍起山神脚咒术时,就查看过创世神遗物中有无“神器”,结果却切实令人惊讶。 创世神那么多的遗物中,能称得上是“神器”的居然仅素白长剑一件,其余的或许是因时间过去太久导致灵力有所流失,它们神奇归神奇、稀有归稀有,但都远远达不到“神器”的地步。 阵图启动后,神器虽说是由于“坐镇”,其实就是换了一种说法的“祭品”。它们的作用是稳定阵图、和确保阵图能顺利开启与顺利关闭,这三件事均要消耗大量的灵力,因此,阵图启用成功后,用来坐镇的神器大多都会因耗尽灵力而损毁。 坐镇神器会损坏,所以顾斐不会用素白长剑来做那个“幸运的神器”,素白长剑的重要性毋庸赘述,在《仙界创世录》中它可是主角的武器——顾斐从没想过要独吞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创世神遗物”,最开始就想着要按剧本走,把这些遗物一件件归还给“创世神”——关于这柄杀人夺命不沾血亦不见血色的素白长剑,他还打算在开启阵图前、也就是自己身死前、随便找一个借口将其送给纪元烨。 它是注定不能毁坏的,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纪元烨还需用这把全全由金色的水锻造而成的长剑击败、并杀死就将成神的原初之人。 也就只有这柄长剑能杀死曾“杀死”了创世神的原初之人,u看书 .uukanshu.cm它的特性之一就是允诺使用者能“随心所欲”:长剑之主想伤谁、想杀谁,无论他的实力够不够格,长剑都会替它的主人去完成。 还好先前有捡到赤魄长明的灯油,而赤魄长明还有“分裂功能”……不过,假使先前没有捡起那柄小匙也无妨,瘫在床榻上的顾斐默默想到,那时候他还可以厚着脸皮去问印长明借神器、或是想尽一切办法去顺一点儿灯油来为己用。 “嗯,以假面的身份和印长明商量,相信那清虚宗首席弟子不会不给符文师面子。” “……” “先生,您没事吧?”施贾仁蹲坐在床边,眨着它那对金色的眸子,瞅着明明是“借力”行动却仍是累得虚脱了般的顾斐,小心翼翼地关心道。 顾斐微微侧头,只抬起几根手指摆了摆:“无事,并无大碍。” 只是普通的疲劳罢——那是不可避免的,赤魄长明虽说能无限“复制”,但若在路上随便找一个人就可“借取”神器的力量,这未免也太扯了些。仿造神器当然需要大量的灵力,假如没有竹妖,神火缺损而灵力枯竭的他做这种事就是在无意义地玩命。 感受到上下眼皮的执着后,他又无奈地闭上了眼,再打发道:“小施,你先出去吧。” “……好的,先生。”施贾仁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似乎不太理解顾斐为何一定要坚持独处,也找不出顾斐想独处的原因。 但它不会违背先生的意愿,于是就按着顾斐的命令,在瞬移至小屋门边后、推门离去了。 七十一.雨前 天山山脚,临界村 印长明带着一路跟着他的李长歌,踩着最后一批传送阵的尾巴,踏过粘稠的光幕,来到了这座自称“绝对和平”且“三族共处”的村子。 传送阵的作用,是将前来参加仙门大会的宗派子弟们安全送回他们的门派,两日一批,一批百个——这些传送阵图由实力高深莫测的天山弟子亲手绘制并稳固,在强大的灵力支持下,它们能自主定位世界上的任意地点,和普通的、只能两点间互相转移的传送阵图有非常明显的区别。 不过再如何高等的传送阵图也仅是被人所用的道具罢,那些出色且优秀的天山弟子恐怕做梦也不敢想到,这些传送阵本是用于将人“送离天山”的,却反被印长明利用、被这不怀好意的清虚宗之人反转了符文的效果。 “送人离开”变成了“请人入山”,世界上最为便捷并稳定可靠的传送阵,就这般成为了“外来者入侵天山”的有利条件。印长明想去那仙门大会结束后便再无其他门派弟子能上去了的“上界”,他想要在那里找些东西,即使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目标究竟会不会在天山人手中。 因为不确定,所以“潜入”和“排除”是为找那样东西的必不可少的过程,为此,印长明还特地跑去了一个在仙门大会中意外灭了门、只剩下几名杂役和小奴还忠心耿耿的守着门、等待着门内弟子和掌门回归的宗派,他轻松地骗过了那些毫无修为的凡人,抢走了里边能与天山间产生联系的那枚阵图。 他在做“伪装”和“行窃”这些事时,李长歌就站在一旁,但对于他所做的事,李长歌仅是有了种“恍然”的感觉,他对自己师兄的看法有所改观,却没有、或是说故意没看穿他师兄的“本质”。 这名散修没有质疑印长明为何要去天山,他放任印长明欺瞒行骗、任其去做那些不符合清虚宗宗门宗旨的事,然后在对方拿到阵图后又对着普通人高举手中武器、意图将这门派彻底灭去之时,用着类似旁观者的冰冷的眼神瞪着对方。 你做什么都能说成是对的,唯独杀人不行,李长歌瞪着眼睛,那不加修饰的目光使得印长明浑身不自在,让他被迫悻悻地收回了手里的武器,这才放过了那些杂役弟子。 “何必呢?”在绘制偷来的传送阵图时,清虚宗的首席大弟子一边驱动着周身灵力,一边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又分心而面朝那已被驱逐出门派的散修。他对于对方竟会一改常态地违反自己略有不满也略感愤怒地,于是语气冷淡却很直白地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和不解。 “天山上传来消息,他们整个宗派没能躲过叛徒的自爆,全都已丧命于灵力冲击下。” “他们早就回不去了,宗门中等候他们回归的那些人最终只能等来噩耗——为什么要让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并长久地痛苦下去?”印长明冷冷道,“让他们解脱岂非更好?”他这般询问李长歌,无视了李长歌复杂的眼神。 当然,他也区分不出别人眼神的区别,因为他根本记不住也分不清身边人的脸,想分辨不出一种表情和另一种表情的差别的困难程度堪比登天。 “那不一样,师兄。”李长歌轻轻道,他没有为自己的言论再补充什么,任由身边人不显气急败坏却是气急了地干瞪着眼。 你不是自诩正直么李长歌?他听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兄嘴角挂着和善却淡漠的微笑,把这样的问题扔给了他。你只是看不惯杀人而已?印长明嘲笑他道,你认为那些杂役弟子对门派的感情不深,他们不会因门派灭门而痛苦,顶多为失去暂时的归处烦恼一阵罢。 你觉得他们不会为宗门的毁灭而想不开,又罪不至死——印长明画完了传送阵图的最后一笔,却不打算急着用它。他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盏颜色赤红的火焰琉璃灯。 “罪不至死?” 赤魄长明在印长明意念掌控下“噌”地卷起了一团火焰,火焰在空中转了一圈、勾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 圆内放映着的,则是那个宗派在光鲜外表的掩护下所做的一系列恶事。 他们为求能使门派飞黄腾达起来的灵力而学着天山豢养妖怪,却又控制不了妖怪们、害得附近的百姓们遭殃;他们为撇清妖怪与自身的关系而四处除妖,却又留下妖怪的执念、给妖怪留下复生的契机,再用凡人的血/肉来喂养它们,以此收获有着强大灵力的怪物。 门派的掌门人四处游历,他在人间各处收养流浪的孩童,不管那些孩童的资质或是灵力如何,掌门都会假扮成温和护短的老人家来收取旁人的好感;他为门派扩张的同时又将流浪儿们当成妖怪们的储备粮;他带领着这个门派犯罪无数,杀人无声。 “那不一样么?”印长明因传送阵图已画完而收敛了自身外放的灵力,又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抚摸着赤魄长明的冰冷表层。他看着被长生灯吞噬的灵魂生前的种种记忆,冷笑了一声。 “的确不一样。”他对愕然的李长歌道,“看来杂役们确实不会追随着自己主子离去,不过他们也该死了。” — 两人通过一众行动,已从惨遭灭门的宗派手中经取得了完整的阵图——在短短的插曲过后,印长明默默地看向李长歌,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来达成目的,不言而喻。 他们并没有直接拿天山的传送阵图传送至天山,因为那座山上的灵力尚未流通,传送阵还无法使用。 李长歌想了想,在印长明的欲言又止中,反手从身后剑匣中摸出了一把“传送符”,他随手烧了几张,让这些符咒带他们师兄弟俩转移去了最近的一处“天山传送阵”所在的地方。 传送符即简易的传送阵,只有水平高超的符文师才能将传送符固定在特殊的符纸上,这种符纸也极为罕见。于是每一张传送符在修士眼中都是天价,也就清虚宗财大气粗,连一个被赶出去的弟子都能随便掏出几十张来。 同样的道理,他们没有径直转移去天山,现在还无人能做到这一点,纵使反转了传送阵的效果,只有保证天山上的灵力不再像现在一般积聚在山顶,他们才能钻天山规矩的空子,绕过天山下的长长石阶,直接转移至天山之上。 但想要令天山上灵力重新流通可不是见简单的事,就是要往山上再派一人、或是收买天山上的一名弟子,让其放过天山上的灵气,让天山变回它原本应有的那座灵力充足、并足以用灵力养活山上万千生灵的雄伟高山……嗯,也许,可以不需要那么麻烦。 只用让天山山顶的灵力与山脚产生一丝关联即可,无论关系是大是小、是紧密或亲近,只要有一丁点灵力,传送阵就能发挥他应有的作用。 传送符的目的地是最近的一处传送点,反转了那一处传送点后,碍于天山上没有灵力,两人只得提前从传送阵中走出。 他们没有被送到天山山脚,而是来到了临界村,虽然两人都不曾来过这个地方,却也对这种“人妖魔能和平共处”的地方有所耳闻。几番确认这个村子里没有危险后,印长明抬头望向远处的天山,将自己的想法转述给了李长歌。 “我去么?”李长歌伸手指了指自己。 “要不是我?”印长明用鼻子哼了一声,他敢打包票,自己刚踩上最底下的那级石阶就玩完了。 李长歌不知自己的师兄在忌讳着什么,只点点头:“那我先行一步,师兄你大可在小村中等我回来。” 可能是觉得印长明会在自己走时扔下自己独自跑路,李长歌又非常不放心地补充了一个问题:“师兄会等我回来么?” 印长明白眼一翻,只冷笑:“你觉着呢?” 他确实不想让李长歌继续跟着自己了,他无法理解,离开谢仙村那会儿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会特意多在清源山上停留了一晚,而等到李长歌离开谢仙村后又答应对方,让这个和自己“有仇”的散修与自己同行。 由于面子和某些额外的情绪碍事,他也没好意思当着李长歌的面返回清虚宗,尽管李长歌这一介散修永远都不能回到那里——待到他回到清虚宗,自然能甩掉那被清虚宗赶走的修士。 看出了师兄眼中不悦的李长歌叹了口气,他没有再说话,仅果断地捏碎了一张传送符,然后顺着印长明的心思而踩着粘稠的光芒,转移去了天山山脚。 印长明目送着李长歌离开,他看着李长歌的身影消失于七彩光芒之中,目光一时有所凝固,旋即则恢复了正常。 又朝着远处天山看了许久后,他默然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了临界村中的一家茶馆,再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下。 他没有叫茶,而是假装闭目养神地偷听着周围人的对话,搜罗着“此次仙门大会上发生了何事”的情报。 这次仙门大会似乎开得很不顺利,他在脑中思索着别人聊天的内容,觉得这次会议能称得上是“混乱”。先是有一大群不知礼数的小辈抢着发言,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妄图借前辈之手为自身扫除障碍。还有人当着一众修士的面颠倒是非黑白,想要单凭一口白牙来使得对手身败名裂——仙门大会何时这样过?他寻思着,是天山弟子有意纵容,还是那些见识短浅的愚蠢之辈又自命不凡、想要造反?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清虚宗首席大弟子想了一通阴谋论与利弊关系后,与心中如是念道。 他这是本能地将自己排除在所有责任之外,毕竟在他看来,所有人迟早都会被他们自己作死的。他没必要去和那些注定会分开的人打交道——他不愿被任何事干扰或牵扯到,离别和背叛会让人分心,于是和修仙有关的“缘分”外的一切“缘”,他都会自行放弃。 但过了一段时间,在听到有人说到某件事时,他仍是条件反射般猛然睁开眼,却假装漫不在意地扫过了面前的一众人群。uu看书.uukahu 末了,他摇了摇头,又站起身朝茶馆外走去,他的目光并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也感觉到了某些人正打量着自己。 “喂,你听说了么?”——在走过茶馆门口时,他听见了这个刚才没能找到发声者的声音从左手边传来,茶客们此时正在谈论着天山“上界”的秘密。“啊哈!”他听见有人敲茶碗和扣桌子的声音,混杂着咂嘴声和笑声。 扭头扫了眼被一群人围着的发声者后,印长明的脚步并无放缓,仅是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茶馆大门。 “听说上界中收容着一件秘宝。”有人和身边同伴咬耳朵道,“是上一届大会举办时,霄仙宗的长老发现的,对,这次大会,有好多宗门都是为了那秘宝而去的。” “只是看样子,就算魔物当头,上界的弟子也不愿意与参加大会的大伙儿分享那件宝贝啊。” “……” “……啧。” 茶馆内说话声不断,嘈杂且无用的噪音自是将一个借口给了虽然早已走出大门、但本就想找茬的无所事事的恶人。一簇小小的火苗自印长明指尖窜起,却仅晃动了两下,就被他甩手熄灭。 ……印长明凝视着自己方才有火苗跃动的指尖,眼底里闪过了少许困惑——和平的村子就好似有奇迹相助一般,来到这个村子里的人,哪怕罪大恶极、那怕是怙恶不悛的人,竟也不忍打破这美好的氛围。 既然如此,印长明皱着眉,脸色略显难看地想——既然如此,那这座村子在百年之后,又是被何人摧毁的呢? 七十二.聚灵 “临界村……在这一世界、会毁灭么?” 印长明本想顺着已有的想法稍稍理清思路,却听见“咔”的一声,刹那间,他大脑仿佛忽地生锈了一般,让他无法思考。 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试图转身向茶馆看去,或是移动步子走进茶馆——他明白这是有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使用了未知的心法,更可能是幻术,施咒者想让他的脑子再无法运转,变得僵硬、迟钝且无限接近于亡者。 周围的灵力波动和由幻术带来的“暗示”,让他发觉敌人就在茶馆中,可是他的大脑不受控制,令他连做出转头或转身这等和暗示相违的事都做不到;他又微微皱眉,自觉不该把力气浪费在这种动作上。 ……人们的对话声与交谈声仍不断地从茶馆中传出——哦,是声音,印长明心下恍然。 有人躲藏在茶馆的人群之中,把能操纵他人行动和想法的幻术丢到了他头上,想要强行把他从一介活人转化成“活着”的傀儡。他自知自己必须趁早脱离这等状态,幻术的最终目的都是夺走人的生魂,受困太久,将死之辈就真成死人了。 ——异况发生前他所听到的“咔”声并非是真实世界中存在的声音,可以说是他的直觉对他的警示,只是这警示仅聊胜于无,不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作用。 “嘁。” 对于遭到意料之外的偷袭之事已经习以为常了的受袭者反应迅速,他在思想完全冻结之前,不忘冷哼一声来表达自己对偷袭者的不屑和鄙夷,同时也直截了当地切断了自身与赤魄长明间的联系。 赤魄长明原本就是他从李长歌那里强行过继来的“神器”,放弃它的掌控权只需一个念头,比转头还简单完成。 他手中原来隐去了外形的长生灯没了主人的有意抑制,灯外缠绕着的火焰便瞬间爆发开来,“神器”在与主人断开连接那一刻就不知天高地厚般地选择了“反噬主人”——一团火焰蓦地缠在印长明持灯的手上,先是把那只惨白的手熏得焦黑,又是干脆地开始吸取自己主人的生命力,妄图让印长明也成为一具焦黑的干尸。 火热的灼烧感似是驱散了脑中的僵硬感,印长明咬了咬牙,他借着疼痛感阻止了思绪的进一步滞塞,再趁着长生灯失控所带来的机会,迅速并毫不犹豫地动用自身灵力、让其学着赤魄长明也爆发开来,以此轻松地破除了幻术。 “哐!” 霎时,有什么东西如玻璃一般破碎了,组成幻术的灵力化成碎片四散开来,又融进四周空气里消失不见。 幻术在赤魄长明的火焰灼烧和巨大的灵力冲击下脆弱不堪,而他则在幻术破除的同时,敏锐地捕捉到了茶馆内响起的咳嗽声。是幻术破除后的反斥,而妖怪是不会受到幻术牵制的,“施展幻术却会遭到反斥”证明对方并非妖怪,却是人类。 可是,为什么? 印长明按住被长生灯火焰烧伤了的手与手臂,抬起头盯着只有人进却无人走出的热闹的茶馆,有些茫然甚至还有些无措地想,为什么有人能抵御住临界村外结界的影响?那些天生杀戮成/性的妖怪或魔物、再加上他自己,站在这座村子的结界内都身不由己,被迫压下了所有的暴虐和杀意,所以,为什么会有人在村中仍保留着害人之心?那人又是为何找上了自己? 也不一定是针对自己……印长明扭头环视四周,看见了不远的地方有几个面目扭曲的人,看出了他们好像遇到了困境、正在像干涸水坑中的鱼一般扑腾扑腾但毫无用处地挣扎着;他又瞥见几个走进茶馆中的人,对方走起路来就像是机关术操控的人偶,他们脸上的表情停留在惊恐和难以置信上,显然又是几个相信临界村“和平”的传说,毫无防备地就中了招、却有无力解开的不幸者。 不止有茶馆旁的人,连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的人都难逃一劫。 幻术既不是妖怪所为,那制造幻术的人的目的就是那些生魂了;妖怪是食血肉的,它们利用幻术将人杀死是为了人的躯体,人的生魂是魔物的食物,妖怪“用餐完毕”、解除了幻术而没有魔物“善后”的话,人类余留下的灵魂一般都会消散、而后成为空气内的灵力。 瞧他们面上的神情——捕捉不到所见的人任意面部特征的青年人却感知到了那等绝望的心情,于是也想象出了那些人在思想冻结前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瞧他们面上的神情——他们就像是被最为信任的人背叛了一样,伤心欲绝、悲痛万分,就算能侥幸逃过躲在暗处的那人的操控,恐怕也会落下极重的心理创伤;他们再不会有安全感,还会向外传出临界村就是一个“骗局”的谣言。 又有几个完全受控的人与印长明擦肩而过,一步一顿却是努力模仿正常人走路地走进了茶馆中。印长明循着他们重新看向茶馆,瞳孔微颤。 他再低下头瞅了眼本该变得焦黑的手臂,手上握着的赤红琉璃灯乖巧老实,完全看不出刚才有“吞噬主人”的倾向。 那条烧焦的手臂实则完好无损,因为他只是假意丢下了赤魄长明,这盏长生灯终是他的本命武器,无论如何也伤不了他。 茶馆内传出的声音不断,犹豫了几秒后,初步怀疑“幕后黑手”是借声音来施展幻术的印长明动用灵力、暂时性地封闭了自己的听觉。站在远处的人也受牵连了,靠远离这茶馆来避免受控明显行不通。 修士的听觉和视觉相当,失去了这两感,仍可靠感知周围的灵力波动来弥补。不过在没有灵力的地方就没辙了,在那里,瞎子就是瞎子,聋子也始终是聋子,谁也无法“作弊”。 “师兄!” 印长明一愣,随着这个声音响起,他身边猛地涌现出一团七彩的光雾,李长歌手脚利索地从浓稠的光芒中爬出,又趁着光芒还未散去,一把拉住自己的师兄将其扯向传送阵的方向,师兄弟俩一起往传送阵图内倒去。 李长歌的动作太快了,因此也没能注意到身边人脸上除却冷笑外那难得一见的慌张。 — 光雾消失后,两人已转移至了临界村的另一边。 这里不似之前那块地的繁华吵闹,绿树成林,小桥流水,几座宅邸傍水而立,大抵是某些喜静又爱好自然之人的栖居地。 — “咳,咳!你做什么!” 封闭了听觉因而反应慢了半拍的青年人骂骂咧咧地从李长歌身上爬起,警惕地瞅了地上的人一会儿后,才注意到了对方身后背着的剑匣,终于反应过来了对方的身份:“你回来了?” “师兄,我们换个地方再说。”李长歌拍了拍身上的灰,再拉住了印长明的手,一脸严肃。他转身朝最近的一处宅邸走去,同时像是在怕身边人甩开他的手一般安抚道:“天山上的事我已替你办好,无需多虑,这个村外有限制灵力的结界,额,我们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印长明默默咽回了“临界村不安全了”的警告,面无表情地跟着李长歌走:“你把天山人引来了?” “是、不,不是引来!”直接被拆穿了的李长歌有些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拿走了他们的东西,他们肯定会追着要回的,可师兄你知道,我不能拿了他们东西还攻击他们……等到师兄你传送去天山、做成你想做的事,我还得把把东西还给他们。” 印长明略一皱眉,他似是已经猜到了对方从天山上顺走的东西为何物,但面不改色,假装无意地问:“你拿了什么?” “一颗石头。”李长歌不加迟疑地答道,他同时绕开了宅邸大门,往旁边的树林走去,“一颗石头。”他说,再而从腕上芥子镯内取出了一颗晶莹剔透、有一个成年人手掌大小的、不规则状的石块。 “我注意到天山上的所有灵力都凝聚在那颗石头里。”他将手中石头递给了印长明,道,“我想,只要打碎这颗石头的话,天山上的灵力就可流通了。” “打碎的话,你拿什么去‘还给他们’?”印长明接过了李长歌递给自己的晶莹石头,习惯性地嘲讽了一句,又沉默了下,而后反问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 李长歌摇头:“清虚宗内没有关于这颗石头的记载,我在外游历时,也不曾听闻世间还有这等能凝聚灵力的奇石。” “嗯,它有一个简单明了的名字。”握着石块的青年人嘴角微微上扬。“这是聚灵石。” “天山上人用它来仿冒‘上界’,天山的弟子也得益于它,用它偷来的灵力事半功倍地修习。” “它就是天山上收容的秘宝……呵呵,难怪他们会派人下来企图追回。” 李长歌张了张嘴,对自己随手拿来的石头竟是秘宝而目瞪口呆。纵使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师兄所言真假,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出声质疑: “可是,可是它就摆在地上,那么重要的东西,也无人看守?” “它会吸收周围灵力啊。u看书.uukanh ”印长明歪了歪头,敷衍着解释道。他再抬手抛了抛那枚石块,又极为随便地将它扔进了另一手里握着的琉璃灯中。 谁敢长时间地待在一块随时能将人灵力吸干的“魔石”旁呢,至少天山的弟子不会做这种冒险的事。留在聚灵石旁会逐渐“退化”成凡人,而修士变成凡人后,吸收不到灵力的魔石就会拿那人的生气作为替代;一介凡人是无法守护聚灵石的,他们可能都无法活着站到聚灵石边上。 “而且也不是无人看守。”印长明顿了顿,抬头看向已走进了树林的李长歌。 “天山弟子最擅长的便是布置心魔幻象,他们自然在聚灵石旁设下了‘陷阱’。” “那种心魔幻象和天山石阶上的不同,因为想要拿到聚灵石的人定‘不是’一心向道之人,心魔幻象会无限放大偷盗者的贪欲,直至他神识崩溃。” 可心魔幻象却对李长歌毫无影响,聚灵石吸收灵力的负面效果似乎对李长歌也不起作用。 他太特殊了,印长明心念道,就好像神明不想让他死一般,连赤魄长明都没能夺去他的性命。 “那,这颗石头岂不是非常重要?”李长歌停下了继续向林中深入的脚步,回过头望向身后的印长明,面露难色,“额,师兄,你要去天山上拿的东西,莫不是……” “聚灵石留在天山上也只是满足那等人的虚荣心罢。”印长明抬头对上面前人的眼睛,但没直接回答对方的话。 他眼神稍黯,继而抬头看天: “况且,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上界’。” 七十三.炳5 ——神明说,世上只能有一个“上界”。 — 神明站在那里,高高在上;神向大不敬的罪人们展示了上位者的仁慈,再原谅了人类的愚蠢,也没有追究他等私自“创造”上界的罪过。 亲临人间的创世神将凝聚了虚假“上界”全部灵力的石头“赠予”了面无表情的黑衣“旁观者”,不愿离开天山遗迹的人们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们谁也不敢将神明的身姿收入眼眶,只敢凝视着另一人深邃的眼眸。他们看见了对方毫无血色也无神采的面庞,他们看到神明离开了,看见“旁观者的嘴角向上咧开,他露出了一个狰狞却不失礼数的微笑。” 在一个又一个人再无法压抑住自己贪婪的目光、一只又一只隐藏在衣袖中的手蠢蠢欲动之时,“哗”地,那位一身黑衣的“青年人”手中握着的聚灵石一下被突然涌出的火焰所吞噬—— 惊讶万分的人们大睁着眼睛,你做了什么?!他们颤抖着、无声地呐喊道,毁掉了人们希望的青年人歪着头,打量着底下仍目光炯炯的人群。 吞没了聚灵石的火焰依然在青年人手中跳动着,晃动的火苗刺激到了无措的群众。 黑衣青年人的身份和死亡的威胁让人们暂时遗忘了贪欲,他是魔修,是无名魔教的“教主”,在场的修士们无不认识这无恶不作、天理不容却又被神明“纵容”的失道者。在他们眼里,对方好似是“死”的象征,他以一己之力撑住了摇摇欲坠的修魔途径,杀己舍身、杀人证道。 于是失去了贪念可又不甘就此退缩的天山弟子立即冲了上去,曾被魔修毁了大半的霄仙宗弟子也大喊着“报仇”一同上前。修士们身上的法宝与防具有利地为他们阻挡了魔修的烈焰,他们得意忘形地一昧往前冲着——却在无比地接近那黑衣青年时,惊愕地看到那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火焰瞬间变作了寒冰。 透明的冰晶将这些人以卵投石的举动永远地封存起来,黑衣青年动也未动,他不屑地冷笑着,火焰又重新覆盖且顶替了坚冰,让困在其中的人或物骤然化作了灰烬——立于人群之中的清虚宗弟子看着眼前的一切,他面容憔悴,同时又死死扼制着指尖的雷电;他身边那背着沉重剑匣的散修紧攥着手中的长剑和符咒,散修咬牙切齿地面对着对面的罪人,身旁的又一阵混乱制止了他拔剑上前的冲动。 神明放过了我们,亲眼见识了黑衣青年实力的一些修士竟打起了退堂鼓,他们对上青年人卑微如同蝼蚁一般一个个跪倒在地、为求活命而假装战战兢兢地向眼前人求饶道,神明原谅了我们,他们说,我们得以求活。 可是我不是神明。青年人脸上挂着旁观者淡漠的神情,那张脸冰冷得就像尸体。 我不是神明,我不想放过你们。魔修淡然拒绝了敌人们的求情与呼救,曾经也是正道弟子的他对这等正道人士向敌人求饶的举动深感鄙夷,便毫不犹豫也干净利索地夺去了胆小鬼们的性命。 鲜红的血溅在了失去灵力后干涸的土地上,自是引起了有幸活着的人们的恐慌,他们谁也没动弹,只木然地看见漆黑的魔气从溅上了鲜血的地上裂缝中窜出,魔气渐渐凝固,于青年人面前凝聚成了人形。 在下替友人感谢你。出声者来自下界,被浓郁的魔气掩藏了面容的魔界尊主对着强大的魔修俯身作揖,他语气里不见恭敬,但没有敌意。 我没做什么。魔修接下了来自创世神的感激,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我只是想得到那份灵力,他说,他能助我变得更强。 你帮我们做了很多。魔尊无视了周围的一众修士,轻笑道,神说,“世界上仅能有一个上界”。 ——神明原谅了人类的愚昧与虚荣,因为这些情感乃神的恩赐,那是神明犯下的、连神明都无能挽回的过错。创世神将世间一切感情赋予了不应该拥有情感的原初之人,原初之人因而扭曲了、疯狂了。 神许他学习,他选择怠惰。 神予他一切,他永不满足。 神赐他永恒,他将其分享。 神再创了魔,他开始嫉妒。 神分散了爱,他深感愤怒。 …… 神陷入沉睡,他决定渎神—— “神明是没有感情的。”魔尊没有在人间久留,在传完话后即刻重新变作了魔气消失,但有一个声音在魔尊返回下界后却留在了人间,它在魔修耳边滔滔不绝地、重复反复地不停地说着。 “可创世神认为神明的创造者不该是冰冷的。”那个声音道,“创世神以创造者为模板精心打造出了‘原初之人’,并将世间一切情感给予了这‘重生的’第一个‘神明’。 所以原初之人失控了、摆脱了神明的控制,最终杀死了神明——神明终是不能拥有感情的,因为感情会影响掌权者的判断,会给人有可乘之机。” 神说,世间只能有一个“上界”,真正的上界在天上,其上什么也没有,神明赐给原初之人的金色的水早已被他分给了人间生灵,上界之上是空白,人们所有关于上界美好的猜想均是空想。 但它在等候着创世神的回归,这就足够了。 “……” 正道的修士们又一次聚集了起来,他们在讨伐魔修时从不会感到疲累。这一回参与挑战魔修的修士经过了重重筛选,人们自信,这次不会再有人临阵脱逃。 魔修捏碎了那从下界“逃出”后便一直跟着他的、口若悬河一般的“某人”的执念,他不知是第几次看向底下那群不甘示弱可又面色苍白、惴惴不安的修士们了,背着剑匣的修士在这一次讨伐征战中已成为了人们的带领者,面对此次作战的目标,他不假思索也大力地挥出了手中的剑。 “——!”修士叫出了魔修的名字。 “你该付出代价了!” — “哐”地一声,梦境如同玻璃般破碎了。 — 做梦者正坐在一大户人家的宅邸之中。 在印长明用赤魄长明吞噬了聚灵石的灵力后,他与李长歌便不再需要担心天山弟子的追赶,两人本想先在树林中待过一宿,也刚好商量下该如何帮李长歌将已经毁掉了的石头“还回去”。 但旁边那户宅邸的主人恰好路过,她听到了树林中的谈话声,就大着胆子走了进去,于是便刚好看见了坐着树下一本正经地聊着“如何偷东西”的这对师兄弟。 “长明兄,是你啊!”宅邸的主人在看清了林中“小偷”的面貌后,兴奋地挥着手,再指着印长明喊道,她仍然像当初魔窟时那般穿着朱红外袍,一身火红,身材高挑、也依旧完全一名女子应有的特征与神情姿态——是“魔窟中的那个红衣女子”,因为服饰打扮上并无太大改动,印长明一下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你还记得我吧?我们几日前可在魔窟中见过——”戎清涵大步上前,注意到了印长明那有些嫌恶的表情后才没与其勾肩搭背,“长明兄?”小姑娘又试探性问了一句,印长明被逼无奈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刚才只不过一时间没能想起你叫什么。样子对上了,名字却叫不出来,不过这比“知道名字却面对一众陌生人”要好得多。 大抵是李长歌在外闯荡时留下了极不错的好名声,戎清涵在得知印长明身边的人是那位“被清虚宗赶走”的掌门麾下四弟子“李长歌”时,两眼中似是都冒出了星星。 她大方地将两位初次来到临界村、对这个村子还人生地不熟的修士带回了自己的住宅,戎清涵所在的门派仅是一个不起眼也不繁荣的小门派,那么她能住得起这种宅邸,证明她本身就很富有。她向两位同行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在临界村的理由,“最近这个村子里不太平了。”小姑娘严肃地说,“有人会莫名失踪,街上也出现了恶意找茬和殴打的现象。” “是结界出问题了?”李长歌虽不知这种在外面很正常的情况放在临界村有多么反常、多么严重,但他知道,临界村能保持长久和平、三族稳定的原因便是村庄外围的结界。 “他的执念快了结了么?”结界的力量是靠那向往和平的修士前辈的执念来维持的,他就顺着这个思路猜测道。戎清涵则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这一猜想。 “不,不可能。”小姑娘道,“那位前辈的执念之深,虽让我们这些修真者稍有难堪,但能确定,这份执念还可再维持千年之久、也许还能持续更长时间。” 一边封闭了听见而靠灵力波动来“听”的印长明反应稍慢,这会儿才分析完了面前两人所说的话:“是人为。”他说,没有犹豫。 戎清涵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你又怎么确定的?” “我遇到过。” 印长明语气平淡地将自己之前和李长歌分开后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得戎清涵和李长歌脸色都有些难看。 戎清涵没料到居然有人能不受结界的影响,也对有人企图打破临界村的和平而感到火冒三丈;李长歌第一反应是向印长明询问其他人的安危,在得到“那些人大概都死了罢”的答案后,他面上带着悲戚的表情,又开始担心起印长明的身体情况来。 “我没事。”印长明没有十分感动也拒绝了李长歌的好意关怀,把用灵力波动来替代听觉的办法说了一遍。“那个人是靠声音来拖人进入幻境的,只要你不听,就不会中招。” “可是,那会消耗很多很多的灵力。”戎清涵想了想,提出了这个方法的坏处,“临界村的灵力是天山灵力源泉的‘漏网之鱼’,它没有那么多灵力来供给那么多妖魔和人使用。” “灵力?” “所有人都得抽取自身的灵力,这太奢侈了,还有……”小姑娘支吾着瞅着印长明,“你的灵力快枯竭了吧?真的、不需要休息么?” 她话音刚落,就发觉面前的青年人莫名浑身一怔,她看见印长明忽然用一种异常惊恐的目光瞪着自己,可还未等到她对青年人那可怖的眼神作出反应,对方就毫无征兆地、径直向后仰倒了下去。 “师兄!”一旁的李长歌一下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扶住了自己的师兄,发觉对方已脱力而陷入了昏迷。 — 有人曾说过,永远不要提醒无头的将领,不要让他明白自己已死的事实——只要他不曾意识到“真实”,他可以永远坚持下去,直至生命真正地走到尽头。 — “哐!” 随着梦境的破碎,印长明一下惊醒过来。uu看书 .uuknshu 他已从浅眠中恢复了少许精神、心神也稍有稳定,不再像昏迷前那般灵力枯竭而心神紊乱。 差不多恢复了正常的青年人抱着头蹲坐在这大户宅邸客室内的草席上,略有些苦恼地回想着方才自己做梦所见的情形。 梦境末端李长歌持剑向自己劈来的情形比真实还要真实,梦中他未能感受到被一劈为二的痛苦,在现实里就更为心悸。 “怎么了,师兄?”李长歌坐在草席的另一边,印长明方才的突然倒下让他心慌,他不忍且不可能打搅自己师兄的小憩,也想要让师兄快些恢复精神,这下看见印长明醒来了,才凑上前去、小心地问道。 “什么事都……没有。”印长明皱起眉头,似乎在无声地责怪着什么人。 “大约真的是受到临界村近期异样的影响了。”站在客室外的戎清涵一眼看到了印长明脸上不佳的神色,也皱着眉道,“印兄不是说了么,他也被那种奇怪的幻术困住过,只是及时破除了幻术,才没有成为隐藏在暗处的那人的傀儡。” 印长明脸色稍变,而后又抬手抵住了自己的额头,内心毫无波动:“看来那幻术与心魔幻象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让他们认为自己仅是因灵力枯竭而倒下的吧,他回想着自己刚才的梦境,稍有些为难地如是思索着。和“心魔幻象”有关的事太难说出口了,毕竟,他不能让别人怀疑起清虚宗首席大弟子的道心。 “而且,”他又十分懊恼地想道。 “用灵力波动来代替听觉,这种事对现在的我而言,真真是太过勉强了。” 七十四.魔修 因为习惯了清虚宗内源源不断的灵力补给,所以一时间忘记了天山山脚下的这座小村的“限制”——真是愚蠢啊,懊恼之余,印长明无声地嘲笑了自己一句,而后慢慢放下搭在额前的手。 他悄然瞟了眼身边无论走到哪里都灵力充沛的李长歌一眼,不禁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这种时候戎清涵的提醒恰到好处,小姑娘的无意提醒将他从“我很强”的错觉中捞了出来,使他明确地意识到了自身的缺陷,从而让他不再盲目自信。 他还不够强,他想,即使拿到了赤魄长明、又得到了整座天山的灵气,也还远远不够。纵然自己已不像过去那样需一昧地追求强大,可是就和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天山弟子一样,习惯了做俯视众生的强者,哪甘心再一次修为全无、哪会甘愿做一介特殊的弱智苟延残喘。 “咳。”注意到印长明“冰冷”的视线投向自己后,站在客室门口的戎清涵哆嗦了下,她赶忙清了清嗓子,和印长明说起对方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来。 “长明兄,在你休息的这段时间内,我们已把你说的情况上报给了村长。”女孩儿说,“别担心,村长是绝不可能受幻术控制的,而他也已答应协助我们……先要确定那躲在暗处捣鬼的人是谁。” 村长便是那位为临界村起名的“伟大”的散修的后代之一,据传言说那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但因为老祖宗留下的一些附有灵力的保命灵物,他能不受幻境影响、或者说,能快速分清幻境与现实,并找到打破或离开幻境的方法。 不过这些都是传闻,村长很会保护自己,也非常善于隐藏自己。临界村收纳了那么多无处可去的妖怪魔物、以及追求三界和平的人类,可到现在为止还未有临界村人见过他们的村长,因此,村长手上究竟有没有那些克制幻术的秘宝,以及村长到底是不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一切都还有待确认。 “我,我已去师兄你说的那家茶馆调查过了。” 在戎清涵为初来乍到而或许不知村长身份的人简略介绍起村长时,李长歌扭头见着自己的师兄冷着一张脸,他不禁忘记了青年人平常也就这副表情,不由以为对方由于灵力紊乱而心情不佳,急忙接过戎清涵的话茬道,“在村长的援助下,我们也得到了一定的线索。” 不明李长歌想法的印长明对付着“哦”了一声,他对这件事并不上心,躲在暗处的幕后黑手既然不是妖怪,而临界村中灵力有限,他无意插手。 照样不知印长明有多么恶劣的李长歌:“我们把师兄你的话转述给了村长,他身边的策士说,若不是妖物作祟的话,那就只有仙门大会前夕搬来村子里的那位魔修了。” “魔修?还是仙门大会前搬来的?” “啧,他们……” 临界村的人们对村外的结界或是村中的传说是有多放心啊?印长明暗自嘀咕着,听到李长歌说及“魔修”时,他心中似是有了“为何偷袭者不受结界影响”的答案。 ——为临界村命名的散修的“和平”是针对三族而言,明明是人族可又被三族遗弃在外的魔修确实是“偷袭者”的不二人选。 是了,魔修是不同的,他们分明是人类,但又与魔物无异,可施展的功法心决却和妖怪有关。可以说那是有人自觉规规矩矩地修真是没有前途的,天真的人妄图逆天改命,最后却将自己改成了一个人妖魔三族都不是的“抽象”的存在。 强行逆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魔修们一步登天的材料和辅佐品便是其他修士的灵力、精血和生命,杀的人越多、手上沾染的鲜血越多、就能吸收更多的灵力,魔修也就越强。同样的,意志力薄弱的魔修亦会因此神识崩溃,而疯掉了、或因灵力紊乱导致意识全无的魔修的下场则与被魔修抓到的正道修士无异。 如有人冒险潜入魔教中,带着对魔修们修炼方法上的不解,装作无谓地询问起那些尚存有一丝理智的的疯子们的话,会听到疯子们“他们理应自豪地接受被疯狂与‘脆弱’击败的事实,心甘情愿地成为同伴们变强路径上的垫脚石”这样的回答。然后那位敢深入魔修之中的胆大包天的冒险者就会被敌人逮住,英勇就义。 “前一次遇见魔修已是在十多年之前的事情了。”魔修整个儿稀罕物件——听着身边两人商量着如何获取那魔修的情报时,志不在此也想快些离开临界村的印长明分心了。 他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闯入了清虚宗的某位魔修,不过当时的他没能看清这魔修的出招套路,也判断不出对方的实力,因为那悲惨但不值得人去可怜的家伙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清虚宗掌门一翻掌解决了——在灵力充足的地方,所有借用魔气修炼的人都会遭到压制。 那会儿,清虚宗的掌门、也就是他的师尊,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在命周围人收拾狼藉时,转过头对着旁观了一魔修灰飞烟灭的他的弟子语重心长道: “魔修即是人类又不是人类,它们三观尽毁,不用尝试沟通。” 是的,我知道。印长明隐约想起,当时的他是这般回答师尊的忠告的。 他觉得没人比他更明白“魔修”是什么了,或许,世间所有魔修所害死的人堆叠在一起,也不及“曾经的过去、现在的未来”时自己所杀的人多。 “不要试图去接近他们,不要想着能劝他们回头是岸,他们就似暴怒的野兽,神智思想都已被魔气侵蚀,残忍又喜好杀戮,满心只想着毁灭。” “野兽?” “对。” 对于魔修来说,和平是最为碍眼的事物了吧,印长明琢磨着魔修在结界内作恶的原因与目的。临界村的结界阻止了他们变强,那成为了弱者们微弱却强有力的靠山;可先前无差别控制别人的人的目的并非打破结界,而是在收容修士们的灵力。 收容灵力? 他沉默半晌:“那个魔修叫什么?” 李长歌回忆了遍村长派来帮助修士除恶的那策士的话:“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姓白。茶馆内的普通人提供了好几个可疑人物的画像,不过我觉得,里面没有一张画有那魔修的样貌。” 姓白的魔修?印长明微微摇了摇头,他不认识,对此也没有印象。在他的记忆中,让临界村遭遇重大灾难的罪魁祸首们中应该没有一个姓白的魔修。 不,事实上连魔修也没有,因为那个时候的人们眼中,人间已仅剩下唯一一个修魔者。创世神刻意地减少了魔修的数量,因为这些强大且嗜血的疯子均违反了天道定下的“规矩”,逆天而为触及了神明的底线,因而神明收回了恩赐,将他们从世界上抹除了。 假使换在这个世界中的话,他想,“创世神击杀了‘所有’魔修”理应是发生在距今百多年后的事,而“创世神的转世受了重伤、再被人从天山之上扔下”也应是百年后的某一届仙门大会中发生的事情,不该是这一届;而天山聚灵石的丢失也不该是现在,应该要延后至百余年后创世神想要解封上界之时——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创世神的转世身边除了魔尊外,还多出了一个拥有诸多创世神遗物的、身份未知的符文师。 但他并不在意那些或微不足道或致命的偏差,一切都无脑按剧本走自是最好的,剧本失去了用处也无所谓,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游离在剧情之外的“旁观者”,和创世神毫无瓜葛,和《仙界创世录》的故事发展没有半点关系。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用以解释为何《仙界创世录》中没有“印长明”这一角色。因为“印长明”是小说中某一个角色在脱离故事情节后创造出的假身份,“长明”是道号,原名他已舍弃、在来到新的世界后,那个名字也被世界分配给了新人。 “印长明是穿越者,同时也是重生者。” 他并未穿越到《仙界创世录》的这本书中,而是穿越到了这个书中世界来。原世界的他已死去,所以他只能在这个世界存活,他需要完成“任务”,然后得到一个全新的身份活下去。 他从未读过那本小说,但同样拥有“系统”的提示,便在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以外的空闲时间内,为自己独创了剧情。 在创世神觉醒后,他与创世神“合作”,许下了“互不干涉”的约定,创世神的默许了他成为世间唯一一个魔修,让走上修魔道路的他磨灭了所有的情感,又看着他一步步变强直至比肩神明,却在不知是第几次正道上前讨伐“魔教”时站去了正道身后——被正道斩杀的他,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这个就将坍塌崩溃的世界,他知道创世神的耐心已达到了极限,神明无法再等待了。他好奇着自己这一“角色”到底何德何能,能让神明忍耐那么久,不过,一切都已结束了。 魔修漠视着人们的欣喜,再将世界毁灭时人们的吃惊和惶恐收入眼底——末了,他满足地睡去,这个与原著小说剧情产生了太多偏差的荒唐的世界,也就这样平静地到达终焉。 ——再次睁眼已是在新生的世界中,他重新获得了久违的情感,却不知该如何体会、或是“使用”它们,过去讨伐他的正道修士们成为了他的师兄弟;他自知自己罪恶深重,但毫无悔改之心。 — “唔,找不出他的真实模样也无妨,魔修身上都有刻印的。”戎清涵看着清虚宗的师兄弟俩似是都在思考,犹豫了一下,再在一边补充地说道,u看书ww.uukansu.co “我已吩咐我派弟子去逐一搜查了,不怕他跑掉。” “魔修施展幻术、控制修士的目的也许是收集灵力。”印长明想了想,对转身要离开大宅的戎清涵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在茶馆中曾听见有人在谈论‘天山上的秘宝’,那魔修大概是想要借用临界村内所有修士的灵力来,额,夺宝。” “天山上的秘宝?”戎清涵眨了眨眼,后露出了兴奋又惊喜的表情,“这个我知道!今天搜查时遇到了几个天山的弟子,他们也在找它。” 印长明:“……” 李长歌:“……咳。” “天山上灵力有无异常?”印长明没再理睬戎清涵,他瞥了身边人一眼,李长歌会意,摇了摇头:“山下什么也看不出。” “……” “失去聚灵石后,天山会怎样?”看着戎清涵一摆红衣离开后,李长歌又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印长明稍有迟疑:“天山自不会有事,只是‘上界’会消失罢。” “那很严重?” “天山上的灵力会慢慢恢复,我想,再过几百年,这座山上就不再只有石头了。”印长明思索着合适的措辞,以防面前人突然暴起,想将已与赤魄长明融合的聚灵石抢走后“还回去”。 李长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回想了番自己拿走聚灵石时所见到的事,那些天山弟子们一离开这件灵物就衰弱的模样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令他他不觉认为,“聚灵石的丢失”对那等常年靠外力修行、基础并不够格的强者,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七十五.遇见 待到在天色稍暗时,李长歌在戎清涵的带领下,以“清虚宗首席弟子”的身份,代替印长明受邀前去了村长家的别院——他的师兄在戎清涵提到“村长有请”时,毫不犹豫也毫不给面子地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印长明称自己还有别的事需去完成,也无心去和其他门派的人、以及凡人们打交道。 为了摆脱“骚扰”,他还特地一改常态地将自己的头衔“借”给了李长歌,然后就在戎清涵为劝说而闪烁其词中,大踏步地离开了小姑娘的宅邸,似乎真有急事在等着他去做一样。 戎清涵无奈,只能由着对方胡来、被迫带领假冒“印长明”的李长歌前往了村长家。 — 村长所住的宅子位于临界村近郊,也许是离天山更远的缘故,那里的灵力较为充足,风景亦是很好。 而出于来到临界村的人大多都停留在村子另一头的集市附近的原因,郊外的人少,从戎家的大宅出发,沿着林间小径一路走去,就连喜静的修士也很少遇见。 这是一个适合隐居的好地方,且安静祥和,长久地住在这里,仿佛能治愈被尘世扰乱了的人心。 “戎姑娘,你看起来好像很怕我师兄的样子。” 站在村长家宅院门口,李长歌边观察着周围环境与一同受邀前来的修士们、在感叹着这儿景色秀丽而修士们也都是精神抖擞、生气勃勃的同时,又边试探般挑起了一个话题。 “嗯,你们在哪里遇见过么?”他装作无意地向戎清涵打听着自己离开清虚宗后、自己所尊敬并在意的人可能经历的事,“莫非是在哪次猎妖行动中,清虚宗抢了你派弟子的猎物?”他这般问道。 在之前几次谈话中,他就注意到了戎清涵对印长明很是忌惮,小姑娘看待印长明的眼神“鬼鬼祟祟”的,就像在偷瞄一只嗜血的魔物。 “啊哈哈,没有啦。”戎清涵听到身边人的疑问后,急忙将视线从村长家宅邸上移开,再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长发,讪笑着回复道,“仙门大会前,不是从‘上界’派下了任务,让每派都去清源山寻找逆银锁么?”她说,“我就是那会儿认识他的,不过,在先前也听闻过清虚宗首席弟子的大名。” 李长歌思考了两秒钟,再扫了眼周围了人们,然后点了点头:“逆银锁,是……魔窟?” ——作为散修在外游历时,因为性格关系,他和谁都能很快地成为朋友,所以他信息来源很广,知道的轶闻传说也很多。 他听说过那次寻找魔物“克星”逆银锁的临时任务,也从认识的修士那里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了解到那次行动中并没有一个门派得到逆银锁,有些大门派甚至损失惨重。 而由印长明领导的清虚宗队伍就是那些损失惨重的大门派队伍中的一员,印长明也是因此觉得自己愧对师尊和对他施以信任的门派,从而开始自身历练、不愿厚着脸皮返回清虚宗。 “对,就是在魔窟里认识长明兄的。”戎清涵笑了下,重新朝村长的大宅看去。 “只不过那时候也就聊了几句话,我和长明兄……并无多大交情。” “可戎姑娘,你看起来真的很怕他、怕我的师兄。”李长歌话音顿了下,再犹疑着伸出手于空气中比划了下,“我曾从一群魔物口中救下一个凡人,那人面对魔物时眼中流露出的神色情感,和你看向师兄时的眼神相当。” “啊……”戎清涵闻言语塞,她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面前人会问得如此直白。 “那是,我……”她吞吞吐吐道,“我的直觉,我潜意识中,觉得长明兄好像有问题。” 在魔窟中还很正常呢,她想,印长明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是“既冷静又暴躁”,这两个意思相反的形容词放在那青年人身上似是合适得很: 印长明的“冷静”让他没有像其余弟子那样无头苍蝇般乱闯,让他发现了最正确也最安全的那条通道,也令他在看见同样停在岔道口未前进、亦是可能存在的、在发现逆银锁后将变成“竞争对手”的“同行者”时没有直接进攻,而是选择了在陌生人面前隐藏修为和学识、向陌生人展现自己“暴躁”的一面。 青年人也真的很暴躁,戎清涵能感觉到,对方那种对待他人的“不耐烦”和“因为要为无知者解释‘常识’、觉得很浪费时间”而引起的愤怒并非伪装,全是真情实感。 “有问题?”李长歌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今日师兄的“反常”,不免担忧起印长明的心理状态来,“你,你确定吗?” 戎清涵摇头,但没有立即否认:“我很擅长观察细节。”她道,“在魔窟里,我们都遭到了心魔幻象的影响。” ——在魔气的诱导和身处黑暗闭塞环境所带来的未知影响下,印长明所体现出来的那等真实性格,勾起了本就企图打算在离开魔窟后、代表自己的宗门向清虚宗请求帮助的小姑娘的兴趣。这让她下意识地注意起了这清虚宗的首席大弟子,也能及时地发觉对方的异常。 当然,戎清涵原本关注的不仅是清虚宗的印长明,两位清源山的弟子也在暗中被她审视了一番,不,其实不管哪个宗派都可以的,她的门派不幸遇到了难关,急需寻求其他宗派的帮助,来者不拒。 在还未进入魔窟时,她原是想找清源山的人商谈“合作”的,因为她曾和“顾斐”有点交情、而清源山又不是大门派,相比那些似是不可一世的大宗门要好说话得多。可她还未开始行动、尚在观察目标们的情况时,就着实被童邢感知到别人目光后所表现出的杀意吓了一跳——接着又在“看起来很老实”和“心直口快”的张谴的好心提示下,明白了自己打量别人的眼神太过露骨、也太容易被发现。 她在那之后得到了热心肠的张小道长不知是有意无意的指点,监视和跟踪别人的水平有了质的提升。 然后等到进入魔窟,检查岔道口附近环境、并判断贴有残破符咒的那条通道是否安全花了她不少时间,她因而成为了“掉队者”——不过转头则发现,还有三个像她一样的人,也被大部队落下了。 为她着想而假装不认识她的张谴、没见过她所以真不认识她的童邢、以及给她带来了一些异样感受、却又很正常的印长明。 清虚宗的两位均是低调地假扮成普通修士的非等闲之辈,所以,“这一次的魔窟探索不会有危险”,戎清涵如是判断着,这之后除了魔窟宫殿开启时的血祭、与魔窟坍塌时下坠的石块外,的确没遇到太过危险的事——心魔幻象对她有一定影响,不过算不上危机——毕竟她一心想要帮助自己的门派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执念过深、已然开始蜕变。 “心魔幻象?” 让戎清涵感到意外的是,李长歌好像并不清楚“心魔幻象”一词代表着什么。 “就是它让你觉得师兄有问题的么?” “它?”听着身边人的问法,戎清涵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对,我看到……” “诸位。”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村长大宅门口处传来,打断了小姑娘还未说完的话。 两人和身旁数名修士们一样,循声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一身白衫的青年男子。 男子穿着的白衣上纹有青色的奇异图腾,似乎是一株仙草——看到那些纹饰时,李长歌不由皱了皱眉,他觉得仙草的样式有些眼熟,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青年人面上还蒙了一条遮挡风沙的青纱绸带,绸带遮住了他的眼睛,也让旁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他面对客人们朝自己投来的或惊异或讨好目光,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 “随我进来吧。” 修士们连忙跟上。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走在队伍中央的戎清涵悄声与李长歌道,u看书uksh “尽管被一条布带遮挡了半边脸,我觉得我是认识他的。” “他不是你说的那个策士么?”李长歌想起了带队者衣服上的熟悉图样,也压低了声音——在印长明昏迷期间,他虽有调查过魔修之事,却没能像戎清涵那样、能见到临界村村长手下的策士,他所了解到的那些和魔修有关的情报,均是戎清涵从策士那边打听来、再转述给他的。 “不,他不是。”戎清涵盯着走在前边的那青年人的背影,看着对方在客室前停了下来,趁其走进客室和房内的村长说话时,又道:“他很像一个人,但是,声音完全不一样。” 李长歌瞥了眼身边的女孩:“唔,你的熟人有一副好嗓子?” 戎清涵抿了抿嘴,没再作出回答。 那位白衣青年不一会就从客室内走出,他再次示意修士们跟上,一行人便跟着领路者,一连绕过几条回廊后,终于见到了临界村的村长。 那是一个年迈的长辈,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中带着的温和目光让看见他的修士们都放松了些。老人家的右手边还站着一个消瘦的男子,男子的眼袋较深,似是有好些日子未能休息了;白衣青年在领着众人来到村长面前后,则毕恭毕敬地站在了村长的左侧,一动不动地站着,俨然一尊雕像。 戎清涵环视四周,看见村长左边的男子后,立即推了推身旁的李长歌:“那就是村长的策士,阡歆。” “阡……”李长歌正想点头回应,却忽地一怔,耳边悠悠传来了印长明的声音: “他姓白。” 七十六.反杀 姓白……从戎清涵那儿得知那在村中作恶的魔修姓氏的李长歌瞳孔微睁。 他知道村长的策士拥有这个姓代表着什么,由此带来的某种猜想让他有些紧张,以至于令他一时间忘记了质问,没有问出“为什么明明不在此的你却知道这边的事、能出声提醒自己”这样的问题。 “别急。”印长明的声音又从他耳旁响起,似是感知到了他的焦急和冲动,为了防止他坏事,而特意再次出声制止一般。 “他不是那个魔修。”难得这般有耐心的印长明道,“我是指,他与魔修有关,但不是魔修。” “村长的策士和在村内捣乱的魔修是熟人,或是说,是亲人?”李长歌几乎是无声地问道,在提出疑问时,他假意抬手擦了擦汗,用此来遮掩自己嘴巴的开闭。 而后他则默默地退到人群的最后边,躲在前面的人的身板后,以防那策士发觉他“头上的汗擦不玩”后、察觉到他的异常。 “对。”印长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待在茶馆中施展幻术的魔修名为白阡潼,是白阡歆的弟弟。” “白阡潼?”李长歌默念了遍魔修的名字,发觉自己不曾听说过这一人。他对魔修了解得太少,清虚宗内也很少有记载魔修的事,“白阡潼”于他而言,陌生得很。 但这种时候,认不认识魔修和熟不熟悉对方早已不重要——“弟弟?”他暗自攥紧了拳头,如是反问了一句,他可不敢拿这里那么多修士的命去下注。 作为敌人的白阡潼竟和己方的白阡歆是兄弟——他摸不准、同时也担忧着、害怕白阡歆真的是敌方派来的卧底。 若村长的策士是魔修的同伙,想来哪怕村子有结界保护,再多的修士也会在厌恶和平的魔修与同伴的“里应外合”中被击倒,村庄的安宁平和也将无人守护。 “师兄,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考虑着要不要抢占先机但打不定主意的李长歌悄声向印长明坦白了自己的恐慌,又试探性地问道,“我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么?” “……不用。”印长明迟疑了半晌,才姗姗回答:“你们那边的白策士会自己承认的,因为他要借村长和修士们之手,阻止自己的亲人深入歧途。” 李长歌:“啊?” 青年人没料到印长明会那么说,一下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惊讶和诧异。他的反常之举自然是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站在人群之间的戎清涵方才一直在认真地看村长安排任务,这会儿听到李长歌的声音,抬头才发觉原本待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溜去了队伍的最末端。 “这位小兄,怎么了么?”立于村长左侧的白衣男子随后问道,李长歌嘴角一抽,他瞟了眼村长右边那目光阴鸷的策士,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好让对方不起疑心。 “不,别试图隐瞒,李长歌。”不知身在何处的印长明又一次出声,继续与他说道,用着不容置疑和催促的语气: “照我说的去做。” — “照我说的去做。” 临界村外的一片荒地上,印长明在叮嘱位于临界村郊外的李长歌莫肆意乱动后,伸出手,捏碎了一张泛着金光的传音符。方才他就是用这张符咒来实现和李长歌的隔空对话的,他在日暮与李长歌分别时,用了不同一般的手法,把这枚符咒画在了散修的衣服上。 传音符本就有传递信息和声音的用途,这一张符咒则是用特殊的墨水描画,墨水的特殊功效,让其在保持原有的传声效果外,还多出了其余的一项功能:能令使用者能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随时“观察”目标的动静。 经过一番努力后,在“魔修作乱”一事中终是掌握有绝对优势的青年人心情较好,他目视着传音符的碎片变作空气中的灰尘,继而踏过地上躺着的一排排焦尸,又无言地驱使着另一手中的长生灯,收回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火焰铠甲、与那些因为死前饱受折磨而在死后向往着平静、所以在临界村结界附近徘徊、又不愿散去的亡灵。 大部分倒在地上的焦炭们,在一阵灵力冲击后便随风飘散了,由于尸体燃烧得不够彻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另一小堆没能被风吹散的尸体与尸体粉末,几乎全都聚集在一个面容消瘦的男子身前。这个男子此时正跪在地上,他的脸上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刻印,似是在向外宣扬着他魔修的身份。 “这就是报应么?” 魔修不知是被周围的臭味熏得、还是别的原因,他大气都不敢出,只低着头注视着地上的尘埃,面色苍白、且两眼中尽是恐慌。他口中不断吐出“报应”、“代价”等意义不明又断断续续连不成句的词语,他身边还围绕着一圈魔气,魔气阻隔了四周的灵力,为他制造出了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啊呀……” 印长明抬脚踩碎了身边一具还未来得及“在风的帮助下”“逃走”的黝黑尸体,又缓步走至那魔修身前,魔修身边原是保护他的魔气在印长明走近后竟自动消散了,仿佛一看到了上位者的卑微小厮。 ——一与李长歌分开,这受制于一名散修的清虚宗首席弟子便费尽心思将那躲在暗处的魔修从茶馆中引出,而离开临界村后,满心杀意的人将不再受到结界的牵制,可以大肆“挥霍”自己的欲/望。 上一世的印长明曾帮创世神除去了世间所有魔修、并以此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存在,他纵使修为清零、重活一世,也定要比这等“小辈”强大,光是经验和阴狠程度就能碾压对方,因而在离开临界村后,他就立刻展开了自己的报复。 魔修身边的魔气感知到的的确是上位者的气息,魔气也有自己的意识,它不想受到责怪和牵累,于是提前俯首称臣。 站在魔修身前的印长明盯着那不敢抬头的魔修看了一会儿,又突然伸出手揪住对方的头发,迫使其抬起头。 他在“看”、亦或是说“欣赏”着对方眼中的恐惧。 而在听见面前人的呢喃声后,他则眯起眼睛,像是想了一会儿,再咧开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报应?呵呵。”他歪了歪头,冷哼了一声,好似是在嫌弃眼前人的笑话并不好笑。 “杀了那么多人、破坏了追寻和平而来到临界村的人们的希望,你哪有那么幸运呢?这不是你作恶多端的‘报应’、不是警告,它是惩罚、以及对你恶行的判定。” “……” “不过,”见像是心灰意冷了般的魔修并无继续搭话的想法,印长明收起了自己的笑容,转而摆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他说的话却没有半点严肃凝重的样子,倒有种开玩笑的意味在:“我还是很好奇你的目的的。”他冷着脸道,“对,好奇,我能猜出你试图窃取天山上的聚灵石的目的——” “天山山顶的聚灵石会夺取靠近者身上的灵力,修士想去偷它,就得做好修为尽失的心理准备。” “想要解决这一难题也很简单,那就是收集大量的灵力,这些灵力的用处便是‘封印’聚灵石。而多出的灵力在谋划者拿到聚灵石后,就能用作往后修炼的材料,灵力当然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天山上有天山弟子设下的种种幻象,修魔之人无法在幻象中保全神智,贸然上山会心神崩溃,但已经死去的傀儡没有思考能力、没有‘心’,它们是死物,一部分用于拖延敌人,另一部分就可以轻松地通过幻象,直接来到聚灵石旁。” “人海战术啊……很简单、很容易想到,实施起来有一定难度,但无聊透顶。咳,聚灵石可以用来做什么呢?除去它是件益于修炼的秘宝外,其中蕴含的灵力能用来延续生命,我想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自己想活下去,别人就必须死。” “……” 发现自己的底细与计划被眼前的青年人全部扒出后,跪在地上的魔修挣扎了一下,接着,如同自暴自弃一样,不再动弹了。 瞅着眼前这动静全无的“敌人”,印长明嘴角微微上扬。他甩手又凝出一张传音符,用此来联络在村子的另一边稳定着各个修士们情绪、让得知“白阡歆”身份的他们不至于在面对魔修和高修修士时漏洞百出的李长歌。 “按我说的去做,李长歌。”他道,“并把接下来我说的话,转告于白阡歆。” — 魔修者随时可能走火入魔,但他已不是凡人,不似凡人那般短命,不需要专门寻找续命的灵物。况且聚灵石中的灵力对魔修来说反而有害无益——那魔修企图盗取聚灵石,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那短寿的兄长。 印长明不知策士白阡歆清不清楚白阡潼的计划和主张,亦不知白阡歆明不明白魔修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印长明能笃定的是白阡歆想要阻止自己的弟弟:这位毫无修为的凡人以村长策士的身份向外透露出魔修的各种信息,并让修士们前去捉拿魔修,甚至给出了不少提示,告诉修士们魔修是在仙门大会前搬来的,令修士中少数参加过上一届仙门大会的“知情者”猜测出魔修的目标是“聚灵石”。 他也许是不想弟弟深陷泥潭再无法从魔气中挣脱出来,或是想干脆大义灭亲、靠舍弃这个已经入魔的兄弟来“拯救谢仙村”,来获得村长的信任、谋取自己的利益。 他也猜测,魔修本来有一个长久的计划,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撒网般收集灵力。只不过仙门大会的剧情被提前,迫使他的计划加速,速度一加快就容易暴露,还让或许是很久以前就开始调查临界村人“失踪”一事的村长策士、亦是魔修的兄长发觉了端倪。uu看书 ww.uukanh.co “说起来,你们是怎么知道天山上有那样秘宝的?” 在等待李长歌将村长那边的事处理好、并给出回复的那段时间中,印长明想起了这件不怎么重要的事,遂随意地问道:“是从霄仙宗那里传来的?” 他先得到了面前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不过为防他为难,魔修紧接着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印长明笑了下:“那还真是有缘啊,虽然晚了十年,但勉强来得及,不是么。” 魔修闻声猛地抬头,眼里的恐慌变作了困惑,也掺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十年前的那届仙门大会,清虚宗没有理由不去赴会。 印长明就在那场会议中,假装无意地向霄仙宗的掌门提及了“天山上可能有一凝聚灵气的秘宝”之事。 当时已开始衰败的霄仙宗认为这是一个机遇,竟在门派切磋中派人捣鬼,还不惜代价地和天山为敌,妄图抢走聚灵石以复兴宗门。 这种大胆又无谋的举措自是以失败告终,霄仙宗的掌门被关入心魔幻象中受难死去,余下的弟子们也找不出是谁提出了“聚灵石”,他们也知道这是自己掌门的错,怪不得别人。 “……”地上的魔修张了张嘴,似乎未曾想过这一消息竟是眼前人传出的,眼前人还是想利用那些被传闻骗去抢夺聚灵石的人,比如说,他自己。 — “师兄。”良久,李长歌的声音自传音符中响起。 “白阡歆想见你。” 七十七.夜谈 清源山山脚,谢仙村 这座小山村一如既往地安静、冷清。 施先生提着一盏样貌普通的油灯,踏在了一条花了一天时间简单铺成的石板小路上。天色已黑,他并不惧夜色,就借着油灯的微弱光芒、悠哉悠哉地晃过了几户村民的家。 沿途他也会恰巧碰上有村民满脸警戒地推窗向外看——这是村民们百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失去了结界护佑的他们需时刻警戒着有无妖物进村。 而当看到是施先生而非其他事物时,人们紧绷的脸才有所放松,他们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笑容,向熟悉的人传达着善意,同时也为敢在黑暗中穿行的人祈祷、愿起不会遇到意外、愿这一晚能平安度过。 不过假若开窗后看到的是外来者,村里人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村民们都知道这几天村内来了两个外乡人,向来对外来者没什么好感的人们一直提防着对方。 ——施先生本以为,在之前一系列事件发生后,失去了“山神庇护”、也没了魔教洗脑的这些朴素的人们应该不再那么仇视修士和外乡人,但实则不然,没了李长歌那样善谈的人,他们依旧忌讳着与外来者沟通。 这群怕生的隐居者仍然对陌生人有畏惧之情,或许再过一百年、两百年,当老人们都已睡去、谢仙村换了“新血”后,情况才会有所好转。 石板小路是村中的孩子们为他们不敢贸然接近的外来者铺的,破碎的几块石板拼起来,代替了泥泞的小径,也给村子里的人带来了不少便利——它从祭坛开始延伸,一路通到村门口那刻有“谢仙”二字的石碑旁。 平日里很少有村民会靠近这块刻着村子名字的石碑,原因不明,不过,想要找到一个安静又安全的修炼之地的外来者就不会顾及那么多了。 — 夜幕下,纪元烨闭目凝神,盘腿坐在那块石碑前,他的手中、身上都撒满了边缘蜷曲的纸人,这些纸人就好像和他黏连在了一块儿,哪怕一阵强风吹过,亦纹丝不动。 两天以来,在沈钰的护法和施先生无条件提供的替身纸人的帮助下,他已成功地将清源山符厅中收藏的那本卷轴上的“枯木逢春”秘籍融会贯通、彻底掌握了那种能“起死回生”的秘术。 纪元烨惊诧于自己的修炼速度,但由于那枚卷轴内记载的秘术外传很有可能让世界动荡不安,它一直藏在符厅藏书库中,而在近神之地的严格管控下,清源山的弟子也无缘学得里边的内容,因此无人能作对比,不知是不是所有修士都可在一周之内学会这“神迹”。 在纪元烨对自己能那么快习会卷轴中秘籍而提出质疑时,施先生称,这只有创世神能做到。 “它本就属于你。”施先生道,在说这些话时,他的嘴角也一点点上扬、且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我师父也与你说过吧?”他说,“从符厅内取出这枚卷轴,既不是抢也不算偷,仅是在收回你的所有物罢。” 纪元烨默默地接受了施先生的说辞,但他无需动脑也能明白对方的言外之音:施先生意在劝他,叫他尽快放弃把卷轴还回去的打算——反正看守符厅的弟子和长老也算不清地下藏书库中究竟藏了多少东西,就算他们提前做了记录,只要别让他们发现有东西失窃即可。 ——而在修炼期间,除去熟练把握了“枯木逢春”的秘诀外,他还从沈钰那里学会了如何在“不激活逆银锁”的情况下、调动逆银锁内的部分力量、让他能以普通修士的身份“体验”到创世神的“特权”的方法。保命秘籍和神明的力量、再加上通过清源心法调动来的灵力,它们勉强填补了他缺失的那一半神火,让他能行动自如、也令他的生命力不会加速流失。 — “施前辈?” 在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又感知到那来者正朝石碑走来后,纪元烨让自己慢慢地从冥想状态中脱出,并控制住了周身乱窜的灵力,让产生的灵力波动不会伤害到附近的凡人。 他睁开眼,暂时没去管身上的一张张纸片,先循声回头,再凭借着聚集在眼部的灵力所带来的夜视能力,看清了走至他身后的施先生。 “我替魔、额,沈兄过来看看。” 施先生咧嘴笑了笑,再伸出未提灯的那只手,将纪元烨从地上扶起,又提对方拍掉了身上已没了用处的纸片。 临着少年人惊讶的目光,他轻咳了一声,继而笼统着解释道:“沈兄遇上了一件急事,已经离开谢仙村了,估计,要过些日子才能赶回来。” “急事?”纪元烨稍有一愣,接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让面前人无需多言。 这次见到施先生,他没有急着去问假面的事,在白天时施先生已带他去见过假面,他知道对方无事——好歹没有生命危险。 在听到沈钰离开谢仙村后,他想起了几日前的那场混乱的仙门大会,此届仙门大会召开的目的就是为征讨下界、清除魔物,现在几日过去,就算仙门大会中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上位者们也不可能任由魔物作恶、自己坐以待毙。 想来,天山上的上位者们大概已开始招募能人、想方设法地打通人间与下界的通道了吧。纪元烨心念道,沈钰是魔界尊主,是魔界的掌权者和领导者,同样也不可能安坐待毙,等着人类“填平”下界。 再者,人类与魔物之间早就有了长达千年的仇恨,面对人类方主动找茬,魔尊定会揪紧这一借口,抓住机会、猛烈反击。 “沈前辈现在去哪了?”有了一定的猜测后,他随意问了一句。 施先生抬起手抵住额头,似乎在回想魔尊的去向:“……天山。”他吐出了一个词,又摇了摇头自行否认,“不,”他犹豫着道,“好像是、去了天山脚下的一座小城。” “小城?”纪元烨略一琢磨,挑了挑眉,“我记得那里有座村子,被人们叫做‘临界村’。” “唔,你听说过?”施先生放下了搭在额前的手,有些惊讶地看向纪元烨。 少年人“嗯”了一声:“来这里之前,沈前辈先带我去了那儿。” 听到眼前人这么说,施先生骤然收起了有些刻意的惊愕神情。在沉默了几秒后,他似是在纪元烨的提醒下、终于想起了那座“小城”的名字,于是咧了咧嘴,嬉笑出声: “是的,就是它。”他说,“临界村是一座和小城差不多的村子,我没想到沈兄会带你过去,额,也不是不行,那是个好地方。” 是个好地方,但是,它很快就会被摧毁了……看着少年人由衷地露出“我也觉得那是个好地方”的表情,施先生有些遗憾、也带着些怜惜之情地、于心中暗暗想道。 他知道临界村在《仙界创世录》中的定位,和这座绝对和平的村子在书中最后的结局。临界村在小说中算是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书中有写到,主角在作为清源山弟子、跟着清源山大部队前往天山赶赴仙门大会时,一行人就在这座村子中待过一段时间。 在临界村内停留的那些日子,恐怕是书中纪元烨未成创世神前、灰暗人生中的一个短暂美梦。临界村的护村结界扼制了人们心中的恶念、亦消除了人类对非人之物的恐慌,所以在村中,没有人会再刁难有着创世神气息的纪元烨——主角也不用担心遇到其他的困难,因为本性为恶的凶狠之人在结界的压制作用下也会变得无比老实、甚至变得爱好助人为乐。 然后就是“主角在仙门大会上惨遭陷害、被废修为后被扔下山”的那段剧情,而纪元烨在成为创世神后,无所不能的神明也会遇见很多很多的挑事者,主角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他去过的地方也不仅限于几座山、几座城或几个村子……在原初之人出场前,小说中再没有提到过这个村子。 嗯,临界村虽特殊,却也只是一个小村庄,没有能让神明对它念念不忘的“魅力” ↑以上是读者替作者想的借口,虽说更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应是吴峥把这地方给忘了。 吴峥在《仙界创世录》中写了很多未填的坑、和特地命了名却只提了一次的新地图,也许直到小说收尾、为了写最终大boss给主角带来了多大威胁、他重新去看自己写的内容时,才发现还有这么多东西要扯——他在小说的最后一卷里也有零零散散地写到几个古老欠填的坑,可待到最后实在写不下去了,他就很干脆爽快、也极其不负责任地、让最终反派“原初之人”扫荡了一遍地图,把那些需要填坑的地点直接毁掉了。 像临界村那般的世外桃源、以及为临界村命名的散修的执念与期望、人间的和平和安定,也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根据现在剧情的飞速推进,说不定原初之人已在某个地方“复活”,就等着主角觉醒成创世神,接着再一次“弑神”……施先生在心里咕哝道。 “沈前辈去了临界村,可是,临界村……”仙门修士和魔物们不可能在临界村里打起来啊,uu看书 .uukansu.cm 纪元烨不免有些困惑地想,想要清除所有魔物的修士一进村子,就立刻会被结界“净化思想”,变成珍惜和平、舍不得开战的、在那些未进村子的修士眼中的“优柔寡断”之辈。 “临界村怎么了么?”施先生猜出了面前少年人的想法,知道对方大抵认为沈钰离开是为了做与修真者们决战的准备——但是,施先生好笑地想,那位魔尊大人啊,可不是什么死板又一心想着魔界的、为了魔界能鞠躬尽瘁的领导者。 沈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后、跑到临界村去守护他的“世外桃源”的……施先生忍住了笑意,摆了摆手,再故作沉思:“唔,那边好像真的出事了。”他踌躇着道,“听说,昨天晚上有魔修闯入了村长的宅邸里,企图对村长图谋不轨。” “怎么会?”纪元烨瞪大眼睛,“这不算恶意么?” “我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施先生耸了耸肩,随后又轻笑一声:“不过,假人,贾仁去调查了,我想,天亮后,我们就能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他顿了下,并未收起笑容:“就当是听听八卦,你修炼辛苦,也需要放松一下。” 纪元烨迟疑着点了点头,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变强,也只想变强,因而对面前人的提议没有几分兴趣——可他确实也很好奇,毕竟沈钰在那儿,而且,施先生还提到了“魔修”,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种修习途径。 魔窟里的妖怪谢寻因为救了一个魔修,从而落得家破人亡时的惨样、以及谢寻创造出的幻境中的内容,他记忆犹新。 七十八.少年 两人就这般说好了,天亮后他们将在石碑前碰面、再一起去找施贾仁打探临界村那边的消息。 施先生是凡人,不能像修仙者一样几夜不眠,又闲聊了一会儿后,他便提起先前对话时随意摆放在地上的那盏油灯,笑着向纪元烨道别,再而沿着歪歪曲曲且简陋的石板路、原路返回。 — 隔天一大早,提前结束了冥想的纪元烨一时间忽视了普通人的作息时间和谢仙村村民的习惯。天还稍暗,谢仙村尚未苏醒,他没能等到他想等的人,却看到了一少年站在距离石碑有十几米远的一处杂草地里,正探头探脑地向他这边张望。 ——百年以前蛇妖离惩戒了假山神,受到了山神脚牵累的这座小村内本是寸草不生,这些天因为之前李长歌“感化”妖怪造成的灵力波动才催长出了植物。杂草被灵力强行拉出地表,可村民们不知要去打理;近些日子,清源山上的草妖也时常仗着自己妖气弱而“下山做客”,于是杂草就在草妖妖气浸润和村民们的“放/纵”下开始疯长,短短几天时间,长得最高的那一株草都已有半人高了。 这些不受限制乱长的杂草虽不能彻底遮挡住躲在草堆后的人,但对于降低人的存在感、让喜爱躲猫猫的人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这等事,它们还是能做到的。 是村子里的人,他在看我……嗯,施先生还没有来么?对了,我记得谢仙村有“夜里妖怪会出来害人”的传说,天未亮时,他们很少走出屋子……可是,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啊? ……纪元烨按压下了脑中的各种想法,稍稍抬头瞥了眼那鬼鬼祟祟的、看上去与他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又微微皱了皱眉。他回想着这几天来自己见过的村民们的模样,并在脑海中寻找着有关于这位偷窥者的事、以及自己对对方的印象。 他记得这个少年,在两天前施先生带他“参观”谢仙村时,对方就抱着一个装有浑浊的水和几条奇形怪状的植物藤蔓的陶罐,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们后面。 那会儿施先生也发现了一直紧跟着自己的少年村民,但当他想要向两位“客人”介绍少年的身份时,少年脸上流露出的、对外来者的不满与仇恨却让他欲言又止。 ——后来纪元烨有问过施先生,施先生听到他的问题后,面带怜悯又苦笑着告诉了他原由,他说那少年最重要的东西可能被外来者偷走了,失去了珍贵之物的少年悲愤之余,又受到了村中老一辈人固执的思想的影响,因而仇视着所有的外乡人。 “那件事就发生在几天前。”而在少年人又一次对村民们没有理由的憎恶深感疑惑、魔尊也开始好奇、准备搞事时,施先生主动提起了那抱着陶罐的男孩的事情,“就在几天前。”他如是回忆着,乍一听是好心地答疑,实则是为谢仙村人不友善的行为举止的辩解。 “谢仙村村民本就对你们这样的外来者持有偏见。”当时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叹气道,“只不过前些日子那几位不可靠的仙人帮我们清除了山神脚余患、还不计前嫌地救治了病人,村里人刚对外来者有所改观……那小鬼的‘宝物’在那些仙人离开后就失窃了,嘻,这叫他怎得不怀疑是仙人偷走了他的‘珍宝’?” “……” 既然他厌恶着我这样的外人,那贸然和他打招呼、让他意识到我已发现了他、告诉他完全没必要躲起来、鬼鬼祟祟反而更加显眼——大概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反效果,让他更加记恨我……纪元烨在心里思索着最佳的应对方案,同时不露声色地打量了番对面草丛中的少年。 修真者出色的视力令他一眼就瞄见了少年脚边的陶罐,那枚陶罐摆在泥地上,已陷进了地里:对方应是在草丛后站了许久了,看他方才紧张张望的样子,可以想象到他大约会时不时地探出头、观察正在修炼的外来者。 不过凡人的视力有限,隔了十几米远,少年根本看不清纪元烨的脸,也不知坐在石碑前的外乡人是否还闭着双目凝神冥想,亦或是已睁开了眼睛,也看到了缩在草丛后的自己。 装满了水还浸泡着几根植物藤蔓的罐子绝不会很轻,少年能一直抱着那罐子四处走,可见他有着坚强的毅力,而且力气不小。只是不知这陶罐有何特别意义,里面的树藤是清源山上最常见的那种,而清源山的妖怪很多都隐藏在树林间,对人类有害的妖气早就渗透了每一棵植物的根茎枝干,用近乎是“妖气结晶”的植物藤蔓泡水,莫不是想制作剧毒。 是的,剧毒——这小孩若一不小心将罐子弄翻,好不容易多出了点生机的谢仙村就真成死地了。从植物茎蔓中析出的邪念和妖气都融进了水里,这些危险的东西一旦翻在地上,清源山山脚下的这一方土地即刻就会被污染。 妖气会弥漫全村逼走所有的人类,而妖怪们又向来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大家族”,久而久之亦或是无需多久,这里会变成一块只有妖怪才能生存、妖怪又不能亦不会在此久留的荒地。 “不能惹怒他……”纪元烨收回了投向地上陶罐的目光,感知到了罐内浓郁的恶念和妖气的他默然打定了主意,当下决定装作没看到对面草堆里的人,让一切保持原状,省得对方一激动就将罐子踢翻、害得谢仙村就此遭殃。 这时候少年却忽地动了,他用着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侧身弯腰抱起了等同于“剧毒”的陶罐,在纪元烨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捧着罐子走出了草丛,一步一步地踱到了被眼前人的举动所怔住、而未来得及闭上眼睛的纪元烨面前。 纪元烨:“!” “把她还给我。”少年单手托着那沉重的陶罐,一手向前伸出,五指摊开朝向面前的外来者,说着没头没尾的似是无理取闹一样的话,“我知道是你们带走了她,快把她、把她们还回来!” 纪元烨呆怔地瞅着少年向自己摊开手索要东西,看到少年咬牙切齿又急切的样子,他总觉得对方丢失的“宝物”不是东西。 “有人……拐走了你的亲人?”他愣愣道,“可是,为什么要找我?” “我听施先生说了,”少年一手紧攥着怀中陶罐,另一只手狠狠甩出而指向了谢仙村旁的清源山,咬着牙如是说,“施先生说过,你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 “清源山的弟子?”纪元烨愕然,施先生说起清除山神脚残党时只提到了清虚宗的贡献,他没想“仙人”中竟还有清源山的人,而且在“丢失了珍宝”的这个少年眼中,就是清源山的弟子将他的宝物给偷走的。 但清源山是绝对不会在仙门大会即将召开时再派弟子下山历练的,他心念道,唯一一个可能在仙门大会前下山、跑来谢仙村“作恶”的清源山弟子,就只有受了重伤而躺在符厅中修养、却在之后又莫名失踪了的顾斐! 又是你,怎么又是你……越想越觉得少年所说的“偷盗者”就是顾斐的纪元烨恨恨地想,再开口为自己辩解:“那不是清源山的弟子。”他说,“并不是清源山的人拿走了你的宝物,那个人是清源山的叛徒。” 抱着陶罐的少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纪元烨看:“叛徒?他是什么人?姓甚、名谁?” “……”被少年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的纪元烨没有马上回答对方的问话,而是悄然运用起清源心法,操控周身灵力为面前的少年手中的罐子做了层保护膜,好使那枚陶罐就算掉在地上也不会轻易翻倒。 接着他仍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反问: “他从你那里偷走了什么宝物?” “他、是谁?”少年似是在报复不肯告诉他情报的纪元烨一般,亦没有回答纪元烨的这个问题,只是一字一顿地问: “叛徒、姓甚、名谁?” “他叫顾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纪元烨沉呤了几秒,末了,他妥协地说出了顾斐的名字。 “出卖”顾斐,他毫无任何心理负担,也一点都不担心这可能会引起少年与顾斐间的争执、更不觉得一个名字会涉及少年或是顾斐的安危。顾斐是他的仇人、是屡次害过他、还连累了他身边人的仇敌,而这少年与他毫无瓜葛、也不会听取采纳他的意见,他没必要节外生枝,去烦恼这些和他无关的琐事。 “顾斐……”得到了回答是少年低声呢喃,他死死地抱着怀中的陶罐,把罐子的外壳捏得咯吱咯吱响。 片刻后,他又一次换上了先前那种古怪的眼神,再次看向了纪元烨。 “你呢?” “你叫、什么?” 纪元烨张了张嘴,试图找初一个隐晦又正当的说辞,来拒绝回答面前人的疑问。 ……其实也用不着想借口,根本不用忌讳什么,他想,面前的少年仅是一介凡人罢,只是一个从未接触过修仙、亦不知何为仙途、何为道的普通人,顶多手里拿着一枚不简单的陶罐——就算把自己的全部信息都告诉了对方,uu看书 .ukansu 一个普通人又能拿这些信息做什么呢?他们没有灵力,无法通过名字来向他人“施咒”。 “你叫、什么?”少年可不知面前修士复杂的内心想法,不依不饶,“你叫什么!”他甚至有些狂躁地发出了低吼声,似乎面前的人再不回答,他就会发生异变。 “……好吧。”一想到眼前人只是个凡人,纪元烨也不想伤人,他稍有些放松警惕,无奈道,“我是清源山剑堂的……” “噌——” “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就有一柄长剑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泛着白光的长剑毫无预兆也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飞出,又径直地射向了少年手中的陶罐,并将那罐子直接捅穿,却没让一滴混有妖气的水洒落在地。 “权前辈!”脸上被剑光划出了一道口子的纪元烨原有些慌张,手上也有灵力窜出准备凝形成剑,但他一认出了那柄属于假面素白长剑,便将少年的异样和自己刚才的两次妥协抛至脑后,完全没去想对方有可能又是别人假扮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惊喜地回头。 同一时间,手中陶罐被毁了的少年哭丧着脸,又仰面朝天,从喉头里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妖怪、但人类也能发出的长啸: — “我的朋友!”他大喊—— “她失踪了、她被人带走了!!” — ps:要被丢去没网没手机的地方一个星期,今天是第三天,定时存稿已经发完,可能会断更一段时间,十分对不起! 七十九.背锅 “你们把她带去那里了?!” “把她们还给——咕!” 那仿佛能将人头皮捅穿的尖啸声,在发声者被素白长剑刺穿后戛然而止,胸口被捅出了一个大洞的“普通人”自是口吐鲜血地倒下了,他瞪大了眼睛,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竟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少年的死亡,让原本想向站在村门口而被施贾仁搀扶着的“假面”跑去的纪元烨停下了脚步,他也睁大双目,看着罐子砸落在地上、看着少年眼中的光彩消逝。 他又看见了赤红的液体从停止了呼吸的躯壳上喷涌而出,那一刻,他因假面的到来而感到的惊喜与兴奋瞬然不见,唯独剩下了震惊、和莫名的愤怒。 刚刚杀了人并分割了尸体的利器上仍滴血不沾,它自动从已经死去又惨遭分尸的少年躯体、或是说肉块上拔出,又在灵力的牵动下,绕着倒在地上的已死之人飞了一圈,再而化为一道流光、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你这家伙……”纪元烨的视线随着长剑移至了假面身上,他双拳紧握,又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天山下假面的痛哭让他都忘记了对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假面分离神火后脆弱的模样也让他遗忘了对方的强大和残忍——他都忘记了,而假面如此果断地杀死了那名少年的举动,则叫他想起了自己那些死在沈家大院中的同门师兄弟,也让他记起了他对假面不该只有感激和愧疚,还应有无法磨灭的恨意。 把素白长剑重新收回芥子镯中的顾斐瞅见了少年人怒目切齿且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叹了口气。 他没有与纪元烨搭话,也不急着和面前人解释,只低头吩咐了扶着自己的竹妖一声:“小施,你去处理一下。”他说,“等会儿去提醒施贾德,告诉他,有必要重视起谢仙村的村民的执念。” “好的,先生。”施贾仁虽不放心就这般放开手,扔下就连离开屋子、外出行走都需花大半力气的先生“离开”,但它不会违抗“先生”的命令。 “执念?” 顾斐在嘱咐施贾仁办事时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纪元烨因而也听到了“假面”和“金眼傀儡”所说的话,少年人尽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张了张嘴,又瞟了眼地上散碎的尸块。 “你是说,他因为执念过深,已经蜕变成了妖怪?” “也许,”目视着竹妖听从指示,放开自己而走向远处的碎/尸后,无人依靠又无力站着的顾斐向前走了几步,他倚在了那块石碑上,以此作支撑,再微微勾起了嘴角,道,“但他可能……本就是妖怪。” “怎么会?”纪元烨挑了挑眉,他觉得假面的说法有些荒谬,不禁反驳出声,“我没看到他身上有——” “妖气?” 而驳斥的话还未说完,他就忽地闭上了嘴。 “妖气?”纪元烨在心里对自己道,还没等顾斐提醒,少年人就猛然想起了那个泡有植物藤蔓、并充满了妖气的陶罐。 “小友可明白了?”顾斐眯起眼睛,微微笑着说。他不知纪元烨想到了些什么,不过既然纪元烨已开始怀疑那村民不是人类,这已达到了他的目的,他也就不关心少年人的具体想法了。 他能肯定,方才被他击杀的那位村民绝对不是人类,自己也绝不是“滥杀无辜”。 “妖怪曾借用过他的外貌。” “他最后,也因执念成了妖。” “……”说到这里时,顾斐回想起自己刚到谢仙村时的情形,初次来到这一隐蔽村子的他,第一个遇到的村里人就是那个抱着古怪陶罐的男孩。 男孩看待外来者的眼神十分冰冷,这种让人颤栗的目光让他记忆深刻。还好当时身边还站着一个李长歌,不然他或许会放弃进入谢仙村、直接返回清源山,为自己私自下山的举动“认错”。 之后在跟随李长歌处理村内妖怪时,他们也遇到了那男孩,李长歌当场就认出了对方是“妖怪”,并掷出各类法宝与符咒将这个并不强大的妖怪清除。 顾斐是亲眼看着李长歌将这妖怪“感化”的,而待到清除完了所有妖怪、想要救治村民的散修又让全村的病人都聚集在一块后后,他却在人群中再一次找到了明明已被消灭了的“妖怪”。 “妖怪借用了他的外貌。”那时候李长歌这般与他解释道,散修看出了他的紧张、以及他对“明明早已消失的事物却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种事的“恐惧”,“他不是妖怪。”李长歌如是安慰他道,“他只是人类、一直是人类。” “他是人类,人类有怎样的执念,又是为何而蜕变?”——已经确定少年非人身份的纪元烨较有些难过地问道,“权前辈,究竟怎样的执念,才会让人类蜕化成妖?” “谁能说得准呢。”顾斐看着远处的施贾仁将少年妖怪的残骸吞噬干净,嘴角挂着的笑容略收。 “被妖气侵蚀了的植物根茎是一样媒介物。”他轻声说,“他在满是妖气的地方待了太久,受到了妖气潜移默化的影响,哪怕没有执念,也已是妖怪了。” “他是因为弄丢了‘宝物’,才失控的么?” “可能,不,就是这样吧。” 心里已有答案的少年人无声地点了点头,他用余光瞥见身后的“金眼傀儡”不知使用了什么秘术,三两下便将地上散落的妖怪尸骸一扫而空,地上破碎的陶罐、连同陶罐中被灵力封锁而没能翻出来的水也被施贾仁“清理”掉了,泥地、石板路或是杂草堆上均没余下一丁点痕迹。 “他的宝物是什么?” 对于纪元烨的问题,顾斐没做回答——他想不出该如何作答,只好装作自己从不在意这等事,因此对此事一无所知。无人比他还要了解男孩产生执念的理由与男孩的珍宝“为何物”了——少年失去了朋友,友谊是男孩心中的无价之宝;顾斐明白,所有的事,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知何为歉疚,他一心只为一个目标。 早在李长歌为村民们治病时,他就注意到那偷油女孩与这被妖怪“看上了”的男孩关系不错,现在偷油女孩和家人一齐失踪,男孩当然会担心自己的朋友。 也不知这小孩后来是得到了隐藏在暗中的、喜好多事的妖怪帮助,还是费尽心思、想尽一切方法才最终找到了一丝线索,男孩认定是之前来到村子里的两个外来者中的一人带走了自己的友人。可碍在村中老一辈人对外乡人和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偏见、不允许年轻人离开村子,他无法到村外去,无能去找那“偷走了他宝物”的外来者算账。 执念深积于心,他终是蜕变成妖。 “村里有人失踪了?”纪元烨猜出少年妖怪的宝物并非东西,而是“人”,于是问道。 顾斐闭上了眼:“或许。” “……” 两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直至将妖怪残骸彻底收拾干净了的施贾仁回来“复命”,沉默又安静的氛围才被打破。 纪元烨瞟了眼重新扶起假面的施贾仁,犹豫不决地出声:“权前辈,”他说,“你能回答我一个,不,几个问题么?” 他很早就想问了,只是“假面”这些天来不是在昏睡、就是在休息,他因牵累了别人的内疚而不想打扰到对方,也怕假面像往常一样拒绝回答、或以沉默来回应,所以迟迟没说出自己的疑问。 “如果小友想问天山上的事情,我一时想不出借口,只能实话实说。”顾斐主动道,他自知一个谎言需再要千百个谎言来圆,他虽有自信让纪元烨永不发现“假面就是顾斐”,却无力再扯、亦不想扯其它的谎了。 “我将我的东西借给了他。”顾斐说,尽量轻描淡写道,“至于原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好。”纪元烨没再追问,假面承认是他将自己的素白长剑与白玉面具借给了顾斐,但是少年人并不认为这是假面想害他,他认为假面定是有其他不好说出口的理由,而“假面正面回答了他这个问题”这一事已在他的预料之外,他不会得寸进尺,再强求面前人作出更详尽的回答。 “……” “权前辈,”几秒后,纪元烨思索着再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去了临界村?” “嗯。”顾斐动作微小地点了点头,“魔尊大人要我去一趟,我不可能不给他面子。” 纪元烨皱起眉头,他知道沈钰和假面间有联系,且认为沈钰不会平白无故地喊一个不易出门的、“柔弱”的病人出远门。 “临界村出什么事了?” 顾斐嘴角微挑,又侧过头看了眼身边的竹妖:“小施,”他道,“你来说一下。” 施贾仁立刻看向纪元烨,淡金的眸子中涌上了更深的金色。 “好的,先生。”它似乎在读取自己的记忆,边睁着金色的双眸,边这么说着。uu看书 ww.ukshu.cm 随后,它就把自己在临界村的所见所闻全都“播报”了出来。 — “临界村内出现了一员魔修,他借着秘法、摆脱了护村结界的影响,又用秘术暗中控制了大部分村民。 他将村民们制成了自己的傀儡,然后再借着这些傀儡闯上了天山,抢走了天山上的一块能吸纳凝聚世间灵力的珍宝。 这一事被村中的修士发现,联合村长一起想要讨伐魔修,而天山上也因为秘宝失窃,派出了弟子试图巡回失物。 由于那块珍宝内所蕴含的力量,魔修变得十分强大,他企图打破结界,从而使得临界村中的人不再压抑恶念、让和平消失。 幸而临界村村长的策士有先见之明,提前布置好了陷阱,虽说魔修最终逃了,但临界村一切安好,先前被魔修控制了的人,也在村长策士的尽力施救下,保住了性命,也许很快就能恢复意识了。” “听说那位策士很早以前就预料到了临界村的这场劫难,临界村里的人说他们的策士经常会做一些预知梦,因为预知梦,他已多次救村子里的人或物、或整个村子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 “小友,你可知,那个魔修是谁么?” — 心不在焉听着施贾仁讲述的少年人冷不防地听到假面提问,他愣了半晌,才慢慢地摇头,老实交代:“不知。” 顾斐轻笑了一声,再而低声解答: “村长的策士说,险些将临界村毁去了的魔修,名唤顾斐。” — ps:今天起恢复正常更新 八十.流程 “在临界村作恶的魔修,就是顾斐。” 假面的声音不大,可在纪元烨听来,却与那少年妖怪最后发出的长啸声相当,少年人只感觉自己正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对顾斐的仇视和顾斐在天山上的种种表现,让他不假思索地相信假面的话是真,虽早有过心理准备、也早就有了这等猜想,他仍震惊于顾斐竟是一个魔修。 清源山上居然出了一个魔修,一想到这里,少年人对自己曾经的师兄的恨意不禁更深——这对所有清源山弟子来说都是一个侮辱,每一位清源山弟子、就算是加入门派还未满一年的、亦或是没有修为的杂役弟子,都自信且自傲与那隔绝了所有污秽气息、只余灵力穿过的护山结界,可这一结界这些天来却屡受打击:不仅放任魔气盘旋于殿堂之上,就连魔修都能大摇大摆地走进门派里了! 都是魔修的错——都是“叛徒”的错! “因为村中策士的干涉,顾斐的计划失败了,但他也逃走了……”待到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的愤怒、与因消息滞后而带来的无力感稍有平息,纪元烨在心中回想着“金眼傀儡”的说辞,并喃喃自语着,他开始尝试,试图通过施贾仁所说的话来寻找顾斐的踪迹。 “他逃走了?”施贾仁的话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已于他脑海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很容易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与关键信息。 “逃走……”少年人又默念了一遍“金眼傀儡”话中与顾斐有关的内容,再一把抓住了“傀儡”的肩膀——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出声质问时用上了和那少年妖怪在讨要“宝物”时同样的神情,怒意平息了的眼里亦不知何时充满了戾气;他睁大眼睛瞪着施贾仁,厉声问: “他往哪里逃了?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金眼傀儡”施贾仁任由少年人死死地攥紧自己的肩,它感觉不到疼痛,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人,语气中也依旧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我不知。”它说。 继而补充道:“先生也不知。” “先生……”在听到施贾仁提及假面时,纪元烨眼中的暴戾骤然不见。少年人愣愣地放开搭在“金眼傀儡”肩上的手,再扭头看向一旁的顾斐:“权前辈?” 顾斐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他佯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那被白玉面具遮挡了的眼神则心虚地移向了另一边。 我总不可能告诉你,“顾斐”就站在你面前吧,他在心中哀叹一声,如是想到,然后则为自己不知道“顾斐”的去向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我们到那儿时,事件已经结束了。” 事实上,这也不是借口,就像他最开始与纪元烨解释的那般。 沈钰让他前去临界村,之前已和魔尊结下了梁子的他哪敢不从;而他通过传送阵跑去遥远的临界村与其会合时,魔修所闹的事却已被一众修士联合起来平安解决,临界村也早已重归它原先的和平安定之中。 ——沈钰是托施贾仁来带他前往临界村的,魔尊离开谢仙村的举动太过匆忙,施先生的好奇心作祟,便差使竹妖前去临界村打探消息,于是跟着沈钰跑去临界村的竹妖就被魔尊抓住了,沈钰无意怪罪,顺手托其办事,让它想办法将它的“先生”、也就是顾斐带去临界村。 魔尊说想请顾斐“看个热闹”、也称给顾斐准备了一个“惊喜”。可因竹妖放心不过自己先生的身体状况,纠结了很久、又在沈钰的催促下才慢吞吞地做出决定,浪费了一天的时间。顾斐赶到临界村时,迎接他的仅是一座与平常一般无二的热闹村子罢。 而“在临界村捣鬼的魔修是顾斐”一事,并不是顾斐为了忽悠纪元烨才瞎编乱造的谣言,他仅是在向少年人述说“事实”而已。 临界村的村长向外宣称那个魔修就是“顾斐”,参与了讨灭魔修的修士们也一口咬定他们的对手就长成“顾斐”的样子;村子里摸不清状况的人将“顾斐”越描越黑,这或许就是沈钰让施贾仁将当事人带进村子里的理由。 小说中的炮灰反派顾斐相貌平平、毫无特色,属于混在人群中找都找不到的那种人,但他身上那件绣有鬼画符的清源山校服独一无二,是证明他身份的最有力证据。 ——顾斐没想到也想不明白,自己根本就没去过临界村,并压根不认识村子的村长,又与那些陌生人们无冤无仇,这个又大又圆的锅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丢在了他头上。 他到达临界村时,就看到守在临界村村门口的天山弟子在“分发传单”,“传单”上的图案便是他的画像,他非常“光荣”地被代表着“上界”、即修真界顶端的天山给通缉了。 外界还流传说“顾斐”抢走了天山的秘宝,还妄想要上界“坠地”、毁掉修真界,对此顾斐只能暗暗庆幸,天山的那群恨“顾斐”入骨的弟子没有认出恢复了生前样貌而不再是原主模样、又有白玉面具相助的他的能力。 “他想要做什么……魔修们想要做什么?打破临界村的结界、让人们压抑了许久的欲/望一下释放,对他们而言有何好处?”纪元烨好似没有听到假面对自己前一个问题的回答一样,抿了抿唇,再问。他没指望能从假面那里获得答案,只是在宣泄自己的心情。 他自行认为“顾斐”不是单独一人,顾斐的突然变强和顾斐灵根的异变,让他觉得这“魔修”背后还隐藏着其他人,也就是让清源山弟子走上了修魔道路的其他魔修。 他想,他知道顾斐的自负与对方心理上的扭曲,而曾经的顾斐只是一介特殊的凡人,谁都能用“重获力量”为利益条件,诱使这凡人自动跳入“深渊”。 顾斐摇了摇头,又一次向少年人表达了他爱莫能助的歉意,并表示自己并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真不知问题的答案。 他怎可能知道魔修的目的,他都没弄明白临界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和沈钰碰面后,魔尊除了告诉他“你来迟了一步,错过了最精彩的好戏”外,什么也没与他说。 “……”都对临界村之事有了兴趣、却谁也说不清那边发生了什么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无言。 —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天终于亮了。 谢仙村很快就会从夜晚的沉眠中苏醒,不过,就算到了白天,这座不喜欢热闹、也畏惧着热闹的村子亦十分安静。 — “魔修啊……” 顾斐抬头望着远方敞亮的天空,似是思索了一会儿后,再低下头,轻声与纪元烨作别: “我先走了,小友就继续修习吧。” 他顿了下,继续道:“我还有要事需做。” “要事?” “嗯。”顾斐轻笑了一下,转头示意施贾仁扶好自己,让它带自己前去祭坛。 “人间魔修重现,谢仙村需要新的护村结界。”临行前他简单向不知为何略有些紧张的少年人解释着自己之后的打算,这般道,“总要防范于未然。” 在山神脚覆灭后,施先生就想过要请清源山的人为谢仙村重设结界——虽然有关临界村魔修之事顾斐一头雾水,但这并不妨碍他从中获取灵感。 ——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并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一想法变作真实。 “可是,可是权前辈还是好生休息吧。”因为“魔修”和“顾斐”的事情让人抑郁,一直想这些事会令人心神不宁、影响人的修行,纪元烨暂且把这些要事推至了脑后,心内一空的他瞅着搀着顾斐正小心挪步的施贾仁,无可抑制地皱了皱眉。 他很着急,为自己着急。假面和他同样都失去了一半神火,他能靠“枯木逢春”的秘术和清源心法、再加上逆银锁带来的创世神神力消除神火损失所造成的影响,假面虽口口声声说自己无事,施先生和沈钰也说假面不会有事——可看他站都站不稳、去哪都需要有人搀扶的无力模样,哪里像是无事? “你应该休息。”纪元烨随即给出了自己的建立,他想到了昨日所见的、躺在床榻上的假面虚弱又病恹恹的模样,眼前人的对自身身体状况的不重视,让他这个外人都忧心忡忡,“施前辈若知道您瞒着他离开村子一事,估计会大发雷霆。” 略一思考后,他搬出了施先生,想要借此来让假面三思。 “不,他不会生气的。”顾斐微微摇头,他在心中整理着自己的计划,计划将作为他“自己”的施先生排除在外,他的确不希望施先生知道自己的想法,但面上不动声色。 “那本卷轴上有记载建立结界的方法,权前辈。”见假面仍准备前去祭坛,纪元烨急忙再说,“我也能为谢仙村设立结界!” “我可以帮你!”纪元烨抬高自己的声音,强调道。 而对于少年人的话,“假面”只是轻笑。 “……”纪元烨张了张嘴,看着他的“权前辈”与自己擦肩而过,再踏着地上的石板路走向远方,少年人的眼中似是有奇怪的光芒闪过——他默默咽回了用于劝说的话,深吸了一口气,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今日的天空,阳光明媚。 — 天山山脚,临界村 偌大的村长宅邸的客室中,印长明坐在一张雕刻有各种繁杂花纹的木桌前,大宅中的其他来客均被村长送走了,只余下那位村长的策士、村内捣乱的魔修的“兄长”。 和散修交换了身份的清虚宗首席弟子看向面前的消瘦男子,勾了勾嘴角,带着嘲讽的语气道: “真是没想到啊,你居然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一个无辜者。” 白阡歆温和地冲着面前的“散修”笑了下,又点了点头,“这没办法。”他说,“你可相信么?这一切,早就被安排好了。” “呵。”假借着李长歌身份的印长明沉默了几秒钟,再而嗤笑出声。他此时的坐姿极为随意,就像是在贯彻“散修”的身份,亦或是仗着自己现在是“李长歌”而肆意妄为。 “我听别人说过。”预料之中的,没看到面前人因为“客人”的不拘小节而面露不快,他便稍稍坐正,uu看书ww.uukanshu.cm再伸出手,轻轻在身前的桌子上扣了两下,又道,“你做的梦、你在梦中所见的情景,在将来是会成真的?” 在进村长家大宅前,他就向外面的某一修士打听过白阡歆的事,那个修士只告诉他白阡歆能“看到”未来——依靠做梦、在梦中获知与未来相关的提示。“那就是预知梦。”当时那位修士这么说,表情是何其的严肃。 白阡歆的梦是“预知梦”,这种事在临界村中并不是秘密,人们也曾企图通过白阡歆来预知未来,只不过这位村长策士向来神出鬼没,只有他找别人,没有别人来追他的,寻人的艰巨叫人悻悻放弃了投机取巧,人群中也都在传:假使白阡歆不愿见人,就没有人能见到他。 “是啊,他们都说这是预知梦。” 白阡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因为所谓的“预知梦”,他从未真正意义上睡过觉。 上天总是公平的,这位未曾休息过的预言者小声说,神明在给予某人额外的恩赐时,当然会收回另一件事物。 “你梦见了什么?”印长明动了动唇,迟疑了两秒后,直接问。他从不是喜爱拐弯抹角的人,而又是白阡歆主动找得他,他觉得对方理应不会拒绝解答自己的问题。 “你梦到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魔修。”消瘦的男子歪着头,因为睡不好觉而红肿、且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盯着印长明看,“我梦到了魔修。” “名为顾斐的魔修。” “他穿着一身黑衣,高高在上, 底下是匍匐于地的修士,背后是神明。” 八十一.阡歆 黑衣魔修……神明……嘶,他梦中所见之景,不都是我过去所经历的事情么?印长明思索着白阡歆所描述的梦中场景,内心就似炸开了般,那些复杂的情感让他险些跳起来、再拔出武器给面前人一击。 现实中他则按捺住了各种冲动,并神色不变地掩饰起了所有的情感。他安静地看着眼前人回忆起自己在梦里的所闻所见,再一点点将分散或偏离去别处的思绪拉了回来、假装自己正很认真地听人说话。 白阡歆并未发觉面前“散修”的异况,他见面前人无意打断自己的回想、又做出了手势示意自己接着说,亦没有怀疑什么——或是说,他不想耗费精力在怀疑之上——身形消瘦的策士就只微微颔首,然后闭上眼睛,好似在回忆自己于梦境中的见闻。 印长明猜得不错,这位村长手下的“策士”既然点名要见他,那就没想过要隐瞒他什么。 “预知梦”让白阡歆无需面临生死抉择就可窥得天机,他也因此知道了太多他不应知道的事,这必然给他增添了不少麻烦,而某些知道后却不能再外传、无法说出口亦或是说了也无人相信、无人重视的事情也令他痛苦;长久以来一直独守秘密,让他深切体会到了能令他窒息的孤独落寞感。 当然,预知梦虽给他带来了不少困扰,其中却又不乏好处。他能以“做梦梦见了和未来有关的启示”为借口,向外分享起那些只有他才可了解到的事;有时他也会顺便利用起那些梦境,预判起将来会发生的祸事、并对周围的人作出提醒,从而改变某些人的宿命。 他也用了数十年时间,借自己的能力在临界村中收获了名声与声望、以及足够自保的地位,即‘村长的策士’这一身份。 男人觉得临界村的村长之所以会选他作为“策士”,是为避免他成为“敌人”,因为他在很久以前就已通过梦境,得知了对方那无人知晓的“隐秘身份”。临界村村长本身并不简单,不过得知了一个“上位者”的秘密的他却没有死去——老人家也许是看重他的能力,又可能是想顺其自然、无心干涉“命运”,于是留下了他的性命,且将他收为了己用。 出于对村长的感激和恐惧,白阡歆心甘情愿地为临界村的“永续和平”奉献自己的力量,但村长绝不会给他其余的机会、让他从“孤独”所引起的“疯狂”中解脱。 他需要一个“知音”,他想找到一个能分担“天机”的沉重的人,因而对自己想见的人推心置腹,以诚心待人,坦白无私。 — “你……为什么不找白阡潼?” 坐在白阡歆对面的印长明注视着面前男人几近赤红的眼睛,将对方正在讲述的话题撇开,换了另外的言论主题,语气淡然地问。 经过一番心理暗示后,他原本澎湃不定的内心已平静了下来,他对面前人现在所述的梦境之景毫无兴趣,因为那都是他早已知晓的、也是他“上辈子”的亲身经历。 他在白阡歆的述说中,明白了眼前人为何要托李长歌来找自己:因为他挣脱了白阡潼的幻术控制,又不怎么费力地击败且杀死了那位魔修,这一定程度上与白阡歆所梦见的事情相违背,也就是与天机所展示的“未来”不符,所以让这策士看出了他并非普通的修士。 再者,他还在看出了白阡歆与白阡潼之间有血缘关系后,绕过了村长大宅外可能存在的、由上位者所布置的“结界”、或是某些隔绝灵力波动的法宝,将消息传达给了李长歌,怕是在另一方面、让就站在李长歌面前的白阡歆从而察觉到了李长歌背后的他的“特殊”。 也许,在以“印长明”之名进入村长大宅中的李长歌如实坦白、说清自己的一切言行均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后,白阡歆就觉得这个做出了有违天道之事的“散修”能充当自己的“知己”了吧,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一不受天道摆控、又无法在天机中寻得身影的“散修”能让自己不至于一辈子都是一个人守着天机、不会一生只能守着一众常人无法承受的秘密而永远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这也不一定是一厢情愿,白阡歆会如此笃定地指明要见印长明,可能也有他提前窥视了天机的原因在。 — “你为什么不找白阡潼?”思绪纷飞间,印长明保持着面上的冷漠,语气淡淡,如是问道,“你还将白阡潼的行踪透露给了村长请来的修士和天山弟子……你明明可以就近去找白阡潼,你是白阡潼的兄长,他理应会相信你说的所有事情,并替你分担秘密、减轻你的痛苦。” 他顿了下,想了想自己的措辞: “白阡潼已经死了,你会怪我杀死了他么?” ——在外流传的谣言称“魔修逃跑了”,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白阡潼没有跑,他没能跑掉,他在意识到自己的失败、和自己被兄长背叛后,灵力不稳又魔气失控,最终如印长明所料想那般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至于那些被魔修用幻术夺去的人们的灵魂,印长明无能也不想花心思去保住,就让它们随着魔修的死亡、一并消散了。 白阡歆听到了“散修”的问题后,咧开嘴角,露出一抹似是非常苦涩的笑。 “当然不会。”他说,“我说过了,这都是预先设计好的,我也已看见过千百次他的‘死亡’。” “而且,找他也没有用,他就和外边的那些人一样,我有试过,他们都不会相信自我之口所说出的‘天机。’” “天机……” 印长明略一沉思:“你可知……白阡潼究竟想做什么?” 他之前对魔修的目的有过猜想,此时回想着先前自己受到幻术影响、动弹不得的那段经历——他看向面前的男人,再次开口说:“白阡潼的动作未免有些过分焦急,若他愿耐下心来,没有人会发觉他做的那些小动作。” “我曾向他透露过一部分天机。”临界村的策士表示自己听懂了面前人的意思,微笑着说,“只是他连那点儿小事都不相信,所以我也不知,二十年后的今日,他为何会将自己假扮成预知梦中的‘那个人’。” “二十年?” 这是一段于修士而言很短暂,但对凡人来说较为漫长的时间,白阡歆除了能靠“做梦”来窥视“天机”外,就是彻彻底底的凡人,印长明不禁对他脱口而出的这个世界感到了诧异。 “是的,二十年。”白阡歆显然愿为即将成为自己“知己”的、像自己一样也接触过“天机”的印长明开诚布公自己的一切,他坦然地与印长明说起了“白阡歆”的过去、和自己与亲人间并不和睦的关系,且提到了自己的氏族。 那是一个足够引起仙门修士们重视的消息:他的家人,全是魔修。 “白”,他们一族世代修魔,家族中曾经还出现过被推上仙门大会的魔修者。家族里的人将正道修士们视作天敌,而家族中的孩子自出生起就被人引导着走上魔修途径。 但他“白阡歆”却不同,他是长子,也是那一年魔教献祭仪式上的祭子,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去搭理一个一年后便会死去的血祭品。族中的人只负责看护他的生死、并防止他的神识退化以至于无法成为祭品,却不会带领他,让他踏上仙途。他只用一直做一介凡人、接着安安心心地等待着被送上祭坛、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血祭即可。 听到这里,印长明表情不变地“哦”了一声。 这种事对于魔修实在正常的很,“前一世”的他便经常接触,现世作为清虚宗弟子的他也遇见过一些献祭活动,知道魔教教众和狂信徒们的残忍。“上辈子”作为魔修时,他为巩固地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也因而对生命变得不再敏感——这种东西太过脆弱、太容易失去,又“极受欢迎”,强者视人命如草芥,弱者或凡人根本无力保护。 “……然后呢?” “我很幸运,在献祭仪式中活了下来。”白阡歆抬起一只手,撑在面前的木桌上,非常灿烂地微笑着,似乎对自己的过去、对自己能摆脱宿命、从血祭中存活感到无比的满意。 “我活着离开了祭坛,于是被他们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珍宝’,被他们关了起来。 不过,我因濒死而窥得了天机,早就掌握了未来的走向,也早就预先知道了他们会这么做。” “在那以后,我逃跑了。”白阡歆保持着面上的笑容,道,“我逃走了,且参照我窥见‘天机’后得知的事情,我躲开了所有的追捕,一路赶去了天山,u看书 .uukanshu.co 找来了嫉恨魔修的正道修士,怂恿他们将白家灭了门。” “……”没想到面前人会这么说的印长明不免有些懵,他忽地有些想笑,也的确笑了出来,而又同时在心里嘀咕了两句道: ……难怪他能毫不犹豫地“大义灭亲”。 “白家消失后,白阡潼为求报复去了下界。”白阡歆摇了摇头,没在意眼前人突然发出的一声冷笑,接着说道,“我不知他在下界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他就失踪了。” “而半月之前,失踪了那么久的他,竟完好无损地重新站到了我面前。” ——半个月前,魔界尊主失去了在人界的假身份,在手下魔气的催促下,被迫返回下界。 “他不知是我将修士们带去了白家,对我没有恨意,他很在乎我,我已是他在世唯一一个亲人了……可惜作为一介魔修,这等情感着实多余,这会害死他。 “嗯,了解到我仍是一个普通人后,他不知为何,想起了我在十年前告知他的那段、被他当成了玩笑一样的“预知”。 他于是作出了盗取聚灵石的计划,企图按照我预知的内容来‘演戏’。” 说到这里时,面容消瘦、也显得很疲惫的男人摇了摇头,他对亲人的感情很浅,所以亦不好奇白阡潼冒险夺聚灵石的原因。 他再长叹一声,又把话题拉回了最开始的“预知梦”上: “我曾梦见的、临界村所遭受的劫难,就像白阡潼所做的那样。 “梦中的魔修只用了一日时间,便将一世外桃源,变作了人间炼狱。” 八十二.联系 白阡歆通过那场失败的献祭仪式所获得的“特殊性”,让他变得与“醒来后就记不得、记不全梦中内容”的常人有些许不同,他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做过的每一场梦,梦中发生了何事、他经历了何事、亦或是他在梦中遇到了或见到了什么人,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在他的记忆中,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一直在反复地做同一个梦,也就是在那些梦里,他遇到了、不,是见到了那位名为“顾斐”的黑衣魔修。 他看到那个魔修表情淡漠地站在一众跪倒在地、不断求饶的人类面前,也看到了魔修身后那宛如谪仙的白衣修士。黑衣魔修杀起人来毫不迟疑,他手中不明材质的武器上“哗哗”地淌着红色又浑浊、黏腻的液体。 而站在魔修身后的修士相比魔修,则更叫人心生畏惧,“白衣的仙人”目视着魔修大肆屠戮,脸上挂着不近人情的笑容。 这件事说来也邪乎得很,没有人告诉做梦者魔修的姓名、与魔修身后之人的身份,但白阡歆第一次梦见“顾斐”后的梦醒时,他脑中却自动浮现出了梦里魔修的名字,他也莫名得知了“顾斐”身后的白衣“谪仙”真的是仙人——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说,“站在魔修身后的人,是神明。” 而在他第二次、第三次在预知梦中梦见了“顾斐”、梦中又始终是同样的场景、只是梦里再不见神明、而梦境里的故事一天一天不断往复、剧情并无发展后,摸不清天机旨在的他就以临界村村长的“策士”的名义,委托了路过临界村的修士,拜托他们、替无法离开临界村也消息不通的自己查明顾斐的身份、修为、以及对方所在的门派。 除此之外,他还考虑过,试图将“顾斐是魔修”或“顾斐将来会成为魔修”的事透露给一些熟悉他的、知道他拥有“预知”能力的名门修士。 幼时的经历和白家的身份背景让他知晓了魔修的可恶,让他明白了修魔者乃万物公敌,也让他学会了利用正道对那等歪门邪道的嫌恶。他知道仙门修士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魔修,那群正道人士定会看重一切和魔修有关的消息,也誓要将所有的“可能性”扼杀于摇篮之中。 ——白阡歆在做出初步尝试前,已从外界修士那边得知了顾斐是清源山的弟子,知道顾斐曾是清源山剑堂最受人瞩目、亦被许多人寄予希望的“天才”;他也听闻对方由于灵根的弊端,修为在数十年前便停滞于筑基前沿、不再能够晋级。 比起灵力微薄、毫无仙缘的凡人,这种半只脚已踏上仙途、又天赋出众、只是无奈地得到了天意的不公对待的人,确实更容易入魔,这一事若不出意外,也“绝对”会引起那些防备着魔修出现的修士们的重视。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男人惊愕地发觉,“顾斐是魔修”这一事竟就是那些预知梦想告诉他的“天机”,过去的多种试验让他明白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外扬,纵使他将这件事复述了千遍万遍,别人也不会将他所说的话当真。 就算有人知道“白阡歆从不说假话、从不做没有把握的预言”,认为他说的话不假,因而不加任何附带条件地相信了他,亦没有任何用处。这些相信了他、对他所述之事毫无怀疑、也答应他会将此事上报给天山“上界”的修士,隔天就会将这件事和自己的诺言遗忘。 白阡歆深知这就是“天道”,世界不允许获知了天机的他再将天机外传,除非有“有缘者”、或是同样能看到天机的、他的“同类”、亦是他一心想找的“知己”出现在他面前,且对他的话很感兴趣、主动询问他,他才能与对方转述天机。 “顾斐是魔修”一事,乃不可与旁人说的“秘密”,在白阡歆意识到了这一事实和自己的过错、并一连失眠三天、且向那些至今还信仰创世神的狂信徒学来了祭拜创世神的祷词、“请求”已经故去的创世神明原谅自己后,他那一直在同一件事情上反复不变的梦境,终于有了变化。 他仍是在梦中见到了“顾斐”,只不过这回梦见的不再是冷酷无情的黑衣魔修,而是一名穿着清源山校服的、十分“普通”的清源山弟子。这个梦已不是“预知梦”,他自觉自己梦见了黑衣魔修的过去,他看见梦里的顾斐站在一片竹林中,正跟着一个身形魁梧的青年人修习。 这乍眼望去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待到他仔细看去,就发觉二者手中掌控的均不是灵力,而是魔气。 顾斐为习得如何控制魔气而修炼得大汗淋漓,他身边的那位青年人却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他是魔修,白阡歆以此判断道,教顾斐操纵魔气的应是一位资深魔修,只是不知这魔修是如何混入仇视修魔者的仙门宗派中、又是怎样让一位仙门修士转去修习魔道、却没有被宗派内的人发现的。 他在梦中,听见顾斐唤那“卧底”在仙门中的魔修为“师兄”,对魔修一事非常上心的他为此特意花费了数日时间,格外认真地一一比对画像来确定那仙门叛徒是谁。 但让他有些困惑的是,修士们帮他收集来的那些情报中,作为剑堂大弟子的“顾斐”在剑堂外、在整座清源山中有那么多的师兄,他却没能在其中找出自己的目标,“顾斐”的师兄中,居然没有一人长有他梦中那魔修的模样。 不过他能找出一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因为那画像画得非常潦草——他只梦见了那件事一次,有关黑衣魔修刚开始修习魔道时的“回忆”之梦并没有每晚反复“播放”,隔天他所梦见的事,就又变回了“魔修屠人”。 — “清源山中有叛徒”一事,在他自行折腾了一番后,确认了这并不是不可说出口的“秘密”,既然这不是了解后便不可外泄的“天机”,他随即就将此事告诉了临界村的村长。 他知道,“神秘”的临界村村长与清源山有一点微小的关系在,村长也认识清源山的掌门——这件事和清源山有关、暂时也只与清源山有关,这是一有不慎便会让清源山门派蒙羞的私事,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最好交由清源山自己去处理。 不过清源山几乎隔绝在人世之外,山上之人不谙世事,不知外界舆论的传播速率,因而解决事件的速度不够快速,仍是余留下了些许烦心事。 在白阡歆将事情上报后还没过几天,他就听过路的散修谈及了清源山上近期里发生的混乱事况。 散修说清源山上出现了“叛徒”,那名叛徒用魔气凝成剑光、偷袭且击伤了山上剑堂的大弟子,害得其身受重伤,好在没伤及要害、也未伤到手脚——手脚健全、经脉通络良好,伤愈后还是好汉一条。 清源山在派出了几位长老、击退了那名身份不明的“叛徒”后,又对叛徒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们觉得这“叛徒”并非清源山的弟子,而是来自其他门派的“背叛者”、或是来自下界、企图搜集对手情报的魔物化形而来。 不管清源山长老最后怎么想、又得出了怎样的结论,白阡歆对一切会让人们对魔修产生警戒心、从而让魔修没那么轻松害人的结果都很满意。 至于清源山以后还发生了什么、还会发生什么,清源山的“叛徒”会不会自己站出来、或是悄然逃走,白阡歆便不能知晓了,他无法控制每一晚自己能做怎样的预知梦,况且,自梦见了“过去”的事情后,他都不确定自己何时会做“预知梦”、又何时会梦见“回忆故事”。 — 而在仙门大会开始前的那一夜,他梦中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他再一次梦见了黑衣魔修的“过去”。 这一次的“回忆”,依旧发生在清源山中,在梦里各处走动的他很快就看见了“顾斐”,这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修士正面色温和地、与一清源山的新人弟子说着话。 那位新入门的弟子看上去很拘谨,且被其他弟子排斥在外,遭到了针对和排挤的少年人的眼里充满了对世间的厌恶感与浓浓的戾气,而随着顾斐的嘴巴一张一翕、顾斐对他说了一段不知内容的话语后,他眼里的暴戾消失,眼中多出了“坚定”。 “……” “就像之前那几回一样,我仿画出了一批那名少年的肖像,又一次托付遇到的修士,为我打探和那少年有关的消息。” 当白阡歆说起“顾斐和清源山新入门弟子对话”时,就一改原先随意坐姿、端坐着、并一脸严肃地听面前人说话的印长明闻声,uu看书ww.ukanshu 面上神情无太大变化,只是语气听上去有些颤意: “哦?那是谁?” 他明知故问。 “他叫纪元烨。”面庞消瘦、满脸沧桑的男人想了想,回答说,“一连好几天,我都一直反复地做着那场梦,所以这一次的画像要清晰得多……我还试着去读出了顾斐对纪元烨说的话,嗯,应该是一个前辈安慰后辈的话语。” “安慰么?” “我想,是的。” ——我认识的一个人曾说过,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今日受到的所有磨难,均是往后你成就大业的基石。 梦中的“顾斐”如是对纪元烨道,他与纪元烨说,少年人现在受到的打击与折磨都是上天予以他的考验、并对他承诺称,他将来定会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听到白阡歆“翻译”出的唇语后,印长明脸色忽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吁了一口气,搭在桌上的手又一下一下地叩着桌板。 “你怎么了?”注意到印长明神情变化、也察觉到自己的“知己”此时内心杂乱、思绪混杂成团的白阡歆出言问道。 “哒。” 印长明轻咳两声,停下了敲桌子的动作:“我没事。”他摇了摇头,“不,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没有事。” “唔,好吧。” 尽管察觉出了面前“散修”的异样,白阡歆却没有坚持追问。 一个必须被迫接受数不胜数的信息与知识的人,没有心思对某一问题穷追不舍,亦不会对一些小事有所好奇。 八十三.争抢 这一个几秒钟的短暂插曲过后,白阡歆呼出一口气,继续讲述起了自己的梦境。 他提起了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另一些场景,以及他所见到的、“黑衣魔修和人人尊敬的创世神明之间”与普通人所预想的完全不同的关系。 印长明此时却悄然走了神,他虽会附和面前人的话、时不时地点点头、“哦”一声,目光却是凝滞的,他的心思已不知飘去了何处。 【咔】 恍惚间,一个像是多年欠修而模糊不堪、且充斥着杂音的机械声自这位清虚宗首席大弟子的脑中响起,这个机械音就似是在念说明书般、一字一句地读道:【这是你做出的选择。】 【你拒绝了任务的要求、 拒绝了返回的请示、 拒绝我提供攻略、 拒绝与人物达成关系、 拒绝我给予奖励、 拒绝接受支线任务、 拒绝了我的帮助、 拒绝帮我了却执念、 拒绝了回忆过去、 并拒绝承认你的身份——】 “读”到此处时,机械音稍有卡顿,它随后又忽视了印长明在心中喊出的一声“闭嘴”,接着道: 【你只接受我们共同存活的条件。】 【那就是变强、变得更强。】 “我知道。”印长明抬起手扶了扶额,借着自己的脸与面上神情被手臂遮挡,他咬着牙对脑中的声音道,安静点,他说。 “你应向赤魄长明学着点。” “系统。” — “……他们的关系似乎不错。” 与此同时,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全部的秘密都分享给“知己”、企图以此得到心灵的解放、而不再会疯狂的白阡歆一点也没发觉面前“知己”的心不在焉,他回想着自己看见的事,给出了自己对魔修与创世神间关系的判断。 他和梦里那些被魔修击毙了的修士一样,都没有敢直视创世神的勇气,只能通过魔修对待创世神的态度、和二者见面时的气氛、以及二者见面后“居然没有打起来、魔修也没有对创世神冷嘲热讽”、还有其余的一些小事来得出结论。 “他们的关系甚至……很好。”他犹豫着道,“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我在一场梦中,看见了他们同坐在一席前,互相斟酒、相谈。 那是我做过的所有梦中、最平静安详的一个梦,而在梦醒后,之前那个告知我魔修姓名的、冥冥之中的声音也告诉了我,他们是朋友。 可是我们的创世神,怎会和魔修成为朋友?我在梦醒后,不由感到了困惑,那段时间里,我非常不安。我原以为神明一定心向正道、一定也会对杀人正道、屠戮苍生的魔修深感不满,以为神明是同正道一伙的,不会允许魔修猖狂。 事实上,事实却告诉了我这个‘答案’,这让我做了一个分不清是‘预知梦’还是单纯普通人会做的‘噩梦’。在那场梦境里,我没有看见魔修,只看见创世神大人站在废墟上的背影,你能想象么,长歌?” 白阡歆话语一顿,没等到“李长歌”回答后又伸出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脸,他的嘴角略略向上翘起,似乎有点想哭地笑着:“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创世神,哪怕神明站在废墟上,你也能一眼看出,那就是神明。” “我在数日后劝慰自己说,我只梦见了那副场景一次,不知那一情景的前因后果;噩梦亦不是预知梦,不用担心——可我仍不安心。” “后来呢?”一心二用、压根不知眼前人心情、但莫名察觉到对方心情变化的印长明敷衍着问道。 白阡歆放下手,那张许久未睡的干枯憔悴的脸上已没了那副想哭的表情,好像刚才他只是打了个哈欠而不经意地流了泪。 男人笑了笑:“我去找了村长。”他说,“这件事是‘天机’,我无法转述给非‘命定之人’,但我能提出一个假设。 “我把创世神与魔修交好的‘假象事例’告诉了村长,村长说创世神已经故去——这让我有些释然,嗯,创世神又是为何而死?” “……”印长明眨了眨眼,已回过神来,“因为原初之人?”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 他不知白阡歆究竟知道多少,若白阡歆对创世神传说的了解和大众无异,那他最好永远别知道创世神的真正死因。 虽说某些地方的传说中,也有提到“神明被原初之人所害”、和“人们尊敬着创世神,神明却不再爱人类”的传言,但这一传说和附带的说辞只有少部分人相信。这种不被人们看好的神话传说是小众、是异端。 “那是、那是……”在印长明顾虑着白阡歆知道的事情“太少”时,心情已恢复平静的白阡歆也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看。男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迟疑着、始终开不了口,只零零碎碎地吐出一两个凑不成字的音节。 “……”印长明看着对面的消瘦策士,你继续说啊,耐心不足的修士用眼神道。 “……”白阡歆第一次没能理解“知己”眼中的意思,再一次咽回了想要说出口的话语。 “啧……” “创世神的死,是因为原初之人?” 几分钟后,好似明白了什么的印长明叹了口气,又觉得麻烦一般冷哼一声,再向面前人坦白了自己知道“小众”的创世神传说的事,让对方不必多心。 “嗯!”白阡歆听到面前人那么说,急忙点了点头,再激动万分地抬高音量:“你知道,啊哈,你果真是我要找的人!” “创世神并不是在创界后力竭而亡,他是被自己所创造出的人类杀害的——这是我从第一场‘预知梦’中得知的事情,这不是不可说出口的天机,但就是无人相信。 “在被村长留在临界村之前,我去过很多地方,也和一些说书先生说过这个与大众所知的创世神传说大相径庭的故事,为此还被捉去了朱红墙后,险些被剜去膝盖骨。 还好朱红墙里的大老爷避忌,他忌讳着我的梦境,就趁着一个夜晚把我带去了墙外,想要让我永远闭嘴——呵呵,二十年前的我都能从魔修手中逃出,一个和我一样的凡人根本不能拿我怎么样。” “我不清楚村长知不知道这件事,但他说的话提醒了我,让我想到创世神大人是因我们而亡——而且,给人类带来了死亡与疾病危害的魔物亦是创世神的造物。 是原初之人的罪过,让现世的人饱受磨难;也是原初之人的随意之举与妄图‘掩饰罪行’的‘恩赐’,让现在的人们拥有了灵智、亦能够踏上仙途。” 看着白阡歆分明是在说他所尊敬的创世神明的“坏话”、明明是在怀疑他的神明,却不明为何越说越心潮澎湃、且说得满脸通红,印长明也微微颔首。 他挑起嘴角,勾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道: “杀死了创世神的人类,怎能得到神明的‘爱’?” — 清源山山脚,谢仙村 安静的小村中,村民们已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施先生站在村门口的石碑旁,他别着头望向远处正沿着石板路缓缓挪动的三个人影,默默地、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 — 顾斐神火有损,无力站着或走动,只能一直被竹妖扶着,因而走路的速度不快,亦可以说有些缓慢。 知道原因的纪元烨为此特地放慢了脚步、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权前辈”身后、而尽力不去超过他、抢先走在他的身前。 所以当村子里的人们已全部醒来、并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时,两人才慢吞吞地抵达了村子尽头的祭坛。 石头堆砌而成的祭坛在这两天中似是又被人修整过了,纪元烨惊讶地发现,祭坛上的碎石和杂草被人扫去或拔走,而祭坛上裂开的石头也被人更换过——这似是沈钰的手笔,魔尊专门安排了魔物与魔气来到上界,为自己看重的有缘人提供帮助。 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魔尊大人可是知道我想拿那个祭坛做什么的……顾斐脑补着沈钰为了自己的“乐趣”而忙前忙后的殷勤模样,不免有些乐。 他随即让竹妖把自己扶上祭坛。 “还是我来吧,权前辈。”这时候,纪元烨忽地开口道,安静地跟着顾斐走着的少年人突然一把拽住了顾斐的衣袖,他的眼睛则瞟向了另一边,好似不想让眼前人看出自己眼中的担心和歉疚。 “我也会建立结界的咒术,而且我还有清源心法在,能调动清源山本源的力量来、来保护谢仙。” “别在这种事上消耗灵力。”顾斐听着纪元烨的话,微微摇头,客气地拒绝道,“小友哟,我无事,施某人也和你说过吧?我……好得很。” 而后,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假情假意、还是出自真情实感地想着能阻止主角的话语:“况且,我剩下的生命,若能用于补偿谢仙……” 不想,纪元烨两眼一瞪,一个问题脱口而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要补偿谢仙?” 少年人想起施先生与他说过的、过去谢仙村村民因愚昧而做出的事情,有些冲动地道:“你做了什么,需要补偿?” ——权臻为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村中妇人、为救她的孩子,被村民们设计陷害、夺去武器、推下断崖。他两次救出的孩子又被村民们第三次送入祭坛,自此灵力枯竭、无缘修仙。u看书.uukansco ——纪元烨摇了摇头:“是谢仙村的村人欠了你,不是么?” “这是两回事。”他听到“假面”冷漠地回答着,“我终是亏欠他们。” “再者,你以为建起结界是一件很容易、而且毫无危险的事么?非也,谢仙村周围有那么多妖怪在……呵,我本就命不久矣,保护这个村子并不能洗清我的罪恶,但聊胜于无。” “……” “不,不!还是我来吧,权前辈。” “……” 见“假面”就要走上祭坛,纪元烨咬着牙,依然紧抓着身前人的衣服不放。 他完全不在意“假面”先前说了些什么,仿佛也压根没听到对方之前的话一般,只固执地重复起自己的“请求”:“让我来吧。”他大声说道,“而且,有清源心法的保障,谢仙村能更加安全。” 顾斐神色复杂地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少年人终于看见他的“权前辈”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心中一喜,马上朝竹妖比了个眼神,而后,也不管“金眼傀儡”有没有读懂自己的意思,就似是怕面前人反悔一般,急切地跑上了祭坛。 他没能看懂“假面”面具后的眼神,那并非无可奈何的妥协,而包含有心思得逞后得意洋洋的笑意。 真是天真啊,见此情形,顾斐无奈地想。关于设下结界、保护谢仙村的事情,无论他说得有多好听,全都是假的。 他本就不打算亲自动手——他剩下的生命力,不应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八十四.结界 纪元烨所述不错,得到了清源仙法传承、能够借心法调运清源山本源灵力的他,的确能为谢仙村建起更安全、更稳固的结界。 并且,通过清源心法而附加在结界上的灵力还能改善谢仙村的土地,也许,这座穷乡僻壤的不毛之地能够以此在数十年后,彻底摆脱它贫瘠和荒凉。 在顾斐的注视下,少年人回忆起自己在清源山卷轴中习得的内容,他先运用起心法调来清源山的灵力,再狠心咬破手指,滴血凝阵。 ——血是人体中最富有灵力的事物,能在灵力不充足的地方作灵力的临时替补品,亦能为某些阵图提供启动的力量。另外,对于无法靠天地灵力修炼的魔修来说,鲜血是绝佳的炼气素材,因而人血才会受到魔修们的觊觎,世间才会有魔修嗜血的传说。 顾斐站在石砌祭坛下,仰面看着纪元烨的手势动作,在用心记下少年人画阵开阵的一举一动后,他又用余光瞥见了一些躲在祭坛后假装普通杂草的、正随风摆动着的草妖。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耳旁响起,他心知这是那些妖怪在向他求饶,徐徐拂过的微风如妖怪们所愿,将它们的请求声传到了他这个“谢仙村‘德高望重’的施先生的师父”耳中。 结界建起后,谢仙村中将不再有妖怪存在了,妖怪们会被结界的灵力阻隔在外。但栖息于村中的草妖们不想离开这里,因为它们太过弱小、打不过同族的竞争者,根本无法在清源山上生存。 “不会有事的。”听着耳边听不懂却知意义的语言,顾斐深吸一口气,尽量大声道。乍一听他是在为纪元烨加油鼓劲、并让纪元烨不必顾忌、放心去干,事实上却不然。 什么事都不会有的,顾斐在心中自言,妖怪们害怕的事情不会发生,纪元烨想得到的结果亦不会发生,谢仙村无法拥有保护它安全的结界,因为祭坛上的阵图根本不能用来建立结界。 打从一开始,“为谢仙村建结界”就是一个谎言,他只是想找一个借口,让纪元烨或是村民们知道“业余的散修”和“新人修士”无力布下结界咒术,为即将来临的另一件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 祭坛后的草妖们听见顾斐说“不会有事”后,便平静了下来,它们似是很信任这个人类,相信他说“不会有事”就真无事。 杂草随风的“舞动”渐渐停歇,祭坛下的微风中混杂的细小杂音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飒——” 是风声。 此时此刻,祭坛上下虽处一地,两者的状况却截然不同。 祭坛下的风静谧无声也格外温和,可是上面则恰好相反,风在祭坛之上的那一块范围中越刮越大,其中还混杂有沙石、尘土与落叶,以及各种各样足够引人狂躁起来的杂音。 这些该有的或不该有的、甚至会给祭坛上的布阵者带来极大麻烦的东西似是受到了周围巨大的灵力波动的影响,通通被吸引到了祭坛边,并形成了一道“风墙”,将阵上的人困在了风中。 ——但得到了“权前辈”“鼓励”的纪元烨丝毫未受狂风的影响,“枯木逢春”的秘法已发动,处在逆境内的他在秘籍作用下,做事只会越来越顺利。 唯一让少年人有些困扰的是,风遮挡了他的视线、也干扰了他的听觉,四面八方尽是风声和沙土的颜色,他看不清祭坛外的景象,亦不知在他布阵期间,外边会发生什么。他心念着“假面”之前所说的话,担心风墙外会不会有隐匿在暗处的妖怪伺机而动,不过一想到“权前辈”和“金眼傀儡”的实力,他不由释怀。 这个担心似是完全多余,他想,纵然“权前辈”身体抱恙,还有一个“施贾仁”呢,傀儡绝对会保护它的主人的。 “……” 立于祭坛下的顾斐举头凝视着眼前的“风墙”,几只得到了他安慰而不再焦急的草妖在旁观望了一会儿后,纷纷向他凑了过去——妖怪们贴心地交织在一起、为这一连微风都能吹倒的脆弱人类搭成了一把座椅。 但顾斐只深深地看着眼前的“风墙”,他面具后的深邃眼睛中,似是容纳有无数繁琐复杂的情感。 — “飒——” 须臾之后,风墙消散。 “成功了么?权前辈!”纪元烨甩开手上未凝固的血珠,理了理被狂风吹乱的头发,再一脸兴奋地从祭坛上跳了下来,“我刚才好像……” 话音未落,下一刻,他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倏地收起了脸上笑容,再左手用灵力凝剑,猛然回身向后刺去—— “哎?” 灵剑刺中的、又是一堵风墙! “怎么会?”纪元烨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睛,难以掩饰自己心里的愕然。 在他看来,这面风墙应是由结阵时的灵力波动所牵起的,一旦结阵完了,灵力波动平息,狂风自然会散去——可是现在风墙还在,这证明、真的有隐藏在暗处见机而行的妖怪! 瞬息之间,他已被那戴着白玉面具的黑衣男子拦在了身后,有着淡金瞳眸的傀儡人同时纵身跃起,它同样驱动灵力凝剑,握有灵剑的手又猛然发力,将那面承受了“创世神”一击而本就快崩溃的风墙劈散。 一条由灰白石头组成的巨型手臂和着就将停歇的狂风从空中按了下来,但被护着纪元烨的“假面”顾斐拔出素白长剑后顺手挡下——只不过顾斐此时已凑不出力气来使用这柄长剑了,抵挡住巨型妖怪的一击后,长剑脱手,失去了一件创世神遗物的他喉头一痒,但碍于怀中的纪元烨,硬是没吐出一口血来。 地面上那些在纪元烨跳下祭坛后便又伪装成杂草的草妖们见状,立刻快速生长且拔高,草叶顺着砸在地上的石头手掌攀了上去,将其牢牢地固定在了地上。 “先生,是一只石妖。”“金眼傀儡”竹妖消去了手中灵剑,语气冰冷,“风卷来了妖气,我未能及时发现。” 顾斐摇了摇头,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但他也没料到开启阵图时的灵力波动会将清源山上的妖物引来。 “怎么会这样?结界没有效果么?”纪元烨缩在顾斐怀中,盯着那条石头手臂、以及那头他看都没看见的巨型妖怪消失的方向看,也不禁喃喃,“是我做错了哪一步骤么?” “不,只是我们都疏忽了些事罢。”顾斐放开了怀里的少年人,再侧过头、咳了两声,“接下来交给我吧。”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亦是轻轻说道,“你暂且先回去。” 纪元烨嘴巴微张,欲说有止。 他好似体会并理解了不久前自己的“权前辈”的想法和做法,想对面前人说的所有话、最终、都化作了一个“好”字。 — “我都搞不懂你在做什么了,我哟。” 在纪元烨接受了“权前辈”的劝说,沮丧地离开而去寻找另一处修炼地继续修行后,施先生手提一盏模样普通的油灯,沿着纪元烨离去的方向、踩着自村门口延伸至村末此处的长长石板路,神色惬意地走到了坐在祭坛前的顾斐身后。 竹妖施贾仁不在这里,它刚得到了“先生”的命令,重返临界村、代替它的“先生”与魔尊见面。此外,它也得到了顾斐“一直留在临界村、直到接到下一个指示”的嘱咐,所以在一段时间内,它不会再返回谢仙了。 听到了施先生的脚步声和他的话语,由于没了支撑物而只能原地坐下的顾斐抬起手,他摘下了脸上的白玉面具,又将其收回了芥子镯中,再勾了勾嘴角: “这句话,张师叔也说过。” “在知道他说过那句话之前,你就把他当作了一个变数,然后想把他干掉了吧?就像在原世、咳,但是他和我们不一样,对么?”施先生把手里的油灯递给祭坛上的人,微微歪头道,“他是‘师父’,我们是‘师弟’,这表明他仅是一个同名的角色,而不是‘我’、不是‘顾斐’。” “呵呵,我们的名字可是被吴峥吐槽说大众哦。”顾斐接过施先生递来的油灯,揶揄了对方一句,再而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你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他问,又说:“你就是我,顾斐,别跟我说你看不懂我。” “是的,是的,顾斐。”施先生全然不去理会“自己”的认真,嬉皮笑脸地回答说,“别紧张,别着急,谢仙村可是我这一世的新手村啊,村长还在、而我还没有被山神脚抓走时,村内的人也不会反对我的提议。” “我会告诉主角的,谢仙村请来了清源山上经验丰富的符文师……失去‘山神’的保护后,uu看书 .uukanshu 村民们早就想那么做了。” “额,不过,你是怎么想的——主角又是怎么想的?我本以为你骗他来这里是想除掉他后一了百了,而你在他眼中,应该也是一个出色的符文师啊?” 顾斐嗤笑一声:“现在他还不能死,剧本不走完,我就不能拿到任务完成后的奖励,就无法拿到那条能换给霜儿的命。” 他倒是有意无视了面身边人的第二个问题,施先生见其不愿作答或是也不知答案,亦不会多嘴地追根究底。 良久,施先生忽地抿嘴笑了下,随后又伸出手在那盏模样普通的油灯上拍了拍。他抹去了施加于其上的咒术——这盏油灯瞬然重现出了火红琉璃灯的风采,围在祭坛旁的草妖们也瞬间“清空”。 ——赤魄长明是堕/为邪物的“神器”,对妖怪们有极强的克制作用,它的仿制品当然也复制了原件的效果,能驱赶一定范围内的妖物。 — 少顷,被风刮得一片狼藉的祭坛,在沈钰留下的魔物们的辛苦努力下,终是恢复了原样。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施先生站在祭坛下,就像不久前的“自己”一样、深邃不见光的双眼凝视着这座石头圆坛。 “还用说么?”顾斐瞅着围绕在祭坛边的漆黑魔气在忙碌了一番后憋屈地潜回了地里,他翘起嘴角,继而向施先生伸出了一只手,示意对方把自己扶起来。 施先生若有所思,迟疑着递出手去。 而当他拉住顾斐的手时,却见面前人的身影骤然变淡,随后便化作点点灵力,消散于周边空气之中。 八十五.挑战 “这……” 看着身边四处飞散的灵力、以及面前那随之破碎消失的人影,施先生什么也握不到的手茫然无措地停留在了半空中。 眼前这奇异的景象,让他不觉惊诧出声——一直等到周围的灵力彻底消散,他才艰难地反应过来,再勉强按捺住心头的讶异,慢慢地将手放下。 “这样……这就是分神的境界?” 诧异过后便是惊喜,外貌年轻的永生人类收敛了眼底的愕然,而后低下了头,遮挡住了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这就是奇迹,施先生欣喜道,达到了分神境界又掌握有创世神遗物的修真者,已有足够的能力抓住“奇迹”。 而在这样的“奇迹”中,他仿佛已看到那所谓的“希望”来至他身边,也似是已看到那个沉眠的女孩再次醒来。美丽又温柔的女孩身着最常见、最普通但绝不是医院中可见的条纹病号服的衣服,弯着嘴角脸上挂着笑。 她平静地端坐在他面前,他可以瞅见对方那双精神抖擞而非黯淡的眼睛、亦看见了女孩将不再冰冷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脸上,满面笑容地望向自己。 “你会原谅我么,青年人看着眼前的幻象、也抬起手握住了幻象的手,口中呢喃着不明不白的问句;你会的,他说,他自问自答道,同时眼中也不觉泛起了点点光芒。” “他并未哭泣,只是在试探。” — 清源山,清源崖 古时的清源崖已成为了清源山,现在的清源山上,与清源崖同名的这块地也仅是同名罢。 它位于近神之地之后,是山上的一处断崖,种满了雪白梨花又年年日日花开不败的崖上没有山神祠、亦没有侍奉山神的山神弟子,但有着浓郁的灵气,还有一座座洞窟,那是弟子们闭关修炼的绝佳场所。 不过断崖上几乎找不见一个人,清源山的弟子们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到这边来:清源崖的周围被清源山长老们布下了与护山结界相差无二的咒术,这种咒术能让特定的人感应到极大范围内的灵力波动,即若未经近神之地内的看守者允许,借用任何手段都妄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其中。 因此,只有被近神之地中的清源山长老认可的弟子,才得以有幸来此修炼。 而由于那个咒术的缘故,也很少会有人通过传送阵来到这里,即使是近神之地内德高望重的长老或是清源山掌门,也不会把符厅内的传送阵当成来这儿的捷径——因为那会使灵力波动紊乱、令近神之地始终处在警戒之中,会平白消耗长老们的体力与对结界的信任。 然而,“很少有人”不代表“没有”。 — 宁静又似是无人的清源崖上,浓稠的七彩光芒在一座洞窟旁的一棵梨花树下毫无征兆地“绽放”开来,一个穿着清源山校服、披散着一头墨色长发的青年人闭着眼睛,自色彩斑斓的传送阵图中踏出。 他伸出一只手,在外摸索了一阵后将其抵在了阵图边上的梨花树上,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勾起手指轻叩腕上的一枚乌黑玉镯,将地上那因为周围的灵力源源不断而不会消失的传送阵收进了镯子中。 “快结束了……‘顾斐’的剧本快走完了。” “所以,临走前,最后来这里看看。” 感知到传送阵所引起的灵力波动已平歇后,毫不担心刚才的动静会把看守者引来的顾斐靠着身边的梨花树、慢慢地坐了下来,他双目紧闭,但脸却准确无比地朝向了崖上的一座洞窟。 依靠周围无处不在又处处丰富的灵力,他能感知到从各个洞窟中传来的“人的生气”,以此判断出洞窟内修习者的身份。 ——在这灵力充沛的清源山上,视觉对修士来说,向来是附带的备用品,封闭了感官又借助灵力波动感知事物的修士在此,无需担心自己因灵力耗尽而虚脱。 洞窟内的闭关修炼清源山弟子,是童邢。 这位剑堂的“大师兄”在帮自己的师弟处理完陈罡与顾霜的事情后,便与掌门申请到了来清源崖修炼的机会、得到近神之地长老的批准,进入了崖上的洞窟内,开始了明面上冲击金丹境界的闭关。 是了,“明面上”——在剑堂弟子与那位不负责任的“师父”眼中,童邢的闭关是为了结丹,但他“明面上”想要晋升金丹真人,实则是为了更好地掩饰自身修为。 修习了邪术的童邢走的是魔修途径,他所感悟的邪术又可以让周身灵力与魔气相转化,因而修炼速度是正道修士的数倍,如果不花心思遮遮掩掩,不经意便会引起上位者的注意,再而被揭穿魔修者身份、被追杀、被抹除。 也好在清源崖附近不会有清源山弟子逗留,不然童邢的秘密哪能瞒住呢——感知到了从近神之地内传来的灵力波动,却仍悠然自得地坐在梨花树下的顾斐“注视”着远处的洞窟,默默心念道。 就算真有被雪白梨花迷了眼、驻足于此不愿离去的弟子,他想,那些人亦不会闲来无事、没事找事般地锁住五感、去尝试用灵力判别世间万物吧。 童邢在闭关,为了避免山上的人们怀疑、且有效地消除上位者们对自己实力的质疑,他大抵还要在洞窟中待上数十年、也许会更久,毕竟能长久地停留在一满是灵力的地方,于修士们而言绝非坏事,而对能把灵力当魔气来用的魔修者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也是因为如此,他没能参加这一届的仙门大会,也无从得知自己进入洞窟后、清源山上发生的那一堆繁杂琐事。 假使童邢知道那个害顾斐受伤的“魔修”刺伤了人后、还胆大包天地没有离开、仍留在清源山上闹事的话,他定是不会草率地把顾斐托付于张小道长、自己前去闭关的。他不想清源山人的安全遭到威胁,所以定会全力以赴、和“同伴们”共同作战抗敌,这样一来,清源山的长老们和包括张小道长在内的弟子们也就不用与那道苍白剑光纠缠那么久了。 ——剑堂的大弟子与魔修无异,在某些“性质”上却又有天壤之别,他会如此果断地作出选择、坚决走上那条万劫不复的不归路,就是要舍弃过去弱小的自己、保护自己所看重的人与家园。 “童邢、童师兄的闭关时间没有因为剧情加速而缩短啊……”顾斐在心中描摹着自己所感知到的洞窟内景象,“看见”了洞窟中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童邢,不由联想到了一些“小事”。 “嗯,按照书中的内容,要再过百年主角才会惨遭陷害,之前的仙门大会也是百年后大会的提前。若是故事的发展速度并未加快的话,童师兄百年后出关就恰好能赶上主角修为被废,他还能顺便奚落主角一番,看着主角被人从山上扔下去,凑凑热闹、拉拉仇恨值、刷个存在感,再替自己以后反派小boss的身份‘奠定基础’……” “啊哈,可以想象,待到他出来时,外界早已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若童师兄当真是重生者,他大概自以为自己知道所有事,满心认为距离主角出事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并觉得之前那届仙门大会只是上位者面对下界魔物挑衅和猖獗、一时冲动而放出的虚话,不需当真。” “可惜由于我的急功近利,好多无用的剧情都被省去,小说里创世神‘复活’时纪元烨都已是‘百岁老人’了啊,可现在他都还未成年,面对困境和他人刁难时的心态和心理也得不到发展和成长的契机。 童邢或许已经发现剧情发展出现偏差了,却没想到百年后的故事情节会被直接拉到现在……哎呀,偏差竟已大到这等不可挽回、无法掰正也不给人时间去做准备的地步。” ……在梨花树下坐了一段时间,再“感知”了一会儿洞窟内修士的情况后,顾斐无声地嘀咕了几句话,继而咧着嘴,秉着笑容叹了口气。 若能更早得知张小道长的真实身份,从而猜想到童邢的“非同一般”,他或许能冒险与其交涉,让他俩间的关系不再止步于“盲目讨好”和“一昧接受”,也能让童邢做足准备、意识到剧情上的悲剧无法规避。“穿越者”和“重生者”都是会给世界带来变动的、破坏规定的“不正常”的存在,同是特殊的人,两人间理应有惺惺相惜的同类之情。 遗憾的是世间没有“如果”,亦不存在各种让步的假设,顾斐想到这里,脸上假笑微收,紧接着,他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般,伸出手挣扎了几秒,费了些力气,撑着手边的树干站起了身。 他随即抬手拍了拍白色衣衫上沾上的雪白花瓣,再转身,向那不声不响、悄然走至他身后的来者微微欠身: “……张、师叔?” 来人脱去了那件蓝白夹衫,只穿着一身与梨花同色、又纹有青色仙草图样的的雪白长衫,他脸上缠有一条看似是用来遮挡风沙的白色绸带,站在梨花树下,气质乍一看高雅出尘,有微风拂过,宛若谪仙。 张谴脸上不见笑容,右手中紧握着一柄闪耀着金灿灿光芒的长剑,在听到面前人仿佛故意一样拖长了尾音喊出“张师叔”三字时,他猛然挥动手里长剑,就朝着对方刺去。 面对这突然的进攻,uu看书 ww.uukanshu 顾斐不紧不慢地结束了自己对“张师叔”的假惺惺的礼仪,直起身,再慢条斯理地从腕上芥子镯内抽出一柄长剑,挥手挡下了本就没找对方向的盲人的攻击。 ——到处充斥有灵力的清源崖上,想要伪造灵力波动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只不过,虽早就料到来者不善,他依然由于体力不支而倒退了半步。 素白长剑的剑身莫名颤动起来,凭借周围的梨花树、勉强稳住了身子的顾斐“艰难”地半睁开一只眼,他抬头瞥向自己手里的武器,又看两眼对手手内刚被自己打去一旁的长剑,嘴巴微张,眼神略有些复杂: “这柄剑,是你用金色的水,不,是用你身上所流淌的‘异血’锻铸而成的?” 素白长剑和张谴手中的金色长剑起了共鸣,它们是用同一种材料打造出的“相同”的武器,素白长剑是原初之人利用创世神赐予的“金色的水”锻造出的“神器”,不难猜出那把泛着金光的长剑也与金色的水有关。 白衣的修士不语,他没有义务回答十恶不赦的“魔修”的话,仅挥剑再向“敌人”劈去。 听着耳旁的呼呼风声,顾斐无奈地咬着牙关不让上下眼皮合上,他侧身躲开对手的攻击,再张开未握剑的那只手拉动起周边灵力,又一次扰乱了对手的感知能力。 现在是“躯壳即将崩溃的残废”对付“眼睛看不见也无法感知灵力的瞎子”啊……思绪飞转间,他手指轻点在芥子镯上,从中拉出了一条金色长鞭,接着随手把它甩出,让其直接打在了对方手里的长剑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八十六.灾变 已达到金丹修为的张谴自是没有纪元烨那样好对付,金色长鞭虽击中了那柄金色长剑,却无法让那长剑脱离它主人的手,而抽打在剑身上、发出了爆破般声音的长鞭反倒被张谴一把拉住,顾斐没能及时将其收回。 见状,穿着清源山校服的青年人皱着眉头“啧”了一声,但他没有因长鞭被扯住而松开手,却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鞭子的一端,同时也甩了甩另一只手中的素白长剑,一边尝试着用剑气给对手造成威压感,一边轻声感慨着“剑以外的其他武器用起来真的很麻烦”、再于想象中抬手扶了扶额,对“暂时不能用剑”、“麻烦越来越多”等事,他感到了少许头痛。 两柄长剑,其一由创世神赐予原初之人的金色的水浇铸而成,另一把在锻铸过程中则被浇有混杂着金色的水的“异血”,分居于两把剑内的金色的水在两剑相遇时会抑制剑的威力,让这两件锋利的武器变得如同细树枝那般无攻击力。 哪怕是素白长剑这种完全靠使用者想法,能肆无忌惮、不受限制地伤人害人的危险武器,也是依靠金色的水的力量才会如此强有力。现在“金池之水”的力量受限,这件过去杀死了创世神的、原初之人遗留下的最有用的一件“唯心”的强力道具,此时此刻,也因为发挥不了它的力量、不能伤到目标而失去了它的用处。 就是因为察觉到了手中长剑在感应到另一把剑内的“异血”后的无力与反常,顾斐才会临时起意,用上了另外的、并不顺手的武器。 他想当然地妄图凭自己手中武器多于对手、能调用的战斗力大于敌人来成为一个胜之不武的赢家,只无奈那条鞭子他只拿出来使用过一次,那回的对手还仅是一个刚刚踏入仙途的新人修士,欺负弱小时的顺利让他对那条长鞭的真实战力产生了一些误解,令他误以为“将鞭子当武器用”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对这件武器的陌生,直截了当地决定了他无法用一些不正当的小计谋取得胜利。 于是抽向敌人的金色长鞭被敌人毫不客气地抓住了,由于这条鞭子也是创世神遗物中的一件,不可再失去任一创世神遗物的顾斐不好干脆地将其放弃,只能在粗略估算核对了番战力问题后,反手推出素白长剑、孤注一掷般刺向眼前人。 ——这个时候的他,就像是一个作出了错误又没法弥补的选择的人一般,面对错误的举措所带来的后果,似乎正在拼命地试图挽回过错、想尽一切办法让损失将至最低。他明知素白长剑对面前敌人造不成多大伤害,可还是用剑来进行攻击,仿佛已被当前的事态急昏了头,一心只想着要面前人放开手、还那条金色长鞭“自由”。 什么也看不见、在顾斐的有意阻挠下也不能靠感知灵力来辨别外界事物的张谴仍可察觉到近在咫尺的杀意,这是常年与妖怪魔物战斗后养成的“本能”。 他借此“看”到了正朝自己击来的素色长剑,可偏不如顾斐所愿,同样也看出对手“杀意正浓”却无法威胁到自己的他没有为躲过攻击而放开手里的长鞭,反而紧拽着长鞭,直面对手的攻击。 “嘭!” 在长剑剑身碰到鞭子之前,顾斐看准时机,猛地抽身向后跳去——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则多出了一柄金色长剑,长剑深深刺入地里,足见它的主人对敌人的恨意。 青年人见此情形毫无惊慌,好似早已预料到了所有的事情,他轻叩腕上芥子镯把素白长剑收回,又从乌黑玉镯内掏出一样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拳头大小的东西。 这也是一件“创世神遗物”,顾斐曾经也使用过,因此对它的作用和使用方法很是熟练——他反手将其抛至空中又接住,再一捏,让这件“创世神遗物”上的微小白光一下放大、并蓦地爆发开来。 数道夹杂着剑气也混有灵力的白光在使用者的刻意驱使下,自这件“创世神遗物”中窜出,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青年人视野中、飞向了清源山各处。 感受到了强烈灵力波动、却不知发生了何时的张谴皱了皱眉,白色绸带下无神的眼睛瞪着灵力波动较强、即顾斐所在的地方,他无心质问面前人“你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和对方之间关系的紧张,对方亦没那么老实、会轻易地告诉自己答案。 嘁,等到把你打到毫无还手之力、将你捉回近神之地后,我定会慢慢拷问你“你究竟想做什么”,并弄清楚是谁害得清源山弟子竟入魔道。 ——白衣的修士在心中暗暗想着,他紧抓着手中长鞭不放,丝毫不打算放过面前的对手。 “山上出了魔修”,这对所有清源山弟子来说都是一个侮辱。 — 清源山山脚,谢仙村 目视了“奇迹”发生的施先生,在反复确认顾斐无论是灵身还是肉/身均已不在谢仙村中后,他才从村末祭坛处悠哉悠哉地踱步返回了村门口,此时正站立于村门口的石碑旁。 他倚靠着身边石碑,翻阅着手中属于顾斐的那一本《仙界创世录》的装订本,试图在等候着最后时刻到来的空闲时间中,温习一遍《仙界创世录》原作的故事剧情。 同一时间,一直能感应到顾斐的灵力波动的他也用余光,望见了从清源山上空向各方散下的那一道道苍白剑光。 “清源山的‘叛徒’……” 清源山根本不存在“叛徒”,有的只是被魔尊施加了遮眼法的普通剑气而已。 那些从天边或划过或落下的剑光,与仙门大会召开前、在清源山上闹出了大事的“叛徒”的袭击手段相仿——也可以说是全然一致,因为它们都是顾斐借助创世神遗物与魔尊的力量所制造出的“无差别攻击”的特殊方法。 前一次的清源山“叛徒”一事,亦是顾斐自导自演后得到的混乱成果,似乎不怕死的青年人还经过了一系列设计,施展了一个因为一些失误而险些要了他命的“苦肉计”、来换取身边人的同情和信任。 “……” “……” 当清源山上传出了无辜修士们的尖叫和惨叫声后,施先生默然合上了手里的装订书册,但在脑海中回想着书中的内容。 “《仙界创世录》中有提到,”他想,“主角觉醒了创世神血脉后,先毁去了给他带来极大痛苦的清源山、报复了山上每一位‘仇人’,再在数年后的仙门大会上毁灭了多余的‘上界’,自此毁去了整个‘正道’。” 清源山在原小说中是被创世神第一个毁去的“关键地点”,还是系统任务中的一个“重要地点”——在“顾斐”死之前,清源山必须遭到“毁灭性”的打击,“‘顾斐’作为清源山的弟子,作为原著中创世神虽恨却远没有恨之入骨的炮灰反派,当然是在清源山毁灭时,被神明顺手消灭。” “……” “出什么事了么,施先生?”在“假面”的催促下、坐回石碑旁继续修炼的纪元烨在进入冥想状态前,先行发觉了施先生的面色不佳,因而关切地出声询问道。 他的修为不足以让他立即感知到清源山上发生的祸事,纵然他能听到山上的“喧闹声”,却不会怀疑清源山上是不是遇到了“灾难”:山上也不怎么冷清,热闹惯了,有些吵闹也很正常。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师父现在的身体状况。”施先生敷衍地找了个借口,再稍有停顿后作出了一副眉头紧皱的表情,以示自己感情的真挚和对某些事的为难。 “他一人可无法坚持完整个结阵仪式,我一想这些事,不免有点担忧和紧张。” “唔。”纪元烨闻言赶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少年人暗自感叹“权前辈有这些真心实意地关心着他的弟子实在是‘太好了’”,自己也因担心对方而惴惴不安。 施先生瞟了坐在旁边的男孩一眼,保持着脸上的忧虑: “其实,谢仙村的村民们……前些天的日子里已商量过,在建立结界这件事上,要不要找隐居于别处的另一些符文师、或是某些门派的、正规的仙门修士帮助。” “符文师……” 纪元烨略一思索,随后有些懊恼地伸手挠了挠头:“施先生,对于早上发生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任性地强求权前辈、自信我可以做到连符文师都很难做到的事情。” 他又叹了口气:“如果是权前辈的话就绝不会像我一样,护村结界没建成,反而还引来了山上的妖怪,差一点危及村子。” “我害得权前辈又消耗了大部分灵力……嘶,我怎么给忘了!”说到灵力时少年人似乎想到了某些容易被人忽视的事,忽然一惊一乍从地上跃起道,“现在的他除去用生命代替外,哪来的灵力凝阵?!” “所以要请别人来啊。”看着身边人受惊般跳起的施先生眯起眼睛,脸上愁容略消,嘴角则向上勾起露出了一抹笑容,“正好,我们离清源山那么近,清源山的弟子们怕是也在找被‘叛徒’袭击后‘失踪’的你吧,嗯。” 他边说着边伸出了一只手递向纪元烨:“你不想回去么?” 回去……回去? 纪元烨听得不觉愣住了,uu看书 ww.ukanshu.om 他已然遗忘了自己和清源山人分别的原因:是因为顾斐假扮成“假面”后的偷袭和挑衅、还有这之后自己的神火被夺。 难以想象,这些天来,因为魔尊沈钰和假面的缘故,他居然都没想过要返回清源山、或是通过传音符与清源山上的师父联络——这或许是因为他对清源山的归属感不高山上可是充满了出于创世神身份的“嘲讽”而对他有意见的人——在清源山上待的那一个月里,他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你不想回去么?” “不回去也可以……”面对施先生的问题,少年人犹豫着回答说,紧接着再摇了摇头,“不过,自然是想回去的。” 有门派可归,为何要做一员散修?正式的仙门宗派的弟子能比散修得到更多的资源和更多的成长、变强的机会,也能第一时间获知一些修真界的“新闻”,也更加安全;在他真正强大起来前,安全能得到很好的保障。 而散修除却自由外,便找不出有什么优点能与宗派弟子媲美了。 施先生听到身边人的回复后,咧嘴笑了下:“正好,村里人已上山去请求仙人们帮助。”他说,“相信清源山上不会有太过恶劣的仙人,到时候,我再想方法和那些仙人进行沟通,把你送回去。” ——言毕,他迎着少年人发亮的眼睛,举头看向那已被道道白光覆盖的高山。 纪元烨背对着清源山修炼,尚且看不到山上的异样。 八十七.想法 在承诺会将少年人送回清源山后,施先生又状似随意地把话题扯到了其他事情上,他装作没有发觉少年人一时的走神,唠唠叨叨地开始讲述起其他的事情来。 ——纪元烨并不否认自己对“返回清源山”的渴望,曾也幻想过与那位将他带上了清源山、亦是改变了他一生、可成为宗派一员后却又再未相遇过的师父的再见,他希望对方能再一次站在他面前、再一次拉住他的手、且再一次毫不顾忌地接受他、亲自带他返回山上剑堂。 但是这种“渴望”和“期盼”的心情并不热切,除去对师父的想念、和对清源山上极佳的修炼环境的依依不舍外,山上那种天天被人刁难、毫无一丁点值得留恋的生活,终归是吸引不到已体会过临界村“绝对和平”的生活的少年人的,亦无法让想长久地留驻于梦中与“假面”的“回忆之地”、找不出借口来说服自己离开谢仙村的他起更多的兴致。 — 在意识到自己精神恍惚而匆忙回过神,再经过一段没头没尾的闲扯后,纪元烨从施先生那里,得知了自己与“假面”施展的咒术仪式以失败告终的消息已在村中传开、也了解到这一消息让少数村里人对异乡人的刻板印象有所改观,令他们认为外来者是“想要做好事、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热心人。 也是因为对外乡人不再只有偏见,村民们才做出了决定、召开会议又经反复商量后、派出值得信任也跑得快的人上山请求“村外之人”的帮助。 “村里的人对要不要求助于外来者可是争吵了好一段时间呢……对了,听闻仙门大会后魔物们越来越猖狂,因而很多宗派的仙人们都会主动出手保护那些没有修为的凡人。” 当谈及谢仙村人向清源山的求援会不会被山上修士接受、近神之地是否会派人前来这座被他们遗忘了百年的村子时,施先生神情略有放松地和少年人说起了自己的观点,他不假思索就认为清源山定会派遣弟子下山相助,且觉得山上的那些人肯定很想见见这座莫名没有存在感的村子。 清源山的弟子中虽也有败坏风俗之辈,但大多数还是安分守己、极负责任的老实人,他们无视了这座村子百年、让村子白白受了百年之苦,若不及时地想办法补偿过失,压在他们心头的愧疚感和罪恶感就会让他们感到悲痛和难过。 看着纪元烨听得认真,青年人便继续解释起自己笃定清源山会出手相助的原因:“仙人们是为防止凡人们成为魔物的食物,补足了能量的魔物会变得更加强大。”他说,“既然如此,想来他们是不会拒绝我们的求救的,嘻,谢仙虽不大、灵力也不充裕,好歹也有生灵在,具有活人生气的地方,理论上也会成为魔物们的目标。” 是这样,尽管在现实中,谢仙村是永远不可能被魔物袭击的,况且魔物也远没有仙门修士口中的那般可怕和贪婪,它们是能沟通的……嗯,至少那些听从沈前辈指示的魔物很乖巧、很听话……尝试着进入冥想状态而接着修炼的纪元烨十分配合地听着施先生的闲话,也无声地在心里念叨着某些琐事。 片刻后,他又听到施先生思维发散般从谢仙村之事聊到清源山,转而向自己介绍起了仙门大会后山上的动静——脑中接受着和清源山有关的信息,再联想到自己很快便能与同门师兄弟们“重逢”,少年人的内心不禁有些躁动起来。 他能读出自己此时此刻越发迫切的心情,也感觉到了自己胸腔中那有力跳动且越跳越快的心脏:面对即将再遇的“熟人”,他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和激动。 这几近亢奋的喜悦之情不止是为了迎接“熟人”,能再次看到以前的“仇敌”也让少年人不觉精神振奋、尤其是预想到仇人的实力已不如自己、甚至比起自己来相差甚远的时候: 收容于逆银锁中的创世神的那些力量不容小觑也非常有用,短短几天时间,他的修为就得到了飞速的提升,虽说他还未来得及晋升开光、悟道开窍,但实力也远超了过去那些仗着修为高于他而大肆欺负羞辱他的同门弟子。 他知道那群施压于他的修士是顾斐的“跟班”和“手下”,其中一部分人是因人类自身对“非人之物”天生的排斥感而厌恶他,另一部分却是纯粹地只想要发泄心头压抑的恶意。 前者他可忽视、可谅解,后者则不可原谅、也是他报复的对象——在“假面”和魔尊的帮助下,他已有能力达成以往的“心愿”,让那些“恶人们”体会到神明不该有的愤怒、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迟来的代价。 — 由于心境的不平静,纪元烨迟迟不能成功冥想、也无能调整自身状态,他暂时无法继续修炼了,只能再以闲聊的名义和口吻,向身边人打听起了自自己离开之后的、“假面”的动向。 不出意料地,他得到了对方“他没事,相信我,他也不会有事的”的回答,施先生原本的滔滔不绝在听到少年人问话后戛然而止,但他却像之前的几天一样,仍给出了这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只差点摧毁了祭坛的石妖只是被灵力吸引,本身并无恶意。”似是看出了少年人内心的纠结、烦躁也不安,青年人如是说着,用“这实在是太幸运了”的语气安慰眼前的男孩道,而他的这番话也十分顺利地、使得对方更加地心烦意乱起来。 纪元烨心中更为焦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从他心里窜出,也让他心急如焚,他却看不透是什么事叫他产生了警觉和紧张感,亦说不清自己是为何、又是对什么事而如此的急不可耐。 “……” “咳,好生修炼吧,不会有事的。”瞅着少年人脸上的严肃和“继承了”自己、却并非虚假的愁苦,施先生抿了抿嘴,没有放弃安稳对方心情的想法。 “不会有事的。”他重复了一遍、强调着说,而在出言安慰对方的同时,也悄然在衣袖中捏出了一张符,又默念了遍启动符文的咒语,想要借助外力来平复少年人“动荡不安”的心境。 成功中招了的少年人在符咒的影响下,怔怔地点了点头——符咒可谓万能,纵使是“主角”,他身上那被逆银锁所激发的部分“创世神的神力”,明显也抵御不住同有创世神神力加持的符咒的力量。 施先生所选用的符咒首先助少年人迅速地进入了凝神冥想的状态,继而让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当天边光芒彻底落下,谢仙村重归寂静后,被村里人派去“叫人”的谢仙村村民总算返回了村子,而那一队接受了村人的请求、前来村内为村子施加结界咒术的清源山弟子,也终于姗姗到来。 已把睡着的纪元烨送回某间屋子中的施先生依然站在村门口的石碑旁,他两手空空,既然谢仙村是有求于人,他也因此摆出了最好的精神姿态来迎接“尊贵”的“仙人们”,那本原来被他揣在手里的《仙界创世录》,此时则被他拖人重新藏了起来。 这会儿,这位谢仙村的迎客者目视着来自清源山上的“仙人们”在村民们半怀疑和稍加掩饰的嫌恶的目光中、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村子,同时他也一一对来者们拱手作礼,好似毫不吝啬自己的礼貌。 “……” “山上的事,没出什么意外吧?” 而当其中一个清源山的弟子朝施先生走来、想要路过其走进村子时,青年人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对方的去路,再突兀地开口问道。 那名清源山弟子先是停下了脚步,闻言身形一晃,又转过头看向站在村门口的青年人;这“清源山的弟子”面向施先生,眨了眨他那对深邃的眼眸,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个“哎呀被发现了”的灿烂的笑容: “很顺畅,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这是顾斐,伪装成一名普通的清源山人的顾斐被施先生一定也不客气地揭穿后,他看着眼前拦路的“自己”,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此次混在清源山队伍中的他借助白玉面具的力量略微改变了自己的外貌,好在短时间内能骗过熟人的眼睛。 他也把自己手中还剩下的金色的水全用完了,因而那些同他一起下山的弟子,实则都不是具有思考能力的活人。 实际上,要实现目标完全可以不用那么复杂,只不过碍于村内还有一个纪元烨,顾斐不想所有事情还未开始就已结束,所以不可让纪元烨因他而发觉此次下山的清源山弟子们的“异常”。 “不用担心,他大抵第二天才会醒来。”施先生瞟了眼努力坚持着满面春风的“自己”,就算顾斐未尝开口,也“善解人意”道,“真是的,我这一天怎么尽在对别人说‘不会有事’、‘不用担心’。u看书 ww.uuansu ”他再抬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颇有些无奈地抱怨了一句,接着再挥了挥手,示意眼前人“抓紧时间”。 “话说,这一回,你把你的灵身送去哪里了?”在看着顾斐“跟上”清源山的“大部队”的脚步、沿着歪歪曲曲的石板路准备走向祭坛时,依旧立在村门口的青年人不由好奇地咕哝了一句。 踏在灰白石板上的顾斐听到身后“自己”的无意问话后,微微抬头瞥了眼身后那座安静的大山,他并未停下脚步,也没有出声回答,仅指望着身后人能靠自己的眼神明白一切。 “……” “……你把它留在山上了?” 施先生眯起眼睛,他知道缺损了一半神火后的“自己”的身体状况,分离灵身于顾斐而言就当是不要命、并会让他的躯壳提前崩坏的举动。 看来是山上的事顺利归顺利,可还有要事还未做成啊……不知是哪个幸运的家伙被一介灵身牵扯住了……有了一定想法后的他默默心念道,再咧开嘴角,于面上挂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 背对着施先生往祭坛走去的顾斐,则在“提醒”了身后人后陷入了沉思,经历了一番思考和心路历程后,他心态较好地敲开了与系统间的联络。 “系……” 【大哥!!】 被鸽了数日的系统在闯关者开口前就激动万分地抢先发言,它用着最大的音量且夹杂着各种刺耳杂音大喊: 【庆贺吧大哥! 我们的任务、全部任务的进度条已快走完了——终于快走完了!】 八十八.相谈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大哥!】 一想到所有事就将结束,自己也能在闯关者通关后获知自身死亡的真相,系统的情绪便猛然高涨,相较于天山上仙门大会结束时的情形,现在的它要更为地兴奋,开心得连语音中混杂着的那些杂音都无暇顾及。 而因为过于激动,它那幼童的拟人声音中时不时地会爆出一两声机械音,让它说话时的声音听起来怪里怪气的。 【只要任务的进度条圆满,我们各自的‘愿望’便可实现了!】“心潮澎湃”的它没去理睬自己那出了些问题的“发声功能”,只这般说着,且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个杀死了“作家吴峥”、并让另外的十余个无辜人士、甚至是几员有着光明前途的学生变成“受害者”、变成冰冷死尸的杀人魔的身份,以此来了却自己的执念。 ——尽管失去了执念后它就会消失,被迫接受死亡的它也不想消失,可比起只剩一缕意识永存于孤寂的黑暗之中、只能被动地在有限的时间内了解外界有限的事物,似乎就此消散的结局反倒要好一些。 “啊,没错。”听到系统用奇怪的声音说出的一系列“庆祝”的话后,顾斐持着满是笑意的语气、对脑中那激动不已的声音道,“这些天来都没发生什么需要和你这个原作者商量的事情,所以就没用上那堆‘三小时’。这次我会联系你,就是觉得任务差不多快完成了。” “嗯,现在我们的任务应只剩下最后一个步骤了。”他说,“只要我这边准备就绪,我们的愿望都能成为现实,我所等待的奇迹也将出现在我面前。” 【最后一步……准备就绪?】 系统的声音在顾斐话音落下后瞬然变得有些犹豫起来,而在听到顾斐大方又坦然地提及了和任务相关的话题后,它似乎对某些事有所恍然,兴奋的语气顿时有所收敛,话语间则附带上了一丝歉意。 【啊啊,我都忘记了。】赶在顾斐下一次开口前,它压低了声音,先与对方说了一句不轻不重的“抱歉”。 【我太高兴了。】这一混杂着机械杂声的幼童声音稍有点懊恼地道歉说,【我竟然忘记了任务的结束就代表着你的死亡……不过,大哥,你真的不考虑把闯关后的奖励拿来自己用么?】 【你真的不用再想想,仍要把那条命交予你那个已经死去的妹妹么?】出于好意,想起了顾斐先前所做出的决定的系统如是问道,并委婉地规劝闯关者再好好考虑,它仍不认为世上会真有人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把原本属于你的生命让给另一个已死之人,两个人之间的生命对换,这种事我都不知道主系统能否做到。】它说,【若是不行的话,你这一个月来所做的事……就相当于是在打水漂。】 【这样一来,你的所有努力、和因为你的存在而遭到加快、变成了四不像的剧情就都毫无意义了。】 “嘿,我知道,我可不是靠发呆度过这一月以来的空余时间的。”顾斐没有正面回答系统的问话,他脸上笑容不改,语气中的笑意亦丝毫不见减少。 “为了抓住奇迹,我可是做了不少准备,系统,你得对‘顾斐’有点自信啊。” 【你倒不如说你是为了‘送死’而拼命。】假如系统有脸,那么它现在一定摆出了一副半关心半嘲讽的笑脸,【你也明白,我当然很信任你。】它道,【你可是现在的我唯一能信任的人。】 喂喂,是在担心我会在最后关头忘记了“正事”么,这明摆着是对我办事能力和记忆力的怀疑啊……青年人于心中干笑了两声,同时也心念道,原世界的人们对他可都是近乎盲目的信任。 而在说出“自信”、并听到系统回答“信任”一词时,他不觉想起了生前、即自己在原世界中的某些经历。 那时的他是几乎“全能”的“人造天才”,深得身边每一位合作者与临时同伴的信任,人们看不穿他厚厚伪装下的真实面貌,由衷地赞叹着他的“好心”,并赞美着世间怎会有如此优异的人类存在;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万能之人”,相信无论是再困难的事情他也能完美完成。 将希冀寄托在他身上的人们不会向他提出意见、亦不会当着他的面对他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认定“顾斐”全能的他们不希望青年人遇到无法解决、或是会让他感到困扰的麻烦,他遂顺从人们的想法,努力扮演着一介受万千人瞩目、也得到了数万人信赖的全能者。 只不过一心只想着写书、半辈子都耗在《仙界创世录》以及这本小说的后续出版工作上的吴峥对世界舆论知之甚少,他并不认识“顾斐”这个名人,而在吴峥心目中,“顾斐”仅仅是一个十分常见的普通人的名字罢,他还是在与顾斐的相处中,才稍稍了解到这个与自己书中炮灰配角同名的人的身份似乎并不一般。 ——吴峥暂且还不知顾斐是一位死后“全世界都会为此惋惜”的名人,顾斐没有自傲地将告知系统自己在原世界中的“名气”,因为青年人自知,当调查者们通过他刻意遗留下的线索、将所有惨剧背后的“真相”挖掘出来后,怕是全世界人均会后悔为他流泪,他也许还会成为某些历史书中典型的“反面人物”,自此遗臭万年。 ……略微出神了一会儿后,顾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将气吐出: “我会出色地完成任务,系统。”他说,“我将尽我所能,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任务,给你一个交代,并让我的心愿成真。” 【好,我会耐心等待的。】混杂有电子机械音的系统如此道,【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 在一段沉寂过后,已快走至长长石板路的尽头的顾斐,出于调整心态的目的,又笼统地和系统阐述起了此刻自己的所在地与周围的人。 他告诉系统说,自己正待在“清源山山脚下的一块空地里”,并简单描述了番此处的“无人”和安静——谢仙村可以称得上是这个书内世界中的一处bug,它是一个严重的偏差“产物”,顾斐因而不打算在“万物终结”的前一刻把谢仙村的存在透露给系统,那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系统听到闯关者居然没在清源山上,而是在山脚下的时候,它不免有些吃惊,也不禁发出了混杂有电子音的惊诧的声音;而在听说纪元烨已拿到逆银锁、可又拒绝使用锁中力量、没有选择血脉觉醒成为创世神后,它就有些困惑了。 在系统的印象中,自己所写的剧情应是“已经成为创世神的主角得到了魔尊的‘效忠’和帮助,返回清源山上寻仇”,然后,主角会在清源山上轻松除去包括‘顾斐’在内的、一大堆不重要也没有名字的配角,也会凭此在所有清源山弟子面前初步建立自己的威信,并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创世神转世”的身份。 书中有写,当清源山人受到了创世神神力影响,开始发自内心地尊敬与崇拜神明时,主角便会亲手毁掉这座三番五次打搅且扰乱了自己行动的灵山——清源山上那覆盖有整座山的、山神留下的丰厚灵力、以及符厅七层藏书库中的那海量收藏,最终都会落至神明手中,而这些事物对全知全能的神明而言毫无用处——它们将会成为神明的收藏品。 对于现在剧情一头雾水的系统花了一些时间,好不容易才将那混乱的故事情节理清,读着当前剧本的它忽地意识到,除去那些和任务有关的关键剧情外,所有的情节居然都遭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魔改。 它是想象不出“剧情发展速度加快”会给原本故事带来如此之大的改变的,当前只能对闯关者“只要结局一样就行,并不重要的过程就可以五花八门”的心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顾斐”的剧情就将走完,于它而言、一切都将结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哪怕它应该知道什么是原作者,也没有命去干涉了。 “……” “……” 一人一“魂”又闲聊了少许时间,这基本上都是顾斐在说话,闯关者在和系统的对话间隐晦地提到了临界村中发生的事,不过系统心大,同样也觉着这事和自己无关、亦不会影响到已成定局的任务进度。 系统在念叨了几句自己“一去不复返”的原著之后,主动提议要挂断联系,它想节约今天的三小时限制,这样一来,它就能清醒地度过“最后时刻”,而不是“死得不清不楚”的、毫不知情地就失去了意识,叫人在激动之余还有些心悸。 青年人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他又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方才和系统的对话、整理了一番剧情后,于想象中点了点头,同意了系统的建议,决定立即结束和这位原作者的联络。 — 【但大哥你得谨记一件事,uu看书 .ukah】系统于通讯被挂断前忽然严肃道,【我原本的剧情里,你是被主角团队所杀的,主角对你要有强烈的怨恨之情……你所说的‘准备’,是准备拉仇恨么?】 顾斐闻言好笑地勾起嘴角,那种事他早就做过了,没准还做过了头——他自是没对系统说这等废话,只在心中“感谢”了将此时告诫于他的系统一声,而后沉默着掐断了与其的联系。 这个时候,他已和自己的一众傀儡一起来到谢仙村村末祭坛前,盯着那座越发规整的石制祭坛看了许久后,他纵身跃上祭坛,再低头命令那表面上是“清源山弟子”,实为他临时用金色的水制造出来的“傀儡人”在周围布下结界。 这是为防止有谢仙村人突然对外来者的“仪式”产生了好奇心、然后跑来这里捣乱。没有灵力的凡人对灵力波动亦是极为敏/感的,要不然清源山立派之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向往着爬上这座灵力充沛的神山、企图篡取山上的利益。 那盏赤红的琉璃灯随着无形结界的升起,自行从他腕上的芥子镯内飞出,紧接其后的是三枚透明的光点——是三个不足拳头大的“光球”,它们摇摇晃晃地落在地上,触地的一刹那、球状体外部的光芒骤然扩散开来,微弱的光点也一下变得极为刺眼。 ——在那强烈的光辉照耀下,“光球”瞬间从“拳头大小”变作了与人同高,从中还传出了似是心跳一般的声音,三个光球,里面仿佛封存着三个鲜活的生命。 待到光芒彻底消散,周围环境亦恢复正常后,祭坛上只余下了一盏灯,以及、四个人。 八十九.祭坛 在别无他人的结界包围下,顾斐默然站立于石砌祭坛的正中央,他的目光追循着从芥子镯中飞出的光球移动着,最后随着光球的缓缓落地——也有它们所发出的光亮越发强烈的缘故在——他迟疑着移动眼神、并瞟向了脚边的地面。 祭坛上方,层层光芒与光晕正交相辉映,处在它们下边的、被迫接受着光芒照耀的祭坛也有反射这“光明”。 而透过这些虽然夺目扎眼、但还是能够让人正视的光亮,顾斐清楚地看到了那些近在咫尺的、漂浮在地面上的光球的异变,它们发着光亮的“外壳”似乎被一只无形之手剥去了、藏匿于其中的三个人影就这样从破碎的光辉中掉了出来,让见到此情此景的青年人内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幸好掉落在地面上的人影并无动静,顾斐很快就平定了心神。他瞅着那仨被耀眼的光辉和雾气团团笼罩起来的人,目视着这三个人就这样代替了那本包裹着“他们”、现在却在渐渐消失的光球,安稳地躺在了祭坛上。 而后,围绕在从光球中落出的这三个人身边的光雾也慢慢散去,人们的样貌一下暴露在青年人面前、让他顾斐看清了这三个被封存在光芒之中的人的长相。 顾斐把三人的样子收入眼底,他面色平静,亦可说是面无表情、满脸的漠然。 实际上,他也不会因看到了面前人的外貌而惊讶、亦或是感叹些什么,因为这已是他“第二次”看见、当然也有可能是“第三次”、“第四次”……总而言之这已不是他初次见到这三个受缚于光球之中的“祭品”的模样了,毕竟这些“祭品”可都是他亲自“收集”来的——他亲手定下了计划、并亲自出行,算是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这三位“祭品”的最佳人选。 — 山神脚遗留下的咒术上述,想开启复活阵图需活人灵魂和怨气,复活一人需付出代价、需以三命换一命。 顾斐睁着他那双深邃又似是能够吸纳世间万物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那同样正安静地躺在祭坛之上、已陷入了沉睡也不会再醒来了的三位“祭品”。 祭品们都是女性,因为顾斐想复活的人是顾霜,是他的妹妹,是一个女孩。 他在潜意识中认为“性别相同”会增加复活阵图的成功率,由于他借用肩头火的力量、为复活顾霜所收集的、人类必须拥有的“三朵火”——尤其是包含有人类神识的魂火——都来自异性,所以他总在担心,害怕着被复活阵图所“复活”的那个“顾霜”并不是他认识且由衷爱着的那个女孩,而仅是一个有着相同外貌、并夺走了“顾霜”之名的陌生人。 就像清源山上的那位小师妹一样,当看着与“所爱之人”一模一样的人把偏离疏远的视线投向自己的时候、当发觉对方把自己当成了生人、将自己视作叫人恐慌的“敌人”的时候,顾斐觉得自己的脑袋中瞬然充斥满了一种强烈而具有毁灭性的情感,他感到头痛无比,甚至产生了“他的头就快炸开、炸成碎片、炸出血色的喷泉而脑浆四溅”的幻觉。 ——纵使他已得到了顾霜的灵魂,按理说不会出这种可笑又叫人后怕的乌龙,况且,他还可以依靠能将自己做事的成功率上调至百分百的系统作弊,可人总会无端地惧怕着什么,此乃人之常情;自然,也有人不知何为“恐惧”,但这等人数量极小、大多也活不长久。 — 三位即将被献祭给复活阵图的女性,其一是谢仙村中那位失踪了的偷油女孩,她踮着脚盗取摆放在村长门口的赤魄长明的灯油、又在看到外来者后仓皇逃走的身影,十分不幸地给顾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许是天意帮不怀好意的异乡人作出了决定,在看到女孩扔下小匙转身逃窜的背影的瞬间,顾斐心中便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直觉在向他示意,告诉他这个为活命而敢于冒险的小姑娘就是上天定下的“有缘人”。 可惜刚刚来到谢仙村的那会儿,他还不知世界上有一种能给予死者生命的“复活咒术”,只老实地认为这种奇迹仅系统能办到,尽管他也猜测过自己的“穿越”和创世神有关、认为只有神明才能带来“奇迹”,还对此做了一系列的试探。 他满心期待着系统能与那个承诺会在任务完成后、给他提供“过关奖励”的“主系统”谈妥,让系统顺着他的想法,把原本给他的那条命转赠给濒死的顾霜。 而在遇到施先生前,他做什么事都很着急,因为原世界中的顾霜就快死亡,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所以急匆匆地忙着办事的他也顾不上去注意自身直觉的提醒。 ——在察觉出自己下意识地想要寻找并观察那偷油女孩时、他对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亦是摸不着头脑、一脸懵逼。 后来和李长歌“分头行动”而走进施先生的屋子时,施先生预留在“谢仙”话本、也就是另一本被涂抹且改写了的《仙界创世录》上的符咒替他洗练了灵根,让他摆脱了凡人的身份。他也得益于体内流淌着的“金色的水”,就像创世神传说中凭借金色的水晋级的原初之人一样,一夜之间炼就了金丹;在那之后,他又汲取了周围的灵力、让自身修为更进了一步。 接着就像是在嘲笑那些只靠努力和天资修炼的修士一样,那一晚,他迅速达到了分神境界,也很快熟悉了灵身和肉/身的分离。 他将自己的灵身留在了村中,肉/身则脱去了“顾斐”的伪装、变回原世界的他的模样后又戴上了白玉面具,以“假面”的身份前去了村末的山神脚总坛。总坛上方的阵图没有难倒在清源山符厅中已读到过有关山神脚的轶闻传说的他,他就借着从符厅中获知的少数情报,放血打开了祭坛上的通道。 不得不承认,祭坛之下的情形、以及那些被狂信徒们抓来总坛的村里人,还是叫他吃了一惊的。走到地下后,他被石牢中人的哭喊和求饶声弄得头痛,而那时的印长明则同时在总坛内放毒、惹出了不少动静。 不过赤魄长明的毒素蔓延不到地下总坛的进出口,根本威胁不到站在通往地面上通道旁的他,他亦无意掺和进这和自己无关的事情里去,便百般聊赖地试验起自己现在的修为和灵力,再破坏了石牢外困住了那些村民们的锁、将所有的村里人都放回了村子。 那之后,当终于和施先生“相见”之时,在施先生有意无意的提醒和帮助下,他得到了“连通异世”以及“复活亡者”的两份阵图与相应的咒术,过去的某些猜想在那一刻得到了证实,他于是就将那位不幸的小姑娘当成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 在考虑抓人的过程中,明白目标是无辜者的他有过几次犹豫、也数次想过放弃,但最终对“复活妹妹”的信念和“让‘自己’再见顾霜一面”的执着赶走了他做坏事时的愧疚和踌躇,他仍是出手了。 ——原世界里的他一样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是性格使然,人本性难移、无论他对某些事纠结再久、末了却依然不会改变主意。 小姑娘的屋中无人,要潜进去非常容易,顾斐象征性地在外敲了门,他知道无人会回应,也就十分随意地推门而入。 他在那间屋子里发现了一盏简陋的长生灯,里边的灯油已耗尽,灯盏中散发着难闻的腥味。 女孩儿曾在村中时疫肆行时偷走了赤魄长明的灯油,并拿那点灯油自制了一盏长生灯的仿制品,妄想用这件仿制出来的“魔灯”替自己唯一的亲人续命。 她天真地将妖怪的骨与血代替灯油而加入了赤魄长明中,希望以此来让自己的亲人能像妖怪一样活很久、得到和妖怪一般漫长的生命,殊不知在长生灯被它的主人“回收”后,施加于长生灯中的所有咒术和执念都被清除,那位将死却又遭人强行扣下了命的老妇人便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悄然蜕变成了妖物。 女孩怎可能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她也不知自己在这世上已是独自一人,甚至很快、她连活着的资格都将失去——她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欣喜之情回到了自己家中,却不想见到了自己的“噩运”,然后被迫告知家中的不速之客自己的名字、继而被夺去了存在。 “抓住”了女孩后,顾斐对这一连反抗或是抗议的机会也没有的可悲“祭品”进行了“封印”,且将其收进了芥子镯中。按照常理,芥子镯理应只能容纳下死物,只不过他拿来封存“祭品”的道具有些特殊,一样也是“创世神遗物”的光球让封印在其中的女孩儿进入了假死状态、骗过了本身也没有灵智、因而很容易被人钻空子的镯子。 — 继那倒霉的偷油姑娘之后,顾斐的第二个目标就是肖浅,只因为肖浅是一介永远的“凡人”——她的灵力与天赋已被童邢毁去,她是顾斐认识的所有女性里、唯一一个毫无灵力的“真正的凡人”。 顾斐想要顾霜作为一介普通人,在谢仙村、或是其他更加安全的地方平静地过完一生,他因而认为,祭品中需要一个没有灵力的人来平衡力量。 也正因如此,在离开谢仙村后,他就立即翻山越岭、跑去了清源山另一面的小城。 遗憾的是,肖浅已跟着某一不知底细的宗派离开了小城,晚到了一步的顾斐扑了个空,那时仙门大会又即将召开,他只好暂时收敛思绪,悻悻地赶去参加那场众仙门修士集聚的会议。 ——不过他最后仍是找到了那位在书中就已非常不幸的女反派,虽搞不懂肖浅为什么会陪伴在一个名为“霄仙宗”的小门派掌门身边,不,是不清楚为什么霄仙宗的掌门会收下一介没有灵力的凡人为弟子,但他至少成功找到了肖浅。 这小姑娘胆子很大,还公然和纪元烨为敌、甚至找了些不入流且没有证据的借口来诬赖主角,但顾斐不会轻易放过这一机会——肖浅也就这样被他所“封印”、成为了祭品中的一员。 可以说顾斐同样也是肖浅的“噩运”,只因为和“顾斐”有交集,小姑娘就失去了自身灵力和仙缘,而这还不是噩运的全部。 — 对于丧失灵力的事,女孩儿的直觉有告知女孩儿道,“你的命运会因一位清源山的弟子而改变”——通过冥冥之中的灵感隐约猜到了事情真相的肖浅因此恨上了清源山的人,u看书uukanshucm 又由于“创世神”身份的嘲讽效果,她对纪元烨更是憎恶。 但肖浅却仍然信任着曾出手救了她那盲人姐姐的、从感觉上判断和凡人无异、与其余看上去高不可攀的仙人相比更像是普通人类的顾斐,这是一种很奇怪、也说不清原因的心理,顾斐告诉她道“奇迹总会出现”,要她静心等候那终会降临于她身上的机缘——她也真的等到了来接她踏入仙途的“仙人”,因而愿意对顾斐付诸信任。 — 小姑娘在天山上看见顾斐的时候,面上不见她对其他清源山弟子那样的厌恶,有的只是故人重逢的惊喜,和夹杂于其中的、一丁点的洋洋得意。 喂,仙人,有了师尊撑腰的女孩儿刚在一轮发言中暗骂了遍清源山的人,她心情很好,看到了那一身黑衣的“魔修”后,一边摆着手臂,一边兴冲冲向对方蹦去。 你们在山上的生活可好?她问着过去问过的问题,又咧了咧嘴、朝眼前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她看见面前的黑衣修士同样露出了笑容,也听到对方轻轻喊了声她的名字。 肖浅,她所信任的男人低着头,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面孔,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她也下意识地作出了回应。 — “……” 谢仙村,村末祭坛。 顾斐费了些时间、支撑着他这具随时可能会溃散的躯壳,勉强搬动着横在祭坛上的三员祭品,将她们摆放在了阵图中正确的位置上。 他随后抬手召出了一朵火苗,点燃了手边的长生灯。 九十.逆天 仿制长生灯内的火苗静静地放着光,顾斐盯着那燃烧着的灯油看了半晌,然后拉起了衣袖,把一只狰狞也略显丑陋的鬼手一点点从腕上的芥子镯中扯出。 肩头火的残肢被青年人从镯子内拉出来后,又在人类的手中扭动了一下,这一妖怪的身体碎片中显然还困有本体妖物的少许意识。 之前它会甘愿听顾斐的话、乖巧地克制着自己杀人夺火的恶念并听话地照顾斐的指示办事,也不过是因为顾斐在收服它的时候借用了纪元烨的特殊之处、拿少年人“创世神转世”的身份来威胁它的缘故;而等到顾斐和纪元烨分别后,无需再整日对创世神提心吊胆的它又碍于顾斐手持有“金色的水”这样的“神明的恩赐”,依然没敢轻举妄动,哪怕顾斐拿它来对付创世神转世也不敢反抗、只得被迫解释“宿命”的安排。 “……” “开启阵图前,嗯,先把之前的两朵火放出来吧。”在鬼手终于安静下来、不再为刷存在感并证明自己还“活着”而动弹后,站在祭坛中央的顾斐眯起眼睛,摆出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看向它,语气淡淡地吩咐道。 “你不会一不留神就把它们吃掉的,对吧?”他随即又补问了一句,听得手中的鬼手不禁颤抖了下,两枚不同颜色的光点随后便从这鬼手的手掌心中“挤”了出来、鬼手也示好般将这俩一离开自己就“想”着要逃窜的“火”推至了问话者面前。 ——不知为何,明明会给肩头火带来压力和压迫感的纪元烨如今并不在此,天山一事后顾斐手中的剩下的最后一点金色的水也已被他用完,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肩头火了,这只鬼手根本没必要再听人类的话、也无需再抑制自身的欲/望、隐藏起自己的恶意——可它却仍然老实乖巧,一改最初那副无差别害人的样子,好似已被生活的艰难“磨平了棱角”、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其实从顾斐一提到“创世神”,它立马就认怂了这一点看,这被魔尊轻松击成了碎块的妖怪本身也没胆大到哪里去,它原本就忌讳着很多事情,只是现在避忌的事情更多,除去想告诉世人自己的意识尚存外,包括反斥使用者并施加报复在内的别的事情,它似是一件都不想去做。 看见了鬼手的安分和被推到自己眼前的两枚光点,顾斐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他没心思花费时间与精力去猜测一个曾经杀人证道的魔修的想法,只是伸出手拉动起周边灵力,将那两枚一离开肩头火就四处乱窜的、一点也不乖巧听话的光点收拢,再将它们牵引至了他自己手中、让其显现出原形。 光点的原形就是人类的神火和心火,存放在肩头火体内的这两朵火则都来自纪元烨,这亦是顾斐敢放心地托肩头火替自己保存两火的原因,因为畏惧着创世神、且明白创世神不会因失去两火而轻易死去的妖怪不可能有吃掉神明转世的火的勇气。 即使创世神的神力能让肩头火变强、或许还有能力让它“复活”,但顾斐早就灌输予它“不管复活多少次都难逃被魔尊一击秒杀”的卑微想法,青年人还把原小说中肩头火的结局编成了故事,有事没事时就顺口提起几段。 嗯,某些观念的改变,可能就是肩头火初步摆脱了生前修魔所带来的杀戮欲/望与暴虐心态的影响、变得佛系而失去反抗之心、安常守故又想着凡事都“顺其自然”的原因之一。 看着那俩光点在自己的手心里逐渐幻化成两朵火焰的模样,青年人的不觉走了神。 山神脚残党遗留下的复活阵图中并未写到“复活人类亡者需人类的三火”这一复生方法,不同于有明确记载且不需质疑的“以三换一”的复活咒术,“集齐三火能复生一人”仅是他、仅是“顾斐”的一个假想,虽说这一猜测已通过与肩头火的神识交流和“记忆共享”符咒的应用,得到了初步的证实。 肩头火靠拍灭和夺去人类的三火来吸食人间的阳气,阳气是它的食物,是它能脱离下界魔气而留在人间的条件,而在它落入顾斐手中再无法随心所欲地收集三火后,它便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将“‘剥夺人类三火’是它为了复活自己、辛辛苦苦又不嫌多地攒下的‘筹码’”一事告诉了顾斐,没指望去也期望顾斐能做一个“好人”、能理解自己想要完整身躯的“苦衷”。 此外,《仙界创世录》中有写到关于肩头火的介绍,书中开口介绍妖怪“肩头火”和人类的“肩上三火”的角色是曾击碎过肩头火一次的沈钰,这位魔尊有言:人间生灵,神火是构筑躯壳的基础,魂火乃原初之人赐下的“金池之水”所生的万物神识,心火即为人类独有的复杂情感。 “三火合一而成人类,凡人失其一则不可活”,那么搜集魂火、心火、神火各一朵,通过特别的方法让三者合一,理应可以合出一个“人类”。 顾斐早在半月前的酒楼中刚刚认出沈钰的时候,心中就生出了这等想法,确切来说,是有了包含有对“复活”的猜想的一系列假设和猜想。 那时候他才翻阅过一遍原小说,对小说中那些一章即过的情节与场景多数耿耿于怀,于是在纪元烨被压在酒楼废墟下、因祸得福闭关修炼而得以晋升的时候,他跑去了城外的树林中,拿林中的生灵和妖怪做了形式各异的各种试验,以至于让某些地块内产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边缘剧情不断反复的现象。 ——有了猜想后的他也尝试过去试探系统、祈求得到系统直接的回复,不过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只好自己动手、期待着“丰衣足食”而非“一无所获”。 但因为找不齐三火,“合成人类”的想法始终只是个想法罢。那会儿的他已得到了纪元烨的心火,并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他做出了决定,而把自己的心火换给暂时还不能死去的主角。 “……若是拿神明的心火和神火作为复活者身躯的基础,再添入人类的魂火、以保证复活的生灵具有人性——最后的结果会如我所愿么?”一手捧着火团的顾斐自言自语说,在普通人的三火和神明的三火间,既然能够选择,他定是会为他的妹妹选取最好的东西。 被他攥在另一只手中的鬼手听到他的说辞后晃动了下,不知是在认同他的说法,还是在感慨着他的大胆和无知、竟说出了这等对神明不利与不尊重的话语。 顾斐勾了勾嘴角,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他说,实践方能出真知,再在言毕后牵起周身灵力、把那两火塞进了赤魄长明的仿制品中。 在创世神二火被仿制长生灯吞噬的霎时间,他有所恍惚,像是受到了某些陷阱力量的影响一般。然后他看见了一位身着雪白长衫又长发飘飘、但长相模糊的“男子”伴随着浓浓的云雾、格外突然地站到了自己面前,尽管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却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脸上挂着的那一副悲戚的神色,也隐约察觉到了,对方眼中一定也尽是痛苦。 顾斐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或是想些办法做些事来打破这明显的幻境,却突然发觉手中的肩头火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也极富危险性的事物一样正颤抖着——稍加思索后,他理性地选择了静观其变。 好在这一幻境并没有持续很久,而幻境中这位看不清面貌的白色人影,有很大概率是创造世界后尚还活着、还没有被疯狂的原初之人杀死的创世神。 “幻境”内的神明似是在忏悔,可神明是在对何事追悔莫及?顾斐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影依稀淡化,创造了世界、拟定了世间一切规则的神明只要不承认,那神明就永不会犯错,也无需懊悔。 悲伤的白衣神明的身影散去了,回过神来的青年人的目光亦不由自主地被赤魄长明的仿制品中的火焰所吸引——灯中燃烧着的创世神的神火和心火,里面蕴含有作为神明转世的纪元烨最为深刻的记忆、以及各种各样的、只有人间生灵才会拥有的复杂而繁琐、又异常强大的情感。 肩头火又抖了抖,把自己这心神不定的使用者的魂给彻底唤了回来。顾斐急忙将肩头火重新收入芥子镯内、以防止它的存在会影响到咒术的效果,接着再往赤魄长明的仿制品中“灌注”入灵力,同时也用灵力开起了刻在石制祭坛表面的阵图。 开始吧,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的青年人大声喝道。 他话音刚落,平放在祭坛之上的祭品们身上顿时爆出了赤色的液/体,那红色的浆液又瞬间失去了它鲜艳的颜色、变成了黯淡的红褐甚至黑色——赤红、褐色与乌黑的温热而粘稠的液/体再而好似得到了某一力量的指挥一样、通通往祭坛的正中央汇聚、聚拢。uu看书 .uukahuom 不止是鲜血,祭品们躯体上的肉块也逐一分解成了赤色的流体往祭坛的中心流去,这些血肉最后就在顾斐愕然但又努力保持着平静的目光下,卷起了复活阵图和“神器”的力量,逐步凝聚出了一个人形。 两道光芒随即从长生灯的仿制品中飞出,径直地打在了那已重构出骨架与内脏的被复活者身上,并融入了那些血肉之中。 站在阵图之中的、同是作为“祭品”之一的顾斐目视着复活咒术生效的过程,他耳边忽然响起了阵阵雷声,不过结界内一切如常。 过去有人告诉他说,天空中传来的雷响是警告和即将降下的惩罚,“起死回生”是独属于神明的能力,只有神明有权摆弄生灵生死,凡人如是做,便是在渎神。 那又如何呢,现今的神明不愿舍弃无用的情感,当今的世界上并不存在神明——听着雷鸣和音爆声的他嘴角一点点上扬,勾出了一个有着更弯弧度的笑脸。 — 阵图已经开启,无需再担心肩头火会成为妨碍物,仍有用处的它很快就被青年人重新召出而紧握在手中。 “凭天为证……” “……以地为名……” “弑我之身……” “……换得……” 嘴边挂有灿烂笑容的顾斐停下了口中的呢喃,他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抡起手中的鬼手,格外果断地拍向了自己的左肩。 九十一.失魂 “凭天为证,以地为名。” “弑我之身,献吾之魂。” “……” “这就是能够实现你的愿望、并了却‘那位’的执念的咒语,配合着你的祈愿,它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呵,不需要怀疑,你可以选择相信我,因为我不会害你。” “所有的咒术一旦说出便会起效,你手中的祭品有限,纵然我允许你使用赤魄长明的力量,你也必须自己决定,什么才是最佳的时刻。” “……” “现在,一切已准备就绪。” — 顾斐的心火,早在前去魔窟之前就已被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而换给了纪元烨,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肩头火会像当初“剥夺陈罡灵力、避免其因灵力过满而四分五裂”时那样犯错。他已替肩头火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顾斐”没有心火,因此,当鬼手触及他左肩时,能夺去的只有他的魂火。 “接下来……所有事就交给你了。” 被投入复活阵图中的“火”是创世神的心火和半朵神火,那么想要以三火来复生一人,还需要完整的魂火与另半朵神火。 顾斐不可能率先用肩头火剥去自己的神火,他手中的那些创世神遗物,光是拿来弥补一半的神火就很吃力了,根本无法让他以“无神火”的人的身份存在于世——可是,若先取走他右肩上剩下的那一半神火,他这具躯壳就会立即溃散,“顾斐”也就死去了。 在任务完成之前身死,等同于“任务失败”,是现已成为不可质疑之事的“任务顺利完成”一事的例外,这样一来,他就不能从系统那拿到那条宝贵的生命,也如系统所说,这一个月来,他就是在白忙活。 青年人因而决定先移出魂火,虽然失去魂火后的他虽会失去神智、从此变成一介呆愣的傻瓜,但好歹还活着,还能靠模糊的记忆与本能行事,而不会什么都没做成、就只能无语地消失。 况且,就算最后变得痴傻也无妨,他不会变成傻子太久的,站在复活阵图之中的他是复活法阵的祭品,打一开始就不可能活着离开祭坛。 ……在清楚地感受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冰凉触觉后,顾斐趁着肩头火还按在自己身上,自己神识还在、尚还有思考能力的短短几秒钟时间,默默地于心中对手中攥着的鬼手道。 他把剥离另一半神火、并将两火扔向阵图中央的工作一股脑地交予了肩头火,拜托它、请它替自己去完成那些在他神识被破坏且丧失后就无能再做到的事情。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青年人说,他睁着那双深邃而无光的眼眸瞟了眼手里的魔修遗骸,明显感觉到了在听完他无声托付出的“遗嘱”后的、肩头火的僵硬。 “你好像很不情愿……可是,为什么?” 似是在某一刻与肩头火的“心意相通”,让顾斐体会到了对方莫名的不情不愿。 静静地等待了十几秒,可依然没觉得自己魂火有被夺走的顾斐迟疑着抬起手,轻轻推了推按在自己肩膀上不准备放开了离开了的那只鬼手,怀疑其是不是不想夺走自己的火,因而始终不愿从他肩上挪开。 他不禁用上了较为不解的语气来质问对方,也觉得肩头火的此行此举稍有些幼稚:鬼手拍灭人肩三火又不是什么“被动技能”,即使不想让自己失去魂火,它又何苦要一直搭在自己身上呢。 “为什么呢?你很快就能重获自由了。”见得不到回应,时间又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外表干瘪且布满了一道道狰狞沟壑的鬼手、略显困惑地问道。等到万事结束,他说,我死去而换得霜儿复活后,就没有人会约束你了。 你可以尽情地去“捕猎”、去吞食你看中的人类的阳气、去收集各种各样的人的三火;你能回归被我抓住前的你的生活,就像小说中的你一样,继续不断修炼、不断努力变强以求摆脱宿命。 肩头火:“……” 不为所动。 顾斐:“啧。” 当实在等得不耐烦的他开始硬掰鬼手的手指时,肩头火忽地剧烈颤抖起来,它似乎是在劝阻自己的使用者的“自杀”行为,也在为“使用者死后居然还要剥削劳动力”而抗议,最后却仍是拗不过顾斐的执着。 它放弃了继续当使用者肩头挂件的行为,好像有点委屈地一点点脱离了使用者的肩膀,同时也扒拉着使用者左肩上燃得正旺的那朵火焰,将它一下“拍灭”。 ——在鬼手从肩头脱落、肩头火离开的那一刻,顾斐只听见脑中“嗡”地一声,随后便感觉到了疼痛。 他找不出任何能用来形容那种疼痛感,只觉得顷刻之间,他的精神好似和躯壳断片了,有什么东西以物理的手段切断了他精神和肉/体间的联系,他的意识也似是被扔出了那包围着祭坛的结界、被扔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过,“离开结界”、“被扔去了远方”什么的,都仅是幻觉而已。哪怕已经被制成了人傀,清源山的那些弟子依旧是建造结界的佼佼者,他们布置的结界可没那么好破,否则清源山也不会对他们那用金色的水便可干扰、让其失效的护山结界那般信任了。 他并没有离开祭坛,只是失去了魂火后,他能够思考并执掌想法的“神识”也失去了对躯壳的掌控权,“舍弃”了躯壳的神识已不属于这里、他不能再停留在躯壳附近;可惜碍于结界阻挠,他又无法离开祭坛,就不能和那具“被抛弃了”的躯壳保持一定的距离——或许是为了不出意外和戒备他捣鬼,成为了一缕神识的他被某一力量“捏”起、再被十分随意地扔去了他自己的记忆深处。 — “凭天为证,以地为名。” “弑我之身,献吾之魂。” 回忆中的那座大型又看似豪华、周围还附有小桥流水与树林的宅邸前,面容冷峻的青年人站在那儿,他拢着衣袖,面无表情。 是印长明——看出了自己被动地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的顾斐暗暗想到,也是因为看到了印长明、并听到了对方对自己所说的那段话,他才能确认这是“回忆”,而非现在正在遥远的临界村中进行着的其他的事情。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意识在某种特殊力量的引导下,从代表“现在”的时间轴上被推去了“过去”。不过这种可能性太过渺小,他相信自己没那么好的运气,这是世界上几百万、几千万亦或是几亿分之一的概率。 “这是咒语。” “它能实现你的愿望、并了却‘那位’的执念,我想,配合着你的祈愿,它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几日前,由于临界村闹魔修之事,他被沈钰以“过来给你看样好看的东西”为由、被迫撑着那站都站不稳的破烂身躯、千里迢迢地赶往了那里。竹妖将他带去的“会合地点”是临界村村长的大宅,但他在那边却没找着沈钰。 然后,他在那里遇上了假冒成“李长歌”的印长明,这位清虚宗的首席大弟子不愧为大宗派的掌门弟子,无论去哪儿都能为民除害。 青年人通过来时路上的人们的议论与窃窃私语,很容易就知道那击败了在临界村中闹事、企图破坏村子和平的魔修的“伟大修士”是一名穿着清虚宗校服的“散修”、但那名散修身后却没有背李长歌的剑匣——并非是他固执地认定李长歌不会放下自己的剑匣,《仙界创世录》中有写到这一点,“剑匣不离身”是李长歌的“人设”之一。 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印长明竟认出了已变回原来面貌的、和“顾斐”原主长得完全不一样的他。可能是印长明自身的问题,因为这位清虚宗首席弟子有面孔识别障碍,他认人从不靠看脸。 印长明对于“顾斐”会在临界村也略有诧异,但那种“惊讶”的神色并未表现在他脸上,接着,险些让顾斐大惊失色的是,面前的修士直截了当地表示“我知道你的底细”,并对因他而大肆改变的剧情作出了一番评论。 “是沈钰让你在这等我的?嘶,那为什么要选择在临界村村长的屋子门口见面?” 顾斐不由产生了疑问,他原本就觉得印长明不正常,得知张谴也是“穿越者”或“重生者”之后,他更加怀疑“印长明”这种原著里没有、他印象中也没听过、而且行为举止还很张扬的人不一般。 “呵,只是单纯的偶遇罢。”印长明冷笑了一声道,“村长的策士想要找我……没想到你会来,也省得我去找你了。” 临界村村长的策士……顾斐记得这个人,《仙界创世录》内只写了那位策士姓白,但吴峥没给“白策士”起名。u看书.uukau.om 原著里这位策士的戏份很少,也不重要,他“预言”了当时还很和平的临界村“将会毁灭”,引起了热爱和平的修士与凡人们的公愤,最后如愿以偿地被赶出了临界村,成为了原初之人将临界村毁去后、除了村长外的、村子中唯二的幸存者。 “也亏你有胆子,在这种时候还跑来这里。”在简单解释了一遍自己并没有见过沈钰后,印长明又用嘲弄的口吻告知了顾斐他已被“通缉”的消息。分明什么也没做却惨遭被陷害的顾斐一时间体会到了原著里主角的心情,他有些懵,但很快就释然了。 清虚宗的大弟子看来有意把某些隐秘的事告知于他,不知道对方居心何在,印长明给了他“相信”和“不相信”的两个选择,并大度地允许他质疑,“我不会害你。”这位修士难得诚恳地道,但没有对此作出解释的意思。 从印长明那里得知了很多事情的顾斐也委托了对方替自己做些事情,尽管他拿不出托人办事时必须付出的“代价”,可印长明仍然爽快地答应了他。 “你……是顾斐么?”在对方转身踏进村长大宅中前,顾斐忍不住问道。 张谴是第四世界的“顾斐”,施先生是第六世界的“顾斐”,那么印长明呢?他会是第五世界中扮演“顾斐”的那位穿越者么?亦或是更早? “不。”出乎意料地,印长明否定了他的猜测,“我不是顾斐。”这青年修士摇了摇头,坦然道。 “虽然时间已过去太久,很多事情都已记不清楚——” “但我不是顾斐,也不会是他。” 九十二.可能 他否认了……印长明不是“顾斐”?那么他到底是谁、又究竟在这个书中世界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目送着记忆中的冷冰冰的人走进村长大宅后,被扔进自己的神识之中、被迫观看起自己的回忆的顾斐,又一次绞尽已不存在的脑汁,重新思考起这些已被过去的他反复思考过n遍的问题。 印长明的话是能衍生出歧义的,他否认了自己是“顾斐”,却不想把话说清,想法不同的人对他所述的事情都会有不一样的理解,既然如此,那就会诞生很多很多的可能性。 例如,假设他顾斐在原世界里改个名,以另一个名字、比如说“顾霜”这样的名字活着,再跳桥自杀而穿进《仙界创世录》里,又同样顶替了“顾斐”原主的身份、成为了书中世界的“顾斐”,那么他也可以逢人就讲“我不是顾斐”——毕竟他在原世界中的名字是另一个,留存在他心中的、需要被他时刻谨记的他的“真实身份”并非书中这名为“顾斐”的炮灰反派角色,而是原世界里那个叫做“顾霜”的人。 也就是说,印长明或许便是那位在他刚穿过来时,系统口中所说的“真正的闯关者”、“真正的系统宿主”,就是那个被他“抢走”了这谁也不要的穿越名额的幸运儿。 也许在第一、第二、第三或是第五世界中,系统没有找错人,在那些世界中,顾斐自杀后实实在在地死去了,并没有穿书;既然系统没有犯错,那么因为某些因素而被选中的“正确的闯关者”就会进入书里,完成任务、再获得奇迹般的奖励。 不清楚印长明在原世界里叫什么,或许就叫“印长明”,但他穿进书里后,则被按上了“顾斐”这一名字——那“顾斐”之名于印长明来说只是个不必当真的“称号”罢了。 如果这一假设是真,印长明自然可以称自己并非“顾斐”,他在世界变动时也经历过死亡,自然能通过直面死亡而窥得天机、然后知道世界“不止一个”而且还在不断轮回、相同的事件在不同的世界里依然不可避免地发生的事情。 印长明口中的“你可以相信我”和“我不会害你”,可能就是已经脱离了剧情、成为了旁观者的他幸灾乐祸地对由于世界“重启”、被重新筛选出的和自己有着“相同”命运的穿越者表示出的那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同情”。 再出于本质上是享受优越感、本质上是“傲慢”的“怜悯”之心,他把一些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透露了出去,用这些不知有用无用的消息“发自真心”、但并不是“好意”地帮助自己之后的闯关者。 再者,还有可能印长明就是“顾斐”,却已放弃了“顾斐”这一身份,不承认自己曾经的“顾斐”身份。 这一可能性还蛮大的,随着世界的变动而来到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并走上了另一条有着光辉璀璨的未来道路的印长明,完全没必要再对一介倒霉的炮灰反派的身份依依不舍、恋恋不忘。 他可安安心心地去做那受人瞻仰的“清虚宗掌门麾下的首席大弟子”,哪会稀罕原主无法修炼、不可悟道的悲催仙途。 当然也有印长明压根是在说谎的可能性在,但是这一可能性并不大,因为这位性情古怪但在某些时候却异常耿直的修士似乎不怎么看好那些说谎的人,自己也不屑于说谎。 谎言本身是一种能侵染他人并污染自己的、害人害己、伤人更伤己的“恶意”,无论说谎者是有意无意,也不管那是善意的谎话还是纯粹的邪念,他们说谎的瞬间便会被恶意缠上,之后的事就要看这些人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这种事也是有两面性的,满口谎言且说谎已成为恶习的人或许会因周身的恶意而被邪灵和魔物盯上,被魔物视作目标,若是普通人便等同于死亡,但走魔修途径的修士却能以此反吸取魔物的力量、获得极大的利益。 — 没了躯壳限制后,顾斐倒是能想到更多的事情了,作为二十多年来训练的结果,他基于已知现实作出联想的能力本就很强,现在这能力似是得到了进一步强化。 在考虑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后,他借着现在的自己的特殊性,把这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可视化”后平铺于自己面前、一个接一个并“津津有味”地打量着看、并逐个分析起这些可能性的大小与合理性。 他从没想过要将这些可能性们从自己已失去的大脑中一一排除,就任着它们留在了自己的神识中,毕竟他现在的胡思乱想只是在打发时间、他也只是在等待现实中的自己的魂火完全融入顾霜的躯体、等待着看似是“顾斐”实则仅是一缕意识的他彻底消失罢。 顾斐能想象到,他的神火应该已被肩头火剥离,他在外界的肉/身也应该已经化作了一块瘫/软的血肉、并完全成为了复活阵图的祭品,而这些躯壳崩溃后留下的肉块,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变作复生者躯壳的一部分。 祭品越多就更有利于复生者的复活,所以对自己会成为顾霜复活的“素材”、与顾霜“融为一体”这一事,热爱着顾霜的顾斐自是不会感到任何的恐慌或是反胃感。 他还有些兴奋,他很高兴能遵守自己生前的诺言,将自身的一切都献给自己的爱人、并看着所爱之人接纳自己的一切——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我可以为了霜儿付出一切”的“愿意无私付出生命、自我牺牲”、实际上却只是自我感动的大义感。 等到他的意识完全消失的时候,他想,他的霜儿就能复活了。 重获生命后,顾霜就能和另一个他、和施先生一起生活在这个虽然很苦却永不会再遭遇劫难的谢仙村中,施先生也会遵守自己生前许下的承诺,给予顾霜她想要的一切,并无比幸福地看着“霜儿”得到幸福——不管是哪一位“顾斐”,他们都会永远地守护着他们的霜儿、再以一介永生者的身份接受现实,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妹妹的爱人、以及妹妹的家庭慢慢老去、看着对方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最后安详地离开人世。 或许施先生会耐不住寂寞,忍不住悄咪咪地传授给本是要做一辈子普通人的顾霜一些混杂有修仙秘诀的故事,期望对方能学习那经不住毒蛇诱/惑的夏娃,自此走上修真道路而后延长寿元,这时候创世神的心火和神火便能派上用场,确保顾霜的修真道路能一帆风顺。 假若那时候神明仍不愿舍弃人心,顾霜还能借自己身上的创世神心火来获得神明的庇佑。 尽管长生者和永生者从根本上就是迥然不同的存在,修真者活的越久、人性越淡;凡人活的越久,只会疯狂。也许施先生永远都不会改变自己对妹妹的心意,他对这唯一的亲人的爱意或许会帮助他抵御疯狂而保持清醒,但谁也说不准从小姑娘变成天山童姥的顾霜会变成怎样,也不知她会不会在创世神的庇护下保住人心。 但这些都是凭施先生来定夺的事,和他顾斐关系密切,却无关。 “哎,说起来,关于印长明的真实身份还有一种可能……”早已不复存在的大脑在顾斐残存意识的“想象”中飞速运转着,三心二意地想着不同事情的顾斐用想象出的眼睛扫过平摊在自己面前的“可能性”图,这时候,他突然听见自己的记忆中闪过一段话,“心”中蓦地一动。 “啊……是比较麻烦。” 所谓新的一种“可能性”,就是将前面几种可能性糅合在一块而诞生的“混合体”,毕竟先前几种可能性之间互相并不冲突,合在一起看反而能更容易地解释一些事来。 对于这一新的“可能性”,简单说,就是印长明与顾斐来自同一个“原世界”,印长明就是系统口中那真正“被选中”的闯关者,他被系统拉进书中世界后、便成为了书里的“顾斐”。 或许在一段时间内他也老老实实地扮演着“顾斐”的身份、贯彻一作死反派的指责迫害主角,可他还有“想要活下去”的信念在,他的三观绝不会像顾斐那般混乱,在他看来,听从系统安排去完成任务也绝不是为了让自己早死,而是要让自己活下去。 于是在得到了某一契机、或是和系统达成了某种共识后,他和系统一起扭曲了任务,一个没有守本分地去赴死,而是像另外的一些穿越小说主角那样对书中的主角避而远之,一个帮助宿主开挂、利用可以调整成功率的能力让宿主能万事顺利。 他们离开了主角,躲得远远的,然后再在暗地里悄然发展起自己的势力、努力修炼到能在神明手下支撑几回合的境界。 或许,系统会在一开始时对他顾斐问出“正常人一般都会考虑接下来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吧”这样的问题,就是受到了过去所经历、如今却已遗忘了的某一世界的影响,比起死了但又活过来、所以仍然是人类的闯关者,已经不是人了的系统有能力计算出世界的异常。 “……” 让自己的思绪随意“飘散”开来后,似是发着呆的顾斐沉默地看着面前这新生的“可能性可视图”,不由想起了在和印长明对话时、对方告诫他的一些事。 印长明告诉他,某件事不能过早地放手离开,亦不要拖延太久,因为就算是神明耐心也有限,以及、有些选择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正确,实则是最为错误的错误。 “这是经验。”那时候,这位清虚宗的首席大弟子面色凝重地如是说道,随后则用一种玩味的语气,和也因为他先前的话而严肃起来的顾斐讲述起了一个故事。 “在已成为过去的某一世界中,有一个来自清源山的修士自作聪明,觉得除去了创世神转世后就可让轮回停止、不自量力地认为自己能以这种方式来挽救重要的人的性命、并保住自己同样重要的家园。 于是他在创世神转世还未得到清源山‘路引’而踏上仙途前,先下手为强,砍去了对方的头颅,再将其埋在了清源山下、用清源山的本源灵力来压制可能存在的神力的反扑。” “……” 哪怕故事的讲述着刻意隐藏了故事中主角的身份,顾斐听第一句时就猜到了那是童邢。 “清源山的那位弟子选择了一条捷径——那一世界的童邢选择了一条成效最快的路径,u看书 wwukanshu天机上也述这是最正确的一条路。 闯关者在已一切开始前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也救下了自己视作珍宝的‘那个人’。” “天机中称那是‘取巧之辈的迷梦’。”讲述着故事的青年修士在说到这里时,抬眸瞥了眼有些发愣的顾斐,话也稍有停顿,但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 “当找到了捷径且果断地作出抉择后,取得了一时的成功与胜利果实的清源山弟子沉迷于过去的自己的所作所为中,他和他所尊敬的‘重要之人’在一起平静地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的结局是,两人一同死在了妖怪、亦或是魔物的袭击之下。” “这是必然,创世神的设局,不会有偶然,就像另一个故事中妄想不断变强而超越神明的魔修,他的成长已完全超出了神明的预想,所以他一定会死——已和神明一般强大的他,最后死在了自诩正义之人手中。” “……” “……” 在看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猜测后,所有的回忆在顾斐的驱使下慢慢沉淀了下去,青年人残缺的神识再用意识毁去了那些可视化的“可能性”图,独留他一“人”待在虚假的漆黑之中。 身处一片虚无之内,反倒能更加地清醒。 ——印长明鄙视说谎者、亦不屑于做这等事,所以他所述的话并无虚假,可他也没必要把真话说全。 ——事实上,他仅是回答了一个没有根据的问题而已,他什么都没说,只等着听到回答后的有心人自己脑补、并让对方把一件简单的事情越想越复杂。 九十三.连结 “……” 顾斐仅存的那缕意识飘荡在空空如也的一片漆黑中,他用那双虚幻的眼睛瞪着面前什么也没有的黝黑空间、似是想要透过这片黑暗而看到黑暗中更深层次的事物——同时也在想象中皱起了眉头。 回顾了自己这一月来的大半记忆,又回想了一遍在临界村和印长明的偶遇时发生的事情后,他感到了深深的违和、以及这违和感所带来的反常。 顾斐自觉自己对“揭印长明的底、查探对方到底是何许人也”之事持回避的态度,不应会如此积极地展开想象力、靠脑补来满足自己这同样也不该有的、强烈的好奇心和八卦欲。 在意识到自己全全是被印长明的一句不知有心还是随意的回复给误导了之后,他便主动放弃了思考,有意放空大脑、不再去“观看”自己的回忆,并让那些四散在周围的“记忆碎片”们融进黑暗中、使黑暗隐去了它们的模样,好让自己不会注意到它们,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他想要让自己稍微冷静一段时间,漆黑而无光的安静环境稍稍给他那因为不断回忆旧事、并分析得到全新的结论而“过热”的“头脑”降了温,清醒的头脑则更有利于想事情。 ——顾斐知道印长明并没有刻意地挑起他的注意力,这位以“光明磊落”做表面伪装的清虚宗大弟子也不会在自己说话的声音上动手脚、让自己所说的话具有引人重视和让人猜疑能力。他明白自己之所以会对印长明的一句话浮想联翩、思绪不断,单纯只是因为对方和他在某一方面上有所关联。 早在谢仙村和印长明相见时,他就感知到了自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也因对方而产生了危机感。他记得那时候的自己一面对印长明便易爆易怒,还将对方视作了自己“天生的仇敌”,因为他觉得面前人会顶替他、认为其威胁到了自己的存在。 想着在谢仙村的村长家门口时,他本是心情平静地听着印长明那撇清责任、直言自己只除妖而没想过要救人的言论,却是莫名地各种看印长明不顺眼,还试图找茬也尝试着去指责对方的冷血无情——这种奇怪的情绪最终败在了他的胆量上。 那个时候,他也对印长明的“真相”进行过一定的猜测,现在想来,这莫不是他受到了某些事物的影响、头脑一热后做出的下意识的举措。 “印长明”的身影,在某一时刻与“顾斐”重叠了,当时的顾斐已看出了这一点,并借此明白了两人是同类、还是“一山容不下二虎”的那种同类。 想到这里时,飘在空无一物的漆黑“回忆”内的顾斐的意识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关于由危机感而牵起的敌意,他不觉得这只是他单方面的问题,认为印长明也理应需要面对这一“烦恼”,他还猜测过,印长明或许就是因为这些从别人身上找不到的感受而一下子从大众人群中认出了自己。 这时他不觉感到了一丝后怕,幸好在谢仙村时,由于实力的差距,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在面对印长明时亦很好地掩饰了自身不满的情绪以及杀意。 等到心境完全平静下来、也认识到先前的过错并决心改正后,顾斐于想象里闭目凝神,试图用意识操控自己的回忆空间,让那些被黑暗吞没的记忆碎片重新显现出来。 但是,他却惊愕地发觉周围的场景并无变化,黑暗仍是黑暗,不管他试着控制自身的回忆空间多少次,消失在黑暗中的事物也不会再出现了。 这让独自一人站在漆黑之中的顾斐不觉回想起了自己在与系统做约定前所身处的那片黑暗环境,当时他感受到了无边无际又无助的孤独感,同样也在忌惮着隐藏于黑暗中的未知“怪物”。 现在的情形和一个月前的那种不一样,忽地失去了对自己的“事物”的掌控权,对此顾斐先是愕然,随后则明白了原因: 现实中他的魂火已成为即将重获新生的复生者躯壳和灵魂的一部分,他这一缕残存的意识也就快消失,现在留在回忆空间内仅是为了苟活;当他的魂火成为复生者的魂火后,这座记忆空间就不属于他了,空间内的记忆也会被消去,就快消失的他当然没办法再像先前那样、作为空间的原主人而撬动空间的力量。 ……说起来,回忆空间又是一种怎么样的“新奇”的事物呢——顾斐的思维突然发散开来,他说不清楚,亦搞不懂这种空间为何而存在,但并不妨碍他知晓回忆空间在某些事件中的用途之大,也不妨碍他对自己能来到回忆空间、能得到回顾过去之事的良好机会而庆幸。 这便是所谓的“因祸得福”吧,在被肩头火剥去了魂火后,他残存的意识本该飞速地融入远在清源山清源崖上和张小道长对峙的灵身,只可惜这些意识被他自己布下的结界困在了复活阵图内。 为了避免人濒死前的复杂心态捣乱,被瘫倒在地上的痴傻躯壳吸引又无法接近躯壳的残留神识随即便被看守祭坛外结界的傀儡抓起、再随手扔去了相对安全、又能维持破碎神识暂存的回忆空间内。 …… 原著小说中有粗略地提到过这一独属于个体自己的隐秘空间,那是成为了觉醒创世神血脉后、基本上不再有弱点、也无人能敌的神明的“后盾”。 神明能从自己的回忆空间中跳跃至他人的回忆里,若是条件允许而不再顾忌普通人的感受,神明便可动用创世神的“权能”,肆意篡改他人的记忆、甚至能通过记忆的反射来影响别人的性格。 — “看来,终于到极限了……” 目视着眼前的黑暗,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就将消失的顾斐面对自身的结局,不得不感叹了一句,不过还未等到他感慨完,他就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剧痛感。 ——此次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感被他一同承受的、还有一些轻微的反胃感,大抵是在“表扬”他身处回忆之中还不忘拼命思考,算是大脑“用力”过猛后引起的微弱的反斥;也有可能是同样被他拉入回忆空间内的另一些额外意识的映射,不,作为过去的空间之主,他可以感知到自己的回忆空间内有无其余人存在。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才想到现实中自己的魂火就快彻底泯灭、自己就快消失而自己的目的也就将达成,现实便跑来通知他,告诉他他的魂火已经完全消失,让他做好准备、他这缕被扔进回忆空间中的残存意识也会很快消散。 已经到极限了啊,哪怕有回忆空间相助,本就没想过要活下去的残存意识也拒绝了额外的助力,顾斐只是想着“终于到极限了”,然后在心满意足中默然消失。 — 下一刻,这一缕已然消失的意识和清源山上的灵身产生了联系,位于清源山上的灵身迅速将自己这游离在外的神识收回——对顾斐来说,他仅是眨了眨眼睛,就从只有黑暗而别无其他的回忆空间内径直来到了清源山上。 经验丰富的他稍有一愣,接着一下就适应了周围环境的变化,他侧身躲过了来自张谴的一击,再向后一跳与对手拉开了一段距离,随即开始审视起自身的情况来。 “顾斐”的本体已经死亡,维持本体构造的神火和支撑他神识完好的魂火则都被他拱手相让给了他的妹妹,本体都没了,这具灵身怕是再过几分钟就会溃散。到那时即是便宜了企图杀死顾斐、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又只能“活捉”顾斐的张小道长,待到“顾斐”真正死去而顾斐的意识也散去后,张谴张小道长就能够、就可以从执念中摆脱出来。u看书uukansh.cm “希望我死去么?” “很好。” 收回一缕残缺的意识,并不能让一具没了本体亦失去了三火的灵身反应加快、实力大增,只不过是让其脑海中多出了另一处的记忆、让灵身“知道”得更多了些罢——但神识的回收却能给一灵身带来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也能使灵身记起时间上的问题与自己的布局。 一边分析着“复活阵图”和“回忆空间”的记忆,一边躲避着张谴攻击的顾斐灵身在张谴喘息间,他抓紧了机会,快速地默念了一遍在回收神识前还犹豫着何时才是“最佳时机”、因而迟迟没有念成的咒术 那是印长明交予他的、说是能实现他所有愿望的咒术。 “凭天为证、以地为名……” “……弑我之身、献我之魂——” “……换得……” 在谢仙村祭坛上念出这个咒语时,他所想的是让自己的妹妹顺利复活,此时此刻在这座清源崖上,他则希望张小道长能更有理性一些——他企图与这无比仇视“清源山叛徒”的敌人进行沟通,因为他想得到某些问题的答案。 听到顾斐口中低声念叨的咒术后,张谴脸上的表情略有呆滞,似乎是受到了唯心咒术的影响,他往顾斐那边冲去的脚步也有所迟疑。 可顷刻间他又反应过来,立即扫去了所有的犹豫,重新攥紧了手内的金色长剑,脚步也再次加快。 尽管他听不清也听不懂这“叛徒”在说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叛徒”正在做的事情、绝非好事! 九十四.好人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清源山上的灵力波动也已紊乱、使得失去了视觉的修士无法用周围灵力来做自己的“眼睛”,但在与顾斐交战多时后,明白了敌人手段、套路和基本的战术的张谴已能毫不费力地“感知”到对手的位置、也可以轻松地靠声音来判断出对方的动作、甚至是预知到其的下一步打算。 和着张谴冲向敌人的动作与步伐、以及他在发力前的一声大吼,金色的剑光猛然从白衣修士手中的金色长剑中迸发出来,那光芒和剑气之强,竟直接撼动了周围的灵力,虽不能将四周混乱且混杂有各种杂质的灵力梳理干净,却是卷起了一阵狂风。 清源崖上的梨花树在狂风的吹袭下依然安然无恙、完好无损,与之相比,这一阵由灵力波动所引起的大风却能无比轻松地将只由灵力构成的修士吹得东倒西歪。 在风起的一瞬间便闪身移至一棵梨花树底下的顾斐见状深吸了一口气,他暗自庆幸着自己的反应及时,又略微眯起眼睛,深邃的瞳眸中眼神略有些复杂。 青年人通过灵身出色的灵力感知能力,敏锐地察觉到了敌人的变化,似乎直到方才,张小道长所表现出的都不是他的真实实力。 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啊,顾斐有些郁闷地在心中嘀咕着刚刚得出的这一结论,他这从开战起就一直没使出全力的张师叔,大概是认定他刚才念出的咒术不详、或者这就是“万能咒术”所引发的效果,这才放开了手、不再克制。 “啧……我还是希望他继续克制下去,尽管这有可能是万能咒术给我的反馈。” 不得不说,张谴的强大和对战局的把控可以说是超乎想象,这一场在清源崖上已持续并拖延了几个时辰之久的、不分上下的对峙,在他爆发全力的那一刻就立即被打破了。 “嘶……” 被白衣修士的灵力所牵出的狂风过了十几秒都未停歇,躲在梨花树后、感觉到自身的灵力在被周围的空气不断拉扯、甚至自己的灵身都出现了提前消散的迹象的顾斐不觉有些头痛。他抬起手扶了扶额,同时心念着,我早该想到、也早该意识到的。 他一时间忽视也遗忘了张谴是清源山上的佼佼者,且是清源山上唯一一位“上位者”的弟子,这个人在第四世界还是童邢的师父,怎可能会弱呢。 不过忘记了这一点并非是他轻视了对方,只是他不了解对方而已。张小道长并不是《仙界创世录》中的人物,他缺乏和对方有关的信息和情报,和对方相处的时间也不过魔窟中的那“三天”,没办法判断、也没有时间观察出对方的真实情况。 而“进入魔窟寻找逆银锁”的那场事件中,张谴也没有表现出他应有的强大,相反,他还在魔窟外大喊大叫、做那些只有新人修士才会做的、极容易引来敌人的蠢事。 顾斐虽不知在魔窟中“分头行动”的那会儿中,童邢那伙人具体经历了些什么,但穿过魔气通道在妖怪大殿前“会合”时,他亲眼看到张小道长也受到了心魔幻境的影响——尽管那个人很快就初步摆脱了幻境的影响,他却先入为主,觉得对方的修为实力和童邢明面上的修为相差无二,实则是不如依靠邪术“作弊”的童邢的。 在离开魔窟后与童邢在山下小城中暂留时,童邢也和他提到过张小道长的修为,他的大师兄称清源山内大部分人都认为张小道长还未达到金丹期,但因为有一个手中资源丰富的又会教导弟子的“好师父”,张小道长的实力并不容小觑。 谁知这等模糊不清的说法居然也是虚假而不可信的,张谴总是能给同伴或是对手带来一种“我和你一般强大”、甚至是“我比你弱小得多”的错觉,在自己人面前假冒弱者、面对危险的敌人时扮猪吃老虎好似已成为了他的习惯。 “……” 尝试着以拉动灵力来阻止清源崖上灵力风暴却未果后,用手肘撑在一棵梨花树上、勉强抵御着灵力波动也费力维持着自身灵力稳定的顾斐默默放下了抵在自己额前的手,他微微从树后探出头去、迎着风匆匆瞥了还在暴走的灵力中寻找对手的张谴一眼,脑中突然灵光乍现,他好像想到了对方会有这“恶习”的原因。 ——因为张谴不想和同门弟子太过疏远,在敌人面前掩藏实力也能提高获胜的几率。 ——因为“滥爱”。 童邢的师父是一介由于“滥爱”和“偏见”因而惨遭大劫的不幸者,人本性难改,想来纵使是换了一个世界,他仍对周围的人或物满怀有过分的好感和信任。 “在随着世界的变动而来到这一世界后,‘顾斐’有了新的身份、也活在了新的时代中,他遵从内心的愿望和向往,又一次爬上等同于‘家’和‘归宿’清源山、也再次成为了清源山的弟子,并得到了近神之地的掌门与长老的赏识。” 已经死了一次、印象中也活了“两个世界”的“张谴”,比起普通人自是要懂很多东西,他修炼的速度也定要比只能待在这一世界、也只有一条命可活的普通修士快得多,他的修为因而远超于“同龄人”,在不知情者眼中,他就相当于是“天生适宜走上修真道路”的“天才”一样的存在。 天才都是会遭人羡慕和妒忌的,先不管近神之地内的人的看法,站在掌门面前,仰望着那些上位者们的时候,他肯定能明确感知到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投来的或仰慕或怀疑、或赏识亦或不明所以的怨恨的目光。在发觉他人朝自己投来有着不同意义的眼神后,他或许会觉得自己凭借“多活了一世”而得到好处是不公平的,或许会愧对于那些和他一同上山的、现已是同门师兄弟的修士们,认为自己的修为之高会给同伴们带来压力。 可能还会有人四处诽谤他,说他修为增长的速度不太正常,且向清源山的长老们谎报称他手中有利于修行的秘籍却不愿上交;被他关照着的“朋友们”也许会借着他的心理而利用他,告诉他“你的强大会伤害到我们,你的出色只会是我们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让他自愿地压制修为、从一个天才变得“泯然众人矣”。 “……” “即使你是友善的,人们可能还是会说你自私和动机不良,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友善。” “即使你今天善待他人,人们往往明天就会忘记你所做的善事,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做善事。” “……” “人们经常是不讲道理的、没有逻辑的和以自我为中心的,不管怎样,你要原谅他们。” “……” 在阵阵狂风往自己脸上拍打而来时,顾斐忽地想到了在原世界的时候,自己从一位合作者手中借来的光碟中刻录的几句话,回忆起那些话的内容时,他忽然有些想笑,就连现在这等危急的状况也抑制不住他脸上的笑容了。 不管是张小道长、还是原世界中的那张碟片里说出那些话的人,他想,他们与他好似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中:善良的他们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发自内心地热爱世界、善待他人,而作为恶人的他则感受着温暖光明的照耀、靠着乌黑的影子来掩盖所有的罪恶。 并非好人的他听过太多“做好事反被陷害”的故事了,于是就顶着张人人喜爱的好人脸、将自己假扮成是一个好人,惨绝人寰的坏事做尽,哪怕他亲口承认,也会有无数的人帮他找借口、没有人会相信这些恶事都出自他之手,也是他亲手造成了那些至今仍是悬案的惨剧。 我们的三观不合啊!如此想道的顾斐缩回了树后,再“恩将仇报”地伸手从“保护”了他的梨花树上折下了一根梨花枝,然后毅然走出了“保护圈”,面对狂风,他猛地一甩手、将那根树枝向站在风暴中心的敌人投去。 “喀擦”,在树枝被折断的那一刹那,没了视觉所以听力发达的张谴就找到了敌人的位置,他蓦地抬头,四周狂风骤停、缠在那无神的两眼上的雪白绸带亦随风飘去。 焕发着金灿灿光辉的长剑在白衣修士的手中,似是变成了一把闪烁着锐利光芒的飞剑,就算有金色的水和金色的水间的相互抑制与约束,也遮挡不住从这柄长剑上所散发出的剑气。 金色的利器随即脱离了它主人的手、自动劈开了朝它主人飞来的树枝后、再径直朝着“不自量力”的顾斐刺去。 张谴唯一顾虑着的,就仅有几十秒前顾斐所念的那段咒语,他倒不担心自己的对手还会使出其他的手段,在之前的交战里,顾斐会的心法秘籍以及顾斐手中的法宝、还有秘书法宝的威力,他都已了如指掌。 一个修士自踏上仙途以来,uu看书ww.ukanshu 能学会的心法秘籍都是有限的,一般的修士很难做到在一场漫长的战斗中近距离观察对手事情不重样地使用心决和秘法,因而对战的时间越长,对手间也会越发熟悉,一直使用同种心决的人的破绽也会越多。 战况会越发地偏向发觉了敌人的一举一动都有迹可循的那位修士——就比如比顾斐不知多出了几百年实战经历的张谴,这个时候,眼盲于他来说,已不再是一个妨碍。 顾斐半眯着眼,看着金色长剑朝自己冲来,潜意识中他觉着这柄长剑在张小道长的灵力带动下已打破了金色的水的“限制”、恢复了由金色的水打造而成的武器应该有的致命性,但是他却没有躲避,只是在长剑即将刺中他的时候微微侧身,依靠灵身可以分散灵力、虚化身形的能力,硬是接下了这一击。 而在金色长剑从自己的胸前穿过后,他一把将其抓住,再拿起了自己的素白长剑,往剑身中灌注了灵身的大半灵力后,反手将两把剑一同往对面的敌人掷去。 ——金色的水的本质是“创世神的神力”,因此,使用金色的水锻铸的武器并非“本命武器”,也不可能会成为“本命武器”。就算张谴是用自己的异血打造的长剑,也不会被长剑认主,也就是说,他自己的剑,能够伤到他自己。 “张谴!” 同时,他对着眼前仇视着他的人、丝毫没有迂回地直接大喊道:“剑身之中夹带着杀意,你是真的想杀了我么,张师叔?” “如果我真是夺舍的话,你岂不是伤到了你的师侄?” 九十五.过关 “张师叔,你真的想要杀死我么?” “若我说我是夺舍而来,这具躯壳不是我的,而你的‘顾师侄’的神识尚未泯灭,呵!那你就是白白杀死了一个无辜的清源山弟子——你的良心过得去么?!” “……” 将金色长剑和素白长剑一同甩出去后,顾斐没有再试着继续攻击,他转身躲回了梨花树后,却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干扰对手。一个个毫无用处且具有些道德绑架性质的问题,从这扔出武器后看似走投无路了般的青年人口中接连蹦出。 这也的确是顾斐于一筹莫展之时草率作出的决定,他的灵身已无法维持太久,给他留下的时间并不多,他也发觉了自己完全打不过不再压抑自我的张谴,于是果断放弃了所有的客套和更加礼貌且不违和、不会惹人生气的说辞,直接开始了自己的“实验”,试图确认印长明告诉他的那一他使用过一次、却仍不知道准确效果的万能咒术的力量。 当然,这一堆无厘头的问题里还夹杂着他真正想询问张谴的事,不过由于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的问题太多,他自己也说不清哪些是他真的想得到答案的、哪些仅是用来做障眼法的了。 所以,在喊出这一系列混杂着废话的疑问的同时,他还在心中快速地重复了几遍那几句咒术,并让自己想要靠咒术来做成的事情在自己的脑海中反复“回荡”、希望自己所说出的所有问题都能得到回答。 — 飞剑“刺破”空气的声音停止并消失了,张谴抬头望向了不远处敌人所站的位置,在感知到对手似乎毫发无损后,不由皱起了眉。 他靠着周围声音的变化,能够笃定自己的长剑已击中了对方,可那个人又像是没被刺中一般,行为举止也丝毫不像被长剑捅穿而受了伤的人。 奇怪,太奇怪了,同样还有一些不祥的预感——顾斐的活蹦乱跳,让张谴不禁对顾斐的真实性感到了疑惑,并怀疑起眼前的敌人只不过是一个用来做幌子的替身、顾斐真实的躯体还在山下的某处搞事,压根就没到清源崖来。 但这个时候并没有容他多想的时间,因为危险近在咫尺——为以防万一而通过金色长剑中的自己的血感知到长剑此时的状况后,他已提前察觉到了敌人的动作与打算、明白对方已抓住了自己的武器,还反过来、妄想用他的武器来攻击他自己。 他需要尽快躲避,或是马上作出应对——尽管不论是挡下攻击还是借力还击,于他而言都并非难事。 敌人的力气好像被先前的灵力风暴消耗了大半,掷出武器的速度和力量都不够格,若他想,他甚至能单手挡下。 只不过在面对对手的攻击时轻视对方可是战斗中的大忌,曾与妖怪和魔物对战多次、在天山下又因过剩的同情心和同理心吃了大亏的他深知这一道理,因而他暂时压下了心中疑虑,然后迅速操控起周身灵力。 借着周围的灵力波动、以及从两把被对手扔出的飞剑中透露出来的那丁点不怀好意的气息,他无需费力便可轻松确认了敌人进攻的轨道。 — “看”到了已飞至自己身前的两把长剑后,张谴立刻抬起了一只手、拉动着身边灵力做出了一面速成的“护盾”挡在了自己面前,而在听见长剑剑身划过护盾的声音的同时,他再侧过身而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抓住那两把朝着自己飞来、又因灵力护盾的存在而偏离了方向的武器。 可就在他指尖搭上了其中一把剑的剑柄、准备回收武器的时候,对手似是欠揍讨打一般的声音突然从他耳边响起,他的动作顿时一滞。 不知为何,那些可笑的语句中似是夹杂有奇异的力量,他即将握上剑柄的手也因此一颤,指尖擦着剑柄而过,无比遗憾地未能将其抓住。 原本就快回到“原主人”手中的金色长剑就这样委屈地错过了回归的机会,和着与它贴在一块儿的素白长剑一齐一下砸在了地上、掀起了盖在地上的一众草叶。 “你这家伙……”白衣修士听着耳旁响起的长剑落地与梨花树受到波及、不幸倒下的声音,眉头皱得更紧了,并且似是对对面的敌人满不在乎的语气与不要脸的态度感到了一丝诧异。 “现在说这些……”他咬牙切齿地从口中一点一点地挤出了一句话来,没能抓住飞过的长剑而被长剑划伤的手、似是感觉不到疼痛般紧紧攥起。 “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点?” “……你想杀了我么?”根本没理会张谴的反问的顾斐嘴角微微上扬,继续道。他自知咒术已经起了效果,因为换做是没中招前的张小道长,就像刚刚开打的那会儿一样,是绝不可能只咬着牙握紧拳头、虽带着恨意也扭曲着脸、却愿意浪费时间和他废话而停下了攻击的。 “……想?当然想了!”张谴略有些迟疑地开口回答道,“你已经杀了我一次了——不,你是魔修,我不能放过你。” 虽感觉到了少许的不对劲之处,一直警戒着对手先前所使用的咒术的他也在刚才抵挡攻击却失神之后立刻联想到了原因,不过由于信息的不对等、与人类能力的局限性,他只觉得敌人所施展的咒术会让他的精神恍惚,而未能察觉到、也不可能发现那个咒术的真正效果。 能让想象瞬间成真的咒术,那便是奇迹;而唯有完整的神明,才可带来这等奇迹——所以无论是想象力再怎么丰富、哪怕是什么都敢想的人,也无法对着一个人类猜测出“万能咒术”的“万能”之意。 是啊,区区一介只有部分神力、而且神也就将耗尽的人类,又哪来的资格、哪来的能力“窃取”神明的权能,私自让神迹降临至自己头上? ——此时此刻,万能的神迹所带来的“奇迹”是、没有“大冒险”选择的真心话。 “我不会放过你,天山下我已给了你机会,现在不会再给你机会了,而且……”在咒术的影响下忘记了攻击、又同样因咒术的效果、觉得自己现在的举动并无异样、所以真的开始回答施咒者问题的张谴睁着一对无神的眼睛,瞪向了提问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把牙齿咬得“嘎吱”响,却放开了紧攥着的双拳,“而且,”他用着满是戾气的语气道,“你现在说这些——” “是不是太晚了点啊!” 回想起在天山下的那一场自己惨遭“分尸”的战斗、以及那场战斗中自己所相信着的人毫不顾忌地砸碎了自己的信任、亲口承认魔修身份的情形后,白衣修士额前青筋暴起,就算是他,在听到对方明显是在拖延时间的马后炮时,也有些恼火了。 他依然没能发觉现在他一点也不像原本的他,也没有发现在自己的心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股诡异的力量。 每当他心生疑惑、感知到敌人越发越“稳定”的灵力而心念着“我在和他废话些什么”与“我应该直接捶上去、而不是站在这儿跟一介魔修聊天”时,那种力量就会强行将他心中的“杂念”擦去,只留给他了一个从他赶来清源崖起就从未有过的想法、迫使他忘却了所有攻击的念头、只是不断地酝酿着自己的恨意。 张谴身边的灵力在张谴发出不受他控制的怒吼后再一次失控,它们一下子爆发开来,由于持续时间不长,因而威力之大远超于前一次的灵力风暴。 站在梨花树后的顾斐见状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有了经验和准备的他立马小心翼翼地扯住自身的灵力、让灵身的灵力不会受到牵连。 除却维持灵身、不让灵身提前溃散外,其余的事他就不管不顾了,他任由灵力波动从树干两旁擦过、口中的问话没停,亦没去理睬这些危险的灵力还将自己衣袖削去了大半的事情。 “这可不算晚啊。”倚靠着并不粗/壮的梨花树干的青年人背对着自己的敌人,一边无声念叨咒术、巩固着咒术的持续时间,一边佯装没心没肺般的惬意道,“魔修很少会对正道说实话的……” “哎呀?如果你实在判断不出话的真假,所以不打算因踌躇不决而放过了魔修、不巧给天下苍生留下了一个祸害,也没关系,”用着十分轻松自在的语气,他如是说着,“你大可不管‘顾斐’。” “?”张谴闻声歪了歪头,他总觉着对面的敌人是在激将自己,但当他揣摩起对方的目的时,自己却有些迷糊了。 “……但你不关心纪师弟么?”他听见顾斐提到了纪元烨,“张师叔,”顾斐说,“他可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若是我死去的话,他就永远回不了清源山了,嗯,他会变得怎样,我也不清楚。” “纪师侄么?我很关心他。”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只是不知这是心声还是大声说出的话语,原本给他带来了很多便利、也变相弥补了他视力问题所带来的缺憾的听力,此时此刻却像是滞塞了一般。 有问题,那一咒术的效果还在……张谴于心中喃喃,刚刚出现的想法又快速被“神迹”的力量扫去,现在的他只能木然地听着敌人的问题,而后是自己滔滔不绝的回答。 “我知道他的宿命。”他这般说着,回忆着脑海中留存的有关纪元烨的记忆,“前一世中,他因为跟了我这样的师父而历经磨难,我在他遭人陷害时却没能救他……我愧对于他,我想改变‘宿命’,至少,现在的我已有了保护他的实力。” “但是,命数偏转得太过严重了,不,我不敢相信、也绝不承认你就是我,我不应成为童师侄的‘师兄’、童师侄也不会是‘我’的大师兄……他也不应该变成我的‘师弟’,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偏差。uu看书 ww.uukansh”顾斐挑起嘴角,再悄然敲开了与系统的联络,提醒系统一切就将结束。 而系统作出回复的时候,他接着问道: “张师叔,你是纪师弟的同伴么?” “自然。”张谴苦涩答道。 “那么,你想杀了我么?” “自然。” “……你恨我么?” “自然。” “是因为纪元烨的缘故?” “你是魔修,怎可能不恨?” “那就好,非常好。” “……实在是太好了,着实叫人心情愉悦,让人想要开怀大笑。” “……” “……” — 一缕微风徐徐拂过,一身白衣而似是与周围漫天飞舞的梨花花瓣融为一景的张谴猛地清醒过来,他惊愕于清源崖上的空旷与宁静,也讶异于自己竟已感知不到之前与他交战的那个人的灵力动静。 就像对方只是一道幻影、他方才好似是被漫山遍野的梨花迷了眼,才看到了那样的一场幻象情景、做了一场怪异的梦一般。 但张谴知道他并没有做梦:清源崖上倒下的树木与仍旧紊乱的灵力、一切的一切都向他证明了那场“梦境”的真实。 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后,白衣修士转身走至一棵倒下的梨花树旁、他弯下身向前摸索着,随后,摸到了一把锋利的长剑。 ——散发着金色光辉的长剑静静地躺在雪白的梨花花瓣中,可哪里都找不见那柄与它一同坠地的素白长剑。 ——清源崖上,又哪来的素白长剑呢。 九十六.异常 “轰隆——” 清源山山脚,谢仙村 “哈啊!” 随着一道响彻云霄的雷鸣声打响,纪元烨好像受到了轰雷响声的惊吓一般、惊叫了一声后、挣扎着从睡眠中醒来。雷声助他摆脱了施先生符咒的影响,也让他快速脱离了由符咒所制造出的安神梦境,使他成功地回到了现实之中。 “发生、发生什么事了……?” 花了一些力气和时间努力回想了遍梦中所见,最终却不得不承认到自己又一次忘记了梦中内容后,大口大口喘着气的他呼吸逐渐平稳,他又眨了眨眼睛,仰面看向了头顶的木质天花板。 而用余光瞥见了身下木头的颜色后,少年人意识到自己正横躺在谢仙村中村民借给他暂住的那间小木屋中的木板床上,脑袋则别扭地搁在床边木质的一角上、被床角磕得都多出了一个淤青印。 嗯,看起来,他是倒在外面后被好心人背回来的,只不过那好心人显然不想花心思把他安放在床榻上,就直接将他往床榻上一扔,也不会管他能否睡得好、睡得安稳。 我怎么睡着了?是因为这几天来一直注重修炼、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所以太累了么?不知自己的昏睡是人为造成的少年人无声的咕哝着,想着是不是施先生出于责任心将自己送回的屋子,对方又因为急着去接待那些清源山的修士、无暇分出一部分力来照料他。 如果是太累了的话,那这次休息的时间真是长啊……认定自己是因太过疲累而倒下的后,他又抬起手抓了抓自己因为睡相不佳而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也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后脑勺。 — 纪元烨并不觉得睡觉浪费了他修炼的时间,失去意识前因为心神不宁而无法进入冥想状态的经历,让他认为自己是该停下修习、休整几天来调整心态。 只是他担心自己“偷懒”的时候,敌人还在不断变强;筑基和分神间相差了何止一个境界,他害怕本来就强过自己的敌人越来越强、和自己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大,所以不敢松懈,也就不愿结束冥想、进行适当的放松。 现在一觉醒来,他觉得自己休息得还不错,几天时间中累积下的疲劳在一场梦后被一扫而空,他于村末祭坛上被风墙围控、被巨大石妖攻击时所受的那一些皮肉伤也差不多愈合了,除去由于睡姿问题而造成的轻微的腰酸背痛外,他的精气神、以及身体状况都得到了恢复。 闭目凝神了十几秒、驱使着自身灵力从小屋中蔓延出去、以此来试探屋外有无别余动静后后,再次睁开眼的他迅速翻身从床榻上坐起,然后听着耳旁仍未停歇的雷声、慢慢挪下了床。 “外边发生了什么?” “谢仙村内的村人们怎么又躲起来了?现在天还没黑呢……他们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还是不想打扰清源山的那些前辈们的施法?” 受到他的控制而遍布了整座村子的灵力波动给予了他反馈,他感知到谢仙村内贫瘠微弱的灵力好似受到了某样事物的吸引、竟通通往村末祭坛的方向涌去,也发觉明明天还未黑,村民们却都躲回了屋子中、屋外村内的土地上并无一人。 他本以为是清源山的同门弟子在村内施展结界咒术的缘故,人们才会像担心妖怪袭击一般全部藏进了屋中——谢仙村中人对“仙人”与“妖怪”都有一种天生的、刻在骨子里头的敬畏之心,看到仙人施法,他们可能会过于激动、而对外来者的畏惧以及对外来者带来的、受到他们眼界所限、平日里看不到的某些新奇事物的好奇又会让他们恐慌——这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令人烦恼的事情,所以必须要有一个明事理的谢仙村村长的“代行者”,这“代行者”需要作出正确的抉择,让村民们进屋回避、不让他们看见“仙人”的施法过程。 这个“明事理”的领头者可能不仅是一个人,大约是村内撑过了时疫的、有着权威性和话语权、又不似其他人那般迂腐和固执、愿意接纳新事物的老一辈:既然谢仙村村民已有了亲手将外面的人带进村内的勇气和决心,他们也应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在面对一些事时,他们自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若这是谢仙村人的有意安排,那身为外乡人的纪元烨就无用多管闲事了,可他却感到了少许的不安和紧张,直觉与村内那诡异的灵力流动方向都告诉了他,这座村子这时候并不像它表面上的那般平静——那些叮嘱村民们“好生待在屋中、莫要外出”的村人不单单是不想给修士惹麻烦,还是为了自身的安全。 不止村内的情形不对劲,少年人还通过灵力波动感知到了清源山上的异常,本应灵力充沛且永不缺少生机的清源山,此时此刻灵力居然就快枯竭;原本山上无处不在的妖怪的灵力波动也全部消失了,似乎是山上发生了异变、让妖怪们觉得这座山已变成了一块不宜久留的是非之地,因而一个个赶忙撤走了一样。 “怎么回事……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纵使谢仙村内的寂静与空旷已告知纪元烨不可贸然外出,但他仍带着满脑子的疑惑与不解,稍稍犹豫却不假思索地走至木屋的门口、伸手推开了眼前的木门。 — “飒——” 一出门便有一阵混有古怪气息的风自清源山的方向扑面袭来,少年人从风中嗅出了一丝血腥味与一丝魔气的味道,明白这代表着清源山上真的出事了的他眼神一凝,随后抬起头、移动着视线而望向了远处的高山。 “是魔气?” “魔气的话……沈前辈将自己的手下全部派来保护谢仙村了,清源山上的魔气来源大概率不是魔物。”他紧盯着清源山状况的眼睛捕捉到从山上飞过的一道魔气,那泛着苍白光芒的、好似一道剑光的魔气让他不由觉得有些眼熟。 他知道“袭击”清源山一事与沈钰无关、也觉着沈钰没有理由去清洗清源山——再者,若真是沈钰进攻清源山、这喜好乐趣的魔尊亦没有理由选取这等无趣的、万变不离其宗而“慢慢折磨”的方式,定是会换取另一种更能叫人心情愉悦的方法。 “是那个时候偷袭清源山弟子的‘叛徒’的攻击……”少年人眯了眯眼睛,无需细想,一个他永不会忘却的人影便骤然在他脑海中显现出来。 “魔修……” 顾斐! 得出“清源山的异样是顾斐做的”这一“结论”后,纪元烨立即亢奋起来,他不再只是站在原地远远眺望了,而不由自主地迈开了腿,直直地冲着清源山的方向跑去。 “等等,纪元烨!” 但还未等他跑出几米距离,就有一人忽地出现在了他身后、又一把拽住了他,阻止了他往村门口、往清源山跑去的动作。 “什么?” “冷静一点,小友!” ——听出了熟人声音的他只是不觉一怔,由着身后的人拉住了他、并未挣扎,而在身后人见他不再莽撞地朝危险之地跑、于是放开他后,他就立即转回身,看向了对方。 他看见了眼中略带有少许焦急的施先生,刚才就是施先生拉住了他,不让他因一时冲动而作出出格且具有极大危险的事情; 施先生身边则站着明显面色较差的假面,此时的假面已揭下了他的白玉面具,他的那双眸子里闪烁着一些有着奇怪颜色的光芒、似乎不再像原先那般深邃。 “权前辈!”继村末祭坛那里无奈妥协而分开后,终于再见到了假面,纪元烨对此格外地高兴,立刻用着惊喜的语气如是道。 尽管他随即回想起了不久前自己想帮助自己的“权前辈”分担工作、却建立结界失败、还引来了险些致他们于死地的妖怪而给“权前辈”带来了不少麻烦的事情:这冲淡了他的兴奋、让他深感歉疚、同时他又很高兴看见自己的“权前辈”无事。 “权前辈,清源山上怎么了?”这点儿兴奋不过是一时的,少年人在欣喜过后便立马关心起了清源山上的事,u看书 w.uansh 他伸手指向那一道道不时地从山上划过的白光,这般急切地与他所认为的“知情者们”打探着消息。 “是魔修的突袭。”站在假面身前的施先生皱着眉,先假面一步回答道,“魔修大抵早已潜入了清源山中,然后从清源山内部发动了攻击,山上的修士们毫无准备——”他伸出手扶着额、又摇了摇头,“至于具体情况如何,”他说,“我也不清楚。” “近神之地已沦陷,现在不要回山上。”“假面”瞟了施先生一眼,为施先生说的话补充了一句道。 “着实惭愧,小友。”他又说,“看来我等是无能将你送回门派了。” “不不不,其实我也……” “我们要先去祭坛那边看看。”在纪元烨思索着自己的措辞、想要告诉“权前辈”无需为自己多虑时,施先生接着出声,打断了他还没说完的话。 “清源山上可出了大事。”然后青年人则长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作出了解释,道,“唉,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几位从山上下来的仙人不太对,似乎有什么问题。” “他们有问题?”听到施先生的话,纪元烨稍稍愣了愣,在清源山人来到谢仙村中时,他已昏睡过去了,因而不知道那会儿的情况。 “我觉得他们不对劲,但又不是很清楚。”施先生神色为难地伸出手抵在自己额前,吞吞吐吐地继续解释着自己的想法。 “师父当时也不在场,也不知情,所以,我们只能违反和仙人们的约定,偷偷地过去瞄几眼了。” 九十七.草妖 施先生与纪元烨说明了一番自己之后的打算后,便大大咧咧地向少年人递出一只手,意在询问少年人是否要和他们一起去祭坛看看、待到确认祭坛那边没有问题后,再一同前去清源山。 这样一来,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料,毕竟,有老手带着的团队合作“闯副本”总要比新手“单刷”容易、也更为安全。 尽管施先生只是随意地为自己的举措找了个借口,但不难看出他的“良苦用心”。他好似是察觉到了面前人在知道清源山“真出事”、且连近神之地都失守后眼中所流露出的愈发强烈的犹豫不决、以及对方对清源山上事的浓浓的担忧之情,为打消少年人出于对山上“亲人”的担忧而迫切想要上山“送死”的心情,才向其发出了这样的邀请。 纪元烨在看到施先生朝自己伸出手时,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则镇定从容地点了点头。 已经感知到清源山上的妖怪全都撤走、山上小路上除去植物外亦感觉不到任何生灵气息的他自知清源山上的异况不容轻视,自己不能逞强、也没有能逞强的力量,于是只能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焦虑,再伸手握住了施先生的手、接受了施先生“共同行动”的邀约。 ——对于施先生的这番举动,假面并未表态,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而在见到纪元烨同意一起走后,他就一言不发地转身,先行一步地、往村末祭坛走去了。 — 说是偷偷地前往祭坛查探情况,实际上,施先生与假面的动作并不低调,两人甚至都没想过要隐藏身形或是脚步声,就这样坦然地、大摇大摆地走在那平铺于地面上的灰白石板上。 每当沿途遇上几个因坐立不安而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偷偷摸摸地向外窥视的村民时,施先生还会朝那些村民点头示好,全然不担心村里人由于受惊而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会引起祭坛那边可能存在的“危险因素”的注意和戒备,也没有一点儿自己是要“偷偷过去看看”的自觉。 纪元烨看着这等现象,又瞅见屋内的村人虽惶恐可又附带着感激的神情,心中不禁略产生了些不解,他悄然瞟了身边牵着自己的手不断往前走的青年人一眼,随后迟疑着、向对方询问起了谢仙村人全都躲进了屋中、却好像很期待有人能跑去屋外的原因。 根据他的观察,并从村民们敢开窗偷看、以及身为一介“普通人类”的施先生亦能平安无事地在外晃悠的这些情况来看,他觉着谢仙村人并不是想躲避妖怪或魔物的袭击才拒不外出——或许只是基于与某些人的某种约定,村里人为了不看见某些事情、不得不躲进了屋中。 “啊,对,就是那样。” 听到了少年人的疑问与少年人经过简单的联想而得出的猜测后,脚步未有放慢的施先生微微转头,用着一脸欣慰的“认同”表情点头嘻笑道,“谢仙内这一任村长的代行者在与清源山上的仙人交涉时,答应了仙人们,不会在他们施法时旁窥。”他说,“所以在仙人们下山施法的时候,谢仙村人就按照约定,全部躲回了屋子中,嘛,我想也没有村民愿意拿谢仙村的未来和安全冒险啊。” “那你,你还……?” 少年人欲言又止——他本想说若那些建造结界的清源山弟子并没有异常,自己过去岂不是在干扰他们施法、且还会惹怒他们、说不定此后就再没有仙门宗派肯出力帮助谢仙村了,随后又仔细回忆了遍自己过去在清源山上的生活,觉得会给村民们提出“保密条件”的清源山弟子不会没有问题,便默默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清源山上的仙门修士是怎样的人?除去剑堂中的等需要外出执行任务或历练、经常下山的那些深知人间冷暖喧嚣的修士外,其余殿堂的人一直待在山上,纪元烨认为那些人都“不谙世事”、“不知变通”,山上自由自在的生活让他们什么都不需要顾忌,他们行事正直、说话不拐弯抹角,亦真诚对待每一个人。 “真诚”待人——面对他人时脸上的表情可以是假的,但态度绝无虚假:对待讨厌的人毫不隐瞒自己的厌恶,更会不择手段地进行打压;对待憎恶的人毫不修饰自己的憎恨,虽不会陷害但定会针对;对待同情的人毫不吝啬自己的怜悯,会不留余力地全力帮助;对待欣赏的人亦不会节省物资、毕竟清源山落魄已久,山上的人都愿意把好的资源留给优秀的年轻人来助其成长、让他们有能力将清源山派发展壮大。 唯独向喜欢的人示好时,人们不会太过直接,因为他们大多都认为“接受他人的讨好和爱意”是一个循序渐进而慢慢来的过程,心急和偏执只会让“爱”被污染,轻者由爱生恨,重者执念过深、变疯成妖。 就连清源山的掌门也是这么一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一听到山下有凡人求救,又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多年忽视才造成了谢仙村今日的凄惨,救人心切,他哪会浪费时间提什么“我们施法可以,但你们不能旁观”的要求。 况且,在凡人面前建立结界、让凡人将建立结界的法阵和符文看去了又如何?就算有其余门派的修士暗中躲在普通人群中,觊觎着清源山的“秘法”……保护一座普通又灵力枯竭的村子,清源山的护山结界会汲取周围灵力,是用不得的,而普通的结界咒术又不是什么隐秘,它能为世界带来的好处亦大于它的弊端,叫人学去也无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施先生听见了身边人没说完的话,他能大概猜出少年人想说什么,尽管摸不透对方的心理,不知对方是想到了什么而忽地不再继续说下去,但他仍是对其说出了自己的“觉悟”。 瞥见了青年人目光稍沉,脸上的笑容也一下消失的纪元烨感受到了面前人此刻的严肃,他想起了方才施先生与村民们打招呼、眼神交流的情形,顿然理解了村民们脸上为何会有感激的神情。 想来村里人也察觉到了此次下山的“仙人”的反常之处,但将生存的希望寄托于仙人身上的他们又没有公然违背仙人要求的胆量,施先生与沿路每一个遇上的村民问好,就是在告诉他们糟糕的事情由他自己去做就好了,他会以他自己的名义去试探仙人、不会连累到村子。 “行了,别想太多。”注意到了纪元烨看向自己的眼神稍变,施先生咧了咧嘴,再伸手拍了拍少年人的肩,他原本还想再与少年人说些什么,一抬头却发觉假面已和自己隔了十几米远后,赶忙闭上了嘴。 “啊,师父都已经走到那么前面去了。”他说,又朝着身边人挥了挥手,“来,我们走快些。” 纪元烨应了一声,跟着施先生一起加快脚步,同时又抬头瞄了眼走在最前边的那个人,内心疑惑着自己和施先生分明没有放慢脚步,是“权前辈”越走越快了。 他最开始与自己的“权前辈”再遇并确定对方无事的兴奋和喜悦,现在已几乎消散,心安而不再激动后,暗中打量着假面的他,总觉得现在的“权前辈”有些违和。 这位此时此刻正走在最前面“探路”的人似乎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是截然不同的两者,至少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知到隐忍的杀意,亦没有看见那一直以来都围绕在“假面”身边的、被假面所杀死的人们的执念、邪灵和恶意。 — 就快走到石板路的尽头时,三人路过了一间看似普普通通的小木屋,原本在追着假面走的施先生经过了那座小木屋后又回头瞟了它一眼,而后不觉放慢了脚步,再抬手戳了戳身边的少年人: “哎,你看。” 因为已与村末祭坛离得很近了,不似在村门口的时候,说话时他特地压低了声音:“那是村里的人们为半神离仙重建的祠堂。” 离仙?闻言,纪元烨也不禁放慢了步伐,他扫了那座小木屋一眼,回忆起了自己在梦中所见的“离仙祠堂”。 梦里谢仙村的仙人祠堂已被荒废,但他可以通过想象来还原出那座祭坛最初建造时的模样,现在看见了谢仙村人为离仙重新建造的祠堂,觉得祠堂的样子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并无太大出入,而祠堂周围的环境也与他梦中所见之景相当,让他有了种重回梦境之中的感觉。 木屋的侧面还平放着一座只刻了一半的离仙雕像——路过祠堂、正视祠堂时是看不见那座雕像的,只有等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能看到它。 “祠堂……还没有建好么?” 在知道小木屋是离仙的祠堂后就总是忍不住回头望向它的少年人,自是看到了那尊被摆放在不易让人察觉到的地方的离仙雕像,他被能只雕刻出外形轮廓的雕像吸引了注意力,遂伸手指了指它,轻声问道,并得到了有些尴尬的施先生肯定的回答。 “平时是沈兄的手下在帮忙建造。”施先生说,“因为仙人要来,就只好让它们暂停工作,防止仙人们一看到它们就想将它们除去,村民们也不想让仙人误会。” 原来是这样,纪元烨点了点头,又有点可怜起那些被沈钰安排进谢仙村中“打杂”的魔物了。想想它们在谢仙村以外的地方是多么的猖狂,修士对它们恨得咬牙切齿又忌惮着它们的实力、凡人们一看见它们便被吓得魂飞魄散,却因为有一个不知为何偏向人类的领导者,被迫在人类手下打白工。 随后少年人便发觉自己在说话和浮想联翩时竟停下了脚步、没再继续前行,意识到自己分了心的他刚想对因为他的提问而没再前进、并循着他手指点的方向朝祠堂看去的施先生说一句“我们又耗费了点时间,得赶快追上权前辈”,扭头却看见假面就站在不远处,uu看书 uahu.m 背对着他们,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师父?” 也看见假面不再往前的施先生蓦地皱起了眉,半点都没怀疑假面这么做是“好心地”在等他们追上去,随后他又抬手示意纪元烨留在原地,自己则快步上前。 紧接着,就在他询问假面对方停下脚步的缘由时,大地突兀地颤动了起来,一只由巨大石块组成的同样巨大的手毫无征兆地拔地而起,又径直向着站在地面上的假面和走至假面身边的施先生砸去。 “权前辈!”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毫无准备的纪元烨不由惊呼了一声。一眼便认出了这只石头手臂就是一天前攻击了自己与“权前辈”的石妖的手臂的他惊愕于竟再一次遇上了那只强大的妖怪,随即又伸手聚集灵力凝剑,企图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至前面的两人身边、好歹要替自己的“权前辈”保护好纯粹仅是一名普通凡人的施先生、让“权前辈”在对付石妖时不必顾虑。 但这个时候,他却看见了让他更加愕然也难以置信的一幕——在石妖手掌按下来的时候,假面竟既没有拔剑抵挡也无躲避,他直接抬手撑在了石头上——他的两条手臂也在接触到石妖手掌的那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什……” 少年人眼见假面那原本应与人类无异的手臂一下伸长,不等他惊诧出声,就又见着其分化成了数十条深绿色的藤条,而后则飞快地缠绕在了那条石头手臂上。 那条石臂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地被腐蚀,不一会儿就变得千疮百孔。 九十八.遗嘱 “权、权前辈……” 看着那一条条从假面身上“生长”出的深绿藤蔓眨眼的功夫便爬满了整条石臂、又将那些石头侵蚀殆尽的场面,纪元烨不由吞了口口水,再不动声色地倒退了一步。 看到此情此景,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在最初的诧异过后,他并没有感到惊悚与恐惧,只是忽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先前自己从“权前辈”身上感知到的违和感,以及之前无意间看见的、“权前辈”眼睛里藏着的某样东西,再联系起藤蔓和藤蔓上具有着腐蚀性的毒素,他不禁觉得,自己已在一定程度上把握了“真相”。 是了,少年人之所以对现在的“权前辈”起疑心,不止是因为那杀气和恶意的消失,他在“权前辈”身上找到了非人的感觉——没有感知到任何妖气或魔气,也知道对方并非邪灵,可就是觉得其已不是活人。 心中已有了模糊不清亦不知对错的答案的纪元烨,按捺住内心的各类想法,状似无意地瞟了站在身体已几乎化作一棵植物的假面身后的施先生一眼,他看到了对方眼中亦有着无从掩盖的惊愕——显然,施先生也没想到自己的“师父”会以这种方式来抵挡敌对妖怪的突袭,同样地,青年人也没料到那看似强盛的石妖在被藤条缠住又惨遭腐蚀后,竟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权前辈,你……” “怎么回事,你是……” 施先生好似也猜到了什么,纪元烨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翕,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他们两个又一同看向那缠在石头身上、现已覆盖满整座巨石的植物藤蔓,再互相对视一眼,各看出了各眼中的复杂神色。 不知该如何描述或评论两只非人妖物间战斗的两人,看着那愈打愈平静、战况简直是一面倒而胜者也已毫无悬念的战斗,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嘴、观战。 巨型的石制手臂在这个时候却轰然崩塌,四散成一堆石块砸落在地上——已然变作一棵巨大藤蔓状植物的假面没有理睬身后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的两人,只挥动那深绿的藤条,将所有可能砸在他们脚边、给他们带来伤害的石块通通挡下,又毫不客气地用藤蔓把这堆石妖的残骸卷起,再将它们全部扫去了天边。 — “噢噢,这只石妖,莫不是山神脚那位假山神的遗留执念?” 当假面收回了蔓延出去的所有藤条从而变回了人形后,无需多时就想明白了真正的另一个“自己”早已消失、而面前的人则是“顾斐”留下的补救措施的施先生理智地放弃了所有会涉及到现在的假面的“真身”的疑问,他看似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地面上的碎石块,然后又转头与假面提出了其他的问题、撇开了所有敏/感的话题。 “也许吧。”抬手拔去了自己身上的一片叶片的假面瞥了眼正讪笑着的施先生,再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袖摆,又三两下拍去了衣服上沾上的尘土和细小石粒,末了,仅简单且敷衍地回答了施先生一句。 心中暗自责怪着印长明“做事不干净”的施先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犹豫了一下,蹲下身捡起了一颗小石块抛了两下,想了想,又试探性地问道:“那,现在石妖解决了,接着我们还要去祭坛么?” “自然。”假面眼神奇怪地瞅了青年人一眼,“山神脚的遗留物在清源山人到来之前就在这里了,是上一次那伙仙人的疏忽大意所致,与如今祭坛的异常有何关系?” “也有可能,异常是因这只石妖而起,那群修士没什么问题……”施先生语气含糊也毫无底气地反驳了假面一句,再伸出一只手抵在额前,似乎在想什么东西一样眉头微皱。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咳,修士定然是有问题的,啊,该怎么说呢……” “清源山派下了一批主修符咒的弟子。”假面道,“我们大概只是去收尸的。” “收尸……”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施先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猛然瞪大了眼睛,青年人随即就从地上窜起、再丝毫不顾远方可能会有潜在危险地、朝祭坛方向飞奔而去。 看着施先生离开的背影,假面微微愣了下,但稍稍回神后,他什么也没说、亦没去提醒对方要注意“安全”,只是默默地目送着施先生消失在视野中。 而后,他又扭头回望身后,看向了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纪元烨。他看见少年人投向自己的眼神中已没有了怀疑——不知是其误会了什么、亦或是自欺欺人。 虽然还处在天真烂漫的年龄,又因为经历的事情之多而不再天真的纪元烨,此时却扮演了一次想法简单的幼童,哪怕他已经猜出了全部,却宁可自己只想到了片面,且不愿再往更深的层面想而探讨真正的“真相”了。 他“天真”地认为自己的“权前辈”已是强弩末矢,神火受损继而寿元也达到了尽头,但因为还有执念未消,所以与妖怪进行了交易,让妖怪附在了自己身上,或者,干脆接受了妖怪的力量,蜕变成妖。 尽管他也不愿让他的“权前辈”成为妖怪,因为他对妖怪并无好感,但他还是这么想了,毕竟他更不愿接受那“现实”,想着一天前的那一次见面,绝不可能是诀别。 于是想着谢仙村内已经有了一例由于受到妖气侵蚀而受到执念操控、转化为妖怪的村民,有了一便会有二,那么再来一位,也不足为奇。 “谎言说多了,虚假的亦会成真。”与纪元烨对上了视线后,假面嘴角微扬,又慢慢走至了少年人身前。 “小友,”他轻轻道,“你有权选择,在这时被告知真相,还是接受先生的委托,从此不再被虚妄之事欺瞒。” “你已经把真相告诉我了。”纪元烨沉默了一会儿,稍稍别过了头而移开了视线,如是说。他说不清眼前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方已承认自己不是假面,而假面是其所追随的“先生”。 “我想知道的事情他从不会告诉我,我不想知道的,他却要急切地往我脑中塞么?”想要回避真相、真相却急不可耐地凑到了自己身前,对此少年人并无抱怨、只是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而后则再一次看向了面前人。 “他希望我做出怎样的选择?” “假面”面露笑容:“只有神明才能做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纪元烨眼神稍黯,若有所思:“……他果然想让我成为创世神么?” “让逆银锁解开你血脉的封印,让创世神‘复活’,不是很好么?”“假面”抬手指向天空,“世间生灵等待神明回归已等了太久,即使他们疯狂地追随‘原初之人’,却也明白原初之人的力量来自神明。” “嗯,其实你无需一次接受逆银锁的力量,就像清源山上的说法,变强也是一个循序渐进而缓慢的过程……这也是那位魔界尊主想要做的,他不想再看见一个没有感情的神明,亦不愿再看见一个情感失控的疯子。” “疯子?” “执念者。” “大众口中的传说在前,清源记载的事实在后;先有力竭而亡的创世神君,后有妄想复活创世神的执念者。” “……” 说话间,“假面”注意到面前人似是发生了变化,少年人那对原本夹带着失落神情的眼睛中,此时除却坚定外已再看不出任何事物、纵然是会读心的妖物也无法从中得出任何线索。 少年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泛着银白光辉的钥匙,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因为他失去了一个让他不舍得舍弃感情的理由、最有力的理由。 见此,“假面”不由笑了下:“不用那么着急。”他说,“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赶快前往祭坛那边,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或是说,快些赶过去,防止施贾德遭到幸存者的偷袭、再多出一个亡者。” 