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博士图鑑》 第1页 [现代情感] 《女子博士图鑑》作者:赫拉扎德【完结】 文案: 注意,这不仅是一本言情小说。 「如何吸引对方喜欢上你?」 「如何科学的养成一个好习惯?」 「如何通过对方的互动细节确定他有多在乎你?」 下半部中,故事进入了高潮。 面对马基雅维利式操纵师林薇,京余捍卫所爱get新技能——行为分析(behavior analysis)。行为分析vs成瘾行为,两大心理学女博士巅峰对决,在爱与操纵面前,混血直男菲利普如何抉择。 人类学女博士白疏与非典型性霸道总裁乔老闆的同居调试生活。 高冷计算机系徐延遭遇任性学妹伊贝拉,踏上救赎与被救赎之旅。 黎湉技能刷新精神动力学摆脱傻白甜,不知己富陈子靖决定放手一博,是否能够挽留少女之心? 神仙打架,一触即发。 第1章 启 献给菲利普 致敬诺丁汉的岁月 「a man never flirting with the woman wearing sses.」 男人从不与戴着眼镜的女人调情 镭射灯光换了,上一首是 mambo no 5。ang, pam, sandra and rita,luo bega 念过一串名册,轻快戏嚯。在舞池中的安琪拉,帕米拉,桑德拉和丽塔们按照被点名顺序兴依次奋的尖叫起来,人们总是喜欢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他人之口,不论此安琪拉也许非彼安琪拉。 所以这一曲的灯光是抑制不住的跳跃、旋转,一场盛大玩笑般的紫色。 dj 的背影倚靠着沉默的黑色,站在高台上面对汹涌的人群,他是在这场人类群体无规律肢体舞动的混乱狂欢中唯一的置身事外,而这置身事外正在制造更高潮的混乱狂欢。 高架于半空的二十只镭射灯的颜色变了,一齐吐出橘色偏红的灯光,如同火焰般燎原了在 club 内外都无尽存在的黑夜,下一曲是 janelle?monáe 的 we are young。 京余喜欢这灯光,她感觉到那条与迪奥 999 同色的长裙红的快要燃烧起来。 红色是对的,要的就是红色,两性心理学研究显示男性更容易被身着红衣的女性吸引,毫无由来的认为她们更富柔情。社会科学家们永远无法给他们的任何研究找出一个无法撼动的解释,所以只能耸耸肩,把这些男人们的行为归咎于可能受到远古时期印刻而来的本能驱使。 再靠近些吧,让火焰来温暖你。 京余把这低喃融进眼神,然后悠远点投射出去。 终于,她的目标开始回应了。 那个她选中的男人先是一只左脚微妙的往她的方向旋转了大约四十五度。用不着动用这次外出之前储备的社会心理学文献,在读本科的时候她就知道,人的身体可能会矜持的说谎,但脚尖所向却是注意力所往。 很好,京余仿佛看见一只梅花小鹿犹豫地向陷阱踏出了第一步而大受鼓舞。那位研究吸引力发生过程的美国教授 lell lowndes 写的是什么来着?对,摆头,耸肩,撩一下被徐延烫成的大波浪。对面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左手手里拎着一件英式的西装外套,外套肘部拼接了柔软羊毛补丁的袖管长长地垂落下来,白色衬衫的领口围成两个利落的三角。 舞池昏暗,京余朝他笑了一笑。 那个男人终于鼓起勇气进入了轨道,慢慢将整个身体旋向她,像地球终于缓慢而谨慎地将陷入长夜的另一面逐渐调转过来直视太阳。 他随着音乐笨拙地交换两脚之间的重心,两条西装袖管也相跟着摇晃。年轻干净的嗓音在音响里压过一切地唱道「let’s set the world on fire. 今晚,我们青春永驻。」于是他们肩并肩,面对面,终于将两人各自隶属的小团体抛在脑后,在 we are young 也结束之前,他们形成了一个在人潮中由肉体阻隔而出的小小空间。 这位别具一格的 dj 认为时机已到,也许接下来应该煽情一些,于是放起席琳迪翁的我心永恒,长笛空灵的前奏将将落下,所有人立时都跟着合唱了起来。 京余也唱着,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声音是否还未出口就被湮灭在这巨大的混乱交响里,她抬起头凝视着对面的男人,刷过的长睫毛和以缓慢的频率眨着眼睛。这毫无疑问也是社交心理学告诉她的技巧,只是她偶尔想起这技巧和她曾经在看动物学书籍打发时间中阅读到的如何安抚一只猫的技巧一样。 男人也被安抚了,等最后一句席琳迪翁华丽的高音落下,他一口喝干左手的啤酒,皱着眉头眼神飘忽了片刻。此时正巧人群向她背后拥挤,他伸出手扶住她的一个踉跄,弯过腰来贴着京余的耳朵用英语说 「would you mind if i buy you a beer?(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啤酒吗?)」 京余摸摸鼻子,没想到这个最受本校学生欢迎的 night club 连华裔都吸引来了。 「sure.(当然)」 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上。 「but l more prefer tequ.(但我更喜欢龙舌兰)」 喝龙舌兰的流程是这样的,把一撮盐放在左手虎口处,右手持杯,先把手背的盐舔舐进嘴里,然后再将右手的龙舌兰一饮而尽。京余还记得她刚成功潜入社团之后第一次目睹两个本科生这样的欧美喝法时,还毛骨悚然的以为他们在食用什么违禁药物。 那个男人显然经历着和她当初一样的知识空白,当酒侍端出一杯龙舌兰之后又取出一撮盐示意他把手握成拳状,他把龙舌兰递给她,自己莫名其妙的瞪着这些白花花的晶体困惑不已。 第2页 京余笑了,这居然还是个没有真正见过蹦迪市面的朋友。她接过龙舌兰,然后直接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嘴边,伸出舌头一卷,接着一口喝干龙舌兰,再用自己的掌心肌肤拂去他虎口处残余的盐粒。 他愣怔了一下,但并未露出反感,反而饶有兴致的又追加了一杯龙舌兰。酒侍先递来一撮盐,他用虎口接住,不假思索地将之前那片同样的肌肤含进嘴里,半张着嘴扭曲着面部表情,好咸好咸,直到忙的分身乏术的侍者回想起来,将龙舌兰塞进他手里。 凌晨三点了,club 准时放起散场曲,经验丰富的蹦迪者们心照不宣的朝出口涌去。京余与这个不知道喝龙舌兰要加盐的男人跳完最后一曲,他扶着她的腰越过她的头顶观察着人群涌动的路线,男人身材修长,带领着她就像是人海中浮浮沉沉的醒目漂浮标。 门口硕大的霓虹灯招牌组成「ocean」的五个字母一如四个小时之前入场时一般耀眼。不论尽兴与否人们都被这座其貌不扬却内容量巨大的建筑倾巢吐出,一时之间,这个存在于市中心地段的 ocean 暂时性地拥有了一片黑暗的、涌动的海洋。 「could l have your phone number?(我可以拥有你的电话号码吗?)」 京余爽朗大笑 「how about you give me your number? however you may need to find a pen first.(要不还是你把你的号码给我吧,只不过你可能还得先找到一支笔)」 男人停住了在西装口袋中寻找手机的手,将外套翻了个个,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拿出一支 kaweco 的钢笔。 「as you wish, as long as you have a piece of paper.(如你所愿,只要你有一张纸)」 他拧开笔帽,如魔术师展示给观众们观看道具般展示这支钢笔如假包换,然后摊手作出一副滑稽的无奈样子。 京余一时兴起,随手牵起红裙裙裾一角递到他的手中,略带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男人哼笑出声,似乎是觉得这很有意思。他顺从地降低身体单膝而跪,将亮面绸布材质的一点面料摊开在掌心。 这是京余在这个夜晚第一次得到俯视他的机会,她眯起被酒精微醺散乱的眼睛,仔仔细细的查看起他的头顶。他的发色是浅灰色的,沿着两个发旋一圈一圈的扩撒开去,使得她想起梵谷笔下那以螺旋状纠葛汇聚的星空。 「i』ii look forward to your call.(期待着你的来电)」 男人拍拍手重新立起身来,当他恢复了身高高度之后她再次仰视他时,他的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深沉夜空。亮面材质的丝裙并不吃墨,黑色的钢笔印迹晕染开来,每一个阿拉伯数字都胖胖地增大了一圈,红底黑字,分外明显。然而她却忽然之间感觉此时此今时今夜美妙无比,她终于得到了今晚她所想要的一切,社会科学诚不欺我。 京余感受到一阵多巴胺上脑的冲击,充满柔情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种成就感不相上下于自己养的大鼠在经过行为学训练之后走出了迷宫,灵长类实验室的猴子尼古丁成瘾,最后她又顺利地帮他们戒掉。 她再也无法负荷这样涌动的波澜反覆沖刷理智的海岸线,就像沙子随着退潮被捲走,她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吻,这个吻就像是她的舌头轻轻袭过他虎口时一样,男人毫无防备的错愕。 等候着将消遣完漫漫长夜的男男女女送归各家的计程车们早已沉默恭顺的等待在门口,京余跳进一辆车,从车窗口伸出手与依旧愣怔在原地的那个人影告别。 oh,都怪这夜色,撩人的疯狂。 男人摸着自己的嘴唇,愣怔在夜风里。 计程车红色的尾灯融入滔滔车流之中,不一会儿他的视线就跟丢了他难以释怀的那辆。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龙舌兰酒精下的一个梦吗? 他兀自困惑着,忽而感到有人从身后拍了他的左肩。男人迟钝的半转过头,茫然地注视着眼前全无印象的年轻黄发男子。此人不是和他同来的研究队中的一员,也绝不是今晚为他们安排接风活动的当地教员。纵然此人比他矮上一点,但他穿着白色背心,露出结实的肌肉,以及身后一群和他站一起的伙伴,看起来气势汹汹。 「你是谁啊?」 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语气如此来者不善,他瞪着黄发男子不知从何说起。 「你认识京余?」 鲸鱼?他说的是中文里的一种海洋类哺乳动物吗? 他这下彻底被搞糊涂了。 「我懂中文,但 i don’t understand what you mean.」(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将他围在其中的小团体听他说起中英夹杂的句子,忽而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们的 shot gun 今晚居然还猎到了一个外国教授!」 「亚当的小京余想尝尝外国菜咯。」 年轻的黄发男子的脸色变幻莫测了一会儿,他扫了起闹的同伴们一眼,面带薄愠地转向他,用英语说。 「刚刚和你一起的女孩是我们空手道社团的,你应该当心一些,师生恋无助于你的职业生涯,教授。」 男子感觉面前的年轻人好像是在向他发出某种威胁,但他的关注重心并不在此,空手道社?师生恋?她是本校的学生? 年轻的黄发男子似乎厌了他的反应延迟,在带着人从他身边走开前,故作成熟地伸出手拍上他的肩膀。 「不要太当回事。」 第3页 他目送着那个叫做亚当的黄发年轻人离去,陷在原地若有所思。 散场回家的人们从身边三三两两结群而过,人群带起的风擦着他的身体泛起一阵凌晨深夜寂静的寒冷,男人此时才想起要回头找与自己同来的同伴,而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 不论你是图鑑的新读者还是老读者,我想解释一下事情是这样的。 我在最新的章节里写到了网络霸凌的问题,于是回想起自己在这一章因为写了几段英文对话而被霸凌的经历。其实也算不上是霸凌,就是几个拥有一种类似于中世纪天主教徒掌握拉丁语的语言垄断优越感的人进行的吹毛求疵。当然我也不是个省油的节能环保灯,我针对对留言指责我英语有问题的人写了非常 mean 的回覆。但现在觉得不论我有多么愤怒都好,这都当然不是我 been mean 的藉口,所以我先道歉,网络霸凌是一个恶毒的循环,我不应该以暴制暴。 其次针对为什么我会这么愤怒的解释:这些人教我英文的逻辑可通外国人学中文,一个外国人写了「你好,吃了吗?」另几个外国人说「不,你的中文太烂了。你应该说『你好,昨晚睡的怎么样?』」其实不论在哪个英语使用国家生活过几年,大家都是第二语言,谁又优越过谁呢? 网络霸凌的问题就是大家躲在暱称后面,在施以攻击之前他们用不着掂掂自己的斤两,反正我觉得你不行你就是不行。要是我说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去写个小说?他们也可以振振有词地说我评价一台冰箱之前我还需要去买冰箱吗? … 一开始我还会和他们在评论区里大战三百回合,后来很纠结自己作为一个温柔和蔼心理师,撸袖子扬言要去给他们搞点创伤,是不是非常的有违职业道德。 于是我把怼回去的任务外包给了来围观自己章节的陈子靖人物原型(后文有他的故事),一有人针对英语问题发表的负面留言我就会截图给他。 而小陈的解决方式也很简单粗暴,他的方案就是谁来怼我英语,他就疯狂点头说对对对,你的英语比作者好。 …… 奇怪的是这还真的奏效,一经他的回覆,这些黑的优越感被满足后就真的再也没有来纠缠过。 针对留言区想要教我写英语的人,我求求你们继续看下去,在后面的章节会有让你们满意的阅读理解,到时候再黑也不迟。针对我说为什么要写「英语对话装逼」的问题,首先,英语现在已经是一种非常普及的语言,如果有人觉得这是一种装逼行为,那么只能说他把英语的地位捧得太高了,我不认为用了就是「装逼」。其次,为了角色塑造的需要这里一定要用英语,你看下去就会明白。 我写这本书的目的是把我自己热爱的心理学尽可能用小说化的方式与更多的人分享,我能保证书中所有的心理学没有一条是伪科学,而且在完结之前都不会收费。我自问已经用最大的善意来创作这本书,但偶尔还是会收到毫无道理,恶意满满的留言。我已经落魄到要求着黑们往下看内容再骂我英语有问题了。 附赠亚当原型人物表情包 第2章 vive social psychology! 京余感到有些轻微的眩晕,这是每次经历过那样的夜晚之后缺乏睡眠和酒精摄入的正常现象,所以她决定直接一点。 「大家可能都认识我。我是谁呢?我只是何旭教授身边的一个小博士生,偶尔帮老闆跑腿,间歇性噹噹助教的小丫鬟。」 她今天并未化妆,衣服也是早晨睡到最后一刻再随便捡起来穿的一件卫衣。教室里四十八个人散发出的热量再加上被四十八道视线关注的压力,她的脸颊左右两边沁出两朵对称的高原红,架在鼻樑上的一副黑框眼镜使她看起来像一只呆守了一夜猎物的猫头鹰,只有头发还依稀能看出一丝昨晚遗留的捲曲。 「我认为大家看到我可能会想何教授派一个小丫鬟来代社交心理学这门课也是可以理解的,想像一下日后你们成为大学讲师参加心理部门的欢迎会,大家拿着鸡尾酒围上来问你主讲什么课程,你说『社交心理学』。生物心理学、精神分析、行为心理学、意识心理学的讲师们会露出成年人看到可爱小 baby 的眼神仿佛在说『oh,cute~』。」 四十八张嘴除了五个在玩手机的,其他都笑了。 「因为我们每天都在社交,甚至都不用从算进入幼儿园算起,我们出生之后就在用哭声和笑声与父母社交。越常见越生活的东西作为一个学科来讨论似乎是一种对崇高科学女神的接地气化。看看你们已经在这个班级里结成不同的团体,肩并肩坐在各自不讨厌甚至是喜欢的同班同学身边。所以每个坐在这里的人从某种程度来说都是从日常生活中锻鍊而成的社交心理学学家。很多理论我不用说其实你们已经知道了根本规则,甚至已经实际应用了许多年。」 因为感受到自己得到了这位猫头鹰学姐四十八份人人均等的恭维,看手机的眼睛又减少了两双。 「所以我想说你们可以把这一门课当成一个『大师班』,你们已经是对社交心理学有所心得的行家里手了,而我想做的是通过这门课程来总结一下你们之前的社交策略是如何成功的,你在初次见面时做了什么样的行为使得现在的朋友如此喜爱你,在小组讨论中又是什么让你成功的与组员联结,还有如果你想,你怎样可以变得更受欢迎。」 第4页 京余按一按镭射笔,幻灯片播放到下一张。 「不过我今天不会花费一节课的时间分析你们如何去交上朋友的,我知道这只会让你们感觉我像一个幼儿园老师。所以我今天决定分享一些这个年纪最关注,最渴望知道的事——如何吸引你喜欢的人喜欢上你。」 这是京余拍摄于 club 门外的一张照片,穿着形形色色主题服装的人们排着长队,等待进入被灯光过渡渲染的内场,她特地用胶捲特效调了色,使得整张照片更承托出迷醉的灯红酒绿。在坐的学生大多瞬间认出了这是最受本校学生欢迎的 ocean,他们轰然笑出了声。 「根据《悲剧的诞生》,尼采可能都要从魏玛的坟墓里跳出来称赞 clubbing(蹦迪)是没有被过度求知慾荼毒的艺术释放形式,一种伟大的现代酒神精神的变体延伸。」 京余故作正经。 「自从何老闆提出他因为要『埋头科研』而让我准备准备课件代课社交心理学之后,我就花了三个月时间谎称我是人文院的研究生而混入了我们学校的空手道社团,这个社团由一大群本科生和一小撮研究生组成。所以这也就意味着这个组群的平均年龄和个体成熟度差不多是 teenage 青少年的范畴,不过可别小看这个年龄段,一个人一生中最频繁的社交活动一般都集中在这个时期。随着个体的逐渐成熟,我们的社交圈会开始缩小和趋于稳定。」 「所以通过观察他们不断尝试各种或有效或无效的社交策略和每个人是如何在一个团体中建立起层层叠叠,甚至有些 drama 的人际关系,就像在看一只小狮子磨练技巧尝试扑杀猎物的过程。我学习他们《发条橙》式的语言,了解在他们之中流行的文化,最后他们终于肯带上我去蹦迪,我终于荣幸地成为了他们每个星期三夜晚过渡酗酒活动的一员。」 京余停顿了一会儿让他们的笑声淹没她的故作无奈,这个策略成功了,讲故事的方法把四十八个人的好奇心全都调动了起来,最后那三双看手机的眼睛也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她,等待她结束停顿继续讲述下去。 「在经过积累了一星期的社交心理学相关文献之后,我决定以昨天晚上的蹦迪来做一场实验,看看我能不能通过运用这些坐在实验室里无聊至极的理论家们的理论来快速吸引到一个异性。我相信你们都比我这个呆板的女博士有蹦迪经验,在茫茫的蹦迪人潮中美女如云,她们随时随地都可以抛个媚眼把任何异性勾走,帅哥们也随时会追寻有吸引力的对象,可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针对两性吸引力的试验场。而我正好是一个不美又不高,极为普通的人,可以移除大部分影响条件来客观的分析是什么因素增加或减少了吸引力的条件。」 她夸张地挥动镭射笔,如同挥动一根魔法棒,幻灯片播放到下一张。她昨天晚上出门前拍的全身照引来了哄堂大笑,正红收腰长裙和夸张的大波浪捲发,再加上阿玛尼红的唇妆,与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素面朝天的短腿代课讲师形成了可笑的对比。 京余持续点击,照片旁显现一条条拖出来自社交心理学的註解。 收腰长裙旁註解:「展示身体曲线可增加吸引力,男性为何会下意识被身材火辣的女性吸引可能只是因为遵循着古老的直觉——拥有良好身材的配偶可以带来健康的后代,然而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受着这样的逻辑本能驱使。」 夸张的红唇旁斜逸出的註解是:「雌性黑猩猩在进入发情期后臀部会发生性皮肤肿胀,从而用鲜红的屁股向雄性释放出性成熟的信号。人类社会中女性涂抹口红的行为多始于青春期,有大量研究认为这也是一种释放性成熟信号的人类行为方式。」 大波浪发型旁註解是:「被当今社交媒体语言描绘成的『骚浪贱』发型是符合两性社交心理规则的,捲曲的长发可以突出强烈的两性差异,拥有一头柔顺光亮的长发也同时代表着个体拥有良好的身体素质。」 四十八个人尤其是看到关于红唇的註解之后开始笑的零零落落停不下来,有一些女生开始记笔记。 京余任他们笑完又开始继续。 『『当然打怪纯粹靠装备也是不行的,怎么打到老 boss 主要还是靠技术和走位。接下来我就和小伙伴们一起踏上了快乐的实验……啊不,clubbing 的道路。在前期串吧的过程中我摄入了 275 毫升,酒精浓度 3.8 度的两瓶瓶装鸡尾酒。这个酒精浓度让我外皮层开始放松下来,为接下来的实验壮起怂胆。」 图片切换成一张昨天喝完的两只酒瓶印着容量的那一面。 「主要部分来了,在进入我们大名鼎鼎的 ocean 之后,我先在人群中确定一个目标,为了提高一下挑战难度,我选择了人群中看起来最有吸引力的一位男性作为目标。」 京余又切换出一张她在执行计划前远远偷拍的照片,从舞池中朦胧光线里可以模糊看出一个超出平均身高一筹的背影。 「在这里提醒各位女猎手尝试这样实验之前谨慎小心,因为你无法预测对方会不会对你进行纠缠,你首先需要有一些同伴,并一定要确保待在同伴的视线范围内确保可以随时得到他们的帮助。然后再信赖自己的判断力来选择一个看上去有道德顾虑的目标对象。」 「我们暂且称他为目标 a 吧,目标 a 穿着正装,不太可能是跟随社团出来的学生,考虑到这家 club 对我们大学开放优先订购门票渠道的营销习惯,我猜测他可能是初来乍到的大学雇员或是来做交换的研究生或者博士学历的学生,认为他初来乍到是因为熟悉了去我们学校每周三 ocean night 的人是绝不会穿这么正式出门蹦迪的,我假设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clubbing 通常是我们校内年轻讲师或雇员群体欢迎派对的一个活动环节。」 第5页 京余故意开始环绕着讲台边说边熘达,整个阶梯教室里所有人都如同向日葵般追踪着她行进步速的变化,就像一群猫注视着逗猫棒上飘不定的假老鼠和羽毛。 「所以我判断拥有这样社会属性的人至少不会攻击我,我就逐渐靠着他的方向运动,先离他五米,再是三米,再是一米以内。当到达一米以内这个距离时,你需要先和他进行短暂的目光接触一下。这个过程可以想像成两只猎豹互相确认对方的存在,确定对方的靠近并非带有敌意。当然也是释放一个信息——嘿!我来了,看的你的前方一米方向出现了一个有吸引力的异性了吗?第一印象是很重要且关键的,因为此时人类大脑几乎是以闪电般的处理速度,下意识地将新出现的人物分类为『有兴趣了解』和『没兴趣了解』的不同篮子里。」 「当然如果你不幸在第一环中就被分入了『没兴趣』篮也并不是说明你没有吸引力,而也可能只是因为你的红裙让他想起小时候某个刻薄阿姨的红指甲。这就是广泛理论和个体经验之间的冲突差异,总之如果不成功也不要对自我形象产生怀疑,你要相信你是最棒的,而他们都是因为有着自己的不同的童年问题,这是支持着我们这些单身狗心理学学者的一个很重要的阿 q 精神。」 京余摊开双手,耸耸肩朝天翻了个白眼的动作又收穫了一些笑声。 「万幸的是,我的形象并没有引发目标 a 的任何童年问题。我可以感觉到他把我分类进了『有兴趣』篮子,因为他开始在趁我装作不注意的时候对我的面部用眼睛进行三角形扫描,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喜欢或产生兴趣时就会触发这样的眼部活动,你可以看到他的视线沿着你的两只眼睛向下扫射到嘴巴再回到眼睛,形成一个三角形的路径。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小说场景里会描写男主角或女主角一回头看到了对方闪烁着的眼睛,这只是因为对方在重复扫描你。」 许多人都显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下意识转向身边的朋友面对面地深情互相进行三角扫射。其中有一对儿坐在一起的男女同学显然在这节课之前互相併不熟悉,在互相与对方三角扫射了五秒之后就同时红了脸扭过头去。 京余很赞许的点点头,然后接着道 「这就对了,在国际着名感情问题专家 lell lowndes 的着作《how to make anyone fall in love with you》中文版名称为《如何你爱的人爱上你》中,她重复强调眼神接触是人与人之间产生恋爱火花的第一步。你应当经常与对方进行各种各样的眼神接触,柔情脉脉的、欲语还休的,甚至是略带挑战的。你可以理解为眼睛是最接近大脑的五感之一,这样挑逗的视觉接触代替了孔雀繁琐的开屏求偶舞。」 当她说完这席话之后,大部分上一秒还在互相扫射的男生下一秒就扭过头去装作呕吐,而女生们更加握紧住对方的手,夸张地表露出爱意绵绵。这真是个绝好的两性处理友谊关系差异的绝佳列子,京余在心里默默又记下一分。 「然后我们又进一步的缩小了距离……」 忽而下课铃响起把她嘴里的话断成了两节,装置在讲台上的课程录音装置灯也由表示正在录音的绿色变成了结束录音的橙色。她努努嘴收了话题表示下课,可四十八个人却被他们一向期待的下课铃声打断而沸腾了。 「学姐,那你最后到底有没有钓到那个男的?!」 他们七嘴八舌地抛出同一个问题。 京余正等待着这个问题,她骄傲的推了推眼镜,把手伸向自己带来的双肩包。 「当然了。」 她绕到讲台前来,手里展示着昨晚大出风头的那条红裙。 「这是他的电话号码。」 整个教室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坐在第二排的一个红格子衬衫男生吹了一声口哨,卖弄的吼出一句英法混合的感嘆「vive social psychology!在这里英语为主体语,vive 属于英语环境下的舶来引用。请语言槓精看完这条译再在评论区槓我,我真的知道「psychologie sociale」的,谢谢了。(社会心理学万岁!)」。女生们鼓起掌来。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拍照,京余想她可能今晚之前就会登上本院甚至是本校的奇闻逸事的头条——「女博士教学实践蹦迪撩汉」,她连标题都想好了。 她挥挥手表示下课,在门外等待教室被腾空的法学院学生受到了来自门内突然爆发出的巨大欢呼声的惊吓,莫名其妙的隔着玻璃向门内窥视。心理系学生终于零零散散地收拾起东西,只是京余身边很快汇聚了一群满脸激动地研究生们把她团团围住。 「学姐,那你们后来有没有发生些什么?!」 「有没有他的正面照片呀!?」 「如果他是我们同校的你会不会考虑和他交往?」 京余不紧不慢地关掉课件,把红裙叠叠好收拾进书包里。研究生们簇拥着她缓慢的朝门口移动,她故意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 「唉,作为一个心理系学生你们应该知道人为什么会去 clubbing 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受到性冲动以及寻求潜在交配对象的愿望驱使。如果你想要一段短暂关系 club 可能是一个好选择。我不否认去 clubbing 的也有寻求稳定关系的优质男生,但这个概率就和在垃圾桶里捡一双好鞋一样。就像我不能百分之百告诉你你一定不能在全上海市的垃圾桶里找到一双被人误扔了的全新的小羊皮靴。但想要鞋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商场呢?」 第6页 第3章 「你就是读的书太多,而读的人太少」 何旭对自己手下最得意的博士生被挂在本院头条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尤其原因还是这个博士生应用心理学去……那些年轻人们用的词叫什么来着?啊,对。用心理学去「撩汉」。 哪怕事情已经过了三天,她还都被挂在本院头条。甚至还有新闻院的学生来他的办公室问能不能得到採访许可,让她来分享一下提高吸引力的方法。何旭居然还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京余那张展示着红裙的照片,有一些已经被人做成了表情包,并在这傢伙宿醉未醒傻里傻气的骄傲表情下配上文字。什么「少年玩心理吗?」「老司机请你上车」,虽然他并不太懂得这些网络用语都是些什么意思。 说起来这个博士生一直都是最令他头疼的一个,古灵精怪又不按常理出牌。如果放在金庸或者古龙小说里,她一定就是门派里最为天资不凡,但又最可能堕入魔道的那个刺头。 虽然何旭也很欣赏她的大胆新颖,上了年纪的心理学讲师经常会把课讲成一潭死水,他也希望学生们能够享受学习心理学的过程。但学生往往意识不到校园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并不是象牙塔而是关系错综复杂的棋局。心理院的掌舵者知道此时该紧一紧发条了,再这样下去她非得把一群研究生也带的走火入魔不可,教师和教授之间的明争暗斗他来挡着就好,但基本的校纪校规总得时时给她紧着根弦。 于是何旭在督导日那天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未进门就先给这个无法无天的刺头翻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你这课的名声在教授的耳朵里都传遍了。」 教授办公室拥有半面落地玻璃,直面校区碧绿幽静的人工湖。在多年接触之后,所有的博士生都基本掌握了他情绪波动的外显特徵,心情舒畅的时候他喜欢四十五度甚至九十度迎向窗外的光线,情绪不佳时背对着落地窗把脸埋在阴影里,让大脑在阴凉昏暗的环境中尽可能集中精力地运转。 何旭念念叨叨的在嘴里含糊不清的抱怨、指责、感嘆,诸如「实验还喝酒」,「哼,创新」,「唆使学生去蹦迪」,就像一只陀螺在高速旋转中不定时的甩出只言片语。这个刺头学生现在倒还算乖觉,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接着,在每一个可能是换气停顿的地方插入表示诚心忏悔的象声词。 他再以一个白眼收尾,虽然在第一节 课添加吸引力实验是她的先斩后奏,不过他还是捨不得打击她这种「无事不可心理学」的热情。 唉,算了。 何旭看着左脚踩右脚的小姑娘,想起自己年轻时以为掌握一门学科就能够掌握世界的意气风发。 「来说说你的博士课题进展,我希望你上星期做的实验也能和你的博士课题有关联。 」 至少这姑娘并不傻,她也知道这时才是真正的挑战,清了清喉咙拉过面前的椅子坐下,从包中拿出一沓论文初稿。 「是的,事实上这项实验正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弗洛伊德非常极端的认为人类的行为都是受『力比多』的驱使,当『力比多』无法得到满足时……」 全部完成的博士论文通常有一本书这么厚,导师通常每周辅导时只看每个阶段的提纲和部分核心论点的论述。何旭教授接过大纲,眉头间夹着一个「川」字捏起 a4 纸,一页,两页,三页,他感觉到表情逐渐柔和。这个学生虽然离经叛道,但对学术的严谨热情却是无人可及的。 「别给我上基础心理学。」 他把大纲放回桌上,故作严肃地取过一支钢笔,一边打量着京余一边用笔帽轻轻地敲着。 「你还记得你在博士开题会上自己过说什么吗?」 小姑娘愣怔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这样发问,她抿了抿嘴。小妖怪永远看不透比她道行高深的老妖怪,这份琢磨不透会使她永远敬畏、或是惧怕他这位看向远方都需要换眼镜戴的老花教授。何旭带过了无数届眼高于顶的博士生,知道要镇住他们必须比他们还不按照套路出牌。 「是的,我要完善出一个能够控制人类幸福指数的心理学理论。」 何旭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那你觉得自己找到了吗?」 「找到了。」 京余的声调开始改变了,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 「自从我接触到心理学之后,我发现不论是精神分析也好,行为流派也好,他们存在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人们变得更快乐。就连天天讨论心理变态的临床心理学、应用心理学其实也都是在为治癒患者,让患者生活的更有质量而努力着。西方经常有挑衅的声音说——『心理学也能算科学吗?』但我要说,两百年前有一小撮科学家终于第一次想为人类真正做些什么,因为人类不再仅仅只满足于在这个星球上活着,他们还想通过心理成为最快乐的生物,这就是我们与吃饱了昏昏便欲睡的动物们唯一且本质上的区别——满足了生物需求之后,我们开始进一步追寻着满足精神的诉求。」 谈起自己的理论,对教授的畏惧和论文审核的忐忑情绪霎时之间就像细碎的纸片被威力巨大的吸尘器裹挟而去不复存在。眼前这个刚刚被他唬的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不再是一个生物意义上的人,她舒展开来,在阐述时仿佛感觉不到自己还有四肢躯干,整个身体变成了大脑的发声器,旋转的、金色的耀眼思考与灵感一条一条从声带,从口腔,迫不及待的喷涌而出。 第7页 「这么多年以来,心理学术界最喜欢做的事是研究自闭症、研究精神分裂,研究那些心理疾病,因为某个实验室一旦获得突破性的研究就可以得到世界的重视。但这一代心理学家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并不是一群精神病患者,而是由一群勤恳忙碌的普通人组成,他们有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欲望、被限制在一定程度内的满足和不满足。而我的任务,我的目标就是创造出一个心理学理论模型,一条让普通人都能理解并掌握的心理学理论。」 何旭喜欢和自己博士生进行这样的交谈,在交谈的过程中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关系超越了师生,是两颗悬空、漂浮的大脑在进行交流和较量。叫做京余的大脑只在乎她面前的这颗教授的大脑会如何评判,但同时也不在乎他的评判,因为她坚信自己一定是对的,如果这位将黑发都浸染在心理学中直至变白的教授告诉她心理学并不能让人类变好,何旭觉得她可能会直接撞开那扇玻璃落地窗跳进学校的人工湖里。 「在我的理论中,我认为人是被一种内在的「核心自我认知」而驱动。当你的行为符合你对自己的「自我认知」时,你的行为和认知就是统一的。然而导致人们不快乐的因素就是「核心认知」与「外在行为」的失衡。就拿这场实验来说吧,为什么我的吸引力课程会受到关注,那完全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们不知道如何与异性沟通,如何去吸引异性的眼光,如何让自己变得哪怕是表面看起来值得被爱和被了解。大家有渴望被爱的冲动,也认为自己是值得被爱的,但有时候他们无法很高效的在外界找到能够建立起一段关系的契机,这就是一种内核和外因的不一致。在课程结束之后我也收到过几封指责我的邮件,说爱应该是纯粹的,而我是在利用社交心理学操纵这种感情的发生。但我想说我所讲述的不过是一些小技巧,如果这些小技巧能够帮助那些学生们更高效获得一段恋爱,并通过心理学让他们切实的感受到能够生活的更快乐,我无所谓他人如何指责。」 何旭透过眼镜片望着她,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会莫名其妙的丢失眼镜,甚至有时一副眼镜跟随他不会超过两个星期,于是现在架在耳边的是琥珀纹路的镜腿,而上一副是什么样式,没有人能够记得清了。 「但你的理论建立在一个基础上,你假设掌握了自己的『内核认知』就可以掌控情绪来应对生活中发生的任何事。」 何旭暂时不去想这些微末细节,此时该轮到他的大脑发言了,他的声带和脑神经连成一体,共鸣着送出口腔。此时他既是她的博士导师,也是比她的多在尘世中摸索了几十年的长辈。他希望能给这个无所畏惧的学生一些启示。 「但如果你了解物理你就会知道,这个宇宙是由无穷无尽的混乱构成的,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就在此时此刻的下一秒天花板会不会掉下来把你我砸死,会不会有一辆卡车冲进来撞击教学楼。你以为你可以预测一切,但事实上生活在这个混乱的宇宙,你连预测下一秒钟都做不到,心理学学得再好也做不到。」 果然她金黄色的大脑忽而不再闪烁了,乖乖地落回头颅与肉体合二为一,京余又缩回了那个在教授面前,在比自己年长的强大智慧体面前,一个浅薄幼稚的小学生躯壳。 「但我们始终可以掌控自己的情绪,将反应程度控制在一定的范畴。对负面情绪进行干预,对正面情绪进行分析和行为学式的反覆训练维持在某种程度。」 小学生瑟缩着想再抗辩一番。 「你的问题不在于理论学的好不好,而在于人生经验太少。」 何旭摆摆手。 「这也是我让你给研究生代课的一个原因,和小朋友们在一起你可以观察到许多,追踪到不同的人生轨迹。我希望你可以和他们一起理解到学术范围之外,更广阔复杂,甚至是充满矛盾对立的世界。你的论文,甚至是你的整个人生观在我眼中总是带着学术教条式的非黑即白。依我看,你就是读的书太多,而读的人太少。」 他抬手看了看手錶,表示点到为止了。京余识相地起身,夹论文的曲别针在翻动中掉落了,她把正反面混在一起还被搅乱了页码的论文粗略的规整起来,塞进双肩包。 「教授,我的世界是由心理学和对心理学的崇拜建立起来的,我也知道理论存在的意义就是被用来推翻。核心理论也可能会有漏洞,但我也准备好一直完善,并修改下去。我会用接下来的人生去证明,因为我是核心认知理论的第一只小白鼠,我的人生是否快乐,是否幸福,早就已经和这个理论关联在一块儿了。」 京余与他鞠躬道别,恭谦又倔强。 何旭十分担忧地注视在他门下这个最聪明却最执拗的学生,迈着如同从来不知道拐弯的正步,打开办公室门离去。 年轻人总是不知道学术是生活的凝练总结,却不会是命运的全部。 第4章 「它叫perseus,正如帕尔修斯用一面光亮如镜的盾牌反射出美杜莎自己的丑陋样子」 「何旭应该给你全系表彰啊!」 徐延看着京余正忙着试图把床上凌乱的物件堆到一边而懒得回答,目前她找到六块腹肌紧身衣的 dc 漫画,喝到一半的罐装饮料,还有一个日本动漫《缘之空》里女主角的双马尾人形抱枕,他看着她赌咒发誓如果找到一个纸巾团她就当场断绝多年基友情,尽管这个戏码每个星期都要重复上演几遍。他不明白女人为什么都如此挑剔,明明住在同一个公寓楼里每个星期都要互相串门好几次,每次京余都要嫌弃他的小窝半天再收拾他的小窝半天。 第8页 徐延把程式设计师专用的人体力学椅扭过来摆过去,先是左腿叠右腿,过了一会儿又右腿叠左腿。他惋惜地把下巴垫在椅背上,两道眉毛精心修剪出尖利的美式眉峰,百无聊赖地听着京余喋喋不休。 「……我和你说,我曾经参与过何旭带队的一个实验,在对居住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仅仅按照公寓布置来推测居住者的人格特质,简单来说就是先召集志愿者,然后去闯空门。我觉得我都戴着鼻夹见识过体院的男生寝室了,算是够厉害了吧?但我没想到,最厉害的是你……不,是你们计算机系啊。要那时候你贡献出了你的公寓,我们可能会把你深信不疑地侧写成地狱三头犬。」 徐延承认自己的确是有许多怪癖,例如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从不用书架,而是将一本一本的编程书籍按大小顺序叠起来放在地上。他有时候也觉得很麻烦,麻烦的点是他基本上得和每一个来访者都解释一遍说他喜欢这种将知识可视化的感觉,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以书为阶梯」,目前他已经攒了四堆,每一堆都高至京余的肩膀,对称的树在玄关到客厅的走道两边。白疏声称每次进门时总可以先感受到穿过崇高编程殿堂圣火台的神圣感,随后猝不及防地被投入一堆垃圾的怀抱。 不过虽然他的床铺凌乱,厨房凌乱,连厕所都凌乱,但他每天花费时间最久的工作檯上除了一台三面显示器的台式机之外别无他物,三合板写字檯光可鑑人,打字机型的复古键盘在每次被用完之后都要用酒精棉片擦拭的不留一个指纹。徐延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以说他的生活区与工作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差,仿佛他总是在极端洁癖和放浪形骸这二者之间来回切换。 他看得出京余已经尝试了不下上百次要为这种反差找出一个心理学意义上的解释,徐延每次听完之后只是笑笑。和那些喜欢缠着京余要她剖析自己的人不同,徐延觉得有些精神上的领域可能就像他的公寓,任凌乱的部分凌乱,任整洁的部分保持着出于不可知理由的整洁,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对他好,对潜意识的挖掘者也好。 「欸,别扯开话题,你知道你的课有多火吗?好多研究生都把自己的学院帐号借给别人下载课程录音。要我说你们应该开一个系列——灭绝师太教你撩汉宝典,做成网课卖出去明年的经费就有啦!」 徐延知道虽然京余表面不说,但心里知道何旭一定已经帮她疏散了一部分来自官方的压力。这场离经叛道可以被定性为唆使学生蹦迪,也可以被定性成心理学实验,毕竟学校的话语权还被掌握在一群老傢伙的手里。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纠结于学生与导师之间无意识存在的对立联盟而无法从语言上偏向何旭那一头,直到她终于想出了转移话题的办法,从包里拽出那条团成一团的红裙扔给他。 「啊哈!」 他敏捷地从椅背后面伸出双手来接住,抖开来反覆查看那串衣角的墨渍。 「真可惜啊,应该洗不掉了。loretta 这下要不高兴咯。」 他说着起身走到阳台角落边,温柔地伸出手摸摸一个由裸露的电线和金属构组成的机器人头颅,充当眼睛的两个镜头玻璃片上还被贴上了塑料长睫毛。这本是他在一场机器人比赛中设计出来的机器模型,也是他的「同居女友」。有一次他甚至突发奇想买来丝绒手套戴在机械手上故意模仿日本技术宅们拍出了与「女友」互相投餵的照片,这条红裙就是那次徐延给 loretta 网购买来的道具,被京余暂时性借去,今天就是还来让 loretta 结束裸奔的。 今天的 loretta 似乎有点情绪,合金制成的机械头颅闪烁着冷硬的青灰色光泽,他只得温柔地哄劝。 「哎,别这样嘛。是我渣是我渣,我不该把你的衣服借给别的女人的。你看,她可是个空虚寂寞冷的女博士啊,作为朋友我怎么忍心看她单身一辈子呢?欸……别生气啦好不好?」 他终于把红裙给 loretta 从头套上,然后重新回到座椅上坐下,洋洋得意地纠起双腿,姿态妖娆的像一条坐于礁石上瞭望的塞壬。 「话说你后来有打电话约他吗?」 京余一时之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谁?」 徐延挑挑眉毛,不怀好意地笑着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直接伸到她面前。 跃入眼帘的是男人的一张全身照,很明显是在登山或野营时拍摄的,浅灰色的短发指向山风吹拂的方向,那双曾相识于灯红酒绿中的深灰色眼睛在户外阳光的照射下笑的含蓄。 京余如同被穿着踢踏舞鞋的人踩到了脚趾,又或者是松鼠火燎到了尾巴。她惊跳起来,满脸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真是个容易激动的单纯小女孩啊,徐延砸砸嘴,滑动照片继续说。 「这有什么,我还有他所有的社交帐号呢。这些照片就是从他的 facebook 上下下来的——而且不光我知道,你整个心理系的研究生都知道,你那条红裙子被人拍下来送到我们计算机系来高清化裙子上的电话号码了,谁不知道师姐夫呢?」 他满意地看着京余震惊到口不能言,她一定做梦都没想到过竟然还会有好事之徒故意去把那几个模糊到不成形的阿拉伯数字提取出来。 「是你给他们提取电话号码的?!」 第9页 京余知道他在一年前写出过一个专门用来分析图像数据的程序,能够利用来分析照片背景环境中所有反光物所折射出来的倒影,从而解读出图片中所有隐藏在幕后的信息。前不久这个程序还被政府公安部门收购,总算为徐延正准备申请的留美读博项目存够了生活费。 「是啊。」 他承认的干脆利落,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 「它不叫『那个』算法,它叫 perseus。正如帕尔修斯用一面光亮如镜的盾牌反射出美杜莎自己的丑陋样子。喔,你不用着急。我已经下载了你那小哥哥所有的照片然后用 perseus 算过一遍了,师姐夫的确洁身自好,不是集体照就是几张自拍照,没有什么美女帮他拍的,不过嘛……」 他伸出手从京余手上接过手机,翻到第一章 登山照片,放大男人胸口吊挂着的一副镜面太阳眼镜。 「我已经调过清晰度了,这是唯一一个给他拍过照的女性——一个亚裔女人。你说会不会是他的女朋友呢?」 镜面太阳眼镜镜面上映照出一个梳着马尾的人形,鼻樑以上被手里的单反摄像机遮住半面,只能看出一个下巴和圆润的嘴唇。 第5章 「我们去一个小县城访问性工作者了。」 「我觉得应该不是。」 白疏伸出了两根手指,尽可能地放大了女人下巴的部位。 「根据法医人类学,这种有一道浅浅痕迹的下巴叫做欧米茄型,也就是 w 型下巴。你仔细看这个人下巴上也有同样的特徵。这是一种显性遗传,他们俩应该是母子关系。」 女商务精英笃笃的高跟鞋声,男商务精英行李箱滚轮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在机场大厅你可以清晰地看见地球上的五大洲四大洋是如何运作齐心协力的运作,又如何被连结在一起。 两个月不见,白疏的着装审美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上半身是臃肿的羽绒服,下半身是纤细的牛仔裤,远远看去简直头重脚轻。然而她下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徐延发来的照片,拉着京余一起坐在机场的星巴克钻研起了用图像分析系统高清化过的图片倒影,试图搞清楚这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侵犯了肖像权的的男人究竟是单身还是已有恋情。 「不过长得挺帅的嘛,看眼睛似乎还有一些混血?我打赌他肯定想不到现在整个心理系的人都有他电话号码,我听徐延说你们系好多人都给他发消息想帮你约他出来呢。」 京余闷闷道。 「那个人大概是个混血华裔,一开口就和我说英语。他们发短消息约他没用,人家看不懂。」 京余虽然为这个男人被无辜受到骚扰而感到抱歉,不过细想想也是万幸,幸好存在着语言障碍,否则他要搞懂了那天晚上只是一个实验,两人之间那点私人的小花火闹到今天变成全系都来帮她来联络感情,这丢人简直都要丢到外院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心理系的女博士到底是有多饥渴。京余仅是如此一想便毛骨悚然,为了掩饰她赶紧抿一口冷掉的咖啡还装作回味无穷的样子,赶紧捡起之前就想好的话题。 「欸,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呀?」 白疏纤瘦高挑,是那种鹤立鸡群的理想型文院美人,而且她向来注意自己的形象,京余的印象中甚至从来都不记得她有戴过框架眼镜,更别说横条羽绒服和牛仔裤了。今天接机徐延正好有讲座没能来,如果他看见了的这身装扮,一定会毒舌她是不是把米其林轮胎缝成衣服穿在了身上。 白疏推了一下老气横秋的粗框眼镜,虽然识破了她转移话题的企图,但还是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口遂了她的愿。但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以反抛出另一个问题代替。 「女人,想知道我这次和潘教授的团队去调查了什么方向吗?」 京余先摇头,再强烈地点头。在两个月前她跟随项目出发前对他们都严格保密了此次田野的调查方向,这让京余与徐延一直摸不着头脑。 「亚马逊雨林?刚果部落战争?难道是去非洲看穿草裙的狩猎採集部落了?」 白疏不理会她的胡说八道,半眯着眼睛摸上京余的脸轻挑的勾起她的下巴神秘道。 「我们去一个小县城访问性工作者了。」 京余的思维迟钝了三秒才跟上。 「潘教授是边缘人群方向的国内着名教授,我和他门下弟子搭档进入田野场,与性工作从业者,也就是民间用语所说的——『小姐』一起生活了两个月。我们在当地有线人帮我们介绍进洗浴中心这种地方,在小姐空闲的时候和她们聊聊天打打牌,观察她们的生活方式来收集资料。」 白疏正在攻读的人类学旗下分支众多,法医人类学、考古人类学、民族学等等,人类学家的田野场涵盖了地球上所有有人类足迹的地方。当然不同于上世纪人类学家多蛰伏在山野蛮荒中追随原始部落,现在也有许多人类学家将田野场搬进了城市,而衍生出了城市人类学。诚然,性工作者也是城市居民中被底层化的独特一支,京余也阅读过不少国外对性从业者的研究,这样的调查在某些性交易合法化的国家往往是为了给这些高危人群提供更好的医疗措施,预防爱滋病。 「真是有趣,那你们的研究目的是什么呢?」 白疏顺手摘下眼镜,过于沉重的镜框在她白皙的鼻樑上留下两个浅红色的鼻架印。 第10页 「社会的另一面。」 她揉了揉双眼。 「我们抨击、嘲笑、唾骂的东西不代表它不能存在啊。你也知道我崇拜潘教授已经很多年了,他曾经在《我在现场》这本书里定义性工作者道『她们也是从事着某项劳动的劳动者,只是这项劳动是以性交换的形式』。所以我看到这个项目开放申请的时候我就特别想去,哪怕必须瞒着爹妈甚至是你们我也要去——我想以一个人类学研究者的视角去客观的看待世界,no judge,不评判,只是想看她们在背负着普遍社会负面评价下的真实生活。你们心理学喜欢把一个个单独的人拆开了碾碎了一寸一寸的分析他的来龙去脉,而我们人类学则是以整体来看待某一族群,看他们在现代,在过去是如何生存在世界上的,以及未来会如何继续生存在这世界上。」 在关于学术热情方面白疏与京余很像。她也热烈地追寻着人类学领域发展的脚步。唯一不同的是京余更加理想主义,她相信心理学可以使得世界变好,可能是人类学博古通今,源远流长,在历史浩海中以群体为单位的聚散起伏使得人类学者们也看淡了现世,白疏相信这是个中性世界,她喜欢去记录而不是试图去改造。 「好吧。」 京余耸耸肩 「怪不得你不告诉我们,你家里人也放心你去吗?」 白疏像是听到了一个带有讽刺性的天大笑话,翻了个力所能及的最戏剧化的白眼。 「开玩笑!这次调查全是自费,我去给初中生高中生风里来雨里去当了半年家教才攒够了钱!我爸妈要知道我花那么多钱去访问红灯区你觉得他们会让我去吗?在他们眼里什么狗屁的学术理想,要不是觉得博士毕业可能有机会留校当讲师,否则他们最好我本科毕业就赶紧找个公司上班,做点他们觉得『小姑娘应该做的工作』,天天朝九晚五然后找个男人嫁掉。」 在别人一遍一遍洗衣服式的准备考研时,本校保研的白疏已经在为研究生学费而尝试了无数份兼职。家教、图书馆整理员、咖啡师、甚至还有东方明珠导览讲解。 白疏与父母的观念冲突从京余在本科四年相识时就一直存在,她与京余从本科四年开始就是互相认识的同系,然而这份友谊直到她们又一起同时保研直升本校才算开始,在国内人类学算是一个冷门的学科,这就导致了白疏孤单地以一己之力前进,在学术之外又对金钱以及如何获取经济支持的方式非常敏感。 可能是涉及家庭的问题触及了她神经,白疏喝了一口冷美式继续说下去。 「我穿成这样其实是想要先让她们体会到一种单纯友好的信号。我觉得其实作为观察者也要扮演不同的角色,我们要像变色龙一样融入环境。这一点有些像你之前告诉的『具身认知』的最基础概念,当你想要成为什么人的时候,就先穿成什么人。我这次去是访问性工作者,如果花枝招展的去,同性之间难免互不信任。相比于这样,我希望能给她们一种安全感,一种我是一个愿意倾听她们的存在……」 话说到一半,白疏被自己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她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挑绣眉一挑。 「哎,你到啦?」 当她开始一句话里夹上好几个感嘆词时京余就知道来电者是谁了,她有预感今天不用按原计划和白疏搭机场大巴回市区,而是可以坐在乔总的路虎一路被捎回去。只要她坐在后座保持足够的沉默,掩饰住自己不善于与代表社会金钱符号打交道的惶恐。其余的社交,白疏会去长袖善舞的。 京余认为白疏也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极端,一方面单纯的追逐一条少有人问津的学术之路,另一方面又不在乎变得复杂,去与有限的社会资源谈判,换回筹码。 白疏挂掉电话,她索性一口气用吸管喝完了一整杯冰美式。站起身脱掉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白色雪纺衬衫,宫廷式装饰领衬的白疏的瓜子小脸更精緻,更女性化。她从包里拿出粉盒补了补妆,又涂上豆沙色的口红,之前框架眼镜留在鼻樑上的印记已消,没有人会把她与那个刚从飞机上走下的老实呆板的形象联繫在一起,只不过机场外是萧瑟秋风,京余都替只着雪纺的她感到冷。 原地从人类学研究者完成变身的白疏侧着头对仍旧在沙发上的京余自上而下,美目炯炯地发问。 「那你呢?你可以用心理学的理论增加吸引力,但吸引力之是爱情发生的最初部分。那么当你穿上那条红裙的时候,你想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者说你准备好变成那种样子了吗?」 第6章 他喜欢上海垃圾分类的严谨,想要为上海市居民的垃圾们也做一个统计学意义上的分析 叮咚…… 邮箱的提示音切进来,菲利普举起手边的马克杯喝了一口,黑咖啡温温热的正好,挂耳咖啡敞开的开口里蒸腾出经过美拉德反应之后美妙的焦糖气味。 他最近已经习惯了被各种各样的消息轰炸,自从那个夜晚过后的第三天,从 what’s app 到手机自带的短消息,每天他都要收到十几条简讯。那些文字都是用中文写的,「你好,请问你是我们学校的吗?认识京余吗?」,「你对我们京余学姐感觉怎么样?」。 在所有消息中「京余」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最高,菲利普联繫起那个在 ocean 门口把他拦下来的黄发男孩,这才明白过来他当时说的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海洋哺乳类动物。 第11页 京余,原来这是她的名字。 他出于礼貌一一用统一的模式回复了那些消息。是的,我非常荣幸的与京余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她是个有趣的人。我是来南大参加交换项目的统计学学者,谢谢你们的问候。如果可以的话想请问一下你们是通过什么渠道得到我的号码? 然而那些消息的发送者似乎并不满意他这样礼貌周全的回答,收到回复之后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学者你好!你后来和京余学姐约会了吗?」 「您真的和我们学姐出去蹦迪了吗!」 「您觉得京余学姐有吸引力吗?」 菲利普被彻底搞糊涂了,这些不停给他发消息的电话号码背后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看起来都好像知道那一晚的发生的事? 他第一个能够想到也许和空手道社团有关,于是试探性地群发回问道。 「请问是空手道社团的成员吗?」 七八个号码里只有一个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我是心理系的研究生。你还不知道吧?京余学姐是我们心理院的博士生。」 心理院博士生? 他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了看电脑屏幕上刚刚发进邮箱的讲师日程表。星期一那一栏显示着「基础统计学」-心理系研一,菲利普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摸了摸下巴。还没等他回味完这一巧合在未来会代表着什么,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对不起,不是京余学姐故意曝光你号码的,她并不知道我们有你的号码。如果让你觉得困扰的话我代表其他无聊的人道歉。」 其实还好,如果说困扰的话也只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毫无动静,而一群不认识的人却一直在给他发消息提起他在等待的人。现在他都快已经被这些短消息训练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到「京余「这两个神秘的字眼,心里就像是被红色的火星燎了一下。 菲利普自己也觉得奇怪,在这些奇怪的号码疯狂提起她之前,他并没有对那个红衣女郎有非了解不可的愿望,给出电话号码也只不过是酒精冲动,觉得未来可以随缘再见一面。但如今他的好奇心已经被提起。京余学姐怎么样?京余学姐真和你一起蹦迪了吗?面对这些消息,他都不好意思告诉这些探问者在他们无意泄漏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菲利普滑动滑鼠,看看课程表上的「基础统计学」和他刚刚正在查看的学院研究项目介绍,其中不少都是人文院的合作项目,心理系负责人何旭教授这几年开展了不少精神健康方面的社会性调研,他们组看来今年会和心理系有比较频繁的合作,毕竟能够在上海这个超大型城市中做数据统计分析可是机会难得。 他的滑鼠在「心理系研究」那一栏停留了很久,菲利普本就对能够与统计学完美结合的社会科学类项目很感兴趣。当把每一个追踪事件都用小小的阿拉伯「1」标註出来之后,那么不论是欧洲还是亚洲,所有庞大复杂的社会就都会变成一段精准的数字,运用逻辑把这个乱糟糟的世界分门别类的放置妥当,运气好的统计学者甚至可以从这堆数字中推演出未来事件发生的概率,纷繁复杂的命运不过是图表上或上升或下降的线条。 菲利普回回神,他得先把重要且紧急的事项完成,于是打开一份空白的邮件。 「同学们好,很期待在明天的讲座上见到你……」 他耗费了大约四十分钟艰难地与汉字拼音们作战,又怕自己的中文邮件行文不够正式,索性再用英文又逐字逐句在中文版本下面再写了一遍,在文末附上电子版手写署名之后又检查了两遍,先发送给了计算机系的 dr.张让他帮忙再看一下这份即将发遍整个心理系学生邮箱的邮件格式够不够严谨。张脩博士是那晚为他们组办欢迎活动的负责人之一,也是菲利普目前为止唯一称得上熟悉的当地朋友,他们两个人都对贝叶斯理论在 ai 算法运用这块很感兴趣。 不一会儿张脩就用 what’s app 回覆说这封邮件一看就是出自他们杜塞道夫大学交换组的,一股浓浓的日耳曼死板味。菲利普把这当成一句赞美,终于安心按下了群发。 完成一件大事,他顺手拿起马克杯才发现已经是北京时间七点五十二分。他不能再喝了,一袋阿拉比卡挂耳咖啡里大概有九十到一百五十毫克的咖啡因,按照九点四十五上床十点准时睡觉的老习惯,他现在需要两个小时把咖啡因代谢出去。 他起身去把马克杯洗掉,小心翼翼地把挂耳咖啡的滤纸和咖啡渣分离开来,等滤纸晾干再分类进干垃圾桶,他喜欢上海垃圾分类的严谨,教职员们每天清晨带着起床气脸去定时扔垃圾的队伍在他看来都充满着仪式感的肃穆。说不定他可以做一个小小的统计测试,一个上海社区每周扔出干垃圾多少吨,有害垃圾多少吨,厨余垃圾多少吨,这样可以推算出一个社区居民平均在家烹饪食物和消费快餐的次数,甚至还可以从生活垃圾来算出消费购物,日常物品更替情况…… 他收了神,最后把咖啡渣也放在另一边晾干,菲利普答应了组里和他一起交换过来的福克斯教授,这位老教授沉迷园艺,一到上海就买了一盆五针松,正在疯狂收集咖啡渣做植物肥。 正洗着,菲利普抬眼瞥见手机屏幕亮起,那是一条附有图片的消息。图片是一张二维码,二维码中间是一只手持火炮筒地卡通猫形象。 第12页 「统计学的大学者,我代表我们研究生心理系地众位同学来向你要微信,我们系好多人都想认识你。」 菲利普擦干湿漉漉的手,把洗好的马克杯放进消毒柜里再回复 「不用着急,我想我们会有机会互相认识的:) 」 第7章 「吸引力并不只是外表,而是取自言谈举止的平均值」 摄于生物心理学课的阶梯教室,京余和菲利普讲座厅原型,你可以把它想像成一个电影院放映室 「学姐,今天听讲座穿的漂亮一点喔」笑脸 emoji。 「记得画个妆」五个感嘆号。 「学姐今天再穿条红色的裙子来吧」一串「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京余一醒来打开手机就被微信消息填塞的满满当当。这些莫名其妙的消息全都来自她所代课的那个心理系班,似乎欲露未露,欲说还休地传递着一个暧昧的、心照不宣的秘密。 早晨无比宝贵的时间让她来不及追问,只是懵懵懂懂地按照他们的建议做了,简单涂了一个粉底,扎起一个能够裹挟起所有碎头发的丸子头,然后按照自己的审美标准穿上一件酒红色毛衣和牛仔布面料的黑色长裤,再穿一件灰白格纹呢绒大衣,这水准已经高于她日常学院着装的平均分了。 当她骑着自行车到达心理系教学楼,在楼下停车时遇到的第一个学妹就伸手过来把京余的丸子头拆散了重新扎成她口中所说的「空气马尾」,后来在进教学楼等电梯时另一伙学妹又把马尾拆散了弄成披肩长发,最后进教室前去一趟洗手间时又碰到了两个金融系的学妹,她们挤眉弄眼地建议她一定要再来点腮红,于是京余任由二人左右各站一边,两根手指沾了一点干枯玫瑰色粉末,在颧骨上频率急促的点了一圈。 然而这一串使京余摸不着头脑的怪异事件,当她真正走进教室之后才有了解释。 自蹦迪之夜后,那个被公布私人电话号码,受到无聊心理系学生骚扰并还被不知道几个计算机系学生试图侵犯未遂或已侵犯了肖像隐私权的男人此时此刻正站在讲座大厅的最前方。 因为身高原因,只要一靠近投屏,他的半张脸就会被投影仪打出来的灯光吃掉,光影的分割线边缘随着他挺直的鼻樑曲折,如同戴着半张面具的他原地转过头向京余射来一道目光。 京余已经怔在门口,倒是男人先反应过来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开口用字正腔圆的中文道 「同学请进吧。」 已经填满讲座大厅所有阶梯座位的学生们轰然而笑。 京余目瞪口呆地点点头,在无数双眼睛,无数道目光地注视下刺熘刺熘的往前窜,胡乱找了个座位把自己安置起来,希望把自己蜷缩成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个点。 主讲人扫视了座无虚席的教室,满意的点点头表示开始。 「我是来自杜塞道夫大学的统计学学者 philip rivière,你们可以选择用英语、德语、法语或者汉语和我交流,这四种语言我已经达到了学术交流的水平。我母亲是上海人,所以我也是半个上海人。不过这是我第一次来上海,所以请不要用普通话叫我智障老外,你们可以用上海话这样叫我。」 男性低沉的声线把每个汉字都咬的清晰,仿佛为了强调自己的中文和在座的各位一样都达到了母语水平甚至把前鼻音后鼻音都区分的清清楚楚,语速徐徐,像按下了播放键,一卷磁带开始缓缓滚动。 「这学期我将会负责你们统计学的课程并在同时进行本次交流项目中的研究,具体研究关于心理学大数据的社会收集方向,我们本次拜访贵校的统计学团队会与心理系部门展开一些研究试验项目的合作,相关内容已上传于校内网站,有想法申请参与研究的同学也可以现在请举一下手,课后助教会负责记录下你们的信息。」 虽然他的中文发音无懈可击,但很明显语法还是参照了英语(或德语)的顺序。带着翻译腔的自我介绍一板一眼,像一个得到配音的机器人。还在热衷于找茬年纪的研究生们脸上开始有些绷得紧紧的古怪笑意,正在他停顿一下换下一张幻灯片时,果然坐满密密麻麻花花绿绿外套毛衣棒球衫的席间冲出一个声音。 「京余学姐非常有兴趣!」 这一刻如同有人拍散了一袋面粉之后又在密闭的空间里点着了火,教室中的空气轰一声被燎着,每个人都贡献了分贝极高的笑声,京余捂着脸把头磕在桌上。 菲利普 赫维埃赫站在讲台前接受着这股笑声从阶梯教室自上而下的淹没式洗礼,一双长腿就像是戳在洪流中稳稳扎根的一棵木本植物,你不必去计较重心点在哪里,他只是稳稳地站立着,等待洪流过去,勾了勾唇角。 「谢谢你们的提名,我看得出贵校的同学们之间都有一种紧密的情感联结,但我还是希望京余同学自己作出是否申请的决定,而且从不知名的心理系同学们近期来给我发送的简讯来看,你们显然认为京余同学不光对我们的研究项目感兴趣,而且对我的个人经历以及情感生活也很感兴趣。」 这一下更不得了,研究生们也不管他到底是在陈述事实还是以陈述事实的口吻讲了一个冷笑话,空气中瀰漫的颗粒再次被点燃,又是一场不可抑制的大笑。那个主动挑起话头的男生甚至捂着胃部笑地滑到了桌子底下。 第13页 众人的目光犹如追光灯般来回在菲利普与京余之间,京余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跟着讪讪地傻笑。但大家显然没有想要如此轻易的放她过关,坐在她身边的一个波波头女生用正常的音量问道「学姐你感兴趣吗?」,但这句话似乎会传染,不久她前后左右的人都转过头来重复着女生的话,这个一语双关的问题迅速在教室里爆炸开来变成了吶喊的浪潮。 「京余学姐,你感兴趣吗!」 羞愧本能驱使着人下意识想找一个坚固的掩体,京余恨不得和那个笑到肚子疼的男生一样钻到桌子底下去。她战胜了这种不理智的自然冲动,僵硬着脸故作镇定地回答。」 「我对统计学的项目很感兴趣。」 「那对菲老师呢?!」 打定了主意起闹的学生们不接受她的避重就轻。京余想了一想,索性站起身来。 「基于上次的吸引力试验,我从当时在场的数百名男士中挑选出赫维埃赫博士作为被试已经说明他的外貌和举止从某种程度上能够吸引到我,所以如果我说我从一位单身女性的角度对赫维埃赫博士的个人生活和感情没有任何兴趣,这肯定是骗人的。」 京余微微颔首坦诚而直白地把目光递送到整个阶梯教室的最低处。 「所以是的,我非常感兴趣。」 今天的心理系教学楼一定是整个校区最热闹的所在,从研究生们狂热尖叫的程度上来看这场讲座的效果不亚于一场名人校园演唱会。一群好歹已经脱离本科,处于高等教育金字塔中端的男女生们集体行为退化,开始拍着桌子陷入了混乱。连一直镇静的菲利普都开始举起双手示意安静。 但没有人安静,直到挑起话头的那位男生在一片呼喊声中再次掌握话语权,直着嗓子用一句完整的句子让全场喧闹快速冷却。 「那京余学姐讲讲男生怎么吸引女生啊!你上节课只教了女生怎样吸引男生,你也应该讲讲男生怎么吸引女生嘛!」 用可乐瓶敲击着桌面的男生们都瞬间不敲了,那个说话的男生很满意,京余认出他就是在社交心理学上带头喊法语的那个人,他就像是小学班级中总是带头调皮捣乱与老师作对的男生,而且非常享受对抗规则的领头者地位。 他不怀好意地朝京余孩子气地笑出一口白牙。 「要不学姐就用菲老师做例子吧!」 在场男性同胞们迅速结成阵营,无数双眼睛带着对知识的渴求狂热地盯紧京余,她找藉口推辞。 「可今天是赫维埃赫博士的讲座啊……」 「i don’t mind.」 一身西装三件套的主讲人好整以暇。 「今天本来只打算讲一些本学期的学习任务,而且我更不想错过大家互相了解的机会。」 京余再没了藉口,只好又在一片起闹声中硬着头皮从长排椅里挤出来,一边下台阶一边和他们进行着互动问答。 「我没备课,讲得不好不许笑!」 「好!」 「要是这事何教授知道了我就挂了你们科!」 「绝对不告诉他!」 这长长的阶梯教室到底是走下来了,脚踏在地毯上,从教室的那一头看来站在讲台前这么小,这么形单影只的菲利普在她走近之后迅速的放大了。她站在他身边几乎把脑袋昂起了四十五度,上下左右开始扫射了一遍,像做了一套脖颈保健操。此时的这个男人变得些许陌生又十分熟悉,他显然为今天的正式讲座做了一番准备,那一晚微微散落的几缕蓬松灰色额发现在被慕斯或是定型膏向后固定住,整个人散发着浅浅的古龙味道。 「首先……」 她眼角的余光撇过他一只半插在西装裤口袋中的左手,分明修长的手指和攀附纠结的经脉,虎口处那片肌肤正冲着她,西装裤暗色纹路做背景铺垫,这个一闪而过的画面被深深的刻进脑海里。他就像是有某种古怪磁场,她要与他离开一段距离才能保持清醒,越是靠近,心理学系灭绝师太一切皆可分析的冷静理性就开始土崩瓦解,诱惑夏娃的那条蛇霎时出现,盘缩在她肩膀,昂着头颅吐着蛇信在耳边轻语:「吻他,吻他」。 京余的脸忽而红到耳根,舌头开始打结。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的画面。 「那一晚会选择赫维埃赫博士作为目标是因为…」 灯红酒绿,吻他,吻他。 「呃,因为呢……」 set the world on fire,我可以拥有你的电话号码吗? 她再也忍受不住,在脱口而出的同时皱起眉头掐死了那条蛇。 「因为他有头发。」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被分析的菲利普。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头。 乘着大家都还没吸过气来开始笑之前,京余赶紧抓住话头。 「对,头发。就像是雄孔雀在追求配偶时会跳起开屏舞,其目的是为了炫耀自己完整、华丽的羽毛,让雌性孔雀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健康、强壮的个体。人类的头发其实也担当着这部分传递信息的职能,在世界卫生组织发表的健康标准中对有无头皮屑都纳入了衡量范围。足可见之一头浓密、干净的头发对女性来说不光是具有吸引力的外表,更可以显示出男性个体的健康水平以及卫生习惯。而且当看到男性的第一瞬间,部分女性甚至可以按照其目前发量多少来推断这个男性未来四十年雄秃的可能性。所以男同胞们,我建议你们增加吸引力从好好打理自己的头发开始。」 第14页 全场笑声再起,菲利普也配合地用手拽了拽自己的头发,然后摊开掌心向观众们示意他暂时还没有面对脱发危机,然后故作矜持地侧着身鞠躬,配合着她演出一场默剧。 「其次,在我给你们推荐的美国感情学家书中曾提出过一个叫做『爱情地图』的概念。爱情地图就是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会有一个评判异性是否符合自己内外审美的一套标准。大家记住了,找出你目标对象的爱情地图并让自己尽量符合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打个比方来说,在我的爱情地图中我比较偏爱稳重、成熟气质的男性。所以我并没有考虑当时在 club 里大呼小叫穿着各色 t 恤的小男生,而是受到了穿着白色衬衫和英伦风格的休闲西装外套的赫维埃赫博士的吸引,他的着装显露出了我的爱情地图最为看重的气质。」 菲利普带着泰然自若的微笑,适时地整理了一下穿在西装马甲里的白色衬衫领。 「最后一条我知道可能对你们现在的年纪来说还有点难,因为你们都还处于雄性荷尔蒙没办法宣洩的时候,但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京余故意拉长了语气,留下了片刻停顿的空白,直到所有的脖子都像鸭子般向她伸长了屏息凝视。 「就是闭上嘴,不要谈论自己,从谈论对方开始。」 她慢悠悠地接下去。 「虽然我一直在用动物界鸟类求偶的仪式来类比人类求偶的过程,但请别忘记,现在我们正在进入一个男女高度平等的时代,随着科技发展,今后的男女两性会向绝对平等靠拢。所以请收起你们想要在女性面前炫耀自己一天猎来多少野猪的原始本能,闭上嘴倾听,然后给予赞美和正面的积极反馈,相信我,这会比你吹嘘自己去过多少国家,得过多少奖项,房产证有几本更有效。吸引力是一种适当的展示自身长项,但夸耀自己并不能达到效果。在现在的社会中,更加珍贵且被女性看好的男性品质是——倾听和谦逊。吸引力并不只是外表,而是取自言谈举止的平均值。」 果然,在场的所有男性都被这番意料之外的事实震住了,所有女生都点头不已,看来她们或多或少都想起了某些男性在自己面前掌握所有话语权的不愉快经历。直到一个男生回过神来调笑了一句「就像是菲老师现在这样吗?」 京余也不躲闪,也大大方方回以玩笑。 「是的,就像这样,永远都让女性先开口。你看,连他的讲座我都帮他讲了。」 上一秒还寂静无声的教室此时又爆发出一阵欢笑。 第8章 「你用社交心理学的红裙诱惑我,我用贝叶斯的矩形来预测你有多大概率接受我的邀请」 布里斯托举办热气球节的公园 「rivière 是一个法语姓氏吧?」 男人交叠起双腿,西装裤腿服帖的布料垂下三分之一个空荡的,带有体温的黑色空洞。 「是的,我的继父来自法语区。」 「河流。」 京余捧起咖啡喝了一口。 「每次发赫维埃赫太累了,两个小舌音,我能叫你河流博士吗?」 坐在对面的河流博士笑了。 「我目前还没有中文名,你可以直接叫我菲利普,也不用叫我博士。你看,他们都已经开始叫我菲老师了。」 「好的,菲利普。」 京余点点头,放下马克杯。 「我要向你道歉,我不是故意把你的私人号码泄露出去的……我很抱歉他们对你造成的骚扰。」 正悠闲安置在藤条扶椅上的两只手抬起来摆了摆。 「别在意,事实上这还挺有趣的,我甚至还没有正式和同学们见过面,却感觉大家都已经了解了我很多事,我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么有趣的班级。」 京余想了想还是不敢告诉他,这群彻底无视隐私权的学生们可以疯狂到通过一个倒影把他母亲的身高都计算出来。 「是的……你知道的,心理学嘛。会选这个专业的说的好听是对人类内心世界有浓厚的兴趣,但其实都是些美丽的修辞,大家本质都是八卦狂。」 正在啜饮黑咖啡的头颅被这样的坦诚笑得呛了一下。 「我还以为心理学是一门崇高的学科。」 「心理学当然是了。」 京余又马上义正词严的进行捍卫。 「只有带着八卦狂般的好奇,我们才能回溯到一个人远至童年,近至昨天的一切过往。保持着足够的敏感去发现一些创伤,然后试图治癒它。如果一个心理学者没有对人的强烈好奇,那么他一定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学者。」 靠在椅背上的白衬衫领口处动了动,对方点了点头。深蓝与浅灰格纹的西装马甲把他的躯体和肢干从视觉上分离开来,京余的视线不自觉的顺着线条往下滑,往下滑,停在完美的腰线和被坐姿隐没,臀部相接的地方。 「那么说来我在你们的面前已经是一本 open book 了。」 他坐起身来用双手护住太阳穴,讲了一个用中文语序直接翻译成的西方笑话。 「我应该保持小心,因为你可以读我的脑袋。」 京余正低下头再喝一口咖啡,正在将美丽遐想从脑袋中清理出去,于是不假思索回敬道。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你脑子里的思考过程都是德语的,我看不懂。」 他愣了一下,爽朗大笑。 第15页 「呃……还有另一件事我也要向你道歉。」 京余趁着他看起来被自己的抖机灵逗得心情舒畅,她赶紧把自己的道歉二重奏一次放完。 「我那天去 ocean 的确是为了测试社交心理学,但我并没有故意把你当成实验小白鼠。我是觉得我们互相认识的过程有点戏剧化,前几天我也听何教授说我们会有更多的合作实验项目,如果你觉得我们这样的情况一起工作会非常尴尬。我非常理解,我会自动退出研究小组的……」 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事,本该一起合作在严肃科研中的团队伙伴第一次相遇竟然是在蹦迪的夜店。京余不希望之后他或她每天在实验室相遇时双方想起的都是她风骚的红裙和他撩人的电话号码,这种超脱了理智基于单纯冲动的性吸引。 京余更不想承认今天她又经历了一遍这种冲动,幸亏女性没有一个外显性的生殖器,她已经满脑子都是小帐篷。 「我并不感到尴尬。」 她满脸羞憾地抬头,然而坐在对面的人脸色并无丝毫变化,相反他还坐直了身体,把双手交叠在一起抵在唇边,整个上半身向前倾。 「好吧,我也要做一个自首。其实那天我见到你时,在心里也在做一个统计学实验。」 京余也像土拨鼠般直起了身体。 菲利普从她脸上接过了某种淡粉色的羞愧,搓了搓鼻子,不再维持着西方绅士拒人千里的态度。 「那天他们带我出去 clubbing,我在舞池里太无聊了,就先记录了你视线看向我的频率,你对我笑了一下,我就想起了白天读到关于一位日本统计学教授用几何面积推算『贝叶斯理论』的过程。于是我在心里画了一个贝叶斯矩形。呃,简单来说那是一种根据条件推理后续事件发生概率的模型。基于你看我的次数,我把这个情况画为三个格子,一个是『对我没兴趣只是觉得我长得很奇怪而多看了我两眼』,另一个是『对我有兴趣所以多看了我两眼』还有一个『你根本没在看我而是我搞错了』。我计算出格子的面积,将面积换算成概率,然后再推测如果我提出为你买一杯饮料你会接受或不会接受,总之我整个推理过程是一步一步推进的,当你回应我的行动之后下一步我再画出新的矩形。」 京余已经惊呆了,虽然她一个字也没搞明白菲利普的矩阵原理,也搞不懂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夜店那种嘈杂环境中冷静地进行数学推演。她以为她自己已经是个行为反常,怪出天际的人物了,但她发现原来去夜店还挂心研究的不止她一个。 「我推测出你愿意接受饮料的概率是 66%,虽然这个概率有一点冒险但我还是决定尝试,万幸的是你同意了。后来可能是因为被酒精影响,我的决策变得比平时大胆,我画出了最后一个矩形——想计算出能够得到你电话号码的概率有多大。」 「概率有多大?」 菲利普自嘲地笑着用一只手搭在眉骨上半遮住自己的眼睛。 「说实话,我并没有算完就直接问了。但粗略估计成功概率是 84%以上。」 京余目瞪口呆,现在她也开始考虑一个统计学上的问题,那一晚 ocean 里究竟是装了多少个像他们俩这样的奇葩?或者那一晚舞池里仅有的两个奇葩相遇的概率是多大。 「你明明会说中文,为什么那天一开口就讲英语?」 本就在将半张脸拼命往手掌里埋的脑袋把自己藏得更深了,这个身高一米九的混血大个子,此时像个面红耳赤的青春期少年。 「因为一个严谨的统计学世界要求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在内,你有 34%的概率拒绝我并感到被冒犯。我得再考虑一条出路,而出路就是我假装自己是不懂得东方社交礼仪的华裔。」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记忆中深夜狂欢的艷遇没想到本质上是两个书呆子的互相套路。 京余消化了好半天才开口。 「那你的算法还真的是非常严谨……这么说来你可以预测我的所有行为?」 「我以为自己可以,但其实根本不能。」 菲利普摇了摇头。 「我没有预测到那个吻,你总是让我出乎意料。」 京余朝天翻了个白眼,一门是惯会推演人性的心理学,一门是在混乱世界中寻找规律的统计学,也不知道在那个互相套路的夜晚,究竟是谁更胜一筹了。 「好吧。」 她搓搓手拿起装满拿铁的马克杯。 「那就祝我们在未来的合作实验中,能够做出更多出乎双方意料的事吧。」 此时那搓深灰色的额发终于挣脱出发胶的束缚,散落在这位赫维埃赫博士眉心偏右一点的位置。他举起装满黑咖啡的杯子与她在半空中碰了一下,撇下眉毛,一点点羞愧,一点点请求原谅。 京余大脑中负责感情与记忆的颞叶区域开始将这位西装革履的统计学者和那夜傻笑着单膝下跪的大男孩逐渐联繫上。 第9章 「对付变态,只要有我们战斗的心理系就够了」 摄于苏格兰尼斯湖 白疏的手机忽而响了,那是一种程序内置的,叫做「雷达」的铃声,也是京余每天早晨设置的起床铃,涟漪一样刺耳地荡漾开去,让她又条件反射的又演习了一遍从睡梦中浑身肌肉一紧地清醒过程。 徐延停下话头,看着她皱着眉把手机从牛仔裤口袋里拽出来,看都没看便调了静音,砰一下扔在桌子上。手机随惯性沿着光滑的桌面有自主意识般滑动了几厘米,停下之后不多安静一会儿,屏幕又亮起了。 第16页 这次是震动模式,欲接未接的电话掀起一场焦灼的小范围地震。 「接吧。」 徐延看着实在难受。 白疏不理他,把手机从桌上收回。按灭了震动,这次改放回外套口袋里,体贴地让他们两人眼不见心不烦。京余拿起调羹搅了搅马克杯里的可可,徐延就像只仓鼠,乱七八糟的家里总能搜出乱七八糟的零食,这罐全新的瑞士小姐可可粉还是刚从墙角挖出来的。但白疏发现自己已有两个月未和二人相聚在 1006 室,竟然还有些想念这空间里疯狂又舒适的混乱。 眼下气氛被那个电话搅得有些尴尬,京余装作心不在焉地转移话题,不锈钢咖啡勺碰撞着杯壁,叮噹,叮噹。 「呃,我下星期打算带研究生们做社会心理学的『电梯试验』,你有空来看看嘛……」 「看课吧。」 白疏被那个电话弄得心情不佳,敷衍一句把腿盘在旋转椅上,朝公寓主人一摆头。 「鸭脖呢?」 徐延随便在凌乱的床铺上翻了几下,向她扔去一个真空包。她一只手接住扯开包装,用两根手指捏着鸭脖的两端,放进上下唇之间如仓鼠般的啃噬,于是三人都同时沉默。 「他不高兴我这次去边缘田野之前没告诉他。」 细腻的鸭脖肉给了白疏一点安慰,她终于幽幽开口。徐延从她手里接过包装,一个三分投球动作朝垃圾桶扔去。这次出手轻飘飘地投空了,撞在桶边,塑料包装里剩余的滷水淋漓地溅射出来,变成小小的淡棕色斑点。 「那你干嘛不告诉他?」 他惋惜似的砸砸嘴,却并没有急着起身去擦。 她不紧不慢的啃着,京余像着了迷般看着她的唇部动作,一段滷鸭脖进去是棕红诱人的肉色,再从红唇白齿间拿出来就成了鸟类颈部骨骼结构的一部分。 「凭什么告诉他?这次去又不是他花的钱。」 徐延抽了张纸巾垫在手上,她厌恶地把鸭骨头扔进纸巾里。他合上掌心一裹,再次面向垃圾桶投一个三分。这次白色纸巾团进了,他为自己吹了一声口哨,心情颇好地转过身来戏嚯。 「suger daddy 不高兴咯~」 「哼。」 许是滷味太重,白疏顺手拿过京余搅了半天的可可喝下一大口。 「等老娘读完博了我就踢了他!」 徐延和京余闻言对视一笑,忍俊不禁。 白疏也知道这话每次二人吵架之后都要被她重复许多次,从读博第一年开始一直持续到如今最后一年,刚开始京余和徐延还饶有兴致不断地预测她会不会真的卸磨杀驴,或者在某一天突然宣布把乔董换成王董或者周董,每到星期五就停在人文院银杏树下的路虎会不会换成悍马或海王叉,但随着三年过去,白疏喊了无数次,可狼却没有一次真正来过,只是车换成了更高级的越野吉普,开车的还是同一个人。 「我觉得乔董这个人还挺好的……」 京余心知肚明这只是两个人周期性的日常不合,但出于闺蜜情谊,还是要把她的所有小情绪都当成大问题。 「也许他是太害怕你出危险。」 「呵,他还真把自己当我爸爸了。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有权利和我闹不开心?」 白疏最恨乔栋这点,他不过是仗着自己年长她几岁……好吧,年长十几岁而已。但那也不是总把她当成大学生来对待的理由,有她父母已经够烦的了,有时候白疏反倒希望他们真的只是糖爹和甜心女儿,各取所需的关系不需要太多感情,也就没有束缚。 「你读心理学的,你给我从头到尾好好剖析剖析这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看到京余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因为白疏的关系京余和乔栋曾经一起吃过几顿饭。 「呃,这真不好说……」 京余把双手贴在滚烫的马克杯壁上,捧起来喝了一口。 「说实话,我觉得乔栋这个人有点深不可测。我的心理学目前还没办法看穿他,只知道自己不会想靠近这样的人,因为他……太复杂了。」 白疏知道因为京余心理系女博士的身份,经常有很多女生来请她帮忙相看不同科系的男生,但唯有她和乔栋这一段关系,京余从不往贊成里说,也不往拆散里劝,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乔老闆这可能是一种社会气息吧,我自己知道自己待在象牙塔里太久了。我所能感觉到的就是他喜欢你,但为什么,出于什么原因,以及会不会一直持续喜欢下去,我完全预测不到。」 京余老老实实地回答 「无所谓,反正老娘总要甩了他。」 白疏皱起鼻子摆弄了一下头发,反正她也不过随口一问。 「那你为什么还把一个化学系的微信删了?」 半天没开口正在无聊到翻看朋友圈的徐延忽而插话。 「你都要和乔栋分了干嘛不找点备胎?我看化学系的那个不错,一米八小麦色,比你矮矮胖胖的大叔好多了,你前几天删了人家微信之后,人家还心碎到找和我一起吃鸡的队友出去喝酒。」 白疏愣了一会儿,她正在把关键词输入进去,好在脑子里检索他口中「那个化学系的」到底是谁。她把长发甩来甩去,靠在椅背上好半天才想起来,都离开学院两个月了,检索出一个外系的男生可真不容易。 第17页 「喔,他是化学系的啊。那个人昨天还莫名其妙的微信问我什么时候下课,说什么文院校区主楼最近下午不安全,要不要来陪我下课一起走回公寓。真的是好大的脸,他觉得自己是谁啊?」 「文院主楼?」 京余从椅子上弹起身来。 「对啊,你不知道?」 白疏倒没有太当回事,边缘人群都採访过一回了,还会怕这区区一个变态么? 「就是最近听说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会有露阴癖出现在电梯里骚扰女生,本来饭点课人就少,进进出出的也不多,所以暂时还没被抓住。不过我昨天出校门的时候的确是听到你们教育心理系的一个女生,嗯,就第一次公开课穿红毛衣的那个……她和保卫室在说这件事,她好像被视觉污染了一下,人还好。」 「美女如云的文院,树大招风啊~」 徐延笑得阴阳怪气,他们计算机系的校区在郊区,有课的日子通常早起一个小时搭地铁,已经嫉妒她们坐落于市中心的文院很久了。 京余冷不防喵准了他小腿上的腿毛弯腰狠狠拔了一撮,谁叫他如此欺熟,在家只穿沙滩裤晃悠就敢招待她们。 「欺负我们文院男女比例失调?这简直是开男权社会的历史倒车啊……」 她用手指慢慢捻着几根脱离了母体的毛发,被局部比基尼除毛的徐延刚刚收回惨叫,痛惜的看着含有他 dna 的角蛋白们零零碎碎的飘落到地上。 「你要抓露阴癖的话可以叫我们系的啊,正好和尚庙和尼姑庵的大团结,我们乡下人很久没进城了。」 看着京余危险地一点一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白疏开始警觉起来。 「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啊你这小东西。」 糟糕,她就知道这傢伙内心的小火焰又熊熊燃烧起来了。 「有我们战斗的心理系就足够了。」 她无奈地扶着额头,徐延歪着嘴翻过一个白眼。 这傻姑娘,总有一种堂吉诃德式的正义感。 科目:社会心理学 地点嘛,文院光辉楼。 时间?呃……下午四点到六点吧,白疏说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她希望何旭不要已经听说了人文院闹露阴癖的传闻,否则这个时间段一填完很难保证会不会被老狐狸教授揭穿她另一重目的。 负责人…… 「你真的太随意、太前卫了。」 京余正趴在桌子上填着人文学院外出活动申请表格,体贴地在负责人一栏中只填了自己的名字,免去了出了问题何旭还得背锅的麻烦。 她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并经过反覆琢磨而想来万无一失,反正带着这些热血沸腾的研究生做一件为人文院除害想来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她也不能不做好最坏的准备,能不把即将退休的博导拉着一起担风险就尽量不要吧。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教授并没有接收到这份师徒深情,。 「你还讲座现场告白?!」 正在专心写字的京余不由得扑哧一下笑了。 「教授,这是谁和你瞎说的版本啊。」 何旭大大的皱眉,他常常在亲近的几个博士生面前放下学术骨干的身段,变成一个介于乐于提供学生一切科研条件,百愿百灵的圣诞老人和迪士尼电影白雪公主里名叫「爱生气」的小矮人角色之间。 「我不管,我听到的就是这样。菲利普 赫维埃赫是杜塞道夫派来交换访问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京余一心二用地安抚。 「你不知道!」 于是他们又这样来去了两个无意义的对话回合,直到京余终于一笔收尾,把申请表毕恭毕敬地递给「爱生气」教授。 「没有错别字吧。」 何旭扫了一眼,京余哭笑不得地保证没有之后,他嘟囔了一句便在批准处签了名。 「等等把菲利普 赫维埃赫的名字写到负责人栏里。」 京余正准备把笔再插回笔筒里,这话使她的动作凝住了。 「他也要跟这次实验啊……」 何旭哼了一声。 「他是统计学者啊,帮你统计一个研究生的『电梯试验』你应该开心死了。我目前手头上的项目都是访谈,要他没什么用。而且说实话,我对你不放心,你太容易被那群研究生起闹了。」 「可是……」 她因为自己一石二鸟的隐秘计划而心怀鬼胎,想要在做最后的挣扎。 「没有可是!要么带他去做实验,要么没有实验!」 京余只得默默再次拧开笔帽,p-h-i-l-i-p……好吧,教授说带你那就带你吧。 她等墨水干了再次将表格双手呈上,可能是因为还在生她在菲利普的讲座上即兴发挥的气,何旭两根手指捏住一角,再没多看一眼就轻飘飘地收走了,总之这份申请表终于矇混过关。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京余踌躇满志地背起包向门口走去。 「餵。」 她立刻站定,用脚后跟直直地原地转身听候吩咐。 「菲利普 赫维埃赫是从杜塞道夫交换来一个学期的访问学者。」 何旭摘掉琥珀纹框架眼镜,用手用力搓了搓眼睛,很多经常需要看一整天文献的学者都有这样的习惯,希望藉由手部的温度让干涩的眼睛来套简易热熏眼保健操,于是他松软的上眼皮随着手掌施加的压力移动 第18页 「一个学期,你懂吗?」 京余满脑子都是电梯试验,她只是乖巧而机械的点头。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已参透大半人生的教授正在尝试着为自己心爱的学生意味深长的伏笔一点。 但最终,他又似是想到什么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挥挥手让她消失于自己的视线。 第10章 当斯通纳遇上灭绝师太 菲利普其实不太懂为什么周围人普遍都不太喜欢在郊区的南大信息工程校区。 上海是一座复杂的城市,在三维空间中层层重叠的高架像是整座城市患上了静脉曲张的血管。他去过南京路、淮海路,也看过了东方明珠,但说实话那些高度商业化的地方让菲利普有些透不过气来,人潮涌动,总是在提醒他已经被投入了一个庞大机器中个体的渺小与漂泊。 他想这说得通,不论是在杜塞道夫还是过去在柏林,甚至如今在上海,他这样的性格也许只有在学院的围墙里才能找到一丝安宁,就像是约翰 威廉斯笔下人,他是这个时代的斯通纳,一个固守着书房,要求把情绪与学术隔离起来的躲避者。 所以他按照日常与张脩在食堂用完午餐之后,一起漫步在信息工程学院校区。大概因为地处偏僻,这里的人工湖比市中心人文院校区的湖面积要大得多。而且不比爱好坐在湖边陶冶情操的文院学生,身着格纹衬衫和卫衣的信息院学生们往来匆匆,野鸭在这里自由嬉戏,每个人的脑子里似乎都装着一个无尘计算机室,与外界保持着一点冷漠的距离。 菲利普很享受每个星期五的此时此刻,张脩是一个绝佳的散步伙伴,他有着跳脱的不同思维角度。他们分享着各自的研究进展,正沿着湖边草坪慢慢地走。 「听说你要在人文院带研究生做一次实验?」 「是的,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他喜欢和张脩一起散步的第二个原因,他消息灵通,无孔不入,连菲利普都是今天几个小时之前收到邮件才知道自己负责这趟实验中的数据分析。张脩满意于他的吃惊,毫不掩饰地得意道。 「你知道我们信息院的小伙子在人文院可是很受欢迎的,人文院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我不知道?」 菲利普知道信息院很多男生都在追人文院的姑娘,前几天在统计学实验室还有个苦恼的研究生请假早退,理由是去帮一个哲学系的姑娘修电脑。虽然信息院男生的受欢迎程度可能和张脩说的事实上正相反,但两院为情所困的男女,往来之间倒促进了信息流传。 张脩整天和这些年轻人们打成一片,又是他们的导师又是他们的哥们,有时候还得兼职感情专家。张脩开玩笑说他可以用统计学来做一个人文院斩男榜,以从那些苦恼的男理科生们聊天时女生名字出现的频率来每月排名次,他说据不完全统计,一个叫白疏的人类院女博士生可以独霸榜首…… 想到这儿,菲利普忽而心念一动。 「那么你认识一个叫做京余的人吗?」 张脩歪着脑袋想了想。 「是心理系的对吧?这名字很有意思……我记得她是博士生?」 「嗯。」 「上周和你讲座告白的那个?」 「……嗯,不算告白。」他竟然连这都知道。 「你有想法?」 这句话一出,菲利普似乎出现了幻觉,感觉到脚下的草坪正隔着厚厚的马丁靴靴底,痒痒地扎他的脚心。 「呃,她和我一起负责这次的社会实验,我想先了解她一下。」 这位散步伙伴似乎并不满意他的回答,不着急回答只是满脸古怪笑意地直直盯着他,张脩的视线就像是有微波加热的功能,菲利普感觉到自己面部开始发热。 张脩见他如此这般便心领神会,忍不住抚掌大笑。 「没想到你看上了心理院的灭绝师太!」 菲利普虽然中文流利,但还是经常会被这些梗给绊住。 「什么是灭绝师太?」 「就是什么都不想只研究心理的 weirdo。」 张脩幸灾乐祸地笑 「你不知道吗?我们信息院的男生没有一个不怕她的,每次好不容易约到人文院的妹子,妹子们都会请这个大师姐出山来『相人』,据说每次都戴着酒瓶底眼镜,啥都不做就在那儿默默瞪着你,那个眼光贼吓人。她简直就像个神棍似的,人文院的人都特别信她,要是她对某个男生印象不好,那八成和那个妹子就是吹了,再送早饭都没用。我们系好多人都折戟沉沙在她那关。」 菲利普想起后来有人给他发来京余社交心理学讲课视频的连结,她拿着红裙以他为例条理清晰地讲解如何吸引异性的心理学策略,顿时有些神会了「灭绝师太」的含义。 「这样说来,她还是一个很有学术热情的人。」 张脩耸耸肩。 「有热情到瘆人,有热情到去蹦迪还在燃烧热情。」 菲利普知道张脩又在拿他打趣,说起来那一晚带他们小组去 ocean 还是张脩的主意,后来菲利普的注意力被分散,不知不觉中就脱离了团队单独行动。舞池嘈杂,他估计张脩和其他人并没有看到京余和他互动的全过程……不过此时回想起来,菲利普还是略有些不自在地转移话题。 「下星期就要做实验了,我想问你技术院有没有能记录时间长度和人流量追踪的软体?」 第19页 「当然有,等等我给你一个计算机系的人的邮箱……」 他们二人偏离主路,沿着湖岸走,此时正值冬末春初的二月,没有多少人愿意在室外停留,然而远处一条长椅上似有人影,走得近了一些才看清坐着的是一个单薄瘦弱的男生。菲利普并未留意,而刚还在盯着手机屏幕翻找联繫方式的张脩见了却把另一只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也拿出来,咧开嘴大步迎上去。 「太好了,省得我找了。」 他走到长椅面兴高采烈的拍了一下那男生的肩膀。 「干什么呢?」 那男生睫毛修长,身着一件蓝色卫衣,在二月冷风中被冻得脸色发白,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张脩的出现。 「吃午饭,看资料。」 他指了指身边开了玻璃纸的便利店三明治。 「这有什么好吃的?走,我们去咖啡厅坐坐。」 那男生收到邀请沉吟一下,目光有些飘忽地看着随后而来的菲利普。张脩似这才意识到,于是向双方介绍。 「这是杜塞道夫大学来的统计学访问学者菲利普 赫维埃赫博士,他是中德混血,会说汉语。」 不知道是不是菲利普的错觉,这个男生听到他的名字之后轻轻地吸了口气,目光剎那间不再游移,凝成一股犀利地眼神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 「你好,赫维埃赫博士。」 他慢吞吞地伸右手,菲利普与其短暂地握手,感觉到他的五指纤细冰凉。 「我叫徐延,是计算机系的研究生。」 「哈哈,徐延可是计算机系拔尖的人了。你的软体正好可以问他要,我记得之前工程院的人好像要计算机系做过一个类似的……」 张脩问起来了视频软体的事,徐延只是淡然地有问有答,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回到菲利普身上,菲利普也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们两人寒暄几句,徐延记下菲利普的邮箱答应回去就把软体传过来,最后张脩再次邀请他一起去咖啡厅小坐一会儿,徐延还是轻轻摇头。 「我等一下还有课。」 张脩也不再勉强,伸出一只胳膊架在他的脖子上用力地搂了搂。 「那你小子当心感冒,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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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已经扰她良久,她尝试着问过宿舍姐妹、闺蜜好友,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要问出这个问题需要勇气,黎湉迫切的想要找到时间与学姐单独相处,她提前给两位负责人发邮件恳求换组却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覆,于是只能今天拉住京余学姐一阵死缠烂打,后来学姐终于松了口,只是要黎湉保证时刻跟着二组成员一起行动。 第20页 要说清楚这个问题的起源还得回溯到刚入学的时候,在这学期之前,黎湉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考死考活考才得以摸进心理学系的付出会不会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本科的专业是新闻学,在报社实习的短短数月里採访了形形色色的人们使她对人的本质萌发了兴趣。于是她快速做出决定要跨专业考心理学研究生,在大学最后一年天天泡图书馆从早到晚的备考,她觉得网上的那条段子说的对,考研就像是每天都在重复地洗着一件衣服,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是否洗干净了,而唯一支持她把自己变成洗衣机的动力就是想像中心理学的神圣大门。 万幸的是上了考场接受一番检阅之后,她交出的衣服还算干净到了令人满意的程度。 但随着考研结束终于进入了心理系,黎湉却迷失了方向。 发展心理学、应用心理学、临床心理学、生物心理学、哲学选修,这些课与她原来想像中的大相迳庭,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装作懂得魔法的麻瓜,和一群本科就是心理学的同学每天一起混在课堂里,听他们说那些自己连名字都记不全的术语。 她甚至开始怀念起以前简简单单就能被市面上畅销心理学书籍逗笑的日子《重口味心理学》《怪诞心理学》,可当其他人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精神分析引论》《梦的解析》时,她质疑自己有没有资格与俨然个个都已有杰出心理学家气质的同学们坐在一起。 她不太懂为什么他们要记忆这么多乏味枯燥的理论,记住斯金纳在哪一年发明老鼠盒子有什么意义吗?已经被推翻了的前两种注意力模型有什么差别很重要吗?外面有这么多人正在饱受抑郁症的痛苦,前几个月又有一个女明星跳楼了,但教授们似乎还在热衷于挑剔他们记忆心理学史的能力,为笛卡尔二元论是否合理展开一次又一次的记分小组辩论。她看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只是生涩、陈旧、无用的理论。 不过在他们系中有一个人似乎不一样,黎湉注意到一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男生。 她还记得心理学史的地中海老教授伸出胡萝蔔似的五短手指播放幻灯片,鼻音厚重的闷声闷气。 「在西方国家一直有这样的争论,撇去生物心理学等与其他学科挂钩的分支,纯心理学究竟算是一门科学吗?」 他从怀里掏出手绢擦擦额头,停下等他们回答。 此时被调暗了灯光地阶梯教室里一片寂静,于是一声不假掩饰地嗤笑之声便分外清晰,被笼罩在阴影里的一个声音越众而出。 「如果我们觉得心理学不是科学,那么我们这些研究生拼死拼活的考进来干嘛?」 于是一阵哄堂大笑在所难免,地中海教授涨红了的脸也在所难免。 但黎湉记住了这个男生,他叫陈子靖,是整个系里唯一一个被五十九分挂掉心理学史的人。 她后来有仔细地观察过他,原来陈子靖的双眼皮很深,所以总是衬地他的眼睛乌黑明亮,与其他男生一对比便显得眼睛不成比例的大。他总是喜欢在课堂上出风头,爱找一些刁钻古怪的角度与讲师唱反调,课上不好发作的讲师们可能只是微微一笑,但报应总是落实在他的成绩单上。 黎湉心里也觉得他是个爱逞能的傻瓜,可她又有点受到他这种喜欢向全教室的人证明就自己最聪明的那种嚣张吸引。更何况这种嚣张是有依据的,她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在辩论中引经据典把系里最爱拽术语的那个毛衣男反驳的目瞪口呆。 尽管心有好感,但黎湉始终不敢与他说话,哪怕是偶尔一次陈子靖与她目光相接,先退怯的也是她。 然而她从没想到的是一切改变竟然会始于一节社会心理学课,如今想来她也实在幸运,那天正逢错过校车而差点迟到,黎湉最后冲进教室时发现里面已经乌泱泱坐满了人,只有陈子靖左边有一个空位。她半带歉意半带询问的朝他笑笑,而陈子靖也朝她回以微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第一堂社会心理学课他们心理系的京余大学姐就语不惊人死不休,幻灯片上红裙红唇的撩汉战袍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这和眼前站着的学究气学姐是同一个人。而且她甚至不讨厌京余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术语,她好像能够使得每一条理论都充满了生活化的魅力。心理学不再是一个将黎湉拒之门外的崇高圣殿,而是一个引人入胜,充满探究欲的诱惑漩涡。 就在说到三角扫射时,陈子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黎湉,而黎湉也破天荒地头一次没有躲避,她带着一种近乎无畏的勇敢迎了上去。 在这短暂的五秒里他们进行了一场眼神的舞蹈,黎湉尽量控制着自己按照学姐所说,从眼睛到嘴巴三点成线,但不知为什么陈子靖只是不错眼珠的盯着她的双眼。 于是她也被那双好看的眼睛吸了进去,只不过坚持了五秒,就觉得血液开始往面部奔涌。耳边裊裊回荡着京余学姐的话 「要眼神直视对方。」 「要接近对象,告诉他『嘿!我来了』」 这节课结束之后,她大起胆子要到了陈子靖的微信。 自从那天之后,黎湉每星期最为期待的莫过于星期三的社交心理学课,尤其是听说这星期学姐要带他们外出去做一个社交心理学实验。 她看了学姐提前发进他们邮箱的视屏连结,以及每个人被分到的进出电梯时间与不同楼层位置安排。第二天她比预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了,但看到的已是热火朝天的场面。 第21页 「李毅允,到保安科了吗?找张伯把电梯钥匙拿来,记住一定要找张伯,何老闆和他打过招呼的。」 京余学姐已经在二楼咖啡厅建立起了一个大本营,她正通过对讲机将在文院主楼的电梯间提前布置的男生们指挥地团团转,插着腰颇有几分黑社会大姐大的架势。在她身边的菲利普 赫维埃赫老师伏身在一个矮小的咖啡茶几上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艰难地调试着什么。京余学姐见她来了,又迅速的派给她去前台询问为什么 wifi 总是连接不上的任务,想来这可能就是菲利普老师维持着这种会令人腰酸背痛的姿势之原因。安排完之后京余又转头发号施令。 「王梓浩,麻烦你把摄像头装进 1 号电梯里。记住一定要等电梯关掉了再装,别给我把电梯弄坏啦。」 黎湉立刻顺从地领命下楼,马上心理系大军就要来了,目前的确不是一个纠结个人问题的好时候。当她路过一楼电梯间时偶然看见负责装摄像头的王梓浩用他的背包抵住电梯门便踮着脚开始安装摄像头,黎湉知道他一定是等不及李毅允拿来电梯钥匙了,还在心里暗笑男生真是没有耐心的动物。 等连上了黎湉要回的大学雇员 wifi 帐号密码之后,菲利普老师终于长舒一口气,向她郑重其事的进行了德式道谢,解释了一堆能够连上 wifi 摄像头时事监控实验进度数据对整个实验有多么重要。她一直觉得这个中德混血的博士古板的有趣,简直像是从欧洲 19 世纪小说里活生生走出来的学究一样。 正在此时心理系研究生们也差不多全员到齐,京余学姐的开场白非常简短。 「都看到自己的分组楼层表了?」 「看到了!」众人士气高涨。 人矮气势强的大姐大小手一挥。 「那就去吧!」 被分到第一组的人顿时作鸟兽散。 于是暂时无事可做的黎湉站在菲利普老师背后,越过他的肩膀盯着屏幕查看 1 号电梯里摄像头传回的实时影像。京余学姐通过微信群指挥各层群演按下电梯,毕竟如果所有心理系学生都同时按下每个楼层的电梯,那么电梯可是要层层停靠把人逼疯的。 电梯门开了,显示楼层是一楼,四个人进入了电梯,黎湉认出三个人是他们心理系的同学,还有一个围着一条哈利波特围巾的男生并不是他们系的,只是一个无辜路人。 这款类似于闭路电视的软体显然是经过计算机系改造过的,屏幕左下角显示有几个不断更新的数字,有记录电梯门开关次数的,也有记录进入电梯人数的,还有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据菲利普老师解释说这是记录一个被试者从进入电梯到决定彻底从众的时间。 不出意外,三个心理系同学按照原计划避免眼神接触,装作互相不认识的样子,一进电梯之后便迎面朝里,以背对着电梯门的姿势把哈利波特男生夹在中间。这是一个并不合理的姿势,因为背对电梯门的人不可能看到楼层板。 果然,刚进入电梯的哈利波特男生像正常人一样面朝电梯门,按下九楼,但他很快开始发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面不同的方向。 他开始疑惑地扭头打量这三个沉默却一致向里的同乘者,双脚的方向开始犹豫着往右转了九十度,身体转了一半面向右边。 电梯门在第五层停了一下,这次进来了两个女生,还是他们心理系的人。一个站在最右边的人装作楼层到了地样子转过身离去,换两个女生有说有笑地进门,哈利波特男不由得往角落靠了靠,看着她们俩边说话边一起面朝里站立。 黎湉觉得这是京余学姐设置的最为巧妙的一环,电梯乘客们看似随机地进进出出却古怪地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站立,在不知真相的被试者们心中造成的从众压力简直是加倍的。 果然,在两个女生进入之后哈利波特男彻底动摇了。他伸出手揉了揉头发,然后把手背放在嘴边干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把两只脚又扭转了九十度,这下他的整个身体也彻底面朝电梯里了。 看到这里围聚在电脑边的第二组成员们爆发出一阵大笑,透过视频可以看到电梯里设下圈套的心理系群演们也在幸苦地憋着自己的笑意。哈利波特男懵然不知,在兀自困惑之际忽然醒悟,维持着背对电梯门地姿势问了一句。 「请问现在是几楼了?」 电梯里的群演们终于再也憋不住了,视频里外的心理系学生们统统笑出了眼泪。原来九楼早就停过了,哈利波特男生因为迫于从众的压力以不合理的姿势站立着,已经被莫名其妙地带到了十一楼。在十一楼接应的研究生们在电梯门打开的剎那一拥而上,簇拥着困惑又惊讶的哈利波特男生,又是拍肩又是玩笑地和他解释了刚刚的一切都是一个心理学实验。 在了解了情况之后,他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反而腼腆地摸着后脑勺和他们一起笑了起来,并配合地在旁边填完了一张从众心理实验的相关量表。然后带着被女生们塞满了双手地道歉小糖果,心情颇好地走楼梯去了他之前错过的九楼。 第一个被试者就按照原定计划如此成功了,京余学姐大受鼓舞,在又在微信群里发布新的指示,让第一组群演们开始升级各种古怪行为。 于是之后他们花了不到五层楼的时间就让一个戴耳机的男生和五个装作互相不认识的心理系学生一起在电梯里跟着听不见的音乐跳舞,一个女生和他们一起合唱梁静茹的勇气,他们甚至还作弄到了人类学系的一个教授,只不过花了点力气,电梯门足足开合了四次,群演换了三波才让他跟着他们一起按照皇后乐队「we will rock you」的节奏开始拍手跺脚。等出了电梯之后人类学教授恍然大悟,他还以为这是某种青少年之间类似部落仪式的行为。 第22页 前半小时就快过去了,第二组的成员们开始摩拳擦掌的准备接替第一组的成员。为了保证人数可控的被试者进入安装摄像头的 1 号电梯,他们将主楼里的四部电梯关的只剩下两个。而为了不占用电梯妨碍其他人使用,京余学姐又强令他们交替时走楼梯,难免疲累。 现在轮到他们二组上场了,一组的人陆陆续续从各楼层撤回涌入大本营和他们打招呼,京余学姐看看时间站起身来,示意黎湉跟着她走,菲利普老师原地驻守监控数据以及指挥各层按电梯的顺序,二组的人又随着博士大姐头的指示有条不紊地从楼梯通道走向各个楼层。 能和京余学姐搭档令黎湉激动不已,可惜她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一楼扮演互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又一个被试者进入电梯了,这次他们约定好了一起突然弯下腰把系好的鞋带松开再系一遍。在电梯开到五层时电梯里的人数增加到五个,戴着土黄色帽子的女被试者一开始还没搞明白状况,只是弯下腰和他们一起蹲在地上,后来毫不犹豫地把鞋带松开和他们一起再系了一遍。黎湉趁着繫鞋带的时候偷瞄京余学姐,她没想到这一趟被试者这么快就上钩了,但学姐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开心的成分,反而隐隐透着一丝焦虑。电梯门开时她与另一个男生交替,停留在了四楼。 电梯停在女被试者的目的地十三楼,十三楼的小伙伴们冲上来给她安慰糖果和解释这趟心理学实验的目的,同样的善后流程又进行了一遍。 二十分钟后黎湉重新回到一楼看着人文院门外逐渐转暗的淡橘色暮光,后半个小时人流明显减少了,他们二组的成功率和一组差不多,只有两个按下三层和四层的人因为时间太短而没有彻底完成从众的转换,但凡是到六楼以上的人,每个都显示出了不同程度的服从。 她拿出手机看看发现已经四十五分,京余学姐在微信群里宣布五层楼以下的人都回二楼准备收工,五楼以上看看能不能再做最后一个测试,做完就一起坐电梯到一楼拆除摄像头。黎湉眼看着就要收工但自己还没有找到机会和学姐独处,心里无与伦比的沮丧。然而恰巧此时,自己默默看了无数遍,那个手扛炮筒的酷乐猫头像出现在微信群里发了一个表情包。 黎湉决定违令一次,她让同楼层搭档的男生先回二楼去,告诉他自己想坐电梯到五楼找京余学姐讨论一些问题,搭档的男生没有迟疑地走进了楼梯间。黎湉继续站在等待电梯,只不过这一次她是真的处于使用的目的。但她没有忘记自己肩负着的群演职责,这次的行动暗号还是背朝电梯门。 电梯门开了,黎湉径直走了进去,她正想着这趟可能搭载不到任何被试者,正在门即将合拢时,好像有什么人把一条腿伸了进来。 电梯门碰到了障碍物又缓缓打开了,黎湉看不见来人,只能在心里默默揣测着最后一位被试者会是什么样子。 第12章 暴怒的霍比特人决心复仇 京余在进行试验之前问工程院要到了十个对讲机,手机信号在开开关关电梯里时断时续,而这种对讲机据说在矿井下面都能接收到信号。 如果不是因为带着四十八个人的队伍,京余是绝对不敢打着进行试验的同时为人文院除害的算盘。露阴癖是一种通过在女性面前裸露阴部来获得性快感的倒退行为,简而言之就是他们在整个恐吓的过程中享受一种支配感,女性越恐惧,他们越快乐。 校方也安排了警卫巡逻,但校区是一个公共场所,哪怕是居住在附近的居民都可以进来散散步。而这个露阴癖很可能是流窜作案的社会人士,天知道这个傢伙会不会不再只是满足于视觉恐吓而发生更近一步的行为。而且这里可是女生云集的人文院,任何一个人受到攻击都有可能成为难以弥补的创伤。 京余没有把这个计划告诉所有人,只是对班里几个男生说了人文院闹变态的事,正值热血年纪的研究生们果然自告奋勇,摩拳擦掌准备匡扶正义,她把知情的男生们均匀地编入两组里,要他们一定确保每个女生身边都有男生搭档,并还给各个楼层发了对讲机,准备好有风吹草动就沖向露阴癖。 京余虽然笃定以露阴为乐的傢伙肯定胆小如鼠,他们一定能轻轻松松地制伏这个变态,但她不确定何旭硬塞进来的菲利普 赫维埃赫会不会贊同她的计划。他是个刻板严谨的混血德裔,如果紧急叫停了这场试验那简直得不偿失,更何况京余只不过是把电梯试验安排在了露阴癖出没的高发时段,又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就能碰上。 所以直到第一组结束换岗时京余都没有告诉菲利普此行的顺带目的,在走之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正盯着笔记本目不转睛的菲利普腾出一只手。 「good luck.」 她带着第二组的斯巴达勇士们外加一个叫黎湉的女生接过了群演的重任。 今天格外忙碌的 1 号电梯开开关关,又有三位无辜路人被他们顺利钓上了钩,试验进行的非常顺利,每个参与其中的研究生都切身感受到了从众心理对个体巨大的影响力,京余希望这对他们来说不只是一场有计划的恶作剧,而是能在笑过之后好好思考其背后的逻辑。 四点五十分了,看来今天露阴癖是不会出现了。京余准备收队,用对讲机先通知五楼以下的组员撤回二楼大本营,五楼以上的人再站好最后一班岗。 第23页 京余让各人汇报自己所在的楼层,自己一个人在五楼空荡荡的走廊听着大家轮流报数。突然对讲机里切进菲利普的声音 「注意,一楼进来了一个被试,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按了十五楼。」 京余抬头看看,电梯显示屏果然停留在大大的「1」。从众试验要求的是人多的影响力,五楼以下的人已经收了队,她一个人进去也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准备放过电梯让上面的群演去钓他上钩。然而对讲机中菲利普的声音继续道 「黎湉一个人在电梯里。」 京余的脑子一下嗡地响了起来。 「那个男人有没有穿外套!」 「穿了一件黑色长外衣。」 京余的左手紧紧地握起来,她冲上前去不停的地按电梯的向上按钮。因为之前的被试者的目的地是十三楼,导致群演们现在都集中分布在十楼以上,那个最爱出风头的男生陈子靖汇报自己在九楼,这都算是最靠近的援兵了。 「二楼的所有人都到五楼!快按电梯,待在自己的楼层里都按电梯!」 黎湉的形象浮现在京余眼前,那个看起来瘦小怯懦的女生正是露阴癖最好的恐吓对象。她怎么没去二楼反而一个人落单了呢! 就在她朝着对讲机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银灰色的门朝两边退开,暖色调地灯光迫不及待宣洩在四楼大理石地砖上。京余眨眨眼睛让瞳孔习惯了光线差异之后,眼前的场景使她感到一阵肾上腺素飙升。 黎湉根据行动暗号正懵然不知地背对电梯门站着,而那个带着白色鸭舌帽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伸出一只手摸向她的臀部。 当人以为自己处于一个没有受到关注的情况下,行为可能会偏离常轨,可见这个傢伙认为他不在对方的视线范围之内,于是更加大胆的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了升级。 京余热血上涌,一闪身沖了进去抓住那男人的手腕,极快地侧身迈出一步,徒手画了个圈,这一招叫做小手取。 那个男人猝不及防地被原地甩了出去,跟随着京余的动作手起人落,重重地撞在墙上再落下,咚一声如同一滩烂肉般仰面朝天,黑色外衣被扯得大敞开来,他果然里面什么都没穿。 站在电梯里侧的黎湉转过身就来看到面前躺着一个胖裸男,顿时吓得尖叫起来,京余对她大叫「按住电梯门!」可在此时电梯门已然关上了,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刚从楼梯间出口冲出来的男生们被隔在了外面。 电梯又开始爬升,露阴癖揉着脖子爬了起来。 京余把黎湉护在角落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面前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她睁大眼睛注视着对手的动作,决心在下一次进攻时把他甩到地上并锁住他的喉咙。这个中年猥琐大叔整个站起来之后比京余高出一个头,黑色风衣中白花花的肚腩和毫无遮挡物的胯部耀武扬威似的直面向她。 京余忍住下意识地反胃,她是个以理性为生的心理学博士,在这场与变态的交锋中绝不能输,她的身后还站着她的学生。 黎湉终于从六神无主中稍微缓过神来,伸手把所有的楼层按钮从上到下一个不漏地按了一遍。然而同时眼前的露阴癖也结束了短暂的对峙,似乎是意识到面前不过是两个瘦弱女子,朝京余径直扑来。 京余想使出关节技再次破坏对方的平衡,她再次侧身下意识往旁边横跨一步,然而狭小的电梯空间中断了整个发力过程,对方只是随着她的动作往左边踉跄了几步,肩膀撞在电梯壁上。 更要命的是电梯摇晃一下「叮」的一声停在七楼,但本该打开的门却卡住了。 黎湉绝望地又发出一声尖叫,她们此时被悬停在半空,离地面有七层楼的距离。电梯失事从高处直接自由落体的噩梦在京余脑海浮现出来,她们就像身处在一个狭小的金属棺材里。她知道此时应该尽量静止不动,沿着角落蹲下双手抱头。但眼前的敌人似乎反而为此备受鼓舞,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揉揉肩膀往后推了几步,又再次朝她冲过来。 京余这次无处可避,被他狠狠地捏住肩膀双脚离地抵在墙上,对手毕竟是个男人,在力量优势面前她张开五指朝他脸上抓去,于是露阴癖改控制住她的双手,用身体紧紧地贴在京余身上,她感到自己的肺部被这个男人裸露的胸脯挤压着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极速放大的瞳孔看到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喘着粗气的往外大张的鼻孔,一切动作都慢了下来,她就像一个被钉在墙上的小动物,甚至可以隔着衣物感受到他下体部位兴奋起来的轮廓。肾上腺激素在对方的身体里也在奔涌,京余根本无法预测他激情上脑之后会侵犯她还是杀死她,或者更糟,侵犯之后再杀死她。 果然,这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给了她一个充满酒气,湿漉漉的吻。京余侧过头去,他的嘴唇就沿着她的皮肤一直滑到脸颊上,像蛞蝓爬过的路径,所过之处冰凉地逶迤出亮晶晶的液体遗留物。 旁边的黎湉见此场景哭叫着冲上来想把男人从京余面前拽开,露阴癖手臂一挥便把她扫到一旁跌坐在地。 电梯随着黎湉的跌倒再次震动一下,门发出了僵硬的咯吱声,缓缓开了。 首先伸进来的是一只手飞快地拽住眼前男人的小臂,猥琐大叔被这只暗含劲道的手捏的痛叫起来,随后被扯得踉跄后退。他们终于拉开了距离,京余跌落下来,喘息着感受到肺部充满空气,双脚又再次碰到地面。 第24页 她抬头看去,露阴癖扭曲的面孔很快便撞在一个高大的身躯上。满脸乱发的大叔抿着嘴龇目欲裂,飞快地转身就挥去一拳。 电梯口的来人是菲利普,他把男人从电梯里拽了出来,自己挡在电梯门口,只是还没有按照拯救她于水火的浪漫情节大展身手前就先吃了正中左脸的一击。他皱起眉头木然地摸摸自己的脸,犹豫几秒之后非常直白地伸出两只手推了一下对方,这个像小男孩打架般并没有太多花哨技巧的动作直接把一个明显超重的胖大叔掀翻在地。 京余已经回过神来,她看到菲利普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顾不得自己脸上的口水都还没擦掉就冲出电梯用手去摸他的左脸。 「你没事吧?」 全身血液因为战或逃反应都涌到心脏部位,她感觉到自己冰凉的手指在颤抖,这是在对战露阴癖时都不曾发生过的事。 「没事的。」 菲利普自己好像一副没有痛觉神经的样子,但白皙的颧骨部位开始隐隐透出红肿的迹象,他安慰性地朝她笑了一笑。 怒从心头起已经不足以形容京余的心情了,恶从胆边生还要更贴切一些,那感觉比自己被压在墙上还要强烈百倍,像火箭要升空,像在撒哈拉沙漠里喝了一万吨汽油。还好她没有接受过伽马射线的照射,否则她此时一定已经完成了从班纳到浩克的转换,变成一个撑爆上衣的半裸肌肉怪。 于是当一大群赶来支援的男研究生们从楼梯间涌出来时,看到的画面是他们矮小的京余师姐从统计学菲利普导师身边弹开,像一枚发射了的小飞弹,闷着头径直冲向再次试图站起来的裸大叔,抬起膝盖狠狠踹在对方无遮无拦的下半身。 「叫你骚扰我学生!」 妈呀,好疼。 第二组的斯巴达勇士们感受到了由植物神经管理的自发性睪丸上缩,过了五秒才想起来马后炮似的纷纷冲上去拦住已经陷入暴怒状态的霍比特人学姐,她正抬腿想让地上陷入昏厥的裸男永远传递不了自己基因链。 三个人都拉不住,被五个人勉强拦下的京余学姐透过人墙空隙还在咬牙切齿地冲着他比划。 「他敢打我的人!我咬也要咬死他!」 第13章 他终于成为了被平头姐认定的天选之人 菲利普知道自己哪怕在欧美人的标准里也算是长得大只的类型。 但回顾整个成长史,他从幼儿园起就经常被别人欺负,新买的玩具卡车第一天带去就能被人抢走,而他又喜静不喜动,抢便抢了,他追过几次之后也就由得对方去了,大不了放学了去花园里找找,也许会被玩旧一些,弄破一点,他也并不是很在意。 那时候妈妈一直担心他被霸凌,幼儿园的霸凌只是抢抢玩具,要上了小学和初中了怎么办呀?她非常担心菲利普会随了她,一个男生在德国这种环境长成瘦瘦小小的样子也太艰难了。于是一直教导他要会在冲突中保护好自己,受了欺负一定要记得去找老师。 不过很快她便不再担心了,小学五年级的菲利普就已经超过身高一米六的她半个头。 谢天谢地,赫维埃赫太太在心中默念。中西合璧地感谢了菩萨和上帝让菲利普看样子是继承了他那现在不知道在哪儿的生父日耳曼巨人般的身高。但随着菲利普长高的势头一直未停,裤子衣服不停变短,直到成衣店有时很难买到他的码数,于是赫维埃赫夫人从担心他被霸凌转而担心他去霸凌别人,谁知道一个意识到身材优势的青春期青少年会做出些什么来呢?她又转而有意识地教导菲利普蛮力是最低级的力量,用中西合璧的方式给他洗脑式讲道理,你是一个随和的人,该效仿基督徒一样别人打你左脸你伸去右脸,吃亏是福。并禁止他继父带他进行一切竞技性的体育项目,只允许钓钓鱼修生养性。 因为母亲的刻意隐瞒,菲利普从来都没意识到自己长得超过平均身高太多本身就很吓人这点,只以为是小学和初中同学们都为人和善,否则生来性格温吞如他,早已不知道头被按到马桶水里几回了。 这个灯下黑的误会直到进入高中时才被解除,菲利普当时已身高六英尺,他还记得当他上完选修的艺术课程回家时,看见三个男生正在将一个人叫埃里克的俄罗斯籍男生往储物柜里塞,为首的是一个他们班里叫做肯的男生。 他挺身而出,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自己被一起塞进储物柜和埃里克当一晚上邻居,第二天再被校管发现放出来的准备,当然如果塞不进储物柜而改用玻璃胶把他绑在厕所里也是有可能的。果然三个男生停下手,肯斜着眼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冲上来推了他一把,菲利普往后退了半步,神经迟钝如他,大约花了五秒钟才从被攻击了的事实中反应过来。 菲利普并没有太多打架的经验,但觉得好像此时自己应该反击一下,于是只能有样学样地也伸出手回推了一把。奇怪的是满脸好勇斗狠的霸凌头目竟然在他毫无技巧的反击中被推的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甚至还在光滑的走廊上滑行了半米。 剩下的两个小跟班拉起还躺在地上的肯惊恐地鸟兽散,他走过去帮屁股已经被塞进储物柜的埃里克解脱出来,这个来自战斗民族的男生落在地上只到他胸口高。 「我要是有你这么强壮就好了!」 埃里克仰着头崇拜地看着他道 第25页 菲利普花了几秒钟想了想,他能算是强壮吗?他一直觉得自己笨拙迟缓还四肢不协调。 「我不知道肯竟然还会霸凌别人,他是我们班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找过我的麻烦。」 埃里克正在把被拉到不合理高度的内裤整理好。 「那当然啦,大象虽然吃素,但狮子豹子没事也不敢去找他的麻烦啊。我要有你那么高,生活对我来说就会容易很多了。」 后来菲利普带着这个自省时刻生活了许多年,随着他经历更多后发现大家根本不在乎他内心是不是一个毫无攻击性的男孩。大学一年级男生居多的团体会中发生了冲突,他只是不幸在场目睹此事也牵扯进去被问话。你有没有动手?有没有打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大个子就会和「暴力狂」扯上关系,只能一个劲儿的否认。 于是他练习脸上的表情,每天穿衬衫和文质彬彬的西装外套,时时刻刻透出我只是一头温和迟缓的大象,没有一点点攻击性的大象。 但眼前这个京余让菲利普感到不可思议。 他听说过人文院最近有露阴癖出没骚扰女生。所以在收到京余求救的那一秒起,他从椅子上弹起来做了一个非常迅速的逻辑推演。 两个女生和可能为露阴癖的男子关在一个电梯从底楼向上爬升,假设最接近楼层的男生按下了电梯,电梯正升往九楼。他现在所处二楼,要么爬七层上九楼,要么…… 他看见一起驻守二楼大本营的男生们按照直觉已经沖向了楼梯间,他们向上沖,菲利普抱起笔记本反而向下跑,他直奔一楼电梯间拿出还未归还给保卫处的电梯钥匙开了一部三号电梯,冲进去按下了九楼,上升到四楼时他通过摄像头看到 1 号电梯停在了七楼,感受到旁边的电梯井传来了什么东西摔倒的动静,就连他的电梯也随着震动了一下。 菲利普站在 1 号电梯门口随时做好准备,但从心理上还是没准备好看到门开之后被抵在墙上的京余。 在那个巨大的男人面前她显得如此之袖珍,正龇牙咧嘴,凶狠又无力的挣扎。 菲利普很难解释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什么,总之是和这么多年以来维持的平和宁静有着天壤之别的情绪。他冲上去攥住那个邪恶生物的手臂,手下使出多少力气都还觉得太轻。菲利普把他拖出来的时候吃了一拳,但并没有感觉到痛,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即使赔上一条性命也不会再让此人靠近背后的两个女生一步。 这个人又站起来了,菲利普平生以来第一次开始后悔为什么以前没想过去学一些格斗术,空手道跆拳道还是拳击都好,他此时此刻能够回忆起来的应对法就是高中时那场小男孩的战斗中自己唯一学到的东西。 于是他酝酿力气伸出手双手,像个推土机般推了过去。 「你没事吧?」 上一分钟还被抵在墙上的京余手指冰凉地抚上他的脸颊,她嘴唇颤抖,似乎泫然欲泣。这时菲利普甚至感受到全身笼罩着一种好莱坞电影式的英雄光环,就像中世纪的骑士捍卫了自己爱慕的小姐,金刚爬上高塔救下了美人,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嘿嘿,这该不会就是英雄救美之后的感觉吧? 「没事。」 菲利普故作轻松地一笑,正想再说些什么安慰这个受到惊吓的可怜小人儿,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就使他目瞪口呆。 身边得到拯救的美人毫无预兆地从他身边弹射出去,以超过他运算能力的速度直奔正扶着腰站起来的邪恶反派,发出撕心裂肺地怒吼一膝盖踢上男性最脆弱的敏感部位。 此时好不容易爬到九楼才发现电梯停在七楼的男研究生们从楼梯里涌出来,看到眼前情况赶紧三三俩俩上前拉住正准备抬脚再踩的京余,菲利普看得还愣怔在原地,三个男研究生去拉她的手臂,一个男研究生临急跪在已经不省人事的露阴癖面前去双手托住京余用足了全力踩下去的短腿才化解了力道。三个男生都拽不住不停往前沖的京余。她似乎比自己被强吻还要愤怒百倍,整个人被后来增加到五个的男生们抬在半空中还在冲着猥琐大叔踢腿龇牙。 「他敢打我的人!我咬也要咬死他!」 其中一个叫陈子靖的男生满头大汗地朝石化在原地的菲利普求救似的大喊。 「菲老师快来安慰一下啊!你不想看到我们人文院抓了一个露阴癖再出一个杀人犯吧!」 菲利普猛然醒悟赶紧快步走过去,当然这句话也提醒了所有人,大家都意识到京余情绪失控很可能是因为菲利普左脸上的红肿,于是赶紧散开一个缺口让他靠近京余。 众人已经自动按性别分成两组,一组男生拦住暴躁失控的京余,女生安慰受到惊吓的黎湉。此时五个男生已经把京余放在地上,只是还有点担心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防止她突然冲出去干些让已经被动伏法的犯罪分子生命得不到保障的事。 菲利普单膝跪地,用哄孩子的口吻从下仰望着她的眼睛。 「there, there.」 他们目光相接,菲利普伸出手拍拍她的背。 「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 炸了毛的猫开始安静下来,她睁着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的脸。 「你真的没事?」 菲利普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这本该是他用来安抚她的问题,不知为何本该发生的场景似乎都倒转了。 第26页 「是啊,黎湉也没事。你做的很好,你保护了她。」 「是吗?」 她歪着头似乎不太确定。 众人应景地开始七嘴八舌夸奖起她的英雄事迹来,随着「学姐真厉害简直女中豪杰」的赞美,还有「学姐教教我无敌踢裆腿吧」之类的插科打诨。京余的情绪逐渐缓和,理智重新上线让人打电话通知保卫处来抓人。 菲利普以为事情结束了,转头去拿丢在角落里的笔记本电脑,谁知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京余已经恢复了大姐大的镇定,下巴一指电梯示意跟她走。 他们二人乘电梯到二楼,京余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拿着钱包走到休息室的自动贩卖机跟前,两罐冰咖啡滚落出来,她递过一罐给他,菲利普正打算拉开环盖,京余又摇了摇头示意他贴在自己开始逐渐充血肿起的左脸,随后把自己手里的那一罐拉开盖子也递给他。 菲利普顺从地接过,喝了一口才反应过来。 「你不喝吗?我再去帮你买一瓶吧。」 京余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充满关心地开口。 「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菲利普难以置信地瞪着京余看了一会儿,真是 unbelievable,被露阴癖攻击的人是她,被强吻的也是她,他从笔记本监控里看到她在这么个狭小的空间里还和露阴癖打了一架,到最后她居然关心的还不是自己,反而因为他吃了无关紧要的一拳而暴怒到又找露阴癖打了第二架,现在还反过来安慰他。 难道这就是学习心理学而带给人与众不同之处?别的女生碰到这样的事怎么也应该哭一会儿吧。 菲利普被这个小小身躯里隐藏着的硬汉气质震惊了,这种由落差带来的震撼宛如阿拉丁从一盏手掌大小的神灯里擦出了一只巨大的灯神。 「……我真的没事,你有事吗?」 「我没事,就是回去得好好洗把脸了。」 京余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擦擦脸颊。 「真对不起。」 「呃?」 他被这无来由的道歉弄得一头雾水。 她直直地望着他,眼眶里竟然涌出了一滴滴小泪珠。 「我没有保护好你啊。」 这个和变态一起被关在电梯里的时候都没哭过的小不点现在却像是开了水闸。 「是我太傻了,我怎么可以拿学生和你去冒险?如果他带了武器呢?如果他捅了你呢?」 菲利普搜肠刮肚地找出一些话去安慰她。 「从逻辑顺序上而言如果他带了刀具的话第一个会捅的应该是你,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 他没把握指出这个事实是不是能帮助她感觉好一些,还好京余听过之后止住了眼泪,还噗嗤一下笑了。 「是啊,被他抓住的时候我真是恨死了。恨不得身体里有那种炸弹装置,按一下按钮就可以自爆和他同归于尽算了。」 京余说完又皱皱眉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 「不对,要自爆也得等黎湉先被放出去。」 这次轮到菲利普笑起来了,他对这个身高还不到一米六的小女孩脑子里奇奇怪怪的各种想法惊嘆不已。 两个研究生走休息室来通知他们保卫处的人来了,京余随手抹掉脸上的泪痕。 「你在这里待着休息休息,放心吧,我去搞定他们。」 她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深棕色的大眼睛直直地注视进菲利普的心里。 「我下次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她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然后用轻微跳跃的步伐迈开两条小短腿,跟上两个研究生。 一只非洲象正站在草原上在专心致志、人畜无害的咀嚼着植物枝叶。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待在原地重复这一件事多久了,生活对于他来说就是每天沖刷着同样的路径的刚果河。 直到突然有一天,一只小小的黑白相间的动物来到他的身边。 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这里还生活着一种叫做蜜獾的邻居,它被称为世界上最无所畏惧的动物,虽然是娇小的鼬科,但能攻击鳄鱼打跑狮子,和比自己大上许多倍的东西斗上一斗,大家为其身小彪悍的性格,给它冠以「平头哥」的称号。 但不知为什么,这只平头姐看中了他,她直起了小小的身板,伸出手指头敲了敲他的象牙,示意他蹲下身来。 「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在比她整只獾还大的象耳边郑重其事。 大象再度站起身来, 迟缓而慎重地点了点头。 第14章 分析「女性主动追求男性的利弊」报告——来自统计学直男联手心理学灭绝师太 「你还好吗?」 这是黎湉第一次知道「漆黑」和「明亮」这两个形容词原来是可以用来描述事物时并列存在的,比如他的眼睛。陈子靖俯下身来静止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于是黎湉就可以从瞳孔的倒影里看见他所看见的世界。 于是她想说自己眼睁睁看着京余学姐被抵在墙上的时候不是很好,在你身边一切都好多了。但又只能硬生生咽下去,最终湮灭成陡峭山谷两壁间激荡着的回音,撩人地生生不息。 女生们已经把她搀扶起来坐在走廊的排椅上检查了胳膊上的淤青,黎湉知道自己这点小擦碰比起京余学姐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她真的是在豁出性命保护她这个不听从指令的学生。 第27页 陈子靖把一瓶可乐凑到她面前。 「喝点甜的东西心情就会好起来啦。」 想到这么小小只的学姐为她大战露阴癖,而自己只会躲在旁边哭泣尖叫,黎湉的心情就一点都好不起来。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她不接可乐,只是吸吸鼻子瘪着嘴看向他。 「你这只不过是正常女生的表现嘛。」 陈子靖索性帮她把可乐拧开再塞进她手里。 「可是京余学姐……」 可乐冰冰的,二氧化碳升腾而成的小泡沫「呲」的一声涌上来,陈子靖不耐烦地打断她 「京余又不是正常女生,你干嘛非要和她比。」 他背靠在墙上。 「我看我们学姐和『平头哥』挺像的,别看长的小,攻击力惊人啊。」 黎湉撑不住笑了,随即又觉得有些愧疚,只能嗔了他一眼。这一眼要不看还好,只见一只小小的左手柔柔地牵起陈子靖的右手,当他察觉时半转过头去,温柔的小手已经捏住他的食指和中指用力往外一掰。 咔嚓 一米八的陈子靖被笑眯眯的京余学姐攥在手里叫的鬼哭狼嚎,电梯间正在被保卫处两个大叔扶着走的露阴癖闻声条件反射再次捂紧了裆部。毫无反抗能力的陈子靖反覆求饶了半天才逃离了京余魔掌,灰熘熘地夹着尾巴找藉口押送犯人去了。 「你没事吧?」 黎湉先前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所有的心理系科目放在一起,陈子靖唯独从来没有在社会心理学课上呛过声。不过自从她见过学姐暴怒的样子之后,现在觉得可能是他男性的第六感充满了求生欲的选择。 「我没事,学姐你还好吗?」 京余点点头,伸出手及其细緻地帮她整理起平刘海来。她的手就和她的人一样,散开来是儿童的尺寸,团成拳头就是多啦 a 梦,黎湉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正是这么一只手把那么一个肥胖的中年大叔原地甩了出去。 「学姐是学过什么格斗术吗?」 京余仔细的帮她理顺发丝。 「嗯,一点点合气道吧。让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真对不起。」 不一会儿空气刘海就又恢复了该有的空气样子,不再像是一坨顶在眉毛上的紫菜。 「我说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回二楼啊?我都差点被你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京余撤回了手,满眼怜惜地望着她却忍不住要发发牢骚。黎湉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矮上半根手指头的学姐,一瞬间觉得她简直比陈子靖还要 man。 眼下走廊上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经历了这齣插曲黎湉还是没有忘记那个困扰良久的问题,于是她涨红了脸声音悄悄低了八度开口。 「我就是想问一下学姐一个关于恋爱的问题,假设比方说一个女生有一个男生的微信号,要不要,呃……能不能给他主动发消息呢?」 在两性关系中似乎掌握主动权的都是男性,女性只接受或拒绝的权力。在中国文化里尤其是,「矜持」「内敛」「腼腆」无不是对这种被动性的褒义赞美。 但如果有一天女性厌倦了被动等待会发生什么呢? 黎湉知道自己的问题简直像是无知少女天真的恋爱烦恼,她已经问过许多女性朋友这样的问题,有些是「大胆主动吧,现在是 20 世纪!」,但更多的是倾向于一种消极逻辑——女性应该等待,如果这个男性不来主动联繫你,那么就可以判定他没那么喜欢你。黎湉听着后者的分析心都整个揪了起来,难道陈子靖…… 于是她今天像个第一次陷入恋爱的中学女生般羞红了脸,终于问出了这个日夜折磨自己的问题,希望寻求到有心理学支持的最终答案。 「嗯,社交媒体互动中的女性主动权,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刚刚经历劫后余生的京余学姐却一脸认真地想了几秒。 「我看到现在女性们有很多抱怨『为什么男人们现在都不追女人了』。但其实这样的现象是说的通的,因为时代和科技在进步。中世纪的骑士主义可以为了自己仰慕的小姐上刀山下火海的建立功勋,赢得爱情。但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是中世纪啊!除了这个男人们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可干,并没有太多渠道获得成就感和快乐。但现在我们进入了高科技社会,用不好听的来说,到底是游戏不够好玩还是足球不够好看?男人们凭什么冒着要被女人拒绝羞辱的风险把精力花在追女人身上?他们为什么不能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享受高科技带来的娱乐呢?再者随着个人主义的崛起,人与人之间保持越来越远的安全距离,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对追女人这件事上越来越不走心。」 京余拍上她的肩膀。 「所以我告诉你,从逻辑上来说,维持被动姿态的女性将会越来越竞争不到好的男性资源,因为在需要的是敢于打破边界的人。在这个这个倾向于保守的社会环境中,冷漠疏离其实是一种社交上的自我保护策略,但躲藏在这样的策略背后就意味着每个人都要忍受孤独。所以其实不论男性女性,他们会欢迎一个冲破他们边界的人,只要你带着足够的真诚去了解他们的情绪和生活。 正在学姐滔滔不绝时,黎湉听到电梯又「叮」一声的开了,空旷的走廊中传来马丁靴沉重的脚步声,果然菲利普老师出现在转角。 第28页 「学生们都散了……你们在聊什么?」 然而这边京余学姐还没有结束她的即兴演讲,她抬抬手示意他先闭嘴。 「所以就是这样嘛。谁说女生不能主动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只有当一个人愿意打破被动状态,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他、靠近他,那才能说明体内的荷尔蒙在用生物化学机制告诉你『这就是对的人没错了。』你也可以试试看,其实我觉得只要两个人真的有在一起的冲动,社交媒体什么的就都是传递信息的工具而已」 京余学姐慷慨激昂的双手握拳,见黎湉还是有些忸怩。她索性转向被晾在走廊上一脸困惑的菲利普抛去一个问题。 「作为在场唯一男性,说说看你对在两性关系中掌握主动权的女性怎么看?」 菲利普摸着下巴也想了几秒。 「这我觉得从我个人而言得看男性是否对这个女性有好感,心理学是你的领域,我不太好说,但我可以从博弈论角度来分析一下女性採取主动的优势。」 这的确是一个少见的切入点,在场两位女性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在工业革命和女权运动之后,两性差距至少在发达城市中趋于平等。所以我们先假设 a 女士要去追求 a 先生,她掌握主动权踏出第一步邀请对方吃饭,对方有 50%的概率拒绝,也有 50%的概率接受。拒绝代表 a 先生对 a 女士并不来电,同意代表他们有跟进一步的发展可能,他们可能会先共进晚餐,再有 50%的概率进行下一次 date,下一次 date 又有 50%的概率建立正式男女朋友关系……在 a 女士的主动下,所有的结果都是一目了然,逻辑也是环环相接的。但如果看採取守势策略的 b 女士,那么其实此时主动权是完全掌握在 b 先生手里的,b 先生有 50%的概率约她出来,也有 50%的概率不约。被动的 b 女士唯一够做的就是坐在家里,守在电话旁祈祷 b 先生能够想起她来,所以女性採取被动的结果就是将整件事情走向的决定权全部交给了男性。」 走廊里没有白板也没有幻灯片,菲利普却将这一长串的逻辑推演过程讲述的清晰而易于理解。 「所以从博弈论的角度上来说,主动策略更优于被动策略,因为如果从最消极的情况看,a 女士在发现 a 先生对她并不感兴趣,那么她就可以迅速的 move on,去接着寻找下一个 c 先生或 d 先生。但对 b 女士来说,b 先生对她的想法却永远是个未知数。」 黎湉若有所思。 「如果 b 女士不採取主动,那么她就会会花费更多的时间纠结在猜测「他喜不喜欢我上」,但这种时间的浪费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喜欢我就会和我在一起,他不喜欢我我就可以再往前看,而不是把精力继续浪费在他身上……「 「是的。」 菲利普向她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赞许的点点头 在两位导师的开小灶下,黎湉一扫眼中迷茫,菲利普虽然不知事情全貌,但十分体贴的并没有多问。黎湉向二人道谢,见他们似乎还要再逗留一阵,便实相告别坐电梯下楼去了。 走进电梯,她听到带着翻译腔的沉稳男声温吞问道。 「我能问一下你这周五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你这是在约我 date 吗?」 在电梯门合上之前,她听见女声娇俏直白的反问。 她并没有听见学姐的最终答覆,但看起来菲利普老师已经迈出了他的博弈论中的第一步。 黎湉暗暗地朝自己一笑,也拿出手机来。 「从众实验的小组报告我们一组怎么样?」 黎湉按下了发送,对方的头像还是那只贱兮兮的酷乐猫。 第15章 你相信每个人身边都有一张不为所知的人际网吗? 「走,吃饭去了!」 路过徐延机位的张脩重重拍过他的肩膀,风风火火走出了门,笔直冲向厕所进行「饭前净手仪式」。 徐延嘆了口气,揉揉眼睛,先给程序加密。他信不过商用的加密软体,自己写了一个取名为「vestales virgins」维斯塔贞女。罗马时期的维斯塔贞女象徵纯洁,守护。负责珍贵文件的保存。的程序。这个程序他只自用,从不外传,少一个人使用就少一分被破译的风险。每天收工之前他都不忘加密一次。尽管计算机实验室里有配置高端的台式,他还是喜欢在自己长期断网的笔记本上写程序,万不得已用台式时他会直接写在终端 vim 上。 这就是徐延的饭前仪式,而这套仪式总让他从写程序的思绪遨游状态中脱离出来,继续面对残酷而市侩的现实。他有时非常羡慕京余的心理学,人会说谎,但不存在一个大脑用恶意程序攻击另一个大脑窃取记忆的事。 张脩完成了他的饭前仪式又风风火火地沖回来拿外套,徐延也正好拿起双肩包和他一起出门去食堂。 「下午有课?今天食堂做鱼香茄子。等下统计学的那个歪果仁要来。」 和张脩相处多年,徐延早就习惯了他的每句话都不一定具有连贯意义,于是一项一项的予以回应。 「嗯,下午有课。鱼香茄子挺好的。他来干什么?」 「我们学校现在给课程录制视屏做网课,学校要我们做一个网课定制推荐的程序,大河博士负责贝叶斯算法那块。」 张脩脚步不停,为了抢到鱼香茄子,他脚下像踏着两个小风火轮,徐延背着电脑小跑着跟上,可张脩却脸不红气不喘。 第29页 「你不知道吗?说起来你会被调进我们这个项目还是他主动问起你的呢。我还以为上次你们因为一个监控软体交流出感情来了。」 「我……我没有。」 除了一封邮件把他想要的程序给了他,徐延连一个字都没有与大河博士再交流过。久坐电脑椅乍然运动起来令徐延有些轻微喘息,好在食堂就在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潮聚集此门,一时之间被计算机院飢饿的格子衬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人汇入人流,徐延放慢了脚步皱着眉思考起来。 「是大河博士主动问起我的?」 张脩伸长了脖子,不住望向打鱼香茄子的窗口。 「是啊,陈老秃要他找几个研究生帮忙一起做这个项目,他就问起你了,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还以为他会找统计系或者数学系的……这样,我先去打两份鱼香茄子,你去打饭,再随便打些菜啊!」 张脩再不耐烦,索性挤开一条血路抄起一个不锈钢餐盘就冲去了心心念念的鱼香茄子窗口,有时要在食堂打到最受欢迎的菜有时还必须依靠团队合作。 徐延听从指示站到打饭的队伍中,计算机院男多女少,这些长期拴在电脑边用脑过度的宅男们对碳水化合物的需求量巨大,于是徐延终于在绵延几百米的队伍末尾有空好好静下来思考。 他只和菲利普 赫维埃赫有过一面之交,徐延除了给他发过一个用来监控人流的程序之外他们二人的专业领域并无交集,他是怎么会想起来特意问起他的? 说起来他们共同的交集点好像就只有京余,难道他主动把他安排进项目里是为了讨好?也许他知道了自己和京余的关系,也许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接近京余? 他知道自己这样习惯性的有罪推论不太公平,但手指还是不由得捏紧了不锈钢餐盘边缘,每个用于盛放饭菜的格地遗留下纵横交错的刮痕,不知曾有多少性急的进餐者用勺子、筷子就着餐盘狼吞虎咽。 当徐延终于打到两分米饭和两份清炒菠菜,小心翼翼地端着餐盘走到他和张脩靠落地窗的老据点,他把餐盘稳妥放到桌上,再抬头才发现里侧早已坐着一个人影。 徐延向菲利普 赫维埃赫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能在这里碰到你太好了,我正想问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一个给学校做网课推荐系统的项目。」 赫维埃赫逆着窗外的光线朝他露出笑容,带着欧洲人对每个人类同胞天真的友好。而徐延维持着面无表情 「dr.张已经把我拉入组里了,我刚刚就在 work shop 里写第一部 分。」 赫维埃赫点点头赞许。 「你们组效率很高,我很欣赏你们组导师和研究生之间的合作氛围。」 张脩还没回来,徐延拿出餐具先就着清炒菠菜和米饭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赫维埃赫也取出咖啡区买的三明治,撕开包装。用不锈钢筷子拨拉着盘底软绵绵的菠菜,徐延装作无意道 「赫维埃赫博士,其实我和那个心理系的女博士并不是很熟。」 菲利普 赫维埃赫正把三明治捏得扁扁的往嘴里送,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手下一停。他的虹膜是清澈的浅灰色,提到「那个心理系的女博士」徐延可以看见他的瞳孔明显放大了几分。 「唔,她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人,我上星期和她一起做了一个心理系的试验,我们交流组和人文院也有合作项目。」 徐延皱皱眉,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和京余的关系?他决定直接一些,紧盯着赫维埃赫的表情。 「我有一个问题,我想请问您为什么会选我进研究组?」 「因为我在为心理试验做最终数据统计的时候发现你的监控程序设计的角度蕴涵了统计学原理,你的程序会自动排除无关因素,为我省去了许多麻烦。你应该是自己研究过一些统计学的吧?」 赫维埃赫想也没想地回答,丝毫没有怀疑他这几两句话有什么关联。 「是的,去年我写过一些大数据算法。」 徐延点点头。 「这就是了,懂编程的研究生很多,懂统计学的研究生也很多,但同时懂得两样并可以结合运用的人很少。说起来我上星期向你求要的监控程序就是为了帮那位心理学女博士统计试验数据,她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介绍……」 说到帮徐延介绍,赫维埃赫忽而放下三明治,拿起纸巾擦擦手,羞涩又骄傲。 「嘿嘿,不瞒你说,我约她 date,她答应了。」 徐延心想这位天真的大河博士怎么会知道,昨天晚上这位「与众不同」的京余就跑到他的公寓来讨论了两个钟头应该穿什么赴约,整个人亢奋到满房间乱窜,像一只磕了药的小仓鼠。 「谁答应了啊?」 张脩终于打到了心心念念的鱼香茄子,把两个满载而归的不锈钢餐盘放在徐延面前。 赫维埃赫继续傻笑。 「京余她答应和我出去 date 了。」 「好事啊!」 张脩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徐延旁边。 「我上个礼拜天和娅维也见过家长了。」 「congrattions!」 「恭喜。」 徐延也不得不应景地附和,虽然这祝贺略显空洞。 张脩也羞涩起来,用手搓了搓鼻子。 第30页 「我想我们应该也快了吧……虽然学校不禁止教师之间谈恋爱,但毕竟我俩都是计算机系的,她在本科部,我带研究生,说到底总是不宜太高调。我们打算就不办酒席了,她的意思是旅行结婚。」 他不忘也给对面的国际友人递去一双筷子,自己也边吃起鱼香茄子边藉机得了便宜还卖乖。 「唉,我马上就要踏进爱情的坟墓啦。小河流,快叫我一声『爸爸』。计算机院 popr 之王把妹秘诀传授给你,保证到时候一群妹子哭着喊着要嫁给你。」 杜娅维和张脩是研究生时期的同学,后来杜娅维留院在本科系任教,张脩继续升博。徐延本科时是杜娅维班上的一个学生,那时无人不知一个计算系有点疯疯癫癫的博士在追他们靓绝学院的杜老师。算起来张脩用差不多用了八年时间死皮赖脸的追杜娅维才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如果这都能叫 popr,真不知道什么能叫 loser。 然而赫维埃赫当然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听了郑重地双手接过筷子,真诚地眨着灰眼睛。 「不用一群妹子,就请您告诉我怎样和一位心理系女博士 date 吧。」 徐延略感头疼,眼见这两人一个得意忘形地准备好大大吹嘘一番,另一个还真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准备做重点记录,真所谓一个坐轿一个抬。 今天的鱼香茄子有些不对胃口,他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便起身准备告辞。 「dr.张,dr.赫维埃赫,我还有课,就先走了。」 张脩暂时停住话头瞥了一眼徐延只吃了几口的鱼香茄子,关切地看了看他,赫维埃赫也从张脩的即兴胡说八道讲座中回神来,朝他露出驯鹿般温驯的笑容。 「叫我菲利普吧。」 徐延点点头,背起双肩包留下二人,边朝出口走去边看了一眼手机。 「今天五点你家集合,你给她挑好衣服,我来给胖头鱼化妆。」 徐延曾听京余说起,美国有大学做过这样一场社会实验,在校园中把一个写着名字的包裹随机给一个人,要求 ta 把包裹交给自己所认为最有可能认识此人的人。 实验结束之后,社会学家发现这个包裹平均只转手了五次便准确的到达了目标人的手里。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在街上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只要通过你周围的五层人际关系就可以和你连结在一起。 在国内这个现象被称为「朋友圈点赞认友现象」,微信普及之后,大家时常刷着朋友圈会发出这样的感嘆 「咦!这两人居然认识!」 如此看来,有时能够与之相连的人其实早已出现在了生活中,他或她可能对你来说无比重要,只是你对此毫不知情,孤立无助的在一片漆黑的舞台上势单力独的向对方表演、展示,下了舞台确定自己退回了休息的角落之后再放松戒备,展露出人性真实的一面。 而他就是穿梭于这二人后台之间,一个隐秘的谍者。 徐延嘴角牵起一丝暗笑,把手机收回卫衣口袋里。 第16章 约会前你需要一个附送美容项目的德语速成班 「白疏你到了吗?!我受不了这个在我家的智障了,她居然往干掉的睫毛膏里倒橄榄油!」 尖声尖气的男声直冲太阳穴,又夹杂进气呼呼的女声。 「我从一篇文章上看到这样可以让睫毛膏软化一下嘛!」 「你看的什么破文章啊!恭喜你现在没睫毛膏用了!哈哈哈哈哈今天晚上大河博士就看你的大小眼吧。」 「你滚开!」 「白疏你到哪里了?你带睫毛膏了吗?」 「我带眼睫毛膏了。」 电梯门开始关上了,信号模糊起来,已经离自己直线物理距离不超过五百米的两个通话对象在手机里茫然的「啊?」。 「知道了,知道了!该死的,我带了睫毛膏!我进你们楼的电梯了!」 白疏暴躁的冲着手机提高了音量,把旁边提着一大捲纸巾组的眼镜男孩吓了一跳。她挂掉电话,略带抱歉地朝他友好一笑。 「十楼,谢谢。」她捋捋头发,尽量温柔甜美的说道。 眼镜男孩脸一红,替她按下十楼。不一会儿十楼门开,她一眼就看到门户大开的 1006 室,和从里面传出的大呼小叫。 「徐延你滚开!我再也不要你帮我挑鞋子了!」 「那你就穿着平底鞋和河流博士打 kiss 的时候垫个小板凳吧!」 捲筒纸巾组男孩带着复杂的表情消失在逐渐併拢的两扇电梯门里。 白疏扶了扶额角,走进 1006。 「mommy’s home!」 眼睫毛化了半边的京余果真像个等待妈妈下班的小女儿飞鸟投林般的撞向白疏的怀抱。而徐延站在沙发上,一只手高举着手机。 「徐延不肯把手机还给我!」小女儿京余率先告状。 「我这是在帮你!看看你跟河流博士聊的都是些什么呀?一点勾引力都没有!」小儿子徐延理直气壮的占有着不属于他的玩具。 白疏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跳了起来,她被迫进入了角色,做了一件任何优秀老母亲都会做的事。 「你们两个有没有看时间啊!」 两个人立刻停下混战,徐延被吼的腿一软,整个人从沙发上滑下来。 「京余!你和他约了几点啊?要我提醒你你的对象是个德国人吗?徐延,放下手机去拿棉签!」 第31页 京余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连手机都顾不上抢回来就开始满地焦虑的找鞋子,徐延也飞快地满房间飞奔跑起腿来。眼看两个人终于进入了状态,白疏翻了个白眼决定自己这辈子都绝对不会要孩子,反正乔栋和他前妻已经有一个女儿,dna 已经得到延续了。 呃?奇怪,说到孩子她想起他来干嘛? 白疏恨不得像把脑袋甩干的狗一样甩一甩自己的脑子,她从化妆包里拿出睫毛膏来。京余此时乖乖地坐在厨房小吧檯的高脚凳上,一副听任安排的样子,白疏有一瞬间又些喜欢上了这种装扮小女儿的感觉。 「今天这身衣服挺好的,鞋子不要听徐延穿高跟的,我目测他的身高,你就是穿的跟再高,和他吻别的话也是要垫板凳的。」 「……」 「想好今天聊些什么了吗?」 「呃…想到什么聊什么吧。」 正在宛如垃圾坟场的卫生间搜寻棉签的徐延探出头来插嘴。 「京余说要给他聊聊作为一个女少男多的文院女博士的饥渴生活,问问大河博士在男多女少的统计系是不是也和她一样饥渴。」 饥渴的文院女博士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也不管白疏手里的睫毛膏险些戳进她的眼睛里,白疏赶紧再次扮演老母亲,打一个,安抚另一个。 「哎!徐延你给我专心点找棉签!好了好了,你肯定要先准备点什么话题聊聊吧。」 京余皱着眉头努力想了想。 「可能问问他柏林的科研环境之类的吧。」 「你可真够无聊的!」 徐延终于手拿一桶棉签出现了,每次在他家找任何东西都需要寻宝似的耐心。 「约会当然是要从轻松一点的话题开始啦。这样,我教你句德语啊……来和我念『gute nacht』!」 京余愣愣地重复 「gute nacht……什么意思啊?」 「晚安啊,想像一下你们约完会分开之前和他说一句『gute nacht』。然后你在夜幕中转身消失……哇,那要有多浪漫。」 京余显然是跟随着徐延的描述想像了一会儿,脸上逐渐浮起粉底液也遮盖不住的红晕。白疏接过棉棒,小心翼翼把结了块的睫毛刷开。 「没想到你小子还会德语啊。」 徐延拉过另一张吧檯椅盘着腿坐上去,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会懂一些德语的原因。 「还有一句『danke』也就是谢谢的意思。也就这两句了,你先好好练着吧,反正今晚要成了的话就该你教我们德语了。」 她们笑起来,白疏也终于打理好睫毛,开始挑起口红。第一次约会,正红色肯定是不行的,酒馆的灯光昏暗,豆沙红又显老气。白疏皱着眉头揣摩了一下河流博士这类直男的心理,决定整体妆容还是要显得自然清淡,有妆似无妆。 嗯,不如珊瑚粉吧,如果眼泪是女人的武器,那么口红就是女人的盔甲。 徐延像只猫头鹰似的蹲在吧檯椅上,目不转睛地观赏着她的化妆技术。 「你当年选修二外为什么选了法语啊?现在后悔了吧?」 正在上口红的京余维持住整个头部的静止不动,含含糊糊地反驳。 「我怎么知道啊……我那时候少女心觉得法语说起来很好听啊,现在也差不多忘光了。」 「也对。」 徐延开始玩起可旋转的椅面,藉助推力把自己原地转来转去。 「德语的喉音听起来就像是水抽不下去的抽水马桶,还是你不断的按不断的按沖水键,就是沖不下去的那种。」 白疏惦记着自己化妆师的职责,一边自己笑的前仰后合,一边试图固定住模特也笑到震动模式的头部。她从未再见过任何一个人比徐延更像是《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的亨利勋爵,套用奥斯卡王尔德的话来说,他总是有这样层出不穷的「有毒的言论」,这使得三个人每次在 1006 的聚会谈话都充满欢乐。 最后一笔口红补好,京余终于不再是一个只有美丽头脑的灭绝师太,皮囊赏心悦目的指数也同步跟进了些许。不过只要她不开口,别人可能看不出她是那种每天看神经学文献当睡前读物的生活大爆炸艾米,而是面膜加发捲的麦瑟尔夫人。 「去吧!」 喷上香水,他们的仙度瑞拉准备好了。 「快去把那个混血大木头勾搭回来!」 「下次你教我们说德语噢。」 她和徐延不住的起闹,京余不好意思的半遮着脸,笑得眼睛亮晶晶的眯成一条缝,走到门口又气势昂扬的抬着头,终于被寄予厚望的送出了门,奔赴她的第一场约会去了。 玄关处的门逐渐关上,室内还留有香水若有似无的味。在遇见京余前,白疏从未如此强烈的意识到一个人精通事故的程度和她的知识储备是可以不成正比的。京余阅读再多的文献,拥有再多的知识都掩盖不了她未经感情的空白,于是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的为她担忧,就像为一个孩子担忧一样。 「现在我们干什么呢?」 