闻言才发觉施先生已提前跑去祭坛的纪元烨没有坚持,他也意识到了在这种时候解开血脉封印太过不妥,封印解封后力量失控的他只会成为累赘。 “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收回了逆银锁、阻止了逆银锁的力量渗透入身体中后,他注意到了眼前人语气里的肯定,对方就似是在陈述一些事实,而不只是提出一些不好的假设。 “妖怪都知道很多东西。”“假面”微笑道,“因为它们总会被世间万物忽视,这给了它们能肆意观察他人的机会。” “你是清源山上的妖怪……是离仙那般的,还是、以人为食的?” “哦,将万物分成善恶两类也是人类的习惯,uu看书 .ukanhu 先生也会那么做。”“假面”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又稍稍俯身牵起了纪元烨的一只手,再让其转身而面朝村末祭坛的方向——妖怪的手轻轻按在了少年人的背上,然后也动作轻微的推了少年人一把,示意他快些往祭坛去吧。 “等等……”纪元烨被迫往前踏了一步,脚步略有踉跄,他慌忙回头朝身后的妖怪看去,可只瞧见了一条绵延至远处村门口的灰白石径。 同他一起走至了这里的妖怪消失了,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目光则缓缓落在了石板路旁那一丛又一丛的杂草上。 ——我只是一根草。 ——它是一只草妖。 草妖是极低等的妖怪,就算有创世神的神力扶持,也不会发展或进化出与人等同的灵智;这只草妖不过是在传话罢,它帮助某人通过未知的手段而遗留下的一点儿神识,将已死之人想说的话转述给了少年人。 纪元烨是见过的,自己的“权前辈”将意识映射在了金眼傀儡眼中,以金眼傀儡的躯壳为媒介,回应了当时提出了疑惑的自己。 “……” 少年人盯着那从杂草看了数十秒,随后发觉杂草之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外物的光芒。 这使得少年人不觉地走过去,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冥冥之中的一种感觉,让他暂且将施先生那边更为紧急的事情抛至了脑后。 接着他就看见了并发现了,他看见了那件静静地躺在杂草中、正等待着有缘人看到且拾起的东西。 ——那是一把闪烁着几近夺目耀眼的光辉的素色长剑。 九十九.回溯(吴峥回忆) 今天的天气很好,灿烂的阳光从稍微开了条小缝的不透明窗子中照进了杂乱不堪的出租屋内,当吴峥恢复意识而醒来的时候,他正倒在那几沓随意堆放在地面上的书堆中。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半会无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顾似是被厚重的书籍砸伤了的胳膊、挪动手臂与手指从身边的地面上捞起了一本书后,他再抱着那本书、一鼓作气地挣扎着从书丛中坐了起来。 “……” “咦?” 说也是怪事,他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后又似是与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进行了一番对话,可是现在居然又活了过来……不,一想到“死”,他立刻摇了摇头,甩去了这个不怎么吉祥的念头,又在心中嘲笑了自己一声。 大抵是做了一场不好的梦,呵呵,我竟然会做一场有关“死后”的梦,他想,我还活得好好的,也没有什么仇人,怎么会死呢,还真是晦气。 无非是熬夜过头,有了猝死的迹象……呸呸呸,我在想些什么啊! 吴峥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认为不能再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了,他的精力可不是花在恐吓自己身上的,还有很多很多事情等待着他去完成。 嗯,《仙界创世录》的收尾工作已经圆满,后续稿费也陆续到账,而新一届书友会的举办也已经安排好了,趁着小说的热度还未散去,他还得赶紧做好准备、筹划新书。 之前带他一路飞黄腾达起来、亦因此得到了很多好处与他人羡慕、崇拜的目光的那个编辑,现在被领导派去带领新人了,那位面对手下作家总是和和气气的中年男人昨天刚刚与他联系过,说是今天会有另一位编辑过来接替自己的工作,并好心地提醒他吴峥,告诉他那位新编辑没什么经验,小心不要被对方给带歪、误了前途。 吴峥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是连连应答,他知道遇到一个坏编辑的作家有多么倒霉,尽管这倒霉程度也有分优劣中等。 他在高中时就有写过书,不过不像现在这般拿手机打字,而是握着或水笔或钢笔、有时候也是铅笔、一笔一画地手写出来的,一篇不长不短的小说,洋洋洒洒地写满了四十多张纸。 相比于刚刚完本的《仙界创世录》来,字数不多,但好歹是一个完整且中规中矩故事,也得到了学校老师啧啧称赞:说他有写作的天赋、却总喜欢在正确的时间不干正确的事。 他也的确很有天赋,比起其他同龄人来,他知道的事情算是少得可怜,连那一些众所周知的东西和知识他都需问东问西、反复琢磨。像他这样没什么见识的孤陋寡闻之辈,写出来的东西没犯常识性的错误、没什么弱智剧情、读起来不过分的意识流、亦不会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好笑——大概已经很不容易了。 之后也是那位既夸了他又把他一通臭骂的老师,把他介绍给了一位杂志社的编辑,他与那编辑谈妥,最后却发觉印在刊物上的那篇如此熟悉的小说标题下竟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一开始有些懵,接着便是恼怒,在跑去寻找那位老师“秋后算账”之时他又如梦初醒般“醒悟”过来——哇,刚考上高中,还未成年、也尚未离开父母羽翼庇佑的他并没有办理身份证,也没有属于自己的银行卡,签约什么的自是空话。 但是之前见面时明明谈得那么高兴……想来是那编辑不愿让自己失望?当时的吴峥没想太多,偏科严重的人算不清、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损失了个啥,在一通脑补让自己释然了之后,他只觉得那位擅自把别人的名字盖在了自己的作品身上的编辑还是挺看好自己的,是因为不想把他的作品压下去、让其发霉,才自作主张地找了一个他压根就不认识的“代理人”,自认为是在“为他好”地剽窃了他的初作。 那会儿,自知全是自己的错的老师诚恳地与吴峥道了歉、承认了自己的“有眼无珠”,并以身作则,教导了吴峥如何识人;可惜吴峥懵懵懂懂,还是在多年过去“正式”成为作家、遇到了现在,不,是前任的编辑后,才知道当年的自己是遇上了一个贪图小利的坏人,而且世界上还有很多类似的“坏人”。 这还是“坏编辑”中的劣等——他的前任编辑曾带他去见过几位同行,让他明白了会存私心的人固然令人恶心,但只会给作者出馊主意、败坏作者名声与笔墨、还骄傲自满、执迷不悟的编辑,更叫人心生厌恶。 “希望新人大大能手下留情,不对,希望他能靠谱一点,不求更好,只求不要捣乱。” 吴峥悄声嘀咕了几句,又抬手挠了挠头上的乱毛,再用余光瞥了眼另一手中以及地上摆放的书籍,他好像是睡糊涂了,刚醒时还迷迷糊糊地认为地上摊放的是他的草稿和大纲呢,直到现在,他才隐约记起这些书的作用。 这都是长大成人也工作了后仍然学疏才浅的他为创作新书而从家中翻找、或是大老远地跑去图书城里借来的“参考资料”,虽说里面也混有他的“大纲”——并不是新小说的,除了新的筹划外,他还打算为《仙界创世录》写一个别传,用来填一下本篇里未能填到的坑、顺便介绍下在小说中后期出场几个人物。 “嗯,听说那位新编辑很年轻啊,要不要试着去讨好一下他? 啊啊……现在的年轻人,咕,都喜欢些什么呢?” “……” “叮~当~咚~当……” “额!” 是手机上的闹钟声,抱怨着想不明白当今社会年轻人想法的、其实也不怎么老的男人被铃声打断了思路,他慌忙关掉了闹铃,然后发觉现在已是下午一点,而手机内的备忘录上清楚地写着,今天下午二点整,他要与新编辑在某街某弄某某号的某家咖啡厅里见面。 糟糕!看来是没时间去探讨年轻一辈的喜好了!吴峥一拍脑袋,险些惊呼出声,从不习惯与人约定还迟到的他自觉剩余的时间不够,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直了身子,又抬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接着,他随手抓起了同样被丢在地上的大衣往自己身上一套,确认出租屋的钥匙正摆在衣袋中后,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 他所住的小区不大、也很冷清、简陋和破旧,不是因为他没钱,他写小说赚得钱可不少,单纯只是因为他不喜欢住在太大和太热闹的地方罢。 为了赶时间,他从单元楼一路向下,简直用上了冲刺的速度,而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又一个急刹车,再一次一拍脑袋、想起了与新编辑约定的地点实际上离这边很近,慢吞吞地走过去都用不着几分钟。 离见面还有近一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吴峥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钟,被自己蠢哭了般无奈掩面。 懒得再爬上楼返回出租屋中的他突然眼睛一亮,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已能够实现,现在的他确实可以先去某几家网红店排个队、买一些比较受当代年轻人欢迎的小吃了。 — 下午两点,名字叫做某某的某家咖啡厅内 吴峥裹着一件明显不适合现在的季节穿着的大衣,咧着嘴笑着扫了几眼桌上摆放的两杯又加布丁又加珍珠、还混有椰汁青稞西米露与蒟蒻仙草及大把冰块的、尝起来也不知味道怎样的奶茶,又移动视线,打量了一番坐在自己对面、目光也同样放在奶茶身上的“新编辑”。 这位接手自己的“新编辑”果真是个“新人”,吴峥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年轻得不像话,他觉得对方甚至还未成年,就像是高中辍学而跑去出版社当编辑的梦想家,尽管这种人只会出现在年代剧中。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对方留了一头长得有点过分了的长发,头发有些卷,看上去是自然卷,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烫成这个样子的——那头微卷的长发还被少年染成了杀马特非主流的“奶奶灰”,若不是其颜值还撑得过去,这种头发颜色,走去哪里都显得怪异。 ……他是在角色扮演谁么?吴峥忍住了自己挑眉的想法,他瞅见了对方的眼睛,那对眸子呈现出一种幽邃的蓝色,似乎还在隐隐发光,因而看上去有点假。 “染的。”少年伸手挡住了吴峥打量自己的眼神,挑起嘴角解释道,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也看出来了吧,这是美瞳。” “哦,哦。”吴峥点了点头,没去作死地询问对方为何要打扮成这幅鬼样子见自己,他还是期待着能再遇上一个好编辑,让自己的下一本书也火起来的。 “那个,您该怎么称呼呢?” “叫我祁洛就好。”自称叫“祁洛”的少年嘬了口吴峥买来的网红奶茶,面容扭曲了一下,再默默地将那杯加了一堆配料还是全糖的奶茶往吴峥那边推了推,“不好意思,我能要一杯咖啡么。” 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直接就叫来了服务生……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我回答什么啊……感觉到了和年轻人之间的隔阂的吴峥也默默地接下了被祁洛嫌弃的奶茶,换了一根吸管后,他秉持着从大学起就坚持的“绝不浪费”原则,学着对面的人嘬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又喝了一大口网红奶茶后,他抬头瞟了正在和服务生沟通的祁洛一眼,发觉对方已在菜单上比划起来了,忽然有了一种“今天会破费”的感觉的他不由哆嗦了下,再将目光投向了祁洛身边的年轻服务生。 恰巧,那位服务生也在这时候看向了他,uu看书 ww.uukashu他与那年轻人的视线交织在一块儿,发现对方有一对和祁洛的美瞳一样怪异的眼睛——那位服务生的眸子似是藏有深邃的黑暗,似乎盯得太久,就会被吸进去、被黑暗吞噬一般。 — “吴峥先生?吴先生!” 只和服务生对上了眼、转瞬便失去了意识的吴峥,在一阵晃动与试探性地拍打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好像睡着了,刚刚被祁洛用“摇”和“拍肩膀”的方式勉强弄醒。 “啊!对不起,我有些走神!” 即使祁洛脸上并无愠意,暗自感叹自己竟在如此重要的“第一次会面”中睡着了的他仍是急忙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再而像是一个上课开小差然后被老教授丢的粉笔头砸到了的不幸学生一样,垂下头去低声道,“那个,能重复一遍您之前的话么?” “可以啊。”祁洛单手托腮撑在桌上,手肘边是一杯已不再散发热气的咖啡、以及让清醒过来的吴峥目瞪口呆的一大堆咖啡屋中常见的那等点心蛋糕,少年的心情看上去很好,那些蛋糕或许是让这一位年轻编辑保持好心情的“功臣”。 可让吴峥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自己似是睡了好长一段时间——手机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一个小时一晃而过,祁洛的咖啡一口未喝,咖啡的香气都已散去……那些小蛋糕和下午茶点心之类的,似乎也没人动过。 “我们刚刚在谈的……”像是没察觉到面前人困惑的眼神的祁洛歪了歪头,看着吴峥而翘起了嘴角,又轻笑了一声。 “有关于你的成名作的、后传?” 一百.复写(吴峥回忆) “……七是一个限制,逢七一个轮回,故事开始在第七个世界,实际上么,亦是第八百六十四万一千九百六九个世界了。” “八百六十四万……啊。” “哦呀?随便一个数乘以七就好了?” “……要我说的话,这很草率,不过,也没什么,这种只写在大纲上而不会写入正文里的数据,草率就草率了点吧。” “……” “对了,我还有一个设定,文中有人在濒死之时窥得了天机,这可以用来解释很多事,就比如这一段……还有这几章。” “嗯,我知道,我呢,也有读过你的佳作。” “那个我记得……窥得了天机的幸运儿么,是那个姓白的策士吧?” “哈,你也该给你笔下的每一位人物起一个正统的名字了,去网上随机生成一个也好,名字对于他们来说可重要得很,那是他们存在于世的依据啊。” “……” “人们口中的创世神……就是这里,我最开始的设想就是创世神有两个,先有力竭而亡的创世神君,后有妄想复活创世神的执念者。” “唰——” “原初之人啊……神明是没有感情的,却给予了原初之人所有的情感、与自主思考的能力,那些情感对于人类而言简直如同洪水猛兽,所以,贪婪的本能使得原初之人觊觎着神的力量,他也妄想取代神明。” “……每一个生灵都有不同的执念。” “嘶,这是全篇的宗旨么?” “怎么可能,祁洛,你要知道,没有感情的神哪来的执念啊,由执念蜕变而来的妖怪,也不会入创世神的眼。” “所谓‘执念’么,唔,或许能算得上贯穿整部小说的线索?” “……” “……” “你还设想了关于创世神遗物的设定?这可是小说正文通篇都没有提及的东西。哦,拥有全部创世神遗物的人,即使是凡人,也等同于创世神?能使用创世神的力量,甚至可以影响这个世界……哈,你是在担心战力崩坏,影响到爽文的核心么?” “怎么可能,我这又不是那种套路爽文!” “哈哈哈哈……” “……” — 临近傍晚,名为某某的咖啡厅内 — 在这一家人不多、所以较为安静的咖啡厅中,年轻的编辑饶有兴致也极富耐心地听着少年出名的作者对自己作品的构思,他时不时还会提两点自己的想法,于是一番谈论下来,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与想知道的,可以说都很满意。 “叮~当~当~当……” 当咖啡厅内的挂钟指针走至下午六点时,吴峥的手机闹铃没眼力、也不懂气氛地响了起来,结束了对于小说剧情讨论而各有所思的两个人自是被嘈杂的铃声打断了思绪,而这等吵闹的声音,在保持了长时间安静氛围的咖啡厅内,亦会引来人数本就不多的客人们中不少人非议的眼神。 在心中懊恼着自己真是没脑子又忘性大的吴峥尴尬又手忙脚乱地将手机铃声关掉,再将手机锁屏后,又不自觉地抬头瞥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一眼。 他看见祁洛垂着眼眸,正翻阅着摆放在桌面上的那本厚皮笔记本,桌子上的咖啡与甜点依旧完好无损,少年点它们似乎只是为了过过眼瘾、亦或是结账的时候气一下付账的人,他压根就没打算吃它们,也不在乎这是否是在“浪费粮食”。 摊放在桌上的那本笔记本里记有吴峥的大纲,其中还包括有这几个小时的见面沟通以来、吴峥所得到的“编辑的建议”和“读者的意见”——在对剧情的一番讨论后,祁洛好似对《仙界创世录》正文中没有提到的那些隐藏设定很感兴趣,遂毫不客气、亦不委婉地问吴峥借走了笔记本,然后就自顾自地翻看起来。 当然,看到有趣的点和新颖的设计时,他还会在这之上进行圈画,并帮吴峥指出一些逻辑上的错误。 祁洛没有因闹铃声而受惊,仍然认真地翻看着那本大纲,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吴峥盯着对面的少年看了好一会儿后,便老实地将目光移去了别处,他不想让任何额外的因素打扰到对方,因为他也很好奇,自己的读者在自己这个作者面前看完故事之后会有怎样的说辞、又会如何表态。 不得不说,这个“新编辑”除去打扮有些怪里怪气、甚至有一点儿哗众取宠而装模作样的感觉外,留给他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祁洛虽然过分的年轻,但处理起正事来一丝不苟,他在来前也已做好了各类周详的安排,把所有事情都理得井井有条:都说人不可貌相,这么一看,果真如此。 “说起来,吴峥先生。”又过了一段时间后,目光在大纲的某一页上停留了许久的少年忽然抬头瞟了吴峥一眼,而后则突兀地问道,“你相信异世界的存在么?” “异世界?” “就像你所构思出来的、小说里的那个世界……你有没有想过呢,它也许是真实存在的,然后机缘巧合之合下,有关它的事情变作了你的灵感与文字,再被你编成了故事,由‘真实’的变作了‘虚构’的。” “嗯,我现在……不太相信。” 吴峥踌躇着回答,生怕和面前人因为这种小事而产生分歧的同时也暗自感慨,感叹着自己的新编辑竟会问出这种问题。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啊,他想,年轻的编辑年轻得还有些天真,天真得有些幼稚与可笑。 尽管他在再年轻一点的时候,的确也这般幻象过,幻象着自己创造出来的小世界能脱离虚妄、成为现实。毕竟在《仙界创世录》的世界中,只要拥有灵力,谁人都可踏上仙途并修得正道,修士们还可使用灵力做到很多很多普通凡人完不成的事情,还能实现“不死”。 “哎呀?”听到了吴峥的回答后,祁洛佩戴了美瞳的那双眸子似乎隐隐放着光,“那你相信奇迹么?”他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我是说,在这个世界上,你相信奇迹的存在么?” “唔,世界上还是有奇迹发生的吧?那世界上就是有奇迹存在的了?”吴峥不怎么坚定地摇了摇头,再用着反问的语气把问题丢还给了提问者,“我相信奇迹的存在,祁洛你呢?” 少年闻言咧嘴笑了笑:“那是我的信仰。” “信仰?” “就是我愿意去相信的事物。” “……” “……” — 接下来一直到天黑,两人又针对着大纲里的一部分提案讨论了很久,中途在作为休息放松的闲聊时刻里,祁洛还“好心”地给吴峥提供了一些“灵感”,他道灵感来自于万物,并告诉吴峥说这块街道近期不太安全,天黑后会后喜爱杀人的“鬼影”出现,距今为止已有了五名被害者了。 而在意识到天色已晚、吴峥也称自己还需赶紧回家为第二天的书友见面会做准备后,少年忽悠着自己手下的作者帮自己点的那一大堆动都没动过的玩意儿买了单——已然读完了吴峥笔记本上的所有内容、因此显得有些意犹未尽的祁洛在吴峥结了账后又殷勤地将其送去了咖啡厅门口,在挥手与其告别之时,他又有点多心地告诫吴峥,劝他回去时要“多加小心”。 “鬼影手下经确认的已有五名受害人啦,听说是四位学生,还有一个在网络上混得风生水起、很受人欢迎的名人画家,都是倒在了回家的路上的。” “知道了,不会有问题的。” 对于祁洛的关照,吴峥只感到有点儿哭笑不得。他觉着就算凶案发生在自己身边,但发生于自己身上、自己成为了被袭击的受害人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是万分之一、或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两人在咖啡厅门口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祁洛随后就转身踏入了咖啡厅外街道上的人群之中。 吴峥目送着少年的离开,接着,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远方。 他注意到了,远处那定在某座高楼上的一块巨型的大屏幕的异常——那块大屏幕上原本该播放着某些闹得火热的事物们的广告,此时却不然。 屏幕之中站着一个身着西服的年轻男子,uu看书 .uanshu 这年轻的人士似乎正用着一对深邃的眸子、透过了层层限制与障碍、打量着屏幕之外的种种事物。 “……咦?” 这是一种何等怪异的景象,吴峥刚想要眯着眼睛看清大屏幕上年轻人的外貌,眼前却突然恍惚了一下。 “系统,”他听见有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他,“所有的条件都已经达成了,我也已做好了准备……”那个声音如是道,“你呢?你可否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什么意思?” 根本无法理解脑中声音含义的吴峥四下张望,随后却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出租屋中,出租屋内看不到映有年轻男子的大屏幕,可他脑海中的声音却没有停下的打算。 “我已经死了。”他听见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幽幽道,“任务已经完成,系统,我愿你能够了却执念,也希望你不要……” “妨碍到我。” “什么——” “咚”地一声,出租屋的屋门猛然被人敲响,这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使得精神恍惚不定的男人瞬见清醒过来。 吴峥脚步踉跄地扑至了门前,他知道门外的来访者是谁,所以纵使方才的幻听与走神让他有些心悸和担忧,他对外仍没有任何的戒心。 ——正站在门口的那位拜访者,理应只是一位慕名来拜访他的书友会成员:这是他和他的书友会会员们在昨天就已经说好了的事,为了让书友会不出意外地顺利举办,“隔天晚上”即现在,会有会员到他这边来,与他一同完成前期的准备。 一百零一.破碎(吴峥回忆) 站在出租屋门口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士。 — 由于一直将下午时咖啡厅中祁洛的好意“告诫”记在心中,同时也察觉到自己心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异样感觉、亦可以说是直觉在作祟,吴峥并没有直接拉开房门上栓挂的链条、不进行初步辨别就将门外的来访者请进家。 即使他自身也期待着与自己的读者、即书友会的会员相见,但还是在开门后就很谨慎地堵在了自己家门口,并特意在开门前的几秒钟内设计出了一副“认生”的表情挂在脸上,向外表达且传递了一种“我不会轻易让你进去”的莫名其妙的、也有些低龄化的信息。 门外站着一名男士……男士?一眼看去没能看清门外人的样子,但在看清门口的人的性别时,原本还觉得自己是不是警觉过头了的吴峥瞬间把“过度警戒”这一想法抛去了脑后,他蓦地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精神也一下绷紧。 ——虽然他今天总是精神恍惚的、前几天的一些事情也记不清楚了,但他可以确定,此次代表书友会的全员慕名来见他的、绝不会是男性! 至少对方在网络上的性别是女的,平日里在小说评论区下与他聊天时,用的也是女性的语气,且字里行间中都透露着对小说里英俊潇洒又极富“魅力”的男配与男主的倾慕之情。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网上的萌妹子背后竟是抠脚大汉”的“具现化”?忍不住异想天开起来的吴峥强行收敛起自己胡乱散开的思绪,又装作无意地打量了门口的人几眼,不希望有意外发生的他想要尽快地确认对方的身份。 平日里为了搜集素材,他没少观察过别人,所以在这种事上他能称得上是“行家”,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判断出外边的人的好坏——嗯,尽管他在“观察别人”这一方面有经验,但他的眼光并不会因“经常进行观察”而得以提升,这种时候,他能依赖并相信的,只有那神神叨叨的“直感”。 ……站在门外的人用口罩遮挡住了半张脸,只把眼睛和上半个鼻子露在了外头,而因为外面天色已晚、出租屋外的楼道内又是声控灯、没了声音也就没了光,门外来访者的眼睛就这样隐藏在了无光的黑暗中,叫人看不真切。 透过从屋内照去屋外的一点点光亮,吴峥看见对方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好像被精心打理过了一般;那乌黑的头发垂下来贴在耳旁,相比起祁洛的“灰白长卷发”,一个男人留这种长度的头发还算常见。 对方的年龄则看上去与祁洛相当,也是年轻得很,似是符合会看《仙界创世录》的人的特征——这种有点儿中二的龙傲天小说,会被其所吸引的,大多都是想象力丰富又爱幻想的年轻人。 当然,《仙界创世录》的读者也有可能是压力太大的工作者、亦或是那种心态永远不老的、天生就爱看爽文的、无论处在哪个年龄段都有可能的人。 年轻人的穿着就是最普通的那种,他穿着一件白白净净也没什么特色的t恤、与一条上面纹有几个简单字母的黑色长裤。 ……盯着别人瞅了半天却没看出什么大概所以然的吴峥最终选择了“以退为进”,他默默地推了下出租屋的大门,将其堵得更死、只留下了一道足以让屋内人看清外边的缝隙,就差没直接把门给关上。 “晚上好,吴先生。” 门外的男人并未因吴峥的冷漠和戒备、以及那毫无礼仪的举措而变了脸色,他似是很理解面前人警惕外人的原因,即不急也不恼的,在看见吴峥想要关门的动作后还略微低头,又半眯着眼,好似想思索出一个能极大地收获他人好感的开场白、以此来打消眼前人的疑虑。 他继而挺有礼貌地向吴峥微微鞠了一躬,“晚上好。”他这般说着,又伸出手撑在门板上,用着满是真诚的眼神透过门边的缝隙看向门内的人,并简单地解释起了自己到访的原因: “今天来到这里拜访您的人,本应是我的妹妹。”他说,“但是这几天来她病了,病得很重,需要住院接受长时间的治疗,她很期待这次书友会的召开,也求过我,想让我帮她说服医生和其他人、带她去参加书友会。 不过出于某些原因,我无法同意她的请求,她暂时办不了出院手续,我只好代替她,也希望书友会能顺利举办。” “哦,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代替妹妹”这个理由倒没有什么问题,嘿,面前小伙也没做错什么,我没必要和他斤斤计较而过不去……吴峥迟疑着向对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同一时刻,他也想起了几天前在论坛上看见的那位书友会成员的n刷评论,这位网上的“小女孩”、现实中亦刚刚得到“的确是女的”的确认的“小姑娘”确实生病了,她在自己的评论中反复多次提到了“自己在医院”,也数次提及了自己对书友会的向往。 回想起了一些细节,肯定了面前人所说所讲并无虚假,吴峥随后又向眼前的年轻人补了一句“晚上好”,得到了对方的一次点头、再加上一个不冷不热的微笑。 “她还好吧……病得很重么?” “……不,不是严重的大病,只是有些发烧、烧得也有些厉害而已。”在这位年轻的客人被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懂得“知错就改”的吴峥就将其请进了自己的出租屋中,而在听到吴峥满是关心的问话后,站在大门边的客人稍稍停下了往屋内走去的脚步,顿了几秒钟后,才如是姗姗回答道。 “修养几天就好了吧?” “休息几天就好。” 很高兴听到自己的读者并无大碍、且不出几日就会病愈的吴峥伸出手,将站在门边上发愣的客人拉进了屋中,想要好生招待客人却发觉自己的房子可谓是“脏乱差”与“一片狼藉”,他有些羞愧地快速收拾了一下那堆放有大批大批的参考书册和几本“大纲”的桌子、费了些力气、好不容易地在桌上腾出了一块可以放东西的空间,接着再小心翼翼地从放在桌脚旁的一个袋子里捧出几枚蛋糕点心来、又将这些小玩意儿全部摆开放在桌子上,示意客人、任君享用。 ——这几枚点心是离开咖啡厅时,不顾脸面地顺便带回来的。买下咖啡厅内昂贵的点心的人是祁洛,但最后付钱的人是吴峥,祁洛暴殄食物、买了东西却碰都不打算碰,可吴峥既然花了“大价钱”买下这堆东西,他自是不会任由祁洛浪费。 “我去拿些饮料?” “可以啊。” “……” 一番折腾后,各拿了一个杯子、又随便接了些凉茶水的两人分别在堆积了各种各样的杂物书籍的房间内找了个地方坐下,举着杯子互碰了一下,继而,作为客人到访的年轻人很快就承担起了“辅助者”的责任,把一些有助于书友会顺利进行的方案一一列举了出来。 “呼,大家、我是说,读者群里的大家就是那么设想的。”年轻人抬手从桌上抽了一张白纸,一边口述着方案、一边又用一支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记号笔在纸上一阵涂涂改改,后把涂满了字的纸反手递给了身边人。纸上把读者们对这一次书友会的期望写得很清楚,就是记号笔笔芯太粗,看起来有些为难眼睛。 “不过大体的流程嘛,”在吴峥认真地辨别纸上的字时,写字的人想了想,耸肩道,“就要看书城和出版社的意思了。” “好,我会尽力而为,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说话时吴峥不禁攥紧了手中几近被记号笔涂成黑色的白纸,不知为何,听到眼前的年轻人在担心出版社和编辑的态度,他的脑海里不觉浮现出了祁洛的模样。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他说,他对祁洛的印象不错,那位少年除了发型怪异和浪费食物的不好习惯外,挑不出什么刺,他相信祁洛不会在书友会的召开上刻意挤兑作者、祁洛也不是那样的人。 “嗯。”得到了吴峥信誓旦旦的承诺的年轻人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吴峥一眼,“虽说我只是替妹妹来这儿一趟,但书友会的事情,我也是放在心上的。” “因为我妹妹很喜欢你的书,所以我也读过大概,知道它具体讲了个怎样的故事。” “其实,也就是个老套的爽文背景罢了。”听着来访者用带有赞美的语气而说出的话,吴峥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头,《仙界创世录》是一篇套路文,身为作者的他再清楚不过了,《仙界创世录》能有现在的这番成绩是多亏于他的运气好、且幸而有他那位前任编辑在,两人一起废寝忘食般地拼命,总能拼出些东西来。 “那不是有一份出色的、也不套路的大纲么?怎么说那是一个通俗的故事呢?” “大纲?”吴峥眨了眨眼,他突然听不懂眼前人在说些什么了,自己写《仙界创世录》时完全就是按“我要写一本无脑爽文”的心态去写的,就连构思全篇剧情也不过只花了两天时间,从头写到尾虽费了很多时间,但也没用上大纲……大纲? “——,——?” “——!” 他额前忽地滴下了一滴冷汗来,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告诉他,他好像忘记了什么,白天时的几次恍惚与看到的幻觉在这时也似是又一次“来到”了他身边——他有些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与到访的年轻人对上了视线——他冷不丁地、又一次看见了那一双深邃的、如同噩梦一般的眼眸。 “你相信奇迹么,吴峥?” “什么?” 面前面相陌生的年轻人忽地变作了祁洛的模样,又随即变了回去——不,吴峥不得不瞪大了眼睛看向眼前的异变,他看见身前的一切突然扭曲了、破碎了,再没有什么杂乱不堪的出租屋,屋内的大堆书籍、桌上的蛋糕点心、手中的茶水以及坐在面前的年轻人,所有的一切都在某种未知的力量下被挤压、被撕裂、最后随着周围那动荡不安的空间一同碎裂成块。 ——虚假的、却看似真实的“死亡后”的幻想世界倏地消失,只余下一缕意识的已死之人立于一望无际的黑暗里,迷惑地、茫然地环视着四周突变的景象。 — 【喂,开什么玩笑,我的《仙界创世录》,哪来的什么大纲啊?!虽说写作前没有大纲能被说成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可这本书真的没有大纲!】 【但是,但是在咖啡厅里,我与那位自称“祁洛”的少年所说的,又是些什么?】 — “……七是一个限制。”名字是“某某”、名字被抹除了的咖啡厅内,名为“祁洛”的少年坐在“吴峥”的对面,他打发时间般翻动着手中空白无一字的笔记本的纸页,同时和他十分看好的作者谈起了自己听说的一些传奇与轶闻。 “逢七是一个轮回,故事开始在第七个世界。”祁洛对吴峥说,“不过实际上么,那已是第八百六十四万一千九百六九个世界了。uu看书 ww.uukanshu” “八百六十四万……啊。”吴峥好似被这个庞大的数字给吓到了,他张了张嘴又犹豫着闭上,而在心中计算了几次后、终是饶有兴致地开口,“哦呀?随便一个数乘以七就好了?”他这般问着,“要我说的话,这很草率,不过,也没什么,在这种故事里,时间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事情呢。” “哈哈哈哈……” “哈哈哈……” “……” “……” “你相信奇迹么,顾斐?” “我正试着去相信它。” 顾斐——随着这熟悉的名字自耳边响起,险些在黑暗中陷入永眠的灵魂猛然“惊醒”过来,吴峥站在黑暗中的透明平台之上,瞪着眼睛看着周围的黑暗散去、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熟悉的世界之中。 可这一回与之前的“迷失”不同,他没再遗忘自己“已经死亡了”的事实,也记起了自己死后被一个声音点化成“系统”、与名唤“顾斐”的闯关者合作完成任务、寻找自己死亡真相的事。 并且,现在的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不过只是一个亡灵、仅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游离于世界之外的“观众”: 是啊,吴峥内心平静地想着,他竟已经死了啊,没人看得到他的灵魂,成为了灵魂体的他亦触碰不到任何事物。 他再做不了参与者了。 就连做一介无比边缘化的旁观者,他都需顾忌着正在滴滴答答流逝的时间、计算着自己的“执念”还有多久便会消去、预估着自己还需多久便会消失。 一百零二.凶手(吴峥回忆) 稍稍理清了脑中混乱的思路、又十分清醒且内心毫无波动地承认了自己“已是一个死人了”的事实后,反向借用生灵无法看见灵魂体、灵魂也接触不到任何事物的“优势”,吴峥轻松而快速地飞过了一条有一条似是熟悉却也非常陌生的街道、并毫不费力地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活人的身躯。 末了,他根据自己的直感、亦是跟随着冥冥之中在他耳旁响起的某一声音的指引,缓缓地停下了往前飞行的动作、也慢慢落回地面上、停在了一座广场的中央。 — 在这座广场上走动的人不算多——完全是依赖直觉来到此处的吴峥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他审视了番自己所处的环境,而后发觉自己对这儿并不陌生。 这是一座医院之内的广场,隶属于他生前所住的街区的中心医院,广场位于住院楼的下方、是专门供那些需要晒太阳、或是呼吸新鲜空气的住院病人“闲逛”用的。 中心医院的条件不错,这座广场内的设施和绿化也没被人怠慢,广场内空气清新又风景绮丽,自然得到了住院的病人与病人家属的一致好评。 他尚还活着的时候,就曾因为一不小心而弄折了腿、住过几天的院。那段时间里,于广场中的所闻所见平定了当时的他焦躁不安的心境、抚平了他心中的不悦与不满,他也在这如同“小公园”一般的广场内收获了不少的灵感,比方说,这座广场引起了他对有关“和平”等内容的思考,帮助他构思出了《仙界创世录》中的临界村。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呢?”按照脑海中的记忆、确定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后,已死的灵魂若无旁人地自言自语着,也向自己提出了一些疑问。 跟着脑海中声音和直感而找到了这座广场的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到这座广场,可有一件事,他是清楚地知道的,那就是他能在这里做些什么、做到些什么: “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他对自己道,“只要我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我就能在这儿寻找到‘真相’。” “……” “啊啊,没想到,我在被杀之前,居然还和一个人见过面……”看着一个个或坐着轮椅、或被人搀扶的病人从自己面前走过或穿过后,知道死亡滋味、也向往着活人的生活的亡灵情不自禁地有所感慨,接着便有些恍惚地想起了之前不清醒的时候看到的事情。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濒临”死亡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人的模样——尽管他也不确定那段记忆是否属实,也不知那位有着一对深邃瞳眸的年轻人在他死前来拜访过他是他幻想出来的事情、还是他真的认识这么一号人物、这样的人来见他也是现实之中发生过的事。 是了,即使他绞尽脑汁地回想,也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和那样的年轻人有过交集,甚至觉着之前看到的那段回忆仅是自己在做梦罢。 这很反常,吴峥认为自己的记忆力不算差,而且……事后回想起那次见面的场景时,他不觉红着脸赞叹道——那位年轻人的长相简直就是世间的瑰宝,就像是一尊活着的艺术品,就似是虚假的幻梦一般。只要与其见过一面,就绝不会忘记、亦不想忘记那副俊俏而美好的容颜——哪怕对方的半张脸被口罩遮住了也一样,长相好看的人的颜值又哪是一副口罩能掩藏的呢。 “啧,我在想什么啊……” 一阵莫名能够让灵魂体感知到的凉风刮过,吴峥一个激灵,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不知偏去了什么地方,他赶紧收敛思绪,不再想入非非。 而当他环顾起周围,打算暂时不管和自己记忆有关的那一大堆的问题、先绕广场旁的小花园转几圈、找找那所谓的“线索”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几个年轻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嘿,你们听说了没有……” 发声者是一个声音较嗲的女生,她话音刚落,便有另几位小姑娘的声音响起: “真吓人啊,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 “呸!不要胡说八道,啧,现在已经是第四个人了,下一个要还是我们班上的,我们这个班级也忒倒霉了点。” “……哎?” “讨厌啊,我们只是来看望同学的而已,凭什么来个医院还得这般提心吊胆!” “……” 这些年轻人似乎是某所高校的学生,他们的声音混杂在广场上散步的大妈大爷中、却没有被其他的杂音掩盖,反而脱颖而出、还像是被人特意放大了音量,就似是有什么乐于助人的存在在对着想要收集线索的亡魂大喊“嘿,你想找的东西就在这儿啊”一样,吴峥明白,这就是“线索”,是让自己成为“系统”的那股力量在帮助自己了却执念。 他急忙扫视了一圈周围,最终在靠近住院楼门口的地方找到了那一群身穿学生运动服的年轻学生。 嗯,说是一群,实际上也不过三四个而已,就像他听到的那些小姑娘的声音一样,聚在大楼下的这些学生中差不多都是女生,只有一个男生被挤在角落里,没发声音,所以存在感不高。 这群学生围在在一块儿,每个人看上去都面色不佳,全都没什么好脸色。按照方才“偷听”到的内容判断,他们应该是在抱怨、也是在讨论某件曾在医院中发生过的、还给人带来了不少恐慌的事情。 “……”吴峥默默地飘到了那满面愁容的“唯一一个”男生身旁,开始光明正大地听起学生们的对话来,但在听了一阵时间,在几个学生觉得无聊而止住话题、打算“分道扬镳”、各回各的家时,他突然发现这群人正在谈论的事情好像有些耳熟。 在先前的回忆中,自己的新任编辑祁洛就有和他说过类似的事情,祁洛告诉他,说这附近不太安全,有一个喜爱杀人的鬼影会在天黑后出现,而调查者们已确认了五名被害者的身份,其中有四名是走夜路回家的学生——全是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年级的学生,这使得人们不得不怀疑鬼影是不是和那所学校有仇、或是与那一年级的学生有什么无法释怀是恩怨。 还有一位不幸遇害的可怜人,是一员很受当今年轻一辈欢迎的网红画家,他曾经也接受过那些被害学生的打赏,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和学生们只扯上了一丁点关系的原因,他就惨遭牵累、被鬼影当成了第五个目标。 叫那些被害人的家人朋友恨得咬牙切齿、也让那一所学校的学生与学生们认识的校外朋友心惊胆战的是,已经有了那么多被害者了,可调查员却找不出任何有关鬼影身份的线索。 — ——那鬼影是何等的狡猾啊,旁听学生们议论纷纷的吴峥恨恨心念道,负责调查工作的人们也怀疑,现在被发现的受害人还不是全部,没准还有其他的失踪者,死亡的人正等待着他们的遗体被发现、还存活着的人也正期待着自己能被拯救。 “不,不对,这个鬼影……”思维略微发散开来后,吴峥忽地所有恍然:先前遗忘了死亡事实的他可能反应不过来,可现在的他怎可能还迟钝地认为那杀人的鬼影和自己无关?! “这个鬼影,就是我要找的那个杀人魔!”自觉自己找到了杀害自己的真凶的吴峥激动得险些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幽灵,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身边人的肩膀,却不慎拍空,差一点没收住力气而跌倒。 这不更叫人怨恨么?杀人魔可不止杀死了五个人,他想,在他之前遇害的不仅只有四个学生和一个画家,调查案件的人还未发现,在未知的黑暗中还潜藏着两个收藏家、一个音乐爱好者和另外两个学生、以及一个大胆的、想要让一切真相大白、可惜实力与运气都不够格的记者的遗体。 ——这些无辜也无故失去了生命的人都在等待着、期盼着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盼望着真凶能尽快落网、接受惩罚、并还他们一个说法。 他也一样,他想要找到凶手,他想要知道自己的死因,吴峥攥紧了双拳,咬着牙这般想道,尽管他不希望在最后抓住那杀人魔时,发现对方压根就不认识自己,也不希望听到对方说与自己无冤无仇,自己不过只是太倒霉了罢。 — 在暗自为自己打了气、反复告诉自己“我已经死了所以用不着害怕”后,撇去了脑中所有的消极想法,他坚定地抬起头,想要跟在其中的一个学生身后、回那学生的家里而找出更多的线索……目光却忽地凝固了。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有着一对醒目的深邃瞳眸、也有着一副让人难忘的、宛如从童话故事里走出的迷人外貌的年轻人,此时此刻正从住院楼内走出,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无纹饰的长风衣,脸上原本戴着的口罩在他走出住院楼时被他摘了下来、折成了几块后、再被放进了风衣的口袋中。 这个年轻人显然是认识那群学生的,也许学生们想要看望的病人就和这年轻人有关系,原本想要离开医院的几位女生一看见他从住院楼中出来,立刻尖叫了一声后又围了过去。 从她们的脸上虽还能看出她们对“来医院看望同学”的怨言与“天都黑了却得一个人回家”的恐惧,但在面对那位年轻人时,小姑娘们面上的负面情绪则都被一种讨好的笑容给掩饰了。 这、这就是颜值高的人的特权——从未有过如此待遇的吴峥不由闭了闭眼,再睁眼看着那很受姑娘们喜爱的年轻人脸上挂着找不出一丝缺憾与瑕疵、看上去像是假的却十分真实的笑容,非常熟练地拒绝了女生们的示好和邀请,也对着那唯一的男生点了点头,眼中夹杂有感激的神情。 ……目送着所有的女生在那年轻人的忽悠下拥着她们的男同学跑了后,吴峥的嘴角抽搐,刚想吐槽些什么,便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从住院楼的门口“蹦跶”了出来。 “祁洛!” 还不等他惊愕于祁洛为何会在这里,他就看见自己的这位“熟人”嘴角挂着再虚假不过的笑意,极为惬意地悠然转了个圈而晃至了才将学生们送走的年轻人身边。祁洛与那位年轻人好像是旧识,他看见两人勾肩搭背地似是聊了起来,两个人聊天时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但这难不倒他这个“偷听”的人。 “女士的状态还好么?”他听见祁洛这么对身边的年轻人说,大概说的是住在住院楼中的那位病人。 年轻人摇了摇头:“就像我预想的那样,可惜……都怪她不听我的,偏偏在那种时候任性了一回……在做出决定之后,我从未给那个人留过后路。” 祁洛嗤笑了一声:“凡事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你不想放过那个人,可你得放过你自己啊,顾斐,你是做实验被毒坏了脑子么,哦,害人害己,这也怪不得别人。” “顾、顾斐?” 听着这一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从祁洛口中吐出,吴峥愕然地张了张嘴,用着难以置信地眼神看向那站在祁洛面前、并未因祁洛讥讽且带刺的话恼羞成怒、甚至面目表情都未曾变过的、有着艺术品般完美而梦幻的面容的年轻人,他知道自己会这般惊愕的原因:因为留在他印象中的那位“顾斐”,是《仙界创世录》中的炮灰反派。 炮灰只需要一副与众人无异、混在人群中可一眼找不见的模样就行了,不需要和主角争相夺目。 “我见过很多很多像你这样的、偏执的人。”尽管他还未从“闯关者竟长这样”的震惊中挣脱出来,但“现实”中两人的对话不会停下,于是他听见祁洛如是道,却是听不出少年用了一种怎样的语气。 他看见对方说话时嘴边挂着冰冷的笑意,两只假称戴了“美瞳”的眼中亦散发着幽幽蓝光:“明知道新药还未批下来,你又跟着女士的同学们去做什么呢?”祁洛摊开手,又歪着头与顾斐说,“像以前一样,和我们已快成年的女士讲讲童话故事么?” “啊——深居树林中的巫师爱上了王国中的公主,为了得到公主的爱慕,他抛弃了自己的脸、抛弃了自己的情感,他换上了一副又一副新的面孔,想要把自己打扮成王子的样子?” 吴峥听见了祁洛发声时阴阳怪气的语调,他一时没听明白祁洛口中的“童话故事”,只转头看向了顾斐,看见对方仍然面无表情: “我只是想和霜儿解释,”顾斐说,“告诉她,我的脸属于我自己,而不是从别人脸上剥下来的。” “……剥下来?” “剥下……想要得到公主的爱的、巫师?” “……” “放心。” 良久,他又听见祁洛似是在安慰,说出的却是他根本听不懂的话语。 “没人会奢望你懂得反省,”少年说,“我们、咳,他们很看好你的才华和天赋,不会放弃你而与那群普通人同流合污,只会一心一意地想着该如何帮你收拾你闯出的乱子。” “闯下的乱子?” 顾斐做了什么事?吴峥无声地喃喃,那件事,又与我想知道的真相有所联系么? ——是凶手啊? ——是凶手啊。 “哐!” 当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自他脑海中冒出时,他突然看见本应和顾斐对话的少年抬起了头、看向了自己也露出了一抹微笑。 “你相信奇迹么?”少年微微张口,uu看书 ww.kash 又迅速闭上了嘴,“我已将奇迹送至了你面前。”他说,“能否抓住它,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 惊恐地发觉祁洛可能看得见已经死亡的自己时,吴峥突然发现自己已听不清那两人的对话了。 同一时刻,周围的事物又像先前那般扭曲成了一幅抽象画,巨大的噪音也代替了原先的对话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针锥一般刺入了他的头皮中。 他浑身一颤,明明已经死去的他却遭受到了仿佛能毁坏灵魂的攻击——他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又体验了遍被杀的感觉、继而也失去了意识。 — “哐!” 又是一声巨响,被之前的噪音打得头晕目眩的他艰难地抬眸,已做好了迎接黑暗世界的准备,却意外地发觉自己并未回到那空无一物的黑暗里。 他站在一座立交桥上,立交桥立于漆黑的夜空之下,一辆辆各式各样的车子开着各种颜色的车前灯,从他身边或他身上络绎不绝地驶过与穿过。 “啊……” ——他看见了顾斐。 ——他看见那人违反规定地站在立交桥边,身上仍穿着那件洁白且干净的长款风衣,面上戴着一副口罩,整张脸掩藏在阴影里,乍一眼好似是一位在车抛锚后等待拖车的普通驾驶员。 这位“驾驶员”的身边,则围绕着无数同样也看不清脸的怨魂,它们哀嚎着留着鲜红的泪珠,其中有学生、有记者、有艺术家和画家,等等等等,各种各样。 当然,还有身为作者的他。 一百零三.收尾 清源山山脚,谢仙村 按着草妖的提醒,不顾石妖的残骸、也将“祭坛周围亦可能存在有未知的危险”一事抛至脑后、沿着漫长又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一路奔跑的施先生,此时此刻终于站到了村末的石头祭坛前。他抬手撑在石制祭坛旁那几根为了顺利施展“复活咒术”而让魔物们另建的石柱上,一边因之前的剧烈运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急切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朝面前的祭坛看去。 不去管那些瘫倒在祭坛四周的失去了控制者的傀儡,就如他所期盼的那般,他一抬头便能看见那正安详地躺在祭坛之上的女孩儿——实际上,站在祭坛之下的他并不能看到女孩的全貌,可是也无需走上祭坛,单靠想象足矣,只需看到一个大概,他就能尽情幻想。 在视线与祭坛上的复生者接触的那一霎时,施先生就发现他已无能克制自己心中的激动、以及他对“分别已久”的亲人的想念——十年了,他不禁感慨着,也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儿,若不是他自知自己清醒得很,说不定他仍会将现在看到的一切当成是一场幻梦;超过十年的忍耐和等待、做了长达十年的迷梦,直到现在,他满足且欣喜地想着,他终是能和自己的梦中之人再见。 — 人们在心情大好的时候,看什么都很顺眼,确认了自己想找的人安然无恙后,施先生并未急着赶上祭坛,他立于祭坛之下,静静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同时也用着欣赏一般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这座石制祭坛,面对复活咒术的成功,心潮澎湃的他感觉自己那兴奋得有些不清醒的大脑中甚至多出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立刻俯下身去、伸出手抚摩祭坛上的法阵刻痕并由衷地赞美“奇迹”的冲动。 但已经无法掩饰激动之情的他还是很好地抑制住了这等异类的情感,仍保持着平静的表象,用此来掩盖自身内心的狂喜。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呼吸重归平稳、面色也恢复如常的他脚步稳健地踏上了那由石头堆砌而成的祭坛,但一登上祭坛,他却紧张地只能颤抖着迈步至躺在地面上的女孩儿身边。在低着头认真地看了地上的人好一会儿后,他又弯下腰,再伸出手轻轻抚在了女孩儿的脸颊上。 你回来了,施先生轻声对面前人道,他看向女孩儿的眼神中包含有少许的歉意和愧疚。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青年人说,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我要让这一世的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找到自己的幸福也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一生。 施先生在口中无声也不断地呢喃着,重复着自己誓言的同时,他也在告诫着自己:这是作为“另一个他”的顾斐曾与他立下的约定。 顾斐已用自己的死亡换得了闯关者使命的完成、也达成了与“另一个自己”的约定、兑现了自己的诺言,那么,施先生想,现在该轮到他了。 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得很好,十年时光他都磨下来、坚持下来了,心中的疯狂相比顾斐来已消停了大半,而在漫长的煎熬和一次次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中,他也学会了何为“放手”、并领悟到了生前的自己的错误,也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在原世界的时候,虽也有人教过他“有舍有得”的道理,可站在顶峰之上的他从未遇到过“只有舍弃一件东西、才能得到想要的事物”这样的情形,他无需理解“舍得”一词,所有人都相信他的“万能”,因而人人都挤破了脑袋想给他提供他想要的一切资源,那些被送至他手中的东西将永远是他的,他将自己所爱的事物牢牢地抓在手里、绝不放手;他知道无人会与他争抢,有求于他的人们亦不会以此产生怨言。 可换了一个世界,他不再是那位立于辉煌璀璨的聚光灯下、万事都做到了登峰造极的、凝聚了万千人希望的存在了。他失去了所有的追随者,没有灵力的他也不再全能,他有很多事情都无能办到,况且,在这个书中世界里,知道的事情与掌握的常识自是越多越好,但光凭知识没办法保命、苟活都是一个难题。 所有事都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他在这个寸草不生的新手村内度过了漫长又困苦不堪的十年,在那十年中他吸取以往过错的教训、分析整理各种全新的知识——因此,他比“另一个自己”更了解普通人的生活和修仙者的能力、也比“另一个自己”更会做人。 他自信不会让“另一个自己”失望的,而与顾斐的想法相当的是,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再饱受痛苦的折磨,他由衷地希望着,顾霜能安然无事、且幸福快乐地活过这辈子。 “不过,霜儿,再等等吧。” 凝视着面前呼吸平稳、但还未醒来的女孩儿许久,施先生最终叹了口气,他默默收回了搭在女孩脸上的手,隐藏起眼底的复杂神情。 “现在还没到你苏醒的时候。”他压低着声音如是自言道,同时紧皱着眉,扭头向四周张望。 “这儿的危机还未解除。” 他感知到了杀意,不针对自己、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杀意,杀意之浓,连他这样的毫无灵力的凡人都能感应得到。 不知那浓浓杀意的制造者是失去了操纵者后失控了的人傀,亦或是依然潜藏在暗处、还躲过了栖居于谢仙村的草妖排查的妖怪,不过不管是谁都不重要,因为无论是怎样的敌人,仅是一介普通人的他都无力抗敌。 尤其是还带着一个累赘——在不愿分头跑、分头吸引敌人注意的情况下,昏迷不醒的人绝对要比活蹦乱跳的人好带,所以,他不能在这种危急关头将顾霜唤醒,这会让顾霜才摆脱痛苦、就马上跌入危险之中。 想来这也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如果他有强大的战斗力,他就不用想那么多、莽就完事;可无论上一个世界他刚刚穿进书里的那会儿、还是现在,他都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单有灵根却不能使用灵力的“典型”的凡人。 十年以来,他所有的“技能点数”都被他点在发展技术与研究符文咒术上了,他的体力没半分增长,实战能力也弱得一匹,整个儿就一鶸,遭遇危险时他只能尽力拖延时间、等着稍有些战斗力的人及时赶来支援。 杀意是从四面八方蔓延至祭坛上的,施先生屏着气,警惕地查探周围情况,他两臂张开保护着地上的女孩,清楚自己打不过任一妖怪的他只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护住这刚刚才获得新生的复活者、守住自己的誓言和对“另一个自己”的承诺。 这时候的他倒希望能将顾霜塞进芥子镯中,这样的话,就算他被敌人击成重伤,也可确保顾霜的安全——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杀死,因为谢仙村是他的新手村,只要还站在谢仙村的土地上,不论土地好坏,他都是不死之身。 可活人需借助特殊的道具才能被芥子镯收容,而他手上也没有什么芥子镯。 开启了复活咒术后,消失于复活法阵中的顾斐什么也没有留下;施先生环顾四周,发现祭坛上除去复活阵图的“成果”外,就只剩下了一块血肉干涸后留下的黑褐色痕迹、以及几个因灵力吸引而爬上祭坛、却又因控制者死亡而无法再动弹的傀儡。 “轰!!!” 一块巨大的石柱忽地从地上窜起,石头搭成的祭坛也开始猛烈摇晃起来,早已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的施先生迅速捞起了躺倒在地面上、差一丁点就要被地表上发声了翻转与变化的石头给吞噬了的顾霜,又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跑至了祭坛边缘、在纵身一跃、抱着怀中的人儿跳下了祭坛。 “嘁,帮我一把——”发觉祭坛下的地面也在“蠢蠢欲动”,uu看书 .uukanshuco再看着又一根石柱拔地而起,施先生暗骂了一句,他赶忙将怀里需要他保护的女孩护得跟紧,又一偏头,对着祭坛周围的杂草丛大喊求助。 “施贾什、施贾尹、施贾铭!” 祭坛四周的杂草堆在施先生出声的瞬间给出了回应——藏身于杂草丛中的草妖们闻声而动,杂草们飞快地生长长长、又一根接一根地汇聚成了三个类人形。 深绿的藤蔓自其中一个尚未完全成形的人影中长出,并用着肉眼无法捕捉到的速度、眨眼就将那一根根石柱侵蚀殆尽。 施贾什、施贾尹、施贾铭——这都是施先生按自己生前的命名习惯,给地上的每一丛杂草、即给每一只草妖起的名字。即使名字是一种束缚,但草妖们依然都期待着自己能在某一天里得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名字。 所以,当有其他生灵愿意为它们命名时,它们会向命名者表达感激,也会与命名者约定、让他们许下一个在它们能力范围以内的愿望——它们会在有限的时间内尽自己的一份力,让那愿望从“空想”变作“事实”。 和着躲藏在暗处的那只妖怪不依不饶地进攻,又是一道深绿的藤蔓从一个类人形的身影中长出,它拂过因为妖怪的灵力催动而变得凹凸不平的地表、同样也操作起石块,将地面上的所有石柱和凹陷通通还原。 随后它又飞快地分散成了数十株杂草,但没有返回杂草堆里,而是和着风的吹拂飘荡在半空中。 末了,它再慢悠悠地落下、落在了手持素白长剑、匆匆赶到了村末祭坛处的纪元烨肩头。 一百零四.多思 “施前辈!” 一眼瞅见祭坛之上的青年人的窘态后,早从草妖那边得知“独自前往祭坛的施先生会陷入困境”一事的纪元烨连忙加快了朝祭坛跑去的步伐,而在快步跑至祭坛边上之前,他亦对着祭坛上的人大喊一声,以此制造出了一个不小的动静,期望着能尽快救祭坛上的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显然也听见了施先生方才的求助声,并且,通过施先生的描述与地面异变的情况,他很容易就可推断出敌人的能力。因而在发出声音试图转移那隐藏于暗中的敌人的注意力、也是在给予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安全感后,他便直接抡起了手中的素白长剑,又似是生怕“慢了一步眼前人就会遭遇不测”一般飞速地向着祭坛的方向冲去。 这来得可真及时……就等着自己的“同伴们”赶过来帮忙的施先生看着少年人朝自己奔来,急忙拉起手臂、想要朝对面的人挥挥手以示自己无事,不过还未待他将胳膊伸直,他就忽地体会到了“地动山摇”的感觉——稍稍迟疑了几秒钟后,在余光瞟至了顾霜身上后,他又默然地将手放下。 眼见纪元烨越跑越近,明明帮手以至、却觉得四周气氛越发压抑的他只能再扭头瞟向周围、用眼神催促着剩下的两只草妖聚到自己身边。 有草妖在的地方,草妖用灵力扎根在那里,地面一般都很结实,就是说,暂时不会发生异变——感知到了地面动静、觉得自己脚下的这块地怕是就快裂开的施先生并不想失去自己的立足之地——脚踩空气会让他心乱,会让他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更会使他和刚刚重获新生的复活者一同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之中。 两只草妖十分听话地按着施先生的指示移动了,在草妖们瞬移至施先生身边时,纪元烨当然也看到了那些长有人的轮廓、却又与人完全不一样的“生物”,但他无心去好奇草妖妖怪的形态万变、对“草妖竟能随意变换模样”更是毫无兴趣。 他亦没去管那几根扑在自己脸上或落在自己衣领旁的杂草,无暇分心去感知这些杂草中的灵力的他,自然也不会发觉这些细小的事物其实是妖怪。 少年人满心惦记着施先生的安危,因为那是草妖在消失前曾嘱托于他的事——负责替他的“权前辈”传话的草妖让他快些赶去祭坛、以防止施先生遭到敌人的偷袭而不幸丧命。 这也是他在找到了那把被“假面”遗弃在杂草丛中的素白长剑、找到了“假面已死”这一事实的实物证据后,不顾悲痛的心情、也彻底放弃了解开逆银锁封印血脉觉醒的打算,只焦急地赶至祭坛的原因。他想要保护施先生、进而代替那尚未立起的结界、为这座贫瘠又不欢迎外人的小村子提供庇佑;他迫切地想要为他的“权前辈”做一些事,即使他知道,这是一种类似于急着“偿还债务”的古怪心情。 ——假面曾救过、且帮过他好多次,也数次将一些无人知晓的隐秘之事告知于他,这等恩典他无以为报,他永远不会忘记假面的恩情,但是,他也记得、并同样不会遗忘那一道道缠绕于假面身边的亡魂与怨气。 感激是一回事,仇恨则要另说,少年人对屠杀者的感激之情、与屠杀者一次心血来潮的“做好事”可抵消不了杀人者的罪孽,自然也遮掩不了杀人者身上的血腥臭味。假面与纪元烨初见时便是满身的杀念,他是杀害了清源山上数十名弟子的凶手,此乃无法改变的事实,“无情而残暴的屠杀者那深邃的瞳眸内映不出任何事物,因而他的眼中空无一物、因而他视众生如沙砾或蝼蚁。” 对于这从不把旁人的生命当一回事的人,纪元烨终归是带有怨言和恨意的,只不过假面多次的“舍命相救”和两者实力间的“巨大”差别、以及另一个人疯狂“拉仇恨”的行为,让少年人一时间放下了仇恨、换上了因内疚和担忧而产生的敬意。 “……” “小心!权前辈!” 在看着又一根石柱从地面隆起,就算有草妖的奋力维持、施先生脚下依然是出现了一条裂缝后,纪元烨瞳孔微变,他迅速甩开了脑海中所有多余的想法,随即凝神把自身灵力施加于素白长剑之上,然后猛然一甩手,将那泛着强烈白光的长剑往施先生所站的地方掷去。 祭坛四周地块的异常过于明显,就像地底下潜藏着什么巨大的妖怪一样,不,早就凭借地表的突变而判断出敌对妖怪的能力、也推断出妖怪身份的他知道确实有妖怪藏在地底、那个家伙也正觊觎着地面上的生灵的血肉与骨头。 ——对方又是一只石妖,少年人这般猜测道,至于这只石妖是“旧相识”还是纯粹的“新人”,无所谓,只需知道它是敌人即可。 “轰——” 在那石头妖怪的操控下,地上或地底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噪音,也不断的有石柱从地面上隆起,站在施先生两侧、没有因为创世神的气息而跑路的、仍保持有类人形的两名草妖面对这种情形,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它们将自己的全部灵力都拿来修补地表的裂纹和帮施先生抵御妖气的侵蚀了,显而易见的,这两只草妖的修为不及替顾斐传话的那只,与石妖对抗时它们处于劣势、它们并不是那石妖的对手。 而又一声巨响响起,由纪元烨所扔出的那柄长剑直接刺穿了地面,这给两只草妖制造了机会——被长剑刺中了的那块地面突然猛烈震/动了起来,藏在地底下的那只妖怪由于遭到了创世神遗物的重创、灵力一下失衡。 实力不及石头妖怪的草妖定是不会放过这一绝佳的机会的,瞬时间,数十根深绿的藤条或从很远的地方扫过、或同样从地下拔起,它们先是快速地延伸开来,再一个接一个地重重打在了地面上、似乎在尝试着将藏在地底的那只胆小鬼打到地面上来。 “……”纪元烨瞅着眼前那正在疯狂生长着的植物藤蔓,无言地张开手拉动起周身灵力,悄然将素白长剑收回、重新将其握于手中,并做好了十二分的警戒。 他已下定决心、要保护好施先生而绝不让其受到伤害——尽管他并不清楚“施先生会有危险”一事是否仅为草妖自己的好意提醒、与“假面”的遗嘱其实是完全不相关的两回事、“假面”实则也一点儿都不关心自己的徒弟;亦或是说这的确是假面“离开”前交予他的委托与遗愿、“假面”确实希望自己的“小友”能替自己保护好没有灵力的“施贾德”、以及“施贾德”的谢仙村。 对这等小事,就和与石妖的恩恩怨怨一样,他并不在意,他自信地认为自己的“权前辈”是想让自己保护好施先生的,因为这是这时候的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现在的我没法成为创世神,嗯,暂时无法……现在我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护住施前辈,他可是权前辈的弟子啊……带着少许对自己“无能”的愧疚感,少年人在心中暗暗想着,传话的草妖曾对他说“不用着急”,凡事也欲速不达。 他还未做好“舍弃情感”或是“一点点接受逆银锁的血脉改造”的心理准备、短时间内无法承受起血脉觉醒的力量,而无法血脉觉醒,他实力就不可能在短期内到达能让他自己满意的水平、也就根本无能与已达到分神境界的“顾斐”相比。 ——复仇的道路长而艰险,他却不能只为报仇而活、为了那遥远的目标而对那些曾待他友善的人不管不顾,现在的他的实力已能够很轻松地在妖怪手下护住一干凡人,自是有能力护施先生周全。 再者,他想,他可是能够使用灵力、可以施展符文咒术的修士,作为清源山派的一员,他有保护清源山下百姓们的责任。 — “啊呀,真是千钧一发,好险。” 须臾,目视着疯长的藤蔓在一系列叫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后将地下的石妖从地底卷起、又看着草妖们把那堆石块融成了渣渣后,感知不到杀意、确认危机终于解除了的施先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再扯了扯嘴角,对着将素白长剑刺入石妖残骸的纪元烨露出了一个感谢的笑容。 “嗯?是师父让你来的?”而在对上了少年人关怀的目光后,施先生下意识的打量了有些灰头土脸的对方几眼,他的目光随之移至少年人手中的长剑上。 对于“顾斐将素白长剑留了下来”这一事,他还是很吃惊的,由于他没能在祭坛周围找到顾斐的芥子镯,这让他不觉以为所有的创世神遗物都被复活阵图当成了祭品——让他认为所有的创世神遗物都已消失。 现在看来,好似不是这样,嗯,复活阵图的维持才不需要那么多未达到神器阶段的“杂物”,大抵是有人在阵图关闭后,收走了祭品的遗留物。 也无需多想——这种事情,魔尊安排在谢仙村内的那些魔物“工人”就可在无人发觉的时候轻易做到。uu看书 .ukanhu “对。”听着施先生的问话,纪元烨点了点头,他的确是听从假面的吩咐、赶去祭坛“救人”的。 在他点头回应时,他看见施先生原本紧皱的眉头有所舒展,这让他不禁有些困惑,他无法从施先生脸上找到自己正在担忧的事情的答案,他看不出施先生究竟知不知道“权前辈”已经死去、之前同他们一起行动的人只是妖怪作出的幻术的事。 不过,既然施先生不想提及此事,他也不会缺心眼地去剜自己的伤口。 — 也不知又过了多长一段时间,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突然冒出了一团黑气,黑气逼走了覆盖在地表裂缝上的几株植物,然后便开始慢吞吞地修补起那些沟沟壑壑来。 ……变回了植物的草妖们见此情形,旋即化身成了类人形,也开始修复起被石妖破坏了的祭坛和石板小路。 “……” “……” 静静目睹着草妖和魔物难得的合作、将祭坛以及祭坛周边恢复原样,亦是许久的沉默后,少年人终于理清了方才发生的一众事件。他低下头瞅着自己手上的长剑,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犹疑着张口: “施前辈,这把剑……” 他想要问些什么,但说到一半,却怎样都说不下去了。 “创世神的遗物么?” 对此,施先生则半眯起眼睛,他花了些时间,试着去分析了遍“另一个自己”的想法,再而悄声道: “若师父什么都没说,那它就是你的了。” 一百零五.犹疑 “若师父什么也没说,那它就是你的了。” 我的……我的了? 听着施先生的回答,纪元烨的眼中不禁划过了一丝惊诧,他一时间不明白“权前辈走前没有安排素白长剑的归属”和“素白长剑已是他的所有物了”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只是在潜意识中他觉着,“把素白长剑交给自己”,这已是施先生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毅然做出的决定了。 嗯,施前辈并非是随口应答,说这些话也不是在敷衍了事……本想将长剑递予施先生、认为“师父的东西最好还是留给徒弟”、也觉得在帮“权前辈”达成遗愿之前、自己是无脸接下“权前辈”的遗物的少年人,拿着长剑而伸向施先生那边的手停在了“半路”上,他犹豫再三,末了,还是未能将长剑交出去。 他本已找到了推让素白长剑的拥有权、称自己还没有能力和资格去掌控创世神遗物的理由和说法,可看着施先生在脸上摆起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又听着施先生把一句“这本就属于你”这般蛮不讲理的话扔给他,他不知为何“心存不忍”,不由得就放弃了和施先生进行另类的“据理力争”的打算,剩下的所有对自己的“权前辈”的歉疚、以及额外的那些想法,他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念叨。 不过纵使他选择了“接受”,他也并没有马上对施先生的话作出回应,而是“绕过了”青年人的脸、认真地看向了对方的眼睛——少年人妄想着眼前人的那对眸子里说不定会流露出几些情感来、让他能以此推断出面前人此刻的心情、与其真正的想法。 之前他就已尝试过了,可是在面向施先生时,哪怕是亲眼看着施先生被石妖袭击又侥幸脱险,他也一点都瞧不出对方面上的神态变化。 这是他在与施先生初见时就发现、却一直瞒着、也无人可倾诉的事,他发觉施先生脸上的神色表情很奇怪。不管是在面对危险、还是在摆脱危险时,青年人的表情实则并无多大区别,都很夸张,夸张到让旁人判断不出这神色的虚实,以至于让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人不由觉得眼前人就是个人傀:如果那张脸是纸糊而虚假的,那旁人自然无法通过端详那张脸、从而判断出脸主人的心情。 青年人把自己的感情神态掩藏得非常好,他脸上的表情乍一看很多也很丰富,与他对话的人也不会察觉到有何异常,可待旁人仔细打量后,就能看出他脸上的这些表情是僵硬、刻板的,就似是在脸上抹了一层厚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浆糊面具一样,让暗地里盯着他看、“监视”着他一举一动的人全然没法从他的面部神态上获知任何真实的线索。 已在捕捉施先生面部神情变化上吃了数次瘪的少年人只好试着转换方法、想要从对方的双眸中探寻出答案。纪元烨不会故意地去说、亦仍然不想去聊那些不合时宜的话题,他只是在好奇罢了,他想知道对方在看到素白长剑后的心情、亦想得知对方先前的话中有无言外之音,所以绝不会为了获知一个“结果”而说出那些会令他和施先生都将感到悲痛万分的事。 他到底是不敢接下这“权前辈”的遗留物、将其彻底地当作是自己的东西而摆弄起来的,毕竟他仍然认为施先生比自己更适合做素白长剑的下一任使用者,对施先生经过一段时间思考后得到的结论也持怀疑的态度——因此他打量起了施先生的神情姿态、所以他才会想通过施先生的脸部神情来判断对方的想法、再而得知对方的心中所思,而在这一“计谋”由于施先生的假笑和假表情不幸失效后,他便开始试图“攻击”那“心灵之窗”,希望能通过施先生的眼、直视其内心。 可是十分遗憾地,他发现面前人就和对方那位神神秘秘的师父一样,两对相似的深邃的瞳眸中同样吞噬了世间万物、黑暗封闭了心灵的窗户,从施先生满是假情假意的表情里他得不到任何收获,在施先生眼睛中他亦看不到任何事物。 — 良久,在自知自己的疑心和好奇不会得到回应而略微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和好奇后,纪元烨果断地放弃了执着,继而琢磨起对方所说的话来。 回味着施先生说出“它已属于你了”这句话时的神态动作,他不觉记起了前一次施先生说出类似的话、露出相似的表情的情形。那时候的施先生也是在劝说他收下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青年人让他好生收着替身纸符和“枯木逢春”的秘籍、试图让他别在妄想将这两件东西还给清源山。 “它们本就属于你。”施先生和假面都与他这么说过,他也清楚两人会有这种想法的原因:因为他是创世神的转世,创世神创造了三界,三界万物自然都是神明的所有物。 神明有权收回自己赐予人类的各项权力,神明也可轻易否定人类的存在意义、将灭亡赠予人类,那想要继续在三界之中存活下去的人类用各种奇珍异宝取悦神明自是合理的,甘愿将宝物献予神明、渴望着能等来神的回归的人们也不会有不满和愤怒之情,他们不是原初之人,他们崇拜、且憧憬着神明。 “……”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呢?” 一直站在纪元烨旁边、看着少年人的眉头一会儿皱起又一会儿展开、瞅见对方脸上的各种微表情变来变去的施先生抬起手拍了拍少年人的肩,咧着嘴笑着问道:“你是觉得自己比师父弱,所以在担心掌控不了创世神遗物的力量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瞟了眼躺在自己手边的顾霜,并在心下盘算着该说些什么好来解释顾霜的来历。 纪元烨张了张嘴,他听着面前人的“关怀”声,又不觉攥紧了手中长剑的剑柄。 在施先生出声前,他其实还未考虑过自己能否顺利地使用这柄素白长剑,因为之前的他一直都假想着是施先生得到了这把剑、他自己则和这件神明遗物无缘也无关。 “不用太紧张,也不需要担心长剑的问题。”瞅见面前的少年人一副精神紧绷的模样,施先生脸上挂着笑容,略有些悠闲地对面前人摊了下手,“嗯,原本就属于创世神的东西,”他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少年人手中的素白长剑,说,“它是不可能违抗创世神的力量的。” 他告诉少年人,无需去担忧自己能否掌控好素白长剑——素白长剑的剑身上自带灵力,青年人伸手比划着说,接着又贴心地为即将继承素白长剑“所有权”的少年人教导起长剑的好处来。 素白长剑和其他的仙门法宝不同,它不需要使用者用自身的灵力去做什么“备用能源”,所以纵使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可很好地使用它、利用它、用它来达成很多很多不可思议也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我也同样如此。”施先生说,“有着凡人身份的我在使用这件遗物时都无需担心什么,已踏上仙途且修为将蒸蒸日上的你,额,当然,更不会有什么意外。” 施先生随后告诉纪元烨称,长剑的能力是唯心的,只要使用者有了想法,剑就能帮使用者将那想法变作真实,不管这想法是否基于现实、无论其能否在真实的世界中展现“成果”。 所以,若是手握长剑的人给予长剑杀意,长剑就会帮他将他的敌人们斩杀殆尽,也就是这等效果制造出了杀人如麻的“假面”,可以说,假使假面手中并没有握素白长剑,他能杀人,但他却再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屠灭沈家”这样的事情了。 不过,长剑始终是长剑,它是武器,它只会夺人性命,而无法救人。 — “现在,这件遗物是你的了,不,是你终于能回收一件遗物了。”在根据脑中对剧情的熟知程度、按着小说原文的描述来介绍完了素白长剑的施先生嬉笑着对纪元烨道,“恭喜你。”他说,这是他在代替已经死去的顾斐、用假面的名义为得到了神明遗物、在仙途上取得了“巨大进步”的少年人庆祝。 “只是可惜,”他随后又摇了摇头,满脸的惋惜,“存放有其他遗物的芥子镯不知所踪,不然的话,你就能在不血脉觉醒的时候掌握好创世神的力量了。” “没关系。”作为当事人的纪元烨对此却很是淡定,自知创世神力量并没有那么好掌握的他定是远没有施先生那般“兴奋”的。 “施先生,”话音稍顿了下后,他再偏了偏头,将视线移向了远处的大山,uu看书 .uuknsu 再迟疑着开口说道,“我很担心清源山那边的事,现在祭坛这儿……哎?” ——少年人的话音忽地一停,脸也蓦地失去了血色,似是受到了万分惊吓一般变得惨白起来。 “顾、顾师姐?” “怎么会……” 这时候,纪元烨终于注意到了那自他赶到这村末祭坛起、就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地给无视了的、平躺在祭坛之上的女孩儿,再加上祭坛周围躺倒一片的清源山弟子也一同映入了他眼中。在清源山弟子进村前,就因符咒而陷入沉睡之中的他当然不知倒在祭坛周围的这群清源山人是怎么一回事——看见那么多的同门弟子倒下自己面前,少年人瞳孔微睁,脸色亦骤然阴沉。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上去情况并不妙……清源山果然遭遇危机了么? 纪元烨瞪着眼睛、瞅着祭坛上下的一具具清源山弟子的躯体、与施先生身边唯一还留有呼吸的“清源山弟子”……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即使他对清源山上人并无多大交情,在清源山上的生活留给他的亦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他的眼眶也不禁泛红了。 ——他不觉回想起了先前用余光无意瞥见、却被他无视了的场景:那一道道苍白的剑光自清源山顶分散而下,剑气摧毁了山上的植物与建筑,来不及逃走的清源山人、被发着惨白光芒的剑气钉死在了地上或树上……近神之地被毁,人们发出的惨叫声则被护山结界阻隔在了山内—— 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求救声,亦没有人能帮到他们、没有人能救他们。 一百零六.遗响 恍惚间,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变化了模样。 纪元烨不由瞪大了眼,他惊愕地发觉自己正站在一群满脸悲愤、绝望、也正张着嘴却不知在说些什么的人群之中,他听不清身边人说话的声音,可耳边却充斥满了窸窸窣窣的细小杂音,让人莫名有些烦躁、并叫人心慌。 挤在他身边的人们推推攘攘着,全都向一个方向涌去——认出了人们身上穿的衣服是清源山派的校服的少年人瞬然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就好似原先还站在祭坛边凝视着清源山人的遗体的他意外踩中了什么陷阱一般,他被某种力量一下子送回了清源山,时间亦扭曲了,自此,他不再是“清源山劫难”的听说者,而变成了参与者。 是幻觉?祭坛周围残余的妖气将我卷入了幻境之中?纪元烨环顾四周,同时调整着自身的心境——在加入清源山派之前他就有过类似的经历,曾是暴力破局的他因而并未惊慌失措,或是说只有一时的慌乱,平复了心神的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而后则扭头朝身边的所有人前进的方向看去。 这是……清源山遭到袭击后、山上弟子被迫离开的情景么?少年人眨着眼看着山上的人们都在拼命地往山下跑,他也发现站在人群中的自己虽会被附近的人撞到,可那些碰到了他的人又好似看不见他、他亦不会太过影响到旁人往山下赶的动作。 这使得他不禁觉得,纵使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不会妨碍到他人的前行——也让他更加笃定了眼前所见并非真实。 若制造着幻境的是那只石妖的执念……目送着一个又一个同门弟子与自己擦肩而过,也看见了不少面熟的人后,在心中猜测着石妖为何会制造出这样的幻境、石妖的执念以及石妖的身份的少年人抬起头,朝天边望去。 他看见天空之上有苍白的剑光一闪而过;同时他也瞥见自己脚边的地面上覆盖满了狭长的裂缝、附带有腐蚀性剧毒的植物也纷纷从地表的裂缝中爬出……他的目光循着地上缝隙的延伸移动,恰巧看见一员清源山弟子被从天而降的剑光轰成了碎片。 眼中满含着恐惧的人们就是在躲避着这些夹带着杀气的剑意和沿着地上裂缝攀爬的毒藤,二者均可瞬息之间将他们置于死地,哪怕是借用灵力或器物飞上天的修士也难逃天上剑气的攻击。 也难怪近神之地的长老们也混在人群中,他们与苍白剑光交过手,也早就知道那些剑光的威力了,被单单一道剑光打得够呛的他们知晓自己的力量、明白他们根本无力在剑光之下护住清源山,就只能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不过纪元烨随即就发觉,这些仓皇逃跑的人们都没有选择去走那条他们熟悉的路,却是换了另一条从未开辟过的、崎岖也陡峭的山路,而这条路一直往下,在翻过几座矮小的山丘,就是谢仙村了。 “他们想要逃到谢仙村来?”少年人这般猜测道,“不,不对。”他紧接着又否定了自己的前一个想法,“他们是想将危险引去‘无人’的地方。” ——大部分清源山弟子尚还不知谢仙村的存在,他们只以为清源山下凡人集聚的地方仅一处小城;他们想要活命不错,但并不想让本该受他们保护的凡人反被他们牵连,山下的百姓比他们还要无辜。 “……” “啊啊啊啊啊!!!” 忽然有惨叫声从人群前方响起,打断了纪元烨的思绪,但还不等少年人对“这在所有的声音都微弱细小且模糊不清的幻境中、声音竟恢复了正常”一事心生诧异和戒备,他便霎时间遗忘了自己正处在幻境之中。 与忽然失去的记忆相对的,他的心中亦突然涌现出了一种强烈的、想要救下面前所有人的责任感,甚至,他的身体动作还快过了他思考的速度,这令他身不由己地迈开腿向人群前段跑去——而和这责任感一同出现在他心中的,则是一股让人心酸的悔意,这种因未能做到某事而产生的懊恼和无力感,又使得他放慢了朝前跑去的速度。 他看见跑在前边的人们全都停了下来,他们正高举这双拳、朝前捶打着空气——那是清源山的护山结界,这个结界咒术似是失控了,居然把山下当成了山上门派、将想要穿过结界下山的清源山弟子当作了妄图闯入门派中的不轨之徒! ——护山结界阻拦了逃出生天的道路,所以那些修士们才会发出悲鸣,接着就是惨叫声,惨叫声亦并不是一声停。 它随后接连响起,人群之后也出现了意外:原本只在地上缓缓爬着的毒藤猛地暴起,这些深绿的植物枝条卷过了一众修士的躯体,并将他们通通往地底拉去。 “唔!” 纪元烨本想做些什么的,可伴随着一阵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他只感觉仿佛有什么类似于锥子般的东西刺入了自己的头脑中,他艰难地抬起手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无济于事。 “……咕!” ——但他也因祸得福,那由于巨大的噪音而引起的剧烈也来势汹汹的头痛让他又记起了自己的处境,想起了眼前之景并非真实的他猛然摆脱了幻觉的影响、他再浑身一阵,瞬间清醒了过来。 — ——“哐”地一声,似是有什么事物碎裂了,四散开来而落至地上,在地上敲出了如水晶玻璃破碎般清脆的声响。 — 纪元烨睁开眼睛,环视四周一圈,发现周围的场景已不再是清源山,他回到了尚未离开过的谢仙村,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离开了村末的祭坛、而站在一座断崖前。 想来他在虚妄的幻境中奔跑时,现实中的他也一齐跑了起来——探头向那深不见底的崖下张望时,纪元烨不禁吁了口气,妖怪执念所成的幻术能影响人的心神,这足以见到其的危险性:若是他没能及时从幻境中挣脱的话,现在的他就不是站在断崖旁、而是躺在断崖底下了。 出于以防万一的心情,少年人往后倒退了几步,而后他则皱了皱眉,因为他听见自己的耳旁仍有琐碎的声音嗡嗡作响。 ——幻境破除后,幻境中的杂音却未消失,这似乎是遭到幻境中那些噪音“攻击”后留下的后遗症,这一后遗症也让他不免有些头痛。 就像刚刚误入幻境的那会儿一样,又一次因细小的声音而心生烦躁感的少年人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稳住并抑制住自己头部的疼痛、并平定自己的心神,可惜,这一些小举措并无多大作用。 — 发觉头痛不可缓减后,纪元烨只能借着思考来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他抬起手抵在额前,凝神回想起方才那短暂的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又试着把那些会让人心慌的事件抛去脑后。 但在这个时候,先前不知为何出现在他心中的悔意又浮现出来,使得他不觉开始懊恼起自己的轻率冒失。 我竟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幻术的侵袭,就这么任由那幻术的制造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包容进了幻境中,还差一点受困于幻境、深陷于看到清源山弟子后最为恐惧的猜想里“无法自拔”……内心略有些混乱的少年人本就皱起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如是想着,那么清源山……清源山现在怎么样了?他也担忧地心念道。 “之前仅一道剑光就把山上的长老们耍得团团转,如今数十道剑光与魔气同发,那可不是清源山这座小门派内的修士能够抵挡的。” “近神之地莫非真要,不,真的被摧毁了么?还有护山结界——昔日里保护山上弟子的结界咒术,是不是真的成为了现今人们逃难路上的障碍?” “可是,就算我现在返回清源山,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我也没有实力……该死!” “……” “……” “没事吧?” 在少年人的思绪越想越偏之时,一只手忽然从后方伸来,一下拉住了他的衣袖。 纪元烨一愣,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自己又受到了这块地上残余的妖气的影响,他稍有些惭愧地回头望去,看见了满脸都是关切神情的施先生。 “怎么了?”施先生小心地开口问道,大抵是被面前的少年突然朝祭坛旁的断崖处冲去的举动给吓着了,“你,你没事吧?”他再踌躇着说,同时抬起手,扶了扶靠在他肩上的、闭着眼睛的女孩。 纪元烨盯着施先生身旁的顾霜看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无妨,是幻术。” “妖气的残余么……”施先生稍稍回头,瞟了眼身后的祭坛,若有所思。 他接着又低下头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来时,眼中的关心已换做了歉意。 “实在是过意不去,明明答应过你,要带你返回清源山,嗯,来这里之前也说过,要陪你去清源山看看情况。”青年人保持着小心翼翼的语气,他朝着近在咫尺的断崖瞟了一眼,再而腾出一只手搭在了面前人身上、拍了拍对方的肩以示节哀。 “可是,”他再放下手,吞吞吐吐道,“现在好像得食言了。” “清源山上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山上的弟子也不知为何跑到了谢仙村来,而且还……唉,至少得把还活着的人照顾好吧。” “……”看着施先生艰难地寻找着安慰自己的借口,纪元烨没说话,只是又偏了偏头,看了眼那靠在施先生肩头、双目紧闭的女孩儿、思索着自己方才看见的幻象与这一群清源山弟子最后是怎么闯过护山结界的原因。 ——自己前一次见到“顾师姐”是在什么时候?他努力回忆着,终于记起了不久前发生的那些零散小事: “顾霜被失了智的陈罡牵连‘遇害’,被顾斐托付给了童邢,而在清源山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前往天山参加仙门大会时,这位师姐还好好地待在清源山中、接受着医堂长老的治疗。” 顾师姐大概是被清源山上的长老们带下来的,长老们在想方设法地打破护山结界时,为门派弟子的安全考虑……不,不是这样……纪元烨一边想着,一边摇头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安全?他小幅度地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亦似是通过这一片天儿看见了清源山上惨白的光芒。长老们大约都知道的,他想,那会儿的清源山上,已不存在有“安全”的地方了。 “既然如此,顾师姐他们又是怎么下来的?而且,最后竟只有本就昏迷不醒的顾师姐一人幸存?” “对了,也有可能,她和祭坛周围的另一些弟子都是被直接送下来的——是传送阵、清源山上,还有为防止魔物袭击而留下的传送阵图!” 纪元烨从不是悲观主义者,靠着各种发散的思维和联想,记起了自己曾在符厅中使用过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符文法阵的他不觉激动起来,原本阴沉的脸色也逐渐转好。 清源山上还有传送阵,他心情不错地想到,这代表着清源山人不一定惨遭全灭,没准近神之地中的弟子与大部分长老、以及掌门都已经通过传送阵图离开,uu看书 ww.ukansu已经前去了安全的地方并即将带回援军——而符厅中的传送阵并不稳定,会出一些意外,也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还有希望!对此,少年人握了握拳,就差没为自己这积极的猜想而欢呼雀跃。 “……怎么了?” 一旁的施先生不知面前人的想法,只是面色复杂地观察着面前少年的神情变化,接着再一次抬手、将就快歪倒在地的顾霜重新扶正、并动作轻缓地让顾霜的头靠上自己的肩。 他又瞥了面前的少年一眼,迟疑着开口时,则抛出了一个用于转移话题的问题: “对了,方才听见你喊她‘师姐’……额,祭坛那边的其他人,你也认识么?” “不。”才从短暂而不现实的兴奋里恢复过来的少年人摇头否认道,“其实,我在清源山上也没有多少熟人。” “……尽管是陌生人,但还是要好好安顿好他们,不是么?”听出面前人语气里并不带有不悦情绪、且听出对方愿意帮忙的施先生眯了眯眼,“你的师姐就先交给你照顾了。”他又说,“我会叫其他村民们来帮忙。” “只是不知他们愿不愿意帮助外来者……不过,我想他们还是愿意帮助仙人的,清源山派的弟子下山也是为这个村子建立结界,村里人可不会不知恩义、以怨报德。” — 青年人说话的同时,也半俯下身,示意面前人在自己返回村落找寻帮手的时候代替自己、继续照顾着这昏睡着的女孩儿。 ——站在他对面直视着他的少年人则在沉默了几秒后,点头同意了他的安排。 一百零七.等待 “听说……清源山出事了?” — 天山山脚,临界村 尽管潜藏在临界村中的魔修已被一“散修”除去,但聚在村长大宅处的修士仍不见减少,反而还越发越多了起来,他们拥成堆儿站在村长家的大门口,似是在等那临界村村长发布新的指令。 或许是不久前带领他们去见村长的那位白衣修士的匆匆离去,让这些修士们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并令他们意识到了他们头顶上、即人界上空的暗潮涌动——这使得他们不愿离开临界村、或是不忍心将这已经出过一次意外的村子丢下、也不想对这可能会在魔修手下覆灭的和平之村不管不顾。 而远远地看着那些“仙人们”于村长家门口围了一圈又一圈,再结合有追循着偷走了“上界珍宝”的“穷凶极恶”之辈的天山弟子也来到了这座村子一事,待在临界村中的过路人或常驻者不免也开始担心起村内的安全来。坐在临界村茶馆中聒噪的茶客这时也瞄准了机会,他们又找到了新的话题。 不过,在外大肆议论魔修的事情可不会把这座村子搞得人心惶惶,大家依然悠闲放松得很,既没有人到哪都皱着眉头、更不会有愁眉苦脸的、整天都摆着一副担心天掉下来的痛苦表情村子里的人四处宣扬末日论、并向上天哭喊什么命运不公。 人们沉浸在和平的生活中太久了,时间太长了,临界村外结界上的执念之大也悄然影响了村中大部分人的思想,村人们已然忘记、或者压根就不曾经历过危险与生死劫难。享受着和平的美好、自愿停留在村中的他们已想象不出和平被破坏后会发生什么了,他们对临界村内危机的担忧,也只停留在浅薄易见且微不足道的程度罢。 — “听说,清源山出事了?” 不同于那些只能等在宅邸外面无所事事的修士,以“李长歌”的名义、接受了临界村策士的邀请的印长明被允许留在了村长家中,在外面的修士们大声讨论着天山弟子妄图追回聚灵石的举措和魔修袭击的事情时,他与策士白阡歆的对话仍在继续,而在这段延续了较长时间的对话里,找到了“知己”的白阡歆也完全未因不断说话而显得劳累或口干舌燥,相反,他越来越精神了,就算是面颊上那“经久不退”的黑眼圈,也遮挡不住他这焕发的精神力量。 也许是受到了那一直跟随着村长的白衣修士离开的影响,知道白衣修士的身份也目送着白衣谪仙“返回天边”的白阡歆暂时停下了对自己正在讲述的那一场梦境的分享,也转移了自己的话题。 他不再继续与面前人谈论创世神和原初之人、创世神与顾斐之间的关系,却是将述说的梦境内容引去了清源山。 “听说清源山上似乎出了大事?”坐在他对面的印长明很容易就听出了面前人是想透露些与清源山有关的“天机”,于是非常配合地帮他捧了捧场——青年人咧了咧嘴角,将一个人畜无害且显得满是好奇的微笑挂在了自己脸上,接着,这般说道。 “是啊。”又一次感慨着“有知己真是太好了呢”的白阡歆开心地点了点头,他很高兴自己的“知己”是这般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在过去他想要把梦见所见告诉村长还得想尽办法、费尽心思,而现在他找到了“同类”,那么一切就会变得容易得多。 他接着又抬起头,遥遥望向了先前白衣修士离去的方向,并略有些惆怅地叹气道:“切实没想到啊,那座传说中有山神庇护、又出了半神离仙的山,竟就这样消失了。” “消失?”印长明听罢,收回了足以让他嘴角抽搐的笑容,再面无表情地瞅了眼前人一眼,“为什么说是,消失?” “嗯。”白阡歆低垂着眼眸沉默了下,再皱着眉回忆说,“不会错的……”他道,“就像我曾梦见的那般,它会一点点的消失,最后,整座山都会不复存在。” “梦中清源山的毁灭是创世神降下的惩罚,神明将那座山直接从三界中抹去了,从山顶到山下,连同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殿一堂,全都被抹除了,所以我才说是‘消失’,而不是‘覆灭’、或其他的某些形容用语。” ——在他的梦境之中,清源山所遭受到的毁灭性的打击,绝不仅是山上妖怪失控、山体崩塌、灵力紊乱这等聚集修士们自身的全部灵力便可制止或恢复原样的事情;清源山惹怒了创世神,创造了世界的神明因此剥夺了它存在的意义,失去了意义的它遂消失了……它也并非“消失”,而是它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这一看着清源山消失的“梦境”绝非好梦,对白阡歆而言,这就是他在几十年的人生里做过的最让人惊悚的噩梦。第一次梦见清源山的结局时,他从梦中惊醒,而早已知晓了临界村村长隐藏着的秘密的他一回想起这场梦,就落得满身冷汗。 他曾试图把这一信息用其他隐晦的语言代替,大着胆子地想要试探这场梦告诉自己的是否仍为“天机”。结果不出意料地,他再一次挑战了“天机不可泄露”这一规定,都可以感受到数次遭到小觑与质疑的“天意”的怒意的他只得放弃了把“清源山会毁”一事告诉临界村村长、问他有没有补救或拯救的方法的举措,再一点一点地与村长“灌输”清源山的消亡结局,希望当清源山“消失”的那天到来、清源山“消失”的消息传至天山时,村长能平静地接受现实,而不会受到太大的打击。 “现在,这件事果然发生了,大概再过不久,我们就可知道清源山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了。 它会像我梦见的那般,清源山的山体会全部‘蒸发’,清源山原址处只会留下一座空地,山旁住着人的城池或村落倒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住在山下的人们,无非是少掉了一座能替他们遮挡阳光、并给他们带来了绮丽美景的大山罢了。” “是么?” 听完面前人讲述完了自己的梦境、与梦境以外的他所做的一些事,印长明挑了挑眉,又抬手成拳,抵在了自己额前,作沉思状。 “可你也知道,”似是思考了一会儿后,他再摊开手,说,“你的梦境不一定是预知梦,有些时候,它们是在提醒你过去的事。” “也许它们还在怂恿你返回过去、想让你去了却它们的执念、让它们能够顺利转世的方案。” “……额?” 白阡歆闻言,略微愣了愣,几秒之后,他才精神恍惚地反应过来。对于印长明的说法,他稍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并盯住了这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人。 “你的意思是说,那座山出事了,山却没有消失?”男人像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一样,把自己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怎么会呢,”他带着质疑的语气道,“即使预知梦又出偏差了……不,它不是那种包含有过去回忆内容的梦,这只是……” “山上疮痍满目,山下哀鸿遍野,呵。”印长明瞟了白阡歆一眼,再状似随意地单手托腮,十分直白地讲述起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以及自己对清源山的某些想法——他曾经是“顾斐”,“顾斐”曾是清源山中因极佳的伪装而很受山上弟子爱戴与尊敬的“剑堂大师兄”,有这么好的前置条件在,他自是对清源山上的所有事物都了如指掌,对现世的清源山也有着自己偏激又独特的看法。看书 ww.ukanu “清源山在百年前失去了它的山神和山神祠,现在又失去了近神之地。”青年人说,“没了近神之地也失去了灵力的清源山,也就和消失没什么区别了。” “是,是这样啊。”白阡歆怔怔地瞅着眼前的“散修”,结结巴巴地回复了一句,也稍有些接受了面前人的说辞。 “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又摇了摇头,哀叹一声后于心中想道,“还是等消息传过来以后,再慢慢见分晓吧。” “快了。”不知是不是看出了面前人的想法、亦或是他能听到面前男人的心声,印长明扭头看向了自己身后,同时也在心里默数着一串数字。 他知道临界村村长身边的白衣修士没有通报村长就离开临界村的原因,确切来说,白衣的“仙人”并不是慌忙离去的,他只是不想错过一个机会——报仇、以及寻找他所在乎的一位已失踪了数日的少年的机会。 顾斐托他将张谴引去清源山,这种事于他而言再容易不过,所以他接受了顾斐的请求、答应他、会帮助他。虽说凭张谴的性格,只告诉他“顾斐返回了清源山”一事效果不大,张小道长本该永远不会因为仇恨而失去理智,“直接赶向清源山而妄想报仇”不应是他的剧本——可印长明有系统相助,他那经历了数百年时光而残破不堪的系统内唯一可用的功能,便是将不可能、化作可能。 ——在另一个世界中,这被唤作“奇迹”。 (一卷完) — ps:第一卷完,因为存稿的问题,需要请假三天,十分抱歉! 一百零八.重启 (二卷) “今天的故事开始了。” “你或许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个世界上,有一个被森林包围的国家。 传说中,围绕在国家外的那片森林里住着恶毒的巫师,巫师的身上则缠绕着无人能靠近与触碰的诅咒——而这个国家却有着世界上最伟大的英雄做一国之主,它因而不会受到巫师咒厄的影响、因而无比的富饶。” “因为王将光明与希望带进了自己的国家,国中的人们也托他们的王的福,每个人都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爱戴着他们的王,人们会将王的快乐视作自己的快乐,在王面露忧伤之时,亦会急切地想要分担他的痛苦。” “同样的,他们也尊敬着王的家人。于是,当王国内的小公主出生时,整个国家都沸腾了,人们欢呼着、逢人便分享着自己的喜悦之情。 欣喜的人们也得到了来自国中城堡的邀请——那是王国的正中央矗立着的一座高耸的城堡,是受到万千人仰慕的王所住的地方——接受了邀请的人们纷纷带上了各式各样的精美礼物与发自内心的祝福,前去参加了小公主的生辰宴。” “……” “既然故事中有巫师存在了,当然也少不了能给公主带来美好诅咒的仙女教母。” “王国的一国之主是伟大的、曾拯救过无数生灵的英雄,他自然会得到有着神秘力量的女巫的青睐。曾接受过王的帮助、对王有好感的女巫于是就这样答应了王的请求,她给予刚刚诞生的脆弱婴儿美貌、善良与世间一切美丽且珍贵的事物,并承诺,将予她永远的幸福。” “小公主的生辰宴在女巫的赐福下顺利地进行着,可是,一直躲藏在国外森林中的、对挡下了自身的诅咒的英雄国王满是怨言的巫师却忽地来到了城堡中,他的出现险些破坏了这次的宴会,吓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也绷紧了神经。 巫师很乐意做一介‘不速之客’,也享受着人们惊愕和恐慌的目光与惊叫声,而就和每一个童话故事里会说那般一样,巫师特意的远道而来绝不是为了好玩,他掩藏在黑暗下的脸上闪烁着因被人遗忘而激起的愤怒和悲慨,但那对深邃的瞳眸中却是充满了混杂有恶意的喜悦之情。” “你想做什么,并不惧怕巫师的王厉声质问道,而在与巫师的漆黑瞳眸对上的一瞬,仍却遭到了巫师的反击。 击败了无数邪念与罪恶的英雄料想不到,面前人竟是黑暗的本源,他的意识瞬然被黑暗吞噬且侵蚀,好在女巫出手及时,王保住了他的性命。” “我会祝福她,蒙着厚实黑布的巫师用他那沙哑且干涩的嗓音这般说道,他语气平淡,似是丝毫不在意方才的小小插曲,你们的小公主将会得到世间美好的一切,他平静地宣布道,她会在世间万物的祝福下醒来,理应得到所有人的被爱。 但是,巫师又说,并从身上那厚重且看似肮脏的黑布下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手、当着城堡内众人的面而缓缓抵在了沉睡着的公主的额前。” “当公主十六岁时,她必须前去我的森林——尊贵的王啊,这是你长久以来住在我的森林中所需付出的代价。 你的小公主,将会属于我。” — — — 痛! 顾斐在一片黑暗与强烈的疼痛感中睁开了眼,他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再抬起手捂住了头。 剧烈的头痛让他无法思考,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记不起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的脑中有大片的空洞,耳边亦回荡着各种奇怪又嘈杂的声音。 虚幻的世界,再加上似乎能引导人们前去另一世界的杂音……许久过后,头痛仍不见好转的他咬了咬牙,强迫着自己将疼痛忘却。 他再一次环视了遍周围,发觉自己正站在黑暗世界里的一块透明的平台上。 平台似是玻璃做的,在上面跺跺脚的话,能听见敲玻璃的清脆声响,声音叮叮咚咚得并不悦耳,但能让他耳旁的声音稍微消停一会儿、以此舒缓他的头痛。 并不想一直敲那块看不见的“玻璃”且敲个不停的顾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忍痛,走在“玻璃平台”上时,他还刻意控制了自己的脚步声。 他总觉得自己已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片黑暗中了,纵使黑暗的空间中一无所有,他对其中的一切却依旧万分的熟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也告诉了他,让他认为自己若是不慎发出了声音、就将会有什么不好且麻烦的事情出现。 “对了,这里是人死后去往的世界么?” “什么都没有,唯有一望无际的黑暗……以及寂静和孤独。” “……” 保持着不发出脚步声的行走,走至黑暗内的某处时,他隐约记起了些什么,他回想起自己曾漫步于黑暗之上的情形,也想起自己曾感慨过“亡者的世界”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同。 原来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他又一次感慨道,没有人们口中传得神神叨叨的天堂地狱,没有阎王爷或孟婆鬼使,这儿什么也没有,他也什么也感知不到。 他不解于自己为何来到了这“死后的世界”,即对自己的死亡产生了疑惑,他记不起自己只做了什么才导致了自身“命丧黄泉”的了,尽管潜意识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是自己想不开而自戕的。 他对死前的记忆模糊了,他记不得他自杀的原因,只记得在坠入这片黑暗前,自己正站在一片“灯光”下,有一个银白的影子站在自己面前,而鲜红的液体则从那道人影的脖颈出喷薄而出,溅在了他身上,并遮挡住了他的视野。 【咔滋】 【数据加载中……】 【咔——滋滋滋】 接着,他听见了夹带有电子杂音的机械声,磨磨蹭蹭的,响了两声后又飞快地安静了下来,过了十几秒后则再一次响起,声音也更大了些,在空旷的黑暗世界里甚至还产生了回音的效果。 他原以为这个机械音是从黑暗中的某一地方传来,而那地方或许也有着和漆黑世界里的其他地方与众不同的功能和用处,至少,说不定能给他带路、引导他去探索黑暗中的某些地方,凭此来发掘出更多的信息——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在自己耳边响起的机械音与电子杂音并不是从某个特定的方向传来,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这种大范围地传播声音的方式,没有那种用扩音喇叭通知大众的烦躁感,甚至于能给他带来自己正被很多会发出机械音的人给包围在了其中的感觉,可谓神奇。 【咔,数据加载中……57%】 【60%】 “加载数据?” 顾斐停下了在黑暗中前行的脚步,静静 地听着耳旁的机械声向自己汇报着“数据加载”的进度。他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在加载着什么样的数据,不过冥冥之中又有一个声音与他说,这是和他自身有关的“天机”。 “天机?” 【咔,输入关键词‘天机’,正在加载中……】 【加载20%】 【‘天机’一般所指灵性、上天的秘密、自然的灵机、神的……】 【……】 【数据加载中……60%】 哦!敢情这个机械音是一个搜索引擎? 听到了机械声的回答后,顾斐饶有兴致地抬起头,他将回答完他问题后加载进度就明显放缓了的这一“事实”抛至了脑后,又眯起眼睛打量了番周围漆黑的场景,再而又向那黑暗里的机械声扔出了好几个答案鲜为人知的问题。 待到那些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后,答案又全部确认无误后,面对越走越慢的加载进度条,他再迟疑了几秒,最终作出了决定。 “我还需要在这里待多久?”他如是问道。 【数据加载中……78%】 【数据加载中……7号故事线,8641969号世界,剧本加载中……身份加载中……80%】 【86%】 【90%】 【咔滋——】 【调整数据加载进度,快速完成成功率1%,上调至100%,加载完成。】 【咔——】 顾斐眼前纯粹的黑暗中,忽然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光芒绽放且爆发开来,如此强烈的光芒骤然夺去了他的视觉,并让他的眼眶中不由聚满了泪水。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在这光芒的刺激下,顾斐觉得自己好似想起了些事情,他记起自己死前的某一些片段: 是突然失控了的自己、不再受自己控制的情绪、刺向了名叫“祁洛”的“友人”的利刃与那自称“祁洛”的“奇迹化身”脸上绽开的灿烂笑容。 ——祁洛是,抓住了奇迹、最后却又亲自将奇迹抛却的、遭人嫉妒而践踏着他人珍宝的……恶劣之人。 — 一想起那些模糊不清的往事,他的头又开始发难了,确切来说,这头痛在他从黑暗中睁眼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停下过,此时的疼痛感则如同涨潮的海水一般,后浪推前浪、越涨越高、愈发严重。 ——而等到巨大的光辉慢慢黯淡下去后,他的头痛才有所舒缓。头痛的问题暂时解决,过了许久才适应了周围光线的顾斐勉强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已离开了那“死后的世界”,而来到了另一个古怪的地方。 瞅着眼前这失去了钢铁丛林与科技感的世界,顾斐觉得,u看书 .uunshu他怕是穿越了。 难以置信,他认为自己大概是穿到了某一个架空的古代背景中,身边人身上的穿着衣裳,均是他只有在历史图册和教科书上才能看见的。 而且,样式似乎还有一点儿不一样。 不过他可没空去仔细观察他人服饰——他需要去探索的可不是这一世界的服饰,不属于这一世界的他会带来稀奇古怪的服饰什么的,他倒不用担心,因为在他睁开眼后,他就发现自己正穿着与周围人一样的衣服款式了。 现在的他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座人来人往的“集市”中的某一小摊前,他的左右两旁都有人坐在地上守着摊子,他则是站在路当中,好在这座“集市”的道路够宽,不然无故挡住了别人的路的他,定是要被身后的人推搡或责骂的。 “……”想了一会儿后,顾斐稍稍俯下身,盯着身前那地摊小贩摊板上的东西,再瞟了眼摆放在摊板上的待出售的东西旁那刻有东西价位的木牌,后又不觉皱起了眉。 这个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果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 “这位少侠,你是迷路了么?” 在顾斐下意识地比对了番两个世界的文字、确认了眼前的文字和自己原世界的文字又少许的差别后,他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叫他。 “嗯……是在喊我么?” 不是很能理解“少侠”这一称呼的顾斐带着困惑、转身朝后望去,接着则看见了一个打扮体面的青衫少年,对方手中攥着一沓卷轴,正笑着看向自己。 一百零九.0年 “让我们继续昨天的故事吧。” “巫师在留下恶毒的诅咒后,俯下身亲吻了公主的额头,再而化为漆黑的烟雾离开了城堡,只留下城堡中的人们面面相觑。” “女巫无能彻底解除源自黑暗的咒术,不忍看见王的悲伤的她懊悔着过去的自己竟为学习半分黑暗的法术,她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所崇敬的英雄能拥有快乐、亦希望这由她的英雄一手撑起的国家幸福永恒——于是,女巫毅然作出了决定,她将自己的全部力量献给光明、削弱了巫师的诅咒。” “放心吧,我的王,在那温暖的光芒中,失去了所有的魔力的女巫单膝及地、毕恭毕敬地在王身前跪下,我不会让邪恶的巫师如愿以偿,她说。 小公主将会得救的,她会找到她的真爱,而巫师的诅咒在真爱下将如沤浮泡影,那个家伙永远都不会得到我们的小公主,公主十六岁时,她会好好地待在这座城堡中,才不会去什么黑森林。” “女巫舍弃了魔力后所做出的的保证是如此的坚强有力,却是不能让王放心,王对真爱的存在虽坚信不疑,但他仍忧虑着、自己能否在十六年的短暂时光中为他的公主寻得真爱。” “在女巫带着王与人们的感谢离开后,公主的生辰宴不欢而散,从城堡内走出的民众们也忧心忡忡。国王宣布公主在十六岁之前不会离开城堡半步——爱戴着王与王的一家的人们从王的宣言中感受到了王的忧伤,同样不想让王悲伤的他们憎恶着森林中的巫师,并开始想方设法地为他们的王分担痛苦与忧愁。” “有人结伙成团,用上了最坚固的材料为国家筑起了一道无人可破的护墙;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潜入了国外森林中,他在森林里放了一把火,可惜燃起的光明转瞬就被黑暗所吞没。” “……” “人们也都自发向城堡送出了年轻且健康的战士,这些年轻一辈们也在城堡中组织成了一个优秀的骑士团。 骑士们将‘保护好公主’当作了他们生命的信条以及存在的意义——每一年、每一年,国中的人们都会将年轻的准骑士送入城堡中,年轻的少年们在看到小公主的那一刻,便向天空许下了誓言,王国的小公主是上天的宠儿,女孩儿集结了世间所有的美好,她值得得到所有人的珍视。” “小公主也在骑士们的护佑下一天天长大,住在城堡中的她好奇着城堡外的世界,也不解于自己为何不能离开。 在公主十岁那年,忍耐不了好奇心的她终于向周围人抛出了自己的疑问,可保护着公主的人们自是不会告诉她问题的答案的,他们不想让女孩儿陷入恐慌之中。 但公主却依旧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她从一位误入城堡的少年口中、得知了十年前的诅咒。” — — — 天山山脚,临界村 时间总是在世人不注意的时候悄然飞逝,现今距离天山上聚灵石被盗之时,已过了百余年时光,而百年之久,亦足以让这动荡不安的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其中一件事,据说朱红墙内的繁华都城又一次易主了,新主暴虐,引起了朱红墙下百千文人的不满;另外则听说百年前遭受了“天罚”的清源山已重建门派,也听闻创世神醒来了——沉睡了千年的创世神终于带着他的神谕回归,神明在万众瞩目中解开了上界的封印,却毫不留情地破坏了大众修士的美梦、收回了由原初之人给予人间生灵的“恩赐”。 原初之人将金色的水赠予了人间生灵,从而让世间万物拥有了灵智、可以使用灵力,但神明苏醒后,便将这份“赐予”抹去了——或许是神明对原初之人叛逆的迁怒,亦或是以腐食为食、噬人血肉的妖怪引起了神明的不满,总之,神明消去了世间除人类外其余事物的灵识、也取走了人类修仙的天赋。 从此,世界上再无人能有缘仙途,而除去生灵执念外,人间也不再会有妖怪。 尽管修士们仍能动用灵力使用仙法,却只有有缘人才可获得晋升的机会,而所谓的有缘者,皆由神来指定,即纵使上界封印解开,就算上界真的如人们所想象的那般存放有世间一切珍宝,属于人界的修士也无缘踏入其中。 况且,既然真正的“上界”已重现世间,那虚假的“上界”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天山上造假了“上界”的门派在神明的冷漠无情中终是毁于一旦;失去了聚灵石与其余压榨着山上灵力的修士后的天山灵力,也在这百年中铺满了整座山。 原本只有乱石嶙峋的天山上因此重新长出了植物,百年后的现在可谓是生机勃勃。 由于创世神已收回了非执念而诞生的妖怪的灵智,所以这座“重获新生”的高山上不存在有什么自然的妖怪,通往山顶的漫长石阶上的心魔幻象亦被创世神破除,上山不再有限制,除去有些不死心的修士会隔年上山打探情况外,也会有一些对朱红墙内事态失望了的普通凡人隐居于此。 只不过,外界的改天换地、以及遥遥在望的天山的变化,与这座被结界环绕、与世隔绝的村子并无任何干系。几乎取走了所有金色的水的余馈的神明唯独放过了临界村,临界村也在神明的默许与纵容下,在表面上依然保持着百年前的那个三族共存的村子的模样。 ——临界村外的妖怪如今都已销声匿迹,在临界村内则仍然能找见这一种族的踪影。 — 临界村,夏家大宅 这座堪比临界村村长宅邸的大屋前人来人往,门庭如市。 听说宅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二少爷生了凡药不可医的怪病,站在大宅门口的人大多数都来自村外,大抵都是为了传闻中那“夏家二少爷”的“怪病”而千里迢迢地赶至此处,并借口“治病”而来谋取好处的。 这些人原先的目的,应该还是为了夏家亮出的那些丰厚赏赐,不过,在走进临界村的结界后,他们的目标就只在“把二少爷的病治好”上了,村外的结界扫去了他们的欲/望、清除了他们的杂念,再把一个朴实“善良”的心交还给了他们,让他们出自内心地、由衷地愿意做无偿的好事。 ——夏家是这百余年来于临界村中升起的新秀,也是这座村子中的一枚变数。 这一家原本也只是村子中一寻常的普通人家,就像村中的其他人一样认可着临界村村长“守护和平”的理念,但有人选择过永久的太平生活,就会有人不甘平凡一生。 虽说村中的人们对战乱与暴力的概念认知都已模糊不清,但有过苦难经历的老一辈人都会珍惜那在他们心目中的“来之不易”的和平;而从出生起就不曾离开过临界村的年轻一辈就不同了,他们不理解村外结界存在的价值,也不懂和平的可贵。 几十年前,夏家中人有幸得到了朱红墙内的大老爷的赏识,因而在朱红墙内人的举荐下,这一家中的年轻人就都陆续离开了临界村,他们带着热血也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前往了那辉煌之地中去谋取功名利禄,并顺利地在朱红墙内获取了尊贵的名号。 这些年轻的人们背井离乡且取得成功后,心态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因为离开了临界村、远离了那座结界、他们不会再会受到结界影响,心中的恶意和邪念也都无法压制。 他们会被眼前的荣誉与利益吸引,并再无能移开自己的视线,将一生都为名利而奋斗;可是与利益的永恒拼搏并不会妨碍这些年轻人、或是说年轻人长大以后的中年人将好消息与极大的好处交予自己的本家,于是在夏家人的努力下,夏家也因此繁荣了起来。 它收揽了大批有才之士作为门客,也在那一切平等的临界村中独树一帜,最初宣扬变革的时候还在村中掀起了一番波澜,只不过坚守着和平的村长并没有怪罪于那给村子和带来变化的夏家家主,因为若在允许妖怪与魔物存在、不驱逐的临界村中,指名订姓地要求某一家离开会遭到有心人的算计,而那也是在给临界村自身抹黑。 — 这次为了治好他们的二少爷,夏家的人还放话说,他们手内留有有关朱红墙内辉煌之地中“藏宝”的线索,谁能让二少爷痊愈,他们就会将这线索送给那人。 除此之外,他们还承诺会将治好了二少爷疯病的人带入朱红墙中——能让一个莫名变疯了的“疯子”恢复正常的人已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想来朱红墙里的大老爷会很看重这样的人。 ——此时此刻,聚在夏家门口的除去村外的来访者、村内凑过来看热闹的人外,就只有夏家的那些优秀的门客们,他们都对夏家二公子的“病”有一定的猜测,不过到现在为止,uu看书 ww.uukansh倒还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那患病的青年。 — “据说那位二少爷很憧憬那些会仙法的修士个侠客,自己也梦想着有一天能习得仙法,离开这里、做一些惩恶扬善的事情来。” 在等候着有关二少爷的最新消息的时间里,靠在宅邸大门边上的一个人或许是有些无聊了,便神态悠闲惬意地侧过身、向着身边人凑起近乎、亦与周围的人散播着他所知道的一些小道消息。 “夏家的二少爷很崇拜那些有实力的修士,他还把那些人叫做‘侠士’,一遇见有点实力的修士,就会一厢情愿地认为那位修士是来保护他的。” “这是……妄想症啊?”有人闻言明显愣了下,似是有了些想法。 “不,不一样,没那么简单。”对市面上散播的小道传闻很熟悉的那个人摇了摇头,又想了想,说,“并且,这些天来他正常了很多,不再会去找别的修士麻烦了。” “我还听说他最近似乎还拜了个师,每天都会忘村头集市那边跑。” 一人一乐:“哎呦,这倒是一个全新的线索。” “……” “……” 倚靠在门前的人在他人的捧场下滔滔不绝,一样站在门边上的那些人们也默默将自己听到的这些小道传闻记在了心中。 夏家大宅的门边愈发热闹了,站在这里的人可满心指望着能从说话者口中找出些线索,以此来找出方法、对症下药。 治好那病前病后都很奇怪的二少爷,他们在心中想着,那对自己和对别人、都有极大的好处。 一百一十.夏家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时间,在人们对夏家的轶闻聊得正欢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奴终于带着夏家主人的吩咐、从夏家大宅中慢慢踏出。 他先是微微俯身、朝着门外的那一众人群作了一揖,继而又冲着人们点了点头,告诉人们夏家中人已安抚好了二少爷,有关二少爷这些天来的行为举止与犯病状况也都已整理完毕。 屋内主人有请,这老奴随即示意众人道,你们这些客人,现在可以进去了。 不过对于老奴的通知,站得最靠近门边上的人反射弧显然有些长,他们毕竟等了许久、且以为这是夏家主人安排的“考验”、是在考验他们的耐心、认为自己还要一直等下去,他们之前又听别人讲八卦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于是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愣愣地看着这年迈的老仆役从自己身边走过,木然地听着老奴宣布可以进入大宅的消息。 站在人群靠后的地方的人们这会儿倒先作出了回应,在老奴话音落下的同时,便顿然有激动的喊叫声从距离夏宅大门较远的那丛人群中响起: “总算不用再被关在门外了!”一个声音大喊着,“走,我们快走吧!”这激动万分的声音又如是叫嚷了一句,也催促着人群前进。 “……” 听到了一阵嘈杂声和议论声的老奴无奈地回想着自家主人对噪音和无理之人的嫌恶程度,在主人的影响下也变得有些厌恶噪音的他把持着对面前这群修士或普通人的同情心而深深地叹了口气,并于心中笃定,这群话多的人定会挑起自己那喜静的主子的怒火。 夏家的主子对待自己讨厌的人可是又狠毒又残忍,大半辈子都用去服侍夏家、对夏家内每一个人都了若指掌的老奴这般心念道,此时此刻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在看向面前所有人时眼内所藏有的悲悯和幸灾乐祸,而后又忽地打了个寒颤,再似是在警戒着什么事物一般、小心翼翼地垂着眼眸扫视了一圈四周。 这是每一个在夏家中工作的仆役在这些年来养成的保命习惯,像他们这样的在尊贵人士家中干活的下位者,做任何事都需小心谨慎、注意有无“隔墙有耳”一事发生,因为一旦说错了一句话、亦或是有一个小细节有所疏漏,他等的性命就再没保障了:一不留神惹怒了夏家的家主,他等下人的下场亦会凄惨无比。 在朱红墙中混得风生水起的夏家家主,似乎继承了当今朱红墙主人的喜怒无常,这位家主自认为他给家族带来了光明的前途与无量的未来,他是族中的英雄,因而不管做什么都可获得同族人的原谅。 他随时可能对某一位仆役大发雷霆,更有甚者,他还会刻意地去针对同辈人以及自己的妻儿,可能夏家的二少爷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个长辈,才会想不开发疯的——但因为这位家主在朱红墙内有地位、有帮手,族中的元老或与他的前辈们也真拿他没辙。 大概确认了一番周围的情况、确定周围没有夏家的其余仆役小厮、先前是自己太过紧张才会寒颤后,这老奴吁了一口气,而后才循着声音抬头。 他将眼底的同情和嘲笑隐去,本想做一个好人而好心提醒这群为了利益连死都不怕的“勇士们”几句、把夏家的规矩告诉他们,然后就看到了一幕很奇怪的场景。 不出意料地,他看见那些待在人群之后的人似是受到了什么事物的召唤一般,纷纷急切地挤过人群、以非常霸道的方式朝他这边涌了过来——虽早有预想,但眼前人群的速度之快仍不免让年迈体衰的他受到了少许惊吓。 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变得有些诡异、叫他有些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他看见那些冲到了自己面前的人没再继续往前赶,就像是屋子的正前方摆了个路障一般,那些人并没有径直冲进敞开的夏家大宅中,而是停了下来、再而非常“有秩序地”排队进入。 让他感到奇怪的更是客人们待他的态度,他还记得,过去自己迎接外人进屋时,自己的驼背可会遭到客人们的嘲笑,但是现在却无一人对他的残疾指手画脚。 他本应对这等事很欣慰的,理应感慨着自己终于见到了一群不会拿他的驼背开玩笑的人,也应改变自己之前对这些人的看法,可一见也有人路过他时扫了眼他的背,那副“嘴角一歪显然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只憋着笑跟上了前面的人”的表现,他所感到的宽慰之情瞬间一扫而空。 老奴:“?” 老奴:“……?” 老奴:“!” 好家伙,老头子愤愤想道,这些人才不是讲礼仪、不会鄙弃那些残疾人,他们明显是提前做过功课、有备而来啊! ——那站在人群之后、或是说被挤在人群后方无能靠近门边的,都是些从不把市井小事记在心上、只能站在人群外围听别人说话、自己却一句也插不上嘴的人,他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就快在这扇门外耗了一天时间的他们已消磨尽了耐心,唯独剩下对夏家的敬畏、以及对夏家所拥有的一切、夏家会给他们的赏赐的觊觎之心,和因临界村结界而产生的责任感作祟,让他们坚持了下来、没有离开。 这群人就等着大宅中的人喊他们进去,让他们有机会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领”、从而给宅邸中的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了,现在夏宅的大门敞开了,他们当然不会慢吞吞地继续浪费时间。 但刚才在人群外被迫听了那么久的小道传闻,他们对那些信息再不屑也该明白了夏家的规矩,他们自知夏家家主喜欢有礼貌、懂礼仪的人,因此不能不给出来迎接他们的那老奴面子,直接冲进夏家大宅的举动又会让屋中的夏家人把他们当做是一众粗鄙之辈——令夏家人对他们的第一印象就差到了极点的话,后期再如何讨好,也不会有任何成效了。 所以,哪怕是心急如焚,他们也都站好了队伍、一个轮一个地、不推不挤地争当“文明人”,十分乖巧的跟着夏家的老奴走入了宅子中。 — 说也奇怪,那位倚靠在大门边上、因等得太久而百般聊赖、所以才会和周围的人谈论起有关夏家的轶闻趣事的人,此时却依旧靠在门口,似乎并没有与其他的人一同进屋的打算。将其余人都送进了宅子中的老奴几次打量他、用眼神提示他可以进去了、赶快进去吧,他却是无动于衷。 末了,已经被之前客人们的举动搞懵了的老奴终于下定了决心,出于对夏家家主的客人的“敬意”,他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也在心里演练了许久才走至了那人身边,压低了声音而试探性地问道: “这位公子,您不是为了治好二少爷、才到这边来的么?” 倚在门边的“公子”闻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老爷子,”这个人语气轻松得好似是在对熟人说话,“你先看清我是谁,再想想该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吧?” “哎?”老奴又是一愣,他确信自己与面前人不熟,过去也未曾见过这人的模样——方才他亦已端详过对方好几遍了,也确定其不过就是一普普通通的、被夏家家主提出的治病报酬吸引过来的“客人”罢。 自觉眼前人可能是在戏耍自己的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一两句训斥的话,眼前却突然一花。 ——不过眨眼的时间,站在他面前的人就忽然变化了形象,从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下变成了那个他无比熟悉、也万分惧怕的人。 “大、大少爷!”老奴瞪大了眼睛瞅着眼前的青年人,结结巴巴连一个称呼都喊不利索,他已无暇分心去思考方才的自己怎会把自己的小主人看成了眼生的客人,将眼前人的模样完完全全映入眼中后,他满心就只剩下四个字了: 我命休矣! 也实在是可怜那位得了疯病的二少爷,他的大哥即夏家的大少爷与夏家家主的性格相当,一样的暴虐,暴虐之外也一样的“喜怒不形于色”——而且这位大少爷比那家主还要厉害,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谁也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生气,只知道他一旦生气了,那一切就玩完了,周遭的所有人都会倒霉——这其中以包括那位和他是“同类”的夏家家主。 我居然会犯这么致命的错误,看到有人敢倚靠在夏家大宅的门口,就该想到这人绝非等闲之辈了……老奴惊吓而悲慨之余,就像放弃了思考而听天由命般在害怕得发抖的内心中写了封写了也毫无意义、根本就不会有人阅览的遗书,他等着那些叫人心惊胆战的词句从满脸笑意的大少爷口中蹦出,也颤抖着等待着大少爷给自己卑微的一生下达“判词”。uu看书ukashu “好了,别废话了,你回去吧。” 但左等右等,在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就快停止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那尊瘟神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难以置信地、也是泪流满面地抬起头,这种时候就连他那直不起的背都被他强行撑了起来;他只看见对方朝他大度地摆了摆手,就这一小小的举动,便险些让他下跪。 “别忘了把我要的那幅画拿出来。”夏家的大少爷随后又语气淡淡地提了一句,老奴唯唯诺诺地应下,也没多嘴地去询问“是哪一幅画”,只战战兢兢地快步走回了屋中——他不得不承认、也深感庆幸,还好在他感觉自己从鬼门关前闯了一回的这短短十几秒时间中,他所恐惧的这个人,压根没拿正眼瞧过他。 “……” “……” 目送着佝偻着背的年迈仆役走入了夏家大宅中,“夏家大少爷”眯了眯眼,嘴角不觉向上翘起。 “着实是一个古怪的家族。”沉默了半晌后,青年人对着无人的空气,笑着发表了自己对夏家的看法。他同时又睁开那双眯起的眼,有几些异样的光彩从这对深邃的黝黑瞳眸中一晃而过。 他再抬起手搭在了自己的脸上,整个人也在周围人一晃神的功夫里,消失得不见了踪影。 ——四周的人并无发觉任何异样,好似在其余人眼中,老奴只是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罢。 且在外人眼中,似是从最开始起,就不存在有那站在门口的、以分享夏家的逸闻传记、讲述着夏家家规的青年人。 一百一十一.异论 天山山脚,临界村 顾斐站在那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先前主动与他搭讪的那位少年,确切来说,是注视着对方的背影。 那少年就站在他一臂之外、伸手可触的地方,他瞅着对方的后脑勺在自己眼前晃悠着,再非常自然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搭上了其的右肩。 在这番举动上,他并没有用太多力气,动作既轻也很随意,俨然就是一个初来临界村而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跟着刚认识的同伴走了一路、又担心着走路速度太快的同伴会把自己落下、所以才急急忙忙地给出提醒的旅人模样。 这一动作本不会引起他人的主意或警戒,只不过,那只搭在少年右肩上的左手,却让这一平常的举动变了味——在这条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假若有人一不小心瞥见了这边的情形的话,定是会大惊失色: 他会惊恐地看到有一只非人的手“死死”地按在一普通少年的肩膀上,而这只怪物一般的手,竟连在了另一个人类的手臂上。 可以看见——这是一只干枯且狰狞的鬼手,它的手背与连带的那截手臂表皮下的血管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一道道发青的印子,乍一看还有一些恶心。 可在数秒后,这只就像是血管与骨头外贴了张破破烂烂的皮的鬼手又似是重新生出了血肉一般,干瘪的皮肤也好似是受到了清水的滋润——它很快就变回了正常人类应有的样子,就算有人看过去,也不会因此而受到惊吓。 “肩头火……” 青年人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手的变化,一时间没有把自己的手从身前人的左肩上放开,就似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他出神地盯着那只已变得再普通不过的手,两只眼眸中有奇异的光芒闪过,口中也近乎无声地呢喃道。 不知为何,他分明从未见过这般奇特的事物,可在看到那鬼手的第一眼,他就莫名得知了这只手还有一个名字,并总觉得自己对这只鬼手是无比的熟悉,“肩头火”这一奇怪的名字也就这样脱口而出。 而在把鬼手的“名字”说出口后,他又觉得这件事并非是普通人能知晓的、贸然说出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幸好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也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他说出的“关键词”的系统迅速给他作出了回应: 【咔】 【数据记录中……98%】 【已收录道具,肩头火左手残肢, 已知作用:妥善使用后能夺去接触者的三朵火;使用方法:触碰目标的肩膀; 注意事项:人类右肩为神火,火灭即亡,请谨慎对待。】 【……】 “原来如此……” “这是……三盏灯的变种设定么。” 顾斐听着脑海中响起的机械电子音,艰难地强迫着自己将视线从自己的左手上移开,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可在通过系统大体了解了“肩头火”为何物后,他不由得又瞥了眼那只已变得与常人无异、且比起那些干农活的、干粗活的人明显要白皙、干净得多的手。 ——“肩头火”对他来说,好似真的有极大的吸引力,但也有可能,是这只手本身在希望着得到他的关注。 他本想接着问脑中的系统“肩头火”会变成自己的手、或是说自己的手是“肩头火”的原因,可是在脑海内回荡着的那声音冉冉不绝、说个没完,根本不给他提出新的“关键词”、搜索问题答案的机会。 系统不单单只告诉了他“肩头火”的用法,附在“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后一并告知与他的,还有“肩头火”的原形和这残缺不堪的可怜鬼手的背景故事,比如说肩头火生前“因执念入魔、无恶不作”、比如说肩头火死后“误入下界、惨遭分尸”。 他就这样被迫完完整整地听了遍“肩头火”从一完好无损且活蹦乱跳的妖怪、经历多少辛苦奋斗后终于只剩一只鬼手的发家史,一字一顿且毫无情感变化的电子音在他脑中与耳边“朗读”着故事、刺激着他的脑内神经。 ……这一过程大约持续了一分多钟,但顾斐觉得,这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就足以让他饱受“噪音”的摧残和折磨。 好不容易耳旁的声响停歇,他轻轻吐了口气,抿了抿嘴,再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暗笑了一声: “呵,说实话,这还真像某种特殊的rpg游戏啊,有问题就点哪里,哦,不对,是哪里不会‘点’哪里,点到哪里后怕你不清楚,还给你整一篇特详细的介绍。” “也还好这不是游戏。”对游戏之类的东西向来有心理阴影的青年人想到这里,又在想象中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穿进另一个世界弄现实版的角色扮演还好,若要我玩游戏的话,”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想着,“现在的我怕是已经崩溃了。” 他最不想遇见的就是在泛着荧光的电子屏幕上看到那些条条框框的提示内容,仅限空闲下来打游戏时,工作的时候除外,这简直是他这种“晕电子产品”的人的噩梦。 “怎么了?”由于顾斐长时间未把搭在身前少年肩膀上的左手放下的原因,少年自是感觉到了少许的不对劲。 “啊,没什么。”被少年的突然开口而惊到了的顾斐顿时回过神来,“刚才看到些稀奇的、从没见过的东西,不免有些……走神了。”他尴尬地咧了咧嘴,随口敷衍了两句,再抬头瞟了眼站在自己前方、虽出声询问他“发生了何事”却并没有转身、仍然背对着他的少年,不觉有些遗憾地发现被鬼手触碰过的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 于此同时,他也察觉到身前少年的一些微小动作、见到对方即将转头看向自己,他立即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左手从对方的肩膀上挪开、再若无其事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并将其塞进了长长的衣袖中。 “怎么了?”站在他身前的少年在他将手缩回衣袖中的同时回过了头,并又一次用着困惑的语气作出了询问,“是想起还有事未做么,少侠?” 顾斐没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表情正常地重复了自己先前的说辞,对面前人的猜测表达了否认:“我对这一带不怎么熟悉,”他简单地解释道,“就是担心,嗯,一不留神就迷路了。” “唔,我懂了。”少年对此并没有怀疑,在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后,他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再而又伸手拉住了顾斐的衣袖,把青年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那就跟紧啦。” “嗯。”顾斐眯起眼睛,应了一句,且顺势往前迈了一步。 瞅着面前人脸上的笑意,他的嘴角也一并向上勾起。 — ——真是可惜啊,在对上了面前人那疑惑的眼神的时候,掩藏着左手中的“鬼”的青年人暗暗于心中想道。 如果他手上的这只“肩头火”并不是残肢的话,是不是就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把眼前的这一不怀好意的家伙送入地狱去了呢? 啊,是这样,他并不信任这个像是自来熟的、对他很是热情的少年,这种“不信任”是没有原因的,单纯只是他的直觉在预警。 因为在原世界中的各种经历,“顾斐”能轻易地看出一个人的本质——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好人,所以并非好人却要伪装成好人的他,自然能一眼瞧出有多少坏人同自己一样,亦能分辨出、或是说看透眼前人的真实面目。 在见到这一手中捧有一卷书的、见到他就两眼发光地喊他“少侠”的少年时,他就从其身上“嗅”出了杀意与阴谋的气息。而与少年一对上视线,他就从少年的眼睛里“看”出了对方对自己的图谋不轨,也察觉到了,对方似乎想利用他去完成某件事。 就比如把他当作用于开启某种阵图的一类随处可见、可以随便找人替代的、也不是缺一不可的“素材”,即想抢走他的命、用他的生命来取悦上天。这种事情说也简单,就是想拿他做某种禁忌的血祭的祭品,而且看对方这么熟练的样子,恐怕自己已不是第一个被忽悠的、第一次来到临界村的“新人”了。 至于这心怀不轨的少年想把他、想把包含他在内的那么多条人命当作什么符文法阵的祭品……他隐约感觉到了眼前人于冥冥之中与他脚下的这块地产生的联系,少年想要拿人命血祭打造基础而建立的阵图,估计和临界村的结界、或是整座村子脱不了干系。 — 在和着眼前的骗子你一句我一句、比赛谁更会装、谁更会说谎的“闲聊”中,顾斐已大概了解到了自己所处的这块地的现况,知道了这里叫临界村,也知晓了临界村外有一能“封印”他人“欲/望”的结界。 年轻的骗子称临界村的结界可以说是一只巨型的、没有实体的妖怪。创造了临界村结界的妖怪的执念之强,足以影响到成千上百的恶人,它能使那些恶人恶毒的内心通通遭到净化,让他等由衷地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那不是好事么,在听罢骗子的说辞后,顾斐盯着骗子脸上的神情,略有些不解的问了一句。他自诩自己是“恶”、却在临界村内感觉到了久违的善意,本来还疑惑着自己竟会如此有耐心地由着面前人骗自己、并跟着对方走了那么久、途中也没产生过捉弄对方或是恁死对方的想法的原因,现在知道了,多亏有临界村的结界在。 你应该对这一结界充满感激之情,青年人于心里腹诽道,不然你早就死了……不,不然我根本就不会和你对话,哪有你胡扯的机会。 — — 临界村,偏僻小路 两人不知不觉就离开了人多的大街,转向并走上了这条安静也无人的小道。远远看去,悄无声息也不见人影的小道的尽头,似是立着一座外表华丽且奢侈的大宅。 这很正常,因为住在宅邸中的大户人家想要傍水傍林而居,临界村的大宅大多都建在靠近村子边缘、宁静且人少的地方。 — 在跟着这满口谎言的少年、委托他带路而在村内漫步的途中,顾斐已听对方提及了不少有关临界村结界的无稽之谈,在对话的过程中,他一直表现出了一副充满了兴趣的样子,尽管他已从系统那边得知了“执念”和“由执念蜕变而来的妖怪”的区别,知道少年口中的所有事情都没有相信的价值。 少年说,尽管创造了临界村结界的妖怪的执念是正面的、是象征着和平与正义的,也是得到了所有正道修士、甚至是创世神的认可的,uu看书 ww.uukanshu 但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不了临界村的结界是一只能影响他人心智、操纵别人想法的妖怪所制造的、亦或是妖怪用死来换得的幻境的事实。 “妖怪永远都是妖怪。”在顾斐问及他对妖怪的态度时,他如是恶狠狠地说道,“它们是有害的、会给人类的生活造成破坏。”他这般说着,继而举起头、望向头顶的天空,好似透过那厚厚的云层雾气、看见了“上界”一般。 “……创世神的苏醒让妖怪们没有时间‘作恶’,也让人们忘却了它们的危害性。”少年随后又自信满满地与身边人讨论起了自己的另一些观点,“创世神抹去了妖怪的存在,”他面带微笑地咬着牙道,“神明除去了灾祸,却在临界村中留下了祸根。” “……” 和着少年走入无人的小径后,一路上一直回想着过去之事的顾斐终是抬头,他遥望着小路尽头的大宅,而后默默地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听不见自己身后人的脚步声的少年也随之停下,他微微侧过头将视线投向了一直跟着自己的“旅人”,两只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而顾斐那抿着嘴角而板着脸、一脸凝重的模样,就这般格外真实地倒映在了其中的一只眼眸内。 “妖怪是不应该存在的。” ——不等顾斐开口说话,少年便给自己所怨恨的对象下达了“判词”,发声时他还抬高了自己的音量,原本就向上翘起的嘴角也翘得更高,以此形成了一个并不正常的弧度: “既然创世神不想做,”他说。 “那就由我们来吧。” 一百一十二.除妖 “既然如此,你又想做什么呢?” 无人小径的入口处,顾斐端着手,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也坦然地与眼前那扭着头看向了自己的少年对视着。 这背对着他而面向远处大宅的少年可大方得很,面对才相遇不到一日之久的陌生人也絮絮叨叨的、这般多嘴。 他或许是好久没遇见一个如此听话又老实的听众了,也许将顾斐的“肃穆”和其面上的“端凝”收入眼底后、他就感受到了久违的信任与尊重,因此便口若悬河地高谈阔论,和面前人讲述起了自己的理念、与自己为实现理想而做的、以及计划要去做的事。 而在他张口说话时,他似乎急切地想要将自己身后人的身形映入眼中、希望能看到对方的眼中神情,并期望以此来获得倾听者认可或赞扬的眼神。 ——可不知为何,这少年又不想转身回头、不愿用正常的方式去接受他人的目光,于是就只能费力地侧着脑袋、用余光来打量身后的人。他的脑袋也因而倾斜出了一个反常的角度,脖子好似扭折了,凸出的两眼亦是向外歪斜着、显然已超过了一介普通人类能做到的程度。 — “……人类也能变作妖怪么?” “执念过深,就会蜕化成妖。” “……” 在少年身形扭曲的时候,顾斐神色不变地看着对方的变化,有些听不清晰的声音自他脑中一划而过。这可真是又可悲又可笑,他想,少年对妖怪的怨恨太深,这种怨恨已填充满了这个人的内心、亦可称作是“执念”了。 过重的执念是妖怪诞生的本源,可以说,厌恶着妖怪、就连临界村中向往着和平且守护着和平的妖怪都想赶尽杀绝的这个人,已因自己的执念而发生了蜕变。 ——何等的悲哀,又让人无端地想笑,打心底里厌恶着妖怪的人即将变成自己最讨厌的存在,不知要等多久他才能意识到这一“事实”,而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后,又会是怎样的惊愕与愤怒。 这很叫人期待,幸灾乐祸的青年人暗自于心中念想道,不过他觉得眼前少年恐怕不会合他心意,对方明显是那种宁愿自己欺骗自己、也不想承认自己已成为妖怪的人,他也许要等很久,才能看见少年眼中的绝望。 ——不过,很可惜,他已经在少年身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不想再等下去了。 “……” 默默于心中打定了主意后,青年人仍然神色平淡地瞅着眼前这正在逐渐向“妖怪”转变的人,安静也不打扰对方地听完了对方的最后一句话。 他在听面前人发言时摆出了一副“认真听讲”的专心致志的神情,向那已然失控的少年传达了一种“我很认可你”一般的信息,但在听罢变异的少年满是自信地挺起胸膛且气势凌人地说出的话后,他却又立即收起了眼底的专注,再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 “哦,我知道了。”顾斐说,他勾着嘴角、丝毫不吝啬自己眼中的笑意,“你是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建起另外的法阵将将临界村的结界破除,令神明对失去了庇佑的妖怪重新下达判决——” 说到这里时,话音稍顿,也就如他所想的那样,扭曲着头颅的少年在听到他所说的话后,表情蓦地狰狞起来,甚至还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咆哮声。 但不论少年的面部表情如何,也不管他喊得有多么响亮,顾斐仍神态自然地接着说了下去: “而后,你是想让这个失去了和平的村子在妖怪与魔物们的暴乱中,从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么?”他说,“原本活动范围只在一个村子中的妖怪,村子结界一旦破除,可不就布遍全世界了?” 言毕,他嘴角微收,他用上了严肃的语气,脸上却并无露出任何凝重的神色。 ——他看着面前愤怒的少年眨着那对充满了恶意的乌黑的眼睛,满脸恼火地歪折着脑袋而瞅着身后的自己的样子,对此,不觉感到了一丝滑稽。 “你又怎能肯定,创世神不会从上界下来?”青年人对着少年的眼,歪了歪头,仍故作郑重、收敛着嘴边的笑容,“临界村是创世神所重视、也是得到了神明恩典的地方,”他说,再问: “你又怎知神明是否会亲自来到人间、亲手处理掉打破了临界村和平的罪魁祸首?” “——,——”气恼的少年闻言再次发出了一声长啸,他的项上脑袋终是扭了个满圆,掉落在了地上、让一直顶着这颗头颅的脖子终于能够放松。 ——作为人类的他迅速死去,执念则停留于躯壳之上,将他转化成了妖物。 — — “嚓——” 片刻之后,少年变化成的妖怪动作缓慢地弯下了腰,再而迟钝地伸出手去捧起了地上的头,明明都已掉了脑袋、却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的它愤怒里带着委屈地转动着已与身躯一分为二的头颅,目视着身后的人。 新生的妖怪嗜血,它瞪大了自己的眼、瞪着两只眼睛瞅着眼前人,它想要让两枚眼球中都映出了顾斐的模样,好似是想用自己的眼睛来捕获眼前的“猎物”,却毫无结果。 这对乌黑的猎网中竟无能映出青年人的模样,在人类的眼中,顾斐毫无异样,可妖怪的眼中,顾斐已变成了一团深邃的黑暗,没有了人形。 身后的人从没有人形——妖怪突然无由地恐慌了起来,它忽然意识到了某些叫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反胃与恶心、也让它深感害怕的事情。 我遇见的“旅人”、真的是人么?厌恶着妖怪的妖怪心中好似乱成了一团麻,它莫名觉得方才它所看到的都是幻觉,不,是现在的它陷入了幻觉中一样。 ——可它已不想再去思考站在自己身后的究竟“是不是人”了,讨厌着妖怪的它却和妖怪相处了那么久、讨厌着妖怪的它却和妖怪谈论了如此之久的“如何消灭妖怪”——它不敢再想下去了,于是只好强加镇定,依旧把身后的人当作一介“人类”来看待。 嗯,这样即可,我还是人类,你也是人类;我不是妖怪,我不想你是妖怪。 迫使着自己“想明白了”的妖怪的头微微晃动了起来,强行平定了心神的它张开了嘴,“你居然……不认可我……”它继续向眼前人表达着自己的怒意,在作为妖怪而第一次开口说话时,遗失了人类身份的它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干净清脆的少年音已听不到了,取而代之也唯一能听见的,就只剩下了干巴巴而僵硬的沙哑声响。 它一字一顿地说着话,这种声音让人难以忍受,若一定要找样东西类比形容,就似是尖利的指甲刮擦玻璃的声响。 — 顾斐放弃了抬手捂住耳朵的想法,他的嘴角亦不由上扬。 有些时候,他想,妖怪反比人类更好沟通、也更好对付,因为他们不过只是残余的执念而已。 同一时刻,他还感觉到那只藏在左边衣袖管中的手有轻微的抖动,大抵是那只此时此刻长得与普通人的左手无异的“肩头火”感知到了周围的危机、以及从那近在咫尺的、即将彻底妖化的少年身上流露出的露骨的杀意,遂作出的“应激反应”。 他能想象到,被白布遮掩住的那只左手上,青色的血管会猛然暴起紧贴皮肤、几乎与血管“黏在一起”了的外表皮也会快速地干瘪了下来、整只手会在刹那间重新变回了鬼手“肩头火”原本的模样。 一切都恰到好处……青年人心念道,他任由自己这能感知到外在危机的手发生变化,也保持着脸上淡淡的笑容,再而和着又长又宽的衣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伸向了眼前妖怪的头。 旋转着脑袋看向身后人的少年妖怪瞪着眼睛,眼里满是“你是在耍我么”与“你果然也看不起我”的谴责斥责之语。 少年对顾斐的表现感到了恼火——它曾经也遇见过想顾斐这样的旅人,因对临界村中的街道环境并不熟悉而有求于它、想要让它带路。 那时候的它,不,他当然也对那位旅人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的废话,然后被对方无情地指出这番言论中的漏洞和无理之处。 “这不是朱红墙内的不根之论么?” 想那时,为逃脱官场的迫害与小人的阿谀奉承、而费尽千辛万苦从朱红墙内逃出、来到三族共处的临界村以求和平安详的晚年生活的旅人,显然没料到在临界村中也能听见这等愚昧无知的话。 他神色凝重地盯着眼前为自己带路、却和自己说了这么一段荒谬的话的少年,“你不知何为感激么?”在少年用期待的目光看向自己时,他如是问道。 这一外来者很不能理解面前人的想法,临界村外人人都向往且羡慕着村内的平静,村里却有人却毫不自知,他们不把村外的结界当做是前人栽树给后人留下的果实,反而将其当做是限制了自己的牢笼。 “你也和那个人一样,”妖怪咬牙切齿地发着噪音,“你居然假装……” “啪!” 顾斐面无表情地用干瘪的左手将面前的妖怪歪曲的脑袋扇去一边,对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并无兴趣的他果断出手,打断了其未发出的声响。u看书ukanshu 他手上的动作依然不重,因为单看这只手的外表,实在是太过脆弱了,他担心这只手用力过猛后会惨遭折断,所以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随后,他就将这只干枯而有着粗糙表皮的、丑陋的鬼手毫不客气地按上了对方的右肩。 之前那回使用“肩头火”时,他还不知肩头火的作用,单纯只是觉得身前人越走越快,而想着对方放慢脚步、等一下自己罢,未起杀心,却不想自己的手因对方的杀气而突然发生了异变。 这一次,他是带着杀意的。 “你就像他、他们一样……都不认可我?” 我为什么要认可你呢?顾斐低垂着眼,注视着少年妖怪的眼睛,从中也看见了一团模糊不清的黑气,似是象征着他从何而来。 黑气代表着魔气,魔气来源于下界。 下界?哦,他不知这个词的含义。 说实话,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顾斐移开了自己的眼,不再看向面前的妖怪,同时也漠然将其断断续续地发出的磨牙与刮玻璃的声音扔去了一边,而后则将左手从妖怪的肩膀上移开。 肩头火脱离了妖怪的右肩时,妖怪猛然发出了一声哀嚎声,旋即便化成了一摊肉泥、混着它身上的衣料、撒落在地。 顾斐面无表情地退后了一步,避开了那即将溅上他的衣衫的血肉。 对,他想。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自己会和这个想要杀死他的人走了那么长的路,他怀疑,除去临界村的结界影响外,还有其他的因素在悄然发挥着作用。 一百一十三.护符 至于那些会在暗中影响着自己的决定与判断的因素是什么,他暂时没有想法,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一日而已,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 在将铺在肉泥上的衣物移开、且简单又敷衍地从无人小径旁的树林里搬来几堆枯枝烂叶、草草地将其掩盖与枯树枝下后,顾斐丝毫不畏脏地抖开了那些衣服,并在那些布料上“搜刮”起有用的道具来。 并非觊觎少年身上的东西而将少年干掉的他无意在别人的尸体上寻找什么“战利品”,只是他自认为自己有必要搞清楚那少年的身份,而在潜意识中,他也觉得自己没准能从这堆染上的血腥的烂布头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少年的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自己,青年人如此判断道,在临界村醒来的他之所以会对想要杀死他的人付诸信任、会对那满是杀意的人毫无戒备之心,就是因为对方持有着一件神奇的道具,那件道具让他对道具的拥有者产生了好感,让他与本应是他敌人的人“一见如故”,也大大降低了他的疑心。 如果不是有“肩头火”提醒,让他发觉自己已深陷危机之中,他或许得等到稀里糊涂地走进了少年的血祭阵图后才能清醒过来。 尽管他自信,嗯,他相信就算自身陷入了那样的困境之中,自己也能找出安全逃脱的方法,至于激得少年执念缠身、发生蜕变的事情,他能做一次,当然第二次也不在话下。 作为人类的少年充其量只是个反社会的普通人罢,变成了妖怪后的它也弱小得很,连基础的捕食都不会,在没有肩头火的帮助下,他这么大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活人站在这里,那妖怪居然还怂了,到后期竟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还败在了他这一介“普通凡人”的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做到的简易动作下。 不过,虽说他觉得自己无论遇到那妖怪几次、不管在何时何地碰到那妖怪、都可让对方死无全尸,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肩头火的帮助是必不可缺的,这极大地提高了他在妖怪手下本就不低的存活率,也加快了他除去妖怪的效率。 “……” 稍加思考、也在脑中整合了遍少年生前所说的话后,顾斐很快将多余的杂念剔除,再快速地低头扫了眼手中的衣物。 也不过数秒时间,他便从这堆破布里摸出了一枚绣有奇怪仙草图样的香囊,这枚香囊本该是佩戴在少年的胸口的,看起来倒更像是一枚护身符。 这看上去就是一枚普通的护身符,除去上面的纹样有些怪异外,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而也就是这样一枚看上去非常普通的东西,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情绪,顾斐的瞳孔不禁变化,他就只看了这枚“护身符”一眼,一种说不清的情感就忽然从他心底蔓延、或是说炸开了。 他忽地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悲伤和难过,鼻子一酸,眼前所见之景亦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迷雾;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眼泪正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那些浑浊又透明的液/体/滴滴答答也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了他脚边。 而在有一颗泪珠即将滴落于他手中的“护身符”上时,他则下意识地移开了自己的手,似乎是不愿让自己的泪水滴在那“护身符”上绣的奇异仙草上、甚至是不想让自己的泪水“污染”这枚“护身符”。 “这是、这是什么?” 顾斐不解于那充斥着他内心的难过感受,他抽噎着、也克制着自己的悲伤情绪,并不由自主地喃喃自问道。 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那么伤心过了,不,确切来说,他已很久未体验过这等感情了。在原世界中的他早已因各种混杂于一起的原因而使用特制的仪器剥离了自身的情感,他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把自己变作了一台机械,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那一个有着一头银白长发的少年曾告诉过他,舍弃感情并不会给他造成困扰或带来压力,相反,这还能有助于他抓住“奇迹”。一心想要把握“奇迹”的他当然会相信少年的话,因为对方是抓住了“奇迹”的人、对方即为“奇迹”的化身。 “……” “唔。” 良久,顾斐忽地感到了一阵头痛,他挣扎着抬起未握有护身符的那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头,剧烈的疼痛感让他险些跪坐在地上、给地上那滩被他杀死的妖怪尸体下跪。 也多亏了这剧痛,他终于唤回了对自身情绪的把控能力,重新夺回了控制权的他立即止住了泪水,一手攥紧了手里的“护身符”,再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擦去了脸上的泪珠和泪痕。 “系统,回答我,这是什么?” 他在情绪的失控中感觉到了少许的无措,这种时候,只能求助于脑中的搜索引擎。 — 【咔】 【数据进行新一轮加载……98%】 【这是一枚并不普通的护身符,属于临界村夏家二少爷,传闻是四十年前上界仙人的遗物,被朱红墙内的新主赠与夏家,有着看似转运、实则吸纳噩运的优秀作用。 夏家二少爷将其留在身边,据说他能看到护身符内留存着的仙人的思念。】 搜索引擎在查询概念与物品介绍、又没有网络延迟或404时一向靠谱,没有语气变化的机械电子音很快响起,为顾斐作出了解答。 或许是觉得这段“解释”太简略了,找不出其他与“护身符”有关的资料线索的它还十分贴心地把刚刚变作肉泥的那少年的信息一并交予了顾斐: 【友情提示,】它说,【夏家的二少爷名为夏淼,因精神问题与家人关系不合,幼年时曾被夏家人卖给了妖怪,被妖怪抚养至十岁后被夏家买回,接受了夏家家主的理念,为了消除临界村结界可不择手段。】 “上界仙人?”顾斐听着脑海中系统的回复,又瞥了眼手中的护身符,他不由发散思绪、开始考虑起“上界仙人”代表着什么、这“上界仙人”的遗物又是为何引起了自身的“共鸣”、让自己感到了无尽的悲伤的事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自自己耳旁传来的几声忙音,紧接着就发觉了脑内的系统在自作主张,自己明明没有问任何问题,对方居然自说自话地解释起了自己先前无意间所说出的话来。 【咔,搜索关键词‘上界’……87%】 刚开始是98%……嘶,一段时间内询问的次数越多,反应速度就越慢么……被系统越加载越慢的速度、以及系统对“关键词”的敏/感程度吓了一跳的顾斐听着脑中的机械音,稍稍愣了下,随后如梦初醒般赶忙阻止: “不,停下,我对上界没什么兴趣……”他甩了甩头、想把那即将在自己脑海与耳边响起的一干废话甩去,“我并不想问有关上界的事情!” 系统不为所动:【上界,位于人界之上,是神明诞生的……】 顾斐:“!” 没用,上一次他向系统询问“肩头火”的搜索情报时就被迫获知了肩头火的全部身平介绍,显然这和“问的问题越多、系统反应就越迟钝”一样,是这个“搜索引擎”的弊端,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系统说话,问了问题的人,就要做好被问题的答案烦死的准备。 再一次遭到无良系统那叫人抓狂的声音摧折的顾斐忍着双份的头痛,他迟疑了十几秒,而后视死如归般在心里挤出了声音:“其实我更想知道朱红墙是什么……还有,为什么这枚护身符会给我带来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曾经也拥有过一个这样的……护身符?” 【咔,正在搜索关键词……23%】 【朱红墙,相传朱红墙内住着当今圣上,四十年前天下之主易位,辉煌之地内有了它新的主人。】 【护身符、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未能找到符合的内容,现阶段恢复记忆成功率0%,无法上调至100%,请获取1%进度条后再行尝试……】 啧,浪费感情。顾斐边想着边略有不屑地在心里比划了个不怎么雅观的手势,随后他又点了点头,心道自己是没法走捷径、直接从系统这里得知答案了。 而通过几个问题,也加上还处在那片漆黑空间、尚未醒来的那会儿自己问的那些,他已确定了自己脑内搜索引擎的能力范围: 在一段时间中,uu看书ww.uukanshu 系统每回答一个问题,下一个问题答案的加载时间就会增长,这一限制同样也和问题的难易程度、主观和客观性有关;而系统对它能提供答案的问题想来是很负责的,给出的回答也很全面,保准能让提问者满意地几近抱头求饶。 这一系统也不止只有这一个功能,除此之外,它还能将成功率超过1%却也只有极低概率成功的事件转变成成功率100%的极易难度,这种能力远比“回答问题”要强得多,可以说就是一“作弊神器”。 只可惜,在成功率不足1%的情况下,这一“作弊神器”毫无用处。 唉……顾斐叹了口气,他再抬起手瞟了眼手里的护身符,因为他的头痛已逐渐减缓,那种让他无比悲伤的感觉又蹦了出来,令他的眼眶不觉湿润了。 我知道了,感受着在自己脸颊上或淌下或滑过的泪水,他微微翘了下嘴角,暗暗想着,他回想起先前从系统那边听到的内容,“护身符中留存有已经死去的上界仙人的念想”,系统曾这般和他说过。 或许,就是那位仙人的思念之情与临界村的结界一起“合作”、影响到了他,让他对自己的敌人放下了戒备之心、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悲痛之情。 【咔】系统提示在这时候突兀也毫无征兆地响起,【已寻得1%契机,】冰冷的机械音如是道,【是否将成功率上调至100%】 “??” 才抱怨了系统的没用之处的顾斐眨着深邃的眼,满脸的问号,暂时没能理解自己是做了什么、方才又发生了什么。 一百一十四.变身 【已获得1%契机,满足成功率底线,是否将成功率上调至100%?】 “我刚才做了什么……额,突然增加了1%,这,这代表我思路是正确的?” “这样啊……” 通过一番不放过任何细节的仔细回忆,初步确认了系统认可的“事件契机”和自己所了解的情报、以及自己对那一事件的看法有关后,顾斐算是明白了一些事,因为疑问之一得到了解答、稍有些放心的他勾了勾嘴角,随后扯出了一个并不灿烂而略显随意的笑容。 “那就先不去想别的了。”他自言道,然后则抬手扶了扶额,再而摇了摇头,对自己念叨了一遍能使自己心神平静的话,深吸了一口气。 “别多想,别乱想。” 【是否上调成功率?】毫无情感波动的机械电子音“催促”道。 “嗯,当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系统之前有与他说过,这个成功率是他能否恢复记忆的成功率,他自然得珍惜这次机会。 虽不知所谓的“恢复记忆”和他所想的是不是一回事,但比起到现在为止都不知自己忘记了多少东西的他而言,获取记忆总归是放在“必须去做的事情”的前几位的,因为对很多事情都一无所知,他满心都是不安与恐慌 【正在加载中……恢复记忆成功率上调至100%,正在切换最佳方案……】 【咔】 【因为夏淼已确认死亡,无法交换命运,另寻匹配对象,确认匹配对象,夏满。】 随着冰冷的电子音“加载”完成、将成功率调至“100%”后的结果讲述出来,顾斐忽然恍惚了一下,有着丰富经验的他立即缓过神来,联系起几秒前系统所述的“交换命运”,他很快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可稍定下心神而环顾了一圈四周后,他却发觉周围好似并无变化,自己仍然站在那条尽头处是一座大宅的无人小径上、脚边也是那一滩被枯枝烂叶覆盖的、根本看不出夏淼原来外貌的腐烂尸体。 他自身也并无改变——在通过意识的驱动、让“肩头火”从自己的左手处显现出来后,他确定了自己身上无事发生,相信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还随身附带着一只残缺不堪的鬼手,即是说,“肩头火”是最好的确认他“身份未变”的方法。 “怎么回事……唔!” 在他原以为系统只是忽悠他、或是因他自身的原因从而导致“交换命运”之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时,大量杂乱无章的信息就这般毫无预兆地冲入了他的脑海中,毫无准备的他额前不由青筋暴起,亦感觉到自己的七窍均在发热、眼眶内随即涌出了另一种不详的液体替代了代表着心酸与悲伤的眼泪:那鲜红的液体滴落在了那堆枯树枝上,与遮掩于其之下的血肉融在了一起。 他已成为了“夏满”。 — 临界村中的人们都说,村内的夏家是幸运的、也非常聪明,即使夏家之中所有人都认为临界村不应该存在、甚至屡次反对创世神的旨意,只要村长没有表态,村内人便从不觉得夏家人与临界村中其余人之间存有隔阂。 夏家人的优秀也让他们由衷地为临界村中能有这样一个家族而深感荣幸,毕竟朱红墙内已有百年未将目光投至此处,夏家却是百年以来唯一一个被辉煌之地的人看中的家族。 为了自身的利益不受侵/犯,夏家在很早以前就在村民们不解和羡慕的目光中与临界村村长完成了沟通、达成了“互不侵扰”的条约,并以此没了村长的限制、迅速成为了村中的大户;他们也在四十年前站对了队伍,于是得到了辉煌之地的新主人、当今圣上的认可,从此一家子都飞黄腾达了起来。 现在,这个运气不错又很会看时机的家族又有了新的想法,人们看着这群有着长远目光、也得到了朱红墙的新主人相助的夏家人另开辟了一条队伍,打算带领者临界村中所有人一齐摆脱村外结界的束缚。 ——这都是为了自由,这一群被他人赞扬着聪慧、也被别人指责“不懂得何为感激”的临界村人在带动全村人一同行动时,有如是大喊过,他们愿为所谓的“自由”付出一切,更会强迫着他人认同自己的付出。 而不明原因地憎恨着世间所有非人之物、这种恨意也无法经临界村结界净化的他们也决心要代替神明、将留存于临界村中的“世界的污点”从世上彻底抹除。 临界村中的妖怪与魔物,全是因为村外的结界才得以被创世神放过,妖怪魔物们也是依靠着结界上的执念和灵力才可维持着神智、保持着无害的状态。 其实在创世神尚未苏醒时,这些妖怪们的生存并没有像现在这般困难。那时候,在原初之人的恩赐下,世界上任何生灵都能进化出神识、转化为妖怪,临界村的结界则为弱小的妖怪提供了庇护——同族的妖怪们聚在一起便能共同合作制造灵力,它们完全可以轻松又愉快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可现在原初之人不知去向,创世神却醒来了,一切就都产生了变化:在神明的随意一指下,临界村外的妖怪于一夜之间消失无痕,待在村内侥幸保住了自身存在的妖怪们在听说了“同类”与“敌人”、“竞争对手”的结局后整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同时,它们也猜测着、议论且迷茫地计算着自己的“消失之日”何时到来。 和大部分围观看戏的人类一样,这些幸存的怪物们对创世神的举动有自己的猜测,它们有过“创世神或许是不满于原初之人的擅作主张、亦或仅是纯粹的迁怒”的猜想,创世神无故剥夺了它们存在于世的机会,让它们感受到了无辜和冤屈的难过心情,亦因此对神明满是恼怒和怨恨。 但在听闻神明放过了它们后,明明是受害者的它们却开始感激起作为加害者的神明的仁慈了,留于临界村中的妖物并不强大、也渴求着平静的生活,它们没有反抗创世神的力量,于是只能对神明表示尊敬、憧憬与感恩,神明的让步令它们欣喜若狂,早已忘却了究竟是何人使得它等落至这等地步。 神明允许妖怪将生的希望全部寄托于临界村结界之上,所以,这些在临界村内苟存的妖怪要比人类想象中的还要依赖临界村外的那座结界。 在创世神收回了原初之人的“恩赐”后,临界村中的人们很快就发现临界村的结界也随之“关闭”了,大多人认为这是当年的修士在制造“和平”结界是借用了原初之人力量的缘故,殊不知那是村内的妖怪擅自作出的决定。 妖怪们自行将结界的出入口堵上了,它们害怕世上的“万一”,因而要对全知的神明展现自己的诚意,从此,进出这“和平之地”的人数有了限制,而在怪物们的执念的影响下,结界对人心的“净化能力”也进一步加强。 虽说它还没有能够操纵他人内心的能力,但物极必反,随着它压抑人们欲/望的能力的增强,人群中自我意识强大的人自是起了反抗之心。 这或许是“人类”和“妖怪”两族间的仇恨之一——摆在明面上的、人人都可一眼看到、并能够理解的那种,夏家“忘恩负义”的行为亦因此有了借口。 借着未知的手段得到了相关线索消息后,夏家的家主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他从辉煌之地的新主人手中取得了破除结界的方法,并煽动着手下以及家族内的人替自己办事、为的就是削弱那妖怪们赖以生存、以及维护着村内和平的结界。 不过这种事情当然不是临界村中所有人都认同的,尽管临界村结界对人心的限制已是人人皆知的“常识”,夏家以往的成功也让他们在村内建立了仅次于村长的威望、他们于村内亦有那么高的人气值与支持率,可察觉到了他等偏激的老一辈村人依然提出了反对意见——只有长久以来身处于和平环境中而无所事事的年少者们跃跃欲试,uu看书ww.uukanshu 在夏家给出了这等提议后,参与合作的不乏其人。 这些年来,夏家家主并不在临界村中,他被辉煌之地的那位新主召回,夏家的家事与他们的理想也全权托付予了他们的大少爷。 这位大少爷名为夏满,放在修士眼中就是一介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可在凡人看来,他并非寻常人。 “……” “……” “……没有更重要的内容了?” 太缺德了。 — 临界村,夏家大宅内,书房 顾斐单手捂着头,另一只手撑在身边的书架上,慢吞吞地扶着书架站直了身。 他感慨着系统的长篇大论就像上次与上上次那样给他带来了严重的“打击”,伤害只加不减,现在他只觉得好像有人拿着一根金属棍在自己脑子里搅了搅,搅得自己头晕目眩、顺带着头痛难忍。 “……到最后也没说到底哪里不寻常了啊。”感觉到头痛有所消减、难受的感觉亦逐渐消退后,他缓缓放下手,再佯装抱怨般对着身前的空气哀叹了一声。 “说起交换命运,我又有一种‘这里是游戏世界’的感觉了,啧,这种让人无故心烦、也有些头晕的既视感……以及恢复记忆,现在我还得浪费时间去整理这位夏家大少的记忆,系统啊,有关夏家的事情、夏家的观念和理想,还嫌那位夏淼二少爷和我说的不够多么?” “……” 又过了数秒,稍作整顿后,他抬起头,环视了周围一圈。 ——这里是夏家的书房。 他知道自己会来这儿的原因。 一百一十五.水墨 由于他没有一次性接受夏满的全部记忆的能力,涌入脑中的大堆信息“撑”得他头痛欲裂,他可以说是“七窍流血”地昏死在了那条偏僻小径上——待到恢复意识、清醒过来时,他已躺在了夏家的大宅中。 是夏家的那群下人们将成为了夏家大少的他带回了宅邸中的,纵然在他顾斐眼中,他依然是“顾斐”,身形姿态没有任何变化,也不知那位夏家大少长什么样子,但系统已经助他夺去了夏家大少“夏满”的身份,所以在其他人眼中,他长着夏家大少爷的样子、穿着夏家的衣服——真正的“夏满”就这样被取代了、消失了,现在,毫无疑问的,他就是“夏满”。 夏家大少爷先前所做过的一切事、完成的一切成就、得到的所有夸赞与他人的赏识,亦毫无例外的全都变成了他做的、他完成的。 无人小径尽头的那座大户人家的住所即为夏家的宅子,所以夏家的二少才会带他这一“初到临界村”的“旅人”走上这条小径。 这条路虽然看上去好似无人通行,每日还是会有夏家的仆役到那边去进行日常巡视的,于是那群奉命行事亦被夏家的两任家主的性格与行事风格恐吓得无比老实、绝不敢有二心的下人便看到了躺在无人小路上的那个“突兀”的人,他等定是不会对倒在地上的自家少爷不管不顾,而看到这位少主人昏迷不醒,他们只觉得自己已去神明的面前转了一遭、命“又一次”快被吓没了半条。 只不过这些在惊慌失措中辛辛苦苦地把昏迷的顾斐送回去、在他醒来前也一直照顾着他的仆役们并没有将他当作夏家的大少爷“夏满”,却是把他认作了已经死去了二少爷,因为在他们看来,只有二少爷会这般狼狈的、全身是血的倒在平日里都无人经过的小路中。 ——二少爷夏淼本身就有精神上的问题,这是临界村中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为了达成目的,“不惜自残”这种事夏淼都做过好些遍了,他所做出的荒唐事每次都会让仆人们受到极大的惊吓,夏家以外的临界村人也没少受过这位二少爷的“迫害”,以此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们因而生成了定向思维,也就轻易受到了误导、产生了很容易纠正、却也很容易遭到有心之人利用的误解。 不过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顾斐无心为自己辩解,也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他猜测系统将他与夏家大少“交换”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潜入夏家,夏家里定是有什么东西能够解答他的问题、并令他恢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 既然如此,那么于他而言,即使是变成一位仆役也是可以的——变成谁都可以,反正都是盗取了别人的存在,夏家下人们的误会并不会妨碍到他的行动。 他并不介意自己在夏家内的地位,尽管他对“交换命运”这种事还存有疑虑,可“偷盗者”确实是他,被夺去了最重要的东西的那个人哭还来不及呢,害人无故消失的始作俑者还斤斤计较、嫌弃来嫌弃去的,未免也太过失礼了些。 在醒来、也确认了自己的所在后,他就凭着那些依据仆役的嘱托、以“关心”为名、实则是为了防止“二少爷再闯祸”而一直跟着他的小厮不敢不听从自己的指示,费了些口舌、劝走了他们,在瞅见那些疼唯唯诺诺地退下后,他亦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榻,按照脑内夏满的记忆前去了夏家家主的住所,将身上沾上了斑斑血迹的衣服换去,也换回了“夏满”的身份。 之后他则放弃了在夏家的宅子里七绕八绕地去寻找那件他自己也不知是何物、却能明确地感受到的东西的举动,直接找去了夏家的书房。 这或许和“夏满”的身份有关,夏家现任的代理家主好书,除去实行“家主”的责任外他几乎不会离开书房,所以在离开夏家家主的屋子、路过书房时,顾斐就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他来此。 当然也还有别的原因在,除了直觉引导之外,他心念着书房内说不定就有他想要找的东西,或许,他还能在其中找到能助他更好地了解当今临界村内局势的事物,或是能从里边找到一些他不能通过系统获知的、只有靠自己探索才能发现的细节。 ——他从夏满的记忆中有读到和“破除临界村结界的方法”有关的内容,那一个可以“解开数百年前执念者的执念、解放当今众人”的咒术被夏满留下了书房中。 很可能这些天来夏满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书房,作为普通人、并没有修士和符文师们那般了解符咒的他也许整天都埋头于那份符文图样的研究中、全神贯注只为不辜负夏家几十年来的理念。只遗憾半路杀出了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拦路鬼,用着最不公平的方法,直接取代了这在凡人们眼中“并不平凡”的普通人。 夏满自身的意识也于世间泯灭,失去了存在“意义”的人,只能被世界所抹除。 嗯……若书房内没有他期盼看见的东西也无妨,考虑到这一世界和原世界的文字“不太一样”,顾斐想,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多看一些这个世界的“书”。 夏家的书房属于夏家家主,整体并不大,存书也称不上“多”,大半个书房都是用来写字作画、修身养性的——但只要有书即可,对电子文件有些怨言的他也很看好这些罕见的纸质书,自信自己能充分融入“夏满”的角色身份中。 书房也是一个很好的独处之地,给他留下了足够的空间与时间、让他有功夫去研究这个世界的文字、并寻找到他想要的线索与事物。夏家的下人们习惯了他们代理家主的作风,没有贸然闯进的胆量。 因为夏满的记忆中对那间书房已做了很详细、也绝无隐瞒的介绍,同时也因夏满对书房的态度,他推开书房的门时并没有太大的压力或警惕心,走进其中时也持着一种较为轻松的心态。 可生活总是处处有惊喜,在踏入书房的那一刻,他浑身一怔,而后踉跄着前进、伸出手也一把撑在了一座书架上——又是大量的信息被似是“延迟响应”般的系统一股脑地灌入了他的脑中,那些他有好奇过的、他不想知道的常识性的内容的“填充”险些让他的脑袋炸开,光是缓过神来、克制住头痛就耗费了他好大功夫——纵使那头疼其实并不是因信息过量而产生的。 顾斐心知这是自己自身的问题,他不认为自己有病,但想着这或许是作为“恶人”的他应该得到的“恶报”之一。 “之前的、居然还不是全部……” 哪怕头部的剧痛和冲入他脑中的大量信息没有直接关联,也有间接的联系在,他咬牙切齿地努力坚持着自身意识的清醒,在听完脑内系统生硬也毫无感情的“朗读”后,不禁心道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竟也不是全部”、也悄声对“夏满的记忆”的长度表达了质疑。 略微定了定神,他随即移动视线、环顾了这间书屋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南边墙上挂着的那幅画上。 那是一幅空白而茫然的画作。 ——在夏家当代代理家主的书房内,反常也令人不得不深感好奇的、竟挂着一张白纸。 事实上,这也不是完全的空白、画上也并非真的是“空空如也”,仔细端详一番的话,还能看见宣纸上有用沾了少许墨水的笔“随便一刷”刷出来的“淡淡的水墨画”。 顾斐凝视着那幅画作,又踱步至其之前,他仰着头“欣赏”着面前的作品,双手则莫名颤抖着攥紧了先前从夏淼的遗体上得到的“护身符”。眼前的这幅画给他带来了同那枚属于“上界仙人”的“护身符”一样的感受,“似曾相识”。 且同样的,让他几些潸然泪下、泪流满面。 这就是他想要在夏家中找寻的东西、依据系统所言,也是和恢复他的记忆有关的事物。他潜意识中觉得自己曾见过那枚“护身符”、见过眼前的这幅画,亦或是说,他自觉自己与护身符的主人和这幅画的画作者认识,这已经不仅仅是情感上的共鸣、也不是临界村的结界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可是,为什么呢?顾斐哆嗦着、亦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在了那幅画上,为什么我会那么认为?他问自己道。uu看书ww.uukanshuc ——我认识、你、么? ——我认识……谁? ——你是谁?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画作上的“水墨”变作了苍白的雾气与云团,从画作中涌现出的雪白与灰白冲散了他瞳眸内的深黑。 全然不顾周身的异样,他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云雾遮掩了书房内的书桌与书架,也迅速地向四周弥漫开来,云团和雾气在他眼前化作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苍茫云海——他看见在这一片静悄悄的白色中,有人身着长裙飘飘,也悄然来至他的身前。 来者手执一把点缀有墨色晕染的纸伞,衣衫如云、发色如雪。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与面上的神情,也记不得自己曾见过这般人物,却似是听见了面前人的心声、也好似听到了其的悲泣。 “……” “……” “我知道你发自内心地厌恶着我,相信我,一百年后,我会离开你。” “!” 顾斐猛地睁开眼睛,发觉他正好好地站在夏满的书房之中,周围也不存在有什么云雾、或是那撑着把纸伞的“上界仙人”。 而抬头向南面墙上看去时,在那堵墙上挂着的也不是什么一片空白的画作,只是一幅普通又端庄的仕女图罢。 他略一皱眉,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什么人制造的幻境里,也可能是误触了书房内的某样咒术。 可在他考虑着要不要试探性地去询问系统“方才发生了什么”时,他却发现那幅空白的“水墨画”已被他从墙上取下、眼下,已被他揉成了一团、扔弃在了书房的角落处。 一百一十六.能力 “上一次,我们的故事讲到哪里了?” “嗯……深居城堡、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从外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命运,知道了在自己的生辰宴上,由巫师所布下的诅咒?对,她不知黑森林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也想象不出再过数年后就将夺走她未来的巫师是一个怎样的‘人’,没有人告诉她,没有人敢告诉她,可就像所有人预料中的那样,她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 “那么,现在,让我们开始今天的故事吧。” “你应该很容易就能猜到,那位擅闯城堡、并胆大包天地违反王国禁令、将‘巫师的诅咒’一事告知了公主的是一位孑然一身的孤儿,这位似是与公主差不多大的少年早已失去了他的父母亲人,在这座美好的王国中少见的了无牵挂。 而由于他的出身卑微、实力低下,他竟连加入骑士团资格都没有,就这般毫无价值的他在王国内亦没有半点儿存在感,王国中很难找到认识他的人。 原本每一位国人都对他毫无印象——而他却因为让小公主得知了自己的“命运”,在整座王国内闻名。” “人们愤怒于他的多嘴,他们指责着他、之后也事事针对这一本就命运多舛的少年人,但知晓了自身宿命的小公主却感激于他。这位受着万千人尊敬与怜爱的公主并不能理解王国内的人们、以及自己的父母对自己的爱和保护,深居城堡之中的她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愿为了她而奉献生命,万千人的爱汇成潮流与洪水将她淹没、在那之中,她只觉得窒息。 她认为少年打破了那环绕在她身边的虚假谎言,给予她了争取自由的机会,而看见帮助了她的人受到了别人的排挤和责怪,她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所以,为了帮助那位少年,受人爱戴的小公主第一次未向父母请示、作出了自己的决定,她亲自向对方发出了邀请,希望将其引入自己的骑士团中。 少年答应了公主的好意,也对公主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他说他的母亲已离他而去,离开前则紧握着他的手、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加入对抗黑森林内巫师的行径中;而他的父亲则曾是王国骑士团中的一员、在多年前亦死在了森林中的恶者手上,因此,他自幼就有一个志向——那就是继承父母的遗愿,成为骑士团中的一员、前往黑森林中讨伐恶毒的巫师。 他想要替自己的父亲复仇,同时也想像王国中的其他人那样保护好公主、不让巫师的诅咒成效。” “……” “纵然少年在加入骑士团前饱受争议,但只为保护公主而存在的骑士团内可不像城堡之外,里面的人也不会像对待未加入骑士团中的他一般对待已成为同伴的他。 年轻的骑士们的目的相当,他们都愿为了王国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奉献自己的全部,骑士们之间内讧是绝不允许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理念和梦想,理应携手同行、和平相处。” “我们不会原谅把会令公主殿下感到恐慌、会让她笑容消失的消息告知她的你,在少年获得了准骑士的身份之时,骑士团团长当着小公主的面,郑重其事地对他说。 但是,他抬起将骑士的剑授予少年,再仍是十分严肃地继续说道,这只针对加入骑士团之前的你,现在的你以成为了骑士团的一员,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是的,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在身着华美服饰、亦戴着各种珍奇首饰的公主的面前庄重地立下了誓言,我会保护好你的,他瞅着眼前人那美丽而梦幻的笑容,如是发誓道。” “我相信你,公主脸上的笑容不减,动人的微笑遮掩了她的情感,漂亮的眸子深邃得似是有涡旋在旋转。” “……”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飞速地流逝,女巫和巫师共同许下的祝福之力也逐年增长,很快,就到了诅咒所述的前一年,十五岁的小公主已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美貌越发让人惊艳。” — — — 天山山脚,临界村 夏家大宅后,偏僻的小径内 — 用着凡人不可能做到的方法、离开了夏家的大门的顾斐“故地重游”般站回了这条冷清的小路中,不过,这也称不上是“重游旧地”,倒更像是一个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心虚的歹徒重回杀人现场——重返的方式还不寻常。 