徐延似乎也感受到了目送女儿出门的老父亲式伤感,他们不言不语地各自检查了一下有段时间没有拿起的手机,白疏看到乔栋的微信消息填满了屏幕,他有时会这样,即使收不到回复也不会主动打电话。 「他在你们公寓楼下了,你要没事做一起吃个火锅吧。」 第32页 脱口而出的邀请把白疏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有点尴尬的瞄向徐延的方向。自从屋子里只留下他们两人之后,徐延就不再玩吧檯椅。白疏已经在沉默中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谁知他抱着腿嗯了一声。 「免费火锅我可喜欢,乔老闆的高级火锅我更喜欢。」 这下轮到白疏不可置信了。 他们俩又沉默了片刻,两人不声不响的刷着手机。 白疏完全没料到自己的随口一问可能将促成徐延与乔栋的第一次会面,乔老闆以前和京余一起吃过两顿饭,一次是白疏过生日,一次是一起跨年,但徐延那两次聚餐都找藉口回避了。她至今记得三年前自己向他们公开与乔栋的关系之后,徐延与她大吵一架。 「你不是没有选择!」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的对她吼,这对于一个家里有一抽屉化妆品的男生来说已经是快要爆脑血管的怒火朝天。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两人早已和解,徐延甚至还能拿她和乔栋的事开开玩笑,但不知为何没有京余在场时就徐延就会忽然之间变的无比沉默,目光复杂的盯着她的脸。和一个已婚分居状态的富商维持关系所要承受的审判早就在白疏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她从里到外批判的体无完肤。她也习惯了搞学术的文人们不论学历多高都总是热衷于占领道德高地的指手画脚,若是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她恐怕早就跳了几百回黄浦江了。 在白疏在乎的有限几人中,京余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但她在这点上非常奇妙的并没有按照普世主流价值观来衡量她的行为。而徐延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表示了堪称激烈的反对,她自己也一直不愿去正视这个问题,现实是她不会因为徐延的反对就和乔栋分手,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和徐延彻底绝交。 两个都在逃避问题的人,在今天这个奇妙的夜晚竟然被迫互相正视起来,白疏想不通为什么徐延忽而答应去和问题的根源吃饭。 「欸,我们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疏把手放在下巴上,既然问题根源正开着车赶来的路上,她索性把窗户纸捅破。 「又或者说我们变成这样有多少年了?从本科就认识你了,你现在对京余还是这样,对我可大不如前了。」 他们三个人是同一届本科毕业,大二那年她和京余做视觉刺激实验想拜託计算机系做一个实验软体才认识的徐延。后来他们打打闹闹直到毕业,徐延工作了一年后考研考了两年,第一年他们学校的计算机系减招,本来可以去北京一个排名差不多甚至更前一些的计算机系他却选择重读一年,第二年他终于再次考上本校。白疏和京余都有些想不通,在他决定复读的那一年里一直嘲笑他故土难移。白疏和京余本科毕业就脚不沾社会的保研之后再读博,于是因为三年的时间差,他成了她们的学弟。 不理解归不理解,京余非常高兴徐延能够再和她们同校,还帮徐延定公寓都定在同一楼上下层。她太满意三个人能够再次聚在一起了,从来不去深追到底是什么让徐延工作之后又返回校园,而且铁了心的要考上本校。程式设计师的工作并需要非常耀眼的履历,况且按照徐延对编程的造诣,在本科毕业前就早已有多家大型游戏公司抛来年薪让人吓掉眼珠的橄榄枝。 白疏也旁敲侧击过很多次,但这个死基佬用她们的话堵回她的嘴,对,他就是故土难移。 「你再这样我要以为你暗恋我了。」 她故意激将,他果然受激。 「你知道我不是。」 徐延黯然开口,一扫之前的伶牙俐齿。 「在你还有选择的时候,为什么要选择一条死胡同?」 又是这种老生常谈,这种和有家室的老男人在一起的一百万种死法这样的老生常谈。白疏下意识只顾着强按住内心排斥,没有捕捉到这暗哑嗓音中更深层的痛苦, 「因为我还年轻啊,等玩够了再甩了他不就好了?」 她感受到自己态度的外强中干时就喜欢说这样索性破罐破摔的话,自己先显示出躺到地上的道德底线,让无论何人再踩两脚吧。 徐延坐在高脚凳上静静地看着她,平缓的视线从他的一边滑到她的一边,像大地一般端厚的无动于衷,白疏是骗不过他的。 「你对他有感情。」 他凝住表情不再扮演丑角,幽黑的眼眸,雪白的脸。 「这比你只是想要他的钱更可怕。」 白疏突然又后悔起把他暗暗比做亨利勋爵,如今她就像是毫无遮掩,能够被他一目洞穿的道林格雷。 「他呢,你觉得他对你有感情吗?」 她想说些什么,又想不到能说些什么。像京余这样非黑即白的人可以不用担心被架在聚光灯下拆剥开来层层验试,而她这样靠灰色而活的不明朗地带,一点点灯光对影子来说都过于刺目,像一条鱼被扔在不够深的水塘里苟延残喘。 更为要命的是,扪心自问,白疏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 恰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救她一命,她舔舔嘴唇。 「他到了。」 徐延在她开口之前就沉默着站起身,给她递来白色羊绒外套,自己则从沙发上胡乱抓了一件套在格子衫外面。 第17章 没有安全感的高敏就像是藏起一只渴望被人看见的盒子 第33页 威斯敏斯特教堂 在京余和白疏面前,徐延觉得自己像一只装满了零零碎碎却不能轻易打开的盒子。 里面有气体有固体,有宝藏也有垃圾,他是一个不透明的容器。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有这么一个盒子,他不辞辛劳地做了层层叠叠的伪装,也许是这些伪装都过于精湛巧妙,渐渐年生日长,自己埋下谜团的孩子自己也解不开这个谜了。于是他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满足于当一个刻薄毒舌的 gay,因为这样的人设还挺有趣的,他喜欢脑子不会拐弯的京余,因为接近她可以让自己的世界也短暂的变成一条直线。而白疏…… 他本以为白疏是唯一一个能在改变自身颜色的方面和他能够一较高下的姑娘。 徐延吃着潮汕牛肉火锅,鲜嫩的娃娃菜做汤底,满嘴鲜甜清香。旁边咕嘟着老男人的麻辣牛油和白疏番茄锅,正如他们,不是鸳鸯,而是天差地别的三色汇聚。 「来,不要客气。」 老男人脸上架着一副被蒸汽迷濛的眼镜,比徐延想像中的暴发户要多些斯文。 白疏坐在老男人的对面,拿起菜单圈完自己的菜后递到他手里玩起了手机,老男人推推眼镜在她同一张菜单上开始圈菜,似乎自盘古开天地起两人吃火锅的流程就已经变的天经地义了。 徐延把自己选好的菜单直接递给服务员,反正两份菜单的价钱都是加在一块儿算的。 白疏似乎兴致不高,于是老男人挑起了没话找话的大梁。 「经常听说起你,上两次都没和你吃着饭。」 「是吗?总之是蹭着乔董的饭,噢,是乔董的锅了。」 他咧咧嘴应个景,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对自己女友的男闺蜜放下心的,徐延在考虑要不要再演的 gay 上一点。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又不希望这两人能一直这样多好下去。 上惯了酒桌征惯了沙场的暴发户也没觉得气氛尴尬,继续找话题。 「说来我还是你们的学长呢。」 冰镇啤酒先上来了,那是小瓶的百威,服务员拧去瓶盖。他先看了一眼对面的白疏,盯着手机的她瞥了一眼,幅度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于是暴发户先用纸巾擦了擦瓶口,再用啤酒瓶口贴着玻璃杯壁斟满再递给她,恰到好处的泡沫奶油一般浮在金色液体之上。而自己直接拿过一小瓶百威直接瓶对口喝了起来。 「我是 2000 年商科毕业的。」 这是一个包间,服务员无声的退去了。 「2000 年……」 徐延玩味地笑道 「那乔董这可不能算是师兄,该算师祖了。想像一下一个孩子和您毕业同天哌哌堕地,女孩到现在都快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就男孩还得再等两年。」 正喝着啤酒的白疏噗嗤一下笑了,白色的啤酒泡沫围出一圈小鬍子。 「哈哈哈哈哈,老乔你可真老。」 乔栋还是笑眯眯的。 「还是你懂说话的艺术。」 他夹了一筷子羔羊肉涮进徐延的潮汕锅。 「不像小鲸鱼,第一次看到我给我一鞠躬来了句『叔叔好』。」 这下白疏笑的没撑住,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 「这孩子心眼实。」 徐延也完全可以想见京余的样子,她在第一次和乔栋吃完饭之后就和他说,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白疏这个新男友总有的发慌。 几句话交手下来,徐延找到了原因。不论是京余还是白疏都一路攀登高等教育的阶梯,从未离开过学校。而徐延不一样,他有过短暂三年社会工作的经历,眼前这个人使他想起从前那些深沉商海间声色不动的来往。 菜上齐了,三个人开始吃着,徐延与他再无话多说,与白疏聊了几句最近计算机系里的新闻。白疏也并不十分投入,而是捧着手机边吃边回什么人的微信消息。于是徐延也默默,夹起一筷子午餐肉,无意瞧见对面乔栋的视线一直落在白疏方向。 一心二用的白疏也丝毫没有注意到,她顺手拿起装着猪脑的菜碟整盘扔进自己的锅里,然后继续双手打字回信息。乔栋一言不发地取过漏勺,把番茄锅里的猪脑一个一个地归拢到涮盒中。他从辣锅中捞起宽粉放在自己的碗里,边吃着边看着白疏机械性的咀嚼,但在每次她抬起头夹菜时又遮掩性的故意别过脸去,末了再偷偷再移回来,仿佛另一个人张口吃饭这再平常不过的举动也使他好奇无比。 徐延有一种直觉,白疏一定对乔栋会偷偷关注着自己吃饭的样子毫无察觉,即使他们在一起已经吃过无数顿饭,甚至早已更深入的无数次坦诚相见,但她一定不知道这个秘密。 滴水不漏的人终于有了一丝裂缝,而徐延像找到了裂缝的一束光,当探照进去时,他突然发现自己从前可能错的离谱。 算了,他凭什么用自己的经历去试图评判别人的故事。 他想要扮演别人的救世主,可能不过是变相的希望弥补自己,那个绝望地想回到过去阻止错误开端的自己。 火锅逐渐吃热了,乔栋脱掉外套,徐延发现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暴发户乔胖子也好像没那么胖,比起其他中年男人来说,这个人好像还不算太油腻。 「乔董。」 他的想法比嘴快了一步,对面的男人抬起头来。 「下次试试深蓝色的衬衫,穿起来会更好。」 第34页 乔栋似乎深感意外,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徐延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但站在他的立场,这一眼似乎又是隐隐的安全感。 最后火锅吃完了,乔栋离席买单,包房里只剩下他和白疏。 白疏还在皱着眉头看手机等谁的消息,他忍不住用中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她莫名其妙的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脸上。 「是我不对。」 白疏的表情随着他的话语开始转变成惊讶。 「让我们回到从前吧。」 她当即扔下手机,绕过餐桌给了他一个拥抱。 许多许多年以后,那个小男孩终于发现自己层层深藏的宝藏其实一文不值,没有人愿意来找盒子,甚至没有人愿意来找他。 于是他哭喊着把它挖出来捧在胸前,逢人便带着哭腔的反覆求问。 给你看看我的盒子,给你看看我的盒子可以吗? 最后小男孩太冷了,但还没有一人愿意看他的盒子,只是偶尔会有与他同龄的孩子主动与他依偎在一起。但这并不足以温暖他,因为小男孩知道,他的盒子是不能被同龄小伙伴看见的。 于是他产生了一种新的情绪,他开始怨恨,开始诅咒所有的大人,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远离大人。 但他今天突然看见了一个孩子当着他的面向一个大人打开了盒子, 而那个大人从她手里,无比珍重地接过了盒子。 第18章 平均每天要查看四个社交帐号的外国人表示微信是中国最了不起的第五大发明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本段,在 bell inn 中打下他唯一认识的中文 「你好,我叫菲利普」 bell inn 不远,离公寓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京余听了白疏的话穿着一双平底小牛皮靴,不一会儿就走到了。 哪儿只是身高不够的问题呢,她即将 date 的人会说四种语言,她永远都弄不懂的高深数学他在 club 的舞池里心算就做完了几道,连基因库都是跨越亚洲和大高加索的混合。那种小小的卑微感碎如从秋天梧桐树上飘落下来的毛绒把她裹在其中,动辄被扎得又痛又痒。 京余走进酒馆深呼吸,做起临场紧张时的呼吸操,一股温热发酵的啤酒味道扑面而来。今天是星期五,爱好热闹的大学生们不会选择老派的 bell inn,而更青睐配备雷射灯和舞池的 bar。这里基本上是大学教工的聚集地,上了年纪的教授们手拿一杯啤酒围成不同科系的圈子谈笑风生。 京余跟着何旭来过几次,她知道乐队一到七点就会准时 live 演奏爵士,果然低音贝斯先被两个人搬运上了木质表演台,胖胖的表演者胸前背着金灿灿的萨克斯风,和小提琴手漫无边际地开场前闲聊。 这表示离七点不远了,京余在昏暗的暖色灯光下搜寻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那个人的影子。她开始有些焦虑,和一个只会说两种语言的女生 date 算不算一种屈尊呢?她只会说英语和中文,另一门二外法语根本算不上好。他会不会因为感受到这种智力上的不匹配而把那天的口头约定不当一回事的抛到脑后呢? 表演开始了,不同的乐器奏起不同的旋律,乐手们找着调子试探性的互相问候,先来一段即兴吧,看看现场气氛怎样。 她特意选了一张正对入口的座位坐下,脸上装出一派风轻云淡,仿佛只是一个单身女性星期五之夜临时起意的小小消遣,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自己其实忐忑无比,白疏说过只有女人有权利让男人等待,而不是像她这样毫无女性尊严的倒转过来。 曲过三首了,京余看看手机发现已经过去了十四分钟。 她耐心地等待手机上显示的数字跳到十五,然后点开 what’s app 切换成英语输入,慢慢打字 「没想到德国人也会迟到:)」 她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应该非常难看,这十五分钟里的她每一秒都在承受着被放鸽子的焦虑,觉得自己像一个痴心妄想的盛装傻瓜,但手里正在编辑的消息却轻松的像一句调侃。 然而就在京余准备发送时,对话窗口忽然颤动了一下,反倒是对方的消息赶在了她之前。 「请问你今天还出来吗?」 呃? 京余飞快把上一句消息删除,代替以简单的一个问句。 「你在哪儿?」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非常快速的回覆。 「我在 bell inn。」 紧跟着附上一张拍的像凶杀案现场般的酒馆外景照,bell inn 几个字母倒是清清楚楚。 所有纠结复杂的负面情绪在少于滴答一秒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京余好气又好笑的扶着太阳穴站起来,霎时之间她又像是拥有了整个酒馆的女主人般昂首分开人群,在门口的露天座位扫视一圈,她要把她的人带回来。 只见一个戴着宝蓝色条纹围巾的男人正迈着长腿晃荡来晃荡去,脸上的红肿印记已经全然退了。他正拉着一个送啤酒的服务员把手机凑到对方面前,一边询问这不是正确的地址一边沉浸在困惑之中,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个什么地方有着和 bell inn 重名的双胞胎酒馆? 京余忘记了半小时之前对两人智力是否匹配的担忧,在这一刻从她的眼中看去,他不再是什么高超卓绝的统计学博士,而是一根笨拙可爱,会行走的水泥电线桿。 她走上去拉了拉这根电线桿的外套,顺便替已经解释了好几遍这就是 bell inn 的侍者解了围。他的脸上先前还带着孩子般的迷失和困惑,在下一秒转向她时便露出终于找到组织的如释重负。 第35页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京余笑出了声来。 「我在里面等了你十五分钟。」 「我在外面等了你十五分钟。」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原来他们在相距不过五十的地方一边彼此等待,一边心里暗暗埋怨对方的不守时,如果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热衷于记录地球上每天每刻发生的大小误会,他们就是其中无伤大雅的一宗。 京余领着他进了门,菲利普跟在她身后忙于低头让过老酒馆低矮的门框。她小小的身躯分开人群,京余恨不得门口再站个管家摸样的人通报一声,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把她的人带进来了。 还好大学区的整体素质都比较高,那只小包还留在椅子上替他们占着座位。菲利普脱下呢绒外套在椅背上挂好,他里面穿的还是一件休闲西装外套,只是内里着了一件蓝白相衬的佩斯利纹样衬衫,不会过分正式,带着一点点随性,袖口还如往常上课一般工整的捲起。 他和京余一起走到吧檯,询问她想点杯什么,京余朝酒水单扬扬下巴。 「就请 mr. 德国为我推荐一款啤酒吧。」 菲利普颇感好笑地眯起眼睛,用手指背搓了搓鼻子。 「你喜欢喝什么种类的啤酒呢?」 京余靠着柜檯望向他。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这算是一个男女约会中可以运用的心理学小心机,有研究显示人们会自然偏向和自己吃相同食物,喝相同饮料的人,他们会潜意识里认为这代表着对方于自己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但其实京余也没想真的下套,她的确相信出自啤酒之国的人挑选啤酒的眼光。 菲利普看着 bell inn 种类繁多的直供啤酒沉思了一下,向侍者招招手。 「那就来两杯 swordfish 吧。」 sordfish 被通至柜檯地板下的酒泵缓缓地挤压进两只四百毫升的欧式玻璃杯里,浅黄的啤酒透出雾蒙蒙的柠檬色,并不如平常喝的瓶装啤酒来的清透。菲利普取过一杯首先给了她,自己从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拿出钱包。那是一只皮质钱包,京余说不出是牛皮还是羊皮,只知道那只皮夹被磨得晶莹油亮,在弯折处甚至有一两处脱线,显然是经年累月的使用。 她不知道杜塞道夫大学的研究员月薪几何,只觉得生出些许不好意思,成年男女进行西式 date,自己却还任由男方埋单。 菲利普喝了一口自己点的酒,他们拿着酒回到座位上。 「嗯,sordfish 的白啤会有一种果香,味道也爽口清淡,希望你还喜欢。」 京余当然是喝不出啤酒好坏的,更别说什么清淡果香了,她一口喝下去只感觉到沖鼻的二氧化碳,但还是一脸享受的点头附和。 「我今天和朋友学了句德语。「 两人落座后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聊起,她想了想,只得把徐延教她的三脚猫德语提前用上。 「n……nacht?」 京余皱着眉头努力回忆发音,糟糕,这好像是由两个词组成的,可第一个词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嗯?」 菲利普正放下刚喝完一口的啤酒,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呃……就是晚安的意思。」 「喔。」 他恍然大悟 「你说的应该是『gute nacht』,如果一个 nacht 的话听起来会很像『nackt』。」 「nackt?」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傻傻的复读机。 「唔,就是『裸着』的意思。」 第一个话题就耍宝失败了,京余心底里希望白疏给她上的底妆够厚,最好厚的像一层涂墙壁用的油漆一样,这样就不会让他看出来自己的脸正在从里到外的烧红起来。 「呃,德语真是难学啊哈哈……」 但菲利普似乎并没有在意的样子,他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 「是吗?我觉得还是中文更难一些。我母亲是中国人,小时候她想避开我的时候就和我的继父说英语,后来我为了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就学会了英语,她又改和继父说法语。慢慢的我又把法语猜的八九不离十。我也试过去猜她用中文和她的家人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在她真正系统地教我汉语之前,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懂过。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中文非常神奇,明明是象形文字却可以用『拼音』把他们一个字一个字拼出来。」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掌握四种语言是一件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京余不由得温柔地笑了,她也在脑海中随着他的叙述慢慢想像出一个躲在角落里试图偷听大人谈话的小男孩。 「还有我想向你道歉,我不是故意只用 what’s app 发英语联繫你,我的同事都在抱怨他们要开 vpn 才能收到我的消息。但其实是我目前用拼音拼写汉字还有些困难,我可以用手写写出汉字的样子,但拼音里部首相似的汉字太多了,我总是找不到自己要用的那个。我现在每天都会练习我的拼音能力。」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菲利普打开手机递给京余,屏幕上显示出一张日程表,整齐的小格子里填满了小小的黑体汉字。「上午九点三十五和 dr.thomas 交流数据分析报告。」「上午十点四十三到达计算机系部门见面 dr.张。ps:预留三分钟找路。」「中午十二点和统计系一起吃午餐。ps:地点待通知。」 学校里也有一些有过留学履历的教授为了彰显自己的国际化,收发邮件甚至在群里布置任务都要求全用英语。菲利普作为一个混血德裔都努力试图融入文化环境,而那些人却还和中世纪掌握着拉丁语的教会修士一样,抛弃主流语言偏偏要用另一种语言,京余觉得如此做作不过是出于一种故作高深的傲慢。 第36页 「这些都是我用拼音一个字一个字找出来的,刚开始晚上整理第二天的行程就要花掉我半个小时,不过最近好多了,现在我只要找十五分钟就能六七八九不离十了。」 京余对菲利普好感大增,看着他如此较真的训练自己,她都不好意思纠正其实这个谚语并不用把大部分十位数以内的数字都数一遍。 「真羡慕你们打拼音可以打的这么快。」 京余正低头抿一口啤酒,闻言差点被呛笑了。 「哈哈哈,知道中国人的拼音速度都是怎么练出来的吗?都是网上聊天磨练出来的。就像小时候我会用 qq 聊天来练拼音打字……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加你微信陪你练拼音呀。」 「微信?就是传说中可以直接用来付钱的 we插t?」 虽然没觉得微信有需要加上「传说中」那么高大上,但她还是点点头。 「是的,你还没有吗?」 菲利普大摇其头。 「这么高级的功能我怎么会有!」 出于关怀国际同胞的友谊,她接过菲利普的手机,在应用程式商店里帮他下载。别看人多,bell inn 的 wifi 还挺快。京余索性送佛送到西,问了菲利普在中国的手机号码开始註册,不会儿就把一个初始帐号递还给他,还和他解释了一下什么是朋友圈。 菲利普听完了感嘆的连啤酒都忘了喝。 「你知道吗?在国外大家发消息要用 what’s app,发图片分享生活之类的社交媒体得用 facebook、twitter 和 instagram,facebook 还有一个附带的 app 叫 messenger。不算手机自带的简讯功能和现在年轻人中流行的 snap插t,我们每个人平均下来会同时有两个聊天帐号,所以经常出现的情况就是一个人在 what’s app 上找不到你就上 messenger 给你发消息。我通常出于礼貌会回复不同软体上同一个人的消息两遍,有时候对方还会分别在两个软体上说两个话题,于是就把很简单的事情搞得像精神分裂一样。」 他一遍一遍用手指刷新着空无一物的朋友圈。 「但微信不一样,它是集合了 facebook 的生活社交软体功能和 what’s app 的简讯消息功能,而且听说还可以通过 qr code(二维码)直接付钱。这真是人类拥有网际网路之后最伟大的发明,西方也应该人人都用微信,这样就可以把那么多功能重叠的程序都删掉了!」 眼前这位朋友已经对东方的神秘力量折服到五体投地,像一个来自德国山沟沟的孩子甜蜜的捧着第一次接触到的高科技。 「我要回去教团队里的人也下载,他们也想像中国人一样过上出门不用带钱包的生活很久了……我可以第一个就加你做好友吗?」 「当然可以。」京余拿出打开自己的微信,找到新註册的帐号二维码扫了一下,添加完毕,没见过世面的半个日耳曼人又是一阵惊讶。 「不可思议……what’s app 都没有这样的功能,太不可思议了。」 京余想这次 date 菲利普算是回本了,至少还被带领着一条腿迈入了进步的社会主义。她默默啜饮着啤酒,留出时间让得到了新玩具的大男孩自己玩一会儿。 「嘿嘿嘿」 大男孩突然傻笑起来,骄傲的把屏幕直凑到她脸上。京余接过手机自己看,发现是一条图文并茂的中文。 「你好,我叫菲利普:)」 配图就是那张拍的像凶杀案现场照一般阴气森森的 bell inn 酒馆。 京余忍不住笑得肩膀都在颤抖,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见证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条朋友圈。 第19章 「我们有种说法叫『男朋友活在手机里』,但你这总不能连手机里都不想活了吧。」 菲利普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的过了头。 和他同一个交换小组而来的成员们都还在试图适应中国生活而绞尽脑汁,而他已经感觉自己已经融入了心理系,甚至都已经拥有了传说中让人出门只需要带手机的微信帐号。 而这一切都幸运都必须归功于一个人,这位正坐在他面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神奇女性,菲利普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京余竟然真的会如约而至,当他在 bell inn 门前徘徊时就已经试图说服自己如果她不出现也不要太过失望,谁愿意把一个美好的星期五夜晚浪费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他身上。 京余是心理学博士生,而心理学在他看起来又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他永远都弄不懂的人性她却可以一眼洞穿。而且她还思维敏捷,菲利普曾在自己的讲座上领教过她惊人的口才和丰富的知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现场便为听众们带来了一场社交心理学的小讲座,在场的所有研究生都为她疯狂。 菲利普无比感激这个拥有卓绝智慧的姑娘愿意抽出时间与他来喝一杯,更何况对方只是穿着一件羊毛裙,素颜朝天就如此美丽。就连她头发上的味道都那么好闻,那种甜甜的香味,真不知道女孩子们都是用了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这样美妙的时刻干脆就用一条朋友圈来纪念一下,中文同音同偏旁部首的字太多,他给计算机系的 dr.张发中文消息时还总是把「数据」打成「数剧」,不过找找自己的名字还是不太容易出错的。 发完了,他掩饰住自己的紧张观察着京余的表情,担心是不是又有字拼错了,他现在又有点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菲利普」还是」飞利浦」。 第37页 京余看了之后笑了起来,上帝保佑,她看起来好像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菲利普觉得自己笨嘴拙舌,明明中文也算是能够达到学术交流的水平了,但他竟然想不出一句话来继续与她聊天。 「微信真好用,我以后每天晚上八点又多了一个要检查的软体。」 他干笑两声,只好谈起自己乏味的日常,忽而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的中文水平不够用,而是他本身就是个无趣的人。 菲利普觉得但凡和他交流过的人一定会认为他们的谈话很多时候都像是一个不肯咽气的将死之人,明明已经陷入了沉默,但双方都要搜肠刮肚的想些什么把这口气再吊起来。他真希望自己能有对面坐着的女孩一半的风趣自信,永远不乏话题。 京余挑了挑眉毛。 「什么叫晚上八点钟检查软体呀?」 菲利普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居然还真会人好奇他这个无趣灵魂的无趣生活。 「我每天晚上会八点准时用手机检查所有的社交软体,回复别人的消息。」 「那其他时候呢?」 「其他时候我不看手机,在柏林当博士生的时候我还会把手机放在家里。现在事情多了偶尔需要打电话才只能随身带着,现在刚到上海因为经常不认识路,用的频率就更高了一些,但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样。」 菲利普边说着边艰难地辨认京余脸上的表情,是惊讶?诧异?还是不可置信? 「可 what’s app 和微信的优势就是让人可以即时回复啊……」 他知道她说的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的确已经有很多人向他控诉过这个问题,还说这是一种怪癖。 「我不喜欢智慧型手机经常有消息进来,感觉手机总会打扰我,把手头正在做的事和时间都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所以我会每天晚上定时回复所有的消息,包括检查邮件。facebook 这样的社交网站我会每星期六晚上五点登陆一次,了解一下朋友们的生活,点个赞之类的就足够了。」 「……你这不是在了解朋友们的生活,你这是在每周六定时告诉他们你还活着。」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他这种渴望脱离无处不在的智慧型手机和网际网路的生活,在柏林时就有朋友笑话他像是一个固执着不愿意在家里装 wifi 的老祖父。传播学甚至已经将「媒体是人类器官的延伸」写进了教科书里。统计学也曾有一项报告,现代人每天平均花费 5.3 个小时在手机屏幕上,但逻辑学告诉他,一件事并不会因为大部分人都在这样做而就可以证明它是正确的。 眼前这个在中文里和一种海洋哺乳类动物名字同音的女孩显然也不能理解他这样的生活习惯,她皱皱眉毛,歪着头想了一下。 「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我想第二天约你喝咖啡,那我就一定得赶在晚上八点之前发给你,否则你就要在第二天八点才在例行检查的时候看到并回复我的消息,但那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八点了,也就是你在没有查看手机的这段时间里我和你约定的时间早就失效。而且在你没看到消息的这段时间里,我就会像是生活在薛丁格的纠结里,你有可能会回复我愿意和我喝咖啡,也可能会回复我不愿意和我喝咖啡,盒子里的这只猫可能还活着,也可能已经死了。」 「基本上就是这样。」 菲利普又一次为之倾倒,她的假设连逻辑都如此严密,步步论证,甚至还妙趣横生地还引用了一个哲学难题。京余一下子就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他却永远都不能预测出她下一句话的反应,这个女孩实在是太奇妙了。 「呃……」 她十指交叉在一起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那我们如果以一对情侣的身份在一起的话,想像一下我作为女朋友想要和男朋友分享些想法,但我得算着时间在八点钟上线才有可能得到你的即时回复……还不能在八点之后发送关于第二天的约会信息,你觉得这样对男女感情维繫有帮助吗?」 「这样的确是不太好。」 菲利普点点头,跟随着她的描述条件把自己带入了思考一下。 「那我可以把检查社交软体的频率从每天一次提升到每天两次,新增的一次就设置在在每天早晨八点。这样即使你第一天晚上超过八点给我发约会的时间地点,我第二天早晨也能收到并和你确认我的时间表。」 菲利普相信这是自己能够想到的最严谨最完美的解决方案,既不用打破他低频率使用智慧型手机的生活习惯,又可以满足感情和信息的交流。 然而京余好像还没从他的解决策略里回过神来,拿起杯子喝光了半杯啤酒才幽幽地开口。 「……我们有种说法叫『男朋友活在手机里』,但你这总不能连手机里都不想活了吧。」 为什么要活在手机里?难道男女恋爱不应该要求更多的实体接触吗?活在手机里的男朋友是中国女孩子理想的男朋友吗?还是他的中文理解能力又跟不上了?菲利普一头雾水,正在他缓慢地消化着这句比较抽象的话时,京余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通话记录上是一个男生的头像,照片似曾相识,喔,对了……是那天她走后在 club 门前拦住他的那个染着黄头发的男孩子。 她接起来以口型向他道歉,他点点头。 「喂,我现在不方便……你们今天也去 clubbing?我来不了了,你们玩的开心一点。」 第38页 菲利普听到 clubbing 这个词,不由得回想起他们相识的第一个晚上。红裙红唇的京余性感妩媚,似乎比眼前之人一下子成熟了十岁。他微微感到有些不太自在,那晚强烈的性吸引力和眼下坐在对面以智慧征服于他的女孩判若两人。 「不好意思,空手道社长找我出去 clubbing,一般他们都是每星期三去 clubbing,今天比赛好像得了一等奖就临时加演一场庆祝一下。」 原来那个亚当还是空手道社的社长,菲利普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我还记得你教我怎么喝龙舌兰,你对 clubbing 文化了解很多。」 这次轮到京余不好意思了。 「也没有,就是每周三和他们出去 clubbing 的次数多了。」 菲利普怎么忘记了京余还有这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在白天思维敏捷雄论滔滔的心理学博士生,夜晚在舞池里颠倒众生。如今反过来论证,他会被颠倒,难道其他人就不会被颠倒吗?在她另外半个酒精迷醉,灯光晃动的鲜活年轻人世界里,他是个连龙舌兰都不知道怎么喝的老年人。 「呃,那你一般星期三都几点钟结束?」 他不知道该如何将这番话说的不要太过唐突。 「我不是想要干涉你的生活。只是如果我们以男女朋友的方式交往下去,我们一定会面临生活习惯上的磨合。我每天固定时间晚上十点准时睡觉,如果你每星期三晚上出去 clubbing,随着双方感情的投入我一定会担心你的安全问题,这样就涉及到怎样来接送你回公寓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能来和我一起 clubbing 呢?」 菲利普被问住了,他来自于欧洲这个 clubbing 文化的发源地,但即使在柏林都没有能使他养成这样的习惯,他似乎天生不太忍受得了拥挤的人群和震耳欲聋的音乐,上一次数学系为他们整个交流团接风时他还先是喝了五盎司杯的伏特加才能抵制住深夜不眠的睏倦,勉强撑过了整个社交流程。但也是那个神奇的夜晚,他遇见了复杂多面,难以用数字分析与逻辑推理的京余。 「因为我每天晚上固定时间十点睡觉……不睡觉会很困的,第二天没办法好好做统计。」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像个白痴,在京余旺盛的生命力面前,自己僵化重复的生活只能显得他沉疴垂暮。 「可是如果我们在一起了,我也会想要带你出现在我的社交圈子里。」 刚刚的困惑也许有了答案,正是她充满好奇和无畏的年轻才总能为他带来无限的惊喜。京余还未展开的人生卷幅中充满了未定之数,她应该去享受青春,而不是和他一起把自己陷死在条条框框的日常之中。 于是菲利普艰难的开口。 「我已经三十二岁了,现在 date 的方向都是朝着缔结婚姻的方向发展。你现在应该是拥抱未知之数的时候,而我……想要稳定下来。」 对面的京余面无表情。 菲利普闭闭眼睛,在他的理想状态中,男女恋爱应该和两个科研小组的合作一样,在开始前开诚布公的就目前问题进行理智的谈判,总和资源各展其长,然后齐心协力的共同推进目标,只不过将科研小组的学术目标换成两个人对未来家庭生活的嚮往,这样总好过开始之后再发现隐患要高效。 「我的想法是如果我们的感情进展顺利,在你毕业之后我们可以讨论是我留下来在上海工作或者你和我回柏林也好。我们会按照结婚为目标进行交往,组成家庭。」 在西方价值观中,人在一生各个阶段寻找的伴侣是有不同阶段需求的。欧洲人平均十四岁开始 date,先是不着边际的约会各种不同类型的对象,享受恋爱过程积累经验。成年之后感情开始逐渐稳定起来,直到做好准备与一个人组建家庭,携手共老。菲利普知道自己的观念太过传统,在第一次约会就和女孩子说什么结婚成家的昏话。但他自觉已经过了那个享受恋爱,以单纯经历感情为主的年纪。 「你……还太年轻。」 菲利普不需要藉助任何的统计学工具就知道这样漫无目的的继续下去并没有意义,他可能并不是京余想要的人,也许那天在 clubbing 门外直言让他不要师生恋的空手道社长更为合适,那种可以陪她彻夜 clubbing,同样年轻旺盛的男性。 「你说的对。」 相比起他痛苦斟酌的左右权衡,京余更当机立断。 她垂下睫毛,潺潺流水般不假思索的每一个字从粉红色的双唇里涌出来,但砸在任何人的耳里都像是不可承受的瀑布之重。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一段关系的开始双方必须经过磨合。我们的生活习惯实在是天差地别,就像我想要的男朋友是可以和我一起 clubbing 的人,而你的生活像一张火车排班表。我现在还年轻,你说的婚姻和未来对我来说都还太早。我可能今天和这个男生在一起,明天就做好分手的准备。就算老天开眼我能活到八十岁吧,我也无法想像要用余下的六十年去面对同一个人同一张脸的样子。我喜欢你,但我不想把我的青春花在和你痛苦磨合上,然后你又要走了。」 菲利普愣住半天,学心理学的人果然厉害,她明明是在陈述事实,他的手指却藏在西装外套的袖口中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从统计学的角度,因为我只是一个交流学者,结束交流之后回到柏林的概率很大,我们有未来的可能性的确很小。」 第39页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让他说每一个字都饱尝痛苦,菲利普只能一遍一遍重读地告诉自己要客观,自己也要像她一样做到保持脱离一切的理性。 「是的。」 京余充满距离感的展眉而笑,像是因为庆祝一件烦恼的终结,她伸手召来穿梭于人群的酒侍。 「既然基于心理学和统计学都得出了最佳方案,那我们就听从科学一回,还是做朋友。」 她从钱包里拿出纸币放在托盘上。 「随便给我们两杯什么吧,让我们向友谊致敬。」 爵士乐队彻夜不休地演奏着,这次是一首比较流行的曲子,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一时之间,酒馆里的人都跟着唱了起来。 菲利普听见京余在嘴里默念,她把英文歌词转换成了中文。 你因太过美好而显得不够真实,让我无法移开我的视线。 你像天堂般不可触碰,而我却如此渴望留你在我身边。 如果你能感受到我所感受,就么请你让我知道你所感受。 亲爱的,我爱你。如果这样对你来说还可以。 第20章 分道扬镳之后,男人和女人都在想些什么? 京余难以成眠,她像一只刺猬般在被子里蜷缩起来。 她知道睡眠不足会严重影响第二天的决策能力,反应迟钝,神思倦怠,理性告诉她应该抓住黎明即起前的每一分秒,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静静地听杏仁核分泌褪出的褪黑素像潺潺溪水般淌入神经。 她不断的从床上翻身而起去搜罗一切可以助眠的物件,她先在人中处涂了一点徐延去年从巴斯给她带来的薰衣草助眠膏,后来犹觉不够索性涂满了两侧太阳穴,插上香薰加湿器,戴上真丝眼罩,默忆着睡眠专家尼克 利特尔黑丝尔的睡眠环境建议,一项一项的去打勾,一项一项的去符合。 现在她整个人和整个房间都是薰衣草味的了,可京余耳边还是 bell inn 酒馆里现场乐队余音裊裊的低音提琴。 「你还太年轻了。」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之前的愉快气氛急转直下,荡然无存。京余感觉到自己内心又什么东西悄悄碎裂了一角。 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呢? 她反覆的复盘,尽可能客观的去分析,菲利普已经 32 岁了,希望进入一段以组建家庭为目标的认真关系,这是一个成熟男性正常的想法,这种想法甚至可以说是传统而高尚的,这表明一个个体的完全成熟,他愿意承担责任。她忽而感到抱歉,抱歉自己如此年轻,还没有做好稳定下来的准备。可能真是这种不稳定的因素在他的统计学模型中拉低了这整段关系的分值,让她成为了一个没有希望的高风险投资。 凭什么呢,她也可以很理性,她可以演的比他还要理性。用所有的刺都不动声色地扎向他,而她自己柔软的地方却快要痛死了。 是什么让菲利普恪守了绝对理性呢? 如果她再美艷一些呢?如果她的腿再长一些,长相再成熟一些,不要总是稚气地被别人当成高中生,烫着捲曲的头发,就像在 club 里装成红裙飘飘的那样。如果她能够拥有第一眼就使得所有男性脑中都充满多巴胺的能力,他作为一个雄性动物还会在那个诱人的酒馆里合着诱人的爵士音乐与她大谈统计学上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吗? 他会不会二话不说就答应所有条件,像帕里斯不顾一切的劫走海伦? 京余翻身用枕头蒙住自己的头,所有的感情问题最后都会无可避免的被引向对自我本身的质疑,是不是我不够有吸引力?是不是我不值得被爱?这种想法像是灼烧神经的小火苗,一旦牵起就使得无数痴男怨女痛苦不已。她幻想菲利普心中存在一架天平,他将和她交往与理性思考的分量一同放上两侧称了一称,于是在这场博弈中京余的那一边输的一败涂地。 他已经说了自己想要得到一个有保障的未来,在计划中他可能会有一座三层楼带花园的典型西式小房子,身边站着一个德国女人,她可能会比他矮一点,但绝对不能像京余一样矮到仿佛只有他身高的一半,他不用每次环境稍微嘈杂一点就得弯下腰把耳朵凑近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他强壮的右臂里会有半夹半抱着一个孩子,孩子会随他妻子一般金发碧眼。 他的妻子不用非常美丽,但脸颊两边一定有健康的红晕,一副强壮的身体,自信地笑着——像一个多山的德国地区能够毫不费力操持家务的牧羊女。她不会充满不着边际的幻想,每天为菲利普也为他们的孩子解决一个又一个实际的问题,保证他出门去上课前永远有笔挺的西装,雪白的衬衫,而孩子体面整洁又乖巧。她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妻子,和她组成的家庭就像是在风浪中搭上一艘结实且轻巧的橡木船,无法预测的命运海域里总是能够化险为夷。他病了她会端上加了姜汁的蜂蜜茶,他失业了她会毫无怨言地裁剪开销,总之他们的家庭生活是经得住任何未知风险的,菲利普的统计学模型一定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 哪里像她呢?沉迷于年轻的花火,和朋友们派对狂欢大呼小叫,追逐荷尔蒙在 club 里朝男人媚眼直抛。菲利普心里一定默默的算过一笔帐,假如那个晚上她遇上的不是他而是詹姆斯、安德鲁或者别的什么人呢?她一定抛下他就走了,她的确太年轻,并不是能够同舟共济的人,一个充满了不稳定因素,无法预测的混乱体。 第40页 在菲利普出现前非常享受单身生活的京余,自己都对自己升腾起一种失望。 天知道她有多想得到他。 但他是一个每条边长都严格相等的正方形,不论命运把他投掷到哪里都能四平八稳的站住阵脚。而她却是一个脆弱的圆形毛线球,滚到哪里算哪里,而且这还是上帝心存怜悯未有下手太重,否则她会立刻散架,变成一团自己都聚不起来的毛线。 京余抱紧自己仅有的「在读博士生」的头衔,企图用社会标籤来掩盖她只是一个形单影只的女人。她的人生就像进入了滞待,回顾过去与她同期毕业的大学同窗,大多进入企业单位,有些一毕业就结婚生子,要算出孩子的年龄,京余只需要回想一下自己三年研究生再加博士生生涯。 怪不得自己得不到他,她首先就不是个合适的婚姻考虑对象。也许菲利普还会在心里嘲笑,她只合适那些心理年龄层与她相近的朋友们一起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是怎么想?他会怎么想? 京余闭着眼睛痛苦地在床上蜷曲起来,满脑子都是菲利普的脸正露出或嘲笑或讽刺或居高临下的表情,每一张脸都是沖她而来。心理学还是斗不过统计学,她期期艾艾的反覆推演,希望红裙和啤酒能够暧昧的团起一点点氤氲,这显得她像一个招数百出,拙劣勾引的想吃唐僧肉的妖精,而他只看数字,只跟随逻辑,根本不受客观环境的影响。 京余在脑中抽丝剥茧的回忆,分辨每一种感情,每一一个情节,像带着啤酒瓶底眼镜的研究者站在录影带前。但记录下来的每个体验就是负面而消极的,羞愧、脆弱、自尊降低,还有最让她痛苦的是她的防线堤坝被开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她必须尽快想出办法堵住逐渐喷薄的爱与欲望。 京余和菲利普没有以后了,这是他们共同理性决策的事。她只有在深夜里才能承认自己想尖叫,想扔东西,想去他的理性。她任由千丝万缕的思绪汇成茫茫无际的波涛,在黑暗里把她沉入腥咸的海底。 终于,她迷迷茫茫地睡了一会儿,手机的内置闹钟忽而响了。鲨鱼摆动尾巴,擦过京余湿冷的梦。 她向水面浮起来,在白天得堵住那缺口,表演正常,好像水族馆里人人观赏的巨大玻璃鱼缸,而她住在无望的鱼缸里。 京余去上课,今天是总结会,研究生们组成小组总结上周电梯试验的心得。她给他们不同的方向去写一份报告,从众心理的存在本质、从众心理对现代社会的影响、从众心理的优势、从众心理的劣势…… 她任由他们热闹的自由讨论,自己装作在看朋友圈,实则盯着手机发呆。 她帮菲利普註册的微信还是老样子,头像是微信初始的灰色人形,一个面无五官的人形。唯一一条朋友圈也是那天晚上在她注视之下发的。 「你好,我叫菲利普:)」 京余还记得他缓慢艰难地用九宫格键盘拼汉字的样子。想来社交媒体真是神奇,作为现代人类延伸的一部分器官,你总无法揣度对方发送这条文字是以什么样心情或处于什么情景之下。 但这条消息不同,以后即使菲利普走到天涯海角,这条已经存在的信息诞生的那一刻也是与她永远连结的。 「学姐?」 那个总是爱出挑的陈子靖和爱梳哪咤辫的黎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面前。 「快下课了,我们小组的报告大纲已经差不多了,要不要我帮你把其他小组的也收过来?」 京余点点头,谢过他们的好心。她完全不在状态,研究生们一定也能察觉到她与菲利普之间发生了变化。 当他们把最后一份大纲也交到她手中之后,黎湉给她递来了一瓶罐装咖啡。 「学姐,你看起来好累啊,要好好休息呀。」 京余开了个玩笑,两只手凑近下眼眶,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眼袋快要掉到胸上。 两个研究生接茬地笑起来,笑完之后陈子靖开口道 「我们这个星期三打算办一个海盗主题的趴,一起去 clubbing,京余学姐要没事的话一起来呀。」 她缺乏睡眠的钝重脑海里突然抛出 bell inn 里那夜的影像。 you are too young. 「好啊。」 京余带着一种报复得逞的痛快淋漓,反正那个男人怎样都不会是她的了。她还不如就做一个灯红酒绿的年轻人,让他去稳重的夜夜孤灯。 陈子靖和黎湉可能也没想到她会答应的如此干脆,二人又没话找话说了几句,直到可以顺理成章的道别离开。 在走之前黎湉的手伸过来握了一下京余的手腕,她可能还记得京余在电梯里被露阴癖攻击时把她护在身后的一刻,所以对她生出超越对普通导师之外的喜爱。 「学姐你那么优秀,不喜欢你的男人都是 gay。」 京余知道这是基于情感而不是理性的护短行为,但感念于此,也拍拍黎湉的手背。 一朵云原来是没有重量的,直到遇见他之后京余就像是变成了心事重重的灰色。恨与无奈的交织,每次见到他只想拽住领带压到墙角不顾一切的索取一个长吻,在深夜幻想自己挑破一切的直面对方问自己到底值不值得被爱,但骄傲就是去伪装,京余用尽了毕生的知识去假装不在意。 你究竟如何看待于我?亲爱的。 第41页 她忽而怜悯自己起来,觉得像一个被蔓延的胡思乱想缠绕住的傻瓜。十年心理学寒窗苦读,最后左不过在无望暗恋前成为一个绝望寻求答案,却又装作不在乎答案的傻瓜。 在 bell inn 门前分手之后,菲利普并没有怎么想,他裹起大衣乘上有轨电车回到家。 他喜欢有轨电车,轨道代表着永远的稳定,只要车厢还在,电没有断,这条线路就可以风雨无阻地一直重复,精确地运送每一个人到达他们想到达的站台,却又从不谄媚的送人直达目的地,乘客下车后各散而去,电车只是骄傲的固守着自己的轨道,日复一日的重复。 他回到家打开檯灯坐在书桌前,从怀中口袋找出钢笔,手指有些颤抖地拧开笔帽,菲利普今天已经喝了两杯四百毫升的啤酒了,目前的情况是不合适再进行统计学计算的。酒精在胃部发酵,熏蒸到大脑的神经回路。 但他还是列出一个算式,先从内曼-皮尔逊的算法开始吧。不,标准算法的 p 值太过悲观了,还是换贝叶斯流派比较给人希望。光线还不够,再把檯灯拧亮一点。 他先在草稿纸上画出一个矩形,矩形边写上「京余」两个字,然后陷入长时间的不知所措。他感到自己锐利的钢笔无法分割这个矩形,没办法提出任何假设,所有思想总和只有空白。他怎么可能算出一个二十几岁年轻姑娘身上存在的无限可能?这就和那个自大的哈佛教授企图模拟出未来世界发展的模型一样愚蠢。统计学是逻辑,但绝不足以掌控整个混乱的宇宙。 何况她还是如此复杂善变,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而自己的一生就像眼前这个空白的矩形,边是边,直角是直角,是所有图形里最乏味,最无趣的矩形。想要算出他的所有面积,只需要长与边乘一乘就算了解。而她是最复杂最无法预测的,是一群数学家追着猜测了一百六十年的黎曼猜想。无数人葬送在她的山脚下,她可能本身并不想被验证被征服,只是存在在那里享受着所有人的焦灼。 菲利普痛苦的闭上眼睛,解决这样的问题其实只要一个思维导图就够了,把所有的情形分成可能可不可能,然后一步一步根据逻辑画下箭头和方框。他运用所有统计学方法去推测可能性,甚至做了一个 spss 的图表,数据是京余主动与他目光接触的次数,与交谈过程中微笑的次数。自从电梯试验之后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画出一个小小的超越平均值的高峰。但最近他的数据开始变得不够准确,因为菲利普会经常沉醉在此片刻,而忘记去统计这些眨眼即逝的瞬间。 他预测到事情再接着进行下去的话自己有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概率会越来越爱这个姑娘,即使如今决定不再与她进行感情上的发展,他都无法自拔到在深夜穷尽思绪,像一个卑微的乞求者般跪在统计学的大门前祈求一点点有希望佐证。 这只是他一学期交换项目而已,过完这一年众人归位。是啊,他能对京余许下什么承诺呢?她如何不会在他简单枯燥的生活中耗尽所有的灵气,然后幡然醒悟整个选择都是一场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不能忍受这段感情开始之后会面临惨澹收场的可能,墨菲定律告诉人们有些可能会发生偏差的事,註定会发生偏差。 统计学统计学统计学,渺茫的概率,疯狂的博弈,混乱的希望…… 菲利普合上钢笔,洗澡睡了。 他梦见自己是一只闯进圣诞节礼品店的棕熊,他的家是寒冷广阔的黑森林。温暖的小木屋中孩子的欢笑和燃起的炉火像是一座松木味的天堂。他忽而被架子上一只玻璃风雪球深深迷住,这个小小世界里有晶莹剔透的白色颗粒,和正在堆雪人的红色衣裙小女孩。 他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掌,想让美丽的风雪旋转起来。 菲利普收紧手指把它握起,但只听清脆一响,风雪球碎了,是他尖锐的熊爪不小心嵌进了玻璃里。水流出来,小女孩脱离了底座,睁大眼睛呆滞僵硬的朝他微笑。 他知道自己笨重庞大的身躯不应该去触碰任何美丽脆弱的物件。 第21章 婚姻就是一个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悖论 圣诞节快乐 白疏穿起衣服。 男式的白色衬衫穿在她身上大了阵阵一圈,她捲起袖子把它当裙子穿。 衣服上有一股淡淡金盏花洗衣液的味道,比起沾满烟味的西装外套来说清新许多,她讨厌老乔抽菸,他也从不在她面前抽,但谁知道他和那些「商业伙伴」们觥筹交错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男人在男人们的沙场之上,脑子里哪里还会在乎她的喜好? 她把凌乱捲曲的长发从领口里拽出来,赤着脚走去洗手间用玻璃杯在水龙头下接了杯水。 「和你说了不要喝水龙头里的水,这里又不是瑞士。」 床上的人原来已经醒了。 「冰箱里有矿泉水,没有就打客房服务。」 白疏故意走到他视线可及的地方举起玻璃杯,凑到唇边「咕嘟」一口。床上人果然用手覆在额头,无可奈何的笑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 他伸出手来,示意她坐在床沿,陷在酒店柔软席梦思双人床的身体却懒得动。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去一趟瑞士好不好,嗯?」 「喔。」 白疏心不在焉。 第42页 「上个圣诞陪直系家属去了,现在想去瑞士补假了?」 他果然被一句话噎住,花了十秒钟才缓转过来。 「又小孩子气。」 乔栋终于直起身,他把白疏半边的枕头也拿来垫在身后,靠在床上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打到前台。 「我有点饿了,你要不要也来点什么。」 白疏置若未闻。 「嗯…我是 1502 房,要两份菲力牛排,一份三分熟,一份五分。麻烦尽量快些送到房间里,麻烦了……」 乔栋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脚去碰坐在床沿的白疏,她顺势用刚刚接过水的冰手狠狠地拽住他的脚踝。他被冻得一激,条件反射地把脚收回酒店的白色被子里。 「我说了不吃,你一个人吃两份。」 「你这个脾气……以后谁受得了你。」 乔栋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坐起身来,一点一点朝白疏挪动过去,从背后把她一起围困在这个白色的温暖大茧中。 「好了,你知道圣诞节我是和圆圆一起去的。那位没有跟去……圆圆说想要滑雪,她就快高考了,我一年才见她那么几次。」 乔栋把她冷冰冰的手攥在手里。 「和你比起来我总觉得自己老的像个怪物,一个拖家带口的老怪物。一年到头连假期都不是我自己的,是女儿和其他乱七八糟一堆琐事的。所以我想想觉得像你这样的状态也很好,说去县城两个月就去县城两个月了,什么都不用顾虑,不用顾虑家里,也不用顾虑我。」 白疏的脸色微微缓和,这是自从田野场归来冷战过之后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她把头偏向一边,把开始一点点回温的手贴在他脖颈上,隔着薄薄的皮肤,她的手指感受到了炙热的血液正在动脉里随着心脏跳动。 「要我说当你的直系家属也真可怜,你女儿好歹还能分到你的一半假期,你老婆一天也没有。」 乔栋把自己的覆盖在她的手上,嘴里纠正道。 「快要是前妻了……唉,你太年轻,不懂得女儿和老婆对男人来说到底是不一样的。」 「我懂得。」 白疏抽回手,拖长了腔调一字一句道。 「一夫一妻制本身不论从动物学还是人类学角度来说都是不符合哺乳动物天性的,女性利用年轻时的生育资本去博弈一个忠诚的男性配偶,男性想方设法的广种薄收去保障自己的 dna 能够延续,这是物种两性中很正常又很矛盾的策略,当然是有自己 50%基因的下一代比配偶重要。」 他对着她的揶揄不以为意,反而认真起来。 「你既然那么看淡红尘,那你找到其他『策略』了吗?」 白疏回身朝他翻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当然,那就是女性在年轻的时候别想着博弈一个雄性了,多博弈些经济吧,找个有钱人傻的老男人好好赚上他一笔。」 乔栋被她刺地反而笑起来,此时房间门被敲响了,他披上睡袍起身去接。 「胡闹,你总要嫁人的。」 白疏冷哼一声。 在中国当个女博士已经够不容易了,更何况还是个和已婚富商纠缠不清的女博士。再者白疏对婚姻也并不期待,她透过乔栋身上看到了时间对世间伉俪们无情的摧残。在你娶回一个姑娘或嫁给一男人时,她或他可能是你心中的硃砂痣与白月光,但随着朝夕相对,日久年深,硃砂痣变为墙上的蚊子血,白月光变成领口的白饭粒,婚姻的本质就是画地为牢。 于是像她这样的角色出现了,重新进入一个男人的生活里,承载起理想红玫瑰或白玫瑰的角色。但玫瑰到底能够或妖艷或纯洁多久,却不是由她来决定的。 但话说回来,玫瑰也不过是一种矮小的灌木植物。人们只会向玫瑰寻求视觉上的刺激和摆瓶插花的娇艷,真正负担起过生活的人们需要的还是相辅相成的橡树、合欢或别的什么高大的乔木。世间已婚女子的多不幸,不过在于自己活成了与丈夫共同挡风遮雨的乔木,不知另一边的树脚下已长出一小丛玫瑰。 就像她一样,虽然在认识白疏前乔栋已和他的老婆分居两年,但说她不希望他彻底离婚未免虚伪。 她一时失神间,乔栋推着银色的小餐车回来了,停在白疏面前左右手同时揭开两个银色金属餐盖,三分熟的那份粉红鲜嫩,五分熟的那份颜色略为深沉,热气腾腾的两份牛排躺在石板上兀自滋滋作响,她反射性的感到胃中一阵空虚。 「吃吧。」 乔栋把两份牛排都端到大理石餐桌上,准备好刀叉。 白疏走过去取过餐车上的光可鑑人的餐盖,走到那份三分熟的牛排面前「咣当」一声盖上。 「我说了不吃。」 她抬着眉毛在乔栋身边绕了一圈,不着一物的双足踏在地板上踏踏清响,像一匹骄傲的小牝马,走到床边换衣服去了。 乔栋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 「再遇见下一个有钱人傻的老男人前记得先改改你的脾气。」 她理也不理,拔下沖饱了电的手机,一按亮屏幕就涌进来一堆未读消息。白疏皱着眉一条一条看着,不由得为自己那傻闺蜜嘆口气,心理学学得再精深有什么用,就像是医者能医人,却不能医己。 正在她逐条回着,餐厅那头传来大叔的声音。 「下星期六你有事吗?」 第43页 白疏一心二用地果断回他。 「没空,我接了一个高二学生的家教。 第22章 「不喜欢你的人都是gay」是一种严谨的闺蜜逻辑学 有水怪出没的尼斯湖 黎湉想不通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面对京余学姐还能够不动心的人,那天她们一起躲在走廊里,她明明看到是菲利普向学姐先发出的 date 邀请呀。 说实话,自从在电梯试验中京余学姐面对露阴癖把她护在身后,黎湉对她就已经超越了只是学识上的敬佩,尤其是那一招合气道。她开始有意识地打听关于偶像的信息,在研二之前他们研究生们对她只是脸熟而已,知道这位学姐是何旭教授门下的一个博士生。通过黎湉细细打听,才知道她本科毕业之后一路本校保研直博,十年来都没有挪过地方。 她甚至打探出京余学姐的博士研究方向,她的研究范围涵盖牵涉了积极心理学、社交心理学、意识心理学、个体心理学、行为分析,甚至时下美国学术界正热门的具身认知,这项宏伟的工程希望搭建一个能够控制人类幸福指数的心理学模型。 她是眼前学术界少有的理想主义,而历数启蒙运动以来所有的科学进步几乎都是由理想主义者们推动,他们带着自己的理论在往前沖的过程中有些倒下了,不过但凡能够冲上高地就是人类理解宇宙的一点点进步。 黎湉为此再也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入错了学科,在此之前她觉得层层叠叠的心理学理论就像砖块,各科教授们来去飘然,不屑一顾的把各类砖块塞到她的手中,但从不告诉她不同的砖块都有些什么实际用处。而京余学姐不同,她会将理论的砖块们依次排序,然后撸起袖子和他们一起尝试着搭建出些什么。 在黎湉有限的人生经历中,她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能使一个男人对京余学姐这样优秀的人无动于衷,哪怕这个男人从学术层面来说和学姐同样优秀。 她原先觉得放眼本校,也只有菲老师还能勉强与京余学姐登对。尤其是电梯门开的剎那,他一下子就拽住了那个露阴癖变态,身着笔挺西装,简直像特工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帅。后来京余学姐还冲冠一怒为蓝颜,发起飙来五个男生都拉不住,差点就对犯罪分子滥用了私刑。 那一瞬间之后,黎湉就像看校园恋情小说般关注着他们二人的动向。听说菲老师同样带课的理科院也有不少女助教和女研究生们对他动了心思,但黎湉相信他一定逃不过博士学姐的掌心,这个混血大帅哥註定会花落他们心理系的。 但谁知道仅仅是过了一个周末,两个人都莫名其妙的反常起来。 先是星期一的统计学课,菲老师竟然迟到了整整五分钟,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开始讲课,讲到一半竟然突然中途停下想某个术语的中文名称,盯着幻灯片愣怔了十秒才想起来他要讲的术语是置信区间。课程内容讲完之后他还专门留出了两分钟来进行了一场德式道歉,向他们保证说下次上课之前哪怕是吃安眠药也要保证充足睡眠。 星期三的社交心理学也很反常,一向不以寻常内容授课的京余学姐也是脸色青灰眼圈浮肿,在一个平直无比的开场之后要他们分组完成报告大纲。自己一个人目光直愣愣的看着手机,直到手机自动黑屏了还是维持一个姿势。 好吧,黎湉知道两个成人进入恋爱状态之后会耗费精力,但两个人不约而同都这么丧的样子一定不是因为那种能促进恋爱关系的事。 于是黎湉用胳膊肘推了推正在写大纲的陈子靖。 「你说他们是怎么了?」 陈子靖正在列大纲的思维导图,他的字和他的性格一样,每个字都力透纸背又大又醒目,思维导图的流程方框里都容不下他铺天盖地的人格特徵。 「分了呗。」 对于热衷于发掘导师私人生活的研究生们来说,京余和菲利普之间的每一个变化都像是六十瓦白炽灯一般醒目。 「你是说京余学姐甩了菲利普老师?」 陈子靖斜了黎湉一眼。 「为什么说到被甩总是我们男生啊,干嘛就不能是菲利普甩了她?」 「不可能!」 一想到理科元的女生们要知道这个消息肯定笑的像春天来了一样,黎湉就一胳膊肘怼在他的胸前,陈子靖下笔的手一歪,刚写好的一捺如天外飞仙般冲出了纸面,他心疼地一边拿橡皮擦了又擦一边嘴里告饶。 「大姐,我错了我错了,是京余甩了菲利普。」 她这才满意,哼了一声之后又继续顺着这条线索追究下去。 「那京余学姐为什么要甩了他呢?菲老师长的很不错呀。」 然而得到的只是陈子靖心不在焉地随口敷衍。 「你去问你崇拜的京余学姐呗。」 黎湉恨铁不成钢地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这个大木头大白痴大智障!女生的心思怎么能直接去问呢?!她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再接着进行理性的推理。 「我们京余学姐是不可能被甩的,只有她甩别人!」 就是这样嘛,学姐有这么多的心理学知识,只是随便随便上了一节课就能讲出这么多两性之间的互动技巧,只要她有心下套,菲利普这么个德国直男岂有不乖乖上套的道理?一定是她又从什么心理学的角度推演了一下,发现这个对象有什么地方让她并不满意。 第44页 这样的想法又瞬间激起了黎湉的崇拜之情,心理学能识人于先的功力她一个小研究生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呀?于是她暗暗下定决心要向学姐好好的拜师学艺,就先从身边这个自以为是的大笨蛋陈子靖为实验对象吧,什么时候能把他玩弄于掌股之间就代表在应用心理学方面她可以出师了。 想到这里黎湉充满力量地走站起身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标靶的陈子靖边写大纲边随口问了一句「干嘛去?」,她不理他,径直熘出教室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罐咖啡。 下课时间快到了,她拉着陈子靖一起去交大纲。看见京余学姐失魂落魄的样子,黎湉简直心疼到不行,陈子靖也识相地主动去收缴各个小组的大纲。 「学姐,给你。」 她伸手递过去,而京余却像是不知道眼前之物是什么般盯着一罐咖啡呆滞了三四秒。 「谢谢。」 学姐收下了,还和他们比比手势开了个玩笑。 笑过之后让黎湉没想到的是,陈子靖突然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邀请学姐一起去参加他们班举办的主题派对。她着急的偷偷踩了他一脚,怪他也不用小脚趾好好想想,身为博士生日理万机的京余学姐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这些小研究生之间咋咋呼呼的活动呢? 而更令她意料之外的是京余竟然只花了一秒就同意了,只有简单干脆的两个字:「好啊」 好啊? 所以她星期五就能和京余学姐一起 clubbing 了!? 黎湉觉得这就像是一个梦一样,一阵肾上腺素涌来,她不管不顾地握住京余的手腕。 「学姐你那么优秀,不喜欢你的男人都是 gay!」 嗯,一定是这样的,这就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合理的解释。 果然这句话的作用简直立竿见影,一整天都愁眉不展的京余学姐立刻被逗笑了。她反过来拍拍她的手背,黎湉再用力地点点头之后离开了,她相信自己已经和学姐成功连结起了女生之间牢不可破的纽带。 正在门外等待的陈子靖看着她挺胸抬头士气高昂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她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上。 「走啦!快回去告诉大家星期五京余学姐会来。」 陈子靖一头雾水 「这种事发个微信不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 黎湉暂时没功夫和这块木头计较,只顾自己往前走着,眼下的头等要紧事是京余学姐的头号后援团兼娘家人要为学姐的光荣名誉而战。她要想出办法堵住那些说他们系都是心理变态,註定孤独终老的理科院女生们无聊又八卦的嘴。 慢了一步的陈子靖来不及背好双肩包,一只手拽着包带冲到她身边。 「喂,记得星期六上午九点图书馆别迟到。」 「呃?」 黎湉斗志昂扬的脚步忽而凝了凝。 「怕你星期三喝多了记不得,现在先和你约好时间一起写报告啊,智障。」 他弹了她的额角一下,大步走到黎湉的前面去了。 第23章 「希望成为另一个人的样子」是对自己缺失品质的渴望投射 捲发棒在加热,此时 1006 室里平时唯一整洁的一方净土——电脑桌上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杰克船长的经典海盗帽,一小撇假鬍子,夸张的假睫毛和烟燻色眼影盘。 眼看加热的差不多了,徐延拿起捲发棒,将一缕头发弯弯曲曲的缠绕起来。 「我给你烫个密一点的大卷咯。」 「你觉得好就好。」 京余的发质偏硬,要使它们逐渐顺服于捲发棒不容易,就像矫正用来做藤椅的藤蔓一样需要软硬兼施。 徐延还记得上一次和白疏一起帮她置办 date 行头时京余还充足了电的样子,只有三个人存在的小公寓无时无刻不被你来我往的欢颜笑语填满。今天白疏缺席,但怎么仅仅一个星期前后就成了这样呢?那个双眼放光的姑娘如今僵硬的如同木偶。 他在她背后摇了摇头,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没话找话。 「这次趴都有些什么人?」 「唔……我们系的人吧,可能会有些别的系的。」 一缕卷好了,和其他待卷的直发形成对比。它比其他头发短上那么一点,又有着弹簧一样夸张的捲曲。徐延满意的点点头,放过这缕再挑起一缕。 「有其他系的就好,不是我说,你们心理系怎么尽招了些低于平均水平的男生。」 平常京余一定会选择捍卫心理系而出言反驳,但今天她一言不发。徐延也不奇怪,他搜肠刮肚的想出一些话题,最好既能安慰她,又不能直接突破她粉饰太平的防卫。 「本来当一个灭绝师太女博士已经很可怜了,更可怜的是系里的男生不是丑就是 gay。」 此话一出,徐延果然感受到手中正在卷着的发丝连接着的大脑袋颤抖了一下。 「谁是 gay 啊?」 他心里暗暗好笑,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闲聊。 「你们的河流博士呀。」 大脑袋下意识的想转向面对于他,徐延赶紧止住她的动作。幸好幸好,滚烫的捲发棒眼看还差一厘米就触到白嫩的头皮,但京余还是扯到了自己的头发,疼得叫了一声。 「哼,疼死你活该。」 他惩罚性的弹了她脑壳一下,继续旋转捲发棒。 第45页 「这事都还是白疏从黎湉那里听说的,你都和他 date 过一次了怎么什么也不告诉我们?至少你应该先告诉我啊,你们俩没可能了我还没试过呢。」 京余沉默了一会儿,徐延看着她的后脑勺猜测她脸上的表情。 「我……我不想宣扬别人的隐私。」 后脑勺的主人许久才开口。 转眼间脑后的长发已经全部烫完了,变成一丛一丛泾渭分明的大卷,徐延转到京余面前替她继续烫最后一点鬓角和刘海。她目光发直,脸上一片空白的表情任人摆布。 「你的两只黑眼圈都快连在一起了,带遮瑕膏了吗?」 头发终于烫好了,徐延关掉电源。京余从化妆包里递来某支不知名品牌的遮瑕棒,他接过来挑剔一番,基本上都是「你这么个女生怎么还不如我一个男的懂得多」,那些对她局限的美妆知识老生常谈的挑剔,再顺便安利几个遮瑕棒好用的牌子,但其实他自己早就知道,除了给她挑好色号扔进购物车里,否则她是绝对记不住的,下次还是会柜姐推销什么就买什么。 他以将就一下的心态还是从抽屉里取出化妆刷,揭开盖子缓缓旋出遮瑕棒的膏体帮她盖住黑眼圈。想着要是白疏在就好了,至少她的遮瑕棒还是贝妃玲的。 不久之后,底妆完成了。徐延从京余的化妆包里找出一支 插nel99 号,这是一支冷艷的玫瑰红,而它的名字就叫做 pirate,再应景不过。 「高兴一点嘛,要记住涂上口红之后你就不再是一条鱼,而是一个女海盗了。扬起黑旗,左拥右抱。」 看着京余粘着假睫毛的眼睛眨起来忽闪忽闪,他又忍不住毒舌道 「虽然你的身材离女海盗还差那么一大截,又没腰又没胸……不过勒一勒还是可以争取 a 罩升 b 罩的嘛。」 果然她愠怒地笑了,跳起来抄着捲发棒装模作样的往他脸上戳来。他帮她选的海盗短裙非常合身,装饰性的中世纪束腰,性感的露肩大领口,桀骜不驯的红白配色。徐延像欣赏一件作品般充满骄傲的欣赏着她,他有信心自己的审美标准一定会让京余成为今晚派对上最美艷的女海盗。 「谢谢你,徐延。」 徐延小心翼翼地给她粘上假鬍子,戴上海盗帽,装扮完了,京余灼灼的目光盯着他,她一直被误认成高中生正是因为这样圆熘熘的眼睛还总是带着孩子气的较真。 「我发现你一直都在帮我和白疏,但很少和我们聊你自己。」 「我?」 徐延帮她重新繫紧束腰上蕾丝缎带的手指凝了一下,然后继续把缎带绕过指间,打出一个漂亮的标准蝴蝶结。 「程序猿的生活不就这样吗,我又不像你们一个个都是 drama queen。」 不好好说话是个技能,可以把所有认认真真准备直面问题的时刻一瞬间就推离轨道,不会再有人继续去深究些什么,一切都可以是无关紧要的毒舌和玩笑。 果然心理学女博士也中了他转移注意力的圈套,京余拿起手机开始打车,演员要准备登场了。看时间差不多,他给京余递过包。徐延已经不记得自己给京余准备过多少次行头了,之前她卧底的社团效仿英国的 clubbing 文化,每周都会选择不同的主题,有时候是「school girl」有时候是「life guard」,多少次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素颜马尾的灭绝师太进门来,不同风格的 clubbing 玩咖出门去,就连上次轰动学校的吸引力实验都是他佐以她的心理学理论共同设计出来的造型,但这一次的风格似乎不一样。 「我要是你就好了。」 徐延收拾着满桌的化妆品,京余正在计算车子的抵达时间,并没有非常在意。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什么都抓不住的人,而你是只要出于骄傲,就可以将情人推入大海的女海盗。 「没什么。」 他仔仔细细为京余贴上两撮假鬍子之后开门,目送着她提着两瓶刚从他家冰箱拿出来的科洛娜消失在逐渐合起的电梯。 第24章 你相信不相信有钱阶级的幸福指数并不比普通人高多少 陈子靖对目前的生活别无所求,只求一个「趣」字。 他在高考时被父母威逼利诱填了商科专业,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希望他毕业之后径直回家接手工作。但这一决定使得陈子靖的本科生活简直是痛苦不已,没有人能够理解每堂课幻灯片一放起,讲师一开口讲经济学模型时,他内心就开始的猛烈质疑:为什么填志愿的时候不运用青春期的洪荒之力坚持抗争一下?为什么自己当时就这样轻易的接受了摆布? 他好不容易捱到了大三,所有的课程都在及格线徘徊。但面对毕业论文,陈子靖写不出一个字,而且不止一次在深夜里面对空白的文档感到如同溺水般透不过气来。在无数个失眠之后,朋友帮他预约了学校的心理健康老师,他闭着眼睛躺在佛洛依德塌上。 陈子靖已经记不清整个过程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脸圆圆的女辅导用尽量柔软的声音施图哄他放松下来,但他脑子里循环的画面都是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用力地掷到对面的墙上。 他克制着自己,顺着女辅导的简单催眠闭起眼睛,她问他脑海中有没有浮现出什么景象。 陈子靖回答说,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峡谷。 两边是悬崖峭壁,自己身处的谷底春暖花开。 第46页 峡谷上的人想进来却进不来,他想出去也出不去。 大三了所有人都在到四投简历,所有人对他痛苦的失重只简单理解为无动于衷。「陈子靖不需要去面试,因为他一毕业就可以去父母的公司面试我们」然后半含羡慕,半含妒恨,正装楚楚地把公文包夹在腋下从他身边走过,带起的一阵风就像是耳光扇在他脸上。 他知道圆圆脸女心理辅导用对待学业焦虑的老一套,说了一堆从抽屉里拿出来就适用的车轱辘话来敷衍。只是在听到他关于峡谷的场景描述,无意识地说了一句。 「一个人待在谷底很无趣吧?」 陈子靖躺在软绵绵的弗洛伊德榻上如遭雷击,他剎时睁开眼,愣怔的看着女辅导。 他的人生到现在就从没有过一个「趣」字。 从小学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学起东西来比其他的同学都要快,但父亲时常告诫他一个成功的人必须「中庸」,要慧而内敛,绝不出挑,知道答案也不应该第一个报出声来。永远观察其他人的动向,永远观察周围环境的形势。无论做什么事都要顺势而为,就连考大学也是如此,目前社会上哪个商科专业热门就选择哪个商科专业,这一定是没有错的。 于是他花了整个童年与青春期来试图把自己镶嵌进社会阶层中自己应该所属,或者说家族认为他所属的位置。陈子靖喜欢架子鼓,他父母却要他表演野蜂飞舞或克罗埃西亚狂想曲,所以他几乎永远在镇压内心那些要躁动,要起义的逆反。 大三那年,陈子靖决定走出峡谷。 他只是回家平静的告知父母自己准备报考上海南大的心理系研究生,然后坚定的把房门一关自己安静的应考,令他略感惊讶的是,当父母看出儿子的这个决定不可更改之后便也风平浪静的接受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接受只是基于他们把这个选择当成毕业之后能够更好的回来接手公司所做的另一重准备。 无论如何他与父母暂时达成了一致,因为是跨专业读研,陈子靖开始用一整年时间看心理学书籍,经典的有车文博的十二本佛洛依德文集,近代的有史蒂芬 平克认知心理学系列,新精神分析流派,新行为主义阿尔伯特 班杜拉……长长一串书单之后,当他进入心理系后,甚至发现一些讲师的理论基础都不如他。 在心理系,陈子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最讨厌故作正经,装腔作势的人,但遗憾的是无论哪家大学里最不缺的就都这种人。明明只有五分学问偏要装成十分满的学生,明明两眼只盯着往上攀爬却装作满足于学术的讲师。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压抑自己,他变的尖锐,有攻击性,孩子气的在辩论赛上把对方全部批驳的看起来像个白痴。他气焰嚣张,恨不得在脖子上挂块牌子告诉全世界他走到哪间教室就是哪间教室里在场所有人中(包括讲师)最聪明的人,究其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期待着通过这些激进的手段能找到从智力上能够碾压他,而且足够有趣的同伴。 他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其实没有人知道他为了维持这份学术意义上的超群,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贡献给了图书馆,他目前暂时还没发现同级中有人比他对心理学理论部分更较真,除了在图书馆里偶遇频率特别高的京余的学姐。 他也从没有和第二个人说起过他经常能看见京余小小一个人抱着一堆书在图书馆的角落里一宅就是一天,因为他故意从来不去打招呼,除了和黎湉写报告的那天,京余也从没有发现过他的存在。 不得不说她的社会心理学是陈子靖研究生开学以来上过最有趣的一门课,他也会故意使坏在课后找她一脸真诚的问一些超纲的哲学问题,例如你认为卡伦 霍尼的新精神分析有多大程度上受到了波伏娃和女权运动的影响?「白板」理论从哲学意义上是偏向唯物还是唯心?令他惊讶的是京余广阔的知识面能够涵盖他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冷门问题,甚至因为她本科也是心理学出身,能够毫不费力的用更加扎实的基础给他开出一长串书单来对症弥补他的疏漏。偶尔有的问题实在刁钻,比如上次京余会非常谦虚的承认自己还没看过海德格尔的逻辑学,然后下星期再见时就已经能够对海德格尔早期批判心理主义的论点侃侃而谈自己的看法,弄的陈子靖自己得回去再翻书才能继续接上她的话题。 所以放眼整个心理系,陈子靖不服教授也不服讲师,唯独对京余这个只是为他们代课的在读博士生敬佩到五体投地。这年头,有趣的灵魂已然凤毛麟角,有趣还兼具谦逊渊博的灵魂更是万里挑一。他在她的课上才真正找到了「趣」字的真义,那是脱离低级,又契合于生活的心理学之「趣」。 针对菲利普的骚扰也是他带头发起的,起初有人拿到电话号码时还犹豫不决,但他毫不犹豫的成为了第一个给号码发消息的人。陈子靖觉得既然京余是整个心理系中最有趣的人,如果由他们来给这个三句话不离心理学的女博士牵线搭桥岂不是趣上加趣?于是后来事情愈演愈烈,愈演愈奇,菲利普抓露阴癖,京余为蓝颜一怒,直到他们第一次约会之后情况急转直下,两个人都行为怪异。 身为京余疯狂死忠粉的黎湉出于对学姐声誉的维护,向其他人说菲利普是 gay。说来也怪,陈子靖没来由的喜欢她这样率直不做作的护短,他喜欢和这个女孩待在一起,一方面主要是因为他能感觉到黎湉和他一样,在心理系中经历着某种关于自我的转变。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这瘦瘦小小的女生为自己认定的人,认定的事物热血奋战的样子让他觉得非常有趣。 第47页 但有时陈子靖也无由来的会害怕主动面对黎湉,因为他能感受到心里有某种东西开始发生变化,然而这种变化一旦被得到正视,可能就会脱离他原本凡事不究,只寻乐追「趣」的轨迹。 就像今天此时,他看着穿了紧身海盗服的黎湉出现在派对上,递到嘴边的鸡尾酒一吸,直接呛到了鼻子里。 黎湉却毫无察觉,大咧咧的走过来哥俩好似的拍他的肩膀,自从做上京余的粉头,以前那个坐在他身边都会脸红的小姑娘不见了,她的行为举止都越来越大胆自信,和京余越来越像。 「what’s up!」 陈子靖揉揉被酒精刺激到灼痛不已的鼻腔,故作冷静地点点头。当他好不容易想起个话题正要和她说些什么,黎湉发出一声盖过音乐的尖叫,径直向门口的人影冲去。 「学姐!」 两个女海盗在众人的注视下眨眼之间抱在一起难分彼此,陈子靖不知怎么,又感觉鼻腔有些酸酸的。 不过来了就好。 见众人围上去和京余学姐聊天,挡住了她们二人的视线,陈子靖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历史记录里充满了中英文混聊简讯的微信帐号。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再有趣的人碰到事关自己的感情也难免正经起来。 「京余学姐今晚穿了海盗服喔。」 发送完毕,陈子靖觉得自己此时一定看起来和他的酷乐猫头像一样,脸上洋溢着那种贱兮兮,暗搓搓的坏笑。 第25章 每个男人都会尝试为自己偏离常轨的行动先找好一个藉口 今夜的上海气温才只有十度,京余从计程车里手抱双臂一路小跑进楼里,pre-drink 的地点设置在某个研究生的公寓里,她跟随着陈子靖发给她的地址找到了楼层室号。 这不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之前和空手道社团丰富的经验告诉她绝对不要在 clubbing night 带外套。冷的话就来点酒精,她曾经凭藉六个伏特加 shot,穿着露肩裙在街头迎接了上海凌晨三点的初雪。 听着门内的声音派对已经开始了,pre-drink 的意义在于给大家提供一个集合的地方,先玩上一些游戏,大家都稍微喝的醉上一点,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出门去不同的 bar 跳舞。 京余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海盗裙,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只是他们的学姐,但毕竟大家曾在严肃的课堂上相见,这是她第一次与自己的学生们一起出去蹦迪。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看到她的出现,每个屋里所有人都惊叫起来。研究生们打量她,她也打量研究生们,社交心理学课堂里一张张面孔此时幻化成一窝加勒比大本营,上次没听从她指令把电梯搞短路了的王梓浩今夜是头戴牛角帽的维京海盗,波波头刘雅萌腰缠皮鞭脚蹬破洞丝袜,李毅允粘了一脸大鬍子,正在用吸管小心翼翼的喝塑料杯里的饮料…… 京余看得出所有人都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内心犹疑,到底是把她当成伙伴来接纳还是来自教学组的与民同乐,今晚要不要小心言行夹紧尾巴。毕竟她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老师不算老师,同学不算同学,京余正想说些什么打破僵局,一个娇小的紧身衣女海盗迎面奔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学姐!」 她顺势和黎湉抱在一起,边用手揉着她的头发,边在众人的沉默环绕中颤抖着挤出一句话。 「你们喝的是什么?」 靠近饮料桌的陈晨犹豫不决地回答 「呃……潘趣。」 京余放开黎湉,瞟了一眼玻璃酒盆中玫瑰色的液体,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了一圈屋里的每个人。 「你们明天都有课吗?」 「……没」 这群研究生们集体忘记了自己早已过了成年年龄很久,个个都像是被抓住偷喝酒的小学生。 京余放开黎湉,走到玻璃容器前。 「潘趣的酒精度数才 15 度左右,我都快被冻死了,你们就请学姐喝这个?」 她从包里掏出一瓶伏特加,打开盖子咕嘟咕嘟往里面倒了半瓶。 「反正你们明天没课,今天晚上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整个海盗大本营都被她的出其不意给震慑了一秒之后才哄堂大笑起来,陈晨拿起塑料杯从玻璃酒盆里盛了满满一杯递到她的手里。京余知道这群难缠的研究生们总算把这个贴着两撮假鬍子的大龄博士学姐当成了真正的一份子予以接纳,而今晚将会是一个充斥着酒精和狂欢的长夜。 接到消息时,菲利普还以为陈子靖又在和他恶作剧。 这个男生是心理系里最不安定的分子,在他的统计学课总喜欢别出心裁的提些与内容无关的问题,比如他这学期的主要任务是讲内曼-皮尔逊的标准统计学,他偏要扩展到费舍尔的推断统计,菲利普与他对答了几个回合,发现在座的其他同学都一脸困惑,于是只能在课后给了他自己的微信号,要求他以后有针对讲课内容扩展的问题可以用微信约他下课讨论。菲利普虽对他总是打断讲课进度颇感无奈,但还是很欣赏陈子靖的探索精神。 陈子靖得到微信之后虽然也会来询问问题,但好像和统计学无关的问题突然变多了。比如他会问「菲老师,最近京余学姐情绪不好啊,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菲老师,你们统计学者每天出门前会不会先算算今天自己有多大概率被车撞或者买彩票中奖呀?」「菲老师,好多人都说你是 gay,你是不是 gay 啊?」 第48页 面对这些针对他私人问题没心没肺的刨根究底,菲利普每次都只得用「:)」的表情符号来哭笑不得的搪塞。他发现自己很难生气,因为他还是挺喜欢这个敢于打破边界,天马行空的研究生。 上个星期一的统计学课结束之后学生们都缓缓散去,唯有陈子靖阴魂不散的凑到正收拾讲义的他身边,他背着手在菲利普身边转来转去,等人散得差不多了状似无意地说。 「菲老师,我们下星期三办 party,海盗主题,你来吗?」 菲利普下意识的婉拒。 「我就不去了吧,用你们的话来说是什么……啊,我年纪大了,不能晚睡。你们好好玩吧,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自从在南大安顿下来,菲利普也收到过许多派对邀请,几乎每次他都能想出藉口婉拒,喧闹的音乐和高浓度酒精饮料实在与他的生活习惯不合,只是除了那一次…… 他整理 a4 纸讲义的手指顿了一顿。 然而陈子靖解读他情绪的功能似乎灵敏到就像是鲨鱼能够闻见几公里之外的一滴血,这个捣蛋王继续若无其事的用脚尖蹭着讲台。 「啊,那可真可惜。我们办趴地的地方离你们国际教工公寓也不远,八点集合小粉楼 403 室。话说起来我们还要邀请京余学姐呢……」 听闻这两个字,菲利普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 「嗯,have a great night.」 然而菲利普祝他们有个 great night,自己的 night 却糟透了。 八点,小粉楼 403 室 他再受不了,把才喝了一口的挂耳咖啡全部倒掉之后回到桌边以手覆额,连平日里最喜欢的垃圾分类仪式都毫无兴致。最简单的报告他看不下去,文献他看不下去,连侦探小说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别人的 earworm耳虫,洗脑循环的歌曲。都是某一首旋律琅琅上口的歌,而他的 earworm 却是一个短短的地址。 八点,小粉楼 403 室 这个星期三的夜晚已经足够难熬,陈子靖还变本加厉的发来微信。 「京余学姐今晚穿了海盗服喔。」 菲利普坐在手机屏幕前不自觉地磨牙,这一刻他恨死了这个肆无忌惮的捣乱分子。 他不自觉地开始想像京余身穿海盗服的样子,她拥有一张如此娇俏天真的脸,真难想像扮成狂野的海盗会是怎么样子。尤其那双眼睛,那双黑色幽深,流光溢彩的眼睛,立于船头,叱咤海域…… 他的想像力决堤,开始淹没理智。 要不去看一眼吧,就看一眼。又不是去求婚,看一看她穿成海盗是什么样子又会有什么伤害呢?只是满足对平时共同研究的同事着装另一面的纯粹好奇而已。他可以看完一眼就回来,不用 clubbing,也不用喝酒,等证实了自己的想像之后就回到日常星期三的轨迹中,他还是可以十点之前就睡觉。反正眼下他的注意力左右是无法集中在任何事上。 菲利普拿定了主意,从一椅背上去过了外套。 八点,小粉楼 403 室。 菲利普没有意识到的是,就在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叫嚣了一夜的 earworm 忽而安静了。 第26章 爱就是当我们选择自我暴露时一阵发自内心的怂 京余并没有注意到门被推开的瞬间。 当时所有人正把她和陈子靖围在圈里玩一种叫做「牙医」的游戏,两大塑料瓶混合了伏特加的潘趣酒由黎湉和李毅允一人执一瓶,众人一令下,李毅允把瓶口对准陈子靖的嘴慢慢配合着他喝的节奏倾斜,黎湉则负责京余的。 所以当她隔天带着猛烈的宿醉头疼回想时,菲利普刚进门时看到的画面可能是这样的。 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正直着脖子仰天长喝,耳朵里除了「drink! drink! drink!」的喧闹之外什么都听不到。她一心要赢,眼看旁边陈子靖的瓶中酒即将全尽,正得意地抬眼瞟她,她急中生智扯下唇上粘着的假鬍子往他脸上扔去。 陈子靖歪头躲过,回头想看清差点暗算了自己的物件时下意识喉咙里惊呼一声,猝不及防地被酒呛住。趁着他翻白眼,手舞足蹈,京余赶紧猛吞几大口将自己的酒饮尽。 她索性整个人站到椅子上抬起双臂心满意足的大笑,正在所有人为她的胜利欢呼,尖叫,拍桌,京余忽而听见一个不同的声音。 「——wow,菲老师!」 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站在椅子上的京余凝固了一秒。 菲利普身着深蓝色呢绒外套立在门口,手中拿着刚刚被她当成暗器使用的小鬍子,面对一屋子浓妆艷抹妖魔鬼怪的海盗显得单纯又无辜。 霎那间整个房间都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与菲利普之间游移。 京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也许是刚刚灌下去的一整瓶潘趣酒此时缓慢流入了血管,她的长靴跟清脆地踏在地板上,众人默契地让开一条路。 京余走到菲利普面前, 「谢谢你。」 她从他手中接过那一撮小鬍子,拿起来往唇上随意一粘,假鬍子已经被浸湿,闻起来有一股潘趣酒的味道,而她并不在意,也不在意他眼眸深处蕴含的复杂目光。 至少在众人面前,她以一个女海盗的尊严接纳了他这个外来者。 「吓着你了吗?」 他们此刻离开了集合点,正向不同的 bar 进发,菲利普被一群海盗夹中间,街道两边也都是各种不同主题的 clubbing 人流,热血沸腾的青年人们眼中,性感等于单薄,等于面积节约的布料。他感觉自己是大学区里唯一一个在十度不到的室外夜晚穿着体面的人。 第49页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身边已然酒精上头的女海盗缠绕在身旁,那撮假鬍子被贴歪了,她仰着脸向他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又要去蹦迪了。」 一路上许多研究生三三俩俩笑嘻嘻地围上来问他一个差不多的问题——「学姐今天漂亮吧?」,西班牙式的海盗裙露出她大片白皙的颈部,但菲利普看着只觉得很冷。然而京余已经明显感觉不到在室外温差如此巨大的凌晨,穿成这样是多么的不科学,要想知道她大概有多醉,只需要参考刚刚和她摄入差不多酒精剂量的陈子靖,他此时正绕着街角的灯柱跳钢管舞。 菲利普嘆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已经不知今夕何夕的京余披上。他的风衣对她来说太大太长,小小的她围着风衣一蹦一跳的绕到他的前头去,风衣下摆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地面的痒痒。 她倒退着面向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在夜里朦胧着流光溢彩。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坐在家里他的神经就像是被小小的酒精灯一点一点的反覆灼烧,因为他在今晚才刚刚领教了为什么爱因斯坦说时间并不拥有普世长度,譬如这个星期三之夜就额外漫长。直到他出现在这里,他的身体与她的身体同处一室,实质物理距离缩短为个位数,被扭曲了的恐怖时间黑洞才逐渐恢复。还是因为那个他最初想到的藉口,深夜横穿过大学区仅仅只想看她穿海盗服? 千万个念头如白驹过隙般飞闪过菲利普的脑子,但他还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喝醉了之后的每个问题都让他难以用自己贫乏的中文在一句话的长度里完成解释。索性京余要的也不是答案,她自己就可以回答自己的所有问题。眼看她就要倒退着穿越马路,菲利普赶紧抓住她一只手,帮助她调转方向面朝正前方。 京余跳舞般的转了个圈,海盗裙飞旋起来拂过菲利普薄薄的衬衣。 「你知道吗 她做哥俩好状伸手去勾他的肩膀,却因为身高差距太悬殊,只好悻悻地改勾住他的腰。 「我可怂了……你知道什么是『怂』吗?」 菲利普诚实地摇头,京余打个酒嗝耐心地解释。 「怂,就是 coward,就是 weak。从心理学上来说,期望进入一段亲密关系的前提是有在那个…那个人面前有『自我暴露』内心的欲望,但自我暴露也有可能换回的是伤害和羞辱,所以遇到你,我总是感觉自己 weak 极了,怂极了。」 他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他用舌头抵住前排牙齿,大着舌头像个模范的学生般尝试着掌握中文那桌捉摸不透的四声发音。 「熊,熊?松?」 他们一路走,京余一路耐心地教他怎样用舌头抵住前排牙齿,如何发出一个完美圆润的「怂」字。 众人的脚步慢下来,blue bell 到了,这是研究生们选定的第一个 bar。走在前面的人招呼他们赶紧跟上,京余欢呼一声松开了他的腰,也抛开了汉语小课堂,带着他的外套径直往前冲进了 blue bell。 菲利普站在 bar 门口抬起手錶看看试图说服自己,现在已经九点半了,十点上床睡觉肯定是没了指望,而且他的外套还在京余那里,眼下所能做的最好决策应该是跟上。跟上这个不知疲倦,不知寒冷,已经忘乎理智的小不点。 他正要迈开脚步前就感觉什么人从后背推着他向前,他回头一看,是刚跳完一场钢管舞,大汗淋漓的陈子靖。这次轮到他绕到自己身边,哥俩好的来勾肩膀了。 「走啦,菲老师!想什么呢!」 菲利普摇摇头,抬脚跨入人潮沸腾的 blue bell。 「我就是觉得我也……熊、怂极了。」 他不确定自己咬着舌头说出的那个字发音是否准确,但所幸陈子靖与京余一样松开他之后就钻入人群里,像鱼儿一般地游走了,看来醉酒之人在提出的问题有没有得到回答这一点上是十分宽容的。 第27章 在占有欲面前,每个女生都可以变成手持双枪的海盗 京余很少对别人说起,她对大学区里的每个 bar 都了如指掌,熟悉到可以给新生画张地图。 因为之前混入社团每星期都会跟着他们出去 clubbing,她对大街小巷里的 bar 都一清二楚,音乐风格、特调鸡尾酒、灯光布置,她还可以唱出 ocean 舞池里播放的每一首歌,只要认真一些,她甚至可以按照每个星期三之夜 dj 的播放顺序唱。 她从不刻意告诉别人自己的夜生活经验如此丰富,因为一个女博士拥有这样世俗纷闹的夜晚是不合常理的。为自己贴上这样的标籤之后,她应该戴黑框眼镜,言辞犀利,完全没有性吸引力,绝对不应该是那个在 club 舞池里不断被小男生们献殷勤送饮料的迪王。 她甚至觉得自己开始发展出两个人格,一个是白天上课引经据典的标准学者,另一个是夜晚被冲动驱使的玩咖。 京余直到今天才觉得这截然不同的两部分开始重合,因为菲利普看到了她处于两种生活时的全部样子。而他还没有逃跑,至少目前还没有。她知道自己喝得有些太多了,于是时常抓住他的一只胳膊,确认他是真实还是酒精作用下虚幻的产物。 大家在 blue bell 尽兴之后又转移到了 yates,在奇形怪状的 clubbing 人潮中唯一身穿全套正装的菲利普就像是被洪流裹挟的一叶小舟,他随遇而安地跟着他们从这个 bar 流向另一个 bar。研究生们围成一个圈,他此时正站在她身边尝试随着dy gaga 的 poker face 跳舞,不过与其说是跳舞还不如说是摇晃,是有节奏的把重心从一条腿移到另一条腿,京余开始质疑自己在遇见他的那一晚怎么就没注意到这样的奇异特质,那种尽最大努力试图融入环境,却不自知的格格不入。 第50页 高出一个头的菲利普站在人群中像个钟摆般的跳舞。 京余能够感受到其他人的频频侧目,但大钟摆本人却丝毫都感觉不到。或许是出于保护欲,但更可能是酒精上头,她抬起他的一只手,自己转了个圈,最后正好靠进他的怀里。 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紧接而来的是一首慢曲,她随着他的节奏缓缓摇晃,周围人吹了声口哨。 那一瞬间京余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没有那个失败的第一场 date,没有那句令她辗转反侧的「you are too young」,她不想过去,不想将来,去除伪装,他看起来就像是加勒比海盗电影里那个爱上人鱼的纯洁牧师,而她就是一个真诚的女海盗,毫无保留的施展全部魅力就是为了使他头晕目眩,她要诱惑他放下圣经,要在场的所有其他海盗嫉妒只有他能得到的青睐。 她继续围绕着他跳舞,大钟摆有规则的摆动开始变得僵硬、不规则起来,直到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hey!」 京余像是被打破了一个梦境般睁开双眼,眼前站着两个男生,她认出了他们是空手道社团的一个紫带和一个绿带。平时和她经常搭档训练的紫带率先开口 「我说 pre drink 上怎么没见你呢。」 京余不好意思地笑笑,绿带看看她身后的菲利普若有所悟,以手掩嘴悄悄凑到她耳边说。 「亚当在那边,他看到你了,你最好去打个招呼。」 她顺着绿带的目光看去,见一头黄发在人潮攒动的吧檯处分外显眼。京余点点头,望向菲利普用眼神道了句「excuse me」,然后与他分开。 当她好不容易挤过舞池,亚当已然买好了两杯鸡尾酒,并把一杯长岛冰茶往她手里一塞。 「和同学出来 clubbing?」 京余顺手拿过一根吸管喝了起来。 「嗯,都是心理系的,要不要来认识一下?」 亚当眉头一皱,装作漫不经心。 「连导师都出来和你们一起蹦,你们人文院够 cool 啊。」 她喝着饮料也没留意。 「导师?」 「那个男的不是你们导师?」 亚当把酒杯往桌面上一放,用大拇指指了指某个方向。她顺着看过去,只见菲利普戳在人群之中,带着一点离开她之后手足无措的呆气。京余不住唇角带笑,回味着刚才共舞时他薄薄衣衫下传递来的体温。 「你自己当心一点,我听说前几年在计算机院本科有个人就被院办调查,差点毕不成业……」 亚当本科就在这里读商业管理,如今继续读研,商院不比相对封闭的文院,而他身为空手道社长又活跃在社团和学生组织中,对各路消息都多少有一些了解。 见他说的原来是菲利普,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京余唯有一件事情骗过了他,她想维持社团和学院生活某种程度上的分离,所以一直说自己是人文院的研究生。虽然亚当的担心不无理由,学院严禁师生恋,但作为博士生的她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和菲利普的关系更像是合作同事或助手。 「我知道,你不用操心啦。」 她举起长岛冰茶迎上去与他碰了一杯,京余了解亚当的心意,但她总忍不住把他当成自己唠唠叨叨的大哥。 e on,shot gun,他这种交换学者最后都是要回去的,你不知道吗?」 她碰完杯之后将饮料一口喝完,而亚当却不肯让她矇混过关,他无比严肃地低头看着她。 「我知道」 她觉得自讨了个没趣,垂下眼帘用吸管拨弄着杯底的冰块。 「那等他回去了你怎么办?」 见空手道社团成员和远处的研究生们都开始向他们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京余想要尽快结束对话,便脚尖画圈地敷衍道。 「回去就回去咯。」 亚当对这个没有诚意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把酒杯往木质吧檯上「敦」的一放。 「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非常自由的灵魂,之前一起出去 clubbing 的时候我总要满场找你,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在人群里,然后突然出现在别的地方。但今晚看到你……我觉得你好像被人握住了。」 说完,他也不看京余的反应,只是又拿起那只杯子,仰头把酒喝完。 「你想好了就行。」 这个总是精力无限的空手道社长今晚似乎格外疲倦。 京余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拍拍亚当的肩膀。她嘱咐紫带和绿带今晚负责看好他别让他喝太多,二人点点头,适时地走过去一左一右填补她的空缺。 京余又挤开人群,这番努力不亚于摩西分开红海。当她好不容易终于回到研究生中间时,却发现菲利普不见了。 「你们菲老师呢!?」 她大惊失色,但询问的声音却被震耳欲聋的音乐盖过。他回家了?他被挤丢了?还是被其他什么人勾走了?她知道那群舞蹈社的 bitch 是出了名的喜欢星期三喝多了和不认识的帅哥抛媚眼,上个月他们社一个红带就吹嘘自己和一个舞蹈社女生玩了 one night stand,难道今晚舞蹈社的也在这里?一瞬间京余酒醒三分,她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短小身材,只得踮起脚尖,疯狂的在人群里左沖右撞地寻找起来。而半路上陈子靖随着音乐跳着太空步滑到她面前,故意左摇右闪的挡住去路,正当京余恼羞成怒又要捏上他的手指时,他这才用手往吧檯方向一指。 第51页 菲利普手里拿两杯啤酒,正左躲右闪,把酒杯举过所有人头顶,小心翼翼穿过人群朝她走过来。 他似是跳的热了,此时已把把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解开,呢绒风衣挂在修长的手臂上,狼狈又彬彬有礼的对被自己移动路径上触碰到的所有人道歉,终于走到她身边把一杯啤酒递到她手里。 她手拿啤酒,呆呆地望着他。菲利普皱了皱鼻子,弯下腰在她耳边说。 「我知道 clubbing 文化里有一项习俗,男士要请女士喝一杯酒。」 京余此时才笑了,他估计是看见亚当给她了一杯长岛冰茶。 那么说来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她吗?京余决定再进一步作弄菲利普一下。 「唔,的确如此,但你说的也不全对,通常男士会请有好感的女士喝一杯。」 她把玻璃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你对我有好感吗?」 果然,菲利普窘迫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她期待地看着他。 然而此时音乐声戛然而止,人群爆发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仰头望去,dj 开始带领大家倒数。 「five, four, three, two, one……」 砰 天花板上硕大的闪光球打开了,银色碎屑遮天蔽日,纷纷扬扬地落下,在旋转中银光闪烁,曼妙轻盈,仿佛无数柔软的星辰此刻坠落。 在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纷纷伸手去接,京余早就知道 yates 的天花板上有这么一个装置,她曾不止一次幻想能够和喜欢之人并肩而立,共同目睹这一瞬间,可惜之前每次身边站的都是亚当。 于是她不禁朝菲利普看去,一批银屑首先着陆在他的额头,肩膀,甚至是啤酒杯里。他顶着一头银色,满目惊讶地欣赏着 yates 里每个星期三夜晚都要重演一遍的场景,就像一个地主家没见过世面的傻儿子。 京余涌起一阵温情,帮他捞出啤酒杯里的银屑。菲利普低下头,银屑又从他的头上落下来掉进了她的杯子里。 「cheers.」 菲利普主动与她捧杯,似乎直到这一刻才下定决心,真正放松下来、享受这个混乱狂欢的夜晚。他弯下腰在她耳边庄重地保证。 「你放心喝吧,我会送你回家。」 从很久以前开始,女海盗已经习惯于一个人征战四方了。 她知道自己美艷的外貌可以吸引所有狂野的海盗,勇敢的水手,他们向她献上东方的宝石,巴西的美酒,她也应以为傲,乐在其中。游刃有余的杀伐决断,游刃有余的施以温柔。 她也许知道爱为何物,也许并不知道爱为何物,但只要有盛宴狂欢,她就不需要把事事分辨的太为清楚。 直到有一天女海盗遇见了那位沧海遗珠般的男牧师。 出于骄傲,她声称他只是她的俘虏。 她开枪打穿试图与他调情的卖笑女胸膛,一把火烧掉他时时捧在手中的圣经,每一条向他歌唱的人鱼都抓来亲手吊死在甲板上。 她无法向她的船员们解释这股恰似燃烧的狂野占有欲,为了证明她依旧拥有海盗自由且骄傲的灵魂,她将他从船上推入大海。然而不过一刻便承受不了如此心碎,跳下船舷,就像是被睡神欺骗的帕利努鲁斯,跟随他坠落的轨迹,一同没入了茫茫浪涛之中。 船员们嘆息着讲起昔日头领的故事。 也许真正被俘虏的,并不是男牧师。 第28章 在告白这件事上,统计学家企图以数量取胜 他们走在凌晨的夜风里,呢绒外套厚重,菲利普换了只胳膊,想了想还是展开外套俯下腰给身边之人披上。谁知身边那个只穿了一件薄薄海盗裙的小矮个还不领情,倔强地挣脱开。 「我不冷!」 街道两边的人流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涌去,走路都开始画「s」的小不点羡慕地回头看着。 「我也想去 ocean。」 菲利普看着她一脸孩子气的懊恼,忍住笑意循循善诱。 「你自己在 oz bar 里说了什么?」 小不点扁着嘴。 「我说我不能去 ocean 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能喝太多。」 「为什么不能喝太多?」 「因为我要起来备课。」 完成这一连串的逻辑问答,菲利普点点头 「正是这样,所以我送你回家。」 小不点又倔强道 「可我已经喝多了呀。」 菲利普耸耸肩 「你选择说要回家的,我尊重你的选择并负责送你回家。」 他们正穿越一个十字路口,小不点忽然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仰起脸。 「只要是我的选择,你就都会尊重吗?」 菲利普慎重地点头。 「是的。」 这是一个西方文化下长大的人为自己所爱,却不能及之人能做的唯一之事了。承认她是一个个体,远远地看她面对世事,在她寻求帮助时提供帮助,做出选择时予以尊重。菲利普一直认为真正的深爱应该是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个体的纯粹欣赏,是不控制。 「那如果我和你的选择都很蠢呢?」 她笑起来,女海盗艷丽的红唇和眼里点点晶莹的星光。 「如果不是今晚,不是你来了,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每当我见到你,就只想吻你。 菲利普也停住脚步,他们站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中央。 第52页 「这遇见你之后,我就像是加勒比海盗里被诅咒了的巴博沙船长,美食进入嘴里变成了灰烬,美酒从我的胸腔中流过,天下美色无法满足我。你给我获得快乐的途径增加了一个该死的必要条件——就是你要在我身边。」 人潮已经过去,路灯昏黄地亮起,照得延伸直至这座城市遥远虚空的柏油路幽深黑亮。没有车,甚至没有声音,整个上海颓然睡去,宇宙寂静。 远方传来几声警笛,神秘静默的黑暗,支离破碎的联想涟漪,女海盗滴落于宇宙尽头的眼泪。 菲利普大脑中储存着的四种语言此刻混乱地纠结起来,entschuldigung「对不起」,ne sois pas triste「别难过」. please dont cry, its all my fault「请不要哭了,这都是我的错。」。他几乎是立时立刻就心软下来,什么统计学的大小博弈,什么 p 值概率,他不在乎了,不在乎了,他只希望自己的小姑娘别再哭了。 他像个哑巴,只会慌乱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纸巾,慌乱地去帮她擦。 「很可笑吧?那天我说自己不愿意为你改变生活方式,但我的生活方式无论如何还是被你改变了。我每天晚上都在问我自己:我读了这么多书,积攒了那么多骄傲,难道就是为了低到尘埃里的喜欢上你?」 京余不接纸巾,只是站在那里,任由他把眼泪越擦越多。菲利普还不明白眼泪只是一种心碎的外显方式,是从裂缝里涌出来的无色鲜血。要制止住眼泪,首先要把碎了的那一部分再次缝合在一起。 「呃……我一般十点睡觉。」 他试图捡拾回些许语言能力,却对从何说起全无头绪。 只有京余一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但此时菲利普感觉自己比两年前博士答辩还要紧张百倍,他觉得的发声器官和大脑是分离的两部分,字字句句在不受控制地往前跑,大脑和逻辑在后面幸苦地追,没有一点点能够 make sense 的地方。他急切地希望自己也能像心理系门生一样,一开口就能把纠结的庞大情绪分门别类。而不是像无聊、机械、僵硬的统计学,把不近人情的理性捧上圣坛。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不足以道出那种变幻莫测,充满柔情的痛苦。 「可现在已经两点了。我不喜欢 bar 里的音乐,太多的人。我也没有每个星期三都要去 clubbing 的习惯,我周末的时候偶尔会喝一点啤酒,但只在看球赛的时候,今天对我来说已经喝的太多了……」 最终菲利普妥协于在千千万万男性身上都存在着的匮乏表达方式。 「但现在我出现在这里,我的生活习惯也被你改变了。」 「你……」 京余的表情瞧在他眼里像是被人当胸一击,菲利普又开始懊悔起来是不是自己又有哪句话错了。 她那双猫一般圆润明亮的眼眸飞起长长地两扇睫毛,一眨不眨。 「你……不嫌弃我太年轻?」 这下轮到他莫名其妙。 「为什么要嫌弃?」 年轻还要被人嫌弃?有多少经历了时光熬炼的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就像他一样。 「我以为你喜欢的是那种成熟的德国牧羊女。」 京余伸出两只手拉起他的右手,她的手指又小又软,仿佛天堂里降下两朵白云,凝结成两只没有重量的手,他灵魂的一小部分早已飞出了头盖骨。虽然菲利普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去喜欢牧羊女,但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必须立刻澄清一件事。 「我喜欢你。」 对这句话的回应就是他都还没有准备好就感到一个小小的身躯投入了自己的怀抱,要不是两条细细的手臂这么紧这么紧地挂在他的腰上,他都会因为酒精作用而对这没有真实感的一刻产生笛卡尔式二元论的怀疑。 他迟疑地抬起一条手臂,迟疑地放在她的背后,见京余没有抗拒,便尽可能轻柔地回抱住她。 菲利普抬眼看橘黄色的路灯,城市浑浊的夜空透不出一丝光亮,但此时此刻,他的世界里充满了璀璨夺目的星,好像忽然之间知道了自己学尽四种语言的意义,他可以用四种语言对他心爱的小女孩说四遍同样的话,那些在他内心膨胀的、纠结的、复杂的感觉是不是也可以乘以四倍的传递给她? je taime ich mag dich sehr i love you 我爱你 他这不善言辞的短板,至少能够用数量来弥补了。 第29章 充满幸福感的宿醉是陷入情网的额外福利 徐延站在计算机实验室外运足了耐性。 「我现在不在家,我也不知道我那儿还有没有乌龙茶。你要什么就去我家找找看,你不是有备用钥匙吗?」 「我怎么知道你把钥匙放哪里了?」 「……我叫你不要喝那么多!你要吐的话把电话挂了再吐!」 刚说完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疾奔的脚步声,徐延赶紧挂断。快要到午饭时间了,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胃里不舒服。 徐延嘆了口气,提醒自己回家之前要买一包乌龙茶带回去给住在楼上的死人解酒。正在犹豫要不要再打回去看看她有没有把头塞进马桶里淹死自己时,这场灾难的另一位始作俑者也脚步轻飘地现身在他面前。 「heyyy, how are you my friend?」 菲利普 赫维埃赫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延瞪着他突然冒出来的这股美式热情。 第53页 「fine.」 他冷淡地回答一句之后想了想又补充道。 「谢谢你昨天送京余回家。」 「that’s my pleasure.」 赫维埃赫带一点戏剧腔地抬起眉毛。 「咦,你知道了?」 徐延怎么会不知道,那个喝多了的疯海盗三点多钟来敲他家的门,又唱又跳撒酒疯,说了半个晚上菲利普怎么出现在派对上,菲利普怎么在 yates 请她喝啤酒,菲利普又怎么送她回家。菲利普菲利普菲利普……以至于他现在看到眼前这个人就条件反射的头疼。尽管如此,徐延还是面无表情地冷淡回答 「我和她住上下楼。」 「喔……」 赫维埃赫迟钝的消化了一会儿,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和徐延上次「与女博士不太熟」的那套说辞自相矛盾,挠了挠后脑勺。 「真不好意思……那你肯定也知道我昨天也和他们一起出去 clubbing 了,所以我今天也有点 hangover宿醉。我已经把所有重要的事都推到明天了,今天我打算做一些不太需要脑子的事,比如去工程院还对讲机,还有来谢谢你写的监控程序,真的特别好用。」 被明确告知自己被归为了「不太需要用脑子」的一类徐延感觉好气又好笑,今天一定是出门没算好日子,否则怎么一天里就需要面对两个宿醉未消的酒鬼?他尽量不露情绪道。 「有用就好,张脩老师前几天好像说有事要找你商量,本来想星期五和你说。」 「really?」 赫维埃赫瞪着一双淡灰色的眼睛,直勾勾如探照灯般看着他,这话出口之后徐延就后悔了,和目前这个中文都说不利索的朋友今天还能讨论出个什么? 正在徐延犹豫要不要劝他先回去休息,张脩就已经从实验室里钻了出来,张开双臂迎过来。 「小河流!」 「dr.张!」 他们俩夸张地拥抱了一下,徐延从来没见过赫维埃赫在清醒的时候有接受过任何人的大面积肢体接触。 「能见到你真好!」 「你闻起来像酒桶!」 赫维埃赫反而傻笑了起来。 「嘿嘿,我昨天和京余去喝酒了。」 张脩瞪大了眼睛,赞许地直拍他的肩膀。 「congrattion!所以你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关系了吗?」 这个日耳曼大个子忽然原地忸怩起来。 「我还不能确定……但我觉得她对我有好感。」 「哈哈哈哈,那就八九不离十了。我这里也有一个大消息要告诉你们。」 张脩鼓励完,自己勾勾手指一脸神秘地示意他们二人把头凑过来,徐延乖乖地配合他们凑成一个圈。 「我上个星期和娅维去把结婚证领了。」 「congrattion!」 这次轮到赫维埃赫冲口而出惊嘆,音量之大,震得在他身边伸长耳朵的徐延脑袋里嗡嗡作响。 张脩一脸幸福。 「我们打算来个旅行结婚,我请了半个月的假,下个月我们就去欧洲,先从德国开始玩起,你可得给我介绍些柏林的好地方……」 赫维埃赫认真地点头 「of course, of course,你们要不嫌弃可以住在我的公寓里……」 二人讨论了半天欧洲的天气,食宿安排,旅游景点。半天张脩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神来对一旁愣怔半天的徐延说道。 「欸,等一下娅维要来,要不我们三个一起吃个晚饭?她还记得那时候辅导你本科论文答辩,现在还经常问我你在实验室混的怎么样呢。」 不知是谁把大厅的落地玻璃窗打开了一条缝,此时一阵穿堂风吹过,徐延缩了一下脖子。 「谢谢导师,不过还是不用了,我有个住上下楼的朋友叫我给她带饭。」 张脩听闻目光一闪,立刻怼了还反应不过来的赫维埃赫一个胳膊肘,懵懵懂懂的大个子这时才一个激灵。 「呃,你能允许我 tag along 吗?我也想给她带饭……」 徐延漫不经心道 「行吧,不过我们要走到学校北街那里去买她爱吃的猪肠牛肚鸡肝榴槤饭。」 大脑还在受到酒精影响的赫维埃赫听到他瞎编的菜名果然涣散了一下,喃喃的念着「猪肠,鸡肝,榴槤……」陷入了对人生的质疑。张脩笑出声来,袖手旁观地看徐延捉弄这位文化不通的可怜罗密欧。 「好了,那你们先赶紧去买猪肠什么什么榴槤饭吧,回头我把餐厅地址发给你。」 张脩满脸坏笑的推了赫维埃赫一把。 「小徐延,他要是进了盘丝洞出不来我可惟你是问啊。」 徐延点点头走回实验室里收拾好东西和菲利普 赫维埃赫走进电梯,另一只手悄悄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解锁后半盲打了一条消息。 「他要来给你送饭,赶紧准备。」 赫维埃赫还未跨出电梯就开始紧张起来,他不太好意思地问徐延。 「我真的闻起来很像酒桶吗……?」 徐延偷眼看见消息显示发送成功,随口回答。 「不用担心,你闻起来像酒桶的话,她估计闻起来像个酿酒厂。」 智商突破下限的河流博士舒了口气,不光是酒精,看来恋爱也使人智障。 电梯门开了,徐延抬脚正要迈出去,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她身着千鸟格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酒红色的围巾,眉毛是朦胧的两弯钩月,衬得黑白分明的眼眸更为冷清。 第54页 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徐延的确是见过的,而且远不止见过。 他定在原地,她也愣了片刻。经年未见,此刻恍如隔世。 「好久不见啦。」 还是杜娅维首先反应过来,脸上拢起几分笑意。随后转向不知就里的赫维埃赫,仰着头打量了一下便得出结论。 「你好你好,我是杜娅维。您就是 dr. rivière 吧?」 她字正腔圆地念出他拗口的法语姓氏,果然赢得了好感,菲利普充满热情地与她握手。 「我也一直听 dr.张说起您,您在网络安全领域的主题论文实在是精彩。」 杜娅维闲闲淡淡地轻笑。 「哪里,不过是本科部混饭讲师的业余之作。您和张脩的 ai 分析可是前沿研究……我刚看到他的短消息,您会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吗?」 赫维埃赫又无比真诚地点头道。 「是的,不过我得先去给人送饭。」 「送饭?」 杜娅维茫然片刻,并没有跟上他跳跃的思路。徐延只得补充 「他要去给他女朋友送饭。」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赫维埃赫傻笑起来,也不顾及还当着局外人的面就转向徐延结结巴巴地追问。 「她她……是她和你说的吗?她说我是她的 girl friend?呃,不对,她说她是我的 boy friend?」 杜娅维终于从他的前言不搭后语觉察到什么,舒展开眉头瞭然于心的样子,再次看向赫维埃赫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女性看向傻儿子的母性情结。 「真是个幸运的女孩,那么你们就快去吧。」 什么猪肠牛肚鸡肝榴槤饭当然是骗人的,宿醉之人还是喝点粥养养胃才好。 为了留出更多的时间给另一个醉鬼梳妆打扮,徐延特地选了北街最繁忙的粤菜馆买粥,之后拐进学校超市,从货架上拿了两包黑乌龙茶。 结完帐,他走向等在出口处的赫维埃赫,他左手提着一打包盒皮蛋瘦肉粥,右手提着一罐红豆西米露,正在强作镇定。 「我看起来怎么样?我闻起来怎么样?」 徐延把其中一包拍到他胸口。 「挺好的,去她家记得和她一起喝杯黑乌龙茶。」 「这是什么意思?」 腾不出手来的赫维埃赫只得赶紧用脖颈夹住那包茶,可怜兮兮地缩着脖子问。 「黑乌龙茶不知道?中国民间解酒偏方。」 徐延抬脚跨出门去。 「这包你就带回去吧,我有预感你们俩以后还会需要很多包黑乌龙茶。」 第30章 迅速识别各种品牌是当代大学生的超能力之一 不用闹钟,陈子靖七点就醒了。 他尽可能轻声地爬下床,不料还是把对面的李沪生惊醒了。 「那么早干嘛去?」 「图书馆写小组报告。」 李沪生翻了个身,从铺上往下看着他打开衣橱干瞪了半天。 「你说我穿什么?」 「有女生?」 「嗯。」 李沪生闭着眼睛传授经验。 「穿最好的,什么名牌穿什么。反正你一柜子都是潮牌……」 「她看不懂这个。」 平时陈子靖都是看天气,冷了就穿卫衣,热了就换 t 恤,什么方便穿什么。今天为示郑重,他拿出一件风衣套上。 「切,哪有女的看不懂牌子。」 李沪生不以为意。 「昨天中午薛琦来找你借钱你知道吗?」 「你们系那个玩盲僧的?」 「嗯,他没找到你就问我借,我当然没钱啊。他说是要买什么口红礼盒追女生。」 「口红才多少钱就要借?」 李沪生像看活的尼安德特人一般看他。 「哥们,没追过妹子吧?」 陈子靖收拾笔记本的手停了停,嘴上却淡定装蒜。 「呵,我还需要追?」 还赖在上铺的李沪生也没在意,反而顺着话头说了。 「这倒也是,你直接要个微信给转个 8888 红包,第二天定个喜来登酒店就什么都有了……哎,你还认识别的系的女生吗?知不知道一个叫何彩焕的?」 「不认识。」 李沪生颇感遗憾地咂了咂嘴。 「可惜啊……我最近刚要到她微信,就聊了几句,听说是播音的,哪个班的不知道。」 「这有什么难的,8888 红包加喜来登酒店呀。」 陈子靖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李沪生没察觉出其中讽刺,反倒遗憾地长嘆一声。 「那她可能得万豪酒店江景房了。」 「走了。」 没功夫再和他饶舌,陈子靖背起包走到门口挂着的镜子前用手捋了捋头发。 嗯,真帅。 他满意地推门而出。 刚走到图书馆入口时,他看见一个穿得和泰迪熊一样厚实的身影正半跪于闸门前拼命地在包里翻找什么。陈子靖眼见这背影有些眼熟,绕过去一看侧面,果然是京余。 为了防止书籍遗失和记录每个学生对大学公共设施地使用频率,图书馆的制度是每个学生都只能刷自己的卡才能进入。他没出声,只是掏出学生卡伸长胳膊刷了她面前的闸门,学姐猛地抬起头来,诧异的脸上带着两个浓重黑眼圈,看来还没有彻底从星期三的超量酒精中缓过来。京余如释重负地站起身但并不急着通过,而是焦急地向他保证。 第55页 「我忘带学生卡了,我保证不把书拿出图书馆……」 陈子靖的回答是耸耸肩。 「你就是把这里的书都装箱子偷出去我也不在乎。」 京余笑了笑,这才缩着脖子通过闸门。陈子靖左右看看,瞧准一个无人路过的空档双手一撑,轻巧跃过闸门。 「和黎湉来写报告?」 京余背起包,手里拿着一叠列印出来的文献。他们先去星巴克买咖啡,学姐明显精神不济却还是强撑着与他寒暄。 「嗯,菲老师呢?」 「他今天在计算机学院那里做交换组讨论。」 此刻排队的人也少,京余先到柜檯要了一杯美式还要加双份浓缩,陈子靖自己点了星冰乐。 京余学姐一拿到咖啡就着墨绿色吸管深深喝了一大口,深褐色咖啡因液体炸弹透过透明的饮料杯肉眼可见地降下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二楼落地窗最里面,靠龟背竹的那个位置。」 「唔?」 「那是整个图书馆最好的双人位,隔着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人工湖,光线也正好。太靠前的位置到了下午三四点日头偏西了光线会变的刺眼,中间的位置靠近大圆桌有人做讨论的话会很吵,只有那个座位最清净,什么都好。」 京余神秘地凑近半步。 「我就把这个好地方让给你一天,还不快去抢位置!」 陈子靖这才恍然大悟,他赶紧双手抱拳朝学姐一弯腰, 「多谢大佬!下次你和菲老师一起泡图书馆提前说一声,我来帮你们抢位置!」 学姐朝他虚虚踢了一脚嗔道 「快滚!」 他拎起星冰乐眉开眼笑地拔腿就跑。 他跑到二楼把位置发给微信美少女战士头像,刚在京余学姐秘传的独家座位脱下风衣挂在椅背上,美少女战士就来了。 陈子靖看得愣了两秒,这么冷的天她穿着一条丝袜,上衣穿了一件宽松的羊毛衫,嘴唇上涂着亮晶晶的东西,脸都冻的两颊通红,头发梳成双马尾,打扮得介于巴啦啦小魔仙和美少女战士之间。她人还未至,香水味先飘过来统治了他的嗅觉,陈子靖头晕脑胀,一时之间忘了要说些什么。 「你……」 美少女战士无辜地朝他眨眨眼。 「室友帮我画的日系妆啊,不好看?」 陈子靖抓过星冰乐喝一点先提提神。 「……平时那样不好吗?」 黎湉委屈地撇着嘴,没精打采地打开包取出笔记本电脑。此时图书馆的中央暖气还没热起来,陈子靖把挂在椅背后的风衣扔给她。 「盖在腿上。」 黎湉乖乖地接过,不忍见她失落的样子,陈子靖把眼光瞟向别的地方。 「那个……今天很好看。」 「是我自己鼻子敏感,不习惯闻香水味。」 对面美少女战士的眼睛映着滑入图书馆清浅明亮的晨光又微微亮起来些许,假装不在意地打开文档。 「哼,又不是给你闻的。」 他们二人一直讨论到暮色四合,京余学姐说的果然不错,从背靠龟背竹的双人位看出去,光线宜人,碧波粼粼的人工湖在夕阳下温柔荡漾。 陈子靖发现黎湉看似腼腆,但许多想法却与自己不谋而合,比如他不屑于做一个中规中矩的从众理论点,例如二战中违反人性的军队屠杀,服从电击实验。他想要一些发人深省的角度,而不只是无意义的对过去人类历史评论总结。这是一个脱离常轨的冒险之举,黎湉听了两眼放光的直点头,他们想要与众不同,难度自然也与众不同,其他小组半天就能做完的报告,他们花了一天用来找资料层层筛选,做了许多无用之功,绕了许多远路。 如果这份报告只是个人作业,陈子靖可以自己一个人去不眠不休的细抠,但看看对面正核对文献,揉着眼睛妆花了一半的美少女战士,他的心里既有同仇敌忾的同袍之情,又有惺惺相惜,也许这份不愿平庸的较真,她是懂得的。 眼看天色逐渐昏暗,陈子靖想了想合上手里的原子笔笔帽。 「今天差不多了,要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吃个晚饭?我看学校旁边新开的那家本帮菜不错。」 黎湉从文献堆里猛然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吃饭……好啊。」 于是他们收工准备走人,此时二楼光滑大理石地面的不远处忽而传来高跟鞋有节奏的哆哆之声。周围埋头苦学的眼镜男女们略带怨恨地抬头望去,陈子靖不以为意,却听闻那高跟鞋声越发靠近。 黎湉一跃而起,惊喜地连盖在膝盖上的外套都忘了捡。 「你怎么来啦?」 陈子靖这才懒洋洋地侧过头看看来人,来人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但似乎决定把他视为空气,只拨弄了一下满头浓密的长捲发对黎湉说。 「来看看你呀,顺便找你去吃晚饭。」 来人明显和黎湉不是一般的相熟,她注意到掉在地上的风衣,俯身拾起来。 「哎呦,衣服都掉了……没见你今天穿这件出来啊。」 「这是我的。」 陈子靖开口,她半弯着身子看向他,目光中带有一丝讶异。 黎湉注意到他的视线,不好意思地介绍。 「嘿嘿,这我播音系女神室友,我的妆就是她帮我化的……欸,正好我们也要去吃饭。」 第56页 女神室友已直起身来,把风衣抚平之后双手递给他。此时陈子靖才得以看清她的脸,他不由自主的联想起钱钟书在围城里描写孙小姐刻薄汪太太时在纸上画出的小象,十个鲜红色尖尖的指甲,一张鲜红的嘴唇,除此之外,其他能令人印象深刻的事物再便什么都没有了。 「何彩焕,你好。」 她瞧他接过风衣,一捋头发气势不凡地自报家门,仿佛这个名字是一句咒语,每个男人听见了之后都该荣幸之至地朝本尊倒头便拜。 「你好,何彩焕。」 陈子靖接过风衣,他一想到晚餐可能会变成三人餐局,竟有些生恼。于是懒得与她按照正常流程交换姓名,索性把句子重新组装一下再原封不动的抛回去。 何彩焕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随后眼睛里又放射出了一种更刺目的光彩。她自己为自己打起圆场,仿佛早已面对惯了这样的场景,做惯了这样的事。 「那我们晚饭一起去吃什么?」 黎湉对两人间的第一次暗中较量一无所知,雀跃接道。 「我们打算去吃那家新开的本帮菜。」 「好啊,正好我也想尝尝。」 她果然打定了主意要当小尾巴,陈子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把脸拉的太臭太长。三人一同起身朝图书馆外走去,陈子靖没精打采的拖行在最后,黎湉在玻璃门前停下脚步回首等他。 「你怎么啦?」 他其实也不知是怎么了,到底自己是恼于何彩焕的出现,还是恼于黎湉这个傻瓜主动邀请室友加入本该他们二人享用的晚餐,于是只得臭着一张脸把风衣往她怀里一扔。 「穿好再走。」 自己则向玻璃门外走去,看到早已等在路口处带着勃勃兴致等待他们跟上的何彩焕,他颇有些头疼。 第31章 其实男性是可以区分出绿茶碧池的,只不过他们大部分会选择保留被勾引的可能性。 新开的本帮菜馆装修着精緻的海派风格,陈子靖提前一天订了一个被半扇屏风隔开的雅间,不会太嘈杂,又能看见舞台上穿着旗袍的老上海歌舞表演,桌子上摆着古董琉璃檯灯。 所以他从没预想过自己会在这么好的环境下臭着脸吃完整顿饭。其实男性是可以区分出绿茶碧池的,只不过他们大部分会选择保留被勾引的可能性。在他们的逻辑里,示好的女生是温柔的邻家妹妹,是被自己魅力吸引的女神,总之是对他们自身魅力的一种褒奖,所以他们永远不会贬义的字眼去描述这样的女生。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他打定了主意勾引黎湉,首先就要放弃自己被勾引的可能性。何彩焕就像个炙热通红,与日月齐辉的电灯泡。 更可恨的是这个电灯泡还不停的说话,她在政务处帮老师打下手,耳目通灵渠道广阔,在学生会也很有人脉,她打趣每一个她们共同认识的朋友和系里的老师,让他的话题没有一个可以登场的机会。黎湉被她逗得笑声不断,陈子靖的脸越来越长,这个登堂入室的无耻蹭饭者夺走了今晚本该由他来担当的角色。后来针对这一点他也做了自省,关于黎湉,他发现自己吃起醋来可以不分男女的。 三人吃罢,陈子靖找了个藉口起身去柜檯结帐,还在等着支付宝完成付款,正走向厕所的何彩焕忽而改变了路径,朝他踩着钉了马蹄铁般的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走过来。 陈子靖还以为她要来和他抢着买单,并准备好了说辞。谁知何彩焕并无此打算,她将一只手搭在柜檯上,侧着身子面向他。 「你要对我的黎湉好啊。」 店里信号差,陈子靖随口应着她的话等待手机连上 wifi,支付宝显示出付款成功的同时,一笔转帐也忽然跳出来。陈子靖点开发现是黎湉,这次她的支付宝头像是百变小樱,转了将近餐费的一半。 此时何彩焕换了个姿势倚着柜檯,一只手撑着下巴,压低了声音故作成熟沧桑的又开口了。 「有趣,说起来我在人文院里的关系也不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你呢?」 他笑起来,把钱再转回去,拉黑了百变小樱。把屏幕按灭扔进口袋里,趁着心情好也朝何彩焕打趣。 「我哪值得听说?还是你如雷贯耳啊。」 何彩焕越发感兴趣,斜着肩膀,整个身子都迫了过来。 「喔?你听说过我?」 他首先联想到李沪生的是「万豪酒店江景房」,但好像这也并不是什么好褒奖,便一笔带过,按下不提。 「那是。」 何彩焕自然是不知他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于是越发会错了意,她用两只手托着下巴,一对超长浓密假睫毛对着他眨啊眨,几乎都能把风扇到他脸上。陈子靖又忍不住顽皮地想,蝴蝶效应里都不需要蝴蝶了,只需要何彩焕跑去亚马逊雨林里多眨几下眼睛,美国整个德州说不定就能被龙捲风们夷为平地。 「让你请我们吃饭真不好意思,要不等一下我请你一起去看电影?」 「好啊。」 陈子靖大喜过望,他直接约黎湉去看电影总是唐突,若是由她室友提出这可就顺理成章了。 见他答应的干脆,何彩焕微微一笑,拿出手机。 「不过我还有个条件,你得把你的微信号给我,我可没多少在文院的朋友。再说黎湉有什么情况,我也好给你通风报信嘛。」 第57页 看着二维码和何彩焕暧昧的笑容交相呼应,陈子靖这才察觉到些什么,这种笑容他再熟悉不过。是一种只不过萍水相逢的情分在一顿饭之后就能被单方面说成生死之交,然后一回头就能到处炫耀说「一个土豪老要请我吃饭」的厚颜无耻,但你还拿这种厚颜无耻没有半分办法。当你进入了他们的世界之后就会按照社会阶级变成他们手下的不同角色,你不必费心去与他们交际,因为他们自会编排出一套能够借用你光环的故事。 于是他沉吟片刻,也换上同款笑容朝她露出一排白牙。 「能被女神室友要微信号是我的荣幸。」 黎湉今天心里有点烦,她拿出笔记本在空白的一页上不停的画各种各样的花。 百合,玫瑰,小白菊……她初中的时候就喜欢画画,还曾闹着想去学素描。但妈妈说这是无用的爱好,不如多做两道数学题来得实际,还怕她玩物丧志,连空白的速写本都不愿给她买。经了这事,黎湉发现越是喜欢的东西,越是要深藏于心才好,若是被人发现,自己那一点点小爱好都会被面临被夺走的威胁。 于是她习惯了在书页的空白处画些花边,一到心烦意乱时尤其喜欢这样。让她心烦意乱的主要对象就坐在她的左手边,似懂非懂地皱着眉,看着从她笔下宛如有自己生命般涌出的一连串花。 「你怎么了?」 黎湉朝他歪着头笑笑,女生是一种只要想隐藏情绪就可以滴水不漏的动物,或者说她可以自以为滴水不漏。 京余学姐终于打开麦克风。 「从众试验的小组报告何教授已经都看过了,他表扬大家从各个角度对从众行为进行批判性思考很好。」 虽然经历过了和研究生们一起 clubbing,一起喝酒,甚至是当着他们的面和菲利普老师跳舞的疯狂星期三之夜,当京余摆出严肃代课学姐姿态时,台下所有人都还是不敢造次,刷刷一片笔记声。 「大家大部分都引用了纳粹主义、电击实验和斯坦福监狱实验,这都很好。不过比较新颖的角度是黎湉和陈子靖小组的从众报告针对当代社会问题进行了总结,他们小组报告的题目叫做《社交媒体中的从众洗脑术》,下课大家可以去问他们借来参考一下。」 黎湉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学姐提起,整个世界暂时扫去灰暗,在她眼前欢欣鼓舞地炸开了朵朵烟花。 她就知道这是对的,她和陈子靖并没有纠结于从战争史料里引用极端案例,而是选择关注眼前社会潮流问题。陈子靖思路天马行空将从众理论运用在不同时事事件,她则负责查询资料辅以佐证,最终这篇报告兼具了新颖跳脱与学术严谨。 她似乎看见京余朝她赞许地点点头,随后打开幻灯片,第一页亮起白底黑字的一贯直男风格的 ppt。 「——而这也是我今天想说的,这节课让我们基于从众行为的原理进行拓展思考来作为这个模块的总结。」 现代社会是怎样让我们不够快乐的? 第32章 心理学反鸡汤联盟上线 「仔细说起来,我们身处在一个充满了便利高科技的时代,十五世纪中期的欧洲贵族们日常生活都不及现代一个普通人来的更为适宜。但为什么当我们打开社交媒体,却发现很少有人说自己是完全快乐的呢?」 幻灯片切换,这一张挂了几条来自学校论坛的留言,黎湉知道他们心理系的网站上有一个树洞区,欢迎本校学生匿名公开留言一些心理问题,由心理系师生们回复。 「我是新闻院的,每次表演系或者播音系有表演我去跟报导,看到腿长人美的小姐姐我就会觉得自己是卑微本卑,最近在考虑也去割个双眼皮。」 「不喜欢系里的氛围,想转系,但目前还混在商科因为商科是一个非常热门的专业,毕业有机会赚钱。我好像总是喜欢做一些跟随社会潮流的事,如果有一天哲学系能赚很多钱或者有很高的社会声望,那我也会去哲学系。」 「呼吁心理系上线,上个月讲了「撩男大法」课的讲师能不能再行行好为男同胞也普及一下心理学知识?比如「贫困吃土男怎样找到女朋友」或者「妹子会不会喜欢上没钱屌丝?」或者直接点告诉我穷逼别妄想了,好好赚钱再做脱单梦吧。」 「我们暂且将这这些总结为三样在当今社会中得到重视的特质——即『颜值』、『财富』、『社会声望』,正是对三项特质的追求困扰着这三位留言者。」 随着雷射笔的切换,新的一页幻灯片上出现了画面,对应『颜值』的是许多张被乍看起来如同复制黏贴的挺鼻子尖下巴自拍照。『财富』是许多截自 ins 上之前流行的炫富摔倒图,夸张欧美范的网红们面部朝下,假装从豪车上摔倒,周围铺满「掉落」出来的奢侈品。对应『社会声望』的则有些娱乐成份,由无数段截取自霸道总裁小说的文栏位落图片组成「慕容银河走进会议室,所有人都站起来鞠躬大喊『总裁好!』」「欧阳宇宙大手一挥『女人,我要整个江山跪在你我脚下』。」 看着这些荒诞不经的桥段,众人哄堂大笑。黎湉笑过之后忽然想起意识心理学中的一条理论:越是能够引人发笑的东西,人们对其印象越是深刻。所以说评价一堂课好坏,最科学的标准应该包含听众们发出笑声的次数。京余学姐这样的刻意夸张会不会也正是遵循了这个道理呢? 第58页 黎湉再次把注意力拉回讲义,听她继续说道 「这就是当今社会最受追捧的三项特质,去书店看看泛滥的成功学指南,教你变美的微信公众号,中小学生写的玛丽苏网文『千金大小姐我从 9999999 米的豪华钻石大床上醒来』,人们已经被深深的洗脑,因为主流社会价值观觉得,一个人必须具有颜值、财富和社会地位才能够算的上是成功的。那么问题来了——当一个个体生活在社会舆论环境中,他的价值观会出现何种程度上的从众行为呢?而社会主流价值观又会对个体产生怎样的影响呢?我希望你们能在下面十分钟里讨论一下,然后从辩证的角度举例说明一个当代社会现象。」 京余干脆的止住话头,按灭录音设备。上一秒还寂静无声的阶梯教室里霎时间七嘴八舌汇成一阵嗡嗡声。黎湉与陈子靖早就在写报告时对这个问题讨论的非常彻底,再无任何新观点可多说,于是她竖起耳朵,眼睛跟随着走下讲台的京余学姐的脚步凝神听其他各个小组的反馈。 黎湉发现大部分小组都不能找出一个具体例子,而是充满谴责的单向思维如「拜金女向金钱屈服接受包养」是一种对社会主流财富价值观的从众,「整容变成芭比人」是对颜值从众之类。这些例子不能说不好,但在她看来不够具有独立的批判性,太过单一。 他们都是心理系学生,至少这个科系的目标是让他们了解心理学,甚至培养他们成为合格的心理医生。黎湉觉得除了会站在道德高地做士大夫慷慨激昂状之外,更重要的其实是思考一下怎样才能使个体真正地感受到快乐。因为这才是一个心理师最需要懂得的事,如今社会上不知道如何让自己快乐的人太多了,心理师必须帮助他们清理出一条通向内心平静与满足的路径。而从自己的道德观出发去批判他人的做法并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换句话来说,心理师需要接受一切存在的事实,不加批判地去理解,去共情,并不是企图把每个人都挤进普世价值观的模型。 就像阿尔弗雷德 阿德勒所说,尊重就是遵循所有个体原来的样子去了解所有个体。 京余听完了全班的回答,她不断启发每个小组再拓宽别的角度着落到实际现象上思考,她从阶梯教室的最左边绕到最右边,此时正好走到最后一个小组,黎湉和陈子靖坐在最靠近讲台的第一排。陈子靖露出一口白牙朝她坏笑。 「学姐,头还疼吗?」 京余板起面孔拿出学姐威严。 「我警告你啊,再说与课堂无关的话看我下课不捏断你的手指头。」 陈子靖装模作样地倒吸一口冷气。 「好啦好啦,我闭嘴就是。不过黎湉代表我们小组有话要说,之前我们在写报告的时候她就提过一个很棒的观点。」 「呃……也没什么。」 被他猝不及防地推出去,黎湉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他伸出手,像只猫一般亲昵地挠了一下她的马尾辫。 「哎呦你就说吧,学姐又不会吃了你。」 她这才鼓起勇气开口。 「嗯……我想到的例子是反现代主流的鸡汤文化。」 「我觉得主流价值观鸡汤价值观正在试图塑造出一个标准的模型,让所有人都在无意识中拼命向其靠拢。但这个模型其实是虚幻的,是忽略个体差异的。比如女性鸡汤里吹捧女性应该『健身』『旅行』『读书』。」「 随着想要阐述的观点逐渐清晰起来,黎湉逐渐聚集起自信,脸上流露出几分笑意。 「打个比方来说,我就是一个很宅很宅而且不爱动弹的人,我不喜欢去健身,也不喜欢去离家远的地方……但这些主流鸡汤总是给我焦虑,身边跟随这些鸡汤的人也给我焦虑,我屈从于从众压力,最终办了健身房卡还去健身房,但这所做的这一切并没有让我快乐,反而让我每天都越过越焦虑……」 「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这一点来反问自己『大多数人追求的就一定是能够让我幸福的吗?』宅在家里让我很舒服很有安全感,那我为什么要放弃让我能够获得快乐的生活模式而向普世价值观从众来祈求快乐呢?这无异于南辕北辙。所以我认为真正有智慧的不从众就是——我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发现做一条咸鱼使我快乐,那么我就做一条咸鱼。」 她把最后一个字说完陈子靖就站起来率先鼓掌,坐在他们周围听到这番话的同学们也心悦诚服地加入,最后带动那些没听见的人,他们不甘被剩下,于是也莫名其妙的跟着拍手,没想到她这一席话又激起了一个小型的从众。 就连京余学姐也边点头边鼓掌,鼓掌之认真连自己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在地都未曾察觉,陈子靖捡起手机还给她,她随手再塞回口袋里走向讲台开始做本课结语。 「其实我们每个人每天都生活在社交压力之下,正是因为这社交压力使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学会了从众,因为群体通常会惩罚或抛弃不同的人、打破规则的人。为了不被自己的族群孤立、藉助群体的力量生存下来,我们别无选择,只得下意识地随波逐流。」 黎湉感觉到学姐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 「但在座的各位都是 20 世纪接受高等教育的研究生,是有着独立思维的个体,有不轻易向社会主流统一价值观屈服的能力。你们要始终记住批判系思维是你们的武器,你们不该从众,抵制刻奇,在当任何人对你们说『大家都是这样做的』时候,你要用理性的声音高声反驳回去『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并不代表着这就是真理!』」 第59页 黎湉忽而悟到也许这正是她想要说的、盼望说的、必须要说的,只是借了从众实验这一章节而找到了藉口。 在她为他们代课之前,每个人都以为何教授门下唯一的女博士生京余必是一个日夜生活在书本里,古怪孤僻的人。国内社会价值观也普遍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女生会对这样枯燥的学术生活甘之如饴,作为一个女学术人,她没有一项特质能够与普世价值观中的「理想女性」沾边,她选择走的是一条并不是大多数女生愿意走的道路。 但也许正因为这份热爱吧,于是生出了这股不肯从众的力量。 果然,所有人都被京余发自肺腑的激昂言辞所打动。 「我鼓励你们好好思考自己真正值得前往的方向,不要害怕去做一条自由而无用的灵魂。」 教室里四十八双手拍起来,掌声雷动。 下课了,黎湉心中还因为学姐的一席话而激荡不已,她正想起身与正在讲台旁边回复消息边收拾讲义的京余再聊两句,陈子靖却拉住她的袖口。 「别去拖人家时间,人家等下有个约会呢。」 被他这么一阻黎湉开始从讲课中回到现实,心里那种烦躁不安又捲土重来。 「你怎么知道?」 陈子靖并不正面答她,只是一脸神秘地坏笑。 「我就问你想不想去看京余学姐约会呀?」 黎湉下意识瞪大眼睛,连自己还在恼着这个混蛋都忘了。 第33章 霸道总裁在线看相 昨天有一小段过渡忘记放出来了,已更新在上一章,太抱歉了也不知道好说啥,在这里给大佬拜个早年吧。 「餵。」 白疏喝着自己的鸳鸯丝袜奶茶,对坐在身边的男人扬了扬下巴。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因为这星期六白疏接了一个新家教,所以今天找了个藉口翘班一天的男人脱下西装,换上皮制夹克外套潜入他们校区来找她,白疏嘲笑他这是每个老男人心底摇滚梦的回光返照。 此时他点的饮料来了,白疏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每每觥筹交错中只喝单一麦芽威士忌的大叔,私下里最喜欢喝的不是巧克力就是阿华田。 「唔?」 大叔满足地喝了一口热气蒸腾的甜蜜褐色饮料。 白疏给他看自己刚刚收到的微信消息。 「我叫京余过来了,她最近交了一个男朋友,那个人是杜塞道夫大学来我们学校做交流的访问学者,搞统计学的。」 乔栋喝着饮料眼睛都不抬。 「外国人?」 「中德混血,中文说的可好了。」 白疏从盘子里切了一小块鸡蛋三明治送进嘴里。 「所以啊,你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让她知道从你阅人无数的商业眼光来看这人怎么样。」 许是黄灿灿的鸡蛋勾起了食慾,乔栋一边伸出刀叉去切,另一边毫不留情地戳穿。 「是你想知道这人怎么样吧。」 白疏赌气地把他的刀叉从自己的三明治上拨开。 「那不是正好,你就把自己当成招人的 hr,好好看看这个应聘者有没有潜力嘛。」 「hr 相人是看对方的工作态度,还有没有潜力……你是要我算算他能不能当上你们学校校长还是回去以后能不能选上德国总理?」 吐槽归吐槽,为了吃到鸡蛋三明治,大叔还是选择了从善如流。白疏满意地亲自为他把三明治切成小块来以示奖励。 「他们现在在来的路上了,要不你先把技能预热起来? 在他们南大校园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吃在电脑院,爱在人文系」,虽然他们人文院男女比例严重失衡,但毕竟抵不住工程系计算机系的光棍联盟基数大,港式茶餐厅此刻坐满了约会的学生情侣。 「你就从先分析那个男生开始。」 白疏调皮地悄悄用餐叉隔空虚虚一指他们正前方的卡座。只隔着一个靠背的卡座两边坐着一男一女,面向于他们的男生显然是在赴一场约会,戴着眼镜,身着菸灰色高领毛衣,抹着发蜡的短发根根分明,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颇有眼缘,耐心细听可以听清二人之间的对话。 「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那位看不见正脸的女生似乎有些害羞。 「呃……我喜欢看动漫。」 男生架起双手,若有所思。 「动漫啊……我初中的时候也看过一些。其实日本动漫很能够反映这个民族的特质,我曾经拜读过美国人类学家鲁思 本尼迪特的《菊与刀》,里面对大和民族的文化剖析的十分精彩,里面还论述了这个民族的战争观和皇室文化……」 女生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乔老闆吃着鸡蛋三明治,看都不看便惜字如金地吐出两字。 「不行。」 「说出理由。」 「那个男的是个自恋狂,他鄙视那个女的,但又需要她来崇拜他。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哦?怎么看出来的。」 也许是识人断物已成了自动反应的本能,习惯了直接抛出结论的乔老闆想了几秒才组织好语言。 「那个女生明显不懂什么日本民族精神,他就是为了显摆,说一堆有的没的就是故意不让她觉得自己能够和他平等交流。他看起来像是在寻找精神共鸣,但其实你要是现在走过去用人类学怼他一脸,他一定恼羞成怒地找把叉子捅死你。」 第60页 虽然乔栋所说的正是白疏所想的,但她还是故意托着下巴反问。 「那我也总是给你科普人类学,我岂不也是不想让你和我平等交流啦?」 乔栋就着吸管一口气喝完了阿华田。 「真正以分享为目的的对话会把对方不了解的东西解释的尽可能的简单易懂,所以但凡在一个融资会上某个项目的介绍老是中英文混用或者拽一堆经济学术语把人听的云里雾里的项目都不要考虑。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是想绕晕了你好骗你的钱。有潜力的项目都会准确清晰的告诉你他们的目标市场、他们准备怎么迎合目标市场、他们的策略是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就会把每一步都和投资人共享。」 「那我们右前方那对呢?」 白疏叫过服务员再要了一杯阿华田,不动声色地怂恿乔栋继续讲下去。右前方卡座里也是一对男女,这位寸头男生明显比上一位话少,从白疏的角度可以从背面看到短发女生华丽的长链耳环,轻轻搭在下巴上的手指间戴着一款大学生中流行的施华洛世奇恶魔之眼,手腕上还套着一个缀满了珠子的潘多拉手镯。 「你为什么喜欢喝姜撞奶呀?」 女生试图找些话题。 男生像是网络不好还没完成缓冲,侧着头想了半天才说 「因为很暖和。」 女生不死心,继续找话题。 「是吗?我倒觉得姜汁太辣了。我上星期感冒的时候室友让我喝姜茶我都是拒绝的……」 男生点点头,显然没接住女生抛来的谈话切入口。女生只好尴尬地笑笑,拿出手机假装回消息其实在刷朋友圈,男生也掏出手机,见她不再注视着他时才偷偷瞧着女生低头回消息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慢悠悠地开口。 「我……喜欢收集手錶。」 女生果然为他突然打破僵局而惊喜,又抬起头来抓住这个话题想继续聊下去。 这一对对情形几乎是上一对的相反,乔栋这次倒抬眼瞧了这个男生一眼。 「怎么样?」 阿华田来了,白疏插好吸管双手推到他面前。 乔栋吹了吹热气,不紧不慢。 「这个人很普通,没什么好说的。」 「那我们假设他是你女儿的男朋友人选,你会贊成圆圆和他交往吗?」 乔栋撇撇嘴对这个问题回以不屑。 「没人配得上圆圆。」 白疏仍不死心,眼珠一转换了种话术。 「那就假设我踹了你,去找新的男朋友,你帮我相看,这总行了吧?」 「嗯……那我可得认真一点。 这个古怪的中年大叔不仅没被她的假设激怒,反而饶有兴致起来,连儿童饮料都顾不上喝了。 「你记住啊,一定要像找合作伙伴一样找终身伴侣。你说说找合作伙伴最重要的是什么?」 「忠诚?」 乔栋摇摇头,露出一副「小姑娘还是太嫩了」的老父亲笑容。 「不,是自信。」 「我说的是自信,不是骄傲也不是自大。足够自信的人才能对自己做出的决策负责,不会在做出错误决策的时候就找藉口把脏水往对方身上泼。我不敢说自信的人一定负责任吧,但不自信的人一定不负责任。你想想,他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还能指望能相信他?肯定合作到半路翻了船就把你扔在阴沟里。」 他说着从玻璃杯里顺手取出吸管,用尖的那一头点点板寸男的方向。 「你看他,明显缺乏自信。不说话绝对不是因为他内敛,主要是没有底气,多说一句话都怕掉面子,怕被女生瞧不起。和刚刚那个话痨一样,这俩人自尊心又强又脆,主要是因为都太年轻了,等大四实习一年就好。」「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一个人是否自信』是在两性关系中是最重要的一点吗?」 「不能算最重要,但绝对是要不要和这个人交往的重点。」 的确,女生缺乏自信会无止境地将自己的全部投射到对方身上,依赖于恋爱对象的反馈,没有安全感,纠缠不休,一天问一百遍「你还爱不爱我了?」最终将恋爱关系变成一场灾难。而缺乏自信的男生为了维持脆弱的自尊,则会将经营亲密关系时出现的问题全都找藉口归咎到客观问题身上,比如现在社交媒体上吐槽不断的一个现象——男生在分手之后装作大度地说「我知道你嫌弃我穷,祝你找到更好的。」没有自信的人们正因为辛苦地背负着自己的低自尊前行,所以一有机会就把所有的问题都往他人身上推,绝不停下思考是不是自己又什么错了的地方。在耗尽了对方耐心之后还能占领道德高地去指责——「我就知道这世界上没什么无条件的爱」。 白疏在心里把他的话又细细咀嚼了几遍,这个人就像是有个遥控器,他可以选择不说话或者不正经说话,但一旦他决定开口说些什么,他的角色可以瞬间介于尤达大师和功夫熊猫的浣熊老师之间,总之就是带着一身江湖气质的灵魂指引。她偶尔会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爱这个喝着阿华田的中年大叔,但也许就是这些时刻待在他身边,就像是风雨飘摇的丛林社会中搭建起了一座小小树屋。 不过两秒之后白疏就决定永远不告诉他自己内心经历的荷尔蒙涌动时刻,出于孩童般的叛逆,她越是欣赏,就越是忍不住故意要刺刺他。 第61页 「现在说的那么头头是道,自己怎么没找好『合作伙伴』呀。」 乔栋果然受刺,嘆了口气无奈笑道。 「是啊,第一次没经验。现在又和你这么个嘴坏脾气差的搅合在一起,真是当局者迷。」 白疏正想乘势再讽他几句,只见京余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正朝他们的卡座走来,她带着一身上海初春的寒气,半埋在围巾里的脸却是红扑扑的。 「我下课才看到你的消息。」 一个服务员正在为寸头男生的卡座上餐,京余一时绕他不过,便隔空对他们说。 白疏见她一人,也隔着喊回去。 「那位呢?」 「在看餐牌呢。」 京余往门口点餐檯望了望,白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超过平均身高许多个头的后脑勺正伸长了脖子定洋洋的打量着餐牌,身为点餐员的广东阿伯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为他耐心地解释。 「叉消(烧)奏似一肿(种)猪拗(肉)啦。」 站在他身后排队点单的每个人都在白眼乱飞,京余无奈的耸拉下眉毛。 「他对港式点心不熟,正在决定自己要吃什么。」 他应该是对每种中餐都不熟吧。 白疏压下腹诽,在排队点餐的人发生暴动之前赶紧挥挥手让京余去帮忙。正在此时白疏注意到店里又多了一对学生情侣,估计是和京余他们前后脚进店里来的。女生梳着马尾辫清秀干净,身穿黑色牛仔外套的男生望向他们的卡座两次,白疏不知怎么的觉得那对儿情侣有些特别,她不由自主地拉了拉乔栋的衣袖。 「喂,热身活动的最后一对儿吧,你看那里。」 乔栋叼着吸管瞄了一眼。 「呦,看人家小哥哥长的好看?」 「才不是。」 略有些怪异的是那对情侣坐在他们斜右方最里一间卡座,明明只有两个人却都坐在一侧,抬头即可迎面对上白疏和乔栋的方向。 乔栋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份怪异,他不动声色地 45 度角拿起菜单假装研究,而对面的男生也拿起菜单,几乎用了差不多的姿势半蒙住脸,而旁边的女生倒是一脸认真的在餐单上勾勾画画。女生选完点心,看样子正要起身去点餐处,男生无声拉住她摆了摆手,连头都不朝门口向转一下,与一位相熟的传菜阿嫂打了个招呼把餐单递给了她。被拉住的女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也打着手语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得到男生同意之后缩着脖子,刺熘一下几乎是小跑着从走道里蹿了过去。 男生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此时传菜阿嫂拿着 pos 机来了,看得出男生情商很高,顺嘴夸了几句她那印着史努比的新袖套就把阿嫂说的眉开眼笑,无怪乎能得到免于排队的特殊待遇。他直接从牛仔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卡便刷,连钱包都不用。 白疏看得有趣,顺便看一眼身边的乔栋,却发现他看得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怎么了? 乔栋把十指交错在一起,微微眯起眼睛。 「他刷的那张是运通招行的黑卡副卡,这意味着主卡的持有人在指定银行存款至少两千万。」 白疏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有一张主卡。」 他玩味地注视着黑衣男生的卡座,显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第34章 有神经学研究证明,喜欢你的人在望向你时会自带美瞳效果 「不好意思,他实在是太麻烦了。」 终于点完餐,京余一边道歉一边拉着菲利普坐进了卡座,白疏和乔栋不约而同地扬起脖子打量着这只庞大的混血日耳曼。 「对不起,我叫 philip rivière,叫我菲利普就行,你们好。」 而这只混血日耳曼还不肯乖乖坐下,他抱歉地摸摸后脖颈,伸出手来与要与他们庄重地做完全套初次见面仪式。 乔栋下意识伸手去握,却发现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身高差距实在太大,于是也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握手。 「你好,叫我老乔。」 白疏只得站起来,懒洋洋伸出几根手指拉了拉。 「人类系白疏。」 流程走完了,菲利普这才点点头,心满意足地和两人一起落座。京余看了看这奇妙的组合,在这个卡座中坐着她的友情与爱情,于这个小小的茶餐厅里,她就拥有了整个圆满的人际关系宇宙。 「来上海吃的还习惯吗?」 这个总令她琢磨不透的老江湖和颜悦色地展开一个话题。许是第一次面对娘家亲友团,菲利普绷着标准七分坐姿,背都挺挺直。 「吃的习惯,就是看不太懂餐单。」 白疏正咬一口灌汤包子,被他严肃耿直不做作的回答笑地烫着了嘴。 「有些餐馆有英文翻译的呀。」 「是的,有些翻译很奇怪。」 这个中文字正腔圆的外国人苦恼道。 「我刚来的时候学校请我们在一家本帮菜馆聚餐,我看到有一道菜叫『squirrel fish』,请问什么是松鼠鱼?是中国才有的一种特产鱼吗?」 在坐的三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都笑起来,乔栋好心解释。 「这是一道苏州菜,正确翻译的话应该是 sweet and sour mandarin fish。」 京余没想到乔老闆还能张口就来翻译一道地方菜名,她看了白疏一眼,发现白疏也正望向他秀眉一挑。菲利普对两人的细微表情变化一无所感,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 第62页 「原来是这样,我在吃的时候有点不确定是在吃松鼠还是在吃鱼。」 这句话自然又引来一番笑声,文化差异永远是最好的笑料。 白疏笑过之后打趣道 「你现在有京余啦,以后再看到什么 husband and wife lung slice夫妻肺片或者 ants on the tree蚂蚁上树就不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吃什么了。」 