顾斐知道自己刚才似乎使用了某种类似于“瞬移”的能力,而且这个能力似是属于他本身,并非是源于系统的助力——在费了大半精力从刚摆脱“幻境”的、十分艰难也勉强地从精神恍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后,攥着由空白的水墨画揉成的纸团发愣的他就发觉自己有这么一个除系统之外的“金手指”了。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他肯定没有彻底地从幻境的影响中脱出,所以莫名地对那幅云雾缥缈的景象着了迷,产生了“想找到这个地方”和“想到那里去”的想法,因而发现了自己有“瞬间移动”的、明显是异于常人的力量。 在夏满的书房内他还心血来潮地尝试着使用过这种看似能“随心所欲”的瞬移能力,他想要看看,这一能力是否可以助他转移去很远的地方、是否真的能把他送往那片云海,最后则有些惋惜地发觉这一能力在空间上有很大的限制,根本不可能做到那等不切实际的事情: 它的移动的距离不能太远,不可将他直接送去万里之外;它亦做不到在极短的距离内进行真正的“瞬移”,距离太短的话,就毫无效果了。 本来受幻境余力迷惑的顾斐还想做更多的尝试的,好在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对“找到那片云海”以及“与云海上的那位似曾相识的仙人见上一面”渴/望并不强烈,才没有继续在书房中浪费时间。 也还好夏家够大,从夏家家主的住所通往夏家大门口的距离算是适中,他因而在粗略地翻完了夏满书房内的大部分书、离开书房又在夏家中晃了一圈、确定夏家内已找不出另一个和“上界仙人的护身符”相似的物件后、活用了这一新获得的能力,在不被任何人发觉的情况下从夏家中离开、站去了夏家的大门口处。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夏家中已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了,他也不应该在夏家门口久留,可或许是他代替了夏满的存在、也需做好夏满该做的事情,他没能让自己的心战胜自己的躯体,只能倚靠在了门边,看着被夏家给出的那些好处吸引、善心也被临界村结界几倍放大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了这里、在夏家门口挤成了一堆。 ——夏淼“疯上加疯”的事情在数日前就有传出,夏淼“病情加重”一事和夏淼的死无关,夏家人在很早以前就已开始募集医师、找寻偏方、向外号称是“能治好夏家二少爷的人,夏家定有重赏”了,但事实究竟如何,夏淼到底是一号怎样的人物,现已无人能知晓。 夏家二少已经死去,没人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亦没有人知道被妖怪养大而与夏家人根本不亲近的他为何要认同夏家的理念、“恩将仇报”般无比地憎恶着妖怪。 无人知晓夏淼病情的真假,可夏家人或许都已知道“夏淼已死”的事实,明知夏淼并不在家、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家了的他们却隐瞒了真相,仍将前来救治“夏家二少爷”的人们迎进了大宅。 顾斐倚在大门口,漠然目送着那些被夏家中人所骗、为了治疗一个“已死之人”的疾病而聚在夏家门口的“祭品们”一个个跟随着夏家的下人走入宅邸中。 这就是夏满未完成的、身为夏家家主的他也一心想做的事情。 “……” “……” 在目视所有人都走进了屋中后,顾斐总算是恢复了自由——他随即给那位注意到他的下人找了件事做,然后就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带着少许的兴趣、“瞬移”去了夏淼的葬身之地。 — 顾斐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是那种“杀了人后还要返回现场”的、或是谨慎、或单纯只是愚蠢的害人者,但他感觉,现在的自己或许能够理解某些会潜回杀人地的杀人凶手的想法了。 ——是兴趣,他想,成为了“夏满”的他不知为何对自己亲兄弟的死相很感兴趣,也满心期待着看到下人们发现夏淼已死时脸上的表情。 看来夏家两位少爷之间有不小的矛盾,u看书 .uuanhu 嗯,系统和夏满的记忆都有告诉过他,夏家人事事针对精神有问题的夏淼,对其也很不看好。 “……” 带着完全是好奇、而无任何关系或伤感的心情,刚踏及无人小径的地面,使用着“夏满”身份的他便立即朝远处自己先前倒下的地方望去,接着,他就发觉那里已空无一物,被他堆在那里掩盖夏淼尸体的枯树枝什么的,此时已通通都看不见了。 这很正常,青年人对眼前的这一情况毫不意外,因为在夏满的记忆中,夏家的仆役里从不会有懒惰的人——这也多亏于夏家的两任家主都不是那种会允许“自家后院”内有垃圾存在的、不拘小节之辈。 怕是在夏家的那群仆役们心中,要是让现任的代理家主发觉无人小径上有一大堆枯叶以及一大滩奇怪的痕迹,他们就完了,他们认定对方绝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们,哪怕这些玩意儿是“夏家二少”“搞”出的、夏满也知道自己的这位疯子弟弟总是会做出一些出格又无厘头的事情来、要是对每件事都动怒,他就是有一百条命都得被气完。 暴戾如夏满,这位夏家大少没准还会随便找一个借口、给某些仆役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把那仆役扔去不知什么地方、任由其自生自灭。 所以那些仆役在把昏迷的他搬回夏家的时候、顺便清理下小路的地面是很合理的事,顾斐想,但有些事却是有些奇怪,令他不禁感到了少许不对劲。 ——小路的地面上实在太过干净了,任何痕迹都像是凭空蒸发了似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百一十七.乐声 “这是……怎么回事?” 盯着不远处平整而似乎无尘的地面,顾斐不由皱起了眉,他条件反射般抬起右手朝另一边的左手按去,以自己的左手有无产生异变、“肩头火”有没有出现来判断眼前的异常是否会影响到他的安危。 地面上不应该什么痕迹都没有,他想,这很反常,夏家的仆役可做不到将那里的血迹或污渍彻底清理干净、把夏淼的遗体曾摆放于此的痕迹完全抹除、让这块地中看似是无事发生过一样。 “……” 在初步确认了“肩头火”并没有给出“危险警告”后,他搭在左手手腕上的手又一点点放下,再而则攥紧了藏在袖中的一枚护身符、连带着被一折再折、折成了小方块后被强行塞进了护身符中的那幅空白的画作一起。 这是因为紧张的情绪而下意识作出的反应——在看到夏淼存在的所有痕迹都被找不见了后,紧张的情绪让他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于是他不觉联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在夏家书房中的“遭遇”,险些以为自己还没能脱离幻境、返回现实之中,精神也是因此绷得更紧、更加不敢贸然松懈。 他的心中甚至还产生了一种“从最开始自己就陷入了幻境里、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幻象”的感觉,或是说,他觉得自己又好巧不巧地踩进了某些人在过去设下的“陷阱”里、再一次不幸地中了幻术。 这时候,不愿相信自己“运气很差”的他也就不由开始怀疑起自己究竟有没有与夏家二少见过面了,并略有些质疑起了自己将那“不想做人了”的疯子蜕变成的妖怪杀死、在草率地处理了现场后又夺去了那妖怪的“兄长”的身份的这些经历的“真实性”。 顾斐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所以能笃定自身穿越的事情是真,虽然他不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后的自己现在的模样和身份,但从“被精神不正常的人一眼盯上”的这件事来看,他大概长着一副容易被骗、容易被忽悠的老实人样子,从外貌上看也与一般的普通人无异。 可是如果认真细想的话,世界上有哪个人类会被一只鬼手妖怪“附身”、又有哪个人类能肆意夺取他人的命运、还能进行“瞬间移动”呢?回想起自一天前到不久以前所经历的种种事情,他觉得事情的发展不免有些太过顺利。 顾斐并非贪得无厌之人,对于自己的事情或情况也很有自知之明,他自认为有一个能调整事情发生的可能性的搜索引擎作自己的金手指已经很逆天了,可接下来“在四下中随处走走的过程里、竟又发现了另一种能力”一事让他“受宠若惊”,他因此察觉到了一丝违和。 ——这一处处“纵容”他的世界对他来说确实就像假而虚幻的一般,没法给他带来真实的代入感。 对此,他自是会对自身的虚实感到疑惑、产生疑虑。 “不,不对,我不应该这样想。” 在发觉自己的想法越发往会让自己心慌的地方偏去后,青年人急忙自行打断了思绪,又受惊般放开了袖中紧握成拳的手,放过了差一点就将步上“空白水墨画”的后尘、被他无意识地捏成“一团”的护身符,再摇了摇头、将脑中自己吓自己的猜想甩去。 要往好的地方考虑啊,他如是想道,同时也在心中重复念叨着能够安抚自己的话语、让被自身的想法扰得心神不宁的自己镇定了下来。 “咳,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这未免也太过愚蠢了些。”而后,已然撇去了所有会让自己感到不安的想法、肯定了先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真实性而恢复了平静的他再瞅了眼前的空旷小路一眼,又悄声自言自语道。 “我得往简单点的方面想想。”他这般心念着,同时也在尝试着向系统抛出关键词、希望系统能在某些层面上给予他更为具体的提示和解答,可是这一次的询问却不知为何没有得到系统的回应。 不似因一时间的心慌而对“夏淼尸体的去向、地面上的血迹消失的缘由”的毫无头绪,这回他很快就猜测到了系统不回复自己的原因: 大抵是时间有限,他想。 嗯,自己的“金手指”还有每日的时间限制——稍有些郁闷、也暗自庆幸着自己也并非“一帆风顺”的青年人无声地咕哝了几句话,继而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有考虑过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依赖于系统的“全知性”、一遇到事儿就马上敲打这个搜索引擎,并有及时地对这一事做过反省;不过,他觉得自己只是在合理范围内“榨取”着系统的价值,而没有对系统心生什么“依赖感”。 现阶段的他只能通过系统来了解这一新世界,所以只要不怕那机械电子音吵得脑壳疼,一有他不知道的、有关这一世界的常识性的事就找系统问清楚理应是最正确的选择及做法。 顾斐并未对自己的“金手指”竟有“时间限制”而感到不悦,在再三确认系统不会回复自己后,又尝试着推算了下每日能使用这“搜索引擎”的时间之后,他直接将这并不重要的、却提醒了自己很多事情的“小事”抛去了脑后,思绪则飞快地发散开来,开始就着已知的“线索”、排除那些和“幻境”有关的想法,思考起可以让自己完全安心的原因来。 “临界村是有妖怪栖居的村子,妖怪又是以血肉腐食为食的……” “这样的话,夏淼的尸体莫不是被临界村中的妖怪给吃掉了?”放松了心态后,大脑不再因心慌和紧张感而滞塞的他忽地想出了一种能让自己满意的解释,这一解释比起“幻境”来说更为合理、也更能让他接受。 “若是妖怪,应该有办法将所有的痕迹都抹除吧?”顺着这种较为放松的思路,他自问自己道,在“对付”由夏淼变作的妖怪的时候,他有在系统的帮助下了解过某些妖怪的习性、了解到了妖怪们已什么东西为生、还有妖怪与魔物之间的区别、以及这些“多才多艺”的非人之物们各式各样的“吃饭方法”。 就比如一些妖怪能做到身体不动、只一张嘴、就可让铺洒在地上的血痕重新凝结成血珠而飞入自己张开的嘴中——看,妖怪的这种“不浪费食物”的进食方式,的确可以用来清除路面上的血痕。 “飒!!!” 他刚刚产生了“夏淼的遗体已成为了妖怪们的加餐”这一想法,左手处就突然发烫,耳边也突然传来了呼呼的风声,好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他袭来——心道这是直感和“肩头火”在同时预警的他立即作出了应对,他按着直觉甩动左臂、以已化作干枯鬼手的左手为武器,飞快地向那存在于他身后或身边的敌人击去。 这次进攻可以说是“正当防卫”,如果身后偷袭他的不是妖怪而是货真价实的人类,经验丰富的他也能在短时间内找出充分的借口来推脱自己的责任、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那袭击他的人身上,自己无事一身轻。 而为了自己往后的安然日子,他应该尽自己所能地去减少敌人、对那充满了杀意而引起了“肩头火”戒备的偷袭者亦满是杀意,可说不清为什么,他却并没有起任何杀心。 他自己也感觉奇怪,明明对方的杀意都这般重了,自己怎还会“手下留情”,未下死手,而仅是想将其抓住,抓住对方后也并不打算要了对方的命。 “额!” 稍一走神间,作为顾斐左手的“肩头火”已一把揪住了那想要“偷袭”他的妖怪,他看见自己的左手中握着一根深绿色还长有倒刺的藤条,这条植物藤蔓被他捉住后并未挣扎,却是收起了其上的尖刺也轻轻地缠上了他的手,似是讨好一般。 顾斐见此情形有些发愣,他讶异于自己并没有在手中的藤蔓妖怪身上感知到先前的杀气,确定了这条藤蔓并不是自己所感受到的杀气来源的同一时刻,他也惊愕于这个妖怪待自己的态度: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还不等他仔细回忆,这一句说出口后就让他懊悔不已的话就脱口而出。 手中的藤蔓颤抖了一下,但一条植物藤条也不可能作出详细的回答。 “我们在哪里见过吧?” “可除去那个夏淼外,我怎会与一个妖怪见过面呢?” “……” 顾斐瞅着对方,uu看书 .khu 不觉发起了呆,他好似是回想起了一些十分久远的记忆,那些记忆非常的模糊,亦不太真切。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突然听见了有幽幽的音乐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这一阵乐声把他的魂给“唤”了回来,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发觉自己手中的藤蔓正在不住地“发抖”。 “你在害怕?” 植物“哆嗦”着,旋即化成了一道深绿色的光芒“刺”入了顾斐的躯体之中,顾斐本能地抬手防备,随后就发现那妖怪的目标并非是要他的命,而他所穿着的衣衫上已多出了一道浅绿色的仙草纹样。 ——这件衣服并不是他醒来时穿着的那件,原本那件衣服沾上了血迹、也弄得一团糟了,就被他扔在了夏家中。这件全白的长衫是他借了夏家大少的名义而从夏家里顺出来的,样式朴素,但做工精致、用料奢侈。 眼下,在其之上多出了一道奇怪的仙草花纹,这道纹样与那枚护身符上的样式有些相像,又大相径庭。 “……” 回忆着那藤蔓妖怪这般害怕的模样,顾斐不禁又皱起了眉,回荡在他耳畔边的乐声分外地幽深与悲哀,其中也夹带有些少许的空灵之感。 幽幽然也连绵不绝的音乐声本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覆盖着整条小径,声音并不算大,可是现在,所有的声音却似是汇聚在了一起,蔓延至各处的乐声也均朝着一个方向回流。 音乐的源头亦沿着这条无人的小路、一点一点地、向着站在小路中的青年人移去。 一百一十八.空屋 “哒。” 随着那玄妙且空幻的音乐愈发清晰与响亮,顾斐忽然听见了有脚步声和着那乐声自自己身后响起,而在这一霎时,他又一次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气、并准确地捕捉到了那满是杀意的激烈情感的来源。 对自己怀有恶意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听着那与音乐声混为一体也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青年人浑身一颤,一想到周围这些会令那只妖怪感到害怕的音乐声大约也是那个人奏出的、这些声音估计并不简单、也许是某种妖怪的攻击手段,他便记起了不久前系统所告知予他的那些“妖怪习性”中的一条: 【有些妖怪喜好吞食有生气的、或是陷入极度恐慌之中的活人,而被它盯上的活人恼火或恐惧的时候,即为击败它、亦或是从它手中逃脱的最佳时机。 但是,若它制造出的幻境无法惹怒它的猎物、或无法让它的猎物感到害怕,它就会心生挫败感,对自身能力产生怀疑的它会因自卑而将猎物撕碎。】 “……” 哦。 顾斐自知现在的自己已被这古怪又诡异的乐声“包围”,无论往哪里跑好似都离不开这由音乐所构建而成的“包围圈”,“肩头火”所感知到的杀意也越来越强烈,于是他觉得,尽管不能确定身后的来者是不是妖怪,但为了不被可能存在的“吃不到心仪食物而感到愤怒”的妖怪撕成碎片,自己或许、应该表现出一些惊慌失措。 “哒。” 与音乐声一同前移的脚步声在短短数秒内已来至了他身后、站在了离他大概只有四五步远的地方,且还在不断前进着,乐声越来越响,让他有了一种对方就在自己耳边吹奏音乐的错觉。 对此,他没有回头,只是抿了抿嘴、作出了一些恐慌的人应作出的动作: 心中的“慌乱”令他“差一点失手”、“险些”让他袖中揣着的护身符与由“空白水墨画”所揉制的纸团落到地上,好在他“反应够快”、动作迅速地握紧了那枚即将从他袖口滑落的护身符,没让这两件东西真掉落在地、省的事后还需花费心思在‘将它们重新捡回来’的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之上。 如青年人所期盼的那般,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略有一顿,音乐声也磕绊了一下,似乎他身后的妖怪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对自身的能力也颇为自满——就像系统先前告诉他的那样,这是妖怪因得意而白送给猎物的逃命机会! 面对这一绝妙的机会,他并未犹豫,亦没浪费时间去做更深层次的思考、去猜测身后的危险源究竟想做什么,仅当机立断,立即借用着自己另一个“金手指”的力量,化作了点点灵力、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 “呜——” 缥缈虚妄的乐声在顾斐看起来像是消失一般“转移”走后,仍连绵不绝。 在这条无人经过也无人停留的冷清小径之中,看着青年人的身影完全消散,乐声的演奏者默然在此浮现出了身形。 那是一个外貌清秀、亦长着一副叫人欣赏而赞叹不已的面貌的青年男子,他有一对呈现出淡金色的、奇怪的眸子。 在用这对非人的瞳眸环视了无人的小径一圈后,这一青年男子动作缓慢地将手中的东西搭在嘴边,空灵的乐声亦随着他的动作、悠然响起。 那声音继而好似拥有了实体,变作了一道道透明且纤细的丝线、向着各个方向蔓延开来。 — — 临界村,村长家大宅外 临界村村长的住所仍和百年之前一样,建在村子的最边缘、远离热闹的人群的“郊外”;这里同样也是这座位于天山山脚下的村子距离天山最近的地方,虽说在现实中,临界村离天山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就和村子本身一样,这块居住着临界村村长的土地离天山距离也并不算“太近”,但不受限制地发展了一百多年的天山灵气已有了跨过大范围地区的能力,灵力的充沛与输送灵力的能力之大也可让其无需对空间上的距离太过上心——天山之上的灵气太过丰富、这些灵力又不能好好地、老老实实地待在山上,就全部都往一个劲地山下冲去了。 于是这些零零碎碎的灵力就这样涌入了山下的村落中、也让这座村子不知不觉间长成为了一个灵力充沛的、因而令人向往的好地方。 只可惜百年后的临界村已非彼时的临界村,妖怪们在此建立的结界以及临界村结界自身的加强,让那些想要进入临界村这一极好的“修炼圣地”的人望而却步。 此刻,村长大宅外的空气中那些本来零零散散的、向四面八方散逸漂动的灵力似是突然受到了某种外力的影响,它们全都集聚在了一起,一个人影随即从这些灵力之中勾勒出来、站至了这座宅邸的大门前。 顾斐茫然地睁开眼睛,瞅着眼前的这扇大门,在他困惑着自己跑去了临界村中的什么地方时,脑海中突然有一些片段闪过,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将这里是“临界村村长家”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毫不怀疑就接受了脑中那声音的说法,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跑来这里,亦觉得自己的能力可能是受到了某些东西的影响,因为他在夏满的记忆中只找见了夏家人对临界村村长的各种嫌弃,根本找不到一处与临界村村长的住址有关的地方。 他能理解作为临界村常驻居民的夏满却不知村长家在哪里的原因——尽管临界村村长默许了夏家多年来做的那些可能会引来神明愤怒、导致临界村毁灭的祭祀举措,但夏家和村长家的关系明显差到了极点,所以,“两家虽同在一个村子中,平常却没有一点儿往来”一事,是可以推断或想象出的。 ——这也导致夏家的大少竟对自己村子的村长毫无印象,他都不曾与那村长见过面。 只能靠熟知临界村内环境的夏满的记忆在临界村中“瞬移”的我,居然会移到这个夏满从未来过的地方,这不是受到了别的因素干扰,还能有什么原因么?……青年人默默在心中自言了一句,而后将视线从村长家大门上移开,再抬起头盯着整座宅邸看了好一会儿。 末了,他好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像是听天由命般垂下了头。 他知道了,自己之所以会来到这儿,果真是因为他被村长家中的某一样东西“吸引”了,就像他之所以会抢走了夏满的身份、潜入夏家一样,在刚才,面前的这座宅邸给他带来了与夏家大宅相似的感觉。 在临界村村长的家中,定是也存在有和那枚护身符、那张空白的画作类似的东西,根据系统的说辞,那是他“恢复记忆”的契机,而那些事物上寄存着的他人情感,似乎能引起他的共情。 他对留下那些事物和在事物上寄托情感、甚至是用情感制造了幻境的人很是好奇,即使系统和他说“现阶段搜索不到相关的内容”,直觉也告诉了他,他与那个人的关系匪浅。 因而怀着“我必须拿到那些东西”和“来都来了”的莫名想法,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虚化身形,直接瞬移去了村长的大宅内部。 会让他作出这样决定的,除了夏满记忆中夏家家主有因对村长“不够谨慎”而产生过不屑之感外,还有他对先前的音乐声、再加上对那对他充满了杀意的奏乐者的忌惮——在动用能力“瞬移”的过程中,他有用余光瞥见那给他带来了强烈危机感的来者的“模样”,而就这一眼,让他对自己方才毫不耽搁的逃离感到了万分庆幸。 ——实际上,他未能看清来人的面孔,在对方身上,他只看见了层层重叠的、耀眼夺目并无比灿烂的光芒。 那只“妖怪”就好似能驱逐一切暗影的太阳一样,他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就感觉自己遭到了猛烈的强光照射、受到了炽热的烈火灼烧。uu看书ww.ukans 深居黑暗也习惯于黑暗中的他,毕竟忍受不了太阳的光芒,那亮光刺痛了他的眼,那温度似是要将他罪恶的灵魂焚烧殆尽。 — 让顾斐有些意外的是,临界村村长的家中十分冷清,那么大的一座宅子中,就招待客人的那间屋里搭了张桌子、摆了个色泽枯黄的稻草蒲团,其余的所有屋子都保持着它最原始的模样,甚至连最基础的装潢都没有。 他瞅着摆放在客室中央的蒲团看了半晌,又举头环顾四周,在注意到不远处墙壁上有什么东西拆卸过的痕迹后,才隐约意识到了些事情。 村长的家里不见村长,不仅如此,这座宅子中空无一人,人早就搬走了。 青年人思索着,觉得临界村的村长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于是抛下了本应与祖祖辈辈们共同守护的和平,提前带着自己的家眷离开了这儿;或者,也有可能是夏家最近的动作让这位村长心里不安,担心夏家会“走极端一路走到底”的他心中忐忑,并怀疑夏家要利用夏家二少的病情做文章,就在处理好了一切事物、把自己的家眷安排走了后,带着“必死的决心”跑去掺和“治疗夏淼”的那场骗局了。 再或者,依照夏满的记忆中的内容来看,夏家家主已有许多年未回临界村了,夏满又对临界村村长陌生得很……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吧?” 很早以前、不知是多久以前,村长一家就都搬走了,在此处留下了一座空宅,似是在等待着某一人的进入。 一百一十九.留言 “我需要你的帮助。”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拜托你帮我一个忙……你知道的,我的时间已经不够了,只能就近选择帮手。” — 空空荡荡的村长大宅中,顾斐站在了客室之外,他望着眼前冷清的景象,心中想法混杂成团,让他略感到了些许为难。 “临界村其实早就没有村长了吧?”他的视线在摆放于地面上的蒲团与桌子、以及客室墙壁上的拆装痕迹上来回挪动,最终和着脑海里的夏满记忆、再加上一系列作辅助用的联想,确定了自己的这一“猜测”的正确性。 “嗯,这座村子的前一任、不,就是现任村长、大概在十年之前就举家搬走了。”青年人于心中这般推测道,“只不过,因为村长的住所建在临界村郊区,临界村结界的进出口在平日里又有妖怪坚守、想要偷偷摸摸地离开村子可不是件容易事,因此,没有人发现他们的村长已‘逃走’的事实?” “夏家家主不在的这些年来,夏家都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啊……”回想起夏满记忆中的夏家人提起临界村村长时满脸痛恨、只觉得是临界村村长误了临界村“大事”、将来也会促使村落毁灭的模样,他不觉皱起了眉,“嘶,夏家的两位少爷也许知道些什么……”在眉头紧皱的同时,他又想起了自己在夏满记忆中看到的某些事情,并通过这些事,快速地有了一个想法。 “所以,”他想,“这两个不安分的年轻人,才会一个明目张胆地在村子内搜集‘祭品’、被人指责和装疯卖傻,另一个则将夏家对临界村结界的态度公诸于世、公然挑战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村长’的权威?” 想要证实这一想法,说难不难,说简单却有些麻烦,简单在他已夺走了夏满的身份,那么夏满知道的事情,一样也瞒不住他;只是夏家大少的记忆太杂,有用的和没用的、重要的或是平常生活中的繁琐杂事都混在了一块儿,让拥有了夏满的记忆、也只能借用夏满的视角来看待这份记忆中的所有事情的他很难从这大段大段的记忆中找到自己需要的片段、以此分析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况且,也难在某些事情的逻辑上,如果假设夏家两兄弟知道“临界村已无村长”的事情,夏家的二少也是仗着“村长不在,夏家便是临界村的领头者”这一说法,借口“拯救村子”而在临界村内肆意妄为,两人都能肯定那所谓的“临界村村长”根本无法跳出来妨碍到夏家“实现理想”……“那夏满为什么还要把他兄弟‘病重’的事情传播出去,还愿意给出和‘朱红墙’内宝藏有关的线索?” 顾斐记起了自己在夏家门口漠视着一个个受骗上当的人聚集时、从一些八卦的人口中打听来的消息,不禁想到了一些自相矛盾的问题、产生了一些难以理解的疑惑。 “是为了以防万一?害怕抛弃了临界村多年的村长在关键时刻又潜回来了?这种小事真的值得夏家人付出那等筹码么?拿朱红墙内的东西做承诺,就不怕惹怒辉煌之地里的那位主子?” “夏家是因得到了朱红墙现任主人的赏赐才步平青云的……”他在心中默读着夏满记忆中夏家过去的种种事迹,又摇了摇头,“唔,我可不确定朱红墙内的宝藏一定是当今圣上的私有物、更不清楚当今圣上到底重视不重视所谓的‘宝藏’、也不知宝藏的真假。” 再想了想后,他不由咧了咧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喜闻乐见的事情。 “就算朱红墙内的那位主儿已坐拥着世界的大半财宝,并未将‘宝藏’放在心上。”他勾着嘴角、擒着淡淡的笑容,皱紧的双眉也稍有舒展,“就算如此,”他想,“夏家敢把这‘藏宝’之事传出去,也是勇气可嘉。” 夏家一向很大胆,他心念道,这从他们一家敢于挣脱命运束缚、不甘沉迷于临界村结界的洗脑就可看出,他们成为了临界村内“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随后还要将“螃蟹有多么好吃”传达出去,呼吁临界村众人一起反抗那虚假的“和平”。 ——只是临界村给予人们的“和平”并不是假的,临界村的结界仅是将一个美好而不切实际的设想投注于人们心中,然后由人们自发感动、自愿维护和平罢。 “所以到头来,无论是和村长作对、还是企图打破临界村结界换取‘自由’……嘿,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啊。” “虽然说临界村结界破碎后,妖怪和魔物、以及隐藏在村内的那些恶人们会瞬间失控,他们一直津津乐道、也不知是不是夸夸其谈的创世神‘神罚’没准也会降下,临界村的毁灭已无法避免。” “啧,我作甚要凑这个热闹,本来也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的,为什么要被这里的无聊琐事所牵累?” 思绪错杂间,顾斐很快就做好了下一步决定,哪怕还有其他能让他起情感共鸣的事物藏在临界村中的各个角落,他也决心要离开这座村子——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从这里离开于他而言就真的是轻而易举了,他只用摸到结界的边缘去,就可借用自己的“金手指”、“嗖”地一下移去结界外。 在简略地思考了遍该怎么以“夏满”的身份在夏家祭祀之时跑去村子的入口处、若是又遇上了之前的那个金灿灿的太阳妖怪该怎般怎般做后,他微微偏了偏头,再一次打量了面前的客室一番,后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化作灵气离开。 他是为了临界村村长家的某样东西才来的这里,可是村长家中什么也没有,他也不清楚自己要拿什么,在潜意识里,也觉着自己的目标不该是摆在自己眼前的那些玩意儿。 那位“上界仙人”……总不可能还在一个蒲团、一张桌子和几个空空如也的房间中留下了执念、让后来发现者能起共鸣吧?让他看着一个蒲团、一张桌子或是一面墙泪流雨下?或是让他抱着一个蒲团、趴在一张桌子、撞在一堵墙上哭天喊地? 噫,那画面不敢想象。 可就在他身体虚化的那一秒间,一连串的奇怪声音自他耳边响起,他第一个听见的好似是“扑”地一声火苗窜起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则是火星砸落在木头堆上、继而点燃了整堆木头的、“噼噼啪啪”的巨响。 顾斐:“……?” 他一愣,不等即将四散成空气间灵力的躯体重新聚为实体,条件反射般回头,就向着客室中央原本摆放着桌子的地方看去。 只见那里果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又是从什么地方抛进来了一枚火星。 不,不对。 他原以为这是临界村村长在自己家附近预留了后手,村长安排了心腹留在了临界村中,看见有人踏进荒置已久的村长大宅后、为了防止村民们得知“村长已离开”这一消息,就干脆地把整间宅子都烧去——仔细想想,这个假设实在是漏洞百出,到处都是可供他人反驳的地方。 村长不可能为了封锁秘密而亲自做了件会让村里人起疑心的事,而且,事实上,他并没有感受到火焰燃烧的温度,往火中看去时,也可瞧见被“火焰”包裹起来的木桌并无任何被毁坏的样子。 这是幻象,这又是幻象? 感叹着“临界村不愧是妖怪集聚的地方,到处都有幻境残余”的青年人张了张嘴,于心中暗暗呐喊了一句,面上则瞪着眼睛,瞅着眼前的烈火逐渐扭曲、收缩、变形,最后凝成了一尊人形。 由火焰的幻象变幻而成的“人”只是一个拥有四肢的人类轮廓,没有脸,没有五官,它原本该长有一张嘴的地方蠕动了两下,发出了一个他所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 “早上好。” “顾斐。” 祁洛……顾斐瞳孔微睁,而后下意识地快步撤到了屋外,瞟了眼头顶的天空。 现在已经不是早上了…… 不,这是我应该在意的重点么?!祁洛、祁洛是在早晨的时候设置下这段幻境的?不,现在的重点是,祁洛也穿越了?比我早一步在这个世界苏醒……还给我留下了一段、认定我一定能够听见的话? 青年人投向天空的目光迟迟未能收回,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这颗一直是静静跳动、让他总觉得其只是一个装饰品的、维持着他生存的器官,此时此刻就似是失控了、暴走了。 那个自称是抓住了“奇迹”的少年总是能让他重新体会到“恐惧”与“心慌”——他抬起手按在自己胸前,感觉自己脑内的想法都在剧烈地战栗着。 他想,自己原本对那些会让一般人感到恐慌的事情是麻木的,所以在面对那“喜食处在恐惧或愤怒状态中的活人”的妖怪时,u看书 ww.uuns 他只能装出一副被吓着了的模样,蒙骗那妖怪一时,博取“快些走、不浪费时间”的机会。 可是一涉及到“祁洛”的事情,自己便再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恐惧了。 因为这是追随着“奇迹”、期盼着抓住“奇迹”的人,对“奇迹”本身的、铭刻在内心之中的敬畏。 “早上好,顾斐。”屋中的“火焰人”未因顾斐退出了屋子而停止发生,它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着“自己”的话语。 “早上了。”它说。 “早上了,天亮了。 黎明了,太阳升起来了。” — — “身处于黑暗中的你,请跟随着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吧,那是奇迹,那是你的‘黎明’所在,奇迹会照亮你前行的道路与未来的方法,奇迹是你的指引者,奇迹是我们的信仰。” “……” “信仰?” “就是我们愿意去相信的事物。” — — “你好啊,顾斐。” 在顾斐瞪大眼睛,满脑子只想着要远离这块地,身体却不受控制、连“金手指”好像都用不了了的时候,那由火焰凝聚而成的“人”忽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举起了自己的一条“手臂”,朝着他所站着的方向挥了挥。 “时间已过了百年,”它换了另一个声音,用着一种充满了怀念的、也带着一种不屑、或是嘲讽的语气,对无法动弹的青年人道。 “呵,我也没想到。”它说, “当初你提到的那种可能性,竟真的出现了。” 一百二十.指示 “……” 顾斐怔怔地看着眼前之景,一时间无法理解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瞬之间,面前的这团火焰就换了个“芯”;也不知自己刚才听见的声音究竟是不是他在精神恍惚间想象出来的,在现实中压根就不曾发生过。 几秒之前,他无比期待着有“人”能告诉他,那个名为“祁洛”的“非人”存在根本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现在,事实告诉了他,面前的“火焰人”虽也是另一个“认识自己”的人留下来的,但他的愿望成真了,那毕竟不是祁洛。 “你,你是谁?” 这种时候啊——青年人如是想道,再悄声叹了口气。 他有些后悔自己脱口就是这样的一个问题,虽说他确实很想弄清楚,眼前的火焰幻象到底是谁留下的、在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像他一样的穿越者、那穿越者的身份又如何,可是这等情况下,“你是谁”这个问题并非重点,问得毫无意义、丝毫没有问出口的价值,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他想,自己怕是因为自身那失控了的情绪还未平定下来,一时间没理清思路,或是被先前的“幻听”给吓坏了,才会提出这样的疑问。 ——此时此刻,身体已恢复了知觉、摆脱了恐惧感的影响而重新能够动弹的他仍然站在客室之外,遥遥看向客室中前那团正燃烧着的人形火焰,十分警惕地与其保持着一段距离。 想来“坐”在客室内那张木桌上的“火焰人”也觉得顾斐的这一问题无需重视,于是拒绝回答也自动忽视了“你是谁”这一疑问,再好心地给了面前人一段沉默“静想”的时间、等待着对方问出下一个有用的问题。 “……” 几十秒的宁静过后,这由火焰凝聚而成的人影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它抬起了一条手臂甩了甩,再似是要思考一样举起了它的另一只手、拖住了它的“下巴”,“沉吟”了两三秒时间: “我总觉得你不是顾斐。”稍加思索过后,它率先开口道,“是我的错觉么?时间过了太久,我也没心思把你、把‘顾斐’的全部特征都记下来、每隔几年还得做一次复习。” “呵,没关系。”不等顾斐作答,它的火焰脑袋又摇了摇,再两手一摊,语气轻松地说,“就算是我找错了人也无所谓,反正,哪怕现在的你真是‘顾斐’,你也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嗯,原来的那个‘顾斐’已经被他自己作死了,会站在这里的,无论如何都是另外一个人,所以,不管怎样都行。” 不,话不能那么说的,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说不通啊……顾斐无力地抬了抬手,想说什么,但看着眼前的火焰人一副“我不说完你也别想说话”、完全不打算给他发言机会的样子,只能欲言又止。 他觉得对方刚才说话的语调有些奇怪,就像是其身边还站着什么人,而它在与自己说话时,它身边的人同时也在出声,所以说着说着,它就会不动声色地撇开话题、“转身”为身边人解释些东西。 说起来,青年人暗自嘀咕道,他发觉眼前的这个火焰人和自己之前听到的幻听内容不同,对方比起百年前某人留下的信息,更像是那人在此留下了一条“电话号码”、然后躲去了千里甚至万里之外的某个地方、等着百年后有人来到这里,触发什么、打通“电话”。 “……” “……” “我说,那个……”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焰人终于把它想说的废话、想发的牢骚都说完了,就等着其闭口不言的顾斐则迅速地抓住了这一机会:“你之前说的、‘我’所提到的‘可能性’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什么叫,不对,你认识百年前的‘我’?……嗯,现在问一下你的身份应该不显得突兀了吧?顺便回答一下也好。” “嘁,明明是执念,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听到顾斐的再一次问话后,火焰人毫不遮掩自己情绪地偏了偏头,似是对“眼前的青年人遗忘的事情太多、自己需要‘解释’的事情也因此多了起来”的这一事感到了不满,因而还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它随即又作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果然,刚才并非是我的错觉。”它说,似乎认定了自己的“直觉”绝不可能出错,“不过我也说过,”而后它则再道,“不管怎样都无妨,反正按原本的计划来看,‘沉睡’了那么久的你本就需要从头开始了解这个世界。” “?” 听罢眼前人一系列的答非所问,顾斐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了解这个世界么?青年人在心中暗暗念想着,他已通过系统得知了这一世界的大概内容,他自己也对这一世界各个势力间的恩恩怨怨、以及那位得到了百千人仰慕与百千人妒忌的创世神毫无兴趣,不需要再麻烦别人告诉他这些事情。 只是,尽管抱有“没什么兴趣”的想法,他仍然向曾经对待夏淼那般、神态认真地看向了面前客室内的那团火焰,且摆出一副“等待着你解说”的模样。 他看着对方双手交叉抱臂,脑袋微抬,而在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他竟看出了一缕轻蔑的神色。 “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吧?”不知眼前人想法、也没管眼前人那明目张胆地到处乱看的火焰人此时的语气倒不似先前那般,说出口的也是夹杂着少许关切的疑问句,“我估计着,当下离你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它说,“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待在原地、坐以待毙。” “是的。”顾斐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这里是一座叫‘临界村’的村子……你好像很了解我?是因为百年前的那个‘我’么?” “……很好。”火焰人“呵”了一声,它的一只手上也猛然爆发出了一团火光的幻象:“很好,别打岔。”它如是说道,好似是想以这种方式来告诫面前人不要妄想套话。 “你不必去好奇过去的事情,也不必想方设法地想让我告诉你我的身份。”在瞅见手中的火光渐渐黯淡下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后,它又补充说,“现在的你和我并无交集,以后也不会有,所以别把精力浪费在这等没意义的事情上。” ——对此,青年人只敷衍地“哦”了一句,他知道眼前燃烧着的烈火只是幻象,知晓了其本质的他又怎可能被区区幻境所恐吓。 而听着面前火焰人的补充话语,他再斜眼瞅向了客室之外的空地:“既然如此,”他一边与火焰人表示自己不会再进行试探、一边也询问着对方,“你除去关于这个世界的‘介绍’外,还想和我说什么么?” “介绍?”由火焰所构成的人影闻声,头顶的火焰忽地动了动,“我本就不打算和你讲那些东西,”它说,“我相信你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将这一世界彻底摸透。” 说这段话时,它用上了非常诚恳与真挚的语气,说的话乍一听也好似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而且,”它又道,“若是我提前把所有事都告诉了你的话,你岂不是会很无聊?” “担心我感到无聊么?”顾斐挑了挑眉,再而眯起眼睛,在面无表情的脸上挂起了一抹不明真假的微笑。 ”呵呵,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好说。”火焰人微微俯身,继而把一个问题丢给了顾斐:“你,”它犹豫了一下,“你觉得临界村怎么样?” “妖怪和幻境都特别多?”青年人眉头一皱,摇头道,“我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了,也不确定自己对这座村子的看法是什么。” “哦,已经做好决定了么?”听到面前人的话语后,火焰人语气中满是笑意,“那还真是聪明啊。” “过去曾有人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过去曾有人在梦中见到过,临界村就快毁灭了,到那时,亦会有无数血光之灾发生。” “呵,别多想,别误会,我本是打算劝说你离开这座‘和平’而能让人感到安逸与平静的村子的,既然你自己已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也就不需要我再多嘴一句了。” “你也想让我离开临界村?”顾斐神情稍有些复杂地瞅向了屋内的火焰,uu看书 uuks 从对方的话中,他似乎还听出了些别的事情,这可惜对方自言自语的语速太快、声音太轻,他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血光之灾啊……一点一点回忆着火焰人的话语时,青年人不由对对方所说的话中的部分内容有所感慨,看来,他想,在夏家长达数十年的折腾下,临界村确实已经成为一块危险的地方了。 不过,火焰人在说话时,语气里可并无任何一点儿担忧他的安危、所以“好心好意劝他离开”的意味在,在提到临界村时,它就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完成某一个人的委托一般。 “这就是说,‘让我离开临界村’是百年前的‘我’、拜托你传达的话?” “随你怎么认为。”那一用火焰所描绘出的身形轮廓晃了晃,“其余先不提,”它抬起手并竖起了一根手指、继而指向了客室外的顾斐,“我能给现在的你一个指点,”它道,“对,没错,这确实是百年前的你所托付我去做的。” “他说,你必须找出你的执念所在,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地取回你的全部记忆。” “……我的执念?” 听见了青年人的反问,火焰人什么也没有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笑脸:“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它收回了自己指向顾斐的手指,“嬉笑”着这般道。 “离开临界村后,你可以选择进入朱红墙,到辉煌之地去寻找一个叫‘莫离’的人,或是他的继承者;亦或者,到一个被人称作‘清虚宗’的地方—— “——去杀死一个叫‘印长明’的人。” 一百二十一.相逢 “莫离……印长明?” 听见了火焰人给出的“指示”后,顾斐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头疼。 相比“莫离”这一完全陌生的名字,他隐约觉得,自己似是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印长明”这个人,这让他不觉又想起了面前的火焰在先前所提到的“百年以前的‘顾斐’”、让他不由怀疑起过去的自己是不是和“印长明”是熟人、甚至关系不错,以至于在他已将以往的经过全都遗忘了的情形之下,仍能回想起一些模糊不堪的记忆片段。 稍稍沉默了几秒中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波动,也未在客室内的火焰幻象面前表现出自己对“印长明”这个名字有印象: “你让我去清虚宗、杀死印长明?”青年人面色平静地重复道,”那么,”他问,“这是提示,还是委托?” 他没去问眼前的火焰人“为何要杀印长明”或是“印长明是谁”这般的问题,而是从利益角度出发,优先考虑起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因为直觉告诉他,纵使他打破砂锅问到底,最后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说不定还只能收获到火焰背后的那个“通话者”耐心尽失后的怒火。 现在看来,对方好像很满意他的态度,那由火焰凝形而成的人在听到他的问话之后,立即给出了自己对这一“提示”的见解,语气中亦充满了愉悦之感: “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一个拿到了攻略的人对一介新手玩家的、充满了善意的指点。”它说,“啊,说起来,‘前往清虚宗’只能算支线任务,现在的我也顶多只是个发布任务的npc。” “当然,从‘完成任务’的角度来看的话,你要把它视作委托也可以。” 委托啊……顾斐脸上的表情稍有改变,他嘴巴微张,也略微抬起了一只手,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嘴快的火焰人明显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却是把他想说的话也一并说了出来:“看样子啊,”它语气轻快地说,“你是想把这个提示当成是委托来完成了。” ——火焰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似顾斐所想的那样,它的话语中并无任一丁点不悦之情,有的只是先前它发现自己作出了正确的“猜想和判断”后的洋洋得意。 “没关系,它原本也只是我出自私心的一个请求吧,本就是一个委托任务。”在察觉到青年人对“面前人竟能容忍下自己的功利心、允许自己把一个简单的提示看做是一个需索取回报的委托”而露出的略有些惊愕和讶异的、难以置信的眼神后,它又摆了摆那由火焰构成的手臂,下巴微抬,“既然是委托,”它道,“那就会有委托办事的费用,也就是任务完成后的奖励了。” 顾斐挑了挑眉:“委托金?” “啊,是这样。”火焰人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但这份委托本质上仍是我给予你的一个提示、一个指点,”它再说道,“我不希望你遇到太大的困难、到最后一刻只能身心俱疲地放弃旅行,所以……呵,这也算是‘老玩家’的回归福利了吧?” “嗯,为了不让你今后的行动太过艰难,这次‘委托’的报酬与这一‘任务’完成后你应得的那份奖励,我会提前‘预支’给你。” “提前……” 顾斐眨了眨眼,他对面前人此时的行为举止感到了些许意外——他原以为对方会用一种嘲弄的口气讥讽他,说什么“我已经大发慈悲地给你提示了,你居然还妄想要其他的东西作奖励补偿”,或是推给他一句冷冰冰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做、自己去想”再不管不顾,却不想对方本就想要给他额外的补助,还半点都不犹豫地承认了之前它所给出的“指示”中混进了它的一己之私。 “你想要……给我什么?”你想要预支给我的,是怎么样的“报酬”?青年人踌躇着问,也许是自己还什么都没做,他在说出这种“询问报偿”的话时,并没有什么底气。 火焰人向前欠了欠身,似乎是对他行了个礼:“你看好就行。”它说,继而直起了身,它的头顶处也在同一时刻冒出了一团烧得更加猛烈、更加旺盛的火焰。 “这就是我预支的委托金。”它说,再两手一抬、一抓、一用力,直接就把自己那颗正剧烈燃烧着的火焰脑袋给掰了下来,随后它又双手一使劲、将原本两只手合不住的那团脑袋大小的火焰径直压成了一枚眼珠子的大小,接着,便将这枚眼睛大小的、正在发光发热的“火焰珠子”递予了好似是见到了一“惊悚事件”而大睁着眼的顾斐。 顾斐愣了两三秒,犹疑着伸出手接过了对方递给自己的珠子。 他发觉这本应是幻觉的火焰不知何时变成了“虚实相接”的状态,火焰人仍然是幻象不错,但它交予自己的这颗火焰珠却成了真实存在的事物,并非幻象,他能够接触到其,感受到其的形态与温度。 “这是什么?” 略感到了些困惑的青年人抬眸瞅了眼已失去了头颅的那团火焰,又看着火焰人抬着手挠了挠本应摆有它的脑袋的地方的空气,想了想,猜测道:“压缩后的火球?还是什么通讯道具?” “是火种。”火焰人回答说,本来就不是靠嘴发声的它,说话的声音丝毫未收到“失去脑袋”的影响,依旧顺畅和清晰,“这是赤魄长明的火种,可以用来制造永恒的火焰,尽管对现在的你来说,它看起来没什么用处,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在某些地方还是能够帮到你的。” “赤魄、长明……?”顾斐低声念叨了遍这一有让他产生了少许熟悉感的名词,后又歪了歪头,“你说它能在什么地方帮到我?”他问,“就比如?” “比方说,待到临界村结界崩溃之时,你可以在村外放一把火,将村中的一切罪孽终结于火焰之中,代替创世神给临界村‘降下’神罚。” “啊,这里的它们可都是自愿追随你、侍奉你的,可不要要它等失望。” “……” 没怎么听懂火焰人最后一句话的青年人“哦”了一声以作回应,再若有所想地点了点头。 而在他犹豫了半晌,最后决定先不去细想“赤魄长明火种”的事情、把这件事扔去脑后、想要再向对方打听一些有关“莫离”的事情时,他忽地看到眼前客室中的火焰幻象扭曲了一下,然后,火焰就毫无预兆地熄灭了,幻象也随之消失了。 ——失去了火焰人的说话声与火焰幻象所发出的明亮的光芒,村长的大宅一下就重归了它原本那副无人的、冷清的、还有些寒冷昏暗的模样。 站在客室之外的青年人显然没料到与自己对话的人会那么快就“挂断”了这用不知下一次还会不会有作用、今日过后会不会就不复存在了的“通讯设备”所展开的通讯,他虽愕然、却面无表情地瞅了客室中的那张木桌与那个蒲团好一会儿,再低下头、瞥了眼自己手心中握有的一枚火红色的珠子。 又安静了一段时间,确认了村长的宅邸中已无任何特殊的事物后,他的身影便倏地变淡而变幻成了周围灵力、融入了四周空气之中。 — — — 临界村,村子边界 从临界村村长大宅离开的顾斐的身影,慢悠悠地自临界村通往村外的出入口处显现了出来,在双脚踏及地面后,他抬起头,望着面前这条出入村内外的唯一通道与那些正在和通道的看守者进行沟通与交流、试图得到离开村子的机会的人们,默默在心中考虑着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世界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 在村长家中和火焰人对话时,他是想摸索到临界村边界后就直接瞬移出去,可不知怎么了,现在他已凑到了村子的边界处,冥冥之中却有一种力量在阻挠着他,让他不是很想第一时间就离开这座村子。 是“夏满”这一身份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之处么?青年人稍加思索后便得出了一个合理的答案,他悄声感叹着人的执念果真没那么容易消除: 一个人的意识都已彻底泯灭了,他生前的执念竟然还可残留于世、影响着世间与他有关系的人的行为和想法。 “你是……夏满大人么?” 而在他站在原地发着呆,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做才可消除夏满的执念、安全且成功地、不被任何人发现地离开临界村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一声音传来。 无需多想,从“声音传来的同时、周围的灵力也被那声音拉动了”这一点来看,他猜测那出声者是一只没什么常识的妖怪。 ——由于临界村中的大部分人都赶去了夏家,在这村内与村外间的唯一通道处,除去那些永远不会擅离职守、从不离开岗位、给心怀不轨的人可乘之机的妖怪外,基本没有其他的“守卫”在。 临界村中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夏家和妖怪有仇,大部分妖怪也很有自知之明,就像这次给夏家二少爷“治病”,妖怪们手中或许掌握有更神奇、更有效的治疗方法,u看书 uukanshuco它们却不会像傻子一样跑来夏家大宅、自告奋勇地说“我可以治好他,把报酬直接给我吧”这样的话。 “你是……” 在用余光瞄了眼身后的人后,他初步确认了自己的想法,站在他后边的那只妖怪似乎也是一只植物化形的妖怪,不过与不久前的那只藤蔓草妖不同,它已有了人形、一眼看上去与正常人毫无区别。 但它身上的一些细节仍暴露了它是一只妖怪,比方说它那头与树叶同色的翠绿头发,加之那对淡金色的双眸。 ……感觉到了身后的妖怪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的目光后,他有些不自在地回想起了系统曾告诉他的一些事: 妖怪能变作人形,不代表它们的强大,相反,也许是因为它们太过弱小,想要在人类之中获取安全感、不想在同类自相残杀间丧命,因而才被迫化形成人。 而且,留这附近的妖怪并不多,他想,也按捺住了自己心中在听到有人喊“夏满”的那一瞬所腾起的杀意。 也许是他有些想当然了,在确定了想要守护临界村结界的妖怪们不会一直都成群结队地聚在村子的出入口处后,他莫名心生了一个似乎有些“不自量力”意味在的想法,觉得只有这点数量的它们,尚不足以成为一个威胁。 “你是谁?” 脑海内思绪辗转间,他半转过身,侧对着那有着一头树叶充当头发的妖怪。 “权臻,我是权臻!” 那只妖怪睁着它那对淡金的眸子,不知为何,颇有些激动地道: “先生,咳,夏满大人,我名唤权臻!” 一百二十二.追随 自称为“权臻”的妖怪也许是兴奋过了头,它说话时所用的音量之响,惹得周围“守门”的妖怪们纷纷移动视线望向了它、连带着就站在它面前的顾斐。 在一众妖怪向他投来的那仿佛能在人身上戳出一个洞来的尖利目光中,本想着要悄然离开、却被一“热心肠”的家伙一把推去了“聚光灯”下的顾斐略有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眼见着身边妖怪又一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他赶忙用眼神制止了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同时也争分夺秒地在脑内思索起了化解当前局面、转移妖怪们的注意力的方法。 好在事态发展并不及青年人想象的那般糟糕,青年人也远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引人注目”,先前大部分妖怪站得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它们只听见了权臻在冲着他大声嚷嚷,并没有听清权臻所说的话。 而当妖怪们发觉发声者是一个人类,又是“夏家的大少爷”后,它们就对他、以及他和“绿头发妖怪”之间发生了什么、或是说那长着一头树叶头发的“同类”为何要如此大声地说话失去了兴趣。 它们大抵认为这仅是一段平日里一天都会发生两三次的“普通事件”罢,不足为奇——常驻于临界村中、守护着这最后一块“妖怪可栖息之地”的怪物们都已经习惯了,那和它们有仇的夏家人在平常的生活中总是会与它们起争执、给它们寻来一些可有可无的麻烦。 ——在临界村内,妖怪和人类之间经常会不定时地约定“决战”,所以对住在这座村子里的生灵来说,看到“‘人’与‘怪物’两者间大声谈话、妖怪还越说越‘激动’的景象,都能算是“家常便饭”之事了。 只不过就算如此,顾斐想,妖怪们看见了本应该待在夏家中的他,此地已不能久留了。 于是在最后一只“能被看见”的妖怪收回它的“好奇的目光”后,他就神情淡淡地扫了眼站于自己旁边的权臻,由于他前一次的“眼神警告”而抿着嘴不敢出声的权臻立即会意,它伸手拉住了顾斐的衣袖,再牵着青年人往临界村“出口”的方向走去。 “可以直接出去么?”意识到身边的妖怪是想将自己直接带出临界村后,顾斐下意识地出声询问道,同一时候也花了些力气拉了拉权臻的手,示意它、告诉它现在的自己并不能轻易地离开村子。 ——在朝“连接村外的通道”走去时,他的脚步稍有踉跄,他知道这是这具属于他的躯壳在和“夏满”这一身份的执念相抗争,而从抗争的结果来看,难以置信,夏满的执念似乎更胜一筹。 “它们可是巴不得夏家的人赶快‘滚’出临界村呢,夏满大人。”权臻语气恭敬地回答道,“再者,我们都不会阻拦先生您的,先生想要做的,即为我们想要帮先生去完成的,因此,不必太过担心。” “……” “先生?……帮助我?” 从绿头发妖怪说出口的话里似是听出了些奇怪且不一般的内容的顾斐不假思索便蓦然联想起了在临界村村长家时、那位火焰人在将“赤魄长明的火种”交给他的时候说的那段话,那会儿,火焰人对他说,有一群“人”自愿追随他、侍奉他,让他不要做出会令那些人大失所望的举措。 现在,通过权臻对他的态度、再加上不久之前在夏家大宅后方的无人小径中的那段“遭遇”,他已能确认那群“自愿跟随他”的“人”就是临界村中的妖怪,并且,按照权臻的说法,应该是村内的所有妖怪都会成为他的追随者,虽说他并不清楚自己有何德何能,能让这些濒临灭绝的怪物们虽不能说是死心塌地、却也是心甘情愿地奉承他。 就是不知他曾经遇上的那只散发着耀眼金光的、对他满是杀意的“太阳妖怪”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怀疑对方压根就不是妖怪,或是说,是某些特殊的“存在”。 “是的,夏满大人。” 对于顾斐的疑惑,名为“权臻”的妖怪毕恭毕敬地作出了回应,它对顾斐的称呼好像有些混乱,不停地在“先生”与“夏满大人”间变化,这或许是因为它不能确认此刻顾斐的立场、其中大概也有它摸不准顾斐夺走“夏家大少”的身份的原因的缘故在。 ——顾斐并不在意有非人之物知道他这个身份是抢来的、不属于他自己,只要对方不将此事发扬出去,只要听说了这件事的人不相信,他就可当无事发生。 “我们可以直接出去。”当青年人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后,权臻再一次对面前人道,同时也扯了扯对方的衣服,示意其无需太过紧张、只用平静地迈开步子、穿过通道走出临界村就行了。 而被妖怪催促着离开临界村的当事人却在迈出了一步后又停了下来,再不紧不慢地抬了抬手: “等一下。”顾斐说,“稍安毋躁,能否先让我先完成一件事?” “……?好。” 追随着“人类”的妖怪自是没有质疑人类做法的资格,权臻只是歪了歪头、以此来表达出自己的不解。 它听见眼前的人类以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长串话,紧接着,它似是觉着对方身上有什么与“禁制”类似的事物“啪”地一声破裂了。 ——自己的“先生”身上还缠有它未发现的“限制”或“束缚”么?它的脑海中突然划过这样一个想法,可还未待到它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对方甩了甩手,再用目光示意自己: 现在,让我们走吧。 — 天山山脚,临界村 “夏家的两位少爷都知道临界村的村长已弃村离开,两人亦明白,靠祭祀仪式‘破除’临界村的‘和平’结界后,村子就会毁灭。” “想那时,村内的怪物们会暴走、会有人受伤、会有人死亡,作为最接近献祭阵图的夏家,恐怕所有人都会成为祭品,祭祀阵图没有神识,不会特意地去规避夏家人、而只选择被夏家承诺给出的‘治病报酬’吸引进‘祭坛’的倒霉鬼。” “夏家的家主也清楚这件事,所以在夏家人刚开始谋划此事时,他就找了一个借口撤出了临界村,前往了朱红墙内那无比看重自己的辉煌之地‘新主’身边,他知道若由自己主持祭祀仪式,自身也会命丧于祭祀阵图内,于是他就把与自己有恩怨的两个儿子当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他给小儿子洗脑,再将家主之责托付给性情虽暴虐、却很会忍耐、也很重视夏家的每一个人的大儿子,让两个人出自内心或被迫地怨恨起了妖怪,自愿被他利用。” “但在几年来的设计与安排中,这两位少爷已发觉了夏家家主留下的‘自由设想’是一个天大的骗局,夏家的家主还在朱红墙内等待着‘欣赏’仪式的最终成果,他们因而无法阻止祭祀仪式的展开,却也不想留在这座村子里,不愿断送夏家的前途,也不愿让自己送命。” “所以,他们已约定好了离开。” — “我已知道了临界村的结局,因此并不想留在这座村内;我已经为夏家安排好了后路,所以可以安心离去。” “啪!” 在顾斐费了些心思、为“夏满”在夏家计划的关键时刻却要离开临界村的举动找到了一个尽管牵强、却也勉强说得过去的借口后,他忽地感觉自己的“躯体”内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不见了,那些原本禁锢着他、让他不愿踏出临界村的执念亦骤然消失。 他也不知是他找的那个理由侥幸衬了夏满执念的意,还是夏满的执念只是看起来强大,实则只要旁人劝说几句、这一执念就可被了结。 但,过去的事情已与我无关了,青年人长舒了一口气,如是想道,他自觉自己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麻烦,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 他随后侧过头瞅了身旁似是有些紧张的妖怪一眼:“好了,我们走吧。”他说,再抬手指了指眼前那离开临界村的通道。 “嗯?嗯,好!”权臻用力地点了点头,“不过,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夏满大人,你等我一下!” 喂,现在是流行回合制地办事么?顾斐好笑地心念了一句,可接下来那妖怪的荒唐举动却让他不觉目瞪口呆: “各位!”他只看见权臻朝那些已对他不感兴趣了的妖怪身边,uu看书 .ukanshu.co 用着和之前它介绍自己时同样大小的音量冲着那群目光冷漠的妖怪们喊了一句,“你们都知道吧,这座村子要毁灭了!”他听到权臻对自己的同类们这般说道,也在这一瞬,感觉到了怪物们向自己投来的各种各样的眼神。 其中有充满恶意的,有迷茫困惑的,还有愤怒的——顾斐当然理解它们为何会感到恼火,因为它们不愿面对的真相,就这样被似是没心没肺同类无情地喊了出来——不,他想,作为执念化身的它们本就没心没肺。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在顾斐“伸出手欲阻止却只能默默放下”的欲哭无泪的举动中,就将成为众矢之的的绿头发妖怪好似什么也没察觉,仍然大声地说着话,“先生回来了,”它说,又问,“我会跟着他离开这里,你们呢?” “等等,这算什么……”顾斐一把抓住了权臻,他无法理解对方是怎么想的,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哎?” ——但在他手搭上权臻肩膀的那一刹那,那些来自周围妖怪们的并不友善的目光,突然就消失了。 — 转头,他看见了光。 七彩而梦幻的光芒,从那些目光回复了平静的妖怪们身上绽放了开来,随即又聚在了一起,就像是不久前、偏僻的无人小径中的妖怪所做的那样,一齐朝着他涌来。 — 有人说,就连被人类视作怪物的妖怪们,都愿为你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所以,你可不要辜负了它们啊。” 一百二十三.城墙 “有传闻道, 得天涯之剑者,可得天下。” — 辉煌之地,朱红墙外 在离那座高大的城墙有几百米距离的一处荒芜的空地上,一个泛着五颜六色的奇幻光彩的阵图悄然出现,粘稠的光芒亦从这幅阵图中不断涌出、而后形成了一片浑浊的光雾。 这片幻光制成的迷雾好似是夺去了雾内之人的方向感与时间感,也似乎有着能把一切生灵都困在它的“躯体”内的强大能力,却是有两个人影像是丝毫未受阻碍一般在这片雾中悠哉悠哉地晃悠着,最后,他们还神态惬意地自其中踏了出来、返回了现实之中。 假使这枚阵图不是特意瞄准了无人的地方出现,那一定会有人看见那两个似是从虚幻的光雾中踏入现实的人影,并对眼前之景感到好奇,人们能瞧见那走在前面的、先一步从那五彩的光沼中脱出的“人”,是一个黑发白衣的少年,“他”有着一对常人不曾有过的淡金瞳眸,额前还画有一道奇怪的、翠绿色的符文。 这道画在黑发少年额头上的符文似是有着锁住灵力的用处,如果在场目睹了此景的人是一位修为高深的修士的话,他只需刻意地进行感知,便可发觉有大量的灵力蕴藏在了那符文之下。 而“那一个”或是“那一些”见到了此情此景的人或人们当然也能够看到,跟在这除了外貌外、一切的一切都与人类有着天壤之别的少年身后离开光雾的,是一个同样身着白色长衫的青年人,这个年轻人长着一张很和善的脸,眯着眼睛,嘴角挂着能让旁人感到心安与慰藉的笑容。 — “有传闻言,天涯之剑,天下之宝。” “得天涯之剑者,可得天下。” “夏家所答应给予客人的、有关朱红墙内辉煌之地中‘秘宝’的线索,就是这一句‘天涯之剑’?” “……” “……只有这一句话么?那么,得知了这一‘线索’的那些人可以从中听出什么?又能从中了解到什么?” 浓厚的光雾在开启阵图的人走出阵图范围后便快速消散了,顾斐站在已失去了作用的阵图残迹旁,抬头遥遥望向几百米开外的那堵鲜红色的高墙。 他的目光从朱红墙的最上方一直向下,最后,缓慢地停留在了赤色墙壁的最下方,在那里,零零散散地“聚集”了一大群穿着风格大致相同、一眼看上去就是非权贵者的普通老百姓的人。 那是正在排队进城的商队,或许也有“慕名”赶来朱红墙、想要进入辉煌之地见识见识那位“新主人”脾气的无所事事之辈——朱红墙可以说就是一道“护城墙”,它隔绝了辉煌之地中的凡人与外界的修士,是凡人的地盘和修真界的分界。 还有传闻说,这面赤红的城墙是由原初之人亲手建立起来的,按不知可信不可信的史料称,那位最接近创世神的仙人被朱红墙内人尊称为“凡人之主”,他在人们的祈求和祈祷下留在了在朱红墙内,并在其中当了几百多年的统领者。 那时候也不知是在几百几千年前,当时的“辉煌之地”还不叫“辉煌之地”,仅是一群追随着原初之人的人类聚在了一块没有名字的地块上而已,而一块地上有了人、有了生气,自然也就有了“辉煌之地”。 在原初之人的统治期间,“辉煌之地”在他的带领下不断地向外扩张,它以各种借口发起战争,吞并了相邻的土地,也或消灭、或“同化”了新地盘上的人们。 那些从最开始就跟着原初之人一起行动的“辉煌之地”原住民们,在原初之人的帮助下产生了“自己是原初仙人、是凡人之主的合作者”的优越感,自认为高常人一等的他们自是看不起那些在战争之后失去了住处与去处的人,其中的一些人也因此找上了原初之人,并得到了对方的漠视、或是说默许——他们擅自将各个地方的人分成了三六九等,让自己成为了身居高位者,妄想在下位者的侍奉下,让自己享受到与原初之人“同等”的待遇。 原初之人对自己的后代们非常的“宽容”,除去巩固“辉煌之地”的统治基础外,他什么都不会管,会纵容辉煌之地内的人类做任何事。而经过了百年的时光磨砺,“辉煌之地”也不再只是一块土地了,人们在那之上建立起了庞大的王朝。 史料中有记载,当新朝建起之时,那位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凡人之主”就隐去了身影,从此再无人见过他,据说他是返回了上界,将统治者的位置留给了后人。 “……” 盯着远处墙下的景象看了半晌、又从夏满的记忆中寻找到了于此时的自己有利的信息后,顾斐默默收回了看向朱红墙的视线,他而后瞟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的、已完全变作普通人模样的权臻,迟疑了一下,再皱起了眉: “为什么,不直接传送去朱红墙内?” “这不行啊,先生。”权臻摇了摇头,又抿了抿嘴,“辉煌之地中根本找不到人烟稀少的、能够使用禁忌的传送阵图而不被发现的地方。”或许是担心顾斐会误会什么,也可能是因看到了自己“先生”脸上的表情与那副皱眉的模样而不由有些着急,这只妖怪连忙挥手解释道。 “而且,”它继续说着,“住在里边的那些掌权者们都有请修士中的上位者施展防身咒术,朱红墙中的灵力都被调去维持那些咒术了,传送阵没有灵力支持,根本起不了作用。” “再者,传送阵能传送的距离远近……和传送阵图上符文的绘制有关。” “……相传说朱红墙分隔了凡人与修士,嗯,都过了几千几百年了,外在的隔阂消失了也可以理解。”顾斐抬起手扶了扶额,继而再点了点头,与还想要接着说下去的权臻示意、阻止了它的说辞。 他而后又委婉地与其表示,告诉其不必去学习某些“东西”的“坏习惯”,没必要每解释一件事或事物,就要对其进行一番没完没了的述说。 — 良久,当青年人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衣衫袖口处的仙草纹样、确认了每一“株”仙草中都藏有一只妖怪、也确定了那些原本居住在临界村中的濒危物种现在已全部聚在了自己身上后,他又一次抬头望向了远处的朱红墙。 在临界村的村长大宅中,火焰人给了他一个指示、两个选择,指示是“临界村即将毁灭”、让他快些离开临界村,两个选择则是针对离开村子后的他该去何处:其一是前往辉煌之地寻找一个名为“莫离”的人,二是在朱红墙外自由游荡——若他能找去一个叫“清虚宗”的地方,就得完成火焰人交予他的委托,杀死“印长明”。 他是想去清虚宗完成委托任务的,因为于他而言,把债还清后的“自由”才叫“自由”,但在穿过临界村的出口后,经过和妖怪们的“协商”以及对“朱红墙内还有个夏家家主”一事的考量,他最终把自己未来的去向托付给了权臻,听从了这只妖怪的建议、通过传送阵图远离了临界村。 要从头开始绘制一幅传送阵图并非易事,在等待权臻手执树枝、弯着腰在地面上将阵图画完、画好的那段时间里,他就从夏满的记忆中找出了“夏家人对前往夏家为夏淼‘治病’的人作出承诺”的这一片段,并反复“观看”这段已成为了自身记忆一部分的“他人的回忆”,以此来打发时间。 ——有关夏家人“承诺”的具体内容,夏满记得不是很清晰,也许是夏家人对外作出一系列许诺时,他并不在场的缘故。 想来在那个时候,这位夏家大少或许是在照顾那个他十分瞧不起、明面上和他关系也一点都不好的疯子兄弟,亦或者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中,无暇出来、也无暇理会书房外的人们的一举一动,总之,夏满并不清楚夏家人是何时与村子里的人达成了“交易”、又是达成了一个怎么样的“交易”。 他也许到死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家人们为了实现理想、为了搜集开启祭祀仪式用的“祭品”,毫不犹豫地就把“‘朱红墙内秘宝’的线索”这一和辉煌之地新主撇不开干系的、可能会要夏家全家性命的事物当作了纯粹吸引他人目光的、无关紧要的道具。 多亏于权臻并不擅长绘制传送阵图、这只妖怪在“画阵图”一事上折腾了很久,给了顾斐充足的思考时间,让他通过夏家大少记忆片段中的各种细节、勉强凑出了夏家人手中“秘宝”线索的大致内容,uu看书 .uukanhu得知了朱红墙中的秘宝可能是一件被称为“天涯之剑”的“天下之宝”。 当然,在推测这条“线索”的过程中,临界村里那群妖怪们也帮了忙,毕竟一些弱小的妖怪可仗着自身的特殊性,做到“无处不在”,它们曾溜进过夏家——不清楚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夏家中没有人注意到它们这些不速之客,它们因而可以在那里“光明正大”地偷听人类的对话。 ——说实话,直到权臻“千辛万苦”地把传送阵图画完,直至他顾斐抱着对传送阵的功能半信半疑的态度走进了阵图中、看着从阵图四周升起的浓稠光雾将自己笼罩与覆盖,他也没能从之前的震撼中挣脱出来。他惊愕于看到妖怪们变幻成了绚烂光芒、那些光芒又一一飞向了他、成为他衣衫上的又一些仙草纹样的这般景象,虽说火焰人曾告诉过他,“它们”会自愿跟随他,但他可想象不出,妖怪们的“誓忠”竟会是这样的“壮观”。 一直待到刚才,等到他端详了一番衣服上的图样后,他才有所恍然,也对这些妖怪们的举动心生感慨。 “……” “权臻。” 青年人心中的感叹句和感叹词无需赘述,在其他生灵眼中长着“夏满”模样的他眯着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瞅了百米之远的鲜红城墙、与城墙下排着的那条长长的队伍好一会儿,末了,再抬起右手,重重地拍了拍身前妖怪的肩。 “你说……传送阵不行,但是,灵力应该是可以进出朱红墙的吧?” 一百二十四.景城 “啊。” 黑发白衣的少年妖怪愣了下,它张了张嘴也眨了下眼睛,随即反应了过来:“先生,你是想直接进城么?” “是啊。”顾斐扫了眼远方那群想要进城的人,“人很多,不是么?”他说,又笑了笑,“而且,现在我的身份还有些特殊。” “想想,临界村毁灭了,本来应该同村子结界一起被祭祀仪式吞噬的夏家大少却匪夷所思地活了下来,还出现在了离临界村不知有多少距离远的朱红墙内——这种事情可很难与别人解释清楚,我也不想去随便找一个借口来忽悠他人,这并非易事。” “嗯!我明白!”听到了青年人这番说辞的权臻立即握紧了的拳头,在挥了挥手,似乎是从身前人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连说话者自己都不清楚的言外之音,“我明白的。”它点头说道,“听闻夏家的家主在辉煌之地内有着很高的地位,要是他发觉先生你还活着的话,确实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啊……嗯。” 顾斐嘴角微勾,对于身边妖怪过激的回应,他只能敷衍地表达出自己的肯定: “对,你想的没错。”他含糊着说道,“就是这样。” — 朱红墙内,辉煌之地外城 — 在顾斐的“金手指”的帮助下,青年人和名为“权臻”的妖怪两“人”轻松地避开了立在城墙上的与站在城门口的守卫,并且毫不费力且不费时地穿过了那堵厚实的赤色石墙,轻而易举便来到了那位于朱红墙的内部的、凡人的都城之中。 当这一“人”一妖怪化作灵力从城墙中踏出时,非常幸运的,刚好有一辆运载着货物的商队马车经过,替他们挡住了可能存在的旁人的视线——而在这辆掩护了“偷渡者”举动的马车从“偷渡者”们身前驶离后,这座繁荣城池的繁华地貌也在顾斐的眼前展现出了一角。 青年人本以为,自己醒来时所看到的、临界村中的那座有三族光顾的集市已经很热闹了,他也曾好奇过,为何像临界村那等人群集聚、景象繁盛的地方会被称为“村子”而不是“城”,现在终于见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都城,他总算是明白了居民较多的“村庄”和“城”的区别何在。 “这里,被辉煌之地中的人类叫做‘景城’。” 站在青年人身后的妖怪在面前人出神地打量着四周景色时,抬眸扫了眼朱红墙上方刻着的“景城”二字,而后再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替对方介绍道:“景城位于辉煌之地之外,那些进入了朱红墙中、却因为身份不够而无法走入辉煌之地的平民百姓都聚集在这儿。”它说,“因此,这儿可热闹得很。” “比方说那里是……” “还有那边——” “……” 在权臻的“解说”声中,顾斐稍有些恍惚地看着周围的人群与城内的布置装潢,他忽然觉得自己似是来过这个地方——这不再是记忆的问题了,他心念道,这是一种奇怪的既视感,景城中的景象和他曾在原世界中去过的某些古都古城有些类似,建筑风格也几乎相同。 对此,他不禁有了一个设想,就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那位人们口中的“创世神”,有拿他的世界里的景色充当自己世界中的“素材”。 ——说实话,“造物主”和“创世神”是同一概念么?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的“造物主”是不是也捏造出了神明,然后让神明成为了这个世界名义上的“创造者”? 不,这怎么可能呢?是我想多了吧……想到这里时,青年人挑着嘴角、暗暗于心中摇了摇头,撇去了脑海里这突发的想象,同一时刻,权臻的声音再一次从他耳边响起: “其实辉煌之地内反而没有景城这般热闹。”妖怪说,它伸出手指向了远方,朝着它手指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即可穿过景城而前往那“辉煌之地”,“辉煌之地中的人类可满心只想着争权夺势与获取更大的利益,”妖怪说道,“他们也不屑做那些平民们会做的事情。 “到了几十年前新主上位时,掌权者们对下位者的偏见就越发越大了,辉煌之地以外的人们也对权贵者们充满了怨言,听说若没有创世神的威压在,朱红墙后的人们还会再一次挑起战争。” “创世神的威压,还有……战争?” 这次顾斐并没有打断权臻那略显得有些啰嗦的话语,仅是耐心地“虚心请教”道,现在对方正在说的内容,他有在自己的记忆中看到过一部分,也就是说,夏满曾在他书房中的某些书籍里找到过类似的记录。 而那些书上所写的却都不是很详细的记载,残破又不完整的信息因此让他对几十年前朱红墙内发生了什么感到了好奇。 事实上,青年人完全可以待到系统恢复了功能后去询问系统,以此来获知最正确且最具体的答案,不过,最准确并最完整的回答对他来说绝非好事,那只会让他痛不欲生。 “啊,是的。”权臻收回了自己指向远处的手,点头说,“几十年前,辉煌之地的天下之主发下了旨令,将继位人选定为了亲王府中的幼子,很多官员及英雄侠士对此都不满意,于是,他们就造反了。 那些人企图用大量的混乱来使坐在高台之上的那位老爷子清醒一点,别把一禅让制坐成了世袭制,破坏了原初之人所立下的‘规定’。” “唔,原初之人统治辉煌之地期间,还给辉煌之地下过这样的规定么?”顾斐闻言,想起了夏满的记忆中关于原初之人的介绍,其中有提到说,原初之人并不会花心思去管后代人类的一举一动。 “我想,应该没有吧。”听见了顾斐疑问后的权臻认真地想了想,也认真地摇了摇头,“那都是你们人类伪造出的历史,也是大众所知的历史,是写下历史的人为了在后人眼前建立起原初之人的威名而编造出的。” 是这样……得到了答案的青年人“哦”了一声,默默在心里思索着,看来夏满对历史有一定的研究,他想,随后又自我否定道:也许夏家书房内的历史书籍和外界流传的古时传说是两个选去了不同视角、立场和着眼点的历史记录者编写的,写的人不同,内容不一样也能理解。 “嗯……然后呢?” “那个时候这座朱红墙内都动荡不安,有很多人类失去了生命也流离失所,他们哭喊着向神明求助,神明回应了他们,将上界的仙人排了下来。” “后来,上界仙人和那时候被誉为‘辉煌城中的智囊’的一位智者合作,年幼的新主被刺客杀死,那位智者在上界仙人的指示和自身的威望下,成为了辉煌之地的新主人。” “是那个我一直有听说的‘新主人’么?”有关“辉煌之地”新主暴戾的传闻在顾斐脑中一晃而过,同时权臻也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不,不是。”它回复道,“在蓝衣莫离设计杀死了‘辉煌之地’的天下之主与其的继承人后,理应得到了新的继承人身份的他却在上界仙人离开后自愿退位,在离开前他指定了新主的身份,不过也有人类说,那位新主人是莫离的傀儡。” “莫离?”顾斐一怔,他没想到竟会在此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也没料到火焰人让他去找的“莫离”居然和现在的朱红墙主人有一定的关系。 这可怎么找?他暗自抱怨了一声,刚想转头想询问权臻“知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莫离”,又听到身后妖怪一改一直在他眼前装出的老实巴交的“无害”怪物的形象、嗤笑了一声: “先生,你知道么?其实那时候的人类并没有向创世神乞求帮助,他们知道神明无情,无法理解人们苦难的神明并不能帮到他们什么;他们也不打算向辉煌之地内人人崇敬的原初之人求援,因为他们害怕原初之人回来后,‘天下之主’就变成了原初之人的身份之一。” “朱红墙内人们求助的对象,是那个。” ——循着权臻的眼神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顾斐看见了一座立在某座屋子前的一尊一人高的雕像,雕像雕的是一位有着一头长发、并穿着长衫青年男子,他手边还牵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活泼的年幼女孩。青年男子的衣服和他身边的小女孩全部被抹上了大红的涂料,看上去,有些喜庆,也有些莫名的“诡异”。 “这是……” 蛇妖,半神离仙。 一条好端端的黑蛇被喜爱红色这等热烈颜色的景城居民漆成了大红,乍一看就像是一长发公子穿着鲜艳的嫁衣。假若离仙还在世间徘徊、没有放弃执念而消失,uu看书 .uukanshu他看见了这尊雕像,估计得被气笑。 “先生认识蛇妖离么?” “不。”顾斐犹豫着对身边妖怪的话进行了否认,他也不确定自己脑中对半神离仙的印象来自哪里,不清楚是他在夏满的记忆里看见了离仙,还是自己在看到离仙雕像时,隐约记起一部分被自己忘却了的记忆。 “景城中的人,还崇拜半神么?” “原初之人也是半神啊。”听着青年人的问题,权臻“嗯”了一声,道,“蛇妖离是唯一一个获得了仙身的妖怪,我们妖怪也很尊敬他。” “再者,蛇妖离之所以闻名,也很景城脱不了干系,先生你看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她叫玉珏,王姓——王是几百年前辉煌之地中的大姓。” “王玉珏?” 这个名字,嗯,有点随便啊……顾斐在心中腹诽了一句,而后又看了那座大红色的离仙雕像几眼,原本放在和离仙有着同样名字的“蓝衣莫离”身上的注意力成功地被权臻给带偏,“离仙在景城中遇到了什么事么?”他问,“我觉得他遇上的并非好事。” “唔,这种事情……” “你说的没错。” 权臻似乎只是粗略地听说过离仙的传闻,而在他支吾着表示自己并不清楚更详细的离仙传闻、有关辉煌之地主人的轶事也不会传得太广时,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起,表达了对顾斐猜测的认可。 顾斐猛然转头瞪向声音的来向,他左手上的“肩头火”也在那说话声响起的一瞬间,给出了“有危险”的警示。 一百二十五.太阳 “你说,上一次,我们的故事讲到哪里了?” “……” “嗯,这样啊,那请你安静地将我们的故事听完吧,我想,是时候该进入尾声了。” “就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公主在人们的保护下,平安地度过了她的十五岁生日,已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的她并未因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感到恐惧,她在生日宴上的笑容与安慰国人们的话语,也让每个人都为之动容。” “而在这一年万物复苏的季节中,又一队骑士们开始向黑森林进发,他们想要赶在最后的倒计时走至尽头之前,让那位上天的宠儿摆脱巫师的诅咒。” “这些年来一直陪伴在公主身边的、与公主一同长大的少年,这一次也参与了骑士团的行动,他从公主手中得到了英雄的宝剑,在与不舍得他离开的公主道别后,和着其余骑士们一起奔赴了巫师所在的黑暗之地。” “……” “此次前往黑森林的骑士们身上,寄存着全国人的希望与他们所爱之人的未来,就像是感知到了人们由衷的祷告之言,勇者的宝剑替这些勇敢的年轻人们斩去了前方的黑暗,也为他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于是,他们在光明的照耀下踏入了不再是漆黑一片的森林中,在勇者和英雄的庇护下,顺利地来到了森林的深处。” “这群英勇的骑士们在那里遇到了隐居的智者,他们用随身的干粮从智者口中换得了巫师的弱点与恶者所惧怕的事物;他们又在一棵高大的树木上看见了有着漆黑羽翼的报丧鸟,再以珍贵的事物作交换,从栖居于森林中的黑色鸟雀身上得到了通往巫师住所的密匙。” “他们为取得成功,甘愿向黑暗的森林奉献出了自己的归途。 所以新的一年钟声敲响了,巫师诅咒应验之时到来时,那些前往了黑森林的人们,一个都没能回来。” — — — 朱红墙内,景城 又一次,顾斐又一次看到了那耀眼的光芒——在转身看向那让“肩头火”“紧张”起来的存在时,他没能看见半个人影,却意料之外地,看见了“太阳”。 那是一个十分炽热、且焕发着夺目光辉的“火球”,它散发出的的热量让人窒息、甚至叫人觉得自己已被这高温蒸发;它的光芒也掩盖了世间万物,取代了黑暗的职责,让人再看不清世界。 “你……怎么、跟来了?” 在看到这颗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太阳”时,青年人只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头发、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在对方照射下逐渐融化成血水,困扰他多时了的间歇性头痛也在这种时候不长眼地袭来。 他听见了自己颤抖至变了声的声音,也觉得自己的四肢正陪同自己的声音一齐发着抖,在灿烂且强烈的“阳光”下,自己好似是失去了站直或站稳的能力——就连“肩头火”也帮不了他,因为他的左臂仿佛已经消融在了空气中,完全失去了知觉。 “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挣扎着想要克制住自己的“失态”,并艰难地将自己的不理解和难以置信摆在了面庞之上。 为什么那只本应与临界村一同消失的太阳妖怪会出现在景城中呢?在飞速地排除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后,心想着最后的结论,用着惊恐的眼神看向前方的他,觉得自己的牙齿好似在打颤。 同时,他也无比庆幸着那由于夏满的执念而产生的习惯——青年人无声地感谢着那明明已经死去却还要被人不断压榨价值的夏家大少,也在心中暗暗吁了口气: 好在夏满于人前人后均是一副眯着眼睛的笑面虎模样,他想,夏满的这一副“伪装自己”而“不近人情”的样子“拯救”了现在的他,让他不至于在望向那片强烈光芒的霎时间就被夺去了视力,被迫成为永远的盲人。 “你是……跟着我来的?” “……” 一片寂静——顾斐眼前的“太阳”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太阳”的光辉愈发强烈,周遭的温度也在不断地上升。 站在“太阳”面前而直视“太阳”的人听见了自己额前汗珠滴落的声音,被强光所牵制、动弹不得的他没办法抬起手拭去自己面颊上的汗水,不过,那些汗水很快就在阳光下照射蒸发干净了。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水分都在逃离,他觉得自己的这副躯体似是变得滚烫且通红,他的眼前一阵晕眩;那该死的头痛完全不打算放过他,疼痛感依然不断地在他脑中叫嚣着捣鬼。 周围的场景变形了、扭曲了,原本的古街古巷渐渐变作了另一副模样,可知道身边场景有所变化的他却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事物,他的视觉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这种时候五感中唯一能够依靠的,只剩下了听觉。 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能给人带来无尽孤独与恐慌的听觉。 “你是……跟着我到这里来的?” “你为什么要……惧怕我?” “……” “喂!” 于是在一大堆模糊不清的声响中,青年人忍受着周身的炎热与口干舌燥的痛苦,他忽地听见了有人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而这一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一人凑在他耳旁在与他说话: “你听说了么?”说话者道,“有人类的恶意超过了临界村结界能够容纳的极限,他在临界村内展开了祭祀仪式,以全村人为祭品,了结了临界村村长一脉延续了上百上千年的执念。” “……我听说了。”还没等青年人有所反应,他便重新感知到了自己那张本已在烈阳照耀下消失了的嘴巴,他的嘴巴微张,却是没发出任何声音,而有一个不属于他的意识代替他作出了回答: “临界村的结界破除后,村内的魔物失去了控制。”那个未知的意识操纵着他发出了机械般冰冷而僵硬的声音,述说的事情则是临界村最后的结局,“一小部分在无名魔君的领引下潜回了地底下界。”“他”说,“剩下的绝大部分则失去了神智、开始发狂。” “然后,一把不灭不尽、将永远燃烧、将燃尽世间万物的大火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它将只剩下仅会屠戮苍生的魔物的村子烧却殆尽,在火势蔓延至其他地方之前,神明及时降下了力量,收回了那枚放于临界村村门口的火种残粒。” “……” “《创世xxx》中述:原初之人毁去了清源山;原初之人毁去了临界村。” 【原初之人厌恶着临界村中虚假的和平,他将了结结界执念的方法交予了村子中的激进者,让临界村中的居民自己毁去了自己的家。】 — “哐!” “额!”后脑勺处的疼痛感忽然放大,受到了刺激的顾斐猛然睁开了眼睛,同一时刻,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自他耳旁响起,他的视觉与其余感官也在这时“返回”了,他取回了自己感知世界的能力,从先前那些莫名其妙的对话之中摆脱了出来。 是幻觉?他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已经习惯三天两头遭到幻觉影响的他试着挪动了下方才已完全无法动弹了的四肢,而后才惊愕地发觉先前所见并非幻象。 他正浑身湿透地倒在“太阳”之上,满身是汗,“太阳”的光芒仍然刺眼得让他不由热泪盈眶,不过倒是不再散发热量了。 顾斐:“?” 顾斐:“!” “先,咳,夏满大人,您没事吧?”在他还惊恐于“我为什么会贴着一个火球倒下去”这种事情时,权臻的声音就如同救世福音般响起,他连忙一把推开了身边已不再发热了的“光球”,然后又一个趔趄,四肢还未彻底恢复知觉就乱折腾的后果,便是险些跌倒在地。 “我很好奇。”这时候,他身后的“太阳”开口说话道,“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悦,“你为何要这般惧怕我?我自信我没有生得一副叫人恐惧的模样。” 那你也没长出一副人样来啊!被权臻扶住、并没有真的摔倒的顾斐抬手按住头上的穴位,u看书 w.ukashu 在感受着浑身湿漉漉的那种不适感,咬着牙恨恨想道。 但他最终没将自己的这句话说出来,想要说出口的话也被默默咽了回去,因为直觉告诉了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透过身前权臻的那对淡金瞳眸,看见了映在其中的“太阳”的模样,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发光发热的巨型球体,而是一个看上去像书生的普普通通的人类。 “先生,你刚才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没出什么事吧?”在青年人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多次幻境刺激、导致脑子出了些问题的时候,让他开始“怀疑人生”的妖怪小心翼翼地小声问道,接着,再斜着眼瞥向那颗已失去了热量的“太阳”: “是这个人类的问题么?” “啊,人类么……”顾斐稍有一愣,随即在心里点了点头,那颗“太阳”果然只是一介普通凡人罢,他心念道,那么,真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他低下头瞅了眼已没有任何一处是干燥的衣物,再移动视线,瞟向了自己的左手。 “哦,我知道了。”这一时候,青年人身后的那颗“太阳”突然拍了拍手,打断了他的思路,又发言道,“是因为我没有介绍自己,所以引起了你的警觉么?”他说,“这样的话,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了。” “什……” “我姓纪,单名一个曦字。” “……” 顾斐睁大眼睛瞅着面前的“太阳”又开始发热,接着,又看着有一束光从“它”的身上照了下来。 “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一百二十六.雕像 “纪……曦?” “是的,是‘太阳’的那个‘曦’哦。” 