眼见菲利普对白疏嘴里报出的两道菜名又显露出了深深的困惑,京余赶紧给他碗里夹了一个刚上桌的奶黄包子来分散注意力。 「快别逗他了,否则他等下要回去和交换组里的人说『不可思议的中国人!他们除了桌子什么都吃!』」 三人又一阵大笑,为了开启下一个话题,乔栋做起了所有中国人面对老外时都会做的同一件事——夸奖菲利普的中文。京余相信哪怕菲利普只会说「谢谢」「你好」「再见」,都会有无数好客的国人夸赞「你的中文真好」。那是掌握了世界上最艰深语言的人对尝试者的一种居高临下的 nice,大人对孩子鼓励的宽容。 「你的中文发音很正啊,和本地人没什么两样。」 菲利普显然不知道这「有朋自远方来,我一定要 be nice」的夸奖套路,他不好意思道 「我的母亲是上海人,她从小教我说中文,但我还是『洋泾浜』。」 乔老闆笑了笑,夹起一个奶黄包放进白疏的碗里随意问道 「那你的父亲是……我听你说你姓 rivière,这好像是个法语姓氏。」 京余向女朋友的方向暗暗投去一个眼神,但见白疏也顿了顿去夹奶黄包的筷子。菲利普对两个女生间的信息交换继续一无所知着,他只负责对所有抛来的问题诚实作答。 「是的,我的继父是出生在萨尔州的德国人,祖上是法国移民,我是跟着我的继父姓。 「那你的生父……」 「有你这样上来就盘问底细的吗?人家西方文化可讲究隐私了。」 乔栋还没说完就被白疏拍了一下肩膀嗔了几句,她的眼光适时地瞟过去,对菲利普温和道。 「别听他的,不想说就不说。」 果然,菲利普听了反而更要坦荡,乖乖落入她以退为进的圈套里,不知千变万化的中国兵法始终是西方人的一大弱势。 「其实没什么,我听我母亲说她是在英国留学的时候遇见我的生父。后来她带着我去德国找他,但最后又放弃了,就在柏林定居下来和我的继父在一起。我的继父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们相处的很好。」 白疏适时取过桌上的白瓷茶壶给他的杯子里倒茶,朝京余暗暗使个得意眼色,继续话术他。 「那你母亲可真是位了不起的女性……你母亲有几个孩子呀?」 「除了我就没有孩子了,倒是继父和他前妻有两个孩子,但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这顿饭吃的可谓是愉悦而融洽,乔栋擅长找话题,白疏负责偶尔圆场,京余眼见着他们默契十足地搭档在一块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联手把这个天真耿直的外国人家庭背景祖宗八代都挖了个底朝天。后来白疏又做知心大姐姐状扯了些有的没的,比如「你会不会做菜?」「都会做什么菜?」「以及京余能不能去家里蹭饭?」,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得意洋洋地朝她眨了下眼,这个贴心的闺蜜僚机连未来可能的备选约会地点,形式都给她安排好了。 眼见天逐渐暗了下来,这顿晚饭也吃到了尾声,白疏笑吟吟问他们二人有什么活动安排。 菲利普似乎没有明白这句问句的内在含义,耿直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 「晚上八点到九点这段时间我一般用来读一些新的 ai 研究报告。」 京余感受到他们二人不约而同拿出了看生活大爆炸里看谢耳朵的目光,乔栋笑了两声慢吞吞打趣。 「德国人就是不一样,你是每天都会有一个几点该做什么的 schedule 吗?」 果然,菲利普郑重地点点头,似乎空口无凭不足以证明自己强迫症到了何种程度,他还拿出手机找到一张精确到分钟的中文时间表。乔老闆接过手机,逐条看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递回去。 「要是部门里都是你这样的日耳曼钢铁战士,挤进 500 强就不成问题了。」 这个社交困难果然不知作何应答,只会为难地嘿嘿直笑,白疏适时接过话头朝京余使了个眼色再道。 「好啦,河流博士。既然你看文献的时间快到了那我们也就不留你了,等下我们和京余还要去泡吧蹦迪唱歌看电影,估计会挺晚的。」 现实版的」菲耳朵」果然又被这一连串的「泡吧蹦迪唱歌看电影」给绕住了,他也许在大脑中地统计学区域迅速的计算过这一连串项目每个需要花费的大概时间,有些困惑于他们怎么能在一个晚上做完这么多事情。白疏又趁势追加道 「你要愿意也好跟着来嘛,不过我和京余还要去做个美甲美发接睫毛,你就和老乔一起坐在门口等一下咯。」 乔栋默契接茬,露出标准资本家阴笑,搓着手颇为入戏地做传销状。 「哎呀,这样正好,让我们有时间讨论一下,我们正缺少你这样的人才」 果然可怜的粗神经钢铁直男浑身打了个冷颤,颇为为难的转向京余。 「呃,要不然等你结束了告诉我位置,我来和你一起走回去。」 第63页 眼看他上钩,白疏赶紧保证。 「不用,我和老乔会送她回家的。哎呀,现在八点快到了,我们可能还要再留一会儿,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你的时间表。」 菲利普还有些犹豫,夹在完成时间表和约会对象之间左右摇摆,京余朝他点点头,准许了他的告退。他这才起身穿好大衣,又朝白疏和乔老闆伸出手,二人只得也站起身来完成再握手道别仪式。京余退出去让他侧着身子挤出卡座,再坐下时白疏伸长了脖子压低声音对她说。 「别回头!看着我假装说话。」 直到门口方向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她这才放松下来,满脸神秘。 「他又回身看了你两次,在店门口还停下再看了你一次。」 「真的啊?」 听她这么说,京余也洋溢着粉色泡泡地笑起来。 「我最近看了一篇神经学方向的论文,人的瞳孔在受到刺激之后会自动作出反应。所以从神经学的角度上来说,要判断一个人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你就只需要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瞳孔是扩大了还是缩小了。人会说谎,但副交感神经不会。你这个德国小哥哥都快把自己的瞳孔扩大成加菲猫了,至少我能确定他非常喜欢你,剩下的就是看他这个人怎么样。」 白疏往沙发上一靠,盘起双腿端出导师姿态。女性在陷入一段恋情之前,周围的同性朋友都会一夕之间完成从闺蜜到两性关系专家的身份转变,在初期偶尔还会兼职看相。只不过这次看相的任务被外包了,只见白疏秀眉一挑,转向乔栋。 「喂,你觉得呢?」 乔栋正吃着一块半凉了的马拉糕。 「挺好啊。」 白疏踹了他一脚。 「说具体,找你来不就是帮胖头鱼在线看相的吗?」 半截马拉糕没夹稳掉在盘子里,乔老闆哀怨地看了难缠的女朋友一眼,索性放下筷子交叉起双手,摆出瞎子看相的专业态度。 「是个老实人,他今天的 schedule 表上从四点开始写『一个小时,计算机校区坐车到人文院。ps:接京余下课。』,还有『和京余约会』五点到七点,你看,现在都已经八点了。」 京余都不知道她是应该开心他多给自己匀出了一个小时,还是应该生气自己 date 了一个德国火车时间表一样生活的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唯有白疏没心没肺地笑到前仰后合,擦擦眼泪感嘆。 「要有个男人愿意为我坐一个小时的校车进城,我一定二话不说嫁给他。」 「可别这样说,计算机院的小伙子听了吓得都不敢进城了。」 乔老闆一边不紧不慢地和小女朋友互相语言伤害,一边再次夹起那半块马拉糕。 「不过像这种强迫症也说明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就是凡事他都会按照自己的一套规矩来。」 「欸,这怎么说?」 京余虽然身为心理学博士生,但对涉世颇深的桥老闆还是敬畏三分。她知道久处商场之人的识人本领不同于每一条都能辅以理论佐证的心理学,这些老江湖们靠的是往来人群之间的经验累积,高段位者可能只是轻飘飘投去一眼便能对其人性格中的优势劣势一目了然,是一种精准到诡异的直觉。 她赶紧拿出谦虚求教的姿态,双手给大佬倒茶。乔栋也不拿架子,双手接过白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 「他心里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事的衡量尺寸。这有好的一方面也有坏的一方面,好的一方面来说他决定和一个人在一起了就不会再想别的,坏的一面来说就是他会有很固执的一面,你可能在一些事上很难去说服他。」 这真是再对也不过了,京余苦笑着把第一次 date 时菲利普告诉她自己每天晚上准时检查社交软体的故事说给了白乔二人听。两个人听得目瞪口呆,白疏忍不住教她。 「你傻啊,男女之间的问题哪能靠谈判?你要去润物细无声地去磨他,让他在潜移默化里把你的规则变成他自己规则中的一部分。磨合相处不就是这样吗?你为我改变一点,我为你改变一点。就像我和老乔说了多少次我不想他抽菸,他就背着我在外面抽,躲在厕所里抽,抽完了还记得随身带瓶玫瑰花味漱口水……」 边说着白疏边横了他一眼,乔栋尴尬地干咳两声总结道。 「总之是个挺好的人,你们俩挺配的。」 京余红了脸,正在搓搓手想再说些什么时,斜右方的卡座传来一阵玻璃器皿跌碎的响声,半个餐厅的人都举头望去,原是一位服务员不小心滑了一跤,把一托盘的饮料全都摔了出去。金桔柠檬茶和鸳鸯丝袜混合成一股洪流四处流淌,卡座里的男女触电般站起了身。 他俩不站起身还好,一站起来京余瞥见他们不由得脱口而出惊呼道 「你们……」 二人闻声抬起头来,脸上同时闪过被当场拿获的窘迫。 第35章 一个富二代对奢侈品的定义 陈子靖在寝室的床铺上醒来,在单人床有限的空间里缩手缩脚地伸个懒腰。他父母觉得的本科时期的八人间宿舍太过简陋,所以他一直走读。在如今研究生的双人宿舍之前都没有住过宿舍的经历。 原先他还真不习惯一睁眼就看到白晃晃的天花板离自己那么近,睡得离地面这么高,总是怕晚上一翻身落下去摔死,而现在倒也习惯了每天晚上起夜时先摸摸梯子在哪里。cg 动画系的室友李沪生虽然和他作息习惯不同,但戴个隔音耳罩睡觉便各不相干,相处起来倒也不费事。 第64页 当然,陈子靖对这个室友最满意的还是他嘴严,并不是说长道短之人。 第一天到学校报导,他自己只收拾了一个双肩包,陈太太就帮他准备了三大旅行箱加一个登山包的行李,陈子靖至今钦佩瘦小的老妈蹭蹭蹭瞪着高跟凉鞋,身型像只灵猴般爬了五楼找到他的房号,给他把自己自作主张从家里带来的各色衣服挂进衣柜里。「这件西装我给你带来迎新晚会上好穿。」「这件卫衣我给你放这里了。」「哎呀你们宿舍的衣橱也太小了,裤子都只能叠着放了,你穿之前记得自己熨一熨……下回我帮你把挂烫机带来。」 陈子靖不堪其扰,他看着母亲精力旺盛地忙活来忙活去,还张罗着给他沖电卡。她霸道的不让任何人插手,自己亲手把床上铺下擦了又擦。正在她擦第二遍写字檯时,陈子靖一抬头发现一个瘦长的身影面露惊讶地站在门外。他背着一个背包,手拿一个巨大的塑料编织袋。 「请问这是 508 号吗……」 倒是陈太太率先反应过来,丢下抹布擦了擦手热情地迎上去问候。 「你好你好,你是小陈的室友吧?」 男生懵懂回答 「呃,因该是的……阿姨你好,我叫李沪生。」 陈太太笑得脸上漾出了花儿,代表儿子抓住新室友的手握了又握,倒比陈子靖还要兴奋。 「小陈这人一向邋遢,你以后可一定要多担待啊。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这是我的微信号,这是他爸爸的微信号……」 叫李沪生的室友愣怔怔地也拿出手机,陈子靖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冲上前去用手挡住二维码。 「千万别加她!妈,你能不能克制一下。」 陈太太这才悻悻地收起手机。 「这我不是怕你有什么事小李联繫不到我吗?」 陈子靖直把她往外推。 「你放心,有事也不会联繫你的。你快去找老陈吧,他给我发微信说宿舍区停不了车。」 一边被推着往往门口走,陈太太一边哀怨。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好歹……至少让我们请小李一起吃个饭嘛。」 「他是我室友又不是你室友,好了好了听话先回去啊,我周末回家吃饭。」 陈子靖半哄半劝,终于把母亲送了出去。他像在家里一样习惯性甩上门,陈太太也在门外像在家里一般像只尖叫鸡一样直着脖子提高了声音嘱咐。「那你自己把自己衣服理好!最近天冷了别忘了把羽绒服拿出来,我给你抽成真空的放在那个紫色大箱子里了!运动鞋都在第二个箱子里!」 听到整条男生宿舍的走廊都回荡着她高亢的女声,陈子靖背靠着门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说来也是费解,他十一岁开始就每年飞去各个国家参加为期几个月的夏立营,从一个峡谷扎营到另一个峡谷,自信自理能力绝不差于同龄人,但母亲每次都恨不得对他施以如同对待植物人一般的全方位照料,这下他妈宝男的名号是跑不掉了。 他尴尬地向摸不着头脑的李沪生笑笑。 「别理她,我妈总是这样。」 幸好这位新室友看起来也没太介意,寒暄几句过后,两人转头各自收拾起来,陈子靖见李沪生爬上床铺正掸灰,便把旅行箱打开,把东西一件件往外倒腾东西。他拉开第二只旅行箱,心里正暗暗佩服自家老妈的打包艺术,二十六寸的空间被她零零碎碎层层叠叠地塞满。 「哇……你那件虎头卫衣,是 kenzo 的吧?」 「嗯,应该是吧。」 抬头向上看去,李沪生正倚着床栏俯视着他手里拿的衣服。陈子靖向来对各种品牌一窍不通,他把那件卫衣挂起来再看看胸前的 logo,英语还是看得懂的。 「哇,多少钱入的?代购还是官网订的?」 「不知道,我妈帮我买的。」 陈子靖向来在衣着上并不在意,一向都由着他妈随意操办。陈太太也按着自己的喜好添置,买回来便放进衣橱里,反正儿子自己会按照天气拿来穿用。但这话一出口陈子靖就开始后悔,这不正是坐实了自己妈宝男的名声吗? 万幸的是李沪生并没有想到这点上去,反而羡慕道。 「你这款可是 the tiger 系列的经典款,少说也要几千吧,你妈可真好……」 陈子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默默不作声继续收拾,谁知李沪生再忘了铺床,靠在栏杆上一件件点评起他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每件衣物鞋子的品牌来。这使得陈子靖也好奇心顿起,自己天天在用的东西到了李沪生嘴里件件都成了宝贝,于是也不拦着,任由这位新室友把品牌名称们报了个遍。 「这件是 boy 的外套,这双鞋是耐克的 flyknit,这双是 aj,这双是 air vapormax……你该不会还喜欢玩鞋吧?」 这下连陈子靖都大开眼界,他只在微信朋友圈里看过什么「让不让女朋友踩着 aj 吻你」的段子,当时他只想着一个人的重量踩在鞋上脚不疼吗?还是这种叫 aj 的鞋质量好,人踩上去脚不会疼?他并没想到原来自己这双不起眼的运动鞋就是 aj,他甚至生出现在就穿上让李沪生下来踩两脚看看脚会不会疼的念头。 「原来这就是 aj?我只看得懂它鞋帮上有个钩叫耐克。鞋架我买了三层,你鞋要不多可以一起放。」 李沪生像看怪人一样看他。 第65页 「你这鞋放这里我的鞋哪儿还敢往上放啊?大少爷你一只脚的鞋就够我多少双回力了。」 陈子靖听到「大少爷」三个字眼皮一跳,好奇心也褪去几分,烦躁地冲口而出。 「我和你说了这都是我妈买的。鞋子而已,这种踩在脚底下的东西,有什么好牌子不牌子的。」 李沪生也不在意他的话沖耳,反而由衷地赞嘆道。 「我今天才算是认识了真正的富二代了,满身穿着潮牌却不知道自己穿着潮牌。」 陈子靖听了更是从心底升起一股烦躁,看着两只横放在地的箱子,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而李沪生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恼,顺着梯子从上铺一熘滑下来,站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 「爸爸,只求你借我几件行头穿穿,后天社团招新,要想认识几个妹子只有靠那时候了。我给你每天带饭!」 这陈子靖倒无所谓。 「你要借鞋的话,我脚是 42 码。」 李沪生点头如捣蒜。 「没事,我脚 40,往前面塞几团餐巾纸就行。后天我穿两层袜子,穿完了再给你刷干净!」 这虽然是陈子靖第一次住寝室,但他也知道和室友搞好关系的重要性。本来他还以为必要费上一番功夫,没想到只是答应让李沪生有借穿权就能把关系摆平了。衣服鞋子又不会跑,放着也是放着,他自家来心理系是为了寻「趣」,为什么不能让李沪生也去寻他自己的「趣」呢? 「行啊,贴身的衣物不能借,其他外套什么的你到时候自己来我衣橱挑吧。」 两人日子混的久了,陈子靖也知道了一些李沪生的背景。他爸爸是个上海动迁户,本来还有个在邮局上班的差事,拿到几套郊区的房子之后辞了工作开始吃起房租来,不知怎么就染上了赌瘾,最后还和一个开美发店的老闆娘跑了。他妈妈只得为他还债,现在还住在一个小筒子楼里。本来他妈妈是不贊同他考研的,但李沪生劝服了她说研究生毕业之后能在 cg 行业赚钱更多,于是他母亲咬咬牙决定继续供他,而他也在申请南大的助学金。 开学之后,李沪生果然每天都帮他带饭,陈子靖后来不好意思了便故意把自己的饭卡放在他那儿,他自己一个月也吃不了几次食堂,但每个月都会记得往里面充钱。电卡水卡都自己悄悄付了,在室友面前提都没提。 李沪生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每次都等陈子靖每天把衣服挑完之后再徵得同意之后从他的衣柜里借一件外套,偶尔有重大场合才借鞋,借完了鞋还特地跑到公共厕所间的水槽那儿刷的干干净净之后再还回来。他知道陈子靖不喜欢别人看出他的背景,还特地从淘宝上订了一只防尘罩把两人共用的鞋架罩住,说是来串门借牙膏的哥们认出鞋的价格就不好了。 陈子靖每次见他刷鞋的两只手在冷水里冻的通红,都劝说他不必次次穿完都刷,他自己也是穿脏了就扔。而且别人未必能都像他一样能一眼就看出鞋的价格。陈子靖觉得这校园里应该和他一样对消费品牌一窍不通的人更多些,李沪生这番打扮包装,最后还得受累刷鞋实在不值得,还不如像他一样有什么就穿什么自在。而李沪生只是摇头,说「你的『有什么就穿什么』和我的『有什么穿什么』是不一样的。」 陈子靖思绪回到眼前,往铺下看看发现李沪生正在拖地。这又是他感念这位室友的另一项好处。陈妈妈怕他干不好活到时候被室友挤兑,还送了一只自动扫地机器人来。但想不到的是就像他一声不响把水电付了一样,李沪生也一言不发的就把打扫工作全包了。陈子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四体不勤,坚持要和他轮流拖地。但每次他拖完之后,李沪生总要重新再拖一遍。 陈子靖也不知怎么的,从小到大每次自己做点家务在别人眼里看来都像是小孩子的儿戏,在家里时扫完地阿姨要夸奖几句然后重新用吸尘器吸一遍,在寝室里又是这样。 于是他也只好闭上嘴,不给人添麻烦。比起袜子可以一个月不洗的隔壁宿舍,508 干净的就像是无菌实验室,当然这多半归功于李沪生的功劳。 「醒了?」 听李沪生微喘着开口,而陈子靖在上铺深感罪恶地看着他弯着腰甩开膀子, 「嗯,大佬辛苦。」 李沪生拖完最后几下,把拖把拎起来扔进水桶里。低着头也不看陈子靖的方向,一只手略带焦虑地旋转着拖把柄。 「呃……我想求你个事。」 「大佬请说 满怀愧疚的陈子靖此刻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 李沪生再扭捏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嘆了深深的两口气,这才下定决心。 「今天是研究生助学金递交申请的最后一天,我要去政务处交报告了。」 他朝写字桌上看看,果然一份白花花的 a4 纸文件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但是何彩焕她在有时候会在政务处帮忙跑腿……我不确定会不会碰上她。我想,呃,能不能你帮我递进去。反正我打探过了,今天负责这个的仇老师不在,你今天只要帮我把申请文件送进去,我明天人去她办公室见她就行。这样即使明天何彩焕在也不知道我去是为了什么事……」 「这有什么不敢送的,你是怕她看到你手里的文件问起你?」 李沪生的心事被戳中,也就不再遮掩。 第66页 「是啊,她好奇心很强,要是我不给她看她反而更要去打探,我好不容易前天才请她去川菜馆子吃了一顿。这文件上『助学金』几个字要别人看见……哎呦呦,就求你帮兄弟一把吧!」 陈子靖皱皱眉头 「何彩焕这个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多做念想。」 他不由得回想起上一次他们三个人看电影,何彩焕全程抱着他又叫又嚷,长如树妖般的头发钻到他的领口里,痒的像是他自己身上长出了跳蚤。直到电影放完了开始滚字幕她还不撒手,见黎湉去洗手间,娇声娇气地和他说。 「人家好怕啊,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下次再约个轻松点的片子吧。」 他尽可能礼貌的回答,真不好意思,最近没空。 何彩焕捋捋刘海,天真问道 「都在忙什么呀?」 陈子靖笑一笑抽回她还锁在怀里被胸袭了大半部片子的手臂,学着她发嗲的口吻回答道。 「你口红都沾到我衣服上了,我要忙着洗口红印呀。」 想到这个她脸色僵硬几秒之后又堆起娇羞笑颜小拳拳打他胸口,陈子靖就不由得感嘆这人的圆滑功夫可真是练到了家。让李沪生离她远点的这条忠告可完完全全是出于室友情,可惜的是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唉,我也不全只为了她。借你的光,cg 系的那群势利眼都也没小看我。如果我送这个被传到 cg 系去了……」 陈子靖没有意识到那些衣服鞋子在他自己的眼中只是物品的本身使用价值,而在李沪生和他 cg 同学的眼中又代表了另一回事。奢侈品这种东西由来已久,在糖类匮乏的中世纪,法国王室用糖来做成雕塑展示自己的奢侈。同时期的英国人喜欢喝茶放糖也并不是因为这样有多好喝,而是炫耀贵族阶级喝得起这种进口的东方饮品和昂贵的糖,心态类似于现代人喝星巴克放朋友圈。如果要给奢侈品下个定义,那就是用不合理的昂贵价格购买某一物品,通过商标品牌告诉大家「我有钱,而且烧的慌」。 许多人都会觉得拥有了奢侈品就是拥有了踏入另一个阶级的通行证,但其实那是一种本末倒置的逻辑,有钱人是因为有钱烧的慌了才去买爱马仕用来装装菜。爱马仕只是阶级的附带品,而不是反过来省吃俭用去买爱马仕,然后天天把包供起来。 陈子靖隐隐生出了些悔意,自己答应借衣服鞋子时就欠考虑,没想到这些物质符号还是影响了李沪生的心境,但眼下可能最要紧的还是先帮室友度过这次难关,然后也好借着这次人情停止继续借行头给他。 「好吧,但我还是得好心提醒一句,何彩焕对你来说就是个无底洞。」 李沪生听到前半句先是脸上一暖,听到后半句又脸色微青。 「是啊……我又比不了你可以万豪酒店再加红包 8888。」 「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他会错了意,陈子靖起身顺着床栏爬下去,等他落到地上,李沪生却已经提着水桶摔门而去。 看来只能等回来再和他解释了。 现在出门也许还能赶在欧洲思想史之前去行政楼一趟,陈子靖套上衣服收拾收拾,拿起对面桌上的一打 a4 纸夹在胳膊下也推门走了,第一页封面上的「研究生助学申请」三字分外明显。 第36章 在学生时代,你有没有过爱上一个人仅仅因为他与众不同的才华? 最近快开学了,一场意识心理学考试,两篇论文,请大家多多支持小垃圾投点推荐票八?? 比起像个变态跟踪狂一样去围观京余学姐和菲利普老师约会,黎湉更重视的还是这个能和陈子靖单独坐下来好好聊聊的机会。 他们俩悄悄熘进茶餐厅,直等到两个目标人物落座了才找了个处于他们背向的卡座。点完了菜,看着身边这个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大男孩,黎湉却毫无兴致。 她已经知道了陈子靖的秘密,她该如何让他知道其实不必在自己面前伪装呢?黎湉此时真希望能够问一问仅在几步之遥的京余学姐,有没有什么心理学理论能够帮助她处理即将出现的局面。 她正在沉思,却听见身边人反倒先开口了。 「你怎么了?带你来围观你的偶像都提不起精神?」 正巧有服务员上菜来,把一个体积庞大的外带塑胶袋在他们面前,里面估摸着有四五个打包盒。 「叉烧包三个,荷叶糯米鸡两只,虾仁烧卖六只,虾饺一盒,油炸云吞……好啦齐了,全给你装外带咯。」 「我们没要外带啊……」 陈子靖望着面前的一堆打包盒目瞪口呆,黎湉出声截住他的话头。 「是我要的,我刚刚去洗手间后来绕过去点的。」 她在心里嘆了口气,算了,这段对话该来总是要来的。 「这些都是给你带回去吃的。」 黎湉索性对他和盘托出,也许真诚才是最管用的。 「我只想让你知道,不论你的背景如何,条件如何,我总是会把你当朋友的,你用不着去美化……或者伪装任何事。」 见他还是一头雾水,黎湉咬咬牙,这个混蛋到了这一步还和她装!她把两只手放在桌上,直视着他的双眼。 「可能这事不是我应该提的,但是你一直问你室友借潮牌穿的事很多人已经知道了……」 残酷的真相终于被揭破,眼到陈子靖一脸震惊的样子,黎湉心疼不已,她开始恨起自己的多管闲事,但又不得不提醒他,一想到几天前晚上她亲爱的室友和新交的男朋友吃完晚饭后回来的一场闹腾,黎湉就觉得不寒而慄。 第67页 何彩焕上次和他们一起去吃了本帮菜,后来还一起看了电影之后明明对陈子靖的印象还是很好啊。事情过了几天还在不断问黎湉「你和小陈男朋友怎么样啦?」「陈子靖最近还约你去图书馆吗?」「记得下次问问他家里是干什么的。」黎湉不得不承认那天看《摩天营救》时她和何彩焕坐在陈子靖两边,看到自家室友被巨石强森的惊险动作吓得抱住陈子靖一条胳膊,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她心里升腾起一种怪怪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喉咙里卡了一个橄榄,她越是极力想吞下去,却越是噎得难受。 她也在卧谈会上坦诚地问过何彩焕,是不是对陈子靖有了感觉。然而这位一向温柔的美女室友突然生气地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连面膜掉了都不管。 「姐姐我还不是为了帮你掌眼!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啊,你要找了一个 pua 王或者什么屌丝,不开心的还不是你自己?你以为我那么闲喜欢没事去看啊,商院约我吃饭的我自己都看不过来,还不是因为是你!」 黎湉被说的内疚无比,这么想来的确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何彩焕这样的播音系系花,追她的人都要排队,还会去在意自己如珍似宝的一个小小陈子靖吗? 从此之后,黎湉越发信任起系花室友来。毕竟她知道自己的感情经历就是一张白纸,在经营两性关系的方面,除了有学术权威光环加持的京余学姐,第二就是何彩焕经验老道了。具体到微信该回些什么,哪条消息该配哪个表情包黎湉都要首先请教过她。 但谁知几天之后一顿晚饭的功夫,何彩焕对陈子靖的印象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昨天她一身酒气地走进寝室扔下了手提包就抓住黎湉的肩膀,刚做了美甲的十指捏的她生疼。 「我的傻梨啊,我们都被骗了!」 黎湉给她泡了杯浓浓的茶,何彩焕一口气喝完了才把韩式平眉皱在一起恨恨道。 「那天看完电影我就觉得这个人不靠谱,后来我就撒开了网让人帮我打听。我在经管有一个朋友的男朋友是住那栋楼同层的,问他一打听说没怎么听说过陈子靖怎么有钱,倒是老看到他室友在水槽那儿洗 aj,经常都穿着潮牌进进出出的,还给他带饭。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今天在政务处的一个朋友和我说,看到他穿倒是穿了件 superdry 的黑夹克,拿着助学金申请进办公室去了……」 「陈子靖申请助学金?」 黎湉这下也睁大了眼睛。 何彩焕哼了一声,瞧着她有些隐隐的得意。 「不过说来也巧,我正好发现我微信里有他室友,为了你的事我想着怎么样都要小心一些,就和他室友吃了顿饭,想问问是不是这人喜欢买假货。后来你猜怎么着……他室友支支吾吾的承认了,原来这人一直问他借各种潮牌穿,他看在是室友的面子上不好拒绝。难怪这个人给你用 burberry 的风衣垫膝盖呢!那根本就不是他的衣服!你看他连饭都要靠着别人带,别是穷到吃食堂都吃不起了……」 听完这番话黎湉彻底被惊呆了,自己是认不出何彩焕嘴里如数家珍的一个又一个品牌的,所以对她来说别人穿什么都一样,但很难想像笑起来如此阳光的陈子靖,如此洒脱不羁的陈子靖……竟然会向别人借衣服穿?! 何彩焕一脸恨铁不成钢的两只手拽住她的肩膀 「我的傻妹子……这种人不能留啊,你说女生一共才年轻几年?你的苹果肌还能再对抗地心引力几年?不在读研的时候就开始物色起好的头茬来,你还真想变成你那个偶像女博士的样子?要我说还是隔壁人类学的白疏有脑子,学术归学术,找下半辈子的保障可不能大意。」 然而黎湉再听不进去一句,脑子里都是陈子靖吃不起饭又冷又饿在寝室里缩成一团的样子。以前他们两个人出去吃饭喝咖啡买零食自己都任由陈子靖来买单。她偶尔想起来了会从微信转帐,可他就从来都没有收过,上次吃本帮菜之后他还拉黑了她的支付宝。 黎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魔鬼,谁知道为了付那一顿饭钱他要挨饿几天?去看人脸色问室友蹭吃蹭喝几天?她一脸空白地任由何彩焕把自己晃了又晃,直到她放手了才呆怔怔地一屁股跌在椅子上。 何彩焕以为她是震惊于这残酷的真相,便安慰道 「唉,也别太难过。我之前也碰到过这样的人,明明穷光蛋还要装富二代。不过今天我才算认清了,我觉得那个叫李沪生的室友是个好人,就这么傻乎乎的被人利用……你要不介意,我可就下手咯。」 黎湉麻木地点点头,她根本不在乎李沪生刘沪生王沪生,她彻夜失眠,无法想像那做起事来像一架燃烧着的阿波罗马车的少年到底背负着多少隐痛。 陈子靖究竟知不知道其实他并不需要任何伪装,因为只要事关于他,她会去拥抱任何残破不缺的真相。 第二天何彩焕酒醒以后就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每个小时都能在黎湉耳朵念叨一万遍「和那个人说让他不要再借我男朋友的衣服穿!」。她趾高气昂,丝毫不记得昨晚谈到李沪生还只是「要下手」的状态,今天睡了一觉醒来就已经是「男朋友」。她让黎湉保证今天一定要去和陈子靖摊牌,还手把手教她怎样最好再羞辱他一番。何彩焕还赌咒发誓,如果她再听说陈子靖穿他男朋友的潮牌,她就把这个无耻败类曝光,让全校女生都知道他是个冒充富二代的王八蛋。 第68页 虽然黎湉觉得这样做太过极端,但仔细想想也的确是陈子靖伪装在先,只能先缓住暴跳如雷的室友,劝她赶紧梳妆打扮,美美的赶校车去计算机校区和新男朋友约会。 于是现在,上完了课,坐在港式茶餐厅里,摊牌的时刻终于到了。 「上次和我们一起看电影的我室友,现在和你室友在交往。她已经知道你家里的真实情况,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不让她给更多人说出去……」 黎湉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来应对陈子靖费心用借来的潮牌堆积起来的自尊被戳破之后各种各样的反应,她甚至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失去他。 果然,这个坐在他身边的人听完之后先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会儿,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何彩焕……和李沪生在一起了?」 她点点头,眼见着他脸上像慢动作播放般两边腮帮一点点鼓起,最后再忍不住,把头埋在自己的胳膊里,不断从里面发出闷闷的笑声。 这下轮到黎湉傻了,莫非刺激太大,把他逼疯了? 她担心地拍着他的肩膀,不断地在他耳边尽可能轻柔地安慰。搜肠刮肚地找些安慰道话,什么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钱财只是消费主义社会虚无的观念,只要能保证温饱其他都不是问题。她喜欢的是他的才华洋溢,挥洒不拘,而这些都是再多世俗金钱都换不来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陈子靖才缓过来不再笑了,他抬起头止住颤动的肩膀,不知是哭出的还是笑出的眼泪让他那漆黑的眼眸在对上她双眼的一霎那间更显清亮。 「你这算不算告白?」 黎湉这时已被他的反常吓得六神无主,只要他能恢复镇定,还有什么是不能承认的。 「算算算,我本来就疯狂的暗恋你。只要你不难过……」 「过」字还拉长了音没有收尾,陈子靖无底的眼眸就迎了上来,无限放大于黎湉的眼前。 她先闻到了清新的男士须后水味道,再是鼻尖接触到一小片柔软的肌肤,最后是嘴唇,人类面部最为敏感的部分,像是印上了两片柔软的花瓣。 还没等黎湉回过神来,陈子靖已经归位,气定神闲地看着她,那个快速又轻柔的吻仿佛不曾发生过。 「你……」 黎湉一时间也不知该恼还是该开心,下意识捂着嘴抄起白糖糕扔向这个笑得双眼皮都隐没了的无耻混蛋。无耻混蛋避过几块,伸长了手接住一块塞到嘴里,一边躲一边说。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从此之后不装富二代了。你别扔啊,这糕多贵啊,一块我得搬一个钟头的砖呢。」 黎湉越发恼羞成怒,她真是不能理解,怎么什么事一到他这里都可以变得不正经。正在二人打打闹闹之间,谁知一位服务员踩在她刚才丢出去的白糖糕上滑了一下,一托盘地饮料就这样在他们卡座边丁零噹啷碎了一地。 ——糟糕 二人这才住手,触了电般跳了起来。 第37章 你看过马克吐温的《王子与贫儿》吗? 最近作者我真的混得很惨,请大家多多商业互捧共渡难关。?? 跳起来之后陈子靖立刻护住坐在卡座里侧的黎湉。 「你没事吧?」 他再无心玩笑,从上到下的检查她身上有没有沾上飞溅起来的碎玻璃碴,脱下她的外套反覆抖了几次,直到黎湉回过神来。 「我没事……那些玻璃杯的钱我来赔吧。」 真是个傻姑娘,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赔钱不赔钱。 陈子靖正想拿起手机支付宝转帐给店主,但一眼瞥见桌子上庞大的外带盒,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穷瘪三。正在为难之际,突然前方卡座传来京余学姐的惊呼。 「你们!?」 旁边的黎湉身体一僵,陈子靖吸口气立刻换上一脸意外地笑容。带着她小心绕过满地碎玻璃朝那个方向移动过去,京余学姐的卡座里伸着三个脑袋,另外两个脑袋一个是陈子靖在新生群里见过的一张偷拍照的立体本尊,被计算机院那群宅男们封为校花的白疏。还有一个是位穿着皮夹克的中年大叔,不知为什么这人长得好像有点眼熟。 「好巧啊学姐,你们也在这儿吃饭啊。」 他怎么能说是自己上课时借着帮她捡手机的机会,看到了备註「白疏女王大人」约她带菲利普在港式餐厅吃饭的消息才带着黎湉跟踪到这里来呢。 幸亏京余也没细想,点点头默认了这个巧合。然而对面那个大叔却一脸不怀好意地朝他笑,突然从卡座里侧站起身,斜过来向他伸长了手自我介绍道。 「你好啊,我是乔栋,怎么觉得你这小伙子有点眼熟呢?」 陈子靖也正奇怪,伸出手握住摇了摇。 「你好,我叫陈子靖。」 这位叫乔栋的大叔收回手之后摸着下巴想了想忽而问道 「陈敬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爸……啊,乔叔叔!」 陈子靖这才恍然大悟,小时候公司办年会总是会邀请他来,他还记得他们家里还有个比他小个七八岁的女儿。自高中进入叛逆期,陈子靖就不愿意再去这些没意义的活动了,所以也有许多年没再见过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和京余还有白疏坐在一起? 正在他兀自疑惑之际,乔栋似乎感受到其他人投来困惑的目光,开口解释。 第69页 「我和小陈的父亲算是相识,这么多年没见,我都有些认不出他来了,想当年我和他父亲一起在……」 糟了! 这位正要忆往昔峥嵘岁月的大叔让陈子靖浑身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就赶紧开口截糊。 「一起在工地搬砖的时候!」 此话一出,乔栋愣住,三位女生也听得呆了,白疏正闲闲喝一口菊花茶,听到这句把茶水吸到气管里呛得咳个不停。 陈子靖赶紧摆出灿烂的官方笑容,一边背着黎湉朝乔栋挤眉弄眼,一边飞快地说。 「对,乔叔叔以前和我爸一起在工地搬砖。后来乔叔叔成了承包商发家致富,我爸么就比较惨,不过现在好一点了,他不搬砖改做包工头了……」 乔栋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凭藉着男人之间互相打掩护的默契,很快配合着他继续演下去。 「呵呵,嗯,是啊。想当年那段搬砖的日子,和老陈真是……同舟共济啊。你应该多去帮帮他,我期待以后在工地上看到你们父子俩,上阵父子兵嘛……嗯,刚刚那个杯子的钱你们也不用管,我来赔就行。」 陈子靖抓住机会点头如捣蒜,做出乖巧状如释重负,千恩万谢。再寒暄几句,瞧准机会拉着黎湉告退。 把黎湉安全送回女生寝室之后,陈子靖拎着一大包外带盒朝男寝走去。 爬完五楼,他不耐烦地拿脚踹开 508 的门,正坐在椅子上打王者荣耀的李沪生被他的甩门声扑通吓掉了手机。 李沪生弯下腰拾起手机,也不顾开黑的队友已经在频道里骂开了,就把玩了一半的局按灭。带着讨好,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回来了?」 陈子靖不回答,把外袋包往桌上一敦,就走到这位好室友的面前扯住他的衣领,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和何彩焕说我问你借衣服穿?」 李沪生果然做贼心虚,一双眼珠子转个不停几乎都要飞出眼眶去。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她先问我你是不是穿的都是假名牌,我说不是。她就自己突然问是不是那些潮牌和鞋都是我借给你的?我…我实在是不敢说,她认识的人多,知道了肯定会说到 cg 系去的。」 说到这里,李沪生见陈子靖脸色阴沉竟然浑身颤抖着哭起来。 「求求你,求求你别戳穿我。她今天还答应我要把我也介绍进学生会,如果知道了这……我就完了,我就在南大混不下去了,我只能退学了。求求你看在我家这情况的份上,求求你……」 陈子靖厌恶地放开手,怕他的鼻涕眼泪沾到自己身上。他回头看了看桌上的食盒,心生一念。 「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再度俯下身子,李沪生遮遮掩掩地抬起头,怯懦地看着他的眼睛。 陈子靖一字一句道 「从今天开始,我的东西你都可以拿去穿。条件是我要穿你的衣服。」 这下李沪生彻底懵了。 「为什么?」 「没为什么。」 陈子靖用力一拍椅背,吓得他又是浑身一颤。 好半天,李沪生才犹犹豫豫地开口。 「也……也行,但你不会告诉何彩焕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陈子靖眯起眼睛笑得和煦。 「你们俩这么般配,我都等不及要看你们百年好合了。」 李沪生吃不准他这句话的用意,低眉顺眼选择不再多话。 摆平他之后,陈子靖走回自己的书桌把外卖袋中一盒盒的港式点心拿出来,寝室里没有冰箱,他只得找个靠阳台通风的地方暂时存放。晚风把外卖盒里食物的香味扩散开来填满整个房间,李沪生的消化系统代替他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寂静。 咕…… 「这是你……早饭?」 他抿抿嘴试图为这几乎囊括了港式餐厅里百分之七十的点心明目的外带盒们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而这一问正中陈子靖的下怀,他洋洋得意 「这是我女朋友怕我饿死给我买的口粮。」 李沪生抓住机会,恭维要像一支无形之箭,着落的恰到好处便是赞美的艺术。这大少爷什么都好,但钱和名牌衣服又不会说话,又不能在此时此刻准确的承接起他炫耀女朋友的愿望。 于是会说话的李沪生紧紧抓住让关系缓和的机会。 「你女朋友真好啊,何彩焕别说考不考虑我饿死了,她通知我下次约会地点是怀石料理……我最近正存钱呢,。」 他舔了舔嘴唇,笑嘻嘻故作轻松。 「大哥…兄弟我已经叫不起外卖了,反正你也吃不了这么多,求蹭一点呗。」 「想吃啊? 」 「嗯嗯。」 陈子靖也对他嬉皮笑脸。 「那叫你女朋友给你买呀。」 然而就在第二天,当陈子靖足足吃了三顿隔夜的港式小点心后,无可奈何地承认他快把自己吃得撑死了都还没能消灭黎湉给他点的爱心口粮中的三分之一。李沪生终于得以并肩与他同吃一大份糯米鸡当作晚餐。黎湉永远也不会知道,正是她泛滥的关爱均衡了她自己室友制造出的 508 寝室悬殊的贫富差距,使得两个男生的室友情得到了一种奇异的缓和。 第38章 如何与女生打交道是生活大爆炸小分队的永恒难题 星期五,校内网课设计项目组全员到齐,所有人围绕着电脑台坐成一圈,张脩挨个检查过去了解进度,帮几个研究生助理修改。 第70页 菲利普在算法设计这块只与徐延对接,好在他有些统计学基础,菲利普只要简单的把统计学算法推荐的原理讲解一番徐延就能理解。其实统计学不只是数字的堆砌,像中国最大电商平台——「淘宝」的「猜你喜欢」功能就是在统计学贝叶斯理论基础上建立的大算法功能,通过统计用户对某个种类商品的购买率,对某个页面的点击和浏览时间长度来推理出用户的偏好。看日系化妆品多的女用户就多推荐日系化妆品,看户外运动器材多的男用户就推荐户外用品。 从某种意义来说,除了心理学之外,统计学也是一门能够推演出个体行为的科学,只不过心理学重视原因,而统计学只看结果。 别看徐延在实验室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做起事来却效率极高,他能把菲利普的统计学术语改装成组内其他成员听得懂的语言,将搭建整个算法的任务拆分成一个个小步骤再分配下去。菲利普很欣赏他的严谨,与徐延共事令他想起自己在柏林读博时的研究氛围,各司其职,衔接准确,像一个庞大利维坦的一部分。 work shop 在中午十二点结束,等其他研究生们都散了,他们三人又按惯例一起吃午饭,张脩一路抱怨着这届研究生的水平都太差,连做个网页都 bug 百出。 「这些人真都是脑子里在想什么,单是一个网页脚本都写不好。尤其是那个王途远,他负责的样式表问题就不说了,每次做出来推荐的东西不是随机的,就是与用户输入无关,真的不知道他算法课怎么上的?要不是丁老秃硬给我塞进这个人,我是绝对不要……欸,听说他是刘院的侄子?」 菲利普本在杜塞道夫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不知为什么每每遇到这样复杂的人际八卦他都会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比如他现在要做处怎样的回应呢?是一起同仇敌忾的大骂裙带关系一顿吗?但他又不是这件事的当事人,看起来好像并没有置喙的权利。而且他自己也并没有了解过全部事实,不好对未经证实的事予以评价。还是劝说好友放宽心别为无法改变的事烦忧?但好像这种空话又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菲利普觉得自己可能真需要一个行为指引,最好有个 small talk 大全回答指南,朋友和他说些什么主题的话,他按照指南就能答了,因为他的大脑只会想出些没有建设性的想法。这让总是不知如何回应的菲利普感到浑身不自在,他时常感觉自己即使身处人群之中也只能遥遥望着他人在对话中逐渐建立起关系,恰譬如此时他只会像个木头人一样机械地随着张脩和徐延两人向前走。 幸亏张脩对说话的主要功能视为不求回应的自娱自乐,他把两只手插在口袋,皱褶眉头苦大仇深,耗尽了脑细胞的样子。 「唉,我的假已经批了,明天就要和娅维收拾行李,还想着走之前多少能先弄出点什么东西来,现在看来是没戏了……欸,你和心理系女博士怎么样啦?那天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忘了问你,你后来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外卖送餐她怎么说?」 上一个话题终于结束了,被社交障碍困扰不已的菲利普如获大赦。 「嗯,她很惊喜。我觉得她好厉害,我那天宿醉的不行,但她看起来感觉什么事都没有。」 菲利普不由得回忆着那日的情景,徐延带他走到 706 门外自己就回 10 楼去了,他拎着两个外卖袋斗争纠结好久才按响了门铃。菲利普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也被宿醉折磨的肉体,谁知打开门京余浑身散发着好闻的玫瑰花味,红润白皙的脸庞也不见一丝疲倦。 京余看起来并不十分惊讶他的出现,菲利普最终止步于门外,把黑乌龙茶和粥交她,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要进她公寓坐坐的念头连想都不好意思想。 「那天我记得她明明喝得比我多很多啊,怎么她一点没有影响。也许是她的肝功能很好吧,或者读心理学的懂什么能解酒的冥想术?我听说过很多冥想法能影响人器官功能……」 走在他们中间的徐延好像轻笑了一声,但并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张脩则颇为老道地把双手抱在一起。 「我的傻儿子啊,你不知道女生有一种亚洲邪术叫化妆的?我来教你怎么识破啊,比如她那天嘴唇是什么颜色的?」 菲利普双眼翻向天空,呆呆回想了片刻。 「粉红色吧……」 张脩做出福尔摩斯抚下巴状 「嗯,那可能就是没化妆了,据我所知,女生只要涂了口红就是化了妆,有的还会在眼皮上化眼影什么的就比较明显。」 「您这可是正宗直男理论了。」 正在张脩散布高论时,徐延再也绷不住终于笑了,换来他导师恼羞成怒地追打。 「小兔崽子,你有未婚妻还我有未婚妻啊!」 两人绕着菲利普追追逃逃,等被拽住卫衣帽子的徐延连呼「爸爸」求饶之后,张脩才满意地松手放过了他,自己一脸惋惜道 「唉,不过说实话,如果我们做个『一键测试女生化没化妆』的 app 卖给男生,然后再来个『一键测试男生穿没穿高跟鞋』的 app 卖给女生,这样我们可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到时候我和娅维还去什么欧洲,直接包个太空仓和埃隆 马斯克一起火星旅行……」 说到这里张脩用狐疑的眼神低头打量了一下菲利普的鞋跟,这让他们俩忍俊不禁,这位老不正经的计算机院博士总是有一些天马行空的点子和堪称疯狂的创造力。徐延忍不住插嘴玩笑 第71页 「哎,要我说这都是曲线救国,我们不如直接做出一个 app,用户先把自己的个人数据上传,然后喜欢哪个妹子就拍个照用大数据来分析能追到手的概率是多少,大河博士一定对这个有心得的,付费用户提供追妹指南。」 于是张脩越发当真,他倍受鼓舞地以拳击掌。 「这个感情好!哎呀,要我早点有这个想法,咱们早点做出来,我大概也不用花七八年才追上娅维!」 也被感染了乐观情绪的菲利普马上附议。 「听上去太棒了!还要加上社交软体辅助功能,这样我也不用每天网上搜索『怎样给女生发消息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和张脩形成了中国民间谚语中的「一个烧香一个拜」完美二人组,煽惑的张脩更是满脸祖国万里山河红,形势一片大好地昂首挺胸一挥手。 「这款 app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阿波罗』吧!slogan 就是『帮助所有屌丝们追到自己的达芙妮!」 这时正到饭点了,去食堂吃饭的各级计算机院的学生们从各个教学楼里纷纷冒了出来。三人顿时被五颜六色的格子衫和出现早秃迹象的程式设计师们淹没,这些已经被信息量巨大的课程压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同僚纷纷像殭尸般拖着步子直往前挤,仔细听还能听见他们嘴里喃喃地念着今天食堂的主菜。 「狮子头…狮子头啊……」 此时消瘦的徐延边在夹缝中求生存边默默开口 「那个,我记得达芙妮最后宁愿变成了树也不愿意从了阿波罗……」 于是这三个走在早春寒风中的人,两个博士加一名即将毕业的研究生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非常非常的可悲起来。 第39章 不要乱教外国人说中文,因为他们会当真的。 残酷的现实并不容 loser 们继续抑郁,三人终于挤入了食堂,互相看看,无声地一点头之后就撒腿散了。按道理来说一个人排队一次只能打一份主菜,但张脩可以利用导师身份的 bug 开挂,loser 小队的另两位成员落到善于睁眼说瞎话的他嘴里,摇身一变就成了两位要赶着吃完狮子头去学术会议的导师,为了南大学术界光明的未来,他一个人打三份狮子头也是迫不得已。 没啥特殊技能的徐延随便选点配菜,菲利普则负责打三人份的米饭,食堂盛饭的常驻阿姨已经熟悉了他,每次看着这个大个子外国人,阿姨的眼神里透着善良的难以置信,要驱动这么大个躯体来回跑一天得消耗多少能量?于是总带着怜悯的眼神把一盆子的饭勺给他大半盆。 偶尔熟悉的阿姨不在,由别的打菜师傅代班的话也好办,因为菲利普一直都珍藏着张脩交给他的一招。 比如今天,一个不认识的爷叔抬着半边沧桑的眉毛,在半秒之内把一勺单人份的饭甩进每个人的不锈钢盘子里。他带着一种「一勺在手睥睨江山的气势」,根本不在乎在他面前端着饭盆的是阿猫还是阿狗。 情况不妙,菲利普决定按照 b 计划立刻採取行动。他原地半蹲下身,把视线降到能与爷叔平视的程度,按照张脩嘱咐过的招数大起舌头,一次只说一个字,还要把每一个字都念成一个调。 「多…多一点,饭,谢谢。」 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爷叔被他逗乐了,张脩果然说的没错,老人家都喜欢看外国人表演说中文的节目,那感觉就像是看小猴子初次上树。于是爷叔决定不顾后面还等着一长条处于飢饿边缘的队伍,咧开嘴和他多聊几句。 「哎呦?留学生?」 菲利普的眼睛盯着饭盆里所剩不多的一点存货,英语里形容女生吃的少叫做「餵小鸟」,可惜他得餵饱的是两只大雕。于是只得回想着杜塞道夫交换组里几个正在苦练中文的教授,把自己明明四声标准,发音完美的舌头捋得笔笔直。 「是,是。刚到中国,中文不豪~」 「中文不错啊,还会说什么?」 爷叔接过他空荡荡的饭盆,一边打饭一边非常江湖气的调戏他的语言能力。菲利普两眼发直地看着他的动作,他的战友们正在各个窗口死皮赖脸地完成任务,徐延还得牺牲色相才能打到三份海带结,他绝对不能成为拖后腿的那个。 对,别停下,一勺,再来一勺。他豁出去了,把头凑到玻璃窗口,直视着爷叔,真诚地念出那在中国高领群体中无人可挡的四字咒语。 「恭喜发财」 这也是张脩教他的,意思是「rich get richer」。他说在中国只要是个人都不会讨厌这句话,就像英国人不会讨厌「how are you?」一样。菲利普起先也质疑过,既然这句话这么流行, 那为什么他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呢?张脩解释说这是一句非常地道的俚语,你妈对你半个洋鬼子说了也是杀鸡用上宰牛刀。 果然,打饭爷叔讶异了,打饭爷叔吃惊了!他的表情就像是刚透过打饭窗口看见狐狸犬给他作了个揖。他沉默了一秒,放下饭勺,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 等他以四四拍的节奏笑够了就慷慨地把饭盆里最后一点饭都送进了菲利普的餐盘里。 「谢谢你,我爱上海!」 无情的打饭机器赶紧抬腿开熘,果然身后的队伍哀嚎阵阵,爷叔一夫当关地一手叉腰,一手敲打着饭盆。 「吵什么!不就是再等一锅饭吗?能不能有点爱国精神!还是不是党员了?让那个外国鬼子看看咱们共产主义……」 第72页 为了兄弟,菲利普不仅成了外国鬼子,更成了计算机系校区令人闻风丧胆的洋饭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今天之后谣言四起,说他是因为在德国吃不饱咸猪手才逃难来的中国。 当然颇具有团队贡献精神的菲利普在事后也把那句有魔力的四字咒语在小组集会上教给了交换团里的其他成员。于是在十几分钟的矫正发音课堂之后,南大出现了一批逢人就恭喜他们发财的德国教授,也不管到底是什么日子什么节气,清明节还是植树节,总之这些教授们个个都自以为掌握了礼仪之邦的口语礼貌精髓。 「早上好,恭喜发财啊。」 和接受了菲利普误导的杜塞道夫教授们一起工作的中国学者们,友好且一头雾水的天天陪他们沉浸在喜迎新年的氛围里。而这些外国教授们还特别不屑地看着别的交换组的外国教授,都不会说恭喜发财,你们算什么融入当地文化? 当然这都是后话,张脩也不知道他的一个小小恶作剧就引发了一个全校范围内的文化曲解。甚至这份曲解还伴随着日后部分教授回国继续和中国籍邻居打交道的问候流程。 总之目光回到今天,当三人满载而归在老座位碰头落座,听到红烧狮子头窗口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崩溃哭喊声,他们知道今天合作高效的打饭小队又胜利了一次。 在吃不着肉的人面前尽自己最大能力不吧唧嘴的张脩心情已然转悲为喜,转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 「你们啥时候再约会啊?趁着爸爸走之前再给你参谋参谋。」 菲利普正用筷子艰难地夹起一个红烧狮子头,左看右看不知从何下口。 「呃,昨天京余在微信上问我最近在看什么书,我和她说我在看《神经学科的数学基础》。她说她也很喜欢神经学,上个月刚看完《认知神经学》。我就想起来我们团队里一起来的福克斯教授是研究神经学的,在人文院那里开了一门临床神经学与精神疾病的课,会讲精神分裂和抑郁症对脑神经通路构造影响,我觉得她一定有兴趣,打算把课表发给她一起去听。」 「了不起啊,现在都知道投其所好了!」 张脩毫不掩饰地夸赞道,而徐延的半边嘴角似乎在抽搐。 「真好,你们俩上完了神经学之后就可以互相帮对方看看脑子里都有些什么问题了。」 菲利普备受鼓舞,他沉浸在对未来约会的美好幻想中,索性把筷子当成叉子的功能用,一筷子戳了红烧狮子头一个透心凉。 「嘿嘿,我也觉得我们一起上课一定会非常浪漫的。」 第40章 没有一起办过无脑比赛的好基友不算好基友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鸡王争霸赛」。(我在评论区发起了一个徵集,徵集大家感兴趣的心理学话题,有兴趣的话欢迎参与~) 中午刚吃完狮子头的徐延在晚饭时刻面临着新的挑战,这使他十分怀念浓油赤酱的计算机院狮子头。 早知道就吃完赫维埃赫打来的半盆米饭了。 他无比后悔地这么想。 此时他家公寓里小吧檯上方的镭射灯垂直照射下来,大理石纹的台面映照得两只一黑一白细瓷碗宛如美食博主的艺术品。但再垂头看看里面的内容物却寒碜的很,两团火鸡面弯曲蜷缩着,红艷艷升腾着细腻蒸汽。 京余把两玻璃杯牛奶一左一右放在两只碗边,一脸严肃。 徐延和白疏向前踏出一步,各自手里拿着一双筷子。 「你可想好啊,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否则明天你的下路要火辣辣了你知道吗?」 面对白疏居高临下的轻蔑,徐延也不甘示弱 「呵,我们基佬怕过谁?」 「我告诉你,老娘吃南门那边井口巷每次都吃重辣牛油九宫格,点鸳鸯的都是看不起我!」 「来啊,就怕你香肠嘴。」 京余不耐烦挥手制止,一只手捏着手机的自带计时秒表。 「好了好了,no more trash talk!两位选手准备好了吗?」 「哼。」 两人不约而同的用同一个象声词回答她。 随着京余手指触上屏幕的第一秒,两人立刻弹射到小吧檯边抄起一碗火鸡面,白瓷碗壁被刚泡过开水的面熏得滚烫,徐延交换两只手轮流端着还是被烫得龇牙咧嘴。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团面就往嘴里塞,边塞边不由得偷眼去瞥身边的白疏,她同样一手端碗,一手拿筷,横眉冷目,表情镇定,大口往嘴里塞面,倒也不怕烫。 第一口火鸡面进入嘴里扩散出一阵类似于韩国料理的鲜甜,这让徐延感觉良好,第二筷便夹了更多的面条送进嘴里。为求速度他连咀嚼的过程都省了,直接整条整条地往下咽。然而吃到第三筷时,徐延就感觉到自己整个食道都开始燃烧起来,到底是双倍辣的火鸡面,他再撑不住被辣的咳嗽起来。 「唔,你……接着吃呀。」 旁边白疏冷静的表情管理也崩溃了,她紧皱眉头嘴边一圈鲜红色的火鸡面酱汁,明明自己也吃得大汗淋漓,杏眸含水,却怎么样都要抽出空来挤兑他。 徐延被辣的说不出话来,咬咬牙举筷接着吃。第四筷子开始碗里的面条就成了噩梦,他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在把面粉制成的柔软烙铁塞进嘴里。但到底是凭着一股意气每筷子都越夹越多,想着长痛不如短痛。 第73页 眼见自己白瓷碗里的火鸡面还剩些许就快要到底了,他瞄了一眼白疏碗里,见白疏正一边怒瞪着他一边与自己剩下小半碗的火鸡面斗争,一张白皙的脸被辣得通红也不肯放弃。 见她那契而不舍的好胜心,徐延暂时停住了筷子,吐着舌头嘶嘶吸气,转头问裁判京余。 「几分钟了?」 「两分三十六秒。」 正在他一转头的一问一答间,白疏瞧准空子把一筷子火鸡面从自己碗里捞了出来扔进他的碗里。 「你这歹毒的女人……」 他震惊地回瞧着她,白疏护住自己的碗,露出被火鸡面酱汁染成红的牙齿笑得前仰后合,都顾不上继续吃面。徐延趁着她笑得打嗝,赶紧拿起筷子继续加紧吃了起来。白疏也立刻镇住笑意,两人的拼斗到了白热化的最终阶段。 随着白疏像卷义大利面一样把最后一口火鸡面卷在筷子上送进嘴里,她痛苦的伸长了脖子,满脸窒息地停顿了半秒,壮士断腕般用尽了所有意志力把面吞了下去。 「吃……吃完了。」 她带着慷慨就义的表情对着裁判亮出了空空如也的碗底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下一秒就立刻奔向了吧檯抄起一杯冰牛奶,像冲下水道般往喉咙里灌。 京余按下秒表大声宣布 「——三分钟十二秒」 徐延也得解脱,放下自己碗底只剩几根的火鸡面沖向吧檯,一时间两位竞争对手无话可说,同时无声的咕嘟咕嘟喝着自己的牛奶解辣。 裁判京余跑到两人中间,高高举起白疏的手宣布。 「第一届鸡王争霸赛,白疏胜出!获得『鸡王』荣誉称号。」 吸熘着牛奶的鸡王白疏为着自己的新封号而先狠狠瞪了京余一眼,她好半天终于缓过劲来,第一句话就是向徐延得意洋洋地示威。 「哈哈,知道我的厉害了吗?」 「你们就会欺负我吧。」 他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再为她续上,自己也满满地倒了一大杯,对着黑哨裁判抱怨。在人前谨慎到写代码都不连网的徐延任由这两个女人串通起来合伙捉弄自己。但捉弄归捉弄,两位参赛选手的嘴唇已经不约而同的被双倍辣火鸡面辣得肿了起来,互相死亡凝视之间他含糊不清地嘴上不饶人。 「哈哈哈哈,鸡王,我看你晚上怎么去见新学生。」 白疏也撅着嘴小幅度吐字地反击 「有什么不敢的,我就说刚做了丰唇。」 这个奇异比赛的起因只是因为他们三个人一起逛超市,徐延和白疏在老干妈的货架前为谁更能吃辣而呛了起来。两个都不肯服输的人差点准备以互吹老干妈一整瓶来一决高下,京余体贴地劝说他们不要干吃辣酱吃到胃出血,不如大家一起用双倍辣火鸡面来决一死战吧,于是就有了刚刚的雌雄争霸,鸡王决斗。 徐延抓过纸巾盒擤鼻子,心情已经无法用后悔来形容,一碗面下去他的鼻腔都是火烧火燎的,几乎擤完了半包纸巾。白疏早就冲到水槽边把整个脑袋都塞在龙头底下漱口。 但在两个人奄奄一息之际,京余笑得捂着肚子还不忘落尽下石。 「都说『食慾是最深沉的性慾』,你们俩的性慾可太惹火了……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这不争馒头争口气的二人才开始反应过来,在这场反人类的火鸡面争霸赛中不论谁输谁赢,他们都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挖坑然后还比着速度把自己埋了。作为这个公寓里唯一唇部组织没有充血的人,这只以不能吃辣为由而担任裁判的弱鸡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才是作壁上观的赢家。 想到这里,徐延和白疏相互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朝京余靠近,他恶狠狠地夹起一小坨剩下的火鸡面,白疏绕到她身后控制住她的两只手。弱鸡意识到气氛不对,立刻告饶。 「大佬,我帮你们洗碗。」 「晚了。」 徐延和白疏咧开两张香肠嘴阴测测地笑,场面分外恐怖。 …… 十分钟之后京余围着围裙,在水池边哀怨地一边洗碗一边肿着同款香肠嘴哀怨。 「如果说食慾是最深沉的性慾,那么双倍辣火鸡面就是一场 sm……」 然而徐延和白疏也并没有显示出计谋得手的高兴,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像两条接吻鱼,各自把打了玻尿酸一样的嘴唇贴在冰凉的玻璃瓶上,深情地亲吻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两瓶冰可乐。 徐延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接近恋物癖的一刻,抬起头和白疏用眼神互相交换着沉默的质疑,他们三个人明明在各自的领域里都各有建树,但怎么合起来一进这 1006 的门就一起智商跌破下限了呢? 第41章 「朋友可以过得好,但绝对不能过得比自己好」是一个现实恐怖故事 现在初定下来之后心理学内容的三个方向「如何通过心理学技巧维持生活幸福感」,「两性关系」,「如何巩固记忆」请感兴趣的大家在评论区留言鸭 笑闹过之后,两位肿着嘴的参赛者终于停止了性骚扰无辜的两瓶冰可乐,像正常人一样将之用于正常用途,转移到沙发上边喝边聊天,白疏斜靠在扶手上翘着嘴向徐延发问。 「欸,听说最近新的一批交换项目又出来了,我看到有个在美国那边的计算机实验室可以申请科研博士。你有兴趣吗?」 徐延也翘着嘴回答。 第74页 「已经在申请了,最近就在忙这个,天天跑办公室去求爹爹告奶奶地要推荐信。」 在国外读博分成两类,一种是自费博士,只要申请并有方向契合的导师愿意指导研究课题就能被录取。另一种是科研博士,这相当于一份研究工作,在进入某个研究室之后跟随研究团队做项目的同时研究自己的课题,这种博士虽然读起来幸苦,但不仅学费全免还能得到报酬和补贴,因此竞争堪称残酷。 白疏自然也清楚他们计算机院对这个项目想法的僧有多多,而粥又有多少,但她只是深深喝了一口冰凉的可乐点点头。 「嗯,我不懂编程,但你是绝对没问题的,有什么能帮的说一声。」 这时京余也洗完了碗,擦着手在他身边坐下。 「是啊,你要压力太大我就教你一种冥想的办法。」 徐延心里一暖。 他自己在外面和所有人都维持着严格的社交距离,在计算机系也是独来独往。他早就悟出一个道理,每个人可能都希望自己的朋友过的好,但同时又绝对不能过的比自己好。最好的情况莫过于有个朋友过得不如你,又时常向你倾诉她生活之中的倒霉事,让你在安慰对方的同时又能暗自庆幸,每个人的优越感总要有个能够託付的地方。 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徐延再也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只有这两个文院女博士是例外,京余就是根直神经,白疏虽然复杂一点,但对心中认可之人格外讲义气。大学就是一个小社会里,有多少人能够诚心诚意地「希望自己的朋友可以过得比自己好」。 想来女生组队上厕所,男生下课吃鸡,其实有多少不过是利益倾轧,或者不过是受着社交焦虑的折磨,证明自己没有落单罢了。殊不知一个女生寝室可以创建出多少个小微信群,男生之间拼爹的炫富的,其实也龃龉不停。 有时徐延甚至悲观地想着,大学不过就是精緻的利己主义者聚集地。他们狂欢四年,精緻四年,甄嬛传四年。屠宰场主般的校长站上讲台一通感慨,给他们发放毕业证,像一块块猪肉被打上「检疫合格」的印记,变成一群群不同技能的劳动力被投放进茫茫社会中,然后各凭本事,看社会是否能够褪去他们精緻的小心机。 「谢了,暂时压力还不大。」 徐延收回心神,忍不住朝京余打趣。 「今天你的钢铁直男还来问我你是不是懂什么解酒的冥想术,他那天自己宿醉的可够呛。」 「那天我看到你的消息就跳下床赶紧洗澡化妆,要你再提醒得晚了一步半步,我估计就完蛋了。 京余脸一红,手里捧着一杯自己给自己泡的花草茶,此时倒有些害羞了。 「他今天还发消息约我一起去听三号楼开新开的临床神经学课,这算不算第一次正式 date 呀?」 还好他上午就和菲利普他们混在一起得到了消息预告,徐延得以镇静地喝完正灌进去的一口可乐,白疏就没那么幸运了,白色的碳酸饮料泡沫直接从两只鼻孔喷射出来。 「咳咳,他…他第一次正式 date 约你一起去上神经学?」 「嗯,很别出心裁吧?」 见京余整个人已经被粉红色恋爱泡泡包裹起来,白疏擦着可乐认栽 「老乔说的没错,你们俩可真般配。」 反正京余并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揶揄,当成一个赞美开开心心地接受了。她从包里掏出两打 a4 纸,炫耀般的展示给两个人看。 「嘿嘿,这是他今天发进我邮箱的预习资料,还是很体贴吧?」 上面是彩印的大脑神经结构图,旁边还都是英文注释的脑部各个区域术语,他们只撇了一眼就兴趣全无。白疏和徐延无奈交换了一眼。 生活大爆炸现实版艾米与谢耳朵凑在了一块儿,能不般配吗。 「我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徐延一直没有告诉过她们自己和赫维埃赫在一个项目组里,他还挺享受这种双边卧底的感觉。 想到陷入恋爱脑的赫维埃赫直接把这个穿着毛绒睡衣的京余捧成了上天入地的女神,而京余又谈起这个上午还被当成计算机院全民公敌的德国饭桶时不住散发着爱的光辉。徐延就觉得以上帝视角看两个恋爱脑傻乎乎地跌跌撞撞的感觉真好。当人不知道你在以何种社会标籤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时,至少能保证他的每个行为都是单纯而发乎于心的。 他一时兴起,准备逗逗她。 「他又呆又傻还不会哄女孩子,还不肯和你去 clubbing,你喜欢他不会是因为国际同胞情吧?」 然而他明明问的是京余,回答的却是白疏。 「会哄女孩子的当然好,但风险指数高。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每个女生其实都在按照狩猎採集社会的逻辑在现代寻找伴侣,在潜意识里她们会假设这样的一个场景——『你和我组成家庭之后,如果有一天食物匮乏,我和我们的后代濒临饿死,如果你找到了最后一口食物,你是会自己吃掉还是宁愿给我和我们的孩子?』所以大家都在寻找的其实不过就是具有这种精神的一个男性『哪怕最后我会被饿死,但也要守护我的妻子和后代』。」 白疏一口气讲完,朝她抛去个媚眼。 「你的大河博士就给你这样的感觉吧?」 看得出这席话准确地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京余傻傻地笑起来,眼里却星光更盛。 第75页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这种社交无能的死直男。」 京余的感情观还活在完美的迪士尼世界,没什么乐子可循。徐延决定掉转枪头朝白疏使个坏,眯起眼睛故意道。 「那乔老闆是那个能把最后一点食物留给你的人吗?」 白疏愣怔了半秒,显然对这个陷阱猝不及防。不过这位从本科时期起就连任最佳辩手担当的辩场女王并没有犹豫太久,她的大脑就是 5g 速度的资料库。 「狩猎採集社会中女性也可以是很狡猾的。她们会利用发生性关系的机会来换取男性猎人打到的食物,或得到保护,经营的好的照样可以把自己吃的白白胖胖。这一点在倭黑猩猩群体里也可以观察得到。」 她昂起脖子从沙发那头朝徐延略带挑衅意味地挑了挑眉毛,勾起一边唇角。 「所以我首先就不会让自己陷入没有食物的情况。」 第42章 来自心理学的超能力 白疏忽而说自己要赶去上门家教,新学生住在虹口区,便先行撤退了。 徐延也不拆穿,道理谁都懂,强硬的话谁都会说,但困惑永远都是自己的。 于是他体贴地装作若无其事,送她离去,与京余两个人又开了两瓶科罗纳。 啤酒泛着白皙泡沫的酒精开始缓缓熏蒸着上脑,他们就窝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花板暖色调的灯光落下来,徐延从房间里找出两张带图案的日式面膜,他把一张白色狐狸面具的留给了自己。京余也就选了达摩图案的面膜往脸上贴,她穿着毛绒绒的独角兽家居服,窝在他身边像一只彩虹色的小鸡。 被遗忘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忽而亮了一下,徐延起先并未留意,他随手接起来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随后整个手腕都开始颤抖起来。 窗外的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公寓旁边的露天球场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之声,仿佛逐渐回暖的大地缓慢而平坦的心跳。昏暗的室内,手机屏幕光影照在他脸上,此时白色狐狸图案真的成了一副绝佳的面具。 「怎么了?」 仰着脖子躺在沙发上的京余看不见他的表情,徐延止住颤抖,漫不经心地开腔。 「你还记得你给我做心理咨询吗?」 「当然记得,不过那次算是心理咨询吗?」 京余略带醉意地陪着他开始追忆往昔。 徐延和京余白疏早在大二就相识,不过那时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当年她们想找一个计算机系的人做一个关于手眼协调反应试验的程序,经由朋友的朋友辗转介绍才认识的徐延。算起来当时他们虽然是朋友,但并没有像如今这样亲近的关系,毕竟那时作为计算机系怪才的徐延需要应付的「朋友」实在是太多了。 徐延会和和京余她们逐渐靠近还是临近毕业,是在那一件事之后。 他在凌晨用冰凉的美工刀割手腕,血从床铺上滴下来落在起夜上厕所的室友头上。于是他被送进医院,出院后被停课强制接受校内心理辅导。 徐延整日浑浑噩噩,那位姓赵的校内辅导员想尽了各种办法想得到令他产生轻生念头的原因,但他就是不肯吐露半个字。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徐延甚至威胁张脩,如果有更多无关人员知道了那件事,便学校最高的钟楼见。 他至今不知道那天在辅导室碰见京余是一个纯粹的意外,还是她本就是赵督导搬来的救兵。 徐延那天像一个手带无形镣铐的囚犯,被那位无辜半夜遭受惊悚情节袭击的室友押送着走进咨询室。他漠然抬头,悬挂在天花板的白织灯刺眼,一位大眼睛姑娘正坐在椅子上与赵辅导员亲切地聊着些什么。他总觉得眼熟,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那个偶尔来找他做实验用程序的心理系女生,她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做京余。 「徐延……?」 整个咨询室安静下来,他已经半个月未曾洗头剃鬚,难怪她要惊呼出口。感应到那双大眼睛探照灯般纯洁无畏地射向他,徐延正要下意识低头躲避她的目光。 然而与他尚相隔着一段距离,坐在椅子上的京余的眼睛里倏地涌出两行眼泪。 徐延始终记得那一刻,因为他从未见过一个姑娘哭的如此莫名其妙又自然而然,好像她的眼睛是两汪泉眼,流出水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悲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切都是在无声中进行的,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更没有抬手拭泪。 明明应是自己这副骷髅模样吓到别人,没想到在这里他却被京余给吓到了。 「我看到你走进来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就感受到了在你身上有一种非常非常强烈的悲伤,强烈到我把过去在几个人身上感受到的悲伤加起来都不如你的一星半点。我只感受到了你一点点的痛苦就让我的神经都开始不堪重负。」 此刻的京余躺在沙发上安静地回忆。 按照道理来说还没有毕业的心理系学生是没有资格给别人做心理辅导的,而且对象还是他那么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但赵辅导员当机立断,给了他们一个单独的咨询室。京余站起身来拉他的手,徐延愣怔地跟随着这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女生,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去,像是受到明灯指引的一条亡魂。 京余抬手把刺目的白织灯关掉,随着光线的撤离,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她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抚摸着他的头发,嘴里轻轻地、有魔力地念着。 第76页 「好了,好了。」 徐延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一阵刺痛,原来是半个月未曾安眠的通红双眼此时被滚烫的液体浸没。他张开嘴哭起来,发出丑陋的、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徐延以一种离开童年之后再未哭过的方式哭着。 黑暗变得温暖了,他感觉到京余伸出双手拥抱住他,两个算不上太熟的人相拥而泣。情绪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冥河之水,他们同时浸泡进去,没有隔阂,亲密无间,任何对过去和未来的揭示都变得不再重要。她接过了他肩膀上一半的空虚,一半的沉重。 他不知道什么是「中度抑郁」,医院将如附骨之蛆般的空虚感描述成一件可以用药物去除的东西。仿佛他的大脑就像是运行到半途丢了一颗螺丝钉的机器,神经科的医生们推推眼镜,开出龙飞凤舞的药单,一瓶瓶药片就能把丢失了的零件拧补回去。 他知道这是行不通的,并且感受到了一种冷静的侮辱。赵辅导桌上精确到小时的预约表,计时开始后分针与时针的互相追逐,催眠疗法精神分析行为治疗,世界上现存的种种心理咨询的手段叠加在一起,都抵不过这个毫无情慾成分的拥抱。 徐延不知道自己在这宇宙尽头的安全茧里待了多久,直到他承诺自己可以带着创伤继续生存下去,就像现在这样。 「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师。」 因为你无时无刻不准备着探索人类的内心,所以具备一种很奇怪的能力——可以瞬间与人产生共情。 徐延也是接触了京余之后才知道,很多外行对心理师诸如「你是不是能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之类的迷思是有偏差的,严格来说他们具备的素质是解读他人的情绪。一个得天独厚的心理学者会具备着敏锐的共情能力,而糟糕的是有时候这种能力并没有开关,就像是头上绑着天线,无法加以选择地体验到他人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也经常会让京余疲惫不堪。 想到这里,徐延举起玻璃瓶与红色达摩碰了一杯,南大的 x 教授半直起身,把口鼻处的面膜纸往上撩了撩,对着瓶口一饮而尽。 「唔,当年我还只是一个心理系的本科生,我自己都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个好的办法。」 「当然是好的办法。」 徐延也干脆一饮而尽。 ——至少现在我还活着。 他站起身,提提牛仔裤问京余需不需要再来一瓶。 走到离沙发略远一些的地方,徐延打开冰箱,借着内置感应灯的橘红色光线,深吸一口气再次解锁手机。 「有人在本科部探听三年前的事,已应付过去,若有空,请来学院联谊会,面聊。」 ——杜娅维 一手扶住冰箱,徐延的牙关与手指同时打颤,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一股血腥味顿时于口腔中瀰漫开来。 第43章 她以为自己是上门的简爱,却没预料到自己一进门就跑到了罗切斯特先生囚禁疯老婆的塔楼 因为开学了所以只能隔天更新了??谢谢大家还愿意爱我。 一阵地铁口的风迎面吹来,把形形色色的男女吞进吐出。白疏不由得想起前几个月在雨天通不了马桶的女作家在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一篇檄文,她说自己可以闻见工薪阶层身上的地铁味。 一向注重形象管理的她不由得抬起一只胳膊闻了闻自己。地铁味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还是说不同的地铁线路还会有不同的味道?比如说那位女作家可以鼻孔一动就确定无疑地说出「你是不是在 2 号线南京东路转线到 10 号线了?」 总有一些人就是喜欢标榜自己,为阶级论大唱赞歌。什么田朴珺的哈利波特式英国贵族小房子,留学富二代吃牛排用不用黑胡椒酱,说到底不过是通过无中生有,牵强附会也要将自身价值与阶级观念绑在一起。中世纪的欧洲皇室为了显示自己与平民的区别,声称贵族们都拥有蓝色的血液,可到时候将路易十六推上断头台轻轻那么一轧,番茄汁的颜色还不流的到处都是。说到了底,谁还不是人类呢?再有钱再贵族也不可能每天掏三只鼻孔。 地铁报站了,白疏赶紧收拾了一下满脑子散乱的自由联想,她跳下地铁,灵活地切换路径以适应人群涌动的方向。刷卡,过闸,再看看地址,万津花园 a 楼 1306。住在上海叫某某「花园」的住宅区的一定是身上不会有地铁味的一家人。 她开了一辆小黄车,简爱要活在这年头估计得被罗切斯特先生一见面就这样嫌弃,「连坐个途安的计程车都坐不起,你身上一股小黄车味道。」 高档住宅的位置并不难找,毕竟门口都是敬礼的保安和二十四小时在线的前台,白疏通过摄像头的预检,坐电梯上了十三楼。1306 的门已经开了,她以一个外来闯入者的恭谦姿态踏入玄关,取出包里自带的鞋套,抬起头脸上已经准备好了一种意味混合的微笑,那是名牌高校博士生和家庭教师身份同时该出现的东西,前者是社会标籤带来的尊严,后者是为了生计,把自己的知识称斤算两地摆放在买主面前,带有文人士子气质高雅的市侩。 她已经训练有素的准备好了接受第一波来自初次见面家长的问题洗礼,比如「白老师是博士生呀?博士生做高中生家教还真少见。」「白老师读的是人类学?人类学是什么?」,她从本科开始就把每个周末花费在家教上,辅导内容覆盖中考与高考。每次进入一个新的家庭都像是人类学探险家进入一个新的雨林部落,不同的部落都拥有着不同的语言,她必须迅速调试自己融入环境。 第77页 另一方面白疏有时觉得这份家教工作也挺可悲的,她遇见过精英律师父母大战梦想当摇滚歌手的儿子,沉迷历史小说的双胞胎兄弟在中考前被禁止看「闲书」一年,她带着千篇一律的知识来,企图把明明出自于不同家庭文化的孩子们统统塑造成同一个样子。 为了每个星期的几百块辅导费,白疏觉得自己是逼金鱼上树,蜗牛赛跑的应试教育的帮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角色扮演得柔和一些。 所以当她穿好鞋套,抬起头看见眼前站着的高二姑娘时,还是成功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 这个小姑娘很不同,消瘦颀长的身材穿着一套深蓝色的珊瑚绒连体居家裙,一头乌黑长发在尾端染成了紫色,浓密的齐眉平刘海下一双狭长的凤眼,透过碎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高中都能让学生染发了?白疏在心里嘀咕着,脸上还是荡漾出温柔的大姐姐笑,事关经济收入的表情管理是另有一套模板的,而这一套比她见老乔时的那一套都要柔情似水上十万分。 「是许钧鹤同学吗?」 小姑娘看着她点点头。 「你家长在家吗?」 小姑娘摇摇头。 这下白疏有些头疼了,她习惯了每次开课前把课时费多少和如何支付这些事先小人后君子的一次谈拢,眼下这第一课看起来可不好上。 「我会转帐给你。」 这个神秘紫小姑娘读心般感知到了她的纠结,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表情空白的脸上唯有两瓣粉色嘴唇小幅度一开一合,声音甚至有些僵硬。 白疏只得点点头,跟随着这个看来很有主见的小姑娘穿过港式装修风格的客厅。整个家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天色将暗了也无人去开灯,于是镶着细细一条金边的长餐桌笼罩在淡淡阴翳中,搁在花樽里淡蓝色的绣球在空虚堂皇的反光里死气沉沉的缄默。 许钧鹤带着她走到一扇门前停住了,白疏猜想这就是她的书房。其他几间房门看得出都是批量定制一体装上的,唯有这一扇门用的是一种浅焦棕色的木材,还雕着一圈门饰,纠缠相结的葡萄藤蔓延伸在外,中间是酒神狄俄尼索斯与手持竖琴的小天使们纵情畅饮。到底是有产阶级的小姐闺房,连房间门都做得考究。 为了配合这颇有仪式感的门,许均鹤也颇有仪式感的停顿一下再伸出白皙瘦长的手握住黄铜制成的把手一旋,门朝里推开了。 白疏首先就被这个房间给惊呆了,她以为自己是上门的简爱,却没预料到自己一进门就跑到了罗切斯特先生囚禁疯老婆的塔楼。 她家教过的学生遍布上海各区,算是进出过无数男孩女孩的房间,这当然也不是她教过的第一个有钱人家的学生。她见过有初中女生粉红色芭比风主题的房间,高中男生房间里的漫威英雄海报都贴到了天花板上——但她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一个把墙壁全部漆成黑色的女生房间,甚至连天花板都是黑色的。 天花板上的吊灯关着,两边窗帘布也严严实实地拉起。一架隐约可见轮廓的书柜下丢着一团皱起的地毯,似乎某种蜷缩在阴影中的生物,黑色的墙壁上细看还有一些不甚分明的图案。墙边一个古色古香的陈列柜中每格都摆放着不同的物件,非洲木雕、印度香炉和看不清五官的小矮妖石雕,最正中间的那一格静置着一个深紫色水晶球。 靠近窗帘的地方摆有一张宽大的木质书桌,一根燃起的白色蜡烛在铜制烛台上摇曳荡漾着构成了整个房间里的唯一光线。那孤立无援的一丝火光似乎被四周黑色的墙壁无知无觉地吸引,吞噬,火焰都在颤抖扭曲着似乎想要从禁锢的诅咒中逃离。 白疏不禁心想,不知道这小姑娘故意用这像连环杀人魔据点,或者邪教女巫献祭现场的房间风格,吓退了多少波像自己一样的上门家教。 第44章 上帝是个人类学教授 开学前一天去的教堂,阳光正好透过彩绘玻璃窗,一个没有 p 图的神显时刻。 「请进。」 许钧鹤见惯不惊。 白疏跟着她来到书桌边。只有一根蜡烛的火光实在昏暗,几乎看不清桌面上摊开的一本书上隐隐绰绰,充满神秘感的列印铅字。她已经经历了一连串的出乎意料,以为这又是有钱小姐的一个怪癖,于是装作轻松地问。 「我们能多点几根蜡烛吗?」 许钧鹤的回应是啪一下按亮了桌上的复古檯灯,然后用「你们村今年还没通电吗?」的眼光回看着她。 …… 不管了,白疏这才看清楚桌上躺着的是一本《历年高考英语真题》。 「我还以为是西卜林预言书呢。」 她企图用打趣缓和一下氛围,这房间里肃穆气氛即使下一秒达文西走进来开始画他的维特鲁威人都不违和。 许钧鹤斜了她一眼,用陈述句的语气问出了一句反问句。 「你居然知道西卜林预言书。」 白疏拖过一只木质靠背椅子坐下。 「当然,我的专业是人类学嘛。」 小姑娘也无声落座,她身体不动只转动头部地朝向她若有所思道。 「人类学……你们研究古代人类仪式对吗?」 这下轮到白疏惊喜了,大多数人连人类学是什么都毫无头绪,甚至还有天真的学生问她的专业是不是负责抓人送给医学院做人体实验。 第78页 「是的,我们会研究一个人类部族的神话、仪式、宗教、语言之类的。」 「有意思。」 许小姑娘冷淡地点点头后,目光就转回面前摊开的雅思真题上。好吧,闲话时间结束。白疏耸耸肩,她遇见过的大多数学生都是过于热衷闲聊,以至于她不得不常常把话题强行拉回题目上,然而这个小姑娘已然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了。 鑑于她在家教平台上预约的是两小时高考冲刺英语辅导,白疏先取出自带的试题让她做了一套摸底,她发现小姑娘的阅读部分和作文部分的水平呈现了两个极端,四篇阅读理解只错了三道。但当写到作文部分时,这小姑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静终于在无坚不摧的真题面前崩溃了,她花了半小时咬着原子笔的笔头,只憋出了短短四行。 看来这还是一个有着很强自尊心的孩子,小许姑娘几乎是带着一点怨恨看着她收走了卷子,两颗的小虎牙把塑料笔帽咬的嘎吱作响。白疏在每堂第一节 课时都要扮演两个角色,摸底时唱的是白脸,现在该轮到红脸唱起来了。 「别担心,其实你可以把做卷子当成一种派出侦察机在你的大脑里检视,它的意义在于侦查出你脑子里对哪部分的知识还不够了解或者不够熟悉,然后就可以有针对性的去查漏补缺,考试的意义也是同样。」 但这番往往能够鼓舞人心的说辞到了这位特立独行的小姑娘这里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她冷笑一声从放在书桌下的双肩包里取出一打试卷丢在桌上。 「要像你说的那么轻松,我的脑子里大概到处都是漏洞了。」 雪白的 a4 纸印成的试卷上被鲜艷的红笔划出伤痕般的阿拉伯数字,最上面的一张数学卷是 28 分,后面两张英语试卷一张 62 分,另一张 47 分……每个分数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圈,里面同样是缩小了几号的数字,36、39、37,想来是班级排名。 白疏安静几秒,伸出手把散了满桌的试卷一张张收回,对齐,整理起来。 「我承认高考是不同的,而且一考定终生也是不公平的,在班级里排名次也是教育界最可怕的发明,因为这种制度会在每个班级里以分数划分出不同的阶级等级」 她的确认为在中国教育环境下,老师或家长太多把考试分数的高低和人格特质联繫在一起的做法简直是错的离谱,考得差的学生就是愚笨又懒惰,考得高的学生就是聪明又勤勉。但事实并非如此,考试分数的功能应该只关乎于对知识理解程度可视性的量化,而与考生本人能力高低无关。 她还记得自己刚当研究生时曾选修过一个外籍教师的人类语言学课程,那位闪烁着智慧的蓝眼睛老教授在期终考前就这样对他们说「要永远记住考试并不是终结,而是提醒你在这个学科中哪里需要更深入的学习。」 所以如果以「考试是帮助人们更为精深的学习」这样逻辑倒推的话,高考这套制度的确是本末倒置的,因为没有人会在分数放榜之后再做一套高数试捲去查漏补缺自己不懂的知识。如此想来也是可悲,不光中国,韩国、印度、日本都是如此。应试考试制度大概是人类史上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不以实际应用为目的的进行学习。 「但你也要意识到应试教育是唯一公平的制度,无视财富地位的差距去决定谁有资格进入资源有限的高等学府。有时候我们只有放弃局部的小公平去换取一个兼顾全局的大公平,直到你找到自己建立规则的方法。」 纵观历史长河中所有出现过的现象都可以用黑格尔的「存在即合理」来解释,现象只要存在就一定有其理性原因,虽然这不意味着这个现象本身是合理的。 京余爱心理学是因为她希望通过心理学去理解人性,而白疏想自己会对人类学有着如此疯狂的执迷,则是因为这个学科给予了她一种上帝视角。当她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或失望时,就跳脱出来客观地俯视着这个在地球上仅仅生活了四百四十万年的两足生物们。从古代的他们崇拜偶像,祭祀鲜血,到今天的他们悬樑刺股,拼搏考场,世界充满了人类自己想像出来的游戏规则,每个人都逃不过,每个人都要随着规则起舞。 白疏收了神,把手里整理好的一沓试卷还给她,紫发小姑娘始终无言而幽幽地看着她,目光随着未熄的烛焰闪烁,从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哼,我要当了教育部长,我也不取消高考。否则我们这届不是太亏了吗?我要让所有后面的人也尝尝高考。」 「还是等你成为规则制定者的时候再考虑要不要冤冤相报吧。」 按照常理来说白疏会为学生真诚的孩子气一笑,但此刻她并没有这个心情。 「无论如何,当我们不能左右游戏规则的时候,就只有去跟随这个规则,并尝试成为 top of the game……你房间没装烟雾警报器吧?」 小姑娘显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摇了摇头。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白疏抽出那张她自己带来的摸底试卷英语,将它对摺,眯起眼睛在烛火上将一头点燃。 她转动着纸条,看着这朵自小小母体中脱离出来的火焰逐渐壮大吞噬这洁白的纸张,绚丽的燃过之后留下黑色碳化的足迹。 一直不动声色的小姑娘显然被她的这个举动镇住了,半张着嘴痴迷地注视着在那指尖舞蹈的灼眼魔术。 第79页 直到火焰即将燎到她的指甲,白疏才吹熄了火焰,脚尖一踏,把面目全非的半截试题扔进脚踩式金属垃圾桶里,随后拿过小姑娘桌上的陶瓷水杯,将她喝剩下的半杯水也浇了进去。 「而且你很聪明,我不敢说你在我手下就一定能进北大清华,但提高到合格线总是没问题的。」 这时小姑娘才略回过神,带着青春期叛逆嘲讽反问。 「你从哪里看出我聪明的?就凭我们班 40 个人我考第 39 名?」 「当然不是。」 白疏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保温杯喝一口水,一挑眉毛曲起指关节在那叠学校试卷的姓名栏敲了敲。 「就凭你父母在各自领域独占鰲头,而你血管里流着他们的基因。就凭你可以在家教平台上找到我,用你妈妈的名字来订我的课,就凭你我今天会在这里见面。」 「乔梦圆,你可比你想像中的还要聪明,而且我看得出,你还继承了你父亲征战商场的胆量。」 第45章 变形记就要从约会开始 「给你。」 李沪生面带犹豫地接过 kenzo 的卫衣, 「这个也给你。」 一双铅灰色的 aj 咚地砸在地上,反正李沪生也不是第一次穿他的鞋了。 「……你确定吗?」 李沪生嘴里吞吞吐吐,捡起一只鞋往里面塞餐巾纸团的手倒动作不停。 「裤子你就别想了。」 陈子靖不回答,找了件他看着李沪生昨天才刚洗净晾干的深蓝色卫衣套在自己身上。抓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刚穿上一只袖子就被室友犹犹豫豫地打断了。 「呃……就是让你知道一下,那一件外套是 superdry 的。」 陈子靖有点牙疼地吸了口气才递去黑色飞行员外套,这是他使用率最高的一件外套,为什么他觉得好看的几件衣服都要有品牌? 李沪生不声不响地接过,陈子靖拿了他一件尽可能没什么存在感的藏青色羽绒服,这下两人的外在可算是完整的对掉了。 「你今天准备干什么?」 「约会。」 完成穿戴的李沪生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说实话,陈子靖其实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和这位室友之间的关系,说到底他也是被何彩焕的拷问所迫,半推半就地成全了把自己吊在半空中的虚荣心,骑虎难下朝不保夕地炙烤。 「哈哈,我也是约会。」 李沪生把卫衣帽子从外套里拽出来,张开五指对着全身镜捋头发。陈子靖从桌子上抓过定型喷雾,从背后朝他扔过去。李沪生从镜子里瞧见便反应迅速地转过身来,弯着腰一勾手接牢了。 「你不来点?」 他比李沪生肩宽,眼看着李沪生穿上他的外套和卫衣,两件衣服的袖管处都明显长了一截。最近陈子靖才发现世人糊涂,惯于全盘接受一件包装精緻漏洞百出的谎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外套根本算不得什么。 李沪生却把这个举动视为关系破冰的讯号,但其实陈子靖自己都不太理解自己这么做的用意。见室友讨好地笑着,心里有反倒些悲凉。 「用不起。」 陈子靖冷下脸提醒自己应该还在为他的背叛而愤怒的情绪阶段,来得太轻易的宽恕从来不会被人珍惜。李沪生被他的反覆不定又碰了钉子,灰头土脸地缩着脖子继续侍弄发型。陈子靖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思虑周全的老母亲硬给他塞在行李箱缝隙中的长方型玻璃瓶男士香水,有点佛手柑的味道。 「下次别老只在走廊里刷我的鞋给大家看,记得洗洗自己的羽绒服,都有味儿了。」 他像在发泄什么似的没头没脑地往羽绒服上乱喷一气,把瓶子随手放在桌上,背好双肩包便摔门而去了。 走在路上,陈子靖这才开始懊悔为什么挑衣服的时候光考虑着不要露馅,就只想着选一件李沪生还没怎么在人前穿过的,而忘了仔细琢磨一下这衣服他穿起来好不好看。即使他现在的身份是个穷光蛋,但也没有理由不能穿成一个稍微体面点的穷光蛋。羽绒服的人造面料随着他的步伐嘎吱嘎吱地互相摩擦,陈子靖平时全天下第一帅的盲目自信开始一点一点被消磨,一截一截如同充了气鼓起来的羽绒服让他觉得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只长了腿还会很横着走的轮胎。 黎湉会不会看不上他这胖鼓鼓的样子?他泯然于众的平凡会不会令她怀疑自己善良错了地方?上次从港式餐厅打包回去让他足足吃了三天的那些烧卖包子虾饺会不会只是她的出于同情的怜悯……在路过第三个能反光的玻璃橱窗,陈子靖把以前对自己从未有过的外貌质疑全在奔赴约会战场的十五分钟路程里悉数咀嚼了一遍。 他一边承受着精神上的折磨一边还要不住的去抓挠后脖处,一小块皮肤被卫衣颈处的被缝纫机踩上去的化纤标籤戳刺的又痛又痒。 陈子靖开始纳闷为什么他自己的衣服就好像从来没有后颈标籤呢?喔,是了,家里的阿姨会负责在洗新衣服的时候就把每一件贴身衣物的标籤摘掉。一直生活在家庭庇护下的陈子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受过这种隐秘而又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的痛苦,就像是在后背种了棵仙人掌。他走着走着,缓缓顿悟到李沪生的唯唯诺诺,和在乍暖还寒的日子里接水拖地的讨好。 莫欺少年穷只是一句好听的口号,因为有时少年会自己欺起自己穷,而那份自我质疑的狠劲儿就已经很抑郁,很足够了。 第80页 他甩甩脑袋选择不再围绕着阶级问题进行更深刻的思考,拿出手机再看了看黎湉发给她的定位。果然南街转角新开了一家咖啡馆,全落地玻璃窗围绕起来的空间明亮宽阔,一眼望进去薄荷绿与象牙白配色的木质吧檯前已经大排长龙,欢快而忙碌的戴帽子外国人就是那位被整个大学城都津津乐道的义大利老闆。 the specialty coffee,今天他和黎湉就约在这里。 陈子靖挤开拥挤的人群走进去,先抬头瞟了一眼悬在墙上的价目表,艺术性的粉笔字英文餐品单仿佛把咖啡师们拉花的功夫也用在了出板报上。为了扮演好穷光蛋的角色,陈子靖索性坐足全套,提前问好了另一个正和教育心理系女生谈恋爱的哥们的约会预算。哥们给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家里一个月给四千块生活费,每个月和女朋友出去吃饭花掉 1500 左右,剩下一千额外看电影、泡吧、买小礼物,还有一千五他自己省吃俭用沖饭卡电费。 于是陈子靖非常笃定地在钱包里放了三百块现金,他不给自己留冲动的余地,把支付宝里的现金全部买成定期基金,钱包里除了薄薄的三张纸币就只留他爸给他的一张不怎么好用的副卡做最后的 back up。不过他还是有自信,六十块钱请黎湉和他自己喝杯咖啡,剩下的一百四十请她吃饭,还有一百块钱应付其他情况总是够了。 所以当他看清价目表之后,陈子靖就立刻预感到自己很可能今天就要因为这份愚蠢的自信吃上苦头了。原先他的眼里是没有数字的,吃饭喝茶喝咖啡,到了哪里想要什么就点了。重要的是体验,是吃在嘴里的感觉,后面跟着的数字只要没有超出消费品本身价值太离谱,就是根本不重要的细节。然而现在,那些恼人的数字们开始放大了,拿铁一杯 45 元,美式 35 元,卡布奇诺 40。点心小食更是贵的离谱,英式 brunch 一份就要 80…… 这时陈子靖才意识到他以前喝的那些精品咖啡馆都不是用星巴克的那套逻辑来定价的,更何况这连老闆据说都是义大利什么什么咖啡比赛的冠军,他惊的半边眉毛都要跳起来了,短短那惊鸿一瞥的五秒,生活就给他上了一堂最血淋淋的数学课。 陈子靖收回目光,略带茫然地抬头,于人群中一眼找到黎湉。今天的黎湉穿着一件淡粉色毛衣配一双米白色高筒靴,刘海被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初春的阳光从大玻璃窗外斜射进来,落在她粉白的脸颊上,整个人宛如一枝柔嫩轻盈的早樱。 而陈子靖此时此刻没办法坦诚地去欣赏这种美,他只希望这枝早樱在赶赴约会之前吃饱了肚子,不要突发奇想地去点什么八十块钱的 brunch,否则他就要变成一个在校园网里被鞭尸的约会 aa 制的混蛋了。 他恨不得把双手抄在袖子里,走起路来都同手同脚,像是个偷书不算窃的孔乙己。 然而他都还没有靠近桌子,淡粉色的黎湉就看见了他,目光一惊。朝他做了手势。那并不是平常的挥手示意,而是四指向下地急促地扇动,陈子靖认出那是一种驱赶犬类的指令,通常伴随着「去,去,去」的命令。 陈子靖呆立在原地,忽而想起仰躺在上铺李沪生居高临下,半是轻蔑,半是感嘆的那句。 「切,哪有女的看不懂牌子?」 第46章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猥琐的灵魂各有不同 黎湉心想陈子靖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终于,她真正等待的人来了。混血小哥哥的托盘在店中女性顾客的目光纠葛中稳稳停在黎湉面前,温柔的棕黑色眼睛蓄满了暖暖笑意。听神通广大的彩焕说他是商院的一个研究生,其他时候兼职做见习咖啡师,好像是中意混血,许多人都打趣说是义大利老闆的儿子。 「你要的水。」 她尽量优雅地微笑着点点头,拿起玻璃水杯。然后趁着混血咖啡师飞向下一桌客人,悄悄按停了手机上的计时器。 四分五十八秒 她回身与坐在两只桌子之外的酒红色毛衣美女交换了一个眼神,再回过来见陈子靖仍旧呆怔怔地立在原地,一副惨遭抛弃不知所措的神情又有些小小的心疼。她低下头快速地打字发了条消息给那个离她不过十步之远的人。 「你先去要一杯水,坐到前面那个位置去,装作不认识我。」 那个穿的鼓鼓囊囊的人查看完消息之后又不解地抬头看了她几眼,到底是顺从地站到吧檯前要水去了。说来这倒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这样的羽绒服,这种刚从城乡结合部进城的乡村气息与他从领口处钻出来的一段白皙脖颈并不太相称。 此时黎湉的手机也震动一下,随着一条微信消息涌进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沐浴在酒红色美女赞许的目光中。 「做得好,我们可以用他当基准线参考。」 眼见陈子靖点完了咖啡走到空桌边坐下后拿出手机,果然一会儿酷乐猫头像也亮了起来。 「你是被人劫持了吗?」 「我们要对什么暗号?」 黎湉先按下计时器,再切换回微信的页面。 「京余学姐在后面。」 几乎就在这条消息发送出去的同时,接收者便耐不住性子地伸长了脖子去看,身上的羽绒服随着他的探头探脑发出嘎吱嘎吱,近乎于两片塑料布互相摩擦的声音,动静之大引得周围人都纷纷侧目,黎湉赶紧埋头打字补上 第81页 「别看!!!装作不认识我们!」 人形米其林轮胎如同泄了气一般缩小了一截,酷乐猫头像也安静了,黎湉给他缓缓打字解释。 「我来的时候碰到京余学姐,她问我有没有兴趣和她一起做个小小的实验。她要我坐在那里计时从要一杯水到水被送上桌的时间长度,我现在也在帮你计时,你现在也是这个实验的一部分啦。」 她本以为这个毒舌界小王子一定会多少吐槽几句,而酷乐猫却驴唇不对马嘴地回复了一句。 「带指甲钳了吗?」 指甲钳? 正在她困惑之际,眼见一小杯水终于送到了他的桌边。黎湉赶紧按下计时器,六分三十五秒。她正要截图向京余学姐汇报,却见陈子靖又出么蛾子,他拿起玻璃杯,向混血小哥哥问。 「请问你们店里有剪刀吗?」 「剪刀?」 混血小哥哥有点蒙了。 「嗯。」 陈子靖一脸苦大仇深地样子认真点点头, 「没有剪刀美工刀也行,没有美工刀随便给我个指甲钳都可以……」 混血小哥哥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还真从后厨帮他拿来了一把尖头剪刀,这只活动米其林轮胎谢过之后站起身,一只手拿着剪刀,嘎吱嘎吱迈着魔鬼的步伐往她桌方向走来。他皱着两道浓密的眉毛,表情无比严肃地拍上她的肩膀。 「跟我到厕所门口来一下。」 黎湉莫名其妙地正要起身,然而立刻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将她向下压在椅子上的力道,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回头看过去,却见是后桌三个脸生的男生齐刷刷怒瞪着陈子靖。 「别和他去!」 出手按住她的是一个大冷天脱了外套里面只穿体恤的男生,此时他已经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来侧着身子斜插进黎湉和陈子靖之间,另外两个男生也左右护法一般隔着桌子站起来。 「你要干什么?耍流氓啊?」 原本喧闹的整个咖啡馆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黎湉从余光中看到京余学姐站起身赶来支援,混血咖啡师也从柜檯里绕出来试图平息即将一触即发的冲突。 陈子靖哭笑不得。 「大哥,她是我女朋友。」 「你当我瞎啊?哪有男女朋友上咖啡馆还分开坐的?」 穿着体恤的寸头男生显然没那么好糊弄,面对手持尖头剪刀作为凶器的变态,他以大无畏精神上前一步。 「姑娘别怕,我们都是体院的,这个流氓变态要骚扰你你就吱一声。」 另外两个男生也气势汹汹地绕过桌子,用人墙隔在弱小的黎湉和无耻色情狂之间,随时亲手为民除害。混血小哥哥拿出手机准备拨打 110。此时京余也抵达战场,老鸡护小鸡般护在陈子靖面前赶紧解释。 「各位搞错了……他是我学生,他不是流氓变态。」 此时气氛已经十分紧张,体院寸头男冷笑一声。 「看他这猥琐的,不是流氓变态拿着剪子要女生一起去厕所?」 京余挡在他们面前费尽口舌地解释,黎湉也在人墙后试图解释这流氓变态真的是她男朋友。就在体院三人组略一犹豫之际,此时变态嫌疑人竟然开始往下拉自己羽绒服外套的拉链,因为劣质拉链卡在半路而恼怒地不停上下划拉着,也不知是哪个女生在人群中惊呼了一声。 「天哪,他是文院露阴癖!」 店里所有在场女性都惊呼起来,淹没了京余学姐气急败坏「文院露阴癖早就被我们抓了!」的吼声。这肌肉男三人组立刻暗暗运起体内肾上腺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要肩负的任务已不再是护一朵花,而是护一整个咖啡店的花儿们。他们眼看就要向他冲过去誓将保护众人视力的行动进行到底,为文明社会的建设剷除不正风气的毒瘤。连混血咖啡师小哥哥都抄起了托盘准备履行男性骑士精神以弥补为变态提供行凶工具的错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猥琐变态终于把劣质羽绒服的拉链拉开了。 众女生下意识遮眼,又带着了解人体构造的纯洁好奇从指缝里偷偷看出去,发现里面露出来的并不是自己想像中所能见到的画面,而是一件蓝色卫衣。 唉,怎么里面还穿了东西? 不知有多少人发出了一阵惋惜地轻嘆。 这个猥琐变态一脸悲壮地迎着目瞪口呆的为民除害小组走过去,原地一个立定转身,背朝他们,低下头露出一片已经被抓挠得通红地后脖颈。 「大哥!她真是我女朋友,我只想让她帮我把标籤剪了啊!」 店里寂静半秒之后顿时爆发出一阵冲破屋顶地笑声,护花联盟立时土崩瓦解,每位成员都开始有节奏感地抽搐起嘴角,宛如被无情秋风摧残的瑟瑟枯叶。带头人体院寸头男好半天才顺过气来,伸手拍上陈子靖的肩膀,艰难地搜索着词彙试图委婉地缓和这个误会。 「对不起,兄弟。可能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猥琐……」 终于为为自己看似变态的行径做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陈子靖给右手的剪刀换了一个方向,把尖头握在自己手里,剪刀柄递向黎湉,虚弱地回答。 「没事,猥琐是我的错。」 第47章 社交心理学中的「心机表」与「傻白甜」之争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是拉女生一起去厕所的变态,陈子靖把剪刀递给黎湉。黎湉羞红了脸,于场众目睽睽之下帮他剪掉了那个恼人的标籤。当那小小的白色标籤与卫衣分离之后,陈子靖还举在手里展示了五秒,体院男三人组还好事地吹了几声口哨,连带店里躁动的大学生顾客群起闹鼓掌,整个过程如同剪彩仪式一般隆重。 第82页 当看热闹的人群褪去众人各归各位之后,他们终于得以同坐一张桌边,陈子靖倍感沧桑的看着令他被当成变态流氓的始作俑者。 「学姐,我说你到底在搞什么?我和黎湉好好的约个会还要弄得像牛郎织女隔条银河干坐着。」 嘿嘿,约会?牛郎织女? 黎湉的脸悄悄又红了几分。 「那可巧,我也要去约会呀。」 京余把原座位上喝剩下的半杯水运到他们桌上,坦然落座于对面。 「那你为什么不去祸害菲老师要来祸害我?」 京余从桌子底下踹了陈子靖一脚,喝着水没空回答,黎湉担任起了解释整个情况的任务,情景重现,把时间回拨半个小时。 黎湉今天一早来到咖啡店,正站在吧檯前犹豫,就被忽然出现地京余学姐神秘兮兮地拉到一个被装饰性植物遮掩的角落。 她今天身穿一件酒红色毛衣,下半身配着一条柔软的米色羊毛裙,正红色口红衬托出成熟的女人味,弧度精緻的波浪捲发散落两肩,黎湉第一眼见她都险些没认出来这就是平时一身卫衣横行校园的京余学姐。 学姐除了学识过人,洗个头好好打扮一下也是我们心理系的颜值担当啊…… 黎湉瞬间被她征服了,眼睛里闪着小星星。 「和陈子靖约会呀?」 「嗯嗯。」 自己穿的这套有这么明显吗?她觉得自己的皮肤正透出与毛衣相同的粉红。都没有问为什么学姐一眼就那么笃定与她约会的人是陈子靖而不是别的什么王阿猫刘阿狗。 京余学姐笑得一脸「关爱后辈」式的慈祥和煦。 「我等下也有个约会,我在等菲利普,他还在开交换组讨论会。我提前来是想做一个小小的社会心理学实验,你有兴趣加入吗?陈子靖还有多久会到呀?」 「嗯嗯嗯,学姐!我有,有兴趣!其实我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要是他来了也没关系,让他等着吧!」 心理学大义在先,儿女情长皆可抛。更何况在魅力四射的偶像面前,别说是社会实验,就是她现在递上一份人体实验自愿书黎湉也会毫不犹豫地签了。 她把头点的几乎闪到了脖子,京余学姐又温柔地笑起来,还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个实验也很简单,你把口红擦掉,刘海往后夹起来露出额头。到柜檯去只点一杯水,同时开始计时,直到服务员把水送到你的桌上为止,把时长记录下来发给我,我会在另外一桌做相同的步骤,这样可以吗?」 这太简单了,黎湉又把头点的无反顾。甚至没有问整个实验的目的和原因就成为了实验的一部分。于是她顺从地花了十五分钟在人满为患的吧檯前只点了一杯水之后就坐在了桌前,直到看见陈子靖伴随着有节奏的咔吱咔吱声飘进来…… 「我去吧檯只点一杯水的时候感觉好羞愧啊……学姐,你能告诉我们这个实验的目的和原理吗?」 黎湉双手托腮,想抵消一下他们在咖啡店高峰占据两张桌子浪费公共空间所带来的罪恶感。 「我下节课准备讲外表对于社交的影响,整个课我都已经备好了,但总是觉得光堆文献不够生动。于是就想着做一个小型一点的实验,之后用来案列分析也行嘛,所以就化了个妆,想着反正今天正好有个约会。」 「你倒是为了和菲老师约会才化的妆,还是为了实验化的妆顺便和菲老师约个会……」 陈子靖听到这里眉梢抽搐了几下,黎湉虽然自己也为这种类似于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逻辑问题困惑了一小会儿,但还是踩了陈子靖一脚示意他闭嘴,不让话题有跑偏的机会。 「那为什么要我把口红擦掉,刘海撩起来呢?」 京余学姐一派世外高人面对小徒弟的淡然。 「社会学研究显示,人们普遍对两种类型的外貌特质会有好感,一种是非常强烈的异性特徵,另一种就是偏向儿童的长相。强烈的异性特徵就像我今天的装扮一样,长发、红唇,集合了许多女性特徵的元素,而你扮演的就是后者。」 「另一份研究中分析了我们称为『娃娃脸』的长相普遍拥有的几个特徵——饱满的额头,圆润柔和的五官,略短的下巴。说句题外话,社会心理学家认为这也是为什么人们都越来越沉迷吸猫的原因……咳咳,话说回来正好你天生就有这样的外貌条件,稍微改动一两个细节,加上今天穿的粉红色毛衣,你简直就是完美的『童颜』范本嘛。」 黎湉脸又开始红得烧起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长得和猫有异曲同工之处,略带羞涩地问。 「我能理解大家会对成熟美女有好感……但为什么人们会对『娃娃脸』也有好感呢?」 「因为『童颜』不具有攻击性。」 京余学姐喝了口水,在玻璃杯口留下一个浅淡的口红印记。 「有调查发现异性特徵强烈的外表在同性面前的得分并不是很高,因为同性之间会视外表突出的个体为竞争对手,就比如女人永远都不会喜欢另一个比她更有女人味的傢伙,这就是为什么浓妆艷抹地去闺蜜聚会的人最终很可能被踢出闺蜜团。但『童颜』卦的外表却不会引起这样的问题。因为大家首先联想到的是天真、善良等美好的词彙,有时甚至会激起保护欲,比如刚才的体院直男们……」 第83页 说到这里,差点被全武行的陈子靖悲痛地嘆口气。 「所以这两种外表特质会带来优势,自然也会有劣势,异性特徵强烈的外表有可能引发来自同性之间的嫉妒,而男女通吃的『童颜』特徵在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有可能会被贴上『脆弱』『单纯』等标籤。试想一下你进入工作岗位,你的领导也觉得你难当重任,很傻很单纯,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上一秒还在为自己拥有天然『童颜』优势暗自窃喜的黎湉此时听了几乎窒息。 「……那我本来长得就像小孩子怎么办?」 「一个来自社会心理学比较心机的建议就是——要达到最好的社交效果,你可以选择在这两种特质之间按照需要来回切换嘛。」 京余拿出一张纸巾,边说着边缓缓把玻璃杯边缘的口红印擦掉。 「女生涂个颜色强烈的口红,穿有曲线的裙子,强调女性特质的方法太多了……」 陈子靖点点头,从男性角度出发,万分诚恳地表示贊同。 「这倒是真的,学姐,你不化妆的时候就长的挺幼稚的。」 京余瞪他一眼,继续道 「男生可能会麻烦一点,长了一张娃娃脸的男生也只好尽可能的『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了……还有你!你是不是在淘宝上买了件假冒伪劣产品?哪有羽绒服穿起来能自带配乐的?就你这形象管理,不怪别人把你当成猥琐狂。」 陈子靖摸着后脑勺贱兮兮地笑起来,正想说些什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然而就在此时门口又传来一个高亢的女声嘹亮地呼喊了黎湉的名字。 第48章 逢人我不说真心话,老虎嘴上我拮点油 谢谢大家的捐款,今日已捐 1000 用于从海外渠道购买防护服?? 休假期间我尽量努力做到日更。 「太好了你还在这里!」 这一声为何彩焕赚得了万众瞩目的登场,她张开双手戏剧性地从门口朝黎湉这桌以小碎步奔来,后面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男生。 香风裹挟席捲而至,播音系女神室友美目灼灼地眨眼间给了她一个拥抱,又在眨眼间抽身退开。 「哎呀,你们好。我叫何彩焕。」 她扫视了一遍同桌的三张面孔,显然只把京余当成了黎湉心理系的同学。于是站着的何彩焕朝坐着的京余居高临下地伸出一只手,卷翘的睫毛中释放出无形而灼人的微妙光线。黎湉知道这是她发现对手时的态度,京余学姐果然所言非虚,具有女性特徵的装扮果然会引起同性间的潜在竞争。 「你好。」 京余学姐染上几分意味不明虚无淡远地笑意,接了她的手摇了摇。她没打算交换姓名,所幸何彩焕也没打算了解她的姓名,抽回手来就转头向黎湉道。 「你早上说了要来这家新开的咖啡店,我也觉得好好奇哦。就拉着老李一起来了……啊,对啦!正好你们认识一下,这是 cg 系的李沪生。」 原本在她身后一直垂着头东张西望的瘦弱男生乍然被何彩焕拉推到他们三人面前,眼中竟一时掩饰不住的流露出几分惊慌失措,浑身僵硬地站直和他们声音微弱地打了个招呼。 「你们好……」 「你好啊」 黎湉刚想开口对室友的新晋男友说些你好我好的客套话,而京余学姐却先开了口,语气轻松地打趣道。 「是现在男生都流行差不多款式的衣服吗?我怎么觉得好像陈子靖之前也穿过差不多的呢?」 站在很久很久之后的未来回望这一刻,黎湉曾经十分困惑为什么京余学姐在说完这句话后的下一秒,自己的大脑会如同摄像机般自动开机,记录下了在场所有人的每个表情细节。也许潜意识早在她有所觉察之前就明白这将是一个无比重要的时刻,暗含着所有谜团的揭示,像呈堂证供一般在将来被她反覆提取出来,以慢动作的形式回放许多许多遍。 首先是何彩焕,她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一个达到目的,心满意足地弧度。 「哈哈,你还不知道吧?他们俩是室友啊,老李这个人也不见外,喜欢和兄弟把衣服伙着穿。」 她唱念做打做足全套,用一只手娇嗔地点上李沪生的胸口。 「改天我也要问他借件 superdry 的外套穿穿。」 黎湉知道陈子靖之前问李沪生借潮牌穿的事,当然也听出了何彩焕明晃晃的嘲讽意味。她担忧地转头去看看坐在身边的羽绒服企鹅,然而陈子靖的表情却十分怪异。他也翘起半边嘴角,虚眯起眼睛,流露几分狡黠。他望向李沪生的样子,似乎是狮子或豹子之类的猫科食肉动物正在拿不准主意何时下口吃掉爪间疲于奔命的兔子。 这分明是何彩焕精心设计的一场羞辱,但黎湉怎么觉得他似乎在享受这一刻呢? 「京余学姐,你不知道。老李的衣服比我的高级多了,我有时候为了撑门面会问他借衣服穿。」 所以当她把视线聚焦在李沪生的脸上时,他的反应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李沪生瞪大了眼睛,惊恐如食草动物见到掠食者,整个人都处于应激反应之下,甚至不易察觉地整个人往后退了小半步。 「不,不……老陈在开玩笑呢。之前是、是他把外套洗了没衣服穿,我就是救救急。」 何彩焕咖啡棕色地眉毛一扬,一只手搭上李沪生的肩头,巧笑倩兮。 第84页 「哎呀,真是搞不懂你们男生,关系好起来连 aj 都能换着穿。我和黎湉算关系最近的了,也不见我俩女生换鞋穿嘛……有时候真羡慕你们男生的友谊,一起组队打打游戏就掏心掏肺了,女生之间可要复杂多咯。」 「是啊,女性之间的社交关系可是非常微妙的……」 坐在对面的京余学姐嘴里顺着何彩焕的话头往下说,但眼中却闪过一轮精光直射向陈子靖。而陈子靖在接住的同时咧开嘴朝她露出一个夸张地笑,似乎在这一来一去间就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严刑逼供与瞬间的坦白从宽。 何彩焕当然没能理解这一幕,但她所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策划的这场完美复仇似乎并没有达到预期。她不甘就被如此挫败,勾唇一笑,又生一计,再从淡粉色嘴中射出一些尖刀利刃来,直直奔向那个骗过了她如炬法眼的假富二代。 「呀,你们就喝水吗?」 她装作才发现地看看桌上两个空空的玻璃杯,嘟起嘴嗔道 「陈子靖,你对我家黎湉不好呀,这我要批评你。两位美女在你身边都不知道要大方一点……美女们要喝些什么吗?正好我们要去点喝的了,就让老李请客吧。」 「哎呀没办法啊,这地方这么贵,一杯咖啡要 30,我这个穷鬼怎么喝得起啊,说实话吧,我今天就带了三百……」 李沪生张了张嘴,但偷瞄了何彩焕一眼又赶紧闭上。陈子靖正眉开眼笑地坦诚,还专门把钱包掏出来献宝似的向众人展示了一下可怜的三张纸币,他把钱包塞回动辄出声的羽绒服口袋里,忽然抬头又看见了什么,整个人跳起来朝门口方向招手。 「菲老师!菲老师,这里!」 黎湉跟着大家下意识转头,这家咖啡店是下沉式的构造。只见一米九的菲老师低头弯腰穿过玻璃门,正艰难地往里挤,对所过之处所有人略带无奈地微笑,仿佛在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高大身材所占据的额外空间,向全世界人类都深感抱歉。 好不容易菲老师终于顺利挤到他们桌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陈子靖走上前去勾肩搭臂,先热情无比地狠狠哥俩好了一把,再用大拇指朝李沪生的方向指指。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我室友要请大家喝咖啡呢,你想喝点啥?」 许是因为室内温度高,任由陈子靖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菲利普把招牌英式呢绒外套的扣子一粒一楼耐心扭开,露出里面熨烫服帖的白色衬衫。这还是黎湉第一次在看到脱离了讲课时西装三件套的统计学讲师。他带着一种简洁而体面的欧洲绅士气质,向面生的二人握手问好。 果然,连斩男无数的何彩焕都露出小女生般迷茫的神情,娇羞中略带侷促地同他握手,都忘了要做霸气的自我介绍。 当握到李沪生的手时,菲利普老师非常认真地进行德式道谢。 「谢谢你的好意,这样太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 陈子靖迅速接口,还责怪地给了他一肘。 「菲老师你没看到我室友的女朋友在这里吗?在我们中国文化里小伙子追姑娘的时候要不请大家的客是很丢人的!你要拒绝那简直是在打他的脸啊,你赶紧给他点面子啊!」 菲利普老师恍然大悟,急急向李沪生解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样的规则……那我要一杯美式吧。」 谁知陈子靖还是大皱眉头。 「什么美式啊?菲老师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室友?我们的习俗就是点得越贵显得对方越有面子,你这简直是在敷衍我室友啊……欸,你看看那边手沖?你喜欢手沖吗?他们店里有瑰夏呢,才 120。」 「我的确是喜欢手沖。」 菲利普点点头,然后转向李沪生,表示对他的情况理解并打算给予全力支持。 「那我就要一杯 geisha 吧,麻烦他们请帮忙沖完外带。我和京余要赶去上课,再次谢谢你的好意。」 看了一眼价目表上的瑰夏咖啡豆价格,黎湉简直要偷偷笑出来。同样也在忍笑的京余学姐要了一杯用哥伦比亚豆沖的拿铁,陈子靖要一杯意式浓缩。何彩焕优雅地点点头又恢复了趾高气昂的神情,带有一种皇后娘娘大赦天下的骄矜带着李沪生去排队,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家男友的脸色走马灯般变换得五彩缤纷。 「你干嘛要这样坑你室友啊。」 黎湉责怪地悄悄捅了一下陈子靖,他反倒大咧咧地送来一个无赖笑容。 「难道你不想给他一个在你室友面前表现的机会吗?男人嘛,钱包才代表了诚意呀。」 听他又是一番奇谈怪论,黎湉心念一转,存心怄他。 「那你呢?约会才带了三百块钱的诚意啊?」 谁知陈子靖不躲不闪,垂下眉毛演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悽惨样子,面对着她语气沉痛。 「没办法,谁叫你自己喜欢上了个穷光蛋呢。」 第49章 大人叫你不要和坏小朋友玩,往往是基于对你智力水平的担忧 菲利普心满意足地喝着深褐色的瑰夏,在适合用于闺蜜自拍出镜的粉色 ins 外带杯面前,他非常务实地局部色盲,忠于物品的使用功能而非外观。 除了颜色之外,这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外带杯,杯盖上开着一个普通无比小小开口,然而他每次举杯去喝,落在京余眼里都像是与杯盖进行了一次缠绵的深吻。他的唇齿与开口相接的如此紧密,躲在「饮用」这个动作的背后,那条会说四种语言的舌头又是如何裹挟在那棕色的液体里动作? 第85页 京余走在他身边,觉得这可能是刷新自己底线的一次新 low,她竟然开始吃起一个无机物的醋来。 「这家店手沖做的的确很好,你的学生真好,连我都有份。」 京余还没功夫去和他解释李沪生并不是她的学生,因为她正忙着决定以后要不要给他买任何咖啡都点成冰的,他怎么能把热饮咖啡杯盖喝得都如此撩人?说不定换成冰饮的吸管会好一些? 菲利普突然想起了什么,把两片形状好看的薄唇移开,暂停了一会儿与外带杯的潜在出轨行为。 「我是不是也该请你的朋友挑最贵的好好吃一顿?」 「呃…不用啦。那都是陈子靖瞎说的。」 菲利普扬起两道深灰色的眉毛,带着那种要融入文化,请求被平等对待的的急迫感,真诚表白。 「不,你不用为我考虑。我是真的想这么做,请你告诉我所有需要我遵守的规则,不用顾虑我的。」 好吧,为了不让国际友人感受到文化孤立,京余选择从善如流。 「那下次有空了我把人都叫出来大家一起吃顿饭。但是答应我,以后不要和陈子靖玩。」 他说着口音地道的中文,脸上的表情却都是欧式的。西方人的每句句子不论用哪种语言说出来都似乎需要添加一部分的表情或手势才得以完整。每次吃惊、疑惑、坦诚都是直白的流动在脸上,仿佛永远都不会有生硬的空白,没有情绪时也由友好的笑意绵延不绝地填充。 「为什么?」 因为陈子靖这小子可真是驾驭人心的高手。浮夸女何彩焕建立在物质上的虚荣,她男朋友不甘示弱的男性尊严,这两个人的弱点被他捏的牢牢的,三言两语因势利导就换来了她和菲利普手中的两杯免费咖啡,其中一杯还是贵到离谱的精品手沖。 而且他与瘦弱男之间显然还有更深层的秘密,那个叫李沪生的人身上穿的显然都不像是自己买的。他最多 m 码的身材,如果只是外套选的宽松一些买大一号还能够理解,但显然里面的那件卫衣也大了一号,长出来的袖管部分能被挽上去,但长出来的衣角拖在外面像是一条内长外短的枕头花边。 虽然京余一时还拿不准陈子靖到底在搞什么,在弄清楚之前,她眼下能够操心的就是不要让自己的学生把菲利普卖了,而他还在想着用什么统计学公式来帮这个狡猾的兔崽子更高效的去算自己的卖身钱。 「因为他会把你带坏了的。」 京余把在嘴边的实话拐了个弯,在几秒间就改装成另一种形态的实话。 「嗯,他在我的课上也挺顽皮的。」 这个极其容易成为人贩子肾源供体的朋友贊同地点点头,显然对自己能免费喝到全店最贵的手沖咖啡之原因毫无察觉。 他们两人肩并肩走入市中心校区的正门,此时正好一波课散了,宽阔的主路上三三俩俩聚散着人流。早春枝条上冒出羸弱的绿色嫩叶,校园被蒙上一层雾气迷濛的日式滤镜。 风把菲利普的外套下摆牵扯着往后飞扬,露出他一双长腿越发坚定地往前走,这双腿似乎有自己的使命,似乎是和主人神魂分离的自由生命,承载着修长的躯干去任何地方。京余的小短腿几乎是小跑着才不至于落后,无关乎他迈步的频率,而是他迈步的步距。于是这双腿公道地降下了速度,她迈出一步半,他迈出一步。 菲利普的脸上写满了「能一次只做一件事就绝不同时做两件」的德国式专注,而京余的嘴还要忙着抽空喘气。于是二人他们暂时中断了交流,融入行色匆匆的学生之间,同他们一样把背包里科目繁多的教科书从一个地方搬弄到另一个地方。 直到踏入神经生物课程的教室后,菲利普才恢复了语言功能。 「我也想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你愿意吗?」 「好,好呀……」 京余扶着椅背顺了会儿气,她怕什么呢,反正陈子靖又没骗他说女生也要见者有份的请一顿豪情万丈的客。 这门临床神经学是由和菲利普一起随杜塞道夫大学交换组来的神经学家尼克 福克斯教授主讲,被算在医学院学生的选修科目。因为全英文授课的门槛而使得选课率并不高,空旷的阶梯教室只稀稀疏疏地坐着二十几个人,还集中了医学系大部分的留学生,京余和菲利普带着蹭课者的谦卑熘进最后一排悄悄安顿下来,看着逐级往下延伸开去一排排颜色各异的后脑勺。 和所有上第一节 课的学生一样,京余也在脑子里勾勒起新教授的样子。他应该有着大高加索式挺直的鼻腔,杂乱纠缠的眉毛。不限制颜色和款式,但一幅眼镜一定是标配。 喔,对了。说不定还有一点点秃,她看过一篇报告说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欧洲中年男子都会无可避免的面对中年雄秃。性格么可能有一点弗兰肯斯坦?嗯,这样才合理,毕竟临床神经学是一门天天和人类大脑打交道的学科。虽然菲利普满口夸赞他是一个很温和的讲师,但这个一小时前还在被陈子靖哄得一愣一愣的朋友又知道些什么呢? 然而当真正的尼克 福克斯教授从讲台旁入口进门时,京余却经历了两秒反应无能,满脑子都是本科时讲师教到「刻板印象」那节课时所放出的一个逻辑笑话。 小明和他爸爸出车祸,送到医院的时候。主刀医生拒绝给他做手术,并说「这是我儿子!我不能亲自给他做手术。」请问这位医生跟小明是什么关系? 第86页 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太太温和地微笑着拉开门,她穿着淡蓝色的欧式套裙,幻灯片的一部分光源落在那纹丝不乱的法式发髻上,银白色的长发如洁白雪原折射出粼粼光斑。 京余深恨起中文口语中的「她」和「他」同音,否则也不会「尼克」大变「妮可」。但她还是更气自己怎么也被刻板印象赚入彀中。人们总是会被「教授」「医生」这样的对职业的刻板印象所误导,先入为主地认为拥有以上头衔的人必定是男性。 「大家下午好。」 在五秒内颠覆了京余想像的福克斯教授放下手中的讲义,站在讲台中央,姿态挺拔优雅地向所有人鞠躬致意。 「你看,我和你说福克斯教授很温和吧。」 菲利普忽而俯身,带着上课违反纪律的小男孩般顽皮的神情,凑在她身边悄悄耳语。 「她就是我第一个想介绍给你认识的朋友。」 第50章 「见朋友」仪式是恋情发展中很重要的一步 虽说只是介绍课程内容,但这两个小时里京余已经完全被福克斯教授征服。 她那略带德国腔的英语把每一个单词都念的音调上扬半度,每个结尾的「s」从嘴里吹出来几乎像是一个轻快的哨音。schizophrenia,dementia,schizobulia……这些由拉丁语演变而来的生物学术语轻快如鹿,不费吹灰之力,随心所欲的为这位穿着笔挺套装的夫人所使用。这反倒造使人成了某种刻板印象中几乎艺术性地错觉,一位应该出现于高级法式下午茶餐厅的女士此时站在讲台上指点你大脑中大大小小的神经疾病。嗯,这个我解剖过。那个我也解剖过。 「精神分裂这个章节我将会邀请一位杜塞道夫大学患过精神分裂的教员,与大家远程视频分享他的治疗体验以及症状感受……」 「成瘾的章节我会带大家进入实验室,大家可以亲手解剖酒精成瘾的小白鼠大脑,更直观的观察纹状体的变化。」 「讲到多巴胺奖赏回路,我会向大家展示 pet,fmri 等几种不同的脑部扫描技术在神经学中的应用。」 京余自己带过课,所以知道这小小的介绍课其实最难上,在这节课里每个讲师都要把他们的部署谋略和全部教学天赋坦诚在吹毛求疵的学生们面前,让他们在一个小时中快速决定自己到底是把这门科目时间全部用来刷微博还是看小说,或者干脆一点直接让室友帮自己出勤。接受高等教育的这些年别的不说,至少给了他们这份挑剔的能力。 如何征服他们则是依靠讲师的学识和眼界,当然最重要的部分还是无形的人格魅力。像妮可 福克斯教授只消安静地站在那里娓娓道来,就可以让学生们决定跟随着她赴汤蹈火,手切大脑。 所以能够与一小时前还站在讲台中央的女神享受一个在 bell inn 的私人小聚会,京余简直是欣喜若狂,她已经在两小时里完成了对福克斯教授路人到疯狂粉的转变,恨不得下一次临床生物学课带上应援棒,教授一边在上面讲,她好在下面一边挥,换一张幻灯片就尖叫打 call「福克斯教授我们爱你!」「神经科学 c 位出道!」 她甚至觉得自己又更爱了身边这个傻不愣登的直男一些,别看菲利普这个人平时别人说什么信什么,但在交朋友这点上还是挺有眼光的。 然而当京余带着几个与心理学有关的脑神经学领域问题,想以好学后辈的姿态求教时,身处嘈杂酒馆的福克斯太太褪去了在课堂中的距离,先一步摆出了虚心求教的样子率先向她抛出了问题。 「请问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养好五针松吗?」 「呃?」 见她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问得有些懵,菲利普代福克斯教授补充了背景介绍。 「福克斯教授和她的先生大卫很喜欢园艺,以前在杜塞道夫的时候还邀请过我们去他们家的花园里开派对。她也很喜欢种植不同国家的植物,刚到上海就买了一盆五针松。」 「是啊,我失去了我的花园,也只有种一盆五针松来安慰一下自己了,但现在看来我连一盆五针松都种不好,我就是个植物杀手。」 这位在介绍 ppt 中把大脑切得和米其林刺身大师一样细腻的临床神经学教授此刻却十分苦恼。 「从上个星期开始它就一直掉叶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它不欢迎我,是不是每天都在偷偷抱怨『我需要一个温暖的中国家庭!为什么把我带回去的是这个无聊的老欧洲女人!让我自我了断在她面前吧!』。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的去照顾它了……」 看着此时被一盆植物弄得意气消沉的福克斯太太,京余压抑住内心想笑的冲动,运用小时候和爷爷种橡皮树的有限经验,认认真真地为她分析。 「你多久给它浇一次水呀?」 「两到三天浇一次水。」 「那是因为虫害的缘故吗?」 「我在植物上没看见过有虫子啊。」 「呃,那你给它施肥吗?」 「嗯,我每天都用咖啡渣。」 「咖啡渣?」 福克斯教授歪着脑袋 「是啊,大卫一直都用咖啡渣来为花园里的花施肥,咖啡渣还能驱赶昆虫呢。」 听到正在谋害她心爱五针松的关键原因很可能出在咖啡渣上,菲利普也紧张起来。 「我是提供咖啡渣的供应商,我可以发誓这些咖啡渣没有被下毒。大卫用咖啡渣的时候有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说我提供的咖啡渣品种不对?我最近喝的是巴西豆……」 第87页 福克斯太太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我也不记得大卫用的是什么风味的豆子了,或许我们可以做个控制条件实验,你最多一天能喝多少杯咖啡?我可能需要 50 克云南豆残渣,50 克越南豆残渣,50 克哥伦比亚豆残渣……」 「倒不是咖啡豆种类的问题。」 京余对这两个典型日耳曼思考方式弄得哭笑不得,为了不让菲利普活生生喝到咖啡因中毒,她想了想说。 「你还记得以前大卫先生在施肥前有没有把咖啡渣放置一段时间?据我所知没有腐熟的咖啡渣会在发酵过程中产生热量,这样很容易灼伤植物的根茎。」 「怪不得呢!」 一个多小时前还满嘴高能词彙的福克斯太太茅塞顿开,她惋惜地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唉,有时候我真想念大卫,我们在杜塞道夫有一座特别漂亮的花园。我想维持我们三十年婚姻的主要原因就是我们俩都非常热爱园艺,他负责施肥除虫剪草坪,而我负责浇水。」 京余理解地直点头,显然慷慨地直接请五针松喝咖啡并不是福克斯教授的错,要怪就怪在大卫先生承包了所有园艺,她只需要仙女降雨。 破解了五针松谜团之后,福克斯教授显然对京余好感倍增,一双湛蓝的眼睛温柔又好奇地凝视着她。 「菲利普问能不能来蹭课的时候我心里想『天吶!这个数学狂竟然对大脑产生兴趣了,我可一定得抓紧机会给他做个切片研究一下!』。不过我更高兴的是他为我带来了一个懂得园艺的旁听生,而且他告诉我你还是心理学博士!」 她把身影轻轻侧向京余那一边,明明是一个告密者的姿势,却用三个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 「你知道吗?他总是和我提起你呢。」 菲利普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一下红了起来。 「呃,别误会,我没有在背后议论你。」 此时京余也刚将一杯 400 毫升的黑啤送进消化系统里。 「哈哈哈,议论我是个怪胎女博士吗?」 福克斯教授摇摇头,深邃的眼眶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有一天来给我送咖啡渣的时候扭扭捏捏地问『妮可,有什么关于解读女性心理的书籍或者文献能推荐给我吗?』,我就知道小丘比特跟到中国给他来了一箭!」 蓝色眼睛的主人到底显示出了日耳曼人的修养,两杯 250 毫升的啤酒下肚之后叠起腿来端坐于高脚椅上,连微醺都微醺的十分优雅。为了迁就京余,福克斯教授和菲利普都选用英语交流,高半调的德国口音使得她说起话来像一只快乐歌唱的小鸟。 「我那时和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赫维埃赫?我说『你这个傻小子,即使再多的书籍和文献都不能帮你追到姑娘,首先你要主动发起攻势,然后你要把她带到我面前来,让我这个专家用当了五十年女性的经验来帮你一把!』」 涂着珊瑚粉色的福克斯教授狡黠地朝菲利普投去一个计谋得逞,good for you 的胜利 wink,再转过头来拉起京余的手。 「你知道吗?他完全不擅长社交。还记得我们在杜塞道夫大学的时候,每年圣诞节学校里各个科系都要组织聚餐,我在第二天问他,统计学部门的聚餐怎么样。他说『他没去』。我就觉得很奇怪,问他你为什么不去呀?他突然转用英语和我说『呃,其实也没几个人去,就 few people 去了』。我接着问,那 few 是几个人去了?他说『十三个人』。我决定问到底,你们部门一共有多少人呀?他说『一共十五个』。」 「我和他说『fair enough,虽然英语是我的第二母语,但我知道 few 不是这么用的。」 福克斯教授和京余笑得得伸出手扶住对方才不至于几乎同时从高脚椅上跌下来,菲利普暂时消失去排队买下一轮啤酒,两位女士大度地接受了这个藉口,放过了这个脸红到有随时自燃危险的男人。 「福克斯教授,你真是太有趣了。」 「叫我妮可。」 即使摄入了酒精,一身天蓝色套装都纹丝未皱的女教授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们说多了他,也该说说你了。听说你代课社交心理学?我很喜欢这个心理学分支,虽然我把一辈子都花在脑神经学上,但我其实不贊同人类行为是纯粹生物性的。你们对潜意识的理论让我十分着迷……对啦,你们心理系最近有什么有趣的实验吗?」 第51章 「希望我爱之人有一颗温暖的心」 超久超久以前上第一节 神经学课之前的预习,灵魂画手的第一次大脑结构 在西方,许多生物学领域方向的学者都不承认精神分析中关于「潜意识」的理论,要他们承认人类所能感知到的意识只是冰山一角,就像问这些顽固的科学家们人类有没有灵魂一样会令他们嗤之以鼻,很难得有像妮可教授一样保持了开放心态的医学背景学者。 京余想起了她上午刚做的那个实验,但面对这个对应用心理好感满满的妮可教授,她不确定这个实验结果是否能够起到积极作用,但京余还是先向她解释了两种受欢迎的外貌类型。 「我在今天上午做了个迷你实验,我在一家咖啡馆里测试外表对社交的影响。我先将在咖啡馆中的几位客人从一到五划分为不同的吸引力等级,然后为 3 分以下的客人计时他们从下单到的到饮品的时长。因为咖啡馆负责点单到分送饮料都是由同一个实习咖啡师完成,也就是说他会对每位客人点的餐品和外貌都留有印象。于是经过计时,我发现 3 分以下的客人普遍要等待超过五分钟以上。」 第88页 妮可教授专心致志地边听边点头,京余皱皱眉头喝了一口冰凉的黑啤。 「我后来想『也许不同的餐品有不同的制作时长,这也会干扰到送餐速度』,于是我接着做了一件很变态的事——我和我的两个学生串通好,三个人每人去点一杯水。我和一个吸引力可以打到 4 分以上的女学生在两分半左右就得到到了水,而另一个穿得非常诡异的男生等了六分多钟……」 妮可太太大笑起来。 「你的这个实验让我想起了美国社会学家让一个化妆的女人去路边拦车,再故意扮丑去路边拦车对比成功率的那个实验。」 「正是的,我的这个小实验也是遵循着这个逻辑。」 京余嘆了口气,她在上午其实没有把所有的实验结论都告诉黎湉和陈子靖,因为这个实验结果她自己都还要再思考一会儿。 「有的时候看社会心理学久了就会产生『人性本恶』的想法,觉得人们都是爱慕美貌的,没有美丽的皮囊可能他人根本不会想去了解你,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美妆行业如此热门的原因吧,每个女性都在努力往被限定的两种受欢迎类型外貌上靠拢。」 妮可教授伸出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后背。 「嘿,别想太多,从生物学的角度看来人们会喜欢具有异性特徵的外表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异性特徵例如男性的六块腹肌,女性的优美曲线,这都是健康的标志,代表了个体有着可以传递给后代优秀基因,所以大家想要往这上面靠拢是很普通的现象。但一个不只是受生物本能驱动的人会知道外表并不代表一切……」 正在妮可教授想接着从生物学角度分析这一普世哲学问题时,某个地方传来了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咚」地一声,接着 bell inn 里出现了一阵骚动,二人暂时止住话头望向吧檯。只见人群围成半圈,圈里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西方老太太半躺半坐在高脚椅边,半闭着眼睛倚靠在一位年轻人身上。 老太太一头银白的短发靠在深蓝近乎黑色的外套肩膀上,浅绿色的眼睛似睁非睁。和她一起来的同伴也是标准西方人长相的两位老爷爷,估计是某个系的外教聚会。他们并不好意思麻烦这个陌生的小伙子,于是纷纷伸手要去扶起坐在地上的老太太。 而这个陌生的小伙子只是跪在地板上朝他们缓慢地摇头,他并不急于将这位老太太像甩包袱似的脱手,强壮的手臂支撑着她瘦弱的肩膀,如同情人絮语般无比温柔地切换着两种语言向怀里的老人问「您觉得还好吗?」「您需要救护车吗?」「我有什么能够帮助您的吗?」,仿佛只要能为老太太提供舒适,他也会耐心无尽地维持着这样反人体力学的姿势直到天荒地老。 每个女人从懂事的那一刻起就在脑内架起了一架摄像机,它会忠实地记录她的成长记录中每个具有启发性的时刻,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时刻会像拼拼图般拼凑出她对伴侣的定义,最后成为她所选择共度一生之人的全貌。 她知道菲利普是有轻微洁癖的,此时跪在在 bell inn 的地板上却显露出如此自如适宜,没有半点侷促。老太太伏于他的臂弯之中,像倦鸟归林,像白色海鸥降落在港湾的拥抱。 京余隔着人群就觉得自己被彻底击中了,在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知道自己余下的人生中都将持续不断地回忆这一幕,不论菲利普在与不在她的身边,不论她生命中最终 the one 是不是眼下创造出这个场景的人,他的部分特质就在此时分离开来,影响了一个女性对男性的全部期待。 这使得她被妮可教授轻轻推了一小把才倏地收回神魂,与她一起跳下椅子走到吧檯边急切地问。 「这是怎么了?」 菲利普双膝而跪在 bell inn 酒馆被各种酒液浸润过千万遍的地板上,他仰起脸朝她微笑,连声音都是轻轻的。 「别担心,她只是不小心从高脚椅上摔下来,有些吓着了。」 有医学背景的妮可太太身细细与老太太交谈几句,确定老人身体并无大碍后,指挥京余去要一杯冰水。京余水取来,菲利普扶着老太太,她蹲下身把吸管凑在她唇边,老人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完,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一双浅绿色的眼睛把目光聚焦在京余脸上,用标准英语对她缓缓说。 「谢谢你们,young couple。」 菲利普支撑着老太太缓缓站起身。看着这个温柔地将老太太交还给同伴们的傻大个,京余的心里生出了一股近乎勇猛的爱意,此时此刻哪怕有人许诺给她英国的哈里王子,中东的亿万富翁,她都决不会答应。除非踏着她的尸体,否则她打定主意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的身边,永远都不放弃与他联繫在一起被别人称呼为 couple 的权利。 有些感情是垃圾,经历过之后你只希望赶紧扔掉,最好永远都不再想起。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她的奖盃,京余决定终此一生都会对别人说「我曾经与菲利普 赫维埃赫交往」,只要有人问起,她就毫不掩饰,无比荣耀。 人们好心地为菲利普保留着排队点酒的位置,下一个便轮着他了,菲利普向她们示意稍等,又重新挤进人群里。眼见风波平息,妮可教授和京余一起回归原位,她坐下,捋顺套裙裙边,优雅地架起双腿,身体则朝她的方向倾斜过来。 「我有告诉过你我和大卫结婚三十年,还有五个孩子吗?现在我们每天都会计算好时差视频。」 第89页 无怪乎妮可教授周身始终洋溢着少女般幸福感,虽然眼下她与自己的家庭远隔重洋,但她始终被一个巨大的家庭爱着。 「所以让我这个目前为止婚姻还算成功的老女人告诉你一件事吧,在年轻时挑选男人的时候,重要的是他有没有一颗 kind heart。因为生活有太多痛苦了,而拥有 kind heart 的男人至少会在你感冒的时候照顾你,怀孕的时候陪伴你,你难过他会给予安慰。决不会故意用恶毒的情绪针对你,因为他对这个世界都有着满满的善意。」 此时菲利普终于功德圆满地买到了下一轮啤酒,他拿着一只托盘端着三只充满白色泡沫的玻璃杯小心翼翼地分开人潮走来。 望着他,妮可教授调皮又神秘地朝京余眨了眨眼睛。 「看!一个不只遵循生物本能的男人来啦。」 不同的小女孩们对着同一面魔镜说, 「魔镜啊魔镜,我希望有一个会送我鲜花的男人。」 「魔镜啊魔镜,我希望有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 「魔镜啊魔镜,我希望有一个非常爱我的男人。」 今夜,一个叫京余的大龄小女孩透过魔镜。她看见了一个男人,跪坐在昏暗酒馆的地板之上,抱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二十几年一路孤独走来,她在此时终于得以具象化那个模糊的倒影,于是开口道 「魔镜啊魔镜。」 「我希望我爱之人,拥有着一颗温暖,柔软的心。 第52章 「你喜欢他年纪大,还是喜欢他不洗澡?」 「首先,我要向你为上次的事道歉,点了模拟卷的确是我的行为不当。」 时隔一周,白疏又坐进了这个暗无天日的黑色房间里。 窗帘还是被严严实实地拉起,桌上还是一个檯灯和一支蜡烛,面对的还是那个古怪的紫发小女孩和一个空荡荡的家。 「我已经把上次的辅导费退还给你了,你想通过家教平台投诉我我也绝不狡辩。但你既然已经看到我是个什么人了,你也不是以寻求辅导为的目,为什么还要继续订我的课?」 上次自己已经戳穿了她的身份,白疏以为这个达到目的的小姑娘会想结束这场闹剧。大家从此以后江湖再见,继续过着两条平行线的生活。她可以继续做和她爸搅在一起的小妖精,乔梦圆也可以去和乔栋哭啊闹啊或者把她的脸列印出来做成靶子天天往上面射飞镖。所以当这星期白疏再一次接到来自「许均鹤」的订课请求时大惑不解。 乔家小姑娘面对她皱着眉头,深沉不语的缄默有几分乔栋的传神。 「你知道我和你爸在一起的时候你爸已经和你妈分居两年,且在协议离婚中了吧?」 白疏侧着脑袋盯着半垂着头的小姑娘,主动搜寻着她藏在零碎齐刘海下的目光。 「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能算是破坏你父母婚姻的第三者插足,当然你爸法律层面上还是已婚……但你父母婚姻出现问题真不是我的原因。所以如果你决定把我弄到这里来让你妈从衣柜里冲出来打我一顿或者想干点别的什么这是没道理的。」 她突然发现乔小姑娘的双肩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什么情况?她竟然在憋笑?! 白疏决定住嘴,和她玩起了大眼瞪小眼。这个似乎对戏弄大人们乐在其中的小姑娘终于略感不不适地把脑袋转来转去,然而她转到左边,白疏就瞪着眼睛眨也不眨地也把头偏向左边。乔小姑娘到底年轻,终于还是招架不住先在这个无意义的游戏中投了降。 「我请你来只是好奇,你上次是从一进门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吗?」 「想知道?」 「嗯」 「那我们一个换一个,你问我我答,我问你你答。」 乔梦圆漆黑的眸子在眼眶中咕噜一转,接受了这个交易。 「好。」 白疏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臂。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直到最后看见试卷栏里的名字才知道你是他女儿。你爸经常和我提起你,在我面前一直叫你『圆圆』。所以我看见『乔梦圆』三个字就猜了个大概。在读高二的女生,三个字的名字里中了两个,而且从我一进门就一直给我看脸色,还用假名订我的课,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联繫起来一想就知道你的动机是什么了。」 还记得上一次当白疏发现自己的新学生是谁之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气恼无比——自己竟然被一个高二的小姑娘摆了一道?!这个小姑娘根本不是想找她来辅导功课的,而是想花 800 块钱包下她的两个小时好好看看勾引她爸的小贱人是长什么样,于是一时恼怒才做出了点模拟卷的事。 「好了,该我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乔小姑娘也不耍她。 「我和我爸去瑞士滑雪的时候经常看到他给备註了『白疏』的微信号发消息,我爸这个人很谨慎,怕被人盗号所以每个微信备註都是备註了姓名,连我在他微信里的备註都是『乔梦圆』。有次偷听到你们打电话,他问『你在干嘛?又接新家教了?』。所以我回来之后就在几个大的家教平台上都註册了帐号搜你的名字。你推理能力好,我侦查能力也不赖。该我了,你怎么知道许均鹤是我妈的名字?」 白疏的嘴角抽搐了片刻,她真想像不出如果老乔知道了他女儿把从他那儿继承来的狡猾基因用在了追查他的小情妇身上会作何感想。为了维持问答环节的公平,她收了收神回答。 第90页 「这也是个很简单的推理,为了保证上门家教的人身安全,平台都要求家长上传身份证,再说你一个高二的小姑娘往家里弄一个大活人家教总要和你妈商量吧?所以你在家教平台註册的时候一定都是用了你妈的名字,每次都挑你妈不在家的时间里约我的课,你一定没告诉你妈我的身份,对吧?」 白疏把手架在下巴底下,反客为主地身体向前倾了半步。 「这就让我更好奇了,千千万万个家教你不订,偏偏要瞒着你妈继续订你爸女朋友的课,所以你到底想要我这个无耻小贱人做些什么?」 白疏把球抛回给她,而乔梦圆的嘴动了动却没说出半个字,击鼓传花似的问答环节此时在她手里中断了,显然这个还在经历青春期的小姑娘自己也没想好为什么会这样做的原因。她经历了片刻的挣扎,又不甘示弱地抬起头,吐出自以为最尖锐的词句。 「离开他,你不过是为了他的钱。」 白疏歪着脑袋,不假思索。 「好呀。」 这下轮到小姑娘满脸错愕了。 「你说什么?」 「我说『好呀』。」 白疏好整以暇。 「只要你把今天这节课从 800 块提到 8000 块,并且保证每个星期都以同样的价格订我的课。按照你的逻辑假设,我是一个只要钱的小 bitch,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提出一个条件就要用另一个条件来交换的道理。」 这一招是白疏本科时在纵横辩论赛场中学来的,顺着对方的逻辑把对方逼到死胡同里,再让对手自己推翻自己的逻辑。这下轮到乔梦圆白皙的小脸抽搐起来了,她镇定了一下,决定再继续以成人的姿态与这个难缠的女人打交道。 「但如果你只是图他的钱,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当兼职家教,难道他给你的钱还不够吗?所以你一定图我爸其他东西,公司?房子?不动产?你到底是图他年纪大还是图他不洗澡? 白疏几乎笑出声来 「首先,你爸他每天都洗澡,其次他的年纪也不大,现在大叔控可流行了好吗?」 谁知正是这话被抓住了把柄,乔梦圆倒吸一口气,双目圆睁。 「你居然捍卫他?难道你真喜欢我爸?」 这狡猾的小狐狸,果然流着乔家人的血都不容小觑。白疏悻悻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 「你搞错了,我就是图他公司房子不动产,年纪大又不洗澡,还图那么年轻就能当你后妈呢。」 乔梦圆轻蔑地冷哼一声。 「你才不够资格当我后妈,你和我爸根本就不配。我偷查过我爸的手机日历,他标记你生日是在三月份。我爸是狮子座,你是双鱼座,一个火象一个水象,最多也就再有几个月肯定吹。」 白疏没想到这小姑娘给出的理由如此清醒脱俗,乔梦圆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变化,凤眼一瞪,显露出几分属于许妈妈的利落风姿。 「你不相信星座?」 白疏认真想了想 「我当然相信,我可是读人类学的。」 乔梦圆凤眼里的精光转换成困惑。 「这和你读人类学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占星活动从米索不达亚文明时期就开始了,和塔罗一样都可以看作是古代早期的心理学。我们读人类学的对所有文化产物都保持开放态度,德鲁伊祭祀,印度象神,我什么不相信?」 谈起自己的专业白疏可从不开玩笑。许是这份坚定瓦解了小乔姑娘的最后一点疑惑,她垂下睫毛想了几秒,她抬手关掉檯灯,吹熄蜡烛,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关掉天花板上发出昏暗黄色光线的吊灯。 此时白疏才惊讶地发现这个诡异的房间完全不同了,原来那些若隐若现的图案是一种萤光涂料,当最后一丝光线撤去之后才显现出图案的全貌。 整个房间在霎时间成为了宇宙的缩影。 「这个投影仪是我爸在我过生日的时候送我的,可以实时校正地球与各个行星之间的位置,去年我还在我的房间里看了狮子座的流星雨。」 淡紫色的星云深沉迷离,乳白色的银河飘渺淡远,乔梦圆又在床头柜边打开了什么装置,一副全息投影带着变幻莫测的光束落在这引人沉沦的天幕。流星划过成为了动态的光斑,在眨眼间从璀璨到湮灭。 「我想,会选你做家教的原因不仅因为你是我爸爸的女朋友,还是因为你知道西卜林预言书。」 她的声音沉静又超然。 「下次来的时候再多和我说些人类学的事吧。」 白疏从书桌边望去,穿越黑暗,宇宙尽头的乔小姑娘再也未有比此时此刻更为孤单,宛如她是存在于此星球上唯一的孩子。 「你的整个推理都很完美,但只有一点错了,我并没有支我妈出去,也没有趁她不在家约你的课,而是她从来就没有回过家。」 第53章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 如果徐延是一个纯正的 gay,那么他在这两个星期里走上了他钙系人生桃花运的巅峰。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和这么多不同的男生打遭遇战,例如他们把他拦在去上课的半路上,下课的半路上,回家的半路上。或者就像现在,突然出现在他公寓门前,放着两眼如狼似虎的精光,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迫不及待地问出含义相似的一个问题。 第91页 「这对我们也有效果是吧?」 徐延嘴里叼着牙刷,靠在门槛边回头,哀怨地看看客厅墙上挂着的时钟,现在是北京时间早晨八点半,而且这话真的很容易让无关人等误以为他在卖大力丸或者印度神油。 他止住想把牙膏泡沫往小学弟第 n 号脸上喷的冲动,改以把门甩到来者脸上取而代之。 在联谊会开始之前,徐延已经不止一次被他们逼着去借心理系研究生的课程影音记录。这些宅男们对斯金纳的老鼠,弗洛伊德的释梦没有半分兴趣,主要想听的是那节「如何吸引异性」。不知怎么的,京余酒后乱性的罪证——那条带着阿拉伯数字的红裙落在一干饥渴男的眼里成了占领高地的光辉旗帜,挥舞得他们急于脱单的心奇痒难忍,半夜在计算机系寝室周围都可以听到阵阵狼嚎。 「连心理院的女博士都能脱单,我们计算机院为什么不行!」 所以一时间他的好朋友击败各位东瀛风情的女主角,成为计算机系男生寝室各个电脑中重复播放次数最多,最热门的女性。鑑于眼下是联谊会频繁的三月,体察民情的何旭教授马上联络了他们网站管理,要求在心理院专区给京余紧急开闢出一个专栏。于是他的好朋友大着还在消化 800 毫升啤酒的脑袋第二天在专栏里写了一些关于男生如何吸引女生的心理学技巧,例如「黑色是继红色之后第二有吸引力的颜色」「赞美语言的使用操作手册」云云才得以平息直男们对她偏心女性向技巧分析的不满。 这一切反常都是因为计算机系和教育系的联谊会每年都是和尚庙喜逢尼姑庵的盛事。学校周围理发店的地板上铺满了碎发,海澜之家里本穿着西装衬衫的男塑料模特儿身上被剥到一丝不挂,这些一年里有半年不换袜子的直男们像早春的新芽般破土而出,骚动地下了重注准备着迎接春天。 每个人都在打扮的这个傍晚,坐拥五种颜色遮瑕膏的徐延却没有打扮的欲望。他反而穿起了计算机系标配——黑白格子衬衫与牛仔裤。 所以当他到了会场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格格不入,这次联谊借用了西门大礼堂,即使是两个性别失衡到不成体统的专业,解决单身问题也要高端集会的形式。男男女女身着晚礼服,乌鬓如云,皮鞋锃亮。 然而让徐延大开眼界的并不是杜娅维穿着露背礼服和一个体院人高马大的男讲师一起主持开场,而是在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教育系女生都穿着以红色为主色调的礼服,发型统一大波浪,而男生身着各式各样的黑色西装,烟黑、碳黑、深灰黑、此时此刻才叫做聚集了一群五彩斑斓的黑。 …… 徐延学到了两件事,一是一定要保留着每个讲课的版权,并且明码标价,二是社交心理学的技巧若是画张图表,那么这些技能好用的程度与掌握人数数量会成明显反比。就像是一条绊马绳,你只能对无知无觉的门外汉们使用,但若是这片绿林里的所有好汉都乖乖上过了一节「如何绑出一条完美的绊马绳」,那么就相当于明明白白地把绳子搁在那里,圈套也就大大的不灵了。你要么选择去另一片绿林打拼,要么就知识升级,想出个更高明的招数。 刚开始满目五彩斑斓的黑与五彩斑斓的红们都有些尴尬,但部分擅长社交的红转劣势为优势,反而找到了绝佳的破冰开场白 「你也看过心理系的网课啦?」 部分会来事的黑也恰到好处的接上,把一个尴尬恰到好处地为化为玉帛。 「哈哈,是的。其实我一直关注我们学校的心理系,我对心理学很感兴趣。你也是吗?」 「我也是。」 于是统一色调的晚礼服不再是渴望脱单的急迫,而成了关注心理健康的积极好学,绅士淑女们剔去上不了台面的部分,带着心照不宣地言笑宴宴。 徐延正躲在一根罗马式立柱后欣赏这齣堪称人间喜剧的场景,刚刚下台的杜娅维出现在他的视线。 她穿着水晶般洁白无瑕的主持礼服,穿过服色饱和度极高的人群中轻行而来。不禁令他暗暗联想,若是那裙摆再长一些,最好长及地面,那副对称优美锁骨的上方笼罩着轻如云雾的头纱…… 徐延的五指悄悄蜷缩着握起,他得在她开口之前调试完自己的脚本以免漏洞百出。 「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作为机院和体院的中间联络人,杜娅维一改平日清冷,换上适宜社交的面具。她跨进一步,和他一起站在罗马立柱背后的阴影里。点缀在白色礼服裙边上闪烁的水晶饰物失去了可以折射的光源,哑然几分。 「虽然这是为本科部主办的活动,但我看到许多研究生部的也来了,刚刚那边我还看到一个最近和老婆离婚的博士……你不想为自己物色物色吗?」 徐延摇头,他的胃缩成一团,没办法继续配合她举重若轻的开场玩笑。 「我只想知道是谁在向本科部打听我?」 杜娅维的笑容与纯白礼服一同暗淡了。 「是一个叫王途远的研究生。」 「他知道些什么?」 「他好像只知道你当年在本科快要毕业时和女朋友发生了感情纠葛,正在打听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杜娅维眼睁睁地看着徐延的两只手颤抖着紧紧攥成两只惨白的拳头,她眼疾手快地从最靠近的长桌边拖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顾不得穿着礼服裙便蹲下身,一手拍着他的后背,一手拍他的前胸。 第92页 「深呼吸,深呼吸。你带药来了吗?」 「他知道夏琳了?。」 光是念出这个名字就足以摧毁他全身支撑自己的力量,徐延很难告诉第二个人当恐慌症来袭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世界于脑中天旋地转,而他在空气中缓缓窒息而死。在三年前缠绕着他身上的诅咒被张脩和杜娅维联手镇压,而他如今已经是这个系里最无足轻重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还有人要在意呢? 「徐延,看着我。」 他感受到一双修长冰冷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杜娅维锁定他的脑袋,一字一句从坚定道。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和张脩绝对,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 哪怕辗转于社会的流浪都没能让徐延有过片刻遗忘,那双清澈的浅茶色眼睛在纯洁,无辜的引诱。 往事如深潭,而她眉眼是解脱。 徐延闭上了眼睛。反正那么多那么多年以前剧本就已经划定,为什么不让她和张脩再联手拯救他一次呢? 他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 「谢谢你。」 他任由自己松弛,松弛到几乎滑落下椅子,杜娅维接住了他,一个短暂而轻柔的拥抱。他的半边脸颊短暂地触上她丝绒般光滑的肩膀。 「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杜娅维身上那股一股近乎松柏的冷香帮助徐延恢复了零星理智,而这零星理智又像燎着了眉毛的火星,溅跃而起令他退避三舍。 徐延帮着穿着高跟鞋的她站起身来,会场中热闹的音乐又涌进这罗马立柱支撑起的隐秘空间,钻进他的耳朵里,梁静茹的歌声阵阵。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 「告诉你只是想让你小心这个人,当然,我故意把你拉到这里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她把举重若轻的开场变成举重若轻的结尾,无处不在的小情歌似乎使得杜娅维清冷的面容也甜美了几分。 从来都很低调,自信心不高…… 「我们这里一个大二的小学妹非常崇拜你,她也想加入学院网站的项目,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徐延想说你用不着担心我,更用不着拉皮条。他一向毒舌,但在她的面前一个字都刻薄不起来。 「好的,你觉得好就好。」 爱一个人希望她过更好…… 杜娅维点点头朝红与黑的人群中走去,倏而回头朝他笑起来,眼角装盛下整个宇宙的暖暖。 「忘了过去吧,徐延。人要往前看。」 人群眨眼间就把白色的杜娅维给吞没了,换出另一个人来还给他。 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连衣裙走过来,比起那郑重其事的大波浪捲发加耀眼的水晶耳环,徐延穿的就像是一个 it 部门送来修投影仪的甲乙丙丁。 「我叫伊贝拉。」 小姑娘脸上的妆把她的外貌限定得远比她的表情成熟,她像只小雀般轻跃了一小步,戴着灰色美瞳的眼睛无限接近他的脸。 「我今天终于见到活的徐延学长了!!!」 徐延嘴里说着,眼睛却控制不住地绕过她延伸到人群里去了。 「react 还是 vue?」 此时梁静茹刚好唱到最后一句。 你比自己更重要…… 第54章 集合了两种国家的美丽就是美丽乘以美丽的那种美丽了 比较偏爱的一个人物终于登场了,致敬《风之影》伊莎贝拉,为卡洛斯 鲁伊斯疯狂打 call! 在伊贝拉眼里,徐延就是她能接触得到的扎克伯格或者埃隆 马斯克。 看哪,他穿着一件格子衬衫,完美的平凡,完美的随意,完美的在这个人人都穿着纱窗似的淘宝包邮礼服的联谊会上站在角落默默不语。免费饮料也不去拿,免费小饼干也不吃,同理可寻神仙是不需要吃饭放屁的。 徐延学长就是计算机院的扫地僧啊。 随着她的接近,扫地僧抬头了,扫地僧开口了。 「react 还是 vue?」 「react。」 「为什么?」 「因为 suspense?简洁。」 扫地僧满意了。 「嗯,伊贝拉?这么奇怪的名字是你的英文名吗?」 她捋着裙子抑制住自己的雀跃,尽量不要把后槽牙都笑得让人看见。 「因为我爸不会取名字。『贝拉』是法语里『美丽的』音译,义大利语的『美丽』也是,就是拼写法不一样……哎呀,反正你要叫我伊美丽我也没意见。」 不知为什么这位扫地僧学长似乎心情不太好,不过没关系,她的优势之一就是脸皮厚,毕竟集合了两种国家的「美丽」又不是什么坏事。 「好吧美丽,你要加入网课推荐项目组?」 南大扎克伯格拧在一起的眉毛有些松开了。 「嗯嗯,我脚本写的可好了,我给你看啊。」 伊贝拉把手袋往他怀里一塞,徐延惊恐地看着她把手伸进礼服的胸口部分掏啊掏,半天终于在让自己完成 a 到 b 飞跃的一大团药棉里摸出手机。无数特工电影里不都这样演吗?无袖晚礼服的胸口空间就是女主角藏手枪手雷注射器的最佳地点。 到底口说无凭嘛,伊贝拉把尚带体温的手机与手袋交换过来,再把手机屏幕主动凑到他的鼻尖上,那可是她自己写的一个抽卡页游,身穿粉色洛丽塔的 ai 妹看板娘粉嫩可爱。 第93页 「嗯,动态页面不错。」 「那是,我可以加入项目组了吗?」 他把手机还给她,得到偶像夸奖,伊贝拉一边笑地见眉不见眼,一边把手机再次放归原位,只见小小一个手机顺着皮肤一滑就消失在礼服的胸部空间里。徐延心想这个办法其实不赖,如果她用的是小米,至少冬天还能用来取取暖,只是得先买好一份保险。 他拿出学长尊严来,挑挑一边眉毛。 「为什么大二就想做项目?」 「因为我想找一个研究生院的人当男朋友。」 伊贝拉知道很少有人能在她的直言不讳前保持镇定,而徐延是第一个。 「本科部的男生不好吗?」 本科部计算机系一个班三十四个人,里面只有三个女生。其中除去十一个非单身的,再筛选掉四个 gay,十个发际线堪忧、满脸青春痘、长相猥琐的。剩下的六个伊贝拉上学期就全都 date 过了,不灵,全都不灵的。 「我试过,但他们都太幼稚。所以我想着是不是研究生院的会好一些,而且我听说你们组里有个超级帅的外国混血帅哥?」 「那位你就不要考虑了,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伊贝拉失望地垂下眉毛。 「啊……我就说嘛,好像是听说过他和心理院那个的女博士在一起了。不过也没办法,人家的确有两把刷子,为了今天我还去看了她的网课呢。」 徐延想起那个傻乎乎的京余到了别人嘴里竟然成了「有两把刷子」的女妖孽,不由觉得好笑。 「你既然看了她的网课,那怎么不穿红色的裙子呢?」 「你不知道,我们女寝里简直是人人都在看她的网课,我就想着『到时候肯定大家都穿红色啊,那红色不反而就变得很普通了嘛?不!我就一定要选个和红色撞色的颜色』。想要钓到最聪明,最特别的帅哥,自己也要变成整个房间里最聪明,最特别的人嘛。」 这个姑娘还不算笨,倒是洞察先机先发制人。伊贝拉骄傲地扬起小脑袋,她大睁着眼睛,像孟加拉豹猫见到小鸟似的主动凑近。 「徐延学长,说实话你长得也挺好看的。不过有人说你喜欢张脩导师,你真的喜欢张脩导师吗?或者你直接点告诉我你是不是 gay 嘛。」 徐延的眉头轻微地一跳。 「我要不是 gay 你还想 date 我?」 「我当然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提出这么过分地请求啊,我可以逐步朝着个目标靠近嘛。」 「我是 gay。」 「那我就跟着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伊贝拉才不吃如此没有诚意的一套。 徐延被她的执着弄得有些头疼地按按太阳穴。 「随便你吧,反正我不是负责人,不过我会把你的网页给负责人看。」 等的就是这句话,伊贝拉迫不及待的把微信二维码调出来再次怼到他的面前。 「谢谢学长!你想啊,你要真喜欢张脩导师,把我弄进组里我还可以帮你们撮合呀……」 「张脩已经和你班导结婚了。」 「哦,对对。没关系,结婚还可以离嘛。我们班导这么好看,她应该进军演艺界……」 眼看徐延的微信号到手,伊贝拉心中一边暗自窃喜,加了微信就是朋友啦。哪怕南大扎克伯格要她去把张脩导师在新婚之夜骗出来,扒光了裹在被子里用凤鸾春恩车送进他的公寓她都干,伊贝拉的道德标准扭曲的和波浪线一样多变,唯有一样对朋友的赤胆忠心是永恒的。 不知为什么徐延的嘴角似乎正在抽搐,简单地说了声「bye」就抬腿要走,伊贝拉哪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她一把拉住徐延的手臂,使出无往不利的小狗眼。 「不要走嘛。要走至少也等到联谊会结束了再走啊,你忍心把一个都没有男伴的小姑娘扔在这里?」 把眉毛往下压往下压,眼尾的角度再垂下来一些,对对,差不多就是这样。 「你可以去钓这个房间里最聪明,最特别的人做男伴。」 看看挂在自己肩膀上的伊贝拉,这姑娘的黏人功夫一流,简直就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样。徐延很怀疑这姑娘直来直去的言辞风格是不是因为脑回路工作时间太长,她没耐心等就让话先冲口而出。因为此时伊贝拉仰望着他眨巴着眼睛,似乎连脑子都没有动就接道 「你就是这个房间里最聪明,最特别的人。」 这听起来不是不令人感动的,所以徐延允许自己停下向门外移动的脚步,朝她浅笑。 「谢谢学妹的欣赏。你的邮箱号是多少?我先给你发一些我们项目的背景资料。」 伊贝拉果然下意识再从胸口处往外掏手机,徐延看准时机,在她松手地那一剎一个猛冲把自己朝门口发射了出去。跑到礼堂门外汉白玉台阶上才缓缓停下脚步恢复了正常走路速度没入下课时间的人流。 「亲爱的学妹,学长温馨提醒以后不要再把手机放在那里了。人文院出个男露阴癖,咱们机院这边再出个女暴露狂,你就可以和他一起摆在门口当对儿石狮子了。」 徐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毒舌这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学妹,他如约将她的网页发到了张脩的微信。在组里有一个赫维埃赫已经够死板的了,也许他们项目组缺少的正是这种疯癫的精神呢? 第94页 第55章 每个女生都有一个男性心理学黑带级别的室友 「回来了?」 黎湉盯着脚尖,应声点点头。 她果然还是性格太软弱,做不到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室友彻底拉下脸来,「吵架」更是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字典里根本没有出现过,她唯一表达不满的方式只有少说话。 天知道何彩焕在她面前用多少难听的话奚落陈子靖,她由衷地讨厌自己这样窝囊的样子,京余学姐能为菲老师和人打架,而她连为心爱之人站出来说话都畏首畏尾。 而骄傲如何彩焕又怎么会体恤到她那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情绪呢?于是更把她当成忠实演说听众。黎湉真的不介意听她说李沪生又带她打卡了什么网红餐厅,买了什么新化妆品当礼物,但只祈求她不要连带上陈子靖,连带上她那点刚破土而出的小恋情。 「你家小陈白色情人节送了你什么做礼物呀?……什么?他都没和你过白色情人节?呵呵,傻妹妹,他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白色情人节,如果一个有条件的男人真在乎一个女人,他一定会记得所有有机会送礼物的节日。」 「哎呀看看我家老李给我送的圣罗兰死亡芭比色口红,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涂啊,要不是看在是圣罗兰星辰的份上我肯定怼他这个死直男……黎湉你记得啊,等你家小陈要送你化妆品你一定得自己挑好色号。」 这类连消带打,棉里带刺的话通过何彩焕柔柔的播音员式发音说出来直扎得她浑身不舒服,黎湉心想这可能就是室友的高明之处,绝不点名道姓,而是通过和李沪生的比较让人产生想像的空间,比直接指着陈子靖骂他 loser 屌丝穷光蛋还杀人不见血。当然这也比直接夸自家男友浪漫体贴还有钱的效果更好,明目张胆夸自家男朋友的行为被自嘲的口吻那么一绕就多了一份无耻的谦逊。 上个星期五咖啡馆碰面后,黎湉回家过周末,也就没再与何彩焕打上照面。直到星期天回寝室,她有预感今晚肯定得接收更多何式话术了。于是当她进门之后就打定主意保持沉默,最好沉默到消失在空气中。 然而何彩焕却喜气洋洋地不打算放过她。 「快过来快过来!我也刚回来,还好你来的是时候。」 被点名的黎湉只得捏着衣角像个小媳妇一样踮着脚尖移动到她书桌旁,何彩焕脸上的妆还没有卸,艷光四射地把一个纸质手提袋放到她面前。 「喏,今天我和老李去南京西路那家星巴克臻选工坊了,我记着给你带了一杯。」 虽然自家室友嘴上不饶人,但就连约会都是想着自己的啊。 黎湉低头从手袋里拿出星巴克,又觉得自己之前的负面情绪全都是丑陋阴暗的小人之心。也许何彩焕只是站在自己的金钱观而反对她和陈子靖在一起,但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好。在插上吸管的那一瞬间,黎湉已经在心里完成了向室友的道歉以及达成和解的全过程,虽然何彩焕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谢谢谢谢!唔……好冰啊,这是什么呀?」 「这是冷萃啊。」 「为什么这么冷的天喝冷萃啊……」 何彩焕拿过放在电脑边的一杯,自己也喝了一口被冰到眉毛打结,等了几秒喝咽下之后才美目一嗔。 「你可真傻呀,记得有人请你喝咖啡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点最贵的。你以为男人单纯?在他们眼里女人都是有价位的!你是喝一点点的档次还是喝星巴克的档次,他们心里都一清二楚。我告诉你,第一次的规矩一定要做好。下次要小陈请你喝低于五十块钱的奶茶,你就直接泼在他脸上。」 黎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何彩焕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在这个季节喝冷萃实在是需要一个钢铁般的胃,哪怕有土豪把她当成亿万的档次,在上海二三月份给她运一座镶了钻石的冰山来她恐怕也是拒绝的。 何彩焕没法知道黎湉在想什么,只是单纯以为她是缺心眼到了家,于是吹着新做的美甲谆谆教诲。 「在刚开始时候你一定要记得先摆摆架子,绝对不能让男人轻易追到你,得用拖字诀。谁会珍惜主动上钩的鱼儿?男人都是有征服欲的动物,你要表现得越难被追到他就越有动力。等你好不容易施恩一样和他在一起了也不能大意,你得时时刻刻给他紧着根弦儿,告诉他『外面想追我的人排队呢』。不对老娘好一点明天就像换美甲一样把你换了。」 何彩焕的两性心理学小课堂内容虽然和京余学姐的不太一样,不过好像也有一些道理。黎湉悄悄给冷到冻手的星巴克外带杯裹上一层纸巾,把电脑椅转过来洗耳恭听,毕竟在上回咖啡店里李沪生的确是一副鞍前马后的殷勤样子,而陈子靖就只会管她叫智障。 「你要记住平时绝对不能露怯,你要给男人的感觉就是『老娘自己用的都是迪奥、芬迪、香奈儿」你觉得他还有脸送你淘宝九块九包邮的东西当情人节礼物吗?我告诉你啊黎湉,哪怕一年不喝奶茶你都得至少攒钱买一只名牌包,背它征战沙场。到时候有的是机会一个包变两个包……」 何彩焕边给她上课边从今天带出去的黑色香奈儿挎包里把一件件化妆品取出来,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沿着包的皮格纹路仔细擦拭。黎湉至今还记得她为了攒钱去买这只两万的包天天吃麦片,去做兼职给别人打推销电话的时候。 第95页 「那李沪生什么时候让你一个包变两个包啊……」 何彩焕又嗔她一眼,嘴角却在笑。 「你又不懂了吧,一个包只是一锤子买卖,那些刚在一起就干这种杀鸡取卵的事太没水准啦。哎……我怎么和你说呢?如果你只是和这个男生玩玩,那要了就要了,至少分了手你还有个包。但你要有战略眼光啊,什么男人是适合一起玩玩的,什么男人是适合抓紧机会赶紧套牢的得分清嘛。」 「怎么样才算能套牢的呢?」 黎湉有些被绕糊涂了,为什么何彩焕谈起男生来语气轻巧地就像是市场里挑选蔬菜,她怎么就守着陈子靖一棵歪脖子树还这么难。 「哎,怎么和你说呢……」 她的这个问题正中何彩焕下怀,她垂下浓密的睫毛,脸上笼上一层若隐若现地笑意。 「就举个例子说老李这个人吧。首先他得有经济基础,其次他得愿意给我用。最重要的是他喜欢我多过我喜欢他。黎湉啊,你这个可给我记住了,结婚不是言情小说,结婚是过日子。别什么嫁给你爱的人,一定要嫁给爱你的人。两个人之间不是你占上风就是他占上风——而爱得更多的那个永远都是要输的。」 「哦……怪不得你才不和在老家的初恋继续谈下去。」 何彩焕眼神一闪,黎湉才意识到自己的耿直可能又用错了地方,慌忙试图掩饰。 「啊不是不是……我知道你不喜欢异地恋嘛。」 「有什么可道歉的,你说的对啊。」 她放下已经擦得焕然一新的香奈儿包,拿起自己那杯已经快要接近室内温度的冰萃喝了一口。 「黎湉,我也不怕你鄙视我。在坐巴士出我们那个小县城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连我爱的人都可以抛弃了,我还有什么不敢去拼的呢?你是上海人,你根本不理解在一个城市里只有宿舍和学校能庇护你的感觉,当你穿梭在新天地、人民广场地时候,你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你不过因为是个学生才能和这个大城市沾上一点边,当你毕业之后,你就得从哪个角落来回哪个角落里去。」 何彩焕站起身来,熟练的先把香奈儿包包先套进防尘袋里,再打开橱门放进带锁的抽屉。 「但我既然来了上海,就不打算走了。」 第56章 打架咯,打架咯 在研究生女生宿舍楼对面隔了三条马路的研究生男生宿舍楼的 508 室也在发生类似的对话。 「吃了吗?」 陈子靖刚把双肩包放在椅子上,见李沪生递来一铁盒曲奇饼,他也就顺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细腻的曲奇入口即化,层次馥郁又微苦的巧克力…… 嗯?等等! 陈子靖觉得有些不对,一个箭步上前拿过李沪生桌上的铁盒饼干盖,果然是是那只粉红色的小熊! 他一把夺过一整盒曲奇,心碎地看着原本填满了巧克力曲奇的地方如今显露出几块残忍的空白,双手颤抖着仔仔细细把粉红色小熊严丝合缝地盖好。 「你妹啊!谁让你吃黎湉送我的珍妮曲奇了!「 李沪生嘴里吃着本该老老实实呆在盒子里的曲奇此时也哀怨起来 「是你星期五走之前和我说桌上的几盒饼干再不吃放不下了。」 「我让你吃她上星期又给我快递的一堆什么旺旺仙贝旺旺雪饼!我自己都捨不得吃珍妮曲奇!!!」 这本是他的一个意外收穫,一次聊天的时候黎湉问他爱吃什么零食,陈子靖没想太多便实话实话,说自己很喜欢吃香港的那家珍妮曲奇。这一直都是他们家中常备的下午茶小点心,陈妈妈信不过淘宝,经常托人代购,最近香港出事之后他们家就断了曲奇,这让陈子靖还挺想念的。 但后来谁知道黎湉问这个问题是有目的性的,她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自己的宿舍号,还用他的手机号码在各个淘宝店疯狂网购各种吃的。 陈子靖开启了几乎每星期都要跑驿站拿三四次快递的日子,最过分的是黎湉下单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给他备註了「超级饿死鬼先生」。 于是陈子靖经常接到这样的电话。 「超级饿死鬼先生,冷鲜抹茶蛋糕快递到了,您现在方便来拿一下吗?」 「超级饿死鬼先生,你的方便面快递到了。」 「超级饿死鬼先生,你的快递漏水了啊,我们帮你打开了,看起来好像是里面有一包酸奶漏了。」 …… 不过令陈饿死鬼最感动的是那一堆莫名其妙的零食中竟然有一盒珍妮曲奇,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搞到的。 「我自己都捨不得吃这盒……」 他把开了封的饼干盒抱在怀里欲哭无泪。 从前在家里陈子靖对这类甜点什么的根本不屑一顾,他们全家坐在花园里喝茶吃点心的时候也都是由阿姨从罐子里拿出来摆在画着花边的碟子上自取自用。要不是黎湉,陈子靖还真不知道这曲奇竟然藏在如此卡通的装在铁盒里漂洋过海才来到他们的桌上。 「啊,好好好,是我错,我赔你一盒……我这就淘宝下单,我错了大佬!」 李沪生也自知理亏,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打开淘宝。才花了两秒钟就牙疼似的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的妈呀,要这饼干要一百七一盒?」 他抽搐着嘴唇看向陈子靖。 第96页 「你女朋友不会比你还豪吧……」 陈子靖自己也没想到,瞪着李沪生的手机屏幕愣了几秒,末了闭着眼绝望地跌坐进椅子里。 「完蛋了,这饼干居然这么贵?!我明天就要上校园网被人骂死了,我成了饼干小白脸。」 正在陈子靖愤闷之际,李沪生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绷,转身去阳台接了。 陈子靖静静听着从阳台上飘进门来的只言片语。 「我这周末可能也回不来,这个月给你转的钱是少了点……你还好吗?」 「女朋友还好,和她在一起开销大……是的,应该请女生的。」 「别老是吃剩菜,明天我还有一张订单等搞定就把钱给你转回来,你去门口买点熟食,拍照发给我。」 陈子靖抬头看着李沪生的侧影,这位室友脸上一贯带着软弱的讨好,唯有涉及母亲才会显露出某种坚毅。那种藤蔓植物随风摇曳的伪装被暂时性隐去,露出攀援而上无可阻挡的坚韧。 「哎呀知道了,啰里八嗦的,别担心我。你自己管好自己,拜拜。」 陈子靖听过黎湉给家里打电话,女生和家人的沟通方式好像总是充满了撒娇和么么哒,喜欢在家人面前退化成大人眼中永远的小女孩,哪怕挂掉电话之后扭头就在小组汇报上锋芒毕露,舌战群儒。然而每个男生和家长说话时却都喜欢显露出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告诉他们自己在外面的天地遨游的很好,任何关心都是多余的,哪怕自己上一秒还在打着王者荣耀开黑和看不见的网友对骂。 阳台上小小的红色星火燃起,原来是李沪生点起了一支烟。陈子靖不由得起身拉开玻璃门也走到阳台上去,五楼是宿舍楼最高的一层,成排成座的宿舍楼群不规则地散落着灯火。 「你什么时候抽菸了?」 他们并肩靠着宿舍阳台的栏杆往外眺望,李沪生把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皱着眉头。 「最近接了几个要的急的稿子,晚上困了就抽一根。」 陈子靖知道他还在淘宝上给人做 ai,ps 之类的排版或者图标设计。但自从和何彩焕那个大小姐混在一起之后李沪生连 ppt 什么的都开始接,连挑活的权利都放弃了。 「都不知道你还抽菸。」 「我赶稿子的时候你睡的和死了一样。」 看着李沪生浓重的黑眼圈,陈子靖突然为咖啡馆里摆他的那一道内疚起来,毕竟菲利普的一杯瑰夏可能就是他熬夜才能拿到的一半稿费。 但男生之间是不能说抱歉的,他们又不能够像女生那样搂搂抱抱互相哭着原谅对方。于是陈子靖想了想,男生之间说出的话每句都和心里想的南辕北辙。 「和何彩焕分了吧,我早告诉过你她就是个无底洞。」 果然这句南辕北辙的话激怒了李沪生。 「我和何彩焕在一起关你屁事。」 李沪生面向陈子靖,把烟塞进嘴里狠狠的抽,菸头随着空气地涌入灼目地亮起来,像瞪着陈子靖第三只眼睛。 「在你的眼里,穷是一种情调啊。你这个大少爷可以说『啊,我今天不想当大少爷了,我想试试当穷瘪三』然后口袋里装着三百块钱像要表扬的小屁孩一样满地乱跑,怕别人看不出你穷,怕别人看不懂你的行为艺术。」 「你想当我是吗?好啊,你来当啊!可你当的一点都不像,因为你他妈的一点都不懂穷是怎么样的。我告诉你,穷是你想把自己藏起来!穷是绝对不会把自己 gi 的皮夹拿出来给别人看你今天只有三百块钱!穷是你口袋里哪怕有五百块钱都要装出有一千块钱的排场,因为你觉得这点钱永远不够,别人只要用鼻子一吸就能闻出你是个穷瘪三的味道!」 陈子靖从未见过如此激动的李沪生,他一步一步靠近,若不是上下眼皮的撑开的角度有限,他的眼珠子可能都要疯怒到从眼眶里发射出来狠狠弹到他的脸上射穿他的太阳穴。一场冲突在所难免,他血液中的愤怒也燃烧起来。 「是哪个王八蛋先问我借衣服的?」 肾上腺激素在神经系统里爆炸,两只雄性动物狭路相逢,睪丸酮战鼓长敲。 「你迟早被何彩焕弄死!」 第57章 男生之间的友谊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你迟早被何彩焕弄死!」 还是「何彩焕」这三个字打破了对峙的局面,李沪生把没抽完的半个菸头往外一抛,划过夜空的火星是开战的信号。他一个箭步向前照准陈子靖左脸就是一拳,陈子靖也不是吃素的,立刻运用身高优势侧过肩撞去。李沪生被顶的弹开几步,稳住脚步又冲过去照准他的脸就是几下。陈子靖被打得恼了,狠狠拽住他的衣领往阳台的玻璃门上顶。 「要不是你自己穷装逼会惹上何彩焕这种人吗!我告诉你,你这都是自找的。你活该就和这种只看钱不看人的货混在一起!」 李沪生的手架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架在李沪生的肩膀上,两个人青筋暴起的角力。 「说,说得……好像你自己是圣人一样,你不就是想装穷光蛋看你女朋友要不要你!你比我还不如,你看看黎湉给你寄了多少东西,她自己一个小姑娘花了那么多钱,你其实什么都不缺,你就是个小白脸,还是占领道德高地的小白脸,她信你真是瞎了眼!」 第97页 陈子靖沸腾的荷尔蒙毫无徵兆的瞬间冷却,何彩焕的名字是开战的鼓声,而黎湉两个字则是阿克琉斯的脚踝。 他泄了力,在这场角力中败下阵来,双手软绵绵地松开,被还在发力的李沪生推的失去重心。陈子靖听见自己的嵴背叩响了金属栏杆,但惯性好像还没有要他停止的意思。 幸好李沪生见他往阳台外栽去及时冲上前来拽住他的胳膊,这一拽不仅使陈子靖从英年早逝的边缘挣脱回来,更让明天的校园新闻『研究生男寝殴斗一人坠楼身亡』的头条泡了汤。 一个被救和一个施救的两人被这千钧一发的生死瞬间都吓得白了脸,他们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互相看着对方的脸色,早已把继续战斗的兴致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就是打个架吗……至于把我往死里弄吗?」 差点成为白色被单下西瓜瓤脑袋的陈子靖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差点成了过失杀人犯的李沪生也惨白着一张脸,声音颤抖还不忘打嘴仗。 「谁他妈叫你在阳台上打架的!」 陈子靖又恼了。 「还不是你先在阳台上动手的!」 「那进去再来呀!」 「好啊,怕你啊!」 陈子靖气呼呼地扭开玻璃门门把,很自然地侧过身在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儿见身后的人还没反应,他回头瞪着李沪生。 「你进去呀。」 这回轮到李沪生用像看着智障的目光一样回看着他了,哪有要去打架的两个人还惦记着帮对方开门的? 陈子靖读懂了他的错愕的目光,他一瞬间无比恼恨陈妈妈自小开始潜移默化的教育,在这么多年的洗脑之下,但凡只要有人在场,他开了门之后就不习惯自己先往里进。陈子靖像门童一样为还有一架未了的对手拉着门,李沪生在他的怒目瞪视中穿过去,嘴里还嘟囔着 「你们这些有钱人怕不是傻子吧,难道你这大少爷打架也是僱人给你打的?」 陈子靖也觉得自己是个智障,这么一个插曲把再来一架的气氛都给破坏了。他坐回靠背电脑椅上忍着背疼,嘴里还要装着蒜胡说八道 「你懂个屁,我们都按照法国骑士的决斗流程,约好时间每人一把来福,骑着匹马往前沖,谁先崩掉谁就算赢。后来我们高中干脆鼓励我们把决斗活动集中安排一下,学校搞个运动会,射的最准的,跑得最快只要还活着都能去领奖……」 「你这么能编没报新闻系真的可惜啊。」 李沪在自己的桌边坐下,他倏而笑起来,把脸埋进两只手里,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头朝陈子靖,。 「这什么世道啊……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世道?我自己赚钱给我女朋友就是穷装逼,有钱人装穷就是体验生活?这是什么世道啊?穷是有罪的,是有罪的啊。」 面对崩溃的室友,陈子靖沉默了片刻开口。 「你至少比我强,我就是个小白脸。」 两个男生相对无语,陷入了无垠的沉默,正不知道这场灰色的寂静要延续到何年何月,就在此时传来了用力的敲门声。 陈子靖起身去开门,拉开门就见一个面色铁青的男生手持一条印着史努比的花床单怒气沖沖。 「你们谁抽的烟?我们那儿差点着火你知道吗!」 他把被烫出一个黑色小洞的床单踮起脚几乎凑到陈子靖鼻子底下。 「还好我住四楼往上除了你们再没别人了,否则我还不知道要去找谁!这楼里可是禁菸的,信不信我去告诉宿管?」 「别别,是我抽的。实在不好意思,抽着烟菸头不小心掉下去了。这样吧,多少你定,我赔你被单钱。」 陈子靖把人拦在门口,又是赔罪又是道歉。花被单男生显然是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没想到这个始作俑者居然这么好说话,满脸狐疑地开了个价。 「那就一百五吧,我这可是埃及棉!」 陈子靖二话不说返身去钱包里拿出两张纸币,正要把钱交给 408 的来人时一只手从背后拽住他的胳膊。 「还埃及棉呢,学校小卖部买的吧?我现在就去小卖部拍照,这条被单要超过五十块钱我就是你孙子!」 李沪生站在他身边再一次拿出刚才同他打架的气势。花被单男生没想到陈子靖还有支援,勉强镇定住措手不及的慌乱。 「你管得着吗?我要告诉宿管你们就不是罚一百五那么简单了!」 李沪生冷笑一下。 「你去说好了,被单一分钱都别想我们赔。你可以选,要么拿五十块去买床新被单,要么一分没有。」 史努比男面色纠结地迟疑了一会儿,陈子靖适时主动把五十块塞进对方的怀里,男生腾出一只手变魔术般让纸币眨眼睛消失在裤缝间,再瞪 508 点两个纵火未遂犯一眼,调转方向就想走,李沪生眼疾手快拉住床单一角。 「床单给我留下!我们付了钱的!」 看得出那男生连一秒都不想多待,顺势松了手就金蝉脱壳。他们把门关起来,陈子靖看着李沪生手里一大团花花绿绿的史努比被单,两人对视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同时大笑起来。 陈子靖笑够了才擦擦笑出来的眼泪 「你要这干嘛?喜欢史努比啊?」 「用来拖地啊大少爷,我和你打赌那孙子本来的算盘就是敲你一笔,然后接着睡这床单。就着么个小洞就要换床单……他当自己是豌豆公主?」 第98页 李沪生把被单团成一团往墙角一扔,对着陈子靖恨铁不成钢。 「我说你真是对物价有没有点概念啊?这么个小洞一百五还埃及棉,你要被人骗到外白渡桥去了。」 陈子靖吃瘪,想起上回在咖啡馆里被上了一堂血淋淋的数学课,在缺乏生活常识一点上他自知无可辩驳。 「唉,知道了。我没想到怎么什么东西都这么贵,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对物价没什么概念。」 「不,你这大少爷不是对物价没概念,是根本对金钱就没概念。你从来就不知道钱来得多难,自然也就不会去珍惜,那个孙子开价多少你就给多少了,付钱都跟闹着玩似的。」 面对李沪生毫不留情地拆穿,陈子靖有些羞恼。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现在已经把钱都控制起来了,连信用卡都不用了……」 「但那些钱还不是你从父母那里随手要来的?」 李沪生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钱包,把里面的卡全都抖落出来。 「让我来教教你这个有钱大傻逼怎样做个真正的穷光蛋吧,就先从自己打工开始。还有,千万别再往外说你喜欢吃一百七一盒的小饼干了。」 第58章 与喜欢的人做爱做的事 白疏斜着头,她眯起眼睛,发出满足地轻嘆,像是猫咪受到恰如其分地抚摸。 「嗯……好,很好,就这个角度,再深一些。」 在她身侧的乔栋皱着眉头 「是这样吗?」 「对对,就这样……轻一点,你弄疼我了。」 「要出来了要出来了,你准备好……」 「来吧!」 她准确地摊开在手中攥着的餐巾纸,乔栋也眼疾手快地把分离物往纸巾里一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两人堪称配合地天衣无缝,一看就是久经沙场。 「好了,该轮到我了。」 乔大叔把自己的大脑袋凑过来,伸着脖子静止在她面前。白疏狡猾地使了个诈,轻快地蹦过他身边跑进了洗手间。 「要我去洗澡了!」 乔大叔哪里肯依,立刻拔腿追击。 「好啊,你耍赖!看我让不让你洗!」 他们一个追一个逃,在复式公寓里退化成幼儿园程度的心智发展水平。乔栋先抢一步自己躺进了二楼的浴缸,用横陈的身躯来表明不让她洗澡的决心,白疏便使坏打开了浴缸水龙头,把穿戴整齐的乔栋淋了个半湿。一边挤着衬衫上的水一边继续紧追不捨的大叔最终把她堵在一楼客房里的淋浴间里,撑开两只手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壁咚。 为了防止她再使坏,乔大叔学精了先抢下悬挂式花洒绕在自己脖子上,发丝淌水,奸笑着说出经典台词。 「小娘子,你叫呀,叫破喉咙都没人能听得到。」 白疏配合着他露出花容失色地样子,在他巨大的阴影下缩成一团。 「你想要我怎么样?」 乔栋大叔非常满意她的即兴发挥,把头伸到她胸前,另一只攥着的手也递过来。 「快帮我挖耳朵!两只都要!」 两人走出淋浴间又回到光线充足的客厅,白疏接过他手里的挖耳勺,大叔得意洋洋。 「就知道你要赖掉,下次你先帮我挖我再帮你挖!」 在初期阶段的情侣连吃饭的时候在对方面前打个嗝都要羞愧一两个月,要在对方家里过夜时谁放了个屁更是可以称之为灾难性事件。毕竟爱情的作用是对生活的崇高化,互相将对方神化为没有排泄需求的男神仙女。然而就像她和乔栋死气白赖缠磨了三年的这种,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破罐子破摔,早没了什么累死人的偶像包袱,就喜欢做一些两人都感觉舒服的事。 而挖耳朵绝对能在人类史上最爽官能体验项目中名列前三,自商代墓中就曾发掘出作为殉葬品的挖耳勺,古代贵族还会用金银或鹅毛来特制挖耳勺,上层阶级甚至会僱佣一个僕人侍奉在侧,随时准备着主人一声召唤就上前挖耳朵。想想耳朵内道丰富细腻的神经,伴随小勺子咯吱咯吱地剥落附着物…… 白疏翻个白眼,把他的大脑袋搬过来横在自己的大腿上。 「哼,你可要当心一点,要有一天你惹毛了我,看我不把你两只耳朵给你挖通了!」 这次轮到大叔像只吃了猫草的橘猫,咕噜咕噜地赖在她膝头上满意地眯眼。 「舒服……如果人浑身上下都长满耳朵就好了,这样大家以后都关起门来挖耳朵,『警察半夜查房小旅馆,发现一男一女房内互掏耳朵』……这样也就不会老去传播什么爱滋病了,大不了没收作案工具呗。」 「别回避我的问题,快说你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你当我傻呀?我头都在你手里,现在招供还真给你机会把我耳朵挖通吗?哎呦!轻点啊老大,我错了我错了……」 重复一下初始的流程,白疏把他翻转过来换一只耳朵。 「说起来我觉得其实大家应该发展出另一套对于关系阶段的评价体系,就像挖耳朵就是一件需要双方高度信任的事,既要挖得爽,又不能给对方造成伤害,操作的一方还得短暂忍受对人体脱落物的噁心……要多么伟大的爱情支撑才能让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博士给你挖耳朵呀?所以大家应该以我们为榜样,以后要描述感情阶段的话可以这样说……『你知道吗?我们昨天刚刚进入了『互相挖耳朵』阶段!」。「哇!恭喜你!我和他花了十年才进入『互相挖鼻孔』阶段欸……」 第99页 橘猫大叔笑起来,碍于真的有点怕她把自己的耳朵挖个对穿,于是只敢把头短暂地调成了震动模式一下。 「那最高阶段该不会是互相帮对方灌个肠吧……」 一时找不着话反驳的白疏恨不得一掌把挖耳勺给他拍进脑子里。 两人一时静默,挖耳朵的专心挖耳朵,被挖耳朵的专心被挖耳朵。膝头上这个沉甸甸的大脑袋让白疏有一种被人陪伴着的真实感。她发现只要待在乔栋身边,时间就都变成了有形之物,融合着光线丝绒缎带般四下绵延,而他们俩就像是逃避在现实之外,坐拥用不完的时间。 「哎……」 膝头上的大脑袋嘆了口气。 「怎么了?」 「如果永远就这样多好。」 可惜人只有两只耳朵,而耳朵总有挖完的时候。 从落地窗往下看是缓慢蜿蜒的黄浦江,一艘艘拖船笨重地游弋,如果晚上看出去还有开了灯的夜游花船,炫耀着五颜六色的装饰在江上一圈又一圈的巡航。有些夜晚他们会斟两杯红酒坐在落地窗边放着黑胶唱片,乔老闆是个狂热的黑胶唱片收集爱好者,公寓里摆着五台不同型号的唱片机,有动磁唱针的,还有红宝石唱针的,有的带有古典大喇叭,还有现代轻便型带蓝牙功能的,可以根据不同的胶片换不同的机器播放。这套公寓翻修修了三个月,乔老闆就带着他的五台小情人和一柜子黑胶唱片住了酒店三个月。上星期这里刚刚完工,于是他又垫了七八层塑料海绵把五位姨太太连同自己挪回来,小心翼翼的众神归位。 耳道得到清洁,听力显着提高的乔大叔起身去放一张黑胶唱片。 爵士小号吹起来了,a kiss to build a dream on。乔栋对于音乐有一种怪论,认为一首曲子越是喜欢,越是不能滥用或循环播放,应该像品尝葡萄酒或是名贵的茶叶,要一次一点,要对症下药,而能够达到路易斯 阿姆斯特规格待遇的时刻可不多。 give me a kiss before you leave me, 给我一吻吧,在你离开前…… 乔栋做了一个邀舞的手势,白疏把手给他,从沙发上走下来。 第59章 跳舞,谈恋爱不如跳舞,挖耳朵不如跳舞 乔栋做了一个邀舞的手势,白疏把手给他,从沙发上走下来。 我会以想像,将这片刻化为永恒…… 说起来她还是跟随着乔栋才逐渐懂得了什么是爵士,什么又是雷鬼和蓝调,在此之前她的音乐品味和大部分高校年轻人一样,疯狂迷恋 adam levine 和?ed 射eran,偶尔听听霉霉和阿黛尔。不过现在那辆海王叉里也会放 maroon 的 sugar,她还逮到两次这个大叔摇头晃脑地在哼「削个椰子皮」,所以白疏也说不出在他们的结合中是自己更中年化了,还是乔老闆更年轻了。 oh,一个吻,只是一个吻…… 他们轻柔的互相靠近,没有舞裙和西装,只有半干不干的衣服和一个没有穿鞋的女舞伴,白疏喜欢光着脚走来走去,于是复式公寓里重装的时候就新铺了地暖。 我会继续这份幻梦,即使孤身一人…… 乔栋的手温暖干燥,大大的一只将她的手毫无痕迹地湮没、包裹在他的掌心里。天色逐渐暗下来,而爵士是多么温柔甜美的东西,两个人都不是好的舞者,但舞蹈全部的意义就是彼此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有人问我为什么会爱你。」 你会身披所有浪漫,潜入我梦境中来…… 大叔的眉毛似乎每一根有自我意志般,在眉毛应该生长的区域飞扬纠结,却颇有自知之明地不跨越雷区一步。他生气的时候只消得眉头一皱,就能把两道并联成一道。 「为什么会爱我?」 他的声音低沉,像留声机唱针读取胶片前那片沙沙的磁音空白。 老乔的眼睛有一道好看的、窄窄的双眼皮,小乔姑娘没有继承到这一点,不过更好,凤眼显得她更为英气几分,衬得上那难以捉摸的气质。 他们如此之近,几乎鼻尖相交。白疏又无可避免地自由联想起来,她将老乔的脸想像开始想像成一张地理图。 鼻樑是从平原拔地而起的山脉,眼睛是河是海,嘴唇呢? 盆地?雨林?马里亚纳大海沟吧,这傢伙最知道享受好吃的好喝的,动不动从朋友那儿打听到点什么街头美食就兴致勃勃地带她去探店。这么多年吃遍南北的马里亚纳大海沟啊,还好塞下去的热量都还算比较均匀的消散了,只有少量化为了一个可爱的小肚子。 她被这个形容逗笑了,凑到海沟的耳边耳鬓厮磨。 「因为你年纪大,因为你不洗澡。」 说完就抬起他的手转了个圈。 大叔从后面接住她,白疏就像陷在了宜家超大玩具熊的怀里。而玩具熊用最缠绵缱绻的语气低下头在她耳后说。 「乱说,我不光洗澡,我还挖耳朵呢。」 白疏靠着他,像是在毁天灭地的人事洪水之中寻到了立锥之处。 oh,不过一个吻… oh,不过一个吻…… 「好吧,那我就喜欢你年纪大吧。」 大叔也不甘示弱。 「那我喜欢你脾气差。」 白疏轻轻嗤笑一声,又一个轻旋,转回面面相对。 「得了吧,我哪敢对你发脾气呀,你到时候逃去找温柔娇羞的小姑娘,然后来个霸道总裁爱上我。虽然你这个总裁长得没人家那么霸道,但来个土味直升机拉横幅,9999 玫瑰告白什么还是没问题的。」 第100页 「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有进一步让脾气变得更差的发挥空间吗?」 乔栋故意做出满脸戏剧性的讶异。 「那我可能真得认真考虑一下……你觉得温柔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我觉得我可能得改变一下策略,免得又找了只和你一摸一样的。」 「我可不改,我就专门找年纪大的,越大越好,我就专门做那个等他死了好继承遗产的小贱人。」 「那你可得看准,搞不好你到时候陪他耗了十年二十年,最后还被他儿子女儿扫地出门了……」 地暖蒸腾,乔栋跳热了便转身去酒柜取出一支香槟,两只薄如电灯泡的高脚杯停在桌上,它们的高贵源于它们的脆弱。 「唔,说到女儿……你知道哪里有卖什么水晶球吗?」 「水晶球?」 「嗯。」 他把另一杯冒着气泡的香槟递给白疏,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 「之前一个朋友从乌拉圭给我带回来一个水晶球,我就给圆圆了,你不知道,她特别喜欢这种东西,什么颜色的忘了。」 那个叫占星球,颜色是紫色的。 「昨天她哭着打视频来和我说那个球不知道怎么反正就是坏了。」 应该是从博物柜中间那层掉下去摔碎了。 「我想着给她再买个新的吧,但她就是不要,我保证让人再去乌拉圭的时候给她再带个更好的回来也不行,就是哭……」 唔,可以理解的,毕竟她是个连自己头发都要染成紫色的占星狂…… 乔大叔用手揉着眉毛,十分苦恼。 「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女生,坏了就再换个新的嘛……你真不知道当爹的有多难,她打电话来给我哭的时候我还以为有什么小混蛋欺负她,我都提着管制刀具发消息给小陈动车子准备穿鞋了。可她就为了个水晶球这没头没脑的一直哭一直哭,我也不能给她粘起来啊。你青春期的时候也这么往死里作你爸吗?」 当然没有,我又没这么一个有钱还一哭就能抄傢伙找司机组成暴力犯罪团伙的爹。 白疏拿起香槟杯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把满腔刺激的泡沫咽下去。 「人类很容易把某样物体作为精神象徵,在你看来坏的只是一个水晶球,但对她来说是一个精神象徵被损坏了。」 这下乔栋捏着杯子更痛苦了,像是他的精神象徵也被损坏了。 「我的天啊,那我能怎么办,我能上哪儿再给她搬个精神象徵来?埃及金字塔的方砖还是英格兰的巨石阵?什么石头都行,一整块的不敢说,想办法找人去撬一块下来还是能操作的……」 说着说着他忽然又语气一变,十分担心起来。 「你说她该不会是加入了什么邪教组织吧?她不会每天关起门来对着那只水晶球拜吧?」 不知是不是酒精蒸腾着发挥了部分作用,白疏几乎笑出了眼泪。 「唉……我敢保证你女儿没被邪教收编。青春期迷恋神秘文化是正常的事,我的建议是你别管了,重要的是你表现出对她的关心,等她自己找到下一个精神象徵就会好的。」 乔栋苦大仇深地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你不知道,自从我们分居之后他妈妈就一直全世界飞,在家的时间一年加起来大概不到两个月。家里就只有一个帮她收拾收拾房子,烧烧饭的阿姨。」 她回想了一下,怪不得那个家里总有一种家居装潢杂志的样板房味,浮于表面的精緻,内里实际上空空荡荡。 「之前这孩子一直不愿意见我,大概觉得是我的问题让她妈妈不想回家。一年也就愿意和我聚个一次两次,还是上次去瑞士滑雪之后才乐意偶尔给我发个视频……现在好不容易才和我亲近一点,我说要不要来陪陪她,她也不要我来,就是哭,给我视频足足哭满了一个多小时,手机从百分之七十的电直接哭成关机……真的至于这样吗?听到她哭我真的神经都快衰弱了,我也想跟着她哭。」 乔梦圆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硬生生把她霸道于商场之上的老爸逼到了快要去看精神科的边缘,乔栋索性拿起整支香槟对着嘴喝。 「真的至于吗,不就是个球碎了吗?我都在想要我出差飞机撞了她大概也哭不了一个钟……」 接下来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消音,是白疏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胡说八道。」 被捂着嘴的大叔瞪着眼睛看她,精明万分的狐狸此刻竟然有几分萌萌的可爱。 白疏取过他手里的香槟,自己灌了几口,整个人都开始由内而外的发热,就像是发着温柔的烧。乔栋下意识摸了摸嘴唇,空气寂静几秒。 「对不起,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一直说圆圆的事,以后不说了不说了…… 」 「不。」 她带着微醺的醉意,眼神朦胧地攀上他的一侧肩头,弯曲如海藻般的长发纠结延伸。白疏此时已经不再是自己甚至不再是人类,而是一条勾引船长的塞壬。她伸食指,慢慢画出他唇角的形状,一点微带菱形的弧度,严肃的时候抿起来一定非常吓人。 「我觉得你关心女儿的样子 man 极了。」 乔栋的眼神也随着她指尖的移动迷离起来。 白疏翻个身,轻巧地滑入他的怀里,用两只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现在是她占主导,而她喜欢浅浅地吻。 第101页 「唔……呃,等、等一下。」 酒精上头的白疏可没那个耐性,把他往沙发上向后一推,准备好了霸王硬上弓。 「等一下,我、我有话要说……」 把他沙发咚到角落,这下轮到白疏狞笑了。 「说吧,小娘子,反正你叫破喉咙都没人会来救你的。」 「明天小陈会把门禁卡和钥匙送过来,你记得拿……」 半支香槟已经下肚的白疏根本管不了这句话的内在含义,她已经成为了一只没有感情的官能机器,伸出一根手指压在他的唇上。 「好好好,宝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60章 心理学学到老妖怪级别的人是真的可以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的 马上要更到大家期待的自控力章节啦,请大家带着评审的目光看下下章的内容。 何旭正在阅览她这星期的进度汇报,京余与他面对面的坐着,注意力经成丝成绪纠纠结结地延伸到整个房间。他最近又换眼镜了,玳瑁色的镜腿换成了磨砂镜框。京余心想何旭大概把他的束脩全都用在换老花眼镜上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年教授组之间的新时髦? 哎呀,何教授您的眼镜可扎台型啊,进口蓝光?看报告的时候不伤眼了吧? 哈哈,还行吧。最近那几个小赤佬存心不给我把论文进度打成纸质的,我天天看到 pdf 就头痛…… 果然还是侬心理系有腔调,前两天物理系那个老汪,他儿子给他从日本买了个啥索尼的电子书,哎呦,那个要显啊。上课也要轧在嘎吱窝下头带进去,吓人到怪的。明朝我也去青云路看看觉,各趟买副金丝边的伐晓得好不好看…… …… 「下星期心理学讲座你打算讲什么?」 正在兀自想像中的京余只抓住了最后三个音节,赶紧回神看着现实中的导师。 「啊?」 何旭白她一眼。 「下星期轮到我们系要做科普讲座,我填你名字了,你打算讲什么?」 京余依旧迟钝,最近联谊会密集,何旭要她在心理学网站上开闢出一个专栏专门写怎样处理两性关系。于是她就被迫从「初次见面如何社交」,「如何着装」到「如何提出约会」再最后「如果被分手该如何自我调整」完成了一条龙服务。徐延嘲笑她是南大《欲望都市》里的凯蒂 布莱萧,但实际上这个活可比她想像中的要吓人许多。 起因左不过是令人蠢蠢欲动的联谊季成的 cp 多,分的 cp 也多,所以她经常在三更半夜收到成堆被噼腿被插足的狗血故事,例如什么有个经济系女生穿着一条红裙子把一个数学系妹子的男朋友拐跑了,一个计算机系男生被分手最后发现女友投入了商院男的怀抱,心碎之下用一个月生活费买了一箱霸王生发液。 京余只能一一安抚这群痴男怨女们,他们的杀手锏是一旦得不到秒回就原地寻死觅活,把测抑郁量表怎么吓人怎么填,各个声称自己有严重自杀倾向,不管他们他们就要从寝室阳台往下跳。 虽然知道这群人就是找免费深夜谈心,要都能有往下跳的决心那南大寝室区就要下起一场局部人雨了。但心理师规范守则要求重视每个有自杀倾向的咨询者,宁可聊错,不可错过,所以京余最近睡眠严重不足,她重启了好久但大脑里塞满的还都是垃圾邮件。 「要不就讲讲被分手了怎么自我调整吧,把大家聚在一起一次讲完了就不用我一个一个凌晨两三点再去哄了……」 何旭并不买帐。 「不行,不许你再选两性话题,我们心理系都快要成三流女性杂志了,讲别的。」 「我就是三流女性杂志首席编辑,大佬,讲别的您能不能让别的师兄师姐上?要不林薇学姐讲讲成瘾?欸,程师兄最近对 adhd 的注意力模型研究不是有进展了吗……?」 缺睡的京余深感头疼,她其实并不想揽下这件事,要做讲座还得备稿子做 ppt。最近她自己和菲利普都没时间谈恋爱,尽被淹没在他人的感情纠纷里,但何旭接着不买帐。 「让程明去做 adhd 讲座?你觉得全校加上另外四个校区会有几个人来听啊?上回物理系做『《三体》中的物理学』小礼堂爆满,还有社会人来听,物理系那个老汪…汪教授不要太有面子!学校还说他是科学走进民间……你这次说什么也得给走进民间一个。否则我就把菲利普 赫维埃赫的办公室挪到到计算机校区去,机院最近还追着我问我要他呢。」 京余心中警铃大作,瞪着这只老狐狸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狐狸笑盈盈地继续加码 「你好好想想,那可是计算机校区啊!说不定到时候宿舍都得重新分过去,到时候他进城两小时,你们约会十分钟,机院那么一找他,他又得坐车两小时回去……」 「……好吧好吧好吧,我干!」 京余投降,她心里也知道菲利普和机院合作项目更多,能把他留在市中心全靠何旭死抓不放。要自家导师再这么一撒手,那他们真的要来一场机院与文院可歌可泣的浪漫异地恋了。 得到令他满意的答覆,何旭笑得十分和煦。 「这就对了,你这次不仅得走进民间,还得把这个民间走深、走顺、走远,总之得比物理系走的远!微信步数排行榜第一的那种远!快说说你打算选个什么主题?」 第102页 京余把脑袋搁在导师办公室宽阔的木纹桌上,就冲着这份好胜心,何旭要退休在家也一定是跳老年广场舞都一定要做领舞的那种。 「……那做个关于自律的吧,我最近正好论文也写到这部分,刚把目前市场上百分之八十关于自律力的书都过了一遍。」 「嗯,这听着不错,现在的小年轻们有拖延症的不少……申哪个礼堂,大的小的?」 导师在讲座教室申请单上大笔一挥。 「小的吧……」 京余一直觉得这种学校要求每个科系定期做讲座完全就是科系内部的自娱自乐行为,申请个小的还不一定人坐的满,要申请个大的空荡荡的一片看起来也太丧了。 「真没志气……要讲咱们还讲不过物理系啊?」 何旭嘟哝了一句,但还是申请了小礼堂,京余从桌子上抬起头发射怨恨的目光。 「休息天还开讲座能有人来就不错了……大佬,你可得帮我把师兄师姐们全拉来凑人头。其实我觉得要不还是您去讲吧,主题就是『怎样用心理学操纵他人干不想干的事』……别说大礼堂了,只要消息放出去,就是一个操场都能给您填满啊。 「这可是本门秘籍,在你们这几个博士生里我都还得挑挑选选呢,还做讲座免费教给阿猫阿狗?」 也许心理系学到何旭这种老妖怪的地步,附带来的好处就是黑暗三角人格测试分数突破天际。捏人软肋,识人心术,一看一个准。 老妖怪挥挥手示意本门秘籍候选人之一可以告退了。 京余把文稿塞进书包里,瞪着他站起身来。 「那最后一个问题,您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每每碰到这个问题京余都又气又笑,他们是心理师,又不是相师。作为外行人对读心理的普遍误解,包括但不限于「你们读心理的是不是自己心理都有问题?」。但今天缺觉的京余就决定拿外行话难难内行人。 何旭放下手里在看的一份报告,推推眼镜瞄了她一眼。 「要平时的话我按照我对你的了解最多在心里骂娘,但今天一进来就看到你黑眼圈吓死个人。睡眠不足让人具有攻击性,你肯定在想一件关于伤害我人生安全的事。而且你刚刚被迫签下不平等协议,像你这么好胜的人自尊水平一旦受到了伤害就会想办法予以回击。据我所知你还练过那啥……什么空手道还跆拳道的日本功夫来着?反正你想像的一定是一种肢体攻击,而且一定也是一件能够使我自尊受挫的事,我说的对吧?」 京余狠狠地回看着自家笑得一脸春风得意的老狐狸导师,看来学得好的心理师还真的可以去兼职相师了。 「您说的对极了,我在想像和您掰手腕的样子。」 就在身后的门关上前,京余听见门内传来一句低低的嘟哝。 「哼,你扳手腕就扳得过我了?」 她偷偷地透过玻璃头去一瞥,何旭正挽起衬衫袖子露出半截胳膊,臆想一遍遍对着空气发力压制假想出来的挑战者,演的青筋暴起,无比投入。看来即使在争强好胜这件事上导师也是要争强好胜一番的。 第61章 你有过被方言支配的恐惧吗? 最近摸到真的大脑了,开心配图一张 菲利普在星期六起了个大早,这个早的程度甚至比他平时每天七点的固定起床时间还要再早上一个小时,而这样脱离时间表的疯狂就是为了起来梳妆打扮。 衣服是没什么可纠结的,反正他总共也就这么几件颜色不同的衬衫换着穿,西装外套也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只是他站在全身镜前先把深灰色头发先用慕斯固定,之后又忽然想起京余在第一次讲座中说会在舞池里看上他是因为他有头发。所以菲利普又觉得全部用慕斯固定住体现不出他的发量在一众北欧男性中暂时还比较浓密的优势,于是匆匆洗了个头,再看看镜中自己蓬松的发型又觉得像电气怪人特斯拉。 他和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怎样才能用外表有说服力的显示出他是一位统计学博士后,而不是吃小孩的大怪物呢? 自己想了半天都没有结果的菲利普决定去寻求支援,他顶着特斯拉发型先下楼去东门口,做山东煎饼的上海大叔见他来了,扯着嗓子一声亲切无比地召唤。 「哎呦,德国马克来啦?」 也不知是他庞大惹眼的身躯还是大叔的问候吸引来了早饭摊主们的注意力,小馄饨摊主的刘阿姨,豆腐花摊主邓大姐,做糍饭糕的小毛……总之大家都一起热情洋溢起来。 「德国马克今朝有啥安排?」 「马克今朝穿得老靓的吗!」 其实菲利普很奇怪,这些早饭摊主们从知道他是德国人之后就整齐划一地自动喊他「马克」,他一开始还很认真地解释过自己叫菲利普,但大家对这个名字并不满意,似乎作为一个德国人是不能也不配叫「菲利普」的,只能被叫做马克。于是「马克」成了他混迹早饭摊江湖响噹噹的名号,有时候赶着去上课还可以凭着广大摊主们与「马克」的交情,不用排队就领取一份豆浆。 虽然不太懂为什么要给他取新名字,不过菲利普还是很喜欢这些本地人摊主们散发出的生活气息,当然还有每日进行必做的功课—— 上海话问答,他友好的冲着每位摊主打招呼。 「侬好,朝上好,朝饭切过了伐?」 第103页 「切过了!」 早饭摊一条街整齐划一地用地道的上海话回答他。 小馄饨摊主心思活络的邓阿姨心领神会地笑着打量他。 「马克今朝伐一样啊,交到女旁友啦?」 「女旁友」这几个字又引来一波吸引力浪潮,这三个字所拥有的内涵比一个外国人站在街上和他们说上海话还有意思。休息天学生们睡懒觉起得晚,还没有迎来早餐潮高峰的摊主们索性擦擦手跑到煎饼摊前把菲利普围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构成一篇绝佳的沪语听力材料。 「马克在德国有女旁友伐?」 「女旁友表在德国寻,还是上海小姑娘顶顶好,国际有名额!」 「是的呀,德国女宁老没劲的,寻个嗲悠悠的上海小姑娘多好。」 「混血儿老好看了!侬再寻个外国女宁,女小囡要长得跟侬一样不要赫死特宁了!」 菲利普又陷入了被语言支配的恐惧,他有点后悔为什么他母亲只教了普通话而没有教他这种说起来斯文细气的方言。他目前对沪语的掌握程度只能知道个大概,知道阿姨爷叔们正在热情地进行中西方女性对比,为他将来娶妻生子提出从文化角度到基因角度的指导性意见。但很多词他就听不明白了,比如什么「嗲悠悠」「顶顶好」。「赫死特宁」联繫一下上下文他倒是多少懂一些,就是说他以后生女儿要是长得像他一定是一件恐怖到能让人心脏骤停的事。 「学堂里的小姑娘就不错!不过女老师的学历高了点,侬可以寻学生伐?」 「侬晓得啥喔!师生恋是不允许的好伐?马克也是教授呀,学历高怕啥啦……」 「阿拉马克中文讲的老好额,还怕没小姑娘欢喜吗?肯定有老多小姑娘要追额。」 菲利普终于找到了小摊主们谈话中的重点,他赶紧举起双手,试图用上海话插入讨论。 「马克有女旁友额,已经有了……」 早饭糰们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一脸惊奇地扬起脸看着他,糍饭糕小毛脸上还粘着一粒糯米饭。 「啥宁(人)!!!!!」 菲利普一紧张舌头开始打结,混合着普通话加上海话的洋泾浜解释起来。 「呃……是个心理系的女博士。老好看,老结棍(厉害)的,伊、伊今朝在小礼堂做演讲,伊要吾上去讲两句,我、吾今朝就是去帮伊额。」 在最北头磨豆浆的阿爷竖起两道浓密的眉毛伸出大拇指。 「女博士,结棍啊!」 「结棍结棍!」 「来三(厉害)啊!马克。」 上海话中的形容词目前对菲利普来说就像是小黄人们的语言,虽然不太能懂,但他能够神会这一片赞美之声,不好意思地摸着头。 「她是比我结棍,我一点都弄不懂她……我今朝看起来还行伐?」 「好看的!好看的!侬这个样子去舞厅,小姑娘要为你打起来额!」 虽然他穿成这样的目的不是去舞厅当迪斯科王子,而是去一场学术科普讲座当发言嘉宾,但菲利普还是接受了早饭糰的意见。一想到京余之前在阶梯教室里气势如虹,侃侃而谈的样子,他这个客座嘉宾当的比自己做一节讲座还要紧张。然而她只叫菲利普把自己每天的日常行程表发给她,还有准备一些关于神经元连接周期的数据,他希望自己这个对心理学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能对这场讲座有所贡献。 「我……吾就是怕给她塌台,我老是觉得站在她身边自己像,像一只那个……」 「戆督?呆子?二百五?」 有人机智地快速接口,方便让菲利普从沪语骂人名词集锦里挑选出一个来描述自己。 「对,对对!像一只戆督。」 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早饭糰中的女性们轰然笑起来一个高声部。 「哎呀马克!侬已经是个上海男宁了,上海男宁都怕老婆额!」 早饭糰中的男性成员也不甘示弱,爷爷阿叔阿哥们都点着发量不一的头自动自发地组成了低声部。 「那是,怕老婆发财额!」 第62章 你的自律力包裹正在缓冲中 京余第一只脚踏进小礼堂时就开始后悔,她没想到何旭的话真的应验了,这场走近民间的科普可能真要遂了导师的愿,走得远,走得深,走到微信步数第一名了。 她已经算是提前四十五分钟到场做准备,但小礼堂已经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而且还有人在三三俩俩地涌入。礼堂座椅眼见着不够,于是没抢到椅子的学生们在屁股底下垫了书席地而坐,垫得书最多的是医学生,只垫了一本书但坐得最高的是法学生…… 这哪是开科普讲座,这分明是明星校园路演的阵仗,如果不是小礼堂层高太高,那些找不着立锥之地的人们恨不得把自己挂在电风扇的叶片上。 于是京余找到被拉来「凑人头」的师兄师姐团,他们正襟危坐在第一排,大师兄程明见到她眉开眼笑。 「大头很受欢迎啊。」 她刚被收入何旭麾下时就跟随着这个师兄当实验助理屁颠屁颠,因为有个奇趣的名字,程明从一开始维持着虚伪礼貌叫她「大鲸鱼」「大头鲸」到现在索性缩减为俩字「大头」。这位师兄研究的是多动症,经常与小孩子们打交道,自己也一团淘气。他虚伪不做作,所以京余也和他虚伪不做作,要他带着大家赶紧走人给听众让座。 第104页 「走啦!」 程明毫无异议地站起身,拍拍被坐皱的衬衫准备走人。后面的四位师兄师姐们见自己身为道具人的功能已经达到便也起身让位。坐在程明身边的大师姐林薇面无表情地拿起双肩包,其实很多人都只知道人文院白疏的名号,不知他们这位深居简出的心理系博士师姐也是无可匹敌的美人。林薇师姐研究成瘾行为,发表中英论文无数。美则美矣,就是冰山了一些,京余和她的交谈加起来统共就没超过五十句。 正在对自己的师兄师姐团们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时,京余的肩膀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她转过身去,脖颈不自主地上扬了十五度才对上来人的眼睛。 今天的菲利普顶着一头非常蓬松的深灰色发,没有经过定型的发丝肆无忌惮地指向四面八方,与平时西装三件套的统计学讲师比起来多了一种飞扬的少年感。 京余表扬他 「你今天看起来好年轻啊。」 菲利普疑惑道 「我以前看起来很老吗?」 京余正想再说些什么弥补,但菲利普先来不及管这些,争分夺秒地把手伸入黑色电脑包里掏啊掏啊,终于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一个被多层塑胶袋裹的牢牢的东西塞进她手里。京余定睛一看,是一个还散发着热气的山东煎饼。 「你还没吃早饭吧?快吃几口。」 京余今天穿了白色衬衫搭配黑色女式长马甲,这个看起来专业又干练的女主讲人脸一红,在台下咬起山东煎饼来,还是加了两根油条的那种巨型煎饼。 还没散的师兄师姐团闹笑起来,程明师兄给了她贱兮兮色迷迷,意味深长的一眼,京余也作出贱兮兮色迷迷,志得意满的一眼予以回应。笑过之后他像领头羊般带着心理系早秃天团退场,走到过道里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咦,林薇你不走?」 林薇学姐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了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把头转向程明,眼睛却看着别的地方。 「嗯,我想听。」 你这么一个研究成瘾的连科普讲座都要听? 程明皱皱鼻子虽然把心里的腹诽都写在了脸上,但还是从善如流。 「好吧,我们可先去快乐周末了。」 林薇持续面无表情地以轻微地点头算作回应,不一会儿她身边空出的座位就被如狼似虎的听众们填满,淹没在人群中。京余倒不介意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只是这位能力超群的学姐坐镇总让她有点毛毛的,像是多了一位专家评审。 她来不及顾虑这么多,现场乱糟糟的,京余一边咬着山东煎饼,将方方面面都争取做到科学量化的菲利普一边絮絮叨叨地填满她的耳朵。「如果给我一个年龄范围,你觉得我之前的年纪是从 30 到 50 的哪个年龄段?」「今天我的穿着是 30 到 50 哪一个年龄段?」「你觉得这样的形象对于一个讲师来说是正面还是负面?如果你觉得我今天的形象比之前的好,那我应该及时更新我的着装规范并运用到日常中去……」逼得她把咬了几口地山东煎饼往他怀里一塞,再使出白疏教给她的渣男金句敷衍「都好都好,宝贝你穿不穿都好看。」 她把 u 盘交给今天自告奋勇来当助手的黎湉,然后把喋喋不休的菲利普丢给黎湉身边阴魂不散的陈子靖。京余还没忘记咖啡馆事件中存在着的疑点,先用一轮眼刀射向这个嬉皮笑脸的坏东西,再出言恐吓他。 「给他找个位置坐好,不许带坏你师姐夫!」 师、师姐夫…… 菲利普的嘴立刻闭上了,专心地把自己的脸红成一个掉落下来的信号灯,任由陈子靖给他牵走。 把人人都安顿好,京余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抬起一只脚踏在演讲台上,偏不从两旁台阶走。她早就想这么试试了,武侠小说里高手打擂台都是直接一个「鹞子翻身落于台上」,哪有什么大侠从后场一步步走楼梯的呢? 果然,她这帅气的动作让全场的注意都引向了演讲台的方向,下面只要大腿肌发发力,把另一条腿也送上去就能完成这个又洒脱又霸气的亮相。 嗯,呃…… 糟了,讲台落差太大,她一条腿又太短,用了半天劲也蹬不上去。京余的一只眼睛开始抽搐起来,整个小礼堂的听众注视着她凝固的背影,死一般的寂静。他们不确定是不是讲师在开讲前先要做一组弓步运动拉拉筋骨。 「here you go.」 两只大手出现在她的腰间,从背后轻轻用力把她送了上去,就像个爬不动滑滑梯但又闹着想玩的孩子般被托举起来放在讲台上。在一个小礼堂的人们席捲而来的笑浪声中,完成了任务的菲利普垂着头匆匆退回第一排挨着陈子靖和林薇学姐中间坐下,深藏功与名。 还好她从来就没什么偶像包袱,京余抓起麦克风厚起脸皮笑了笑。 「嘿嘿,其实我觉得自己长得矮也挺好的,至少很多人听到我说自己是心理系博士生的时候都觉得我是天才儿童。」 大家对她的自黑又毫不吝啬地笑出一波浪潮。 「好啦好啦,我今天准备讲讲自律。大家都有兴趣吗?」 第63章 自控力讲堂开课啦 听众们整齐划一地朝她回喊 「——有!」 一场好的讲座首先要与听众建立沟通,而不是戴着啤酒瓶底眼镜的专家在台上唠唠叨叨地讲,台下听众昏昏欲睡的听。要将听众当成共享一个大脑的群体,不要将人们拆分看待,在心里想像「她/他会如何评价我站在台上所说的每一句话?」这是降低公众演讲时压力的最好办法。 第105页 要引导听众与你建立感情互动,因为没有情感联结,听众们就会变成无情的评判机器。你首先要从情感上征服他们。你不是一个掌握着话筒可能引起他们厌恶情绪的权威化身,而是他们的兄弟姐妹、恋人或朋友,总而言之就是先要让他们爱上你,接下来才能以宽容欣赏的态度倾听你所说的每一个字。 「哈哈好的!今天真的很受宠若惊,平时大概只有明星路演的时候咱们小礼堂才能有这么高的上座率啊……虽然我很想像明星路演一样再多来几个回合,『有多想听?』『非常想听!』『想听到什么样?!』『想听到睡不着!』……咳咳,但这并不是满足我个人虚荣的时候是吧?」 大家又笑起来,而且这些梗还有另一个作用,用又轻又块地语气一扫而过时,笑起来的都是那些注意力集中的听众,错过了梗的那些不集中者只能尴尬而从众的跟着笑,然后把自己的注意力赶紧拉回来争取不要错过下一个梗。 黎湉打开换灯片,第一张是京余最近所有读过的关于自控力的书封面合集。 《自控力》、《自控力:和压力做朋友》、《微习惯》、《微精通》、《毅力》、《刻意练习》、《认知天性》…… 建立演讲风格魅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必须要让挑剔的听众们知道玩笑归玩笑。演讲的目的是为了将知识从小部分人那里扩散给大部分人,建立一种权威感还是很重要的。 「在开始之前,我要告诉大家——我要实名制黑一些知乎大 v 和鸡汤公众号。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那些没有一点心理学背景的人来乱写一些关于自控力的文章,而且我可以断言说各种沉迷于励志文的人,ta 的生活中一定是有哪个方面出了问题。在你朋友圈里转鸡汤转的频率最高的人往往对自己的生活根本没有掌控力,只能靠读鸡汤打鸡血,典型的过度补偿了自己之后又把焦虑传播给别人。而这些鸡汤又别有用心的将自控力这件事上升到了道德的高度,形成了一个很诡异的逻辑——你减肥失败了是因为你没自控力又馋又懒,你没坚持每天打卡英语是因为你不上进还懒,比起鸡汤里雷厉风行每天六点起床的女神男神,你将永远会是个 loser。我很讨厌这些论调,要我说,喜欢写出这种道德羞辱的笔者都是居高临下的自恋狂。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坚持不了一个习惯的问题并不是出在人的劣根性上,那么自控力的这个锅到底应该谁来背呢?」 京余在讲台上缓缓地踱步,从这一头,踱到那一头,人眼会下意思追踪移动的物体,比起静止不动来说这样能更好地保证听众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现在就让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个新的概念——象与骑象人的故事」 她按了一下雷射笔,ppt 屏幕上出现了两张图片,一张是一个人骑在一头大象身上,旁边是一张日程表。 「以我为例子吧,这是我上星期制作的一张时间表,我最近想养成每天能去健身房锻鍊一小时的习惯,于是就在空闲时间里加入了『锻鍊』的项目。接着可悲女博士的一天就开始了,七点我从床上蹦起来化妆打扮梳洗准备,出了门就严格跟着时间表走,例如去和强迫症患回访,和小组 meeting 多动症项目,因为这些都是我必须做的事,就和大家上班上学是一样的。接着一小时午休和修改博士论文,我又去上了两个小时非常非常烧脑的课,烧脑到我踏出教室之后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我在已经两个月没换被单的床上甜美的死去……」 女博士的邋遢生活细节让大家又一阵闹笑。 「当我拖着身体前进的时候我的小宇宙在鞭打我『你这样可不行啊!建立一个新习惯的第一天你都不遵守,你怎么去成为更好的自己啊!将来有马甲线的你怎么去感谢现在在健身房拼命的自己啊!』于是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了健身房,跑了半小时的步做完三组 keep 运动,等回家吃完鸡胸沙拉之后坐在电脑前看文献的环节到了……你猜我怎么样了?」 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前排响起,有人把两只手围在嘴边朝她喊。 「你秃了!」 全场又是一阵大笑,京余无奈地笑着,在几秒钟内快速找出陈子靖,精准地白了他一眼。 「……好吧,但其实比秃了还惨,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看了三集美剧,消消乐打了十二关,翘掉了合气道训练,吃掉了一包 pocky。而且你们知道吗?一包巧克力味的 pocky 卡路里比我今天在健身房里消耗的还多 86 卡。然后我就在焦虑和愧疚中看文献看到了凌晨,因为我怕明天再来个小讨论我会是全班里唯一一个啥都不懂的大智障。」 京余一按雷射笔,自我放纵的罪证,一包 pocky 的包装残骸照片赫然出现在下一张幻灯片上。她再一按,动画效果出现一个大大的红色字体——「shame」嘭一声的盖章。 「从这里你就能看出来,『象』指的就是我的躯体,我那好逸恶劳不断寻求即时奖赏的杏仁核。『骑象人』也就是我的大脑额叶,额叶区域负责想像未来,执行计划,赋予希望养成好习惯的美好愿望。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说,这就是自我和超我不断角力的过程。」 幻灯片再一闪出现一张大脑区域图,给观众直观的划分出大脑区域位置。 「让我们去掉这些烦人的术语吧,简单的来说这个过程就是——当我早上起来,骑象人要求大象去回访,去小组讨论,精力充沛的象不费吹灰之力的完成了任务。但当到了下午两小时的课之后,骑象人要求疲惫不堪的象去健身房,他不断地用鞭子加象镰抽打大象,用励志语录激励大象,所以又惊又怕的大象最终顺从了。然而当他得寸进尺地要求大象花费更多精力看文献和去合气道训练时,大象崩溃了。」 第106页 音响里随着讲解放出了一阵京余截自动物世界里大象咆哮的吼声。 「象开始拒绝听从骑象人的任何指令,做起半衰期短,能及时回馈愉悦感的事。而骑象人这时也恰到好处的怂了,他知道这时候会有被这头该死的象甩下来摔死的风险,于是聪明地选择退一步缄口不言。当象彻彻底底地玩够了之后,又忽然想起与骑象人那么多年并肩作战的日子。拖着步子讨好地将掌控权交还给骑象人手中,而骑象人又为刚刚损失的时间心疼地鞭打不止。玩够了的象此时也意识到任务的迫在眉睫,于是顺从地去看文献,做出了补偿。」 整个礼堂都静悄悄地,部分人已经听懂了这个寓言故事其中的含义,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情。 第64章 「养成一个好习惯」的灵魂拷问 欢迎大家在文末分享对自控力的问题,在这里打个小gg希望能找到几位愿意让我做长期跟踪的志愿者??锻鍊自律力的同时双向反馈。 「所以在这个故事中『骑象人』是那个唠唠叨叨要你完成任务定量的容嬷嬷,而『象』就是人性。如果二者搭配得当,他们会帮助你培养出新的习惯,做出生活上的改变。然而一旦磨合失败,那么你面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自我否定和陷入在原地打转的情形。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骑象人』一时把『象』逼得急了,『象』红了眼选择把他摔死再扶植另一个新的傀儡。这就是为什么你总会看见某个好基友经常间歇性发力学习,后来又忽然放弃回归天天刷韩剧敷面膜的原因。」 其实有的时候一个观点并不一定要充斥着艰涩的学术词彙,要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莫过于带入一个形象的小故事中更容易帮助记忆。 「这么说来大家可能又要担心了,如果我们的自控力是一只如此暴躁的大象,那么我们岂不是没有办法养成好习惯了吗?难道我们只能把掌控权交给它去信马由缰?」 京余踱步地速度加快了,她要把握住整场演讲的节奏,而此时正是大家好奇心被吊起的高潮。整个小礼堂鸦雀无声,似乎就连呼吸都被屏住了。 「——当然不是这样的。『象』虽然顽劣,但却不怎么聪明,我们可以和它玩用一粒芝麻换一个西瓜的策略。」 下一张延续了直男风格的幻灯片中放出的是有名的「时间四象限法则」。 「在做每天计划之前,你可以将明天的一天计划先试试看填入时间四象限。还是继续拿我这个女博士的悲惨生活来打比方吧,比如强迫症的回访和 adhd 的分析研究是我一定要做的,这是我社会责任的一部分,就像上班和上学。所以就填入第一象限『重要且紧急』,你必须让『象』知道这些事是不管它打滚还是耍赖都一定要完成的任务。后面就是上行为分析课和写论文,这些都是『重要但不那么紧急』的事,归入第二象限。最后锻鍊和合气道训练,对不起了,都是不重要也不紧急的日常。」 「所以当要养成一个新习惯的时候,比如说去健身房,你就要把去健身房移入对你个人生活来说『重要』的项目栏中。但同时你也要适当对象做出一些妥协,比如——我把去健身房的时间穿插入中午午休时间,在象的精力还比较饱满的时候就把这件事给做了。但回去之后我可能会缩短看文献的时间,或者在有合气道训练的时候就不安排去健身房。总之我会在一天结束之后象精力匮乏的时候留出空余时间让它去玩耍。比如看看美剧,玩玩消消乐,而不再是强迫它一定要完成所有布置下去的任务,一定要记住把所有事都设置成『重要且紧急』就像是一个贪心的老闆往一个篮子里放了太多鸡蛋,到最后往往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得不到。」 有些听得专注的听众缓缓地点起了头,看起来他们接受了她的观点,这让京余松了口气。 「在一开始你必须在用哪里芝麻来换西瓜这件事上很理智的权衡,但在凯莉 麦格尼格尔博士的《自控力》一书中打了个这样的比方,意志力就像是肌肉,你可以通过训练来使它越来越强。所以打个比方来说,一个月之后你已经养成了每天去健身房的习惯,有时候不去还会觉得浑身不舒服时,你就可以把这件事归类于日常,就像你睡觉前一定要刷牙一样让它进入习惯的惯性轨道自由发挥。然后你就可以去再建立另一个新习惯了!可以是画画看书背单词,总之每一个习惯养成的过程都是一样的。……但是,但是,但是!」 京余故意拉长了调,几乎用喊地重读了三个「但是」。部分人正在埋头做笔记的人甚至被她猝不及防的「但是」吓得弄掉了手里的笔。 「在大家走出小礼堂热血沸腾奔向各自目标之前,还有最最最最最重要的一点!」 京余故意停顿片刻,用眼睛快速地扫视了台下一圈。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兔子般竖起耳朵,眼睛牢牢捕捉着她的动作。 「在做了很多案例跟踪之后,我发现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自控力出了问题,而是大部分人——根本就不会制定目标!」 幻灯片变幻,这一章堆满了鸡汤。「没有拼过的人生不值得过」「自律给你自由」「月薪五万女 ceo 凌晨六点的早晨」「一万小时天才定律」 「我发现一个很扭曲也很可怕的现象,就是许多人在制定一个新习惯时候,这个习惯大都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是被某篇文案或者某个场景打动了就随意摘取了一个。比如『啊,这篇文章里会说英语的女神最闪亮,我要励志每天背 50 个单词!。』『林志玲真好看,我也要和她一样瘦!所以我的新习惯就是每天六点起床去健身吧!』……相信我,这真的非常非常可怕,他们的行为不叫『培养好习惯』而叫『幻想人生』。因为他们在被打动之后脑子里想的往往不是在这个新习惯中自己会遇到多少困难,而是自己已经达到目标之后的璀璨自我认同感。换句话来说他们站在起点就梦想着自己已经瞬间移动到了终点,但拜託啊……养成一个习惯是一场马拉松,绝对不是 50 米冲刺。这样的行为真的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制定一个目标,短期发力型坚持目标,倦怠期感受到回馈与付出不平等,放弃计划,感受到消极情绪并质疑自己的自控力,被打了鸡血再奔向下一个目标……这样不是在练习养成一个好习惯,这样是在练习如何把自己投入无穷无尽的失败。」 第107页 为自己设置目标其实是一门心理学的艺术,里面饱含着对自身能力的了解和定位,还有对自我的接纳程度,从专业的角度来说京余建议每个人在设定目标之前找心理师去做一些针对自我认知的精神分析,但她看着台下乌泱泱的听众又觉得有些无力,她又不可能一个个给他们做分析。 这就是做讲座的矛盾之处,演讲人真诚地希望帮助到每个人,但公众演讲又要被迫抹杀掉千姿百态的个体不同。京余不知道这个小礼堂里的人走出去之后有多少会真正受益,多少会在一星期之后将她的话抛到脑后继续为自控力的问题而困扰,于是她只能尽力而为。 「我希望每个人在设置一个新的习惯之前,问自己三个问题『我为什么需要这个习惯?』『我对即将被改变的生活方式有什么不满吗?』『假如这个过程非常漫长,我能不能在每天坚持的这个过程中感受到快乐?』相信我,能把晨跑这件事坚持几年的人的内在动力一定不是每天想着『我跑完这段在未来我就能穿上 s 码的裙子』,而是她在每天的晨跑中享受着耳边的微风和空旷的大街。」 台下听众们情不自禁地点起头,有些人甚至掏出手机将她写在幻灯片上的这灵魂三连问拍下来。前半部分的自控力方法说白了都只是工具,这一段才是触及核心的根本——为什么一开始轰轰烈烈的计划大多数都惨澹收场。 京余觉得独角戏唱够了,她打算接下来转换一种方式。全程说教式的讲座未免无聊,无聊到听众,也无聊到她自己。 「光说不练假把式,下面一个环节呢,我将会邀请来自杜塞道夫大学的统计学学者——菲利普 赫维埃赫博士来现身说法。大家都知道这个日耳曼民族啊可是出了名的严谨准时,所以就让我们来以访谈对话的形式为我们破除一些关于养成好习惯的迷思和技巧。」 她看见猝不及防被点名的菲利普在台下条件反射地弹起身来,手里还拿着那只超大型山东煎饼,不禁露出一丝得逞的坏笑。 第65章 有山东煎饼为证,他所言句句是实 不好意思各位,第一期自控力志愿者群已经加满了。不过大家还是可以通过我的豆瓣帐号添加「黎湉」小学妹和我共同运营的一个微信号??我们在计划之后筹建一个心理学分享群 在一段时间里,菲利普的世界中只有循环播放的几个字。 嘿嘿嘿嘿,师姐夫…… 汉语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在所有复杂的关系中都可以找出一一对应的词彙确保每个人都有相应的位置。姐姐的丈夫就叫姐夫,妈妈的弟弟叫舅舅,不像是太过呆板的德语,大伯大舅小叔子人人都能叫 schwager,或者就像英语里更没有人情味一点来个 brother-inw。 真难想像中文里甚至还对同门之间发明出了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的称呼系统,还有什么语言更能体现出这种亲如一脉的人际相处吗? 所以按照逻辑来说,师姐夫就是师姐的丈夫? 嘿嘿嘿嘿…… 得到全新称号的菲利普愉快地冒着粉红色泡泡。他拿着京余吃剩下的半个山东煎饼满脸奇异笑容地望着陈子靖,在心里揣摩自己如果是官方认证的师姐夫,那么他和她的师弟又是种什么关系呢?而陈子靖直被他笑的莫名其妙,汗毛倒立。 「菲老师,你要吃煎饼就吃呀……我不会和你抢的。」 菲利普摇摇头,憧憬地仰着头望着讲台方向,两只手加倍珍惜地握住那个加了两根油条体积异常庞大的山东煎饼。 「她等下还要吃的。」 陈子靖表情复杂地看着那半只煎饼,最终决定不再说什么扭过头去。 「guten tag. sind sie deutscher?(你好,你是德国人吗?)」 京余上台时遇到一些困难,菲利普飞身上前相助。再坐回原位时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德语,菲利普被惊得下意识转向声音源头,原来说德语的是坐在他右手边的女子。 「ja. hallo,ich bin philip rivière.(是的,你好,我是菲利普 赫维埃赫)」 她朝他笑了笑。 「ich wei?.(我知道)」 这人眉眼间略带恹恹之色,仿佛十分疲惫的样子。 「ich habe ein bisschen deutsch gelernt. kann ich mit dir 插tten?(我学过一点德语,可以和您聊聊天吗?) 京余开始说开场白,菲利普见坐在左侧的陈子靖也侧目而视,便切换了流利的中文回答她。 「好的,下次有空再聊,台上是我的女朋友,她要做演讲了。」 他以为这女生并不知道他会说中文,谁知她一点也不惊讶,只是转过头去,语气淡然。 「ich wei?.(我知道)」 再之后菲利普就忘了置身何处,只专心坐在台下握着山东煎饼一脸傻笑地仰望着台上那个闪闪发光的人。 京余今天穿着黑白相间的上装,一双黑色长筒靴让她在专业干练之余兼具一种洒脱的魅力。明明笑容可掬谈笑风生,却能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她无畏的气场。当幽默和学术结合在一起便成为了一种无往不利的武器,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信徒,她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女王在巡视领地。 嘿嘿嘿嘿,师姐夫…… 菲利普傻笑起来,坐在第一排的他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乙丙丁,他是在十五分钟之前被台上那个人官方认证过的师姐夫。如果别人不信的话,他还有山东煎饼为证,像京余这么优秀的人可不是谁给她山东煎饼她都稀得吃的。要他们还不信这可是京余吃过的山东煎饼,他还可以送去法证系做牙印鑑定对比…… 第108页 菲利普恨不得写一篇论文来逻辑严谨环环相扣地证明,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他真的和台上的人正在发展一段罗曼蒂克的关系。 「……我将会邀请来自杜塞道夫大学的统计学学者——菲利普 赫维埃赫博士来现身说法。以访谈的形式为我们破除一些关于养成好习惯的迷思和技巧。」 京余透过麦克风念出这个名字,仿佛使得这个名字都笼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让他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菲利普 赫维埃赫?对对,菲利普 赫维埃赫! 菲利普弹起身来,感觉固定摺叠式的椅座打在自己的小腿上。他把山东煎饼託付给陈子靖,整了整衣领,深吸几口气,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向台阶。 正常一点,你要表现的正常一点,你不能给她丢人,否则怎么当一位合格的师姐夫! 京余忍俊不禁地看着他左腿绊右腿地走到控制台边,她亲自从黎湉手中接过备用的麦克风,踮起脚帮菲利普戴好,在他耳边悄悄道。 「放松些,放松些。还记得那时候你在 ocean 里的策略吗?说砸了我就说你是刚学中文的智障老外。」 菲利普点点头,别的不敢说,智障老外的角色他可以一秒入戏,随时本色出演。 京余把自己的麦克风打开,音响锋芒毕露地短暂「滋拉」一声,领着他一起站到讲台中央。幻灯片又变了,菲利普从巨大的屏幕上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日程表。 7:00am 回覆邮件,8:15am 前往计算机院,9:30am 网课系统小组讨论,11:15am 与 dr.张&徐延午餐,12:15am 回人文院图书馆文献整理,13:00pm 游泳馆…… 「这是一张非常德式,精准到分钟的时间表。赫维埃赫博士,你可以告诉大家你每天在制定时间表的时候都会考虑到哪些方面吗?」 这个他还是点自信的,菲利普点了点头。 「我喜欢把不同的事项都做成可以量化的标籤,然后在做计划的时候想像成画一个饼图」 「饼图?」 「是的,饼图。」 不知道为什么全场忽然气氛冷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讲完了,全场几百双眼睛却都还瞪着他。菲利普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些什么,京余引导着他继续往下说。 「能详细解释一下『饼图』的概念吗?」 「嗯……简单来说就是假设把一天 24 小时中有效的清醒时间画成整体是 100%的饼图,那么研究时间就要占到一天中 40%,剩下的 10%是社交,20%是休闲,5%是运动。如果有生活中的突发事件就要作出适当的调整,我最近恋爱了,于是我把社交和休闲的时间合併了一下,用 30%来发展感情。」 「那么如果你要养成一个新的习惯,你会怎样调整自己的日常作息表呢?」 「我会尽量把想要养成习惯的目标任务布置在每天的同一时间段,用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一个习惯的养成就是神经元之间产生了新的连接。在同一时间重复同样的行为有助于加快整个习惯化的进程。根据统计数据显示,神经元之间连接的过程不一定就是二十一天,可能是十八天到三十天按照个体情况不同……」 正在他准备继续往下报数据时,京余赶紧接过话头。 「有道理,在做日常规划的时候要将时间表看做一个整体,要做到『平衡』的确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么请问在你将新的习惯添加进时间表之后,遵守起来会感觉有困难吗?」 菲利歪着脑袋想了想 「well,我刚到南大发现游泳馆的时候决定每周至少去游泳三天,刚开始我要熟悉整个校区,经常跑来跑去会觉得很累。不过每到安排了游泳的那天,我会把游泳裤装在包里带着走,然后时间到了不管多抗拒都先走到游泳馆附近试试看,心里告诉自己『如果到了游泳馆还是觉得很抗拒那我就回公寓』,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都在游泳馆旁边晃着晃着就进去游泳了……」 「嗯,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用的心理策略,首先你不应该设置太高的期待值,要求自己『一定要六点起床去跑三公里』,『一定要做两百个伏地挺身』,太大的目标可能会让人心生退意,往往坚持几次就耗尽了所有的毅力。推荐大家阅读《微习惯》,在书中非常详细的介绍了如何设置一个小到几乎不用费力气的目标,然后再通过一个个微目标解锁终极成就。」 这样的问答环节又再进行两个回合,听众们看着他们像玩抛接球游戏一般将话题转来转去。每当他打算提供进一步统计学数据时,京余都会恰到好处地把关注点收回来。难道这就是学生在他的统计学课上打瞌睡,却把京余的课上成应援会的原因吗? 在针对作息表作出进一步解释之后演讲进入末尾问答环节。就在屏幕上刚投放出 q&r 幻灯片,京余还没开口邀请大家提问,前排某个身影就迫不及待地跳起身来挥舞着手臂,显然已经为了这一刻蓄谋已久。 「我有问题!」 京余站在他看着一只手挥舞着半只山东煎饼的陈子靖,她的半边眉毛突突地跳。 「你确定是与演讲相关的问题吗?」 「当然有关了,我要向菲博士提问。」 陈子靖反倒拿腔拿调起来,他故意不看京余,转向菲利普用整个小礼堂都能听见的音量大声问道。 「菲博士,你才抽出 30%的时间谈恋爱陪女朋友,京余学姐会不会觉得你没诚意啊!」 第109页 整个小礼堂果然被他这个离经叛道的问题炸得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 菲利普很是委屈地回看着陈子靖摊开手。 「……很可惜在发展感情这件事上并不是我一张时间表就能说的算的,你看看她上一张时间表,干脆就连百分之一的时间都不给我了。」 陈子靖再次喊话。 「那台上的京余学姐,如果你要养成一个新的好习惯,比如说天天和菲博士约会,你会把这个习惯安排在哪个象限呢?」 京余眯起眼睛瞪着陈子靖,陈子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悠然回看着京余,沉默了半分钟之后,她妥协了。 「我会安排在『重要但不紧急』的象限里,我建议所有的 love bird 们也这么做,每天固定时间的为亲密关系发展投入稳定的精力,保持距离的同时互相了解。」 这个问题一下子不可抑制,毕竟现场还有不少吃瓜群众。涉及到主讲人和嘉宾的私人关系,小礼堂里的人里八卦之心都开始沸腾了。 「哇!请问你们两位是情侣关系吗?」 京余似乎在朝他拼命地眨眼,菲利普却仍旧懵然不觉地栽入了陈子靖挖好的沟里。 他对着在人群中不知哪儿冒出的问题,无比真诚地作答。 「对啊,我是师姐夫。」 毕竟有山东煎饼为证,他所言句句是实。 第66章 跟什么人,学什么样 讲座结束,一大部分人散了,剩下十几个人将京余学姐和菲利普团团围住将问答环节无止境的延续下去。据黎湉观察,今天的听众中不仅有南大的各系学生,甚至还有一些从公众号和学校官网上看到信息的社会人士。唉,公共演讲真是门艺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达到京余学姐这样把心理学讲到学生白领通吃的境界。 作为讲座助手的黎湉尽职尽责地帮学姐收拾好电脑,关掉控制台的麦克风和网课录像设备,然后板着脸朝台下听众区走去。准确抓住一个正猥琐地蹲着身清理座位区的身影,拽着他的一只左耳怒目相视。 「你又不正经!」 「疼!」 陈子靖被迫站起身来揉着耳朵。 「我这是为你偶像好。」 「什么叫为她好啊?你没有问过学姐她愿不愿意就强行她的把私人生活信息公布在公众讲座里,你这是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知道吗?」 陈子靖把头偏到另一边,右手里还握着一张从座位底下捡到的餐巾纸团就和左手一起无意识地塞进了裤子口袋里。混在一起久了黎湉知道他有时候就像个淘气的小男孩,做错了事虽然嘴硬,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表达着歉意。 「我这真是在帮她。」 他无声地朝前排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看到那个女的了吗?」 此时听众区的座位里早已空无一人,除了坐在第一排那一身白裙的窈窕背影。不论是讲座启讲座中还是讲座结束,背影主人似乎就并没有挪动过地方,现在也不打算离开或去提问。黎湉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忍不住出言揶揄陈子靖。 「你说的是那个坐你旁边的美女吗?」 陈子靖先白她一眼。 「这人是一直坐在菲老师旁边的好不好。」 「坐在他旁边又怎么样了?」 「她和他说德语。」 「说德语又犯法了?」 他再白她一眼。 「她要找他 插tten!」 「……你还听得懂德语了?」 陈子靖被她奇怪的关注点弄得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至少听得懂几个关键词吧,呃,我上过免费德语网课啊,不要钱就随便瞎听听嘛……」 黎湉半信半疑地把关注点再转移回来。 「插tten?她要找菲利普老师用德语聊天?」 「ja!说不定这次京余学姐要遇上个难缠的对手咯。」 所以这是他故意提那种问题的动机吗?激菲老师在公开场合承认和京余学姐的关系,想让那个女生收到讯息? 黎湉透过睫毛看着这个挂着一脸坏笑幸灾乐祸的陈子靖,虽然这傢伙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没想到做事查人起来倒心思缜密。他似乎总喜欢扮演反派角色,张扬不羁又热衷于恶作剧,却始终在用自己古怪的方式不按常理出牌的保护着身边的朋友们。 这个男孩荡漾起她心中某个柔软角落的一片涟漪。 「……说不定那个女的知道菲老师的女朋友是京余学姐就会知难而退了。」 「不,绝对不会。」 陈子靖眯起眼睛,把目光锁定在那个神秘人物的身上。 「要已经放弃了的话,她就不会还待在这里了。」 黎湉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开始涌动。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阿猫阿狗,竟然胆敢窥探菲老师美色的什么鱼虾海鲜!今天敢和他说德语,明天就敢问他要微信,后天就敢找他约会!京余学姐在讲台上传播心理学,这卑鄙小人竟敢趁人之危!她一定是看菲老师一个外国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想把他赚入彀中好利用他学外语! 一定是这样的!她倒想看看是什么轻浮无知的傢伙,胆敢勾引大姐大的男人! 从小就每年被扔进游学夏令营乎解锁了地球五大洲的陈子靖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他自幼儿园起就是一路私立双语学校,曾经在初中有一个结伴项目中认识一个以德语为母语的瑞士伙伴,所以在互相视频通讯的过程中也懂得了一点德语的结构。其实这种印欧语系还挺好理解,按照结构抓一抓重点词,即使他不太会说,但猜一猜还是没什么大问题。 第110页 黎湉听完眉头一皱,她果然是和京余混得太久了,听闻有人觊觎自家偶像的男人就原地变身成为平头姐 2.0。她大义凛然地把两腿抡得飞快,陈子靖伸手去拦也没能拦住,只得赶紧跟在身后。 「你要干嘛!」 陈子靖一边在背后追一边纳闷,以前那个腼腆娇羞的黎湉去哪儿了?京余怎么就这么大能耐,把从前只会「数字数字数字」的菲利普调教成了现在只会「煎饼煎饼煎饼」,甚至还把他的女朋友也言传身教成了一颗小飞弹。 他俩一个跑一个追到演讲台前,正巧留下来的好学提问团差不多也都散去了,陈子靖怕黎湉要做出一些比如正面对峙之类不够冷静的事让大家陷入难堪,谁知下一幕就让他们二人大跌眼镜,只见京余从台上走下来面朝白裙女子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问道。 「嘿嘿,学姐,我刚刚讲得还行吗?」 白衣女子不动如山,语气冷淡。 「挺童话的。」 得到这样不冷不热的回答,京余学姐显然是有些受伤地努了努嘴,菲老师又不知道从哪里拣回了他念念不忘的巨型山东煎饼,如影随形,现场护犊子。 「我觉得挺好的。」 白衣女子抬头看了看菲利普若有所思。京余注意到他们俩,招了招手热情介绍。 「黎湉、陈子靖快过来,这是林薇学姐,她专门研究成瘾行为,已经发表了好多论文,在我们秃头团里算是最强的!你们要对成瘾课题感兴趣的话可以多和学姐交流……学姐,这两位是我代课班上的研究生,学姐你要是缺实验助理可以问问他们。」 黎湉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人设不对啊,不应该是轻浮无知心机深沉吗?怎么就成博士生组最强第一人了?最强的难道不应该是京余学姐吗?所以学姐的学姐到底是学姐姐还是学阿姨学婶婶…… 陈子靖赶紧替脑子已经变成浆糊的黎湉打圆场 「那就谢谢学姐给我们介绍,等我们想好了再联络。」 啧啧,京余一个已经够恐怖的了,心理系最强第一人……该不会是专业洗脑吧?他可不想进了实验室就被大卸八块。 「学、学姐……」 黎湉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声音略带哽咽。在这傻丫头的眼里,还不知道已经被人背后挖墙脚的京余学姐一定是充满了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天使光环 京余毫无觉察地拍拍她的肩膀。 「好啦,谢谢你们俩帮我收拾。要不我请你们吃个饭吧?下午还要再讲一场呢,保存一下体力。」 陈子靖嬉皮笑脸 「嘿嘿,不好意思,我准备开熘了,没事学姐,你存着下次再请就行了。」 京余反唇相讥 「你可真是长得丑想得美,没有下次啦。」 「别这样嘛学姐,我真有事要先走,不过我有信心黎湉肯定能帮我那份都吃回来……好啦,虽然没有我这么有趣的群演提问第二场肯定不如第一场有听头,但还是祝您讲座爆红吧。」 陈子靖拱手作揖,夸张地躬身。他听见京余狐疑,黎湉义愤填膺,菲利普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当然还有那个林薇高冷的沉默。 「这傢伙要干嘛去?」 「学姐你太善良了!」 「——啊、阿嚏!」 陈子靖想都没想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就给他递了过去,菲利普接过感激地一笑,他深藏功与名地告退。 唉,真是可惜啊,要不是现在他已经是一个要为生活生计奔波的男人,他又怎会捨得将如此有趣,错综复杂的人们都留在身后呢? 「%¥#***¥%&……caffè?@¥%&……esperienze. non non!」 陈子靖感觉自己猜德语的那点天赋技能在义大利语前都用尽了。 离开小礼堂不一会儿之后他就站在了 the speciality coffee 里,在问过上次那个给他提供剪刀的混血咖啡师他们缺不缺店员后,混血对着老闆说了一串义大利语,而长得像疯帽子一般的义大利老闆用更长的一串义大利语回应。 他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两人充满颤音的交谈,义大利语听起来就像是滑滑梯,第一个字从最高点又快又急地滑向最低点,这门语言的特质使得他们讲道理的时候像吵架,吵架的时候又像是在充满激情的讲道理。 「si!si!¥@¥&*……perfetto!」 「emm…why dont we all speak english?please?(我们为什么不都讲英文呢?)」 两个共享语言的傢伙同时停了下来看着他,混血实习咖啡师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突然往后跳了半步用字正腔圆的中文惊呼 「哎呀,你是上次那个露阴癖!」 陈子靖满头黑线。 「……我不是露阴癖!」 混血咖啡师这才又仔细想了想 「啊,对对。是露阴未遂。」 为了不把米开朗基罗老闆晾在一边,他切换回英语伸过手来友好地微笑。 「我叫莫瑞。」 二人握了握手,陈子靖决心话术他们一下。 「你好,叫我 neal。我虽然没有做咖啡的经验,但我可以学习。而且我看到你这里没有装洗碗机,那么多咖啡杯堆在一起一到休息天你们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我英语和中文都很好,你们开在大学区整体英语水平高把菜单写成英语无所谓,但总有英语不够好的几位顾客吧?我可以负责为他们推荐菜单,收银跑腿送餐我也都行。」 第111页 旁边的疯帽子老闆沉默着思考了两秒,带着浓重的义大利口音的英语朝他伸出手, 「michngelo. nice to meet you buddy!」 与菲老师的德式握手相比,米开朗基罗老闆的握手就非常意式,两人越过吧檯,啪地一声在空中成交。 「好了,现在你快去把拿铁送给靠窗第二桌!」 这就完成了僱佣与被僱佣的决定了?陈子靖赶紧把包往后台一扔,端着拿铁一边跑一边想这可真是充满了西西里黑手党的气质。 第67章 誓以所学之科目,守护你之灵魂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那些我给你折角的页数做完之后下星期我给你讲解。」 「阅读是你的长项,你要下次考试再闹着玩瞎填我就给你作业布置五篇作文,听到没?」 乔梦圆强头倔脑 「哼,你布置我就写啊?」 白疏把讲义合上 「你不写我是逼不了你,反正你到时候考不上大学哭着去找你爸,我想他会很乐意给你捐一个游泳池或者图书馆给大学。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像看电视购物一样好好看看自己想美化哪所大学的校园就行了。如果你想上个离家近一点的学校的话,我们南大文院的运动中心还需要再扩建一下,你可以把它刷成紫色的。」 听着她连气都不换地说了这么一长串,乔梦圆又气又笑 「你可真是我见过的人里嘴皮子功夫最厉害的了。」 白疏整理了一下试卷统统塞进包里。 「那是,嘴皮子功夫不厉害一点怎么对付得了你和你爸?好了,现在你也收拾收拾东西和我下楼。」 「干嘛,你还要我送你出门啊?」 「叫你陪我去楼下当然是有原因的,带上你碎了的占星球。」 本还半信半疑的乔梦圆听到「占星球」三个字眉毛几不可觉的颤抖了一下。 「……是老乔告诉你的?」 「你说呢?我又没有占星球占卜未知。」 乔梦圆打开木质大桌下一个抽屉,抽屉里垫了一层黑色天鹅绒,上面散落着星光般的紫色碎片和一个乌檀木底座,白疏就知道她是捨不得扔的。她用黑色天鹅绒布整个包裹住支离破碎的占星球放进双肩包里,乖乖跟在白疏身后锁了门一起乘电梯下楼。 白疏带着她的小学生走出富丽堂皇的前台,走过流水小桥,凉亭楼阁,高档小区为了满足尊贵住户们在上海市中心听鸟鸣看绿树的雅趣,直接开闢出一圈人工园林,葱翠环绕的假山喷泉把住宅建在了公园里。 「你到底要干嘛?」 「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带着乔梦圆挑小径走着,乔梦圆又惊又疑,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被好奇心驱使,像个忠诚的小尾巴。 「你不会是要把我杀人埋尸了吧?」 「你都说过我是只要钱的小 bitch 了,我怎么可能做杀了你这么蠢的事呢?肯定要把你绑架了每六个小时给你爸寄点耳朵脚趾手指头去才符合利益最大化嘛。」 听她这么说,乔梦圆反倒笑了起来。 「我发现你就喜欢嘴巴上吓唬人,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 白疏不理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在人工湖边停住脚步,扬了扬下巴。 「就是这里了,把你的占卜球拿出来放在地上。」 乔梦圆一头雾水地卸下背包照做,把黑色天鹅绒布包摊开。 白疏从四周捡了一些干树枝和树叶堆盖在破碎的占卜球上,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打火机。 「你要干什么?」 乔梦圆睁大了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了跃动的小火苗。 白疏不回答,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白纸折成纸条,点燃一端作为火引放在树枝堆上,微弱的小火苗碰到对胃口的可燃物,快速壮大起来。 她看向乔梦圆 「对他说说你是怎么得到他的,为什么会得到他,他对你具有的意义。」 「你让我和水晶球说话?」 乔梦圆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这太傻了吧……」 白疏懒得理她青春期的叛逆,自己单膝跪下,以一个平等交流的姿态面向火焰,自顾自地先开始了。 「我初次见到你是在第一次上门家教的时候,我当时记忆起了古埃及的石器崇拜,古人类会崇拜不同的宝石和水晶,相信它们与宇宙能量有着某种神秘的内在连结。我心想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也是因为对悠远的人类文化着迷,还是因为单纯觉得将你作为装饰物好看。但现在我知道,你的主人是一个对占星文化很有研究热情的人,她富有想像力,激情且执着,并且不畏惧外界的目光,为自己独一无二的特质和热情感到骄傲。我欣赏她遵从自我的独立,她会永远记得你。」 白疏用近乎祷告般的庄严的口吻诵读,仿佛有一个具有灵魂的生命体盘桓在火焰中往外看,静默地等待着一个解释。她的告白完了,视线无声地又回到小乔姑娘身上。 乔梦圆也被她庄重肃穆的气氛感染几分,咽了咽口水对着小小的火堆轻声道 「……我是乔梦圆,是你的主人。你是老乔送给我的,我们在一起大概已经有两年了。」 第一句开口,后面的告白变得越来越容易。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暑假,那时候上海正好在刮颱风。我妈本来说要回来陪我一个月的,那天航班被取消所以给我打电话说今天到不了了。我就一个人躲在客厅里看小时代。外面好暗啊,昏天黑地的,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世界抛弃了一样,没有人想念我,没有人会来看我,我自己活着和死了,存在着和消失了是没有区别的。就在郭采洁上了郭碧婷的渣男前男友……我听到门铃响了。」 第112页 「我看到老乔捧着个盒子满身都是雨水的站在摄像头前面,我知道他昨天才从洛杉矶回来,其实他的每条微信朋友圈我都会看……他把你放在桌子上,陪我一起看那四个女生打架,一直看到谢依霖去整完了容,我发现他在沙发上睡着了,躺在那里,半个身体都陷进沙发里,裹着我粉红色的空调毯,显然还没倒过时差。」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乔梦圆慢慢俯下身凑近火边。 「我知道他肯定是收到我妈的消息了……他一直都在躲着我妈,他们俩个轮流挑着时间来看我,能不碰上就不碰上。我其实一直都搞不懂这一点,我对他好失望,出了问题两个人不应该更加主动的面对吗?为什么这样呢?老乔真的在意我吗?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儿觉得可有可无呢……」 她的眼泪滴落在火堆里,瞬间蒸发出一丝丝不可察觉的水汽消散在风中。白疏拍拍她的肩膀,温和地对燃烧着的小火堆倾诉。 「老乔是她的父亲,她那么爱你也因为你是她与父亲情感纽带的一部分,通过你,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会去迎合她的喜好,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的喜怒哀乐,她感觉到了被父亲爱着的温暖。你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摆设,你储存了一段温柔的回忆,同时以自己的使用属性不断鼓励她探索占星术,对神秘学产生好奇,在她的同龄人都在谈恋爱化妆和男生调情的时候,她会去了解古人类的仪式和信仰。」 乔梦圆卸去了最后一道防线,哭得泪流满面。 第68章 「有许多东西值得我一烧」 乔梦圆卸去了最后一道防线,哭得泪流满面。 「是……是的。可是我把你弄碎了,我把你碎了。真对不起,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以前会花上一个小时盯着你,看着你的每条纹路,问你问题幻想你给我揭示未来。去年学校游园会上我管理着一个占卜摊,我给他们算塔罗牌,我把你带去,看着你告诉他们关于塔罗的结果。我真的觉得自己成了古希腊的西卜林……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啊。我怎么可以把你弄碎了呢?」 白疏任由她发泄了一会儿,北欧地维京海盗有一种独特的水葬仪式,他们将挚爱装在船里扬帆起航,任其随波逐流的飘向灵魂归息之地。白疏觉得其实不光人类需要一个葬礼,有时联结了强烈情感的物品也值得一个仪式。但精神象徵物的仪式重点不是关于埋葬,而是重生。 于是她站起身,神情越发肃穆。 「举行这个仪式的目的是提醒你的拥有者为什么会爱你,而你的存在又是如何改变了她的生活。乔梦圆,现在是仪式的最后一个步骤,告诉他,在这两年的陪伴中他对你来说所具有的意义。」 乔梦圆泪眼朦胧地凝视着火焰。 「我对神秘学着迷,很多人都觉得我很迷信觉得我蠢疯了……但你陪伴的两年里让我觉得有些不能被理解的事物存在在世界上是不能解释,也不需要解释的。你很安静的待在那里就让我觉得不被外界的世界理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就是喜欢星座和占星术,我就是要继续研究下去。我就是那个不被世界理解的事物,但我可以选择做一个坚硬的球」 白疏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小乔姑娘的头。 那么一个倔强又脆弱的小灵魂吶,就像是她的过去重现在面前,那个蹲在小公园里为小物件们举行葬礼的自己。 因为小时候的她需要埋葬的东西太多了,所以白疏逐渐发展出这样一个小小的仪式。 有时是小钢笔,金属质地非常耐烧,死因是从中间被强力掰为两段。 「对不起,我没办法保护你……跟着我这样的主人很惨吧?但我真的爱过你喔,你是王老师送我的,也是我第一次有的钢笔,我以后一定会把喜欢的东西都藏起来,绝对不带回家里给他看见,让他有机会伤害你。」 有时候是大一点的物件,被砸碎捏扁形了的铁皮铅笔盒,粉红色的,印着非常可爱的两只没嘴猫。 「等我长大了,能搬出去了。我一定不会让他再有机会碰你,我绝对不让他踏进我家里一步。我要买好多好多的铅笔盒,好多好多的东西让他砸不尽撕不碎!对不起我现在太懦弱了,对不起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白疏悄悄抹去右眼角下的一小滴泪水。 「今天我们在这里将你燃烧,你固然逝去,但提醒我们为什么而爱你。」 她从自己的提包里取出一个小物件,递到沉浸在悲伤的乔梦圆眼前。 那是一只小木雕,乌木雕成一个小精灵的模样,夸张的尖顶帽和做着鬼脸的表情淘气又神秘,身体部分则镶嵌了一块深沉的紫水晶。 白疏不看她诧异的模样,对微弱火光继续道 「你与乔梦圆的回忆独一无二,你本身也无可替代。现在你正经历重生,脱离物质形态将精神延续下去。我将在火前将你再次交与你的主人,每当她看见,便能想起过去与你的回忆,你将在不断的转换中永生……」 她将挂件放进乔梦圆摊开的双手中, 「这是爱尔兰矮妖,天性喜爱捣乱和干扰人事命运。许多欧洲人在不小心失言的时候都会敲两下桌子吓走听到了对话的小矮妖,否则他们就会恶作剧让噩运成真。但小矮妖们对自己的主人忠诚无比,所以我请他留住占卜球过去的一部分,希望他能够继续守护你,向所有对你不公的人进行恶作剧,而你感到内在力量虚弱时也可以向他借取一些『淘气』的力量,让你既有水晶的坚硬,又有游戏人间的洒脱。」 第113页 乔梦圆握住挂件,颤抖着嘴角,难以置信地用指尖抚摸小矮妖细腻的木质纹路,半天才说出几个字。 「……谢,谢谢,谢谢你。他好美,好美。」 她的眼泪滴落在小矮妖紫水晶做成的身体上。 白疏不再言语,任由她与重获新生的精神象徵无声沟通。一阵清风吹过景观小竹林,竹叶萧萧而动。 得到乔梦圆的许可,白疏拿出水壶彻底浇灭小火堆。她们两个人又用手挖开人工湖岸边松软的泥土,将占卜球檀木底座的灰烬和水晶碎片埋葬在一起。完事之后白疏拿出消毒湿纸巾,自己一片,给乔梦圆一片,她们一边擦着手一边沿着小径原路返回。 乔梦圆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又忍不住毒舌她。 「我发现你很喜欢烧东西。」 白疏从她手里接来脏了的湿纸巾,和自己的团在一起扔进了最近的垃圾桶里。 「因为我有许多东西值得一烧。」 乔梦圆有点被搞糊涂了 「你老是把重要的东西弄碎吗?」 「我小时候,经常有人把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弄碎。」 乔梦圆仰着脸,露出了少女应有的天真。 「那也会有人给你另一样东西让他们重生吗?」 「不,我失去的东西都是实用功能的,钢笔、水笔、橡皮、书包或者铅笔盒,但我得自己找替代品让精神延续下去,我会去公园旁边捡一些好看的鹅卵石。」 机敏如小乔姑娘察觉到了些什么,她并没有直接问白疏为什么要为这些听起来并没什么价值的东西大动干戈的举行仪式,也没有问为什么这些普通文具会破损。 「……那怎么代替那些文具啊?」 「是呢,鹅卵石怎么替代文具呢。所以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会偷同班小女孩铅笔盒里最好看的自动铅笔,香水橡皮什么的。」 白疏朝她温柔又遥远地笑笑。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一大盒鹅卵石。而且我可以根据每一块不同的纹路说出它代替了哪一件我曾经拥有过,却没有守住的东西,以及他们是如何在我面前被毁掉的。而被偷来的东西和我没有精神连结,被我父亲毁掉就毁掉了,我不需要再为它举行葬礼。我就冷笑着看它在我面前被毁掉。」 第69章 妹子,活的妹子,活的会写脚本的漂亮妹子。 徐延把双肩包放在电脑椅上。 自从网校项目开始后,他们发现全校的电子版课程记录都非常混乱,有些课只有画面没有声音,有些课只有声音又没有画面。部分上了年纪的教授更高级,索性画面和声音都没有,连记录器都忘了开。最棒的部分是他们偶尔那天记得了开一下,那天不记得就算了,导致一门课放到网上经常跳内容。比如中文系一个长得像易中天的老教授分析水浒传,上一个视频里预告里说下节课讲讲潘金莲与二郎不得不说的故事,下一个视频武松就直接出家去了。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干脆就没有下回,只有下下回和下下下下下回。 于是他们网课小组还得和各科各院联繫,再威逼利诱他们起码确保每位讲师每节课都要自觉自愿地开录音录像设备,但这些顽固不化普遍的老学究们结成了一个意识形态上的联盟,名字叫做「去这些高科技个球的」。 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健全的网课影音材料他们的推荐系统搭建的再好也是夹在中间受气的小媳妇。现在小组已经绝望到向学生们徵集课堂录音内容,配上幻灯片能多补一个是一个。 这大大增加了项目小组的工作量,他们从一个星期聚在一起两次增加到三次,组员也越招越多。徐延一进计算机实验室就看到每个机位上都一个萝蔔一个坑,就算是录音录像了的音频因为讲师们不同的音量大小而要对音轨做出调整,有些本地的教授比较独特,上课上 high 了会无意识切换到上海话输出,小组还得给他们配字幕。 望着乌泱泱的新组员们徐延感到有些头疼,之前都是张脩负责人事对接,上到和院长报告,下到组员管理和任务分配,像他这样的人只要专心地当个技术宅就好。眼下这位大哥和杜娅维欧洲旅行结婚去了,临走把这么大个摊子交给了他,徐延本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我的工位耳机不能用啊,我上哪儿去领耳机?」 「大哥我已经做了五十个降噪了,不想做视频啊……让我去写脚本行吗?」 「我们这里脚本已经出问题了,学长你过来看看行吗?」 「大佬,菲老师他说时间到了他要走啊,我们算法组进度已经落下了,你能和他说说让他别走吗?」 …… 徐延连自己机位上的电脑都没机会打开就被一堆问题淹没了,大家站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语,就像一场热闹的垓下之围,四面楚歌密不透风。 就在社恐发作使他即将窒息过去前,忽然有人拉长了调子从包围圈外召唤他。 「——徐-延-学-长~」 这是破空的一声惊雷,软软绵绵带一点娃娃音的腔调让在场所有人都静默下来,半张着嘴不敢置信地望向门口方向。 妹子!?是妹子的声音!? 整个计算机实验室里所有的程序猿都带着恍然如梦地神情。 徐延从电脑椅上站起身把人墙扒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伊贝拉果然有手段,穿着一身洛丽塔蕾丝裙,头发梳成宅男最爱双马尾,戴着一只发光猫耳耳机可爱的如同她自己画出来的看板娘。 第114页 要问这身打扮的效果怎样,徐延只要看看身边一位微信名叫「灼眼夏娜」的卫衣学弟就可以知道,他早就忘了围堵他的目的,嘴里宛如梦呓般念叨着 「初音……初音女神。」 这位初音女神就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走到徐延的面前,先向所有人一鞠躬,双马尾扫过她的肩膀。 「唔,学长们好~我叫伊贝拉,是新加入组的小透明……我还不是很会写脚本喔,希望学长们多多关照。」 徐延在心里吐槽,就看你做的动态页面和触发逻辑,这里半个实验室的学长都应该叫你多多关照。 一年里大概只有办漫展的时候才能见到这等萌妹的程序僧们大部分已经红成了会冒蒸汽的西红柿,一小部分还保留了语言功能的也只会挠着头说嘿嘿嘿嘿……此时站在左边的一个冒着热气的小学弟悄悄碰了碰徐延的手肘 「学长,你和张导怎么忍心把这么只小绵羊扔进狼堆里!」 徐延哀哀嘆了口气。完了,伊贝拉已经大获全胜,现在她就要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吃到骨头都不剩。 披着一身完美羊皮的伊贝拉迈着小碎步蹓跶到他身边。 「徐延学长,我第一天来,能帮上你什么吗?」 她半弯着身,双手搭在膝盖上,摆出日漫软妹经典「你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先要我」造型。 哇, 妹子。 活的妹子。 活的会写脚本的计算系妹子…… 这顿时激发了围绕在徐延身边一圈直男的「战或逃」反应,他们久处一个系里只有五个女生的环境,久不近女色却乍然暴露在极端刺激中使肾上腺素激情涌起。于是各式各样的问题都不再重要,他们轰然作鸟兽散坐回自己的工位,躲在屏幕背后重拾安全感再找机会朝外偷瞄。 徐延没想到伊贝拉竟然还有解围的功能,正要开口夸她几句,另一个站在视线死角好不容易坚持驻守到最后的算法组学弟结结巴巴地试图开口。 「呃,呃啊……学长,我们这真的很急。菲老师要走我们拦不住啊……」 徐延把椅子转向他。 「那部分留到星期五不行吗?」 「不行啊……负责建公式的王松星期五有课,今天要不把那部分做掉又要拖到下星期了。你能让张导给刘院打个电话让另一组等等行吗?」 徐延的眉毛拧了起来,张脩的飞机都还在天上。他自己说起来也只是一个研究生,直接和院长去谈条件也不太现实,而他们又不能把赫维埃赫绑在椅子上。然而徐延还没苦恼完就有人主动请缨。 「我去看看!」 他都还没批准,算法组的学弟就已经诚惶诚恐地为伊贝拉领头带路,她雄赳赳气昂昂地风一般往前沖,徐延别无选择只得弹起身来跟上脚步。 第70章 zou bisou, zou bisou, zou bisou bisou(么么哒,么么哒,快来么么哒) zou bisou, bisou 是一首非常可爱的法语歌,建议大家一边听歌一边食用本章~ 因为考虑到方便赫维埃赫给算法小组的人开统计学小课堂,他们被单独设置在一个小教室里。一拉开玻璃门就能听见一片哀鸿遍野。 「菲老师!您今天就不能和我们待在一起吗?和二组商量商量好不好?看在我们被张导遗弃的可怜份上……」 「是啊菲老师,他们外面脚本都写了一半了我们这里还没个头绪,星期五怎么对接呀?」 只见收拾齐整的菲利普 赫维埃赫在众人苦苦哀求中一丝不苟地扣完了风衣上的最后一粒扣子,正从座位上拿起电脑包。 「对不起各位,开发人脸识别系统的二组在一个月前就和我预定了今天做因子分析搭建。而网课组在周一增加一次 meeting 的要求是上个星期才提出的。承诺就是承诺,对此我无能为力。下周我会把这个时段空出来全力保证我们小组的进度,让我们周五再见。」 徐延早就领教过赫维埃赫的德式牛脾气,和这样的人合作的好处是他们高效且靠谱,坏处就是死守规则,不知变通。他就像颅骨里装了个机械大脑,输入的行程表就是铁一般的程序,是半点都不能通融的。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伊贝拉再次发动了自己的技能。 她二话不说,旋风一般冲上去就给了菲利普 赫维埃赫一个大大的拥抱。 「piacere di vederti! il mio amico!(很高兴见到你!我的朋友!)」 菲利普 赫维埃赫被这样的袭击惊得手里半提起的电脑包又径直掉回到座位上,他条件反射地高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这个男士表示与女性发生非自愿肢体接触而自证清白的举动反而引得伊贝拉得寸进尺,她抓住他的领带同时踮起脚,在这无辜男人的脸颊两边各来一个法式贴面吻。 么,么! 一时间室内只回荡着这两个响亮的吻声。 做足全套贴面礼还不算完,伊贝拉又顺势摸上菲利普赫维埃赫的脸好好地捏了几下,待她吃够豆腐才心满意足,笑眯眯地收了神通。 所有人都石化了惊呆了。 被当众非礼了的赫维埃赫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徐延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把眼睛瞪成电灯泡的样子,他甚至都担心这两个灰色眼珠会不会直接从眼窝里掉出来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个德国直男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领教到陌生女性这样的热情,徐延甚至怀疑含蓄如他,即使和京余都不一定进展到了能随便贴面么么哒的地步。 第115页 这个遭遇袭击的大个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你、你是谁?」 伊贝拉眨着大眼睛一派天真无邪。 「咦?我听别人说你是法国人啊。我爸爸是语言学家,我们家从小就有好多法国人来来往往,我要向你表达我最真挚热情的友谊。」 赫维埃赫的两条眉毛都在抽搐。 「可你刚刚说的是义大利语。」 伊贝拉吃了毫无诚意的一惊。 「哎呀是吗?那更好了,义大利文化里见面要舌吻五秒喔。」 她边说着边上前半步,赫维埃赫被吓的直往后退。 「不,不,我母亲是中国人,大家都是中国人,让我们礼仪之邦,用礼仪之邦的规则来社交……」 当发现身后就是墙壁再无路可逃时,他就「你再上前半步我就咬舌自尽」的表情悲壮,白皙的脸上还留着两道对称的浅红色印记。 伊贝拉一边故作伤心的双手叉腰,一边却偷偷向徐延递过去一个眼神。 徐延心领神会。 「我知道二组的人脸识别,他们的项目没我们的急,要你为难我去问问他们能不能改期?」 「承诺就是承诺……」 赫维埃赫边说着眼睛边戒备地盯着那个不知道还不会进一步对他进行非礼的女人,吓得直把自己紧紧贴在墙壁上。如果他有蜘蛛侠的功能,大概直接就沿着天花板逃走了。 伊贝拉扑哧一笑,突然换上温柔无比的腔调哄劝着。 「好啦赫维埃赫博士,我保证不会再对你动手动脚的啦。」 她拉开一张椅子拍了拍座垫,用吸引小孩子的方式示意他坐下,赫维埃赫还是将信将疑地不敢靠近。 「我要再碰你半根手指头你就去举报我性骚扰……这样行不行嘛?」 他终于犹豫不决地一点点挪动过来,把椅子移得离她远了一些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性骚扰还算不上。我是有女朋友的人,你这样不好……亲密的肢体接触不好。让我们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用语言沟通,你、你看行不行?」 「行行,你说了算。」 她笑嘻嘻地挑了把椅子正要坐下,菲利普 赫维埃赫颤抖着伸出手指指了指离他三个间隔远的另一把椅子,伊贝拉嘴上「哼」了一声,还是按照约定挪了过去。 「赫维埃赫博士,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认识一个研究生的学姐在二组,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她问那里情况怎么样。你和京余学姐星期六的课我可是去听过的,『重要且紧急』的事情应该放在第一位,这你应该同意吧?」 见她挪得远了些,菲利普 赫维埃赫这才重拾回些许安全感。 「嗯,这你说的对,但你要提供二组那里的事项是『重要但不紧急』的证据来说服我……」 「喂,学姐啊。」 伊贝拉早有准备,等他嘴里的最后一个字说完就打开微信语音。 「嗯嗯,我就是想问问你现在在研究室吗?大河博士现在在帮我们一组做算法,你们那儿着急吗……啊?什么,你们导师都还没到?你们因子分析那部分还没开始是吗?喔喔……好的,那等你导师来了和他说一声我们先借用一下大河博士了。」 收了线,她笑眯眯胜券在握地望向赫维埃赫。 「博士,二组才开始搭框架呢,他们说了你的技术支持晚几天也没事。这总算是『重要但不紧急吧』的证据了吧?」 就这样风轻云淡地被二组转了手的大河博士看起来有点小郁闷,伊贝拉坏警察的戏份结束,徐延顺势开始办起好警察打上了感情牌。 「唉,我们算法组这块进度已经落后了。你要再不与我们患难与共怎么对得起在天上的张脩?等他回来看到我们做的零零碎碎不成样子,让他在院长面前多难堪啊。」 赫维埃赫终于动摇了,他捋了一下头发似乎下定了决心,。 「好吧,我都是你的了。」 伊贝拉还没习惯他字正腔圆的中文里总带着改不过来的英语腔,于是听了这话露出奇异的微笑,伸出舌头戏剧性地舔了一圈自己的嘴唇。 菲利普 赫维埃赫看在眼里,条件反射地浑身一个冷颤,可怜兮兮地望着徐延提出附加条件。 「你要我干什么都行,只要把她拿走,确保她离我远一点……」 第71章 「凭什么污名化『主动』的女生呢?」 对付南大扎克伯格目前对她来说还有些难度,对付菲利普 赫维埃赫这种的伊贝拉可是一拿一个准。在她的热情攻势下,可怜的傻大个吓得花容失色。 转不过弯的木头脑袋果然坚守诺言,之前怎样一粒纽扣一粒纽扣地把风衣穿上就怎样一粒纽扣一粒纽扣地脱下,工工整整在椅背上放好,完成了颇具仪式感的一套流程后拿出笔记本电脑再次进入工作状态。 「那我们现在先来看一下贝叶斯模型限定变量的演算过程……」 只是这个机器人教授一边向组员们说着一边偶尔略显焦虑地朝着伊贝拉的方向投来一瞥,就像是被捕食者目测捕食者的距离,时时刻刻观察着她是否待在指定的范围内。 为了让惊吓过度的大河先生放下戒备专心工作,伊贝拉跟着徐延撤退,深藏功与名。 为浸泡在统计学神奇世界里的组员们轻轻合上玻璃门,她心满意足地感嘆一声。 第116页 「嗯,今天的任务完成啦。」 「什么任务?」 她心情颇好地向徐延解释。 「我很早以前听过一个 ted 演讲,演讲人是谁我不记得了……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说每天都要给自己设立一个挑战,去挑战人际边界或者自己的极限之类的。比如说哦,你是个超级内向的人,在公司电梯里和一个面熟但从来没说过话的同事打招呼聊天就可以是一个挑战。」 伊贝拉用手背抹抹嘴角。 「今天是我进项目组的第一天,所以我给自己设的今日挑战就是一定要吃到一个帅哥的豆腐呀!」 「……这就是你这么疯癫的原因吗?」 她白了南大的扎克伯格一眼,有这么和一位淑女说话的吗? 「这叫做挑战自我,做个有趣的灵魂!」 他们俩一现身大计算机实验室,嘈杂热闹的氛围就立刻冷却下来。机院直男们迅速把屁股放在带轮子的电脑椅上,两条腿蹬得飞快退回各自的机位,那场面就像是一群拖着自己的壳夺路而逃的寄居蟹。 走进了张脩的办公室合上门,徐延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 「……还好今天赫维埃赫没走,否则你确定自己想吃这些货的豆腐?」 伊贝拉想也不想就随口回答 「这不反正还有你嘛,我早上决定今日挑战的时候想着吃的是你的豆腐。」 果然他又拿出看心理变态的眼光瞪她,而她笑嘻嘻地胡搅蛮缠。 「干嘛?你不应该觉得很荣幸吗?你可是在我豆腐榜单上的呢。不过你也不要吃醋嘛……今天还不是为了帮你才加的餐?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无视徐延的一脸嫌弃,伊贝拉亲亲热热地勾住他的肩膀。 「我承包下你的所有 bug 好不好?」 换了哪个普通直男能拒绝她的近身攻势,谁知这傢伙竟然还满脸冷淡地挣脱开。 「你最好也能和我保持一米距离,还有千万别再招惹赫维埃赫了听到没?他女朋友是个暴力狂,人文院的露阴癖差点被她给物理阉割了。」 「哎呀,我知道,我上星期六还去听她的讲座了呢,说实话我还挺喜欢她的个性的……咦,你还是吃醋了吗?我真的只是和他玩玩而已,对你才是彻头彻尾的一片真心,下次我不会再碰他一根手指头了,这样好不好?」 她使出二次元心机技能,把徐延的一条胳膊抱在怀里,微仰着脸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眼睛。不曾想他还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碰他手指还是脚趾随便你,到时候他女朋友把你砍成一截一截的和我又没关系……你不要胸袭我,一米距离听到没?」 都做到这一步了他就连脸都没红过一下,伊贝拉颇为失望地松开他。 「学长,你该不会真是 gay 吧?」 「我就是 gay。」 「那你做我 gay 蜜吧。」 「这年头 gay 可抢手了,你先留号排队吧。」 「你是不是真喜欢张脩导师?我可以帮你追他啊。」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把项目组当成找男人的地方?你可真是我第一个见识过用『下半身』思考的女生了。」 「徐延学长,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说话方式。」 这下伊贝拉可较真起来了。 「你和张脩导师都看过我的网站,说明我是一个技能过关的组员。加入项目组我就会承担起自己的任务绝对不会给大家拖后腿。找 date 对象只是我的附带愿望,而且你们也没有规定组内成员不能发展关系啊。到时候我要是能力有问题你可以直接把我踢出去,但现在我都还没开始做项目你就对我个人有成见!」 面对这样的指控办公室里的空气忽然严肃起来,由三面落地玻璃阻隔出来的透明牢笼装满了凝固的静默。 父亲说她从小就是一个「rebel」,是美国大萧条时期工会的组建者,或者法国大革命带头人转世,执着于挑战权威。 伊贝拉无法预测徐延的反应,但她从不知害怕为何物。 「你说的对。」 徐延听完竟然向她道歉。 「在你不影响自己的任务完成进度和不影响别人完成任务的情况下,对你个人情感我是无权有任何意见。刚刚的话的确是有性别偏见,我收回并向你道歉,对不起。」 「其实也不用道歉,我都习惯了。」 伊贝拉反而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实话这还是第一个为这样的事向她道歉的人。 「男人去追求女人就是绅士、热情,女人自己去找 date 的对象就是渣女、不要脸、绝望的女屌丝……其实我一直都搞不懂这是凭什么啊?我认真学编程,认真写脚本,能力不差也没有经济负担,我对朋友仗义,和家人也很亲近,我现在就觉得生活里缺一段罗曼蒂克关系了!凭什么我不能自己去寻找一个小哥哥让我体验一下大学恋爱呢?而且女寝里每个人谁不想呢?她们要装模作样的等别人来追,天天把『自己做自己的女王』这种烂鸡汤挂在嘴上,其实哪个不对着好看的男生多看几眼,做梦都在等着男生主动来追她们?我只是把她们东藏西藏的东西说了出来,我只是做了她们不敢做的事,凭什么就污名化主动的女生呢?你们家里缺餐巾纸了就会去超市里买餐巾纸,我缺小哥哥就自己去找小哥哥,这有什么不对吗?这犯了什么法吗?」 第117页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外面的吸顶灯任由多管闲事地光线斜散而入,伊贝拉说到情绪激动之处恨不得站在桌子上来一场即兴演讲,而徐延站在办公桌的另一边幽深地看着她,眉宇间一片白茫茫的空白。 「……我觉得自己也不是渣女,我保证只要找到那个小哥哥就会很好很好的对他,把他捧在手心里,怜惜他呵护他不让任何人欺负他。我绝对不会搞什么『少年玩心吗』的把戏,我会尽量秒回他的每条消息,也不让他猜也不会去作。在我敬职敬责做一个平平无奇的编程小天才的时候,凭什么我就不能找到一个喜欢我而我也喜欢的小哥哥呢?」 她终于一口气说完了,是委屈吗?是哀怨吗?她只是把自己想要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保留地捧出来,伊贝拉绝不会为自己的愿望或欲望感到羞耻,应该感到羞耻的是装模作样的世人。 徐延直直地望向她,他们之间搭建起一道重叠的眼神通路。他要说什么呢?他会说什么呢? 「你真是个堂吉诃德式的人物。」 他最终还是欲说还休罢了,而伊贝拉直率的愿望与欲望都是昭告天下,人尽皆知的。 「我最喜欢的书就是《堂吉诃德》。」 徐延沉默半晌。 「你对每个人都说这么多吗?」 他太谨慎太老练了,而伊贝拉心里却住着一只冲动的野兽,遇到一个似乎能够理解的人就急着将自分的灵魂剖开展示,然后再眼都不眨,自己动手穿针引线地缝合起来。 「当然不是啦,就是想让你了解我这个人一点,因为我接下去就打算跟着你混了嘛。」 伊贝拉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地变好了。 「现在我进项目组啦,你要是 gay 呢,我就把你当 gay 蜜,你要不是 gay 呢,我就要追你。」 如果把命运看作一棵宇宙树,那么从树冠的顶点俯瞰整个故事,每个当下的决定都会使得树干千变万化,抽离出纤弱的枝叶一根根无穷无尽。 有些人的命运是散乱而被动的,不需修剪也不要修剪。带着机会主义的随遇而安,最好自然生长,最好荫棚万里。 但伊贝拉偏偏不要,只消一声令下,她的整棵树都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齐心协力地疯狂生长,。 小鸟轻轻唱,落在河州上, 谁家俏姑娘,青年好对象。 第72章 贵妇后援团疯狂打call,c位出道不是梦 你知道端一杯意式咖啡是一件多需要技巧的事吗? 反正陈子靖在一天被烫了二十四次后是在不能更深刻地领悟到了。 有些父母辈教育小孩子的常用金句是「你成绩不好就要去端盘子」,但陈子靖由衷地想建议他们别再有这样的迷思了。别的餐厅不敢说,在咖啡馆里端盘子需要的技巧远超常人想像,这是一件需要一定技术才能完成的任务,如果是和智力水平相关才导致的成绩不好,建议孩子还是另寻出路吧。 就以拿铁来说,一杯好的拿铁奶泡必须浓密地堆到杯口同一水平线,白色拉花图案分明,表面张力均匀。而米开朗基罗老闆的超常技艺可以把控精准到一个近乎艺术的角度,奶泡高度超过杯口水平线一点点将溢未溢,状态轻盈地对抗着重力,拉花天鹅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然而这就苦了陈子靖这个小跑腿的,一杯咖啡的奶泡堆到这么个玄妙的角度简直经不起一点颠簸,他第一次从柜檯上端起咖啡盘就把一杯卡布基诺撒了一半,还把自己的手指头烫了个白里透红。 从来都是他优雅地拿起拿铁杯往自己嘴里送,哪有自己端着拿铁杯往别人嘴里送的时候?更何况刚开业的 the speciality coffee 还是一家新晋网红店,即使他颤颤巍巍地端起一杯咖啡,恨不得穿起软底芭蕾鞋以古典舞舞蹈动作般的小碎步走着,一碰上人他就又把第二杯咖啡也撒了一地。 米开朗基罗老闆表情颇为僵硬地看了他一眼,从此只要陈子靖当值,老闆就拒绝拉花拉天鹅,每每出杯都随便拉几个大麦,洋葱心什么的。毕竟再精美的拉花艺术到了陈子靖抖如帕金森的手里都是葬送,拉花讲究的是奶泡和浓缩独立又交融的剎那,再骄傲的天鹅经他的手那么一端到了顾客的桌上都歪脖子折翅膀骄傲不起来了,陈子靖就是个焚琴煮鹤的美感破坏者。 …… 唉,都是一把辛酸泪。暂且不提他自己的技能水平发展,把话题拉回 the speciality coffee 本身,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参与体验一家小餐饮店的营运。 米开朗基罗老闆出生在比萨,得过义大利咖啡比赛的冠军,对咖啡有着非同寻常的热情,每天自己就要吨吨吨八杯浓缩打个底。陈子靖对他的手艺是绝对的臣服,老闆做的意式咖啡萃取时间和与奶泡的融合手法之完美,让每个即使不会品尝咖啡的人都能好喝到有眼前出现彩虹的幻觉,每一口都像是焦糖漫不经心地融化在舌尖。他这么一个从来只喝手沖的人现在天天在收工之后缠着老闆给他演示如何做一杯完美的拿铁。 在这样一家学徒制咖啡店里的等级系统还是很分明的,即使是有一定咖啡制作经验的那个叫莫瑞的中意混血儿到了店里也只是实习咖啡师,最近才得到米开朗基罗老闆的允许在有他监督的情况下做给客人的 espresso,像陈子靖这样对做咖啡两眼一抹黑的小垃圾连靠近那神圣半自动咖啡机的机会都没有。他的日常任务就是端咖啡、撒咖啡、洗杯子,还有为客人介绍咖啡。 第118页 在比较空闲的工作日是他和莫瑞两人轮流排班来店里帮忙,繁忙的双休日米开朗基罗老闆的老婆卡罗琳也会亲自坐镇咖啡店,如果她要照顾两岁的儿子麦可忙不过来的话,陈子靖和莫瑞就两个人一起来充当劳动力。偶尔周末也要耗在咖啡店里自然减少了陈子靖回家的频率,本来他并不想把自己正在打工的事让自家老妈知道,但抵不住陈太太的哀怨攻势。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朋友了不想要老妈了?」 她呜呜咽咽地拿纸巾捂着眼睛,揭揭抹抹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陈子靖只能和盘托出,他对老陈的严刑审问还能死扛到底,但对自家有抓马 queen 倾向的老妈总是毫无办法。 然而当知道他在外面打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陈太太顿时丢下纸巾,眼里发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幼稚如陈子靖在那时还不明白,直到今天他才彻底了解了老妈当时脑子里正在酝酿着的么蛾子。 今天是最繁忙的星期六,陈子靖从后厨刚换好白衬衫配黑围裙制服走出来,一眼就看到靠近落地窗的两条长条木桌坐了一圈人,这个小团体的人数之多使得莫瑞专门帮她们把木桌拼在了一起,太太团们把色彩丰富的名牌包包放在落地窗边排成一排,你对着我说我对着你说你对着她说,叽叽喳喳地进行着很难搞清楚各自交流对象的群组分享。直到一声惊呼破空,七嘴八舌瞬间默契地停了下来。 「哎,子靖来了!」 整个太太团里无数双眼睛成行成列地朝着他的方向转过来,涂了眼影的不涂眼影的,接了假睫毛的刷了睫毛膏的眼睛们眨巴眨巴,两秒之后涂着不同颜色口红的嘴巴又把整个咖啡店里的音量炸上了一个高潮。 「哎呦!小陈长大了!」 「小陈穿咖啡师的衣服更帅了!」 「你家小陈真能干!不像我女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小团体头目陈太太笑得眉不见眼,一边接受着各路恭维,一边从花红柳绿的人群中站起来朝自家儿子招呼。 「快过来呀,我们今天专门来你店里考察你的工作表现!还记得去年一起和我们去阳澄湖吃蟹的方阿姨吗?还有……」 「女神们好。」 陈子靖赶紧乖觉地朝一大桌子的阿姨们行礼,他妈要把她的小伙伴们一一介绍过来可能就到下班时间了。他维持住风度从众人笑眯眯地「长辈凝视」中请出自家老妈,躲在厕所门口压低着声音。 「我的老娘啊,你这是在搞什么?!」 陈太太理直气壮 「这是你第一次打工啊,我要带点人来多消费一下老闆就知道你的价值,不敢欺负你啦。」 「我是来打工赚钱的,我又不是来给他们当招财猫的!」 陈子靖颇感头疼,自家老妈和老爸有着两种极端矛盾的教育方针,老陈喜欢铁血军事化管理,而他老妈崇尚无微不至的温情教育,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家里他扫个地都跟着一个阿姨在后面给他鼓掌的原因。他爸从不肯定他的努力,而陈妈妈的这种过度保护又剥夺了他认真的权利,使得他从小到大所有的全力以赴从未被得到过严肃的对待,成了一种被摸着头夸奖。 这下可真是搞笑了,他一边自立根生打工赚钱,自家老妈一边屁颠颠地当上门财神爷。他们可真是一对儿有意思的母子,一个在咖啡馆里卖傻力气,一个往咖啡馆里拉客送钱,米开朗老闆要多招几个像他们家庭这样的奇妙组合,一步解决人工与客源问题,真是躺着就能舒舒服服把钱给赚了。 第73章 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语言都高级不过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儿子被怼了的陈太太一脸无辜。 「可我看你一直在洗杯子啊,你和他说你做坏了的咖啡有一杯算一杯,我们出钱给他进咖啡豆,太过分了,你们老闆竟然总让你当小跑堂的做体力活……」 说着老妈又抽出一张餐巾纸凄悽惨惨。 「你在家里连我们都没有服侍过,现在就看着我儿子去服侍别人了!你可是研究生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服侍别人!我想着我要多给你带点顾客来你们老闆也能早点让你当咖啡师啊!」 他给她解释了这个店里学徒制的规则,但陈太太还是「不听不听」,全当他王八念经。被她搅得一个头两个大的陈子靖痛苦地揉着太阳穴。 「你把这里是当成牛郎店了吗……要有香槟塔你们是不是还要送我 c 位头牌出道啊?」 「有你这么和妈妈说话的吗?」 陈太太嗔他一眼,把餐巾纸捏成一团扔在他身上就跑回乌泱泱的女伴中间去了。 陈子靖也只好无奈地嘆一口气,捡拾起些许小跑堂的职业精神,从柜檯取过几份菜单给她们传阅点餐,阿姨们却笑眯眯地连菜单都不看。 「小陈给我们安利就好了,我们相信内部员工的。」 陈子靖想了想,计上心来。 「那就给大家介绍特色 truffle mushrooms,上层是传统英式 poached egg,中层是香气四溢的松露蘑菇,底层最贊了,我们店里的资深义大利餐饮师会精选鹅油烘培最底层的面包,严格把控火候,每一口都是千层面包与松露的交响曲。」 太太团们听到英文「truffle」就已经被说服了大半,接下来一段中英参杂的文案介绍更是哄的女高音女中音女低音组成声浪滚滚,迫不及待。 第119页 「喔!好贊!」 「噢~就这个!就这个!」 「那就十五份 truffle mushrooms?」 陈子靖抓紧机会一锤定音,他走到柜檯后面朝负责结帐的莫瑞点单,还听不太懂的中文的米开朗基罗老闆一无所知地专心做咖啡,良知未泯的莫瑞反而替她们为难起来。 「哇……truffle mushrooms 一份一百三呢,你直接就给她们推荐最贵的?」、 「那当然,不宰白不宰。」 陈子靖一笑,c 位出道就 c 位出道呗。 果然如他所料,莫瑞前脚点完单,小团体头目陈太太后脚就拿着信用卡来了,她拉出帐单一看抽了口气。 「两千?」 陈子靖好整以暇。 「没办法,谁让我要 c 位出道了呢?」 陈太太倒半点都没有怀疑他在搞鬼,反而欢天喜地的付了钱。 「嗯,我儿子打工的地方都是这么高级。」 她再为十四位女伴们点了一些茶水咖啡凑满了两千五,莫瑞等陈太太回归座位后瞪着眼惊恐地看着他。 「你连你自家老妈都坑?!」 陈子靖用看「小伙子一看你就涉世不深」的怜悯眼神回望着他。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些人的消费观念就是不要最好的只要最贵的,帐单上的数字小了她们还嫌你 low 呢。」 从还是一个总是被逼着表演野蜂飞舞的小男孩时期起,陈子靖就与这样的太太团们打交道。所以他太熟悉这些人的思路了,坐在最靠里的李太太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炫耀自己在澳大利亚黄金海岸购置的小别墅,动不动最爱抱怨上海的空气让吹惯了纯净海风的她胸闷气短。坐在她身边的刘太太更是个大奇葩,他们有次去她家喝茶,刘太太矜持地笑着说这是她在日本留学的儿子专门寄回来的日本茶叶,后来陈子靖无聊去转转,发现厨房里放着刻满了日文的茶叶罐上明晃晃地印着几个字——「茶叶取自中国福建」,等于就是日本进口中国的茶叶最后绕了一圈又被进口回中国来了。 这些阔太太团体们总有一些横行霸道,崇洋媚外体质,只要看到米开朗基罗老闆的脸,都不用喝就知道这里的咖啡和比起来星巴克是天上地下的区别,贵到离谱的定价更是戳到她们的集体 high 点,她们乐得花这个钱哪怕仅仅是为了划分出等级区别。 「……学心理学的就是心狠手辣。」 莫瑞心有余悸地绕过他送咖啡去了。 「记住你等下给她们上餐的时候不要说中文就和她们说英文,说不定她们还会留小费给你。」 另一边米开朗基罗老闆听说厨房出餐了十五份 truffle mushrooms 惊地连帽子都差点掉了下来,当莫瑞终于和他把事情解释清楚,他坚持要展现义大利风范为这些聚餐的贵妇们献上店主和主厨真挚的敬意,陈子靖建议他用义大利语献词,对自己国家满满都是骄傲的疯帽子老闆也没仔细想,从柜檯后面迈着大步就携主厨一起走到贵妇们的面前。 莫瑞将 truffle mushroom 们一件件搬上长桌,果然太太团们看到主厨也是一张义大利人的脸之后又一阵集体高潮。陈子靖双手交叠在身前,满脸恭顺地站在主厨和米开朗基罗老闆身边一句一句充当翻译。 「spero che tutti possano godersi il cibo e il caffè?!(希望大家都能享受这里的咖啡和食物)?」 「我们的咖啡都是用全世界最好的咖啡豆做的!」 「grazie a tutti per aver scelto il nostro polo negozio.(谢谢大家选择了我们的小店)」 「你们面前站着的这位大厨以前得过那不勒斯甩披萨比赛的冠军!」 「se c』è qualcosa che non è soddisfatto del cibo, lo fia pure con noi.(如果对菜餚口味有意见的话请一定给我们指出)」 「谢谢你们今天的用餐,下次来之前请先和我们店里的小陈咖啡师订座!小费给多给少不用太在意,都是自家人!」 「godetevi questo pomeriggio, amici miei!(享受这个美好的下午吧,我亲爱的朋友们!)」 「最后,美丽的女士们,请原谅我这个不会说话的义大利乡巴佬,你们就是一群阿芙罗狄忒,我要早点来中国就不会在义大利娶老婆啦!」 米开朗基罗老闆手势丰富地沉浸在演讲情绪中,丝毫没有怀疑起陈子靖怎么忽然之间就懂了义大利语。而太太团们则沉浸在这听起来很义大利式的恭维里,也没有怀疑为什么最后一句这么短,而陈子靖能翻译出这么长。她们捂着由不同口红染成不同颜色的嘴轰然大笑,最后还毫不吝啬地献上了掌声。 「你家小陈真厉害!还懂义大利语!」 「子靖打工的地方都这么专业,你们家马上要出一个咖啡大师啦!」 「以后我们家里再买咖啡豆就要咨询小陈啦!」 果然义大利语献词过后,松露蘑菇更香了,咖啡更醇了,陈太太的面子也赚的足足地。 当阿芙罗狄忒姐妹淘们尽兴散场换地方继续血拼比富,莫瑞和陈子靖去收拾两张长木桌上留下的一片狼籍。 「她们每人留了一百块的小费。」 莫瑞手里拿着一打压在帐单本下的红色百元纸币,整个人呆若木鸡。 正站在水槽边洗杯子的陈子靖露出满口白牙,计谋得逞地一笑。 「好极了,分我一半。」 第74章 谁都不许说我喜欢的人坏话! 第120页 「对了,谁能和我解释一下陈子靖怎么回事?他已经缺席三次讨论会了。」 哲学系的周徐良刚刚效法罗马广场上的雄辩者结束了他的开场。还有两个星期就要和商院打辩论赛了,作为文院领头人的他给大家讲了好一段摸不着重点的誓师。此时正装作无意地抛出一个问题,同时伸手抓过桌上的矿泉水瓶,打开咕嘟咕嘟地灌了半瓶。 整个桌子的人都扭头看向黎湉,黎湉只得窘迫道 「他退出了。」 「退出了?」 周徐良扮演出满脸震惊,厚厚的镜片后面小眼睛睁得之大,像一只骤然被捞出鱼缸的金鱼。就连把矿泉水瓶朝桌上一敦的动作都充满了一辩的霸道风范。 「他有没有和我说过?他有没有和负责人报备过?这么自由呢?他怎么说的?」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黎湉只记得陈子靖的原话是:辩论赛我玩够了,让那个官瘾上脑的死胖子自己和自己玩吧。她当然不能直接这么引用,于是绕了半天才创造出一个比较委婉的版本。 「呃……他说辩论组练习的时间和他的安排有冲突。」 其实这事也一直都被诟病,本来他们辩论组的讨论会被安排在大家都没课的周三下午,然而周徐良上手负责之后硬生生地将时间改到了周六,时间也被从两三个小时而延长为半天。搞得很多辩论组员有家不能回,专门要把周六一天空出来听他颐指气使。 其实陈子靖退出辩论组的事在坐的在座的每个人早都心知肚明,以前他在的时候他们弱鸡文院与逻辑严谨的法院之战,与专会摇唇鼓舌的新闻院之战,战战辉煌精彩,赢得风度翩然。连获四次最佳辩手的陈子靖陈述时有条不紊,进攻时观点犀利。拿手策略就是二、三辩扮猪,他来吃老虎,在最后一次进攻时撕开对方的逻辑缺口餵给四辩黎湉。这是他们队造成心理反差的一种策略,三辩是对待敌人冬天般无情的陈子靖,而四辩却是一个文文弱弱的黎湉,一个总结己方观点令人如沐春风娓娓道来的小姑娘。 经院的辩论队四辩在输了之后曾经发过这样一条朋友圈惊呼「文院的三辩就像是个原子弹。」逻辑缺口一经陈子靖扯开,他几乎无法连贯的进行总结。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枚原子弹不光在辩论赛场上爆炸,在小组练习时也战斗力 max。以前他在的时候还经常能正面硬刚把周徐良槓个半死,现在直接从选题到论点都是周徐良的一家之言,已经有几个组员申请退出了,剩下的简直都是在为爱发电。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黎湉身上,黎湉觉得自己仿佛在代替陈子靖受审,于是硬着头皮为他找理由。 「他在周末有事吧。」 「有事?有什么事?大家都在这里就他有事?」 一般来说只有比赛当天才需要穿正装出席,但周徐良连练习都不放过,平时摆出一副随时可以立地成佛的哲学家姿态,一天天穿着西装袖扣大背头,肩上却背了个双肩包,像个房产中介似的招摇过市。 「哎,我听说人最近在新开的那家咖啡店里打工呢。」 同是心理系的刘炎开口了,这个毛衣男就是爱拽术语的那个朋友,陈子靖时常在课堂上要他解释自己拽过的每个术语,还帮他一一纠正概念,怼得这半桶水晃荡的朋友都快形成了条件反射,看到陈子靖毛衣腋下部位就汗湿一片。此时老虎不在,猴子悠闲地靠着椅背架起二郎腿。 「要我说大家应该体谅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家庭条件。」 这个人心理学的不怎么样,阴阳怪气的腔调倒是运用的极好。黎湉一听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她似乎瞬间被原子弹三辩的精神附体,直直地与他对视,不带情绪波动地问。 「麻烦你再把自己的话复述一遍。」 刘炎似乎也被黎湉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把二郎腿放下身体坐正进入防御状态。 「他申请助学金还买假名牌的事你不知道?」 「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买假名牌?」 黎湉目光如炬。 「这……他室友的女朋友说他一直都在装富二代……」 刘炎颇为不自在地摸着脖子,忽而又为自己找到了新的论点。 「他装富二代不就是为了骗小姑娘吗?不说咱们研究生,大学里多少本科妹子。别的不说,黎湉你见过他微信朋友圈发过你的照片吗?」 这位一贯平庸的二辩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击中了她,他狡猾地嗅到了黎湉的犹豫,继续加码。 「他连富二代都能装,还有什么不能骗你的?你应该好好想想这背后的原因,说不定你只是他下网逮到的其中一条鱼而已。要我说这种人就应该全校曝光,免得更多女生惨遭他毒手。」 「怪不得呢,我也早觉得他有问题。」 周徐良抽抽鼻子,这时他又短暂地从哲学家身份中分离出来成了他们心理学系的一员。 「他的论点都尖酸刻薄,一点风度都没有,一看就是把生活在社会底层受尽了白眼的愤怒带到了辩论赛场上来,和他在一个队里真是赢了都觉得人格有失。」 「你还不知道,他就算在上课的时候就顶撞教授,每次都占用课堂时间问奇奇怪怪的问题,我们系里的人也早就烦透了他。不过这其实也不能怪他,自恋倾向的边缘型人格障碍也是心理疾病的一种,我们都应该把他当成病人一样的关怀。」 第121页 在冷嘲热讽陈子靖这方面,周徐良和刘炎简直像灵魂伴侣似的一拍即合。 黎湉想沖他们每一个人尖叫,朝公报私仇的周徐良尖叫,沖又旧习难改地拽起术语来的刘炎尖叫,沖自始至终无言的女三辩尖叫。她记得在所有人都嫌这个叫杨柳的女生反应跟不上时,陈子靖不止一次用自己说一不二的号召力让全组停下来帮她一起整理论点。周徐良已经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找到替补就要把她换掉,都是陈子靖说辩论只是玩玩,每个人尽兴就好。 而现在这个女生只是沉默地坐在周徐良和刘炎之间。以前陈子靖总是会为弱者而战,而现在弱者却不打算为他做一句分辩。 她心里既悲凉又愤怒,黎湉居高临下地看了一圈坐在扶手椅上一个个心怀鬼胎矮墩墩的人们,心里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陈子靖要在这里,你们在他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她知道她说中了,这话就像是漆黑夜空中的激烈闪光弹,照出黑暗中每个人的脸色都青一阵白一阵。 黎湉开始收拾桌上自己的东西。 「刘炎」 背起包,她扔出了自己保留到最后的那枚原子弹。 「请你定义『边缘型人格障碍』。」 刘炎果然陷在椅子里抽动起了嘴角。 「呃,呃、就是那个一种人格障碍,伴有自恋倾向?……」 当刘炎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到下一个词彙时,黎湉就打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停止这种自己羞辱自己的行为。她拿包离席,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黎湉已经看清了,离开陈子靖,这个辩论队的全部才华就是落井下石。 第75章 洗咖喱锅的人类学家 白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昨晚她本来看列维-施特劳斯的《忧郁的热带》作为睡前读物,谁知一看就放不下的看到了凌晨三点。如果说《结构人类学》和《图腾制度》是脱离了生活的硬学术,那么这部田野日记就是比较轻松的现实记录与思考。她本来想着干脆熬个通宵,便又拿起了奈吉尔 巴利的《天真的人类学家》想重读一遍做个对比性的阅读随笔,然而却不知何时屈服于睏倦沉沉睡去,她这一夜的梦里主角是一个华丽而抑郁的法国人和一个秉持着无厘头精神的英国人。 第二天她被室友进门的声音吵醒,从书桌前醒来,浑身酸痛不已。 「你昨天出门前放在水槽里的碗又没洗,我帮你洗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白疏还能视若无睹,最多拍死几只被召来的蟑螂。但刘惠文昨天晚上出去前吃的是味道很重的咖喱,她敏感的嗅觉隔着门缝都能闻见那股浓烈的味道,于是只得自认倒霉帮她洗掉。 刘惠文穿着昨夜出门时的同一件衣服,估计又是精彩夜生活去了。这个大一的小姑娘沖她娇滴滴地弯腰,双手合十。 「哎呀,谢谢姐姐啦。在家里我妈就一直说我邋遢,还好这学期能和博士姐姐租到一起住。下次姐姐放在那里就行了,我回来一定会洗的。」 「小刘,不是我计较,做完饭之后的锅和碗真的要及时洗,这楼也不是什么新楼了,这样厨房要招蟑螂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啦,下次一定洗一定洗的。」 刘惠文漫不经心地说着拿过公用碗架上自己的马克杯,那只白色的马克杯杯壁上早已挂满了厚厚一层褐色的茶渍,显然是喝完茶之后没有及时清洗的残留。但她毫不关心地倒了一整条速溶咖啡粉进去,又兑上热水一小口一小口啜饮起这咖啡与茶渍的混合饮料来。 睡了一晚上硬桌面的白疏起床气汹涌直上心头,如果不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像她这样锋利高傲的性格加上无往不利的话术,千百个刘惠文也早已经被她怼死了。这种感觉就是明明手里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执刀之手却为现实妥协的英雄气短。 她只得再次妥协,告诫自己要对这个没过青春期的小傢伙只是头盖骨里的大脑还没发育完全而已。于是白疏只得用尽自己的好耐心道 「喝完记得洗了吧,我的柜子第二格有小苏打。」 刘惠文玩着手机随口回答 「小苏打?是用来做苏打水的吗?」 「……不是,是用来洗杯子的,这样洗起来更干净。」 刘惠文盯着手机傻笑不再理她,白疏自讨了个天大的没趣。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白疏管不了刘惠文像衣橱爆炸了似的房间和逐渐被她侵占的公共区域,于是只能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干净到像有强迫症。 有许多人问过她为什么不继续学心理学,而要转去学人类学这样冷门的专业。 毕竟学心理学的人到最后都好歹可以混成心理咨询师,坐在舒服的咨询室里按小时收费。人们会主动付钱给心理系的来告诉他自己心理有什么问题,却从没有听说过有人付钱给人类系的来告诉自己如何当个合格的非洲肯亚马赛人马赛人不是肯亚的,马赛人是在 serengeti 草原(坦尚尼亚境内)和马塞马拉草原(肯亚境内)随动物迁徙的民族。真正的马赛人没有国籍,自由穿越。是近几十年才被要求固定居所——雨之晶儿补充。 白疏需要钱,但没有继续读心理学的一个原因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做一个好的心理师。 第122页 她经历了太多坎坷不平,导致思维方式就像一个十吨重的轧路机,是毫无人情味的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式的。失恋了?再找个男人去啊。原生家庭不和?那就脱离原生家庭呀。可是这样直来直去大开大合的方式真的能留得住咨询者吗? 那心理师最重要的特质——敏感柔软的共情力在白疏这里已经被磨砺的粗糙不堪。能够与人产生共鸣的心就像是纤细的琴弦,从来没听说过水泥杆子能和什么东西共鸣还能发出优美声音的。她也可以伪装,但伪装出的共情能够真正的理解对方的情绪吗? 白疏不像京余那样有家里人为她在学校附近租下一套小公寓,她只要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用来专心做学术谈恋爱,在校园里无忧无虑的永远学生气,永远小女孩。有着近乎理想化的信念不带世俗偏见地去与每个人共情,去从精神意义上的爱每一个。 自从大一开始就为生活费奔波的白疏早已爱不起来了,毕竟社会不是用来被人爱的,是用来把一个个稚嫩独特的个体扔进去绞肉机般轰鸣着嚼碎碾细,再塑造出符合市场需求的东西。金钱、金钱、金钱、金钱……有了钱她才能不用在三更半夜起来给不负责任的室友刷那油腻腻黄哈哈的咖喱锅,有了钱她才能有一个关起门来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地方。洗澡不用抢热水,听音乐不用带耳机,说不定甚至还能养一只猫。 从高中毕业开始她就做过各种各样的兼职,在奶茶店打工被沸腾的红茶烫伤左手还捨不得一天的工资,手指头肿到敷着冰块,下巴和右手并用地继续给客人摇饮料。明明极端恐高,在东方明珠塔做导览小姐的第一天往外看了一眼就吐了半个小时,然而一个月之后她在玻璃地板上如履平地,京余开玩笑说别人做系统脱敏还要付钱给行为治疗师,她给自己做了个系统脱敏还能赚钱。 东方明珠塔…… 坐在桌前的白疏思绪又回到那里,穿进那双黑色的尖头高跟鞋。 当时还有些幼稚的她从没想过走来走去的庞大工作量和好看靓丽的皮囊才是资本家在她身上花钱之后所期待得到的全部,年轻就会让人有着光脚汉的乐观,理所当然地觉得在出卖睡一觉就有的力气这件事上根本不能算是付出。 换好统一的制服,白疏还记得自己怎样努力地把自己的脚挤进鞋里。 那双鞋是她在双十一抢到的尾单,虽然比她的脚小了一码但胜在便宜。二十块两只脚两只鞋,除一除一只脚才十块却能让白疏挤进职业装里踩着它去创造每个月四位数的价值。说得抽象一些这双高跟鞋就是她在这份工作里唯一需要自己提供的劳动工具,于是这份疼痛就变得很值得,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以小搏大,占了便宜的那种值得。 鞋穿小了一码已经够糟的了,高跟鞋的坡度更是把脚逼得不断往前填塞进非人类的尖头形设计,白疏安慰自己说今天就尝试体验一回民国之前的那些小脚太太们,她苦中作乐地把那种疼痛升华为光荣,但却没想过小脚太太们是不用走着微信步数第一名的运动量为 vip 客人上上下下介绍上海地标建筑的。 第76章 每个霸道总裁的故事里都有一个爱摔倒的女主角 英格兰南部的疫情刚开始,小垃圾作者所在的诺村因为是个相对封闭的大学城所以也不是特别恐慌。彩虹祈福,大家都好。 至少这份工作比起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的奶茶店小妹来说要好上许多,白疏只需要精緻的妆容,职业地微笑,嗓音甜美地背出一串串中英文景点介绍。做好一个被彻底物化了的女人,一只行走的花瓶讲解器。 今天一上午没有几个翻她们牌子的客人,来参观的大都是外地来上海游玩的散客。在这种情况下所有靠提成涨工资的讲解小姐们心情都有点类似于卖炭翁,一方面可怜身上衣正单,另一方面又心忧炭贱愿天寒。她们有一些甚至会培养起自己的长期客户,比如一些大公司的总裁经常要陪着不同国家的合作伙伴三天两头地要来游一遍东方明珠,她们就会想着法子投其所好,最好能成为他们的指定讲解器。有点类似于古代青楼的游戏规则,大家各争恩客,能伴上一次游就能赚上一笔。 如果把整个讲解部比作怡红院,那她绝对是花魁的地位。 白疏自信自己是整个讲解怡红院团里英语最好的一个,教科书式的介绍发音,制服领口半开,让活在满世界都是女权主义的外国人们被这江南女子手握丝帕,柔软的心口一撩。恰到好处的玩笑,恰到好处的让他们七荤八素,在「上海金茂大厦总面积 29 万平方米」中调情,在「黄浦江总长度 113 公里」中调情。让赚足了面子的中国男人们挺着西装下的啤酒肚,恨不得在脸上写出这几个字——「这是我们的东方玫瑰,你们这些外国赤佬难过伐」。 但白疏记得那天直到那天下午她才终于接上了一个商务陪游团,他们一行五个,三个中国人带着一个黄头发绿眼睛和一个红头发蓝眼睛来让他们开开眼。五个男人用英语又拘束又故作轻松地说着笑话。就像小心翼翼的两只豹子,围着自己划出的领地一边打转,一边还要与自己领土相接的邻居维持着塑料友谊式的微笑。 三个中国人之中只有一个是头领,就像主席虽然早就逛腻了故宫但还是要耐着性子陪外国来宾去金銮殿走一圈。这一行就和服务头等舱的空姐一样,干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一眼就能扫出一个人的身家高低。