这一颗发光放热的“太阳”就这样非常大方地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面前的陌生人,而让人感到错愕的是,当它说出了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它那散发着耀眼光辉的“外壳”便突然破碎了,原本的“太阳”模样也骤然消失。 光芒的碎片瞬然淡化在了四周空气中,再无法看见——现在留在青年人眼前的,不过只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类罢,他的周身四散的光芒熄灭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杀气。 此时此刻,在这一名为“纪曦”的年轻人身上,似是已看不出有哪里能与“太阳”沾边,他脸上的笑容倒是像太阳那般灿烂。 而那束从先前的“太阳”身上照下来的“光”,则是其为表善意、朝初见的有缘之人递出的手。 “那么,能有幸认识一下么?” 在又花了点时间、关切地询问完顾斐的身体状况,得到了“刚才只是一个旧疾的并发症,我的身体并无大碍”这一回答后,年轻的人类面上关心的神色不减,再笑着问顾斐道,“请原谅我刚才不小心听见了你们的对话。”他说,“嗯,夏大人是第一次来我们这?你似乎对我们这里的传说很感兴趣。” 夏大人?哦,他听见了权臻对我的称呼啊……顾斐垂下眼眸,看着纪曦向自己伸出的手,于心中暗暗想道:他对“夏满”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他心念着,是夏满的名声还未在朱红墙中传开、不,是夏家在朱红墙内并不有名么? 同时,青年人也用余光打量着对方、包括对方的样貌、神情姿态和穿着。他犹豫着要不要礼貌性地那看似十分友善的年轻人握手,或是也微笑地回复眼前人的问话、再把自己现在的身份透露给对方。 实话说,他对“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到底听到了多少东西、又是从什么时候来到‘偷渡’进城的他们身边”一事非常的好奇,这种“好奇心”也让他对面前人充满了戒备之心——因为在对方把自己的名字告知于他之前,名为“纪曦”的人类在他眼中就是一颗正剧烈燃烧着的巨大火球——高光高热,存在感之高让人想忽视都难,火球表面散发出的强烈光芒亦让其无处可藏。 可他偏偏没有注意到对方,直到纪曦开口出声,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边多出了这么一个权臻以外的存在,并随之产生了危机感。 而且,他自知自己在穿过城墙时可是特地征询了身边妖怪的建议、选取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后才开始行动;在来到城内后,他们身前还有一辆马车挡着,方才他也仔细看过四周,确认了周围并没有闲人在——所以,不存在有“周围的人太多,自己一时间没办法记清楚所有人的样子、也就没发现这年轻人其实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这种本就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你……” “……对离仙的传说——” “额,其实,我的确对、咳,离仙的传说很感兴趣。” 踌躇再三,出于忌惮的心理,顾斐最终还是没领面前人的情,而直接无视了对方向自己伸来的手。 他想起了先前在听到这自称“纪曦”的人类的声音后“肩头火”的异变,纵使现在他已感知不到先前的杀意了,可“肩头火”发出的警告是真,那看起来像是一介普通凡人的纪曦就绝不会只是一介平凡的人类。 但无视归无视,不握手归不握手,他仍是将自身的戒备与对眼前人的“敌意”藏在了心里,并未表现出来,在收回了放在对方伸出的手上的目光后还顺着其之前的话、随便地找了一个话题,企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把握手的事情糊弄过去。 嗯……说实话,在这一世界的时代背景中,人与人见面是用“握手”这一礼仪的么? ——在青年人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既希望面前人不要发觉自己的紧张和防备,又期望对方能快些露出点破绽、让“未知与不确定”之事变作“已知”时,这样的一个问题突然从他的脑中冒了出来,接着,再随着他自言的一句“应该不是”和“谁知道呢”,被他直接扔去了脑后。 — 片刻过去,在两人一言不发的对视之间、忍受不了尴尬气氛和面前人笑脸的顾斐首先投降,他随即向对方问了好,两人再互相告知了“自己”的名字,并在带上或召回了各自的随从跟班之后,约定好了结伴同行。 几“人”的目的地是景城中的一座客栈,那是一处专供来到城内的商人或移民作临时歇息地的热闹场所,由目前正住在那里的纪曦一脸灿烂笑容地推荐给了顾斐,在顾斐心叹着“这幅‘有人急着想自荐当导游’的情形是不是在哪里碰见过”的同时,那座获得了热心“导游”介绍的客栈也得到了对景城内环境设施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的权臻的认可。 ——另外,纪曦称自己是在一年前随着一支商队搬来景城的,并非是景城中的本地人,他来到景城时是独自一人,那些随从和手下是他在景城内招募来的,为人憨厚、价格公道。 当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在前往客栈的路上时,他们也路过了十几间门口摆放着大红色的“离仙雕像”的屋子,可以看见有几座雕像前还烧着香、也放着一盘山果充当贡品。 也不清楚离仙在对世界失望、从世界上消失之前,在这座城中究竟做了些什么,让城里的人们就像是崇拜创世神明一样、崇拜着这个并不会回应他人祈求的妖怪半神。 — 在不知是第几次瞅见了那尊有着鲜艳且辣眼睛的颜色的雕像时,顾斐忽然心中一动。 他感觉到了——这一座座雕像给他带来了与夏淼的护身符和夏满书房内的“空白水墨画”相同的感受,只是离仙的雕像上所附带着的那一能够在人心中徘徊不散、叫人莫名感到悲痛的情感,并不似在临界村中感受到的那般激烈。 对此,本身只是因不久前权臻对景城内居民的“崇拜对象”的描述才开始想要了解离仙的他不由在意起那些雕像来,而在他几次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几座雕像、确定了那些东西是景城中的人类自己雕的,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后,他便把放在离仙雕像上的注意力移至了离仙的背景故事上,觉得离仙和“上界仙人”之间定是有某种联系,也就是那种联系让“上界仙人”能够将自身的情感寄托于一座座离仙的雕像之上,因此能引起他的共情。 “……” “我真的对离仙的传说很感兴趣。”在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于心中想好了措辞的青年人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再偏头看向路边的一尊仙人雕像,用着疑惑和感慨的语气,状似随意地对身旁的纪曦道。 “我之前有听说……”他又瞥了眼走在自己另一边的权臻,想了想,说,“景城中的人都很崇敬他?” 权臻跟着自己的“先生”,也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走了,在听到了自己“先生”的问题、且注意到了“先生”的眼神后,这只妖怪不禁愣了下,但因为它对离仙的传说并不是很清楚,所以回复的速度慢了纪曦一拍: “是啊。”由于身边人都停了下来,所以也一并停止不前的年轻人类显然是听出了身边人是在问自己,于是语气里带着笑意地回答说,“我们这边有一个传言。”他道,“那传言说,离仙实际上是原初之人的另一个身份,那位伟大的仙人原本已决心返回上界,却实在放心不下辉煌之地中的人们,可又不愿以高世间人一等的‘凡人之主’的身份回归,就找到了清源山上的山神,以清源山灵气作为凭依,成为了离仙。” 即是指,景城中的人看似是将离仙当成自己的信仰,他们所崇敬的“神明”,实则还是原初之人。 “有这种说法么?”顾斐与权臻互相对视了一眼,u看书 ww.uukanshu.cm 权臻迟疑着点了点头:“景城中是有这种传闻,而且这一传闻的源头还是在辉煌之地内。” “在和离仙有关的一部分传说中,这位半神好似和辉煌之地中的掌权者相性不佳,所以人们都猜测离仙是原初之人分离出的意志,为辉煌之地的‘原主人’处置那些不称职的高位者。 听说他曾设计以一个游吟诗人的身份被‘请入’了朱红墙大老爷的寝殿中,伙同殿内的侍女和下人们进行了一场针对‘天下之主’的刺杀,这场刺杀最终失败了,但离仙也全身而退,毕竟没人拦得住这一近似于神明的妖怪。” “原初之人……和上界有关么?” “还用说嘛,那是当然的。” “是这样啊。” 在提出问题与作出回答间,顾斐已迈开步子、走至了离他最近的那尊雕像前,他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塑像,再回想起了沿路走来时自己所见的每一尊离仙的“神像”。 离仙的面部神情一直是平静而淡漠的、从未改变过,这一点在每一尊神像上都有体现;而离仙身边跟着的小女孩“王玉珏”的形象却是一直在变化,有与离仙牵着手、走在离仙身后的年龄稍大一些的小姑娘,还有被面无表情的离仙抱在怀里的幼童——可以说,有几尊离仙的雕像,就有几个外貌大同小异的王玉珏。 “嗯?” 在打量了番眼前的大红雕像后,联系着脑海中对那一众离仙雕像的记忆,他的目光不觉被一段刻在王玉珏衣摆上的、像是一首简单的小诗一样的文字吸引了过去。 一百二十七.诗谣 “花儿穿红衣,叶儿着青裳。 飞燕有剪刀,檐下筑新巢。” 在小女孩模样的雕像上,刻有这样的四句非常简单的、可能连诗句都算不上的话。作出这四句话的人,用的是一种属于年幼的女孩儿的、天真且幼稚的口吻,造句时并没有什么讲究,声韵亦既不和谐也丝毫不美。 顾斐的眼神在这几句话上有所停留,在下意识地默念了遍眼前的文字后,他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感,这种感觉也让他不由自主、或者说是“情不自禁”地将这四行短句念了出来、且念出了声。 在那之后,他仿佛看见了有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幼童蹦蹦跳跳地向自己跑来,方才被他轻声念出的四句话则随着那位幼童那稚嫩的嗓音,被其一点一点地哼唱成调。 这并非人在精神恍惚时所产生的错觉,青年人想,也暗暗感叹着“这就是离仙的雕像上所藏有的‘上界仙人’的情感和他发生的共鸣么”——他默然地看着幼童的幻象在自己身边唱着歌并转着圈,随即又面无表情地、看见了一个满头白发、却长着一副年轻而美丽的样貌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了正哼着小曲儿的幼童身边。 而在那位白发的女子出现后,幼童的歌声便停下了,这年幼的孩子也不再动弹了,鲜红的颜色逐渐自她身上显现出来,从其脚底一直向她的头部蔓延,最后,将她变作了一尊有着鲜红色彩的、无法移动也失去了生命的雕塑。 — “花儿、叶儿什么的……啊,听说景城中第一个遇见离仙的人,就是循着王玉珏的歌声而找到离仙的,而那时候王玉珏所唱的调子,就是这么一首。” 几乎每一天,都会有“新人”通过朱红色的城墙而来到景城内,也差不多所有的“初来乍到”者都与顾斐一样,均会被景城内的离仙雕像吸引了注意力,因而青年人凑至了离仙雕像前、仔细端详雕像的举动在城中不算少见,就算他对仙人的雕像动手动脚、或是一不小心踢翻了摆在雕像前面的贡品,亦称不上是对离仙的不尊敬,也不会有人跑出来指责他、找他算账。 和着顾斐也走至了离仙雕像前、而就站在青年人身边的纪曦自是听见了身旁人的“喃喃自语”,他也许认为站在自己边上的青年人是因为对“离仙雕像上竟会刻有四句并不押韵也毫无意境的简短句子”这件事感到了困惑,才会不经意间将那四句话给念了出来,于是,这像太阳一样热情的年轻人便在自己脸上挂起了温和的笑容,主动开始为身旁人解释起了景城中人在离仙雕像上刻这些字的原因。 “有传言说,每一位跟在离仙身旁的‘王玉珏’都会哼唱这首短诗。说实在的,有些遗憾,因为按照那些听过王玉珏唱歌的景城中老人说,那小女孩的歌声还不错的。” 从和顾斐见面起,纪曦就表现出了一副对离仙的传说故事很有研究的样子,此时的他笑容满面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同行者,与面前人述说着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 ——他同时也伸出了手,毫不顾忌地搭在了那尊大红色的雕像上,并用手指轻轻抚过了王玉珏衣摆上所刻着的那四行文字。 “王玉珏唱歌时,离仙会站在她身边聆听,据有幸看到那幅情景的人说,在那个时候,离仙的脸上会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来。 也曾有胆子比较大的人会跑去打听这首短诗的意义,他们觉得这有可能是王玉珏在与离仙初见时唱给他听的,因此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看,景城中的工匠能人们为离仙雕刻的神像都是这一副冷冰冰、又死气沉沉的模样,他们都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冷漠的‘仙人’,也会有那般悲伤的时候。” “……的确如此。” 听着身后人自顾自的开始回忆起传说中的内容,顾斐“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而后,他再一边神色不改地瞅着让王玉珏变成了大红色雕像的白发“仙人”走到了自己眼前,一边装出了一副“听到了故事又看到了让人深感好奇的景象”而陷入思索之中的模样: “按你的说法,”他这般问道,“难道跟在离仙身边的,有很多位‘王玉珏’么?嗯,王玉珏不只是一个人,而有很多?” “是啊,大概,这就是人们口中的‘转世’吧。”纪曦未能注意到眼前青年人的异样,而在听到了眼前人的问话后,他的笑容稍收,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俯下身,小声地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 “离仙在世间徘徊千年,他所认识的那个‘王玉珏’早已死去了。”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年轻的人类又稍稍低下了头,重新挑起了一个话题,“就算如此。”他道,低垂着头,两眼却注视着立于他前方而出神地看着四行短诗的顾斐。 “就算如此,他却不愿放下对这段缘分的执念,一次次地在人间寻找王玉珏的后世。” “你想——本能成为仙人、成为除创世神之外的另一位神明的离仙如此,现在世界上的很多人亦如此,甚至还有人在无意间已成为了执念的化身,被执念所控制,却不知自己的执念为何物。” “唉……” “真是可悲啊。” 纪曦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在年轻人长叹一口气后发出了哀叹声音的人,是那位正站在顾斐面前的白发女子。 难以置信,她分明是幻觉所带来的,却毫不违和地接下了处在现实之中的年轻人的话。 而在听到了声音后猛地抬起头的、莫名心颤的顾斐的目光下,她慢慢伸出了手,也将其按在了变作雕像的王玉珏身上,作出了和纪曦同步的动作——她用着手指动作轻柔地划过了那些文字,嘴巴则一张一翕,好似在读着那几句短诗: “……花儿穿红衣,叶儿着青裳。 飞燕有剪刀,檐下筑新巢。” “唉……” 原本只是无声的默读,到最后,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这似乎能对现实产生影响的“上界仙人”幻象的青年人却听见了不该存在的声音,对此,本来还能保持着镇定自若状态的顾斐面容扭曲了下,他听见眼前的她唱出了那四行短诗的最后一句话,那声音响亮且清晰,就似是歌唱者凑在他耳旁吟唱出来的一样。 紧随其后的则又是一声叹息。 “将你们创造出来的人,从未考虑过你们也是活着的、真正的生命。” 顾斐听见了那满头白发的上界仙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声叹气,这位外貌年轻却不知道已活了多久的仙人就像是在忏悔着什么罪恶滔天的事迹,她用着满是愧疚的语气,如是说着面前唯一的倾听者根本就听不懂的话语。 “好可笑啊。”青年人看见对方抬起手捂住了嘴,又是抽噎又是反常地发出了笑声。 “我从未将你曾与我说的事情当真,也无法想象,就算活在永远与创作者生活的世界平行的另一个世界上,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着丰富情感的生灵。” “好可笑啊,你与我撒了那么多的谎,你所说的那些事中,却只有荒谬才是真实。” “……” “……” “夏先生?” “唔!” 耳边忽地传来了“哐”的一声清脆声响,于魂不附体的青年人眼前那似是融入了现实之中的虚假幻象,就这般随着纪曦的一句问话,骤然破碎了。 似乎是受到了幻境碎裂时“余波”的冲击,顾斐脑中一阵绞痛,他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在撞在了身后因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而赶上前来的权臻身上后,又猛然回过了神来。 感知到了身后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己的妖怪的急切和恐慌,他赶忙勾了勾嘴角,先是侧过身拍了拍害怕着他出事的权臻,示意自己没事、不用担心,再而抬起头,冲着站在雕像前正一脸关心地看着他的纪曦抱歉地笑了笑。uu看书 ukanshuom “又是旧疾么?” 在顾斐勾起嘴角的同时,纪曦脸上的笑意已完全消失,无论如何都发着光的太阳似乎被乌云遮住了,年轻人陡然变得阴沉的脸色则被他面上的关切神情所掩盖。 “真的没事?”他语气冰冷地问道,然后则迅速放开了原先搭在了离仙雕像上的手,又一步跨至眼前那眯着眼睛、笑着说“无妨”的疑似“旧疾复发”的青年人身边,后又眉头微皱地移动视线、向远处看去。 “……走吧,别在耽搁了。”顿了下,他催促着说,语气也恢复了原有的温度,并给了脸上尽是担忧与紧张的神情的权臻一个眼色,“先去客栈里好生休息,方才夏先生的衣服脏了,也需要尽快更换。” 接收到且理会了年轻人意思的权臻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先生,你若对蛇妖离的故事实在感兴趣,可以等到休息充足了再问纪公子,之前纪公子不是也说了么,他很乐意同我们一起行动,也不介意当我们在景城的领路者。” “……好。”本就有这种打算的顾斐艰难地扬起嘴角,微笑着表示自己并无异议。 ——由于上界仙人留下的幻境是被人强行破除、自己又是被人强硬地从“共情”的状态下拉回了现实中的,他的精神无比清醒,头却不可避免地昏昏沉沉的,一阵一阵的头痛的感觉也并未消退。 和关心着自己的“先生”身体状况的权臻一样,他亦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想要平定心神、并缓解自身的头痛。 一百二十八.急疾 经过一番急匆匆的赶路后,几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我们到了。” 在说完了这句通知一般的话语后,再瞟了眼立于自己眼前的这座两层楼高的、外貌有些简陋且不尽人意、似是也看不出有什么值得被人推荐的地方的建筑,纪曦有些为难地扭过头,看向了走在他后边的顾斐。 这位年轻人似乎有些担心,他也许很害怕住宿地的真实样貌不合身后人的想象,会以此给对方造成巨大的心理落差,并使其更改主意,不再愿意接受他的建议、同他住在同一间客栈中——也因为心中的这些消极又会让人感到沮丧的想法,他不觉动了动唇、无声地吐出了一些词句,眼神亦有些黯淡。 随后,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要与身后的青年人说些、或是解释些什么,但在看见了对方面色苍白的狼狈模样后又安静地闭上了嘴,将自己想要说的事情咽了回去,到最后也仅是简单地抬起手指了指前方。 “到了啊,就是这里么?”因为头部的剧痛而显得脸色不佳的顾斐闻声微微仰起了头,循着纪曦手指的方向,将眼前建筑的模样收入眼底。 在看见了面前客栈“饱经风雨”的“沧桑”模样后,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也不像纪曦所担忧的那样,并未被客栈的外在形象所“劝退”。他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则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个笑脸,受到“共情”的幻境影响、绷紧了的心情也似是因“即将获得一个能供人歇息的住所”一事而放松。 “那就走吧。”在得到了身前年轻人肯定的回答,明确了这座外表破旧,门口也没有挂任何能够吸引客人的东西的建筑物即为那得到了一人一妖怪推荐的客栈后,他稍稍偏了偏头,半是在对面前人说话,也是在示意走在后面的妖怪跟上。 而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原先一直跟在他们后边的那几些纪曦的随从则赶了上来,这群受到了纪曦雇佣、帮有着“商人”一职与身份的纪曦搬运货物或奇珍异宝的景城居民先他们的主子一步走进了这客栈之中。 这好像是下人对上位者不尊重的表现,不过,作为雇主的纪曦对此已见怪不怪:“景城是一座很随便的小城,不像真正的辉煌之地内部一样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约束。”也不管身边人在不在意这副情景,或许是出于对自己所带领的“游客们”的负责,仍在顾虑着顾斐脸色的他还是这般笼统地解释了一句。 “额,那个……”他随后又轻咳了两声,并抬起手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脸,“夏先生,你别看这座客栈看上去不大,外貌也有些不尽人意。”他说,“景城毕竟只是一座小城,住房什么的就和条约规定一样,是没法和辉煌之地内相比的,嗯,价钱公道且服务完善的暂住地,仅此一家了。” “我是没什么意见的。”顾斐摆了摆手,“而且权臻先前也与我推荐过它吧?” “是的,先生!”紧紧跟在顾斐身后的权臻听见了自己的“先生”提到自己,急忙回答道,“这家客栈是从原初之人掌权的年代起一直留到现在的,信誉和态度之类的都有保障,再者,别看它的外表如此、似是脆弱不堪,辉煌之地在‘凡人之主’统治期间可是有接连不断的战争,它能在其中留存下来,就足以证明它的坚固。” “况且,听说它得以保存、也从不缺住宿者的原因之一,是它得到了原初之人的庇佑,这在崇拜着被怀疑是‘原初之人’化身的离仙和原初之人的景城中,自是能为它吸引来一大批的客人。” “只要能住就行了。”权臻似乎因为面前的建筑与原初之人有关而有些激动,顾斐奇怪地瞅了身旁这几乎是“紧贴”着自己的妖怪一眼,继而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 “走吧。”已被头痛摧残地几近想要自残的他又咬着牙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所说的话,注意到了青年人面部表情的纪曦闻言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踏入了客栈内。 — 就如同权臻说的那般,即使客栈的外部看上去十分破烂,总给人带来一种此处是一座荒废的“鬼屋”的感觉,但里面却一点儿也不破。 客栈内分两层,底楼是专供来此歇脚的商人和受到了商人等人雇佣的工作室吃茶吃饭的地方,二楼则是住宿用的;而若是处在旺季,来到景城的、或是想要通过景城前去辉煌之地的商人旅客增多,被景城中人推荐来到这家客栈的客人人数也上涨,出现了二楼空客房不够用的情况的话,客栈的掌柜的也会拿着一把大钥匙将位于底楼的几间备用客房打开,不嫌喝酒用饭的客人太过杂吵、太过扰人的人就可以住在底楼,当然,嫌吵的人也可勉为其难地在此住下,或选择接受嘈杂的环境,或选择在嘈杂的环境中打地铺。 刚走进客栈中,顾斐首先瞧见的是一位穿着大红衣裳的……唔,看上去应该是女子的、坐在木质柜台之后的掌柜,这掌柜的脸上画着精致且让她显得有些妖艳的妆容,可除去她的那张脸、不,是她脸上的那副妆容外,她真是哪里到哪里都不像是一位女性。 她的手中托着一杆烟,这杆烟又似是只是一件摆设,至少在她身边并无烟雾缭绕,也没有任何呛鼻的烟味、或是特制的熏香。 在看到纪曦走进客栈后,这位不像女子的女掌柜便放下了手中的烟杆,板着脸冲着自己店中的住户点了点头、问了声好——而待到顾斐与权臻一前一后走入客栈中,看到了有新人进来的她脸上立即“唰”地绽放开了一朵标准的“迎宾式”笑容,脸上的妆容乍一看,也越发妖艳了。 “掌柜的,还有房间么?”直接无视了对方“区别待遇”的纪曦凑到了柜台前,半侧着身往门口的方向瞅了眼,“他们想要住店。”他说,而后又补充了一句:“过会儿用饭。” “有的。”面带微笑的女掌柜瞥了靠在柜台上的年轻商人一眼,嘴角扬起的弧度稍减,“你带来的?”她问了一句,“真稀奇啊。” “没什么,遇到了有缘的人罢。”纪曦“哈哈”地笑了几声,然后朝站在门边上的顾斐与权臻挥了挥手,让他们俩都走至自己身边来,“嘿,老顾客带新客人来,”等到身边人站定,他又咧了咧嘴,道,“按照掌柜的你以前的说法,房价是可减半的吧?” “……”顾斐看了这露出了商人面貌的年轻人一眼。 “……”权臻长大了嘴,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们的房价减半。”惨遭误会的纪曦哭笑不得,“所以我才会说这里价格‘公道’,我在这儿住了近一年,和掌柜的的关系可好了,她上回答应我,假如我遇到了良好的商机,有了合作伙伴的话,带其来这家客栈,住宿费能便宜一点。” “便宜‘一点’。”一旁的女掌柜毫不客气地出声提醒,她说话时加重了“一点”的读音,“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不做生意的假商人还真能捞来合作者。”对妨碍了自己财路的纪曦抱怨了一句后,她又挑了挑眉,“而且,”她说,“你确定要和这两个‘人’合作么?” “确定?”听到了面前人这一句奇怪的话的纪曦回头看了眼顾斐,再用着一副“这是理所当然的啊”的模样坚定地点了点头,“这自是确定的。” 那么肯定啊……得到了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合作者”莫名的信任的顾斐不禁移开了视线,一种想要“顾左右而言他”的冲动由心而生——他同时也对掌柜的的说辞感到了少许的疑惑,“为什么要问确定不确定?”青年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想着,那掌柜的是感知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恶意么?还是察觉到了他的本质实为恶者、亦或是因为他左手上附着的“肩头火”以及他身上的一众妖怪的妖气? “嘶……”才想要深入思考下去,头部的剧烈疼痛感直截了当地阻止了他思路的延伸与发展,这头疼甚至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身边柜台的边缘,另一只手也在袖中紧紧攥起,u看书 .uukashu 攥得指关节都已泛白。 ——头痛是原世界的他就拥有的、他曾经万分痛恨、现在亦是恨之入骨的、他却无心去治疗的病症,至于他不想接受治愈的原因,之前也有提到过:因为他没将这一病症当作是一项急需治疗的“疾病”,却是将其视作了奇迹给予他自身的“惩罚”。 “以前的……有持续过那么长时间么?”单手撑在柜台上且低垂着头的他无法克制自己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并有些脱力地如此想着,呼吸困难相比头痛来更让他感到了痛苦,但在原世界中他也有过这等经历,因此,他可以坚持。 这一时候,站在他身旁的那一人一怪也注意到了自己身边人的不对劲之处。 — “先生!” 当自认为自己可以“坚持到底”,对自身的毅力也非常自信的青年人失去了意识之时,一直注意着自己的“先生”状态的权臻及时扶住了他,没有让他仰面朝天而倒在客栈内并不怎么干净的地面上。 这只妖怪心急如焚地喊着“先生”二字,青年人衣袖上化作了仙草纹样的草妖们一时间也不顾旁人地晃动了起来,似乎是想凭借自己的灵力,将它们自甘追随的“人类”唤醒。 纪曦在短暂的愣神后,也立即反应了过来,对于这突发事况,他快速想好了临时的对策: “先把他带到我的房间去。”他对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权臻道,后又转身对掌柜的说了句“我很快过来”,再带领着勉强镇定下来而抱起了昏迷的人的妖怪,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跑去。 一百二十九.加载 头痛感…… 以及周围人类们的说话声。 好吵。 吵死了。 喂,你们在、说些什么? 啊啊,听啊,这些全都是无用的废话,所以,拜托了,安静一些吧。 至少—— 我要你们—— “……” “……” “!” 因头痛与呼吸困难而失去了意识的顾斐于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乍然惊醒,下意识地、他睁大了眼睛环顾四周。 而在茫然也不知所措地瞪着眼前的黑暗瞅了一会儿后,他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已经脱离了那不明真假的“现实”、离开了那他死之后意外穿越去的世界,并且,又躺回了这漆黑环境内的那张平台之上。 接着,他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 他觉得自己正在发热、亦觉得自己身上的水分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正在无休止也无限制地蒸发——或是说,不是他在发热,而是他在燃烧,以自己的躯体为柴、以自身的油脂为燃料。 就像不久前、或是很久以前,他“直视”了“太阳”的那会儿一样,面对阳光的照耀,他光鲜亮丽的外表腐朽了,内在失去了外边皮囊的掩护和遮挡,被曝露于强光的照射之下,也被毫无保留地燃烧殆尽。 他现在的“遭遇”与过去唯一的不同点,只是在这片黑暗中看不见“太阳”罢。 如果,试着动了动手掌与手臂、却发现自己竟感知不到它们的存在了的青年人无奈地想着,假使这里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是有亮光、只要一点点微弱的、不会让自己飞灰湮灭的光芒就好,可以让自己清楚地看见任何事物的话,举起手,他一定能够瞧见它已干瘪、就如同干尸一般。 不,他又半自嘲半沮丧地想,它没准已被烧得只剩下焦炭与灰烬了呢。 “……” 不再去管自己的现状,由于躯壳已脱离了自身的控制,所以无法动弹的、除去思考外无事可做的他只能继续瞪着眼睛、瞅向眼前的漆黑,漫无目的、却又像是想要从中这片深邃的黑暗里看出些什么一样。 啧,看样子,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啊,在现实中动弹不得也就算了,既然在这一空间中也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回到这里?不,是为什么要把我拉回这儿?我是怎么回到这儿的?这里又到底是什么地方? 着实让人心烦意乱——青年人这般在心中有些恼火地愤愤道,而在愤怒之余,他又忽地灵光乍现,并于想象中令自己的嘴角向上翘起、勾出了一个略显得意的笑容。 “算了,首先得确认一件事……” ——所谓“思考”,他想,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寻求外援”。 “系统。” 【咔。】 【数据加载中……23%】 【数据加载中……23.6%】 有回应,听见了熟悉的电子音的顾斐没去搭理系统越走越慢甚至还出现了小数点后位数的加载速度,在心中握了握拳、发出了一声叫好,只不过,他此刻的兴奋和激动并不针对于“能在这一空间内联系上沉寂了快一天的系统”一事,仅是因自己的猜测正确,而稍稍松了一口气。 ——在注视着四周黑暗时,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在这片空间内就能找到系统”的这一想法,因为他和系统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片黑暗空间中,同样的,也是系统将他调去了那个存在有“妖怪、创世神、朱红墙与非同类之间偏见和战争”的世界。 但是,在真的联络上了系统而重新调整好了心态、又通过简单的暗示让自己暂时遗忘自身的负状态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也心生了另一些疑问: 系统重新给出了回应,真是因为在这片空间中的缘故么?有没有可能,是现实中的世界已过去了一天?一天的时间虽不算长,但在某些情况下时间的长短会发生变化,只一天就可叫人感到无比的煎熬。 “系统,我想……” 【数据加载中……25.5%】 系统说你不想。 看来在进度条走满之前,系统是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顾斐叹了口气,他试图像前一次那般找出几个关键词、促使系统的加载进度直接跃至100%——这自是可耻地失败了。 “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没关系吧。”尽管“金手指”给出了回复,短时间内却无法使用,有些遗憾地、又没事找事做似的粗略设想了一遍若在现实世界里已过了一天会给同行者们带来多少“损失”、再根据“同伴们”的性格模拟了一遍“看见自己倒下,他们会做些什么”之后,青年人在想象里摇了摇头。 “就算已经到了第二天……”他对自己说,“嗯,也不会怎么样的。” 他在新的世界中可没有原世界那样庞大的影响力,“一旦身体出了问题,四面八方都有人跑来关心问候”之事早就成了遥远的过去与现今的空想,“夏满”这一身份也只是一个失去了夏家依附与所有权力的亡家徒,无人奉承,无人在意。 仔细想想,权臻是自愿跟随他的,他没能从权臻口中问出对方“倒贴”自己的原因,因此本就对权臻的跟随满是不安,一个不论理由的跟随者总会随时离去;附着在他身上的妖怪们则是已失去了临界村、没了归处,它们也能说是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却亦能解释成这是“走投无路”之后的唯一选择。 再而没人与他说过、临界村村长家中的火焰人也不曾提到过,这些非人之物们不会放弃他、离开他。 “不要让它们失望啊。” 那要是让它们失望了,会怎么样呢?还是在它们“宣誓效忠”的当天,让它们知道了这个带它们离开临界村的、成为了它们新的“归处”的人类不过只是一个病痛缠身的弱者。 顾斐心道,他在这一失去了“科学”的世界中也失去了全能,不再能给自己与他人带来希望,他不是一个缺乏自信的人,可就是没有自信、也觉着自己无力偿还权臻的“忠诚”与讨好。 再者,他与纪曦也只是因“误会”相识的、说到底就是偶然相逢、本应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纪曦作为商人,应该最清楚时间的宝贵、也最能识清一个人的价值高低。 是了,自己的倒下,是不会…… 【数据加载中……27.4%】 “哎?” “你到底有没有心啊,你个混账家伙!” 和着系统正不断上涨的进度条,一个年轻女性的怒吼声突然在他耳旁炸开,同时“爆炸”的,似是还有他的脑子。 他觉得自己的头盖骨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掀掉了,这让他不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但很快,他想起了一部分在方才的自我暗示中被遗忘了的事情,记起了自己正在发热、正在“燃烧”、而“头盖骨”这玩意早就已经被那“黑暗中的太阳”给“烧没了”的“事实”,哀叫声也戛然而止。 这是……谁的声音?认为自身躯壳已烧成了黑灰而不存在于世的青年人总算摆脱了头痛的烦恼,他一边笑着“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头都没了还哪来的头痛”,又用着那颗在他自己的印象中已经消失的“头”,绞尽已被完全“蒸发”的脑汁,回忆着那位发出了声音的女性的身份。 非常耳熟的声音,就好像不久前才刚刚听见过,可匪夷所思的,他却又对此毫无印象:知道这个声音,也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甚至与说话者是旧相识,但无论他怎么想、怎么挣扎,也记不得这一声音属于谁、更不可能记得发声者的样貌。 【数据加载中……28.9%】 耳旁传来了尖锐的电子杂音,那一熟悉的女声也伴随着这些杂音再次响起,这位年轻的女士、也可能是女孩大喊着“你太自私了!”,而后紧随着的则是她的抽泣声、还有一连串的质问: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不会关心你,你凭什么擅自给我们贴标签、认为我们和你一样,那颗心只是件摆设?” ——她未能将问题问完,混杂着“滋滋滋”声音的机械杂音在她抛出不知是第几个问题的时候“涌”了上来,掩盖了她剩余的话语。 — 【数据加载中……31.2%】 “顾斐,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无故失踪那么多天,就别再回来了!我也不会再睬你了!” 就像这样——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系统加载的速度愈发变快,而进度条每上涨一点,那女孩的声音便会响起。看书 .uukanshu 然后又是一段无情打断了她说话声的机械声。 — 【数据加载中……43.6%】 “你个讨厌的家伙!别在这时候冒出来啊,当电灯泡很好玩么!” “小心我揍你啊!” 电子杂音。 【数据加载中……57.1%】 “哎呀?你这是跑去什么地方做了次整形手术么?终于开始关心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等等,你打算做什么!” 杂音。 【加载中……67.8%】 人声、惨叫声、什么东西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杂音。 【74.5%】 怒吼声、哭泣声、狂笑。 杂音。 【89.9%】 风声、疑问。 杂音。 【90%】 杂音。 杂音。 杂音。 另一个人的声音。 求饶声。 …… 【咔。】 “吵死了!” 眼前的黑暗骤然散去,身上灼烧般的热度与痛感也已可以明确感知到的速度飞快退去——系统成功加载至了100%,进度条滚满了的它格外尽责地将顾斐送回了现实世界中。 青年人竭力睁开眼,又在“夏满”这一身份的影响下习惯性地将其眯了起来。 他正半/赤/着身躺在一张床上,床边无帐,床头处摆着一个闻有仙草样式的护身符,还有一枚火红色的珠子。 嗯,周围没有人。 一百三十.空间 “头痛感减弱了……” “呼,这算是得救了么?” 尚未完全反应过来自身现状的青年人半眯着眼,怔怔地发着呆,尽管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昏迷之后回到了那个无光的黑暗空间,也不知道在那个空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与电子杂音混在一块回荡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些声音又代表着什么,但现在的他不愿细想,也没有细想的心思与打算。 在床榻上大脑放空地躺了一会后,他抬眸瞅向了头顶的天花板,再抬起左手举至眼前、看了眼那只附在他手上的、因为感知不到危险因素而保持着人手模样的“肩头火”,“肩头火”则在他意识的驱动下,迅速展露出了原形。 目视着自己那快速失去了水分、干瘪且变成了深色的左手连同一小段手臂,一种与在那片空间中被“黑暗”“焚烧殆尽”类似的感觉忽然从他心中一晃而过——这不免让他吓了一跳,而在想起自己已不在那片空间中、空间里发生的一切也是虚假、影响不到已回到现实之中的他时,他又长吁了一口气。 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若处在现实中的自己坚持不懈地想要对那片虚幻空间中发生的事情进行深究,将来就定会有什么他不希望出现的、可怕的事情发生。 “反正头已经不疼了,就算是得救了吧,看样子在黑暗中‘烧’过一次后,所有的不良状态都消除了……” “咦,这么说,那个空间怎么有点像某些游戏的登录界面?” ——于胡思乱想间,顾斐莫名产生了一种恶心与反胃的感觉,他想到了一个令他有些不悦的、在他“刚”来到这一世界时也被他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后排除掉的“可能性”,也只因为重拾了这个猜测,他就产生了并非头痛而是头晕的、却同样叫人十分困扰的感受。 或许,他想,自己对“玩游戏”,特指“电子游戏”的反感和一定程度上的“惧怕”,已成为了深刻于他骨子里的“本能”。 在原世界中他也曾参与开发过某些虚拟现实的、能让人再无法分辨真实虚假的游戏,可他一次也没有试着去攻略这些游戏,大部分原因是没时间,根本原因是厌弃。 而从未尝试过“新事物”、因为自身原因甘愿“落伍”的后果就是,待到他真的想确认自己是否处在虚拟游戏里时,不管是记性还是感知能力,就都无能为力了。 “嘶……可别真是游戏啊。” “不,我在想什么……” 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想法对自己毫无益处,还会扰乱自己原有的思绪,他赶忙甩了甩头,撇去了那些让他厌恶的、虽有一定的可能性、可他一点也不想接受的想法,或是说,企图逃避这一尚未确定的“现实”。 “游戏太过真实、让我感觉不到晕眩感还好,但是,一想到这个世界的本质只是一场游戏的话,咳……” ——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急着分散思绪、转移自己注意力的青年人在摇头之后再挥了挥手,让左手“肩头火”变回了普通人手的模样,并放弃了先前“继续在床上躺一会儿、再休息一下吧”的消极想法,用这只手支撑着自己、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就这样坐起身后,他又不禁扭过头、看向了摆放在床头的那两件东西: 一颗“赤魄长明”的火种,与那枚从夏淼的尸体上拿到的、属于传说中的“上界仙人”的护身符。 火焰人预支给他的“报酬”、“永恒之焰”的火种已被他使用过一次了——那是在离开临界村的时候,他趁着权臻绘制传送阵图的机会,在袖上妖怪们的辅助下于临界村村门口设置了定时的机关,而后续传来的小道消息、以及他看到的那些意义不明的幻觉也让他确信,临界村已在永恒的烈焰下,成为了过去的历史。 不过这颗火种不愧为火焰人口中“永恒”的火焰,它的使用次数好像是没有止境的,若是用极度反社会的人拿到这颗火种,甚至可以用它来将这个世界烧却。 “……” 产生过“放火烧世界”这一念头的青年人默默移开了投注于“赤魄长明”火种上的视线,而在盯着放于火种旁边的那枚护身符瞅了好一会儿后,他突然有所恍然,原本眯起的眼睛也一下睁开。 而后则蓦地伸出了手,一把将那枚护身符抄起。 他忽地记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黑暗空间之中的那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了,虽然有一些地方还有待思索,年龄什么的似乎也对不上,但他能够肯定自己的猜测无误、更是能打包票。 那个女孩、那个女人、那位女性——不会错的,青年人凝视着手中的护身符,也颤抖着用手指抚摩着护身符上的仙草纹样,如是想道: 不会有错的,在那片漆黑的空间中,自己所听到的声音的主人,就是来自“上界”的那位仙人! 恍惚间,他耳旁又一次响起了上界仙人“哽咽”的声音与她的笑声,或哭或笑的声音混在一起嘈杂不堪,又逐渐与他脑海中的另一声响“重叠”在了一块儿。 这不是他的错觉,亦不是他为了强行证实自己的想法而让自己的大脑散布出虚假信息、自欺欺人——“看来和我之前想的一样。”思绪万千中,他这般心念道,“我与那位上界仙人之间的关系真的不简单,我和她认识,而且还不是只有一面之缘。” “在那片空间里听到的那些声音,是她在和我、或是什么人对话么?嗯……那应该是‘回忆’之类的东西吧。 ……听那段‘回忆’中,她与‘我’、或者是另一个人、的关系似是还不错啊?尽管她说出来的每一句都像是在骂人,可听上去却像是一性格火爆、不,是性格开朗活泼的女孩在对面前的人……撒娇?” 是这样,顾斐想,在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自己于黑暗中听见的那几段声音后,他判断出发声者并非在冲着某个人大发雷霆,也许是有愤怒之情存在,可绝不是那种会让人情绪失控、叫人忍不住怒发冲冠地破口大骂的那种“愤怒”。 她只是在埋怨,在十分普通地抱怨着“面前人”做了件让她担心的事情、或是在责怪“面前人”在做事情前没有提醒她,让她受到了少许的惊吓。 “但是,回忆到了后面,怎么只剩下悲鸣声和惨叫声了呢?是她摊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最后还被……死了……对,死了,她本与我同属于一个世界,既然如此,她就和我一样,都是在死之后被拉到了这个世界中,重获‘新生’?” “对了,现在应该可以向系统询问、然后获知答案,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越早越清楚,且越清楚越安心。” 系统已经加载完毕、可以回答问题了——从刚接触到能与自己“共情”的事物起、就对“上界仙人”之事起了十二分兴致的青年人不觉攥紧了手中的护身符,他莫名有些紧张,丝毫不顾装在护身符布袋中的那张已经被折成豆腐块的水墨画会因自己的这一举动而遭到进一步的破坏。 但没过几秒,他就有些丧气地放开了握紧成拳的手,因为他又记起了一件事,即是在系统“失联”之前,他就得出了“金手指并不会给我任何关于‘上界仙人’的详细信息”的结论。 ——他曾经向系统提出过“上界仙人”这一关键词,可问别的事情废话都特别多的系统在面对这一问题时却转了性。 第一次提起“上界仙人”时,系统将关键词定位为了“上界”;在收起那张空白水墨画后,他也问过系统和“上界仙人”有关的问题,这第二次提问时,系统就不说话了,到最后,除去短短的几句“问谁都能知道”的众所周知的传闻外,它什么也没有告诉他。 “那就,就问与之有关的,额,该怎么说呢?” “系统……我想问的,该说是——‘我想知道有关那个全黑的空间的有关信息’?” 【咔。】 他很高兴听见自己脑内的机械音毫不拖延地给出了回应,同时也飞快地思考起了假使这一问题无法得到让人满足的答案、下一个问题该问些什么。 — 【搜索关键词‘空间’……】 【数据加载中……98%】 关键词是“空间”么?听着系统“咔滋咔滋”运作的电子杂音,u看书 ww.uukanshu.om青年人不觉皱了皱眉。 他并不清楚该如何形容那一与现实分隔的黑暗空间,只能期望着系统不要搞错关键词,把另一个他虽不知道、却也不急着去了解的“空间”的信息告诉了他。 接着,把关键词的数据加载完毕的系统也将“空间”的情报灌输入了他的大脑中。 【关键词“空间”,得出相关搜索结果:回忆空间。】 回忆空间?那些声音片段还真的是回忆啊……顾斐稍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显然没料到自己误打误撞地猜中了一些事。 【这是独属于你自己的回忆空间。】他随即便听见系统如此对他说道,【里面寄存了你所有的记忆,你的过去,能在那其中寻找到,它也是你恢复记忆的关键与契机之一。】 【友情提示,由于前置条件不足,无法凭借该关键词调整现阶段恢复记忆成功率,请继续努力。】 “独属于……我自己的?” “就是说,回忆空间中的‘上界仙人’,是在和我对话,不,也有可能是、我在旁观……” “怎么会……” 怎么会呢——自动将系统“友情提示”的内容扔去了一边的青年人有些困惑的想着,对于系统的这个说法,他只感到了惊愕。 因为他对这段“回忆”毫无印象,他记不起有什么人和他说过与回忆中“上界仙人”所说的话类似的话语,也不记得有什么人会在他面前、惨叫着死去。 一百三十一.问题 尖叫声、惨叫声、 哭喊声、求饶声。 声音的来源是那群本应有着光辉未来的年轻人们,他们那灿烂耀眼的“将来”这时候却被黑暗覆盖了,人们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无光世界之中四处奔逃却无处可去,最终一个接着一个、在自己发出的噪音中绝望也平静地消失。 看啊,那是被诱骗后惨遭毒杀的梦想家、是被欺瞒后悲愤自杀的自我主义者;那是在饱受折磨后精神崩溃自杀离去的悲剧家、是敢于面对恐惧最后却被恐惧吞噬的勇士。 许多失去了名字的向光者们都于漆黑的环境中弄丢了自己的容貌和身份,他们与四周的深色同化,丧失也缺乏反抗力量的他们只能化作黑暗的影子——死在那名为“黑暗”的屠杀者手中的人数不胜数,可以想象,“十一”这一数字不过只是摆在明面上供外人欣赏与怨恨的装饰品罢,除了让心惊胆战的凡人们对杀人者的实力产生误会外,它毫无意义。 但狂妄放肆的屠杀者终是受到未知的外界因素影响,在受到外力怂恿后,对自身信仰失望了的他亲手杀死了对方,也在那被他人称作“奇迹”的信仰临死前本能的反击中从高处坠下、开始永无止境的下落。 — ——在有意识的控制和牵引下,一段段清晰或模糊的记忆从脑海里跳跃着闪过,暂时扔下了把“友情提示”的内容说完但还未将全部的搜索结果汇报完毕、于是仍在喋喋不休的系统、借助深度思考而整理着自身记忆的顾斐看着一份份或陌生或更加陌生的回忆从自己眼前拂过,他抬起手轻抵住额头,眉头不由皱起。 他的记性很好,是的,在原世界中,作为千万人“希望”的他记性不可能很糟糕。 出于先天天赋和后天培养等各种原因,他能记住很多事情,还可以让自己沉浸入思考中,从而跑去那现实内根本不存在的、他通过反复锻炼而“打造”出的“记忆宫殿”中寻找出自己想要的那部分回忆。那些期望着让他成为、也的确靠着各种逼迫与利诱将他变作了“万能之人”的人中,也有人就是看中了他的这份记性才开始锻炼他,并盲目地将希望托付予他、把整个世界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确实记不起过去的自己与特定的“那个人”有什么交集了,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分析或回想,脑中也提不出一丝和后来不明原因地成为了“上界仙人”的那位年轻女子有关的印象——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一点点从回忆中“脱出”的青年人这般喃喃道,这证明他真正忘记的事情,远要比他预估自己所忘记的事情多太多。 可纵然知道了这件事,他却对此无可奈何。 我又能怎么样呢?他想,毕竟一个人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他可是连“忘记”这一悲惨的事实都给忘却了。 【咔,有关回忆空间、补充情报。】 【数据加载中……99%】 “哎?” 在他百感交集的时候,耳旁本已说罢所有搜索来的信息的系统声音突然放大,原本只是细微作响的电子杂音也一下爆发出了刺耳的巨响。 【搜索结果。】 这个“生活”在人脑或人意识里的噪音制造者自是看不到提问者受惊后的表情和发觉虚惊一场后的咬牙切齿,没有感情的它也毫无感情地、自顾自地做起了后续的“补充说明”工作。 它不知是从哪里淘来了额外的信息,这一责任心爆表的“金手指”也不会因为提问者长时间的分神而停止发布噪声,对于“将搜索到的与关键词相关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一事,它亦执着得很。 【回忆空间是创世神的权能。】因而,在一片由各种杂音混合在一起的bgm中,废话连篇的“金手指”如是说着,说话的声音略显沧桑,【其代表着神明的全知。】它道,【神明通过回忆空间来掌控世间万物的记忆与性格,神有资格修改和补完回忆空间中的任何事物。】 【注意:神明是唯一正确的存在,无需质疑神明的对错与否,是神明将生命的本源赐予了人类,因此,只要为人,就无法给神明造成创伤。】 “哦,只有不做人……只有不是人类的‘东西’才能够上到创世神?” “不愧为这一世界名义上的造物者……呼,神明总是有最高的权力,听说这个世界本是修真的世界,却因为有一个反对修真者的神明,导致人间凡人无法凭自己的力量走上上界。” ——听着耳边电子音的“滋滋”声,在噪音的“洗刷”下不到几分钟时间就扔下了自己的感慨、收敛起自身情绪的顾斐若有所思。这一时候,他皱起的眉头已经有所舒张,面色如常,但比起方才为“失忆”而苦恼时所露出的表情,面容平静的他要叫人安心很多。 青年人知道现在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想不起来的自己已无法从回忆中得到更有用的线索,系统也一直说“契机未达成”,自己“恢复记忆”之事还是一个奢望,既然如此,他就作出了一个所有出于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理由而怕麻烦的人都会赞同的决定,先把这件糟心事抛去了脑后。 “等等。”在循着系统的声音一路遐想下去的过程中,早就有把和创世神有关的情报故事都半主动半被动地读了一遍的他又忽地想起了一个茬,也如梦初醒——“我可没说过要和创世神作对啊。”他咧着嘴苦笑着对自己道,“连一座临界村都没能全部逛完、对这个新世界一窍不通的我又为什么要吃饱了没事做般去针对这个世界的‘神明’?” “唔,告诉我这些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只是把自己想说的事情完完整整也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口、却仍遭嫌弃的系统无辜地发出了“咔”的几声响声。 — 须臾,又问了数个问题后,顾斐眯起眼睛,“消化”了一番自己方才获知的那些隐秘与知识。他问出的一大堆他自认为很重要的问题中,多半疑问被系统找错了关键词而得到了不明所以的回答,仅在少数问题上,系统不会“开玩笑”。 他怀疑这与他恢复记忆的程度有关,每当系统找错关键词的时候,都会告诉他“未达成契机”,他思索着自己只需想办法寻找到所谓的“契机”是什么东西、或是触发“契机”的方法,说不定再向系统提出类似疑问时,系统就不会拿别的关键词来忽悠他了。 “已经知道那个黑暗空间是我自己的回忆空间了,那接下来就是新的问题。” “我想,和上界仙人有关的问题还是不能问,这也是没找到契机的缘故,嗯,那这个问题留着以后慢慢探索,现在就问一个、稍微现实一点的吧…… 比如说,比如说,每天能够‘提问题’且‘获得解答’的时间限度?” 这一问题其实还挺重要的,向着脑中系统说出自己的疑虑的青年人暗暗想道,前一天不知道确切时间的他联系不上系统,也不知有多少情报可以从系统这里直接得到。 如果提前从系统这边获知景城的具体情况的话,他也许就能想出更有利于他的、也能让他安全潜入景城中的方法了——没准,他就不会再遭遇到“太阳”的照射了,沿途也不会被一座座离仙的雕像吸引住,在前往客栈的路上还险些因为头痛而失控。 嘛,说是“险些”,虽然到最后依旧是失控了,失控无法避免,刚才他也问过系统,得到了“契机不足”的回答,这表明他的头痛或许和他的失忆脱不了关系,而只有他恢复记忆、或是寻找到“契机”,看书 .uukans他才可完全将头痛的痛苦甩去。 【咔。】询问时间并没有触及什么需要“契机”的问题,电子音发着噪音,爽快地给出了答案: 【数据加载中……56%】 【已搜索到关键词,得出剩余时间:2小时36分23秒——推至完整时限:从说出第一个关键词起的三小时时间内,问题数量无限制。】 “三小时……”顾斐闻言犹豫了一下,试探道,“不问问题的时候不能暂停计时么?” 【不可。】 “这个回答还真是绝对啊。”很久没有听到如此锵锵有力的拒绝的青年人没法与一个没有情感的非人之物理论,只得无奈地“哈”了一声,接着再点了点头,“那以后在问问题之前,就得提前规划好了。”他自言自语着,“以免在真正碰上需要系统解答疑惑的时候,却联系不上系统了。” “……嗯,下一个问题,我想知道‘蓝衣莫离’的身份,他是谁,他做过什么,最好告诉我,他是不是和‘上界’有一点儿关系。” “蓝衣莫离”一词是权臻透露给他的,本想着要从权臻那里问出莫离的去向,却不料自身问题,一直没能将这一问题问出口。他觉着自己要找的“莫离”就是这个“蓝衣莫离”,向系统这般描述关键词的原因,就是为防止系统随便扯了另一个和莫离同名的小辈的信息来糊弄他。 至于上界,他推测出莫离也许和上界的“某位存在”达成了一种交易或共识,所以在夺得了天下之主的宝座后放弃了权力,自愿退位而隐居。 一百三十二.非人 【咔,正在搜索关键词……13%】 【蓝衣莫离,数据加载中……26%】 【数据加载中……79%】 在一阵叫人头皮发麻的噪音涌过后,系统终于加载完了数据,将和“蓝衣莫离”有关的信息情报自动“播放”了出来: 【咔。】 【莫离,前任辉煌之地天下之主身边的谋士,因时长穿着一身蓝裳而被外人冠以‘蓝衣莫离’之名。为人阴险狡诈,极度危险,受多方人士忌惮。 在前任天下之主易位之时返回辉煌之地,策划了‘候选人刺杀事件’,杀死了朱红墙内所有天下之主的竞争者,最后兔死狗烹,在上界仙人的插手下亲手抓住了由自己派出的刺客,且不顾旁人反对将其处死,掩盖并抹除了所有的真相。 抓获刺客的举动令他获得了万千追随者,他也因此成为了朱红墙的新主,登上了天下之主的位置。】 【此后,蓝衣莫离以‘谋反’为借口屠灭前任天下之主的宠妃、‘林氏’一族,再而下令厚葬刺杀亲王失败的刺客。为刺客建起了无名墓后,又在刺客的坟前立书,留下了‘天涯之剑、天下之宝’的传说,使得天下名士无不为此深感震撼,也掀起了一股寻找‘天涯之剑’以得天下的寻宝狂潮。】 “天涯之剑,还有上界仙人……这个莫离,牵扯到的事情竟那么多?” 顾斐默默听完了脑内混杂着咔咔作响的杂声的电子音,其中有一部分内容,权臻先前已告诉过他了,其余内容也都是权臻所述之事的补充。但就算是这样,在听见系统提到了“天下之宝”和“上界仙人”时,他不免对其给出的回答与其中包含有的庞大信息感到了少许惊愕。 尤其是后者——一大串用于介绍莫离生平往事的话自他脑中扫荡而过,最终只剩下了“契机”二字。 能让他恢复记忆的契机! 青年人不禁有些激动地心念道,难怪临界村中的火焰人说“找到莫离”是一个提示、一个指点。 蓝衣莫离与夏家拿来吸引祭品的筹码、以及和他的过去似是有一点儿联系的上界仙人都有关系,也就是说,莫离是一条“捷径”,只要找到这个放弃了天下之主宝座的辉煌之地“前”谋士,他想,他就能少走很多弯弯折折。 着实让人意想不到,夏家人所拥有的“朱红墙内秘宝”的线索,居然也是莫离留下的,因而只要和对方碰面,他就有了可以从对方口中打听到“天涯之剑”具体为何物的机会,或许还能打探到上界仙人的底细,一次性解决两个“麻烦”。 ——实际上,“天涯之剑”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麻烦”,因为那是夏家的问题,只有夏家人会因此而烦恼。假若夏满还活着的话,失去了夏家依靠的他也许会孤注一掷,想要拿着夏家人手中持有的“朱红墙内秘宝”的线索去寻找“天涯之剑”,并用号称是“天下之宝”的“天涯之剑”来重振夏家、或是用剑来换取和夏家家主见面的资格。 可是夏满已经死了,这个夏家的代理家主已经成为了一个身份、一副没有思考能力、唯独剩下微不足道的一丁点执念的皮囊,穿戴着这张皮囊的人没心思去找“天下之宝”,天下侠士为争得“天下之宝”而引起的那些麻烦事就不会找上门。 “先不用管朱红墙内的秘宝,那与我无关。” 在仔细思索了番寻找“天下之宝”会给自己带来的利与弊后,认为自己不会使剑、也没必要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作出什么会惹怒当地主子的事情、更没想过要去做“天下之主”的顾斐摇了摇头,十分果断地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他想着纵使获得了“天涯之剑”的人真的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天下,那寻剑的过程定是万分坎坷。 现在的他暂且不打算掺和进这种前置信息模糊、过程不清不楚、结果似乎也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情中,也不知道夏家人手中的秘宝线索最后有没有透露给外人,亦不知至今为止已有多少人手中握有这一线索,可一无所知也无妨,反正,这都和手持线索却决定旁观的他没有任一关系。 不过,另一个“麻烦”就真是“麻烦”了,“上界仙人”和他的过去、和他自身有关,更意味着他能否摆脱自身的困苦,这是和“朱红墙内秘宝”完全不同的、也没有任何可比性的事情,好不容易找到的“契机”,他不可能轻易放过。 “既然,既然莫离认识上界仙人,咳,系统,你能找出莫离现在的位置么?嗯……或是告诉我,我能去哪里找到他?” 【正在搜索关键词……咔。】 【天机不可泄露。】 哈? 这可真是一个新鲜的回答,期待着系统能直接告诉他莫离的栖居地的青年人不觉挑了挑眉,并立即在心中向系统表达了自己的不解与不满。 我前面已经问了那么多问题了,他无声地抗议道,和创世神明相关的疑问也提了那么多,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涉及神明的问题才是不可泄露的“天机”么? ——他随即又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仍是没发出声音,只是暗自在心里琢磨着系统所说的“天机”的含义。 这是不是代表……莫离并非等闲之辈?亦或者,莫离手中掌握着什么隐藏行踪的秘诀? 还是说……所有能和上界仙人扯上关系的事情,系统都不会告诉我,到了没办法用其他关键词来敷衍过去、没有办法装傻充愣的时候,就直接用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来打发我? 啧……脑中思路如乱麻线般缠成了一团,顾斐懊恼地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黑色长发。 眼见终点近在咫尺、其间却又隔着一条根本无法通过的巨大裂缝——果然啊,他垂下眼眸、叹了口气,心中悄然嘀咕着:捷径果真大多都是陷阱,只能看着,路却走不通。 — 【咔,正在搜索关键词:印长明。】 【数据加载中……87%】 【印长明,现居地:下界,无名魔教中。】 “下界……哎呀?” 由于蓝衣莫离的行踪不明,系统又在这之后重复强调了“天机不可泄露”的重要性,实在问不出个大概所以然的青年人只得哭笑不得地打消了“立刻去寻找莫离”的计划,而在确认了今天还剩下的提问时限后,他抓紧时间,向系统抛出了第二个寻人的问题。 然后,得到了“人并不在人间,却是在下界”的、让人不由有些困惑的回答。 此次要找的是印长明,在临界村时,火焰人已和他说过,印长明在一个被称作“清虚宗”的仙门宗派中,可系统却说,印长明在“下界”。 “下界……听起来是和上界差不多的存在啊,上界在天上的话,下界就是在……地底?” “还有,无名魔教是什么地方,不,这个问题不用回答,听名字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地方了。” 敬职敬业的系统发着冰冷的机械音,将“下界”与“无名魔教”的介绍念了出来。 “下界”如他所想的一样,是和“上界”类似的存在,是神明沉睡后沉降入地下的世间浊气,只有遭到魔气侵蚀的生灵与魔气凝聚而成的魔物可在下界生存——“无名魔教”则为下界中的一个魔修者的集聚地,它的教主代替了返回上界、回到创世神身边的魔界尊主,成为了下界的代行者。 和着耳边毫无感情的朗读声,顾斐不自觉地低下头,他的目光掠过手中的护身符与丢弃在一边的“永恒之焰”火种,后则直视起了脚旁的木质地板,uu看书 ww.ukanshu 似乎是想用眼神来射穿地面、用此来看见“深藏”于地下的事物一般。 在他那盯紧了地面的深邃瞳眸中,也好似有一道道异样的光芒闪过。 ——想到“下界”时,他的脑海中莫名闪过了一些看不清晰的片段,而当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越聚愈多、大堆大堆不完整的记忆碎片汇聚在一块儿、又个管个地消散后,他忽然记起了在临界村杀死了妖化的夏家二少爷夏淼时,他透过妖怪的眼睛,所看见的那些“东西”。 是黑色的浓雾。 在那个时候,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对他说道,黑色的雾气代表着魔气,魔气则来自下界。 ——就似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青年人猛然大喊了一声,蓦地移开了原本搭在地面上的视线,他随后则神色略显惶恐地抬起头环顾四周,接着再踉跄着坐回了床上,双手抱头,痛苦的鸣叫声被撕碎了后,从他的牙缝中被挤压了出来。 他好像想起来了。 他来自“下界”。 虽不清楚自己是触发了怎样的“契机”,才会突然灵光乍现、想起了这件并不会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可他确实恢复了一部分必要的、但与原世界毫无关系的“记忆”。 黑色的魔气是映刻于妖怪夏淼眼中的他,同样的,他在妖怪们眼中压根就不见人形,妖怪们能看见的就只是一团没有形体、也看不真切的黑气,这大概就是妖怪们会在人群之中认出了他、且自愿跟随他的原因。 “因为我……不是人?” 一百三十三.思虑 因为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又似是由于执念过深才重新“活了过来”,所以能感知到生灵执念的妖怪们就把我当成了同类,而它们还看出了我的特殊,误把我当作了另一个人,于是,就开始追随我了? 被那么多妖怪所尊敬着的“那个人”也绝非等闲之辈啊……嘶,其余的妖怪跟随我的原因大抵如此,但是权臻是不一样的,它明显认识我……莫不是我曾和权臻共同相处过,只是这一段记忆被我遗忘了? ——随着脑内的猜想一点点完善了起来,顾斐一边做着用于平定心神的深呼吸,一边慢吞吞地放下了他那搭在头上的、正不断颤抖着的双手,再而稍稍抬头,无神的目光似是射向了摆在他面前的火种,实际却不知投去了哪里。 同时他也微微张口,将脑中才刚刚成形的假想轻声说了出来,这算是一种整理思绪和调节心情的半分,也是一种能让他快速冷静下来的方法。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如何靠脑中闪过的那些片段来得出了“我已经不是人了”的这一结论的,“下界”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真的“来自”下界么——对于这些问题,这时候的他亦一头雾水,他自知自己不应该凭借不完整且片面的线索就草率地进行总结,可是有一个声音正在他的心中不断地对他说着:这一推测出的假想,即为“事实”。 “其实,我没必要这般震惊。” 良久,越想越复杂、心中情感也如五味杂陈的他长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般自言自语道。 “我已经死了。”他对自己说,“在死亡之后,我才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所以完全没必要这么在意自己是不是‘人类’。” “哈,说真的,连生灵都算不上的死人能算‘人类’么?这都不能说物种相不相同了,换在原世界中,这可是一件能把世界观打破的事情啊。” “嗯,自我穿越到这一世界起,我就已经不算人类了,所以,没必要固执地坚持人类的身份,把自己搞得那么难堪……” “……” “是了,就是这样,不必那么纠结……从最开始我就已经不是人类了,唔,那现在的我算什么?不是妖怪,不是魔物……是和妖怪类似的、执念的集合体,又因为是从下界上来的,所以身上沾染了魔物的气息么?那就是介于妖怪和魔物之间的某种存在了。” “不过,说是执念的集合体,可是我对自己的执念毫无头绪,甚至无法理解自己为何留存于世……忘却了自己执念的妖怪,是不是就没办法继续待在世间了?” “啊……” 青年人就这样为自己做了一次心理疏导,而在这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分析后,他忽然对自己存在感到了少许疑惑,比方才得知自己“并非人类”这一事实后所产生的不安感还要再强烈一些的情感也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不太对劲,本想再接着想下去,或是转换思路、好让自身的情绪快速稳定下来的他突然间一阵恍惚,就似是灵魂出了窍般。 在这种情况下,他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于不久前听到的一段话——同样也是和“执念”有关的内容。 “你想啊——” 属于纪曦的声音悠然响起,和着他愈飘愈远的神识回荡在了他的耳旁,这位同行者的声音听上去既清脆悦耳又十分的空灵,似是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 — “你想啊,”自称“纪曦”、自称“商人”也展示出了自己的善意的“人类”在他的回忆中如是说,“本能成为仙人、成为除创世神之外的另一位神明的离仙如此,现在世界上的很多人亦如此,甚至还有人在无意间已成为了执念的化身,被执念所控制,却不知自己的执念为何物。” — “不知自己的执念为何物……” 青年人低声重复起了那在他耳边一遍遍反复的话语,稍有些魂不守舍的他好似已无能分清现实和幻境。而不知道是真实存在还是虚妄幻想中的声音似乎给了他一点儿灵感,让他对自身的存在、以及自己为何会昏迷、又是为什么会返回回忆空间的原因有了初步的了解和想法。 同时,他觉得自己仿佛还回到了还未到达客栈、自己也并未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中,抬头便看到了自己与纪曦对话的那幅场景。 ——这让他完完整整地重温了一遍自己过去的“经历”,也让他注意到了一些他曾不怎么在意的事情:纪曦在他的注意力被路旁的离仙雕像所吸引、询问起离仙的事迹与离仙和王玉珏之间的关系时,有对“因执念而留存于世、却又不知自己的执念为何物”的“执念化身”表达过自己的悲哀与怜悯,这份悲悯还让他陷入了幻境之中、令他又一次和上界仙人产生了共鸣。 当时他并没有把纪曦所说的这句话放在心上、也并未刻意地去观察对方感慨那些“不幸的妖怪”时的面部表情,只当身边人仅是因景生情,发出了一声无心的感叹罢。 好在无心一瞥对他来说和“仔细看”无异,那时候的他有无意地打量过纪曦,只需瞥一眼的时间足矣,他能以此回想起很多细节。所以他就这般发觉了:对方在说话时,一直注视着自己。 ——纪曦的眼睛并非是什么深邃得似是能将人吸入其中的眼眸,可四目相对时,却叫人浑身发寒。 “额!” 记忆中那如同太阳一般的人类竟有着一双极其冷漠且阴暗的眸子,那对眼眸里似是藏有掩盖不掉的戾气,此外,其中还夹杂着许许多多无法描述的情感——见此情形,顾斐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即使是在追忆“往事”,冷不丁地和有着这样一副眼神的眼睛对上视线,也让人不禁心悸。 不能否定,青年人心念道,他有预感,也是直觉,纪曦就是为了他才专门说了那段话的,这个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可疑气息的“人类”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以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他,告诉他“若执念的化身想不起自己的执念,消失就是其最终的结局”。 就是说,纪曦果然是妖怪么?他有些迟疑地想着,在对方眼中的他大概和在妖怪们眼中的他一样,都是一团黑色的魔气,这是不是就可证明纪曦不是人类、而是妖怪?亦或者,与他类似的,是和妖怪差不多、却不等同于妖怪的另类存在。 也许真的是这样,说不定,原本纪曦也是一个在临界村转一圈、就会有妖怪出于害怕而自愿跟随的“大人物”,只不过因为权臻认识我、又带动了所有妖怪一起追随我,我又不会像他那样让妖怪们见了就恐慌,他才没了机会? “……” 思绪变化间,顾斐想起了在初见纪曦时所看到的“幻象”,那肯定不只是幻象,他想,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太过真实。 在幻象中的纪曦是一只“太阳”妖怪,光是它散发出的光芒与热量,就可让他这个“直视了太阳”的人消失——他也的确消失了,在看到“太阳”的那一刻,他便感知到了自身水分的蒸发与血肉的“汽化”。 他能确信,那时候的他已濒临“死亡”,只是这一可怕的“死亡结果”在最后被不明因素制止了,他那已经融化的躯壳也莫名恢复了原样。 “……不,停下,再想‘太阳’的事情,我就真的要‘人间蒸发’了。” ——察觉到自己正在冒烟的青年人及时停下了自己的联想,继而也放弃了对纪曦身份的进一步思考。 “唔,这种事情……”和“太阳”有关的事情,uu看书 wwuukanshu.om 光是想想也不行啊——他颇有些受挫折般地呼出一口气,也不清楚那只“太阳妖怪”究竟是何方神圣,在临界村的时候,那家伙可是吓得一只妖怪直接向他“效忠”以求不被发现。 随后他又觉得,自己应该、还可以做一些“试探”。 “系统,纪曦的事情,算‘天机’么?” 【咔,数据加载中,正在搜索关键词……】 【咔,关键词:纪曦。】 “还有,他不是人类吧?” 【此乃假名。】 【并非人类。】 “咳!” 直接就把这件事说出来了……这,这真的没问题么?!这不就是在走进考场前直接拿到了试题解析么! 只抱着“试一下应该不会被烧死吧”和“反正也没人知道我有这个金手指”的想法、向系统提出了“纪曦”这一关键词的顾斐完全没料到答案来得如此容易,也没想到系统会这般果断地说出“纪曦不是人类、‘纪曦’这一名字也不是真名”这种话,他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稍缓了一会儿后,再犹豫着将“试探”进行到底: “那他是什么……” 可还未等他在心中把问题说完,他就瞅见自己的左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风干”,那干涸的皮肤上凸显出了或青色或黑色的血管,指甲也立即变得无比的尖利。 眼见“肩头火”重现,他不由怔了下,随后则立刻警觉起来,两眼微眯,扭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他暂时没察觉到有杀气传来,但鬼手发出了警告,意味着有敌人。 一百三十四.鬼手 “嘭!” “夏满!!!” 安置在房间门框上的那块看似十分结实且厚重的木板,在青年人转头的同时便被人从外边劈成了两半,木头破裂开来,而在这块惨遭“分尸”的门板缓慢地向两旁倒去的时候,又有一道魁梧的人影粗暴地撞开了它们、从房间外冲入了房间中。 擅闯他人客室的、毫无礼貌的不速之客的嘴中正发着怒吼声,吼出的话语则是夏满的名字,用的还是见到仇人时的那种恶狠狠的语气,声音也很大,并有一些破音;而他的动作之大之狠,甚至让那些本就已成为了碎片的、可怜的木块直接成为了更小块的木条和木屑。 这似乎已脱离了普通凡人能做到的事的范围——站在房间内的青年人看着面前这木屑飞散、门板倒塌的情形,就似是担心有木屑飞进眼睛中般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则神色如常地瞅着来人朝自己冲来,动也没动,只是看着。 眼前的人,是踏上了寻仙道路的修真者么?在稍有些分神地联想了下普通人的力气大小后,他这般想到,这个好像是位修士的闯入者显然是想给房间中的他带来一次“惊喜“的“突然袭击”,还摆出了一副狰狞的面孔,两眼突出、其中也满是血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看来,他似乎是夏家的故人、或夏满本人的仇敌啊……是不知靠什么手段、或者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有长着“夏家大少”模样的年轻人在这家客栈中借宿,怕人走掉、急于确认,于是就直接跑来这里找人了? 青年人悄然在心里琢磨着面前人的身份,并不紧不慢地翻看起了脑内夏满的回忆,他试图从夏家大少的记忆里找出一点儿线索,也看着眼前人越冲越近。 ——对方的目的是如此的简单与明确,一进房间就直奔站在房间内的他而来,手中持着的那把镶着金红边、手柄处则缠有红色布带的大砍刀似乎是辉煌之地中的东西,上面沾满了木屑,即为方才用于破坏房门的道具。 — 不过数秒,这不讲礼仪的客人已奔至身前,直到这时,顾斐才感知到了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和恶意。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以最快的速度从夏满的记忆里找出了能和袭击者的身形样貌对上号的人、并大概了解了对方和夏家有什么仇什么怨、确认其是被夏家的“筹码”吸引后被骗、但侥幸难逃一死的人后,又在短短几秒钟时间里考虑了一遍是否要舍弃“夏满”这一身份以脱身、面上却仍保持着“镇定自若”的他如是心念道,看着眼前人刻意压抑自身的气息的举措,对此,他只能动作轻微地摇摇头。 “看这家伙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而后,他则有些无奈地感慨说,“实际上是特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么?呵,看上去是一介莽夫,其实可谨慎得很啊。” 若是换作别人,他想,这一时候,怕是已被这位乍一看是明目张胆的“暗杀者”给砍倒在地了吧——因为察觉不到来者的杀意,就不好提前做好防备工作。 可惜,已经得到了肩头火提醒、早就有所戒备、再者也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因一次“突然袭击”而死去的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对方得逞,虽然,准备的时间有些太过短暂了。 ——闯入者进攻和冲刺的动作其实并不慢,只是于他顾斐而言,在脑内查找一段记忆所花的时间要更少罢,“脑力劳动”什么的毕竟是他的强项,在原世界中,大部分情况下,他还是靠脑子吃饭的。 事实上,“才得到提示,危险的来源就已来到了身边”,他压根没有得到充足的准备时间——对方也来势汹汹、动作强硬,最多给他留下了一秒多的功夫思考。 但是,无需特意去思索什么“对于突然爆发之事的最佳处理方案”,就像在他在那模糊不堪的、和他的“过去”有关记忆中所看到的那样,没等他开始想“打倒敌人”的方法,他的身体已比他的大脑提前一步作出了应对: 在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腾空跃起、双脚离地,再一个翻身、用普通的、或是未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动作从来者的头顶翻过。那只干瘪而呈现出干枯的褐色的左手也被他趁此机会用力地、重重地按在了那不请自来又态度极差“的客人”的肩膀上。 这一连串动作之流畅与顺利,让身为动手者的他整个人都不禁有点懵,导致肩头火警觉的危险因素,不到两秒钟就被除去了,他根本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因而,在吁了口气、收回肩头火时,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遭了谁的幻境影响。 “哈啊……” 片刻后,盯着面前那随着他收回肩头火的举动而立即双目瞪圆地倒下了的壮汉看了好一会儿的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俯下身,再探出手,尝试着能否再使用肩头火的能力来夺去其的神火,让这具不久前还是活生生的健壮人类的、此时已经凉透了的尸体变成一滩不成人形的血肉。 如果这样做真的可行,即可能掩人耳目,也方便处理。 遗憾的是,在这个人的心火和魂火被肩头火吃掉后,维持着他躯壳的那朵神火也自行消散了,自己消失的神火并不会让火的拥有者身形溃散,肩头火也没办法拿一具没有火的尸体怎么样。 “……” 见肩头火没法处理尸体,早就有过预想的顾斐并没有几分意外,他再而面无表情地移动视线,看向了原本眼前这已死之人握在手中的那柄武器——然后无法抑制地皱起了眉,本就有些复杂的心情变得更为混乱。 那把大砍刀此刻正歪到在地上,横在它原本的主人身前,并在木质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较深刻印,想来它的重量不容小觑。 况且,这把刀的刀面上还画有金红相间的“装饰物”——通过夏满记忆中对刀主人的印象,青年人判断其来自辉煌之地,没准还是某个大人物身份的象征,而那些被紧紧缠在刀柄上的赤红布条应该也是某一种具有象征意味在的事物,它很难解开,亦无法取下。 “唉,相比死尸,还是这把刀更麻烦。” “唔,我好像没办法把它举起来,就算是能举的起来,也不可能把它从窗口扔下去……” “嗯?什——” 在他正烦恼着该如何处理现场、不给那些急切地想要缠上自己的“麻烦”们机会时,本来已经稍稍平定下来、已有了慢慢变回“人类的手”模样的“趋势”的肩头火,忽地“暴起”了。 他有些愕然地瞅见自己那干瘪的左手竟不受自身意识的控制而向上抬起,接着,似乎紧贴着骨头的左手手心处裂开了一道口子,数十条黑色的“触手”随即从那道口子中伸出,后又飞快地将地面上的死尸与死尸的武器包裹了起来……待到这些“触手”们缩回了肩头火手心处所裂出的那道口子中时,他眼前已不见那些会让他烦躁的事物了,死人的躯壳和或许会给他带来无限麻烦的大砍刀,好似已成为了肩头火的“养料”。 “我……” 厉害。 “你、肩头火、你还,还真是方便啊。” 词穷如现在的顾斐,他已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这只鬼手的“功能”之全了,就连系统都没有告诉过他,“肩头火”还能那么用,他也不曾知晓,原来“肩头火”不只吃生灵的“三朵火”,到了不得不吃肉的时候,它还是会吃的。 他本是相信,就算没有肩头火的帮助,闯进来想杀死他的那位修士也是没办法轻易地杀掉他的,而现在这一想法不变,他却对肩头火有了极大的“改观”。 ——至于认为自己可以对付那名修士的原因,首先是出于对他自身本领的自信——在原世界中时,在各种理由的驱使下,他有对此做过相应的训练;其次是因为他刚刚才确认了自己“并非人类”、却是如同“执念化身”一般的存在,他自知作为“执念的化身”,如果执念无法被彻底了却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 纵然他记不起自己是为什么而执着地想要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uu看书 ..om 想不起自己的执念为何物还让他“重启”了一次,但这并不妨碍他瞄准时机、充分利用起“执念化身”这一“身份”的好处。 他原本仅以为这和当初对付夏淼的时候一样,肩头火只是为他省下了“打斗”的时间而已,没想到,这只附在他左手上的残缺妖怪居然这般“深藏功与名”。 现在想来,当时处理掉夏淼血肉的“妖怪”应该也是肩头火,而不是什么路过的草妖,它在他因为记忆过载而昏迷后便主动“清理了现场”,让后来感到的夏家侍从们没发觉异常。 — — 少时,在目光从左手移向地面、又自地面移向左手,这么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后,青年人略有些意犹未尽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他然后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了一个事实:这回的他所杀死的,可是一个人类啊。 那并非妖怪,也不是会变成妖怪的“执念缠身者”,而是一位确确实实的、以后也不太可能会变成妖怪的人类。 “哎……” “就姑且……算是正当防卫吧。” “……” “……?” “啪叽——” ——敌人已经死去,不再处于“警戒状态”下的肩头火在顾斐的注视下也慢慢地变回了普通人手的样子,但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奇怪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是一个不怎么清脆的声响,听起来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挤压后、又被捏碎了的声音。 一百三十五.权臻 声音……有什么东西被“挤压”的声音? 这一突然响起的、不容忽视也足以被称作“杂音”的、更让他稍感不安的声响很清楚地传至了他的耳中,没有受到任何事物的干扰或阻挠,可令他深感困惑的是,房间也就那么大,如此清晰的声音,理应很容易就能让人确定其究竟是从何方传来,但他竟一时间无从做到这一点、分辨不了它传来的方向。 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便是“没有危险”,因为他那只被“肩头火”所附身的左手已变回了人手模样,突兀且奇怪的声音响起后它并没有再次发烫,也毫无在超短的时间间隔中发生第二次变化、再次变成干瘪焦黑的鬼手样子的迹象。 这表明周遭没有危险因素,或者说它感知不到周围有危险因素——这是根据“肩头火”几次给出的警告后,他能够肯定的事。 鬼手没有察觉到四周所存在的“威胁”,因而不会感到警备和戒严;虽说若实力差距太大的话,纵然被一大堆充斥着杀意且将自身的不满大肆表露在外的敌人包围,它也不会给予提示或警告,但是弱小又没有一丁点危险性的敌人也无需重视,他并非战五渣,自身的战力足够在人群中自保了。 只是,尽管对自身的实力很有自信,在得知周围“没有敌人”、不用再打后,哪怕心中仍然有所忐忑,他也暗自松了口气。 毕竟世界上很少有人会喜欢没完没了的、也无缘无故的战斗的,他想,自己到底是喜欢“和平”地解决所有的问题,在行动之前也会为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不会只凭情感冲动做事、亦习惯与“已知”的事物对抗或合作。 可惜,现在的他只能被迫面对“未知”,只好盲目地环视四周、一次次地企图寻找声音的发源地,亦或是其余的线索—— “……哎?” “什……” ——在青年人不知是第几次看向自己原先所躺着的那张床榻时,他的目光忽地凝滞了。 惊愕与见到了匪夷所思之后的不解、霎时间的慌乱与“心态失控”后瞬间“到达”的平静、等等等等的各种情绪通通都卷入了他的那一对黝黑而深邃的眼眸之中。 继而,它们又纷纷从漆黑中涌出、朝着另一双映在黑暗中的、同样也似是藏匿着黑暗的瞳眸冲去。 — 辉煌之地外围,景城。 于从外表看饱经岁月侵蚀的客栈内,一楼。 黑发白衣的人形妖怪乖巧地端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柜台前,它和着身边的“人类”商人一起,安静地听着客栈的掌柜的笑着谈论那些从客人们口中打听到的小道传闻。 这两个“人类”的身边还站有其他的客栈住客,其中的一部分与他们一样,只是听众,听到了精彩处或者感兴趣的地方就会拍拍手附和几句。当然,这些为掌柜的捧场的人中也有举止高调的、异常热情的人,另外还有一些人亦会顺着掌柜的话、大谈特谈着自己从不知哪里听说到的轶闻逸事。 “好热闹啊。” 听着耳旁的谈话声和笑声,脸上没有太多情感波动的权臻张了张嘴,随后偏了偏头,状似随意地对身边的同行者这般说道: “那个,纪公子,人类,咳,人是不是越来越多了?两天以前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来到这家客栈的人有那么多么?” “这么说,好像也很奇怪啊。” 坐在它身旁的商人本是半身倚靠着柜台,单手托腮而似是“专注”地看着并听着女掌柜说话的模样与所说的内容,在听见了它的问话后这个“人类”则歪了歪头,又阖上眼似乎是想了几秒钟,再而点了点头: “尽管我不是很清楚这家客栈的生意何时到旺季,但最近客人是有点多了。”他如是说,接着又睁开眼,装出了一副生无可恋又万分惋惜的模样而让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随后哀叹了一声。 “啊啊,我都在这里住了那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见那么多人——唉,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冷酷无情的掌柜的就要违背诺言了……额,咳咳,咳!” 装模作样的后果即为被就在旁边的女掌柜毫不客气也毫不留情地喷了满脸的白烟,引来了一阵聚在掌柜的身边的听客们的哄笑声。 “喂,我是开玩笑的啦,别这样!” 穿着一身艳红衣裳、脸上涂抹着妖异妆容的、并不像一位女性却又确实是一名女子的女掌柜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下了她的讲述,她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那支烟杆,在用带有轻蔑意味在的眼神瞟了纪曦一眼后,“呵”了一声:“当着我的面说这句话啊,你是在暗示什么?”她咧着嘴这么说着,再伸出一只手指抵在纪曦的额前,没怎么用力地戳了戳。 “你是担心客人多起来了,我就会说话不算话,把你带来的那个昏了两天的麻烦丢出去?” “先生才不是什么麻烦!”一旁的权臻闻言有些气恼地攥紧了拳头,反应稍有点过激地先纪曦一步回应了掌柜的的话,此外,它还举起了手冲着空气挥了挥,只不过用的力气不大,说话时的声音听起来也毫无底气。 而在发现自己的出声直接打断了掌柜的接下来的话语、然后又与掌柜的对上了视线后,这只妖怪原本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则多出了一丝明显的沮丧。 两天以前,顾斐的突然倒下让这只妖怪受到了无比的惊吓,还险些把它吓回原形,在确认青年人身体无恙又花了两天的时间调整、在两天内也贴心地照顾了昏迷不醒的对方、笃定其的身体状况正在变好后,它才稍稍平静了下来,而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着青年人会又一次“离去”。 是的,它担忧着顾斐的“又一次”离开——为了履行诺言、遵守和它的“先生”之间的约定,这只被人赋予了“权臻”之名的妖怪已经在临界村中等待了一百年了,答应它“一定会再见”、并让它耐心地留在临界村中等待自己的“先生”一走就是百年,它也就这样等候了百年。 一百年间发生的事情是那么多,世间三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光是神明的回归就足够人们遐想。 创世的神明从沉睡中苏醒后就更改了这个世界的规则,踏上仙途、奢求着前往上界或乞求永生的修士们仍然拼了命地想要变强而得到神明的认可,原身为植物的它为了保持本心却甘愿分散灵力、甚至拒绝了魔尊的示好和神明好意提出的邀请,作出了“自己放弃前往上界的机会”的这种会让整个修真界的修士们痛心疾首、捶胸顿足而“恨其不争”的蠢事。 它也经历了人间四十年前的变动、见证了“天下之主”的易位、还被迫参与了由朱红墙的新主人掀起的大大小小的战争中,为保护下临界村这一“和平之地”、这一它与它的先生的“约定之地”而燃烧自我。 身为一介直接被赐予“金色的水”而获得神智的、几乎“不死”的妖怪,它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处于身体崩坏、修为全失的情形之下也能做到面无惧色——它唯独害怕的便是再一次失去它的“先生”,或是说,再一次只能看着它的“先生”离开,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也什么都不到。 在百年的时光中,它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在百年之后将它的“先生”盼回。 接着,就像一百年前它答应它的“先生”的那样,它主动与已经失去了百年前记忆的、因为完成了任务而获得了“重启”契机的顾斐相认。 另外,按照百年之前顾斐和施先生共同的设计与各自的想法,它没有将过去的事情告知于顾斐——在一百年前已化作了空气中灵力与“复活阵图”的祭品的顾斐曾和它说过,“顾斐”希望自己能自主地恢复记忆,也只有这么做,那些记忆才可真正地属于“顾斐”,而不是什么“以第三视角来观看”的、毫无代入感的“电影”。 “……” “先生……到底怎么了啊。” “这可是、完全在预料之外的事情啊,”这个在百年以前被顾斐起名为“施贾仁”的妖怪低垂着头,u看书 ww..cm 也低声咕哝道,“先生可从来没和我说过,他居然……” “哦?夏先生是和你说过什么吗?”甩开了女掌柜的“魔爪”的纪曦饶有兴趣地用手肘推了推身旁长着一副人类少年模样的妖怪,仍是用单手托着腮,“‘预料之外’,”他挑起嘴角说,“难道,他能够预测到未来会发生的某些事情么?” “不,纪公子。”在纪曦开口说话的那一刻权臻已恢复了脸上的面无表情,它而后又摇了摇头,“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还请你不要多问。” “嗯,没关系。”纪曦脸上的笑容不减,他也没有追问下去,却是将话题拉回了之前被掌柜的的一口烟给扯开了的事情上: “那么,”他摊开一只手对着柜台后的掌柜的摆了摆,道,“最近掌柜的的生意还真是好啊,连我都想和你联个手,在你的客栈里卖些东西了。” “去你的。”女掌柜白眼一翻,没动手,张嘴又吐出了一口白烟——明明她刚才并没有动过她手中的那杆烟,想来这支烟杆并不是用作吞云吐雾的,大抵是某一类修士炼就的本命武器。 “哦,说起掌柜的的生意啊——”这时候,站在一旁的一位客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搓了搓手,及时阻止了纪曦和女掌柜下一秒的“打闹”、嬉笑着说: “你们还不知道么?听说最近夏家的大公子来到景城了,就住在这间客栈中!” — ps:最近事务繁忙、状态不佳……会尽快恢复正常更新的,非常抱歉! 一百三十六.仇人 “……!” 听到了那位客人嬉皮笑脸地说出的话后,幸灾乐祸地看向被女掌柜糊了满脸白烟的纪曦的少年妖怪顿时变了脸色,原本伪装成正常人类模样的眼眸也变了模样,隐藏在袖子底下的手臂中甚至还冒出了尖利的叶片。 