于是她认定这个商务小团体中的领头人就是那个身穿一件深蓝色亚麻外套内搭白色衬衫,中不中西不西的中年男人。 第123页 按说平时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多看白疏几眼,更何况她还故意把制服领口部位纽扣开低了两粒。但那个中西混合式穿法的男人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就连请她做讲解都是另一个提着包的男人去领的她。 女性魅力不够用就换上职业精神,白疏用英语给他们讲解景点,可是现在这只行走的花魁讲解器的脚很疼。 本该抖包袱的地方她抖不出来,几个人互相打趣的时候她陪笑的又十分勉强。直到走上透明观光走廊,她脚下一扭,整个人四仰八叉「咚」地摔在透明地板上。两只黑色尖头鞋被远远地甩了出去,右脚的那只鞋滑行了一段时间才停下。 商务团里的五人组当下都伸出援手,男人们围成一个圈半弯下腰,把手彬彬有礼地停在白疏地头顶,落难的小姐是值得绅士来搭救的,但绅士的搭救也就只能帮助到这里,否则姿态就要不够好看了。 唯有一个人打破了这种好看的姿态,中西混穿的男人一个笨拙的亚洲蹲,把视线与她降到同一高度。 「你没事吧?」 于是剩下的四个男人也像电梯般径直把自己尊贵的大脑袋垂直下降到了与他齐平,两个左右镇宅兽般的小跟班更是把身体结实摺叠在一起,只敢蹲得比老闆更低。但最有意思的是这个男人还不伸出手去扶她,反而蹲在那儿很认真地端详了白疏一会儿,感觉就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看到了地上地一个蚂蚁窝。 「自己能起得来吗?」 「没事没事。」 她试着站起来,男人这才出手相助。然而这场援助配合的并不够默契,男人本意要扶助她的肩膀,而白疏下意识要把手递给他,两个人的肢体带着助人为乐的绝对好意在空中乱舞着交锋片刻,她想迎合他,他又想迁就她,最后才一锤定音地两人互相扶着肩膀站起来。 一边她去捡飞出去的黑色高跟鞋,一边开玩笑。 「幸好这里是 259 米的高空,否则下面的人就该知道我内裤的颜色了。」 见她还要穿鞋,男人也以回敬以玩笑。 「不要穿那双鞋了,你再摔一跤玻璃地板就要被你撞碎了。」 白疏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 「那我光着脚给你们讲解,你们可不能投诉我。」 之后的整个导览过程白疏就光着脚走来走去,少了一层鞋底相隔,脚下传来凉飕飕的钢化玻璃质感,走在透明走廊中的白疏第一次真实感受到像是悬停在了上海之巅的半空,这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游览的最后,白疏陪他们坐电梯送到门口,分别之前男人皱起眉头问 「打蛋器有多高?」 白疏条件反射般念出 「上海中心大厦主体 119 层,总高 632 米。」 「原来叫上海中心,我一直都叫它打蛋器叫习惯了。」 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赞许地点头。 「你的讲解很好,我叫乔栋,下次再来找你。」 在此之前他的所有行为都颇合成熟男人的气度,只是走之前忽然回头又问了一句。 「你几岁了?」 挑个讲解员还得分个年龄组?白疏有些尴尬,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报出一个数字。 「26。」 这个奇怪的大叔居然还皱了皱眉。 「26?我不信,你看起来也就 24。」 哪有女人会故意把自己往老了里说?这下白疏可较上真了,她让他稍等一下,还真蹬蹬蹬光着脚跑回员工用储物间,再蹬蹬蹬跑回来拿出南大学生证怼到他脸上。 「——喏,南大在读博士生!没骗你吧。」 乔栋对着那张塑料小卡片翻来覆去地看。 「人类学……?」 「是呀。」 白疏笑容虚浮。 「我可以教你怎样做个人吧。」 后来这个叫乔栋的男人成了白疏常客中的一员,时不时带着发色不同的国际友人们出现在她面前。还时不时出些难题考她,比如「和他们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把这几个建筑叫做魔都厨房三件套」「你和他们说说开瓶器一开始被设计成日本军刀的故事」,他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把她当成了一只讲解器,而不是一个女人。而且在他各种各样的奇怪要求下,她成了整个讲解怡红院里段子最多的一姐,闭着眼睛就可以把平平无奇的几个地标讲出花来。 这样回想起来他们相遇的过程真是一点都不够霸道总裁。 白疏一边想着,一边讲一把闪着金属寒光的钥匙在指尖来回把玩,举棋不定。直到房间门外传来大门吱呀的敞开声,以及三五人爆发出小女生们相见时的惊喜尖叫。 「啊!!!惠文你知不知道我们来的路上看见体院男了!!!」 「什么!!!他是住在这附近吗?进来说进来说!他要住在这里我到时候去问他要微信……」 薄薄一扇房门根本挡不住嘈杂哌噪的七嘴八舌,白疏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于是放下手中的钥匙,在只有三个人的组群里发出一条消息。 「约饭约吗?」 第77章 火锅的锅是什么锅? 不好意思今天更新的晚主要因为作者去抢捲筒纸了 淡金色的阳光渗透过眼罩缝隙,终于睡饱了的京余享受着久违了的自然醒,像个婴儿般的心满意足。 第124页 她下意识地从床边摸找手机看时间,英格兰做过一项调查,发现百分之七十三的人早上第一件触摸的物品不是自己的伴侣而是手机。像她这样的母胎单身女博士第一件摸的是手机也就算了,有了伴侣还沉迷智能毒品真是让人有足够的理由羡慕嫉妒恨。 在等待开机的间隙,京余幻想着自己醒来发现身边菲利普玉体横陈的样子。嗯,如果真有这个机会,她发誓自己一定不会犯那些英国佬的愚蠢错误,以后她每一天早上第一件摸的东西一定是他,今天摸头发,明天摸胸肌,要换着地方地摸,要从头到脚地摸。 京余痴痴地笑起来,独居的唯一好处就是你可以随时随地毫无顾忌地发出猥琐笑声。 手机终于开了,刚连接上 wifi 就涌入一堆潮水般的信息将锁屏壁纸部分淹没。有来自「生发液分享报告」群里来自程明师兄的吐槽,有「1006 烧了吗」群里昨晚来自白疏的约饭邀请,还有「少年玩心呀」研究生群里陈子靖和李毅允「你是我爸爸我是你爷爷」之类打到昨天凌晨的无聊嘴仗。她一路滑啊滑啊,目光终于在被组群信息层层叠压到底部的小窗口前停下。 德国牧羊犬: 「你觉得什么时候请你朋友吃饭比较合适 : ) 」 这条消息是昨天晚上九点半发送的,按照他的一贯十点准时睡觉的作息时间推理,那么这件事就是菲利普的大脑休息之前最后想的一件事。这个依靠推理出来的想法让京余又是捂着被角发出一阵滚筒洗衣机般的笑声。她一个翻身把菲利普……啊不,菲利普的微信窗口压在身下,胳膊肘架起,九宫格一字一句地按下。 「想请我朋友吃饭呀?」 现在是十一点,星期天是他上网浏览最新学术期刊的时候,通常他会把微信电脑版小窗在一边。果然她的微信刚发送出去就得到了秒回,他那精准的时间表使得他的所有行为都太易于预测了,同一个微信窗口又发来了三条连结。 「这是关于精神分裂和抑郁症的神经学最新研究,我觉得第一份用 fgm 扫描葡萄糖消耗区域的报告虽然发现没有什么革命性,但 method 很值得一看,至少不大马哈鱼。」 京余笑了起来,大马哈鱼是他们上临床神经学时学到的一个梗。她此时此刻觉得自己置身于玫瑰色的言情小说世界里,还有什么比一个人跨学科为你筛选前沿论文更浪漫的事吗?她把连结一一收藏好,过了一会儿对面的人又缓缓回复。 「是的,真不好意思拖了那么久,希望他们不会觉得我很失礼。他们什么时候有空?喜欢吃什么餐厅我去定位吧。」 京余想了一想,忽然记起「1006 烧了吗?」微信群里来自白疏的约饭请求。 要不今天就给这个大木头一个机会? 她先退出菲利普的对话窗,找到徐延的头像给他发去一个语音通话。 「你家那个电饭煲还能用吗?」 「随时能用,就是我要把内胆拿出来洗一洗。」 徐延果然秒接,大概也只有他在周日还能早晨八点起就处于清醒状态了。 「菲利普要请你们吃饭。」 「我要吃活鱼刺身。」 京余满头黑线。 「别废话,快去洗电饭煲!」 「有了男朋友就知道坑我……」 语音那头嘟哝几声,不情不愿地挂断了。 京余笑了笑找回对话框,德国牧羊犬灰白色的初始头像忠心耿耿地等待着。 「你吃过中国传统名菜——火锅吗?」 菲利普从来都没有吃过火锅。 火锅是什么锅?他需要买个锅带上门吗? 为了不显露出自己是个连火锅都没见过的乡巴佬的事实,他先发了一个 facetime,等连上了就把现身于 ipad 里的母亲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 「我要请朋友吃火锅,我应该要准备些什么呢?」 「钱啊。」 他们时差差着七个小时,上海是白天,而柏林那边是下午。赫维埃赫夫人戴着老花眼镜,盯着摄像头困惑儿子提的都是些什么蠢问题。 「不不,京余叫我去她朋友的公寓里聚餐。」 赫维埃赫夫人这才 get 到重点。 「喔,那你就带点羊肉卷牛肉卷什么的吧。」 菲利普继续困惑 「什么是羊肉卷牛肉卷?我需要自己买牛羊肉回来削吗?」 赫维埃赫夫人为这个傻儿子大伤脑筋 「你直接去超市的冷冻柜那里问导购员就行了,你上海话不会说,中文总是会说的吧?」 菲利普委屈道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给我做火锅吃?京余说了只要是中国人就都喜欢吃火锅。」 他觉得在自己的教育里有很重要的一项缺失了,这感觉就好像吃西餐不知道怎么用刀叉,喝葡萄酒不知道怎么选酒杯,现在他只好自己半懵半猜地上阵,临时抱抱佛脚。 「吃火锅有哪些要注意的礼仪呢?」 也很久不吃火锅的赫维埃赫夫人歪着脑袋回忆了片刻。 「嗯……一般来说火锅的原理就是架起一只锅子,锅子下面有加热电磁炉。锅里滚着各种口味的汤,大家把生的食物放进去等它煮熟了再捞出来。礼仪呢就是眼睛一定要盯在自己下的东西上,否则你下了块土豆,很可能捞起来的就是别人的西兰花!」 第125页 「那就是不要捞错属于别人的食物。」 菲利普点头,他把这一条记下来写在手机记事本上。 「还有啊,吃火锅一般都会要调料酱,一直吃火锅的老饕都会有自己喜欢的混合配方。如果你要装内行的话你就说『请给我沙爹酱加海鲜酱』。」 「沙爹酱,海鲜酱……这两个酱很好吃吗?比例如何调配呢?」 「一比一吧。」 赫维埃赫夫人往藤条椅子上一靠。 「唉,你不就是不想在小女朋友面前丢人吗?好吃难吃反正也吃不死你。」 菲利普觉得母亲说的很有道理。 「那如果我请他们吃火锅,我需要带锅上门吗?」 中国文化的代表人推了推老花眼镜。 「不用吧,在我们以前吃火锅的时候一般就上火锅店,如果在家吃的话器具应该是由主人提供。」 「那我只是提供了食材而已,应该叫『请你们吃牛肉卷羊肉卷西兰花』,怎么能叫做我请他们吃火锅呢?」 赫维埃赫夫人被这个傻儿子的思维模式逼到了角落 「火锅火锅,吃的是锅里的东西,又不是大家齐心协力啃一个锅!」 菲利普又觉得母亲说的非常有道理。 第78章 见娘家团前,统计学者决定这样买火锅材料 作者抢到捲筒纸了好开心 正当他想再问,赫维埃赫先生晃荡着走进房间里,赫维埃赫夫人自动切换成德语流利道 「菲力发视屏来了,你自己和他说吧。」 赫维埃赫先生扑到镜头前 「菲力!你帮我油管充点钱好不好?我想看那个法医电视剧。」 赫维埃赫夫人切换成中文帮他註解,这两个倔强的老年人每天晚上都离不开油管点播连续剧,却又死都不肯开一个网上银行。 「你老爸要看法证先锋。」 菲利普困惑道 「……老爸看得懂港剧吗?」 「油管能自动合成字幕啊,前两天他和我一起看《公主嫁到》,他特别喜欢畲诗曼。」 「……老爸还能看得懂古装剧了?」 赫维埃赫夫人不耐烦起来。 「反正你老爸只看脸啊。」 母子二人来来去去的中文对话里赫维埃赫先生全程只听得懂「畲诗曼」三个字,大着舌头快乐追星。 「蛇丝曼蛇丝曼蛇丝!」 赫维埃赫夫人非常不爽地用德语打断他 「你现在看到的电视剧里都是她二十几岁的时候的样子你知道吗!」 赫维埃赫先生毫不在意。 「我不管,你们亚洲人都是不会老的!」 「我和你在一起就老了一百岁!」 「因为你不是蛇丝曼!」 …… 菲利普满头黑线,抬腕看看时间和斗嘴二人告退,赫维埃赫夫妇瞬间达成停战协定,母亲让他赶快该干嘛去,别妨碍他们出去散步。 「记得和她的朋友搞好关系,代我向你嗲悠悠的上海小女朋友问好!」 自家老妈在下线前精准地抛来最后一句,港剧二人组的画面应声变成黑色。 菲利普收拾收拾穿鞋出门,直奔大学区最大的超市冰柜。穿着超短裙制服的导购员热情地给他盛试吃品。菲利普就这一个小纸杯,用牙籤插起那个小小的灰色圆球形食物凑在鼻子前观察。 「我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就想买一些做火锅的食材。」 「啊,那你可找对人了。我一定保证你回去煮出最好吃的火锅!」 菲利普点点头,心想母亲说的果然没错,导购小姐比想像中还要友善。 「好的,就请你帮我推荐一下吧。」 于是导购小姐笑吟吟地在前面走,他推着手推车在后面跟。 「吃火锅的话就先来一包海胆丸吧,再来一包赖尿牛肉丸,弹力牛丸和手打牛丸嗯……蟹肉棒也很好吃的。牛羊肉两种各来两盒怎么样?如果你们是开火锅派对的话肯定要吃很多肉的,还有我们公司的虾丸鱼丸也很好吃的。」 不一会儿他的手推车就被一盒盒一袋袋地冷冻食品填满,直到从长冰柜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被口罩遮住半张脸的导购小姐才满意的点点头。 「嗯,这样就差不多啦。祝先生你有个快乐的火锅派对~!」 菲利普正准备朝她道谢推车去结帐,而后传来冷冷一声。 「——等一下」 一个女子从他身后转出来。 女子的身高只比京余高一点点,菲利普半低着头看着她走到自己的手推车边。 「我理解你要卖产品拿提成,但你就这样给顾客推销?吃火锅连汤底调料都不介绍,让顾客回去拿开水煮你们的产品?」 她伸出两根手指翻看了一下一袋袋速冻食品。 「三袋牛丸?你欺负他是外国人没吃过火锅吧?」 被口罩遮住半张脸的导购小姐眼神闪烁,仅仅露出的皮肤部分也青一阵红一阵。 「我看这位先生人高马大,肯定吃的多嘛……」 女子没有理睬她,拉上菲利普的左手。 「folge mir.(跟我来)」 菲利普用右手推着车子跟上她的脚步,被这句德语唤起了记忆。 「你是那位……」 「林薇」 她脸上的笑容脆弱疏离,仿佛一吹即散的迷雾。 第126页 「你好你好。」 他摇了摇那只被她握住的左手,然后抽了回来,把这个肢体相触理解为社交性的礼节。 林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直到一排放干货的货架前停住。 「吃火锅先要确定吃什么底料,你们吃什么锅?鸳鸯还是九宫格?。」 她示意他去看一排排印有「海底捞」的包装,鸡汤锅牛油锅麻辣锅番茄锅……菲利普看得头都大了起来。 「京余没和我说过……」 林薇不可置信地扫了他一眼。 「她就这样放你一个外国人来买火锅食材?」 「我不是外国人,我妈妈是中国人……而且我没告诉京余我没吃过火锅。」 林薇听着他略带苦恼地辩解,反而又笑了起来。 「没关系,需不需要我帮你问问她?免得你买了又不对。」 菲利普想了想点点头。 「请你最好不要让她意识到我其实有没吃过火锅……」 「知道了。」 她拿出手机飞快地拨了一个微信语音,微微偏着头一手抱胸。 「学妹,你们今天吃火锅吃的是鸳鸯还是九宫格?」 「鸳鸯?那汤底要什么……番茄和香辣牛油?好的,赫维埃赫博士,拿一下番茄和牛油。」 「呃,我能和京余讲一句吗?」 菲利普本还想借着这通语音问问京余要买多少才够份量,谁知林薇已经收了线。 「番茄和牛油。」 他按照指挥去拿了番茄与牛油,算了,这些应该够了,反正等一下他们就能见面。 「啊,还有沙茶酱和海鲜酱,你知道沙茶酱和海鲜酱在哪里吗?」 林薇带着他脚步轻快地在货架之间穿梭,直到停在一整排比菲利普还高上一根手指头的蘸料天堂前。 「你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口味的吗?」 「随机选择总会有遗漏的余地,我觉得样本还是要大一点才能满足所有要求。」 菲利普把货架上标识着火锅酱料的玻璃瓶一个不漏地各取一瓶放进了手推车里。 在结帐处,菲利普从手推车里一样样把东西运上传送带,收银员瞪着一堆速冻火锅食品。林薇只买了几条纸巾,结完帐后走过来也十分狐疑地问他。 「刚刚那个推销员是骗你的,你确定要买这么多吗?」 菲利普继续弯着腰运送 「一个朋友告诉我在中国追女生的文化里请女方的朋友吃的东西越贵才越有诚意,既然眼下不能求质量,那就只能求数量之和了。」 林薇不语,帮他把结完帐的速冻食品放进塑胶袋里,直装满了三大袋。 走出超市,菲利普归还了推车,从车斗里提起大号体积的两袋,另一只中号的小袋却被林薇提起了。 面对他的不解,林薇微笑道。 「我就住在小粉楼后面,正好顺路。」 菲利普还是坚持 「我怎么可以让你帮我提东西?」 「没事,我也想和学妹打个招呼,不会去蹭你们火锅吃的。」 菲利普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呃,请你不要误会。我也是刚进入京余的社交圈,如果你也想来吃火锅,下次可以直接向她申请。」 林薇抬头看他。 「ich wei?(我知道)。」 第79章 小伙伴的功能之一就是召开生活问题总结研讨会 「老乔要我搬到黄浦区那套复式去住。」 白疏坐定一开口,京余和徐延二人就惊得跳了起来。 「哎?」 京余要忙讲座和写心理专栏,徐延接替请婚假的张脩坐镇项目组,他们三个已经有段时间没得空闲在 1006 聚了,然而半个月不见的第一条消息就是个爆炸性的新闻。 「他是要你和他同居吗?」 「同居倒算不上。」 丢出重磅炸弹的白疏自己倒悠悠闲闲地吹了吹指甲。 「他自己都忙得不怎么着家,下星期又要去纽西兰考察半个月。我觉得他早有预谋,那栋复式重新装修的时候就问我要怎么装怎么装,设计方案都是我挑的。」 徐延点点头 「那看来是有预谋的金屋藏娇。」 白疏勾起脚尖踹了他一脚,脸却转向京余的方向。 「你帮我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一下,这个情况我要不要搬进去呢?」 被点了名的南大凯莉 布莱萧也很是苦恼。 「一般来说我不会建议女生在与对方相处时间不长的情况下共享生活空间,但你和老乔都已经三年了,谁还不知道谁的套路呢。所以从我的角度来说其实是无所谓的,主要看你自己。」 「唉,看我自己那我肯定是搬啊。有个带地暖带阿姨的大复式等着我免费去住,谁还愿意和人挤在一起合租……」 白疏一派风轻云淡,瞄了徐延一眼。 「你们还有没有要提出反对意见的?没有的话老娘就要去享受资本主义了。」 徐延袖手旁观 「心理学专家都说无所谓了,我能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那下星期帮我去搬家。」 「……又不是我喜提双层复式大豪宅,为什么我要卖傻力气?」 「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儿子了?」 两人正斗起嘴来难分难捨,京余的手机响了。 「咦,林薇学姐?」 第127页 二人又霎时止住,同步扭头看向她接起语音。 「喂,学姐?」 四只眼睛盯着京余眨巴眨巴。 「呃,我们今天吃鸳鸯……啊,你们俩锅底吃什么?」 「麻辣牛油。」 白疏和徐延异口同声,京余点点头。 「嗯嗯,那就牛油和番茄锅吧。好的好的,谢谢你学姐……」 当她挂掉语音,徐延率先发问。 「不是吧,你还请了林薇来我家吃火锅?」 「没有啊……我只叫菲利普去买食材了。」 京余自己也疑惑不解地看着微信对话框。 白疏的话到嘴边停顿了半秒。 「林薇是研究什么的来着?」 「成瘾行为。」 京余的眼睛里闪烁着嚮往。 「学姐真的很厉害。心理学里分科研向和临床向,我更多的是想当心理咨询师,但学姐就是科研向的那种学术型女强人,她本科和研究生都在的英国留学,还是 bps 英国心理师协会的研究员!」 徐延默默开口 「你也不差啊,我觉得学心理的不应该目标都是做一个好的咨询师吗?」 京余直摇头。 「不不,心理学领域很广阔的。学术型研究者是专注一个领域进行纵向的深入,临床向的心理咨询师就是横向收集,博採众家之长来帮助咨询者过上更有质量的精神生活。我是两者的混合型,用理论来支持临床。但学姐就是纯粹理性的学者,她就是走在领域尖端发现问题和定义问题。我真的超级崇拜她能够抽丝剥茧天天蹲实验室的精神,要我只做纯科研的话估计会被逼疯了的……」 白疏打断她,毫不留情地一针见血。 「你不是让大河博士去买菜了吗?那为什么是你的女超人学姐来问你买什么锅底?」 「呃……」 京余果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呆瞪着大眼睛想了半天。 「可能是他们碰上了吧,积极心理学说了,总是从消极的方面揣测别人是不健康的,你们不要乱猜好不好?」 「说你像活在迪士尼童话里,你还真缺心眼吶……」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白疏吐槽了她一句便转换了话题。 「你们觉得为什么老乔想突然叫我搬去黄浦区?」 「还能为什么,想金屋藏你呗。」 徐延扯开了一包混装坚果,蹲在小马扎上用开果器认认真真为两位女士剥起核桃。 「你不都说了他一开始装修前就问你该怎么装吗?说不定他一开始装修这房子就是想用来藏你的,你干嘛不直接问他呢?」 白疏歪着头想了想。 「有这个可能。他就是那种自己决定了什么事都不会说,做完了直接把结果放在我面前的那种人。我们为了这样的事吵了好几次了,你说他这算是控制狂吗?」 京余也跟着她的姿势歪着头想了起来。 「我觉得不是,有控制问题的人是会每天给你打十七八个电话查岗,而且不会给你选择的余地直接把你整个家搬过去的那种。他还是会徵询你的意见,会不会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核桃在徐延的开果器中清脆一声裂成两半 「这你就问错人了,这种问题你应该来问我这个好歹还有三年社畜经验的社会人。」 他把象牙白色的果仁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仰起头分给她们。 「像这样的行为方式在商场里很常见啊,因为你不了解整个过程,所以也没办法预测他们的目的,直接把结果放在你面前等于就是只给你接受和不接受的两种选择。你家老乔有这样的行事风格我一点都不惊讶,之前一些公司要收购我的程序就是这么和我谈判的。」 「那我到底接不接受?」 两块比较完整的果仁给了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女士,徐延自己把碎在果壳里的小块一股脑丢进了嘴里。 「你觉得这个方案好你就接受咯,觉得不好就换下家……哎,你怎么不叫老乔来帮你搬就会使唤我们?」 白疏吃着果仁还冷嘲热讽。 「哎呦,你还真当我要你帮我搬?他已经把司机派给我啦,就是找个藉口看看你们有没有诚意而已。」 徐延嗤之以鼻,京余还是傻乎乎地自告奋勇 「我有诚意啊,司机一个也帮不了你搬多少东西嘛,反正你说个时间我真的可以当免费劳动力去帮你搬家。」 正在这时门铃响起来了,白疏朝她抛去一个暧昧地笑容,京余脸色微微一红,绕过嘴不饶人的损友起身去开门。 「这才是免费劳动力上门了。」 白疏压低声音对徐延悄悄道,两个人像在老师背后分享了一句坏话的顽皮鬼笑个不停。直到大门吱吖一声敞开,京余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欸,学姐?」 作为这场对话中的局外人,白疏与徐延瞪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 「我就是把菲利普送过来。」 白疏迅速放下高高翘起的二郎腿穿上拖鞋,向徐延一甩头,两人毅然决然走向玄关,从后场支援前线。 第80章 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开了门的京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林薇学姐,和她身后被两个巨大白色塑胶袋一左一右挤在中间的菲利普。 「学姐?」 她这一声唤完,背后眨眼之间冒出两个人来,屋里三个人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阵法。 第128页 林薇学姐显然不打算做任何解释,她把手中的白色塑胶袋递给京余,对身后的菲利普仰头微微一笑。 「ich werde gehen, eine gute zeit haben.」 菲利普点点头回答一句 「danke, auf wiedersehen.」 林薇翩然而去。 京余先把菲利普让进屋来,他似乎对屋内古怪的氛围没有丝毫察觉,喜气洋洋地提着两个大购物袋,打开给他们一一展示。 「嘿嘿,我买了好多下火锅的材料,看看合你们口味吗?」 「合口味现场开一包速冻鱼丸分一分?」 面对徐延的怪腔怪调,菲利普马上正色道。 「就知道你想骗我,我当然知道这个要下火锅煮一煮才能吃的。」 白疏扶了扶额头,他们怎么忘了这个人的神经是被水泥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她义不容辞地直接盘问嫌疑人。 「你为什么会和林薇一起来?」 「我在买材料的时候碰到了她。」 「就这样?」 「就这样。」 白疏继续朝他瞪眼睛 「你不打算再解释些什么?」 菲利普十分无辜地望向京余求助,企图在她的眼睛鼻子眉毛之间找到些线索。 「呃……我不该让你学姐帮我拎东西?」 「再想。」 「……我不该让你学姐知道你的公寓住址?」 「不是,再想。」 被他们围在中间审问的菲利普开始不安地左脚踩右脚,手里两个大塑胶袋提也不是,放也不是,京余绷不住严肃脸笑出了声,破坏了如此合适审讯逼供的气氛。 「学姐和你说的那两句是德语吗?」 菲利普老老实实地点头 「是的。」 「你们说了什么?」 「她说『我要走了,祝你玩的开心。』我说『谢谢,再见』。」 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菲利普耸拉下眉毛。 三位审问官都终于撑不住破功,笑的前仰后合。白疏笑够了之后才擦擦眼泪 「没想到你学姐还会德语啊。」 徐延还不肯放过他 「大河教授,人家德语说的好不好呀?」 菲利普还要再解释,京余看不下去便拉着他进了厨房把吃的都放进冰箱里,留下那两个促狭鬼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 「你怎么会和林薇学姐一起来嘛,咦?你干嘛买了这么多……」 菲利普像做错了事的小男孩,撑开塑胶袋子配合着节奏给她递过一包虾球。 「我要请你的朋友吃顿贵的。」 「……六包牛羊肉,五包牛丸,两包蟹肉棒,两包虾球,三包鱼丸,两包金针菇?」 「这个鱼丸和牛肉丸有很多种口味的,我每种口味都拿了一包,你们喜欢哪种口味就吃哪种口味。」 「你这不叫吃火锅,你这叫吃自助餐。」 菲利普脸上快速地闪过一丝不安。 「我有经验的。」 京余懒得问他有什么经验,指了指桌子上的两个电饭煲。红色的是徐延家的,白色的是她从楼上带下来的,他们三个人以前经常用两个电饭煲凑在一起吃鸳鸯。 「好啦,你帮我把拖线板拿出来插上电,这样我们可以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吃啦。」 「这是?」 谁知这个大个子面对两个电饭煲还愣住了 「火锅呀。」 京余看得出他仍旧困惑不解,但还是遵照指示爬进桌子底下去插拖线板。 「准备开始洗菜了吗……嗯?这是什么?」 这时徐延走进厨房,不小心踢到了暂时放在一边那只被林薇提过来的中号袋,袋子里应声发出了一整玻璃器皿碰撞的哐当声。他好奇地蹲下身子去查看袋里地内容物 「让我来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啊……咦?!」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转移出来排列在地上。 「芝麻酱一罐、老干妈一罐、麻辣牛肉酱一罐、花生酱一罐……你这是打算等下吃火锅的时候一人先干一瓶吗?」 半截身子还塞在桌肚子底下的菲利普闻声立刻把头缩回来。 「我喜欢沙茶酱和海鲜酱一比一。」 「好好,全是你的。」 徐延半边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和京余对视一眼,决定把他当成智障老外处理。得到保证的菲利普满意地把头再次塞进桌肚里。 白疏也进了厨房,见到四肢着地的菲利普的后半截躯干,瞬间蓄起满脸老阿姨笑,吹了个口哨轻轻贴在她耳边说。 「nice ass!」 今天菲利普穿的是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帆布材质将完美紧实的轮廓形状含蓄地包裹起来。徐延也凑过来加入她们的悄悄话,用老专家的眼光打量了片刻双手抱胸。 「的确不错。」 白疏眉飞色舞 「听说他在游泳?他在哪个校区的游泳馆游泳?你还不赶紧学游泳去啊。」 京余的脸红得开始冒蒸汽,这时 nice ass 的主人终于把自己的头从桌子底下抽了回来。 「好啦,我发现插头接的有些乱,现在都理顺了。我把拖线板拿到客厅去啦。」 白疏接过他手里的拖线板持续老阿姨笑 「这么点小事我来我来。哎呀,我突然还想起来有件事要麻烦你,徐延刚刚说有个什么东西掉到沙发底下去了,你手长去帮他捞出来嘛。」 第129页 说时迟那时快,白疏朝菲利普身后的徐延使去一个眼色,徐延便以堪称忍者般的敏捷身手一个深蹲就把手头上现有的东西发射出去,那物体在力的作用下持续前进直到滑进沙发下的缝隙,再跃起身气定神闲,仿佛从未有任何事发生过。 背对着徐延的菲利普一脸无知无觉阳光灿烂地笑。 「好呀,是什么东西?」 站定了的徐延强做镇定道 「是一个纸团。」 菲利普疑惑不解 「纸团?」 白疏快速接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唉,你不知道了吧。徐延有『收集强迫症』,就是自己用过的东西一定要全部收集起来,如果丢了就会很不舒服,而且他尤其喜欢收集纸团。」 徐延绷着脸没话找话说 「是的,我就喜欢纸团,一个小小的纸团里蕴含了多少使用者的 dna 基因,生命的起源和回忆的储存器。」 菲利普看了看周围环境,最终还是徐延像是被炸弹炸过似的公寓说服了他,微微为难了一下便点头答应。 「呃,那我能戴副手套再去捡吗……」 「可以可以!」 白疏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以前他们三个人吃小龙虾夜宵式剩下的塑料手套给他,推着京余进了客厅,看着菲利普戴上手套把整个身体伏在沙发前的地板上。 「我没看到有东西……」 「那你把头再塞进去一点!」 白疏指挥完,和京余一起满意地欣赏这个优美的姿势。 「哎,他之前走来走去的时候我还没发现呢……亲爱的,听我一句,看紧他一点。我要是林薇我也去学德语把他追到手,哎,问你啊,他有人鱼线吗?」 白疏笑的见眉不见眼,京余无奈地任由这个女魔头捉弄自家男友。 「我不知道……」 白疏和徐延惊奇地从京余身边跳开一步。 「不是吧!」 「你们搞什么啊?!」 把头埋到沙发底下的人听见声音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 「没什么事,继续找继续找!」 沙发底下的人又回了一句可怜兮兮的「喔」, 「你怎么回事啊!你这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白疏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恨不得现场就扒了头还在沙发下当人肉吸尘器的菲利普。 「不要怂就是上啊姐妹!你想他落在你小妖精学姐手里吗?」 京余也非常委屈,自己玩起自己的手指。 「我们俩之前都忙,出去约会也是聊聊哲学和心理,比如上个星期在 bell inn 他给我解释『格式塔』这个德语词的来源,我觉得挺浪漫的,和他在一起就像是在上世纪欧洲剑桥小酒馆里一样。而且我们也有亲密接触的!见面的时候和他送我到公寓楼下我们都会拥抱一下。」 眼看白疏和徐延同时低头认输的样子,京余为自己辩解道 「而且我们还有 kiss 过的!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 kiss 了他!」 徐延出言嘲讽 「你那最多算酒后轻微乱性。」 正在两人继续围攻京余时,菲利普终于捡到了那个代表艺术性的小纸团。他姿态优美地把自己的头从沙发底下拔出来,再将纸团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递给徐延。徐延在他殷切地目光下用两根手指夹住一角拎起裹挟了沙发底下灰尘的纸团,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地道谢。 「谢谢你,我等一下就把它放到我床头的零六七号展架上。咱们先把吃火锅的东西搬出来吧。」 他把纸团放在茶几上,菲利普跟着徐延乖乖地走进厨房。白疏接着教训不开窍的京余。 「成年人的世界里一个嘴对嘴的吻不超过两秒都只能算是礼节性的,你那次的 kiss 超过两秒了吗?」 京余想了半天 「我那天有点喝多了,没记秒数……」 白疏头疼地按着太阳穴,一副老教师面对笨学生的无可奈何。 「你自己还学心理学的呢,像这种类型的木头男你应该直接扑倒他!我也真是太服你们了能把恋爱都谈成学术交流。要这个地球上都是像你们这样的人,人类大概早就在第一次冰河时期灭绝了!你不觉得自己的生活需要过的激情一点吗……」 这时厨房里传来菲利普的声音打断了白疏关于人类学如何看待繁衍行为的长篇大论。 「嗯,火锅这种料理我很熟悉,它是一种自战国时期就存在的中国传统烹饪方法,在周朝就开始有用鼎器来烹饪火锅的记载。火锅还分为很多种类,比如北京的热气羊肉铜锅,国外也有巧克力火锅或者芝士火锅。呃,你们这种用电饭煲的吃法呢就非常非常特别,和我在图片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白疏认命地合上双眼。 「这位朋友真是白长了一个 nice ass……」 第81章 一场人文主义的吃火锅 徐延看着菲利普乖乖地被白疏指使着捡了沙发下的纸团后又去房间里调整床脚位置,调整完床脚之后又去给客厅茶几腿贴塑料泡沫垫,总之不是趴着就是跪着,赫维埃赫并不知道这些琐碎的事物并不是重点,而他躯干的某个部位才是目标的本身,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于是这个可怜的傻大个几乎用自己的衬衫把他家的地板擦了一遍。 终于完成海格力士的十二项丰功伟绩后,白疏这才满意地宣布开锅,徐延把两个电饭煲从厨房里拿到客厅。 第130页 接上拖线板,插上插头,不一会儿两个电饭煲都咕嘟咕嘟地像小温泉似的愉悦地滚了。 他们三个人在天冷的时候经常会举行这样的火锅聚会,都快变成了一种每月传统。他和京余一人出一个电饭煲再加上两种口味的锅底就凑成了鸳鸯。吃火锅最棒的一点就是能够让大家围聚在一桌,满怀期待地等待着被投入锅里的食物由生变熟,吃喝聊天,温暖的感觉先进嘴里再从胃部暖融融地透出来,充满了烟火气息的人情味。 「请给我沙茶酱和海鲜酱一比一,谢谢。」 以往火锅聚餐的略有不同是,今天的这位特邀嘉宾先给他背了一通火锅上下五千年的历史,然后像只复读机一样只知道「沙茶酱加海鲜酱」。 徐延看得出菲利普 赫维埃赫有些紧张,京余承担起女朋友的责任把他带来的两瓶酱放在他面前,菲利普学着白疏和徐延的样子打开瓶子,往碗里各倒了一些用筷子搅了搅,他观察到京余自己拿着一个空碗盛了点汤。 「咦?你不要酱吗?」 「她一直都这么吃。」 白疏替她代答,经常在一起吃火锅的伙伴会养成一种从饮食口味上互相了解的默契。 赫维埃赫显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选项,徐延忽然想起一个之前流行的「黑胡椒汁蘸牛排」的段子,忽生顽意捉,于是漫不经心地开口 「一看你就是吃便宜火锅吃多了的,吃高级火锅的人吃火锅都从来不用蘸酱。」 赫维埃赫顿时涨红了脸手足无措起来,但他还不笨,扫了一眼东西摆的琳琅满目的茶几桌找到缺口撕出重围。 「那为什么你们也调了酱汁呢?」 不过徐延也早有对策,一本正经地诓他。 「因为我们要迁就你不让你难堪,我们多有风度啊。」 就在赫维埃赫快要信以为真几乎都开始为自己心心念念的小蘸酱卑微本卑起来,京余朝他翻个白眼手动护犊子。 「你居然还真的信他的鬼话,还高级的火锅呢,高级的火锅不是火锅吗?」 「欸,这你可说对了。我们牛油锅就是比你番茄锅高级,我这电饭煲可是飞利浦的,真可惜飞利浦是荷兰的牌子,你这德国的肯定是山寨的。」 徐延故意拿手指敲了敲自家的电饭煲,被点了名的另一个菲利普一脸莫名其妙,什么荷兰的菲利普德国的山寨?难道他们还认识另一个和他重名的人吗?京余只得向他解释,让这个和各种家用小电器撞名的傢伙只管吃自己的别理他满嘴昏话。 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女大不中留。徐延摇摇头站起身来为大家下吃的。 「你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家用电器连这都要犹豫半天才说 「我不知道……」 「那你两个都试试好了。」 徐延边说边把一盒羊肉卷分为两半倒进两个锅里,溅起汤汁引得两位女士连连惊叫。 「徐延!」 「你一次放那么多也不怕肉老啊!」 「拜託,你们俩战斗力那么强,我怕还没熟就被你们吃光了。」 徐延一边回击着一边又下完了一袋鱼丸和一袋牛丸。 「你吃呀。」 京余见赫维埃赫不动筷子,从白锅中捞了一筷先熟的羊肉放进他的碗里。谁知这个傻大个有些忸怩起来。 「呃,这是徐延下的羊肉……」 白疏和京余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面面相觑,徐延也莫名其妙。 「我下了大家一起吃的呀。」 赫维埃赫疑惑不解。 「喔……我听说吃火锅的规则是谁下的东西谁吃。」 徐延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抽搐几下。 「拜託,羊肉上又没有刻我的名字,你想吃就吃啊。」 赫维埃赫恍然大悟。 「啊,那我来给大家多下一点。」 白疏和京余笑的直打嗝,这位呆头呆脑的统计学博士像是身上的封印得到了解除。他拿起一包鱼丸分成两等分倒入两个电饭煲中,又拿起一包牛丸接着下,直到两个电饭煲都被食物塞满汤头几乎滚不动了。京余赶紧阻止这种矫枉过正的行为,拉他坐下捞了一勺乱炖放在他碗里。 「要我说,吃火锅和吃西餐就是共产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区别,你看你吃火锅还带着资本主义的荼毒。」 徐延忍不住又开口玩笑,把漏勺里的魔芋丝拨进京余的碗里。 「你们想,西餐是分餐制,同桌用餐你是你我是我,分的干干净净一清二楚。你大口吃着牛排我惨兮兮地吃着色拉加面包碎,最后买单 aa 制,也是你管你我管我。而火锅就不同了,大家一起下肉一起吃,你喜欢吃什么我帮你下,我喜欢吃什么你帮我捞。这可不是标准的共产主义吗?消除一切不平等,集体产出集体收穫。」 大河博士扬起了眉毛,忘了他总是捉弄自己的恩怨,为这新奇的比喻击节叫好。 「你说的对啊,这么说来『土豆炖牛肉就是共产主义』这句话倒应该改成『一起吃火锅就是共产主义』更为贴切。」 京余朝菲利普的碗里放了几片煮好的午餐肉 「那以后我们再约火锅,应该这么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构建满足温饱问题的局部乌托邦?」 白疏捞起土豆放进徐延的碗里。 「欸,你的土豆好了……厄兰姆也说『围坐在火边,我们变得驯良』。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呢,从火锅中捞出各自喜欢的食物放进对方的碗里是一种互利行为,就像是倭黑猩猩会结伴对方梳理毛发。只有一个内部关系稳定互相信任的族群才会互相分享食物。所以就让我们为建立起这么一个稳定的族群干一杯吧,也欢迎京余从别的族群里拐来的新成员加入!」 第131页 大家放下筷子站起身,拿起盛着啤酒的一次性塑料杯在半空中碰了一杯。有时朋友就是自己选择的家人,是一种超越了男女之情而组成的纯粹联结,一种在复杂环境中互相照拂的自由意愿。 这只被拐来的特邀嘉宾大河博士与大家碰过杯,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金针菇放进嘴里。 「emmmmmm!」 他两道有弧度地眉毛扬了起来。 「真是太好吃了,火锅真是一种伟大的发明!」 「怎么个伟大?」 三个吃惯了火锅的人看戏似的看着他,菲利普 赫维埃赫煞有介事。 「首先这种吃法非常的健康,我最近在看 bbc 关于饮食的纪录片,营养学家认为食物原材料被加工的次数越少越健康,就比如说超市里的薯片就是由土豆被切削油炸再经过一系列调味之后才包装出售,经历了那么多重加工过程之后土豆也变成了一种不健康的食品。但火锅这种烹饪方式就使得食材原料只需要经过一次加工,即放进锅里-煮熟捞出便能够被食用,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样真的很健康!」 同桌四人顿时都笑起来,资本主义共产主义乌托邦与人类学视角,再加上营养学观点的论证,这顿火锅吃得从内涵到外在都精彩纷呈,丰富无比。 不多久大家便吃的面红耳赤,酒酣饭饱,徐延进厨房去再取几瓶科罗纳。忽然想起桌上的电饭煲快要把汤烧干了,便朝着客厅方向大喊。 「菲利普!关电源!」 半躺在沙发上衬衫开了三粒纽扣的人稀里糊涂地问身边的京余。 「他是在叫我还是在叫电饭煲?」 徐延气急反笑 「当然是在叫你!我的电饭煲又不是声控的!」 第82章 精神vs肉体 这顿火锅吃到了尾声,两只电饭煲不断蒸腾着冒出的水汽将阳台上的玻璃门都拢上了一片迷濛的白雾。京余酒足饭饱,带着半瓶科罗纳走到阳台上透口气,一边喝一边抬头看深沉夜空中闪烁着尾灯划过的红眼航班。 京余听见身后的阳台门又被拉开,他果然没让她等得太久,走到她身边握了握她的左手。 「你冷不冷?」 「不冷,我有啤酒呢。」 这个呆子握她手的目的还真是为了测试皮肤的温度,京余可不这么轻易就放过他,转过身来小小的五指一熘,像藤蔓似地缠上他的手。感谢造物主鬼斧神工,人类手掌除了取用工具自然是被有意设计成这样,让两个独立的个体可以层层叠叠地痴缠下去。 鑑于之前两人都忙,京余和菲利普一起的约会就是上课,上课就是约会。偶尔星期五之夜去某个小酒馆放松一下也是聊天为主。毕竟他们有太多东西可聊了,两个人都喜欢约翰 威廉斯的《屠夫十字镇》,喜欢乌托邦文学和尼采的部分哲学论,菲利普贊同其对过度教育的抨击,京余喜欢酒神精神论。菲利普不经常看非虚构书籍,京余就安利他各种各样的推理小说,埃勒里 奎因、尤 奈斯博、阿加莎 克里斯蒂。而他就让她吃厚厚的《丝绸之路》、《美国大萧条》、克劳德 香农的传记,于是无数个曼妙的夜晚就成了书籍读后感分享。 他们两个精神层面就在这样一场一场的交流中深吻、缠绵、负距离推进,逐渐寸寸熟悉对方一丝不挂的赤裸自我核心,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就只是衣冠楚楚地坐在那里。 被徐延灌了六七瓶科罗纳的菲利普略带微醺醉意地笑着,破天荒没有娇羞,反而主动从京余手里接过半瓶科罗纳自己仰头饮尽。他把空玻璃瓶往阳台桌上一放,将京余的右手缠在自己的五指里包裹起来。 「我算是请你的朋友们吃了顿贵的吗?」 见他对陈子靖的胡说八道仍旧深信不疑,京余隐去脸上的忍俊不禁,把头靠在他胸口。 「算啦。」 「那比起那位请我们喝咖啡的男生呢?」 「他只是请我们喝饮料,你请我们吃了顿晚饭呢,当然还是你最棒。」 菲利普满足地把手环绕上她的肩膀,雄性生物之间的竞争天性即使在温文如大河博士的身上都不能幸免。 为了奖励他,京余也把胳膊围绕着他的腰际拥成一个圆满的圈。 「嘿嘿嘿,有人夸你有一个 nice ass。」 「是吗?」 大河博士还很认真地站直身体,侧过头伸长脖子看了看自己被点名赞美了的那个部位。 「你也觉得很 nice 吗?」 「nice,非常 nice,nice 到我都开始嫉妒你的每一条裤子。」 京余痴痴地笑起来,酒精使得钢铁直男的暗搓搓的闷骚变成了明骚,他挑挑眉毛。 「well,别嫉妒它们,我把我的裤子的归属权都交给你,就像是中世纪加泰隆尼亚的土地属于教会和国王,佃农只是拥有耕种和使用的权利。我保留我对裤子的使用权,归属权献给我的女王。」 皮厚如京余此刻都不由得红透了脸,菲利普在清醒的时候真是打死他都说不出这样的话。但她喜欢听,所以开始考虑要不要天天给他灌几杯威士忌或者白兰地把他变成一个酒鬼,也根本没想过自己保留那些高度超过她胸口的男士长裤的归属权有个什么鬼用。 「那女王我能随时命令你把它脱下来吗?」 真可惜徐延今天招待他们的是科罗纳不是伏特加,大河博士还没醉到那一步。 第132页 「我能穿条别的裤子再把这条脱下来给你吗?光着 nice ass 跑来跑去是异端行为,佃农是可以去上诉到宗教法庭的……」 京余拿这傢伙没辙了,把整张脸捂在在他的胸膛前闷闷地笑。她听见隔着薄薄衬衫,菲利普胸腔之中传来那有节奏地心跳声,那双大手一下又一下温柔抚顺她的头发,天地之间再无他人,只有辽阔原野,星河遍地,自墨色天幕送来的明月清风。哪怕这一秒雷霆万钧使她顷刻间死了,漫长人生之中也再无半点遗憾。 生物心理学告诉她,爱情是由多巴胺、催产素、加压素和血清素等神经递质调制而成的一杯化学鸡尾酒。在遇见菲利普之前,母胎单身的京余曾经幻想过制药业对人类最伟大的杰出贡献应该是把这些物质混合在一起制成药丸。这样她就可以跑到街角的药店里对药剂师说「给我一瓶 240 粒瓶装的『爱情』。」然后回家兑水服下与学术进一步相爱,充满激情地通宵写论文。而现在若有似无的古龙水味盈满鼻腔,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更遑论大脑。 这是不科学的,这是不科学的,化学物质不及指尖一点皮肤相触,心理学关于爱的理论有几条? 两位加起来学富五车的博士,从两条几近干涸的感性河床之中迸发出能够浸盈充斥整个宇宙的爱意。 「那女王命令你,从今天起除了我以外,不许你和别人吃火锅。」 怀中身体的主人笑了一下,京余感受到自胸腔传递而来的一阵轻微震动。 「我可以问一下理由吗?my majesty」 「嗯……因为你想,吃火锅的时候要是有人吃着吃着忘了用公筷该怎么办呀,直接把筷子搅啊搅啊的,肯定就会带入自己一部分的唾液分泌物。这时候你和她同桌一起吃一个锅,你一口我一口的进行唾液交换,这过程不是和接吻的性质是一样的吗?只不过一个是煮熟了的唾液和没煮熟过的。我警告你啊,你和别人吃火锅就相当于和别人接吻,两种在我这里都被视为出轨行为,让我知道了我就把你打得像那个露阴癖。」 京余抬起头逼视于他。 「听到了没?」 菲利普撇下两条眉毛。 「好好,你放心。但按照你的理论,刚刚我是不是也跟白疏和徐延进行了微量唾液交换?我算不算是同时出轨了他们两个人?」 京余怎么可能被这种小问题问倒呢。 「他们不算,他们有用公筷的。」 菲利普的统计学家的逻辑再一次上线穷追不捨。 「那按照这样的说法,如果我和另一位女士吃火锅,用餐期间我们一直都使用公筷保证锅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微量唾液,这样在你的定义里算是出轨行为吗?」 京余的心理学家思维也同步跟上。 「当然算。那我问你,同样情况下一对男女进行性行为,但他们全程使用安全套,保证双方生殖器没有直接接触,你能说他们进行的不是性行为吗?」 她继续故作大度地轻巧绕开这个逻辑陷阱 「吶,最多我再让步一点允许你和别人吃麻辣烫。最好是男性,女性的话我会考虑算作边缘性行为,视情节轻重给你一张黄牌警告。」 菲利普心悦诚服地点头,与别人吃火锅与和与别人上床就这样在京余的胡搅蛮缠之下在他的脑子里画起了等号。大河博士用手挠了挠头发,忸怩了片刻才说。 「那……你也不许和别人吃火锅,不许和别人进行唾液交换,生的熟的都不行,男的女的也都不行。」 京余涨红了脸把眼泪都笑了出来,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她伸出双手抚上菲利普的脸,注视着他轻轻地唱道。 「baby, i willpare you to a kiss from a rose on the grey.」 亲爱的,我将在幽暗之中亲吻一朵玫瑰。 京余攀附住他的脖颈,缓缓地将自己的唇与他的唇温柔相接。 there used to be a greying tower alone on the sea 我曾是一座海边的灰暗高塔 you became the light on the dark side of me 黑暗之际,你是天光降临 love remained a drug thats the high and not the pill 爱不是解药,而是晕眩的迷幻剂 you remain my power, my pleasure, my pain 你掌控着我的力量,欢乐与苦痛 to me, youre like a growing, addiction that i cant deny 我无法自拔的成瘾于你 差不多五分钟过去了,菲利普感觉到小人儿的身体有些颤抖,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京余放开了手。 「呃,不好意思,我脚踮得有点累,你感觉怎么样?」 「well,我也不经常和别人接吻,所以不太知道该怎么评价……」 菲利普十分抱歉地摸了摸脖子。 「其实我脖子也弯得有点酸,如果下次我们要再 kiss 的话,能不能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再好好吻?」 「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京余帮菲利普揉着脖子,菲利普搀着京余移开阳台的玻璃门返回客厅,平头姐和大象在一些客观因素造成的问题上就这样达成了共识。 第83章 如何高效哄好女友是一门需要心理学的技术活 黎湉不高兴。 这是陈子靖能够得出的唯一结论,虽然他对为什么她不高兴以及她为什么事不高兴没有半点头绪,但黎湉突然不理他了,这就说明了她肯定在生气。 第133页 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吗?陈子靖每天睡前问自己一遍,起床了再问自己一遍,吃饭洗澡上厕所,只要闲着的时候就问自己到底哪里惹着她了。他也给黎湉发微信打语音,可黎湉的不高兴是一种无影无形的情绪,像拳头打在棉花上,闷声不响地就化解了他所有的攻势,继续温吞吞软绵绵地持续不高兴。 放学找她去图书馆,她说身体不舒服拒绝。请她吃晚饭,她说身体不舒服。上课的时候好不容易逮住她,要下了课一起吃个午饭散个步也还是不舒服。陈子靖一个头两个大,他们读的是心理学又不是霍格沃茨,不带这么一点线索都没有就让他读心术的。 唉,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隔壁烘培店送来了他们的新品,姜汁饼干被做成郁金香的形状裹上一层粉红色的糖衣,被玻璃纸一朵朵插在花盆型的底座上。烘培店老闆是位和蔼地中年女人,她送了一盆来放在 the specialty 咖啡店的橱窗里,他们也把咖啡店的招牌放在她的橱窗,大家互惠互利,共享客源。陈子靖看着那盆漂亮的姜汁饼干,漫无目的地想着是不是下班后买一盆给黎湉一个惊喜,忽而又一惊记起她现在还是与他冷战的状态。 不对,不能算冷战,他早就缴械投降城门大开,但她连接受投降的请求都嫌麻烦。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她知道他和李沪生的事了?是他做了什么传到她耳朵里了?还是她突然不想和他这个穷光蛋搅在一起了?又或者黎湉喜欢上别人了?要不就是那个蛇蝎女何彩焕又瞎吹了什么耳边风?意味不明地冷淡引人遐想,陈子靖想到了自己的一百种死法。 幸好他现在也是算是一个有事业的男人了,还能用劳动来分散注意力。送拿铁洗杯子包餐具,哪一样不要他费体力费脑子?而且现在他还多了一个新任务,就是给客人们介绍咖啡,这家店里一个外国人一个半外国人,于是只能依靠着陈子靖的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他经常给慕名而来的客人们来场即兴演讲,哥伦比亚的酸甜是阳光落在美洲丛林中神秘热情的诱惑,苏门答腊的醇苦是低调优雅的草本植物从泥土中汲取的力量,肯亚的果香是非洲夜晚围绕篝火的欢快舞蹈,耶加雪菲的甘香是欧洲修道院深处不徐不疾的早祷钟声回荡…… 讲着讲着讲到本店最贵的瑰夏咖啡豆,陈子靖忽而想起那第一次约会时的场景,咄咄逼人的何彩焕,不明就里的菲利普,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一身粉色的黎湉,第一眼看去那么纤弱的小小一个人背对着他,一种无知无觉的天真自然。 陈子靖心里一紧,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抽了什么风,有好的东西要想到她,看见咖啡也要想到她,怎么什么事都能想到她?他该不会是出现了成瘾症状,需要被送到那个白衣服大师姐那儿去电击洗脑吧? 他不自觉浑身一个寒战,做完即兴介绍后,趁着米开朗基罗老闆忙着应付在柜檯前逐渐排起长队点单的间隙,他快速地打下一条消息。 「有空吗?来义大利咖啡店,咱们聊聊。」 他只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虽然还没想好具体要怎么对黎湉说,也许就靠刚才讲的天花乱坠头头是道的沟通技巧来想办法撬开她的嘴,陈子靖不想连对她好都要畏首畏尾。 就在拿着手机愁肠百结之时,莫瑞走到他身边赞许地拍肩。 「我之前背咖啡豆种类都痛苦死了,你怎么能介绍的这么好?你刚刚讲起咖啡豆来就像是香水师在推荐自己调制的香水。」 陈子靖耸耸肩,他本就习惯各路咖啡各种手沖,每次介绍时就将自己对一支咖啡豆的经验记忆调取出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能是以前嘴馋,喝得多了。」 莫瑞摸了摸后脑勺。 「那你喝咖啡的时间够长,说实话我在学做咖啡之前都没怎么喝过咖啡,你们家是一直都有咖啡饮用习惯吗?」 「我妈还好,我是跟着我爸会喝的……」 陈子靖回想起来自己也是一愣。 「那时候我高中放学之后偶尔我爸会叫我去他上班的地方,我们就在公司楼下喝一杯咖啡再回家。」 「听起来你和你爸关系很好啊。」 「不」 陈子靖摇头。 「我们俩关系从来就不怎么样,青春期吵架吵得他把我房间的门砸坏了三回。每次我们吵完架我妈都会很担心,整晚整晚的失眠。我们总是互相不说话,等到有一天他会很生硬的给我发条消息让我放学直接去公司楼下找他,然后我们两个就像一起失忆了一样坐在一起喝一杯咖啡,他也尽量不对我摆出一副臭脸,和我讲讲怎么分辨一杯浓缩的好坏,拿铁和卡布基诺的区别,再加上随便瞎聊点别的……反正最后我们要一起回家,让我妈知道我们已经和解了,直到下一次再吵架,整个过程就再重新来一次。」 「哈哈,你们这父子关系可有意思。」 「没意思。」 陈子靖从水槽边拿起一块抹布拧干。 「他从来就没拿正眼看过我,一起喝咖啡的时候大概也就是我们之间唯一不剑拔弩张的时刻,不过没关系,他觉得我不配当他儿子,我还觉得他不配当我爸呢。」 莫瑞也不知再能说些什么,便又拍了拍他的肩就去帮米开朗基罗老闆做手沖了。 陈子靖也不做多想,他眼下的唯一愿望就是在听完他介绍的顾客里最好点手沖的多一些,点意式咖啡的少一些,免得他再每次表演自己烫自己。男生的脑回路决定了他们的感情就像是拥有一个隐形的开关,说抛脑后就抛脑后了,回忆无法论扰他,只是遗留的情绪就像是悄然爬上轮船船沿的藤壶,表面遍布的坎坎坷坷锈迹斑斑。但船还是说开走就开走了,仿佛只要能够淹没在水位线以下,所有的过去都是不痛不痒的。 第134页 他拿起刷子去清理米开朗基罗老闆新买的磨豆机,最近他才学到即使只是将咖啡豆磨碎的过程都有讲究,不同的刀片能切削出不同的颗粒切面,不同地粉末切面会影响沖泡时浓缩的醇度。他正弯着腰戴着手套如考古学家般把残留的咖啡粉从刀槽里刷走,有人从背后拿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膀。 「你说这磨豆机用来磨豆机怎么样?豆浆你知道吧……我们下次趁文艺复兴哥不在弄点黄豆来磨磨看?」 一个女生的声音略带困惑地响起 「谁是文艺复兴哥?」 陈子靖条件反射一个原地立定转身。 「你来的好快!」 黎湉眼神躲闪,看向另一边。 「我就在这附近。」 「那你先坐一会儿,我再过半小时来找你,想吃些什么?」 正巧靠落地窗的一桌人走了,陈子靖领她坐到那里,收拾掉桌子上凌乱的茶杯和桌上的三明治屑,又用去油喷的剂擦了两遍。 「这长桌子平时只有三个人才能坐的,就给你走个明目张胆的后门吧。好啦,你还是喝摩卡吗?」 黎湉低低头 「随便吧,我会付钱的。」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店还有刚进的肉桂卡布基诺蛋糕,味道也很不错,大小姐您请稍等吧。」 说完他自顾自地夸张一鞠躬,原本脸上写满了忧郁二字的黎湉终于被他逗地微微扬起了嘴角。 陈子靖转身走向柜檯也兀自困惑。真是奇怪,明明是这傢伙无理由忽略了他整整一个星期啊,但为什么只要一见到那张小媳妇儿似的包子脸,他就连半点脾气都没有了。 第84章 「如果他没有敌人,那一定是他的工作微不足道」 黎湉没有不高兴。 她只是感受非常复杂,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面对陈子靖。 虽然刘炎和周徐良就是两个无耻混蛋,但有一点他们命中了核心——陈子靖真的从来都没有在朋友圈发过一点关于她的信息。 好吧,其实这么说他也不准确,应该说是他的朋友圈里谁的信息都没有发过,只有阴阳师搞活动时的转发推广。 黎湉之前只想是陈子靖贪玩,一个男生的朋友圈太活跃的话好像也不太对劲。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为了尽可能多的钓妹子,那他为什么要在一开始装富二代?他会是不是故意制造自己不玩朋友圈的假象,好让黎湉以及其他被骗的女生不去在意自己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朋友圈中? 顺着这样的逻辑思考下去,黎湉就像是自己打了个戈尔迪之结再把自己的头想办法套进去,只差两腿一蹬就能不上不下地被吊在半空,一口气牢牢地噎在喉咙里。 「你到底为什么要装富二代?」 她在对话框里打下这几个字再删去,酷乐猫头像咧开嘴朝她贱兮兮地笑着。 上星期刘炎说陈子靖在那家义大利老闆的咖啡店里打工,黎湉决定眼见为实,她连续下课后去南街逛了三天,终于在周六被她透过玻璃窗一眼逮到了他。 陈子靖站在整齐排放着一包包咖啡豆的木架边。穿着熨烫服帖的白衬衫配上黑色围裙制服,黑白两色使他看起来带着北欧风格的简约干练。黎湉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这么一个气息纯澈又带有一点高傲不羁的少年,身边会被一群女大学生们簇拥着也是难以怪罪的。 她心里涩涩的,也不知是她这个女朋友当的太迟钝,还是他太喜欢把自己弄成像一个谜团般难以预测,甚至就连他的对头都比她了解的要多。她隔了一段距离徘徊,想要离去却又不忍离去。 黎湉好想径直走进店里,但她不敢,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很怂很怂的人,既没有勇气解决问题,也不愿就这样得过且过,于是只得缩回冷战的蜗牛壳里折磨自己折磨别人,当然前提是陈子靖真的也愿意被她折磨。说不定还有黎咸黎酸黎苦等着奔向他的怀抱,陈子靖打字快啊,又不是聊不过来。 冷战赌的不过就是对方在不在意,发起者隐藏情绪,把自己关进山洞里像守着珍宝般闭口不言,拒绝沟通。以静制动,任由对方费尽心思地寻找建立谈话的突破口。但若是被冷战者兜了一大圈子,好几个月之后再见到她摸摸头不好意思地一笑「啊?你在和我冷战啊?我还真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那冷战的发起者恐怕得吐血三升倒地而亡了。 所以他在店里忙忙碌碌地毫无察觉,黎湉浑浑噩噩绕着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咖啡店东游西荡,此时手机忽然震动了。 「有空吗?来义大利咖啡店,咱们聊聊。」 黎湉带着一点破罐破摔的勇气推门而入。 卡布奇诺蛋糕带着肉桂粉的香味,这种异域风情的香料暖暖地撩人心口,意式甜腻的蛋糕都品出了丰富的味道 黎湉观察到陈子靖为几位客人介绍咖啡口才一流,但干起体力活来都显笨拙,笨手笨脚地端咖啡,笨手笨脚地洗杯子,每次他送饮料时义大利老闆都满脸惊恐地看着他,恨不得在胸口画十字求上天保佑的样子。 就连轮到他休息时自己端着一杯拿铁走到她桌边来时,都几步一晃几乎把拉花都给摇匀了。 陈子靖放下那杯多灾多难的咖啡,并没有半点惭愧地朝她粲然一笑,露出雪白的虎牙。 「摩卡还好喝吗?」 黎湉决定开门见山。 第135页 「你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兼职的?」 陈子靖对摺磨了她辗转反侧了一个星期的心事没有半点察觉,继续朝她内心没肺地笑着。 「两个星期以前吧,文艺复兴哥就是这里的米开朗基罗老闆,因为和三杰撞名,他很烦很多人都会问他墙上的装饰是不是他自己画的。」 「你觉得我不配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面对黎湉的打断,陈子靖错愕了两秒,可能这是她自交往以来第一次如此严声厉色地与他说话。 「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黎湉感觉到眼眶逐渐发红发热,女人的生理构造一定有什么玄妙,她明明想要用怒火将他烧成灰烬,最后却是用眼泪淹没了他。 「你兼职不告诉我,退出辩论社就丢一句话给我,我知道你在干什么还是从刘炎嘴里知道的……我是不是不配知道你的决定?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干涉你的生活?」 陈子靖明显手足无措,浑身上下摸起口袋来,直到从制服裙里找出一包餐巾纸再手忙脚乱地抽出一张递给她。 「别这样啊,我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是觉得不好意思嘛,我准备等转正能当实习咖啡师的时候再请大家来店里聚一聚。你看看我,干的都是端茶送水小杂役的事,让你朋友知道你有个小跑堂男朋友那多丢人?」 陈子靖摊开手给她看。黎湉的眼泪顿时收住了,把他的手拉在自己的手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和手指上都分布着被咖啡烫起的半透明水泡,有些水泡已经被破了,凸起一块角质层增生的皮肤为下一个水泡腾挪出空位。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你是我的骄傲啊……」 微博上经常有大学生在线吐槽父母只给四千元一个月的生活费不合理,而她的小哥哥在休息日做牛做马还被咖啡烫,其他人还在背后不遗余力地抹黑他。黎湉瞬间把那些小情绪抛诸脑后,握住这双修长的手,心都快疼碎了。 「你这么好,辩论社那群混蛋都在外面乱说你……」 此时渐暮的光线逐渐变成温暖流动的金黄色,妩媚慵懒地斜斜透过玻璃窗落进来,流淌在她对面白衬衫少年的肩膀。陈子靖漫不经心地引用查尔斯 麦基的诗句,对世人透过有色眼镜加诸于他的种种抹黑不以为意地粲然而笑。 「如果他没有敌人,那一定是他的工作微不足道。」 他当然是不在乎的,狮子又怎会关心绵羊们都在想些什么呢?她也希望自己能习得一点陈子靖式的骄傲。 黎湉一寸寸地查看着他的手,见她的眼泪又要涌出来,陈子靖吓得赶紧收回,故作轻松地喝了一口拿铁。 「我这手不算什么,等我真的开始学当咖啡师打奶泡肯定被烫的还要惨呢。我总不能老靠着你给『超级饿死鬼先生』寄东西活着吧?现在我做兼职有钱了,你再给我乱订吃的我们以后就朋友圈漂流瓶联繫。」 说到朋友圈,黎湉泛滥的疼惜又顿时收敛起来。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 她拨弄着杯子试图克服自己的羞涩。 「呃,你的朋友知道我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的朋友?你指的是谁?」 陈子靖以手撑头,莫名其妙。 「我网球社的朋友知道我有女朋友,但我叫你和我一起去打网球你又老不去所以估计他们都不知道我女朋友是你。我足球社下个月有个球赛你愿意去看的话我也可以介绍我的朋友给你……」 黎湉终于不耐烦这个没 get 到重点的傢伙,索性把问题直接喊道他脸上。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发朋友圈!」 陈子靖果然一惊,几秒后才舒展着眉头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你不会就是因为这才一个星期都不理我吧?」 这下轮到黎湉左手手指怼右手手指了。 「呃,我就是想宣誓一下我的主权嘛……」 自从他们开始谈恋爱之后黎湉的朋友圈里隔三差五就会发一些关于他的小故事,第一次牵手,第一次约会,第一次官宣,他们的合照,在图书馆二楼阳光剪裁出他好看剪影的形状……她已经少女心泛滥,收集癖成瘾,不在乎大家嘲讽她秀恩爱死得快,只想留住这些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陈子靖扶着额头,从制服口袋里拿出手机。他打开前置摄像头直接给坐在对面的黎湉按了一张,再打开微信,调到朋友圈点右上角相机图标,一边打字一边还要把拼音念出声来。 「——wo 我-shi 是-ta 她-de 的-ren 人-le 了,好啦!」 「!!!」 黎湉反应过来赶紧去抢他的手机。 「你不会是把那张照片直接发在了朋友圈里吧!快删掉!!!我发别的自拍给你啊!」 陈子靖一手抵住她的头,另一只手高举起手机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我就不,这就是对你有话不好好说还要冷暴力我一星期的惩罚。我这破手机还没有华为自动美颜功能哦,保证大家能看到真实高清无滤镜的你。」 黎湉满脸挫败的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看着酷乐猫头像发送出去的抓拍照片,背光黑皮死亡角度加上她一脸不明就里的疑惑,已经有共同朋友开始点赞,她哭笑不得。 「我不要这么丑的宣誓主权啊!!!」 陈子靖又恢复无赖表情,好整以暇。 第136页 「你应该开心才对啊,我可是心甘情愿地被丑丑的你盖章认证了。」 第85章 黑暗版心理师——操纵师大学姐上线 红色,紫色,蓝色,灰色。 朦胧不清地运动着。 有着锋芒的红色像一团不断旋转的五角星,又或是罗马符号中的太阳,一轮轮旋转。紫色的三角形和蓝色的长方形都围绕着她,在她身边进攻、用最尖锐的一角互相冲撞。 远远在避走在另一边的灰色看起来像是一个梯形,但其实是一个被削去了顶端的三角。 不要问为什么,她就是知道灰色曾经是一个三角。 「当我数到三,你会精力充沛地醒来,一。」 只是一群在运动的图形而已。 「二」 只是一群在运动的图形而已,只是一群在运动的图形而已。 「三」 只是一群在运动的图形而已,只是一群在运动的图形而已,只是一群在运动的图形而已,只是一群在运动的图形而已…… 「林薇,醒来。」 她睁开眼。 心理系主任专用的心理咨询室调暗了的灯光昏黄,窗帘被拉起,闭上眼睛就陷入一片黑暗。一张深蓝色的,从大西洋底找来的佛洛伊德塌,平躺其上的林薇觉得自己就像是悬浮在半空中,淹没在深海里。 何旭坐在对面的单人扶手沙发上,成套的颜色,不远不近的深沉之蓝。 「感觉还好吗?」 她起身,从乳白色的矮桌上取过杯子喝水,圆柱形的玻璃杯没有稜角,握在手里温润浑圆的不真实。 「还好。」 桌上有一幅画,a4 纸大小,棕色、黑色、墨绿色的线条混乱交叠,林薇喝着水透过玻璃杯瞥了一眼,旋即把视线别开。何旭见了伸手取过桌上的画,眯着忘了戴老花眼镜的眼睛看了片刻,便将画递到她手里。 「这是你这次在催眠过程中退化到儿童时期的画。」 林薇取过画,无意义地一笑。 「至少不是纯黑的了。」 何旭看着她。 「催眠只是帮助你放松和了解被压抑的过去,你应该做一些谈话式的咨询,我认为你可以找程明聊聊。」 林薇垂首,盯着那副意义不明的画。 「为什么不是京余?」 何旭灰白参杂的眉毛略略扬起。 「在我们这些博士生里,您最喜欢的是京余吧?」 他怎么能轻敌呢?对这个黑暗三角得分最高的学生何旭改变策略,换了种语气。 「你为我们心理系发表了这么多篇论文,从系主任的角度来说,我最偏爱的博士生是你。」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不能理解您的行为。」 林薇抬起睫毛看他。 「菲利普 赫维埃赫明明与机院合作项目最多,但是您把他硬留在市中心校区。京余学妹的研究主题基本上没有发表价值可言,但每次她申请实验室和使用 fmri 总是最快会得到批准,在这一点上连程明的 adhd 研究都比不上。如果按照您刚刚的逻辑,整个博士小组里能够享受优先级的应该是我、程明,最后的最后才是京余。」 「从可以被量化的学术成就角度上来说你是对的,但从我个人对学术研究精神的理解上来说,我认为京余的研究值得拥有优先权。」 何旭用两根手指扶上太阳穴。 「你知道理论研究和临床治疗之间其实隔着很大一条鸿沟,沖在咨询一线的心理师往往不知道前沿心理学术界都在搞些什么,而学术界又无可避免地脱离现实往脑神经科学偏向上发展。有个笑话是这样说的,一位心理学教授面对抑郁症患者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兄,你为什么不试试在自己分泌些多巴胺呢?』。这当然是夸张的讽刺,但目前情况的确是这样的,一个好的心理学学术者不一定会是一位好的心理师——但京余她是两者的混合。」 他拿起自己的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什么叫心理医生?我们首先要有治好一个是一个的精神医者情怀。我培养五个学术人才可能五个学术人才都不能上一线做咨询真正提高人们的精神健康,比如你自己是研究成瘾行为,你真的会有朝一日去戒除小组担任督导吗?」 林薇不假思索地摇头。 「但京余会,她总是研究什么就沖向什么的一线。所以从我的评价角度出发,你学妹的研究同样重要。既然重要,那我就会运用我手头的资源确保她从感情生活到学术生活都尽可能的顺利。」 何旭庆幸这还是个年轻的黑暗人格,他的三角还能暂时压过她一筹。 「你的研究我也同样看重,说实话,自从我坐上教授的位置后就很少再有时间和精力为人专门做咨询。但因为我比你本人更加关心你的学术进展以及身心健康,所以才会专门抽出时间为你做单独催眠辅导,我对京余都没有花费过这么多精力,连论文都是帮她掐着时间看的。」 林薇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按照您的说法,京余是我们之中心理分析能力最强的心理师。那为什么您之前建议我去和程明聊聊?」 「因为她的能力不同,帮助不了你。」 「什么能力?」 从刚才催眠开始,何旭模糊见到的怪物终于缓缓撕开迷雾。 「她的能力是同理,你的能力是同情。」 第137页 林薇显然没有料到系主任忽然褪去了咨询式地怀柔,猝不及防直接精准地切下这第一刀。 「同理使她能轻而易举地与人产生共情,站在对方立场施以心理师的精准关怀。在这个过程中她会体验到被同理者的痛苦或快乐等各种各样的情绪。但你的同情力是站在自己的视角准确模拟出对方心理活动的全部过程,这种能力使你也拥有一个非常强大的能力——你能看透对方的弱点和欲望。就像你看出我留菲利普 赫维埃赫在市中心校区是因为有私心,就像你知道作为一个在依靠论文发表数量说话的高校体制下的系主任对你的要求都会半哄半劝。」 「这就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京余的原因?」 「只要你想,你也可以让每个人都喜欢你。」 林薇笑了起来,很少再有人能说出如此动听的话,她的怪兽被餵饱了。 「谢谢您的时间。」 她从椅背取过帆布包,里面沉甸甸装满了自图书馆借来的书。一边整理被躺皱了的衣衫,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 「关于尼古丁成瘾的定量研究论文我差不多已经写好了,在投给 brain 审核之前,我觉得一些图表可视化还不够完美。」 「你的想法是?」 「我想邀请一位常驻市中心的统计学者加入团队帮助修正一下,最好是熟悉西方科学界期刊标准的学者。」 何旭收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菲利普 赫维埃赫」 她念出这个名字时,露出了一点点白牙。 何旭直直地看着她,关掉了落地檯灯,对峙的师徒二人短暂地隐没于黑暗之中。直到林薇拉开门,走廊上的灯光刺目地透进来,落在她的脚边。 「你找到她的弱点了。」 林薇已经离开了。 何旭闭上眼睛无声地嘆气,把桌上充满暗色调凌乱线条的 a4 纸小心翼翼地捲起来,收于包内不再去看。 第86章 每个人的童年都需要一个健康的死亡观 大家可以在留言区留言小时候大人是如何帮自己建立死亡观,或是自己曾有过什么样的死亡观的故事~ 伊贝拉决定今天不穿洛丽塔风了。 小衬衫小牛仔小苏格兰裙?要不还是蓝色配粉色吧,她喜欢把不同的颜色撞在一起穿上身,不好看也无所谓,要是好看那成就感就像是把原本乍一看并不合适的一对儿撮合成灵魂伴侣。 又是星期一了,真不知道徐延学长今天会穿什么呢? 「你的皮肤那么白,不要总是穿带有蒙蒙灰调的莫兰迪色卫衣嘛,应该试试淡粉色嘛。」 她边对着镜子劝说,给自己选了一件粉红色的小西装外套。 打扮完下楼就看到木质纹路的长餐桌上摆放着两份英式早餐,不论多忙,老爸的早餐时间总是会留给她的。 「起来啦?」 元气满满的老爸围着围裙为她拉开椅子,这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仪式,二十年如一日。 伊贝拉嘿嘿一笑拿起刀叉,对放在一瓶紫色鸢尾插花边的相片说了声早安。伊妈妈的波浪捲发沐浴在阳光下,隔着玻璃对她温柔微笑。 她对妈妈的记忆是局部的,四岁左右的她平视可及的视野范围是大人们各种各样的裤缝和垂下的双手,妈妈的手温柔纤细,带着一只白银戒指摆动在柔软的半身裙边。妈妈经常会接她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带她去买后门餐饮小推车的鸡心鸡珍羊肉串,炸好的年糕串淋上薄薄一层甜面酱,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黏又甜又绵。 爸爸一直都批评她们吃的不健康,但这反而让母女俩每次去吃多了一种有了串通起来做坏事的窃喜。她们甚至发明出一套暗号系统,炸年糕叫做「云朵」,鸡心串叫做「鸡冠花」,把「吃」叫做「找」,贩卖小车叫做「熊的树洞」。 回家之后还故意在爸爸面前讲发明出来的暗语,「明天我们再去熊的树洞找鸡冠花吧」,「好呀,我还是想找一些云朵」,弄得爸爸一头雾水之后,她们就抱成一团大笑。 但是后来她妈妈又变成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和长方形的白色病床床垫边沿。 妈妈变成床垫边缘后家里经常空荡荡的,还好有老爸经常和她一起看动画片。那时候伊贝拉最喜欢《百变小樱》,从幼儿园开始蓄起的长发都剪成了小樱同款的短发。 有一天父女俩肩并肩看小樱封印雷电牌的时候,爸爸忽然随口问她 「你知道自己是木之本樱吗?」 坐在电视机前,五岁的伊贝拉拿着鸟形魔法杖有些茫然。 爸爸惊诧地眉毛都快飞出发际线了。 「你不知道?这么明显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见小伊贝拉还是茫然,老爸索性从地毯上爬起来。 「你记得小樱的妈妈木之本抚子吗?」 「嗯嗯。」 「你还记得木之本抚子和小樱的爸爸怎么认识的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可难不倒她,作为一个能够把每首主题曲都倒唱如流的魔卡少女狂热粉,伊贝拉的小脑袋里巨细靡遗地记录了每个剧情细节。 「她妈妈是她爸爸的学生。」 「嗯,很好。」 画面中的小樱骑着飞翔的魔法杖停在半空,老爸插着腰站在电视机前,屏幕自他身后露出一点点白色的翅膀。 「那你知道爸爸是干什么的吗?」 第138页 伊贝拉萌萌地眨着大眼。 「你是老师。」 老爸又满意了。 「我是老师,我和你妈妈认识也是在学校里。现在她也去了库洛 里多那边,你怎么不是百变小樱呢?」 小伊贝拉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我也能封印卡牌了吗?」 老爸及其认真地点头。 「你先不要急嘛,你看看人家小樱是上了小学才找到库洛牌的。说不定库洛里多觉得你现在还太小了,等你上了小学就会让你发现库洛牌啦。」 伊贝拉深信不疑,撑着小身体站起来挥舞魔法杖。 「嗯,到时候我一定不会让牌都逃走!我一定没有她那么粗心!我要直接把牌都变成小樱牌,这样我就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再去封印他们一遍就可以使用啦!」 担任木之本藤隆角色的另一位百变小樱研究组员摸着自己的下巴参与讨论。 「啊,那可说不好,有可能你还需要锻鍊自己的魔法,说不定重新封印一遍库洛牌库洛牌才能更认可你这个主人呢?」 伊贝拉想想觉得好像也有道理,每天晚上都在小床上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失手解封所有的库洛牌再把他们抓回来一次呢?她花了两天才从成为准魔法使者的兴奋里冷静下来,接着爸爸就休假带她去日本迪士尼玩。直到回来一个星期后,伊贝拉才发现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医院看妈妈了才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妈妈去库洛里 多那里了吗?」 「那当然啦!哎呀,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呀?」 爸爸最近长出不少胡茬,他说这是因为去迪士尼玩的又累又高兴就忘了刮鬍子。 「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木之本藤隆得到了库洛里多的一半法力,所以他是可以看见妈妈的啦。」 他弯下腰来,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悄悄说 「你知道的,这是我们家族的秘密。」 伊贝拉以保存一个秘密的郑重缓缓点着头,不过她的小脑袋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还问过老爸为什么她没有一个哥哥?老爸流利地回答说她是国产的小樱,中国一胎政策不允许。大家国情不同,不需要凡事都学人家日本的小樱。 …… 回到家之后爸爸还把百变小樱里的场景还原,在餐桌的一角长期放着一束鲜花与妈妈大波浪的照片。小伊贝拉和爸爸学着小樱的样子,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向妈妈问好。伊贝拉暂时还没有爸爸的法力能够直接看到妈妈,但她又不想让他知道,于是每天有模有样地对着相片里的妈妈倾诉幼儿园里发生的事。 她会偷偷从储蓄罐里拿零钱出来去买小餐车的串串,一串自己吃,一串代妈妈吃,回来就对着照片继续说她们发明出来的暗语「我今天在熊的树洞找到了新的好东西,我们叫它『小蘑菇』吧。」她确信即使只有爸爸和库洛 里多能直接见到她,但她也是不会把她们之间的暗号泄露出去的,果然每次爸爸都一头雾水地问「你们在聊什么呢?」,他一定是看到了妈妈脸上偷笑的样子。 小时候的她对钱没有概念,伊贝拉只要没有了钱就去拿五块十块,但储蓄罐里的钱就像是无穷无尽。 西方有一个概念,说一个人会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肉体意义上的死亡;第二次是葬礼,社交意义上的死亡;第三次是当世界上最后一个人也遗忘了她的名字,从此以后这个存在过的个体才是真正的永恒消失,泯灭于死亡。 所以一路从童年行来,伊贝拉从不介怀自己再也没有见到过妈妈,因为她和爸爸从未忘记,也绝不会忘记,如此一来她便是永恒地活着了。 直到许多许多许多年以后,伊贝拉想像自己也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闭上了眼睛,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消失在这个星球上,那就也没什么好怕的。 第87章 每个奇葩的人生背后都站着一个奇葩的原生家庭 伊贝拉的跳脱和勇敢是因为她缺少从女性榜样身上习得女性羞耻感的机会,如果大家愿意,可以在评论区留言分享一下你在原生家庭中习得羞耻感的故事。 现在回想起来伊贝拉才能理解爸爸是在用一种多么温柔的方式,说着儿童世界的语言帮助她建立起健康的死亡观。 等她上高中暑假去儿童心理中心做义工时她发现其实一个小孩子很难理解诸如「你妈妈在天上看着你」「你妈妈在天堂」之类的概念,这类美好谎言让许多和她有同样经历的孩子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得到回应的被抛弃感。而爸爸的策略让她接受了挚爱之人已不能再用实体陪伴在身边。但只要他父女日复一日地继续深爱着妈妈,精神世界的沟通依旧可以延续下去,他们一家人永不分离。 老爸对她的爱都是如此充满了想像力。 「今天还是去项目组吗?」 望着鸢尾花回想起往事的伊贝拉莞尔一笑,对面的木之本藤隆吃着炒鸡蛋问她。 「嗯嗯,今天徐延学长要检查我的第一个任务进度啦!」 说到项目伊贝拉放下刀叉兴致勃勃地与老爸说了一通她如何构思脚本,如何与 bug 搏斗过程,今天准备如何向徐延学长介绍,以及想像中的徐延学长听完之后会如何摸着她的头夸奖她。爸爸就是她最安全的树洞,从暗恋的男生到第一次考试作弊,他们无话不谈,哪怕是青春期父女之间小有冲突的那段时间。 第139页 「好棒啊小伊,我就知道 ai 会征服世界!」 隔行如隔山,可怜的老爸对计算机科学一窍不通,但支持她的那份热情是没有道德底线的,哪怕真有一天机器革命把人类都关进集中营,估计她老爸还会非常骄傲地和狱友说外面的看守机器人是自己女儿造的。 「哎,只是这个网课系统真的很难做啊……你不知道,好多老教授都不愿意开课程记录器。这些老顽固就是不乐意和电子设备打交道,那么多精彩绝伦的课都没被录下来,太浪费啦。」 伊贝拉喝着牛奶状似无意道。 「你说学校能不能把『上课必须开记录仪』放在章程里,设置一条比如『少一条记录就扣一千块钱工资』之类的规则呀?他们这些老学究最计较钱了,我上次还看到地理系的楚教授在花鸟市场里为了几条二十块钱的神仙鱼和老闆讨价还价了半个钟头。」 老爸走到厨房给她拿了点甜麦片放在牛奶里,听到她的点子笑得连手里的麦片盒都沙沙作响起来。 「多吃点,今天你们吃午饭肯定又要晚了……这个情况我也了解,其实主要原因是年纪大的老教授们都比较谨慎,不太愿意把自己的学术观点言论放在网上。你要这么干他们可能要重回革命岁月去贴大字报了。」 「那我能怎么办啊?」 伊贝拉挫败地趴在桌上。 「网课项目组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半个月没进展了,徐延学长要是愁到掉头发的话他就不帅了……」 老爸搅拌着自己牛奶杯里的甜麦片也皱着眉头犯愁起来。 「是啊,你崇拜的学长要不帅了怎么办呢?等他秃了你是不是就会回来接着继续崇拜老爸呢?」 伊贝拉为总不正经的老爸噗嗤笑出了声。 「你不知道了吧,我最近关注了我们心理系博士学姐的豆瓣,她写了『女性对父亲角色的满意程度可以通过她寻找的男性特徵中表现出来』,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女生越喜欢尊敬自己的爸爸,她找的对象就和她父亲越像,如果一个女生对她爸爸越不满意,那就会倾向于去找一个和她父亲特质截然相反的男性作为对象。你想想看我从前喜欢过的小哥哥,哪个不像你这么风趣幽默又可爱的,所以老爸你完全不用担心啦。」 自家老爸果然满意这顿听起来很有科学依据地商业吹捧,乐哉乐哉地架起了长腿。 「嗯,我也看了心理系他们弄的那个专栏了,这个名字有点怪的女博士写起东西来还真挺有意思。网课项目的确是值得一弄,就让我教你个方法吧……」 虽然房子里只有两个人,但老爸还是前倾着身体故作神秘地要她附耳过来。 「按照我对这些老教授的了解,他们就是一群爱竞争的老公山羊。一旦有一头领头羊往前走了,后面的羊就都不甘示弱地都挤上去。所以你只需要说服其中一只开始用记录,然后你们组再在网上好好宣传一下,其他老山羊们都会眼红地跟上来,而且抢着一个录得要比一个好。」 伊贝拉把头点地像拨浪鼓一样。 「那我们先从哪只山羊下手比较好呢?」 老爸撤回身体,喝了口牛奶麦片故作高深。 「老爸和你徐延学长比起来你更崇拜谁?」 「当然是您啦。」 伊贝拉一脸谄媚,争取把彩虹屁吹得更加花团锦簇。 「我们就是一群蹲在在计算机b 里的技术宅,哪有您这么一语中的洞察人心呀?河深海深比不过老爸的江湖深,南大社会一哥就是您啦。」 「那是。」 南大江湖哥满意了,他沉吟片刻,用两根手指再桌上敲了敲。 「你今天下午一点去文院楼找何旭教授吧。」 「何旭?是心理系的系主任吗?」 伊贝拉难以置信,第一个任务难度系数就这么高?老爸看穿她心里开始演奏起了退堂鼓表演艺术,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和你说什么吗?」 「记得,做人要勇敢。不要婆婆妈妈的。」 她又想起来京余学姐的豆瓣专栏关于原生家庭的内容,她写道许多女孩的羞耻感都是习得自家庭中的女性榜样,比如当她们第一次在幼儿园里和男生玩,或谈论男生时,母亲给予的不是尊重和支持,而是嘲笑她们像花痴。这些小女孩长大之后,将那一刻批判她们的母亲声音内化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批判的声音永远继续缠绕在她们脑海中,使她们变得容易害羞、过度腼腆,不能大大方方的与异性交谈。她们的思维被局限住了,但凡做事都只求自己「不要出错,不要丢人」,永远被禁锢在安全区内。而伊老爸向来就鄙视女生的「矜持理论」,从小就鼓励她与不同的人多玩多闹,在社交中探索自己与他人的边界。 有些人受得了她横冲直撞式的坦率,有些人受不了,不过伊贝拉自己高高兴兴一路欢脱,她喜欢每一天的生活都像是一场冒险。一个机院小程式设计师去撩一撩心理系大佬的虎鬚,这个主意听起来好像足够刺激喔…… 见她露出兴致盎然地样子,腹黑老爸又推波助澜。 「正是啊,我这可是给你指出了一条捷径。你知道为什么现在老教授之间都流行每个星期戴不同款式的老花眼镜吗?只要你能说服了他,让他觉得做网课纪录是一件很 cool,或者用当地上海老教授的话来说,是一件『很扎台型』的事,那你们的问题就能解决啦。」 第140页 他心满意足地往后靠坐在椅背上。 「还有附耳过来,老爸再教你最后终极一招……」 第88章 号外!号外!机院程序宅开战心理系大魔头! 站在文院楼前,徐延还在消化着自己被伊贝拉拖出了计算机b 的残酷事实。 市中心的校区人可真多,到处都是成群结队地女生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完全不像机院的乡下校区田园牧歌式的地广人稀。光是下地铁走进校区大门这段距离就快让有轻微人群恐惧症的他喘不过气来,站在主楼前徐延的焦虑感成倍增加。 「现在我任命你为我们外联组组长,网课小组的外联工作全权交给你了,我给你全部的自主权去执行任务,我回机院写脚本了,那里碰头……」 伊贝拉拽住他的一条胳膊,甜如蜜糖般开口说出最毛骨悚然的话。 「亲爱的学长,你可别想走。我为了小组的利益出马和心理系系主任谈判,张导不在,你作为项目的临时负责人当然要陪我一起患难与共啦。」 徐延的脚尖已经偷偷转向了大门的方向,他的生物本能「战或逃」反应在处理此类和人打交道的事物上的选择永远都是逃逃逃逃逃。 「我突然想起来答应了谢诚今天帮他看一下 bug。」 「自己的 bug 自己补,我们程式设计师虽然没有头发,但这点责任心还是要有的!」 伊贝拉像个秤坨似的抓住他牢牢不放,一边说一边把他往主楼里拖。 「哎呀,我又新看了一个 ted,那个演讲者说了,解决一件令你感到恐惧的事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它!当你开始主动向它发起挑战后掌控权就在你的手里,你的恐惧感在解决的过程中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啦!走嘛,老教授又不会吃了我们,最多找出我们的心理弱点嘲笑我们碾压我们嘲笑我们,最多就是自尊防御碎了一地再被踩个几脚嘛……」 「……你看的都是什么鸡汤 ted」 徐延到底还是被她弄进楼里,一起坐进了电梯。光是坐这个电梯都让他肾上腺激素分泌,谁知道当年那群以京余为首的心理学疯子们玩得是不是他们坐的这部电梯。这个情况与他一贯的谨慎原则相悖指数可以达到八级,伊贝拉出现之后他所有的行为都或多或少与自己固守的谨慎原则相悖。 然而迫使他一次次脱离自己舒适圈的始作俑者毫无自知之明。 「放松一点嘛,我告诉你啊,如果能把这位何教授搞定了那其他老顽固的网课纪录就不成问题了!等下我来负责所有谈判,你只需要以负责人的身份在必要的时候说上一堆计算机术语把老教授说晕就好啦。放心放心,实在不行我还有后备大杀器。」 放松?哪那么容易放松。徐延从本科开始待在南大机院里八年里从来都是对导师对同窗爱说什么说什么,大家一起用程序说话。什么话术技巧,情商谈判这种技能是根本不存在的。现在却要去面对一个专业「少年玩心」几十年的心理系老 boss,他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非常压抑,几乎就像是自己脱光了往用来解剖的金属床上躺。 问过前台何旭教授的办公室房间号,他们终于七拐八绕地摸到了玻璃门前,门口的名牌上赫然印着「心理系主任」抬头。 伊贝拉曲起关节敲门,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徐延的胃上。 「请进。」 他们推门而入,何旭背对阳光地坐在真皮靠背椅上,见了他们把正在研究的 a4 纸随手放在一边,徐延瞥了一眼,a4 纸上充满了一团团犹如画符般扭曲的线条。 「坐,两位什么事?」 这位心理系领头老神棍营造出的诡异氛围让徐延坐立不安,不怕生的伊贝拉一屁股坐在他对面,脸上扯起一个天真灿烂的笑。 「何教授,我们是网课项目制作组的。」 她指了指悄悄在她身后落座的徐延。 「这位是我们项目组的带头学长,他可是我们计算机院平平无奇的编程小天才呢!」 何旭戴起老花眼镜,隔了一段距离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他一会儿。 「喔,我认识你,你是京余的人。你现在好些了吗?」 徐延觉得自己背后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幸亏何旭点到为止。 「好多了,多亏了京余。」 何旭点点头。 「嗯,她有那个能力帮助你。」 说完这句两人之间就是一阵再无话可说的沉默,被排除在这场对话之外的伊贝拉困惑的瞄了他们一眼,不过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便试着把话题拉到网课本身。 「何教授,我们一直都知道心理系的课从来都是最精彩的,上次京余学姐的吸引力课堂点击量就有十万加!学姐是您手下的博士生都这么受欢迎,那您的讲课视频肯定能全网爆红南大第一的!我们来就是想请您录几场心理系的课好让我们做成公开课在网上宣传一下。」 「谢谢你的夸奖,但我个人不喜欢把课堂内容放在网上。网际网路的匿名性让人变得容易暴露自己的阴暗面,有很多人会因为自己情感缺失去网络霸凌,所以说有些东西一上网就要坏事。」 何旭抬起眼睛看看她。 「上星期我们一个教发展心理学的教授讲到「白板」理论,他只不过提到自己支持史蒂芬 平克的论点,都还没有录成网课就被一个挂了科的学生抓住把柄挂在校园网里骂他是激进左翼,是种族主义论者。就连你们喜欢的那个十万加京余的吸引力课堂下面也有许多针对女性的激进负面评论,什么『风骚』『不要脸』。你们是机院的,我正想问你们打算採取什么措施来反网络霸凌,保证教授的学术言论自由?」 第141页 果然是心理系老狐狸,反客为主一下就把伊贝拉逼得从攻变守。他看了看桌上的古董台钟,摘掉眼镜拿起一支钢笔在材料上圈圈画画。 「不好意思,我首先要保护我的学生和教授不冒被网络霸凌的风险,你先回去想想怎么回答我这个问题,其他的我们再谈。」 「何教授您说的很对。虽然作为码农的我们一个字都没听懂心理学界的争论,但您的顾虑完全是有道理的。」 伊贝拉毫不气馁,试着再次掌握主动权。 「我们网课组已经思考了很多防网络霸凌的方案,第一道关卡我们会设置用户认证,要求註册登陆后才允许留言,首先这就会过滤掉许多并不以学习网课为目的的无聊网络游民,并留下用户的手机号从而可以追溯到身份证号,告知他们针对不当行为我们大学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第二,我们会设计一个完善的举报系统,过滤不友善留言,被举报次数频繁的用户将会被永久禁言。最后,我们会确保整个系统除了对本校学生免费开放以外,除了一些基础的公开课,高级特定的课程对校外社会人士都是按月收费的。我相信没有人会变态到付费就为了去黑一个大学讲师吧?付费机制保证了大部分用户都是以学习为目的的使用我们的网课系统。」 何旭认真听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们的确有一套针对普通网络霸凌的完善措施,我会在下次心理系会议上要求讲师和助教为基础心理学内容录制公开课视频,但 work shop 和更高级的模块我可能还需要考虑,这涉及到学术言论自由的问题。让我想一想该怎样和你们解释学术界的现状……」 可能是习惯了和文院用论文征服彼此的最强大脑们说话,何旭对徐延和伊贝拉这种用项目交谈的码农解释起来也有点费力。 「我前几天和杜塞道夫大学交换组的一位老统计学家聊天,他之前在美国待过六个月为 fbi 统计全美各个地区的犯罪率。在统计完把结果交进 fbi 后他本也想自己写一份报告发表,但最终他连开始写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在他的数据里,贫民窟居民和有色人种尤其是黑人犯罪率最高。这虽然是一个统计学上的事实,但他敢写吗?写了他敢往期刊里发吗?这是不现实的。真空如学术界都存在会遭到道德绑架的问题,一旦被扯上『种族歧视』的污点就会影响到自己整个学术职业生涯。2005 年时任哈佛校长的劳伦斯 萨默斯在一个封闭性会议上涉及两性差异的即兴讲话都引起舆论最后使他引咎辞职。我们自己内部也有一位研究两性差异的教授,她的论文哪怕只在国内期刊上发都每天要收到一堆女权主义者的抗议邮件,车停在停车场被人扔动物内脏。有自己研究项目的教授通常会有自己的学术视角,请问你们准备如何保证这些教授的网课上不会被变成道德绑架的话柄?」 观察着何旭那步步紧逼的逻辑,引经据典的口才,再加上把握谈活者心理的单刀直入环环相接。徐延开始理解为什么伊贝拉说只要搞定了他问题就解决了一半,显然其他老教授们加起来可能都玩不过他。 他们两个无知码农被这一整套学术界的故事绕得晕头转向,为网课系统血战了几个月的徐延从逻辑上都开始认同何旭的说法了。是啊,在开放网课资源为社会大众注入前沿知识的同时,他们又该如何保证教授与讲师的利益呢? 徐延反正已经放弃抗争了,伊贝拉似乎还怀有一线希望,在何旭沉默的注视下,她也开始一边焦虑地偷偷瞄手錶,一边没话找话。 「呃,教授您说的问题的确是非常值得考虑,但是许多其他科系也加入了我们的网课项目……」 吱呀 大获全胜的何旭早已失去了继续和他们聊下去的兴趣,直到办公室的玻璃门开合声响起,他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额头上露出一个松软的川字纹路。 背对门口的徐延来不及回头去看,只见坐在身边的伊贝拉合上双眼,长舒了一口气。 第89章 「即使千万个疯狂的攻击者举着火把赶来,堆起柴薪要把我们处以火刑,但事实永远都在那里」 我想像中伊贝拉穿着。扔猪肠事件是真实的,车被扔猪肠的是一位神经学导师 「今天我有和你的督导预约吗?」 何旭诧异地翻起桌上的行程本检查。 「哈哈没有,我是被拉来的救兵……咦,徐延?」 京余惊奇地看着徐延,能在文院看见长年蜗居机院的他已经属于怪事一件了,在自家系主任的办公室里看见他更是充满了违和感。而徐延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学姐!你终于来了!」 坐在教授正对面穿着一件粉色小西装的女生满怀期望地喊起来,这也是京余第一次见到真人。她与徐延肩并肩坐着,如临大敌,从身体语言中透露出自家老狐狸导师大概已经口才屠杀过了他们一轮。 「你是伊莎贝拉?」 「对对!我就是在豆瓣上给你发消息的那个!我叫伊贝拉。」 除了心理系专栏之外,京余也一直都有在豆瓣上写写段子和分享心理学秃头生活的习惯,在红裙课堂一战成名之后她的豆瓣帐号也被挖掘出来成了南大网红帐号之一。今天早晨她收到一条私信,内容是一个计算机系的学妹哀求她帮忙说服自家导师带头配合录制网课视频。 第142页 正义感爆棚的京余当然是二话不说就铁肩担道义,她本就认为知识应该是共享的。南大每个教室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一次又一次精彩的知识的传递过程,如果不录制成可用重复播放的视频电子化上传岂不是一种对人类智慧的浪费?于是豪气干云地答应了学妹,只要他们找何教授谈,自己就一定出场助攻。 「你也来当说客?」 何老闆一双犀利地鹰眼从老花眼镜后面透过来,直刺京余这个叛变者。 「我刚和他们说过我可以开放基础心理学课资源给他们,但在能保证每个教授的学术言论自由前不会开放相关于个人研究的模块。想想研究两性差异的瞿教授的车吧,现在还有股猪肠味,我的车都不想停在她旁边。」 「老闆果然还是您思虑周全啊。」 京余机不可失地先吹上一阵彩虹屁。 「文院的情况不同,其他院比如你们机院都是实用向,开放各种各样的编程课都没什么问题,但心理系里有很多内容的确是更敏感。研究两性差异的瞿教授的论文我看过,从激素作用来说男女两性擅长领域肯定是会有差异的,但这种内容一发就被人上纲上线说我们心理系『厌女』,『说女生不会做数学』什么的,所以老闆的顾虑是绝对有道理的……」 何旭白了她一眼,单刀直入的打断。 「好了,省略掉这些直接说『但是』的转折部分吧。」 计谋被识破,京余挠着后脑勺笑笑。 「嘿嘿,那我就直接说一些我的个人意见啦。其实我认为越是具有争议的话题就越应该发布到越公众的地方!」 她走到何旭的办公桌对面,伊贝拉马上起身来要给她腾出座位,京余站在她的背后,按住她的双肩让她坐好。 「就拿瞿教授的例子来说吧,她做的是一个非常客观的观察结论,在因为医学原因注射了雄激素后的女性在空间感任务执行上表现更好,注射了雌激素后的男性在语言组织能力上表现更好。这说明在自然条件下生活着的男女两性因为不同激素影响,的确是会对不同的领域表现的更为擅长。这是没有办法否认的生物机制,但现代激进女权就一定要否认这种客观存在的现象,因为她们恐惧一旦承认女性在空间感或数学上的确能力弱于男性就相当于给了男权统治她们的理由。但其实这种行为已经显示了她们内心的矛盾——她们从心底里不相信女性的语言组织能力以及社交能力其实也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技能,男女两性之间的差异性是值得欣赏的世界上全然不同的两片树叶,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说到这里伊贝拉把头点得如鸡啄米般插话。 「对对对!我同意京余学姐的话,男性和女性就像是水系神奇宝贝和火系神奇宝贝,只是隶属于不同的系而已,没有谁强谁弱的差别,只要级别练满了大家都进化成了终极形态,没有人能说喷火龙好但水箭龟不好的……」 虽然从小只看福尔摩斯系列和其他推理小说长大的京余没怎么听懂她的话,但还是拍了拍伊贝拉的肩膀感谢支持后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在瞿教授的研究里很客观的写出,经过定性研究的访谈后,百分之七十从事理工科工作的女性表示其实自己对工作并不是非常满意。现代女权的观点已经偏激了,她们为了证明女性和男性平等甚至比男性更强,会自我洗脑或为别的女性洗脑去强行理工科。这已经和『女权即平权』的想法背离了!真正的平权应该是真正喜欢理工科的女性就去做理工科方面的工作,不喜欢的理工科而更喜欢与人打交道的女性就应该去和人打交道。心理学研究的目的就是为了分析人类的行为,既然我们分析出了从生物角度而言更多女性擅长沟通与社交,那我们就要按照客观现象向社会发声,尊重数学好的女性,但也还给其他女性讨厌数学的权利!」 何旭架起双手垫在下巴底下。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直接挑战社会的主流舆论导向?」 「是的,我认为我们学术者有义务指出科学和事物的真相。哪怕与主流言论不符,哪怕与世人价值观有冲突。没有被宗教法庭烧死的哥白尼,我们还在相信太阳围绕着地球转。现在网课就是科学真理的发声阵地,人体内的激素不会因为激进女权主义者的反对就不分泌或改变男女性所拥有的不同特质。即使千万个疯狂的攻击者举着火把赶来,堆起柴薪要把我们公开烧死,但事实永远都在那里。」 现代发达的网际网路提高了学者之间研究成果的公开度,但公众也早已搭建好了木质十字架准备随时把他们定罪为异教徒钉死在上面。京余已随时准备好为真理献身,虽然真理可能还看不上她去献身。 第90章 你爸爸还是你爸爸,你老闆还是你老闆 「你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不能要求其他人和你一起去冒同样的风险,否则下次你去帮瞿教授洗车?」 何旭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接受她的慷慨陈词。 「何教授,我们虽然是没文化的机院码农,但也能理解科研工作者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产生社会影响。我们网课小组在上线课程之前一定会先徵询讲师的意见,如果她觉得内容会有争议不宜公开。那我们一定不会强求,但请您给我们徵询她个人意见的机会。而且……」 京余正要再开口针对学术论点继续为网课项目辩护下去,却被这位跳脱的伊贝拉小学妹抢先了一步,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翻翻找找。 第143页 「我们这次来其实主要是想请您记录几堂您自己的讲课内容。您作为系主任那肯定是日理万机,兼顾行政工作的同时您还坚持每学期为同学们讲一个模块的变态心理学,真的是全校系主任表率中的表率!我们网课小组就是想为你做一次焦点推广,把您的课程推荐成为校园官网的公开课爆款!」 京余适时接茬 「是啊老闆,变态心理学不太会引起学术争议,而且还很吸引眼球。好多人只要知道我是学心理的都问我『你是不是自己心理有问题?』是『你有没有研究过心理变态?』有,老闆你真的应该用科学来给他们破除对心理学的迷思。」 伊贝拉无缝衔接 「嗯嗯,而且最关键的是网课可以帮助心理系提高知名度!」 她从包里再取出一张列印好的图表。 「2019 年的社调显示心理学专业的本科生就业前景不是很乐观,本科心理学专业也成了红灯专业。按照我这个无知码农的理解是因为心理学的本科教育其实只是普及了这个领域的一些基础,但市场急需的心理咨询师需要的是更高学历更精专的人才,这就造成了学校和社会的供需短缺。何教授的高级讲座一方面可以吸引本就对心理学本就有求知慾的人才,鼓励他们继续精深地研究下去,另一方面这能够提高学校知名度,开拓心理系本科部的生源。您想想看啊,之前京余学姐做的那个自控力讲座就大获好评,说明社会群众对心理学是很有兴趣的,您要是出马那肯定是下一个南大网红教授!」 上一次申请讲座礼堂的记忆回闪,京余眼前一亮,抓住机会。 「是啊,您想想物理系的三体科普,他们那么偏的学科都这么受欢迎我们心理系要是能用专业知识结合社会热点上线一些网课,那肯定热度肯定是走的深走的远,天天微信步数第一名,蚂蚁森林种一静安区的树!您可不像隔壁汪教授那样顽固不化思想陈腐,一定会走在潮流前端的,对吧?」 「你进步了啊。」 原本低着头正在看图表的何旭听了这番话抬头看着她,忽然眉头松开了。 「你准确地判断出了我喜欢在和特定对象的竞争中胜过对方,所以虽然我知道你在试图用心理学来操纵我,但这个满足了我情感需求的提议还是让我还是无法拒绝。」 京余把这当成了一种夸奖,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 「我这么个小渣渣怎么可能操纵老闆呢?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双赢的机会嘛,您一方面可以带领我们心理系独领风骚,狠狠怼一下去年抢了我们再买一台 fmri 经费的物理系。另一方面网课项目组也不用为难没有视频资料,简直是双赢嘛。」 不知为什么何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像是发现了新生物一般的眼神新奇中又带一些赞许,似乎并没有为京余企图套路他而有半分不满。正在伊贝拉准备接话,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你多久没跟师兄师姐们合作实验了?」 「呃?我又要上课又要做自己的实验还有一些手头上其他零零碎碎的项目,所以好像还挺久的了……」 何旭又不耐烦地打断她的碎碎念 「你现在怎么一点第一年的朝气都没有了?那时候我还记得你跟着程明做实验的时候是多傻的有趣啊。现在你自己的实验不管是定性还是定量都是偏社会性的,这样吧,你去找林薇和她好好学学怎么处理更神经学向的研究。」 京余略有些委屈。 「我现在真的忙得不行,还有一个心理学专栏要写,真的没什么空去给学姐当实验助理唉。不过大佬你放心,我有和菲利普有一起参加福克斯教授的临床神经学项目,我们后面要做神经学方面报告研究的……」 然而自家老闆听完之后反而越发怪异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但也不再坚持。 「你自己觉得好就行吧。」 何旭挥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被无视了几个对话回合的机院二人组这才小心翼翼地插话。 「何教授,那网课的事?」 何旭半摘下眼镜,像一只心情不太好的老猫头鹰。 「我会定期上你们网站检查,如果有一天让我发现心理系的网课不在头条上占一个版面的话,我就拿上胶带去把文院所有记录仪的录音孔都堵起来,然后报告给校部说是京余带着她的研究生们干的。」 妈呀,真是风水轮流转,你老闆还是你老闆。鑑于她已经有前科,京余考虑到自己有可能会被以「破坏公共设施惯犯」的罪名给踢出南大,赶紧拍胸脯保证。 「您放心,我就住徐延楼下,他要不给我们头条我就弄死他!」 一直保持缄默的徐延在何旭教授犀利的目光一瞥下也终于被迫以网课项目组临时负责人的身份开口保证道。 「何教授您放心,如果我们说话不算数,您就放京余来玩我们机院的电梯,我们郊区虽然没有露阴癖可以抓,但喜欢看二次元黄片的应该还挺多的……」 「对对,我们那里变态可多了!」 伊贝拉一手放胸前赌咒发誓 「让京余学姐来给我们项目组里的人做网瘾测试,让社交障碍的去上台表演小天鹅,您想怎么玩死我们程序宅都行。」 何旭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看着他们二人。 「看着你们俩我就觉得机院的心理健康问题真的很需要被重视一下。」 第144页 第91章 还记得自己是怎样选择高考专业的吗? 「嗯,江湖上流传你们学校的『吃在信息院,爱在市中心』还不够准确啊。我觉得你们市中心吃的也不错。」 白疏咬着吸管笑起来。 「这句话对比的是两个校区的食堂,我带你来吃的是开在文院边上的港式茶餐厅,信息院的食堂还有小龙虾呢。」 喝着阿华田的乔梦圆不以为意,白疏给她递过一张餐巾纸让她擦擦叉烧酥在嘴边留下的碎屑。她们之所以会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上个星期的辅导结束时,白疏寻惯例问出的一个问题。 「你打算学什么专业?」 没想到这个平时很有主意的小姑娘竟然呆住了,沉默了两三分钟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还没想好。」 「你对自己想考什么专业都没想法?」 通常面对这样的问题,白疏辅导过的大部分高二和高三学生的回答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我爸妈叫我选啥我就选啥」,「我爸妈让我不要选啥我就要选啥」和「我喜欢啥就选啥」。第一类的高中生大都是乖乖系,从小被父母强权压制的没了自己的想法,思路同「你什么都别管,只要把书读好就行了」,只是现在成了「你什么都别管,只管上我给你选好的大学,毕业也什么都不要管,只管工作升职加薪相亲,爸爸妈妈一条龙服务你的人生」。这类乖乖仔可能顺风顺水,但总会在几个迷茫的黑夜里被诸如新世相这类的公众号收割。 第二类的叛逆者可能纯属青春期余威未尽,比如她曾经见过一个家里有商业待接手的男生要死要活的一定要去读哲学。其实在填志愿之前他也没怎么看过几本哲学书,填这个专业不过是为了气死自家老爸和对物质世界的不屑嘲讽。果然等他进了大学读上哲学后毫无悬念地成了尼采的拥趸,一个不顺心就在深夜校园里半裸狂奔振臂高呼「上帝已死!!!」 第三类的人就非常有趣,他们自我觉醒的通常比较早,会为了当下的选择投入极大的热情,所以稀奇古怪选什么专业的都有。她辅导过一个痴迷埃及文化的女生填报冷门考古学,一个男生不顾老母反对硬要考到吉林去,因为那儿的一个体育学院有高尔夫球运动专业。白疏把自己也归于这一类人,但也很清楚有些人的学术热情就像是放烟花,头晕目眩地炸完了剩下的只有苦捱岁月。对学术,最佳的热情方式应该像厨房里的家用天然气,你只要一打开按钮就能源源不断地提供光和热能,把文献和研究放在灶上持续均匀地加温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一锅鲜美的乱炖集众家之长,最终消化成为养分塑造一个有血有肉的精神。 不过先略过学术热情这些不提,专业好坏也得先看看能不能考得上再来矫情。白疏会用梦校策略激励学生,对第一类乖乖仔,她就恐吓他们「你要考不上这个大学你爸妈得对你多失望啊」,第二类叛逆小王子小公主就反向话术挑拨离间「你要考不上最后只能落到你爸妈手里咯」,第三类用不着她多说什么,光是梦想鸡汤就够他们天天像是喝了十吨红牛似的头悬樑锥刺股,白疏只需要帮他们找到更高效的进步策略。 乔梦圆高中今天办运动会,像她这样猫系的孩子自然懒得参加,索性报了病假。于是白疏就带她来南大熘进不同的教室旁听,提前感受一下大学的氛围。 「我还没想好上哪个大学。」 乔梦圆夹来一块白糖糕,闷闷地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回答与上星期如出一辙。 「我妈是根本没有问过我,老乔只会说『你喜欢什么选什么』这样的话。其他人还有爹妈追在屁股后面分析哪个专业就业前景好,哪个学校排名高。我家里人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你说说看我帮你分析。」 原来如上三种孩子都是幸运的,第一种至少有父母可以依靠,第二种至少有父母可以对抗,第三种至少有父母可以支持,但还有一种是野草一般,看似每个决定都能做主,实则是自生自灭的。 白疏为她的白瓷杯里倒了一些大麦茶,这孩子吃了那么多甜点,嘴里一定怪腻的。 「你还是先帮我想想哪家大学能要我吧。」 小丫头喝着她倒的茶,吃着她请的客,口齿倒依旧伶俐,白疏放下筷子决定好好给她上一课。 「那就是你的误区了,在填学校之前其实你最先考虑的应该是你要学什么专业,因为你进了大学之后其实和这个大学整体来说是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的,决定你所有课程和学术项目其实是你的专业。打个比方说假设我喜欢心理学,上海最强心理系是华师大,可我因为复旦大学排名高就选择了复旦,但其实复旦的心理学排名在三十靠后,远不如华师大。是,的确是有人会说『我只要学校名头大就好咯』。但宝贝——名头大的学校是用来唬住外行人的,当你真正进入了所学专业行业圈子,大家谁还不知道谁呢?所以你要记得进了大学之后,你与大学整体的关联是很表面的,当一个人说「我是交大的」,那只能说明他有进入交大图书馆和使用交大公共设施的权限,真正重要的是他在哪个专业,学到了些什么,跟了哪些项目。」 「妈呀,还复旦华师大,我成绩那么烂,有大学要收我就不错了?」 「这就是你第二个误区了。」 第145页 白疏端起自己的白瓷茶杯喝了一口。 「你目前的情况的确不乐观,但我们可以先按照你的水平往上一点点制定好想上的专业和学校,用你理想中的学校来反向激励自己。每次进步后再把目标往上提高一点点,原本只能考三本的,过了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可以踮起脚来看看能不能够得上二本,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要对自己所选择的专业有热情和嚮往。」 虽然小姑娘的反应是翻一个白眼,但白疏知道她多多少少还是过了一些脑子。 「如果霍格沃茨的占星系能认高考分数,我从现在起就不睡觉了。」 就知道她会天马行空,白疏从包里拿出一份列印出来的材料。 「我查过了,美国有国际占星师协会认证的几所大学,一所在佛罗里达,另一所在俄亥俄州。不喜欢美国的话伦敦还有一所 london school of astrology,你要想出国你爸肯定也会支持你。」 「我的天,你还真查了这个……」 乔梦圆难以置信地抢过那一沓材料,看了半晌却垂头丧气地扔回了桌面上。 「你觉得他们真会让我读占星专业吗?」 「你妈我不知道,你老爸肯定会支持你的。」 白疏拈起一块白糖糕,用修弧度圆润的法式指甲漫不经心地撕成软糯的絮状再一片片放进嘴里。 「他又没有王位要强迫你继承,而且据我观察,你就是甩个脸色他的小心肝都得抖三抖。所以嘛……你决定你的,他有付钱的那个机会都很荣幸了。」 乔梦圆不回答,只是悄悄将桌上的资料放进自己的帆布包里。此时正值午休吃饭时间,小小一间港式茶餐厅玻璃门前的小铃铛被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撩拨的喧闹不停。背朝门口而坐的白疏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震得手里的普洱茶都差点撒了半杯。 她下意识回过头去就是一个白眼,付卿涵见状摸着脖子十分抱歉地憨笑。 「吃饭呢?」 她与付卿涵的交情可以追溯到本科时期,他们体育系有一门运动心理学和她的选修课重叠,于是二人短暂地做过同班同学。现在她在人类系读博,付卿涵则在体院留校任教,他们同住一个小区,偶尔还会一起组团血战图书馆。 也不知道这傢伙一上午上的都是什么课,现在屁股后面跟着一群穿着无袖篮球衫的体院男们浩浩荡荡地跑到茶餐厅来补充卡路里。眼下他像个火车头似的急剎车在白疏面前,引得整个餐厅的人都频频侧目。 第92章 每个女孩都很难get到自家老爸的帅点 他注意到坐在对面的乔梦圆,朝她歪着头友好地微笑。付卿涵显然是运动之后刚在体育馆里洗过澡,几撮微微湿润的头发倔强的翘起,男性荷尔矇混杂着清新香皂味道果然使这一笑引得乔梦圆露出几分少女的恍惚神态。 白疏抿嘴一笑,介绍道 「我表妹快高考了,带她来感受一下大学生活。」 付卿涵点头,这个阳光大哥哥万分真诚地吹起自家专业的彩虹屁。 「南大真的特别好,这里的运动设施和图书馆都是最棒的。欢迎你报考南大,如果你体育好的话可以下午去西室内运动馆看看女排队的训练,我们南大不论男排女排都是最强的!」 白疏再一个白眼打断他。 「她就是要考南大也是咱们人类系的,才不要和你们这群肌肉狼人混在一起。」 「也是,你表妹斯斯文文,的确是文院气质。」 肌肉狼人男们的首领不仅没有恼,反而还爽朗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忽而一拍脑袋又想起些什么。 「欸,我们三栋明天停水,你一栋停吗?不停的话我可不可以晚上过来蹭个澡?」 「你问问刘惠文吧,我最近准备搬家,东西都收拾好了不怎么回去住。」 顾忌着坐在卡座对面的小东西,白疏只得含糊地答道,幸亏付卿涵也没深究。 「哈哈哈那要搬家的时候叫我一声,我们先去点餐啦,回头给我发个微信。」 话音落下后,以他为首的体院男们就像潮水般在眨眼之间撤退,白疏早已习惯了他风风火火的作风,如果每个院系的男生们「直」的程度可以分为青铜、钢铁、钻石,那么体院男们则是境界更高的「槓铃直男」,完全可以自开宗庙自成一派。 文院气质乔梦圆的眼睛就像是黏在了付卿涵身上,心神也一路追随着他们一起点餐去了。 「想考体院啦?」 白疏给她夹了一个虾籽烧卖,乔梦圆悻悻回神,换上一脸莫测高深。 「还是上大学好啊,随便走来一个帅哥都抢着要帮你搬家。」 「那是,像我这样校花级别的人物分分钟都是校园言情玛丽苏。」 「是读博的老龄组校花吧。 这小丫头吃着烧卖还不忘毒舌,付卿涵大概是用脚趾头看才看出她有「斯斯文文」这类的美好品质。 「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老乔。」 乔梦圆又伸着脖子盯着点餐檯边的肌肉男们看了一会儿,幽幽嘆口气。 「你是嫌弃他们长得太帅了还是身材太好了?」 这个问题竟然让伶牙俐齿的白疏吃瘪。 「你小女孩哪里懂得,喜欢一个人看久了帅不帅看起来都一样。」 「谁说的?你对着一张那么帅的脸,他做什么你都生不起他的气来。」 第146页 这个小巫女放下手里的阿华田认认真真分析起来 「吶,我猜想双鱼座的你心里总有一条大鲨鱼和一条小金鱼,你那悲惨的童年创伤让你的大鲨鱼过度发达,牙尖嘴利逮谁咬谁。但其实你心里那条小金鱼柔弱敏感的要命,总希望有像我老爸那样的大狮子依靠一下。是不是?是不是这样?」 白疏再受不了她追根究底的聒噪,发动话术技能掌握主动权。 「那这么说来你喜欢长得帅的多过能给你安全感的?」 「那是,不帅我要他干嘛?」 乔梦圆乖乖上钩。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她解锁手机翻出照片给白疏看。 「这是 b 班的刘元皓,长得帅吧?我已经放出话来毕业之前一定追到他。」 她保存的照片是他们高中足球社团的宣传海报,海报上是一群正在绿茵场上踢足球的高中生,被人簇拥在中间正抬脚抢球的少年身材匀称修长。白疏立刻明白为什么乔梦圆在之前会流露出那样的少女表情,显然付卿涵和这个刘元皓都是属于同一类的运动型男生。 「那你怎么今天不参加运动会给他递矿泉水?」 顿时乔梦圆像只被戳瘪了的气球,却还要死鸭子嘴硬。 「递水这么老土的事……我怎么会和其他庸脂俗粉一样抢着去做呢?欸,别想转移话题!这样吧,你说出一个为什么喜欢老乔的理由我就放你过关。」 白疏也无意继续拨弄她酸涩的少女心事,便托着下巴仔细思考起来。 「因为他有钱。」 「不走心,再想!」 「因为我恋父。」 「……不算不算!」 「因为他有个女儿,我可以省略掉生育的过程秒当一个青春期叛逆少女的妈。」 「!!!你再这样我告诉老乔你总是和帅小哥哥图书馆约会。」 她拿这个小妖女没辙了。 「你想听什么?」 「你们相遇的过程,怎么在一起的经历。」 乔梦圆双眼闪烁,摆出一听故事的架势。 白疏把高空邂逅故事简略的和她讲了讲,那天之后乔栋又带着不同的外国观光团来了三次,第四次讲解结束时他提出约饭邀请,两人互换微信号,周末一起吃了第一顿饭。后来就顺理成章的一顿饭变两顿,两顿变三顿,在最后从在外面吃变成了去家里吃。吃着吃着就一起吃了三年,到现在不光一起吃饭,还能一起挖耳朵。 小丫头果然听完之后一脸嫌弃。 「太老套了吧,又摔跤?我还以为有什么高大上的霸道总裁故事呢。」 白疏问服务员要来帐单,眼睛盯着热敏纸一条条地核对菜品。 「你啊,还是恋爱谈的少,要那么轰轰烈烈有什么用,还不如找个冬天能把脚贴在他肚子上取暖的人。你爸的霸道总裁范儿全都给你了,我能当个小 bitch 的角色就很满意了……美女,这桌结帐。」 「你怎么总是一边说起来酸的冒泡一边对我那么好?又带我吃饭又带我去听课,还帮我查大学资料。你该不会给每个被辅导的学生都提供这样的服务吧?」 乔梦圆扑哧笑出声来,但一提起到大学,她又犯起愁来。 「你说老爸会让我去读占星系吗?」 白疏刷了支付宝。 「对付你爸是有套路的,照我估计,说服他的把握没有十成也有九成吧。」 「那你帮我去和他说?」 乔梦圆果然从了心,忙不迭从帆布包里把资料拿出来往外推,白疏恨铁不成钢的美目一瞪。 「你忘了?我们的关系绝对不能让你爸知道。这事只有你自己去解决,最多我从旁指点一二,要不你先拜我为师吧。」 面对双手抱胸的白疏,果然她的叛逆精神又涌了上来。 「切,和东方明珠相遇的桥段一样老土。」 白疏耸耸肩 「我不觉得老土,你在所有文化当中都能找出师徒制的形式,否则别人干嘛平白无故把知识传递给你?我没问你要孝敬已经是我宽宏大量了。而且么……你想不想追到刘元皓?」 乔梦圆眼睛瞪的像铜铃。 「你能帮我追到刘元皓?!」 白疏一边从包里拿出口红补唇妆,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刚刚那个付卿涵帅吧?」 「帅。」 「我备胎。」 乔梦圆再也没有犹豫半秒,站起身来双手提起白瓷茶壶,把白疏面前的茶杯斟得满满地直要溢出来。小丫头立正鞠躬双手奉茶,用整个餐厅都能听见的音量大喊。 「师傅在上,收我为徒吧!」 第93章 新的套路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跟着标题唱出来的都是有童年的人 「请问这里是 406 实验室吗?」 整个实验室里忙忙碌碌的人们都整齐划一地安静了下来,就宛如被原地速冻住了一般沉默地盯着他。 菲利普感到有些不自在。 「呃,我收到心理系何旭主任的邮件,让我来帮试验做数据相关的优化。」 人们还是一动不动的回望着他。 「请问谁是项目的负责人……」 正当他快要没了办法,都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时间或者跑错了校区之际,一个洁白的身影从实验室深处的 fmir 室转出来。 第147页 「我是。」 面对菲利普又惊又疑的眼神,林薇回以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我是这个项目的 leader,赫维埃赫博士请跟我来。」 菲利普感受到那些被冻住的人逐渐原地溶解,以脖颈部位旋转而身体不动的方式用眼神追逐着他们的脚步,直到林薇关上那小小的会议室的门。 「我们实验组一直与世隔绝惯了,他们都很惊讶我会向何教授搬救兵……咖啡还是茶?」 这间会议室看起来像是心理系实验室中用来为被试做个体访问的地方,为保证私密,门和墙壁都採用了隔音材料。灯光是柔和的淡米黄色,紧贴墙壁的隐藏式音响里播放着若有似无的冥想式音乐,林薇在桌上放置了一个不断往外冒着白色烟雾的加湿器里裊裊传来雪松的木质味道,让上一分钟还经历了小小尴尬情景的菲利普也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 「不用麻烦,我有带矿泉水。」 「试试咖啡吧,我们实验室的人刚合伙买了一台胶囊咖啡机,虽然比不上现做的义大利式咖啡,但绝能够击败学校里其他百分之九十实验室的浓缩咖啡条。」 林薇看了看纤细手腕上的精工表。 「人在一点到两点会有一个午餐过后血糖飙升的睏倦期,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分,不如我们先一起来一杯咖啡我再给你看看我们组的研究数据?你是统计学者习惯了和数字打交道,我可要摄入一些咖啡因才能在开始前保持一个敏锐的头脑。」 菲利普觉得自己没道理不被林薇这番很有科学依据的话说服,她起身出去泡胶囊咖啡,他留在会议室里架起笔记本电脑。相比于其他科系有自己的独立主导实验项目,他们统计学者大多数时候都像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不久林薇便带着两杯醇香四溢的咖啡回来了,她递给他一只黑色的马克杯,菲利普彬彬有礼的德式道谢。正想趁她不注意用纸巾擦拭一圈边沿,林薇也不看他,垂头喝着自己的咖啡道 「这是全新的杯子,我今天带来放在隔壁法医专业实验室的消毒柜里杀菌了一个上午。以后这个杯子就是你的了。」 菲利普被她猝不及防直击自己洁癖核心的一番话惊得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打翻,好不容易才平复情绪,尴尬地尝试补救。 「抱歉,请你原谅,我刚才的行为不是从卫生角度嫌弃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ich wei?(我知道)」 又是这句话,自他对她有记忆开始同样的两个单词林薇就已经说过了四遍。不过想想她好像事先就知道自己有洁癖还带了全新的马克杯来,菲利普不禁开始困惑。 「你怎么会知道……」 林薇半侧着脸,他看不分明她的脸上的表情,只见修长的睫毛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几不可觉地弧度。 「我是研究心理学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京余也是,难道她不能看出你的行为喜好?」 「她看得出。」 菲利普几乎没过脑子找证据就脱口而出,下意识捍卫在自己微信对话框置顶了的「平头姐」称号拥有者。 「anyway.」 她放下自己的白色马克杯,向他伸出手。 「willkommen in unserem team(欢迎加入我们 team)。」 菲利普也伸出手去接住她的手,林薇的手指几乎和印着图表的 a4 纸一个颜色,握在手里透着微微的凉意。 「danke,你的德语说得很不错。」 林薇笑笑,以五秒为限,两人之间礼仪性的肢体接触告一段落。 「过奖了,不像你的中文,我的德语现在还达不到学术交流水准。所以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在学术交流中用英语或者中文交谈,日常一些的对话可以用德语。语言是块肌肉,你就当一回我的教练吧。」 「kann(可以)」 讲德语又不是什么特别高级的事,菲利普觉得好像没道理不答应她这么小的请求,于是他用德语没话找话。 「kaffee ist k?stlich.(咖啡很好喝)」 林薇的表情又柔和几分。 「这杯咖啡只是个开始,你也知道我们整组人都是研究成瘾行为的,说不定你很快就会像上瘾一般无时无刻不想着往 406 实验室跑了。」 「有可能,用你们心理学的概念来说,我是一个数据成瘾者。」 菲利普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调出报告,之前何旭教授把他们小组的论文初稿夹在邮件里也发了他一份,这个小组的研究的主题是基于整个上海市人口样本的尼古丁成瘾研究,他们与政府公众健康部门合作,试图找出一线城市不同性别、不同年龄段的居民吸菸行为的形成模式。说实话这是一个很难得的超大样本数据分析,从统计学者的角度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众所周知,样本越大得出的结论模型越普世适用,越具有说服力。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入 spss 图表组成的世界里,而林薇倾斜过身体,把右手搭在他正驱动滑鼠的右手上。 「在正式和你讨论我们小组的数据之前,我想为你做两个心理学方面的测试。」 林薇的眼睛放大在他的眼前,一双深棕色的眼眸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菲利普有些不太明白,虽然他真的很想快些进入正题,好一睹中国一线城市调研数据样本的风采,但不知为什么不忍在如此大地平原般坦然的注视下直接拒绝她, 第148页 「我希望能够为我的另一个项目收集样本,你从小生长在一个跨文化的环境中,我很好奇这对你的人格养成会有怎样的影响,难道你不好奇吗?」 每个人都难以拒绝探索自我更深的一面,菲利普对她的凝视也只得回以凝视,双方视线如此胶着,直到他缓缓点头。 「……好吧,如果这对你的实验有帮助的话。」 林薇撤走了身体,从脚边的包里抽出了几张材料和一张空白的 a4 纸。 「第一项是 big five 人格模型测试,可以测试出你的整体人格特质。一方面可以让我们更好的合作无间,另一方面你也可以了解一下自己行为模式中的长处与短板。」 她用一支墨绿色的 2b 铅笔轻轻敲了敲躺在桌上的空白 a4 纸 「至于第二项么,你听说过科赫树木测试吗?」 第94章 小陈咖啡师激情上线 啊,好想喝咖啡。 今天,陈子靖终于被允许操作那神圣的半自动意式咖啡机。 米开朗基罗老闆感于他虽不怎么完美但很拼命的工作表现,终于答应在比较空闲的星期一给他上第一节 咖啡课,两个月的小杂役生涯使得陈子靖看那台庞大咖啡机宛如圣杯,而他就是在山脚下不断向其进发攀登的 1 级小垃圾。 终于得到与圣杯亲密接触机会的小垃圾激动到翘了一节统计学课,他问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兄弟借来挂熨机把制服白衬衫熨了一遍又一遍。李沪生最近经常在外过夜,陈子靖独占 508 放着?ed 射eran 的 galway girl 边蹦迪边把领口整理得挺直。 整装完毕,陈子靖穿着咖啡师制服就走出门满校园逛,见宿舍区的人都悄悄侧目反而引得他兴致更高,大大方方地打起了gg。 「the specialty coffee shop,欢迎你们去品尝。」 三五成群结伴拿快递的女生们捂着嘴笑,害羞一些的点点头表示友好,大胆一些的直接问他要名片,陈子靖窘迫一下,很快装作无事地回答。 「名片发完了,不过没关系直接来店里就好,我是 the specialty coffee shop 小陈实习咖啡师,我师父是义大利咖啡师比赛冠军。 「那小陈咖啡师,给个微信号呗?」 面对女施主们赤裸裸的调戏,有操守的小陈咖啡师正色道。 「我可不傻,你们去我们店里再说吧。」 女施主们闹笑起来。 「你先给我们微信啊,万一我们找不到地址怎么办?」 正在陈子靖要开口继续和她们胡搅蛮缠时,感觉到一只手从背后搭住了他的肩膀。 「我知道 the specialty coffee shop 在哪里,要不要我给你们导航上标註出来?」 他回头,啊不,低头一看,这熟悉的声音果然是京余学姐。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本来也只是藉机调戏一下这个小陈咖啡师的女生们见半路又杀出个人来,顿时同性相斥,颇为扫兴的散了。 「怎么?看天气好了就出来招蜂引蝶吶。」 京余学姐眯起眼睛凉飕飕地打量着他,令陈子靖不寒而慄。 「不不,哪有啊大哥,我这是要去上班。」 「喔,你还上班?」 陈子靖装腔作势地理了理稜角分明的衣领。 「那是,我现在是 the specialty 的实习咖啡师了,急着去上工,抱歉抱歉。」 京余若有所思。 「正好,想找你谈谈很久了。我可以去 the specialty 边写论文边等你休息。」 「你想和我谈?」 陈子靖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不是吧,这个灭绝师太和他有什么好谈的。他上上周已经把社会心理学的论文交了啊,上周好像也没布置新的任务,难道是他的论文没通过?还是他做得太跳了要挂他的科? 不对,这可是京余学姐!她也是个非常非常跳的人啊,会这么低调隐秘地来找他?莫非是上次自控力演讲的时的那个女人?难道菲老师还真去和她聊德语了…… 陈子靖一边推着她走一边换上嬉皮笑脸的不正经状态,在边缘小心翼翼地试探。 「嘿嘿嘿,学姐你想知道什么我肯定是知无不言啊。哎,怎么没看到菲老师和你一起?今天他一节统计学课不是到十点就上完了吗?」 「他今天接了个新的实验项目。」 见京余学姐脸色未变,反过来把话题扯回了他身上。 「我碰到你一次就看见你在和人家一群女孩子搭讪,要我看不到的时候你是不是把微信二维码印出来挂在脖子上去给别人扫啊?我问你,你对黎湉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陈子靖万分委屈地抬起眉毛。 「冤啊,窦娥冤啊学姐,我那真不是在搭讪。我什么都能被你质疑,但唯有对她的真心是绝对不容置疑的啊,你也看到我都发朋友圈宣示主权了,你还给我点赞了呢。」 说起来她这小手一点几乎都快要害死他了,自从上次陈子靖直接发了一张高清无修照到朋友圈后,黎湉刚开始还只是抗议,直到见丑照被偶像点赞,她受到刺激就此陷入暴怒状态。只要是约会,黎湉就会想尽办法拍他的丑照,美其名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的朋友圈从此一改小清新画风,充斥着陈子靖各式各样只看得见两只鼻孔的死亡角度照片。还要配文什么「左边一条龙,右边画一条彩虹」,李毅允陈晨这两个智障还趁机给他做了个表情包合集,导致现在班级群里但凡有人发言,必配他丑照。 第149页 「发朋友圈就算真心了?」 但直接把黎湉拖入偏执狂轨道一路狂奔的始作俑者一点都不买他的帐。正说话间两人抵达 the specialty,陈子靖为她推门。现在是星期一上午,整个咖啡店很合理的显现出空空荡荡,京余一马当先雄赳赳走进店里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总之我基于现有证据怀疑你根本就是在套路黎湉的感情,我就在这里等着,今天你不给我个解释别想四肢健全的走出咖啡店。」 陈子靖见米开朗基罗已然站在神圣的半自动意识咖啡机后召唤自己,二话不说便选择从善如流。 「好好好学姐,等下我中午休息您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我先去开工了,你想喝点什么?」 这位颇有土匪作风的高级知识分子白了他一眼,倒也不忸怩。 「做杯拿铁让我来喝喝看吧——小-陈-咖-啡-师。」 陈子靖一秒进入职业状态,彬彬有礼地鞠躬。 「您请稍等。」 据米开朗基罗老闆说,在欧洲尤其是义大利,顾客喝咖啡如喝酒般豪爽。通常点一小杯 espresso,用小银勺优雅地搅一搅油脂分层后,一仰脖子就如饮 shot 酒一样一滴不剩喝完便走,所以在义大利有些咖啡店甚至连座位都没有。 而亚洲客人就偏爱加牛奶的意式咖啡多一些,大家端着杯咖啡聊聊笑笑,咖啡作为一种饮料的同时又兼具了社交的功能。 说回咖啡,espresso 是拿铁摩卡卡布奇诺的灵魂,绵密的奶泡是支撑它的肉体。一杯好的意式咖啡讲究从奶泡到 espresso 都讲究环环相扣相辅相成,是咖啡浓缩液与牛奶的一场水乳交融的恋爱,喝惯了咖啡的行家舌头这么一品就能知道哪杯咖啡貌合神离挣扎在离婚边缘。 「现在交给你了。」 米开朗基罗老闆把他领到半自动咖啡机面前卸下一只漏斗把,先上电子秤称了称把手重量之后清零。打开磨豆机往里面填了些粉,再次放上电子秤。 「今天用的是哥伦比亚豆,我们店里採用 18 克粉萃取两杯 espresso,在填粉的时候争取在 15 到 18 克以内就行。」 陈子靖弯下腰,一眼看去电子秤显示的数字显示出一个完美的 18 便十分捧场地拍手叫好,文艺复兴哥也没打算谦虚,骄傲地一抬下巴。 「做的久了就不需要藉助其他工具,你的手感就是最精准的电子秤。吶,接下来萃取的时间你要最好控制在 22 秒到 24 秒以内。」 打开半自动咖啡机,只听见一阵轻微的震动与嗡嗡声后,两道棕色的涓流便优雅地沿着银光闪闪的金属嘴滑下。米开朗基罗老闆眼疾手快接上两只 espresso 杯,一滴滴来自哥伦比亚的精华就以液体的凝结在洁白的杯壁内,浓稠醇厚,奇妙的美拉德反应带来坚果香味丝丝不绝融散于空气。 原本被困在棕色小圆豆中,自然界的伟大奇蹟就经由这位义大利人的双手被释放。这使牧羊人与羊共同欢跳的植物,这得到教皇祝福的神奇饮料,首先取悦舌尖再为中枢神经注入振奋人心的力量。成为万千亿人民晨起时凑到唇边饮下的第一杯液体,从孩童般无邪的梦境里重返现实之门,去探寻去挑战,去意气风发于人间战场。 陈子靖接过米开朗基罗老闆递来的 espresso,师徒二人干杯,欧洲式的将这杯奇蹟倒入口腔,哥伦比亚大陆的味道酸中带甜的层层扩散,花香、果香、泥土与阳光,每个懂得欣赏咖啡的人首先品尝到的是一场来源于大自然的气味盛宴。 「尝起来简直像是天堂。」 米开朗基罗老闆上一秒还在得意洋洋,下一秒就把陈子靖手里的杯子收回来把一个大号的拉花缸往他手里一塞。 「好了,接下来再教你打奶泡」 一个小时过去了,陈子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拿铁,珍重到几乎用飘地飘到京余学姐的桌前。 「学姐,在此献上我宝贵的处女作。」 米开朗基罗老闆的教学风格非常 freestyle,只示范了一次如何打奶泡和如何融合奶泡与咖啡就收了手,自己跑到店外面摆着的木长椅上晒着太阳抽着烟。 陈子靖萃取了好几次,但都达不到文艺复兴哥对时间长度的精准把握,萃取出来的要不就是太多变成了泥汤,要不就是太少还没被萃取充分,后来他好不容易找到个计时器才机械式的控制住了时间长度。打奶泡就更是一场灾难了,义大利老闆要他用手托拿着拉花缸感受牛奶逐渐被加热的过程,但端个咖啡都能被烫出水泡的陈子靖哪能受得了这个热度?他龇牙咧嘴地反覆切换两只手,奶泡自然打得一塌糊涂。 当陈子靖就这样倒掉了一桶牛奶之后,他终于明白米开朗基罗老闆出去抽菸的用意可能是不忍心目睹他糟蹋材料的全部过程。最后的最后他才终于弄出的一小杯从外表上来看比较像拿铁的东西,小陈咖啡师迫不及待地运送到自己的第一位客人面前,半蹲着身子期待地看着她。 京余端起咖啡杯送到嘴边啜饮了一小口,对他送上学姐式关爱笑容。 「嗯,很好,不错。」 陈子靖皱起一边眉毛。 「没关系,你就和我说实话吧。」 「好吧。你这杯都称不上貌合神离,简直就是 espresso 和奶泡在互相家暴,而我就是那个看着父母打架的孩子,长大了以后是要去接受创伤治疗的。」 第150页 看来京余学姐刚才也在竖起耳朵偷听米开朗基罗老闆的优美介绍。眼见他气馁的样子,她放下杯子抿了抿嘴唇又鼓励道。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融合度差了点,奶泡打得粗了点,espresso 萃取的焦了点,其他都很棒!这才是你第一杯咖啡嘛,代表你还有非常大的进步空间。」 「可能我就是手笨吧。」 陈子靖垂头丧气地站起身坐到她的对面。 「我从来就不擅长干这种手艺活,不怕你知道,我从小到大就连擦个桌子拖个地都弄不干净,最后总是别人得再来拖一遍抹一遍。想想现在还好是分工制社会,要是活在狩猎-採集时期我大概就是第一个被饿死的那种人。」 「喂,你给我抬起头来!」 谁知京余学姐并不打算安慰他,反而板起了脸。 「这你说的简直就是大错特错!『我从小到大都不擅长』『我就是手笨』,你这样的说话方式就是给自己贴标籤,就是在假设一个人并不是会随着时间和际遇不断成长的个体,而是生来如此的宿命论。如果将来有一个咨询者和你说『我觉得我自己生来就抑郁』,你是不是也会用你刚刚的那种态度默许甚至纵容他这样相信下去呢?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不断成长的灵活性和流动性,你怎样才能去以发展的眼光帮助其他人甚至是你自己走出一时之间的困境?」 也不知是说得太激动并未留意还是有心,京余端起那杯家暴式咖啡在陈子靖诧异的目光中一饮而尽,苦的眉头直打结。 「发展心理学课一定教过你们人的智力分为晶体智力和流体智力。按照我的经验来看,你在记忆能力、逻辑推理等方面的流体智力很高,甚至我可以说你是整个研究生部里最聪明的一个。而『做出一杯好喝的咖啡所需要运用到的技巧』就是晶体智力的一部分,需要花费你大量时间去积累经验然后再调动经验。所以你不是做不好,也不是天生手笨,只不过你在这方面的晶体智力的神经元还在连接中。而且么……」 京余学姐从自己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漱口。 「我猜你的家庭环境的确造成了你干不好体力活的原因之一。是不是这样?小陈少爷。」 第95章 别对心理系的人说谎 「你都知道了?」 陈子靖大惊失色。 「不是吧,你真的能看穿别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京余学姐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好歹也是心理系的研究生了,怎么还相信这么不科学的说法?我当然是用讲师权限看过了你的档案。哇,你的紧急联络人很厉害啊,名字经常上财经版。」 陈子靖这才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又寒毛倒竖起来。 「你为什么看我档案?」 「当然是因为觉得你有问题。上次在咖啡店里我就看出来你和叫李沪生的室友之间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京余放下咖啡杯,换上意味不明的邪恶笑容,每句话都直戳他的心脏。 「除了李沪生之外,你故意向所有人隐瞒你的身家背景。」 她一开口就说中了 30%的真相, 「我猜你之所以对体力劳动那么生疏,也是因为你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50% 「上次我看到他穿的卫衣明显比他自己的真实身材大了一号,他穿的衣服是你的吧? …80% 「而他的那位女朋友明显一看就是有强烈物质欲望的类型,李沪生那天对你的态度又非常微妙,如果他真的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富有就完全没有受制于你的理由。所以后来我去查了查那件衣服的牌子和价格,我推断你可能是在帮助他打造出一个富有的形象用来维持他和他女朋友的关系,甚至我猜测你们进行了某种程度的身份互换,所以他才需要讨好你!」 ……100%!!! 怪不得现在犯罪心理学越来越热门了,这是一种从一点点人际互动中发现的小破绽就能推理整合出事件真相的惊人能力。 面对已震惊到口不能言的陈子靖,京余学姐倾身向前,突然放低音量。 「而我最终的结论就是——你暗恋李沪生」 欸? 「那件卫衣是你买给他的情侣服,你之前自己也穿过一件同样款式的衣服。但你按照自己的尺码谁知给他买大了一号,是不是这样?」 欸欸? 「你暗恋他,但他喜欢的是那个物质欲女。于是你压抑了自己的感情去包装他成就他,但在那天在咖啡店你看到他们如此亲密,心里一定很不开心,于是故意要他买所有人份咖啡戏弄他。这是你的一种报复手段,希望让他从金钱这最薄弱的点上意识到你才是背后无条件支持他的那个人。」 ……这好像从逻辑上还真的说得通。 「我对黎湉……」 京余学姐示意他闭嘴不要打断。 「这才是我来找你的重点。「 她一脸严肃地把咖啡杯往碟子上一放。 「综合你过去的所有表现,从你习惯性的叛逆和向规则挑战可以推断出你每时每刻都有去颠覆权威的渴望。所以你的原生家庭环境中一定有一个非常严厉刻板,希望把你塑造成他所期望的样子的权威角色,这个角色可能就是你的父亲。其实你与李沪生的身份互换,以及明明是四体不勤的富家子弟却要跑到咖啡馆来打工的行为也是一种向企图操纵你的权威角色的挑战……哎,让我们还是把话说回来,综上所述,你知道你对李沪生的感情很难得到家庭的认可,所以你选择找黎湉来做挡箭牌。」 第151页 京余学姐的一双大眼睛如探照灯般瞬间凑近,混合了遗憾、怜悯的质问。 「我虽然不贊成搞偶像崇拜,但黎湉当我的小迷妹这么久,作为她的偶像我必须和你说一句——她是一个心思非常非常单纯的女孩。如果你只是因为不敢出柜或者不敢和李沪生挑明你对他的感情,甚至是为了回应他找女朋友的行为而找上的黎湉,我请你不要这么做。我会做一切努力尽可能的帮助你正视自己的感情,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应该知道以暴制暴的策略到最后只会导致两败俱伤。」 面对京余学姐真诚的眼神,陈子靖心想也许心理学学到登峰造极的人都兼具洗脑或催眠功能,总之此刻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暗恋李沪生要与他来一段禁断虐恋了。 陈子靖甩了甩头,跑到柜檯后面拿出一玻璃罐的水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咕嘟嘟地喝了才整理好了思路重新坐回原位。 「……学姐,我不得不承认你之前的推理是对的,只是后半部分超纲了。我的确是和李沪生互换身份,但其中有一系列的巧合因素。」 他的这位学姐果然能力超群,100 分的真相还嫌不够,要加入奇妙的想像力变成 150 分。陈子靖别无他法只得全盘托出,从他怎样去教导处代交贫困生补助被何彩焕的眼线发现,到后来自己突发奇想拜李沪生为师体验真正的社会生活,最后他以一句最重要的心声作为总结。 「总之,我对黎湉是绝对真心的。」 见京余学姐还是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陈子靖颇为哀怨地嘆了口气。 「为什么当我决定编织一个谎言时所有人都会把它当成真相,而我说出真相时所有人又觉得我在编织谎言呢?」 「因为大家学会了提防比自己智力更为优越的人,但事实上还是会落入他们的陷阱。」 京余学姐终于笑了出来。 「那你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对黎湉也要隐瞒你的真实背景,如果这是一种对她的测试,那我可以告诉你大可不必,你是整个系里最鸡贼的一个,而她是整个系里最单纯的一个。」 她撤回身体,解除了之前具有压迫感的逼问姿势,显然已经信了他几分。 「而且不瞒你说,我认为她是整个系里最具有优秀心理师潜质的人。你太聪明,但喜欢玩世不恭地去以人性为玩具,她虽然还需要磨练,但难得在有一颗爱这不完美世界的赤诚之心。」 「我也不想这样瞒着她,主要是她的室友也就是那个物质女何彩焕。黎湉要是知道了那她也就知道了,白白生出许多是非。」 谈起那个女人来,陈子靖喝着凉水都能苦的皱起眉头。 「黎湉那个傻丫头很相信她,一旦何彩焕或者其他什么人像苍蝇一样的盯上我就很难说会不会去算计她。所以还不如让她去黑我,到处去说我是偷穿她富二代男朋友衣服的无耻混蛋,这样也不会有别的什么人来招惹我了。」 这次轮到京余换上震惊的表情了。 「我从来都没想到过你居然能为黎湉考虑到这一步……」 她低下头静默几秒。 「你说得对,黎湉的个性非常容易被人操纵。而基于上次何彩焕要她男朋友打肿脸充胖子的情况来看,这是一个无时无刻不需要优越感支持自尊水平的自恋型人格。如果被她知道自己费尽心机选中的只是一个假的富二代,而黎湉得到的才是真实的,那她失去优越感支柱后的确会去想尽办法去霸凌黎湉。女生之间的关系的确是很微妙的……」 「我其实倒没想那么深入,就觉得盯着我和她的人越少越好」 陈子靖双手握住玻璃杯。 「——只要她相信我就够了,其他人的看法又算个屁。」 说话间咖啡店门口的玻璃门传来一阵响动,陈子靖以为是在外游荡良久的米开朗基罗老闆终于决定回来,于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水杯便没在意,直到对面坐着的京余忽地站起身来。 「这里这里。」 在她抵达前,京余学姐朝他飞快地悄声丢下一句。 「作为偶像,我允许你继续和我的小迷妹交往下去。」 陈子靖无言付以一笑。 不知从何时起「天真」与「单纯」这两个字眼被污名化为「傻白甜」。网络上所有的论调都在崇尚宣扬那些能把利己行为掩藏得十分精緻的「大女主」们,强调胜者为王,吹鼓工于心计。但陈子靖就爱那份被视为弱点的天真和容易被操纵的单纯。 既然京余学姐也说了他是最鸡贼的那一个,而他愿意随时用这泛滥的鸡贼和所谓的聪明去捍卫去保护这颗濒临绝种的「赤诚之心」,让她尽可能不受伤害地去爱整个世界。他也懂得心理师是当一个人拥有很多爱之后再去付出,是不去算计。 于是陈子靖带着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所能给予地所有深情,凝视着一枝早樱带着融融如春的笑意向他行来。 第96章 两只心理学女博士之间的开战号角 「你干嘛笑的那么奇怪?」 黎湉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个坏傢伙可以心安理得的旷两节统计学课,可她是全勤模范生啊。但也觉得作为女朋友她是得见证一下他第一次自己做出一杯咖啡这样重大的进步,所以在结束后她胡乱吃了点午饭就赶了过来, 「难道我今天又涂错粉底色号了?」 第152页 不过暂且顾不上这个表情抽搐的臭傢伙,黎湉惊呼一声投入京余学姐的怀抱。 「学姐!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啊,京余学姐可真好闻,软软的绵绵的奶油色羊毛衫像一朵小棉花贴着她的脸颊。只不过黎湉发现这个拥抱些吃力,毕竟她比学姐还要再高上半根手指头。以前隔着一段距离看看也没什么,现在凑近了黎湉觉得迷你型的学姐与一米九的菲老师可能从技术性上而言亲亲抱抱有点小障碍,剩下的就只有举高高了。 她又心疼地抱了偶像一会儿,没关系,学姐人小气场强,大不了以后出门自带世博小板凳,或者在告别吻的时候找个马路牙子、水泥墩子站一站。 咦,啊。对!菲老师。 这一联想可让黎湉记起重点了,她拉着偶像的手坐下。难道是陈子靖约京余学姐来的?难道是他察觉出菲老师真和那个林薇大师姐去德语谈心了? 「学姐,你最近和菲老师怎么样?」 黎湉观察着京余学姐的表情,虽然菲老师也很好,但她绝对坚定站在学姐这一边!他要有半分对不起学姐,她就让他在全校范围内再 gay 一次! 「挺好的呀。」 京余学姐一脸天真无邪,黎湉与陈子靖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在心灵相通的无声中犹豫着如何把那天自控力演讲时台下发生的事告诉她。 「呃,我最近看到心理系官网上林薇学姐贴出了一个尼古丁成瘾试验的研究……里面统计数据负责人好像是菲老师?」 黎湉终于还是开口,小心翼翼地试探。 「喔,那个我知道。他和我说过,这个实验样本很大,非常难得的。」 京余学姐还是后知后觉的不开窍。 「呃……你知道林薇学姐会讲德语吗?」 黎湉再尝试把腿往悬崖边缘伸出去一点点。 「知道啊,不过也是上个星期才知道,我们上个星期吃火锅的时候碰到她了。」 京余侧着头好像想起什么。 「那么你不觉得……」 「哎呀,就是那个林薇在成瘾讲座那天你在台上的时候她在台下和菲老师搭讪,还约他下次一起用德语聊天!」 黎湉正准备再诱敌深入,但对面的陈子靖却被这迂回的套路绕烦了直接当头盖脸地抛出了血淋淋的真相,气得她狠狠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这个混蛋还是心理系的一份子呢,怎么这么不懂的保护女孩子的玻璃心! 在陈子靖的惨叫声中,黎湉赶紧尝试补救。 「学姐你别……」 她还没把「不开心」三个字说出口,谁知京余学姐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谢你们那么细心帮我看着他,不过我觉得林薇学姐不会这样的,她要什么男朋友没有呀。」 京余拿起自带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四十五度角仰起脸充满嚮往地说。 「学姐是英国心理协会的研究员,能力又强又长得又好看。虽然我没怎么和她说上过几句话,但她的论文我每篇都看过,每篇的研究角度都是走在成瘾行为前沿阵线而且都是原创研究。那篇对成瘾型人格概念的驳斥实在是太精彩了,她的微信签名应该改成『给我一个人和一个道德许可,我可以让他吃胡萝蔔成瘾』……」 ??? 这怎么还吹起情敌的彩虹屁来了? 黎湉和陈子靖面面相觑,看来读书读的太多真的是会把人给读傻了的。 不行,有必要让学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黎湉当机立断抛弃怀柔政策,採取铁血手段。 「可是她搭讪菲老师啊!」 陈子靖立即应和 「我作证,她在台下不停地骚扰菲老师。」 「她做实验要菲老师入组一定有企图!」 「就是,大家都学过统计学,干嘛点名道姓一定要菲老师去帮她做数据!她就是想趁着研究机会吃菲老师的豆腐!」 黎湉几乎一副忠臣良将上朝冒死谏君的样子,千言万语利弊对错凝缩成一句苦大仇深的总结。 「学姐,不得不防啊!」 此时店里又进入了两位客人,陈子靖退出谈话去为客人们点单。京余学姐笑着勾住黎湉的肩膀。 「哎呀,放轻松一点嘛。林薇学姐的这个实验我知道,她一向都是我们系的论文输出,而且这个研究做完了是要写一份英文版投到国际心理学期刊杂志上的。菲利普之前一直在杜塞道夫,懂得英语国家的学术论文规范,帮学姐做做数据是很正常的嘛。如果我们人人都拘泥于人际关系儿女情长,怎么样才能推动心理学发展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咪一样顺顺黎湉。 「而且我觉得这才是民族高光时刻,人人都说中国大陆的心理学研究因为文革原因比西方落后二十年,但学姐就可以在英语母语使用学术者都很难发表的期刊上占领一席之地。而且还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跨文化研究,而是涉及神经学、生物学、心理学和化学的成瘾领域!她是我们秃头团的最强王者,没有之一。」 被顺了毛的黎湉听得目瞪口呆。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这好像……听起来也有一点道理,这个大学姐还真有一点厉害喔。 嗯?不对!现在不是学术问题,现在是个人感情和作风问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黎湉无语片刻,在想该如何进一步让这个乐观又盲目的当局者擦亮眼睛。京余学姐显然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在她内心斗争的间隙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 第153页 黎湉挣扎着使出最后一击。 「那这个最强王者要抢你男朋友呢……」 顺手翻着朋友圈的京余学姐心不在焉道 「不会的,林薇她…… 」 京余学姐忽而整个人都在原地僵住了,嘴唇还咬在最后一个字形上半张着,声带却消了音。 「怎么了学姐?」 黎湉被她的反应吓到了,只见她的双手瑟瑟地动作起来,右手食指与拇指并用急急忙忙点开一张图片,放大,再放大。 五秒后,手机从京余学姐的手里「咚」一声跌落在桌上。 黎湉忍不住拿起还亮着的手机来看,屏幕里定格的画面是京余学姐的朋友圈。 林薇 「我们的合作将会非常愉快」 然而配图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 a4 纸,上面有一棵铅笔线条画成的树。这棵树从黎湉地角度来看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艺术品,树的整体在画幅偏左的位置,主树干笔直挺拔。然而树冠的处理方式比较特别,一般正常人画树都是画出个树冠形状,而这幅画里一片片树叶都被仔细地排列整齐,密密麻麻地列队拼凑成整个树冠。 黎湉不解地将手机放回她面前。 「学姐我看不出这有什么特别……」 京余用一只手扶住额头。 「这叫科赫树木投射,从被试者画的一棵树木中就能看出他过去的经历和目前的心理状态。这棵树无意识靠右,说明树的创作者的童年时期受到母亲影响居多。树干部分的线条笔直几乎成平行线说明他是一个循规蹈矩并且具有强烈道德感的人。没有画出树的根部代表他并不是个情感细腻的人,活在当下,从不纠结于过去。而这个树冠……」 她拧开瓶盖猛灌了三口矿泉水才继续说下去。 「这个树冠明显有强迫障碍倾向,代表了画树人对组织性和结构性的高度要求。」 黎湉恍然大悟。 「你说的……这不就是。」 「林薇背着我给菲利普做科赫树木投射测试科赫树木投射测试,通过要求被试在纸张上画一棵树从而分析其精神状态、童年经历、性格以及行为方式。。」 京余闭上眼睛。 「嗯,黎湉你说的对,她正式向我宣战了。」 忽而整个桌面震动起来,京余无暇抬头,黎湉下意识地去看。 「学姐,一个叫徐延的人打来的。」 上一秒还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京余听到这个名字飞快地从桌上拾回手机。就在她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贴在耳朵上,黎湉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生呼天抢地的一声。 「学姐!徐延学长不行了!」 京余脸上一片愕然。 「他没带药吗?好的,我这就过来。」 说完便扔下一句再联繫,把手机夹在脖子上拎起包冲出咖啡馆,救火似的朝校车站冲去。 第97章 想听soft kitty吗?多语言循环版的那种 伊贝拉其实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今天进机院项目组大家都还运作的好好的,赫维埃赫博士被另一个心理系的项目组借用所以也用不着伊贝拉去吓唬吓唬他。其他人按照老样子躲在电脑屏幕后面,他们一定很恨自己没用长出一副像蜗牛一样的触角,这样偷看起来比较方便,而且暴露的面积小。 她晃悠了半天,只有素材组的男生们三人一伙壮起胆子走到她面前。 「听说你去和那些老教授交涉过了,我们这星期后台上传的课程素材量数量暴涨,感谢你啊学妹!」 和何旭教授交过手之后伊贝拉就知道老爸给的指点是完全正确的,这位怪脾气老头倔强又好胜心强。他不会不知道这些一辈子待在学院里的中老年人们虽然学识渊博,但都有着被时代发展抛弃的恐惧。而他呢就把自己打造成潮流风向标式意见领袖,所以这位心理学魔头所支持的东西很快就会在老教授群体里形成一股潮流。老何录我也录,心理系被挂在头条,生物系也要被挂在头条,最终形成了一个良性竞争圈。 从中受益的素材组带头男生深知这是伊贝拉和徐延谈判小组的功劳,他像学生代表献花一般庄重致意,就差三个人站成一排朝她三鞠躬。承受不起这样大礼的伊贝拉赶紧乖巧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那个……徐延学长在吗?」 素材组的感恩小分队三个同时指向同一个方向,但开口的只有代表。 「小办公室,我看到王途远刚刚走了,你直接找他去吧。」 「好哒,谢谢学长。」 附赠一个甜美的 wink,伊贝拉转身离开。虽然这三个人中哪一个都不是她的目标,但程式设计师已经是一个很沉闷很社恐的群体了,没理由不让他们感受到来自异性的友善嘛。 如愿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嘿嘿嘿」,使她心情颇好地走到小办公室前推门而入。 「徐延学长,刚刚素材组的人都来夸我呢,我要不要让他们送一面锦旗呢?」 欸?怎么没人。 这本是张脩所用的办公室,在他度蜜月期间给徐延做临时指挥部。整个办公室不算大,一眼即可扫尽,然而宽阔的写字檯后并无人影。伊贝拉困惑地环视房间,心想可能是徐延出去上洗手间,便挑了个座位坐下看看手机顺便等他。 正当她打开微信刷过几条朋友圈,出国留学的初中同学发段子吐槽正在闹新冠的英国「把女王的天鹅抓来吃会不会被遣返,直飞还是转机?在线等挺急的。」,引得在美国留学的另一个初中同学回复「下学期不选满 12 个学分 i20 吊销会不会被遣返?我也在线问,我也挺急的」。伊贝拉看得笑到打起了嗝,就站起身来想从写字桌的抽屉里找出一次性塑料杯到饮水机边接些水喝。 第154页 然而当她绕过写字檯后,闯入眼帘的那一幕使伊贝拉惊到极点,这种由横膈膜痉挛收缩引而引起的现象瞬间痊癒。 原来从头到尾,她等待的徐延其实并没有离开过房间。 他整个人被大写字檯挡住,双目紧闭蜷缩地躺在地上瑟瑟颤抖,脸色如同被水洗般地苍白。 「学长?!学长!」 伊贝拉冲上前去跪下身子,想要把徐延扶起来坐回椅子上。然而别看徐延貌似消瘦,但她就连他的一半身体都抬不起来。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心脏病吗?我这就叫救护车,你别急,我这就叫救护车。」 伊贝拉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在颤抖着要在电话界面打出 120。一只冷汗津津的手有气无力地覆上她的屏幕,使得她原本就颤抖的手一个没握稳弄掉了手机。 「别,别叫救护车。」 徐延指指自己卫衣的兜袋,伊贝拉勉强止住自己手指的颤抖,伸出一只手探进去。原来徐延要她拿出来的是他的手机,但伊贝拉能感觉到那最贴近皮肤的兜袋内侧都是一片冰凉 他半睁开眼睛,伊贝拉配合着调整角度让手机通过面部扫描解锁,解锁后徐延把手机往她的方向一推。 「打电话给京余……」 「你确定不需要救护车?」 徐延充满痛苦地坚持 「不,打给京余。告诉她…告诉她我没带药。」 「好的好的,我这就打……你别急,我这就打了!」 伊贝拉找到出存在通讯录的号码拨通后心烦意乱地等待着,电话响过两声之后就通了。她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爆发出一句。 「学姐!徐延学长不行了!」 电话那头连半秒钟都没耽搁。 「他没带药吗?」 「没有……」 「我这就来,你是伊贝拉吗?」 「是,是的。我需要叫救护车吗?徐延学长不让我叫救护车……他要出什么事怎么办啊?他要出事怎么办啊!」 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伊贝拉感觉自己哭了出来。 「那就先别叫救护车,你别怕,先深呼吸,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再把他现在的情况讲给我听。来,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好在电话另一头的京余听起来十分镇定,伊贝拉止住啜泣跟随着她冷静的指令呼吸,惊慌逐渐消失,她又捡回了几分理智。 「学姐,我现在和你描述一下这里的状况。我走到小办公室发现徐延学长倒在办公桌后面的地板上,他整个人蜷在一起,出了很多汗,但看起来好像很冷的样子……他好像在发抖。我,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助到他?」 「很好,伊贝拉,你做的很好。现在你可以让他翻个身平躺,保持呼吸道的通畅。如果他还有意识的话,和他说说话帮助他放松。我在赶来的路上,但可能会花费一些时间,不过我会让人先把药送过来。我先挂电话让人送药,在此期间你要尽可能让他放松。」 「好,好好的。」 电话挂断了,京余的声音离开了房间,伊贝拉又经历了短暂的手足无措。放松,要帮助他放松。为了防止项目组其他成员闯进来把事情进一步扩大,她先去拉上了百叶窗,挂上「会议中」的指示牌。再回到徐延身边,尽量用平稳的声线与徐延闲聊。 「学长,京余学姐已经在来的路上咯,你放心吧。」 伊贝拉怕他直挺挺地躺在坚硬的地板上不舒服,便也坐下身来,小心翼翼捧起他的脑袋用自己的大腿给他做枕头。如此一来她也不用费劲蹲着,一低头就可以仔细观察徐延学长苍白的脸。 「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伊贝拉像抚摸一只小猫一样遍一遍顺着他的头发。 「何教授上次说『嗯,我知道你,你是京余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呀?你是她的朋友?咨询者?还是前男朋友?什么叫做你是京余学姐的人呀?」 徐延依旧双目紧闭,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想作答。 「吶,我可不是吃醋啊。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喜欢怎么样的女生嘛……你是会喜欢和你一样的程式设计师呢,还是像京余学姐那样的最强心理系王者?是不是你喜欢的人都要是某个学科的大佬呀。」 她伸出两只手,用热乎乎的掌心贴在徐延冰凉的面颊上,两边轻轻发力就把他平日里总看起来酷酷的脸挤成了一个包子。 「我可不是在玩你的脸啊,我这是在给你的脸部做放松运动。你刚刚也听见了,京余学姐说你要放松。所以如果你醒了之后还记得的话不许报复我啊,知道吗?你要乖的话我等下再给你来一套眼保健操……」 见徐延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伊贝拉先前的震撼和紧张暂时消散些许,她玩心大起地将无法反抗的学长当作大玩偶。两根手指轻轻挤捏他唇部两边的肌肉,一边沉下嗓子配音。 「哇,贝拉!你的这个脚本写的真棒!你是我见过所有人里最有程式设计师天赋的一个啦!」 然后再换自己本色出演做娇羞状。 「嘿嘿,学长过奖啦。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编程小天才。」 「你太谦虚啦,你不用着急没有小哥哥,所有人看过你写的脚本之后都会被你无敌的魅力迷晕的!」 「哈哈哈哈哈,是吗?可我心里只有你——徐延学长你到底喜欢谁呀?我给你做选择题吧,是张脩导师的话,你就眨一下眼。是京余学姐的话,你就眨两下眼。喜欢我的话就不要眨眼。」 第155页 枕在她腿上的徐延突然抽风似的闭着眼睛眨起了眼。 「……你能听得见我说的话!?好啊,你太过分了!不许你再眨了,不许你再眨眼了听到没有!你再眨一次我马上把你脑袋扔在地上摔你个脑震荡!」 伊贝拉把双手放在他脑袋两边作势要摔,下手到一半自己都笑了。徐延原先紧紧纠起的眉头似乎也松开了些许。 「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喜欢我嘛,不许说你是 gay,我才不信这套鬼话。」 她一边捏着他的脸一边无比深情地回忆。 「你一定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原本我爸爸的计划是让我读完高中就送我去美国学计算机科学,但五年前南大开放日,你代表计算机系展示机器人。那时候我也喜欢做机器人,但都做那种很基础的。所以一看就觉得,哇,你的 loretta 真的好厉害!还有遥控手指,能模拟手部肌肉动作……真的帅呆了!你操作 loretta 样子真的好帅好帅,就像大卫科波菲尔和美女助手登台演出!不过你那时候一看就是骄傲到不行的那种臭屁王,好多女生都围在你身边,让我觉得好像一整个计算机系的女生都来了一样。不过那时候好像你有女朋友。我还看到她帮你拍照呢。我记得她打扮的和我们杜老师有点像……」 不知为什么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徐延忽然眉头紧皱,如同婴儿般的姿势侧过身子再度蜷缩在一起,仿佛极度缺乏安全感。她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慌了神吐出一连串道歉。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闭嘴我闭嘴!放松……呼吸,呼吸,呼吸。」 可徐延还是十分难受的样子,伊贝拉乱了阵脚。 「好好,那不说话了。我给你唱歌,唱歌好不好?」 她镇定一下情绪,用手去顺徐延的背。 「soft kitty warm kitty little ball of fur……」 咦,好像管用?学长的眉头好像松了一些。 「happy kitty sleepy kitty pur pur pur~」 「软软猫咪,温暖猫猫,小毛球~」 见方法有效,伊贝拉高兴得不行,甚至连艾米给谢耳朵唱的普通话版本 soft kitty 都用上了。她备受鼓舞,索性一遍遍单曲循环起来。 于是当一个无敌大美女急匆匆开门走进来时,伊贝拉正坐在地上,大腿上枕着个男人,自己摇头晃脑快乐地唱。 「快乐猫咪,爱睡猫咪,咕噜,咕噜,咕噜~」 第98章 合租关系有时候就是一场24小时不间断的奇葩观察实验 滋啦 白疏一只手按住纸箱合页,另一只手把胶带放进嘴里用牙轻轻地一咬,胶带应声而断。 「白小姐,剪刀要吗?」 操着轻微苏北腔的小陈握住剪刀头,将剪刀柄向她递来。 「不用了,我就喜欢胶带上既有我指纹又有我 dna 的感觉。」 然而白疏并没有接,客气地微微一笑。不知为什么,咬断胶带这个动作让她有一种原始的快感,联想起动物灵长类动物在还未分化成人类之前运用身体自带的所有功能去解决难题。让她觉得自己自由、野蛮、未开化又充满力量。 戴着白手套的小陈也以略微尴尬地一笑作为回应,可能在他眼里她就是奇奇怪怪的,会选择读人类学的哪一个又不是本身就奇奇怪怪。 「那我先帮您把东西搬到车上。」 好在白疏本不是一个有集物癖的人,那小小一间房中所有的东西仅够装进五只硬纸板箱子里。再加上日常用品一股脑塞进十二寸小旅行箱,上了车就能一次性全部飞入那高可俯瞰黄浦江的新家里。 「不着急。」 白疏挑了只放衣服的箱子坐下,看着这住了三年的小房间空荡荡地样子。 「我叫了奶茶,我们喝完了再搬也不迟。」 平时老乔来学校接她时多半都是自己开车来,所以白疏从未和小陈有太多交集,只不过几次她落下了什么重要东西,乔栋打发他这个司机来当一次人肉快递。 有时白疏觉得她和他都是老乔的一个延伸,是属于老乔的一个什么东西。她代表的是美色,而他便是权力,一个男人通过金钱让另一个男人年复一年地做着一件无关紧要,机械性事物的权力。 门铃响起了,白疏开门去取。防盗门拉开再关上,终究是惊动到了一觉睡到下午此刻的刘惠文。她昨天晚上不带耳机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了一夜短视频,偶尔看到什么有趣的内容就肆无忌惮地让笑声穿透墙壁与她分享这种的廉价快乐。白疏有时还会纳闷是不是她道德水平太高,晚上超过九点去客厅拿杯牛奶都要蹑手蹑脚。 「早啊,学姐。」 她一如既往地穿着内裤和一件背心顶着蓬乱的头发,打着哈欠先去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橙汁。 「小刘,我房间里来人了,你要不要穿上点?」 刘惠文半睡半醒的眼睛陡然睁大了。 「学姐你男朋友来啦?」 她随手从沙发上扯过一件外套往腰上一围,赤裸着两条腿几个小跳步就跑到白疏的房门前,悄悄往里伸长了脖子探看。 「哇,这小哥哥还行啊。衬衫西装,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文院星期五的神秘越野车主?」 白疏拉住她一条光熘熘地胳膊把刘惠文带得远一些,从外卖袋里拿出一杯奶茶塞进她手里。 第156页 「他是我男朋友的司机,你对他有兴趣?我可以帮你问他要微信号。」 「哎呀,博士姐姐你自己找了个霸道总裁怎么就想着把司机塞给我呢?」 一杯奶茶缓和了她语气中的讽刺,刘惠文戳开塑料封口喝着就向她撒娇。 「说起来最近太忙了都没空问姐姐要搬去哪儿,现在我知道啦。」 她止不住地挤眉弄眼。 「唉,只可惜我就没着落啦。也不知道下一个搬进来合租的会是什么人,肯定没有博士姐姐这么照顾我了,我妈都说她有点不放心呢。」 可能对于刘惠文来说属于一句实实在在地恭维,白疏听了却浑身一个冷颤。照顾你?她应该准备一个萨满仪式,献祭一匹马的灵魂来取悦白乌尔干,祈祷这位第九重天的神灵降下一个魔鬼房客来把每次都吃完不洗的咖喱锅直接扣在她头上,代替她好好地修理一下这个自私的巨婴。 于是白疏从牙缝里硬挤出一句。 「那你妈妈可以租下我这间,这样你不就有人照顾了?」 正喝着奶茶的刘惠文被呛得噗哧笑出来。 「博士姐姐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妈宝。」 说完就除下腰间裹着的外套再往沙发上一扔,光着腿又回了自己的房间,霸道总裁本尊不在这里,霸道总裁的司机显然不够规格值得她去春光拂人。 白疏嘆了口气,都想给自己鼓个掌夸赞作出搬走决定的自己有多么的英明。不搬走她是刘惠文的奶妈,搬走了又觉得自己彻底成了乔栋的物件。她揉了揉额角也退回自己的房内,很快就和另一个物件关起门来一起喝芋香奶茶,一起无声地对着满地散乱的大纸箱同病相怜。 「小陈,我想问你个问题。」 白疏把吸管轻轻咬在唇边,凸出一双一眨不眨地大眼睛。 「老乔上半年为什么突然想装修黄浦区的那套房子?」 小陈为难地转着眼珠,他不知该不该将视线也大大方方地迎上去。老闆一定在这件美丽的东西上花了大价钱,被人不要钱地免费白白看去了会不会也算是某种形式的偷窃? 「呃,可能是觉得住的不舒服?白小姐,我们这种打工的怎么会知道。」 他喝着她请的那杯紫色液体饮料尽量淳朴地笑了,白疏没问他喜欢什么口味,芋香是她自己喜欢的。 「和我透露一点嘛,他装修的时候你没陪他跑过建材市场?」 她用胳膊肘外侧轻轻推了推他,他一定想知道她是如何勾搭上他老闆的,说不定内心还充满了细节丰满的想像,别以为她不知道。白疏就满足他部分的好奇,让他看看这个妖精女人平常都是如何撒娇。 果然,他颧骨附近的肌肤微微泛红了一些。 「有过一两次吧,但乔先生都是把设计和装修外包给装修公司的,其实也没去过几次……」 「那你老闆有提到过我吗?」 白疏见他上套,索性开门见山。 「咱们信息共享嘛。你瞧,现在我都快搬进去了,你说实话对你以后只有好处又没有坏处。」 小陈略思考了五秒就觉得她说得有理,两个老乔的东西就这样秘密联合起来对付老乔自己。 「乔先生其实更喜欢在静安区的那套房子,但他觉得静安区的房子离您的学校太远,怕您不方便,所以才决定翻修黄浦区的那套。」 白疏不语,面上风轻云淡滴水不漏,心里却觉得让奶茶店往芋泥里放三分糖是对的,五分就太甜了。她啜饮着奶茶看着等着,用一双明亮的美目和沉默混合起来迫使他进一步招供。 「啊……对了。」 他果然又歪着脑袋进一步吐出一些她想要的。 「两个星期前我开车送乔先生去了淮海路那家蒂芙尼一次,我看见他带着一个小礼品袋出来,不知道是什么。」 「喔?那是他要送给别人的?」 白疏坐在纸板箱上翘起了双脚。不凉不热地问道。 「不不不,这我可以保证,老大绝对没有二心。」 这个年轻的司机小哥哥到底是嫩了些,也不知是出于男性道义还是主僕忠心,摆着手一连串地否认。 「我从来都没见过也没见老大有别的女人,这点白小姐可以放心。」 白疏继续摆出一副不咸不淡莫测高深地样子。 「你没见过不代表他没有呀,他自己又不是不会开车。」 忠诚的司机小哥被这样有罪推论的逻辑噎得再表不起忠心来,猛吸了口芋香奶茶悻悻地笑。千错万错,马屁不错。 「那也是,但有了白小姐您这样条件的女朋友,哪个男人还想去外面沾花惹草?」 「我也无所谓。」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想听的话也听到了,白疏一挑眉毛收回神通,也适时地给他抛去一点甜头。 「你表现一定很不错,老乔非常信任你。」 「是吗?」 小陈的眼睛像车前的两只 60 瓦远光灯一般闪烁了一下。毕竟司机又不是什么不可替代品,能长久吃稳这一碗饭的人多少都要能正好契合到老闆的欢心。 「那是,他亲口和我说的。」 白疏默默腹诽,都信任到在为自己宝贝女儿组成暴力团伙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你了。还好小陈并无读心能力,满怀欢欣地礼尚往来。 第157页 「乔先生也是一个很好的老闆,他从来都不会像其他有钱人那样三更半夜一个电话就要我们开车去哪里哪里。我听一个同行朋友说他曾经碰到过一个老闆做噩梦,凌晨三点要他去买好吃的喝的立刻抛弃妻子跟他自驾游启程去西藏。有些有钱人,真他妈难伺候……最近一流行什么说走就走,诗与远方就更难伺候了。」 他忍不住咒骂一句,白疏笑声出来。许是意识到自己扯得远了,再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以后白小姐也是我的老闆了,乔先生已经说了您要是有需要去哪儿就随时叫我。他自己公司有人负责接送,我现在听凭您差遣。」 白疏拿起一缕长发绕在指尖不住地玩着,眼睛也不去看他。 「他这是想掌握我的行程呢,你是不是每星期还要给他交个报告我一天都去哪儿干些什么之类的?」 他陪着笑,但也看出这是她在给一个下马威。 「怎么会呢,乔先生对您是绝对信任的。」 「是吗……」 正当她还想再逗弄他几个回合,白疏的手机忽而响了。是京余,她从空荡荡地桌上拿过来将将接起,还未凑到耳边就听见她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以罕有的急促传来,抛却了一向慢条斯理的心理师超然腔调。 「白疏,你现在在学校附近吗?!」 「嗯嗯,我在家。」 「那你能去徐延家拿一瓶阿普唑仑吗?」 白疏愣怔住了。 「他……?」 「对,他可能是恐惧症又发作了。我正在赶去机院的路上。」 「好的。别担心,我这就坐车来。」 白疏冲到玄关处换下拖鞋示意小陈拿好车钥匙跟上,另一只手飞快地拨通了另一个手机号码。 「付大哥,江湖救急……没东西要你搬!就是我现在有事要走,你能不能来我这边帮我和房东交接一下?」 第99章 恐惧症发作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很难向别人描述恐慌症发作时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唯一可说的也就是在短短十五分钟内,他的大脑就像是经历了奇点大爆炸,意识已全然被吸入了零维空间。刚开始他还是坐在椅子上的,从玻璃隔窗里看见王途远一双趾高气昂的鞋被脚带着走远了,徐延这才从椅子上滚落下来任由恐慌症吞噬了他。 灵魂、上帝、撒旦、天使,人马座、猎户座、北斗星,奥丁、宙斯、朱庇特,黑洞、零重力、撞击撞击撞击 血、血、血…… 他大睁着眼,什么都能看见也什么都不能看见。虚空中幻象交织着淹没他纠缠他挫骨扬灰他,恐惧焦虑痛苦愤怒,强烈的情绪交响曲。上一秒他看见了神祗的真身,下一秒那带有金属味道的死亡就迫不及待地钻涌入他的口鼻,时间空间都变成可以看见的紫色,妖异无垠的紫色。 幻相交叠,他再喘不过气来。 直到一滴液体掉在自己的皮肤上碎成无数瓣。 他半睁开眼睛,伊贝拉眼眶里含着的泪珠有一滴颤抖着落在他脸上,就像是在室内聚集了一朵小小的雨云。 不要害怕。 他想要去接住她的泪水,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打电话给京余,京余会明白的。 她一直都明白的。 第一波恐惧症过去,徐延却仍旧在余韵中震颤。没用没用没用,你真没用,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只会连累别人。你骯脏下流卑鄙阴暗一无是处,你活着只会制造痛苦和麻烦……意识逐渐模糊,天际传来柔软的少女歌声,驱走他的影子大脑里穷追不捨如影随形的声音。 他合上沉重的双眼,头枕于温暖云端。 「来,喝水。」 有人把他扶起来,靠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纤细的手指把两粒药片餵进他的嘴里,冰凉的水灌进口腔。水很快就退了,沿着食道将药片裹挟而去,像一次大海涨潮。 五分钟后,徐延终于彻底平静下来,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影。 「感觉怎么样?」 白疏俯下身子摸摸他的额头。 「你…你怎么在这里?」 「京余叫我来给你送药,我可是飞车来的。」 此时身后的靠背说话了,把他吓了一跳。 「京余学姐也在赶来的路上。」 他错愕地回过头去,只见自己正靠坐在伊贝拉身上,仔细感觉还能从背部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轮廓,对自身处境的乍然认知差点让他再来一阵恐慌症把自己再次抽过去。 徐延下意识挣扎着要起身,伊贝拉的两只小手却邪邪地不肯放过,像搂着一只陪睡玩偶似的搂住了他。 「哎呀,学长你别害羞嘛,我不介意再多吃一会儿你豆腐的啦。」 像是被上了人肉保险带动弹不得的徐延坐在地上望向白疏。 「快救救我。」 谁知这个女人居然还幸灾乐祸 「你就不要挣扎了,学妹人多好啊,要不是她打电话我们哪儿能知道你出事了呢。」 两只环绕在他腰间地手也缩紧了紧抗议。 「就是!学长你应该有一颗感恩的心!」 「别闹了,快让我起来!」 徐延狼狈的转头向白疏求助。 「白疏,你快让她收了神通吧。」 「天!你就是传说中的文院一美白疏学姐?!」 第158页 谁知伊靠垫不仅不松手还还欢呼一声把他抓得更紧 「哇……哇哇哇!我隔壁宿舍的那群恐龙们还说你肯定是网红脸呢,今天才见了才知道文院第一美人不光美的有风度还有内涵啊……」 「呀,全靠粉底买的好。」 白疏表面上谦虚了一下,其实徐延知道她心里已经乐死了。 「妈呀,那你可一定得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粉底,我是不敢去打美女如云的文院排位了,但向你学个皮毛去称霸机院还是没问题的……哎呀,人文院可真是个好地方,不光有战斗力超强的京余学姐,还有像你这样又美又厉害的人类学学姐,能给我科普一下学姐你都在研究什么课题吗?」 「哈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厉害的。我最近在研究非洲地区不同部落之间的巫术仪式和自然崇拜的关联,一个民族的巫术仪式往往和他们的农业或生活方式有很大关联,比如埃及的祭祀就会频繁地举行求雨仪式和针对尼罗河的祭祀,因为他们的种植业依靠尼罗河定期泛滥……」 什么情况,她们就这样聊起来了?就把他锁在地上然后两个人聊起来了?!徐延真觉得自己以前可真是小看了伊贝拉,上一次大战心理系主系任何旭还懂得去拉京余来做救兵,她掌握谈判的节奏,把学术部分交给这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去辩护。现在又把一向高冷惜字如金的白疏哄的口若悬河眉开眼笑,这些把脑子埋进书本里的博士生巴不得有人愿意和他们聊聊自己的研究课题,不论外行内行都好,这傢伙可真是通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艺术。 徐延感觉到背后的伊贝拉听得十分认真,还跟随着白疏的讲解不时点头,下巴轻轻磕在他的肩膀上。属于她的一缕头发软软地钻进他的衣领里去,轻轻擦着锁骨位置一下又一下,周身散发出一股小洋甘菊的清新味道。 ……不行啊,再不挣脱魔掌,他的一部分血液好像就要涌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了。 正当他准备孤注一掷地抗争时,办公室的玻璃门再一次被弹开了。 「徐延怎么样了?」 京余如同一阵小旋风般地冲进来,伊贝拉下意识一放松,徐延抓住机会顺势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我没事。」 京余跑得脸红脖子粗,见他四肢健全意识清醒,终于肯放松自己扶着桌角喘了半分钟的气。白疏走过去帮她顺顺背,伊贝拉倒水。她一点一点地恢复力气,若有所思地盯着徐延。 这下好了,徐延知道他逃不过接下来的一场审问。1006 小分队齐聚机院小办公室,现在还新加入了一个又疯癫又手段高明的小学妹。 第100章 爱上他,毁了他 服了药的徐延看起来神情无异,只是除了脸色有些苍白。 幸好幸好她决定先让白疏送药来,否则她就得再回公寓一趟帮他取药,花更多时间不说还兜一个大圈子。发生了这种事,她不陪在他身边总是不放心的。 京余长长地松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让徐延坐下,盘问的时刻到了。 「这次恐慌症持续超过十五分钟了吗?」 徐延眼睛看向别处。 「应该超过了,我又没掐着表。。」 京余点点头,她正想开口再说下去,忽而意识到走近他身旁的伊贝拉。她为难地看了看徐延,有些不确定他愿不愿意让除她与白疏之外的人知道。 徐延装出一副满不在乎地样子 「说吧,我是不是脑子里又有哪个零件不对了?」 这是一句许可,把伊贝拉也连同在内的告知许可,是徐延用自己的方式来说「她是自己人」。京余讶异了半秒,随即感到自己的脸上绽开一丝微微笑意。这是多么不容易,他终于肯选择信任她们之外另一个全新的人。 「那有可能是抑郁问题又有复发的迹象了。」 京余把白疏千里人肉速递来的那瓶阿普唑仑从桌上拿起来塞进他手里。 「抑郁症复发的概率是 40%,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乐观应对就完全可以把它当成一种精神上的感冒。我会找我们系一位对抑郁症临床经验最丰富的学姐来帮你。」 「京余学姐,你经验那么丰富,为什么不直接帮他呢?」 伊贝拉不解地开口。 「上次何教授也说了他是你的人。」 「四年前我的确是他的咨询师。」 京余嘴上在回答伊贝拉的问题,眼睛却牢牢注视着徐延。 「你已经四年都没有发作过。如果我没猜错,那件事物一定是和过去有关。」 外面的计算机系人正在忙忙碌碌,穿梭于回廊人影浮动交叠,唯有在这方被玻璃隔离起来的沉默空间装下这些遗世独立之人。 真相,有些埋藏在过去的真相已经久远到连自己本人都已经忘却,任由潜意识一点一滴地收录起来,组合成鬼魅般无影无形地梦靥。考古学家考究的是一个时代或一个王朝的历史,而心理师考究的是一个人,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保护者的每一次爱抚,每一次忽视,每一次温暖,每一次冷落都是一块古老而珍贵的化石,组合成咨询者个体在当下坐于她对面的样子。 「你现在还不打算说么?」 排遣情绪是不需要真相的,但解决情绪真相就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京余走近徐延半步,不破不立,她决定要逼他一逼。 第159页 徐延依旧缄默。 此时一部手机忽而响了,三个人都下意识查看自己的手机。当三个女人都确认了提示音的来源并不是从自己的手机传出,目光便再次聚焦于徐延。 伊贝拉好奇地上前拿起他的手机一看,是微信名叫「夏琳」的视频邀请。 「接吗?」 「也好。」 他朝着遥远的回忆,无声地闭上双眼。 「这个视频结束之后,你们就会知道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苍白的徐延接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你……」 很快,小小的一方手机屏幕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半身像。 「你还好吗?」 三个女人早就躲在摄像头接触不到的地方探看着,这位叫夏琳的人只能看见徐延,而不知还有另外三双眼睛的注视。 当她开口,伊贝拉万分震惊地用两手捂上自己的嘴。京余注意到她的不自然,用眼神沉默地询问「你认识她?」,伊贝拉摇头,决定把她发现的秘密留到结束后再慢慢自行消化。 「有一个叫王途远的人来找过你了吗?」 「他刚刚走。」 「你听我说!」 视频里的夏琳无比激动。 「的确上个月他是来找过我,但我一个字都没有告诉他!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啊,阿延!」 从模糊的小框中,她们看见徐延勾起一边唇角冷笑。 「四年前我就是太相信你。」 夏琳苦苦哀求。 「四年前我就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我现在又有什么必要去再伤害你一次?那时候我真的也是迫不得已……」 徐延忽而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笑得浑身都在颤抖,动静之大连带整个椅子都剧烈地晃动起来。躲在死角的三个女人担忧地互相看一眼,他足足笑了半分钟才终于重新归于平静。 「你迫不得已?」 夏琳以手捂住嘴,两行眼泪奔涌而出,终于也情绪失控。 「是我不对!我知道是我不对!你以为我在德国的这四年没有内疚吗?我在这里的研究所根本跟不上项目进度,每天都在提醒我自己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你!应该是你啊!现在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学位,这就是我顶替了你的代价……」 「你自己的能力有限才想起有愧于我吗!」 徐延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将每个字都从喉咙里挤压着吼出来,连小办公室的玻璃都震动了一下。 视频里的女人泣不成声。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但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家里重男轻女……一旦我毕了业,等我的肯定就是进公司里帮弟弟做事,一辈子都当家族企业里一个懂得怎样修理电脑的工具。我当年觉得这个去德国公费读研的项目就是我唯一可以逃脱这种命运的机会了!我能怎么办呢?但我论实力论资格都比不上你,所以你觉得我能怎么办呢?!」 「对,你唯一的出路就是算计我……你可真够有耐心的,追了我三年就为了在大四那一年狠狠地算计我一把。」 夏琳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从大一到大四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直到大四你才愿意和我在一起,有人和我说那是因为当年我们的班导杜娅维和一个博士生在一起了你才死心……」 对,就是这个!夏琳一开口伊贝拉就发现她的声音简直和杜娅维一模一样!她屏住呼吸凝神看着徐延的反应,果然徐延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不要扯上别的,你逃避自己的命运,就可以拍那段视频差点把我送进监狱吗!」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把你送进监狱!」 「那是为什么!」 徐延捏着手机的双手青筋暴起。 「你本来的打算不就是要告我强姦吗?!」 所有人,包括视频里的女人和原本在这场对话中不应该存在的三个女人都像是被瞬间冰冻了般的暂停了片刻的呼吸。 遥远的真相,残酷、扭曲、盘结、剥离、带着十二万分地残忍,零零碎碎断断续续浮出水面。 「毕业答辩前聚餐,他们把我灌醉了,你说你会送我回寝室,最后却趁着宿管不注意把我带回了女寝。」 徐延的声音颤抖。 「我知道你们家里要求很严,肯定不允许你婚前失身。但你躺在我身边说你是自愿的,你毕业以后想要嫁给我,如果我去了德国读研你也会等我回来……」 夏琳仰头痛哭,嘴里重复着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那是你的第一次吗?反正那是我的第一次。我以为你是愿意的。」 徐延咬紧牙关,拼命地试图控制自己。 「你可真高效,第二天我就收到你的邮件,里面是你剪辑过的视频。你说如果我不退出对德国奖学金申请的竞争,你就把这部片子放上校园网,说,说我把你灌醉了之后诱姦你。」 终于,视屏对面的女人像是被人用力扼住脖颈,爆发出一阵绝望至极地哭喊。 徐延呆滞木然地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你要的那份奖学金你就拿去啊,但你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禽兽,让我觉得自己骯脏下流阴暗卑鄙,我开始做梦梦见我自己开始腐烂,而我很欣慰地看着自己开始腐烂,从肠子开始一点一点烂到心脏,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公道的事了,我就只配活在阴沟里。就是那个时候我被确诊抑郁症,自杀了一次。」 第160页 「后来杜娅维来医院看我,她知道了这件事……」 夏琳忽而止住了连绵阴雨般淅沥不绝的抽泣。 「对,时间过了这么久也不怕告诉你。是她和张脩想办法黑进了你的系统,删除了和那个视频所有相关的东西。」 真相已出,石破天惊。 一阵漫长的沉默传染开来,视屏两端的二人周围的空气似乎凝结成了固体,把他们不顾相隔千里迢迢之远,一同封装起来冻结起来,困顿在真空般的晦暗虚无。 「四年了,四年了……」 他从一个骄傲的计算机系天才极客陡然跌落成为中度抑郁症的奴隶,像鬣狗埋存骨头一般挖地三尺地把这个秘密隐藏起来,就连直到今时今日之前京余和白疏都未能得知。 夏琳忽而冷静了下来。 「杜娅维,杜娅维……」 她失神落魄地喃喃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唇齿间碾磨,每多念一遍,这个名字的主人就被化为更加细腻的粉末。 「我从没想过要毁了你,我只是……太嫉妒了。」 徐延颤抖的手也怔住了。 「我能问你两个问题吗? 「你问吧,但我不保证一定能回答。」 昔日纠葛的两个恋人或仇人,此时分立于地球两端,开始安静地对话。 夏琳噙着一抹哀戚的笑容。 「第一个问题,你在大四才终于接受我,是因为杜娅维和张脩在一起了,对吗?」 徐延不语。 「第二个问题,杜娅维和张脩已经删除了我的视频,我手上已经没有了威胁你的筹码,但你为什么还是放弃了奖学金?」 然而沉默是夏琳能够从徐延身上得到的唯一回应。 「你这么恨我,为什么最后又放过我……」 「够了,你这已经是第三个问题。」 徐延低吼一声,随即而来的又是令人窒息的片刻沉默。 「再见了夏琳。」 他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跟不上进度就换个专业吧。」 「我会的。」 夏琳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也要小心,王途远在调查你的过去。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和你一样的目的。」 徐延冷笑,说完便按下了红色图标结束了视频。 结束了之后又是漫长的静默,三个躲藏着的女人从死角里走出来,围绕在他身边却不知该何时开口,该怎样开口。 第101章 欢迎加入『拯救徐延小分队』 徐延的故事太抑郁了,放只一只即将生小猫的猫妈,微笑着昕然入睡 伊贝拉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不知该不该存在在这个空间中,或者干脆融化在空气里变成一缕烟雾逃走。 她想要去拥抱他,想要去亲吻他,想要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所有的所有,万事万物都不是他的错。是这个人间充斥着罪恶,不该属于程式设计师这种理性动物的罪恶。 想想看吧,性为什么不可以是女人博弈男人的筹码?而她又该如何才能去弥补他心中的黑暗空洞? 「你还好吗?」 京余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率先开口了。 「还好。」 徐延看起来疲惫不堪,对京余挤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对不起,我浪费了四年的时间才在今天不得已让你知道全部的真相,我是一个很不地道的患者吧?」 「不会,有些创伤是需要时间,所以我之前从没有强迫过你,直到现在你必须去面对。」 京余摇头。 「你从电脑到手机,每一个屏幕都要贴上防偷窥膜。写程序的电脑要严格分开,每天用自己写出的杀毒软体查杀数十遍,并保持绝对断网,还有你对人的不信任……这些一直让我很奇怪,强迫症倾向,还有偏执和被害妄想并不是每一个抑郁症患者都会出现的症状,而现在我懂了。」 京余降下身体半跪在地上,仰头凝视着徐延的眼睛。 「你遭到信任之人背叛,而这种背叛十分恶毒又具有毁灭性。它不仅毁掉了你的第一次性经验还毁掉了你对自我的认知。最糟糕的是,它让你觉得自己也是一个背叛者。」 听到「背叛者」三个字,徐延对上了她的眼睛。 「你喜欢杜娅维,你与夏琳的事让你觉得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背叛了她。正是这个想法使你认为自己骯脏。」 徐延别过眼去,伊贝拉瞧见他漆黑的睫毛湿漉漉地倒映在墨色瞳孔。 「是不是救赎者反而成为了你自责最深的理由。」 「你分析的很对。」 他哑然开口。 「你能继续当我的咨询师吗?我不想要别的什么心理系人,我不想要除了你们之外任何其他人的帮助。」 京余与白疏为难的互相对望了一眼,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刚好玻璃门外有人敲门,徐延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情绪。 「我去看看什么事。」 徐延拉门离开了,自动合上的玻璃门哐当一响。他刚刚恢复一点精神就要再次运转起大脑,投入这庞大的网课工程。 伊贝拉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的某个角落微微地抽搐着。做些什么吧,为他做些什么吧,无力感如绣花针细细密密雨点般的落在她的神经上,一份悠长绵延,难分难解的疼痛。 第161页 「学姐,你们能帮他的,对吗?」 站在她面前的一位心理系灭绝师太,一位人类学女神博士竟然同时流露出几分窘迫。 「心理师守则里规定了心理师不能和咨询者有双重关系。我们不能同时是他的朋友又是他的心理师。」 「那为什么四年前就可以……」 连她都替徐延着急,这完全没道理啊,最有能力最了解情况的人被这古怪的规定限制住而让徐延没办法得到最好的心理帮助? 面对伊贝拉的困惑,京余与白疏对望了一眼,最后决定由白疏向她娓娓道来他们三个是如何聚在一起的故事。 四年前,徐延刚从计算机系最有潜质的毕业生跌落到谷底。 大四的京余破例成为他的咨询师,她并不知道那个一直让徐延痛苦的原因,于是只能选择在每一次消极情绪来袭之际默默疏导。 京余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但陪伴也是咨询师的一剂良药。 当时白疏也还是心理系的白疏,京余告诉她她准备对徐延尝试一种不正式方法。由她们两个组成支持小组,无形之中建立起一个使他感到安全的小社交圈,帮助他再次找到意义感,和信任他人的能力。 白疏还记得,获取徐延信任的过程艰难而又漫长。 当时徐延有频繁的自杀愿望,所以她们两个睡觉时都不关手机,经常在凌晨接到电话而匆匆赶去男寝。京余有一次在安抚完徐延在离开男寝时正好被宿管阿姨抓住,她说自己是在男朋友的寝室留宿,但死都不肯说出是哪一号寝室。这件事情差点被闹大,最后还是心理系主任何旭亲自去领的人,京余也被记过处分全校批评。 徐延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可以连续三天不合眼坐在电脑前写程序,去年卖给公安部门的 perseus 就是在那段时间产生的灵感。他有时还会心血来潮买一大堆东西,她们得经常花一整个周末联繫淘宝客服退他从不同商家那里订的三十件宠物狗服装——因为他从未养过狗。这个阶段的徐延很大方,知道白疏喜欢 byredo 的香薰蜡烛就从英国官网上订了五十种蜡烛送给她,但白疏只得谢过,然后再打越洋电话去退掉。 半年之后,徐延的情况终于逐渐稳定下来。他在毕业前就收到了几家公司的 offer,便挑选了一家开始了在社会的漂流。她们两人依旧定期与徐延聚会,直到他再考回南大攻读硕士。 「我们现在依然可以算作是徐延的支持小组,我也可以给他药物方面的意见,但是正规的心理治疗要求心理师与患者保持距离。」 京余撇下眉毛。 「和徐延建立起信任比较困难,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固定的支持小组可能会对他更有帮助。其实有些咨询者需要的并不是对问题的剖析,而是陪伴和共情。但我和白疏也都不是三年前的大学生了,现在各自都有很多事要处理……」 伊贝拉脱口而出 「我可以陪他啊!」 两位大神学姐瞬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似乎早就等了这句话许久而正中下怀。 「欢迎你加入『拯救徐延小分队』!」 京余学姐忍不住上前几步,张开双手紧紧拥抱了她。 「但徐延的问题还不只是抑郁症这么简单。」 挑战读者 徐延的症状全都按照严格的临床现象写完啦,有精神学或心理学背景的小伙伴有兴趣的话可以猜一猜他是什么问题。 如果你猜对了的话…… 我也没啥好奖励的,要不和你拜个把子吧。 第102章 「人因恐惧而厌恶。」 送咖啡的是一位白皙的咖啡师,两杯咖啡的杯子与托碟随着他的脚步磕碰着终于送到了桌上。 林薇睁开眼睛微微嘆了一口气,端起一杯漫不经心地搅了搅。 「何教授还真是狡猾。」 星期二的 the specialty 咖啡店并不如周末一般繁忙,她听着小匙碰撞杯壁的声音,包围在液体之下翻搅起浓稠的漩涡。 叮噹,叮噹。 她极尽缓慢地将双唇贴在薄荷绿色的拿铁杯边缘,又极尽缓慢地喝了一口。 「我也觉得他狡猾。」 对面坐着的程明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的镜像神经元被她操纵着释放出了一丝电流。 林薇满意地笑了。 「他知道我绝对不会去找你,所以把你派来给我当督导——山不到默罕默德这边来,默罕默德就到山那边去。」 为了让学术研究和一线临床连接的更紧密,何旭要求每一个博士生在做科研的同时也要在学校心理支持部门无偿为一些有心理问题的学生或教师提供免费咨询。林薇觉得自己属于一尘不染的实验室,而不是佛洛依德塌和计时器,与随便什么人进行那些于她而言毫无意义的散漫对话。这样的规定性任务她多半是能敷衍便敷衍过去了,但整个流程还是得要再走一遍的,比如督导。 程明爽朗地笑了。 「你可别看不起我,从澳洲那些年加起来我好歹还算有五年的临床经验呢,做你督导绝对够格。」 「你现在专攻的是儿童注意力缺失症,天天和儿童在一起天真无暇,而我每天面对的都是赌棍、酒鬼、瘾君子,一个个把他们塞进 fmri 里看看人性最贪婪最丑恶的一面。」 她放下咖啡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第162页 「我是担心你当你望进去,会被我黑暗的这里……给吓坏了。」 「有可能哦,我尽量壮起我的怂胆一试吧。」 他的笑容坦荡到令林薇觉得有些刺目,也许下次再同程明说话,她应该戴一副太阳眼镜来。 「不过我肯定不是第一个领教你有多厉害的人。说起来也真够可以啊,一出手就搞条大新闻。」 林薇掩饰住唇边的一丝隐约笑意。 「哦,是吗?」 没心没肺的大师兄也放下咖啡杯,靠在桌上饶有兴致地双手环胸。 「那当然。那棵树的意相这么明显,就只差没写着『菲利普 赫维埃赫画』了。你这一招实在是高,等于是在心理系范围内给了京余一个大耳光,现在整个秃头团都知道她男朋友做树木投射不找京余做却找了你。哇,说起来那位木头博士知不知道他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你?你可真是用内行人才懂的手法狠狠地狙击了她一下。」 「可能京余学妹已经给他做过了呢?」 她随口敷衍着撩了撩耳边的发丝。程明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他神秘兮兮地凑近一些,笑得十分狡黠。 「欸,我能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吗?难道是顽皮的小学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她也不退后,把视线降到和他齐平的高度,同样饶有兴致的与他继续缠磨下去。 「你怎么就能确定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伤害京余学妹?也许我真的喜欢上了菲利普 赫维埃赫了呢?」 程明脸上的笑容不变,盯着她的双眼凝视了片刻。 林薇任由他看着。 「不会。」 他终于得出结论,松了口气似的把自己的身体整个撤到靠背上。 「你的目的不是赫维埃赫。」 「何以见得呢?」 林薇耸肩。 「从社会功能的标准来看,菲利普 赫维埃赫是一个拥有经济保障以及高教育程度的博士后研究员。从两性方面来说他也有出类拔萃的外貌条件和超高的道德标准,会是一个结合基因和共同养育后代的优秀对象。我作为一个还处于生育期的女性,希望得到像他一样的交配对象来提高后代基因水准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虽然你已经尽可能的去将他物化成为一个优质男性伴侣的符号,我还是觉得最让你兴师动众欲罢不能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现在轮到程明令她琢磨不透了。 「你知道在世界盃里两支进入总决赛的足球队从表面看起来像是两队人马为了去争夺一只大力神杯,但其实他们享受的是整个进攻、厮杀、碾压对方的过程。」 林薇垂下睫毛,微笑着再喝一口咖啡,这次对面之人并没有跟上。 「赫维埃赫就是那件战利品,你做这件事不过是发起挑战,真正目的是想引诱京余进入围猎场中与你厮杀。」 程明托着下巴好整以暇 「你不好奇为什么自己只对京余有这样的敌意吗?据我所知和你同届的方礼雯最近也谈恋爱了,虽然她男朋友没有赫维埃赫长得那么高,但颜值还是不错的。唔,所以你为什么不去挑战她,而专门要去挑战京余那个顽皮的小东西呢?」 他焦糖色的眼睛忽而眯了起来,如同猫咪原本扩散的瞳孔因骤然进入了光线而变化的狭窄。 「——是不是她身上的某些特质使你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林薇将最后一点咖啡一饮而尽。 「不过我也可以反过来这样问你的,你知道吗?你这么关心我会不会伤害京余学妹,难道你喜欢她?」 「你又淘气了,你知道我只在乎你。」 程明又露出那个刺眼的笑容,全盘接受。 「我现在是你的督导,如果你觉得攻击她使你舒服,使你能找到内心的平静。那就攻击她,把她男朋友一个一个都抢过来,千万不要给我留情。但是你也知道——有时候当下能够使我们最愉悦的选择,其实走到最后不过是空虚。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让京余痛苦使你上瘾,她痛苦就是你的古柯硷。」 「而我现在只需要弄清楚一点——这几年来你与她都相安无事,现在到底是什么激发了你希望施加痛苦给她的欲望。」 「如果我就是讨厌她呢?」 「人因恐惧而厌恶。」 程明拿起自己的半满的咖啡杯与她的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杯子相碰,响亮的一声,瓷器撞击瓷器的疼痛十分悦耳。 「换句话来说,我要搞清你对京余如此恐惧的原因。」 再过一会儿吧, 再过一会儿咖啡因就会涌上大脑,从消化系统来,随着密密匝匝的神经线游走。最后钻进大脑里准确的关闭腺苷受体让疲惫的生物重新精神焕发,再次投入这个世界就如同争食的海鸥。 她想起了苏格兰的海鸥。 在珍珠灰色的尼斯湖边啼鸣翻飞,在阴沉的雨前用尖利的喙决斗,为了她指间的面包条嘎嘎地发出暗哑粗粝的声音。盘桓着犹豫着垂涎着贪馋着,最终看准时机一个俯冲下来,海浪席捲过石头沙滩…… 林薇合上了眼睛。 第103章 大学就是一个各阶级切片成员平等交流中心 陈子靖若有所思地望着三号桌,那女人他看着面熟,在洗了两个杯子之后才想起来她就是会说德语的那个林薇。 第163页 而她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是谁都好,只要不是菲老师就行,黎湉现在被京余带的越来越像颗随时发射的小炮弹,真怕她一言不合就去替偶像出头。 他手里洗着碟子,忽而思绪又飘忽到早晨那个来和他确认退出辩论社的电话。 「你还不知道吧?黎湉为了你大战周徐良和刘炎呢!」 经常被周徐良当成社团秘书用的杨柳说起这件事来语气中隐藏不住的又惊又慕。 「哇,真的想不到黎湉那样的人都会说这种话,还记得她刚来训练的时候人一多连话都说不好呢……她最后还怼了刘炎要他别拽术语,太有你的风格了!。」 就连陈子靖在电话另一头听得都有些错愕。 「她为了我去怼人?」 「是啊,他们在背后编排你编排的可难听了,黎湉挺身而出骂他们『离开陈子靖你们就是个屁!』」 从陈子靖有印象以来黎湉就从没有说过半个脏字,没想到这么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为了他还用上了屎尿屁? 「真可惜你没看见黎湉那时候多有气场,那两个猥琐男被她吓得一个屁都不敢放,爱情的力量真伟大是吧?说起来像她那样性格的小姑娘的确应该和你这种狂放不羁爱自由型的在一起。」 「……我可没整天和她说一些屎尿屁的话。」 「哎呀,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人刚好互补嘛。你太率性而为了,她又太细腻入微。我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被她影响,但她绝对是被你影响了,其实有时候活得太深思熟虑瞻前顾后很累的,还不如就站起来对那些无耻混蛋比个中指……」 后来杨柳自己越说越激动,陈子靖干脆劝她也退出辩论社,结局就是周徐良和刘炎几乎成了光杆司令,两个几乎什么都不会的人可怜兮兮地做了一版奇丑无比的公众号排版招募新队员。 再把话说回来,陈子靖之前一直都以为黎湉是水做的,从没想到过她能够为了捍卫自己而随时集结成海啸。其实每个人都享受被保护的感觉,因为保护的动机来源于另一个个体宁愿以自身为盾,也不愿在意之人因世界的残酷而受到丝毫伤害。 她竟然是如此地在意我。 这个认知使得陈子靖心花怒放,忍不住擦着杯子都哼起歌来。 「又让你洗碗你还这么高兴啊?」 摇头晃脑地陈子靖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砸到脚上。 「你怎么又来了?!」 他瞪着身着套装闪亮登场的自家老母,上次她们贵妇团打卡后陈子靖回家就对她三令五申别再做这种帮倒忙的行为。他是真心想从小学徒当起跟着米开朗基罗老闆学做咖啡,弄出那么些花里胡哨的么蛾子影响他的专业程度了。而且这种事简直就是他小时候在前面扫地,他妈妈和佣人在屁股后面跟着鼓掌的变调版,那种浮夸虚华的不靠谱还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味道。 他赶紧放下手里的抹布,从柜檯后面跑出来悄悄把陈太太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抱怨。 「我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再来了吗?你让我真的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句谚语里的某种水陆双栖动物。」 「什么双栖动物?」 陈子靖皱着眉头苦大仇深。 「王八啊,反正不管我对你说点什么你都当我在念经。」 陈太太非常不满意自家王八儿子的态度。 「我这次一个人来的,为你加油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陈子靖大感头疼。 「你看看和我一起当实习生的另一个人有没有爸妈跟在后面给他加油的?你为什么就不能不要这么母爱泛滥让我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工作呢?」 陈太太纡尊降贵地抬起半边眉毛瞄了门外的莫瑞一眼,莫瑞正半跪在门外的石砖街道上,对着小黑板专注又认真地一笔一画的写今日招牌菜。 「你不觉得他应该羡慕你吗?因为他没有一个像你一样好的家庭,没有一个那么支持你的家庭。你大学的时候想去澳洲学潜水我们就给你请最好的潜水教练,现在你说想学做咖啡,我也可以给你找最好的咖啡师来教你。这不是比你在这个店里待着天天洗碗要直接多了?我们绝对支持你去体验,只要不是吸毒赌博,你想玩什么我们不支持你?」 「这是工作!我没有在玩!你这根本就不是支持我,你这就是一种过度保护!」 陈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难道还真想一辈子都做这样蓝领的事?儿子,玩玩可以,你要玩什么都可以。但是你要意识到这只是玩!是你以后和别人聊天的谈资!你的价值绝对不只是洗洗碗洗洗盘子做些什么咖啡!」 陈子靖勃然大怒。 「你还不是想摆布我?!你所谓的支持其实就是一种阶级优越感!你故意把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极尽夸张就是为了把我困在这个阶级切片里!在你的眼里人都是没有价值的,他们想做什么无关紧要,有什么愿望无关紧要,有什么能力也无关紧要!他们所代表的只不过是自己的阶级而已!」 陈太太被儿子急转直下的态度吓了一跳,但并未让步半分。 「好好,你觉得你妈我是势利眼?但我告诉你,等你们毕了业以后就是大家都要回到自己的阶级里!该去投简历的去投简历,该去上班的就去上班!我鼓励你多看多学,结交不一样的人是想让你在这个象牙塔里有机会看到这个社会不同层面不同的人!每个人生在不同的家庭里就有不同的责任和担当,你觉得你的担当就是为了在这里当小服务员吗!?」 第164页 「为什么我不能决定自己想做什么!」 「因为你是陈敬的儿子!」 陈子靖哑口无言。 「因为从小到大我们供你最好的。最好的吃的、玩的、用的,最好的双语国际学校一路念到大学!高中你喜欢踢足球而且只踢前锋,好,妈妈做你们足球队的贊助,请最好的教练让你踢前锋,大不了花钱让其他十个人陪你玩嘛!你读完商科要研究生读什么心理学,好,行!我说服你爸让你读!我知道你不想那么早进公司,我也想让你再有个几年的自由时间。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成熟?!你享受了做你爸儿子的所有好处,现在却想要拒绝尽义务?!」 陈太太一口气说了下去。 「我告诉你和你同期的同学毕业以后回过什么样的日子!他们要去招聘会投简历,进入一个小公司当实习生每个月从白天工作到晚上撑死了一个月赚三四千块钱。喔,还有现在住在研究生宿舍的也要搬出去自己找房子住或着回去和父母住,上海市中心地段的房子一个月租金好一点的要一万块。所以他们只能住住郊区,每天上下班坐地铁坐公交一两个钟头!你行吗?按照你的生活水准行吗?!你觉得你这里打打工就自立根生勤工俭学了?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你的日常开销我们都帮你解决掉了!否则你在这里当小服务员的收入都不够付你一个月和教练打网球的费用!」 陈太太激动地有些微喘,被噼头盖脸一顿数落的陈子靖沉默着伸出手为她顺了顺背。 就在儿子触碰到她的那一刻,陈太太整个人又柔软了下来,上一秒还气势汹汹的女人,这一秒就变成了一只温柔而疲倦的母狮子,她闭着眼睛缓慢地开口,带着些许悲哀。 「你爸本来计划是你商科一毕业就从助理做起去逐渐了解整个行业,但我觉得你能靠自己考上心理学的研究生就应该让你继续读下去,你不知道为了让你读研我和你爸吵了多少架。妈妈知道你聪明,知道你喜欢找刺激找挑战,不过你要知道商科也好,心理学也好,都只是过程,你最终的目的还是要进公司的。所以抓紧现在的机会,你现在想学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她说着望向这个已经比她高出两个头的儿子,眼眶里默默沁出两滴泪来。 「也许之前是妈妈的方式用错了,我以为多带一些朋友来支持你你就会开心,谁知道反而打扰你了……」 陈子靖被那两滴眼泪搞得顿时慌了手脚自责到无以复加,在他们家的家规第一条就是不论什么情况,他跟他爸只要让家里唯一的女人流眼泪罪行就等同于杀人放火,毫无疑问是要遭天打雷噼的。 「哎,哎。你别哭,我错了妈,是我的错!你去坐好,我给你做咖啡。我现在会做意式咖啡了你知道吗?你想不想尝尝我做的咖啡?」 「你刚刚吼我。」 陈太太故意让两颗小泪珠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像个赌气的小女孩似的扁着嘴看着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话术高超如陈子靖,到了自家老妈跟前只有头皮发麻的份。 「……对对,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吼你。你想怎么罚我都行,下次我保证不大声了,我下次只找你老公吵架,绝不对你说半个不字。」 「你和你爸也不许吵架!」 陈太太破涕为笑,她拿出一张纸巾秀气地擦着鼻子想了想道。 「我从公众号里也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父母做了那么多事就为了等孩子的一声谢谢,而孩子却在等父母的一句道歉。唉……好啦好啦,大不了你工作我就坐在那里看看,我也不告诉别人我是你妈,你把我当普通顾客处理行吧?」 如蒙大赦的陈子靖点头如捣蒜。 「好好好,你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 vip 特级客人,你等着,小陈咖啡师立刻上线为你调制专属特饮。」 好不容易把自家难缠的老娘安顿下来坐好,陈子靖发出了男人的嘆息,绕到柜檯后去准备动手打一杯意式熔岩可可。熔岩可可的好处是只要往牛奶里加两勺巧克力粉再拿去打打奶泡,粉多了就加点牛奶,粉少了就再加点粉,做得好做得差至少喝不死人。 正当他将奶泡泵放进棕色液体里准备赋予其热气蒸腾的魔力时,玻璃门忽然又被拉开了。陈子靖下意识随口招呼 「hey,想喝点什么……」 「我带来后援团来喝你最拿手的意式咖啡咯。」 陈子靖不敢置信地抬头,随即对上黎湉笑意明媚的双眼,以及她身后表情微妙的何彩焕与还身穿着他卫衣的李沪生。 第104章 「爱上遥远星球那朵玫瑰,从此他久久仰望星空」 小陈打工的 the specialty 这下好了,这下真的要大家一起整整齐齐的喝糖水了。 黎湉和何彩焕先去找位置落座,还好巧不巧地径直挑选了正对着陈太太的那一桌。陈子靖对做正在看菜单点餐状的李沪生僵硬地笑着说。 「……我妈也在这里!她们来之前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 李沪生把头埋在菜单后面也一脸便秘地回答。 「我给你发消息了你自己没看到怪谁……」 陈子靖揉了揉突突跳起的太阳穴,偷偷朝陈太太的座位瞟去,果然他那拎着鳄鱼皮手袋一身珠光宝气的老母亲也好奇地看着黎湉那一桌。 第165页 「你们是小陈同学吗?」 完了完了,她还开口了! 真是要了他的命了,要不干脆把她介绍成是李沪生的妈得了?唉不行不行!衣服能换,妈又怎么能换呢?! 正愁着忽而计时器响了起来,熔岩可可做好了。陈子靖定定神决定反守为攻,把饮料倒进一只白瓷马克杯里便走向了陈太太。 「阿姨,您的意式熔岩可可好了。」 在一个错身之际从只有他妈能看见的角度,陈子靖嘴角撑开一个无比乖巧地笑容,却像猫头鹰般夸张地瞪着一双眼睛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五分钟之前许下的承诺。陈太太白了他一眼,接过他托盘上的饮料算是应下了这个称呼。 「什么阿姨,要叫姐姐。」 陈子靖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敬站好。 「好的,姐姐。下面让我来为您介绍我的小伙伴们,姐姐。」 他先往右迈一步到黎湉身边,双手做介绍状。 「这位是我的女朋友黎湉。」 被点到名的黎湉还不搞得清楚状况,晕头晕脑地站起身来向这位突然与他们搭话的贵妇人问好。 「你好,阿姨……啊不不,姐姐。」 陈子靖再往对面一指。 「那位是黎湉她室友。」 要说精明还是何彩焕精明,她立刻从对面站起身来小跑了半张桌子到陈太太面前,奉送上乖巧无比地甜美笑容。 「姐姐您好呀!」 她装作才发现的样子掩住嘴巴,对着那只被放在地上的手袋惊呼一声。 「哇!您的手袋是爱马仕的吗?!这个材质款式的可比铂金包难定多了!我不打开,就看一看可以吗?」 陈太太端出资本家微笑不置可否。 「不值什么,碰巧买到的。」 然后两人又聊了几句陈子靖没太听懂的东西,什么限量定制,名字缩写之类的,总之是女生喜欢的小玩意。何彩焕笑得热络,反客为主地把李沪生介绍给陈太太。 「姐姐,这位是李沪生。你叫他小李就行了。啊,他还是子靖的室友呢。」 「这位我看着眼熟。」 陈太太微微扬起下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李沪生,李沪生被看得毛骨悚然,半晌她才移开目光,把焦点又落在自家儿子身上。 「你身上 gi 的卫衣好像小陈也有一件差不多的嘛……是不是啊小陈?」 陈子靖感觉到背后寒毛倒立,这个似曾相识的质问场景使得潜意识高速运转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因为我们要穿情侣装啊!」 咦,情侣装? 三个女人连同李沪生都听得愣住了。 陈子靖没心没肺地笑着,一胳膊揽过李沪生吊儿郎当地朝向黎湉。 「就是嘛,一日室友,终身基友!黎湉你可不要吃醋啊,你要喜欢你也去买一件来我们三人行呀……」 陈太太没有再纠结下去,黎湉只当作又是他的不着调。唯有人精何彩焕给他亮出一个「你我之间心知肚明」的内涵笑容,大概又是把他当成了借自己家男朋友衣服穿的无耻混蛋。反正这一关总算是先应付过去了。 陈子靖还没来得及擦擦一头冷汗,陈太太,啊不,陈姐姐又出招了。她没再多理睬蹲在地上不住赞美爱马仕包的何彩焕,反而一脸和蔼地将转过头来将目标移到黎湉身上。 「你是小陈的女朋友呀?」 黎湉被问得缩了缩脖子,微微有些脸红。 「呃,应该算是吧……」 陈子靖把黎湉往里挤了挤,大剌剌一屁股坐在自家女朋友身边把她俩的距离隔开一些。 「什么叫算是!根本从头到脚全都是!都是朋友圈盖章认证过的了!」 陈太太听着又仔细端详了黎湉一会儿,赞许地点点头。 「的确是,小黎本人比朋友圈那张照片好看多了。」 提到那张朋友圈高清无修照,黎湉的脸迅速地垮下来,并向陈子靖射去一轮几可杀人的泠冽眼刀,吓得他只得笑着赔笑。 「是我的拍照技术太烂,我女朋友颜值天下无双!」 「说起来……姐姐,您是子靖的家里人吗?」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时不甘被无视的何彩焕又开口了。眼见陈太太正要回答,陈子靖想都没想赶紧截住话头。 「你这个问题问的真好!」 他抓上自家老妈的手深情万分。 「你也知道我爸是工地搬砖的,我能够读完大学再读研究生全靠了这位……气质高雅心地善良的姐姐,是她省下自己买鸵鸟皮水貂皮狐狸皮包包的钱资助我读书,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啊!」 陈太太闪电般抽回被捏红了的手指,抽搐着嘴角配合儿子的表演。在场诸人各怀心事,唯有黎湉傻了叭唧地信以为真,对很可能是未来婆婆的女人十分真诚道 「阿姨,没想到您不光有爱心还保护动物!虽然他这个人看着是不靠谱,但他平时上课很努力也很用功的,您选择资助陈子靖没错!」 「哈哈,我也很欣慰小陈现在这么努力……重要的是他还交上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女朋友,欸,你平时回家过周末吗?」 陈太太哪儿能不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套她的话。陈子靖赶紧做陶醉状打断自家鸡贼老妈的户口调查,就差现场来一曲难忘今宵。 「是啊是啊,什么都别说了,让我们一起将正能量传递下去!姐姐你不是说还有什么事要去办吗?」 第166页 陈太太不理他,黑山老妖似的伸长了胳膊要去抓着黎湉的手。 「我可可都还没喝完。」 「我帮你打包呀!」 只有老妈在时候老妈是他的女王,黎湉和老妈同时在场的时候黎湉就是他的女王,反正老妈还可以高高兴兴回家作老陈嘛。于是陈子靖瞬间就把十五分钟前 vip 待遇的许诺忘得一干二净,起身二话不说抢过她桌上的意式可可,抽冷子一个眼色丢给李沪生。李沪生果然接令,土拨鼠似的直起身子两手放在胸前,一路小跑着接替了室友空下的位置。 「阿姨,啊不,姐姐!好久不见您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陈子靖平时可想您,每天晚上梦里都哭着喊着叫妈……呃,姐姐!真的可怜啊……」 「他真这么想我?」 陈太太露出了一点看公交车变态的眼神看看自家儿子的背影怀疑道,可惜李沪生没有陈子靖滴水不漏张口就来的胡扯功力,只得继续极尽真诚地把他往变态里讲。 「是啊!他每天晚上都要看着你的照片,闻着带有你味道的毯子才能睡着。」 黎湉听得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幸好陈子靖及时打包好把外带杯塞进陈太太手里,随手拎起何彩焕眼珠子都粘在上面的爱马仕包包,勾着腰就把自家老妈往门外送。 「哎呀等一下嘛,让我再和小黎聊两句,就两句!小黎啊,你微信方便加一个吗……你干嘛啊,我还没给钱呢!」 陈太太身不由己地被推动着往前走,一边回头对着黎湉的方向恋恋不捨。 「我来给我来给!怎么能让你给钱呢?快走吧快走吧,一路走好回头再聊啊。」 陈子靖技巧娴熟地过河拆桥,咣当一下就把玻璃门甩在老妈脸上。由玻璃门隔住被迫静了音的陈家皇后娘娘气得眼珠暴起,涂得艷红的嘴唇像出水金鱼般激动地张张合合。她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在脖子间比比划划。陈子靖不用看都知道她想说什么,这套由她自创的手语大意是「回去不给我发视频看老娘不 neng 死你个智障儿子!」 目送陈太太愤愤不平地离去,他松了口气原地转个身,跑回桌边站在黎湉的座位旁。好险啊,这个傻子还真打开微信二维码了。 「不要随便给别人自己的微信知不知道?」 陈子靖如同劫后余生般揽过黎湉,她还没太搞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些莫名其妙地被他拥在怀里。 「为什么不能给那位姐姐?」 真是就连她细软的发丝都如同婴儿一般天真无邪。 「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子靖知道老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但他不知道是不是人只要年纪大了,思想不自觉都会染上阶级论的沉疴?是不是只有在小王子孤身一人的时候才能够为了一朵玫瑰花离开自己的星球?设想一下吧,但凡他的星球上要有个老王后,就一定会老练地大兴土木为儿子盖一个按照不同品种贵重程度的玫瑰花园,每一朵都极尽狂热地爱慕着他。这样的小王子没有冒险故事,没有辗转于六个星球之间的流浪,从此被禁锢在繁华锦簇里,成为一个空虚又不自知的空虚者。 他轻轻嘆息一声,他多么希望他们的世界可以永远平行独立于凡俗的条条框框。 陈子靖不去理会其他,把下巴搁在黎湉的头顶上,带着一点点重量小小的欺负,感受她经由大脑缓缓散出的热度。至少她现在还真实地在他身边呼吸,愿意为了保护他去语言发射屎尿屁。 如果时间能够滞留于此就好了。 陈子靖有一种预感,他亲手创造出来的乌托邦即将分崩离析,碎裂开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何彩焕正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 第105章 彩礼问题是现代罗密欧与朱丽叶们的主要矛盾 欢迎大家在留言区分享一下彩礼这一社会现象 李沪生在阳台上拿出一根烟。 他打了几次还不点着才发现是打火机没了油,这从楼下超市里买的塑料打火机是俗气至极的苹果绿色。李沪生带着临门一脚的绝望,近乎疯狂地去打,契而不舍的做着一件徒劳无功的事。 啪 忽而,他耳边凭空燃起了一朵橘黄色的火焰,陈子靖沉静的脸庞半边隐没在黑暗里,黑色眼眸散落着晦暗不明的光点,定定然注视着他。 「兄弟,借火吗?」 李沪生两根手指夹着烟凑上去,这只打火机是厚重的金属质地,高层风大,而从这支打火机中涌出的火苗却纹丝不动。 「奇怪,你又不抽菸,怎么会有打火机?」 「之前黎湉要我帮她拍玩仙女棒的照片,我就从家里随便拿了只打火机来。」 真不愧为是富家子弟,和女朋友放个烟花都要用 zippo 的打火机来点。 「你喜欢就拿去好了,我放着也没用。」 「可不敢,你的东西都可贵。」 「一只打火机而已,能有多贵。」 李沪生侧着眼看看他,打工打得再久估计也不能培养起陈子靖对金钱的概念。 烟终于点着了,李沪生刚要凑到唇边,陈子靖就示意他等一等。只见室友伸出拇指与食指,像捏一条活的毛毛虫般小心翼翼地从李沪生的指尖拈过那根细长的烟,凑到眼前颇为好奇地看了看。几秒后终于下定决心塞进自己嘴里,狠狠地抽了一大口。 第167页 「咳咳咳咳……」 陈子靖地眉头皱成一团,忙不迭把烟从嘴边移开,白色的烟雾很快就从他的鼻子和嘴里飘散出来,就像是五脏六腑闷着一锅炉的碳。李沪生哈哈大笑,抢过烟拍着他的背。 「你别告诉我你这是第一次抽菸。」 好半天陈子靖才皱着眉头缓过神来,用手背不断擦着嘴。 「我家里从来就没有人抽菸,我也从来没抽菸的室友,上哪儿去学抽菸啊?」 「那第一次抽菸也不是这么抽的啊,你不能直接就吸肺烟,还是先缓着点来。」 陈子靖摇着头 「算了算了,也没下一次了,有些事尝试一下就够了。你要不要换一根新的?那根我去扔掉。」 李沪生把烟放进嘴里。 「没事,这包可是我和彩焕出去的时候装面子买的软中华,一根可贵着呢。」 他感觉到陈子靖颇为好奇地观察着他吞云吐雾的动作,似乎想弄清楚他的体内都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自己就不能驾驭这丝丝缕缕苦涩不堪的白雾。 「像你这样的人的确不用抽菸,抽菸不是让人用来好玩的,抽菸是让人用来解愁的。」 「我也挺愁的。」 陈子靖靠着围栏向床单晾的花花绿绿的女生寝室楼望去。 「你不知道我妈手段有多厉害,从我高中开始交往过的每一个啦啦队小姑娘她都会去查人家的背景。她在警察局有朋友,只要搞到手机号就能把她们家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连人父母离婚几次跟谁住都能知道。」 「你担心她去查黎湉?」 「不是担心,是她肯定会去查黎湉。」 「查就查呗,黎湉家肯定也没什么杀人放火的通缉犯。」 陈子靖低着头,有一打没一搭地玩着 zippo 打火机。火焰在厚重的金属盖中熄了,火焰又在厚重的金属盖中亮了。 「我不喜欢这样,在她的眼里黎湉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东西。她会把黎湉连带她整个家族都放上秤称个重量。」 李沪生忽而失笑。 「这你就要玩沧桑去学抽菸?大少爷,你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出格调来了。」 「好好,你厉害你最接地气。你是因为什么不爽?是接的 ppt 做不完了还是 ps 海报修不完了?」 他不语片刻,伸手去抢陈子靖手里的打火机,陈子靖也任由他夺去。打火机通体暗银色压花雕纹细腻,握在手里只觉得线条温润流畅。 「何彩焕她妈要坐火车来上海和我谈彩礼。」 「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这么俗气的事?」 陈子靖一脸惊愕,仿佛听到的不是何彩焕他妈要来上海谈个彩礼,而是带着一米长的白布要来上海给何彩焕裹个小脚。 李沪生看弱智似的瞪他一眼。 「彩礼是流程之一好不好?你以后结婚也要送。」 无知室友龇牙咧嘴。 「这些规则都太老土太不合理了。你想,女方要陪嫁妆,男方要送彩礼。这样一来一去岂不麻烦?倒不如大家都不要什么嫁妆彩礼了,你送我我送你的来来去去还不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有什么意思?索性全部折合成人民币大家互现转个支付宝,订婚宴上最重要的环节就是亲家双方互换二维码,用大音响洪亮地放出声音来——『男方父母支付宝到帐 xxx 万元整,备註:嫁妆』,『女方父母支付宝到帐 xxx 万元整,备註:彩礼』这样也算是让亲戚朋友们都有个见证。」 换了平时李沪生听陈子靖这番奇谈怪论一定会笑得连烟都吃进肚子里,现在他却没有心情去笑。 「……你开玩笑自然容易,何彩焕她妈的意思像是想要一百万。」 「一百万?这在婚姻买卖市场里算贵的了吗?」 「当然算。」 他有点后悔和这个连 zippo 打火机多少钱都不知道的人谈起这样的话题。 「彩焕从小是只有她妈妈带大,她妈的意思是本来她不想彩焕留在上海的,但一百万给她去老家买套房子的话她也放心彩焕留在上海跟我住……彩焕的意思是现在先订婚,毕业结婚以后我出婚房她出家电,条件还是不能和我妈住一起。」 「你这老婆还挺贵的啊,娶一个还要管丈母娘的养老问题。你要有那么多钱干嘛不去买个越南新娘得了?」 陈子靖幸灾乐祸地点评,李沪生怼了他一胳膊肘后继续说了下去。 「还一百万,你知道我现在支付宝里就连五千块都没有。我妈自己都住在动迁分的郊区小筒子楼里,还婚房全额付清呢……想想也都是我自作自受,要一开始不和你换衣服装阔少爷,也就不会给彩焕这种错觉现在狮子大开口。」 他倚着栏杆嘆口气把脸埋进手里。 「有时候我做梦梦见我真的成了你,要是你肯定轻而易举就能满足了她的要求。别说什么去老家买套房子了,就是把她妈接来上海住豪宅都行……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就是报应?」 眼前一片黑暗的李沪生感觉到陈子靖拍拍他的肩膀。 「这就不是你的问题,何彩焕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她只不过是想用自己做筹码换一个阶级飞跃而已。」 「那她一定现在很后悔自己找了个假富二代,如果她从一开始就跟了你不就完事了?」 「大哥你开玩笑吧?她这类型我可消受不起。」 第168页 陈子靖摊开双手做投降状。 「谈不拢订不了婚就不订了呗,反正你迟早都没办法满足她的欲望,干脆及时止损天涯何处无芳草?」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哪没我说的那么容易?」 李沪生用力地攥住栏杆,咬咬牙坦白道, 「我和她做过了,她妈说这在他们老家,彩焕不是黄花大闺女,不跟我就没人要了。」 第106章 「我觉得是时候摊牌了」 「……」 他用余光瞥见陈子靖的双手也攥住了栏杆。 「你和黎湉……有过吗?」 「目前还没有。」 「那就千万别,我可以想的出你以前肯定也女朋友一大堆,但以前高中大学没人逼着你要结婚,现在这个年纪的女人都开了窍,还是要给自己留点余地。」 陈子靖沉默一下,这又是李沪生的刻板印象了,他在高中作为足球队队长的确有过被啦啦队女生们追捧的时候,不过那也都是些过家家似的游戏。进入大学读商科更是读的陈子靖符合上轻度抑郁的症状,他也的确不喜欢那些黏过来的女生们浓郁的市侩之气。但为了让自己的男性气概不受损害,陈子靖决定装出一副瞭然于胸指点江山的样子。 「我应该不会抗拒吧,这种事都是你情我愿。不应该主动去提,但环境合适了我也不会装君子。处女情结的根本逻辑是把女性当成了被剥削者,我尊重她们的意愿,也自问不把我自己当成一位剥削者,所以绝对不接受要挟。」 李沪生斜着眼睛看看他。 「哎呦,你也就打个嘴炮吧。那我问你——如果你发现黎湉以前和人有过,你心里就不会不舒服?」 「当然会啊。」 陈子靖略想了一想。 「我嫉妒啊,何彩焕老黏着她我都嫉妒。」 「那你还没有处女情节?」 「她的过去我嫉妒嫉妒就完事了,重要的是她现在和以后都会是我的嘛。我要结婚,绝对请那些错过了她的傻逼坐一桌子,就坐在最靠近礼仪台的那一桌,连我妈那桌都可以给她移到后面去,一定保证他们全程零距离参与互动。」 李沪生又一脸「你是吃错了什么屎」的表情,早已听出来这个大少爷还不谙世事的厉害。毕竟他先天家庭条件优渥,后天环境单纯,再加上同龄伙伴们也是这样与社会隔离的不接地气。这份理想化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陈子靖人傻,给了李沪生也短暂熘入阶级缝隙,站在他身边一起不谙世事的机会。 「是是是,你对黎湉是真爱。」 陈子靖还以为自己装腔作势成功过关,进而趁胜追击。 「儿子你别嫉妒,爸爸给你找个妈回来疼你。」 「你要能给我出彩礼钱,别说你想当我爸爸,就是想当我爸爸的爸爸都行。」 陈子靖又一秒改变主意。 「爸爸不要你了,我马上去帮你联络别的家庭办领养手续。」 年轻男生之间的友情是否牢固就要看两人对这种认祖归宗嘴炮游戏的热衷程度,只是眼下被现实压垮的二人都不在状态,李沪生恶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接受了游戏目前终结在他被送去孤儿院。 夜风有些大了,女寝的床单飞扬着朝男寝柔软地引诱。如果他们这栋浸透了臭袜子臭球鞋臭腋窝气息的男寝楼被住户们的痴汉气质长期浸染得发展出自由意志并长出两条腿,估计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腿飞奔着跨越园区内阻隔着牛郎织女的细细一条人工河。这栋楼一定会用最热情的姿势张开怀抱,然后被女寝抬手一个大耳光扇到转圈圈。 痴汉住户代表之一皱眉 「你说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陈子靖转过身背靠栏杆,他不能看着李沪生的眼睛,否则接下来的话他说不出口。 「我觉得是时候摊牌了。」 李沪生夹着烟的手一颤,暗红色的菸蒂掉落在他的鞋边,撞击到地面时火星四溅。 陈子靖压低声音。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今天何彩焕看到我妈了。」 今天这令人措手不及的大团圆场面被他们应付的一团混乱漏洞百出,也就只有黎湉这种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的生物才能毫不起疑了。 「那我们可以继续说她是你姐姐,再不行说是你亲戚是你阿姨是你后妈都行……」 李沪生拼命想往下说下去,似乎只要他的唇舌还在移动还在吐出源源不断的字词这件事就还有安然过关的可能。陈子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语无伦次,最后用一句话抵消了他的千万句话。 「我就问你,你能拿得出彩礼吗?」 李沪生此时只想砸扁眼前这傢伙的脸。 「你真的这么喜欢何彩焕?哪怕知道她是明摆着要宰你一刀?」 他悻悻也转过身,和陈子靖并肩靠着栏杆。 「我说不好,也没你那么文邹邹。我就是觉得彩焕她……其实她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们是一样的人。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好,但我能理解她。」 陈子靖哑哑地笑了两声。 「我一个心理系学姐写过,分手后去跳楼的男人是女人的两倍。你可别在这栋楼跳,跳完了变凶宅我没法住。」 「我是真的喜欢她。」 508 室难兄难弟沉默着,黑暗一层层顺着落水管道身手矫健地攀越上来,将他们吞噬在粘稠的夜幕中。 第169页 「这样吧。还是老规矩,咱们交换。」 李沪生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陈子靖的方向。 「你去和黎湉说,我去和何彩焕说。」 「你去和她说?!说什么?说我一直在穿你的衣服假装富二代?说我一直都在欺骗她感情的穷逼!」 李沪生激动起来两只手抓住他的肩膀,陈子靖不耐烦地打开他的胳膊。 「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是,你是骗了她,但你省吃俭用给她买名牌化妆品是真的,你吃了半个月沙琪玛就为了带她去吃怀石料理也是真的!但凡这个女人有点良心,对你有那么一点点真感情,事情就可能还有转机。但如果她只是想要你的彩礼要你给她全家养老,那你和她拖着还有意义吗?!你永远都满足不了她!」 李沪生踉跄退开,咚一声撞在玻璃门上。陈子靖皱皱眉头,想上前去扶他但又收回了手。 他贴着玻璃门蹲下身来低着头思考了良久,陈子靖犹豫片刻,走到他旁边也蹲下身。他们此时此刻看上去一定很像精神病医院里两只觉得自己是蘑菇的病人。 「你说得对。」 李蘑菇用双臂环抱着自己,面向陈蘑菇开口,带着无限的卑微。 「你是读心理的……能帮我试试看说服彩焕不要和我分手吗?」 「……我尽量吧。」 陈蘑菇犹豫了。 「你也要尽量说服黎湉不要和我分手。」 「她怎么可能和你分手,她应该高兴死了。」 「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原谅我的……」 陈蘑菇嚅嗫道 「其实提出和你交换也是因为……我没有勇气自己和她说我骗了她。」 「我也没勇气当面和彩焕说。」 这就是最后一句了,李沪生和陈子靖并排蹲着,肩并肩脚并脚,开始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地当起蘑菇。从黑暗宇宙吹来的风呼呼地顺着耳朵灌进他们脑子里,二人不禁同时无言地困惑起来当时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玩出了这样的把戏?也许他们真的应该趁早把自己送进神经病院里接受一下电击。 京余学姐是对的,恋爱问题真的让男人很想跳楼。 第107章 非典型性霸道总裁老乔的同居调试生活 「老大,您和金属原料供应商开会的行程可能要延后,乔安娜联繫我们说那边的章总飞机可能要晚点,不知道时间改到星期六行不行?会后结束是否要萨米给您和章总订个餐厅?老大您看是招待他们西餐好还是中餐好……」 乔栋用手撑着头,目光定定地看着崔西一张一合的嘴。 「老大?老大!」 坐在他对面的崔西贴着假睫毛的大眼睛凑近,他这才好不容易一恍神将目光聚焦起来,一抬头不小心牵动了疼痛的老腰。 「哎!你干什么啊。」 当了他私人助理五年的崔西见他不住扶着腰部,憋住笑意。 「老大,要不要我下去给您带杯咖啡?」 乔栋搓了搓双手捂住脸,绝望道 「冰美式加双份 espresso,拜託了。」 崔西意味深长地笑着。 「好的,老大你要保重身体啊。」 乔栋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的言外之意,房子刚装修好后他曾经要崔西去帮白疏定一些床上用品,这八卦的女人一定是想歪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倒希望是你想的那样。」 「i know, i know. 我们等下叫外卖给您订爆炒猪腰。」 崔西摊开双手,连带进来放在桌上的文件夹都忘了拿就跑了。 爆炒猪腰?要讲起以形补形的话他恐怕吃得吃千年人参。 乔栋嘆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缺乏睡眠而晕沉沉的脑子。 和白疏交往三年,两个人不论是从繁衍人类意义上的那种「睡」还是满足人体日常需要的那种「睡」,两种类型加在一起也早就同床共枕过了无数次,老夫老妻一般你知道我我知道你。但当白疏真正搬进来后,乔栋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能有这么多的生活仪式。 譬如昨晚他洗完澡穿着浴袍从浴室里往外走,敷着满脸黑色海泥还火山泥面膜的白疏突然从角落窜出来把他吓得差点一脚滑倒在瓷砖上摔个半死。 「帮我拿一下那个最高的箱子。」 乔栋做了三次深呼吸定了定心惊肉跳,提醒自己明天就让小陈联繫装修队,把浴室里可能谋害他的白瓷砖全换成磨砂的,否则以后他可能只敢穿着钉鞋在家里走来走去了。 「这么晚了还开箱?」 从她原来合租房运来的行李还都堆在墙角,等着白疏休息天有空的时候再整理。刚刚喝了点红酒泡了个热水澡的乔栋被倦意与酒意微醺,只想抱着她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当然最理想是大家再互相挖个耳朵。 「不行,我要找一样东西,没有它我睡不着。」 白疏不依不饶,乔栋只得认命被这个黑脸土着战士看押着把一个个大纸箱搬上搬下。 「唉,不是这个……你再把那个给我拿下来看看?呃,这个好像也不是,还有那边那个?对对,左边那个。」 「……你要把我的腰弄断了对你可没好处。」 白疏瞪他一眼,在开了四个纸箱子翻找过后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一只木质箱子,寻到宝似的捧在胸前运回卧室里。乔栋的好奇心也被煽惑起来,坐在床沿边看着她一脸郑重其事地把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小格一小格的格子里整齐装列着一支支墨绿色小玻璃瓶。 第170页 白疏脸上的泥干了,部分裂开一条条细密的纹路,看上去像个即将举行神秘仪式的巫婆。她取出一只模样奇怪的小陶土灯,往灯肚里放进一支蜡烛。又去洗手间取了小半杯水来放在陶土灯顶凹陷下去的小碗里。她点燃蜡烛,回头在木盒中拿起小玻璃瓶凑到没戴隐形眼镜的近视眼前仔细地看,一边喃喃道。 「你这是新装修好的房子,今天就给你做个空气净化吧!先来点茶树,再来点香茅,我有点认床,这几天就把薰衣草的分量加重一点,还有马鞭草……欸,你知道在中世纪欧洲马鞭草被民间用来驱除吸血鬼吗?」 乔栋坐在床沿边看着她灵活的往水里添加进各种各样奇妙的液体,脑筋有点转不过弯来。 「…… 我们家要驱吸血鬼吗?」 白疏不想理他,自顾自点燃了蜡烛。不一会儿陶土灯上被加热了的魔法锅里飘散出一种奇异的芳香快速填充满整个房间。 「啊……阿嚏!」 乔栋却开始控制不住地打喷嚏。 「阿嚏!你,你这里面是加了什么?!」 「不会啊……我收藏的可都是纯植物提取的精油。」 「你这精油……该不会是过期了吧?阿嚏!」 白疏赶紧把蜡烛熄灭,一脸讶异地跑过来查看他的鼻腔。她打开阳台上移门,冷飕飕的夜风钻进卧室又把乔栋吹的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白巫婆想了想把木盒整个抱过来放在脚边,自己盘坐在地板上取出精油瓶打开,一支支放在他的鼻子底下强迫他闻。乔栋被一连串的强烈气味闻得头晕脑胀,直到闻到倒数第三支,他又控制不住仰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就是这个了,她转过精油瓶的标籤,贴在脸上看清楚文字后难过地撇下眉毛。 「天吶,你竟然对我最喜欢的薰衣草过敏……」 「我对薰衣草过敏?」 「是啊,可是我每天不闻着薰衣草味睡不着。」 见土着都难过到掉泥了,乔栋又于心不忍。 「那你试试少放一点?」 白土着摇摇头。 「你要敏感的话是一点都不能闻的。」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明天让小陈去买个氧气罐放在我这边的床头,每天晚上你搞你的仪式,我戴着呼吸罩吸氧?」 「没关系,我想想办法克服一下吧。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如果有一天想谋杀你的话就在你的咖啡里下薰衣草。」 白疏锤他一下,语气平淡地说着令人后背发凉的话,把那一小瓶香味迷人的毒药安放好。 乔栋撸了撸自己手臂上层层泛起的鸡皮疙瘩,翻身上床。 「欸,我们都睡了三年了,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还得闻着薰衣草才能睡着?」 走进洗手间把泥洗掉的白疏返回床边嗔他一眼。 「原因是什么你不知道呀?」 乔栋坏笑着摸下巴 「嗯~那么说起来我也可以当你的人形薰衣草。」 还真别说,虽然那面膜敷的时候看起来怪怪的,但洗掉之后的确让她的皮肤看起来又嫩又滑。反正刚刚被冷风一激已然睡意全无,何不为闻不着薰衣草的美人献身,用运动的激情一消这脉脉长夜? 白疏长发散落于两肩,洁白的棉质浴袍包裹着她,就像是小时候他看的金庸小说得到了真人演绎。她成功触动了老男人的少年旧梦,梦中的小龙女在浴室金黄色的灯光下赤足踏来,如同深寂幽谷中飘出的谪仙一般。 她一笑,空灵又顽皮。 「那么,你是在问我收房租吗?」 大叔也迅速进入角色,从床上爬起来邪邪笑道。 「对,今天第一天入住,当然要收房租。」 白疏眨着大眼睛似笑非笑,像只猫儿般跃上床垫,倾身向前,在他距离只差一个鼻尖的位置停住。 「可我只是一个贫穷人类学女博士呢。」 还是个惹毛了会给他下毒的人类学女博士。乔栋咽了咽口水,把这个大煞风景的想法也咽了下去。 「那就以身相许。」 白疏笑起来,白皙地贝齿被围绕在粉嫩的唇间。乔栋看准时机一个虎扑,她在他的怀中发出一连串轻盈的笑声。 咔 乔栋的动作凝固住了。 「怎么了?」 白疏拨开长发,伸出手贴在他的脸颊上,担忧地朝他的下半身看去。 「不是吧?你年纪还没这么大吧?要出了这个问题你得早去看医生啊……」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痛苦地一点点试图从白疏身上侧过身。 「我刚帮你搬箱子的时候扭到腰了。」 谁知这小丫头不仅不帮他,还歇斯底里地锤着枕头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半天她才擦擦眼泪帮身边僵硬的人安顿好,乔栋直挺挺地躺着,双手放在胸前像供人瞻仰一般虔诚。 「你这个房租我不收了,不收了。以后提都不要和我提,我就当是不良资产了。」 白疏好半天才止住笑意帮他戴上眼罩,自己拿了一本书就着暖色调的落地灯睡前阅读。 第108章 不论什么阶级,在一起生活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滴… 然而当乔栋好不容易察觉不到腰疼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刚流连了一会儿竟然听到黑暗中隐隐传来的水声勾起了他去厕所的强烈愿望。 第171页 滴…… 不会吧?难道那小东西真的说中我到了要为落水管道问题去看医生的时候?这个认知让他在睡梦中都皱起了眉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咬着牙坐起身来。 滴……… 呃?这房间里真有水声! 他跑到卫生间去查看水龙头,不对呀,水龙头关的紧紧的。他再扶着腰去查看浴缸龙头花洒龙头甚至是加湿器,总之每个有水每个能装水的容器都检查过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不会是这天花板漏水吧?乔栋开了灯抬着头一寸一寸地查看,床上的白疏被光线刺激地蠕动了一下。 「你干什么啊……」 她不解的看着他像神经病一样深更半夜伸长了脖子惊恐地盯着天花板。 「你没听见有滴水的声音吗?」 白疏也坐起身来,把自己拥在被中无力回道。 「当然有水声啦,这是我在放白噪音啊。」 「白噪音?」 绕遍了整个房间玩「猜猜哪里在漏水」游戏的乔栋露出哈士奇疑惑脸。 「是啊……」 白疏揉揉头发,从床头柜边拿起遥控器往立体音箱按了一下,水声立刻就消失了。 「我平时还会播放一个小时白噪音帮助自己进入睡眠前的冥想状态,这个白噪音是溶洞里滴落的水声。」 乔栋都不知道是先用手扶着额头还是扶着疼痛的腰。他不住劝说自己,情绪管理情绪管理,再理想的夫妻一生中都有五百次要掐死对方的冲动,这个小丫头是你自己选的,你这个该死的老色鬼太喜欢她了你还记得吗? 「生气啦……」 白疏察觉到他面色不好,有些委屈地撇着嘴凑过来,在宽大的 king size 床上她显得如此娇小。 他轻嘆了口气把被子往她身上裹了裹。 「不,我怪我的助理崔西,好好的做什么要帮我的新家买音效这么好的音响。你快睡吧,白噪音想开着就开着。」 「那我调轻一点。」 白疏眨着大眼睛乖巧的样子又让他这个老色鬼一阵心疼。小丫头为了他最爱的薰衣草都没得闻了,就想听个水滴声他还能不许吗? 这是不是年龄差带来的巨大杀伤力?自问在和梦圆妈妈的第一段婚姻里,他还是个愣头小伙子,还时不时捍卫一下自己生活习惯的底线。可在白疏面前乔栋只觉得自己像猫奴见了猫,欢天喜地的丧尽一切原则,只要白疏再稍微坚持那么一下,他有可真要在她各种奇奇怪怪的睡前仪式前全面缴械投降,任由她把家里所有东西都变成薰衣草味,给自己买个氧气仓来躺躺了。 「没关系,我也跟着你科学一下试试睡前冥想……」 乔栋去完厕所回来关了灯,在白疏婴儿般光洁的额头上印上一吻。随后躺在黑暗里听水声,也许因为他是一个想像力不够丰富的人,乔栋总在一种轻微焦虑的状态里觉得家里哪儿漏水了。于是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劝说自己这都只是声音效果而已,顺着声音去想像那蔚蓝的溶洞,穿越洞穴的风,鲨鱼被封印在冰川里,全球变暖了,冰一点一点的融化,变成水,变成水,变成水…… 乔栋又坐起身来拖着隐隐作痛的老腰去上厕所。 …… 「老大,您的咖啡。」 当崔西把双份浓缩美式放到他面前时,乔栋还在数自己昨晚到底去上了几次厕所,都怪那该死的水声,每次他还怕起床的动静吵醒了白疏又要叫他去检查落水管道,以至于都发展出了一套完美的消声策略。具体步骤是解决前先在马桶水面上平铺一层捲筒纸,解决完再合上马桶盖,用手指指腹轻柔按压控制小股沖水的按钮,按压的力度一定要轻柔……最后轻柔着轻柔着可能垫的捲筒纸太多了轻柔不下去,于是在后半夜聚集在一起就把卧室的卫生间给堵了。 「谢谢。」 乔栋接过咖啡,猛吸了一大口。 「这杯咖啡我不给钱的,算你请我。」 他平时一向不占下属的便宜,动辄还请整栋楼的同事喝奶茶喝咖啡。 「为什么啊老大?」 崔西挑起眉毛夸张地问,他故意阴沉着脸。 「我家的马桶堵了,都怪你。你等下帮我找个人去黄埔区那套房子通一通。」 平时脑筋一向转的敏捷的崔西一脸莫名。 「不是吧……老大,你觉得是我半夜熘到你家来专门堵你马桶?」 「哪儿么多话,快去帮我找人通马桶!还有,章总的会推到下星期一吧,我从现在开始要尽量按照工作日时间上下班。」 崔西点点头意味深长地最后再瞥了他一眼,一熘烟小跑着熘了出去。 乔栋生无可恋地一口气喝完了整杯双份浓缩美式,他都狠不下心来小小的责怪白疏一下,于是只能庆幸还有点权力可供滥用,能够皆大欢喜地把责任都推到崔西身上。他等待咖啡因上脑一些再看手边成堆的报表,此时手机忽而又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喂,起来了?今天去学校吗?」 话筒的另一边传来昨晚还说要毒死他的柔软女声。 「嗯?你想找京余他们星期六来家里庆祝?好啊,要不要我叫小陈去接他们……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动消失嘛,肯定不赖在你面前给你丢人。」 「……我知道你不嫌弃我,我自己嫌弃自己行吧?今天晚上去吃什么想好了吗?我叫崔西去订位置。我都是你房东了应该体贴一下的。什么?你做牛排?别别……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要是把我们厨房烧了星期六你小伙伴们可就没地方给你庆祝了。」 第172页 「没事,那我星期六正好开个会,开完了去看看圆圆……嗯嗯,那就先这样,回家再说,去学校路上当心,拜拜。」 电话挂了,他扶了扶额头给崔西发了条微信。 「还是周六开会吧。」 想来真是岂有此理,他一个堂堂房东不仅周末有家不能回,还被租客安排的明明白白。 第109章 大学姐的成瘾讲座——「你如何看着自己步步成瘾」 「上午好,麦克风的音量还清晰吗?」 「好的,那我开始了。」 今天的演讲厅配有装饰着串串热带兰花的木质演讲台。她从前排听众的镜片里注意到投影仪转换光线,幻灯片一闪。 「我是林薇,是英国心理师协会研究员,目前在南大工作研究成瘾行为。今天我分享的内容是 mark griffiths 在 1995 年提出的成瘾模型。」 「mark griffiths 是国际知名的成瘾领域专家,对赌博成瘾、性成瘾和非常见性行为成瘾的研究领域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也是第一位驳斥『易成瘾人格』概念的先驱,也就是说在他的观点中——所有人都有对任意事物上瘾的潜质。只要激发点和环境合适就可以让一个人吃胡萝蔔成瘾,乘扶手电梯成瘾,做微积分成瘾。」 「而今天我将会关注的主题是 mark griffiths 的成瘾模型,这套模型详细分解了所有上瘾行为的过程。换句话来说就是——你如何看着自己一步步上瘾。」 「第一步,salience。直接翻译便是『突出』。我相信很多人在青春期有过网络成瘾的经历。打个比方来说,你有一天在电脑上玩到了一款特别特别有趣的网路游戏,可能是 lol,可能是刀塔。在你第一次带领你的队友冲破敌军防线赢得一局游戏之后,你的大脑开始大量分泌多巴胺。从此之后你忽然觉得自己地生活中再无其他重要的事,每天早晨睁开眼睛你能想到的第一件事是玩游戏,除了游戏,除了 lol,你人生中其他事物都不再重要。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将要断网一天,那么你会毫不犹豫地坐上火车去另一个有网络的城市就为了继续打游戏。」 「早上好」 「早上好」 研究者与实验对象 031 号在第四号採访室坐下,今天 031 号身穿深灰色长风衣和深棕色皮质马丁靴。 研究者开始与 031 号闲聊。 「你还满意我们实验室的环境吗?」 「嗯,挺好的。只是我以前和其他团队合作的时候都是大家一起工作,很少像这样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和项目负责人一对一的。」 记录:031 号与女性共处一室时显示出轻微焦虑。 「但这样不是效率更高吗?我觉得这样可以省去你和无关紧要的其他人一遍遍解释相同的内容。毕竟在这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整个数据流程了。」 「是的,这样的确更有效率。」 记录:说服 031 号的最佳方式是列举理性逻辑证据。 下一步,寻找刺激点,实验者尝试进行不同维度的语言奖赏。 「du hast immer stil. gef?llt mir(你的穿着总是很有品位,我很喜欢)。」 「danke. 我发现你们的样本数据里有一万人的问卷中有缺失项目。我看到你们团队的做法是求取同项内容中的平均值填补。这种做法从客观来说并没有太大问题,不过通常在柏林研究所处理大数据样本时,我们会倾向于直接放弃这些缺失项目的问卷,尽可能的保证所有数据的直接性。当然这只是我的意见,你们团队也可以不採纳。」 记录:031 号无 alpha male大男子主义倾向特质,女性崇拜无效。实验者转换角度。 「你说的对,我们的数据样本已经足够庞大,牺牲掉一些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缺失项目的样本也很难保证填写者在回答问题时的诚恳度。我当然会採纳,你的专业意见是这个试验项目成败的关键。」 「哈哈,过奖。统计学只不过是数据提供,真正影响试验结论的还是你们团队从心理学角度出发的分析。」 「不,我倒不这么认为。 gabriel tarde 说过『统计学是社会的生理学』,从婚丧嫁娶到保险公司收益涨落,无一不是数据,无一不是活生生的社会写照。我在英国做研究员的时候,同事之间流行着一张表情包,当心理学的面具被揭下,露出的其实是统计学的内在。」 「谢谢你对统计学有那么高的评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gabriel tarde 是法国社会学创始人。」 「你又错了,我是在对你的工作做出高的评价。还有是的,他的着作《模仿律》中以统计学观点阐述社会学关于群众模仿性现象,推荐给你,我想你一定会喜欢,或许你可以直接阅读法语原版。」 「这听上去很有意思,我今晚就会看。」 「你有对统计学的学术热情,我期待着与你交流读后感。」 记录:031 号被试刺激点——统计学 「从药物成瘾到赌博成瘾,为什么你会对一样事物产生如此无法抑制的渴求?那只有一个原因,因为这件事物已经找到了你的刺激点,而且把你的刺激点攥在了手里捏的死死的。之后你就会像大脑里被植入电极的小白鼠一般,不断的去拉动槓桿寻求电击带来的快感,直至精疲力竭而死。」 演讲厅的银白色如剑一般的灯光冷硬刺目,台下的听众们表情呆滞,如同一排排被迫放置于座椅上的玩偶。 第173页 「第二,mood modification,情绪改变。」 她伸出两根手指。 「你会发现自己的情绪开始随着成瘾事物的改变而改变。在我跟随 mark griffiths 学习期间,我们分析了一个很经典的案例,英国有一位赌博成瘾患者看待最爱的一台老虎机如同自己的妻子一般,如果他发现有其他人在玩那台机器就会暴怒,就像发现妻子出轨被捉姦在床。」 呆滞的群众终于给了一点回应。 「为什么你就像陷入了爱河,自己的所有任何情绪都与那件成瘾事物相关联呢?因为你已经开始与她建立起了情感黏合,她就像在不断地暗示你,来吧来吧,再从我身上得到一些刺激,一些 arousal 吧。于是便形成了一种密不可分的 bonding。」 被试 031 正要离开。 记录:实验者尝试使用心理暗示引导被试进入 mood modification 情绪改变阶段。 实验者起身,与 031 号被试握手,同时以目光凝视,建立双向视觉关注通道。 植入暗示流程: 一、首先减少注意力关注点,引导被试将焦点聚集于一处。 「谢谢你,赫维埃赫博士,我可以叫你菲利普吗?」 「当然可以。」 「好的,菲利普,看着我的眼睛。接下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二、使用同样的语气句型,带入暗示词并重复。为降低被试心理防御,暗示句应使用广泛,无针对性的语言组合。 「我希望你能够在这个环境中感到舒适,在你与我一起合作过程中也感到舒适。在我们这个团队中,每个人都能够无拘无束地享受整个过程。在我们团队中,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学术研究上瘾,对每周的实验室工作上瘾。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能够释放学术热情的安全、舒适的团队工作环境。你明白吗?」 「我明白,这的确是一个很舒适的团队工作环境。」 031 号被试接收暗示词——「舒适」 「那你会和我们团队里的其他人一样,在下星期六来这里时,以上瘾般的热情来对待这个项目吗?」 三、建立约定 「嗯,我会的。」 「好的,谢谢你。菲利普,与你讨论统计学总是非常享受。」 「我也很享受,大部分心理学研究者只是把统计学视为一种工具,把我们的工作视为撰写实验报告的过程。」 记录:031 号被试接收暗示词——「享受」。 「你要记住,我永远都不会把你当成工具。你的门禁卡还没有做好,让我送你出去。」 「好的,谢谢你。」 「好了,今天先讲 mark griffiths 成瘾模型中的前两点。最后关于 mood modification,我还想再略作补充以做结尾。」 「在成瘾领域中我们也会研究『love addiction』,研究对爱情成瘾的大脑神经都发生了怎样的改变,脑神经如何像陷入疯狂般的分泌血清素、催产素和多巴胺。我们发现,将成瘾模型中的 mood modification 应用于 love addiction 的过程中,情绪改变实际作用并相关联于两个独立的个体身上。也就是说,当你陷入神经递质创造的爱河之中时,你的情绪在跟随对方的情绪改变而改变。草原田鼠是哺乳动物中众所周知的一夫一妻制,当研究员将他们分开,或者故意加入另一只新的雌性草原田鼠,原配雌性鼠会分泌出去甲肾上腺素,让她们变得好斗、具有攻击性和不再理智。」 实验笔记外私人记录: 031 号被试离开实验室,研究者与他走在路上。于教学楼门口遇见 j,j 表情复杂。 j 开口对 031 号被试说 「等一下有人来接我们去白疏新家,你要先把电脑包放回去吗?」 研究者与 031 号被试用德语交谈。 「ich hoffe darauf, dass du ein sch?nes wochenende haben wirst. (祝你周末愉快)」 「du auch, danke. (谢谢,你也是)」 「du hast wohl keine zeit zum lesen.(看来你今晚没时间看书了)」 「ich lese das buch bis zum n?chsten treffen zu ende(我会把它看完的)」 「你要记得。」 「我记得的。」 研究者转身回实验楼。 mood modification 已经完成。 演讲终于结束,观众们又木然鼓掌,机械,生硬,装作听得懂的样子其实只字未明。 她困惑究竟有几个大脑能够真正有兴趣且具备智力水平能够理解她的工作和研究?世人值得了解这精妙绝伦的实验,但即使她说了又有谁有资格懂得?演讲厅不过聚集一群表情木然的乌合之众。 林薇收拾起讲义,兴味索然。 第110章 学术者们的派对前预热 发型试验的部分数据 电梯门一开就看见整个採光极佳的空间明亮,以抹茶绿和象牙白为主的日式装修风格淡雅宜人。原来这套黄浦区的复式是电梯入户,京余和菲利普肩并肩地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完成整个首次登门的寒暄仪式。 「不用换拖鞋,你们直接进来就好。」 白疏的声音从旋转楼梯上传下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京余这才领着菲利普走进客厅,对着二楼抻着脖子喊。 「你在干嘛呀?」 「我在找音响的遥控器!我记得老乔是装了内置式播放音响的,这样一放起音乐所有角落都能听得到……见鬼了他上次用完之后放在一楼还二楼了?!」 第174页 也不管楼上那个困扰的女人看不看得见,反正京余十分诚恳地点点头表示理解,房子太大真是太糟糕了,找个东西都这么不方便。 「你们随便转转随便坐坐随便躺躺都行,他们出去买咖啡了……」 「他们是谁?」 正专心翻箱倒柜的女主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电梯口又传来了「叮」的一声,乍一听上去京余还以为是微波炉转好了什么东西。 「铛铛铛铛~咖啡来啦!闻到香味了吗?」 穿着一件粉红色卫衣手里拿着一杯草莓星冰乐的伊贝拉欢天喜地的登场,整个人从衣服到饮料都洋溢着粉粉嫩嫩的少女感,与身后黑着脸提着两个星巴克外卖纸袋的低气压徐延形成鲜明对比。伊贝拉见了京余一愣,冲上来就是一个欢快的熊抱。 「呀,京余学姐!」 京余也回抱住她,心里想的却是研究一下从黎湉到伊贝拉,为什么现在的学妹都这么喜欢拥抱?这的确是个很有趣的行为现象。她没看见的是伊贝拉越过肩头朝菲利普嘻嘻一笑,然而菲利普却被她笑的浑身一个寒颤。 抱过之后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学妹又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跑到她面前立正鞠躬双手献上。 「白疏学姐说你只喝拿铁,但为了感谢你上次助攻,其他人都是大杯,我给你买了超大杯的呢!」 「是啊,所有咖啡都是我买单我点单我再一路提回来,这个大小姐唯一做的就是惦记着你要我花钱给你的拿铁升级成超大杯的。」 伊贝拉才不管徐延的冷嘲热讽,亲亲热热地拉了京余坐到沙发上毫不不认生,要不说这是白疏的主场还以为她才是这个家的小主人。 「学姐,之前都没空好好和你聊聊天!其实我关注你豆瓣好久了,上次会找你也是因为我男神给我支招说和何教授这样的科研大佬谈判一定要找个技术支持。我就想着试试看你会不会理我,没想到你人这么好!!!」 也可能是因为伊贝拉这份不限地域不分阶层的自来熟,让刚进入新环境的几个人都感觉自在了许多。徐延递给菲利普一杯咖啡,二人捉对聊起天来,京余稍稍分神听了几句就知道又是网课项目组的鸡零狗碎,便也放松下来与热情满满的伊贝拉讲起她正在进行的实验。京余最近从她带课的研究生班里找了几个人一起做发型分析,控制长发、短发、中长、捲发等变量希望总结出一个从性吸引力到僱佣力的普世模型。目前他们刚採集完第一轮问卷样本,下星期就可以开始着手进一步分析。 「那现在你们得出的结论是什么呢?」 没有一个对学术燃烧着熊熊热情的研究者能够拒绝与别人分享自己研究的机会,当然他们也能够迅速判断出对方是真感兴趣还只是为了找点话题而随意敷衍。京余感受到伊贝拉对人文社科领域浓烈的好奇心,便也愉快地与她分享。 「我们现在第一轮得出的初步结论大概是男性的发型长度越长越容易被贴上『鲁莽』『冲动』『低教育程度』的标籤,被僱佣的可能性也越低。而女性发型长短对僱佣力并没有显着影响。后来我们又给四十位 hr 观看合成的女性图片。从僱佣力来看,带有刘海、尤其是齐刘海的女性不占有优势。hr 表示在针对毕业生招聘中,他们会首先淘汰掉具有学生气质的面试者。因为这让他们认为面试者要么缺乏实习经验,并且没有做好从学生身份转换成职场员工的准备。你的形象其实也是一种自我身份的认定,而发型更是精神状态外化的一个窗口,我的行为分析导师黄老师甚至还能从一个人的发型改变中看出他的人格倾向……」 伊贝拉认真地听着京余的长篇大论,并煞有介事地摆弄起自己的头发,再三要她保证等研究结果出了一定第一时间发在豆瓣上。总之猎奇也好,探究欲也好,京余对这个行为举止跳脱的程式设计师小学妹好感大增。 正当客厅里的四个人要进一步将学术交换主题深入到底,入口边的楼下正门监控器又响起了门铃声。 「放着我来!」 伊贝拉朝楼上喊,自告奋勇地窜了出去看摄像头传来的画面。 「咦?是一个帅哥欸!」 谁知画面里的帅哥突然把头扭向摄像头开口说话了。 「嘿嘿,谢谢夸奖,听你的声音你应该也很可爱!请问这是白疏家吗?」 伊贝拉触了电似的弹开老远。 「啊啊啊????这个监控器竟然是双向的?白疏学姐,你家监控器居然是双向的??」 一直隐身于二楼的女主人终于露面,看来是放弃了对音响遥控器的搜查。她站在以优美弧线延伸上去的楼梯顶点,居高临下霸气万分地抬了抬下巴。 「最后一个到了,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付卿涵就被电梯原封不动地运送了上来,从小麦色的帅气脸庞从二维变化到了三维。他显然也没料到这是电梯入户的户型,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直到伊贝拉大咧咧打手势,显然几分钟就足以让她把刚才的尴尬抛到脑后。 「进来呀精神小伙!」 奇怪的是他一抬头看到伊贝拉,刚刚还能大大方方把玩笑开回去的付卿涵此时竟忽而说不出流利的话。 「你,你是刚刚……」 或许是他肤色深的恰到好处,当这位体院老师涨红脸庞时旁人竟然看不出丝毫差别。 第175页 第111章 一个聚会所构成的人际互动足以让社交心理学家写一本书 有没有人思考过在同一个空间之中,平行时间的缓慢前进能让多少人产生多少次微妙的互动? 就像一个星系之中的行星们围绕着各自的轨道转动,但在同时又以无形的引力相互牵动,像月球掌控着地球的潮汐,彗星尾巴擦过一个个星体带走一部分的气体。 还是让我们先聚焦于地球的某处吧。 二楼主卧室 「哇……付卿涵?感觉好久没见他了。」 京余坐在阳台上的鞦韆椅里晃荡着双腿看白疏又在翻箱倒柜了,这次寻找的是可携式的 beats 小音响。 「他之前和我住一个小区,上次你一个电话来召唤我送药去机院,我就搬他当救兵去给房东交的房,所以也请他一起来轰趴咯。」 付卿涵是以前白疏在本科时修运动心理学时认识的朋友,京余知道他刚开始还追过白疏几个月,被明确拒绝后两人一直做朋友到现在。付卿涵是一个爽朗的体院直男,对白疏早已没了男女之间的心思。 「别说我了,你跟大河博士怎么了?」 「欸?还行,不错,就这样……」 白疏把几乎都要塞进壁橱里的头拔出来就为了白她一眼。 「装,你再装呀。平时一逮到机会就腻味的不行,今天你不光和他保持距离还回避眼神接触,你再和我装我就自己去问大河博士了。」 「不是呀……」 京余不再晃鞦韆椅了。 「我今天去接他,又看见林薇学姐和他……」 「拥抱?接吻还是求婚?」 「……和他说德语。」 白疏恨铁不成钢的「咚」一声关上橱柜。 「说个德语而已,你至于吗!」 京余失落地摇摇头。 「两个人分享一种外界听不懂的私密语言是一种能够提高亲密度的心理学技巧。就像上次一样,林薇学姐又在用只有心理系人才懂的事去套路菲利普了。」 白疏也坐进鞦韆椅里把她挤到一边。 「你可真傻啊,林薇摆明了要下手,你还不赶快去拎着大河博士的耳朵让他好好记住离这个女人远一点?男人都是粗神经动物,你不挑明了说没有用的!」 「可是菲利普和林薇学姐是一个研究小组的啊,不管怎么样都是要一起共事的……而且要是我真的猜错了呢?这样逼他会让他很尴尬吧。」 看得出白疏将无法抒发的怒气都发泄在了鞦韆椅上,如同暴风骤雨来袭一般把京余荡了个七荤八素。 「你可真圣母!别人都用你的老本行到你头上来动土了,你还想着大河博士会不会尴尬!」 「我……我不知道。」 「你就会不知道!你还心理学博士呢,你看不出林薇的用心有多么险恶吗?!」 「林薇学姐我不好管……可是我总要考虑菲利普啊。」 「我告诉你!这种事就要直接,直接之后的情况就只有两种。一,大河博士听了你的话看到林薇就躲得远远的让她再无可乘之机!二,大河博士模稜两可态度暧昧,继续和林薇勾勾搭搭!这种情况也挺好的啊,一秒识别渣男,不分手留着过年吗?!」 「……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你别晃了,我的头真的好晕啊。」 「因为你的脑子里根本就是一团浆糊!」 阳台上可怜的鞦韆椅被压迫的「吱吖」「吱吖」地响。 一楼餐厅 伊贝拉也在翻箱倒柜。 她不是不知道做客礼节,而是经过主人批准后她才地毯式搜索的,刚搬进来不久的白疏学姐还指望着她来告诉她茶都被钟点工藏在了什么地方。 找了半天她才找到了一个还没开封的普洱茶饼,她拆开包装掰了一块放进茶壶里,洗过一遍茶之后刚往里倒开水就一拍脑袋发现自己忘了先放茶滤。 「哎呀!我怎么这么笨!」 付卿涵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自己骂自己,骂完了以后又情绪很丰富地为他倒了一杯茶。 「喏,给你茶,喝的时候记得吐沫喔。」 「啊?」 这个人块头这么大,怎么反应有点呆?伊贝拉把茶塞进他手里。 「我说把茶沫吐出来。」 「喔喔。」 这个人呆呆地应着就顺手把一次性纸杯往嘴里塞,伊贝拉赶紧扯着他袖子制止。 「……你不怕烫啊?」 「呃,怕的,怕的。」 没想到这帅哥帅是挺帅,竟然是个空心美人。 「好啦,你别傻乎乎愣着,帮我把茶些分出去吧。」 「好好好。」 伊贝拉颇觉无聊地转过身,继续倒第二杯第三杯,挑了一杯茶沫最少的小心翼翼端在手里进了客厅。果然徐延学长还在和容易害羞的赫维埃赫就着网课项目组的事说个没完,男人可真是无趣。 「够了够了啊,现在是放学时间,你们要再拖堂我就去楼上叫女主人来收拾你们啦!」 伊贝拉把普洱茶递给徐延学长,徐延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并道谢。 「你……我刚还想问你。」 菲利普 赫维埃赫显然还没从上次的法式贴面吻中回味过来,一见到她就条件反射的胆战心惊,根本没意识到她在送茶水这件事上公开的厚此薄彼。他显然是酝酿了一会儿,终于压低了声音,把高大的身躯压缩下来到伊贝拉耳朵的高度,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音量,壮士扼腕般问道 第176页 「你是不是和京余说了什么!」 伊贝拉一头雾水。 「你指的是什么?」 赫维埃赫白皙的欧式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颧骨处逐渐发红晕染开来。 「就是你……你在那天对我做的事!」 「……不就是个贴面礼吗,你为什么要说的像我逼良为娼了你?」 「一定是京余听到了些什么,否则为什么她这几天都对我怪怪的?今天我们坐车过来她理都不理我……」 伊贝拉真觉得这个人的博士学位是不是清教徒学院颁授的?否则再上哪儿去才能挖出这样一个老古板?然而清教徒博士竟然生气了,他转向徐延认真道。 「你一定要帮我作证!你看到全过程的对不对?for god’s sake,我连眼睛都不敢睁一下,我真的不是自愿的……」 徐延刚喝了口普洱茶,差点被他赌咒发誓的样子给笑到从鼻孔里喷出来。 「咳咳咳,我知道我知道,单身男性在我们机院行走最好当心一点。我们这里 gay 多,你被性别为女的非礼犯袭击已经很幸运了。」 「不行啊,她真的要去和京余解释清楚。京余肯定是误会了!」 菲利普 赫维埃赫也知道徐延在玩他,于是又回到问题的根源——伊贝拉身上,咬咬牙朝她走近两步,满脸大义凛然仿佛靠近她一点都需要视死如归。 「我拜託你了!我长成这样找到一个女朋友是很不容易的。不要让我散,呃…啊,那个散什么的成语怎么说的……」 「说散就散?」 伊贝拉都要给他唱起来了。 「你不要骗我,我知道这都不是成语。」 他摸着脑袋十分痛苦地想了两秒 「啊对!我拜託你不要让我妻离子散好不好?」 网课项目组小队徐延和伊贝拉对视一秒,下一秒就笑得需要互相靠着对方的肩膀才能维持平衡。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给伊贝拉作证她没和京余说过那天的事,你确定你不是因为其他别的什么原因才要妻离子散的吗?」 菲利普 赫维埃赫皱着眉头开始认真考虑起了徐延的话。 「但真的就再没有其他女性入侵过我的社交距离了,除礼节性握手以外,我只向京余开放身体部位的接触,唯一不对的就是那天强行……!!!」 这个一米九的男人说到最后一句时竟然声音颤抖地像是被创伤过了的小姑娘。伊贝拉见他实在可怜,大发慈悲地哄哄这根无头苍蝇般摸不着头脑的电线桿。 「好好好,这样。你现在上楼去和京余学姐问清楚,如果她说是因为那事,我一定负荆请罪行了吧?请完罪我再送你们去旁边五星级订个高级豪华总统房,一定让你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赫维埃赫见她答应了便一展愁眉,显然没有在意后文内容便兴高采烈地去找女朋友了。不愧为水泥杆子一根筋通到底,情绪转换的倒是直白。眼看着他上楼走进二楼主卧,不久白疏就听着手机退了出来,显然是把地方留给小情侣,自己去客卧和不知道什么人打电话。 第112章 和直男交流的问题在于,你想说的和他理解的往往是两码事 二楼主卧 听到自阳台传来白疏和京余欢快的嬉闹声,菲利普深深吸了一口气,前后左右运动了一下脖颈以及全身其他关节才壮起怂胆走了进去。 他一现身,原本还在鞦韆椅上打闹的二人立时就静止了,这让他更带着被审判似的沉重感手足无措,对着白疏投去求救般地眼神。 「你们聊,我正好先去回个微信。」 白疏会意拿着手机走了,双人鞦韆椅上只留下京余一个沉默地坐着。 「呃,有件事想和你说。」 「说吧。」 「是这样,我一直遵守着吃火锅那天你和我的约法三章。但是最近发生了一件事,可能你已经知道了,可能你还不知道……我想和你坦白我的态度。」 京余的眉头果然皱了起来。 「呃,我接手的一个项目组里有一位异性在未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入侵了我的社交距离。她呃,她宣称自己在进行法式见面礼…… 」 他知道京余有点暴力狂倾向,动不动就要把人打得像那个文院露阴癖一样。菲利普见她刚才在楼下与伊贝拉相聊甚欢,要是直接点出名字让今天的轰趴变成一场血案该如何是好?和伊贝拉接触下来菲利普也知道她只是有些疯疯癫癫的,人并没有什么歹意。他决定先就事论事看看她的态度,实在不行他要面临妻离子散的话再叫伊贝拉来负荆请罪。 「她亲你了?」 「呃,客观上来说也没有皮肤和唇部的接触,她只是贴面礼。我有人证证明整个过程中我都是非自愿被强迫的!我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 京余表情瞬间阴沉,瞪得菲利普浑身一紧,慌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我不是不想推开她,是、是考虑到男女力量悬殊。我之前的行为准则中包括除非在个人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男士永远都不该向女士回以肢体冲突。如果你不理我是因为这件事,希望你考虑到我短暂的人生之前都从来没面对过这样的情况,我们再来增订新的条款,这样以后我再遇到类似情况就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你还想被人家强吻几次啊?!」 第177页 菲利普被京余泠冽的眼光看得心里一阵阵发毛。嗯,他先不说出伊贝拉的名字是对的,如果被她知道了可能立刻就跳起来冲去厨房找西瓜刀。 「不想,不想,我真的不想。请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来补救,我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京余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固定鞦韆椅的链条以几不可察的频率摇曳颤抖,半响之后陡然前后晃动起来。 「谢谢你的坦诚,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京余一下有一下无地踢着地面,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 「你毕竟是和她一个项目组的,她有心要捉弄你,你要是很用力推开她好像也不够绅士……但下次如果她再强吻你,你要……呃,找到一种不伤害身体的方式,推开她或者大声呼救。」 她毫无徵兆地抬起头望向他眼光一泠。 「这个过程中绝对不可以享受,不可以有生理反应,不可以有唾液交换,不可以想入非非,心跳超过一百下都不行!你听到了吗!」 呃,心跳他可能说不好,但生理反应?唾液交换?想入非非?对伊贝拉?赞美上帝吧,那可能是末日审判到来之前都不太可能发生的事了。 「我保证!我尽量争取把心跳也控制在要求范围内!」 他都信誓旦旦过了,京余还是撇下眉毛撅着嘴。 「你也就说说吧,她这么优秀又这么漂亮还会和你说外语,你到时候肯定连我是京余还是鳄鱼都不记得了……」 咦,她怎么连伊贝拉和他说义大利语的事都知道?一定是徐延做线人告诉她的…… 「呃,我欣赏的是另一种类型的漂亮优秀,她的漂亮优秀太活泼了,我有点欣赏不过来。」 「活泼?……她还在你面前活泼?那你先告诉我你欣赏的漂亮优秀是哪一种?」 菲利普拼了命试图捋直自己的笨嘴拙舌想找一些形容京余的美好词彙。 「呃,就是对心理学非常有热情,非常专注于研究,很独立又非常有趣的那种优秀漂亮。」 京余像闻到了臭袜子的味道般皱起眉抬头看了看他,然而楼下忽而传来徐延的呼救声。 「救命……白疏!白疏!你家里要出人命了!」 只见京余立刻中断了审问,二话不说从鞦韆椅上弹起身沖向门口。 一楼客厅十五分钟前 一楼客厅里终于只剩下她与徐延学长,刚刚买咖啡时伊贝拉没找到机会问,现在总该是时候了吧? 「学长。」 「嗯?」 伊贝拉状似无意地开口。 「那天之后我又回去看了一些关于惊恐症的资料,资料说惊恐症一般都是会由一件事被激发出来的。所以我就想啊……那天来找你的王途远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王途远来找过我?」 一提到这个名字就使得徐延本能地退后了一小步,伊贝拉心中的揣测又被应证了几分。 「哎呀,我怎么知道的都是小细节!你就告诉我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是和你吵架还是威胁你?他为什么要找夏琳?」 徐延喝了口茶把头扭到一边去并不回答,不温不火的样子把伊贝拉急的原地跺脚。 「那天之后我去找人打听了一下这个混蛋,和他共事的小组成员说他们联名给你写邮件请求把他踢出项目组,你和他聊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他是不是为了留在项目组里威胁了你什么?」 徐延把整个身子都转向落地窗,伊贝拉就转到落地窗的方向,徐延再把身子转回来,她就跟着转回去,似乎她越是追问就越是铁了心一个字都不说。伊贝拉终于失去了跟着他连轴转的耐心,索性伸出两只手把他的脸固定住,咬牙切齿地强迫他面向自己。 「如果他敢用过去的事威胁你,我就帮你摆平他!」 第113章 即使打架也要保持着严谨的实验作风 脸被她挤成河豚鱼的徐延终于含糊不清地笑了。 「你帮我摆平他?你是去买凶杀人还是和他同归于尽啊?」 「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他就行了!」 徐延拍开她的手。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只要好好去找你的帅哥就行了。」 「怎么与我无关怎么与我无关!从现在开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敢惹你就是敢惹我!」 徐延越是躲,伊贝拉越要去捏他的脸。于是审问内容开始变成一个追一个逃的游戏,徐延脱下鞋子跑上沙发,伊贝拉就看准时机一个不要命的熊扑过去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哼,被她锁定的目标居然还想逃?她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上牢牢地钳制住他,坏笑着蹂躏学长表情高冷的脸。 「小相公你的脸好嫩呀,快给我全招了吧。」 徐延忍受着摧残含糊不清地说。 「你快给我下去,否则我数到三就要用力了啊。」 伊贝拉用两根大拇指扯住他的嘴角,嘿嘿坏笑。 「你数呀,你数呀~我让你数呀!」 「……一!额!」 说话漏着风的徐延还真的开始数了起来,伊贝拉赶紧调动起全身肌肉改变姿势用两条腿牢牢盘在他的腰上,两条手臂像考拉似的锁紧他的脖子,整个人伏在徐延的胸前企图用体重压制。然而当「三」还没有被说出口,一个大煞风景的声音突然打断。 第178页 「我把茶分完了,咦?你们在玩什么呀?」 伊贝拉闻声下意识像土拨鼠似的抬头看向付卿涵,徐延乘机喊出了「三」突然发动技能,旋风般地将伊贝拉甩下沙发。幸好白疏家里铺了地毯,摔起来还不是很疼。 「都怪你!」 她坐在地上懊恼地摸摸屁股,朝付卿涵耍起无赖来。 「要不是你让我一分神,我肯定就赢了!」 徐延正道貌岸然地坐起身来到处找鞋。 「就你这点力气,不分神也赢不了。」 「噢!你们是在玩摔跤吗?」 付卿涵眨巴着公鹿般无邪的眼睛一熘烟小跑过来加入话题。 「我是我们学校摔跤队的助教,嘿嘿,别担心,我来帮你呀!」 说完他就闪电般出手又把刚找到一只鞋的徐延推回了沙发上,在徐延惊恐地目光中这个体院彪形大汉欢快地和他扭作一团。 「学妹,我教你几招实用防狼术吧!如果有人这样扑上来,那你就要先把重心降低……」 伊贝拉笑得腰都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说最实用的防狼术是踢裆吗?你给我表演一下摔跤队都怎么踢裆的好不好?」 五分钟之前还高傲冷艷的徐延被夹在腋窝下表情扭曲动弹不得。 「伊贝拉!」 「踢裆在摔跤队里属于犯规的,但是我可以给你表演一下怎么擒拿……」 「救命……白疏!白疏!你家里要出人命了!」 然而楼上的女主人没有现身,京余倒是像一匹脱缰了的野马似的从二楼冲下了楼梯,身后跟着不知所措的菲利普 赫维埃赫。 「怎么了徐延?」 京余的声音听起来高了半个调,有些怪怪的。沉浸在欢乐气氛中的伊贝拉没管这么多,坐在地上拍着手煽风点火。 「他们打架喽!他们打架喽!」 付卿涵抬头看了看京余,把摁住徐延的手松开了一点。 「我们就是在玩。啊,对了!听说你是学合气道的?上次抓露阴癖那个新闻之后我才知道心理系真是藏龙卧虎!我就练过几年空手道,很想讨教一下合气道是什么样的……不如我们切磋一下?」 感觉怪怪的京余竟然也认真起来。 「好啊,但是你没有受过合气道的翻滚训练,我怕摔疼了你。」 付卿涵从徐延的身上跳起来跑向京余。 「不怕不怕,我很耐糙的!要不我们把这个地毯拿出来铺在这里,或者去那边的榻榻米?」 「那好吧,我再告诉你一次要切磋起来那不是闹着玩的。」 「被你打了才能学到什么是正宗的合气道啊,我等一下会使用空手道的招数,希望你能够狠狠打我一顿!」 小铁塔一般的付卿涵站在京余面前就像汤姆望着杰瑞,菲利普 赫维埃赫果然待不住了,挺身插在二人之间。 「别别,我求你们两个都不要动手,大家有话好好说……」 他面前的付卿涵眼里闪烁着受虐狂般期待的光芒。 「你放心,我出手不重的。」 他身后的京余又气的跳脚。 「你这是歧视我!?」 「我这怎么是歧视你呢?我是担心……不对,我是害怕,呃,害怕你把他的脖子摔断了。」 付卿涵又倔强男孩不服输了。 「那你就是歧视我咯?」 被夹在这两个武痴中间的大河博士一个头两个大,这简直就是逻辑学中的翻版电车难题。 「你们俩干脆把他打一顿算了。」 脱离危险的徐延给他们出坏主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首席教唆员伊贝拉也剥开茶几上的酒心巧克力边吃边看好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嘛!大河博士给他们俩各打一顿,然后把外伤程度、内伤程度、疼痛指数、精神创伤程度做个统计学报表,画个线图给你们,你们比较一下数据不就算是切磋啦?」 「不行,这是她男朋友,她会下不去手的。」 这个付卿涵思虑还挺周全,然而没想到京余更是直接。 「不会,我向你发誓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的。我会使出全力,有多狠打多狠。」 一个「绝对」还不行,还要加上「绝对绝对绝对」这种乘以三的绝对。 徐延笑咪咪隔岸观火。 「啊,那万一大河博士先被付卿涵空手打了一顿之后产生了耐受性,京余接着再用合气道打他一顿是不是会对数据採集有偏差呢?我觉得要不这样,分上下两场,比如付卿涵现在先打他一顿,等吃完晚饭过几个小时京余再打他一顿。」 这时最不该开口的大河博士竟然忍不住插话了。 「如果用实验的严谨精神来说的话,应该是今天在同一时间同一地先让一号被试打我一顿,等我完全恢复成今天的状态之后再让二号被试打我一顿。还要保证实验的可重复性的话,你们应该再找另一位学空手道和另一位学合气道的被试组再来各打我一顿……」 「那就这样!」 在场众人异口同声冲口而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怎样暴打大河博士才能更具有学术科研精神。 「这个实验要有可重复性的话必须十年以后再找两组被试去打十年后的大河博士一顿,那时候他的身体机能能给出准确的数据吗?」 第179页 「是啊,会不会有性别差异呢?比如女性使用合气道和男性使用合气道会不会有痛感的区别呢?毕竟女生指甲长啊……」 被夹在中间的菲利普 赫维埃赫申辩道 「可你们这个实验是不道德的,是没办法向道德伦理委员会申请到实验许可的!你们就算打完我这么多顿没有道德许可的论文也是没办法发表的!」 「至少我们爽了啊。」 …… 「好啦!谁都不许在我家打架!」 一直隐身于二楼客卧打电话的女主人终于再次现身。 「我家大叔快到了,他帮大家叫了海底捞,等他来了我们要不玩点桌游什么吧?嗯,一、二、三、四、五、六……」 白疏跑下楼,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快速点算了一遍。 「七个,不如我们来玩天黑请闭眼吧。」 众人纷纷同意,唯有京余跑到白疏身边丧道。 「我能不能不玩啊……你也知道我一玩会发生什么。」 白疏拍拍她的背安慰。 「放心啦,除了徐延和我,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和你玩,说不定他们不会那样对你呢?」 第114章 团战狼人杀,行为分析的初次试水! 散落在房子里各个角落的平行时间又重叠在了一处。 第一局开始,京余丧着一张毫无表情地脸从乔栋手里拿过一张卡牌,他被召唤回来的全部作用就是这个,只因为他们六个里没人乐意当上帝。 于是两位平民,一位女巫和一位预言家再混入两匹狼,游戏就这样开始了。 「大叔,你可真够潮的,没想到还会玩狼人杀。」 徐延忍不住揶揄,乔栋倒不以为意地笑笑 「那是,我们团建的时候也要玩的。只不过我老是第一个被人干掉…… 好啦,大家天黑请闭眼!」 京余抽到的是平民,于是老老实实跟着大家闭眼又睁眼。第一轮结束,徐延被杀了。 「有什么遗言吗?」 徐延嘴角抽搐地看着敦厚微笑着的乔上帝。 「上帝是不可以杀人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 乔上帝一脸无辜。 「但上帝很享受宣布你被杀了呀。好啦,谢谢你的遗言,大家开始发言。」 问了一圈大家都没有任何线索,第一夜都是最为难熬的。 「该你了!」 白疏发言完毕之后轮到京余,京余心情有些不在线,直到被怼了一胳膊肘她才惊醒过来。 「啊?谁死了?」 「徐延死了」 坐在她对角线位置的菲利普友情提示,为了防止情侣串供,他们的位置被故意分开了老远,就像站在一个遥遥相望的对立面。 「噢。」 她无意义地应了一声,再次低下头。白疏着急起来又怼了她一胳膊肘。 「你说点什么呀!比如票谁?!」 京余这才又丧丧地抬头指了指。 「票伊贝拉」 被推到断头台口的伊贝拉也不顾发言次序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 「为什么第一个就是我呀!」 大家也都十分好奇地看着京余,京余见上帝都不打算管,便只得说了下去。 「现在是第一局的第一夜,而我们大家又是第一次在一起玩狼人杀,每个人游戏水平的程度等级还不够分明。第一局的狼人在没有任何战略线索的情况下只能出于个人喜好选择被害者,所以与被害者社交互动最密切最频繁的人有很大概率是这一局的狼人。还有预言家如果还活着的话下一把验一下付卿涵。」 「为什么啊!」 付卿涵也万分无辜地问,被上帝禁言警告之后京余接着说了下去。 「第一把就杀徐延意味着两匹狼人里绝对不会有白疏,因为白疏和徐延都和我一起玩过狼人杀,他们都知道第一把要杀就杀我。所以我们假定第一把狼人是伊贝拉,出于她自己的个人爱好杀了徐延,但另一匹狼人却没有阻止,说明他处于从属地位。只有和组群里部分成员关系还不够熟识的新成员才会礼貌性的让出主导权。下一夜先验付卿涵,如果他不是狼人,那么我们就把菲利普投出去。」 所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全票通过投死了伊贝拉。 第二夜,闭眼,然后睁眼。 「平安夜。」 又是一圈发言,白疏跳了预言家身份。 「付卿涵是狼人。」 尚在摸索游戏规则的菲利普也跳了身份 「我是女巫,昨天京余死了,我救了她。」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付卿涵身上,转了一圈大家都同意投他,站在断头台边缘只差临门一脚的小麦色运动男赶紧为自己辩解。 「你、你们就这么信白疏的话?她可能和京余一伙的两只狼人呢?」 大家不理他,又一致投票通过,游戏结束,两轮之间狼人就十分高效地全死完了。 白疏笑得锤椅子为两只短命狼人郁闷的心情火上浇油。 「哈哈哈哈话,坏就坏在你们第一轮杀徐延!我要是狼人第一轮杀的肯定是京余啊!」 …… 显然大家都把白疏的话认认真真地听了进去,所以后面连着三局的情况就成了这样。 第二局第一夜,京余遗言 「……我拜託你们不要这样,其实我的行为分析只有在第一局第一夜的时候有用,现在你们开始熟悉彼此的套路了,我的分析就不准了。」 第180页 第三局第一夜,京余遗言 「能不能别杀我啊!混蛋!我都说了我的行为分析不准了!」 第四局第一夜,付卿涵和京余遗言。 付卿涵: 「我能理解狼人杀京余,但我是怎么死的让我很费解……如果不是两个狼人分头行动了,那就是哪个智障女巫第一局就把毒药用掉了?!」 伊贝拉小声插嘴 「会不会是狼人自杀骗药未遂啊……」 京余遗言: 「不用想,我肯定是被狼人杀掉的那个,付卿涵肯定是被女巫毒死的。在坐的各位玩过狼人杀的都知道第一局就用毒的女巫不合逻辑,而且鑑于被随机毒杀的对象是男性,那么在坐的就只有一个人有可能这么干——菲利普!你这个智障女巫!」 菲利普果然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哈哈哈……刚刚上帝问我要使用毒药吗?我第一局做女巫的时候没好意思用毒药,现在就想试试看毒药是什么效果,又不好意思毒你们女生。」 坐在他身边的付卿涵义愤填膺地诈尸了。 「就是和被狼人杀一样的效果啊,难道被毒药毒死的人还要给你表演个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吗?!你不好意思毒女生你为啥不毒徐延呀!」 菲利普难过地眨眨眼。 「你坐的离我近啊,我怕指徐延指的太远了上帝没看清楚最后毒错了人。」 大家笑得人仰马翻,连乔上帝都笑得擦着眼泪。 「你放心,上帝的眼睛好用的很,你下次想毒谁就毒谁,千万不要有太多顾虑。」 菲利普听话地点点头。 「没关系,我就是想试试看这个毒药的药性,毒谁不重要。」 …… 死的莫名其妙的付卿涵气得抱着手臂,在天黑闭眼时恶狠狠地盯着菲利普,仿佛只等着上帝喊一声「殭尸请出现」就跳起来好好咬他一口。 后来这样的「智障女巫」情况在第六局第一夜又出现了一次,被毒者徐延和固定死者京余。菲利普费劲了口舌解释自己是平民,要不是上帝阻止几乎都要把牌翻开来直接给大家看,直到伊贝拉悍然无畏地跳了女巫才免去了背锅。 「徐延是我毒的!」 「为什么啊?」 大家都惊异地看着伊贝拉,伊贝拉理直气壮。 「因为我是女巫,我通灵啊,我一看就知道徐延长得像狼人。」 当这局结束时大家才发现徐延还真是狼,而一直被首轮屠杀的京余是预言家。大家都说伊贝拉是预言家转世,只有徐延管她叫「恐怖主义」,坚信自己即使不是狼也会被她给毒死。伊贝拉嘻嘻一笑,说「放心吧,下次我再当女巫你还是只能死在我手里」 两个很有 cp 相的冤家斗起嘴来,引得客厅又一阵畅快笑声。 第115章 团战狼人杀,统计学的逆袭! 后来由于京余被首轮杀的太厉害,上帝颁布新规定不能每局连续首杀,于是情况就变成了京余在每一局中都在第一夜和第二夜中轮流死。第一局死在了第一夜,第二局就死在第二夜,第三局就死回第一夜。是啊,这样不能算是连着被首杀而是跳着被首杀,上帝也无可奈何,反正她永远都是最短寿的那个。促狭鬼徐延还给她取了个代号叫「蚍蜉」,因为她总是朝生暮死,眼睛一睁一闭第一个就没了。 偶尔京余也会运气好抽到狼人,但如果她活过了第一夜,目标就变得非常明显,公民们直接全票通过把她投出去,半点都不带犹豫的。在他们的逻辑中,只要京余还活着,要么狼人是菲利普,要么她自己是狼人。 京余快被气得吐血,她摇着白疏的胳膊埋怨 「你看你看!我说我一玩狼人杀就是这种情况吧,你还说他们会对我好一点!」 白疏拍拍肩膀无限同情地哄了她一下,接着一局她就和伊贝拉当狼人第一个还是杀了京余。 …… 几轮玩下来大家都开始互相熟悉所有人的套路,白疏做起平民来跟风投票基本靠蒙,但一旦当上狼人演技那叫一个深藏不露,有一次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几乎把好人杀到只剩下两个,接近屠边,差点就赢了,于是开始被历代预言家列为重点狼人怀疑对象。 徐延思维清晰逻辑缜密,他要是抽到预言家基本上三回合以内就能结束战斗。所以也经常被狼人列为继京余之后的暗杀前排。只是他经常会惨遭时不时拿到女巫牌的伊贝拉毒手, 小伊姑娘拿到狼人牌后擅长装疯卖傻,真真假假虚幻难辨,只是每次当上女巫时都会展现出偏执狂般的精神,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让她也不管徐延是不是预言家就直接送他上西天。直到失去了预言家的好人们经历了狼人白疏的血腥屠杀之后向她抗议,她这才收敛些许。 付卿涵一看就知道祖宗十八代都是没说过谎话的老实人,一拿到好人牌就跳,女巫解药见谁死了都救。拿到狼人牌之后慌张地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说起话来都磕磕巴巴。他和菲利普到正好凑成一对,菲利普比他镇定些,但拿到什么功能牌用起来都像智障。不说当女巫乱杀付卿涵吧,后来还有一轮中当大家都闭上眼睛等预言家验人时,只听见伊贝拉开口响亮地说了一声「我是好人」,原来是他去验了个死人。他偶尔当平民时还能从每人发言中抓到一些前后矛盾的逻辑漏洞主导投票局势,但用起功能牌来就和付卿涵组成了狼人杀中垫底的最菜联盟。 第181页 正在将要开始新的一局发牌时,忽而门铃响了起来。白疏离开一会儿去查看监控,原来是海底捞外卖到了,她放外卖小哥上楼来组装火锅。自己回到客厅宣布 「好啦,这是最后一局啦,这局结束了大家准备准备吃火锅!」 众人精神一振,仿佛之前都是热身赛,此刻终于到了决赛的巅峰时刻。 牌被一张张从乔老闆的手中抽走,大家望了一眼,屏息凝神。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当女巫也睁眼闭眼过后,天亮了。 乔上帝一指。 「白疏死了。」 欸? 白疏翻着白眼说了遗言。 「不对啊,上一轮京余是第二轮死的,这一轮应该可以首杀她了啊。要么京余是狼人,要么这一局的狼人都是做不来数学的笨蛋!」 大家开始轮流发言。 伊贝拉看着徐延阴测测地笑得开心 「这轮我先声明,我可是个好人啊!而且我还是一个有特殊能力的好人~你最好当心一点喔。」 除了伊贝拉朦胧的跳了一点点自己的身份,其他人都表示毫无头绪,第一轮就杀白疏的确非常离奇。一般如果京余是狼人,她自知反正自己也活不长就会把推理水平第二强的徐延带走为同伴铺顺道路。但白疏的死并没有什么指向性。 于是第一夜大家放弃投票,呼吁预言家给点力,闭眼再接着玩第二夜。 「今晚是平安夜。」 这下所有人都更懵了,平安夜?女巫救了人? 果然伊贝拉按耐不住第一个开口了。 「我救的是徐延,预言家呢?快点给力点和我一起跳起来呀。」 「我是预言家。」 劫后余生的徐延满脸不爽地看着她。 「我第一轮验了白疏,白疏演技好啊,她万一第一轮就杀了我然后狼人悍跳预言家呢?第二轮我验了菲利普,因为京余还活着么也就两种情况。但这次菲利普不是狼人,那只有京余是狼人了,我建议先把京余票出去,下一把我验付卿涵。」 于是大家又恍然大悟地眼光看向京余,京余有气无力申辩道 「我是平民啊,我为什么第一个要杀白疏呢?」 众人点着头,还是将她票了出去。 第三夜开始。 「天黑请闭眼。」 幸存者们闭起了眼睛,幽魂形态的京余抽离物外地扫过每个人静默中稍显严肃的表情。 「狼人请睁眼。」 她对面的菲利普睁开了眼。 而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遥远淡漠,果真如同狼人一般。 大家吃起海底捞,大部分人还沉浸在闷闷不乐的情绪中气愤难平。最后一局实在离奇,好人被狼人屠边了也就算了,最离谱的是两匹狼都活到了最后! 尤其是伊贝拉,这位对凡事都十分较真的小朋友气得差点生吞了一块还没煮熟的藕片。 「我怎么就这么傻呢!我就应该再拿毒药毒死你啊!!!」 坐在她对面的徐延云淡风轻地为自己调着酱料。 「那你可真是史上最强女巫了,毒药和解药都用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伊贝拉气得跳脚,抓过一整瓶黑胡椒就要往他的碗里倒。徐延捧着碗左躲右闪,直到女主人发话才把他俩分开。 「好了好了,都乖乖吃饭!」 虽然维护了餐桌秩序,但显然第一轮就被杀死的白疏也面色不善。 「我问你,你怎么就杀的那么准,第一把就能把我这个预言家给弄出去了?」 徐延坐下,往牛油锅里下了半份热气羊肉。 「第一轮其实我一开始是想杀京余的,是菲利普做手势要我指的你。」 在坐诸人都一阵错愕,仿佛看到一个智障孩子用一分钟解出了最难函数题。 「给个理由啊。」 白疏面向狼人二号故作凶恶地质问。 菲利普经过在 1006 室的火锅初体验后吃起海底捞来更为得心应手,面前的碟子里满满半碗还是海鲜与沙茶酱一比一,此时猝然被点名筷尖一抖,为京余涮的一块牛舌又跌回了锅里。 「呃,是这样。这不是针对个人,只是基于风险指数的逻辑推算。」 他放下筷子万分抱歉地看了看白疏,像自知做错了事没资格一起吃火锅。 「对狼人角色来说威胁最大的一定是预言家,当我确定和徐延是狼人之后,预言家就一定在你们四个人中间。你们每个人都有 25%的概率是预言家,我无法确定到底是谁,但我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进行推演『谁当预言家对狼人威胁最大』。基于之前游戏的统计经验来为历届的预言家能力水平排名,徐延担任预言家的能力最强,白疏你是其次,然后再是付卿涵。这一局徐延的狼人身份已经确定,也就是说你当预言家的威胁性最大。不管你是不是预言家,我们先把你在第一夜杀害是一个优势最大化的决定。」 「这么说来我还算死得其所咯……我第一夜验的是付卿涵,鬼都没验到。」 白疏抽搐着嘴角,她死的太突然,又啥也没验到,第一夜一时忘了留遗言要跳预言家竟然给两匹狼人留下这么大个破绽。 「你还没说第二夜,第二夜才最精彩。」 徐延吃着土豆片闲闲插话。 「第二夜菲利普给我做动作,他要我自杀。」 第182页 众人又是一阵惊嘆看向乔上帝,乔上帝点了点头证实。 「因为根据之前的经验,我无意中统计了伊贝拉拿到女巫牌之后的反应。我不知道为什么,第一轮和第二轮使用毒药毒死徐延是她的突出模式。但在有一局白疏和付卿涵当狼人的过程中,白疏杀死徐延,伊贝拉使用解药救了他。基于以上结论,我发现不论是毒药还是解药,伊贝拉在徐延身上用药的概率可以达到 100%。所以相应的,我认为如果徐延这一夜还活着,伊贝拉会使用毒药毒死他的概率很高,但如果他自杀,伊贝拉使用解药的概率也不低。徐延在第二局死的概率很大,不如自杀冒险。」 徐延若有所思地瞄了她一眼,前一刻还在像多动症患儿似的不停折腾他的伊贝拉接了这一眼,忽而安静下来就像是被按中了开关。 「哈哈,还好你和京余没同时当狼人,否则你俩一个心理学一个统计学联起手来该多吓人。」 会调节气氛的上帝适时出现打了个圆场,菲利普眼巴巴地看着京余,此时又从狼人变成了哈士奇。 而京余却装作没听见,把一块羊肉沉默地塞进了嘴里。 乔上帝见两个小情侣间正闹着别扭一时冷场,便号召大家都把酒杯举起来碰杯。 「谢谢你们能来玩,今天我可真是学到不少技能,下回团建再玩狼人杀可不怕被那些 90 后碾压了!来,让我们干杯,欢迎大家下次再来我们家里玩!」 「敬『我们家』。」 徐延抓住重点,领着众人朝白疏坏笑着举杯。白疏脸色一红,也昂起天鹅颈端上香槟杯从长餐桌那头与大家各式各样的塑料杯玻璃杯啤酒杯聚到了一起,平民与狼人举杯共饮。 「就敬『我们家』!」 七只杯子碰撞出无形的声音火花,两只海底捞的锅子咕嘟咕嘟欢快地沸腾着助兴。1006 室的电饭煲火锅派对是独乐乐,此时此刻才是众乐乐。大家玩过了、笑过了、闹过了,团聚一桌饱餐一顿,一件件食材被投入锅里,就连这个空间大的并不必要的房子都被染上了平凡又真挚的烟火气。 众人落座,喝了一点酒的白疏悄悄在桌下缠上乔栋的手,大叔愣了半秒,便也反手与她十指相交。 「谢谢你对我的朋友这么好。」 「应该的,你还要吃点什么?我帮你下。」 白疏摇了摇头,看着恢复活力的伊贝拉又像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非要去抢徐延的蟹肉棒。她忽而心生顽意,靠在老乔肩膀上对着他悄悄耳语,比比画画。 「你看,菲利普帅吧?」 老乔抬头看看菲利普的方向,这个刚才还头头是道的狼人统计学家正手足无措地为京余捞年糕,而京余还是不怎么爱搭理他。 「嗯,大高个,当然帅。」 「那付卿涵呢?」 她凑近他耳边呢喃,乔栋又换了个方向,付卿涵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伊贝拉折磨徐延。 「嗯,也帅,体院的身材好。」 说完大叔就很担忧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完了,这顿火锅吃完了我一个星期健身房又白练了。」 白疏笑的把头发都吃进了嘴里。她好不容易止住,把手臂悄无声息地环绕上他的腰。 「嘿嘿,他们再帅也没用,整个房间里最帅的人已经被我睡过好多遍了。」 白疏上次忽悠乔梦圆说付卿涵是她备胎,可她已经实现了对爱情的所有愿望,又怎么会需要什么备胎呢?乔栋伸出手捏了捏白疏的脸颊。 「嗯,你刚刚喝的酒什么牌子的?以后就买它了。」 白疏故作认真地瞪大眼睛,把手指竖在嘴边。 「嘘……你不要告诉我的女朋友们,否则她们要嫉妒我的男朋友比她们的都帅了。」 大叔拍拍她的头,肯定只当这又是她的酒后胡话。 这样真好啊,她爱的人在她左边,朋友们围坐于桌边,这个空间里充满了一条条有趣又善良的灵魂们,一条条值得她无私去爱的灵魂们。 白疏异常珍惜这个时刻,闭上眼再次靠在乔栋的肩膀上,仿佛只要她不再睁开眼,天下间就从此有了一桌永远都不会散去的筵席。 第116章 小何的社会婚俗文化主题研究 星期天外公过生日,所以黎湉回寝室便回得稍稍有些晚了,进门发现何彩焕的洗漱用具都不在,估计是去楼下澡堂洗澡。她看见过道中间占着一个巨大的红白蓝尼龙袋,便帮室友往铺位底下挪了挪。谁知这一挪袋子里便发出了一阵丁零噹啷的撞击之声,黎湉正纳闷这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忽而一个带着声音自她头顶传来。 「晚上别弄内些啦!」 黎湉吓得几乎连魂都快要飞掉半条了,她好不容易定定神往自己的铺位望去,发现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正裹在一床红被子里正不耐烦地往下看。 「你是……彩丫头的室友?」 阿姨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很快换上笑容从铺位上坐起来。 「啊,内啥真对不住。我是彩焕她妈,今天刚到上海没找着招待所。」 「呃,阿姨好阿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不知道您在睡觉……」 乖孩子黎湉赶紧立正问好,即将陷入尴尬之际幸亏室友终于推门进来了。刚洗完头还包着发巾的何彩焕看了看黎湉,微微有些惊讶。 第183页 「欸……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呢。」 上铺的何阿姨立时数落起女儿来。 「哎呀我都说让我打地铺就行了,你偏要说小黎今天不回来住,现在妨碍着人了吧?真是……小黎你等一下,真对不住啊阿姨马上给你挪地儿。阿姨没睡你被窝,阿姨垫了毯子的。」 看着何阿姨一个长辈果真艰难地挪动起来,何彩焕也尴尬地朝她又赔礼又道歉,黎湉怎么好意思呢,立刻出言劝阻。 「哎,阿姨您别动。要不今晚我去看看别的寝室,听说对面有个服化系的女生退学了……」 从她铺位上露出一个脑袋的何阿姨立刻淳朴地笑了。 「谢谢你啊小黎,你可真是个好姑娘。我们小城市里人没见过世面,能有你这样的大城市姑娘做彩焕室友真是上辈子修来的。」 「嘿嘿嘿,阿姨别这么说,平时都是她照顾我多。」 「哎呀你是不知道,以前我们彩焕去成都念大学的时候都被大学里的姑娘欺负,她们看她长得也就出挑那么一点儿就可劲挤兑她!还是上海姑娘好啊,上海姑娘就是大气懂事。」 何阿姨连珠炮似的夸赞使得黎湉几乎都不好意思了,她出了门,敲了半天对面的寝室也没人开门,想来是有钥匙的冯郁也还没回来。黎湉只好灰熘熘地又回到自己寝室,何彩焕已经贴心地把她们俩的瑜伽垫从储物柜里拿了出来帮她铺在了地上。 「铺两层应该会软一些,实在是谢谢你啊。」 何阿姨把她的被子和枕头从床铺上往下递,何彩焕低头,在脑门前双手合十致谢。 「我妈今天刚坐动车从老家来……实在是找不着学校附近的酒店了。我欠你个大人情。」 黎湉慌忙表示她用不着不好意思,一个铺位而已,她们母女俩要再联合起来千恩万谢的她就要羞愧死了。半天后她把自己洗漱完收拾好,再回到临时铺位躺下已听见自己的铺位上传来何阿姨有节奏的鼾声。 何彩焕的铺位上光线柔软的小夜灯还亮着,她听见黎湉回来了,便探出头来打招呼。 「还舒服吗?」 除了瑜伽垫短了一截,地砖也从身子底下冒着凉气,整体来说还不错。想想看她长这么大也从来都没有过一次睡地铺的经历,能够这样黎湉已经很满意了。 「嗯嗯,很舒服的。」 自家美丽室友果然又是一阵感谢。 「唉,还是你好。我也不想我妈大老远的来跑这一趟。她这次是硬犟着要来,你也知道我和老李想先在毕业前把证给办了,毕了业再搞仪式。」 「咦??这么快?你要和李沪生结婚啦?」 何彩焕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像老李这样的抢手货不能拖,得趁热打铁把章盖了。」 「喔……那这次你妈妈来是见双方家长?」 「算是一部分吧,还有谈彩礼。」 她拨了拨微湿的长发。 「欸,对了,我问你。你们上海人彩礼都大概算多少呀?」 黎湉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我不知道哎……上海有收彩礼的习俗吗?」 「别闹。」 何彩焕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那换个问法,你要结婚的话会准备问男方要多少呢?或者你爸妈和你说过大概的数字吗?」 黎湉咬着嘴唇认真回忆。 「呃……我妈说她会在我们小区里买一套房给我,最好近的门对门,这样近的下雨天来吃晚饭都不用打洋伞。然后让男方出钱装修,这样如果有一天我们吵架了,或者他对我不好,我爸妈冲过来让他拿条三角裤就可以直接滚蛋了。」 何彩焕笑到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哎呦哎呦,嫁女儿配套房还要门对门!难怪上海的房价这么贵,你们上海人真就不一样,你爸妈真是太宝贝你了。」 「为什么嫁女儿就不能配套房呀……」 虽然黎湉觉得她不需要爸妈的房,更不需要那种他们一吵架爸妈就能冲过来的那种门对门的房,但能让负心汉拿着三角裤滚蛋的画面想想还是挺爽的。 「在我们老家,男娃的本事是盖房娶媳妇,女娃的本事是找到个男人给自己盖房。只有那些要么胖要么丑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父母家里又有那个闲钱才搭个房进去给她招女婿。你自己条件也不差啊,怎么你爸妈就对你这么没信心?」 眼见卧谈会的兴致起来了,何彩焕翻身起来扒在栏杆上望着她。 「哎,你有打问过小陈这方面的事吗?」 「陈子靖?」 黎湉原本有些睡意朦胧,但一听这个名字就骤然清醒了。 「是啊,上海男生不一般都是父母会管出婚房吗?」 何彩焕架起下巴想了想。 「说起来上次在咖啡馆里遇见的那个女人非富即贵啊,她用的那个爱马仕包包是香港拍卖会上的顶级货!他们上次的态度也很暧昧啊……小陈和她拉拉扯扯的,你说会不会是包养金主?」 黎湉听得笑了起来。 「啧哈哈哈哈话,就陈子靖那个怪脾气还能去被别人包养?小白脸不都要嘴甜会哄人嘛,他连我都不哄还能有人愿意包养他?」 「欸,说不定人家爱马仕姐姐一送他几双名牌球鞋他就哄了呢?你家小陈外形不错的啊,年纪轻身材又好,可以走奶凶奶凶的小狼狗路线,我感觉还真挺有市场的。」 第184页 「……就他还小狼狗,他可狡猾可古怪了。」 黎湉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心里却也悄悄存下了个疑影。 第117章 「你女朋友让我女朋友睡地铺你还睡!」 「没事儿,姐姐帮你去查查他的档案资料,正好我在办事处认识人。哎,咱们先从基本的查起,你知道他有什么社交帐号吗?不要微信,最好要 ins 或者 facebook 之类的,有些人可爱在外网上使劲炫富。」 「呃,我好像知道他有 facebook,但因为我不用就没加过他。」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不过先把话说回来,傻妹子你可记住了,要有男人和你聊婚房的话,你可要强调一点——绝对不能和他父母住!」 「啊?」 黎湉被她跳跃的思维弄的一个迷糊,何彩焕以为她是不懂其中缘由,便进一步细心解释道。 「有些男人可鸡贼了,他说提供婚房其实房子盖完连他老爹老娘七姑八姨都接来住,等于一个人娶老婆一家人换房子。这可绝对不行!你要让他保证不论是盖的房子还是买的房子,住谁只能由你来决定!而且啊,女人绝对不能和公婆住在一起,否则吵起架来就不是你让他滚犊子,是他们一家让你滚犊子了!」 黎湉听着听着觉得何彩焕和她老妈的思路倒是能够匹配的上,都还没结婚一个就想着怎么让女婿拿三角裤滚蛋,一个想着怎么让老公滚犊子,好像都对婚姻都十分悲观似的,为什么就不能像她想像的一样两个人相亲相爱呢? 「当然啦,谈彩礼这种事你出面不好,要设好底线再由你妈代表你和他们家里人谈,这样就算谈崩了,只要你能把男方吃的死死的,最后让步的一定是他们家。」 黎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来谈彩礼之前还得学一套孙子兵法才能有备无患。 「那底线怎么设呢?」 「底线就是你的价码和男方的实力咯。」 何彩焕忽而笑了。 「结合一下老李的身价,你觉得我能谈多少?」 黎湉看看室友的侧影被灯光投射到雪白的墙壁上,高挺的鼻樑,修长的睫毛和玲珑的下巴一览无遗,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美女剪影。再加何彩焕经常和她说李沪生带她去吃这个高大上的西餐,那个分子料理,估计也是土豪阶级。她在心里费劲的想了半天,但人怎么能估得出价呢? 「呃……二十万?」 何彩焕嗔了她一眼。 「我在你眼里就着么 cheap 吗?」 黎湉赶紧摆手。 「不是啦……是我没什么概念,但要换我自己的话大概倒贴二十万都没人要吧。」 何彩焕又被她逗得笑起来,那叫一个明眸皓齿眼波流转,看得黎湉又暗暗在心里给她再加上了十万。 「好啦,睡吧。」 得到了满意答覆的女神室友戴上据说可以防黑眼圈的热敷眼罩躺下了,黎湉也拉了拉被子在自己身上裹得紧些。这个时节睡地砖还是有些太凉了,她像条毛毛虫一般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听着上铺的何阿姨有规律的鼾声,闭上眼尝试着入睡。 「喂,醒了吗?今天等下上完统计学去我们咖啡店试吃新品蛋糕好不好?」 一向习惯于睡懒觉睡到最后一刻的陈子靖为了提供叫早服务,强迫自己比原定时间早起床十五分钟,以神清气爽的声音来充当黎湉的闹钟。他喜欢站在宿舍阳台上迎着清晨阳光听她半梦半醒之间宛如猫咪呢喃的声音,每次都让他忍不住幻想有一天再也不用隔着这该死的电话,一睁眼枕边就是她发丝凌乱的睡颜。这份想像使得陈子靖叫醒服务的声音都柔软了三分。 「餵……」 谁知今天黎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你怎么了?」 「呃,好像感冒了。」 「怎么会感冒了?你又只穿一条丝袜出去晃了还是昨晚踢被子了?」 「——嘘,阿姨在睡觉。还有我哪里有过只穿一条丝袜出去晃了?我明明穿衣服的!」 陈子靖关注的重点已然不在她是不是一个只穿丝袜裸奔的变态上。 「阿姨?谁是阿姨,谁的阿姨?你现在在哪里?」 黎湉艰难地压低声音回答他连珠炮似的提问。 「我室友的妈妈来上海了,我让她睡我的床,我昨晚姿势没挑好躺到地砖上去了,现在好像有点着凉……」 「什么?谁让你睡的地铺?是何彩焕让你睡地铺的吗?你把电话给她!」 陈子靖的手忍不住用力握上栏杆,电话里那个沙哑的嗓音忽而慌乱了起来。 「是我自己要睡的,你别去找她!她妈妈很辛苦的……」 「那干嘛不让何彩焕自己睡地铺!」 「哎呀别…… 也就几天,能让她们省点钱就省点钱吧,她妈妈来谈的事情还挺重要的。」 感情这傢伙又被洗脑了,这翻答非所问气得陈子靖恨不得原地变成一个飞弹径直从阳台上发射到她们女寝室去主持公道。 「感情这母女还打算长驻你寝室啊?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今天就接你去开酒店!」 这话一出口陈子靖才觉得听起来好像怪怪的,但他也实在是被逼到气急败坏的边缘,两个人精联合起来欺负他女朋友!欺负他单纯天真善良无邪的傻白甜! 「哎呀你别着么夸张好不好,就几天而已还开酒店。我知道你兼职赚钱了,但是也用不着浪费在我身上的,我今天可能就去上菲老师的统计学,试吃大概不行吧……我喉咙有点疼。」 第185页 还好单纯天真善良无邪的傻白甜没想歪了,反而非常务实地为他担忧起来。陈子靖单手就把手机壳捏的咔嚓咔嚓响。 「那上完课陪你去喝点粥,先挂了。」 听着黎湉收线,陈子靖一脚踢开阳台门返回室内,扯住对面李沪生的被角就往下掀。没有早课的李沪生还沉浸在美梦里,无意识摸了摸身上嘟哝一句。 「你干嘛啊…… 」 陈子靖把头伸到他一只耳朵旁边咆哮。 「睡你个头啊!!!你女朋友让我女朋友睡地铺你还睡!!!!」 李沪生吓得一个鲤鱼打挺,立刻清醒起来。 「你脑子有问题啊叫这么响!」 「我不管!今天就去摊牌!今天你她妈的就去和黎湉说我不装这个孙子了!」 陈子靖把他的被子一扔,燃烧着熊熊怨恨之火在寝室里犹如困兽般来回踱步。 「什么人啊!这是什么人啊,要睡地铺也该是你去女寝睡地铺啊!你才是要娶她倒霉女儿的那个啊!凭什么让我女朋友睡地铺!」 李沪生摸着脑袋一脸困意,他昨天又做设计图做到凌晨五点,才刚刚睡了三个多小时,现在不论是何彩焕还是王彩焕都无法启动他当机的大脑。 「好好好,大少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等我睡醒了就去找你的少夫人……」 陈大少爷怨念万分地把气撒到他头上,似乎李沪生与何彩焕之间有某种神秘的联繫纽带,使得他能通过去搅扰了李沪生的清梦就能得到些什么替代效应。但吼完了他一顿也逐渐冷静下来。 「黎湉感冒了,我先带她去医院。总之这件事这星期就要解决掉——谁都不许欺负我老婆!」 就在盛怒之中,陈子靖无意识完成了对黎湉单方面身份认定的突破。 第118章 「人都会在线索有限的情况下,整合自己的过去经历来解释当前发生的事件」 林薇先到了 the specialty,这家咖啡馆的水准一流,和她以前在伦敦心理研究所时对面的那家巴西咖啡馆有的一拼。味蕾被快餐式咖啡因毒害的次数多了,她偶尔需要来缅怀一下一杯好的咖啡是什么味道。 今天大概是咖啡馆对周边社区开放的活动日,许多家长带着孩子来免费试吃蛋糕,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玩做一团,林薇找了一个尽可能安静的地方面对着窗外先打个电话。 「……小万?我看到贾科梅蒂有个展,我记得你是艺术社的,想请问你能不能帮我订到两张周四的票?」 透过玻璃窗只见程明背着一身阳光朝咖啡馆走来,见了她把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摆了一下,右手手指在空中这么随意地一挥,像是抓住了一团空气再放回口袋里。 「嗯,是的。我就是想要工作日的票,人比较少……」 林薇把头发从耳朵旁边拨开一点,程明转进咖啡馆里来,一路留意着避开腿边那群东跑西颠的小怪物们径直走向她。她打了个手势向他示意稍等,程明表演默剧般大大地点头,做出自己先去排队点饮料的手势作为回应。 「好的,钱星期一实验室见的时候给你,另一张票你帮我想办法给赫维埃赫博士,就说是我们小组的福利……嗯,好的,谢谢你,挂了。」 柜檯前正大排长龙,林薇百无聊赖便观察着程明的一举一动。他们是同届,京余在他们面前都只能算是还没脱离研究生稚气的晚辈,说起来他们两个博士生中的老化石见了何止成千上万次的面。