只不过周围人的注意力全被那客人所说的话吸引过去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这一只快控住不住自己的伪装、即将露出真实样貌的妖怪——也好在他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就站在权臻旁边的“人类”商人见状叹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再假装无意地扯了扯身旁妖怪的衣服,看见对方成功压制住了自身的过激反应、冷静了下来后又侧了侧头,嘴角稍弯,顺着说话者的话语接了一句: “夏家?是那个‘夏家’么?” “还有哪个夏家啊……”紧邻着说话者的另一个人也顺势接过话茬道,而后愣了两三秒才如梦初醒般张大了嘴,脱口就是一句表达了自身惊愕的问话:“什么?夏家的人已经来到景城了?” “夏家人不都死光了么,喂喂,真的假的啊?” “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道听途说,夏家可是受到那位人士庇佑的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全死了?” “嘿,这才不是什么假消息!” “……” 围在女掌柜身边听她讲各类奇事的听客不算少,夏家又是一个罕见地得到了辉煌之地的主子认可的、可以被称作“名门”的家族,大多数人都对它、以及“夏家的大少爷”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在听到身旁有人提到了“夏满来到景城”一事、还有不止一个人接话后,对这件事起了兴趣的人们便顺着这个话题,开始谈论起相关的事件。 议论纷纷的人群之中也不乏一些拥有稳定情报来源的商人或是来自城外的旅者,看着纯粹只是凑热闹的、并不是很熟悉夏家之事的人都能聊得那么欢,急于融入群体且想要展现自身“见多识广”的他们很快就将自己听说过、亦或者亲临现场而看到过的、临界村因祭祀仪式而惨遭世界、不,是创世神明抹除的事情当作另类的见闻说了出来,话题的范围也在这些不甘寂寞的人们的帮助下往各个方向拓宽。 有那么多的八卦和奇闻异事可听,闲着也没事干的人们兴致勃勃,柜台四周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当然,对于这些小道传闻、尤其是和辉煌之地内的人有关系的外界奇谈,纵然人们听得津津有味、不管知情的还是一无所知的人都在扯着或正确或纯属胡编乱造的事情,但是大部分人都秉持着“能不信就不信、就当是一个酒后笑料”的、“听听就好”的、无比默契的态度——因为身处朱红墙内的他们均再清楚不过,辉煌之地的新主子能在杀上“天下之主”的宝座后稳坐几十年,靠的可不只有传说中的“蓝衣莫离”和“上界仙人”的帮助。 ——那位年轻的“天下之主”要巩固自己的地位,靠的并非任何人或非人的帮助,自信且强大如他,他靠的是手段、是冷血,除去是因莫离的推荐才让他成为辉煌之地的继承人外,他不会凭借任何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帮自己达成目的或完成理念,也不容许自己被任何外力所利用。 莫离彻底放弃了“天下之主”的位置,将这一人人都想要的王座拱手让人,蓝衣智者的放手和此后的归隐,让残忍暴虐的朱红墙新主人暂时性地放过了他,然后,不再依靠智者力量的“天下之主”也开始了自己的“改/革”道路。 现在的朱红墙的“红色”,与其说是“朱红”、“赤红”,倒不如说那是由千万人鲜血染成的、极为不祥的暗红色。已能被称为继原初之人之后第二个“凡人之主”的天下新主的残酷与飞溅入众生眼中及心中的血液,使得身处人间的人们的恐惧感和畏惧之情由心而发。 相比于距离平凡的他们太过遥远的创世神,他们自是更加害怕与尊敬那掌握着下界之上、上界之下的这块属于人类的领土的同类,“那个人”离他们太近了,也不会像神明那般对人间一切都“漠不关心”。 所以在谈及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时,就算说到了兴头上,人们也小心翼翼,尽量不留下什么把柄或借口、不把自己的命白送给对方;他们也不好闭口不谈,一是对“夏家的临界村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好奇心在作祟,二则是他们怎可能做到闭嘴不说话——他们会来到这家客栈中,不就是为了和同道中人、还有消息极为灵通的掌柜的闲聊的么? 再说,若他等太过死气沉沉的话,亦是在给那令人生畏的同类提供“见血”的理由。 “……” “……” “啊?你说那座村子——那座临界村毁灭了?” 让担忧着有人报出“夏家大少”在这家客栈中所住的房间号、以此跑去打扰自己的“先生”休息而一直绷紧了神经的权臻松了一口气的是,本就是想到哪聊到哪的人类们不可能只绕着“夏家”一个话题讲个没完,“夏家”和“夏家大少”的事情没过一会儿就被他们遗忘了,也没人问出什么“夏家大公子来这里和这儿的生意变好有什么关系”的这种会让它忍不住抓狂的问题。 大概是坐在柜台后的女掌柜对于这件事并不在意的缘故,只是住在客栈中的、和客栈生意的好坏无关的客人们也没好意思帮掌柜的询问这里“生意变好”的原因。 说出了“夏家大少”行踪的那个听客在身边人的注意力分散前又抛出了另一个话题,也就是在谈论“夏家”的事情时,人们有意无意地提及的“临界村毁灭”一事。他说自己对其抱有质疑的态度,或许是因为临界村这一处于“和平”保护下的村子曾是他的心之所向。 “哦、哦!”一个暂住在客栈之中的过路商人闻声激动道,“我也听说了,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有人在传,天山脚下的那座‘人间上界’毁灭了。” “是遭到了神罚吧?”挤在人群中的一个眼神阴鸷、脸上还有一道看上去已经无法愈合了的伤疤的矮个子男人听到了那个商人的话后冷哼一声,又自顾自地点着头,“嗯,我觉得他们必定是做错了什么,不是有人说过么?那个村子里可都是妖怪啊!” 在他的旁边又有一个人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怎么觉得是那个结界出了问题?搞不好,临界村这维持了几百年来的‘和平’实则是在透支村子的未来,村里人延后了他们本应承受的灾厄的爆发时间,把不属于现世的‘和平’调来了现世……” “什么玩意儿,你在说些什么呢。”坐在这个人身边的旁听人士撇了撇嘴。完全听不懂。 “……” “没错啊,我亲眼看见的!” 临界村似乎是因为创世神的降临才毁灭的,和朱红墙的主人关系不大,于是人们在谈论此事时也不再有所顾忌。 而当他们开始争论临界村毁灭的真正原因时,一个本是坐在一边的原木桌上“嘎嘣嘎嘣”地嚼着下酒菜的、穿着破烂的流浪者突然大喊着“临界村的毁灭是夏家造成的”而站了起来,他也许是感受到了客栈柜台这边的热闹,才在急忙咽下了最后一口吃食后费力挤进了人群中。 避之不及的听客们只看见这个人挥着一只看上去极为骇人的、因为褪掉了一层皮而显得通红又坑坑洼洼的手臂,唾沫横飞:“想那时我还走在前往夏家的路上,可谁知道夏家整个都‘炸’了!” “后来也真是晦气,临界村也‘炸’了,我还是借用了一个仙人前辈赠予我的‘传送符咒’才捡回了一条命,差点就交代在那个被吹得天花乱坠的‘和平之地’里。” “哎,是这样么?” “是这样……就是这样的。” 人群中有人脸色大变,也有人出声认同了这一介流浪者的发言,uu看书 wwuukans 并给其说的话作出了证明——虽说能了解到“临界村毁灭”这一件事背后真相的人少之又少,而只要还躲在朱红墙内活蹦乱跳的夏家家主不自曝,就没有人可知晓作为“和平”象征的、拥有寄存着“绝对和平”执念的结界庇护的临界村却走上了“自我毁灭”道路的原因,但就待在村子结界旁、或者就站在村子外边的那些命大也幸运的人们仍能作出最基本的判断,要看出那带来了毁灭的祭祀仪式是从村内何处展开的,即使是对于那时候忙于逃命的他们而言也是小菜一碟、“举手之劳”的事情。 仪式的阵图就画在夏家的大宅内,仪式的祭品自然就是夏家中的人和来客;通过仪式降临于临界村结界上的、能将临界村的“和平”结界彻底溶解力量释放了被村子压抑了数百年的、藏匿于村中各处的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村中的魔物失控,而一百年来都执意要维护村子结界的妖怪却不知为何预知到了这件事、提前撤走了。 而后,大火便燃了起来,以夏家为起点,以几百年前留下了“和平”执念的那位修士的心血为道路,将整座村子都燃烧殆尽。 “喝!想知道为什么掌柜的的生意会变好么?”被夏家给出的筹码所吸引,又幸运地从绝境内死里逃生的流浪者仿佛不知疼痛般按了按自己那条被火焰烧没了皮的手臂,后则迎着女掌柜意味不明的目光,向着干净的地面极没素质地啐了一口: “因为导致临界村毁灭的那位罪魁祸首就在这里,哈,我们都是来报复的!” 一百三十七.异象 如此迫切地想要复仇、甚至在经历了一次近似“神罚”的灾厄后,不顾自己身上的灼烧痕迹和已变得残破不堪的身躯也要想尽所有方法、用尽一切手段地追上仇人、尝试报复——这位流浪者这般的执着精神,要放在某些事情上,例如坚持不懈地寻求某样宝物、为了某个目的不肯放弃什么的,确实值得赞扬与嘉奖。 可惜,十分遗憾的是,他,以及坐在他周围的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与他有同样经历的人们的这样坚持不懈的、在某些方面非常值得表扬的精神,并没能引起客栈中的听客们的共鸣。这群从临界村毁灭的火海中抢回了自己性命的人们一个劲地叫嚷着,想要现场找一群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帮手,然后立即跑上客栈的二楼去把他们的仇人揪出来,却无半点成果。 周围的听众们虽有一部分人对他们的说辞起了兴趣,心中也有一直当一个“吃瓜群众”把八卦听完的想法,可是聚在这间客栈中的这些客人们的主体到底是商人,来到景城的商人们都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也差不多都将这句话当作“座右铭”般一直挂在嘴边,而除去跟班和打手外,他们的实力也不允许他们吃饱了没事干地去帮别人打架,既给自己找两个敌人,又断了自己的财路、让自己损失了“夏家”那么大个聚宝盆——这种亏本买卖,怕是只有超级业余的商人、或是混在商人群体中的那些真没事找事做的旅行者们才做得出来。 ——几个挤在人堆里的旅者无辜地耸了耸肩,表示他们可和夏家无冤无仇、对于那些死里逃生的不幸者们对拿无辜路人或村民当血祭品的夏家人的愤怒也有些理解不能。 因为他们想象不了,也没法想象,毕竟距离那个修士成堆成团、随处可见修真者的年代已过了一百多年了,当今时代,神明收回了所有有关灵力的“恩赐”,在百年前人们想要踏上仙途就已不易,现在则是难上加难;而从四十年前起,朱红墙内的这片世界在辉煌之地的新主子的命令与带领下,基本已遗忘了修士的存在。 人们对修真者的态度和称呼不变,他们仍是将那群强于他们的、且可以使用仙法“引发奇迹”的同类们唤作“仙人”,只是现今的“仙人”不同于百多年前的“仙人”,至少在人数方面上要减少了很多,“仙人”也真变成了如同“处在人类世界的非人之物”般不稀少但罕见的存在。 “仙人”都很少见了,那人们就更没见过“符咒”或是“祭祀阵图”了。尽管待在朱红墙外的某些偏僻的小地区里的人可能还保持着向天、向地或者向别的什么事物献上祭品、“换得庇佑”的习俗与传统,但聚在朱红墙周边以及朱红墙内部的人对“符咒”和“阵图”是完全的陌生。 嗯,称不上“一无所知”,却没有人能把这两件事说明白,自是也没人清楚一个由破坏性的阵图引起“祭祀仪式”会引出多大的灾难。 不知“灾厄”的危害性,又哪能理解好不容易才从灾厄之中逃脱、捡回了一条命的人们对带来了灾厄的“罪魁祸首”们的憎恶。 “没想到,最近的客人激增竟是这么个原因……” 倚靠在柜台上的、嘴角噙着一抹笑容、不过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群复仇者“跳来跳去”的纪曦忽然听到身边的妖怪如是嘀咕了一句,他状似无意地朝边上瞟了一眼,就看见权臻已与一身红衣的掌柜的头抵头在柜台旁说起了悄悄话。 和之前听见有人突然提起“夏家”而险些失去控制、变回原形想“大开杀戒”的情形不同,此时的少年妖怪淡定得很,从容不迫,在纪曦的隐晦的提醒和女掌柜有意的“帮助”下,早就冷静下来的它脸上见不到什么惊慌失措或愤怒,就只是平静地听着不远处人类们的“复仇宣言”,然后对着凑到它身旁的女掌柜随意抱怨、亦或是吐槽些自己的内心想法。 “这不是坏事。”女掌柜动作“轻柔”地摆弄了番自己手上的那支烟杆,抿着不知抹了什么东西而显得异常鲜红的嘴唇,于权臻的耳边“呵呵”笑道,“我也没想到那位‘体弱多病’的麻烦,不,是稍稍遇到了麻烦的先生还有这等作用,看来,光给你们的住宿费打个折扣还不够啊。” “哟。”一旁听力极佳的纪曦听到了掌柜的的这句话,便放弃了“偷听”,也挤到了这俩正在悄声说话的人类与“人类”面前: “那您给我们免了住宿费么?” 女掌柜面露和善的微笑:“洗洗睡吧。” 权臻笑出了声,但面上仍是一脸的冷漠。 “我就知道。”提议“惨遭回绝”的纪曦的脸上不见失落,他重新抬起一只手臂撑在了柜台上,单手托着腮,而后又用另一只手则指了指他身后的那群正在嚷嚷着的复仇者们,“那,那些家伙是由着他们闹么?”他问,再扭头看向权臻,咧了咧嘴,“我可不想让他们找到夏先生。”他道,“我想,你也不愿意看见这等情况吧?” 权臻原本淡漠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是这样,纪公子。”它认真地点头说,“这时候还能由着他们乱来,但要是他们找到了先生的住所……” “啧,你们可别乱来啊。”手持烟杆的女掌柜口吐白烟,她趁着一“人”一妖怪被烟雾包围、稍有愣神的片刻功夫,直接伸手在他们的头上各敲了下,以此彻底打断了妖怪还未能说完的话。 不自觉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被烟杆砸到了的地方的纪曦笑了笑:“我们定是不会放过那些打扰到夏先生休息的人的,额,这也许会导致一些走进了客栈的人却走出不去,你是不想被别人说这家客栈是‘黑店’、会‘吃人’?” 女掌柜似是被逗乐了,拿着烟杆敲了敲桌子、并抬高了说话的音量,显然是打算提醒那群想要搞事情的复仇人士一句话:“要打出去打,要杀到外面去杀。”她厉声道,“不然赔钱。” “……” “掌柜的威武!” 一谈及“钱”的事情,早在大火中失去了一切的复仇者们多少有些尴尬,这时候,在女掌柜发声的一瞬间就已拉着权臻远离了柜台的纪曦躲在楼梯口拍手“叫好”道,随后则又扯了扯身边的权臻,示意它赶紧跟着自己上楼、前去顾斐所在的房间。 ——而站在他旁边的也有几名客人跟着他鼓起了掌,完全处在状况之外,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和着女掌柜的警告一起,使得人群中的流浪者一下忘记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瞪着眼睛等着掌声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自己“招揽”同伙的“计划”。 — “夏先生……今早的状态如何?” 半晌之后,客栈二楼。 从一楼溜走的纪曦双手抱臂,倚在一扇门外有刻着一串模糊不堪的字迹的门牌的房间的大门旁,听着受到他雇佣而留在客栈中、这两天来和权臻一起照顾顾斐的那些“搬运工”们的汇报。 在上楼而来到顾斐的房间门口后,他并没有急着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等着手下们赶来——这花了不少时间,但他并不在意,因为这是他与权臻约好的,也是他自己所决定的事:除了做一些必要的照料外,绝不会打扰到房间内人的“休息”。 “是么,还没醒啊。” 立于纪曦身后的权臻很容易就看见了商人的手下们脸上的“束手无策”,期待着能有好消息的它在听到了“自己的先生还未苏醒”这个消息后不禁闭上了眼,用余光瞥见了身后人神态的纪曦也不由摇了摇头。 只是这个商人随即好像发现了什么,又或许是他的直觉在作祟,他忽地抬手搭在了房间大门的门板上,在其上摸索一番后眉头一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受雇而来的手下们不知雇主的意思,uu看书.uukshu.om面面相觑,他也不再搭理身边的人了,直接一个眼神示意挡在门口的一个手下让开,然后就在妖怪错愕的眼神中,一把推开了门。 “等等,纪公子——哎?” 刚想阻止纪曦的突然之举的权臻,在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愣住了,亦或者说是看着径直倒下的房门而愣住了,它一时间没能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只是看着那块门板一点点倒下、也看着其猛地爆成了一堆木屑。 “嘁,底下的那群人居然还不是全部么!”意识到了某些事情的纪曦咬了咬牙,挥手将挡在眼前的木屑推开,瞅见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权臻慌慌张张地跑至自己身边后立即从衣袖中抽出了一张符咒,再当着自己那群目瞪口呆的手下的面,用力将符咒往门框上一拍。 而后结界形成,已经失去了门板的门框上涌出了淡金色的光辉,将他和少年妖怪以外的事物通通都隔绝在了房间之外,也遮挡住了外边的人的视线,让他们无法看见里面的事物。 “不止有底下的那群人,还有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其他人……也想要报复夏家?” 几乎是冲进了房间里的权臻回头瞅了眼身后刚刚形成的结界咒术,随即便挪回目光,朝摆在房间内的那张床看去。 顾斐仍在那里,只不过,不再是平躺在床榻上而安稳地“睡着了”。 他坐在那里,黝黑的双目深邃却无神;他的上半身赤/裸着,上面爬满了从干瘪的左手处蔓延出的黑色的线。 或是说,裂缝。 一百三十八.开章 “上一次的故事,说到哪里了呢?” “我想,它应该已经结束、进入人人都喜欢的he了吧?那,既然如此,今天我要说的,就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幕了。” “嗯,下一个故事么…… 唔,或许是我已好些时候没见过你了的缘故?现在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紧张得都不知该如何把故事讲好,那只能这样了,你看,在我想好该如何说好故事的开头之前,让我们先来聊些别的吧?” “……” “说起来,这已经是我们分开的第几个月了呢?哦,我知道,我知道,就算是以前,在你还能自由行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能被禁锢在这间白色房间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每天都能见面,甚至于一年中也不过只有一两次碰面的机会。” “真的是叫人无比沮丧的事实啊,让我们两个在一起逛个街、吃个饭、或是就像那些无所事事的正常人一样闲聊可是非常奢侈的事情呢。 唉,为了能和你好好相处、为了能好好照顾你,我已经尽我所能地调用了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可是时间还是不够,太少了,我觉得实在是太少了,完全比不过你瞒着我和‘他’待在一起、和‘他’在一块儿欢笑、最后沦落到这等境界、不,是这等让人心疼的模样的地步的时长——完全比不过、根本无法相比较。” “……” “哎呀,这时候的你已经可悲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么?好在,现在的‘他’已不会影响你了,你没办法再离开这里,也不用再担心你的病情会加重。 放心,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的,你所期待的那些事、你尚未做成的那些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将它们完美地完成的,对,像‘他’那样的庸俗的、普通的、平凡的人没能力做到的事情,就请全部交给我吧。” “……哈哈,你在说些什么呢?这不是你向我索取、你渴望得到的东西么?我答应了你,会成为你的‘希望’,会给你带来‘奇迹’……可是没办法啊,我做不到,我竟然做不到这一点,我没有抓住‘奇迹’的能力,亦找不见能寻得‘奇迹’的‘契机’——啊,是这样么?” “我,让你失望了是么?” “……” “好吧,好,也该稍微冷静下来了,我说过,留给你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就请允许我、慢慢地将下一个故事说完吧。” “故事的背景仍然是一片森林,不过这次的它可就没有‘黑暗’的前缀了:这是一片茂密的、充满了生机的、在树叶与树叶的缝隙中还可看见圈圈光晕的梦幻之森,而矗立在它边上的,同样也是一座有着高耸城堡的、居住着国王与公主的国家。 这片森林就相当于王国的一座巨大后花园,而且并非是国王独享的,爱着人民也得到了人们爱戴的国家之主恩准了国中的普通人们也可毫无顾忌地在那里进出。” “梦幻的森林中蕴藏着各种各样的稀奇珍宝,也栖息着各类奇幻的生物,不过,国内的人们前往那里并非是为了寻宝或打猎,也许在几千年以前,他们已与这片森林、或是森林的守护神定下了契约,森林会给他们提供庇佑与充足的资源,他们需要做的,便是不去伤害林中的生灵。” “传说中,这片梦幻之森中隐居着一名能唤起‘神迹’的魔法师,也是一位获得了不知真假的森林‘守护神’认可的‘神之使者’,森林中生机盎然的树木们给予了他源源不断的灵力,他也用自身的力量反哺对方。 有时这位魔法师也会前往王国之中,那时候,国家的主人就会用一个帮助来换取‘神使’的承诺,许下了诺言的魔法师能通过约定来实现愿望,不管是多么匪夷所思的、多么荒唐的愿望,也不管实现愿望的过程是多么的曲折和艰辛,到最后,他都可以让其成真。” “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在这座王国的公主十六岁时,她受到了恶毒的巫婆的诅咒而死去,年轻的女孩儿在有着高耸入云的尖顶的城堡中永远地睡去,一朵朵鲜艳亮丽的血红玫瑰自她身上绽开。” “伤心欲绝的国王于是疯狂了,他征集了王国内所有优秀的年轻人组成了一支强大的队伍,并集结了国家中所有出色的工匠们打造出了一把把锋利的武器,其余尊敬着自己的国王的人民们也站了出来,举国上下都宣誓要杀死邪恶的巫婆、帮助他们的王而为无辜死去的公主复仇。 后来,这些有着坚定信念的人们的确是成功斩下了巫婆的脑袋,并将其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倒挂在了漆黑的木架上烧毁,可是在与巫婆对抗的时候,心灵扭曲且见不得一丝光明的恶者却施下了咒术,在幽暗的火焰中焚烧着的不止是巫婆的尸体,还有整座王国的未来。” “……” “巫婆充满了恶意的诅咒,哪怕那位人们口中‘保护了王国数千年’的森林守护神真的存在,也无能为力,原本安逸的国家在瞬时间中就成为了废墟。 看着满眼的狼藉、看着冲天的火光与昏暗的天际,临近崩溃也已绝望的国王无能拯救那些被他所拖累的人民,身心俱疲的他拖着步子走进了残破的城堡,而后从城堡中捧下了一束鲜红的玫瑰,再踩着国人们的残骸——他无力绕过它们——踏入了仍然梦幻的森林中。 牺牲了自己的国家、成为了罪大恶极之辈的他觉得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也知道自己还想要做些什么——懊悔、愤怒、自责,许许多多的情感在他的脑内翻滚着,他将它们一一从脑中擦除,最后在脸上挂起了毫无悔恨之意的表情,站到了森林里的‘神之使者’身前。” “……” “尊敬的国王,请告诉我你的来意。久居森林中的魔法师不知王国已毁,他看向了面前人手中的艳丽花朵,微笑着说。” “我想要复活我的女儿。” “命不久矣的国王平静地回答道。” “魔法师接受了国王临终前的请求,他从眼前的男人手中接过了花束与王冠,并对将死之人许下了诺言:他会尽己所能让已死之人重获生命,并代替其、延续其对自己亲人的爱。” “——王冠用于交易,玫瑰则是媒介。 寄存着万千人希望的森林中,长出了一株新生的幼苗。” — — — “先生!” 在身上爬满了黑色裂缝、裂缝中还有黑色的“雾气”不断窜出与消散的顾斐映入眼帘中的那一刻,权臻只觉得自己大脑中“嗡”地一声,它霎时间就失去了所有的镇定和冷静,脸上的平淡神情也一下垮掉。 担忧、恐慌等等各种各样的糟糕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只一刹那的时间,这只将“顾斐”、将自己的“先生”视作了自己生存的意义与唯一的光的妖怪便慌了神,心急如焚的它于是就这样直接冲到了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异常气息的青年人身旁,一点也不顾边上商人的劝阻、也把“周围会不会还有敌人埋伏”和“这会不会是敌人的陷阱”这些为谨慎起见而应该有的警惕心通通抛却在了脑后。 跟不上权臻速度的纪曦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在他的脸上也只能看见惊愕和慌张,相较于权臻而言,略微还能保持镇定的他看拦不住速度本就很快的妖怪,就果断舍弃了那一打算。 他随后便移动视线、飞快地扫了眼四周,但在确认了这间房间内除去“夏满”外并无他人、也不见有人在哪处埋伏着后,他不由感到了一点儿意外。 “走掉了……么?” 也是,人家都有空在门板上布下障眼法,把那块已经被打成木屑的木板“拼”回原样,大概早就撤走了吧——心中稍有不爽、也莫名感到了恼火的商人无奈地肯定了“擅闯房间者已不在房间中”的这个事实,他而后则咬牙切齿地悄声念叨着不怎么好听的话语,嗤笑着那个乘虚而入的图谋不轨之人“跑得真快”。 看来这家客栈的安全措施没有做到位,u看书 wukanshu.om 不过,也怪不得掌柜的和客栈里的伙计,他想,全是因为临界村毁得不够彻底、从临界村里跑出来的那些隐匿了百多年的修士太多的原因。 要知道,在正常情况下,景城中哪见得到那么多有一定修为的修真者——整个朱红墙后、整座辉煌之地中恐怕都看不到“一堆修士齐聚在一座小客栈”中的这种“奇观”。 “……” 手握一把皱巴巴的符咒、沿着整间房间绕了一圈,确定了这间房间中并没有被擅闯者布下什么麻烦的陷阱后,等不及松口气的他立即转向,快步走到了正一脸无助地搂着坐在床榻之上的青年人的权臻身边。 “夏先生怎么样了?还好么?” 一点都不好——在问出问题的同时纪曦就立即反应了过来,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抬起了手、主动捂住了嘴而阻止了这句无意义、却能给人带来不好感受的话的说出。 这根本用不着权臻来回答,他心念道,明眼人、不,就算是眼神不好的人一看也能看出。 青年人裸/露在外的半/身上可不只是爬满了黑色的裂缝,那些黑色的雾气是魔气——从权臻那像是就快窒息了一般的神色上就可辨别这些雾气的组成,来自下界的魔气和人间生灵所化的妖怪向来就对不上。 “先生……” “他的躯壳快溃散了……” 良久,在勉强振作起来的权臻的抽噎声中,愣愣地盯着面前魔气看了半晌后,纪曦闷着声,喃喃道: “他,还没想起那迫使他留存于世的执念为何物么?” 一百三十九.名字 在纪曦轻声地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后,本就没什么声响的房间彻底陷入了沉默寂静之中,提出了问题的“人类”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低垂着头、双手掩面的妖怪,好像在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毕竟在这个和顾斐实际上也只相处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对同行者的自身情况了解不多的商人看来,作为“夏满”忠心耿耿的侍从的权臻肯定要比他更熟悉“夏满”一些——没有办法,见到了这对主从的人,无论是谁都会那么觉得的,就算是区别于正常人类的他,也丝毫没有半点例外: 权臻对它的“先生”太热情了,没有半分多年不见后的疏远感,它和它的“先生”间的关系也很融洽,旁人根本无法从这妖怪对待自己“先生”的态度中看出“二者实则才认识了不到一天世界”的这等事。 因而对“夏满主从”有了少许误解的纪曦想着“一直”陪伴在夏家大少身边的妖怪或许会知道些他这个“外人”不清楚的、在两天以前前往客栈的路上知情者又未曾说出口的、更为隐秘也更加重要的事情,而他和权臻一样,都非常担心“夏满”此时的身体情况,于是他便开口询问了。他不确定身前的妖怪是否知道“夏满”失去意识甚至连躯壳都快溃散的原因,但他自己是明白的,因此,现在的他只能寄希望于对方。 他指望着少年妖怪能回想起它的“先生”所珍重的、心心念念的事情或事物,以此来推断并找出即将消失的执念者的执念为何物、顺便将这粗心的执念者重新栓回这个世界上来。 他也想要知道,在“夏满”与“权臻”这对“主仆”来到景城之前,景城之外的临界村中还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来,他已从女掌柜或是来来往往的客人口中听说了不少临界村的小道传闻了,他本身也对传说中受到朱红墙之主“眷顾”的夏家人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夏家人对待妖怪和魔物等非人之物的偏见的看法,手中也握有“夏家人从下界获取了强行了却执念的咒术”的情报。 也许比那些幸存者和喜爱听八卦的人还清楚临界村到底遭遇了什么的他也能确定,那个村子中定是还发生了一件连那些能准确地回想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从大火中侥幸逃生而恨夏家入骨的复仇者们都不知道的事,那群狼狈地捡回了一条性命却还想要跑去黄泉蹦跶的幸运儿们也许被人欺骗了,他们在某人的有意指引和掩瞒下忽略了很多关键点;而且他们并不知道导致临界村毁灭的内因和外因,更不知道村子的消失是必然。 同样的,他想,也就是因为那件已无人知晓的事,让与临界村一同死去的夏家大少爷以“执念”的形式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夏满心怀不甘,却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他一心以为自己还活着、更是遗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留恋世间。” “这就是真相,但是,这就是真相么?” “现在的夏满,是谁呢?” “……” 是了,纪曦知道“夏满”并不是活人,就像顾斐从黑暗中挣扎着醒来后所想与怀疑的那样,这狡猾也见多识广的商“人”早已知晓了自己的同行者们的非人身份,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初次见面”时就脸色惨白地倒下、和自己聊天时会无故愣住的奇怪青年并非活生生的人类,也非人间生灵。 他会和“偷渡”入景城的顾斐与妖怪们碰面也许仅是偶然,不过,在看见了躲在马车之后的青年人的那一刻,他就已通过自己的眼睛和自身的能力,看到了对方身上、或是说其周身那被“夏满”之名所掩饰了大半却仍旧十分浓厚的魔气。 而后他就凭此、以及刚见面时发生的那一意料之外的“碰瓷”事件,确认了对方真的不是人类,并看出了其是一只拥有着人类之名、并被人类的名字所保护着的、特殊的下界“生物”。 ——顾斐刚从临界村醒来时,受到临界村结界的影响,他在村中的妖怪们眼中仍可以保持着人类的形态,一切都很正常。可当他察觉到了夏淼的恶意、并对夏淼产生了杀意的同时,临界村结界就无法再维持他的人形了,在普通人眼里他依然是一个平凡人,但他的真身已无法瞒过作为下界魔物的“敌人”的妖怪。 于是他就在系统的提示下、以夏淼的血肉与夏淼的信息为媒,说出了夏满的名字后,夺走了夏满的身份。 “夏满”之名属于人类“夏满”,它于没有真实形体的非人之物本身而言既是禁制、也是伪装,这一人类的名将顾斐这用魔气所形成的凝聚物“封印”在了人形的躯壳中,它剥夺了顾斐作为“下界居民”该有的能力和不死不灭的特性,却又给予了他“人类”的身份,令其可在人间自由游荡、而不受外物的限制或影响。 若只是一团下界中随处可见的魔气,借助人类的名来做伪装、跑到人间来肆意妄为恐怕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好主意吧,只可惜,没有如果。夏家的大少在夏家虽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存在,但依旧只不过是一个并未踏入仙途的凡人罢,他没有制约魔物的能力,更别提顾斐的魔气太重、执念太深,身为普通人类的夏满的名字自是没法完全将其遮掩,构筑好的封印也极为不稳定。 — “……” 对于纪曦的疑问,也许是因为悲伤过度而没有听见,亦或是周围的魔气太浓、让自己的头脑有些发昏,当然也有可能是没听懂、或者是不愿回答,总之,权臻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得不到回复的商人只得默认眼前的妖怪并不清楚自己的“先生”身上为何会布满了裂痕,自己的“先生”又为什么会被魔气所缠绕、所侵蚀——假若换在无所事事的平时,他倒是有心等待权臻出声,纵使是等一两天也没有关系,他可以尽情地展现自己的耐心和包容力,可现在不行:那从青年人左手处延伸处的裂缝随时能让其碎成无数的小块,弥散在其身边的魔气也正蠢蠢欲动着,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时机爆发开来、借此吞没这个房间中的所有事物。 他不想让眼前的“人类”变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更不想看见眼前人溃散成魔气重归地底,他不想让噩梦成真,这是他在和青年人碰面之时、发觉了对方身上的紊乱的魔气后就立即作出的决定,亦是他提出要与陌生人结伴同行的原因。 ——或许是出于某种熟悉感,或许是直觉,或许是因为站在青年人身边的那一个“象征”——从他确认了青年人的身份、在他以“纪曦”之名向对方介绍了自身、自愿用人类的名字来施加了禁制而又放过了本该除去的妖怪魔物的那时候起,在一百年前由于弱小和仇恨弄丢了心念之人、一百年后却是有幸没有错过对方的他就不会再放手了。 他和愿意怀抱着无力的承诺而一直等下去的竹妖一样,等候的时间过于漫长就更加害怕重逢后的再离别;百年前在送走了想要回归上界的人类与魔物后,他自愿留在了这片已没有“那个人”存在的人间大地上,而回收了所有神明遗物的魔尊在返回上界前告诉了他,人间有留有为固执的“神明”准备的“礼物”。 一百年的时间,茫然的他花了几十年在人界四处游荡,他睁着淡金的瞳眸向天边望去又低头凝视着脚下的土地、寻找着“友人”难得的善意,有时也吹奏起白玉埙以与孤独的残念相谈。将一缕执念寄放在埙中的离仙为寻找王玉珏何止在不适宜妖怪生存的人界徘徊百年,于是他从离仙身上学会了耐心,抛下了原有的急躁和冲动。 后几十年他与竹妖立下了约定,那一天他将逆银锁的封印彻底解开,竹妖代替他留在了人间,他则回到了上界,让众人所仰望的“创世神”醒来,u看书 ww.uukashu 然后断绝了所有人间生灵前往上界的方法,将修士们已经失控了的年龄推回了他能容许的范围中,打消了人们企图获得永生的奢望。 “神明收回恩赐、改造人间,不是为了迎接原初之人的归来么?原初的人类是神明最完美的作品,独一无二才是完美。” “不是这样么?” “哈,不是这样么?神明在创造了世界后力竭而亡,唯一被赋予了意义与灵魂的作品模仿神明的模样创造出了原初的生灵,原初之人是真正的创世神君的替代品,他能使用神明的权能,他就是神明。” “他才是神明。” “……” “……” “!” 思绪百转,当纪曦回过神来时,他已盯着哭丧着脸的少年妖怪“看”了十几秒钟了,摇着头收回了那无意间投出的目光,他的面上神情愈发平静,似是撇去了心中所有的杂念。 紧接着,他像是下定了做某事的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手轻抵额头,接着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一动不动也好似已经不会动的青年人身边。 眼眶里挂着晶莹泪珠的权臻听到了动静,不免抬头看了这已坐在自己面前的“人类”一眼,它的眼底里闪过了一丝戒备,随即则变作了困惑。 “等一会可能会很亮。”一手抵在额前的“商人”轻笑道,“注意一下吧。” 话音落下,他按在额前的那只手好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被他的手指碰到那块皮肤也多出了一些暗色的斑块,且颜色还在不断加深。 一百四十.定义 迎着权臻稍有不解而后渐渐变得肃穆起来的目光,纪曦微笑着、也似是有些吃力地又抬起了一只手,并将其搭在了原本就按在额头处的那只手上,手指轻划过前额皮肤上的深色斑块,再猛然用力。 令目视着“人类”商人这一连串动作的妖怪的神情愈发严肃、眉头也越皱越紧的是,一本有着破旧封皮的书就这样“破开”了“人类”的脑袋,被耐着性子假冒成“人类”、却又没把心思放在伪装上的非人存在用这种正常人类绝不可能做到的举动从他自己的身体中扯了出来后、再被其紧紧抓在了手中。 “你……” 一个破洞——安置于纪曦躯壳内的、封面破烂的古书被自己的拥有者抓去了躯壳外,它将一个狰狞的“破洞”留在了纪曦的脸上,确切来说,那是一个狭长的、从商人的前额一直划至下巴处的伤口。 巨大且深的伤口中没有鲜红的液体流出,通过这道伤口,却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商人“人类”的外皮下并无血肉,而是成团的、耀眼的光辉。 这个时候,假如有普通的人类待在这个房间中,且一帧不落地看罢了这幅情景,想来定是会因眼前所见而吓一大跳或是大惊失色,也不怪目睹了全程的权臻已无法保持冷静,它眼睛大睁着,视线扫过身前“人”手中的书又投向了其被光芒“一分为二”的脑袋,面色凝重,既紧张又愕然。 此时此刻,这妖怪脸上原先的淡漠或平淡已见不到了,它现在的表情中倒是混有“意外发现了某件很重要但不得外传的事情后担心会不会有人找上门来杀妖怪灭口”的异常复杂的情感,额前与脖颈处也不知何时挂满了冷汗。 “你,你是……” 无法说出口也不可形容的恐惧感在心头徘徊着,在担忧着“先生”安危的同时,又害怕“神罚”的突然降临、恐惧着自己会因神明的惩罚而消失、从此再无法跟随与陪伴“先生”的少年妖怪不由攥紧了双拳,它动作僵硬地抬起握紧成拳的一只手、用衣袖擦了擦脖子上落下的汗水后张了张嘴,好似是想要对身边那作出了非人举动的“人类”说些什么,但结结巴巴地,最终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末了,只能安静地坐在一旁进行观望。 它看着面前的对方用仍抵在额前的那只手盖在了他面部的伤口上,而当其像是经过了一系列剧烈运动似的脱力般吐出一口气、将手垂下时,其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样,分成两半的脸“合二为一”,一张完整的、挂着讨人喜欢的笑容的“普通人类”的脸重新出现在了旁观者的眼前。 莫名感到了惊悚的妖怪不觉眨了眨眼,再睁眼时,它便瞅见对方甩着手又“哗啦啦”地将手中的破旧古书翻了开来——而在那本书被翻开的一瞬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它立即深吸了一口气后屏住了呼吸,就好像感知到了某些东西,又像是对方此时正在做的这一举动是禁忌一般。 或是说,妖怪出色的直觉让它敏锐地察觉到了,在将书翻开后,纪曦一个“人类”往后的一举一动,一切的一切都关系着作为“知情者”的妖怪们的存亡。 “……” “不用担心。” 也许是察觉到了权臻的焦虑和恐惧,快速将手里的书翻到了新的一页的“人类”嘴角微微上扬,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书页上比划了一番,随后带着笑容出声安慰: “我从来不会在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迁怒于无辜者。”他这般说着,“更别提,已有百年不见的我等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我又怎可让旧友相逢变作……冤家路窄?” “再者,我和你既无仇也无怨,我们都想要找回‘那个人’,目标相同的我们在几十年前也已达成了约定——几天的相处下来,我应该没做什么会让你不满、或是引起了你的杀意的事情吧?那么,你又在害怕着什么呢?” “那本书。” 随着纪曦的话语,本来因为恐慌而心中忐忑的权臻好似作出了某个决定,它的黑发刹那间被绿色且尖利的竹叶取代。 “那本书。”它说,并伸手从自己的头上揪下了一片叶片,叶片也在眨眼的功夫中变幻成了一把尖刃——说话间它的深色瞳眸亦在一点点变淡,而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变回了身为妖怪的它原来所拥有的那对淡色的金眸。 说是淡金的眸子,其实,这对眼眸的颜色已不能称作“淡金”,而是接近透明。当初顾斐浇在清居旁竹子上的金色的水不过只有两三滴,凭借金色的水而取得了灵智、更是得到了能直接化形成人的能力的妖怪每每使用咒术或念诵符文,消耗的除了外界大气中的灵力外,还有蕴藏在其内部的金色的水。 顾斐用金色的水为竹子点了睛、让竹子“活了”过来,当金色的水用尽的那天到来,竹妖终将变回原形,将所有的恩赐还去。 “不,不用担心我会用这本书做些什么,实际上,它也什么都做不了,但光是做这一件事,就要花费我不少的精力。” 被叶片变成的利器指着的纪曦依然微笑着,但他捧着书的那只手却“融化”成了一团光芒,这团光还在不断扩散、沿着他的肢体向上蔓延。 “它是创世神全知的证明,也是暂且成为了人类的我求取神迹的媒介物。 你看,我想要救你的先生,我也想要救我的权前辈,我想他的意识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而凭借你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助他脱出困境——我也不想这般大费周折的,这连权宜之计都算不上,只是人类想要使用神迹,就必须付出代价。” “——我将祭出‘纪曦’之名,献出人类‘纪曦’的存在,以换得神迹的降临。” “你、这……” 或许是商人话中的“共赢”承诺成功让妖怪平静了下来,亦或者是妖怪被眼前身形溃散而就将化为大团光芒的“人”给吓着了,由于光芒太过刺眼,不敢再瞪大眼睛的权臻默默收回了手里的刀片。 它或许有些懊恼自己为何不是草妖、作为草妖的话就可甩出藤蔓、进行远程攻击了——收起了武器的妖怪随之起身、后退了一步,再而放弃了对手中叶片刀的维持,让它变回了正常的叶子后、随手将其扔在了一旁的木头地面上。 它随即又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这就是当年的你,从清源山的符厅书库中‘多’带出的东西?” 身体已有一半变成了光芒的纪曦没有否认,趁着自己的头没有消失,他还咧着嘴噙着笑容,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也问过权前辈了,不是么?他回答了我,说‘那是记录着创世神传说的、创世神明的遗物’,也告知于我,其中的知识对我有利,我也‘迟早有一天会想起书中的内容’。” “那……里面写了什么?” “创世神君与执念者的传说故事,还有神明转世后没能血脉觉醒时的‘命运轨迹’。”即将完全丧失人类形态的光芒并没有隐瞒那些本应只有神明才可获知的知识,十分大方地将古书中所记载的事情分享了出来,“以及……”他忽地顿了下,像是毫不介意时间流逝的速度似的卖了个关子,再语气里带着笑意地、不紧不慢地揭开了“谜底”: “有关原初之人‘回归’的、预言。” “!” 这时候,房间中已没有以“纪曦”为名的人类,破旧的古书浮在了光芒中,纪曦脱去了人类外壳后所现出的“原形”、那个被顾斐称作“太阳”的“妖怪”身上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了刺目的光辉与大量的热,热量之高逼得已经和纪曦保持了一段距离的权臻还得不停地往后退,直至它一下撞在了房间门口处的结界上、因为没法解开结界而被迫停了下来。 “——先生!!!” 失去了退路的妖怪只来得及如是叫喊了一声,随后则万分无奈地化为了一阵青烟融入了泛着金光的结界中,uu看书ww.ukanshu 金色的结界上同时也生出了一片片绿叶,后生的叶片将结界包裹了起来,形成了新的门板。 从坐在床榻上的青年人身体中蹿出的黑气此刻也飞快地消融在了强烈的光芒之中,顾斐身上的黑色裂缝被金光尽数抚去,他干瘪的左手“挣扎”了两下,终是难逃净化、委屈巴巴地变回了普通人手的模样。 “凭天为证、借地为身……” “……弑我之名、献我之魂——” 空灵的声音自金灿灿的光芒中传出,万能的咒术象征着神明的全能性,本就是神明所掌握的权能之一,而随着它的改写与补完,处在光芒内的古书自行翻动着,最后停留在了一张空白的纸页上,那张无字的白纸上也立即多出了数道金色的字迹。 “我会帮你寻得新的执念。” “我会给予你新的存在意义。” “你终将寻回你的执念。” “……” “所以,请醒来吧。” “……” “——神明说,我会再次找到你的。” “啪。” 书页合上,耀眼夺目的光芒终于黯淡了,溶解于光芒中的黑气也慢慢地析出,它们在还未完全散去的光辉的驱使下融在了一块儿,又逐渐变化成了一个漆黑的人形。 黑色的人影晃动着,它踉踉跄跄地往前踏出了一步,而后则跌入了边上忽然站起的青年人的身体中。 ——已然清醒过来的顾斐怔怔地看着一个黑影向自己扑来,他还未来得及闪避,那影子也毫无攻击的想法,就这般消失不见了。 一百四十一.小说 云海之上,上界 这里是神明诞生之地、亦曾是神明陨落的地方;也是这整个世界的基础,世间万物都发源于这片空白又不见一物的无边平台——而在遭遇了原初之人的背叛也接受了魔界尊主的离弃后的千百年后,失去了等同于守护者的“主人”又遭到了封印的它终于等到了神明转世的血脉觉醒、等到了神明的复苏与回归。 只是,打开了上界封印又回归了上界的神明并没有给这片万物起源之地带来任何的改变,在作出了“停留于此”这一选择且得到了神明准许、能够在此驻足的人们眼中,它仍旧是创世神的传说中所述的那个空无一物的清冷世界: 不同于底下的人类修士们所幻想的那般,看不见任意金碧辉煌,亦不见他们想象中应有的上位者的奢侈。 — 当淡金色的光芒从云海中升起、并逐渐构建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时,一直浮空站立在苍白云雾中的青衣年轻人轻笑了一声,他而后好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即一展手中折扇,遮住了自己脸上的灿烂笑容。 “惊喜! 我的友人啊,你拿到‘它’了么?那是属于你的——那一份迟到了几十年的大礼。” 纵然拿扇子遮挡住了自己的半脸,还“欲盖弥彰”般作出了一副“想要让面前的神明不去在意自己的好心情”的模样,可沈钰的语气中却充满了笑意。他似乎从没想过要调整一下自己说话的语气来掩饰自身的情绪,也并非真的希望神明因不在乎自己的欣喜和愉快而将自己忽视,因此,就连伪装都做得格外的蹩脚和敷衍。 “不,该怎么说呢?” 这位擅离职守,把自己建立、扩大且提升至能与人间同等地位的下界“魔界”随意扔给了无名魔教的魔界尊主在向他口中的“友人”表达了祝贺之意后又故作惊诧:“难道是我将‘它’藏的太过隐蔽了些?”他这般说着,面上的笑容不减。 “竟让你花费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去寻找啊……不过,下面的那些人类不是说过么?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找的时间越长,最后得到的惊喜理应越大才对。” 听到了魔尊的这段话后,由淡金光芒与上界云雾构筑成的人影晃动了几秒,哼了一声: “为神明留下的‘礼物’,你真的确定你将它藏在了人间么?他身上有下界的气息,更是全身上下都缠绕着来自下界的魔气。” “哎呀?这样啊,说起来……我之前是那么说的么?”笑容一下更甚的“年轻人”动作幅度不大地摇了摇手中折扇,眼神飘忽。 “……” “好吧,好吧。” 十几秒的沉默,足以让熟悉面前虚影的沈钰察觉到对方此时的不满,而在感知到了“友人”对自己态度的改变和周围气氛的变化、就比如说四周那莫名动荡起来的云海后,依旧用提起了手中扇子遮挡住半脸的他便毫不含糊也无半点心虚地为自己“欺神”之事找了一个借口: “也许是当年走得太匆忙了。”这轻描淡写地扯着自己为何要对神明说谎的理由的魔物摇头道,脸上的神色淡淡,却又突然恰到好处地摆出了一副“怀念过去”的忧伤的表情,其中还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乡愁”,“在外的游子,归心似箭啊。” “……什么?” 即将变幻成实体的神明之影又晃动了下,就算是已解开了血脉封印、获得了创世神全部的神力与“全知”权能的“新神”依然总是跟不上这位自称是他“友人”的“沈前辈”的思路,虽不怎么想配合对方,但他却还是不自觉地对对方的“思乡之情”抛出了一个问号。 “为了返回阔别已久的故乡‘上界’,我要完成的事情和要做的准备工作可是多得数不胜数。”得到了配合的沈钰则迅速放下了手中折扇,再摊开手作出了一副无奈的模样,尽量让自己满脸都是“真诚”,没了折扇遮掩的笑脸内也多出了几分苦涩的意味,“我可是很期待能快点返回上界的。”他“解释”道,“所以,‘一不小心忘记了要将包装好的礼物从下界带回’这种小事,你,哎,还请您莫要追究啊。” 已完全用周围的金光与雾气凝成了实体、成功从人间返回了上界的纪元烨冷笑两声,不再搭理身边的“友人”,也没心思在对方面前装出神明高高在上且不容亵渎的模样。 现世的神明期望着的是“平等”,是友人之间的“平起平坐”。 — “……” “……?” 朱红墙内,景城,外表破旧的客栈二楼 回来了……时间过去了多久?这里没再发生什么事情吧?不对,刚才的那道影子是什么……不,是谁?又有谁闯进来了么? 还是没人……权臻,还有“那个家伙”,是他们外出了还未归来?还是就像我所想的那样,商人不需要没法动弹也失去了意识的合作伙伴,而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所以才会自愿跟随我的那些妖怪看到了我的“无能”后对我失望了,就离开了? 将心中的一大堆问题抛去系统那儿,以此来确认自己究竟“离开”了多长时间、也通过系统的回答来平复心情、想要让自己稍稍安心后,听着脑中机械音“咔咔”作响却未能彻底反应过来、或是说没能清醒地认识到这间房中发生了何事的顾斐面色不佳地抬手抵额,深吸一口气,再扭头环顾四周。 之前的他就如纪曦所说的那般,陷入了一个无比真实的“幻境”之中,亦或者说他并没有被困在了“幻境”里,而是意识被某种不可抗拒地力量拉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在死后则又穿越了一次,还是穿越去了一个他很熟悉、且比这个有别于他的原世界的世界还要荒谬的地方。他以此延伸了想法,得知了一件事,并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谬”之处。 ——不管是他的潜意识,还是那些哪怕夺回了自身意识的自主权却仍在他脑海中闪烁个不停的、模糊不堪的记忆片段都在告诉他,那是一个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即原世界中的一位作者笔下构造出的“书中世界”。现在的他已经想不起那本小说的书名和那位作者的姓名或笔名了,但他却记起了自己在生前曾因为某个人而抽出了一段时间、将那本书完完整整地读过了一遍,也因为这样,回想起了那本纯粹的“爽文模板”的大部分内容。 一个前期疯狂被虐、后期翻身打脸的男主;一个身世同样凄惨、自私自利不得人心的女反派;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男二号;一个有钱的合作者;一个有权的追随者;一堆因嫉妒而疯魔的炮灰……还有一个作为最终大boss却被简单秒杀了的、整本作品最大的败笔。 “创世神”纪元烨。 “渎神者”肖浅。 “魔界尊主”沈钰。 “夏家二少爷”夏人哉。 “天下之主”莫离。 “清源山”、“宵仙宗”、“天山”、“清虚宗”、“空镜山派”、“玄武崖”、“逍遥山门”…… 还有—— “原初之人”! 这就是这个世界“荒谬”的所在地,在他寻找着奇怪声音的来源时,他的意识便突兀地被某个未知的力量拉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所谓的“另一世界”只针对时间而言罢——可以说他前往了一个“书中世界”,可是现在的他所处的这个世界也沿用了那本小说的世界观,实际上,他是回到了一百年前的过去,同一世界的、一百年前的过去。 由于未知理由而跌入了过去的世界、或者说是有着过去世界的样子的幻境中的他出现在了一间堆满了木箱木盒的房间中,然后则救助了一个和他同名的、小说里欺软怕硬、排挤打压了主角后惨遭首杀的炮灰反派。 ——待在这异常真实的幻境里时,他没有时间去查探那些箱子与木盒中摆放着什么,也无暇去理会坐在那张有着青色纱帐的木板床上的那个相貌平平的同名炮灰,他毫无选择,没法自由行动而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让一个又一个“人”的鲜血狂飙,因为大群的黑影一个接一个地从一扇被撞坏了的窗口闯进了他的视野中,还毫不客气地拔武器就砍。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认为这群影子的真正目标是房间中堆放的那些箱子盒子,uu看书 ww.uukanshu 而不是房间中的人和其他物品,但他知道这些影子不介意不留活口,他不想死在这真实的幻境中,就只能反击。 于是他出手了,肩头火在他的有意控制下再次裂开,漆黑的触手切开了那些袭击者的身体,再将这些“人”通通都扫去了窗外——这扇窗户正对着的是不会有人经过的围墙和水沟,那块地也就这样成为了血红色的地狱。 而在让所有的黑影都碎裂成为了血影后,他得到了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之上的、那个毫无一点儿特点的炮灰反派的一抹笑容,还有一句稍有些诡异的、也让他感到了一丝心慌的感谢的话语: “多谢相助啊,‘我’。” — 费了一些精力令自己不会再去想先前的幻境后,完全冷静下来、确定了自己已返回原本的时间线上的青年人也已环视了四周一圈,周围的环境布置和他“离开”前的相当,并没有多大变化——除去那扇原本并不存在的绿色的门外。 顾斐瞅着那块多出来的门板愣了片刻,他随即在心中计算起了二次提问系统后得到的时间差值,确认了“向系统询问问题、再得到答案”的这一金手指今日的时限还剩下两个多小时。 ——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很久,事实上,却是这个世界只过去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 可这么短暂的时间,远远不够客栈内那些毫无疑问是普通人的伙计将一扇破碎成木屑的门板修好、亦或是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搬来的违和感十足的翠绿色木板来作门板的替代品。 一百四十二.执灵 盯着那块绿色的门板看了几秒钟后,没有从其上感知到杀气、但没法笃定门后会不会还有隐藏的威胁的青年人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攥紧了左手,让附在他左手上的肩头火再次活跃起来以防万一,接着便小心翼翼、也慢吞吞地朝门边挪去。 而在他走至了门前,发觉这块门板并非刷了绿色染料的门板、而是用一时半会无法数清的叶片层层叠叠堆积起来、因此犹豫着要不要伸出手将它推开时,这块由叶片组装而成的门板好似察觉到了他的接近,倏地就散架了。 “唔?!” 虽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意,顾斐仍是下意识地甩出了自己的左手,试图以此来挡住那些向他飞来的叶片,但肩头火这时候却并没有给出回应,四散的叶子也没有受到它的影响,少部分砸在了这只干瘪的左手上后消失不见,大多也化作绿色的光点,消融在了空气之中。 ——唯有一片散发着淡金光辉的叶片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然后快速化作了人形,再抬起头来,与用右手按住了左手手腕、想要确认碰到了绿色光点的肩头火有无异样的青年人面面相觑。 “……权臻?”做贼心虚般默默地将左手藏在身后,顾斐试探性地、弱弱地问了一句。 “是的,先生!”没了强光与神力的限制,重新变回了绿头发、金眼睛的人形模样的竹妖见自己的“先生”已摆脱了先前的那种异常状态,精神样貌看起来也不错,在听到了对方的问话立即万分激动地回答道,“太好了,先生!”它继而面露喜色地这般说着,再猛然张开双臂朝前扑了过去,也不顾眼前人的抗拒,一把将他紧紧地抱住。 “已经过了两天了啊,先生。” 就像是担忧身前人会再次消失一般,死死地搂住了对方不愿放手的竹妖力气之大,让被它抱在了怀中的顾斐不禁吃痛地皱紧了眉,青年人轻拍妖怪的手示意它放开,熟知着自己“先生”的一切的妖怪会意,它听话地减轻了动作的力度,却并未放开手,欣喜的语气中夹杂着哽咽的声音: “之前您的突然倒下,还有,方才您的样子,我还以为您会……不,不,您没事就太好了,这也、这也多亏了纪公子出手相助,嗯,实在是……太好了。” “纪曦……还有,两天?”费了些力气把黏在自己身上的竹妖移开,又花了些时间梳理了遍语无伦次的对方口中的话语后,顾斐不由一愣。 “已经……两天了么?” 先不提疑似是“妖怪”还用了假名的纪曦去了何处、又是如何“出手相助”且为何要“帮助”他的,“两天”这个天数着实是始料未及,他原以为自己只昏迷了一天之久,没想到,一下就是两倍的时间。 就像他原以为在自己无故倒下后,权臻会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它想要跟随的“那个人”,妖怪们会对他失望,而后离开,却不想在自己醒来后发现权臻还在,对方还甘愿变作了一块门板,堵上了那扇因为无礼者的闯入而毁坏的房门。 ——他能确定,在那个真实的幻境中,自己无疑只停留了十分钟。他绝不可能在那里面待了一天,因为每天询问系统的时限都会刷新,在幻境内时他又一直处在生死边缘,手上的攻击或防御稍有停顿就会受到自窗口涌出的敌人的重创,并没有找到向系统提出疑问、重启一天的三小时倒计时的机会。 所以,若他真在幻境中度过了一天的话,离开了幻境后,新的一天,系统剩下的时限就不该只有二小时半了。 “居然已经过了两天了啊……” “算了,也罢,两天就两天吧。” 由于时间的问题而产生的烦恼转瞬即逝,顾斐摇了摇头,反正,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两天还是一天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无论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还是临界村中那个火焰人委托他要去做的事情,都没有时间限制: 火焰人并没有强求他必须在几天内飞去清虚宗杀死印长明,而“上界仙人”在世间遗留下的念想之强,让后世能与这些念想起共鸣的有缘人不必担心这些念想和仙人的行迹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退。他完全可以先自由行动个一年半载的,亦或者干脆拖个几十年再去完成杀人的委托——虽说这有违他的原则,他亦没有拖延的习惯。 况且,他也不是这个“书中世界”的主角团之一或是什么重要的反派,没必要听从放弃了这个世界的创世神的命令去毁灭世界、或者执行作为反派boss的职责,找虐般跑去骚扰主角团。 ——他自觉自己只是一个流离在小说故事之外的、知道故事剧情却和剧情无关的人而已,一切行动都取决于他自身,只要他自己不去找那些剧情中的正反派们麻烦,那群受到小说情节限制的角色们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 “等等,不对,等一下,现在的我可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龙套角色……我借用了夏家大少的身份,夏家,嘶……那本小说里也有写到夏家人,还是主角的追随者,一个有钱的、财大气粗的神明信徒。” “夏家的二少爷‘夏人哉’?奇怪,夏家二少爷不是夏淼……夏满的记忆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么?” “而且,权臻是……” “额!” 一阵剧痛忽地从脑后传来,脑海中夏满的记忆与和有关那本记不清名字的小说的回忆似是也因这阵疼痛而混杂在了一块儿,强忍着头疼的青年人惊愕于自己竟无法将这两部分本不相干的记忆分开,他一时间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权臻在小说中是有着怎样作用的一个角色,而夏满的回忆中也不可思议地、多出了“夏人哉”这个人——替代了原本夏淼在夏满记忆中的位置,取代了夏淼的存在。 “啊……” 在因为记忆混乱而造成的恍惚里,他看见了一个全黑的人影慢慢地从他的身体中“走”了出来,而后转身,面对着他。 于愕然中,他看着眼前的黑影褪去了身上的黑色,藏匿于漆黑之中的人长着一副和夏淼一模一样的脸,两眼眯起且微笑着,全身上下却尽是戾气。 “你……” “先生?先生!” “先生——怎么了,先生?” 一见自己的“先生”的神情有异,刚才被顾斐推去了一边的权臻立刻凑了上来,它稍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住身前人的手晃了晃,一脸的紧张: “你,您没事吧?” “无事。”眼前“夏满”在权臻伸手的那一刻就化作黑气散去了,头部的疼痛感也在同一时间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手腕上的刺痛——顾斐抬起背在身后的左手按在了后脑处,又稍带了些困惑地捋了捋头发,后则不怎么果断地拒绝了身边妖怪的关心和搀扶。 “大概,没有问题。”他如是说着,先思考了几秒自己刚才看见的“幻觉”的实质,再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让对方不要因为过于担心而失去冷静、手忙脚乱,“对了,那个家伙……”他转头看向失去了门板的门框,“纪曦呢?他走了么?” “纪公子他,他说,他还会来找您的。”听到了这个问题后,没反应过来面前人想要撇开话题的权臻如青年人所愿地放开了握在他右手手腕上的手,uu看书 .uukashu.cm它沉默了一会儿,再支支吾吾地,用夹带着猜测的话语描述了遍之前在这间房间中发生的事情。 尽管在先前的那一片光亮刺痛了这只妖怪的眼,让它什么也看不见,但它的听觉并没有受到光照的影响,它清楚地听见了纪曦以“神”之名所说的话,可就算如此,在事后却很难开口向自己的“先生”进行转述。 它也不清楚该如何与顾斐解释纪曦的身份,因此,这段用于说明情况的、本不应该很复杂的话,说的是无比的艰难。 “先生。”而看着顾斐听完了自己的话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后,它又踌躇着问:“我们,要在这里等纪公子回来么?” 纪曦为了摆脱凡人身份的制约,以自身为媒引来了一场短时间也不会影响到周边事物的“神降”,他向上界献祭了自己后消失了是没错,不过,直觉一向很好的妖怪总觉得对方很快就会赶回这家客栈,也不知其还会不会用“纪曦”这个名字,或是换成另外的身份。 “无法抑制的魔气,以及我身上的裂缝……” 顾斐没有马上回答妖怪的问话,他放下了搭在后脑处的那只已恢复成正常人手模样的左手,再抬起头,瞅向了头顶的天花板。 幽深的眸子直视那大块大块堆叠在一起的木板们,仿佛透过了其,而看见了位于远方云海之上的金色神明。 “遗忘了自身执念的妖怪无法存在于世,所以,他帮我寻得了新的执念?” “他补全了夏满的执念?” 一百四十三.对立 夏满已经消失了——在夏淼变疯成妖又身形崩溃、顾斐凭借夏家兄弟之间的联系、在系统的指导和辅助下夺去了“夏家大少”的身份的时候,这位受人敬仰也遭人忌惮的笑面虎就失去了存在于世的资格。 也不知是“夏满”的躯壳被外物所占领成为了“顾斐”,还是“顾斐”变作了他人模样成为了“夏满”——前者替换了内在,后者则替换了肉/身——总之,夏满消失了,他的灵魂已经破碎,他的灵性也已泯灭。 被世界所抹除的他理所当然的没有留下完整的执念,由于毫无征兆的“天降之灾”而陡然“死去”的他可能连自己真正在意的事物是什么都还没能想明白,这也是毋庸置疑的,因为这可怜也无辜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死。 想想,就是对死亡的恐惧才让夏满从夏家家主的洗脑中挣脱了出来,恐惧感削减了他对妖怪和魔物们的无意义的仇恨,令他意识到了夏家坚持了几十年的理念不过只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玩笑”或“骗局”,使得他违抗了夏家家主的命令也违背了自身的准则,放弃了夏家、决定带着他的疯子兄弟出逃。 他不想成为破除临界村结界所需的道具,在从夏家家主所构筑的“自由幻想”中挣扎着清醒过来后,他也为自己安排好了数条后路、且认为自己能活下来。一个人逃走的成功率和不被抓会的可能性会更高,带走夏淼只是因为被妖怪养大的夏淼曾得到了妖怪的传承、会“仙术”,能作为他的护卫保护他,为他的生命安全再上一层保险;而在他的计划和预想中,离开了夏家后,无需再做祭祀阵图的血祭品的他可以活很久,至少能过完一个普通凡人该有的六十年寿命。 几十年的时间也许无法让他领悟他的人生大道,却也足够让他将一些重要的事想清楚、想透彻,他觉得自己在失责之后能找到新的人生目标,只是突然到来的死亡给了他当头一棒:祭祀仪式开始前便提前降临的死亡没有给他对自己的死感到“不甘”和对造成了他的死亡的“幕后黑手”或上天的不公产生“怨恨”的机会,甚至还夺去了他寻得自身执念所在之处的契机,让他死后连完整的执念都无能留下。 在死亡来临前,他或许还打着小算盘,想要趁着人多、夏家的侍从们忙不过来也看不过来的时候混进人群中逃出夏家,跑去临界村的集市上与提前被他送出夏家的兄弟会合、再让夏淼施展“仙术”,两人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临界村。 把夏淼送离夏家的借口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他对仆役们说夏淼的体内藏有妖力,那股妖力会打破夏家内部灵力的平衡,会影响祭祀仪式的作用、让阵图失去效果——这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话,一旦有人仔细思考、或是顺藤摸瓜追根究底下去,即能发觉这个借口可谓漏洞百出,但知道“夏家二少”夏淼的确是由妖怪们带大的下人们却对这个谎言深信不疑。 他们没有怀疑他们的大少爷将二少爷遣出夏家的目的,也认为“以‘帮夏家二少爷治病’为由吸引全村的人集中在夏家”一事,就算没有当事人夏淼在场亦可以顺利进行下去。夏满“逃出计划”的第一步完成了,可惜,没有全知能力的他自是不知道夏淼竟在等待与兄长碰面的时间中犯了病。 偏执的疯子受到了刺激后蜕变成了妖怪,再被初来乍到、对什么都一头雾水的顾斐拍成了肉块。 想要离家出走的大少爷的便宜“保镖”就这般死去了。 然后,他也死去了。 — 夏满余留下来的那部分只能被称作“残念”的执念碎片中,仅保留了他作为“夏家家主”的代理人的责任心,这一份残缺不堪的执念与夏满的记忆融合,在顾斐借用“夏家大少”的身份探索夏家之时给予了顾斐不少提示,同时也将大量的无用且冗余的信息注入了顾斐脑中,给猝不及防的青年人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而在顾斐和一大堆妖怪碰面、得到了妖怪们的效忠后准备离开临界村的时候,察觉到夏满的执念因为“夏家在临界村中”所以受限于村子的他便想了一个方法,用言语上的承诺成功地将其了结。 至此,夏满的执念已完全消散,“夏满的执念”从此成为了压根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虚幻之物”,而随着一把大火将临界村烧尽,除了夏满的记忆外,这个世界上已不存在有和过去的“夏满”有关的任何事物。 再者,夏满也早就消失于世间,只留下了夺去了其身份的顾斐,人的存在被消去,要生成新的执念也是没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这件“不可能”达成的事却被人做到了,而且与之相伴“一同达成”的还有另一件“不可能”之事:纪曦在代表着“神明权能”的破旧古书上所写的话将“不可能”化作了“可能”,夏满已经消失了的执念“重现天地”并得以补全,是为“奇迹”。 — “……” 各种各样的记忆片段在脑中跳跃着、闪现着,在沉思中顺便将由于获知了“夏人哉”这个名字而发生了极大变化的夏满记忆进行了一番整理的顾斐收回了投向头顶天花板、又被头顶的天花板所阻挡了的目光,接着,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扭头向旁看去,只看见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妖怪已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则是夏满,青年人看着眼前的对方,这一个和现在的他就如同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满脸笑容却是杀气腾腾的、夏家曾经的“代理家主”。 两方谁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沉默了大概有二三十秒的时间后,顾斐率先打破了安静的氛围,嘴角微微上扬: “你是想……说些什么么?” “说什么也没用吧?”眯着眼睛、脸上也挂着温和笑容的夏满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回答说,“说的越多,怕到最后反倒适得其反。那些合我心意的事,你一样也不会做的,不是么?若你还想待在地面之上,你就永不能了却我的念想,让我消失。” “挺有自知之明。”顾斐笑着拍了拍手,再而语气一转、脸色一沉,就像是不满意面前人“波澜不惊”的样子,而故意要激怒对方一般:“我是还想留在地面上的,下界不是一个好地方。”他说,“所以很抱歉啦。”他道歉道,说出的报歉与示好的话语中却听不出丝毫的歉意。 “在我找回我的记忆之前,你的执念,我必须确保它无法达成。” “无妨,我知道。”夏满依然是那个淡淡的语气,在他的脸上则除去笑容外看不出有其他的情绪在,完全没有被惹怒了的样子,不过,他四周的杀意却是越聚越浓。 “执念太深就会蜕变成妖。”感受着聚集在自身周围的杀意,这个消亡后又被重新塑造起来的执念轻轻道,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会令他厌恶到反胃的事情似的皱起了眉,再而睁开眯起的双眼,看向顾斐。 “我迟早会有机会的。” “我会等着。”顾斐直视着夏满的眼睛,认真地点头道,“不过不会就这样干等着,放任你强大下去,我会给你制造机会,同样也会破坏你的机会。” “……呵。”听罢顾斐的这句话,立在顾斐面前的这一执念怔了几秒钟后,嗤笑了一声,他皱紧的眉头随即松开,两眼也重新眯起。 “把握好机会么?那是当然的。”他说,“毕竟我可不是傻瓜啊,还是懂得要变强,而不是原地踏步等着被别人灭的。” “哪怕我知道我永远也伤不了你,我在‘那家伙’眼中不过仅为修补脆弱花瓶的道具,若非我与你之间有缘,我根本入不了那家伙的眼,但是我会挣扎——我知道你抢走了我的身份,我知道你夺去了我存在的意义,现在你又需要我才能存活,我是生是死是存是亡都由你说了算——哈啊,弱小如我没有反抗的能力,但我会挣扎的!” “哐!” “……” “哐当!” “啪!” “呼——” 和着夏满话音刚落就有什么东西砸落在地而引起的沉闷声响,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过,分明是一阵微风,却让人不由得抬起手臂遮挡在了脸前。 而当顾斐将手放下时,夏满的“虚影”已经消失了,uu看书 .uukanshuc 权臻站回了他眼前,淡金的眸子里满是关切。 他吁了一口气,后则考虑起妖怪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来: “虽然现在还不能笃定纪曦的真实身份,直觉也告诉我说那家伙的真身不得揣测,但我认为他不是敌人——好像不是敌人。 啊,除去初次见面时的那一个险些让我断气的‘小意外’外,他没想害过我,在前往客栈的路上也多次提醒我,想要让我回想起我忘却的那些记忆。” “嘶……他将夏满的执念和我联结在了一块儿,权臻说他是为了救当时看起来不太妙的我才那么做的,他很不情愿、并说了‘用这种方法会消耗自己不少的精力’。我想,我相信权臻的说法,那家伙还特意重塑了夏满的执念,并让夏满的执念成为了我的……就像胶水,不,应该说是‘浆糊’才对,那位夏家的大少爷对此肯定充满了怨言。 他把夏满的执念当成了浆糊,将我身上的裂缝全都黏连了起来,最后还用强光驱散了我身上多余的魔气?哎呀?这算什么啊?这就像有人拿纸浆将一枚破碎的花盆糊在了一起,又有另外的人为这个用纸浆黏合在一块儿的花瓶上了层釉一样。” “……” 经过了一系列认真的思考、又仔细斟酌了“留下等人”和“直接走人”两个选项会造成的结果的利弊关系后,顾斐选择了听从身旁妖怪的建议,决定暂时先留在这座客栈中。 既然在权臻的描述中,纪曦说自己“一定会回来”,那他就有等待对方的回归的耐心,时间也不成问题。 一百四十四.记起 符咒被取下,覆盖在门框上的金光散去,被纪曦施加在房门口的结界咒术也就失效了,而没了门口的结界影响,站在房间中的人便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房外的事物。 当然,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废话,结界撤去后人们的视线便没了遮挡物,房间里的人能看清外面的事物,房间外的人自是也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房内的人或物。 “嗯?” 于是站在门框旁的顾斐就看见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表情狰狞地歪倒在了他的面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脸上满是痛苦与惊恐的对方,人的两只眼睛大睁着,却早已失去了意识,一对焦黑且散发着一股肉制品烧糊了的味道的手还紧紧地扒着门框不放。 这大抵是一个想要硬闯结界、亦或者想和结界咒术比拼耐力的“勇士”,勇气着实可嘉,可惜实力不足,忍耐力也完全不够格,白白被几张符咒烧没了一双手不说,自身还因为无法忍受手部的灼烧感、两眼一翻就昏过去了。 “唔……这符咒那么厉害的么?那就这样把它们都撕下来,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瞥了那双被结界咒术烧成焦炭的手一眼,一手抓着纪曦贴在门框上的那一张皱巴巴的符咒的顾斐在思索的过程中不由打了个寒颤,他又一次想到了自己与纪曦“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心中不觉生成了一种侥幸的心理: 当时没有被这尊“太阳”烧成灰,实在是“老天有眼”、没忍心让自己就这般憋屈地挂掉。 不过,和纪曦在景城中的“初见”,其实已不算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了吧?青年人想,他在临界村四处寻找和“上界仙人”有关的线索时就和“太阳妖怪”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他只是看了对方一眼,就险些变成自焚的木柴。 好在他是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又有金手指相助,跑得快、也不会因为好奇心而去作死或逞强。 “没关系,先生,这不叫浪费。” 这时候,一旁的权臻开口道,它在顾斐伸手揭下符咒时就已走至了门旁,所以也瞅见了这一倒在门边的、疑似是想要贸然闯入顾斐房间中的“无礼者”。 ——少年妖怪本能地将“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类想要硬闯结界”的事情与先前纪曦闯进房内时所说的话联想在了一块儿,在看到门边的人类的同时它就扭头看向了身边的“先生”,本想针对“客栈中有人在找夏家人寻仇”一事说些什么、让自家“先生”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见到了客栈中那些图谋不轨的人时要时刻保持警惕心,但一听见顾斐略有些心痛的惋惜声,它便立即改了口,原本的告诫变成了安慰: “这些符咒都是一次性的。” “它们远没有先生你所想的那样厉害。”也许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说辞并不能把话说明白,它又如此解释道,“制作了它们的符文师在材料和工序方面有些偷工减料了,它们的质量不是很好,也只有像纪公子那样的、额,人类,才能让这批劣质的、次等的符咒发挥出与上品符咒同等的力量。” “换在其他修士,或是普通人手里,这些符咒就等同于破纸——你看,先生,用正常材料制作出来的符咒,是绝不可能被揉得七皱八褶的。” “制作符咒时敷衍了事……不讲究用料的、粗制滥造的符咒……么?” 闻言,顾斐移开了放在那双焦炭手上的目光,再盯着手中已失去了作用的“一次性符咒”看了几秒钟,而后皱着眉、向眼前的妖怪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制作符咒一定要使用特定的符纸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注重的点么?” “哎?” 权臻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先生”会对符咒之事起了兴趣,它愣了愣,再一次将原本想说出口的告诫咽回了肚子中,再而仔细地想了想,又犹豫着说道: “每一个符文师都能设计出专属于他们自己的符文咒术,所以,那种事情,对于不同的符文师来说都是不一样的吧?” “是这样……是这样么?” 顾斐叹了口气,既没发出认同的声音,也没再说话,只是像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一般,眉头愈皱愈紧。 ——在权臻和他提及了“有符文师在制作符咒时偷工减料”的这件事后,他隐约记起了一段似乎和符咒有关的、并且十分奇怪的回忆,而这段记忆中的内容,似是在反驳方才权臻说的话。 青年人记得,那时候的他正站在一座偏僻且贫瘠的小山村中,背靠着一座刻有看不真切的字迹的石碑,身前则站着一个手上挂有一串铁制镣铐的青年男子;男子的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深邃的黑眸眨啊眨,然后朝眼前的他举起了一只拿着一本封面上涂有“谢仙村”三字的书的手。 那本书很薄,书页很白,整本书内好像什么也没写,可等到站在他面前的那位微笑着的年轻男子将其翻开后,他便看见了五花八门的符咒图样——有些符文的大小还超出了书页的范围,但合上这本书后却只能看见惨白的侧面,全然看不见那些本该有的墨迹。 书中记载着的是各式各样的鬼画符,可以想象,每一张书页都是一张符咒,使用符咒时调动的是周围大气中的灵力,因此,持有那本书的人即可不限次数地使用书内符文的力量。 制作符咒需要用到特定的符纸么?顾斐出神地让刚回想起的记忆在自己脑中翻滚着,接着得出了“明显不需要”这个答案。在他回忆起的那段记忆中,画有符文咒术的那本书就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书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那本书到底是有特殊的地方的,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本该是一本话本,其中记录了一个不管是故事的创作者还是故事的内容均被人遗忘了的故事——也有可能是一本小说,里边记载的是有关这个世界奥秘的“天机”。 可是无论这本书里记载了什么、书中的内容有多么与众不同,充当它书页的纸张也仅是随处可见的普普通通的纸罢,表明了制作符咒根本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符纸。 “……” “先生,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可能是青年人对“符文师”和“符咒”的事情格外上心的举措与接下来的“沉思”让妖怪误会了什么,良久之后,权臻略带有一丝欣喜的声音在房间内的二者都久久不发声所引发的寂静中蓦地响起,打断了顾斐的遐想、让这个正纠结于自己都已记不清了的过去往事的青年人久梦乍回般猛然清醒了过来。 想起来? 我该想起什么?你又在期待些什么?以及你就那么肯定我是失去了记忆的“那个人”么? 注视着眼前两眼中闪着充满希冀的光芒的权臻,的确是回想起了某些事情的顾斐沉默了一下,在心中向系统抛出了几个问题、又得到了系统或令人满意或令人气恼的回答后,才姗姗对对方表达了歉意: 他还没能找到那能让他恢复记忆的“契机”,也不清楚自愿跟随“原初之人”的妖怪们想要让他回忆起什么。 对此,权臻并没有显露出任何遗憾的情绪,而是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那个,其实,”它道,“提到符咒的话,那是施先生最擅长的东西了,尽管施先生是不具备灵力、也没有修仙资格的普通人,但他是一个出色的理论家,纪公子所用到的那些符咒,大多数都是施先生所留下来的东西。” “施先生?” 听到面前妖怪的话后,顾斐的脑中莫名浮现出了先前回忆中的那个年轻男子的模样,说不清为什么,他总觉得权臻口中的“施先生”理应是那副样子的。 他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摇了摇头将那个年轻人的“肖像画”从自己脑海中甩去,再咧了咧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说起来,也不知道在我‘不在’的这两天里,你和纪曦‘那家伙’谈论了些什么——我是指,你们看上去可不像是一对素不相识的‘人’在景城‘萍水相逢’,倒像是旧友重逢一般。” “……先生?” “你对他很了解,不是么?”顾斐将手中的符咒塞进了衣袖里,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只不过低垂着头没去看身旁的追随者,“连他用的符咒是那位‘施先生’制作的这种事情都知道……”他说,再问,“你们俩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只是,许久没见?” “嗯,也有可能是你和那位‘施先生’很熟……嘶,那位‘施先生’、施先生么?” 施先生……话未说完,uu看书 .ukansh想要问的问题尚未来得及说出口,青年人脸上的笑容忽地消失。 他只感觉自己的脑后一抽一抽的疼,这阵疼痛感来得非常突然——间歇性的头痛并不会因执念的补全而消失,记忆碎片的拼接与记忆的突然回归则让这种疼痛感加剧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痛苦的感受,却使他对某些事有所恍然:他本来只想从权臻口中得知些系统无法告诉他的、有关于“创世神明”的线索,也想找个理由让权臻说出它对“原初之人”的真正看法,再凭此来调整自身的状态,却不料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和“施先生”相关的记忆越发清晰,这些原本沉寂于黑暗中的记忆拼图自动组装在了一起——青年人张了张口,再艰难地抬起手捂住头,他没能回忆起施先生的具体身份,却知道“那个人”和一百年前的自己的干系是万分的密切,而一百年前的自己和权臻与纪曦也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混乱关系。 “确实如此,先生。” 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先生”会说些什么的少年妖怪脸上的表情不变,它看着面前欲言又止又抱着头咬着牙的青年人,眼神稍稍黯淡了些。 “我和纪公子,我们以前就认识,并且,我们与你……不,”它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已有一百年的时间未曾见过面了,先生,这不是在开玩笑。” “你应该已经想起施先生的事情了吧?既然这样,再过几天,我会带你去见他。” “这也是我与先生你的——约定。” 一百四十五.契机 “再过几天……施先生在哪里?” “还有……什么约定?” 你与我约定了什么?你和一百年前的那个“我”作出了什么样的约定?这份“约定”又和“施先生”有什么关系?“施先生”现在又在哪儿?大堆的疑问不受控制地一个接一个从脑海中冒了出来,顾斐抬眸瞥了眼面前的少年妖怪,再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地“抑制”住了头部的剧痛感。 他怀疑那个“约定”即为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恢复记忆、找回属于他的那份“执念”的“契机”,他的直觉也是那么告诉他的,而探索未知乃人类的本能,曾经是“人类”、现在的心理态度也基本上与“人类”无异的他渴望着从身旁的权臻口中得到自身心中问题的答案。 ——于是他就这样问出口了,向眼前的妖怪表达出了自己的好奇心,仗着对方对他的忠心和“妖怪绝不会伤害到他”的天真想法有恃无恐、肆意妄为。 对于他的疑问,权臻保持了沉默,它的确不会伤害他,可是其也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瞪着眼睛、用满是关切与心疼的眼神盯着他看,那淡金的眸子中还透露着会令普通人心生恐慌的幽光。 而在下一秒,那幽幻的光芒看不见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他的头痛感也骤然消失。 “……?” 前一秒还忍受着痛苦的青年人略有些诧异地放下先前因头疼而抱住了头部的手,再抬起头,却只瞧见面前妖怪的眼睛一眨,对方已用幻术将自己的非人瞳眸变幻成了正常人类的样子,然后动作轻微地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不用心急,先生。”这只由竹子化形而成的妖怪似是在安慰眼前人一般,语气温柔地淡淡道,“施先生就在景城中,只是他现在的状态较为特殊,”它说,“我们得等到纪公子回来了,才能去‘看望’他,否则会有怎样的意外发生,我也没有把握。” “若想打发时间,我们大可以去和客栈的掌柜的聊聊天。”见自己的“先生”没什么反应,妖怪又提议说,“她知道的事情可要比我晓得的多的多,和‘施先生’有关的琐事她也知道一些,多半能让先生你更加了解施先生。” “……那能先和我谈一谈‘约定’的事情么?”由于头痛的症状已经停止,之前被疼痛感所带动引发的心悸已停歇,心慌和恐惧等等的情绪亦渐渐平静了下来,顾斐悄然吁了口气,继而语气同样淡淡地问道。 他任由妖怪抱着他,并未第一时间挣脱开少年妖怪的手,只是尽量也让自己用上了很平淡的语气、装作漫不经心地把握住所有对自己有利的点,不让自己因失态而陷入被动的局面,并试图从对方口中获知更多“施先生”以外的情报: 他听出了身边的对方并不打算和他多谈与“施先生”相关的事情,至少在返回了神国的“神明”从上界千里迢迢地赶回景城之前,他只能采取权臻的建议、从客栈的掌柜的那边完善他对“施先生”的印象。 机会难得,他想,既然没法询问和“施先生”有关的事,那其他的事情就绝不能放过了,系统不会告诉他怎么去寻找“契机”,要想恢复全部的记忆、更加了解这个书中世界,他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 “好的,先生。”而对于青年人的疑惑,权臻如是回答说,忠心耿耿的它从不会拒绝自己的“先生”的请求,若是顾斐提出了无法回答的问题或太过荒谬的要求它也不会态度强硬地回绝,顶多扯开话题、拖延时间。 “我原本也想要找个机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于先生你的。”它道,“然后再由先生你来作出判断和选择——嗯,这一点是过去的你在走之前和我约好了的,也是那个约定的一部分。” “额?”顾斐愣了下:“判断、还有选择?” “是的,先生,我觉得待到您见过了‘施先生’后……不,实在对不起,关于选择的事情我没办法给出更多的建议,那只能由你来做出决定。” “这样么……”青年人皱了皱眉,他有些犹豫,不知自己是否该继续听下去——权臻还未把选项说出来,他就因为那些未知的选项而感受到了出了这道“选择题”的“他”的恶趣味。 判断不成问题,但“选择”却让他为难。处在这个世界中的他可和生前待在原世界的他不同,原世界的他可调用的人手够多、手中的资源也足够丰富,面对选择时他向来是“全都要”的,“选择困难症”于他而言从来都是一个非常陌生的词;而即使他贪下了所有的选项,那群跟随他的人也不会觉得他太贪心,“万能”的他帮助了那么多人,他的存在带给了那么多人“希望”,人们不会把他的“贪心”视作“贪婪”,只会认为这是他应得的,没有人会感到不满。 ——如果遇到必须要“二选一”的选择题时也没关系,人类提高科技水平、发展“虚拟现实”的目的之一不就是为了推算未来么?只要时间充足且有心去算,每一个选择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未来会发生怎么样的事,他都知道。 现在却不行了,就算与系统提出问题、想要让系统来帮助自己演算结果,想来也只会得到一个“天机不可泄露”的回答。 ……向系统打探“约定”的内容、企图开挂作弊结果真的得到了“天机不可泄露”的答复的顾斐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他而后瞥了眼眼前的妖怪,再做了一个深呼吸以平复心境: 我需要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问。 “把选项告诉我吧。” 少年妖怪闻言点了点头,一道白光同时从它那对淡金眼眸中划过,它随后放开了抓在自己的“先生”的衣服上的手,后退一步,张开手掌、凭空召出了一张画有金色图样的符咒后则将其递给了不明所以地瞅着符纸上的鬼画符看的青年人。 “这是记忆共享的符文。使用它,以旁观者的视角观看你的记忆,这是让你回想起过去之事的最快且最有效率的办法,只是,一旦你用了这个方法,这份记忆此后就不再属于你了,你会成为一个旁观者,将永远无法找回完整的回忆。” “另一个选择……就是放弃这条捷径?”简略地扫了眼符咒上的金色符文,顾斐试探性地猜测道,一边说着一边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再伸出一只手接过了权臻朝自己递来的符咒,脸上表情稍有点儿古怪。 “这么做会浪费很多时间,”他看向面前的妖怪,道,“不过,你也说过,需要‘打发时间’的我最不缺的可就是‘时间’啊。” 感觉自己听懂了自家“先生”的言外之音的权臻瞬间激动了: “您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么?” “……不,并没有。”听着耳旁电子杂音“滋滋”作响的青年人默默摇了摇头,否认了面前妖怪的猜想,他仅仅是觉得自己可能、好像、大概、或许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有人、不,是有东西自动帮他排除掉了一个选项而已。 ——在权臻拿出了那张符咒的那一刻,系统就提醒他说找到了“契机”、已将“恢复记忆”的成功率拉升至了“1%”、可以再将这个达到了“1%”的成功率上调至“100%”。 这么做的副作用、或者说是弊端与权臻所说的相当,记忆是“恢复”了,他能记起那份记忆的内容,却将永远失去那部分“回忆”,他会成为自己过去的那段经历的一个“旁观者”,没有共感、再无法得知当时的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这大概就是一百年前的“他”想要让现在的他去判断分析正误与好坏的东西,他的外挂推荐他使用符咒,uu看书 .uukans或是说,告诉了他“记忆共享”的符咒也是一项“外挂”、劝他趁早打消借助“金手指”来摆脱“选择困难症”的想法。 “啊,没事的,不用立刻做好决定!”听到了“先生”的否定回答、认为自己贸然猜测“先生”的想法又猜错了的妖怪担忧着自己是不是冒犯到了“先生”,连忙摆了摆手,“再过几天,”它道,“等到再过几天,见过了施先生后再决断也不迟。” 顾斐“嗯”了一声,将“记忆共享”的符咒揣进衣袖中,后则转头看向门外: “那就……再和我说说你和‘我’之间还约定了什么吧,以及这一百年来发生的事情——具体的,以及离仙的事情,这是你们答应我的,对,在两天前来这里的路上。” 说话的同时,他迈开步子朝房间外走去,不过在走至了走廊上时却又蓦地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向房间中的“人”: “你会在临界村找上我,也是因为‘约定’,不是么?” “是、是这样。”权臻没敢上前,仅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是您让我在临界村中等您回来——我一直在那里等您回来!”所以,所以在看到改变了模样的您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很着急……对了!” “?” “权臻,这原本不是我的名字。”似是想到了什么的妖怪一脸“糟糕,我把这件事给忘了”的表情,它抬起手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对自己的话进行了解释: “这个名字本来是属于您的,在您走后,魔尊大人把它……交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