不过也许是因为程明今天穿了一双以前从未见其穿过的棕黄色马丁靴,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挺拔英俊了许多,竟让她的思绪有些散乱。他被夹在家长和孩子们中间,耐心地跟随着长龙移动。 忽然,排在他前面一个穿着白色娃娃裙,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撅着嘴从队伍里分离了出来。她头也不回地擦着一边眼睛,全然不顾身后召唤地朝林薇的方向走来。在队伍里干着急的是一个中年女子,手里牵着另一个长得一摸一样的小女孩也穿着白色娃娃裙,就这样呆呆怔怔地看着。 「许昕悦!你给我站住!」 林薇愣了一下,叫许昕悦的娃娃裙小女孩自然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决定不予理会。她闷着头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就要直直撞向两只手都端满了咖啡杯的混血咖啡师的小腿。 「哎!小心!」 混血咖啡师躲闪不及,滚烫的卡布基诺飞出流线型洒掉了半杯。 林薇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臂,棕色液体在衬衫的白色袖管上快速地开疆拓土,已被占领了的地方还微微冒着热气。 娃娃衫小女孩惊魂未定,在后面看见的中年妇人把另一个小女孩暂时託付给程明,自己急的惊呼一声直奔过来。 「谢谢你,谢谢你!」 妇人忙不迭从包里拿出纸巾,林薇并不理她,蹲下身对小女孩问道。 「不开心吗?」 毫发无伤的小女孩注视着她的眼睛,又被唤起了几分钟前的情绪。 「妈妈不给我买巧克力冰激凌,就给妹妹买,让我吃试吃的蛋糕。」 「小昕……」 那女人似乎要解释什么,林薇牵着小女孩站起身来冷冷盯着她。 「既然有双胞胎女儿,那就应该一视同仁……我带你去买。」 林薇牵着小女孩走到队末,中年妇人也一路跟着她们走去。程明牵着另一个小女孩朝她招手,林薇摇摇头还是坚持从队末排起。 第186页 女人也站到她身后,颇为尴尬地解释。 「小姐……其实不是我偏心才不让小昕吃冰激凌,是我上午刚带她去牙防所补了牙,医生特意嘱咐过不让她今天吃刺激的东西。」 林薇眨了眨眼,朝牵着的小女孩望去。 「是这样吗?」 闹脾气的小女孩低下了头,女人继续解释道。 「呃,小昕和小雯不是双胞胎,她们差了一岁,是俩姐妹。哎呀,还是要谢谢你刚刚帮她。我可能是语气重了一些让她觉得受委屈了,我是应该检讨,但我平时带她们都绝对没有偏心的…… 小昕,快谢谢姐姐!」 自知做错了事的许昕悦也嚅嗫着。 「谢谢姐姐……」 「没事。」 林薇把手松开了,小姑娘又跑回了妈妈身边。 两个小女孩的妈妈又对她千恩万谢,而这位颇为古怪的恩人也不说话,搞得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直到程明从队伍的最前面端着一个精緻的薄荷绿甜点碟走来,他在两位小女孩面前站住身子,缓缓地降下来给她们看清楚碟子上面放着的一块布朗尼蛋糕。 「吶,看到这块蛋糕了没有?来来,闻一闻是不是和巧克力冰激凌很像?」 两个小女孩果然好奇地凑过头来闻了闻蛋糕,布朗宁散发出的可可粉味道让她们不约而同地点头贊同了他的说法。 「哎呀,我现在才发现你们有两个人!一块蛋糕两个人不够吃怎么办呢?」 许昕悦和许雯悦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也忽然发现这个问题。程明飞舞着眉毛,表情颇为生动地想了一会儿。 「嗯……既然是这样,那就只能算我不走运,再多花点力气给你们变个魔术吧。快,你们把眼睛闭上。」 两个小女孩果然听话地闭上眼睛,为证明她们没用作弊还都用小手把眼睛遮住。程明一笑,背过身去故作神秘地倒腾了一下,再转过身子的同时惊呼一声。 「好啦,睁眼!」 试吃的布朗宁蛋糕每人限量只能取一份,难道程明还能说服老闆拿了两份?他表演舞台剧般的故弄玄虚,就让林薇都禁不住伸伸脖子往碟子里看了一眼。然而碟子里只是原本一块三角形的蛋糕被从中间切了一刀,均匀地分成了两份被相隔了一段距离摆在盘子里。 谁知许家姐妹放下小手,看见布朗尼蛋糕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哇!真的变多了!」 程明笑着把碟子递给她们俩,看着两个人开开心心地捧着碟子也让妈妈见证这个奇蹟。他得意地朝她挑眉,二人回到座位上,林薇看着那两个欢天喜地的小女孩有些疑惑。 「这两个小朋友是智力水平有问题吗?」 程明忍俊不禁。 「你不了解儿童心理学就不懂了吧?从让 皮亚杰的认知发展阶段论来说,两到七岁的小朋友还处于前运算阶段。在这个阶段,他们还不能去理解抽象的事物。也就是说他们还没办法理解一整块布朗尼即使被分成两份但体积还是不变的这个道理,他们只能从视觉观察中得到结论,就会觉得布朗尼好像的确是变多了。就像刚刚的小女孩,她只能知道妈妈让妹妹吃冰激凌却不让她吃,但并没有办法理解这是因为她补了牙而妹妹没有。」 混血咖啡师先送来了两杯水,林薇闷闷地拿起喝了,也许是因为那双马丁靴吧,她今天竟然觉得能几句话就赢得小朋友欢心的程明还挺性感的。性感的程明倒没有急着喝自己的水,反而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把水一起推向了她。 「给你擦擦吧,刚才咖啡肯定挺烫的。」 林薇不接,反而把自己的玻璃杯也放了下来。 「开始督导吧,事情说完我就走了。」 程明对她极端恶劣的态度不以为意,好脾气地笑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报告。 「这份报告是你这个月咨询者们的反馈,我给你总结总结。」 「这是说的比较温柔的版本『林心理师理论知识丰富,但在给我做咨询的时候总是让我觉得冷冰冰的,不知道该怎么拉近距离。』」 「嗯,这个就评价的有点过激了。『这个心理师坐在那里只让人觉得冷漠,好像她一点都不关心别人的问题,她眼里只有自己。』」 「啊,还有这个『我之前被诊断为轻度抑郁,我一直觉得自己缺乏活力,直到和林薇心理师聊,我发现她比我还要丧。希望林薇心理师的心理师能注意她一下,她的抑郁倾向可能比我还要严重。』哈哈哈哈哈,这个患者还有救啊,抑郁症还有幽默感就还有救。」 咖啡来了,程明点了两杯摩卡,林薇取过一杯笑话他。 「没想到你的口味都很儿童,还喜欢喝这么甜的。」 她对差评的无动于衷似乎也在程明意料之内,他又笑眯眯把报告扔回桌上取过自己的那杯,似乎林薇怎样做都无法激怒他。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请我喝咖啡,你的新马丁靴不错。」 程明十分享受地一口气喝完了半杯摩卡。 「我今天穿的就只有马丁靴不错吗?」 「如果你觉得只是请我喝了杯咖啡我就要从头到脚把你都夸一遍,那不如下次还是我请吧。」 他被她刺得笑了起来,擦擦奶泡在嘴角围出的一圈小鬍子,又从包里拿出另一份被封在活页夹里的报告。 第187页 「好啦,言归正传。我知道你只在乎实验室工作,对咨询也不在意,不过还是要给你看看收到五星好评最多的反馈。」 他灵活地翻了几页,清了清嗓子逐条念了出来。 「『京余心理师非常棒,帮助我理清了困扰了许多年的思路,有觉得自己的自尊水平提高了。』」 「……」 「『咨询师小姐姐真的好厉害,人也非常温柔。一个小时的咨询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希望可以付费延长。』」 「……」 「『喜欢鲸鱼!』哈哈哈哈,这里的京余写的是海里游的那个鲸鱼。」 林薇将咖啡杯放回桌上。 「……如果这是你的激将法的话,抱歉,这对我不起作用。」 程明也把活页夹放回桌面上。 「啊,你终于在意起来了吗?」 「……」 「你根本不在乎咨询项目,做起咨询来也只是敷衍过场,但为什么一听到京余的反馈就会觉得不舒服呢?」 「因为我好胜心切。」 「不只是这样吧?」 程明把双手搭成塔状,模仿夏洛克 福尔摩斯的经典动作。 「刚才你与那个小女孩的互动过程也给了我很多线索,人都会无意识在线索有限的情况下整合自己的过去经历来解释当前发生的事件。你看到那个小女孩第一眼就认定她是遭遇到来自母亲的不公平对待,那么会不会有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你的过去呢?比如你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又或者——你自己是双胞胎中的一个?」 林薇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还有啊,我和何教授交接你的督导情况时,我还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 程明凑近她的耳边。 「——你甚至都不叫林薇。」 她垂下头,在无人能看见的角度,她的嘴角正在朝两边延伸,极尽夸张地朝两边延伸,直到这组肌肉器官被扯起地隐隐作疼。 不叫林薇的林薇笑了。 「你的所有证件名上都写着仇薇。」 程明往椅背上靠去。 「当然啦,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你告诉别人你叫什么别人也就这样叫了,正常人也不会问你要身份证看一眼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叫这个。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官方名字和生活中大家叫你的名字会有一个字的姓氏之差吗?」 应该是仇薇的林薇不语。 「是仇字不好听?」 她接着不语。 程明换了个坐姿,把一只手架在脖子下面,语气温绻,如水波涟漪般温柔而连绵地声声叩响着她严丝合缝的防线。 「你不说也没关系,基于刚才你的反应,针对你的过去我现在有了一个理论,想听听看吗?」 「……」 「我认为你可能会有一个妹妹或姐姐,她使你的成长过程中应该遭受到了极端不公平的待遇。你把这股愤怒压抑在心里,而京余最近的某个行为激活了你这份不美好的记忆,所以你要让她痛苦,你要为过去的自己讨回公道。」 林薇轻笑一声。 「这是你的过度解读,我只是喜欢上了菲利普 赫维埃赫,所以怎么样都要把他抢过来。」 「不,你对菲利普 赫维埃赫的感情还要复杂。」 程明并不为她轻蔑的态度动摇分毫。 「你将过去那个令你遭受不公待遇的小女孩投射在了京余身上,所以一开始我也只以为你对菲利普 赫维埃赫只是把他当成向京余施加伤害的武器。但直到今天我才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显然你对菲利普 赫维埃赫也有投射——而且你把对你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投射在了他身上。但你对他的那种感情绝对不是爱。」 「你怎么知道我对他的不是爱?」 程明看进她的眼睛里,用近乎残酷的直白道。 「——马丁靴」 林薇指尖一颤,咖啡杯与咖啡碟碰撞,咯噔一下。 「让你把那个人投射到菲利普 赫维埃赫身上的最初原因应该是你看见了他有穿马丁靴的习惯。」 「……为什么。」 「林薇啊林薇。」 程明自作主张接过她手里的咖啡杯,放在桌面上。他念着她的其中一个名字,似心痛又似嘆息。 「——你没有发现我今天所有穿着,从大衣外套到鞋子,都在模仿菲利普 赫维埃赫吗?」 「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他,那你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么明显的事。但我走进来坐了那么久说了那么久,你注意到的只有一样,就是那双马丁靴。」 林薇抿住双唇,移开视线。 「所以告诉我吧。」 程明伸过手来轻柔地触碰着她的侧脸,要她的双眼正视于他。 「——在过去,那个对你来说十分重要的,穿马丁靴的男人是谁?」 林薇闭上双眼,沉默了十个心跳。 她想起当春蚕结茧后,纺织工人首先会把雪白的蚕茧一个个收集起来,然后把它们投进煮沸了的开水里。搅啊搅啊,直到丝茧乖乖崩溃,而这一切的制造者便在温柔的蜕变幻梦中被悄无声息地杀死。 但那个丑陋的蛹是雪白之茧跳动的心脏啊。 她数着拍子和节奏,在心脏跳动的第十一下来醒来,再次睁开双眼,直视着对面的抽丝剥茧者。 「我童年的故事并不是像你说得那么轻松。你应该知道我之前在何教授那里接受催眠治疗。」 第188页 「是的。」 「那是因为我的童年经历了创伤,而创伤的典型反应就是记忆被压抑。我想要通过催眠,找出藏在潜意识中的真相。所以其实你问我那么多,我也无法直接告诉你答案。而且是的,你猜测的没错,我的确有一个双胞胎妹妹。」 失去茧来保护的蛹无助地打着旋,开水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烫伤她烧毁她呛没她,不要手下留情。 「我现在只能够说,伤害京余让我觉得那个过去早已记不起来的创伤……好像不那么疼了。」 蛹被淹没了,怪异地在死亡中找到了快慰的解脱。 「当我看着她哭的时候,我再来告诉你我会有什么感受。」 蛹不再痛了。 第119章 会被吊打的装腔都不是好的装腔 昨天第一次发布的时候漏了一段,约莫十几个迅捷的小伙伴没看到,麻烦大家再检查一下是不是最终版本?? 高跟鞋踢踏,服务员拉开移门。 「来了?」 何彩焕抿起鲜红的唇点了点下巴,陈子靖起身,帮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极尽绅士。 「让陈小少爷服侍我怎么好意思?」 陈子靖付之一笑,跑一趟就可以让她坐得离自己远一点又何乐而不为。 「你果然是个见微知着的妙人啊。」 何彩焕把餐巾铺在腿上,红唇一扬。 「我记得来吃这家上海菜的时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呢,那天你和黎湉在图书馆,那件给她垫脚的 burberry 风衣……到底是你的还是李沪生的?」 把餐单递给她,陈子靖也不再隐瞒。 「我的。」 何彩焕自嘲一笑,低头目光游移于餐单。 「点的不错,只是还差一瓶红酒。」 「今晚不喝酒。」 「为什么?」 她一撩捲曲浓密的大波浪。 「怕自己定力不够?怕我吃了你?」 一份挑逗的邀舞放在了他的面前。 「因为我付钱,我决定喝茶,你可以决定自己喝不喝茶。」 「fair enough.」 沙场老将何彩焕又不是什么脸皮薄的小姑娘,一耸肩膀就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了。服务生很快就送来一壶菊花普洱并帮二人倒进白瓷茶杯里,何彩焕伸手取过一盏,涂着鲜红蔻丹的五指把玩着茶杯都如同在玩赏一杯红酒。 「说来也有意思,没钱的装有钱的我见过不少,有钱的装没钱的你倒是第一个。」 陈子靖取过另一盏,菊花清火,他先沉默地喝了半盅再回答。 「人生不就图一个出其不意。」 正式的进攻才开始,她从宽大圆桌的对面走过来,一条白嫩的手臂扶上陈子靖的椅背。 「你恐怕也是在提防黎湉吧?」 何彩焕凑到他耳边,香水气味准确而微妙地送到他的鼻腔里,蛇一般吐着信子。 「怕她喜欢你的钱?怕她问你要包包要礼物?陈少爷,你那么有钱,即使一个月送她一个两个阿玛尼、普拉达又怎样呢?」 陈子靖不回头,兀自啜饮着普洱茶。 「你这样不累吗,坐下来我们慢慢聊。」 「好啊。」 她拉开他身边的椅子,何彩焕今天穿了一件无袖连衣裙,两条光滑白皙的长腿就在陈子靖的面前猫一般灵活地交叠起来。她把手机从大衣里拿出来随手放在桌上,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屏保页面是一幅少年怀抱一串葡萄的油画。陈子靖瞄了一眼 「你喜欢卡拉瓦乔?」 何彩焕长眉一挑。 「被你发现了,伟大的巴洛克风格,当然喜欢。」 「是吗,不过我觉得你用他的《纳西索斯》来当屏保会更合适。」 见何彩焕一时接不上他的话,陈子靖颇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别尴尬,用百度查查看,输入『卡拉瓦乔,纳西索斯』,要不我来帮你查。」 他说着便打开自己的手机,把《纳西索斯》放在她面前。 「——纳西索斯,希腊神话中爱上自己水中倒影的水仙花,心理学里也用 narcissism 来指代自恋型人格。我猜你是看了我的 facebook,发现我去年夏天去罗浮宫只拍了 death of the virgin,你才临时做了卡拉瓦乔的功课。」 说完,他按灭屏幕,把自己的手机放回口袋里。 「所以我们不如都直接一点,省去这些套路。就按照你喜欢的商业谈判风格,我把我的诉求放上桌面,你把你的诉求放上桌面,看大家能不能谈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被拆穿了西洋镜的何彩焕笑容不变,反而更艷丽了几分。 「那也好,我喜欢直接。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我妈已经到了上海,我想知道你室友李沪生到底是什么情况?」 陈子靖杯里的茶已经喝完了,他不紧不慢起身又给自己再倒一盏。 「还不够直接,你想问的是你和你妈到底能榨出多少钱吧?」 「我可不喜欢『榨』这个词。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档次。既然我之前自己看走了眼用对你的标准要求了李沪生,那现在我调整一下要求也很合理吧?」 看着眼前高跟鞋锋利的何彩焕那满脸期待的样子,又想起那天在阳台上的李沪生,陈子靖沉默了,而这个人精已然就着这份无言出了些滋味。 「果然,他身上的行头全都是你的吧?」 第189页 「……」 「他在上海有没有婚房?」 「……」 「也就是说连婚房都没有?」 何彩焕低头揉揉太阳穴。 「真是讽刺啊,常在河边走,我这次都不是湿了鞋,是直接一个浪打过来被丢进河里淹死了……他有你这个兄弟可真是上辈子积德。」 陈子靖把何彩焕的茶杯从餐桌的另一边转过来递给她,再怎么说他们联起手来欺骗一个小姑娘这种行为都是不对的。 「你先消消气,是我自己觉得有意思才硬逼他这样做的,但你想想他给你送的化妆品,带你去吃的日料西餐,那些都是我看着他天天熬夜接单子省吃俭用攒钱攒出来的。你和他在一起可能是没法一步到位有车有房,但至少他是一个真心想和你一起过日子的人。」 听着听着,何彩焕忽的笑起来,那笑声就像是从肺里一下又一下地挤压出来,没有笑意也硬支撑着挤出笑意,似凄凉又似荒诞不经。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擦擦眼角对他说。 「真心过日子……你觉得我缺真心想要和我过日子的人吗?陈子靖,你还活在幼儿园?否则为什么你说的每句话都这么天真无邪啊?」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留在上海,我想要有房子和一个不用省吃俭用天天都能带我去吃日料的人!」 何彩焕眼里闪过一丝狂热忽然拉上陈子靖的手,把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陈子靖,你好好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每个星期要在健身房里待八个小时,每个月兼职攒的一半的钱都交给了学校的健身房会员费!剩下的钱全都用来去学品红酒学看画展学喝咖啡,为什么啊?你以为这是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每个人都是有标价的!你们这些人生来标价金贵,就要什么有什么,想去看卡拉瓦乔打个响指就能飞去法国。我呢?我只能看着百度词条一条一条背出来,就为了给我自己的价格加上那么一点点……我告诉你,外面能和李沪生过日子的女生多了去了,学校里一抓一把!我投资在自己身上这么多,你最后和我说让我就找一个过日子的人?小陈少爷,就算你不是读商科的,运用一下常识来告诉我你觉得这笔买卖不亏吗?」 陈子靖条件反射地要抽回手,手部触觉丰富的神经无可避免地使他的大脑感受到何彩焕细腻温热的肌肤,他感到血液涌上大脑,而大腿的主人伸出两只手使劲不让他的手离开。 他心念一转干脆松弛下来,整个人侧过身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她的膝盖附近。 「嗯,弹性不错啊。」 陈子靖在她惊愕的眼光下还故意捏了捏,这下轮到何彩焕触电般地撤手了。 「你既然把自己比作一个被投资了许多的货物,那被验验货不也是很应该的吗?」 谁知他不按套路出牌,何彩焕也不按套路出牌。她换了个姿势交叠起双腿,方便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轻轻摩挲着他的裤管。 「那你觉得怎么样呢?」 她又凑近一些,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呢喃厮磨。 「……相信我,就当这是一场投资,我一定比黎湉更有价值。你觉得如果以后她进你家门,她真能应付得过来?酒会上是她做你的女伴更有面子,还是我做你的女伴更有面子?我觉得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就当是买西装袖扣咯。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就会是一只听话的袖扣。从精神上你喜欢什么我就也喜欢什么,你喜欢卡拉瓦乔,给我一个星期我就能把他的生平都背出来。从肉体上你喜欢什么花样我就配合什么花样,而且我也不会三天两天闹脾气让你去哄……你说说黎湉会为你做这些么?」 她的红唇与陈子靖的唇仅隔一线,何彩焕见他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脸,便半眯起眼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陈子靖莞尔一笑,长臂一展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文末安利一下柳翠虎的《装腔启示录》,当我正在考虑关于装 13 相关问题时正好看到她在连载的《装腔》,这给了我很多启发。这部作品正在参加这次拉力赛,希望大家能投票支持一下 : ) 第120章 「你觉得你能陪我看画展就是高级了,可我不觉得自己看画展很高级」 母亲节快乐??! 「哎呀我的好妹子,这样吧,让我试试就用你的语言来和你解释吧。你刚才说的那些在我们这个阶层里叫做高级交际花,伴游女郎。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了,不就是想甩了李沪生找下家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搭上我会是个什么情况。情况就是我们玩玩两年,等我毕业了咱们一拍两散,因为你也查过我妈了,我们家里情况你现在应该也清楚。所以我妈是绝对不可能让你……这个阶级的人进门的。」 他果然感觉到何彩焕在他的臂弯里逐渐僵住,于是接着火上浇油,玩世不恭道。 「你不是想和我从精神到肉体上都契合吗?这简单,精神方面我还特别欣赏奥古斯特 雷诺瓦、保罗 高更和亨利 马蒂斯小陈说的全都是以画过裸女出名的画家,肉体上我喜欢五十度灰,而且还是很灰很灰很灰的那种。」 何彩焕终于不再像口香糖般越黏越近,反而一把推开他。 「你……那黎湉就能符合你这些要求吗?!」 「我对她从来就没要求。」 陈子靖摊开双手。 第190页 「你说自己是货物,那我买东西前难道对货物还不能有点要求吗?我没当黎湉是货物,她是一个精神独立的人,那她喜欢什么都是她的自由。她喜欢美少女战士我觉得很可爱,她喜欢穿成巴啦啦小魔仙我也觉得很可爱。」 「黎湉就能和你匹配的上了?」 何彩焕满脸嘲讽地将整个身体撤回回椅子上。 「黎湉撑死了也就是一个中产阶级,从精神到本质都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而且连一点要往高处走的觉悟都没有,你觉得一个喜欢卡拉瓦乔的人和一个喜欢美少女战士的人能长远吗?」 「欸,那就又是你自己的误区了。」 陈子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又开始和她一本正经地鬼扯。 「你知道西方艺术史为什么能这么灿烂吗?——那因为那时候的人没有电视啊,有钱人闲的没事就只能看看家里收藏的壁画油画一看看半个钟头全当娱乐节目。卡拉瓦乔作品的迷人之处在于整体画面的戏剧性,静止的画面都让人浮想联翩。但我告诉你啊,要卡拉瓦乔那个年代罗马人人家里都有一台电视机的话,他估计就只能去斗兽场外面摆个摊给人画画素描了。所以黎湉喜欢美少女战士的品位比我喜欢卡拉瓦乔可要现代的多时尚的多。1500 年的罗马人要能看的上电视,估计大家也都喜欢美少女战士——你觉得你能陪我看画展就是高级了,可我不觉得自己看画展很高级。」 何彩焕拿看无赖的眼神看着他,陈子靖就也舒舒服服地架起腿,怎么无赖怎么来。 「妹子,要我说其实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和李沪生在一起。不错,他是穷了点。但你们毕业以后一起租个房子还是可以留在上海的嘛,再打拼几年说不定就能按揭一套小房子。依我看这才是最踏实最稳准不赔的选择,你要不死心再去找像我这样的人,被五十度灰完了还什么都没捞着的概率很大。」 「我用不着一个连自己女朋友都骗的人假好心。」 她瞪他一眼,想了想又换了种口气揶揄。 「你把我叫出来的目是想封我的口吗?让黎湉继续被蒙在鼓里你好接着玩养成?你可真够变态的啊。」 「首先,我可没有『玩养成』。其次我也不觉得你能那么容易就放过我,说实话,我倒还希望你接着往死里黑我,装富二代、被包养的小白脸,你不是播音系的吗?最好把我的名声在全校范围内全面搞臭,人人绕着我走反到清净。」 「那黎湉呢?」 陈子靖好整以暇。 「你以为我干嘛要和你谈?我和你困在一起的同时李沪生也去找她摊牌了。我们现在大家坦诚,大家一起赤裸裸。」 何彩焕鄙夷地拿起手包准备要走。 「又玩交换,你和李沪生不在一起真是祸害。」 陈子靖耸耸肩,没办法,哪怕跟眼前这个女人斗智斗勇都比看着黎湉的眼睛告诉她自己是个大骗子要来的好。 交换对象穿上外套咄咄咄地往包厢移门走去,陈子靖朝着她的背影喊。 「——对啦,让你妈住酒店的钱我已经给你转支付宝里了,但你要再敢让我女朋友睡地铺我就去管理处举报你妈在女生寝室蹭住!」 何彩焕气得差点径直撞上前来送餐的服务生,服务生推了一车的菜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气势汹汹的背影。好好一对儿小情侣吵起架来男的也不去追?这可真是唐突美人。 坐在椅子里怡然自得的小伙子还慢悠悠地让他上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语气温柔地哄骗起另一个小姑娘。 「喂,吃晚饭了吗?我现在在学校旁边的那家本帮菜…… 你要不要过来?」 「陈子靖!你这个王八蛋吃你自己去吧!我们分手了!!!」 那姑娘咆哮的音量之大,即使没开扬声器都让整个包间听了个清清楚楚,那小伙子果然吓得差点把手机到墙上去。 「……别挂啊,我可以和你解释的。喂喂?!」 王八蛋小伙子揉着右耳嘴里咬牙切齿地咒骂,又赶紧拨通了另一个号码,把手机贴在还未受伤的左耳上。 「喂!你搞什么啊?你和黎湉怎么说的啊?!我可是尽我最大努力和那个恐怖的何彩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服务员觉得现在的大学生真是演情景喜剧般地有趣,忍住笑容从餐车上端起最后一盆西湖牛肉羹,然而那个超大音量又以惊人地穿透力直刺耳膜。 「——我警告你不准说我室友的坏话!!!!!!!」 ——扑通 只见小伙子绝望地对着那盆滚烫的牛肉羹喊。 「黎湉!!你听我说!!!!!!!」 也不知是手机被烫熟了还是电话被挂断了,反正那盆被叫做黎湉的牛肉羹底再也没有传来回音。小伙子沮丧地以手扶额,服务员贴心地拿起一把汤勺递给他。 第121章 「当你被困在自己的思维高塔中时,我会屠杀恶龙爬上悬崖来寻找你」 伊贝拉站在 1006 室外按响了门铃。 张脩导师结婚旅行回来喜气洋洋重掌网课项目组大权,而徐延学长却像是一只耗尽了所有电力的机器。他把进度交接完毕后申请远程工作,蛰居起来在家自己写自己负责的部分。伊贝拉每次收到他交接的邮件和脚本进度都会恍惚一阵,一个实体的,活生生的人怎么就能被这些电子文件给代表了呢?而网课小组的其他人似乎也全然不在意,仿佛只要徐延能够准时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是人还是机器人都是不重要的。 第191页 可徐延学长对她来说是重要的, 这些脚本他是躺着写的跪着写的还是趴着写的,写的时候开不开心,肚子舒不舒服都是最重要的,就连他的脚指甲头皮屑都是重要的。 从白疏学姐家轰趴那天算起,她已经三天没有见到徐延学长了。虽然伊贝拉也会每天微信骚扰他,但徐延要么不回,要么就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回五十几条完全不相关的内容。每一条信息所包含的内容都独立于上一条内容,有一次甚至他还写了三首诗,看得她都快惊呆了——徐延学长还会写诗?第一句引用的还是非常有宗教感的「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她把内容转给京余学姐看,学姐看过之后嘆了口气。 「伊贝拉,你就是去掐着徐延的脖子也要看着他乖乖把锂盐片吃了!」 于是,她带着这个任务视死如归地出现在了 1006 的门前,但无论怎样敲门还是按门铃里面都没有回应。 不应该啊。伊贝拉拿出手机打语音,谁知门内热闹地传来了微信提示音。 这说明要不是他在家就是他手机在家,但出门不带手机对一个现代人尤其是程序宅们来说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伊贝拉当机立断,从包里拿出了备份钥匙。「徐延拯救小分队」的两位元老成员们各有一把 1006 的钥匙,白疏学姐把她的那把转交给了她。 不一会儿防盗门锁就顺从地被扭开了,然而门一向内打开就让伊贝拉吃了一惊。只见门口玄关处走廊两边排放着五堆层层叠起的纸质书,仔细看去大部分是关于编程。还有一些古典文学,比如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荷马史诗,米尔顿的《失乐园》,甚至还有圣经新约全书……原来徐延学长还是如此古典文艺有宗教倾向的一个人,难怪他会写诗了。 伊贝拉脱下鞋子,蹑手蹑脚地穿着袜子在地板上向前滑行。 「学长,我进来咯……你在睡觉吗?」 这也是她第一次进入南大扎克伯格的家里,扎克伯格果然不负期望,房间乱出风格乱出水平,展现出男性单身程序宅应有的室内布置景观。不过奇怪的是当她转进书房,那张摆放着三个屏幕以及机械键盘的电脑工作檯却一尘不染,仿佛悟空用金箍棒画出了一道看不见的金圈,一切混乱均不可踏入。 「学长?」 她又去了卧室,床上也没有人,只找到隔着门就宣告了自己存在的手机被放在床头柜边。正当伊贝拉走出来焦急地想着要不要报警按照失踪人口处理,一低头无意中瞥过的一眼使她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从那个角度看起来小酒吧檯后面的地上正伸出一条侧躺着的腿。 她慌忙转进大理石桌面的小吧檯后,徐延学长果然正躺在地上双目微睁。伊贝拉长长地舒了口气,看来以后找他得先从地板上找起。 「在地上躺了多久呀,不冷吗?我们进房间好不好?」 她赶忙把他扶起来,徐延自己看起来都懵懵的。 「是恐慌症又发作了吗?」 徐延摇头,伊贝拉把他扶到卧室床上,为他拍松枕头盖好被子,自己坐在床沿像哄一个生了病的孩子。 「那为什么会躺在那里呀?」 「……想去厨房倒水。」 学长似乎十分疲惫的样子。 「这种事我帮你去做不就行啦。」 伊贝拉像只兔子般地窜了出去,接完一玻璃杯的水又送回来。她让徐延靠着自己的肩膀,两条胳膊环绕着他一点点餵水。 「是抑郁症又发了吗?京余学姐说你家有西酞普兰,让我问你有没有听她的话从上周开始吃药?」 徐延不回答。 「那锂盐呢?」 徐延还是不回答她,伊贝拉这下生气了。 「我的任务就是保证你吃药!不看着你吃药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为了徐延伊贝拉要京余学姐给她推荐了许多神经学的文章,每周还增加了一项新的活动就是熘进精神病学的课堂去旁听。她一个程式设计师哪懂医学这么纷繁复杂的内容,还不是靠每个晚上瞒着老爸在被窝里打着小夜灯查文献查到深夜。她熬夜熬得黑眼圈都要用涂两斤遮瑕膏才能盖住了,这个死傢伙居然还不领情! 见徐延闷闷地喝着水还是不理她,伊贝拉眼珠一转狡黠笑道。 「学长,快饭点了。我等下会叫外卖来我们一起吃,不过现在呢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你乖乖把药片吞下去,第二个是我把药片弄成粉,当着你的面放进饭里去。你放心,在下药这方面我很有经验的!以前我家养的路比不爱吃打虫药的时候我就给他把药掺进罐头里。一开始他可聪明呢,还会把药片从罐头里用鼻子挑出来。后来我就给他把药越磨越细越磨越细越磨越细……直到他吃不出来罐头里有药,或者就算是有药他也挑不出来。路比就是这样被我给治好的,你要不要也来试试看?」 徐延学长的表情果然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伊贝拉把这理解为屈服,于是笑眯眯给他背后垫了几个枕头,自己去客厅东翻西找,终于在医药箱里选出了两种药。 「嗯,这样才乖嘛。你放心吧,我查过的。西酞普兰和锂盐一起吃没有太大的影响,只要适当减低一些锂盐的剂量就好了。这个配方可是京余学姐许可了的,哇……我都不知道她这么厉害,本科的时候还修了精神药理学。」 第192页 她又端来另一杯水,两粒小小的药片滚落到伊贝拉的手心里。 「好啦,一、二、三,我要来咯!你配合一下时机张嘴!」 伊贝拉的手掌夹带着药片一掌拍上徐延的脸,没办法,那时候的路比不需要她餵进他的嘴里呀。徐延被她这种粗暴的餵药方式打得脑袋一震,她触碰到徐延柔软的嘴唇,他果然抓住时机微微张嘴,呼出一股柔软湿润地热气在她的掌心上。 把手撤回来只见小药片不见了,伊贝拉赶紧又调整他的脑袋好往喉咙里灌水。 「对对对,这就对了嘛。可惜药的作用时间有点长,你要上星期开始吃,现在也不至于去厨房拿杯水都这么费劲啦。」 「……唔」 「嘿嘿,不用夸我,我知道我很会照顾人的。」 「……」 徐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被硬圈在怀里灌完一通水后终于对她说了第二句话。 「你会照顾人个鬼!」 伊贝拉完全没用介意,放下杯子又是一个熊抱。 「学长,我才发现你抱起来手感真好。」 经过那件事之后,不知为什么伊贝拉只要见不到徐延就会觉得一阵阵慌乱。他恐慌症有发作吗?有没有人要伤害他?他睡的好不好?然而现在他活生生地在她身边,除了有点抑郁,吃完了药身体各项机能一切运行良好。闻着他纯棉睡衣的味道,她只觉得身心具是安宁。 然而这次被强行熊抱的徐延并没有挣扎,他安静地待在她的怀里。不知为什么,这份安宁竟使得让伊贝拉涌出几滴眼泪来。 「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我一个人横行霸道惯了,只有我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我。可是学长,你太温柔了。你以为那天我没听出来吗?当年张导和杜老师已经冒着风险把夏琳威胁你的视频删除了,但你还是放弃了德国的奖学金。你这是在故意放她走啊,你在视频的时候句句话都说的那么绝,不过也就是一只表面凶狠的纸老虎,你……太温柔太温柔了,你连对待背叛你的人都这么温柔。」 一滴小泪珠被重力牵引着,无声滑进学长的领口里。徐延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半天才哑哑地开口。 「我没有你想像中的这么好。」 「你就是我想像中的那么好。」 伊贝拉擦擦眼泪倔强地郑重其事。 「我不像京余学姐懂得那么多心理学知识,什么谈话疗法引导技巧。我也不懂得什么咨询师与病人的规定。我只知道做自己认为对的事,那件事就是——不论花多少时间我都要向你证明,不论你是抑郁还是亢奋,是自闭还是社恐。你会不会编程写脚本不重要,哪怕你天天躺在地上让我找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当你被困在自己的思维高塔中时,我会屠杀恶龙爬上悬崖来寻找你,我会永远永远无条件的爱你。」 他们脖颈相交,男人和女人被上帝设计的如此微妙精确,精确到足以契合进各自身体的弧线。 「伤害你的人必得报应。」 伊贝拉感觉到徐延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背上,带着一点犹豫,一点不敢确定的彷徨。 「你太温柔了,那些恶毒的事就让我来做。我已经让素材组的人盯着王途远,他们说他在剪辑一条语音……他们没找到剪好的内容,只觉得原始素材很有问题,你想听么?」 听见那三个字,他的手又触电般的从她的身后抽离。徐延撤开,幽深的眼眸如同两团黑火。 伊贝拉取出手机,按下播放。 「你不是想和我从精神到肉体上都契合吗?这简单,精神方面我还特别欣赏奥古斯特 雷诺瓦、保罗 高更和亨利 马蒂斯,肉体上我喜欢五十度灰,而且还是很灰很灰很灰的那种。」 「——对啦,让你妈住酒店的钱我已经给你转支付宝里了,但你要再敢让我女朋友睡地铺我就去管理处举报你妈在女生寝室蹭住!」 「他又想陷害谁?」 徐延紧紧皱起眉头,攥紧拳头的右手关节泛起冷硬的青色。伊贝拉把那个愤怒的拳头握在手里,难怪他心绪如此波动,四年前的夏琳,如今的王途远为何用的都是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不知道,不过他剪的时候和别人说他在剪一个播音系女生的作业。」 这个藉口倒寻找的不错,他知道播音系有些懒得学剪辑的女生经常会找他们系的人帮忙做一下声音剪辑,这样的说辞足以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能查到这段对话的出处吗?」 伊贝拉摇摇头 「我还在想办法。」 徐延闭上眼睛扶着太阳穴。 「一定要把这个男生找出来,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第122章 在重要之人面前,违心便不再违心,牺牲便不算牺牲。 嘿嘿,快去我的豆瓣主页帮新书名字投票! 菲利普独自在成瘾实验室把数据又核对了一遍,他花了两个晚上把《模仿率》看完了,还准备好了就社会统计学部分与林薇畅谈一番,谁知今天她今天临时有一个会议,可能会晚一些再到实验室。他一个人坐在访谈室里对着笔记本总觉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忽然实验助理万鸿突然推门进来把一张门票放在了他面前。 「免费的,我们小组的福利。」 他拿起来一看,还没看中文就从海报图片里认出了雕塑家。 第193页 「alberto gietti ?」 万鸿腼腆的笑起来。 「是啊,就在余耀德美术馆。欸?赫维埃赫博士您好像知道他?」 菲利普点点头。 「我曾经在柏林看过一次他的展。。」 万鸿似懂非懂地点头。 「没想到您对艺术还有研究,我们艺术社的同学都不太知道他。」 这下轮到菲利普不好意思地笑。 「他是二战后在欧洲比较知名的雕塑家,可能在东方影响力还不大。我对艺术其实也没什么研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欣赏他简化又非常自由的表达手法。」 菲利普没想到心理系的项目组福利这么好,他在机院的网课小组怎么就从来没有都没有像这样完美的待遇?他统供也没几个喜欢的雕塑家,而这张票就像是给瞌睡之人送上了枕头般的恰到好处。眼看万鸿要走,菲利普又忽而想起什么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我想问问你这里还有没有多余的票?你别误会,如果有的话我可不可以用全价来多买一张?」 万鸿定住了脚步,挠了挠鬓角似乎有些艰难地回想。 「我不清楚唉……你也要这个星期四的吗?」 「这个票还有指定时间吗?」 菲利普果然在票的背面找到了使用日期,星期四就是明天?这可真是个奇怪的时候,不过还好他明天除了上午有两节课,下午的时间有大把空闲。他本想约京余一起周末去看雕塑展,但对免费的票要求太多就实在失礼了。 「不好意思,我得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另一张票,我可以等确定了再来找你吗?」 「随时随地。」 万鸿好脾气地走了。不同的项目组待多了会发现一个小组往往就像是领头人性格的发散,网课小组的男研究生们继承了张脩的不着调,一言不合就开始「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爷爷」,尽绕起一些他只听得懂字面含义但不太明白有什么实际意义的骂架。而这个实验室里的人比机院要文质彬彬的多,就像林薇一样高效又带着几分疏离,人与人之间都保持着体面的距离。 菲利普止住胡思乱想,拨通了电话。 「你好,侬午饭切过了吗?」 电话那头果然扑哧笑了一声,女声吴侬软语的回答。 「切过了, thank you,and you?」 「切的好吗?」 「切的非常好,你呢?」 「我也切的很好,我切了三明治、咖啡。三明治是吞拿鱼三明治,咖啡是星巴克美式……」 电话那头笑得更厉害了。 「旁友,你现在可真的是在标准尬聊了。」 菲利普也笑起来,他朝着看看不见的通话者摸摸脑袋。 「嘿嘿,打电话过来就是想问你明天星期四有没有空?项目组发了一张 alberto gietti 雕塑展的票,如果你有兴趣我再去帮你也订一张。」 「星期四啊……应该不行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个星期四都有有一节黄女神的行为分析,可能还要出去做实验呢。」 「没关系,实验室发的票只能周四去看,但我想应该也可以自费订周末的票,周末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看?」 电话那头的女声似乎在犹豫。 「呃……你刚刚说的艺术家叫什么名字来着?」 「阿尔贝托 贾科梅蒂。」 他照着票上的中文译名念了出来。 「呃……什么美帝?我不太知道他哎,感觉好像没什么兴趣。你还不如就去星期四那天用免费的票看看吧,反正也不浪费,等米开朗基罗来办展了再约我我一定去。」 菲利普略微有些沮丧,这番把贾科梅蒂和米开朗基罗放在一起的对比好像总有些怪怪的。不过京余说的对,这样至少不会浪费了一张门票。 「嗯,好的。那今天等你下课来接你。」 「你等下回家换件衣服吧,我很久没和社团出去 clubbing 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clubbing?一想起那嘈杂的环境和令人眩晕的灯光,菲利普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呃,可以不去吗?明天上午我还有两节课,我想早点回家备课……」 「喔,那好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语气迅速变冷了。 「你现在是在成瘾实验室吗?」 「是的。」 不知为什么,迟钝如他都听出这句问句里似乎并不只是想询问他目前身处何处。京余忽而不再说话,两人间隔着一阵距离遥远的沉默。菲利普艰难地挖掘着下一个话题,像是一头力不从心的老牛从干草堆里翻找着还可供咀嚼的麦穗。 「……那你现在在哪?」 「我在图书馆,你过来吗?」 「可能现在不行,我还在等林薇过来看一下可视化的部分要怎么做。」 「那你就等她吧。」 菲利普看了看手錶,真诚许诺。 「嗯,好的。如果她十五分钟还不到的话我就来找你。」 「……你不用来了。」 京余把每个字都说的硬邦邦的,似乎在生气。是在气他不想去 clubbing 吗?菲利普又为难了。 「那好吧,但如果你要去 clubbing 的话我可以帮你把书和电脑带回去,你到时候直接就可以去亚当的公寓集合了。」 对面静默了一下,声音变得柔软些许。 第194页 「我就是想和你纪念一下我们在一起四个月了……你还记得那时候你为了我突然出现在 pr-drink 上吗?」 「我记得。」 菲利普怎么会忘了呢,他们第一次相遇和终于在一起的那天都与 clubbing 和酒精相关,被乙醇饮料迷惑的大脑比理智更坦诚。 「那你为什么现在就不肯和我去了呢?是因为没有人会给已经上钩了的鱼儿餵食吗?」 「当然不是!」 菲利普着急辩白,但话出口前也在他的左脑逻辑工作区里停留了片刻。 是啊,当时就有那种要陪伴着她在身边哪怕是 clubbing 的冲动,为什么现在不能再冲动一回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拥有了就不知珍惜? 不,他自问他对京余的爱并未减淡分毫,如果只因为自己不习惯那种场合而让京余感到遭受忽视,代价无疑太沉重也太冤枉。 于是菲利普嘆了口气,在重要之人面前,违心便不再违心,牺牲便不算牺牲。 「是我不好,我没想到这是纪念我们在一起,我怎么可能忘记那个海盗姑娘。」 京余似乎也幽幽地嘆了一口气。 「希望如此,我的牧师……那晚上见吧。地址我会发到你的微信上。」 「好的,我的海盗姑娘。」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统领我所有裤子的女王。」 果然电话那头笑出了声,又半怨半喜地嗔了他几句,随后才挂断了。 真好,京余笑了,这才是一场令人满意的尬聊。 菲利普也满意地收了线,微笑着用黑色马克杯喝了口胶囊咖啡机制作出来的美式,再次钻进满屏幕图表。 星期四 老虎窗里掉落进一丝澄澈金黄的光线,似乎是阳光一个没能攀住窗沿,不情不愿地跌落在卷了边的红木地板上。原本不可看见的尘埃被它砸中,成群地飞舞起来,在空气中三维地飞舞起来。 一整栋上海石库门建筑都是她的家,木质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 「出去?」 仇薇点头,在母亲面前她就不再是林薇了。 母亲带着眼镜,雷厉风行的她竟也逃不过老花的岁月追缴。她从镜片后多疑地打量着她,细纹如蛛丝般开始蜿蜒的眼皮一开一合便得出了答案。她今天穿着一件宫廷式领口的雪纺上衣,下面穿了一条勾勒出女性腰身曲线的黑色半身裙。平日里一贯以马尾梳起的长发被精心卷烫过,乌黑浓密地把她小小的脸镶嵌在其中。 「约会?」 仇薇不动,也不说话。坐在阅读专用藤椅中的母亲放下手中厚厚的书,欣慰地点点头。 「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个男朋友,他配得上你吗?」 「中德混血,统计学博士后。」 母亲满意地勾出一个微笑。 「嗯,听起来不错,今天去哪儿约会?」 「看雕塑展。」 她的母亲从藤椅中双手一撑站起身来,沾染着这栋房子的味道,仿佛陈年旧书逐渐发脆泛黄的纸张,就连仅仅是目光的重量都无法承受。纯白的真丝睡袍拖在身后,宛如一朵倒扣的马蹄莲。 她从包里拿出一小支香水,轻轻喷了两下在仇薇的颈动脉左右两侧。 「你知道嗅觉是最能够勾起人回忆的事物,所以美人要有声有色还有香。」 「……我觉得还是一样物件比较令人难忘。」 仇薇低着头看她绣着细密密苏绣的白鞋,步步生莲。 「——家里以前谁穿马丁靴?」 母亲又回到椅子上,斜斜勾勒出的眉毛长长一挑。 「你想说林更琛?」 仇薇把头偏向另一边。 「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又提起他?他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 母亲冷道。 「你想想清楚,是他在你七岁那年不要你只要你妹妹,你是被挑剩下的那个,我也是被他挑剩下的那个。」 仇薇的胸腔瞬间像是被坚硬的桃木钉刺穿,母亲总是有办法一击即中。 「你要永远记住——你是被抛弃了的那个,你们双胞胎姐妹俩长得一摸一样,但你是被你爸抛弃了的那一个。」 母亲的手握在藤椅扶手上。 「当然,我也是被抛弃了的那一个。你父亲也抛弃了我,他选择和别人远走高飞去德国,带着你可爱的妹妹去德国啦。剩下的就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你明不明白啊?」 仇薇呼吸急促起来,正像她实验室中面临战斗还是逃亡选择的小白鼠。 母亲睁大着眼睛,透过雾蒙蒙的阳光和飞舞的尘埃,眨一下,再眨一下。宛如无法瞑目的溺水之人,骤然被抛进沙漠里唯有干渴而亡的鱼。 世界欠她一份人类应得的空气,她垂死挣扎。 她忽而一笑。 「小薇」 她张开双臂,无限温柔。 「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好吗?」 那个怀抱如有魔力,仇薇像个终于等到原谅的孩子。她别无选择,她只有投身于她。 「在我眼里,你是最优秀的那个。你要出类拔萃,要让我看到,要让他看到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容貌、学历、见识、才智……」 母亲抚摸着她的发丝。 「——当然,现在还有伴侣」 她放开她。 「你要记得,人生就像打理一座花园。」 第195页 母亲的目光转向窗外奼紫嫣红的一片。 「朋友、恋人就是你要种下的花和树,他们要符合你对花园的期望。」 「如果他们不符合呢?」 「那就挖掉再种。」 仇薇沉默一下。 「那孩子呢。」 母亲往后坐坐,移动的阳光留了一块光斑在她嶙峋的鼻樑边。 「你爸爸的选择是也把她修剪掉。」 母亲伸出手将她额边一缕碎发绕至耳后。 「亲爱的,不要让我失望,你是我最满意的作品,花园里最美的一朵。」 第123章 看展是勾搭的最佳套路 贾科梅蒂的艺术 站在余德耀美术馆布置优美的展厅入口处,菲利普拿出免费展览票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咖啡厅点杯咖啡。 昨天和空手道社团出去 clubbing 前原本他已拿定主意只喝三杯啤酒就打住,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亚当和另外几个男生一整晚都抓住他不放,把一瓶又一瓶的鸡尾酒塞进他的手里,边灌他边说这是所有酒种类里酒精度数最低的。菲利普也不是这么好骗的,他就着昏暗的灯光查看过了酒精度数表,才 3 度,的确低的可怜。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三瓶过后他整个人都觉得头晕目眩,送完京余回家之后在路上几乎分不清东西南北,在大学区里绕了两圈才找到回国际教工公寓的路。 澳大利亚人对醉到把头塞进马桶里吐有一种委婉的说法叫做「通过巨大的白色电话机与上帝沟通」,毫无疑问,今天早晨在厕所地砖上醒来的菲利普昨晚和上帝进行了一场彻夜详谈。 他宿醉未醒地去给本科生们上基础统计学,本科生们露出一贯的迷茫表情。以前菲利普还能区分得出是他讲的使人迷茫还是统计学本身就使人迷茫,而今天统计学迷茫,本科生迷茫,他自己更迷茫。 被迷茫与宿醉联合统治身心的菲利普决定先来一杯咖啡提提神,免得进去看起雕塑来体会不到半分艺术的高雅还一个变两个。去咖啡吧排队,恨不得闭上眼来全凭本能直觉跟着人群的脚步移动。 「hey.」 忽而背后有人轻轻拍上他的肩膀,菲利普猛然惊醒,几乎是跳起来往后看去。 「来看展?」 排在他身后的竟然是林薇,可能是因为离开实验室的缘故,菲利普总觉得她穿着打扮有些不一样。 「喔,是的。我拿到的展览票时间设置的很奇怪,只能星期四来看。」 林薇从包里也拿出一张一摸一样的票,朝他微微一笑。 「我也是星期四,估计是艺术社没办法处理这些限定工作日时间的票子,才给我们做免费福利的吧。」 「嗯,有这个可能。」 队伍往前移动了,林薇并肩与他一起。 「说起来贾科梅蒂的展览能在国内看见真是很难得。」 「嗯?你也看过贾科梅蒂?」 林薇看看手里的票。 「当然,我在伦敦的时候看过他的一场巡回展。轻盈的动态平衡,雕塑中的后现代哲学。」 「你是我在这里碰到过的所有人中,第一个表示知道贾科梅蒂的。」 林薇笑起来。 「是吗?那我很荣幸。我喜欢阿尔贝托的表达手法,他的灵感源于一个远远走过来的人,一个无法聚焦的影像。当一个人站在远方时,你无法看清他的面部五官,衣着装饰——他只是一个有着四肢和脑袋,是最原始最基本的人。」 菲利普不能更认同。 「贾科梅蒂简化了一切,就像是艺术界的『奥卡姆剃刀』,还原简洁优雅的理论本质。」 林薇凝视着入口处巨大的展览海报。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我的确很喜欢。」 菲利普不疑有他。 「你推荐的那本《模仿律》也很棒,我很欣赏把统计学比作社会生物学的那一部分,统计学就是在事件累积中推演出看似无关的事物背后暗藏的关联……我记得我还做了一些笔记,但今天想不起来了,等去了实验室再仔细探讨。」 「你喜欢就好,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说着,林薇忽而上前半步,她的脸正对着他的脸,菲利普的视线中顿时填满了她白皙的脖颈和线条柔美的侧颜。她的手柔柔地贴在他宿醉得如同快要烧起来的额头上,一丝凉意通过皮肤接触传遍他的大脑。 菲利普条件反射地退后半步,眼看着差点撞上排在他身后的一对情侣。林薇又伸手拉住他的手才稳住了惯性作用,而身后的男生捍卫了他的女友,用目光狠狠剐了他一眼。 「抱歉,抱歉。」 菲利普嘴里涌出一连串的抱歉,也不知是对情侣说的,还是对施展同事间好意却被他回避了的林薇所说。 他已经站稳了,林薇却没有放开手。 「别动,我看看你有没有发烧而已。」 她拉起他的手,把他整个手掌轻轻贴上她自己的脸庞。 「人的脸部肌肤对温度非常敏感……一会儿就好,让我感受一下,看你有没有热度。」 林薇的脸几乎还没有他一个手掌大,宛如一个纤细易碎的陶瓷人偶,她眨着眼睛静静地望进他的眼里。菲利普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加快了,就像是猝不及防被人扔进了云霄飞车。 「这个过程中绝对不可以享受,不可以有生理反应,不可以有唾液交换,不可以想入非非,心跳超过一百下都不行!你听到了吗!」 第196页 酒精使他迟钝,但还没使他荒唐,菲利普猛然惊醒,抽回了手。 排在他身后的小情侣你侬我侬地讨论着要买一个大号甜筒分着吃,还是买小号塑料杯装的圣代。菲利普竟然有些哀怨了,为什么陪在他身边的不是京余,为什么他不能和她一起走进展厅?她不知道贾科梅蒂没有关系,他可以慢慢地把自己感悟到的美感讲给她听。菲利普不求她与他的审美口味绝对同步,爱一个人就是期望把自己珍藏的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对方的眼前,任由她挑挑选选。 为什么面前的是林薇而不是京余?在京余面前他可以享受,可以有生理反应,可以有唾液交换,可以想入非非,甚至连心跳都可以被允许每分钟跳到一百四十下达到引爆血管的极限。 菲利普猛然惊醒,是残留的酒精使他不切实际,使他差点沦落进爱情企图无时无刻不神魂相融的虚妄陷阱里。京余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一个有着学术抱负的研究者,其次才是他的心爱之人。她选择参与他的生活时菲利普应该感到荣幸,她选择独自工作时他也应该退后一步无条件的尊重。 「我没事,我只是有些宿醉。」 他半天才凝结出这句简练的回答。既然现状如此,基于当下情况的最理性做法是与实验室同事一起好好享受这场展览。虽然最想分享的人不在身边这多少令人有些失落。 林薇疑惑地望着他,队伍排到了尽头,菲利普点了黑咖啡。 「看起来你最近和京余相处的不太好。」 她这一针见血来的始料未及。 「你怎么知道?」 林薇点了鸳鸯,他们一起瞧着奶茶与咖啡被注入同一个透明的杯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也是心理系的女博士,京余在想什么我也多少了解一些。」 她似是嘆了一口气。 「如果学妹能够成熟一点就好了,我觉得你要解释给她听——你不是她的个人物品,你也有你的学术理想要实现。也许她就不会因为一些无谓的占有欲来弄得你们两个在这段感情里都不开心。」 菲利普拿着咖啡杯,宿醉的晕眩使他顾不上灼热的温度把舌尖烫到麻木,咖啡因救赎他吧。 「……她最近都不太愿意理我。」 「是因为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 回忆在昨天灯红酒绿的 club 里支离破碎的片段,菲利普光顾着忍住不要当着京余的面把胆汁吐出来,完全无力再去回应她想要营造的回忆气氛,蹦到后来完全靠意志力在支撑着。 「再说一次给我听。」 菲利普扶着灯柱子镇压胃里的排山倒海,京余猛然凑过来抱住他的腰。为了不发生诸如直接吐到她脸上的恶性事故,他别无选择只得轻轻把环在他腰上的两条手臂拉开。 「呃…呃……?」 他觉得自己还能听得懂中文就已经是造化了。 「你快说那四句呀。」 菲利普抬着头,眼眶里眼白部分多于瞳仁。他没怎么听清京余之前的问题,又或是处于酒精中的大脑海马体喝的太醉了,根本无法收录起任何短时记忆。四句话,四句话是吗? 「旁友侬好。」 「…」 「侬朝饭切过了吗?」 「……」 「我也切过了。」 「……」 「再会」 福克斯教授最近买来的沪语口语学习磁带中对话不算是四句话吗?反正京余听过之后好像狠狠踩了他两脚,当然那时候的菲利普是没感觉到疼的,直到今天出门的时候发现马丁靴上两个凹痕明显的鞋印,菲利普颇为沮丧地垂头看了看他的鞋,到现在他还是没搞清楚她想听的到底是哪四句话。 「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刚刚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我了。」 菲利普瞪着空荡荡的手机屏幕,提示栏里还是死气沉沉毫无动静。 林薇喝着咖啡,把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摊开。 「把手机给我。」 「为什么?」 她干脆自己出手,灵活的抢过了他的手机。 「你不是想听心理学女博士针对心理学女博士的建议吗?这就是我的建议,现在先好好看展,不要分心。等结束之后回家睡一觉,酒醒之后自然会有答案。手机我先帮你保管着,防止你发一些情绪化的信息给京余错上加错。」 菲利普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便眼睁睁地看着林薇把自己的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里,又从口袋另一侧拿出她自己的手机。 「我们交换手机,我没有设置密码,你至少可以用它来打电话。」 京余说过不能有唾液交换,那手机交换呢?菲利普迟钝的大脑还没有思考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林薇不由分说把她的手机塞进他的外套口袋里,然后拉上他的半条胳膊。 「好了,让我们先什么都不要再想,专心看展吧。」 第124章 口红理论vs剃鬚刀刀头理论 献给本章 lucy 京余今天也头疼欲裂,昨晚的确喝的有些太多了。 自从和菲利普交往之后她就很少晚上出去和空手道社团 clubbing,所以昨天大家看见她出现都非常兴奋。陆曦抱着她又叫又跳,拿起一个个子弹杯与她轮番碰杯,京余一一欣然饮尽。 陆曦是学体育科学的,同时也是空手道社团里黑带女主将,但凡只要有女子组的比赛她一出场就是横扫一片的大杀器。而京余是练合气道的,加入空手道社只是单纯的研究组群心理。后来有一次社团里有场比赛女子组人不够要京余上场,陆曦就陪她训练,一起在训练房用空手道实战,两个人总是满胳膊新淤青叠旧淤青。这位黑带女主将也是京余融入空手道社的引路者,通过她京余才结识了亚当、小绿带和小棕带等,社团中所有 clubbing 的传统和习惯也都陆曦手把手教给京余的。 第197页 京余与她再干一杯,想当年她们两个何等豪气干云,星期三晚上穿着漂亮的露肩裙揽着腰出去跳舞喝酒,谁都不知道几个小时前两个人还把对方按在泡沫塑料垫上打。 「你说以前我们多开心呀!」 陆曦也喝着伏特加覆盆子汁忆起当年勇。 「那时候我们一进 bar 里所有人就都盯着我们,亚当总是装作生气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乐死了,老是找泰拳社的和我们联谊就为了让他们一个个看着难受。」 京余也嘻嘻一笑。 「我们还比谁能在一个晚上被人送鸡尾酒的次数多,哇,那晚上你还作弊,眼看差点要输了就把 t 恤撩成露脐装,也不怕醉死你呀?」 「你可是有名的 shot gun,我哪儿能轻敌呢?」 陆曦把吸管咬在嘴里,从瑰红色的液体里抽出来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不过现在没人和我抢啦,你给自己找了个枪套,舞池里所有帅哥都是我的了。」 京余看了看她指的方向,菲利普被社团里的男生们簇拥在吧檯的另一边。亚当似乎已经接受了菲利普,今天晚上一看到他就非常哥俩好地抓着他聊天喝酒,连带着整个团体中的男生都接纳了他。 「说实话,你不觉得可惜吗?」 陆曦朝她俏皮的眨眨眼睛。 「反正我是不是喜欢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就把男人比作口红吧,你肯定不会天天只涂豆沙红吧?你肯定要有正红色、酒红色、姨妈红、珊瑚粉来回替换才不会腻。比如亚当人讲义气又会玩,我就和他出来 clubbing。但我会找艾伦陪我泡图书馆,李贤陪我吃饭。你这么快把自己套住了可不就是天天只用一个颜色的口红吗?吃饭也是这个木头男,泡图书馆也是这个木头男,clubbing 还是这个木头男,你不会腻吗?」 京余被她新奇的比喻逗地笑起来,陆曦这样富有魅力的女孩的确有资本给不同的男伴分配不同的功能,也许在没遇见菲利普前她也极有可能贊同她的「口红理论」。京余凝视着正在和小棕带喝瓶装鸡尾酒的菲利普微笑着说。 「唉,你现在还可以 for fun,但那个人对我来说不是口红,口红是一种增加女性魅力的化妆品,而他更像是我的面包和水,他是我的必需品。」 陆曦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他看起来有点老土,连伏特加 shot 都不会喝,你怎么会看得上他。」 京余正要开口为自己家木头男分辨几句,突然后脑勺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扇了一掌。她翻着白眼转过身去,果然是亚当正好从她身后绕过来买酒。 「你再不出来我都要记不得你长什么样了。」 京余捂着后脑勺笑骂回敬 「喂,你给我当心点啊!我男朋友今天可在这里!」 亚当才不买她的帐,顺手又是一下拍上她没有防备的前额。 「打的就是你!给我个你旷 social 活动的理由,是不是他把你关在家里不许你出来 clubbing?」 「切,你觉得我是能被关得住的人吗?」 他从酒侍手里先接过一杯长岛冰茶和另一杯伏特加蔓越莓汁放在了她和陆曦面前,亚当不用问,京余也不用说。 「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啊,怎么就能驯化得了你呢?看来我真应该再请他喝一杯。」 亚当再点了一瓶鸡尾酒,又要了三个伏特加 shot,当着她的面加进鸡尾酒里。京余知道请人喝鸡尾酒前往酒里加伏特加是 clubbing 文化中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加的 shot 越多代表对对方越敬重,请喝鸡尾酒却不额外加伏特加 shot 的人要么是抠门,要么就是看不起你。 透明的伏特加融入橘红色的液体里,很快就消失融合成一片,京余有些为菲利普肝脏里时刻准备着分解酒精的乙醇脱氢酶和乙醛氢酶担忧起来了。 「我警告你,他明天还有课,你可别让他喝太多啊。」 「我到现在就请他喝一瓶而已,这都多啊?我自己要加四个 shot 呢。」 亚当拿着酒瓶耸耸肩,他说的是实话啊,他是只请那根电线桿喝这一瓶而已。艾伦、李贤还有小橘带小红带小黄带那群人请他喝几瓶,要加几个 shot 又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你还说没被他驯化,啧啧啧,看他喝一点酒就心疼,你以前喝得都比他多。」 陆曦喝着亚当请的酒便也在一旁起闹。 「小心京余的小男朋友回家之后就找她告状,京余又要不和我们出来玩咯。」 见两个人一唱一和,京余唯有无奈回应以白眼。 「谈恋爱谈的不高兴你得记得出来和我喝酒知道吗!」 亚当自己点的酒也来了,拿着两瓶酒临走前又往京余的脑门上乎了一巴掌,猝不及防拍得她手里的长岛冰茶都险险撒了半杯。见她不回应亚当又伸手要再瞄准她的脑门,京余索性放下杯子用空手道的招数格挡回去,两人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最后京余还是被他黑带的实力压制在吧檯上。 「社长问话你都敢反抗,你果然是太久不来训练忘了惩罚啊。」 他并没有真的用力压住她的手腕,不过京余不想被另一边的那个傢伙看见他们如此肢体接触的样子,于是赶紧求饶。 「疼啊大哥,你把我头发都按到酒里了!」 亚当赶紧放开了手。 说来也怪,但京余的确十分怀念这样的夜晚,空手道社团不比其他什么文艺社乐器社,大家整日里穿戴整齐斯斯文文共享爱好。而他们的共享形式是粗鲁到近乎野蛮的,平日里男生偶尔光着膀子互相打斗,女生一脚把腿怼到对方脸上,一到赛时便穿上带有大学 logo 的道服与其他大学团体为了荣誉打得嘴角裂开鼻子流血。但正是这样一起征战沙场的共同经历使得他们整个团体具有高度的凝聚力,clubbing 的晚上每个人知道只要有社团在便不用害怕酒精即将引发的不可预知的混乱,所有人都是所有人的依靠和安全岛。 第198页 「说,下次出不出来和我喝酒?」 亚当这个人面噁心善,京余也不是不清楚他的想法,但不养备胎是她做人的绝对准则。哪怕以后她和菲利普谈恋爱谈的再痛苦,只要一天不分手她就绝对不可能单独去找亚当喝酒。单身的时候像陆曦一样有多少异性朋友都无所谓,不过一旦她决定和某个人在一起,他就是这世界上她唯一看得见的雄性动物。 亚当看出了她的敷衍,略有些毛躁地端起酒杯丢下一句。 「他值得吗?」 是啊,值得吗?京余眼看着他拿着两瓶酒去找她眼里唯一的雄性动物了,但这唯一的雄性动物看得见她吗?又或者说她是他眼中唯一的雌性动物吗?现在那么多优美的雌性动物云集于他身边,他又干嘛要守着一个放弃一片森林呢?就像陆曦的口红理论,他是不是也可以说女人如男士三角裤,或者剃鬚刀刀头,时间长了总是要扔掉再换一批新的呢? 「京余?」 林薇学姐也是一个堪称完美的雌性动物啊,而且菲利普居然还说她很「活泼」?一向高冷的她居然还对他「活泼」?他要是以一副绝佳的好脾气来者不拒地大玩暧昧,那她又值得去断六亲一般上演「忠贞不渝」的戏码吗? 「……」 而且昨天最后她把他再次带到那个十字路口想再听他用四种语言告白一次,他居然还推开她装作健忘的胡说八道! 「京余?!」 第125章 发动,行为分析! 本章献给心理学启蒙女神——黄老师,感谢她指引我走上这条不归路?? 京余好不容易把自己宿醉的脑袋从臂弯里拔出来,黄导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你怎么一股酒味?」 她这才从昨夜闪烁而过的遗留幻梦中回想起自己的真身还坐在行为分析的课堂里。只不过现在看看小教室周围空无一人,恐怕是已经结束了。 「不好意思女神,我昨天晚上有点那啥……」 「哪个啥?」 行为分析课的黄宇彬导师是京余心目中的女神,她身材削瘦,来去皆身着古典中国风的长裙飘飘,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以为她是给中文系上课的。但别看女神看起来走怀柔古典风,实则犀利无匹。尤其是她上的这门课——行为分析更是让外行人对内行人高山仰止的心理界一大杀器。 「我还准备表扬你上上周报告《桌游狼人杀中的行为分析应用试验》写得挺有趣呢,游戏中给每个人理清社交关系建立行为基准线的想法有点意思。你现在就敢在我的课前酗酒了?」 京余只得羞愧万分地那话试图遮掩。 「我真不是故意的女神……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加入空手道社团观察组群行为互动吗?我是昨天又被他们拉出去 clubbing 了。」 黄导师盯着她眼里的血丝看了一会儿,半凉不热地撇下一句。 「还不止这样吧,你和那个统计学的交换博士出问题了是不是?」 「您怎么知道!?」 上一秒还晕晕乎乎的京余这一秒就如遭雷击。 「我有林薇微信,她发朋友圈的那张树木图除了那个统计学博士还能有谁画的出来?别说这么明显的一张科赫投射了,你就是换个头像我都能知道你最近在想什么。」 ……她怎么忘了行为分析的厉害呢?女神对她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黄导师不待京余招供就把之前被当成枕头的手机拖到她面前,用下巴一点。 「打给他。」 「啊?」 黄女神不耐烦地蹙起半边黛眉。 「我不希望我的学生因为这种无聊的事在课上睡觉。而且,你纠结的点无非就两个,一是他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二是你还要不要接着和他在一起。现在就当是课堂测试——你打电话过去用行为分析判定他有没有出轨。」 「……」 「我上一节关于如何通过语言使用风格判别谎言的课上你没宿醉吧?」 京余用力点头,除了今天属于异常状态之外,女神的课她一向警醒字字做笔记。黄宇彬导师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秒表也摆在桌上。 「等你和他通话结束,我就会开始计时。你有十分钟的时间用我在课堂上提到过的内容判别他在说真话还是假话。如果我认为你判别错误,这一个模块你将会得到一个 fail。如果你判断正确,那我就免了你的报告。」 京余全身像是过了电流一般一个激灵,为了学术尊严和免写报告她也要上啊!她飞快地从包里找出纸和笔便于捕捉词彙记录,随后一气呵成解锁手机,打开电话簿,找出菲利普的手机号。黄导师看了她一眼,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按下绿色的拨号键并开启扩音。 「嘟…」 拨号声响起来时京余注视着黄导师的双眼,她忽而体会到了导师这样做的用意,以学术精神帮助她去面对感情这样纠缠不清暧昧不明的难题。假设这一切都是一场实验,理性面对会比缠绵的感性要快刀斩乱麻一些。 「嘟……」 黄导师也处变不惊地回望着她的双眼。 最后一声「嘟」,电话被接通了。 「你好?」 京余大惊失色,回答的那一头竟然是林薇的声音。 黄导师挑起了一边眉毛,随后立刻用压低声音。 「focus!」 第199页 这一声使得京余从震惊中回神,理性再次聚焦。 「你好,你是……学姐?」 林薇的声音清冷如冰。 「是的,我帮你叫菲利普来听电话。」 电话那头听起来林薇在移动,京余高速运行起左脑,他们是在实验室?不,像是在一个播放着柔和背景音乐的巨大空间,每一步走来都似乎有隐隐约约的回声,听起来好像是在…… 「餵?京余,我们现在在美术馆,你要过来吗?」 果然,菲利普阳光满满到稍显智障的声音冲出扬声器。 黄导师看她一眼。测验开始了,京余要尽量引诱他多说出一些信息,于是她压低声音。 「你现在是和谁在一起?」 「我和林薇在一起。」 菲利普似乎没过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你的手机怎么会在她手上?」 这时他沉默了一秒,似乎在思考怎样回答。 「呃,林薇帮忙暂时拿着。」 「你没说全部实话。」 不需要时间,京余半秒就有了判断。他用了表示犹豫的语气词分散内疚感,并尽可能的压缩回答长度,而且在回答中没有提到他自己。这种在谎言分类中属于「隐藏」,他可能说出的是真相,但隐瞒了部分信息。 电话那头的菲利普被揭穿之后越发窘迫。 「……林薇认为我会给你发一些不理智的消息,所以她帮我保管着手机。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傻,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 京余闭闭眼睛。 「贾科梅蒂的展览吗?」 「是的,你的课程结束了吗?要不要现在过来?」 「不用了,你为什么会和林薇学姐在一起?」 电话那头没有犹豫。 「我们在展览馆外面碰到的,林薇和我领到的票时间一样,她居然也喜欢贾科梅蒂!」 枉费她昨天接到他的电话之后还用手机去搜索了这位雕塑家的资料,原来能陪他一起看展的大有人在。当然还是林薇学姐艺术品位高啊,她这个连二战后欧洲艺术家都不认识几个的心理学民工哪有资格和他琴瑟和鸣。 专心,京余,专心,这是一场考试,审问犯人的技巧中包括尽可能地多提出开放式的问题。 「好吧,那你觉得学姐她人怎么样?」 「她人很好,知识很丰富,比较严肃,对统计学也非常感兴趣。之前有给我推荐过社会科学与统计学的书籍,心理系的人果然都是跨领域的专家。研究方面用你的项目对比的话,你的项目更偏向心理学实际应用,林薇的项目更偏向问题定位的典型性科研……」 京余咬紧牙关运用洪荒之力劝说自己不要挂电话,黄宇彬导师听了一半拿过她的笔记本,在本子上写下几个字再递还给她。 问他,你喜欢林薇吗? 京余不可置信的看着黄导师,半张着嘴愣住了。 「……餵?喂,你听得见吗?」 「呃,你,你……」 「嗯?」 忽而背景音中插入林薇的声音。 「我刚刚问过工作人员,他们说还有半个小时就闭馆了。你叫学妹不用不过来了……快些走吧,还有两个厅没看呢。」 菲利普把头移开手机麦克风一点顺从地答她,喔,哦,好的。然后又贴着手机道 「呃,她说马上要闭馆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休息天再来看一次?」 「不用了,你早点回家。」 京余僵硬道,随后挂了电话。 黄导师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电话那头再不会传来任何声音了。京余捂住嘴,泪腺只是靠近眼角的两个小孔,小孔里涌出了淅淅沥沥的弱硷性温泉。 「……总共提出三个开放式问题,从反应速度来看。第一个问题是真话,第二问题回答者隐藏了局部信息,在后续的补充信息中所说内容为实。」 她不想哭的,是酒精使她过分情绪化。眼前笔记本上记满了他所说的每个字,逐渐被泪水模糊地看不清晰了,京余使劲眨眼,如同在瓢泼大雨中徒劳的开启雨刷器。 「在开放式问题『你觉得学姐人怎么样?』,他的回答非常详细,而且在回答的过程中使用『我』字作为第一人称……女神你说过,鑑定谎言与真话中要对第一人称代词的使用保持敏感。『我』代表的是坦诚的第一视角叙述,而说谎者会尽量使用第三人称。不光如此,他还进行了对比,对比说明他在从实际角度列举证据。说明…说明……」 京余捂着嘴。 「他真心的很欣赏她,觉得学姐很…很棒…… 」 黄导师的计时器停住了,测试结束。 汹涌的挫败感排山倒海,京余就像被抛入了不断翻滚的浪尖。她算什么呢?渺小而卑微。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心理学在读女博士,千千万万个像她一样平凡普通的人。没有聚光灯没有舞台,只会把头闷在学术里连什么是贾科梅蒂都还需要百度百科。 她简直是 low 到尘埃里了。 手机忽而震动了,是菲利普发来的消息。京余没有回答,而是退出了聊天页面进入了朋友圈。 林薇: 「铜质雕像粗旷而不盈一握,贾科梅蒂在哲学与意相的表达道路上越挫越细。」 配图是九宫格雕塑照片,中间一张是一个男人停驻在雕塑前。 第200页 他一只手插在深蓝色呢绒风衣的口袋里,多么闲适所么随性。他正在欣赏的雕塑是一个头颅,有着一个无限延伸的怪诞鼻尖被透明的丝线吊挂在空气中。在林薇的照片里,就连他的背影都是高雅而具有哲学性的沉思者。 菲利普看到这件雕塑时他会想些什么呢?总之他是一定不屑于分享给她知道的。在他身后的美人纤纤细指快门一按便飞快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了,并肩去欣赏那个怪诞的长鼻子。 的确,也只有通晓欧洲文化的林薇学姐才更有资格与他精神交融。京余看不出的哲学意向,雕塑表达,他们能够共鸣悸动灵魂相接,菲利普还要花多久才会意识到她只是一个精神贫瘠的沙漠? 他找错了人,她只是一个脾气暴躁、占有欲重的怪物啊。 锁在实验室里捣鼓出一些荒谬的理论去引诱他诱惑他,在灯红酒绿里抓住一个使他头脑错乱的时机。她强行用心理学开始这段关系,但到底是过于苛求了,追逐自己高攀不上的水中楼阁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是星星,她是举着碗期望去承接住一点光芒的赤脚农夫。不够登对的人总是不该在一起的。 我好爱他啊。 但京余就像是一个在华丽橱窗前踮起脚尖,咬着手指的小孩眺望里面的男女模特衣袂翩跹势均力敌的共舞,而一尘不染的玻璃映照出她一身破破烂烂。 「你的判断全对。」 但为什么鑑别出他说的都是真话比发现他说谎还要难过。 黄导师任由她抽泣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 「你在给统计学博士做语言侧写的同时,我也给你做了一个侧写。想知道吗?」 京余接过纸巾团在手里胡乱点着头,鼻涕眼泪和在一起。 黄女神果然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想知道就快点把眼泪擦干净!你还有个心理系博士生的样子吗?」 京余飞快地擦干净了眼泪,除了一个微微泛红的鼻尖,再也没有人能看得出她刚刚哭过。 「准备好听你自己的侧写了吗?」 京余把头点得几乎要从脖子上甩出去,她知道外面求女神进行一次心理侧写的 case 费用都已经达到开头数字大于等于五的四位数,除了偶尔帮公安部门侧写一些重罪犯的行为模式,像她这样的小垃圾情感问题案例能得她出手简直是可遇不可求。 黄宇彬导师冷静地扫了她一眼。 「那你听好。」 「你语言分析的很准,但你的盘问技巧太差了,扣分。」 「……」 「但你的盘问技巧差是有原因的差,故意的差,因为你根本就不打算直击问题目标的核心,或者说你怕直击核心。」 「你不敢问那个问题而只是用迂回的方式试探——是因为你不敢把自己和林薇放在同一个天平上。」 「你从心里都不相信自己能和她一较高下,所以你不敢把林薇直接列为情敌和攻击目标。你避免让统计学博士知道到你其实已经感受到了自己地位遭到威胁,这样就还能留下装白痴的余地。你早就认定这是一场必败之战,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林薇知道自己只要装出气势汹汹的样子踏着你底线的边缘踩来踩去,你就不敢轻举妄动。」 「……」 「因为你自我质疑,她只要对你男朋友哪怕施加一点点点影响,你的自尊水平就会忽上忽下的跟着波动,所以问题根本不在你男朋友身上,而是在你自己——你根本就没有维持这段关系的自信。」 京余被击中了。 黄宇彬导师目光如剑,世外高人一般都不屑于走怀柔温情路线。 「动物打架靠什么?靠的就是气势!林薇知道你怂才故意设置了这样的局面,你还真就往里跳。」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京余嚅嗫着开口。 「你都上过这么多节行为分析课了,这你都还要问我?!」 黄导师恨铁不成钢。 「think!京余,think!事实就明摆着在你面前,用行为分析去想!要想不出来,这学期这门课就准备挂科吧!」 挂科这两个字如同一盆冷水当头盖脸,京余倒抽一口凉气,立刻拿过笔记本在纸上画思维导图。 林薇、京余、菲利普。 三个框框中「京余」已经被分析过了,那么「菲利普」…… 『京余』不敢把『林薇』放在对立面,一直採取迂回消极的暗示态度。而刚刚『菲利普』的语言分析中唯一的隐瞒是针对他的手机不在他的手里这一现象的解释,但他对与『林薇』在一起这个事实没有半点隐藏意图。 只是片刻的沉默,京余猛然抬头。 「菲利普根本不知道林薇企图引诱他!」 黄导师绷着脸点了点头。 「还有呢?」 「还有?」 京余为难起来,还有就是剩下的『林薇』了。但第三者插足不就是简单的因为她喜欢菲利普吗? 「当然还有。」 黄导师曲起指关节敲了敲写了『林薇』的小格子。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回答不出来你的最终成绩将会是 pass,回答出来就是 distinction。」 听到「pass」和「distinction」这两种区别的京余再次咬紧牙关瞪着这个该死的小格子苦思冥想。 第201页 基线,行为分析的一切都是建立基线,她首先要从人格特质角度为林薇建立一条行为基线。 可回想起来京余与她接触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她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学姐,所以要分析她还是只能透过菲利普作为提供线索的窗口,快点好好想想他过去针对林薇都说过什么! think!京余,think! 「我接手的一个项目组里有一位异性在未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入侵了我的社交距离。她呃,她宣称自己在进行法式见面礼…… 」 「呃,我欣赏的是另一种类型的漂亮优秀,她的漂亮优秀太活泼了,我有点欣赏不过来。」 「她人很好,知识很丰富,比较严肃。」 等一下,这里面有逻辑漏洞。 如果入侵『菲利普』社交范围进行法式见面礼的是『林薇』,而『菲利普』也向她汇报了这一违规事件,那么『菲利普』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有引诱他的意图呢? 但『菲利普』不知道『林薇』在引诱他是事实,而且今天『菲利普』在对『林薇』的描述使用了「严肃」,「严肃」和「活泼」这样极端相反的词彙不太可能用在针对同一个人的描述中。 难道在白疏家的那一天他说的不是林薇? 京余咬着笔困惑不解 「可这也太奇怪了,这说不通啊。『林薇』作出了引诱行为但又没有让『菲利普』感受到他在被引诱……按照女神的说法,行为中的互动都是双向的,没有意义的引诱行为不就是彻底的失败了吗?」 黄宇彬导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给你一点提示,在分析『林薇』的每一步行为时,把『京余』这个格子也囊括进来。」 她听话地画了一个三角,当将这三个小格子连在一起时,京余倒吸一口凉气,答案跃然纸上。 她闭上双眼,发出古怪的笑声,毫无察觉指尖夹着的笔脱手,在光滑的桌面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径直坠落下去。 「『林薇』引诱行为的主要目标根本不是针对『菲利普』的,而是针对『京余』的。」 难怪呢,那一张张朋友圈照片,从科赫树木投射到今天的展览。她就是故意发布在公开的社交媒体上用一些只有她们两只心理学女博士之间才能明白的方式去套路菲利普!让她的崩溃在别人的眼里显得莫名其。林薇一系列的攻击都是隐秘的,一旦京余还击,她还可以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满脸无辜地耸耸肩,而看起来阴暗恶毒的人只会是她。 答案昭然若揭,她被一个高功能马基雅维利盯上了。 京余的五指被愤怒驱使着微微颤抖地捏上那张浸过了泪水的纸巾,紧紧攥成拳头的掌心里还能感受到湿润的泪迹。 「——她这是想看着我哭啊。」 「很好。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比不上林薇吗?」 黄宇彬导师终于松开了紧绷着的嘴角,划出几分满意的弧度。 「而且——你甘愿拱手把心爱的统计学者送给她去操纵吗?」 第126章 每一次花费力气恶毒都应该高效而精准 冲出本帮菜馆,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何彩焕才从手袋里拿出手机查看。果然支付宝里多出了一笔转帐,陈子靖够豪气,一出手就转了 8000。 「一星期的酒店费」 她一路上思绪混乱,踩着高跟鞋连崴了两次脚,幸好都不是太严重。何彩焕爬上女生宿舍楼,站在门前一扫颓唐,整理好发型,硬撑出风轻云淡尽在掌控的姿态。 宿舍门一开,满屋子都是粗粮粥的味道。 何妈妈抄着手打盹儿,黎湉的桌位上放着一个蒸汽奔腾的电饭煲。 「妈?」 何妈妈被惊醒了。 「回来啦?」 「搞什么啊?做啥把电饭煲放在那个小姑娘的桌位上?她要回来看见多麻烦啊?」 何彩焕皱着眉头赶紧去拔掉插头,把电饭煲移开。 「我,我这不是想你们宿舍电费都是分着付的吗?」 「宿舍电费是分着付,但钱是算总数的呀!你插在她那里和我这里不都一样算在总数里?!」 「那不是很亏?要是那小姑娘平时用电用的多你不就要给她付啊?」 刚对这项无理规则明白过来的何妈妈赶紧起身把电灯关了,何彩焕哭笑不得地再跑过去去把灯打开。 「别忙着弄粥了,收拾东西我带你去找酒店。」 何妈妈正在搅弄着电饭煲里的粗粮粥,听到「酒店」二字鼻子都皱了起来。 「去住酒店干啥!这里住住不是挺好!」 「好什么啊!你在我们这儿住着又不能去公共浴室洗澡,连下个楼都要躲着宿管。走走走,你也难得来上海一趟,我带你去住个好的酒店。」 何彩焕弯着腰帮她收拾东西,何妈妈跑上来打她的手。 「呔!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我女儿是研究生,让当妈的偶尔来住住怎么着?就住几天和亲家把事儿谈完了就走!一天都不多住你的!」 「你现在连澡都没法洗要亲家戴着口罩和你谈啊?!」 何妈妈丧气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何彩焕知道对付她得软硬兼施,于是哄道。 「唉……妈,你不知道,其实这酒店钱也不是我出。」 「那谁出啊?小李?」 何彩焕动了动嘴唇,先起身去把宿舍门反锁关严。 第202页 「我和你说了你得听我话去住酒店?」 何妈妈听话地点头,女儿反身回来坐在土特产纸箱上。 「吶,是这样……你和我同住的那个小姑娘,小黎,她也有个男朋友你知道吧?」 「嗯吶,听到她白天偷偷给什么人打电话。」 何彩焕留意着门外的动静继续说。 「她男朋友是个富二代……一直都在追我,我一开始没同意他才追的她。」 何妈妈惊讶地瞪起眼睛。 「他也是富二代?和小李家比呢?」 何彩焕被妈妈口中一口一个小李小李戳弄的有些烦躁。 「总之我对他没感觉!现在就是他知道你来上海了,掏钱要我带你去住五星级酒店……我刚还和他吃饭来着。」 「哎呦喂!这一转就是八千啊……」 她索性把支付宝转帐记录找出来怼在自家亲妈面前,何妈妈戴上老花眼看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这小伙子人这么好,你真就不动心?」 何彩焕若无其事地耸耸肩,似无意般将眼神往黎湉的桌位瞟去。 「妈你别逗了,现在他是我室友的男朋友。」 「这又咋啦?他会追小黎还不是因为你摆架子瞧不上他!真不再盘算盘算?」 何彩焕嘆了口气,如果事情真有亲妈认知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别往歪里想了,我怎么能抢我室友的男朋友呢……哎呀别废话了赶紧收拾东西,我带你去住酒店,这钱可不能省,他要我拍照发给他瞧的。」 被她催促着,何妈妈喜滋滋地拾到起锅碗瓢盆瓶瓶罐罐,她原先还想给丫头做些家乡菜吃,以为宿舍里是会自带厨房的。 「我丫头就是心实,品性好。等我和亲家谈妥了回去就找老刘盖一栋楼,等你们以后回来也好住。让你爸和那个骚婆好好看看,谁说养儿防老啊,上海有钱人那么多还不是照样排着队要当我女婿?」 何彩焕被她妈的碎碎念念得眼眶有些酸酸的。 「……弟他现在找到工作没?」 何妈妈一无所知地继续喜气洋洋。 「没呢,你爸和那婆娘教得他半点不成个东西,在县上一个网吧里当网管呢。对啦,你要能和小李在一块儿能不能让他帮帮忙把你弟弟也弄到上海?」 这下子何彩焕心里又不舒服了。 「我小的时候爸和你离婚带走我弟的时候你和我说过啥?!说接下来咱娘俩要把日子过得红火让他们干瞧着!现在我好不容易考到上海你就想着回头让我帮衬我弟?就凭他带个把?」 许是何妈妈意识到自己失言,悻悻地笑着。 「是妈不好,是妈不好。但怎么着他也是你弟呀。那年计划生育,咱们村规定头胎是女娃,就只允许再生一胎。把你爸不高兴的呀,你妈我求观音求菩萨……后来你爸闹离婚要带走你弟,否则不给钱,等于说你一路读书读上去的钱还不都是你弟给你挣下的?否则你哪儿来的钱读书呦。」 「我爸重男轻女只要我弟现在我还得谢谢他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呦……」 何彩焕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饶舌,因为从来都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这个二十几年和她爸与另一个女人住在县城里的儿子在她妈那里总是心尖上的宝。 她帮着她妈提着大包小包的尼龙袋,一路遮遮掩掩避开相熟的人带她下楼,她得在黎湉回来之前把妈安顿好。 好不容易躲开宿管打到一辆计程车,何彩焕要司机直奔丽思卡尔顿,对,就是陆家嘴那家。她拿出大众点评预定江景房,老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上海总要风风光光。何妈妈听了直咋舌,悄悄凑在她耳边问钱够不够。 「你操心这干啥,不够还不能再管他要?」 本就窝着火的何彩焕再点开支付宝。 「酒店 2000 多一晚。」 陈子靖不理她。 何彩焕咬着牙再打字 「是你和 l 骗的我妈来上海,我想带她住个好一点的酒店,玩个几天就送她回去。」 果然,这样一条消息刚发出去就是「叮」的一声回应,陈子靖又爽快地秒转了八千。但转帐上连半个字都没有备註,似乎她只配他用数字来打交道。 何彩焕第一次收钱收的如此恼怒,如果转帐的是李沪生该有多好?如果这两人的身家背景真的能够互换一下该有多好!坏就坏在这两个天杀的合起伙来骗她,骗得她浪费青春却落得满盘皆输,什么都没了。她妈兴致勃勃地过来还以为能谈成什么彩礼呢!和李沪生那样的穷鬼谈能谈出个屁! 回想起来她当时也实在太感情用事!一见陈子靖对她无动于衷就由着性子去践踏他,若是当时能坚持的久一些……会不会被黎湉白捡这个便宜就未可知了。她又何必骗这头瞒那头,妈也不会大老远地来做一场无用功。 「这小伙子真细心,我咋觉着他对你比小李对你还上心?趁现在咱们还没和小李家正式见过面,你真不再给他个机会……?」 何彩焕甚至顺着她的话放任自己幻想了几分钟,陈子靖深情款款地朝她笑着,他们挽着手走进酒店大门。她妈与拎着鳄鱼皮爱马仕包包的陈太太相坐于包房商谈订婚……也许陈太太会看不起她,甚至会刁难于她。但陈子靖总会坚定而温柔地替她解围,他一向对黎湉都是如此的。 第203页 黎湉……为什么即将拥有这一切的却会是黎湉呢?她明明综合分值都更高呀。 她从来都不去健身房,西方艺术史喝红酒更是想都没有想过,做面膜都要她耳提面命甚至连高跟鞋都穿不好。这么大个人了对自己将来半点规划都没有,不求上进只知道跟着那个女博士屁股后面跑来跑去。整天学术学术的假大空,她不就是运气好和一个瞎了眼分不清鱼目和珍珠的富二代做了同级同学吗! 前几天她还在知乎上看到说找富二代最好的机会就是在学校里,还没入花花社会的富二代们都还相信爱情又天真,没想到这句话眼看着就应在了黎湉身上! 然而当妈的并不能领略女儿思想半分的焦灼与复杂,还被蒙在鼓里两手交握着感嘆。她哪儿知道现在口中的小李已然是死路一条,而陈子靖行事风格就和之前与李沪生换便宜衣服穿一样怪诞不经,为她支付昂贵五星级酒店费用的本意是想让自己目光短浅的女朋友有一个破寝室铺位可睡。 「你别瞎想了!我要给他机会怎么和室友交代?」 何妈妈不屑地把嘴撇到一边。 「各人有各命,那小丫头虽然是上海人,但长得比我闺女差远了。她管不住自己男人要给你钱怪谁?」 何彩焕再一次真诚地希望世界都如她妈脑海中想像的一般顺利就好了。 她觉得现在就像走在一地蛋壳上,一边甩不掉李沪生,另一边陈子靖随时随地爆她的料给黎湉,或者更糟……直接爆料到校园网上。本来她距离毕业还有两年,还有两年可以混进商院再从头开始挑一挑瞧一瞧。但要是陈子靖和李沪生联合起来搞臭她……而黎湉又。 她绝对不能再失去黎湉了。 退一万步来说假设她在毕业前还没办法套牢一个,那在上海也要有人照应着租个房子找份工作,继续走着瞧。黎湉是上海人,以后接着一起合租也好,当个朋友能偶尔帮忙也好,总之能和她的关系绝对不能断! 所以动作一定要快,一定要先发制人。那两个人渣不是想玩死她吗?那就看看是谁先玩的过谁吧。 何彩焕把她妈送进酒店房间安顿好,在走廊里拨通一个电话。 「喂,王哥吗?」 她拿出播音系的优势,声音绵甜柔软如化骨之水。最初她就是凭着这份女性魅力找到了计算机系刘院的侄子来为自己操刀剪片。 「上次你让我在院办帮你查过一个叫夏什么的女生,那事儿你还记得吧?」 「呵呵呵,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王哥你一句话的事而已,下次有时再找我帮忙呀…就是现在小妹求你帮忙的那件事,那个音频弄好了吗?」 「哎呀你不知道,那个富二代最近要挟我……我也得有点资本去吓唬吓唬他吧?」 她艷红色地嘴唇笑起来。 「嘻嘻,那谢谢王哥,麻烦发我邮箱吧。」 何彩焕又斗志昂扬,步步生风地搭计程车回宿舍去了。 第127章 如何高效预防闺蜜洗脑指南 黎湉在人工湖边发了半天的呆,又在美食街胡乱吃了两口才沉默着回到寝室。 她正打算从包里找出钥匙开门,门就在她面前自动打开了。 何彩焕拉开门,脸上赫然两道泪痕随着苹果肌的弧度推进,浑浊的与底妆交融在一起,像是一尊哭泣的石膏像。 她到底让黎湉进了门。 「何阿姨呢?」 原先堆放在走廊的大包小包已经不知去向,黎湉瞧见自己铺位上的那一床红被子也连带着消失了。 「她找到招待所了。」 何彩焕一屁股坐进自己桌位前的鞦韆椅里,身体如同秋叶般跟随着晃动的幅度瑟瑟。这是女生寝室流行的东西,就像是梯子的防滑海绵垫、要提防着宿管阿姨才能用的小火锅。她们齐心协力在淘宝上拼单买衣服求包邮,何彩焕教她使出所有撒娇本事要老闆免费送一条腰带。 播音系的女神室友在黎湉的眼里一向是精明而谨慎的,她教她怎样去和男生周旋,怎样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但没想到如今竟在阴沟里翻船,她们同一个女寝被同一个男寝骗的团团乱转。 「陈子靖来找我了,李沪生应该也去找你了吧?」 不愧为是值三十万的女人,何彩焕连抽鼻子的样子都很好看。 黎湉沉默地点点头。 「你现在开心了?」 「我……不知道我开不开心。」 何彩焕嘴一瘪又哭起来。 「你和我还装什么呢?」 黎湉赶紧从自己的桌位上抓过一盒纸巾,蹲在地上仰望着她轮廓美丽的脸,做一个人肉纸巾架。 「别哭了别哭了,我真的没有和你装……」 「你……你还,不,不开心?你知道,你知道李沪生他…他什么都没有吗?他连婚房都没有……我妈现在人都在这里了,但他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和我妈说啊?说我,我要嫁一个上海穷鬼?还不如回老家去相亲……至少还能有自己一间房?」 何彩焕鬓边的一缕碎发随着鼻音浓重的每个字,被无意识地咬进嘴里,又无意识地吐出。黎湉伸手想帮她把跑错了地方的发丝捞出来,却被何彩焕侧过脸避开。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那种满怀好意的尴尬,正如她不知该如何用语言安抚室友希望骤然落空的绝望。 第204页 许是何彩焕也意识到自己这份无道理的回避刺痛了黎湉,她主动握上她的手,使得黎湉那个未圆满的动作获得了更近一步的圆满。 「湉,你也知道……有人说我爱算计,嫌贫爱富,但你也知道我在上海连个着落的地方都没有……我想要在上海有个家有错吗?」 总有一些出生就在罗马的人还意识不到自己出生在罗马,黎湉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评判何彩焕价值观的对与错,那些出生在罗马的人没有立场去指责通过种种手段前行着渴望抵达罗马的人。 她正要在开口,忽然感觉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有频率的震动。黎湉拿出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李沪生。 何彩焕见了这三个字脸色大变,表情狰狞地抢过她的手机直接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他给我打电话我不接,居然还打电话打到你手机上了!」 黎湉被她闪电般地动作吓了一跳,幸好何彩焕拉黑之后又把手机还给了她,室友怒发冲冠的样子像是要把她的手机直接咬碎了吃下去。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李沪生是一个老实人,也许他愿意和你一起租房子呢?」 何彩焕骤然爆发。 「不要提他!你以为他装富二代想干嘛?还不是想骗我上床!」 她冷厉地一声嗤笑。 「就他这个条件能加到我微信就已经是烧高香了!要不是我被他的伪装骗得昏了头,他能当我的男朋友?!就算是列在候选名单上都不配!真是……癞蛤蟆走狗屎运,还真让他吃了一回天鹅肉。」 「呃,可是我,我真的觉得他也已经感觉到很后悔……」 李沪生把她约在奶茶铺里说完了陈子靖的事后,余下的时间全都在求她和何彩焕多说些好话。他说他是不该打肿脸充胖子,只要彩焕还愿意理他,他会保证以后两个人出去的消费水平还是和现在一样。他还是会每个月都给她买名牌香水名牌化妆品,绝对不会委屈她一点点。黎湉是不知道他所说的消费水平和名牌香水化妆品都要多少钱,但想来费用也一定不低,反正她是从小到大都没有收到过男生送这样的礼物,陈子靖也…… 唉,陈子靖。 何彩焕还在激动地数落李沪生的险恶歹毒,而黎湉已经听不进一个字,整颗心如同沉入了一黑暗湖底。 他……他到底是怎样看我的呢。 是因为怕她也要名牌香水和化妆品吗?李沪生虽然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富裕,但哪怕自己省吃俭用也要给女朋友最好的。但陈子靖,他明明是…… 黎湉再也想不下去了,捂着嘴鼻尖一阵泛酸。愤怒早已帮助何彩焕从悲伤中走出来,此时该换人哭了。 「你怎么啦?」 黎湉摇头,液体在她的鼻腔和眼眶集结,喉咙仿佛被无形之手牢牢扼住。 「我只是觉得……至少李沪生对你是真心的。至少他,他是那个有十块钱就愿意给你用十块,可是……可是我……」 她可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自己的「饿死鬼先生」啊。他说一声想吃珍妮曲奇,她就专门去找了好久的的代购。曲奇买回来了她仍旧不放心,还上网学了怎样分辨真假珍妮曲奇,细细验过好几遍包装才屁颠颠地给他送去。 怪不得他行事总是这样,不想去辩论社了就一句话通知她一下,他玩性大起去咖啡馆打工当学徒还得别人来告诉她。原来是天生一副掩盖不住的大少爷脾气,她哪怕被蒙在鼓里还是被指使的团团乱转当牛做马。 黎湉哭得泪眼模糊,只感觉到室友抽出几张纸巾按在她脸上。 「陈子靖……是个王八蛋。」 何彩焕离开鞦韆椅,跪在黎湉身边用力地抱住了她。 「他根本就是防着你,防着你惦记他家的财产呢。」 黎湉在她怀里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抽鼻子。 「我……我,我……我从来都没有惦记过……惦记过他的东西啊!」 「是啊,你还喜欢倒贴。你给人家省钱有什么用啊?人家说不定还嫌你 cheap 呢!」 「……我…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啊。我真的,不会算他的钱啊……他,他觉得我是……是什么啊?」 「他就是看你傻才利用你啊!你又不要他送东西,又不求名分,就傻着一门心思对他好,要我我也和你谈恋爱啊!就当一个免费小丫鬟有什么不好!」 黎湉的委屈惊天动地逆流成湖成河成尼亚加拉瀑布。 「你就是太单纯!这个社会上谁不利用谁啊?你真以为他会喜欢你?上次在咖啡店里的那个根本就是他妈!还不是看不起咱们觉得自己是金字塔顶端,觉得像我们这种人凑上去可以随手玩玩用过就丢!」 这么说来真不愧为是商业家族计较深远,他原来一开始就没打算坦诚,瞒住她这个下层阶级的卖花女不让她有高攀的企图,等陈大少爷体验人间烟火体验爽了体验够了就一脚踢开,娶他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她又算是个屁呢? 黎湉不知怎么被何彩焕越劝哭的越厉害,她实在是好委屈啊。社交心理学课的那场三角扫描害人,一眼就把黎湉的魂都勾走了。从此以后她赴汤蹈火为他而战,大少爷偶尔给她个甜头就打发了她。现在东窗事发,他直接把她弃若敝履,秋扇见捐,连微信都懒得发一条。 「……我,我现在,现在应该怎么办?」 第205页 何彩焕抱着她,在她身后嘆了口气后坚决道。 「和他彻底断绝关系!微信拉黑!手机号码拉黑!」 「……」 见黎湉犹豫,何彩焕猛然撤回拥抱,两只手抓住她的肩膀。 「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啊傻瓜!你想让他这种人玩完了还觉得你贱吗!」 何彩焕太用力了,做过延长的美甲深深地隔着衣服刺进她的皮肤里。但黎湉木头般地由它疼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破除一片漆黑混沌的途径。 「你还想舔他?!你还说你自己不爱他的钱?」 「我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他的钱!」 「那你就做出样子呀!做出绝不回头的样子!」 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解锁,微信页面置顶好友。 将联繫人「饿死鬼先生」删除,同时删除与该联繫人的聊天记录 删除联繫人 身边的何彩焕指尖一动,帮她按上了选项。 黎湉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她宁愿陈子靖永远是她的饿死鬼先生,宁愿她觉得自己能够用港式茶餐厅里的外卖点心来养活他一生一世啊。 第128章 霸道总裁饲养记 白疏从床上醒来一摸枕头旁边,乔栋又不见了。 她也是和他住了两个星期之后才知道这个大叔还有定点早起的癖好。以前他们出去旅行也都是一起睡懒觉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某些床上运动折腾到很晚。 白疏本以为同居调试的生活会十分辛苦,两人註定要经历吵架、冷战、和好再吵架的磨合,她还听说过有夫妻会为了诸如牙膏从哪头开始挤这种鸡零狗碎斗个不可开交。不过她和大叔相处下来倒还好,可能因为他的牙膏是罐装喷挤式的。 当然她也乖乖地做出了一些妥协,比如乔栋因为不明原因强行禁止她晚上再放以水声为主题的白噪音,于是白疏换了一个篝火燃烧的声音,两人在立体音响播放出的木质崩裂的噼啪声中交颈而眠倒也温馨。 白天她去学校泡图书馆蹲实验室帮导师鑑定一下人种颅骨,晚上他们在家里汇合一起出门觅食。偶尔餐后散步路过去上海大剧院门口,问问游荡的黄牛今晚的演出剧目。上星期正好德奥音乐剧巡演,白疏从此迷上 oedo kuipers 主演的莫扎特,连续来看了三场,到底是住宅地段决定生活品位与消费方式。 他们每周也会浪漫一下,偶尔白疏兴致来了会摆出一桌烛光晚餐,放着老乔的黑胶唱片,两人对坐于西餐桌的两头慢慢吃一块师傅煎好的安格斯牛排,啜饮红酒。最近白疏加入了一个灵长类动物实验室,她观察的一只叫做「坎兹」的雄性黑猩猩只有在不确定管道里掉落下来的是美味的糖球还是无聊的饲料的情况下,随机得到糖球惊喜才会欣喜若狂。所以有时老乔回家有时候得到的是她躺在沙发上指挥他去叫外卖,有时是猝不及防看见身着水手服的白疏在电梯门前拿着拖鞋问他「你是要先吃饭,还先洗澡,还是先要我?」,。 经过科学手段的培养,很快大叔也和坎兹一样一看见她就非常快乐,整个实验室里坎兹从来不会朝白疏扔屎,大叔也会主动帮她挖耳朵换取 role-y 机会。作为能够料理好两只雄性动物的饲养员,白疏非常有成就感。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也都是由俭入奢易了,同居之后白疏越发体会到了资产多寡才是构建理想生活的唯一标准,若是老乔但凡再穷上这么一点,厨房里没有自动洗碗机,家里没有定点前来负责后勤的佣人,家务晚餐全由她包圆了,那她绝不可能专注学术的同时还有心情玩什么浪漫。吃西餐要手洗这么多盘子,鲜切花插个几天就谢了还得换,还不如你一桶泡面,我一桶泡面,干净利落地吃完扔垃圾桶。 想来贫贱夫妻百事哀,只有够有钱的男人才能享受够浪漫的女人,剩下的能捡一个经济适用型的就得了。 不过退一步来说,如果这就是和老乔在一起的婚姻生活全貌,白疏觉得似乎结婚也不再是一个不可能的选项。 嗯……结婚。 想到自己还有一件未竟的大业在身的白疏一个翻身从床边跳起来,光着脚走来走去。 这个家里应该还藏着一件独特蒂芙尼蓝的小盒子,根据「老乔物品联盟」资深成员——小陈提供的线索,老乔当天出来后就直接回的家,并没有再拐到办公室,所以那个小盒子只可能存在于这个房子里。 白疏露出女性生物的邪恶笑容。那盒子里装的东西是美是丑,至少要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就老乔那个审美品位,她恐怕得掏空心思打好腹稿,怎样在不伤害其积极性的情况下劝他去退。 她穿上拖鞋先从楼上开始地毯式搜索起来,白疏觉得自搬进这里起自己就每天都在像搜寻犬一般地找东西,那天大家来玩狼人杀时就连个小音响都找了半天。不过好在现在她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白疏发现在装修时家具师傅为了配合日式简约的风格,将许多嵌入式橱柜都做成了暗门,乍看起来与墙壁融为一体,但从外面一按里面才会自动弹开的那种。 于是她像古装剧里寻找武功秘籍的女飞贼一般沿着墙壁一路敲敲打打,用声音辨别里面是空心还是实心。出钱装修了这房子的老乔都一定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隐藏的柜子,还经常抱怨没柜子放珍藏的黑胶唱片。有钱人的装修真是够呛,造成了多少明明近在眼前却不自知的空间浪费。 第206页 咚、咚咚…… 咦?这个客房里的暗柜好像还没被发现过。 白疏不喜欢驻家佣人,感觉就是像是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于是乔栋安排原先在这套房子里待机的刘阿姨改去静安区的房子里待机,另找小时工来负责打扫卫生。这间被当作佣人房的客间很久没人住了,窗明几净的像一个用来摆摆样子的精装样板房。 她尝试着轻轻按下那个靠近床头的暗格,门轻盈地弹开了,里面自带的一盏小射灯贴心地同步亮起来。果然,蓝的特别绿的独特的小盒子像寻宝游戏中海盗王的最终宝藏——而且最令她意外的是,最终宝藏的数量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白疏压抑住狂喜,伸手先把一个小盒子取出来,迫不及待地打开。 待看清里面的内容物后,白疏的表情看上去一定就像是蒂芙尼的盒子冲着她的脸放了个响屁。 她大惑不解地再把盒子放回去,之前轻快地搜寻步伐变成了凝重地来回踱步。 怎么会这样呢?这说不通啊…… 难道这他妈的会是一种行为艺术吗? 过了一小会儿当积蓄了足够勇气后,白疏再走回柜子前拿出了第二个盒子,第二个盒子同样是蒂芙尼蓝色的。 见了内容物,她的神色又变成了震惊,但依旧皱着眉头。 「叮」 楼下的电梯门铃声轻盈地一声奏响,可能是乔栋回来了,白疏赶紧将盒子放回去重新藏好挤出一点若无其事准备下楼去。 「她可能还在睡觉,等一下我上去看看。」 等等,他在和谁说话? 白疏拿出干脆光着脚到走廊上,情绪的骤然起伏使她顾不得自己没刷牙没洗脸再加上满头乱发的金毛狮王尊容也要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人在这个不长眼的早晨不长眼的踏入了她的领地。 「我起来了。」 「啊,我还以为你还在睡呢。」 乔栋在一楼抬头仰视着她,他身边的来人跟着他一起伸脖子抬头,拍了一下身边人的肩膀鼓励道 「——你叫她白呃,白姐姐白阿姨都行。」 白疏在二楼表情怪异地往下看,来人也表情怪异地予以回敬,她们俩的表情可归类于明明点的是海底椰火锅,最终服务员送上桌了一个榴槤披萨,而且还强行要你吃。 「……白阿姨你好。」 乔小姑娘被迫吃了那个榴槤披萨。 「……梦圆小朋友你好。」 白疏也只得认命地陪她同吃。 「哈哈,这下好了,先互相熟悉熟悉吧,我觉得你们俩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榴槤披萨难题的制造者十分满意。 第129章 撩汉吗?人类学的那种 「你怎么带人回来之前都不和我说一声?」 「这是圆圆,不是别人啊。我想让你们也认识一下。」 多少男女惯于迂回曲折含沙射影的吵架,把一件如鲠在喉的事悄无声息地叠加到另一件事上去。那些扭曲的不满像地道战似的被搬运来搬运去,事事都上升到原则问题值得揪住尾巴好好地发作一番。 不可说,不可说,占领不了道德高地的不愉快都是不可说。 于是被攻击者迷失在这千变万化的愤怒里,迷茫地疲于应对,正如此时的乔栋一样被愤怒的表象缠绕住。 「我穿着睡衣就出来了,你觉得这样好吗?」 白疏拿出女主人的姿态在厨房里泡茶,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其实她一点都不在乎这件事的本身,乔梦圆她见的还少吗? 只是她的不高兴需要宣洩。 「好像的确是我没想仔细……就是这房子新装修好,我想带圆圆来看看。顺便让你俩认识一下,你们年纪差的少,肯定更有共同语言。」 白疏冷笑 「我们俩当然年纪差的少,我也够当你女儿了。」 她一不高兴起来说话就像直扎人软肋的刀子,大叔果然有些不爱听了,而男人回避冲突的方式就是撤退。 「我没这么想,先去陪圆圆了。」 看到他拿着茶杯往客厅里走去的背影,白疏有些羡慕起坎兹来,它只要不爽了就还可以很暴力很直接地朝人扔排泄物,而且要是前一天他吃的东西里富含高纤维就更惨,因为弹药比较结实,猩猩又臂力惊人,她亲眼见过一个研究小助理被扔得胸口留下一块淤青。 而她又不行,虽然她真的很想朝他毫无防备的背影扔屎。 她等了几分钟,将泡好两杯红茶倒在成套的英式骨瓷茶杯里端去了客厅,正遇上乔梦圆独自从二楼走下来,看来是结束了整栋房子的游览。 「你爸呢?」 乔梦圆翻个白眼。 「阳台上讲电话。」 「喔,来喝点茶。」 「有牛奶吗?」 白疏已经坐下来端起茶杯,便懒得再起身。 「厨房冰箱里有。」 这栋房子的实际屋主要能听见此时她们的对话,一定会被对话间包含的熟稔程度感到惊奇不已。乔小姑娘拉着一张脸走到沙发边也坐下来。 「我爸在车上说要给我介绍个漂亮女博士姐姐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啧,就你还漂亮。」 白疏抿了一口不以为意。 「你爸觉得我漂亮就行咯。」 乔梦圆显然心情不好,虽然都是同一个人,但在自家老爸的房子里瞧见她和辅导时的感觉终归有些微妙的不一样。于是白疏故意挑衅她。 第207页 「怎么样?看到我霸占着你老爸的小 bitch 生活感觉很不爽吧?」 被说中了的乔小姑娘又虎着脸不愿意承认了,对付青春期叛逆就是这点好,在你想和她说东她非要说西的时候,你只要干脆直接和她说西,她自己就会自觉自愿坚定不移地改变方向。 「我才没有,谁会羡慕你啊!也就你喜欢那种大叔。」 白疏懒洋洋摆出一副「我相信了呢」的样子,进一步气气她这个叛逆期的小徒弟。 「说说你吧,你和刘元皓怎么样了?」 乔梦圆顿时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她颇为焦虑地看了看二楼,确认一下老爸暂时还出不出得来。 「我照你上次给我微信里说的要到他的微信号了,他下星期要过生日,我该怎么办啊?我该送什么啊?我们是两个班的,现在我在他面前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怎么样他才会请我去生日趴啊?」 「你不要急,咱们先一步一步来嘛。」 白疏架起双腿作出妖娆妩媚资深狐狸精姿态。 「追男生,最重要的是先看清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你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吗?」 乔梦圆对这茶杯里的倒影苦起一张小脸。 「我哪有狗屁优势啊,他们班里有个女生是我们校花,长得像杨超越……」 白疏对她翻了个白眼。 「我说你思维怎么这么局限呢?同性竞争哪是光靠颜值就能搞定的?再想!」 「我够主动?」 「嗯,这算一点吧。」 「我成绩不好还敢把头发染成紫色的破坏校纪校规?」 「……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疏恨铁不成钢地放下茶杯。 「你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 「什么?」 乔梦圆两眼圆瞪 「你有钱啊。」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还得思考一下才能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钱。 「有钱又怎样,有钱我还能问他小哥哥包你一夜多少钱吗?」 「你太没有技术含量了,难道你不知道有钱的最大优势就是能制造神秘感吗?」 白疏都快被她气死了。 「你是国际班,他们是普通班,本来这就会有差异而带来的神秘感。而且你说,他们班杨超越会比你更有神秘感吗?」 乔梦圆微弱地反对。 「但杨超越漂亮啊…… 」 白疏对青少年的单线思维方式感到有些无力。 「我这么和你说吧,生活在同一个环境的人会倾向于认为『你我等同』。打个比方吧,你肯定会觉得你们班里最帅的男生肯定没有刘元皓有魅力,因为靠的越近的人认为对方和自己差不多,就会贬低对方的价值。从人类学的角度上来看,为什么英国人老乐此不疲地流传一些针对法国和德国的贬低玩笑,但不太会编个段子去骂骂遥远的马来西亚。因为相邻的国家,相似的文化和地理环境都造成了这种『等同』效应。你可能看不惯你的同桌发朋友圈写书评觉得你我之间还装什么逼,但可能另外一个学校的人发朋友圈写书评你就会觉得他是真的有文化。所以杨超越可能是比你美,但她一定没有你具有神秘感。」 「神秘感有什么用啊,要我肯定选漂亮的啊。」 小乔姑娘还是垂头丧气,白疏忍不住坐得离她近了些。 「好吧,让我们把事情来进行学术方式的简化拆解吧。首先——你认为一个人长得美的优势是什么?」 「嗯…… 大家都会喜欢她,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 「吸引到很多目光有什么用呢?大家的喜欢又有什么用呢?喜欢她的人多了她的胸能从 b 变 c 还是直接保送清华北大?」 「那……她会有很多朋友,被很多人追。」 「这就是社交意义上的优势了,那你认为有社交优势的原因是什么?」 「追她的人多了肯定会给她很多好处啊,给她送早饭送礼物……?」 「那为什么要给她送早饭送礼物呢?」 「大家想有机会待在她身边?」 「为什么会想待在她身边。」 乔小姑娘在这场苏格拉底式的提问中绞尽脑汁 「因为他们觉得她好看,想多了解她,看有没有机会当她男朋友。」 「bravo! 你终于说到重点了!」 白疏飞快地打了一个响指。 「颜值高所具有的优势在于,人们会对美貌者进行价值观预设,会把美好的标籤贴在他们身上。这就驱使人们想去更深入的了解她,与她互动,建立关系。但美这种东西是需要距离感的,台湾有才华的渣男李敖与第一美人胡茵梦的故事你听说过吧,当他推开卫生间看见美人便秘的时候,那份距离感和神秘感就破碎了。所以美人一定不能缺少神秘感,没有神秘感的美人充其量也就是个充气娃娃。」 「所以神秘感和美是异曲同工的,都可以勾起另一个人去接近你,了解你的欲望。正真高级的女猎手都不是化妆美颜出来的塑料美,外表美只是用来引人遐想,衬托神秘感的工具。」 乔梦圆完全被这番理论说服了,她飞快地点着头。 「那我怎么样才能有神秘感?」 白疏反而故意卖起关子,用小银匙搅了搅茶杯。 「哎呀,我也想加点牛奶了怎么办。」 第208页 雷厉风行的乔小姑娘立刻起身冲到厨房冰箱给她拿来了一整桶牛奶,拧开盖子吨吨吨给倒得满的即将溢出来,再塞回她手上 「哎呀师傅你快喝快喝!」 这会儿倒是想起了还要尊师重道。 白疏心满意足正要开口继续说下去,房子的屋主打完电话喜气洋洋地从楼上下来了。 「两位小仙女,想好中午去哪里吃饭了吗?」 焦急地望着白疏嘴唇等待答案的乔梦圆顺手抄起沙发靠枕就往老爸那个方向扔了个枕头。 「——没!你再去打个电话!欸,你别管他,接着说接着说!」 乔栋接住那个枕头,抱着枕头顺从地返身重新上楼一边诧异地喃喃自语。 「哇,果然有共通语言,一下就这么好了……」 白疏略感好笑,清清喉咙继续说了下去。 「好了,暂定你的优势就是有钱,那我们能怎么运用它呢?」 「和他微信红包交流?」 「你怎么脑子从来都不拐弯呢?」 白疏无奈地嘆了一口气,用老母亲担忧智障女儿的目光怜悯又深情地凝视着她。 「——你的阶级,就是你的神秘感。」 见小丫头还是迷迷糊糊的,她只得拿出做高中生家教的耐心继续循循善诱。 「他过生日你总要送礼物吧。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他喜欢鞋!」 这题倒是抢答的挺快。 「那就买双鞋送他咯。」 白疏丢下这句,朝楼上召唤了被强行维持「打电话」状态的老乔,让他下楼开车载他们出去吃饭。 「喂,等等!」 乔梦圆急的把屁股都挪到了沙发沿边,搓着手颇有些窘迫地小声问。 「那……那他会不会喜欢我的钱才和我在一起啊?」 白疏一边把茶杯收拾起来放到厨房的水槽里一边和她继续智力问答。 「我问你,一双鞋多少钱。」 「呃,两三千吧。」 「你是觉得两三千放在你卡里没事去看看会很爽呢,还是去参加他生日宴会会很爽呢。」 「当然是生日聚会。」 小丫头在她后面转来转去,跟着白疏从客厅跑到厨房,再从厨房跑到客厅。 「那不就结了。他喜欢你还是喜欢你的钱是等你得到了他之后你才有资格考虑的事,你现在和他话都没说上两句就开始担心这担心那,不就像是一个躺在树下什么都不干的农民担心今年收成粮食太多吃不完吗?」 「可是……」 乔梦圆似乎依旧为她这惊世骇俗的猎男策略而犹豫不决。 「你想说什么爱情应该是纯粹的对吧?」 白疏把一个茶杯塞进乔梦圆的手里强迫她一起撸起袖子来洗杯子。 「我求求你别被偶像剧洗脑了好不好?金钱符号也是增加个人魅力的一个参考项目,你既然生来就拥有,那又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呢?男性在追求女性的时候送礼物就是慷慨、绅士,女性送男性礼物就是倒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嘴里喊着男女平权,另一方面做起事来还是那些陈腐的老套路。」 乔梦圆无意识地接过杯子洗着,平时敏捷的思路在暗恋的小哥哥面前全都涣散了。与所有怀春少女一样,这个名下拥有好几套房产的姑娘也举棋不定。 「你以为我怎么看上你爸的?当然是因为他有钱啊,有钱让我有想去了解他的欲望。了解下来发现他人也不错,那就顺便喜欢一下咯。」 像上世纪美国妇女一般,白疏带着黄色橡胶手套和她在水槽边谈心。 「那老爸喜欢你还不是因为你年轻漂亮?」 小姑娘笨手笨脚地挤了一大坨洗洁精在一只茶碟上,白疏用水把洗洁精沖走,给她倒了一茶匙的小苏打粉。 「年轻漂亮是我的优势,这是我让你爸产生了想要了解我的兴趣的资本。只有两个人想要互相了解,后面才有发生关系的可能……当然就像你说的,你爸肯定也会担心我是不是只喜欢他的钱,我也会担心他是不是只喜欢我的脸。」 小乔姑娘用白嫩嫩的手使劲地把苏打粉搓在茶杯壁上,忧心忡忡地问。 「那你怎么解决呢?」 白疏耸耸肩。 「我不解决,我反而觉得这是好事——因为人类只有在爱情关系中才要求『不可替代性』,如果有一天刘元皓问你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你才喜欢上他,那就说明他爱上你了,他在担心有一天会被你替换掉。不论男女,在恋爱中保留一丝丝不确定感也不错。」 茶壶茶杯套件很快就洗完了,乔梦圆和白疏一起放在消毒柜里滤干。 「——爱情嘛,不来点矫情的起起伏伏伏伏就不好玩了。」 乔梦圆想了一会儿,白疏所有的理论都让她找不到挑刺的破绽,而青少年的批判性又促使她一定要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来质疑一番。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 刚才还能言善辩的白疏忽而哑然。 女性对付男性其实也像一种狩猎技巧,都需要经由更有经验的母辈女性传授给更为年轻的下一代。白疏自己家庭不幸,有一个连口红都没有一支,严苛呆板遵循守旧的中学教师母亲,而父亲又是一个只会给她制造童年创伤回忆的小职员,把郁郁不得志的阴火全都发泄在小时候的她身上。刚刚那些都是她靠着自己一路撞墙碰壁而得来的经验,她希望乔梦圆在处理感情问题上能尽量不要重复走那些无谓的弯路? 第209页 「因为我要把我的狐狸精技巧传授下去,把你带坏,气死你妈。」 幸好她知道对付青春期叛逆的最好办法就是不正经,不摆谱,比他们还要玩世不恭吊儿郎当。 见自己叛逆不过白疏的乔梦圆老老实实地摇头。 「我妈从来不和我说这些,她只叫我好好考试,不要早恋。」 白疏无言,只是伸出一条胳膊搂了搂她的脖子。学生时期的恋爱就像是小狮子们学习扑杀技能的狩猎场,成功了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失败了也在可控的安全范围内。有时父母希望教育出一朵端庄纯洁的花朵,但却忘了没有配备一定手段的纯洁有时并不是什么好事。女人的计谋策略就像是武器,可以不用,但要精通其操作原理,否则就是从家庭温室里批量生产的傻白甜,骤然被投入社会里被同性倾轧。 「那么说来你应该付我两份辅导费……」 咔嚓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一起抬头,待机许久的房主拿着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拍立得站在厨房门口。 「好啊!你偷拍我们!」 被侵犯了肖像权的两个女人同步皱眉叉腰一致对外。 「哈哈哈哈哈,你们刚刚那样子真像母女俩。」 老乔大大咧咧说话无拘无束,白疏却体察到青春期小姑娘敏感的心情,她微微侧头打量乔梦圆,一个补救的圆场话压舌尖准备随时发射出去,谁知她倒是一昂脖子也大大咧咧反击回去。 「那是,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嘛!」 「哦?她传授给你什么好东西了?」 乔梦圆走上前去哥俩好地揽住自家老爸,故意把湿漉漉地手往他身上蹭。 「怎样钓到像老爸你一样的好男人呀。」 「——那你可快别信她,你白姐姐根本就没用心钓过我,按照她的脾气就是直接往池塘里扔个鱼雷,你老爸我分明就是被她给炸晕了捞上来的。」 老乔显然还在记仇先前的扎心时刻,他一边看看她,一边扯过厨房用纸把乔梦圆两只手严严实实地包在里面。 「要是跟着她学,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就要等成遗产了。」 乔家父女俩热热闹闹地穿外套换鞋准备出门,临走前白疏拾起咖啡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显示两条未读消息。 付卿涵 「上次那个小巫女是在计算机院哪个项目组来着?」 徐延 「付卿涵人怎么样?」 这一条赶一条的,看来机院的故事似乎要变得有趣了呢。 白疏微微一笑,把手机放在外套口袋里,打算等上了车再慢慢回这两条内涵无穷的消息。 第130章 朋友,背景调查走一个吗? 徐延接到电话的时候正要将锂盐片和水吞下去。 他最近已经好一些了,其实只要保持情绪稳定,作息规律,双相情感障碍也可以毫不起眼地融入日常的社会生活,就像在他碰到王途远之前那样。 王途远…… 他想起这个名字就觉得头疼。 徐延嘆了口气,正打算把药丢进嘴里,谁知手机忽而震动起来。 「……餵?」 「喂,徐延,你认识一个叫付卿涵的人吗?」 他皱皱眉,电话那头是做运动心率探测器的二组负责人。 「应该算认识吧。」 「啊……是这样。体院来了几个主动找上门的被试,但是他们现在就是不肯做测试啊。在那里说一定要……一定要一个叫,叫伊贝拉的研究员来帮他们测,我记得好像那个姑娘是你们一组的吧?」 听到几个体院男生吵吵嚷嚷的背景音,徐延略觉头疼。 「你让付卿涵听电话吧。」 二组负责人立刻实相地把手机转交出去。 「喂,徐延?」 付卿涵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窘迫。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要搞事。是我几个学生看到机院在召被试就一定要我来试试看,谁知道最后我们还进错了组……」 徐延干脆开门见山。 「你想约伊贝拉是吧?」 付卿涵又扭捏起来了。 「额,呃……这还不好说,就是想近一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什么的。」 徐延沉默了一会儿。 「你先带着你的学生把这个项目做了吧,二组他们的确是缺人。伊贝拉是一组的,我想想怎么和她说。」 付卿涵是明事理的人,也知道他几个学生的要挟行为并不怎么光彩。于是连电话话筒都忘了移开便朝着七嘴八舌的背景音们大吼一声。 「——都别说了!进去戴设备!」 背景音立时安静下来,只有一个人弱弱地嘟哝了一句。 「那我们啥时候才能见到师母啊?」 付卿涵似乎用另一只手给了说话者一下。 「要你操心,滚进去穿设备!」 听声音,体院男们嘻嘻哈哈地散开了,付卿涵又再次对着手机另一头的徐延说话。 「我叫他们都进去了。」 徐延揉着一边耳朵把手机听筒贴向另一边。 「好的,你把电话给负责人吧。」 付卿涵乖乖又移交手机,二组负责人接过电话几乎要用声音效果来朝他鞠上一躬。 「徐延,谢谢!谢谢你啊!我们这组被试召了三个月才召到十八个,今天一下能给我们做二十个!谢谢你!也帮我谢谢伊贝拉!」 第210页 徐延说了几句客套话,二组项目对被试的要求高,能戴着设备一口气跑五公里的被试除了体院之外还真再也找不着了。大家出来做项目都不容易,他能帮则帮。 「没事,那你快去测吧。」 二组负责人兴高采烈地收了线,徐延这头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一手着药片,一手瞪着手机,想了又想还是先找出微信,给白疏发了一条消息。 「付卿涵人怎么样?」 短短几个字发完之后他就按灭屏幕,并且把手机也远远地扔从床头抛到了床尾。那片象牙白色的锂盐片剂被他在左手里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硬硬地硌在拳心一点一点被攥成粉末。 在床尾的手机震动起来,徐延又只好为先前的冲动俯下身子伸长了胳膊去接。 「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心慌慌呀~」 「我要是慌就不会来问你他人怎么样了。」 白疏拉长了音调刻意戏嚯。 「内心是不是有点小难过,小矛盾,小嫉妒呀?」 此时此刻徐延真希望自己是 gay,女人还真是一种难缠的动物。 「别唠叨了,我问你,他是研究生助教,怎么会看上伊贝拉这么一个大二的新生?」 「这有什么奇怪的,就是研究生助教算起来他也才 26 岁,伊贝拉算算大概也要 21、2 岁了吧?男女之间差个四年有什么不正常的?何况他这种直男不是都最吃伊贝拉这种萌系少女吗?」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喜欢大叔型的?」 白疏牙疼般地倒抽了一口气。 「哎呀,你今天说话这么有攻击性是不是因为内心有点小纠结呀?」 「总之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记得本科的时候他不是追过你的吗?」 「是啊,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我直接 say no,他也没继续咯。」 「那他是你备胎?」 徐延想像得出白疏一定在电话另一边翻了个白眼。 「当然不是,你都说了我有大叔癖啊。」 「那他现在对你还有意思吗?」 「早八百年前就没了。」 白疏顿了顿,很快又接着调戏他。 「欸,我记得上次你们来我家玩狼人杀的时候他就好像对你的小伊贝拉有点意思~」 徐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动于衷,仿佛那只是白疏众多烂笑话中的一个。 「你确定……」 「我十分十分确定,哎呀,我就直白点告诉你吧。付卿涵是一个表里如一的烂好人,除了头脑简单一点,肌肉发达一点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缺点或者不良嗜好。据我所知他只在大三的时候交往过一个女生,女的嫌他工资低把他玩的很惨然后甩了他想搭上一个小开。他继续读研现在留校当助教咯。」 白疏没有提到的是大三她陪失恋的付卿涵彻夜喝酒吹风,后来还故意加了那负心女的目标小开的微信,用自己的美色狠狠插足了他们,估计那个负心女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和白疏怨从何起。 徐延怎么会知道这段有趣的过往,他还是皱着眉头穷追不捨地盘问。 「他现在还和那个女的有联繫吗?他对那个女的还有感觉吗?伊贝拉……伊贝拉长得像他前女友吗?」 「完全不像,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这么长情啊?」 电话那头的白疏笑了一下,旋即又认真起来。 「说实话,徐延。你现在还对杜娅维……?」 「你对本科的辅导员真够专一的啊。」 徐延耳边滑过王途远的冷嘲热讽。 「我很好奇啊,张脩张导知不知道你对他老婆的想法?而且她当年怎么就能相信是夏琳设计陷害你,不是你真的诱姦了她呢?」 「别说了。」 「我觉得伊贝拉挺好的,你应该要多往身边的人看…… 」 「不要再说了!」 白疏的声音骤然断裂了,仿佛从顶点被抛入了谷底销声匿迹。 两个交手多年的老朋友同步缄默,相隔着无色无形的电波以相同的频率呼吸。 良久良久,白疏才开口。 「哼,你可别后悔。刚刚付卿涵来问我要伊贝拉的微信号了。」 徐延呼吸一促。 「你给他了吗?」 「看你咯。」 「那就给他吧。」 白疏被他短短的这句话给彻底惹毛了。 「徐延你脑子坏掉啦?你以为我干嘛压着她的微信号不给人家,难道你看不出伊贝拉喜欢的是你吗!」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希望她浪费时间。」 「你就对伊贝拉一点都没有好感?」 「没有。」 徐延飞快地回答,又未免觉得过于残酷。 「我当她是学妹。」 「那你找我问东问西问一大堆付卿涵的事?」 「她是我学妹,我当然要帮她了解的多一点。」 白疏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 「那看来我和京余要她来照顾你还是害了这个小姑娘!」 徐延怔愣片刻,握着药片的左手攥紧成拳。 「——你们家里缺餐巾纸了就会去超市里买餐巾纸,我缺小哥哥就自己去找小哥哥,这有什么不对吗?这犯了什么法吗?」 他又不一定非得就是她的那张餐巾纸。 所以五秒之后徐延才换上懒洋洋的一贯腔调。 第211页 「她来项目组就是想要找一个男朋友,既然付卿涵像你说的这么合适,那我能补偿她的也就是这个了吧。」 「你是真不懂还装不懂啊!」 白疏果然从咬牙切齿升级到七窍生烟。 「难道你还忘不了杜娅维?!」 「对。」 徐延的听觉和声带此刻分离开来,他的耳朵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又冷静道。 「我就是忘不了杜娅维。」 白疏对他再无话可说,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徐延闭闭眼睛,趁还有力气找到通讯录里「张脩」二字,按下拨号。 「……喂,麻烦你帮我个忙。」 一阵阵晕眩袭来,他从头昏脑胀中费力地抽取字词再通过舌头拼凑起来。 「帮我,帮我把伊贝拉调到二组……二组更需要她。」 「好的,再见……」 他正要挂断,只闻张脩的声音忽而拔高了一个音调。 「等等!有个重大喜讯告诉你!」 徐延只得再把电话听筒凑到耳边。 「嗯?」 「我要当爸爸了!!!」 徐延开始数自己的心跳。 「现在应该两个月都还不到,我星期天定了一桌在那家本帮菜馆,到时候大家一起聚一聚啊……」 「恭喜你。」 他已经没有更多精神再继续听下去,好容易敷衍过了对话挂断。 手机一松手便被甩了出去,落在地板上咚地一声。徐延任由重力牵扯着倒下,锂盐片依旧握在手心,放在一旁的一玻璃杯水被震动掀翻,淋淋漓漓撒了满身。 徐延无动于衷,任由濡湿的棉织物将自己拖进沼泽般的粘稠梦境里。 第131章 不要脸是一种非常强大的优势 伊贝拉正在带着素材小分队的三个男生去霸凌王途远。 不对,霸凌这个词用得不贴切。应该说她是在与恶势力作斗争,没事找事去噁心噁心王途远。 经她眼线举报,王途远今天又在公器私用,戴着耳机用他们b 里高配电脑又剪了一天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导出完正要关软体走人,伊贝拉就大摇大摆地带着三个人找上门去寻他的晦气。 「哎呦,啧啧啧啧,没想到刘院侄子您居然还会用 adobe audition!真厉害真厉害!」 王途远还坐在电脑椅上,见了明显带着恶霸腔调的四人组下意识滑动滚轮把自己往桌子底下藏了藏。 「你们有何贵干?」 「贵干倒是没什么贵干,我们就是来夸夸你啊——给咱们王大外甥鼓鼓掌!」 伊贝拉上前半步,一只手按在他的椅背上。她身后像三个人肉布景板一般的素材小队整齐划一地把手放在胸前鼓出一阵有节奏热烈的掌声,只是三个人脸上分明都挂着一副「给你送终」的冷漠表情。 顿时,整个b 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 「要说起来,咱们王途远王大学长真的是厉害。项目组里待了三个月,除了 adobe audition 其他软体啥也没开过,啥也没用过。让他去素材组转码么他又不干,让他去写脚本么又写的真的像用脚写出来的。他最大的能耐呀,就是岿然不动地死赖在这里。我们也没辙呀,联名邮件都写了几封了他就是有办法去搞点下三滥的手段赖在组里,真是所谓虎舅舅无狗侄子!」 「噗哈哈哈哈……」 lab 里的直男们都矜持地捂住嘴躲在电脑屏幕后面笑成一片。 伊贝拉正经八百地出言制止他们。 「欸,你们都别笑啊,笑什么笑嘛!要我说人家王外甥才是最最最聪明的。你们个个熬夜加班写程序搭架构熬秃了头也才赚个一点学分,简历上也不过就是参与过某某项目的短短一句话。人家王大聪明啥也不用干,到最后还能署名呢!」 这下程式设计师直男们不笑了。 意识到似乎犯了众怒,王途远挤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大姐,我哪里得罪你了……」 「哎!可不敢叫我大姐,我还不敢和-刘-院-长攀亲戚呢!」 王途远几乎被她一口一个「刘院长」叫得从椅子上熘到地上。 「好好好,我错我错,学妹,我真没得罪过你啊……」 「奇怪,你不得罪我,我就不能来得罪得罪你吗?」 伊贝拉眨眨眼,无比真诚道。 「何况我现在可是很有理由来得罪得罪你的,我现在是素材组组长了,我的组员和我汇报说他们老要帮你干活。」 王途远半边面孔都抽起筋来。 「逗我啊?你们三个研究生选一个大二的小姑娘做组长?」 「欸,你可别这样狭隘。他们选我当组长可是非常明智的,比起他们,我有一项惊人的优势。」 伊贝拉先用手把王途远的腿拨到一边去,先腾出点地方,再把一只脚踩到他的椅子上去,大拇指指着自己拖长了声调道。 「——我够不要脸啊。」 哼,这个 pose 可是她把古惑仔电影都看了一遍之后才设计出来的呢,一定帅到爆炸! 果然,不要脸又非常中二的伊贝拉把王途远吓得够呛,他脸上呆滞的表情似乎一边在忌惮着什么,另一边却还在左思右想是否要做出些什么回击,终究还是一咬牙决定吃下这个眼前亏。 「额……大佬我错了,你别说了,我这就滚蛋。」 第212页 这个欺软怕硬的鼠辈扔下一句话,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就拎着包蹿远了。 伊贝拉高兴地朝恶霸组成员们击掌,三个木头一样的素材组小分队也配合她的情绪「耶」了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个略有些担忧。 「组长……这么简单他就会退出项目组吗?」 「当然——不会啦。这么容易就能让他退出才怪呢!哎呀,你们不要怂啊。有机会气气他一下不是也很开心吗?」 伊贝拉把王途远坐过的椅子踢过来,将自己先前踩过的半个脚印拍掉之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我们的目的当然是这个啦……」 果然他们瞄准时机打了这傢伙一个措手不及,他还没来得及彻底粉碎自己今天剪过的音频素材。伊贝拉飞快地恢复了备份,戴上耳机打开音频。 「来了?」 「让陈小少爷服侍我怎么好意思?」 开头还是那个清朗男声和妖媚女声,这次的音频足有四十六分钟三十八秒之长,看来这就是完整未删减版的录音,要证明王途远违反守则「不诚实使用电脑」,就只差一步找到他最后剪完的「作品」了。伊贝拉拷贝了一份打算带回去和徐延学长一起研究研究,王途远肯定死也想不到他们会从这里下手。 忽而身后传来召唤她的声音。 「——美丽!张导找你。」 「好嘞。」 美丽把王途远的电脑关掉,和兼职担任古惑仔群的素材三人组演告别,从善如流地去了。 「——张导,找我什么事儿鸭?」 她走进熟悉的小办公室里瞧见坐在办公桌后的人,分明是徐延暂时接替了张脩的位置,但在伊贝拉眼里总是不讲道理地觉得是蜜月回归的张脩暂时接替了徐延。 「来来来,先拿盒巧克力。」 在她看来张脩这人还挺不错的,一头炸开的天然卷泡面头,长相就和他人一样带着一种英式幽默的戏嚯精神。她杜老师也很好,就是为人冷淡了些,两人在一起一动一静刚好般配。 从来没有导师架子的张脩热情地给她递过一盒心形的费力罗,他从早上开始就像天女散花似地散发着巧克力。 「张导,你又结婚啦?」 伊贝拉拿过巧克力就大咧咧地打开盒子拿了一颗剥出来扔进嘴里,正好她有些饿了。 「什么话,你班导有了!」 「哇!恭喜恭喜!你们不会是先上车后买票的吧?」 张脩洋溢着准爸爸的幸福傻笑。 「才两个月不到,我们当然是先买票再上车的啦!不对,其实我们之前也上过车了,就是这个措施比较齐全,可能是属于买了交通卡吧……」 「得得得!你找我来不是就发巧克力的吧?」 伊贝拉可不想再听下去她的高冷班导到底是什么时候开上车的了。 「啊,对对。你徐延学长刚刚打电话来,要你去二组帮忙。」 「喔,要我干啥呀?我自己手里还有一个脚本没写好,他们二组做运动监测的,我专长做网页和 app 开发,他们要我帮啥……」 「等等,等一下。」 张脩举起双手示意她剎车。 「你学长的意思好像是要把你转到二组去。」 费力罗巧克力包裹着的果仁被尖利的犬牙咔嚓咬碎,有一小块忽而呛在了她喉咙里。 「咳咳咳咳咳咳!」 伊贝拉拼命地咳嗽,张脩以为她被噎住了,吓得跳了起来又是拍背又是倒水,差点要给她来个海姆立克急救法。 「不不不!」 她不要张脩碰自己,两眼发直地猛灌了一通矿泉水后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 「……他,他真这么说的?」 张脩不敢再刺激她,模稜两可地点点头再摇摇头。 「呃,我觉得他这么说可能是因为二组的确更……需要你?」 张脩眼看着伊贝拉的表情迅速改变了,一双大眼睛里迅速积蓄上两汪将溢未溢的眼泪。 「欸欸欸!你别哭啊!我告诉你,你别哭啊!」 这下可把这个准爸爸给吓惨了,他手忙脚乱地几乎扯了半盒纸巾给她,好像要和伊贝拉的泪腺比赛到底是她的眼泪多还是他的纸巾多似的。 「你别哭啊!我告诉你,冤有头债有主,要哭你去找徐延哭啊!」 伊贝拉一下站起身来,这句话可启发到她了。 「我这就去找徐延!」 她旋风一般地沖了出去,跑到自己的工位上拿了带着百变小樱翅膀的书包就走b 众男莫名其妙地看着一小时前还是机院扛把子气概的她气势汹汹地往门口去,谁都不敢拦一下。 玻璃门拉开,只顾闷头向前沖的伊贝拉一头撞在某个人身上。 「欸?小女巫!」 伊贝拉满脸不爽地抬头,看见付卿涵以及他身后由十几个肌肉男组成的小火车们。 「你不体院的吗?你怎么会在这?」 付卿涵对她笑得十分诡异。 「哈哈……是啊,你还记得我是体院的,我来是给你们的项目做长期追踪被试。」 「你……你现在是二组的被试?」 伊贝拉明白了。 付卿涵挠着后脑勺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她仰起的脸上乍然涌出两道泪来。 小女巫整张雪白粉嫩的脸瞬间皱成了一个委屈至极的包子。 第213页 二十个体院肌肉男们瞬间都被她吓住了,仿佛伊贝拉流的不是眼泪,而是瓦斯硫酸或者什么其他有毒气体,纷纷鸦雀无声地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只有付卿涵呆了几秒还晓得跟上她的步伐。 「小女巫!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 伊贝拉跑出实验楼,把玻璃大门甩在他的鼻子前,跳上一辆小黄车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第132章 抑郁症使人盖着棉被纯聊天 徐延感觉到自己脸上有凉凉的液体滑过。 虽然他实在是没有精神去换被水打湿的床被,但脸上不应该有液体啊。于是他努努力睁开眼睛,聚焦之后视觉系统传来的第一个影像就把他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伊贝拉把两只手撑在他颈边,平板支撑似的把自己罩在他的上面,一张像是五官被撞歪了扭在一起的脸哭地稀里哗啦。 「你……你为什么要床咚我。」 是白疏和京余中的哪个混蛋给了她公寓的备用钥匙! 「我就床咚你!」 她还狠狠拍了一下他耳边的枕头以示使用暴力到底的决心。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伊贝拉每重复一次这句话,就哭的更悽惨一点。 「你为什么要把我卖给二组?还有付卿涵是不是你故意招来的……」 这下好了,不光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他脸上,眼看着她鼻孔处一条清亮亮的液体也似是有自由意志般地慢慢往下爬…… 被床咚了的徐延浑身僵硬地瞪着那坨液体的行径路线,说出了所有男人在这个场合都会说出的话。 「……我错了,原谅我。」 伊贝拉一抽气,液体被这个动作收回去了一点。 「还有呢?」 「还有我求求你,先下去,我们好好谈。」 「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要把我卖给付卿涵!」 徐延的眼球都快要弹出来了,他招,他什么都招。 「付卿涵打听到你在做机院的项目,想混到你身边结果又进错了组!」 伊贝拉把头扭到一边想了想,颜色清亮的半固态液体随着她的动作也甩了甩反光的尾巴。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换到二组去啊!他进错组了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你不是要找小哥哥吗?他难道还不符合你的要求吗!」 伊贝拉如同这才回想起她先前发下的豪言壮语,一时间之愣住了,似乎在大脑内搜索付卿涵的样子来查看他与先前关于「小哥哥」项目要求的匹配程度。 徐延被那坨鼻涕威胁的也不耐烦起来,他趁着伊贝拉发愣的间隙积蓄力量揽上她的腰,把她拖拽到胸前再一翻身,世界颠倒,被床咚的角色就在霎那间轮换了。 伊贝拉怔怔地望着正上方徐延修长的睫毛,他的眼眸漆黑如墨,总是懒洋洋半开着打量着整个外在物质世界,似乎并没有任何事物能值他青眼。 他看着她他看着她他看着她!能言善道的小霸王哑口无言,待她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重软萌学妹的属性,想要扮娇羞却又难掩欣喜,调整了半天才扭曲出一个奇异笑容凑出一句应应景。 「嘿嘿嘿嘿,学长不要……啊!」 然而好不容易霸道一回的学长连进入角色的时间都不给她,长臂一伸就从床头柜拿过一张雪白的纸巾狠狠按在她脸上。 「别把鼻涕弄到我床上!」 「……」 伊贝拉悻悻从脸上把纸巾拿开狠狠搓了搓鼻子,霸道学长已经又扔下她躺好了。他们俩就这样在床上并排躺着,各自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无言片刻。 「喂,学长,我今天弄到王途远完整的剪辑素材了。」 躺的摊手摊脚的伊贝拉戳了戳徐延。 「我就知道这傢伙会用b 电脑上的 adobe audition,毕竟自己下要付钱的嘛!你要不要听听内容啊?」 徐延摇摇头。 「听了也没用,我认识的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个人。你还是发给白疏听听看,她人脉比较广,说不定还能认出是谁。」 「喔」 伊贝拉对着天花板有些扫兴地扁扁嘴。 「还有啊,我们杜老师怀孕了你知道吗?」 徐延那边的角落似乎动了一下。 「你……还喜欢杜老师吗?」 「喜欢。」 「不是吧!」 伊贝拉一下从床上直挺挺地弹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连孕妇都不放过!」 徐延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在她嘴里自己的所有变态行径都很天真,但别人的所有行为又都很变态。 「你说话的方式很特别……」 伊贝拉可不管他。 「那你更应该把我留在一组啦,我可以当你僚机帮你监视着我班导的老公啊!他要做了什么对不起杜老师的事,立刻捉姦在床!让杜老师趁着孩子还小趁早改嫁,孩子是无辜的,你一定会视如己出的喔?」 「……」 徐延寻思着京余那儿有什么药可以治疗一下妄想症。 「答应我吧?你就答应我吧?」 伊贝拉又毛手毛脚地要爬到他这边来床咚他,徐延只得妥协。 「行,你留在一组也可以。不过二组做测试的时候你也要去跑一下。「 第214页 「你还要把我出卖给付卿涵?」 真是道德的沦丧,他一会儿是不放过孕妇的变态,一会儿又成了出卖良家妇女的禽兽。 「二组真的需要你,而且你本来的目的不也就是想找小哥哥?看看体院男符不符合你要求有什么不好的吗?」 已经爬到他枕头边再次床咚未遂的伊贝拉停住了动作,就像是网速不够快还未加载好的视频,任何活动都被骤然停在半当中,空洞无声地被冻住了。 半晌她才抽了抽鼻子,翻身与他几乎头碰头地躺在一起。 「你说的对欸……那个大个子人傻傻的,说不定还挺好捉弄的。」 徐延闭上眼睛不去理会她。 伊贝拉以为药效使他睏倦,便侧过身想为徐延盖好被子,哪知刚触碰到他身畔的棉织物遍猛然抽回手。 「咦?湿的……你尿床啦?」 「……我把水打翻了!你看那里还有玻璃杯!」 「没关系,你不用害羞,虽然说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上一个男生床的初体验呢。」 徐延快被她的措辞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啊……」 「当然是啦,你要不要摸摸看?」 伊贝拉说着便出手如闪电般地抓上他的手,徐延大惊失色,挣扎着往后撤。 「你摸!」 他摸到了一段柔嫩的肌肤,伊贝拉一说话便能感受到指尖轻微地震动。 「没有喉结吧?」 「……」 「好啦先别说话了,我想睡个午觉,我去把客厅里的毯子拿过来换掉湿的被子,让我们一起来共枕眠吧。」 「……你也太没防范意识了,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啊?」 「喂,学长,我可是看过京余学姐推荐文献的。抑郁的一个症状就是性慾缺乏,你还不如担心一下我会对你做些什么吧。」 「……」 徐延决定打电话给京余的心理系实验室叫他们准备好捕兽器和笼子,为世界精神疾病做贡献的时候到了,绝对不能够放过这只奇葩! 第133章 高质量的爱是让你能够变得更像自己,而不是更像别人。 可爱的文艺复兴哥一家 「heyyy! 小陈咖啡师,还记得我们吗?」 面对眼前四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女生,陈子靖绷着个脸。 「各位大姐是?」 「哎?这么快就忘记了吗?在宿舍区里叫我们来喝咖啡加微信的呀。」 其中一个梳着歪马尾辫的女生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 「现在我们来啦,微信呢?」 陈子靖有点想起来了,但今时不同往昔,他已然没有配合她们调戏自己的心情。 「不好意思,不用微信。」 为首的女生接收到这明显的拒绝略有些挫败,但当着小伙伴们的面前也要装作拿得起放得下。 「那你给我们推荐咖啡吧。」 「美式、手沖、拿铁、馥芮白和卡布奇诺,豆子种类都在餐单上了,看完叫我。」 陈子靖转身走了,剩下四个女生面面相觑。 「neal 今天心情不好?」 带着义大利口音的英语在背后响起,陈子靖回头一看,原来是老闆娘卡罗琳来接米开朗基罗老闆的班,就算她听不懂中文都能看出他今天完全不在状态。 陈子靖忧郁地点点头。 卡罗琳也是义大利人,是米开朗基罗老闆的同乡,两人都做得一手好咖啡。他们是一对看起来挺有趣的夫妇,米开朗基罗老闆消瘦挺拔,从不多话,做起咖啡来更是每个步骤都如同一板一眼的机器人。而卡罗琳身材丰腴,看起来就像是有两个米开朗基罗老闆体积的总和,爽朗的义大利式笑声可以从咖啡店的这一头传到另一头,每位和她聊过天的客人都会立刻爱上她。 莫瑞和陈子靖也不例外,文艺复兴哥执掌咖啡机的气场使他们俩时时刻刻夹起尾巴小心行事,总没有和卡罗琳相处来的自在。 除了被他臭脸吓跑的,店里现在剩下的客人不多,杯子也正好洗完了,陈子靖索性从水槽边跑出来和风趣的师母聊聊天,试图调节一下郁闷的心情。 「我可以问问你是怎样和米开朗基罗在一起的吗?」 「当然可以。」 刚踏上中国土地没多久的卡罗琳还没有学会东方式的扭捏,她大大方方地打开话匣子。 「米开朗基罗以前在比萨当实习咖啡师的时候我们就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那时候他可忙,工作的咖啡店离他住的地方有三个小时的车程。他凌晨天不亮就要开车赶去帮老闆收拾东西开工,每天就只能睡几个小时。那时候我还建议他直接睡在店里的半自动咖啡机旁边算了。」 想起那段回忆她咯咯地笑起来。 「那为什么不换一家离自己家近的咖啡店当学徒呢?」 「因为他觉得那家咖啡店是比萨煮传统意式咖啡最好的一家,在义大利开咖啡店可是竞争很激烈的,许多店为了经营下去都会搭配三明治给上班族们当工作餐,咖啡也就做得乱七八糟马马虎虎。现在这个社会谁还有那么多空能好好坐下来为了喝一杯咖啡而喝一杯咖啡呢?不过那家店就坚持只卖咖啡,只做咖啡生意,米开朗基罗对我说他师傅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喝咖啡如果只是为了保持头脑清醒,那还不如去学山羊干嚼一把咖啡豆。」 第215页 「看来米开朗基罗老闆继承了他老师对咖啡的热情啊。」 卡罗琳听了荡漾起笑意。 「是啊,他很怪吧?不过是一杯咖啡而已,速溶的现磨的,没什么人会把这么小又这么平常的东西当真。别人的想法都是进大公司赚钱,但他就从二十几岁开始就做咖啡做到现在。你不知道,以前我们在义大利开第一家店,圣诞节的时候店里的伙计都走了,大家都放一个星期的假。米开朗基罗在圣诞夜那天在家里待了一天,第二天圣诞节早晨我一摸床旁边就没人了!一个电话打给他才知道他去店里擦桌子,没办法开门那怕就是和咖啡机待在一起也是好的。」 的确不难想像米开朗基罗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店里深情脉脉打扫卫生的样子,陈子靖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直到现在他还是每天五点钟就会从床上蹦起来,就像他的咖啡机在召唤他一样。米开朗基罗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很有热情,我很喜欢他这样。」 「我们中文里有这样的说法『男人沉迷工作的样子最性感』?」 幸好油嘴滑舌的本能还没丢,他逗得卡罗琳笑起来,末了捧着杯子说。 「他找到了自己。」 找到了自己。 陈子靖陷入了沉默。 他在进入心理系后就打定主意要寻「趣」,做最有趣的事,挑战最有趣的人。但他现在算是找到他自己了吗?还是只不过迷失在层层叠叠的伪装之中难以自拔? 他的自己到底在哪儿呢? 卡罗琳看看他三天没有刮过的鬍子,青色的胡茬冒出来,与他眼睛下泛出的乌青之色十分般配。 「最近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陈子靖萎靡地勉强用手撑住脖子。 「我和我女朋友出问题了。」 「她要和你分手吗?」 「……嗯」 卡罗琳皱起欧洲人那线条分明的两道眉毛。 「她为什么生你的气呢?」 陈子靖痛苦不堪,用双手近乎暴力地搓着自己的脸。 「我欺骗了她。」 「你出轨了?」 「不,我骗了她的感情,我和她说我家里很穷,但其实不是这样……我对她说下第一个谎之后,为了圆这个谎,我又不得不说更多的谎,于是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我现在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自己。」 当陈子靖拿着几乎被西湖牛肉羹涮熟了的报废手机回到宿舍质问李沪生,李沪生支支吾吾地说黎湉知道他与那个经常上财经版的人是父子关系后,她就不再与他说话。陈子靖郁闷得捶胸顿足,抢过李沪生的手机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可黎湉居然把李沪生的号码给拉进了黑名单。 她果然对他绝望了,谁能够容忍一个从头至尾都在编织谎言的人? 他是不是和黎湉再没有可能了? 陈子靖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只觉得头疼欲裂,连续好几个夜晚的无法入眠使得他从心理到生理都痛苦万分。最近他唯一能得片刻安宁的时候就是在宿舍里和李沪生一起喝断片过去的时候,摊牌的那天过后何彩焕也不再理会李沪生,508 寝室的两个难兄难弟几乎同一时间恋爱,又同一时间站在分手边缘。 思绪混乱之中,卡罗琳拍拍他的后背,走到柜檯边接了一玻璃杯的水。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来了,折射出阳光七彩斑斓的颜色,直刺陈子靖的脆弱的视网膜。 「你后面有再去找过她吗?」 陈子靖那起杯子喝了一口,随后将玻璃杯移到光线照射不到的桌面阴暗处。 「我给她发过微信,她删除了我。」 微信置顶的「幼稚鬼」这次一点都不幼稚,干脆利落地删了他。 「我说的是直接去找她。」 陈子靖沉默了,就像找李沪生去和她摊牌一样,他至今没有勇气去直接面对她。 他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呢?是继续穿着李沪生的衣服招摇过市接着自欺欺人,显示自己视金钱如粪土的崇高情怀?还是来个狗血言情小说,跑到她宿舍楼下摆 999 玫瑰花阵再拉横幅要帮她买艾菲尔铁塔? 不,这两种人都不是他陈子靖,那种轻微脱离现实的乌托邦式理想状态已然被打破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以何种面貌再继续生活。 她还能再信任他吗?她还会愿意用单纯的眼光注视着他吗?毕竟覆水难收啊。 「neal, 你一定要去找她!」 卡罗琳老闆娘板起脸,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重要的不是你认为她会怎样看待你,而是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这个人!」 她要他抬起头来。 「你看看这家店!你看看你现在坐的位置!你想想看如果时间回到过去,我和米开朗 dating 的时候他和我说你结完了婚要跟着我到中国去,你觉得我会理睬他吗?但现在怎么样?我不还是在这里了吗?你知道是什么让一个义大利女人远离父母,跟着他背井离乡跑到一个语言还难学的要死的国家来吗?」 陈子靖一脸茫然地摇头,连日酗酒使得他的反应慢了许多。卡罗琳无奈地撇下眉毛,用一双棕色的大眼睛看着他。 「因为我喜欢米开朗那种对咖啡的热情啊!我喜欢看到他每天兴致勃勃起床准备去咖啡店的样子,喜欢他在烘培咖啡豆时那种……投入灵魂的狂热!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能稳定早出晚归去公司挣钱上班的男人,一言不合就把自己当作精品咖啡的传教士带着全部家当就来了上海。他又疯狂又怪诞又天马行空,但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他!只要他一天没有丢失这些令我着迷的特质,我就会根本没有办法不去爱他!」 第216页 爱情是转瞬即逝的激情,但对另一条灵魂所具有的特质迷恋可抵御时光侵蚀,生活熬炼。这是一种爱慕,也是对其独立价值观的依恋。在这样涓涓不绝细水长流的爱中,每个人都可以专心致志地让自己更像自己,而不是追求普世价值观中的塑料成功。 这样想起来,黎湉对他的爱,也使得陈子靖更像他自己。 他痛恨约束,痛恨规则,而她容忍了他偶尔的轻佻,对任何事玩腻了就当甩手掌柜的不负责任。每次写报告,查重和核对文献之类琐碎的事她任劳任怨接手,辩论队退团也是她帮忙善后。 在恋爱里他并没有对这些体贴保持敏感和足够的感恩,竟然逐渐待之为理所当然。直到今天埋在这段感情中最大的地雷被引爆,她是该离他而去了。 所以陈子靖质问自己千遍万遍,在埋下地雷的那一刻,他究竟有没有考虑过黎湉的感受。 答案是没有,而这令他异常羞愧内疚。他以为自己的寻「趣」是孤立在外只针对于他的旅程,但人们活于世事如共同编织一张蛛网,他任性地捅破一角,其余人都会被牵扯地生疼。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黎湉让他做自己,他却开始把她当成理所应当的附属。 卡罗琳不知道陈子靖心中的五味陈杂,她难以克制地流露出一种义大利式的感情,如同长驱直入的地中海艷阳,眼里话里都是坦荡的爱与骄傲。 「我觉得你的缪斯也是一样!只要你们好好坐下来聊一聊,让她自己找到继续为你着迷的理由,而要做到这点,需要一个有烛光的晚餐长桌和一瓶阿曼罗尼葡萄酒。」 见他迟钝又绝望的思维一下子跟不上她跳跃的节奏,卡罗琳起身收走他面前的玻璃杯露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这些就交给我吧,现在你所能做的就是快去给自己做两杯浓缩,喝完以后再对客人板着个脸我就要收你上个月所有打破的杯子的费用了,别以为串通起莫瑞来我就不知道我们店里少了几只杯子!」 第134章 「——黎湉,如果这里有戒指,我真想现在就向你求婚」 今天是超长陈黎专场 「heyyy!this is caroline from the specialty coffee shop!are you ang li?」 正准备从一号楼穿梭到五号楼的黎湉慌忙腾出一只手来将夹在脖子间的手机拯救出来,一个开口就是英文对话的电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接到的。 「呃?啊…… yeahh,i’m ang li。」 电话那头是一个爽朗的女声,似乎带有一些义大利口音。黎湉快速切换了一下,终于把大脑调整成了英语模式。 「好极啦!我想通知您,你在凯蒂下午茶铺抽中了免费新品蛋糕试吃!你有收到简讯通知吗?」 「啊?免费试吃?凯蒂下午茶铺?」 电话里的义大利女声流利道。 「对啊!期待您今天下午六点的光临!因为本活动按票入场,请不要额外邀请其他伙伴哦!」 「啊……好好。」 「那么六点见啦!ciao~」 不一会儿一条简讯就「叮」一声滑进了她的信箱,虽然发自一个私人号码,但措辞非常的官方。 大概是下沉式阶梯教室里型号差吧,怪不得之前没有收到。黎湉也热衷于在大众点评上抽取各种各样的免费体验劵,手指点几下就能获得与众多女大学生和白领上班族同场比拼运气的机会又何乐而不为。但她也知道运气是一个手握轮盘的女神,于是对这些活动抱着点过即忘的随遇而安。 想当年黎湉还随手在一家美甲店里抽到了免费美甲双人体验券,彩焕那阵子刚好没空,她就逼着陈子靖和她一起去做,好不容易连哄带骗才让他做了一个脚部美甲…… 心脏一阵抽痛,只能怪她自己又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事。 此从何彩焕帮她把陈子靖的微信删除之后,他就真的再也没有来联繫过她。虽然微信拉黑了,但手机号码还是通畅的啊,但凡他只要有心怎样都是能够找到她的。更过分的是陈子靖已经连续翘了两周的课,连京余学姐都主动找她在社交心理学课后喝咖啡,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黎湉喝人的嘴短只得实话实说,陈子靖是富二代,他们俩分手了。 京余学姐竟然对他身家背景的 365 度大转折都表现地毫不意外,难道是她卓绝的心理学技能早已看出了陈子靖身份不简单?但黎湉没有追问,显然事情已经结束了,每念一遍他的名字都是在往她伤口上撒盐。 京余学姐也体贴地没有劝合,只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当初是为了什么而喜欢上他的?」 黎湉苦涩地捧着咖啡杯。 「我……我喜欢他那种很聪明又很嚣张的气焰。」 「陈子靖的确是很有才华。」 京余学姐笑了,顺口帮她把言辞再编织的优美一些。 「那就奇怪了,你从一开始就不是喜欢他的钱,也就是说他身价背景,财富多少对你来说根本不是考量项目。那么现在只要他的才华不变,你为什么要纠结他的身价是涨还是跌呢?」 呃……学姐说的的确对啊,为什么自己要纠结那么多呢?是不是她把自己对待不同阶级的刻板印象投射到了陈子靖身上呢? 可是…… 「我只是觉得信任感被打破了。」 第217页 黎湉身体坐在菲利普老师的统计学课堂上,但无论他再如何企图将统计学讲得有趣,那央视标准普通话式过度严谨的发音一个字都没能送进她的耳朵里。 记忆中回放着的京余学姐收声,隔着桌子遥远地望着她。 终于熬过两小时的统计学,黎湉没有回寝室,而是直接去图书馆打发了漫长的下午时间。她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何彩焕帮心软又懦弱的自己快刀斩乱麻,但黎湉大脑中那不听话的潜意识总是驱使着她绕道走,对曾经无所不言的好闺蜜兼室友退避三舍。 于是她一直待到傍晚才开了辆小黄车,朝着地图上搜索好的「凯蒂下午茶铺」的方位驶去。黎湉发现自己又骑向了那条熟悉的南街方向,当飞驰的轮盘一点点逼近终点时才发现凯蒂下午茶铺就坐落于 the specialty coffee shop 对面。 她心口又是一痛,对于陈子靖的任何念头都以生理疼痛地方式显现,针扎锤击,不去想便也只是肉体上肤浅的痛觉。 黎湉再次把注意力拉回现实,停好车朝下午茶铺走。眼睛却有意无意间不住透过 the specialty 落地玻璃窗往里望进去,那家薄荷绿色的咖啡店今天似乎是关的早了,椅子都早已被四脚朝天地整齐码于桌上。 最近她正在学习精神分析,学姐推荐她进入了一个初级精分工作坊,跟着导师分析潜意识和解读各种各样梦境的内在含义,而她这不听话的潜意识到底是在期待些什么呢? 黎湉咬着嘴唇,似乎想用轻微残酷的方式夺回一些对身体的自主权,好驱使着四肢坚定地朝目标方向行进。 说起来今天凯蒂下午茶铺也怪怪的,贴着漂亮英文字母的窗户被丝绒红色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当她拉开铺门,随着金色铃铛清脆一响,站在入口处台阶上的黎湉愣住了。 店里所有的木质方桌被拼接成一条西式长餐桌,铺上雪白的桌布与暗红色的餐巾,桌上摆着三叉戟似的银色烛台和几盘义大利式的菜餚。 面积不大的店铺里光线昏暗,除了白色衬衫与黑色长裤再无所修饰的陈子靖手正在点燃长烛,他的侧脸被一一燃起的蜡烛映照出一个清晰又摇曳不定的轮廓,两周未见他的唇边竟蓄起了零零星星的青茬,在那干净白皙的脸庞上分外明显。 他转向她,这个一向无法无天的傢伙竟然流露出几分憔悴。陈子靖极度疲倦地朝她温柔一笑, 一双忧郁的桃花眼睛似乎在说 「好了好了,不要再闹了,我都是你的」 这是你想要的。 她的潜意识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容不得半分说谎。 挣扎是没用的,黎湉被她的潜意识结结实实地按在了红丝绒靠垫的座椅上。 长长餐桌尽头的那个人秀气斯文地享用义大利面,先用叉子在白色瓷盘中叉起那么些许,再配合着汤匙微妙的曲面转啊转啊,纠缠的义大利式碳水化合物就这样乖乖归顺于他,没于形状好看的唇里。 黎湉观察着他的动作,她怎么就这么傻,从未能看出丝毫端倪呢? 陈子靖见她一动不动,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只两个星期的时间距离就使他重新习得了与她之间陌生又遥远的礼貌。 「哈哈,这是 drunk eating,我今天实在是太饿了。」 黎湉垂下睫毛。 「你……最近经常喝酒吗?」 「还好吧,就是和老李在寝室里两个人随便喝喝。」 这点应该是真的,他眼睛下面两片乌青,就像是技术不佳的素描者将一片密密地排线随手一擦。 黎湉一时之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得将话题像撒网似的散出去,离他们俩此时此刻所乘坐的颠簸小船越远越好。 「李沪生也喝很多酒吗……」 「唔,还行吧,没我多。」到了这个时候都不忘要维持着雄性动物之间好胜的倔强。 说到酒,黎湉看了看桌上透明醒酒器里慢慢甦醒的液体在烛光掩映下散发出红宝石的光芒。 「呃,我也想喝点酒了,你知道这是什么红酒吗?」 「这是阿曼罗尼,产区是瓦波里西拉,,我来帮你倒一点尝尝。」 黎湉其实本来想问问酒精度数高不高,但又自觉露丑,于是点了点头看着陈子靖扔下义大利面从长桌的尽头蹬蹬蹬跑到自己身边。他弯下腰把酒器拿起来,液体丝绸般的红酒落进她的高脚杯里。 待他走得近了些黎湉才发现那一贯被他当成咖啡师工作服来穿的白衬衫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熨得挺直,两边领口可怜地皱在脖颈边如主人一样萎靡颓丧。喉结滑动,他似乎也和她一样很紧张。 黎湉不怎么喝酒,索性也不学那些行家摇晃闻香的那一套,只是拿起来老老实实地啜饮一口。 「这瓶酒是文艺复兴哥他们从义大利一路带来的。你知道吗?卡罗林告诉我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发生地就离这瓶葡萄酒的产地不远。」 陈子靖看着黎湉,见她并没有什么想说的,便拿过自己的高脚杯满满倒了大半杯。他也没有闻香,没有观察挂壁,而是直接把这瓶辗转于义大利与上海的珍贵佳酿一股脑喝了下去,像将雨滴集中起来冲进落水管道。 黎湉不禁急的站起来制止他。 「你!你别这样好不好?这瓶酒肯定可贵了呢!」 「那又怎么样?」 第218页 陈子靖直直看着她,还挑衅似地朝她打了个酒嗝。 「我决定从现在起,我要做一个无情的酒精容器!」 他这是在向她耍无赖吗?这位小少爷瞬间又把刚才来自另一个阶级的陌生与遥远破坏殆尽。 黎湉都快被陈子靖气死了,就算他装可爱也不能改变他从头至尾都在矇骗她的事实! 「你喝好了,我只是你的前女友,喝死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正要把嘴直接往醒酒器上凑的陈子靖忽然住了手,「前女友」三个字似乎给了他当胸一击。 他放下那脆弱的玻璃制品,一只手狠狠揉了揉眼睛。 「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你觉得一直骗我有意思吗?」 黎湉把头扭向一边,单宁酸涩,喝得她喉咙口似是被堵住了一般。 「你的妈妈不是你妈妈,你的衣服不是你的衣服,就连今天约我到这里都是骗我说什么抽中了免费试吃。这家店是你包场了吗?我是不是要感动一下?」 珍妮曲奇、粤菜馆外卖、小零食包裹……黎湉家里也不是大富大贵,她自己省吃俭用每个月把一半零花钱用在给他买这买那,被他请客了总是不好意思要加倍奉还,约会挑便宜的路边摊麻辣烫。她还瑟瑟缩缩地不敢告诉家人和室友,怕大家嘲笑她是痴情错付的倒贴货、恋爱脑,爱上一个人,吃死一个人。更怕这样的事传出去伤害了他的自尊心,让大家都以为这个骄傲的陈子靖原来是吃软饭的。 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他难道还看不清楚她绝不是那种别有用心的人吗?黎湉事事以他为先,而他却如此残忍,不肯付出一点点信任,要用层出不穷的谎言将自己包裹着保护的严严实实。 这就像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还要怎样做才能证明自己爱的是他的灵魂? 眼前的陈子靖萎靡无比。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黎湉不理他。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哪个男人会大剌剌地坦诚,说自己做尽伤人之事时都是主观故意。 李沪生是何彩焕的滑铁卢,而她也是梦游般没有头脑的爱丽丝,跟随着他跳进洞里从此光怪陆离。508 室的两个男人都是她们的魔障。 「我其实自己更把这些事看做一场试验,在这里兼职快要三个月了,和李沪生互换行头也快有一个学期……」 他长得太高了,火光够不着他的脸,三根蜡烛经过秘密协商之后只得同意将他的表情抛弃在黑暗里。 「我真的真的很想当好一个咖啡师,去做成一件什么事——我想用半年向自己求证,钱对我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体验下来觉得,自己挣来的钱也还够用,被人嘲笑也没什么了不起,讨厌我的人不会因为我有钱就喜欢我,喜欢我的人却因为被我欺骗而难过……但我真的很开心真正地靠自己做成了一件事。」 他把手掌缓缓摊开在她的面前,上面是颜色深浅不一的红色烫伤印记。 黎湉此时才知道自己刚才酝酿出的天大委屈有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你知道吗?米开朗基罗老闆看起来很凶,但他看我总是穿得随随便便,就会在下班的时候故意给我留两个免费的羊角面包,让我自己装在纸袋里带回去。」 「卡罗琳是文艺复兴哥的老婆,也就是我的老闆娘,这里的义大利面都是她亲手做的。她听说我和你的事,就拿出了这瓶阿曼罗尼给我。这里的场地和晚餐也是她去和凯蒂的老闆娘商量之后才借下来的。虽然她总说要扣我双倍打碎的杯子钱,但上次我被玻璃划伤的时候也是她赶去药店买的绷带。」 「莫瑞知道我有钱,但是也从来没歧视过我,还教我怎么烘豆子……他人很好,什么都不会多计较。」 愿酒精给她力量吧,黎湉几乎要涌出泪来了。 「当然了,米开朗基罗老闆也会为了省钱故意少给点中式茶的客户茶叶,嫌我打奶泡费牛奶就往练习奶里加水。莫瑞有强迫症总喜欢把我的拉花缸和他的拉花缸按大小排在一起,最后都搞乱了分不清谁的是谁的……我也碰到过难缠的客人要我给他的美式里加金汤力,还有大学周边的几个流浪汉喜欢占着我们店外面的长椅,上个月拿着一个酒瓶子说要打爆我的头。」 手掌还稳稳在她面前摊开着如同待她阅读那神秘模糊的纹路脉络,黎湉泪如雨下,手的主人便小心翼翼地蜷起五指去拭。 「那……那他打爆了,你的,你的头了吗?」 笼于黑暗间的陈子靖轻声一笑 「当然没有,我躲在莫瑞后面让他的头被打爆了。」 明知他又在胡说八道,黎湉还是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把那双多灾多难的准咖啡师的手贴在脸上,似乎这样就能用自己身上最光滑的肌肤去换下他那伤痕累累的肌肤了。 「你……你你,你就是想让我我心软。」 陈子靖倾过身来,从身后用双臂整个环绕住她,他身上果然有淡淡酒味。 「我知道错了。」 黎湉哭地颤抖不止,像无法以言语表述的小动物一般,仅用额头一遍一遍地去蹭他胡茬微露的下巴。 「你你你,你就是知道我狠不下心来。」 他吻着她的头发。 「原谅我吧。」 他吻她的耳朵,吻她的侧脸,甚至淘气地吻她湿漉漉的眼睛。所到之处,水汽消散,冰冻三尺由他而起,燎原野火也由他而起。 第219页 陈子靖嗓音低哑地重复着这句咒语。 「原谅我吧。」 「原谅我吧。」 「原谅我吧。」 黎湉妥协了,她怀疑这个坏傢伙一早就笃定了她已被他吃的死死的。 她为了他在今天就哭完了一个义大利面瓷碗的泪水,终于妥协了这站在开头就能看到结尾的註定之事。 为什么他要如此真实,为什么她要如此爱他? 她捧起那个把头埋在她锁骨前的男孩的脸,以十四个夜晚辗转反侧的凄哀,深深将自己的目光注视进那星河奔流的黑色眼眸里。 「你知道我从李沪生那里知道你家的事之后……第一个冒出脑海的念头是什么吗?」 「是什么?」 男孩依旧不正经地去吻她的手。 「我想……」 「——我想这样真好,你是有钱人,你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些我想像中你应该吃过的苦。」 男孩愣住了,足足停滞了五秒,似乎她短短一句话中的内涵信息足以需要他开动整个大脑引擎以每一条每一道神经元去传递去分析。 陈子靖转身,在她椅子边曲跪下一条腿来。 「——噢,黎湉。如果这里有戒指,我真想现在就向你求婚。」 她噙着泪花笑起来,轻轻在他满脸孩子气的认真脸上打了一巴掌。 「我是说真的!你不信我现在就去找个啤酒易拉罐环当戒指!」 陈子靖竟然还当起真来,二话不说弹起来就跑掉了,一边跑一边还冲向隔壁的 the specialty 一路大叫着。 「卡罗琳!卡罗琳!你这里还有多的啤酒吗!」 黎湉笑着摇头,这个浪漫不了几分钟的大傻瓜! 她拿起桌巾擦擦眼泪,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半个月以来的抑郁全部了结于这一刻,就像是纠缠的幽灵终于不再附身于她。接下来他们会有更多美好的日子,一起做实验,一起写报告,在图书馆里泡到凌晨。她帮他翻阅文献,他帮她梳理论点,这是一个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永远美好生活的研究生版本。 京余学姐说的对啊,她本就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钱多钱少,是贫是富。陈子靖就是陈子靖,她爱的就是这条荒诞不经的灵魂。 黎湉决定记录一下这难忘的一刻,她打开手机找出微信,还没来得及点开朋友圈就看到刘炎给她私信发来的几段语音消息。 刘炎?她对这个名字厌恶地皱皱眉头,但还是点开了第一条调成免提。 「……我们不如都直接一点,省去这些套路。就按照你喜欢的商业谈判风格,我把我的诉求放上桌面,你把你的诉求放上桌面,看大家能不能谈出一个满意的结果。…精神方面我还特别欣赏奥古斯特 雷诺瓦、保罗 高更和亨利 马蒂斯,肉体上我喜欢五十度灰,而且还是很灰很灰很灰的那种…滋,情况就是我们玩玩两年,等我毕业了咱们一拍两散,因为你也查过我妈了,我们家里情况你现在应该也清楚。所以我妈是绝对不可能让你……这个阶级的人进门的。」 「你把我叫出来的目是想封我的口吗?让黎湉继续被蒙在鼓里你好接着玩养成?你可真够变态的啊。」 「……嗯,弹性不错啊。让你妈住酒店的钱我已经给你转支付宝里了。」 「我用不着一个连自己女朋友都骗的人假好心。」 黎湉眼前一片空白。 忽而何彩焕的通话切了进来,她木木然点开。 「……湉,我想有些事,我做了有些对不起你的事。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我,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回来好好听我说,你现在能回来吗?」 卡罗琳翻遍了整个 the specialty 都没找到带环的易拉罐,最后都不耐烦地差点要脱下自己的结婚戒指给陈子靖先去完成这个仪式,大不了等一下再还给她就是了。陈子靖言辞拒绝,他可不想一开始就和别人的婚姻扯上什么瓜葛。最后他灵机一动,拆下净水器里的一个圆环形橡胶圈。这就是戒指了!他喜出望外地直奔回凯蒂下午茶铺。 然而推开玻璃门,长桌边空无一人。 陈子靖大惑不解,难道这些全部都是他的幻觉?! 他拿出手机找出黎湉的号码,正要拨过去,却见微信中收到几条语音消息,是黎湉发来的。 陈子靖点开,只听了十五秒便如坠冰窟。 他丧失了全部力气地落进黎湉坐过的椅子里,拿起醒酒器,光散乱地长长啜饮那瓶罗密欧与朱丽叶之血。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或他已在疯狂的边缘。 第135章 对于操纵师来说,芸芸人海皆是玩具罢了 林薇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一小时之后她还有何旭的催眠预约,这个小时本是留给她自己享用咖啡的,现在却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社交。 要说起来,这位坐在她对面的小学妹也可真够不屈不挠的,用微信用邮件轰炸式约了她足足两周,用尽官方措辞诸如「科研任务繁忙」「讲座时间冲突」敷衍不过她。当她得知她有在 the specialty 咖啡店里喝咖啡的习惯之后就蹲在这里制造出了这场人为的「偶遇」。 「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林薇料定京余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一些肢体攻击行为,便也不是很在意。更何况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自己的「同情」能力好用一些,还是她的「同理」更好用。 第220页 「学姐,你知道我一直一直都非常的崇拜你。」 不出所料,她一开口就想肤浅地企图和她建立共情。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让你觉得不舒服或者感觉被冒犯……」 「我亲爱的学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出言打断。 「我们又不在一个项目,研究领域也不同,平时见面次数更是可怜,你能做些什么事来得罪我呢?」 「那我就更直接一些吧,学姐你对菲利普有什么看法?」 单刀直入,果然是个很有勇气的小学妹呢。 林薇也回以直接。 「我爱上他了。」 她挂上猫玩老鼠的笑容,饶有兴致地看着京余极力忍耐的表情。 「你当初用社交心理学的技巧去吸引他,我现在用我的成瘾行为去吸引他,大家各出招数,这不是一场十分公平的竞争吗?」 「可……」 「你不用和我说你们现在是在恋爱关系。在我的道德观里没结婚之前都算单身男女,我有权利去追求我喜欢的目标,你也可以随时来抢我喜欢的人。」 在这场对话中,所有的逻辑出口都已经被她堵住了。 林薇喝了一口咖啡,又瞥了一眼手錶。 「如果你的社交心理学比我的成瘾行为优秀,那就不需要担心他会离开你。」 「我从来没有把菲利普当成学术研究的小白鼠!我也绝对不会在他身上运用手段就为了向你证明我技高一筹!」 京余似乎有些激动,她有什么好愤怒的呢? 「有什么区别?」 林薇耸耸肩。 「你觉得你和他有真感情也好,心理学操纵也好,不过都是最后得到这个人的手段,你我做的事根本没有分别。」 「你根本不是想要得到他,你就是想要踩死我。」 这句话倒让林薇对这个冲动的小傢伙有了几分另眼相看。 「是吗?」 她拿起咖啡杯,京余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说出这句话之后,你下意识地拿起杯子挡住了嘴唇。这是一种自我防御的姿态,你被我说中了吧?」 「学了这么多年心理学,你居然还相信微表情那一套伪科学?」 「不,这是行为分析。」 京余的上半身朝她迫近了一些。 「我分析了你针对菲利普和我的所有行为,发现你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 是黄宇彬教授的行为分析吗?林薇去年还申请过加入她的 work shop,却被黄老师拒绝了。没想到她今年竟然收了京余? 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这个并没有多少科研成果可言的京余? 林薇咽下一口半凉的咖啡。 「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的分析对象。」 「学姐……我认为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谁知京余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又睁着一双眼睛上演起苦情戏码。 「我非常崇拜你的一点就是因为我在你的论文中看到了无与伦比的学术热情!整个博士团里谁想混学位谁想混留校教职我都是能看得出来的。除了程明学长,剩下的就只有你最有能力而且还有学术理想,我……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透明,但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边仰望着你边追上你的步伐。」 她真的以为这样夸夸她就能打动她了吗? 林薇侧过脸,每一句夸奖对她来说不过是包装动人的讽刺。 「我十分感谢你的崇拜,那在这场竞争中你要加把劲了。」 「我们真的不能握手言和吗……」 京余露出了一丝被挫败的沮丧。 「我一直想来找你谈谈是因为在分析里,我从来都没有看到一丝迹象表明你真的爱上了菲利普,所以我从来没有把你只简单地当成情敌。他对你来说就像是实验室里用来戳戳小白鼠的那根棍子,现在我已经在你面前了,你可以省略掉试图去操纵他这么麻烦的过程,直接来随便戳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详详细细地告诉你这段时间里我有多么的痛苦。」 林薇故意不置可否。 「他每次去完成瘾实验室都很开心,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你给他做科赫投射,他和你一起去看画展,你在朋友圈里发的那张照片……我看得都快要绝望了,我觉得自己很 low,什么都不懂,只有你才能和他精神共鸣。我就像是那种途有名分的黄脸婆,明明没办法满足另一半的情感需求还要霸占着他阻止他去寻找真正合适的感情。我自卑、绝望、自我厌恶,没有安全感的去作天作地。我做了很多很多蠢事来刷存在感,把他和我自己都折腾的筋疲力尽……你是他心中不沾烟火的女神,我,我是一个只想占有他的怪物。」 「那你为什么不退出呢?」 林薇看着她的眼睛。 「痛苦的话,退出这场竞争不就好了吗?」 京余摇头。 「我的生活已经是地狱,但至少我还有情绪波动,还会痛苦。失去菲利普就是直接把我的情绪全部都杀死——从此以后,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她回望着她。 「学姐,我是一具行尸走肉了之后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再也不会对你的刺激做出回应,一只死去了的小白鼠会比一只活着的小白鼠更具有观察价值吗?」 「一只小白鼠死了,我就可以再找下一只来了。神经学的研究不都是以小白鼠的死亡为最终结局的么?」 第221页 林薇把身体往后撤到椅背上。 「而且我也没有什么损失,菲利普 赫维埃赫博士是一个很好的交往对象,我也是适婚年纪了,他与我的收入水平和社会地位难道不正相配吗?」 对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狠狠一脚踩下去。她是她千挑万选之后最具有挑战性的一个了,可千万千万别让她失望。 「你居然当着我的面把他物化成一个符号?!」 涉及 031 号被试,京余陷入了盛怒。这个小学妹还太过稚嫩,弱点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都不知道要用重重盔甲来保护。 这也许是因为她被周围的人保护的过于好了。林薇不知是该替她感谢这种单纯的权力还是替她那不够成熟的心智发展而悲哀。 「你根本就一点点都不喜欢他!就算我退出,你得到了菲利普也不会真正去爱他!他以后就要永远生活在你的操纵之中,就像不听指令便会遭到电击的小白鼠,你不开心就会让他也沮丧,你不满意就会让他也痛苦!」 林薇眨着眼,维持着理性的人在陷入非理性的人面前总是显得高人一筹的。 「我会保护他的!」 京余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不是想玩学术对决吗?——那我们就来玩吧!」 林薇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直到京余冲出咖啡店的玻璃门。 果然还是她的同情更好用一些,同理使得这个可爱小学妹的情感泛滥,竟然跑到对手的面前来舍尽尊严求她手下留情。难道这京余没发现现在的局面无论如何演变下去,她都是稳赚不赔的。 所以先把自己放置于无往不利的高处,再去捉弄捉弄别人,这芸芸人海皆是她的大玩具罢了。 正这样想着,林薇竟然开始期待起这周的督导来,终于有新这难得的全新体验可以和程明聊聊了。这可是一种异乎寻常的甜美感觉,比想像中的更为令她无法自拔地成瘾。 眼看着与何旭预约的时间快到了,林薇将咖啡一口饮尽。 「来了?」 「来了。」 「准备好了吗?」 林薇笑出一点牙齿。 「好的不能再好了。」 「好,我先向你宣读知情同意。整个催眠疗程将会被录音,音频资料将会绝对保密,仅在我和你的督导之间传递。如果你同意的话,请回答『我知情并且同意』。」 「我知情并且同意。」 何旭转身去调整佛洛依德塌的靠垫,林薇想了想,一挑眉毛又顽性一起,取过放在茶几上的录音笔轻轻对着收音孔低语。 佛洛依德塌准备好了,她把录音笔大大方方地还给他。 「非常好,请找一个放松的姿势躺下。」 许是心情愉悦的关系,这次林薇很快便滑入了催眠状态。 第136章 操纵师的秘密,童年阴影是每个人潜意识深处的伤疤 老弗落泪 何旭还不在系主任办公室里,也许是因为程明提前早到了五分钟。 程明打量着那扶手被磨脱了线的老旧真皮座椅和何旭简洁的办公桌,他就快毕业了,这样的会晤次数变得屈指可数。 「抱歉抱歉,刚刚在做一个催眠。」 正出神,何旭身穿花呢外套一阵风般开门席捲而入,绕到桌后习惯性一掀衣摆入座,如同一只降落的猫头鹰。 老教授坐下喘口气,很快又对着程明进入博导状态,如同从来未曾离开过。那犀利的眼神和灰白参杂的发丝让程明不止一次地联想起伊恩 麦克莱恩版的老年万磁王。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何旭也的确是心理系的万磁王,思路奇诡如程明自己,剑走偏锋如京余学妹,如此不同的个体都能能绝对臣服于他的门下,从来没有一个何旭教授带过的博士生有说他半分不好的。 程明把最终论文改过的部分交给万磁王,何旭带上一副老花眼镜看了,而这幅眼镜似乎和上个礼拜的不同,好像又是新的,这让心理系首席大弟子没来由的一阵担忧。 「嗯……你的项目我一向都是放心的。」 何旭又把眼镜取下。 「很少有男生会去做儿童心理学领域的研究,你做实验严谨,写报告也细心,自己科研之外还愿意带带学弟学妹们,的确非常不错。」 程明收回论文,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嘿嘿,应该的,老闆。」 「你这几年真的是帮了我很多忙,你要毕业了我还真不知道能找谁来帮手咯……」 何旭深深地靠进皮制椅背里。 「礼雯人是老实,但说实话资质平庸了一些。薛栽混时间,吴哲就是个利己主义,只有京余挺好,够聪明也有学术热情,但还太年轻,太冲动。」 见教授把整个博士班子论资排辈起来都念过了一遍还就是不愿触及那个和他同期的名字,而程明却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闆,还有林薇。」 「林薇……她的问题还不是小问题。」 何旭嘆了口气,银灰参杂的眉毛抬起。 「你是她的督导,你有什么进展?」 程明点点头。 「我目前的结论是她将自己过去不愉快的家庭关系投射在了京余学妹身上,在菲利普 赫维埃赫身上也有一重投射,她的童年一定发生过一件对她影响非常大的事。」 第222页 「唉……这么说来她还是喜欢去攻击京余。」 何旭弯下腰在公文包里翻找片刻,拿出一张 a4 纸递给他。 「这是她在催眠中退化成儿童状态后画的『家庭』。」 纸上是各种颜色交互重叠的线条,蓝色的线条堆在远方如同一个稻草堆,接下来是红色的尖锐的三角,两个重叠的圆形,一个黑色一个黄色,可以理解为正在拥抱,又或是短兵相接,所有的形状都被棕褐色的线条相连。 没有人,没有房子,整幅画面很难看出一个针对现实物体的表达。 分析过众多心理绘画的程明都略感惊疑。 「这……」 「也许你该听一听我今天给她催眠录音,你就会发现一切都说得通了。」 …… 「我先向你宣读知情同意。整个催眠疗程将会被录音,音频资料将会绝对保密,仅在我和你的督导之间传递。如果你同意的话,请回答『我知情并且同意』。」 「我知情并且同意。」 杂物挪动的声音 …… 「程明,希望你 enjoy 这段录音。」 她在试图戏弄他。 程明看看何旭,何旭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听下去吧。」 …… 「a、?、b、c、d、e……」 「f、g、h、i、j、k、l……」 「你在念什么?」 「德语字母表呀。」 「m、n、o、?、p、q……林蔷,你快和我一起念啊。」 「好,你念的慢一点。」 「r、s、?、?t、u、u、v……」 「r…s……」 「不,不对,你念的不对!你念的根本不对!你这个猪头!」 「我念的不对让你很生气吗?」 「我当然生气!你因为你念的不对!」 「念的对很重要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你想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留在哪里?」 「留在这里呀!呵,反正我不管你,我到时候能和爸爸走了,你就留在这里吧!」 「不要走,能不能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当然最好是爸爸带我们两个一起走啦,但是妈妈说法院会把我们中的一个判给爸爸。」 「那留下来陪妈妈不好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 「妈妈也希望有人陪吧?你不喜欢妈妈吗?」 「唔……你总是这样!你就是想偷懒不好好学德语吧!」 「我只是觉得如果留下来陪妈妈也挺好。」 「那就最好啦!你直接和法院说你要留下来,这样我就可以和爸爸去德国了!」 「w、x、y、z……」 「那如果最后你留下来了会怎么样?」 「怎么可能呢!我比你用功,而且也比你听话!」 「如果呢?」 「没有如果!」 女孩发出了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尖叫,何旭不得不将她从催眠状态唤醒。 「——啊!」 「林薇,我数到三,你将会心情平静地醒来。」 「——啊!!」 「一」 「——啊!!!」 「二」 「——啊!!!!」 「三」 「……」 「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教授。」 「你还记得刚才在催眠过程中说了些什么吗?」 「……我这次有一些大概印象,能给我一杯水吗?」 「好的,那就不回放录音了,这是你这次画的画,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吗?」 喝水声,林薇对着画发了一会儿呆。 「不用麻烦了教授,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那个创伤。」 「——我想,我现在可以完完整整地讲述一遍我家里的故事了。」 水杯放在桌上的声音。 「我有一个同卵双胞胎妹妹,叫林蔷。你知道一些同卵双胞胎在子宫里会互相强夺养分,有一些极端的例子甚至会有一个胎儿把另一个完全吸收掉。我和林蔷没有那么极端,但显然我是在这场未出生就开始的竞赛中获胜的一个,她身体瘦弱,智力测试分数也不如我。」 「我们的父母都是律师,平时非常忙。小时候家里经常只有我们俩,照顾我们的保姆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我们只要一做错事就会被关进厕所间里。」 「小时候我们都很怕黑,她在外面骂骂咧咧,我们在里面连灯都不敢开。她最喜欢听我们哭,但我哭不出来,也不喜欢在她面前哭……所以我就掐林蔷,掐到林蔷哭的很大声,她听得满意了才会把我们放出来。」 「那时候妈妈经常不回家,只有爸爸每天会回来哄我们睡觉。我们一直以为所有的小孩子都是这样被保姆带大的。直到有一次林蔷刚开始哭,我坐在门口心想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忽然门就开了。」 「是谁?」 「光线太亮了,我下意识地低头,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巨大的靴子。」 「是你父亲?」 「对,是我父亲。那天父亲提早下班回家,才发现原来保姆一直在虐待我们。」 「他拯救了你们。」 「是的。我和林蔷说你必须把身上的伤给爸爸看,告诉他这都是保姆掐的,否则爸爸不会把她换掉,我们下一次不仅会被她关进厕所里,还会被她杀掉。」 第223页 「林蔷相信了吗?」 「她信了,她一直非常好骗。我很可怕吧?」 「我只是感到意外,你在那个年纪就能想出这么周全的计划。」 「没办法,因为我是不被疼爱的一个。」 「为什么?」 「林蔷出生的时候就比我柔弱,据说还在 icu 观察了几个晚上。我们俩虽然长得一摸一样,哪怕我比她更聪明,更乖巧,但所有人都还是更喜欢林蔷,人总是更偏爱柔弱的小动物,不是么?」 「所以你很讨厌林蔷?」 「是,真正让我开始讨厌她的也是那天——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双靴子,径直走到在哭的林蔷面前抱起她……爸爸连理都没有理我一下,他的鞋尖甚至都没有偏向我的方向,哪怕一点点。」 「……我很抱歉。」 「没什么值得抱歉的,后来……我们父母要离婚了。」 「噢?」 「他们两个人都是律师,于是我们俩姐妹一下子从没人理的麻烦变成了他们两方争夺的筹码。今天妈妈带我们去游乐园,明天爸爸带我们去水族馆……分别的时候永远都是一个问题——你们更爱妈妈还是更爱爸爸?」 「你怎么回答的呢?」 「林蔷很笨,她对所有人都说她更爱爸爸。而我会在妈妈面前说喜欢妈妈,爸爸面前说喜欢爸爸……现在想来可能当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我记得很多 case 里法院会把双胞胎一起判给男方或女方。」 「是的,除非夫妻双方协商达成共识,我就是他们协商完……父亲不要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见的。」 「爸爸一开始和我们保证过他会带着我们两个一起去德国,还帮我们报读了德语班。我是学得最努力的那个,林蔷怎么都学不进去。那天我在房间里复习德语,林蔷在客厅里玩,妈妈也在客厅打电话。」 「——突然爸爸来了,我听见他们吵架的声音。我躲在门后面,隐隐约约听到『带她走…』『照顾她…』,我以为是爸爸要来带我们走了,于是想打开门冲出去,我去扭门把手!门太重了,门不开,门不开,门不开!」 急促地喘息声。 「喝水,别着急。来,慢慢喝水。」 「……我没事。」 「还能继续吗?」 「可以。」 「门不开,然后呢?」 「我开了很久门才忽然开了,妈妈在门外背对着我。我……我…」 短暂的停顿 「——需要纸巾吗?」 「不用,我没事。」 「我看见爸爸抱着林蔷离开的样子。」 「妈妈蹲下身来和我说。」 「——你爸爸刚刚做出了选择。」 「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 「怎么看?」 何旭嘆息,按下暂停键。 「这就是她的创伤了。」 「这真的有些难办……她从小就表现出施虐狂的倾向。」 程明以手抚额。 「这能属于高功能型精神变态吗?」 「要看。如果这个创伤得到弥补之后她还有施虐狂倾向,应该就可以确定了。但目前她施虐的原因是她将自己对林蔷的愤怒投射在了京余身上,在这种创伤下,她会终其一生去寻找无数林蔷的替代品,然后一一将她们毁掉。」 何旭揉揉太阳穴。 「这才是我将你指派给她当督导的原因。」 程明嘆了口气。 「因为我在澳洲受到的训练是艾瑞克森咨询流派的吗?」 「对,你不会站在普世道德高度批判她的行为。」 老教授透过老花眼镜,担忧地望着那张线条凌乱的画。 「她玩这样的心理游戏一次又一次地投射,其实也是在尝试癒合自己的创伤,而这不过是饮鸩止渴。从她的角度来说,如果京余被她摧毁也就罢了,但要是事情的发展又如同小时候那样再来一遍,林薇毫无疑问会受到更大的创伤。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把菲利普 赫维埃赫投射为自己的父亲。」 程明托着下巴想了想。 「我的理论是菲利普 赫维埃赫经常穿和她父亲差不多的鞋,而且都有德国这一个共通点……但我总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唉」 何旭摘下眼镜搓了搓双眼。 「慢慢来吧,创伤总要一步一步进展。」 「嗯……」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程明识相地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但他故意不紧不慢地拉开拉链,故意不紧不慢地装作随口闲谈。 「啊,老闆。您最近是不是应该关心一下京余的心理状况?那张科赫树图您看到了吧……」 「我干嘛要管。」 万磁王装出不耐烦地样子。 「正好我也不喜欢京余和那个交换来的统计学博士混在一起,那个小东西觉得自己什么都行,其实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一塌糊涂。等赫维埃赫回去了她怎么办?我们再接一个创伤 case?」 程明哭笑不得。 「但现在京余学妹很无辜啊。」 「我觉得挺好,林薇把那个德国人撬走了,京余伤心一下也就过去了——她也是该成熟一点了。」 「那如果她走不出来呢?」 第224页 「走不出来就不配当心理师,你会让一个和尚给自己理发吗?这点你和你京余学妹一样,都是心太软。你知道吗?她手下的一个男研究生性骚扰播音系的一个小姑娘还被人录了音发在校园网上!现在我还在头疼怎么处理这件事……真是太荒唐,她等下要来找我谈,看样子还打算护着那个男研究生!」 程明心说和这些南大风起云涌鸡零狗碎的事比起来还是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面对着儿童好,哪怕是有 adhd 的。 「没听说过……唉,现在的研究生也真是够无聊的,那我先走了。」 「——等等,我送送你,正好出去买杯咖啡,我们的督导也没剩下几次了。」 何旭从桌后站起身来穿上外套要和他一起出门,程明几乎都受宠若惊了。 「行,您自己注意身体。」 师徒二人一起走出系主任办公室,程明比何旭高出了一个半头,一眼能瞥见万磁王逐年变为银白色的发丝。他记得自己博士生第一年的时候也和京余一样,做起实验来不管不顾,胆大包天,给老教授惹出不少乱子。 「老闆,您…… 他借着微微低头按下电梯按钮的动作,想让一些不知该不该问的话顺势冲口而出。然而当程明一低头,那些原本要说的话与此发现比起来再不重要。 「教授!」 何旭正好接起一个电话,没功夫理他。 「喂,嗯?你等下来不了了?什么……那个男研究生进了医院?好吧,你自己小心一点,处分的事情慢慢再说。」 老教授收了线走进电梯里,回望着怔在原地的程明。 「嗯?怎么了?」 「我想问您。」 程明喉结微动。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穿马丁靴的?!」 第137章 又要打架咯,打架咯 陈子靖觉得自己再一次滑入了那个熟悉的状态里。 这种感觉和在读商科大四的时候一样,他既不关心将来也不关心现在,因为他已被永远的囚禁在了过去,活在无法改变的过去里。 他所能够思考的只有是否要献祭出生命去篡改或干脆抹杀过去。 在事情过去的两天后,他变得极端嗜睡,没人打扰时他可以在寝室床铺连续睡上十四个小时。时间于他来说再无意义,只是窗帘缝隙中遗漏光线的浓淡。 李沪生似乎叫过他几次下来喝酒,但陈子靖连喝酒的欲望都再也没有了。他现在已经有了空虚无边的梦境,于是酒精就成了一个多余的工具。 偶尔饿了,他就爬下床铺吃一点李沪生遗留在他桌位上冷掉的盒饭,但通常也是吃几口就全部倒进了垃圾箱。 陈子靖知道自己的体重在下降,似乎梦境汲取了他太多的精力。但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只要他还有血肉可以餵养这理性逃不进来的空虚。 连续睡了四天后,陈子靖不得不爬起来去洗衣服。那天他喝完一整瓶阿曼罗尼后吐了一次,这些天来一直被他当成睡衣穿的白衬衫味道开始发馊,这严重干扰了他滑入漆黑睡眠的效率。 他看了一眼四天前被插在那儿充电,如今仍旧被插在那儿的手机一眼。现在是下午四点,八个来电来自「京余」,十个来电来自「老妈」,五个来自于「家」,还有几个来自咖啡馆,估计是问他为何旷工。 没有一个是她的,怎么可能有一个是她的。 他不是一个好学生,不是一个好男朋友,眼下又加上一条不是一个好儿子,他罪加一等,但债多不愁,容得陈子靖继续无视它们。 陈子靖勉强支撑着自己换下衬衫,再囫囵拣了几件要洗的衣物下楼。 他从未觉得过寝室楼里一盏盏萤光灯管竟然亮的如此灼目刺眼,似乎要将白色的锋芒残忍地插入他的双眼。就如同失明症漫游记中的彷徨者,他即将患上白盲症,整个世界充满了乳白色的光芒,但陈子靖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是五楼呢,为什么他们的寝室要住在五楼?每当陈子靖沿着楼梯经过一层楼,一层楼路过的所有人都会侧目而望。他们似乎在用眼睛愤怒地说,「我认识你,我认识你,我认识你」,余下的五官则负责向他报以蔑视。 陈子靖决定这是最后一次了,等做完这些必做之事,他会识相地把自己锁起来。 待他好不容易挤进底楼的公用洗衣房,又好不容易找到一台空着的洗衣机,把衣服和洗衣球一起扔进去,这就是目前为止的最后一个好不容易了,等一个小时后还有一连串的好不容易。 洗衣机吃下他那令人作呕的衣服,轰隆隆用上十二万分的力气咀嚼起来。 陈子靖靠着洗衣机坐下,他没力气再走一遍楼梯,那就先暂时把这具肉体抛锚在这里,就先这么招吧。 砰砰 他半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个锤他洗衣机的行为主人。 「在这儿挡道呢?」 搅扰者操着一口熘光水滑的儿话音,陈子靖不认识他,便合上了眼睛。 「走开,你挡着我的太阳了。」 「神经病!这儿哪儿有太阳。」 陈子靖懒得向他解释自己还算是抬举了他,让这个来犯的找茬者在比喻角度中当了一次亚历山大,然而这书读的还不够多的傢伙依旧没有放弃要继续惹恼他的想法。 「你性骚扰我女朋友你牛逼是吧?」 第225页 陈子靖不理他,但也逐渐感到眼前的阴影面积增多了,叫骂的声音也唱起了叠加地双重奏或三重奏。 随便怎样都好了,从现在起,他就是住在木桶里的第欧根尼。 「研究生里有你这样的渣滓!」 「有钱屌上天了?」 「还艺术艺术的装逼!」 「还做什么心理咨询哦,开个鸡院不也一样按钟点收费呦。」 陈子靖睁开了眼睛。 谩骂就如同朝树上扔石头,树上的猴子动了一下,为首的人知道打疼了他。 「你在你自己系里花钱搞几个都行,不要搞到我们这里来!」 「呵,他们心理系那群丑八怪他肯定都下不去手!」 「连我们系系花也敢动,是不是吃屎吃到脑子里去了?」 陈子靖把头偏过去,挑起这场矛盾的始作俑者还非要低下头凑到他的耳边。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以为我们播音的人和你们心理系的骚货一样贱?」 「你再说一遍。」 「你们个个都是垃圾骚货。」 陈子靖快速出手揪住这聒噪男的衣领,眨眼之间把他整个人拽倒在地,一拧身子骑坐在他身上照着他的脸颊挥拳打去。 其他几个人立刻反应过来,有人朝着他背心重重踢了一脚,陈子靖感到眼前一黑,出拳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李沪生刚下课回来,扔下双肩包。 回到寝室见窗帘还是被严严实实地拉起的老样子,他还以为陈子靖依旧睡在铺上便也就没多加理会。他放下了一盒盒饭在他的铺位,最近李沪生觉得自己就像是和一只蝙蝠或者一只仓鼠什么的住在一起,只有第二天起来观察一下食物有没有被动过一些才能确定他养的东西是否还活着。 他们俩喝了一星期的酒,李沪生自己不说情伤已愈吧,但至少也麻木的差不多。只是不知为何一向比他洒脱的陈子靖反而越来越走不出来,两天前更是进一步恶化,行为从人类直接退化到了土拨鼠。 李沪生正要打开电脑接着做昨天做的单子,寝室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你室友和人打起来了!」 隔壁专业玩盲僧的薛琦吓得他座位上跳起来。 「陈子靖?!」 「除了他你还有别的室友啊!他被播音系的几个人堵在一楼洗衣房!」 李沪生赶紧冲出去,身后跟着几个纷纷从自己寝室号里钻出来的男生,毕竟都是住同层互借牙膏的情谊。 当他们一伙人冲到一楼洗衣房,战局已经非常明朗了。 透过人缝,李沪生只看到半截隐隐绰绰的身体,随着背对着他的施暴者们一下一下地踢踩颤动。播音男们明显已经丧失了自控力,把脚伦起来以恨不得加上十二万分地力道用尽全力地踢出去。而且这些不计后果的腿们还不止一条,四个男生像四台疯狂的永动机。 「你们干什么!」 李沪生一马当先冲散那四个人组成的包围圈。 地上的陈子靖满脸是血,被围在其中,似乎连蜷成一团保护脆弱部位的力气都没有了。 三个人推开些,还有一个人已经红了眼,置若罔闻地朝陈子靖的腹部狠狠又踢了几下。李沪生火从心头起,上手推了他一把青筋暴起地吼道。 「还没够啊!是不是要出人命才爽啊!」 那个丧心病狂的播音系男眼眶被人打裂,一揉血迹啐了一口。 「哈,这么快就来护主子了?你们是他养的狗吧!」 五楼牙膏情的兄弟们也迅速赶来支援围住那四个人,李沪生把陈子靖护在身后与他们对峙。 「趁现在校警还没来,带着你的人快滚!」 播音男暴瞪着双目。 「该当心的是你们主子吧!他性骚扰我女朋友!等着被学校开除吧!」 李沪生只当他是草狗狂吠,转头去查看室友的情况。 「你怎么样?」 陈子靖开始肿起的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他的脸上血迹斑斑, 「我带你去医院。」 陈子靖又摇了摇头。 「你这不行啊,你一脸是血的谁知道哪儿破了?!我打电话给你妈。」 李沪生情急之下暴露了陈太太最终还是秘密获取到他联繫方式的事实。 「不…… 不要!」 陈子靖捂着腹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那你想怎么样?」 「带我回去。」 都成这样了,这大少爷还轴得不行。 他们半拖半架地把陈子靖弄回了五楼,陈子靖还是固执着不肯去医院,但自己连爬床梯的力气都没有,几个并没有什么护理经验的男生只能把他放在椅子上。 播音系的那几个男生尾随而至,在他们 508 门外骂骂咧咧,还时不时动脚踹门。 陈子靖放桌子上的手机忽而响了,李沪生拿起他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中的「京余」二字,想起她似乎是那个很有名的南大心理系网红女博士,应该算是陈子靖的学姐。 他走到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陈子靖身边蹲下身, 「你不让你妈知道,那让你学姐来处理行吧?」 在他殷切的注视下,陈子靖终于点了点头。 京余的这一天过得非常跌宕起伏。 中午她终于在 the specialty 里逮到林薇,但见面讨论的结果却十分令人失望。 第226页 从逻辑上来说她以为自己是可以说服林薇的,她又不爱菲利普,真正的目的不过就是希望看到她的臣服。京余知道有许多琼瑶剧似的案例中两女争夺一男,男的通常只是无关紧要的道具,重要的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对决。 但她的主动投降对林薇来说显然是不够的,她不准备优待俘虏,要的是屠城一般彻底的杀戮。 所以她们两个现在应该算是正式开战状态了,但也可能其实这场战斗早已经打了许久,只是京余一直都在採取鸵鸟策略,明明已是烽烟四起,自己的屁股都快被点着了还在自欺欺人地单方面放飞和平鸽唱诵太平。 京余还来不及为自己伤春悲秋,放个偶像剧背景乐哭一会,下午她就突然刷到一条校园网上的新置顶。 「心理系富二代研究生性骚扰播音系女神,有音频有真相!」 心理系富二代? 她赶紧点开,把耳朵贴在播放器边。 「……我们不如都直接一点,省去这些套路。就按照你喜欢的商业谈判风格,我把我的诉求放上桌面,你把你的诉求放上桌面,看大家能不能谈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这果然就是陈子靖的声音! 京余不敢置信地来回听了几遍,女声似乎是那个以前在咖啡馆里见过的叫何、何、何什么的那个姑娘。这措辞语气的确都是陈子靖的声音,但她总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肉体上我喜欢五十度灰,而且还是很灰很灰很灰的那种…滋,情况就是我们玩玩两年,等我毕业了咱们一拍两散,因为你也查过我妈了,我们家里情况你现在应该也清楚。所以我妈是绝对不可能让你……这个阶级的人进门的。」 的确不对!虽然这段声音背景里还有许多人说话、锅碗瓢盆碰撞,就像是在一个环境嘈杂的饭店里录下的,但那一声几乎不可察觉到的「滋」,以及陈子靖在上一段话与下一段话中毫无过渡的突然转调,这个音频可能是经过剪辑的! 光看帖子点击量就知道这件事情已经闹得全校皆知,京余第一个想打电话给徐延,看看他们计算机系能不能分析出这段音频的真伪好给陈子靖闢谣。正当她找出通讯录时,何旭的电话插播了进来。 「那个男研究生是你带过的学生吗?」 完了,这件事都惊动到系主任了。 京余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是的老闆,但我觉得这个音频……」 「你要想办法和机院联繫,让他们赶紧把帖子清理掉,这个男生怎么处分是我该考虑的事。」 「教授!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有什么不简单的?声音是那个男生的声音吗?」 「是…可是!」 「还可是什么可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说这话不是性骚扰是什么?这种富二代来学校都不是来搞学术的,是来搞小姑娘的!」 京余不禁提高声调。 「您这是刻板印象!」 何旭果然声音更加低沉了。 「你自己才是刻板印象,觉得带过的每个学生都是好人,就没想过他们会干这种败坏心理系风气的事!」 京余一咬牙,她没办法看着陈子靖就这样被单方面宣判死刑。 「教授!那您还记得我在本科的时候你去男寝领我的那一次吗!?」 何旭果然沉默了,京余抓住这几秒的空隙一口气说完。 「您也记得的,对吧?把我扣在那儿的寝室阿姨和院办主任都觉得我是夜会男朋友,觉得我是去寝室乱搞关系。但您就知道我是去找徐延安抚他自杀倾向的!您那时候为什么会相信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推断?是因为您在我身上看到了对心理师这个身份的尊重吧?我现在也可以十分确定地告诉您——这个男学生他虽然的确是个富二代,但我也从他身上看到了对学术的热爱和尊重!他不可能做出这种根本不尊重自己的事!这段音频一定有问题!」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段音频是假的?」 电话那头的何旭似乎被她说服了几分,京余赶紧保证道。 「我会有证据的,等一下来和您面谈!我把这个学生的情况原原本本地都告诉您,请您不要直接处分他!」 「那就四点五十分见吧,我等下和你大师兄还有个督导,先不说了。」 何旭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京余长舒一口气,还好教授一贯嘴硬心软,至少现在还有了为陈子靖辩护的机会。 她顾不上再问徐延,先打电话给陈子靖看看他现在的状况。在一阵漫长地等待之后,电话终于被接起。 「餵?」 「喂!是京余学姐吗?」 「是啊,你是?」 「我是陈子靖室友李沪生!您现在能过来一下吗?陈子靖和人打架受伤,那些人现在还堵在门口,他自己还不肯去医院!」 京余大惊失色。 「我这就来!」 她的这一天还能再过得更惊心动魄一些吗? 第138章 炸毛平头姐在线单挑 在接起京余的电话之前,菲利普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天也即将变得惊心动魄起来。 现在是一对一时刻,他正和一个化学系学生讨论完论文中统计学表述的改进方案,好脾气地拉开玻璃门送她离开,学生站在门口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 第227页 「赫老师,五月份我还有一个项目要启动,请问能不能继续找您做督导呀……」 菲利普歪着头想了想。 「恐怕不行,我六月份交流项目就结束了。」 「唔……」 女生低下了头,似乎颇为沮丧。 「您是要回德国去了吗?」 「嗯,我想是的。」 「不再回来了吗?」 「……」 菲利普发现自己很难回答这个问题,短短一句话如鲠在喉。 学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乖巧地道别。 他收拾一下思绪,回到办公桌边收拾收拾东西穿上大衣,心想着等一下去找今天应该在蹲实验室的京余去哪里吃饭。谁知大衣才穿进了一个袖子,放在桌上的手机就急切地震动起来,「平头姐」三个闪亮地大字驱使他伸出一只穿了大衣的胳膊赶紧拿来接起放在耳边。 「hello?」 「你赶紧过来一下,六号男寝!带好你的讲师证!他们不相信我是讲师不让我进!」 呃?男寝?这又是什么心理系的新玩法? 菲利普自觉想像力不够,决定还是乖乖按照命令行事。 「喔,好的,我这就来。」 「用跑的!用跑的过来!我们学生被人欺负了!!!!」 菲利普也意识到了事情严重,直接抓起讲师证往脖子上一挂,拎起电脑包一手拿着电话沖了出去。 「好好!我已经在来的路上!是谁被欺负了?」 一路上许多同事都表情古怪地看着他,菲利普才注意到自己像个人猿泰山般把衣服穿了一半蒙头往前跑,赶紧调整姿态把另一只手也穿过袖子,于是京余的话错过了一半 「……已经在男寝外面了!你再不来我要直接冲进去了!」 「呼……呼呼……别别!我来了,我这就来!」 菲利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校园,刚刚和他讨论完的女生一脸惊讶地看着导师疯了似的抡起腿来冲到了她的前面,虽然不明原因,但还是十分友好地在身后鼓励他。 「哇!赫老师跑的好快!加油啊!」 幸好他还一直都保持着游泳的习惯,否则怎么能按照京余的要求五分钟后就闪现到了六号男寝门前。 京余果然在门口抱着双臂焦躁地来回踱步,她的面前是一个满脸狐疑,打算严防死守到底的宿管阿姨。菲利普扶着膝盖喘了一会儿气,把挂在脖子上的讲师证取下来给她,京余立刻把讲师证怼到宿管阿姨眼前。 「我是博士生,他是讲师,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宿管阿姨困惑地看了菲利普一眼,又仔细地眯起眼睛查看了几遍他的讲师证,就差放进嘴里咬一下看看到底是真的还是纸糊的。她一边嘴里嘟哝着一边给他们填写来访登记。 「这年头博士生都能随便使唤讲师了?」 京余填写的空隙,菲利普朝阿姨耸耸肩,顺便卖弄了一下新学到的词彙。 「没办法,我被下降头了。」 阿姨果然笑了起来,但京余却似乎一点心情都没有,铁青着脸把笔塞进了他手里,自己一马当先蹬蹬蹬地往里闯。菲利普只得鬼画符了几笔立刻跟上,他跟着她连爬了几层楼京余还是脸不红气不喘,一副要把牙齿都咬碎了的样子。 这不由得让菲利普回想起他们的首次合作中她为保护黎湉大战露阴癖的场面,然而这次对手都还没出现,她似乎就已经变身为平头姐的炸毛状态。 此时五楼近在眼前,他们爬到半当中就听见了几个男生跋扈地叫嚣佐以不断地踹门声。 「出来啊!狗儿们守着你们主子不敢出来啦?」 「把陈狗儿交出来!」 「你们就舔陈狗吧!就认他当爸爸吧!」 菲利普看向身边,只一眨眼京余就不见了。 她如同离弦之箭般蹿去,又是那种超出他运算速度的敏捷,弹射到那个正抬脚踢门的男生面前。 「你给我滚开!」 京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只手顺势扳起那人的腿具有技巧性地往外一掰,猝不及防金鸡独立的男生仰面朝天咚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剩下三个男生都半张着嘴惊呆了,愣愣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矮小女生。 躺在地上的男生呻吟一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正要扭着身体再站起来。京余断然一脚踩上他的喉咙,脚上用了点力道居高临下地怒斥。 「你再骂我学生是狗一句试试看!信不信我把你的喉结踩的凹下去!」 菲利普生怕那三个男生联合起来对京余不利,立刻上前。他把脚下踩着一个一米八彪形大汉的京余护在身后,自己对着剩下的陷入呆滞的三人组拿出讲师的威严。 「我是统计学讲师菲利普 赫维埃赫,你们在这里挑衅滋事已经违反了校规。你们的个人纠纷不应该演变成暴力解决,把学生号给我,如果里面的学生出了什么状况,我将会通知院办对你们进行处分。」 他身后陡然响起一连串惨叫,似乎是京余下脚更用力了一点。 「啊,啊哦嗷嗷嗷嗷!!!!」 「和他们这种人说那么客气做什么!他们这种垃圾会把学生号就这样乖乖给你吗?!来啊,你们不是要打架吗?别看我是女的就让我啊!我告诉你们我是博士生,严格来说和一样都是学生!咱们打完了一起去院办领处分好不好啊?」 第228页 要他们的学生号只不过是为了摆出讲师姿态吓退他们,菲利普知道眼下最佳方案绝不是进一步的激化冲突,于是他皱起眉头轻呼。 「京余!」 此时 508 的门开了,似乎是里面的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六个人下意识转头看向里面,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菲利普都感觉自己都怒火腾起。 那个总爱问他一些怪问题,挖掘他个人隐私,行事大胆又荒诞不经的陈子靖满脸是血地靠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还有没有意识都很难说。 果然,京余立刻爆发了。 「你们一群人打一个?!你们要不要脸啊!!!!!!」 只见她狠狠地往那个原先被踩着脖子的男生裆部踩了一脚。 那个男生眼珠突出,疼得大张着嘴巴却叫不出声,像一条脱了水的鱼。 见京余还要抬脚再踩,菲利普赶紧拉住她把她往怀里拽。 「好了,好了!够了,刚刚是正当防卫,现在就是蓄意伤人了!」 京余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我先踩得这个王八蛋断子绝孙再说是他性骚扰!他长这么大只谁信是我蓄意主动攻击他的!让这种混蛋的基因流传下去也是害了整个人类!」 上帝,她还已经准备好了一套用来耍流氓的逻辑。 菲利普一边抱着京余另一边还想转头再喝退剩下三个,谁知京余的断子绝孙脚比他的讲师威严管用,那三个学生夹着腿往后一熘烟地撤走了,连还躺在地上的带头人都不管。而在他怀里的平头姐就像是鲨鱼闻见了血,瞪着摊在地上的那个男生恨不得张开大嘴把他一口气咬得渣都不剩。菲利普害怕自己再牵制着她迟早也挨上一脚踢裆腿,忆及上次针对露阴癖场面相似的暴走,他心念一转赶紧带着她一旋身体换了个方向 「你已经把坏人都打跑了,你做的很好。」 他在暴走的她耳边声音低沉地念着。 「你看,你已经帮他报了仇。现在快去看看陈子靖,他才是你来这里的目的。」 如他所料,京余霎时之间便镇定下来。 菲利普松开她,趁着京余没有发现,朝着逐渐恢复蠕动能力的男生头一偏,眼神凌厉给了他一个「圆润轻柔地快滚」信号。 京余对他的小动作毫无察觉,两眼怔怔地走向陈子靖。她在他椅子边蹲下身,声音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去摸摸他的脸。 「陈子靖?陈子靖你说话啊?你别吓我啊……」 京余勉力不让泪水流出来。她一咬嘴唇,朝站在旁边的几个男生下达命令。 「快叫救护车!」 「别……别。」 陈子靖居然开口了。 见他还是如此固执,京余又一秒拿出刚才平头姐鬃毛飞扬的慑人气势。 「什么别别的?!我告诉你,医院你是一定要去的!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是我们直接叫救护车来,另一条是我们现在就带你打车去医院!」 陈子靖又缩回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躯壳里不肯理她了。 菲利普都在考虑要不然他直接把这不听话的学生扛上肩膀得了,他的脸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伤到脑子或者内脏出血,不去医院一定是不行的。不过只见京余眼珠一转,一只手轻轻捏上他的鼻子。 「嘶……啊!别,别动!」 陈子靖像是被按中了开关似的弓起身子来。 「呀,你鼻樑骨好像骨折了!」 京余一脸惊恐的样子。 「哎呀!不得了不得了!鼻樑骨骨折了要尽快送医啊!」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绘声绘色地对他勉强能睁开半条缝的右眼进行解说。 「你知道吗?鼻樑骨和大脑靠的可是很近的,搞不好断了你的脑髓液就顺着鼻孔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而且最主要的是这种软骨很难复原,再晚了说不定到时候接出来的鼻子就会变歪了!」 脑髓液?歪鼻子?从几个没挨打的人到赫维埃赫都站成一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完好无缺的鼻子。 京余继续对陈子靖很具有感染力的洗脑。 「哇,你这么帅的一张脸,搞出一个歪鼻子出来到时候怎么找小媳妇儿啊?」 「咳、咳咳……你也觉得我是这届研究生里最帅的?」 脸肿的五彩斑斓的陈子靖居然还有力气自恋。 「那当然啦!」 京余煞有介事地一指菲利普 赫维埃赫。 「要不是学校规定不能师生恋,我有个这么帅的学生我还会考虑和他在一起吗?!」 菲利普大大地点头,配合地默契接上。 「对对,感谢师生伦理,感谢校纪校规!」 「而且黎湉以前很早的时候就和我说觉得你是最帅的,你可是她心中的系草喔!淘宝包邮款小陈坤!你要鼻子歪了怎么再把她追回来!」 提到黎湉,陈子靖的一条缝隙合上了。 「好……」 他软绵绵地尝试着站起来,菲利普 赫维埃赫和其他几个男生一拥而上扶住他,京余立刻找出打车软体叫车。她一边等回应一边指挥道。 「不用这么多人,我们送他去就行了,其他人都回寝室去吧!」 眼见人都正往外撤了,陈子靖向李沪生威胁道 「我知道我妈偷偷给了你电话,你敢打给她我就……」 谁知那些正在往外走回 508 隔壁寝室,隔壁的隔壁寝室,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寝室的背影们纷纷头也不回整齐划一地回复。 第229页 「——知道了!」 陈子靖肿起的半边眼角似乎因为不明原因抽搐起来。 眼看楼下车就要到了,他们手忙脚乱地去扶陈子靖,京余恨死了陈子靖住的 508,没事给他们心理系的研究生分在这么高的楼层干什么! 陈子靖嘴硬着要自己走,但他们俩都很怕他再摔一跤真把脑髓液给摔出来。 京余想了想指挥菲利普。 「你公主抱他吧!」 还在座位上的陈子靖挣扎起来,菲利普还有点懵懵的。 「什么是公主抱?」 「princess held 啊。」 京余一边强行造字,一边自己走上前去亲身示范。陈子靖腿太重了,她意思意思抱起他一条腿,另外把他的胳膊绕在自己肩膀上。 「就是这样。」 菲利普看明白了,点了点头上前伸出两条胳膊要去 princess held 他,陈子靖还不配合地拒绝。 「——不要过来!」 京余上前做容嬷嬷状。 「你这个人怎么不知好歹呢!我都没被他公主抱过,他的处女抱就献给你了!」 好在菲利普只听京余的指挥,不容分说上前几步像起重机似的把陈子靖抱起来。小陈少爷整个人以 w 形躺在菲利普的臂弯里,两条长腿延伸在空中,白皙脖颈无力地将头靠在菲利普的胸前,这画面居然还有几分惨烈的哀婉之美。 京余贴心地拿了一件轻薄的外套略略遮了遮他色彩斑斓的脸,李沪生开门,他们就这样出发了,无视陈子靖的反抗一路飞奔着连下了五楼。菲利普像跑马拉松似的抡动长腿带着陈子靖率先沖在前面,京余在后面垫底,拉动小警报似的斥散围观的好事之人。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陈子靖咬着牙抱紧菲利普的脖颈。 「轻点啊大哥!」 菲利普喘着气没空回答,京余又改换立场心疼起自家大河博士了。 「有人抱你不错了,你还想给他装个减震器啊?!」 宿管阿姨在一楼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一行人鸡飞狗跳尘土滚滚地冲出了男寝门。 「这是拍什么韩剧呢?」 阿姨深深地困惑了。 第139章 当混乱爱上稳定 陈公主的鼻樑骨还真的是断了。 京余陪着他躺在急症室雪白的病床上,菲利普客串完起重机王子又跑去办入院和手术手续,公主的眼睛肿的只留下一条忽隐忽现的细缝。 虽然陈子靖不正经不着调,时常还喜欢胡说八道,但对待学术却是一往情深。虽然他每次在图书馆都不会刻意主动去与她打招呼,但其实京余一直看在眼里。这么优秀的一个学术脑少年为什么要被这些世俗恶意中伤?他应该运用对心理学犀利的洞见,在象牙塔般的实验室里发挥他奇妙的创造力。 京余心疼到不行,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叫他不要害怕。陈子靖侧过头,牵动着半边没有被打裂的嘴角。 「学姐,这事……就先不要告诉黎湉了。」 「好的,我知道。」 京余犹豫了一下。 「你能告诉我那段音频是怎么回事吗?」 陈子靖又转过头对着天花板,似乎对于这件事不想多言。 「是那个姓何的女生故意摆你一道吗?」 他还是不语,京余焦急起来。 「你说话啊!你知不知道现在系里要处分你?这件事要是闹大了你很可能会被开除学籍的!」 陈子靖这才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 「何彩焕还真是马基雅维利式作风……一旦害人就要害到底啊。」 「那段音频是不是经过剪辑的?」 「是。」 陈子靖皱皱眉,但似乎就连这个动作都使他非常痛苦。 「我是和她说过那些话,但意思完全不是那样,语境被她全都篡改了。我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我原本说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大概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不可能的,我来帮你想办法!」 京余气得磨牙,陈子靖看着她勾起一边唇角。 「学姐,你可别为了我去把何彩焕打一顿,到时候咱们俩一起被踢出校门。」 「我当然不会!我可是斯文人,你把我当黑帮分子了?」 你可是比黑帮还要黑帮。陈子靖的眼睛在肿起的两团眼皮里一转,决定还是省省力气。 「对啦,我还想问你最近怎么了,老翘课还敢不回我电话!」 他闭起眼睛。 「我和黎湉分手了。」 「分手就再追啊!」 「本来我们差一点点就能和好了,然后就爆出来了录音的事。」 「那录音又不是真的!」 京余一愣。 「黎湉不知道那录音不是真的?」 陈子靖空茫茫一哂。 「也只有你还相信我了。」 京余大义凛然地握住他的手。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出证据帮你把黎湉追回来!」 「谢谢你学姐。但我觉得很累很累……」 他嗓音哑哑地。 「也许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一步一步累积那么多愚蠢的错误。现在是偿还的时候了…… 我註定要失去生命中出现过的最好的女孩。」 「你又开始宿命论了!记得我在咖啡馆里和你说过什么吗?」 第230页 「记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但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学姐。」 陈子靖把一只还能睁开的眼睛勉强撑到最大,一只走了形的桃花眼怪异又坦诚地直视着她。 「当我编织一个谎言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真相,而当我决定说出真相时,所有人又觉得我在编织谎言。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编织谎言,也不想再说出真相。」 他反握住她的手。 「你和菲老师……一定不要像我和黎湉这样,你一定要和他坦诚,好的坦诚,坏的也坦诚。」 京余一时无言。 其实在与林薇发下豪言壮语进行学术对决之后,她的心里就一直乱糟糟的。 她下意识看了看为办手续正在医院大厅到处乱窜,时隐时现的菲利普,想像着搭建个透明亚克力笼子,把这个无知无觉地男人装在里面变成行为分析和成瘾行为之间的小鼠与筹码。 屠杀恶龙的时候,骑士也即将变成恶龙了吗? 医生带着几个护士闯入了帘子打断了他们师生之间就感情问题更深入的交换经验总结,她被护士挤到一旁,终于办完手续的菲白鼠也尾随而至。京余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检查陈子靖的意识清醒程度,询问他的名字,然后拉起防护栏准备推走了。 「你不要怕,你不要怕!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你的鼻子不会变歪的。」 京余跟着滚动的病床跑起来,见缝插针地对着躺在上面的陈子靖喊。他无力地偏过头看着她,玩笑般地发来一个 wink。 「还有,你说的是对的。坦诚应该坦诚的……是最高明的技巧。」 陈子靖的视线追随着她,似乎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半边嘴角。直到病床被推进手术室专用电梯,医生把京余阻隔在外按下按钮,门合上,这个惯会出其不意的傢伙便被完全地交託到他们的手里,她看不见了。 京余终于情绪决堤。 转过头靠着菲利普的肩膀哭了起来,她把自己的脸狠狠埋进他的胸口,让扭曲的呜咽消声在那坚实的尼绒材质里。 她感觉到菲利普轻柔地回抱着她。 「there, there.」 还是那种老掉牙的哄法。 「你做的很好了。」 「我做的不好,我,我我没保护好他……」 「你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神。」 「可,可他是我的学生。现在他在网上被人搞,而且还要动手术……我,我我……!」 她哆嗦着。 「因为我没保护好他,他被四个人围着打啊!四个人啊!!!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我这个做学姐的没去帮他!」 菲利普把她抱的更紧了一些,他感觉到京余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你知道我……我为什么每一次都这么失控吗?因为我不光能共情到他的绝望和脆弱,还能共情到施暴者心里的那种恶意。露阴癖的那次是,这次那四个男生也是!当我感受到他们恨不得将陈子靖赶尽杀绝的那种狠毒,我,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的脑子里全都是他们四个人打陈子靖时陈子靖的绝望……」 共情能力是没有开关的,京余有时深以这种能力为傲,因为这是成为一个优秀心理师必备条件,但对各色情绪来者不拒的体验,也使她常常被捲入他人的痛苦经历中无法自拔。 尤其是对于重视的人,她共情的强烈程度几乎就像是精神上也被群殴过了一遍。 「你,你知道吗?他一直学姐学姐地叫我,我、我刚刚看着他进电梯,就觉得…就觉得像是我的弟弟被送进去做手术了。」 「i know, i know.」 一只大手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心处,似乎在安抚一个孩子。 「我看到陈子靖被人伤成这样也很生气,但你要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是一个非常棒的学姐。我们没办法掌控宇宙中所有的意外因素,我们只有在事情发生之后选择做出最理智的应对方式……我说的对吗?」 把脸埋在他胸前的京余抽着鼻子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现在我们最理性的做法就是先去吃点东西,等手术结束。因为这个手术是全身麻醉,我们还要看着他的甦醒状况。」 此时此刻被感性充斥头脑的京余正需要菲利普这样极端客观的理智,她抽出一只手胡乱抹了一下脸,像一个情绪失控过后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小女孩。 他不会花言巧语,不会鲜花烛光浪漫惊喜,粗壮的神经永远读取不了女人的细腻敏感。只是每当京余需要时,他只是坚定地存在在那里,不会退缩,绝不离开,从头到尾都是稳定又坚实的安全感。 京余四通八达的共情使得她极度渴望这种简单又源源不绝的力量。于是她紧紧抱住他,他也任由她抱着,一只手抚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一只惊魂未定的猫。 「我真高兴你在我身边。」 只要他在身边,她就可以放这种精神之中纵狂暴而不稳定的混乱。 菲利普一耸肩膀。 「well,我也很高兴得知你只把陈子靖当成学弟看待,你再哭下去我就要把你在男寝里说的话当真了。」 京余破涕为笑,上前几步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尤带泪水的吻。 第140章 傻白甜的反击,精神分析技能发动! 黎湉搬回家住了一段时间。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妈妈问她怎么了,她不回答。于是她就开始瞎猜。 第231页 「在大学里谈恋爱不开心很正常的,年纪轻么都还盛气凌人个个脾气大的很,你不要老作那位陈同学,我看看你以前发来发去都是他的朋友圈,不满好的吗?」 「是你作的人家受不了了还是那个陈同学欺负你了?他喜欢上别人了?要三心二意这可绝对不行。男人有出轨第一次就有出轨无数次!」 黎湉被黎妈妈烦得再也受不了,即使她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但她妈妈就是有这样的功力水滴石穿无孔不入,信息有限就拷问掌握信息者,没有线索就用想像力来填充线索。她借着为黎湉送酸奶的机会,一屁股坐在床边摆出要促膝长谈的架式。 「你就和妈妈说说嘛,以前你小时候可好了,什么都和妈妈说。」 黎湉在心里腹诽,不是我什么都和你说,而是你主动偷看的日记什么都和你说。 「那小陈同学到底怎么了,外面有花头了?妈妈怎么着也是过来人,帮你分析分析给一点指导意见总行吧?」 黎湉把脑袋从文献里拔出来,她还是干脆点吧。 「妈,我有个问题。」 果然,黎妈妈像只土拨鼠似的立刻精神了起来。 年纪大的人总很享受为迷途的年轻羔羊们指点迷津,否则大半辈子的经验都岂不是白白活过?所以当没有迷津的时候他们就倾向于去创造迷津,然后再名正言顺地用自己的价值观去匡正或解决所谓的难题。在他们的眼里,不需要他们指引的青年不算是好青年, 「说说看?」 「——你觉得男生给你花的钱多钱少能衡量他对你是否认真吗?」 这其实是何彩焕给她出的难题。 那天黎湉听着那段录音一路飘回寝室,美丽室友泪流满面地请求她的原谅。 『对不起,对不起黎湉。我对不起你……」 她瘫坐在鞦韆椅上,何彩焕蹲在她身边,摆出恨不得要跪下的架式。 「他那个时候来找我,说,说要和我谈一谈李沪生的事。其实我本就不应该和他出去,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说那样的话……」 「不对,这里面有问题。」 黎湉面无表情,使得何彩焕的凄风苦雨过于戏剧化。她一路飘回来的时候反覆听那段音频,她总觉得这整件事哪里有漏洞。 「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擅自与他出去,你要怪就怪我,湉,你,你骂我吧……」 京余学姐曾和她说起过最近在研究的行为分析,分析的第一要义就是冷静。可何彩焕还是一个劲儿地扯着嗓子哭喊,黎湉只得用两只手捂住耳朵一会儿,避免被她拖入情绪化。她做了几个腹式呼吸,终于感受到部分理智回归。 「那段音频是谁录的音?」 何彩焕似乎没料到她突然针对这点发难,收了哭腔愣了一下才回答。 「那天我有新闻採访课,呃,带了一支录音笔忘了关,然后然后就直接带去吃饭了。」 她说了一个「呃」,黎湉记住了。 「那是谁把音频放上的网?」 「是,呃,是我不小心把录音笔借给别人了。」 又是一个「呃」。 黎湉盯着她。 「这段音频放上网,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何彩焕都意识到越来越难以自圆其说,索性发起脾气。 「你是不信我?!我干嘛要把他性骚扰我的音频放上网啊?我脑子有坑啊?」 「不是我不信你,是这件事的逻辑有问题。」 黎湉坚定道。 「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何彩焕眼珠飞快地在精緻韩式眼线中转动,神奇的是她抽抽嗒嗒了这么久,睫毛和眼线连半点都没晕,黎湉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上妆之前就想好了要用防水的。 「你该不会是……还对他抱有幻想吧?湉,我知道你心软,但现在你再不表明立场和他分得干干净净,落在别人眼里会怎么说?会说你为了钱什么都能倒贴上去……」 「……你先别说话。」 「你不能再这样优柔寡断了!他能对我做出这种事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说不定他约过炮的小姑娘都能沿着南大排成一圈了,你还担着嫌贫爱富的名声!」 「你够了!」 黎湉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吼的这么大声。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你知道我最怕让别人以为我喜欢陈子靖的钱,所以你就这样抓住我的软肋重复给我洗脑!这一次是,上一次也是!你一直想把我拖入情绪化,一定是觉得只要打我一个措手不及,我就会回来跟你大骂渣男抱头痛哭,然后不想想这件事里明显有问题是吗?!」 美丽室友撑着膝盖,在她面前缓缓站起身来,顺便拨弄一下满头浓密的长发。 「我这是为你好!他连自己是富二代都能瞒着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吗?」 「——我就是知道他不可能做得出这件事。」 黎湉也从鞦韆椅上站起来,坚定无比地反驳。 「从认识陈子靖第一天起我就发现他有一个特点——他认不清任何奢侈品品牌,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品牌,不过什么椰子壳老爹鞋,看看公众号我也能分别。但这他是那种哪怕穿了 aj 都不知道自己在穿 aj 的人。放在别人身上,我可能觉得他会是装出来的,而他随后又和李沪生互换行头。这代表着两件事,首先,他的潜意识故意不想看懂,故意以物品的本身价值来定义物品。其次,与李沪生交换行头也是他的潜意识在向外界证明——他认为过度的金钱是邪恶的,他被浸泡在过度物质化的生活里身不由己。」 第232页 「所以是的,他不正经、不靠谱,说话半真半假,做起事来只图自己畅快而不顾别人感受。是,你是比我漂亮,陈子靖身上也有有一万个缺点,要加上渣这一条也不多不少,但我唯一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如果他真的喜欢上了你,因为他潜意识里根生蒂固地对金钱符号的鄙视,他不可能提出用钱来买你。一个厌恶金钱的人绝不会用金钱去交易感情。如果他是一个物质化的人,他就不可能换李沪生的衣服穿!」 「现在又变成心理学家了?那你怎么没早点看穿啊。」 何彩焕不再装了,她嗤笑一声,忽而弯下腰,语气轻佻地凑近她的脸。 「喔,我知道了。你想和我说你早就知道他是富二代,你是装清纯装无知放长线钓大鱼呢是吧?」 「我没你这么无聊,但我最近的确在跟着京余学姐学精神分析,我既然能分析陈子靖的潜意识,也可以告诉你你的潜意识也在暴露自己。」 黎湉不避不闪,集中精力回以凝视。 「比如回想起那天在咖啡店,你给陈太太介绍李沪生时只说『小李是他的室友』,并没有说他是你的男朋友。因为你的潜意识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陈子靖身上可能隐藏着什么秘密,所以已经在悄悄运作,在细节处与李沪生撇清关系。」 何彩焕匀称白皙的美丽脸庞如同画皮般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心理系的人都这样出马后炮的人才吗?」 「如果我不是心理系的,恐怕就要被你洗脑到天荒地老了!」 天哪,她情绪脆弱的时候,那一场场暗含目的迂回曲折的「安慰」「谈心」「痛骂渣男」里面究竟暗藏了多少心机和算计。 她不知道一个人的潜意识中可以暗藏多少阴暗的秘密。 正是这种疯狂的秘密让男孩在梦中杀害母亲,让女孩在梦里与父亲调情。 那些深深深深蛰伏如野兽的欲望伺机蠢动,然而化作日常行为中却又被超我约束地循规蹈矩,为每一步行动找到合理的解释,将爱而不得换作滔天恨意。 就把这当成你的第一个 case 吧,不要留情,不要想起往日的室友情谊,不要想起那些一起敷面膜拼多多的日子,要以精神动力学为武器。 黎湉望进何彩焕的眼里,半晌,她倒抽一口凉气。 「难道——你喜欢陈子靖?」 何彩焕脸上的画皮一点一点碎裂了。 「对啊,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她低下头,飞快地眨眼,飞快地思考。 「有一种人格叫做控制型人格,如果一切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那就都要毁掉,就像夫妻离婚后歇斯底里诽谤妻子的丈夫……你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控制型人格啊,控制型人格意味着你得不到他就要毁了他。」 她陷入自己的思想之中喃喃自语。 「我竟然一直都没有看出来,我竟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陈子靖没有选择你,难怪从一开始你就以极大的热情去到处说陈子靖穿假名牌,他是穷瘪三。难怪你乐此不疲地在我的面前诋毁他,谩骂他,现在升级到要用一条语音将他彻底毁掉。你看似咬牙切齿,因为对于你这样扭曲的人格特质来说,无法掌控的东西就意味着必须被毁灭。」 何彩焕喘着气,陷入了短暂的癫狂。 「我爱陈子靖?我喜欢陈子靖?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我会喜欢陈子靖?!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白痴吗?!」 「如果你不喜欢他,那为什么要毁了他?!」 其实恨一个人与爱一个人同样都需要用到许多的能量。精神分析流派相信最大的残忍是漠然,但凡有一点情绪波动,那都是因为备受折磨的欲望,那求而不得的爱。 当与一个人生活的太过接近时,人们免不了只能看见那温柔的行为局部而忽略了整体人格特质是否存在问题。 这就是她的好室友啊,原来最不假防备之人却是最该防备的。 她更加断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我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黎湉挑眉。在必要的时候,傻白甜也能够很残忍。 「否则你将会受到最痛苦的惩罚——眼睁睁地看着我也脱离你的掌控,然后我会再次和他在一起。我会保证陈子靖连看都不会再看你一眼,他不会爱你,更不会恨你,因为他恨你也会让你得意。我会让他忘了你,然后我们永远永远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对控制型人格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曾经尽在掌控的棋子脱离掌控。 「你还能和他在一起?」 被戳痛了的何彩焕瞪大眼睛,笑地撕心裂肺。 「哎呦我的小甜心,看来,我是该给你看样东西了。」 她拿出手机,一边咯咯低笑着,飞快地点击了几下之后把手机扔到她的鞦韆椅里。 手机撞到松软的垫子上弹了几下,黎湉看她一眼,勾唇一笑,料定这是她的困兽犹斗,企图再次夺回掌控权的白费心机。 她回身拿起手机,界面是蓝色的支付宝对话框,两个橙色的转帐来自熟悉的酷乐猫头像。 他所有帐号都统一使用的酷乐猫头像。 「——你为什么所有帐号都用酷乐猫做头像啊?这样很暴露年龄欸。」 少年笑道。 「你也看过横内尚树的超级酷乐猫吗?」 第233页 「哼,废话,我连猫眼三姐妹都看过呢!」 他皱着眉用粗吸管使劲将底层的珍珠吸进嘴里……呼哧,终于成功了,他停下来换口气。 「酷乐原本是一只被所有人欺负的流浪猫,后来他被想征服世界的刚博士改造成一只战斗机器。当然改造之后他的确是变强了,但问题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被改造,愿不愿意手持炮筒满身是伤,永远都在战斗,。」 「我记得……他只想回到饲养过他的爷爷奶奶身边,快乐地打盹,做一只平凡普通的猫。」 「咦,你记性还不错嘛。」 少年捂住被打了一个爆栗的头,粲然一笑。 「喂,你做我的小 m 好不好?」 「我才不要做你的跟班呢!」 「为什么不愿意当小 m 啊?」 他拉起她的手,眼睛里全是阳光。 「——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保卫樱花镇啦。」 要和她一起保卫樱花镇的少年在两个橘黄色的框里填入两个数字。 8000 和 8000 没有对话,没有语言,没有备註。 「——黎大心理师。能不能给我分析一下这个?」 何彩焕的声音在她耳边犹如鬼魅。 「——男人给一个女人花钱是为了什么呢?」 你做我的小 m 好不好? 做我的小 m 好不好? 做小 m 好不好? …… 黎湉垂下睫毛,大大方方把手机还给她,端庄地回以微笑。 「但你也要知道——用那段音频里的话来说,他这个阶级,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她甚至笑出几分纯真。 「让我们还是来谈谈你吧,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物化自己呢?」 回想起来那天是黎湉人生中的第一场精神分析,分析了一个入学以来朝夕相处的人。 她从来就不是黎湉眼中的坏人,在姨妈来时,她会为她沖姜茶。在感冒时,她会为她将感冒药留在桌位上,有了男朋友还会记得给她也带一份杯子蛋糕。 女生的友谊真的如此脆弱吗?下场落得滔天的刻薄恶毒和互相怨恨。 黎湉听不进去半点妈妈的絮絮叨叨,心里恍惚着,恍惚着。 「……总之,你以后结婚要记得管好男人的钱包!否则干嘛结婚啊?大家自己拆伙过日子不是挺好?男人要是对你抠门,说明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家庭!」 黎妈妈做完了结案陈词。 「喂,你听到妈妈说的话了吗?是小陈对你抠门了吗?」 「啊……不是。」 黎湉猛然回神。 「我……妈,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有些事要想一想。」 黎妈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因为指点江山的激情已然得到宣洩,还是看了看她便退出了房门。 「你这孩子总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随着妈妈的关门声,黎湉趴在桌上,找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大京余学姐」的对话框。 她也真的很想做到知行合一,能够真的像对何彩焕说得那样,心无芥蒂地去找她的那到处发红包的酷乐猫。 这场分析里有一个漏洞,黎湉自己心里知道。 陈子靖不会用钱去交易感情,但如果他只是用钱去买性呢? 他会不会又一时孩童般的顽心大起,去挑战人性的底线,想试试看去「买」何彩焕? 黎湉又回想起那段音频,以手掩面。 陈子靖身上就像是充满了一团混乱的不稳定,她无法看透,也不能推测,学习再多精神分析也绕不开这混沌的当局者迷。 黎湉觉得自己很累很累,这份刺激的不确定性总让她很累很累。 她好想问他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所做过的事为什么总如此令人如此猝不及防? 第141章 靠近她,推开她 虽然伊贝拉照顾人的方法很粗暴,粗暴到每次都会令徐延怀疑她是不是在故意借着餵药的名头扇他耳光,但不得不说还是有作用的,最近他的精神终于好上了那么一些,好到令他足以出来走走,好到他此时此刻可以坐在机院图书馆的星巴克里和杜娅维聊聊。 他端着两杯一模一样的咖啡回到座位,杜娅维正要伸手去取过餐盘上的一杯,徐延侧过身避开,停稳了从餐盘上拿过左边的一杯。 「这杯才是你的,decaf。」 杜娅维接过一笑。 「谢谢,你知道了?」 「嗯,恭喜你。」 「没想这么快就要的。」 杜娅维话虽这么说着,但现在就已把自己包裹在毛衣裙里,似乎怀孕让一向冷淡的她一下拥有了双人份的温度。 徐延取过自己的那一杯,低着头喝了一口。 「这种事看缘分也挺好的……名字取好了吗?」 「哈哈,没那么早呢。」 杜娅维笑起来。 「不过张脩倒是高兴的不得了,他已经想了一张名单的女孩名字了。」 「他喜欢女儿?」 「嗯,我是无所谓。他倒是非常想要女儿。」 杜娅维边聊天边用手指转动着咖啡杯,还像七年前一样,老习惯难改。 「不过我现在也觉得生个女儿也挺好,如果是女孩的话,我倒希望她能有像伊贝拉一样的性格,无忧无虑,勇往直前的。」 第234页 徐延被笑得呛了一下,卡布奇诺的奶沫都溅出了一些。 「就怕像她一样无忧无虑到疯疯癫癫的。」 「嗯,看来这段时间你们相处的不错嘛。」 面对着杜娅维饶有兴致的样子,徐延都不想说他们都了解到床上去过了,虽然真的只是字面意义的床上,因为她根本就没把他这个性慾低落的抑郁症患者放在眼里。 「她……挺可爱的。」 他弯起嘴角,今天她应该会待在项目组里,不知道这个奇葩现在正在机院里折腾谁呢? 「只是可爱吗?」 杜娅维意味深长。 「有一只小小鸟告诉我,体院有人在追她。」 「……是伊贝拉告诉你的吗?」 见就这样被戳穿,杜娅维也不否认,心情颇好地眨了眨眼睛。 「是,她把我当闺蜜。」 能把班导也混成闺蜜,这的确是很伊贝拉。 「那告诉你的不是一只小小鸟,而是一只大大雕,还是有点沙的那种。」 杜娅维笑起来。 「——你就毒舌吧,说起来追她的人你之前也应该见过啊。还记得那次我给你引荐了伊贝拉的联谊会吗?和我一起主持晚会的男主持人就是他呀。」 没想到付卿涵居然还和杜娅维有一点联繫,徐延下意识别过目光。 「那他人怎么样?」 「我和他不算太熟,只是开班导会觉得他人还不错,怎么?担心你的大大雕了?」 徐延不说话,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把他们俩扯在一起? 「大大雕向我投诉,她说你要把她卖给付卿涵。」 「既然你都说付卿涵人不错了,他……也算配得上伊贝拉。」 「你怎么能这么说?」 不知为什么,杜娅维和上回的白疏一样,听着这话似乎也不高兴了。她那好看的淡眉一蹙,越发认真起来。 「我记得本科时你就一直把每个接近你的人都推开,夏琳的行径虽然无耻,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也是一种对你三年以来一直把她推开的报复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拒绝她。」 她指尖的咖啡杯不转了。 「那你看着我,告诉我——你现在把她推开的理由还是因为我吗?」 徐延与杜娅维目光相接,在这本该严肃的场景,他的耳边却忽而回放起伊贝拉的声音「你连孕妇都不放过!」 「……当然不是。」 也许是伊贝拉的离经叛道也传染给了他些许,徐延从未想到过自己可以如此爽快地把的双腿从过去的流沙中拔出来。 「那你又一往情深上了别人?」 「……」 看来每个和大大雕混久了的人都多少会沾染上一些伊式话术的逻辑风格。徐延端起咖啡杯,他的嘴正忙着要以啜饮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对话题的回避。 「说实话,我不贊成你把她推给付卿涵,这样对你们两个都是一种伤害。你别看伊贝拉好像总是表面上笑嘻嘻的,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你对她不是没有感觉吧?她这样崇拜你仰慕你,难道你就真的忍心失去她?」 回避策略根本不奏效,女人天生就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对男人的沉默进行无孔不入的密集型攻击,徐延把杯子放回桌上。 「我能给她些什么,娅维,你知道我有双向情感障碍。」 「那又怎样?你只要定时服药保持生活规律,你完全就可以像其他人一样生活,甚至你还会比起其他人来说更有创造力……」 「事情不是着样简单的。」 他用掌心扶着额头 「双向情感障碍的遗传因素能达到 80%,这就意味着我不能结婚,不能有家庭,不能有后代。你说我能给她些什么?我就算和她在一起一段时间,最后除了分手,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 杜娅维怔住了。 「……不该是这样的,你怎么就能这样确定呢?我也对这个病做了一些了解,梵谷拜伦全都患有着着问题,但这也是他们艺术和创造力的来源。只要控制的好,你依旧可以组建家庭。」 徐延只是看着她还未显山露水的腹部。 「你愿意你的孩子出场原始设置就带着一个异于常人的大脑神经回路吗?」 杜娅维不再说话了,在这阵突如其来的缄默中,咖啡杯又在她的指间旋转了起来。 「……总之我认为,你这是在单方面为伊贝拉做出决定,会不会有孩子都好,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愿意与你走到底呢?」 徐延摇摇头。 「她现在照顾我一个月两个月觉得还挺有意思,满足一下救赎的欲望。要在一起十年八年呢?和我在一起只是抹杀她的活力。」 没有意义的事干脆就不要开始吧,伊贝拉就像一只轻盈的鸽子,他这样泥泞骯脏的灵魂能为她带来些什么? 「那你也不应该剥夺她选择的权力。」 徐延也转起咖啡杯来,厚实的外带纸杯吸收一些液体的热量,在指尖短暂触碰的片刻均匀公正地传导。 「正相反,我给她提供了更多的选择。」 让她好在对比之下看清第一个选择有多么的欠缺考虑。 「从伊贝拉的角度来说,的确选择付卿涵会比和你在一起要轻松很多。」 杜娅维忽地按住徐延玩着咖啡杯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第235页 「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我觉得她来找我聊因为她需要一个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但任何鼓励她继续追求你的行为都是不公平的。你一直都在残忍地推开她,而付卿涵却是在付出极大努力地想要去追上她。我希望在这件事上你不要后悔,付卿涵即使被伊贝拉拒绝了至少还可以有许多其他选择——但你只有一个伊贝拉。」 杜娅维拿起包,羊毛裙服帖地勾勒出她腰际的曲线,丢下一句话裙摆一旋便走了。 「我希望你好好地假设一下这种情况,当伊贝拉真的和付卿涵在一起了,你会有怎样的感觉?」 第142章 「南大史蒂芬 沃兹向你发来贺电,恶作剧万岁!」 「老大!」 素材小组中的曹君满双腿一踢,十分顺畅地坐着电脑椅漂流到伊贝拉身边。她正在帮袁玮看堆栈,他以袁玮的显示器作为护盾,紧张兮兮地把自己的头缩在阴影后面。 「你看到校园网上的语音了吗?!」 「你这样处理得太慢了,这样你写个多线程,然后把东西全推进 priority queue 里,根据数据的体量来排序……啊?你等等。」 程式设计师之间就是这点好,实力说话,她一个大二的学妹可以指教起学长。 见伊贝拉没怎么理他,曹君满把手机网页怼到她脸上。 「快看,王途远出招了!」 听到这个名字,伊贝拉迅速丢下滑鼠夺过曹君满的手机。 「心理系富二代研究生性骚扰播音系女神,有音频有真相!」 「你还不知道啊?一开始这个音频只在几个新生群里传来传去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发上了校园网,而且据我打探……」 曹君满神秘兮兮,他的工位离王途远就只隔着一个显示屏的距离,所以经常发挥着军前斥候的功能。 「我刚刚装做去倒水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 w 在干嘛,我看到他在开着论坛网页。我觉得这条消息一定是他发上去的!」 二人一听眼睛圆瞪,再把素材小队最后一个成员刘其峥招来,也不知到底是张脩的恶趣味还只是纯粹的机缘巧合,总之凑在一起的素材小队三人各出一姓,组成了三国战队。 袁玮的工位观察视角好,加上伊贝拉,四个人一起躲在一个显示屏幕后面从不同方向悄悄地探出一点脑袋。只见王途远在那儿像帕金森似的快乐抖动着大腿。 帕金森抬起头打个喷嚏,四个人赶紧又像触了电般地缩回脑袋。 「——我们已经有了那个音频的原版,我现在就去张导办公室举报他!」 眼看伊贝拉咬牙切齿地就要冲出去,素材小队曹袁刘三人各伸出一只手去按住她。一只手按着她左肩,一只手按着她右肩,多出来的那只按着她头顶。 「老大,别激动!」 伊贝拉被他们联手封印回了电脑椅,担任军师职能的刘其峥忧虑道 「我们现在没办法证明就是王途远把这段音频发在网上的,他用的是新註册的匿名帐号,咱们计算机实验室的电脑都是公用的,万一他赖掉说电脑里的原始素材不是他的呢?」 「那怎么办?!」 情报发现者曹君满急了。 「要不我和袁玮现在冲上去按住他,然后你把他登陆论坛的帐号拍照留证?!」 「嘘……等一下!」 冷静下来的伊贝拉这时才拿出一些老大风范,她一只手托着下巴想了想。 「我们不光要曝光这个混蛋,而且还要在全校范围内曝光,让他不滚蛋不成。要不就这样……」 她招了招手,曹袁刘三个脑袋无声地凑了过来。 「你要想办法黑进他的系统……」 付卿涵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好在体育馆里洗澡。 「老大,你衣柜今天是震动模式的啊?」 他还光熘熘地在搓肥皂,他们班的一个学生擦着头发走过来揶揄。 「啥?」 「你有语音电话。」 付卿涵加快速度搓完肥皂,赤着脚冲出来打开更衣柜,一看发来语音的居然是伊贝拉,怪不得这手机脾气大地能把整个金属更衣柜都一起震动起来。 他连擦都顾不得擦,甩了甩头发就满身水汽地把手机贴到耳边,伊贝拉的微信号可是他求着白疏很久才要到了手的,付卿涵纠结了一个星期先发一条什么样的消息来开局,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生猛,一上来就直接语音?! 于是整个沖凉室的男生就看见自家一米八肌肉裸男班导把一只手放在胸前,如少女怀春般试探性地放斯文了嗓音,餵了一下。 「你现在在哪里呀?快来机院一下!」 「我现在就在机院的体育馆,怎么啦?」 更衣室贴的全都是回音效果极好的瓷砖,刚刚还一起打球的敌对队员和自家队员全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光熘熘的付卿涵打电话。光熘熘的付卿涵也觉得不太好,腾出一只手扯过一条不太长的毛巾,跳草裙舞似的能遮一点是一点。 「我们要帮徐延学长报仇,你快来上次那个计算机b!」 「嗯嗯,我这就来。」 「现在马上立刻来啊!一秒钟都不要耽搁!」 穿衣服算不算耽搁?付卿涵甩甩脑袋把这不靠谱的念头甩出去,鸡啄米似的点头。 「来来来!」 电话干脆利落的断了,付卿涵赶紧边穿衣服边召集道。 第236页 「——你们哪几个上次和我们一起去机院当过被试的?」 七八个坐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 「啥事,老大?」 正金鸡独立跳着脚穿内裤的付卿涵腾出一只手一挥。 「——跟我走,去报仇!」 虽然这次他们一行只有十个人,但因为都是篮球队员,一队人马中就没有低于身高一米七八以下的,十个猛男酝酿出来者不善的面部表情,挤进电梯乘上四楼的实验室b 简直气势汹汹。 然而电梯门刚打开,一群猛男就低头看见了等在门前的伊贝拉。 看着他们,伊贝拉从眉梢到嘴角都在抽搐。 「大哥!」 她眼疾手快,从肌肉男沙丁鱼罐头里准全无误地捞出付卿涵。 「谁让你带这么多人来了!」 付卿涵大惑不解。 「不是你说要报仇吗?」 伊贝拉拍拍额头,把他拽到一边。 「我说报仇当然是有计划,有智谋的报仇,你还班导呢,你以为来打群架啊?!」 付卿涵憨笑着低下头。 「没……我想着大不了让他们再做一次你们二组的被试嘛。」 伊贝拉翻个白眼,很快回到正题。 「我需要把b 里的人都引得离开自己的工位一会儿,你要让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呃,你们的身上。」 「引开注意?」 付卿涵把眉毛纠结在一起。 「难道要我跳个舞给他们看?」 「哎呀,你笨死了。你就带着他们做做什么课间体操啊瑜伽啊,就说像他们这种程式设计师坐久了很容易得痔疮的,你们是体院的健康大使,关心他们的菊部健康出来运动运动。」 付卿涵好像有点明白了,伊贝拉不容分说推着他就往b 里走,剩下九个猛男像跟着老母鸭的小鸭,一熘线地跟上班导的脚步。 啪啪! 走到密密麻麻的电脑工区前,伊贝拉拍了两下手,清清嗓子拿出做演讲的腔调。大部分戴着眼镜的程序宅们都如春雨中复甦的种子,把脑袋从屏幕后面慢慢地生长出来。 「咳咳,打断大家一下!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体院运动科学系的班导和他的小伙伴们,今天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向大家示范一套运动……」 当伊贝拉说到「运动」二字之后她就失去了百分之八十的听众,计算机系的宅男们乍然看见一群肌肉爆棚肩宽腰窄的体育系学生已经非常不舒服了,现在还要一起运动,这也太残忍了吧。 眼看着雨后宅男们又纷纷凋谢回了屏幕后,这让一向人气超高的伊贝拉都有些尴尬,她转了转眼珠忽而有了主意,话锋一转。 「——他将带领大家进行摔跤队的防狼术特训!」 额,防狼术? 宅男们的头又生长回来了,就连目标人物王途远也惊疑地往他们这边看来,身子稍稍离开了电脑桌。 「我们这全是男的,除了你谁还需要什么防狼术吗?」 他故意扯着嗓子和她唱反调。 「当然需要!」 伊贝拉睁大眼睛无比认真。 「你们难道没听说吗?大数据组的菲利普 赫维埃赫导师有一次回去晚了,在咱们月黑风高的机院行走……走到楼下的绿化带附近,突然就有一个彪形大汉从小树丛里钻出来,按在红砖墙那儿强吻了五分钟!五分钟啊!!!当那个猥琐色情狂将魔爪正移向他的私密部位时……幸好路过的校警听见他的呼救,否则……后果难以预料啊。」 她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眼看着他们不信,伊贝拉索性当这众人的面跑到菲利普那与世隔绝的小教室门前,拉开玻璃门往里面喊。 「赫维埃赫老师!麻烦你出来一下和大家讲讲你上次被顶在墙上强吻的经历!」 只闻里面与世隔绝的大数据处理小组涌出一阵笑声,以及菲利普悲怆地吼声。 「——i don’t want to talk about this!」 伊贝拉吐吐舌头关上门,转过头来继续对他们说书。 「啧啧啧,德国人,气得连中文都不会说了……是得找一个心理系的女朋友一起来计算一下心理阴影面积。」 外面的人也笑得不行,也没在意她那离奇故事的细节。已经有几个被说服了的人从电脑椅上站起身来,唯有王途远还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讨厌样子朝伊贝拉发难。 「——我怎么没听说过体院有什么健康项目?哎,我说你这位大哥谁啊?」 伊贝拉转过头与他短兵相接 「喜欢他的人叫他付卿涵,讨厌他的人只叫他名字的前两个字。」 「父亲?」 王途远果然上当,付卿涵迅速接上并真诚点头。 「哎,儿子。」 众人又是一阵爆笑。 大家笑过了也都纷纷站起身来准备活动活动,就连王途远都讪讪地选择从众。付卿涵带着十个体院直男面对着一群等待他发号施令的宅男们略带尴尬地想了想。 「嗯……现在让我来教你们摔跤队防狼术,防身术就一定要瞄准进攻者最脆弱的部位,你们知道那是哪里吗?」 「扣眼珠?」 「打鼻子!」 「——我知道!」 伊贝拉把手举得高高的。 「踢裆!」 「对!」 第237页 付卿涵指着伊贝拉。 「你很聪明!就是踢裆!下面让我来示范一下最标准的摔跤队踢裆动作!首先,先要跨出一步,站稳脚跟重心下压……」 …… 不一会儿,整个实验室里所有的程式设计师就开始捉对练习起了踢裆,虽然都没有真用力,但伊贝拉也没想到一群男人做起这么危险的动作来还玩的挺开心。 体院肌肉男们专门分出了两个人缠着王途远练习,付卿涵陪着伊贝拉,当然都是伊贝拉踢他。 「……你们计划开始了吗?」 伊贝拉虚虚飞来一脚,付卿涵装做被踢中蜷缩着蹲下间悄悄耳语道。 「放心吧,我让袁玮在开始之前带着一台笔记本躲到厕所里去了。那种小 case,几分钟就能搞定了。」 她把他搀扶起来,喝道「再来!」,付卿涵再次做出色魔扑食状,伊贝拉再次一抬膝盖顶上。 「哎,要说踢裆脚啊……那还是心理院的京余学姐最正宗了,你也知道她抓露阴癖吧?」 付色魔一边蹲下一边点头。 「知道,我上次在白疏家就想和她切磋来着。」 「噗,你还想和她互相踢裆啊?」 付卿涵大大地摇头。 「不不不,当然是合气道与空手道的对决!」 「那她的德国人要在你家门口挖个防御工事天天给你埋点地雷了。」 伊贝拉几乎笑出龙妈脸。她没考虑到的是今天再一次揭开了「那个德国人」往事伤疤的自己家门口会不会有被埋地雷的危险。她不再纠结于此,转面向正在热火朝天操练中的项目组众人,口气颇为欣慰道。 「你说,当京余学姐看到自己的独门绝技都流传到机院来了,她是不是会非常的骄傲?」 付卿涵不高兴了,他迅速站起身正名。 「不对啊,这是我根据摔跤队的脚法改编来的,要说起来那也应该是我创立的流派啊……她的可以叫文院踢裆脚,我的叫体院踢裆脚,就像南拳北腿一样。」 「是吗?那我看看是你的脚法好用还是学姐的脚法好用。」 伊贝拉便用上了两分力踢出去,付卿涵预料之中地脸色变了,夹着两条腿去消化那男人不可承受之重。正巧卫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趁着这个机会她掏出来一看,果然是袁玮发来的暗号。 「草船已放置完毕」 伊贝拉嘿嘿一笑,页面一换,给暱称为「南大史蒂夫 贾伯斯」的微信号输入去一条消息。 「南大史蒂夫 沃兹向你发来贺电,恶作剧万岁!」 第143章 all or nothing at all!所有,或一无所有 你会回过来再看这张图的 烛火摇曳,白疏身穿一条法式茶歇裙出现在楼梯最顶端。 一头长发被好好地打理过了,盘成复古的法式发髻连着曲线优美的天鹅颈,质地柔软的酒红色不规则裙摆落在纤细脚踝边。 她每落下一步走下一级楼梯都先伸出脚尖,如猫儿般试探着,自是又不穿鞋的。 唱片机在旋转,鲍勃 迪伦故意挤出公鸭嗓,迷人的吊儿郎当。 「see the pyramids along the nile」 尼罗河金字塔延岸 「watch the sun rise on a tropic isle」 热带岛屿日出东方 「just remember darling all the while」 亲爱的,永远不许忘记 「you belong to me」 你属于我 女人的魅力需要藉助舞台和道具,一点点灯光,还有还有表演性质的开场。 果然,站在楼梯尽头乔栋果然被她震慑住了。 「我没见过你穿这件。」 白疏勾起红丝绒般的唇。 「——你没见过的还有很多。」 她今晚的男伴挠挠头,不太自在地扯了扯体恤衫的领口。 「我是不是也该上去换一件西装?」 「不用。」 白疏走到最后两阶,隔着虚虚的高度,把手递给他。 「你就做你,我就做我。」 他无比珍重地接住了,领着她下楼走向餐桌。 漂亮的长西餐桌上,烛光晃动,映出满桌的白色泡沫塑料盒,里面放着金针菇卷培根、烤牛羊肉串。当然还有一些海鲜,诸如粉丝烤扇贝、粉丝烤带子、锡纸煲文蛤,还有一塑胶袋的小龙虾。 「——你叫我点烧烤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你会玩这么大。」 「那当然,我总要偶尔提醒提醒你包养的可是南大校花啊,否则你哪天觉得亏了要问我收房租了怎么办?」 大叔看了看满桌食物,感受到它们和自己的体恤衫一样不与美人匹配的别扭。 「要不我们出去吃?你过生日总要来点仪式感吧?」 「哎呀,我刚不就和你说过了吗?我今年的生日愿望就是以后每天都能大金鍊子小手錶,一天三顿小烧烤,做老闆您的穿貂剥蒜小妹。」 开场表演完了,白疏不再折腾自己,一撩裙子跑到桌边架起腿来在各个塑料盒间翻翻找找。 「快,冰箱里还有两瓶青岛纯生,你去把它拿出来,我告诉你喔,红葡萄酒配牛排,白葡萄酒配海鲜,吃烧烤那就要配这种淡淡的路边摊啤酒才最最最棒了。」 「你还做我的剥蒜小妹呢,我做你的做开瓶大叔还差不多。」 乔栋摇摇头走进厨房。拿出那两瓶人民币单价 5 块的墨绿色纯生,打开准备往每只单价 175 英镑的威士忌杯里倒。暂且不算这两只脆弱玻璃杯从伦敦 liberty 坐到上海的机票价钱吧,看着纯生泛出豪爽的啤酒沫,两只杯子都委屈地暗淡下了水晶切面。 第238页 「——哎!等一下。」 爱吃大排挡的女主人又光着脚蹬蹬蹬跑到厨房里来。 「怎么能倒出来呢?最纯正的烧烤摊文化当然要怼着啤酒瓶瓶子直接喝啦……你看我的。」 她身先士卒地拿过一瓶把嘴唇凑到瓶口,一手叉腰一手仰天咚咚咚灌了四分之一。 「——嗝。」 白疏打了一个充满二氧化碳的酒嗝,墨绿色的瓶口留下一圈暗红色唇膏的吻痕,高贵的 liberty 玻璃杯又开始隐隐有些嫉妒了。 她把另一瓶塞在大叔手里,领着他回餐桌坐下,自己先下手为强地挑了一个蒜蓉丰富的扇贝。 「真想不到。」 乔栋看着她吃着吃着,忽而自己就笑起来了。 「想不到什么?」 「你看,你既是女博士,又是美女,文化和漂亮两项你都占全了。结果现在和我坐在一起吃最俗气最俗气的烧烤,还一定要彭浦新村的。 大叔喝起纯生来有一种很熟练很沧桑的气质,他用拇指和食指夹住酒瓶,反转着手腕把瓶底翘到天上,啤酒浪花似的从狭窄的瓶口赶进他的嘴里,偶尔无意识地抠着湿漉漉的瓶身商标玩,即使现在给他弄一个马路牙子来蹲一蹲也毫不违和。 「彭浦新村我以前也常去,不过都是很久以前和大学那帮朋友了。那时候傻,一群愣头青坐在露天摊,说以后要怎样赚钱,怎样上市,要娶最漂亮的老婆,自己嗦着小龙虾的头说要带她吃阿拉斯加帝王蟹。」 白疏拿着一只小龙虾正要肢解,听了更是十分得意地用力把它脖颈一扭,咔嚓一声清脆的头身分离。 「——没想到现在美人是有了,结果吃的还是彭浦地沟油……喂,你那样吃不对,你得把虾筋先挑出来。哎呦,我来我来。」 大叔索性从长餐桌那头赶过来获取小龙虾的控制权,边走边又发出了一声感嘆。 「真是费劲,以后家具再也不买这种做做样子的东西了,真不知道老外两个人吃起饭来怎么搞的,男主人女主人你坐长江头我坐长江尾,聊个天还带个对讲机?」 他跑来跑去几趟,好容易才把自己的杯碗筷碟都给一件件运输到一个更靠近白疏旁的座椅。 「你这就不懂了吧?西式长餐桌象徵着在用餐时有服务人员伺候传菜,而且菜餚繁多精緻只能横着盛放,说白了长餐桌不是用来吃饭的,是中高层阶级菜餚艺术的展示架。」 白疏接过被抽了筋的小龙虾扔进嘴里嘻嘻一笑。 「越是不方便的东西,越是高阶级。你要放个方形桌是方便,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了饭桌布一换还能打麻将呢,但格调还有吗?放个长餐桌,上次吃个海底捞都能吃出贵族风度来。」 大叔边剥着小龙虾边笑。 「上次我倒没看出什么贵族风度,倒觉得像是小学生串门来了。看着一个个脑子那么好使的博士们跟高中生一样谈恋爱闹别扭打来打去,挺有意思的。」 「不许你说我朋友坏话啊!」白疏横眉一瞪。 「这可不是坏话,我是觉得不愧是高校里天天待在象牙塔的,一个赛一个的单纯。」 他把鲜红色牡丹花瓣般娇嫩的虾肉放进她碗里。 「挺好的,搞学术就要这样简单的人。圆圆马上也要读大学了,要大学里老师一个个都色迷迷满脑子晋升发财的,我反而要觉得学术界没救了。」 「那我呢?」 白疏睁大眼睛看着他,棕色的眼睛里折射出星星烛火。 「我应该要比他们社会很多吧?」 「你?」 乔栋再给她拿过一只青口贝来。 「你也跟他们一样。」 「为什么?」 白疏侧着头一脸认真。 「可我比他们都精明多了,我钓到了你啊。」 「真正精明的人都不会说自己精明,他们会让人觉得他老实。等你把他们划为老实人之后,方便在背后好好捅你一刀。」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通过说自己精明来反证自己老实的精明人呢?」 「就凭你老说些让我很费解的话……你天鹅蛋还吃吗?不吃我吃了。」 「那我可能就是通过迷惑你让你误以为我是学术脑来对我不设防啊。」 大叔一摊满是红艷艷的满是小龙虾辣油的手。 「那就凭你老这样把我往死里作吧,真正精明的小妖精肯定得对我百依百顺啊。」 白疏捞起一筷子粉丝塞进嘴里悄悄嘀咕道 「那说不定你天生抖 m 倾向,我这是给你定制特殊服务呢?」 大叔果然没听明白什么「抖 m」,这样的流行语还没有流行到单手喝纯生的那代人头上。此时鲍勃 迪伦又沙哑地换了一个腔调,第一个 all 唱起,就像是一只刚睡醒的睏倦雄狮,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all or nothing at all.(所有,或一无所有)」 「half a love never appealed to me.(一分为二的爱不能满足于我)」 时机不能再好了。 「今天是我生日,所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 白疏决定开口。 「嗯?」 「——你以何种目的来爱我?」 「if your heart never could yield to me.(若你心从未臣服于我)」 接受审问的男人放下筷子皱皱眉头。 第239页 「你这又是什么文邹邹绕来绕去的怪问题?」 「快回答。」 「then id rather have nothing at all.(我宁愿不曾拥有)」 白疏拿起墨绿色玻璃瓶喝了一口。 「上次我告诉过你我为什么爱你,还记得吧?」 「记得。」 大叔拿起啤酒瓶单方面贴近,和她的瓶子清脆地碰了一声。 「你爱我年纪大,你爱我不洗澡。」 「dont smile or ill be lost be on recall.(不要微笑,否则我将迷失于你微笑)」 「那你呢?」 她并不去接瓶子。 「喜欢我的身体?还是我的脸?」 也许是过于直白,他皱眉了。 白疏故作轻松 「脸和身体都有老的那一天,你得提前告诉我一声,这样我好先找个出路。」 「please dont bring your lips so close to my cheek.(也不要让你的唇如此靠近我脸庞)」 「我喜欢你这个人奇奇怪怪的。」 乔栋又拿起筷子,往嘴里塞着雪白粉嫩的带子肉,眼睛并不看她。 「明明你这个人吧特别傻,还老要装精明势利,我们公司这几个来实习的小女孩都是把自己朝小白兔的方向靠拢,穿个低胸装往地上嗲声嗲气的掉东西,像我这层楼地心引力比其他楼层都大似的。可你却偏偏要硬往老巫婆上装,说点奇奇怪怪的话来作我,老把我角色代入进老出轨的淫荡土豪,你自己是沉迷金钱的金丝雀女大学生。」 「the kiss in your eyes the touch of your hand makes me weak.(以眼神相亲吻,以指尖相摩挲,你使我软弱) 「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你是不是图我的钱?其实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想找个人一起喝喝小酒听听音乐。你也不是什么小狐狸精,更谈不上爱慕虚荣,一天天的总在那里内心戏瞎纠结个啥呢?」 他斜了她一眼,略略有些嫌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真喜欢我还假喜欢我吗?」 她不回答,现在该换他对她这个发问的寿星穷追猛打。 「白疏。」 「and my heart may grow dizzy and fall.(让我心昏聩堕落)」 「……嗯?」 「你不能歧视我。」 「……」 「你读人类学,稳定生活是每个人类的基本追求吧?有钱人哪里就不是人类,哪里就没有不作不闹不演情景剧,大家好好过日子的权利了吗?」 「……」 「我只是不幸了一点,有钱和年纪大两样都占全了,但这也不意味着我就是变态老色魔啊。」 「i would be caught in the under toe.(为你神魂颠倒)」 「……好好,你是人类。」 白疏一时竟然说不过火力全开的大叔,闷闷喝了口酒。乔栋又换了一个泡沫塑料盒子来翻翻找找。 「喔,对了,生日礼物还没给你呢!」 大叔左手拿着串串,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在她手边。烛光朦胧下,眼熟的蒂芙尼蓝。 「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嗯,这金针菇真是不错,就是塞牙了些,等下还得找找牙线放哪儿了。」 白疏垂着眼睛拿过来,顺手打开往里一看,果然是盒子 1 号,丧丧的表情换都不用换。 「all or nothing at all.(所有,或一无所有)」 不出所料,里面是一枚银光闪闪的晾衣夹,而且最过分的是,晾衣夹上还刻了她的名字首字母缩写。 bs 白疏想把这俩字母倒过来,再狠狠把这恶俗到令人发指的物件扔在这男人的大脸上。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表情!」 大叔拿着半串金针菇得意得大笑起来,拍着腿像恶作剧得逞了的小男孩。 「崔西转发了一篇公众号我才知道蒂芙尼还做文具,哎呀,我那时候就想啊,珠宝戒指什么的太俗气,本来想给你买个蒂芙尼的曲别针,后来去店里发现居然还有晾衣夹!只有晾衣夹才最合适夹在你高贵的论文上,而且夹的比曲别针还牢呢!」 乔栋对白疏现在石化程度已经非常满意,到底是没看见她上一次打开这盒子的表情,那才叫一个波澜壮阔变化万端。 「那你真的——好棒棒喔。」 白疏咬牙切齿,把晾衣夹拿出来,再把小盒子扔在他胸口,丢下吃了一半的烤生蚝转身上楼了。上到二楼她气沖沖拿过放在梳妆檯边的手机,楼下的笨男人一定是以为她又在闹小孩子脾气,居然还在为自己成功的恶作剧放声大笑。 她节锁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暱称为「胖头鱼」的微信号,下手如冰雹般疯狂在九宫格上轮换点击。 「问你,一个男人,一个又蠢又笨又自以为是的老男人,他买了一个蒂芙尼的钻戒,然后却在你过生日的时候拿出了另一个世界上最脑残的礼物送给你,求他的心理活动。」 「half a love never appealed to me.(一分为二的爱不能满足于我)」 「他到底在等什么?」 「——喂!别生气啦,下来吃完了再气嘛。」 「so you see ive got to say no.(你知道,我必须 say no)」 她本来自己就是一个充满矛盾和冲突的人,今晚所有的怪异问题都源于客房那个隐秘暗格里的隐秘决定。 第240页 「no~!」 他以什么目的买了那枚碳元素矿物?因为家里的柜子缺了一小块会发光的纯碳? 白疏正气得咬着大拇指,楼梯上传来响动,他又来哄她来了。 鲍勃 迪伦正嘲弄唱到最后一句 「all or nothing at all!(所有,或一无所有!!!!!!!!!!!!!!)」 「别这样,我就是想开个玩笑。不好笑的话你拿去退掉嘛,我错了好不好?」 她看着手机,他讨好地过来伸出手环住她的腰。 「等一下!」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白疏避开他接起电话,她决定哪怕是推销地铁旺铺的,她都要虔诚的感谢一下这位来电者。 「餵?」 「你好,不好意思你朋友让我打电话给这个号码,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能不能来一下汉中路地铁站这里,你朋友好像受伤了在流血……」 见不知趣的老男人还要缠磨上来,白疏推开他跳起来跑下楼。 「好的,我这就来。」 第144章 「知道什么是艾瑞克森流派吗?」 「让我先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知道什么是艾瑞克森流派吗?」 她不语。 「这个流派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作为精神病学家的艾瑞克森有一天在精神病院查房的时候碰到一个有迫害妄想症的患者,他把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堵死,门也关死,从来都不离开房间半步,因为他觉得会有人要冲进来谋害他。精神病医院里没有人可以说服他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他就这样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林薇透过睫毛若有似无地笑着,带着轻微的嘲弄。 「艾瑞克森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对他说「你看,地板上有好多条缝隙,敌人有可能会从那里攻进来。」病人觉得,欸!你说的好像很对的样子喔。于是又用纸条把所有缝隙给堵上。 艾瑞克森接着对他说『你看,虽然你的房间固若金汤了,但万一敌人从精神病医院门外攻进来怎么办?』他再去强化精神病医院大门的防御,当精神病医院大门的防御强化完了,艾瑞克森又说『你看看那几条街道,这么空空旷旷的很合适进攻』。」 「就这样,艾瑞克森一步一步把他的防线拓宽到一整个街道,一整个国家,最后到一整个地球。故事的结局就是,这个病人可以很愉快的在医院的草坪散步,愉快的和人打照顾,当他再担心被攻击时只需要仰望一下天空看看有没有敌人飞船的影子。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他依然是一个被迫害妄想症患者,但艾瑞克森并没有试图去重塑他的逻辑,而是将他原本破坏性的逻辑改造成了并不影响患者社会功能的逻辑,这就是艾瑞克森流派咨询师所持有的观念。」 林薇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刷过的睫毛分明如剑,此刻根根指向他,锋芒毕露。 「我猜你想说的是——受过艾瑞克森流派训练的你不会从普世道德价值观上来批判我,对吧?」 「对。」 「那你就不应该阻止我,任我去把我自己房间里的缝隙全部堵住。」 「但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被九年临床经验磨练出异常好脾气的程明在如此多次的督导中,破天荒地头一次皱起了眉头。 「我已经把结局都告诉了你,你还要往里跳吗?」 林薇喜欢他皱眉头,一个个体被另一个个体操纵的信号就是他的情绪开始跟随她波动。 她放下拿铁杯,小拇指惬意的翘起一点点。 「我承认你分析的很准确,我可能的确是把我妹妹投射在了京余身上——京余她,的确总让我想起林蔷。」 文静、乖巧、懂事,她辛辛苦苦地把自己彻底活成了玻璃柜里的洋娃娃,但这个鲁莽又满身缺点的小东西却如此被更多人爱着。 多么不公平。 「我已经告诉你将父亲的角色投射在菲利普身上是一件危险的事,如果他没有选择你,你只是在重演二十年前的悲剧,甚至会被再次创伤。真的值得这样做吗?」 「你也说了我对父亲角色的投射没那么简单,我只是想找出真相罢了。」 林薇软绵绵懒洋洋地笑着。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伤害京余会让我觉得很爽,即使最后他不选择我,我也想看看在施加最终压力后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就像压力试验那样先把小鼠轻轻的抱在手上,然后扔进水里,按下秒表记录她挣扎了多久才放任自己在水面上漂浮。 而在放手的那一刻又有什么样的感觉?她真的很想知道。 「事情真的到了不能留有余地的地步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程明的那一小杯浓缩到现在碰也没碰,油脂已然分了层,林薇拿过银匙替他搅了搅。 「明明应该很恨父亲才对,但到现在为止,即使是在催眠里,我对他的回忆总是蓝色的……那种忧郁的、平静、遥远的蓝色,好像我的潜意识都无法去恨他。」 「所以你才保留了『林』这个姓?」 程明还是不喝。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这是一个有价值的问题。 「如果我叫你仇薇,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林薇自己的咖啡喝完了,伸手去拿他的。 程明压下手掌,轻轻落在她的手腕上。 第241页 「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杯浓缩是你的。」 「……」 「记得吗?心理咨询的第一要义是坦诚。想想看你遇见过多少不坦诚的咨询者走过多少不必要的弯路?」 程明的指尖凉凉的,腕部皮肤本就细腻,她条件反射似的游蛇般抽回了手,惯性让他的五指落在桌面上,轻轻一叩。 「仇薇」 「仇薇」 「仇薇」 「好吧。」 她嘆口气,同时闭上眼睛。 「恐惧,我感觉到的是恐惧。」 「为什么而恐惧」 「可能这代表着我是双胞胎中被抛弃的那一个,我是被遗弃的残次品。」 「但这是你母亲的姓氏。」 程明望进她的眼里。 「你为什么会对你的母亲感到恐惧?」 「……我不认为这代表着我对她有恐惧。」 「她是否虐待过你?」 「从来没有。」 「她是否使用语言暴力?」 「……也没有」 林薇皱起一边黛眉,不耐烦地打断。 「我母亲是一个可怜人,和我一样的可怜人。」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的母亲『可怜』?」 「我父亲走后,母亲为了保障我们的生活在一家律所里当合伙人。她一直很忙,也很幸苦,没有她我不可能去访问英国的b,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这个样子』是指什么样子?」 「——就是现在论文发表的比你多的样子。」 她玩味地勾起一边嘴角,赤条条摆出毫无遮掩的攻击性。大家都读过临床心理,就再别和她玩这套语义学分析了。 程明低头闷笑一声,敦厚地将攻击消受于无形。 「你的确很有学术方面的造诣,这才是我为什么这么重视着你这个 case 的原因。」 他把那杯浓缩推向她。 「你也知道何教授很关心你。」 林薇两根手指优雅地拈起浓缩杯,将将递到嘴边时又顿了顿。 「看来你很 enjoy 那段录音?」 「是啊。」 程明布下了网。 「何教授都不知道听了几遍你的催眠录音了,他很担心你,担心的头发都白了一片。而且你没发现他最近又丢了副眼镜吗?肯定是晚上没睡好记忆力都下降了。」 林薇果然吞下了钩子,连闭上嘴喝咖啡的时间都捨不得,小小一只浓缩杯就这样悬空在那里。 「是吗。」 似问非问的问句,她在勾引他说下去。 「当然是了。」 程明把双手放桌上,好的心理师惯用沉默引诱沉默。 「……我是他的论文机器,他关心一下机器的工作效率也是应该的。」 她到底是没沉住气,怪兽飢饿地垂涎三尺望向程明,用它想听的话来餵饱它吧,否则就将他整个人生吞活剥了。 「也许是吧。」 程明退后一步,他开始驯化这女人脑袋里的利维坦。 「我快毕业了,如今在博士生里能帮他的也就只有你……或者京余了。」 「你这是什么策略?」 林薇警醒地也往后一步。 「你不是不想让我针对你可爱的小学妹么?现在又把我和她并列在一起,你这不是又给了我一个攻击她的理由?」 「正是这样。」 和一个受过心理学训练的人督导起来还真费事,不过幸好这一步他走在了她的前头。 「你想,你如果现在把她和统计学小男友抢行拆开,依着京余的个性肯定是从此把自己封闭在学术里一门心思要和你一决高下。这不反而麻烦?不如就让她和她的小男朋友天长地久百年好合,她接着研究她的幸福指数模型,你还是南大心理系论文输出一霸,没有竞争者就是从根源上杜绝竞争。这不是很好吗?」 林薇花了点时间想了想,忽而嘲弄一笑。 「我现在算是知道艾瑞克森流派的厉害了,能把我不想做的事说的如此合乎我的目的,还真不让人想不出不去做的理由……」 「enjoy 你的埃尔克森派咨询体验么?」 程明也学她的样子斜着一边嘴角笑起来。 「你的确是一个好心理师……不,应该说你是整个南大最好的心理师。」 林薇终于将那棕色的液体一口饮尽。 「但是,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再是我攻不攻击京余这么简单——而是」 「你在菲利普 赫维埃赫身上的投射。」 程明似乎总能推算出她下一秒的举动,他将她手里的空杯子收回来,时机拿捏恰到好处。 「你想对菲利普 赫维埃赫做什么?」 「……无可奉告」 「我懂了。」 浓缩杯又被放回同色杯碟上,瓷器发出严丝合缝地脆响。 「——但你要答应我,无论这件事的结局如何,第一时间通知我。」 「为什么?」 程明注视着她,在阳光下宛若得神眷顾,上帝将一对琥珀镶嵌进他的眼眶之中。 「因为我是你的督导,你的心理师,而且我预料到这件事会给你带来痛苦。」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王国,有一个小女孩。 她被锁在在高塔里,一个暗无边际与日夜的地方,唯一的伙伴是她手里的洋娃娃——两位身着白色礼服的公主和一位宝石蓝色的国王。 第242页 小女孩坐在冰冷的石砖上,忘我地进行着自己发明出来的游戏。 「——你走!」 国王抬手给了其中一个公主一记耳光,因为她触怒了他,从公主之尊被降格为了灰色的仆佣。 她挥动手臂把女僕高高地扔出去甩在墙上,另一位白衣公主与国王站在一起冷笑,国王只喜欢最听话的人。 不一会儿小女孩感到厌倦了,快乐结局总是如此无聊,而白衣公主无法摆脱她矜持的冷笑,没有那个骯脏、乖戾、鲁莽、丑陋的女僕,又何以承托出公主的光芒? 于是她又走到墙角边,把她捡拾了回来。 一个恍惚间,有时因为那两位公主长得太像了,小女孩一个恍惚间再辩认不出哪一位是倍加宠爱的公主,哪一位是本该降格的罪人。 所以她决定轮流将她们流放。 国王的手臂再次挥动,又有一只公主飞了出去。 再来一次! 只剩下一个,这快乐美满的大结局! 再来一次! 公主被摔坏了,总会有新的来补充! 小女孩放声大笑。 ……028、029、030、031! 她兴致勃勃、无法自拔地玩着这一成不变的重复游戏 将它无限循环下去 第145章 内心戏太多无法与直男正常交流 昨天有一个关于林薇的小故事忘了放出来,今天已增加在上一章,自扣鸡腿。 菲利普托着下巴,视线不定地凝望着京余。 算上今天,他已满打满算在上海待了四个月,中文也已十分流利,但毕竟是第四外语还需要略略费些心思聆听。此时福克斯教授分明讲的是更接近他母语的英语,但菲利普还是几乎无法专注于这节临床神经学都在说些什么。 他即将要穷尽一生站在讲台上讲英语或德语了,现在说中文的时间还剩下多少呢? 京余不似他这般浮想联翩,正盯着幻灯片在笔记本上用多色原子笔画一个神经元接收递质的模型,她听起课来如饥似渴,听觉、视觉、手部活动,大脑所能掌控的注意力一点不剩源源不绝地汲取着福克斯教授的每一句话。 菲利普看了看自己今天未着一字的笔记本,再一次尝试把自己也投入神经学的知识场里。 熬到下课了,京余才从学习机器又变回一个人,她转过头对他微笑的样子,像是惊讶于他的存在,像是投入了一场电影再回到人间的不真实。她收拾书包,像个孩子似的向他展示自己画的大脑边缘系统,菲利普装出第一次注意到的样子真诚赞嘆,其实他注视着她一笔笔画下了每一幅插图。 「我们先去医院附近吃饭吧,吃完了再去看陈子靖,你说吃什么呢?」 上海即将入夏了,京余穿着一件棉麻质地的象牙白长裙,轻微露肩的设计。她双手交叉,把《神经病与临床神经学》抱在胸前,蓝色的封面无意识中触碰着她的肌肤,一缕黑色长发钻进书的页缝里。 性感,这就是学者最高级的性感了。菲利普为这份性感喉结一动,他要如何才能捨得下她呢? 「你说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京余噗嗤一笑。 「你这个人还真没要求,那就去旁边那家义大利餐厅好吗?」 她挠挠脖子,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大夹子近乎粗暴地把刘海一拢统统夹到脑后,她不在乎自己的魅力,对自己的魅力也一无所知。 「好的。」 他跟着她梦游似的往前走,一路上收集着梧桐叶中漏下的金黄色斑驳,掠过她的颈间发梢,走过一个绿色隧道就像越过一条长梦。 他们最终在充满芝士气味的餐厅里坐下了,京余浑然不觉的菲利普集聚不起思绪的浑浑噩噩,翻着菜单要了这个、这个、这个和那个。 他知道她在饮食方面有诸多诡异的禁忌,不吃辣,不吃洋葱,不吃黑胡椒,不吃胡萝蔔,不吃带有籽的瓜类,甚至在餐盘里连看都不能看见,因为这让她感到密集恐惧症。菲利普和她一次去海鲜餐厅吃西班牙炒饭,因为里面加有西葫芦而被整盘仍掉重新再点。 所以当她问,你吃什么?他的回答是,你想吃什么?他们后来发展出的策略就是她按照自己的兴趣点两份主食,如果她自己的那份里有什么食材不合胃口,菲利普还能和她换过来,反正他和吸尘器一样什么都吃。 于是就这样点好了,她的义大利千层面和他的 n b 龙虾卡邦尼。 「陈子靖他估计要恨死我了。」 京余吐了吐舌头。 「昨天我还是通知他妈了。」 那天晚上九点京余和菲利普才等到陈子靖被推出手术室,后来他俩又熬了一夜照顾他麻醉甦醒。京余坚持不肯离开,反而要他在医院旁边开个钟点房去睡一会儿,被菲利普因为某个无法言说的原因坚决拒绝。 所以结果就是他们两个人四只眼睛大眼瞪小眼,搬俩椅子坐成一排,照灯般的看着床上的陈子靖,陈子靖也被他们瞪得心力交瘁,在把京余支出去买矿泉水的时候他对着菲利普说。 「菲老师,我懂,你把护士叫来给我插个导尿管行了吧?」 被这个狡猾的学生看破,菲利普红着脸第二天去给他买了个可携式尿壶当作探病礼物,这已经算是他最后的妥协了。京余是个学姐情泛滥的人,他也无所谓自己照顾病人,但让她去总觉得有点膈应。所以菲利普想了想觉得这也挺好的,如今他妈可以来接手此类敏感问题,大家皆大欢喜。 第243页 「不通知他家人总是不行的。」 京余无法体察到雄性动物心理活动的复杂回路,她吃着餐前鸡翅,满嘴流油,高高兴兴。 「哈哈哈,我可狡猾了,我看着他的猪头脸好了一些再打电话给他妈。否则他妈妈肯定要怪我没照顾好他了,说不定还要去学校里投诉我呢。」 「不会的,她一定会感谢你的。」 最近菲利普又学会了一句俚语「床前尽孝,端屎端尿」,他们俩都轮流给她儿子床前尽孝了,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我觉得你以后遇到这种事……还是直接通知学生家长比较好。」 京余啃完了一副鸡翅,满意地把骨架拼回原型摆进盘子里。 「我知道呀,陈子靖不是不想让他妈知道嘛……」 「可但凡他伤得再严重一些,他家长追根究底起来怎么办?」 京余依然没把他的话当真。 「唉,我能理解陈子靖不想让家里人担心的心情,我觉得既然我有能力照顾他,又干嘛要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做一些违他心意的事呢?」 「可是你没有考虑到你自己。」 菲利普见她还没有意识到这问题的严肃性,不由得微微有些焦急。 「你做起事来总是考虑着别人,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安全更别提如何规避潜在的风险。」 许是他微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京余不吃了。菲利普又略略有些愧疚地看着那只咬了一半的鸡翅被冻在半空。 「对不起……我其实最近一直都想找机会和你说这件事。你要去和那四个男生打架的那一幕老是卡在我眼前,这让我很害怕。」 「你害怕什么呢?」 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要打架的是我又不是你。」 「我……我,只是想建议你,以后不要这么冲动。我知道你能与弱者共情,但为弱者发声的方法有很多种,你可以选择一种保证你自身安全的方式去为陈子靖讨回公道。」 京余见他语气软化,皱皱眉勉强拿过玻璃杯喝了口水。 「我觉得这只是我们的行事风格不同罢了,你喜欢事情过去之后去院办举报那四个混蛋,但我喜欢在他们霸凌陈子靖的时候就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这一点我还是很推崇汉谟拉比法典的精神,『如果一个自由民弄瞎了另一自由民的一只左眼,那么他的左眼也应该被弄瞎。如果一个自由民打落另一自由民的牙齿,那么他的牙齿也应该被打落。』」 「可汉谟拉比法典的惩罚执行也应该是交由政府机构执行,也不该是由受害公民的朋友执行吧?」 此时两份餐品上来了,打断了他们之间即将起头的辩论,京余又不满意地用叉子把千层面里带皮的番茄泥挑出来扔进盘子里。 菲利普见了嘆了口气,把两个人的盘子对换过来。 「以后在点菜前最好也问清楚配料……」 京余终于爆发了。 「你怎么对我做的所有事都不满意!」 她动手又把千层面拿回来,就着千层面的盘子把那份龙虾卡邦尼推回菲利普的面前。 「我刚刚给你点菜的时候你也不说,你不想再迁就我了你就直接说吧,为什么要拐弯抹角的呢?」 眼见着她竟然在眨眼之间便蓄起了眼泪,菲利普顿时陷入手足无措。 「我真的没有不想迁就你……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所有的绅士风度就是让我看起来像是个歇斯底里的泼妇,你是好好先生,你是大众情人,我是个道德上有瑕疵的刻薄女人但你还要施恩似的和我在一起!这样让你看起来很伟大很能够自我标榜吗?」 她明明嘴里说着最坚硬的话,眼里却争先恐后地涌出最脆弱的液体。 「你对大家都好,你对每个人都好,你只有大爱而没有怨恨。你是道德上的圣人,活该被每个人都疯狂喜欢!」 虽然菲利普越来越听不懂她的话了,但她的愤怒总是由他惹起。他慌忙拿纸巾去擦那些晶莹的小水滴,男人在处理女人的情绪方面总是先着手于表象问题。 「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是我今天说的太多了,但我实在是担心,担心……你下次再打架时我不能在那里保护你。」 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又哪里按错了琴键,京余忽然哭地更伤心了。 「你……你,你你你……!我可是合气道三段,不需要你担心!」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如果那天他不在场,她真的要一个人去对付那四个人?一米八的陈子靖都被围殴成那个样子,小小一只的京余要落在那些已然红了眼睛的混蛋手里…… 露阴癖将她按在电梯里的画面又闪过眼前,这让菲利普也想暴走,也想发狂。他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姜饼人总是骚动着要去单挑狼外婆怎么办?有时候还想单挑四只狼外婆。 「可你毕竟是个女生……」 「你性别歧视我?」 这姜饼人还该死的伶牙俐齿,他似乎全无招架之力越说越错。他们这俩情侣可真算是当得奇妙,他担心她去打架,她担心他被欺负,传统意义上的男女角色囫囵个地颠倒过来,有足够的理由让他们各自担忧各自的,一夜为对方愁白了头发。 菲利普识相地闭上了嘴,把龙虾卡邦尼推向她,吃面,吃面。 第244页 京余总算是接受了他的投降,但依旧闷闷不乐,用叉子一根根吃起卡邦尼。这场他永远赢不了的战争终于告一段落。 「我也有件事想和你坦诚。」 她用叉子戳着一团红白相间的龙虾肉。 「我不希望你再与林薇多接触。」 菲利普的脑子一下没有转换过来。 「呃?为什么?」 「因为她对我说……她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 「不一样的感觉?是好的感觉还是坏的感觉?」 他目前的理解能力还是逐字逐词的,无法分辨出这些中文里精巧的弦外之音。京余突然停止了戳龙虾肉,不急着回答反而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和我说过项目组里和你法式贴面礼的是?」 「呃,是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女生,我不太想说出她的名字,她对所有人的一贯表现都是这样,可能这个行为本身并没什么不良动机……」 「是伊贝拉吧。」 京余抬眼蔑他一下,上帝,他怎么忘了她最近新研究了行为分析呢?! 「呃,是的。你不会生气吧?」 「我猜肯定是你那时候不听话了徐延派她来制服你吧?」 「……」 他那时候好像的确是有点不够听话,原来是徐延支使她这么干的! 「那关林薇什么事呢?」 此时又一团龙虾肉在她手下成了一团龙虾泥,但当菲利普说完之后,那叉子落下的节奏似乎更密集更用力了。 「你这么想知道林薇对你的评价?」 「我和她还有项目合作,如果她讨厌我的话我得好好想想是不是哪里冒犯到她了。」 京余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 「人家当然是喜欢你,喜欢到要和你一起去看雕塑展。」 菲利普侧着头想了想。 「你认为林薇有和我发生浪漫关系的潜在企图?」 京余也懒得去计较他这直接从英语或德语语义上直接翻译过来的弯弯绕措辞,简单抛去一个肯定句。 「我认为是。」 谁知这傢伙比她的回覆还要简洁。 「好的。」 然后开始动勺吃起了被她嫌弃过的意式千层面。 「……好的?」 左手拿刀右手拿叉吃得很精緻很协调的人抬起欧式麦当劳眉看看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如此再重复一遍。 「是啊,好的。」 菲利普的嘴角上沾了一些橘红色的酱汁,搞不懂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你会提出让我不要和林薇接触的要求,说明她可能会是威胁到我们浪漫关系的因素。那我为什么要无端去添加一个具有危害性的因素呢?所以结论就是——好的。」 京余意识到对他得採取循循善诱。 「那你下一步会……」 「我下一步会和她说明情况,之后做好的图表都会通过邮件发送给她。我本来就觉得对那篇论文我所作出的贡献还够不上署名的资格,所以我只要把任务完成,我的实体在实验室还是不在实验室又不重要。」 菲利普觉得他都说的如此直白了,为什么对面的京余表情仍旧像是生吃了只袜子,他摸摸脑袋。 「呃,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太不近人情了?」 「不不……」 京余颇为沮丧地拿起那杯水,透过玻璃的折射看着自己的脸。 「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想……早知道就早点把这件事和你坦白了,其实我为了这件事困扰了很久,我只是怪我自己怂。」 「为什么要困扰?我和林薇从来就没什么。」 菲利普皱皱眉尝试去理解一下她的「困扰」,京余不想让这只锡皮人的大脑运转过度烧坏神经,干脆扯开话题。 「……算了算了,你乖,来吃个龙虾。」 然而在盘子里挑来挑去都找不到一团完好的虾肉了,龙虾肉全都被她戳成了龙虾泥。但笃信行为主义的她认为有必要在这时给予奖励,于是只得插起几根卡邦尼放进他盘子里。 「呃,你最乖了,来吃面吃面。」 菲利普无比受用地把奖品吃进了嘴里,还不忘好学地吸收新的单词。 「『乖』这个形容词在英语里能替换成什么呢?」 京余想了想,如果她直接说出这词的灵魂含义「behave well」,那她把他短暂当成德国牧羊犬进行行为训练的意图就露馅了,所以话到嘴边那么一转,就变成了。 「嗯,就是 good。」 菲利普不疑有他。 「喔。作为一个形容词,可以用做你很乖的,我很乖的,他很乖的,他们都很乖的……那上海话方言版本怎么说呢……」 京余正要硬着头皮继续和他就这个词扯下去,忽而放在地上的电脑包某处开始有节奏地震动起来,菲利普把电脑包提到膝头从里面拿出手机,半边眉头一蹙,把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亮给她看。 「林薇」 京余点点头示允许意他接,自己往座椅上一靠,颇有些大房气度。 菲利普把手机贴在耳边。 「餵?」 他专心地听了一会儿,再次彬彬有礼地说了两个字。 「好的。」 然后挂电话,接着吃千层面。 「……又什么好的?」 一块千层面猝不及防地掉在电脑包上,他不太高兴地拿了纸去擦红色混合了乳白的芝士番茄酱印记。 第245页 「啊……林薇要我等一下去一趟实验室。我说,好的。正好把当面把数据交接一下,也把我决定不再与她进行线下接触的这件事说清楚,这只是基于对我们情感进展的最佳方案,免得让她误会我从个人意义上讨厌她。」 浓腻的印记看来干搓是搓不掉了,这个洁癖男大皱眉头,随后甩了甩脑袋干脆说服自己不去想它。 当然京余还是没弄明白他那神奇的大脑袋要怎样解释才能够让林薇接受还不觉得自己被讨厌了,但他已经展现出了清晰的原则边界,执行方法什么的也由得他去吧。 第146章 她把你当成情敌,你却把我当成父亲 吃过饭后,京余陪菲利普下到地铁站里,这是离学校最近的医院,今天来的时候他们是一起慢悠悠晃过来的。所以京余大概觉得自己有责任得给他手把手教好如何坐一站地铁回去才能安心,不至于把他给弄丢了。 她给他指了好几遍路线图,直到菲利普朝摊开双手錶扬了她一下「我知道你乖」,然后她才站在闸口前恋恋不捨地目送他走了,好像他不是坐一站地铁回学校,而是坐一架火箭上银河。 大河博士此刻了充满一个男人在恋爱中的那种甜蜜负担,虽然他看起来像是个实验室宅男,但上海的地铁他可没少坐,就光那条紫色的十号线他就来回坐了两次呢。那是有一次和福克斯教授去老西门买花,两人乘反了乘到终点站最后还是顺利地乘了回来。 菲利普下到站台上对好了方向,一边等地铁一边顺便忆当年,他别的不敢自夸,生活自理能力是绝对没问题的,想当年在柏林读博的时候他不也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大学的时候还去过台湾交换半年,高中在义大利游学目睹过老太太被抢劫,那时还青春年少的他追了两条街……只是很可惜最终还是没追上,但毕竟是勇气可嘉。 门开了,他走进去坐下,把电脑包放在腿上继续神游天外,对比这些年来坐过的地铁。他开始有些明白了这种被心爱之人过度关心的感受,半是隐隐约约的甜蜜,半是青春期般执拗的想要自我证明…… 嘿嘿,京余也真是的,小小只的不让他心疼,还一个劲儿地来心疼他。 正在他陷入怀春思绪激涌中,忽然有个人影在他面前晃悠着一只手掌打断了他。 「hi, sir?」 菲利普一抬头,是一位穿着黑色卫衣的男子,人很和善的样子。他试探着说了一句 「你好?」 「啊,您会说中文?请问您能不能帮我……看看那里?」 「呃?」 他指的方向透过车窗玻璃看去是一块地铁路线图。菲利普顺着他的手指伸着脖子看向右边,就在视线扭转的一瞬间,地铁的关门警报响,嘟,嘟,嘟,另一个原本站在他左边的橘色冲锋衣男子忽然行动起来,抓过菲利普放在膝盖上的电脑包。还没待他条件反射再扭过头去,右边和他说话的那个黑卫衣男人也如同离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hey!」 这只是一眨眼间的事,刚来得及站起身的菲利普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左一右从两道门里熘走。 地铁的双层门在最终「嘟」了一声后层层关闭,夹断了两个匪徒逃亡的踪迹,带着他四个月以来所做的所有数据、论文以及课件,从此天涯两茫茫。 出地铁站,外面在下雨。 也是,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不下点雨怎能烘托出他倒霉的境地。 菲利普在雨里浑浑噩噩地走,逻辑左脑告诉他现在最佳策略是去实验室看林薇那里有没有备份,查看还有多少内容是以前上传到云盘上过的。但他的情感右脑让他很想狠狠地用脚踢电线桿,或着找个什么东西往上面撞一撞做些自我伤害的行为,他怎么就能这么愚蠢!如此大意毫无防备!怎么还就真听着那个男人的话瞪着指示牌看! 现在菲利普没有电脑、没有门禁卡、没有钱包、没有手机,什么都没有了。讲师证和银行卡都得补办没得跑了,还有他的国际职工公寓的锁也要重新换掉,总之他的生活即将面临一场大清洗。 他失魂落魄的走到实验室,此时天色已然暗淡,透明的雨滴也变成了阴冷的灰色,一连串无规则地砸在他身上脸上。菲利普自然也没了实验室的门禁卡,他站在无沿的大门外等,等着某个研究人员进出时能把他像沾在脚后跟的口香糖一样带进这栋建筑里。 菲利普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因为他连手錶都没有。 直到成瘾实验室的万鸿背着双肩包推门而出,被站在雨中一声不吭宛若幽魂的菲利普吓了一跳。 「妈呀?!赫维埃赫博士!」 菲利普点了点头,算表示至少自己还听得懂这个名字的含义。 「能让我进去吗?」 「当然当然。」 万鸿为他拉开门。 「您这是怎么了?林博等您好久了。」 他把淌着水的头发往后捋,有气无力。 「没事,我去找她。」 万鸿不放心地陪着他又乘电梯上去,不知为何成瘾实验室的灯从外面看起来似乎全都熄灭了,小助理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咦,我走之前她还在的呀……」 许是听到走廊上有声音,实验室的门一下打开,林薇自一片浓重的黑暗阴翳中踱出。 第246页 「怎么了?」 可能是她也准备离开了,将做实验时扎起的一头乌发披散在两肩,黑发白衫,纤细又娇小。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浑身淌水的菲利普,轻笑一声。 「没带伞吗?怎么水分这么充足。」 「我被人抢劫了……电脑丢了,想看看你这里有多少备份,其他的我得重新做。」 菲利普暂时还不想回忆那一幕,只想快点速战速决回家。 林薇颦眉。 「核对数据那要好一会儿了,你这样湿漉漉的是会生病的。我记得旁边的法医心理学更衣室应该有沖澡的地方,但你这衣服……」 万鸿自告奋勇地举手。 「我有一件备用的实验服放在这里,只是可能赫博穿着会小一些。」 「行,你带他去隔壁洗澡吧。我记得还有人在。」 菲利普就这样被安排地明明白白,反正他也完全不在状态,心里还惦念着那只从此沦落进花花世界人山人海之中无处可觅的电脑包。他跟着万鸿飘去法医实验室,机械性地脱衣服机械性的洗澡,脑子里写满了绝望。他还有一篇已经写到百分之八十的论文本来准备要投给经纪人期刊的,现在全部工作和全部家当就这样被一个犯罪团伙直接给弄没了,没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绝望。 当他裹着万鸿的实验服,双眼无神地回到成瘾实验室时,林薇看他的眼光都变了。 「嘿嘿,我的大号给赫博穿还是小了点儿。」 菲利普压根不关心这衣服的大小,被他这一说才发现风衣版型的实验服在胸前扣不上,他像穿睡袍似的勉强穿着,露出整条脖颈和部分胸膛,好在到底是把重点部位扣的牢牢的。 「我们开始吧。」 他没精打采地找了一个公用的桌上型电脑坐下。 林薇让万鸿先回家,自己走到他座位旁,一只手扶着椅背,身子微微前倾向他的方向,一缕长发随着她呼吸地震颤轻挠无遮无挡的颈部皮肤。 不知是不是因为只穿着一件实验服,菲利普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她没有把实验室里全部的灯都打开,除了必不可少的几盏,其余部分淡漠的黑暗阴影如同一堵有形的围墙,将他们圈禁在有限的白色光环之中。 「呃,对了,林博士。」 菲利普把手移开滑鼠,林薇侧着头柔软的「嗯?」,发丝随着这声疑问又抚摸了他一下。 「我希望你对我接下来所说的话不要有不好的情绪。呃,也就是我希望你 don’t take it personally。」 林薇眨眨眼看着他,似乎在说「我洗耳恭听」。 「是这样的,我觉得也许我之后以线上形式与你交接的比较好,主要是为这项实验我能做的工作也差不多接近了尾声。」 虽然京余觉得他另有企图,但菲利普觉得自己和林薇相处起来君子之交坦坦荡荡,没理由去伤害她的感情。哪怕她真有些什么,那也十分克制并没有越过彼此的道德边界。现在大家把界限再划分清楚,对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今夜过后他都能功成身退,各自维持体面。 所以菲利普觉得自己的措辞已经非常的委婉,委婉到几乎听不出任何破绽,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表情。谁知林薇只是惊异地一挑半边眉毛直接道。 「京余学妹觉得我喜欢你?」 上帝,心理系的人是不是都能读心? 菲利普愣住了,半天才重新组织好语言。 「……呃,是我认为这样做可以使我与京余恋爱关系的进展避免不必要的偏差。」 林薇居然捂着嘴笑了起来。软腻的笑声穿过整个黑洞洞的实验室,收穫部分回音。 「天吶,菲利普,如果真是这样我认为你大可不必。其实……」 她似想到了什么,又控制不住地笑了一阵,摇摇头接着讲下去。 「唉,好吧。今夜我就对你做一个 confession。」 她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拍了拍菲利普身后的椅子。 「你可能不知道,我正在何教授那里接受催眠治疗,治疗一个我童年时期就存在的创伤。那个创伤与我父亲有关,他……和你一样,都很喜欢穿马丁靴。我可能是把一部分对我父亲的情感投射到了你的身上,但如果这让你或你们有了误解,我表示抱歉,但我对你的感觉并不是男女之情。」 现在轮到菲利普窘迫了。好吧,原来是这样,京余把林薇当成情敌,林薇却把他当成父亲。 中文里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啊,自作多情。 「呃……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薇自嘲笑笑。 「我父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带着我的双胞胎妹妹离开了我,所以我可能在潜意识中一直都在寻找他的替身……所以可能是我有些事做的越界了,让京余,呃,让你误会了。我再次向你说声抱歉。」 菲利普挠着头自己也脸红起来。 「不不,是我想多了。我想我能理解你的部分感受,我也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生父……」 「是吗?」 眼见林薇好奇起来,他点点头。 「我母亲在英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了我的生父,直到他们分开后我母亲才发现她已经有了我。后来她去德国找他,但很可惜三十多年前的通讯手段有限,她最后留在了柏林,和我的继父生活在一起。」 第247页 「那你继父……」 「我继父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但是我们俩长得……差距很大,他是法国移民的后裔,一头金发,身高不高。我母亲又是地道的亚洲人面孔,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小时候同学们不懂就不带我玩。说我是野种,私生子,说我是我母亲和人私通后的证据。」 林薇似乎都为他而感到抱歉了。 「看来你的经历比我还要糟糕。」 菲利普摇摇头。 「我继父对我和我母亲都很好……」 正在这时林薇忽而倾身过来,拥抱住他。 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在菲利普耳边呢喃。 「我很难过你承受了这些。」 他似乎听见她哭了。 「我也很想我的父亲……我,我可以抱你一会儿吗?」 菲利普犹豫了。 对于另一个从小也没有父亲的人,在他的道德底线中,他能允许她把自己短暂的当成父亲吗? 他数了数自己的心跳,心跳没有加速,他又检查了一下下半身知觉,也没有生理反应。于是菲利普犹豫着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林薇的头发。 「你父亲如果看到你现在的成就,一定会很欣慰……」 菲利普此时似乎听见背后的大门方向有什么声音咔嚓一响,而林薇此时正好松开拥抱着他的双臂,而他正要困惑地下意识转头去看,林薇又再度侵身而入。 这次一次,她准确地侧过脸,尤带泪水的睫毛迅速放大在他眼前,给了他一个唇对唇的吻。 门外传来某个法医系研究员的声音。 「——嘿,怎么不进去呀。」 实验室的玻璃自动门响起来。 林薇与他同时将视线聚集在一处。 门口是身着象牙白长裙的京余,一个发丝凌乱浑身淌水,气喘吁吁的京余。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沉重的电脑包。 第147章 伤心的人别唱慢歌 菲利普直觉只想离林薇远一些,他踢了一脚带滚轮的电脑椅不断往后撤,直到撞在电脑桌上「咣当」地一声,退无可退。 「京余?」 她颤抖着,竟朝他们笑起来。 「我就是来……给你送电脑包的。」 京余似乎无比平静,她上前几步,把电脑包放在最靠近门口的一个公用桌上。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林薇叫住了她。 「学妹,你没带伞吗?要不等雨停再走吧。」 京余摇头,如同在梦境中一般,对着他们轻柔而甜美地笑。 「不用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她转身,白色裙角一闪,便往门外飘去。 「——京余!」 菲利普这时才恢复行动的能力,他从椅子上弹起身来,正要向前沖却踉跄一下,原来是半条胳膊被人拉住了。 「不要去。」 他满目震惊地低头看着阻止他的林薇。 「你还有我。」 此时此刻眼前白衣白裙,黑发披散的林薇与消失在远处的京余果真如同双胞胎一般。 「我们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他气急,不顾一切地起身往前走。 「请你放开!」 林薇被他甩开,失去重心撞在桌角。 菲利普没有回头,顺手抓过公用桌上的电脑包冲出实验室。 右手握在塑胶拎手上的感觉好像不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掌之上,赫然沾着血迹。 他追到电梯口,京余已经站进了电梯里。见到她右边裙角粘着丝丝血迹,菲利普大骇。 「你受伤了?!」 「别进来。」 她惨白着一张脸,对他微笑。 「退后,我没力气再跑了。」 「好,好。我不进来,让我陪你回去,让我陪你去医院。」 「菲利普」 电梯门即将关闭。 「我实现了我的承诺。」 京余仰起脸,对他温柔无比地微笑。她的视线凝集在他手里的电脑包。 「——我保护了你。」 电梯门合上。 他没有坐电梯,一口气连下了两层楼,再转出建筑大门。 菲利普抱着一只带血的电脑包,在路灯昏黄空无一人的校区里茫然四顾。 此时在昏暗实验室中,林薇蜷缩在桌肚之下。 她没有在哭,表情空白,只是用双臂把自己抱紧,还原到婴儿在子宫里的状态。 在倒下的那一刻,她看着那双马丁靴又急匆匆地走远了。 蓝宝石国王走了,他把公主扔了出去。 蓝宝石国王又走了,他把公主扔了出去。蓝宝石国王又走了,他把公主扔了出去。蓝宝石国王又走了,他把公主扔了出去。 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她颤抖着拿出手机,止住,止住,找到程明。 「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从音孔里流淌出来,一阵和煦温柔的夏风。 「好的不能再好。」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程明轻柔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漾出层层涟漪。 「我想我找到了。」 林薇仰起头,仿佛她能透过层层叠叠的墙壁阻隔,直视那漆黑莫测的夜空。 「我从来都没有听见他亲口说不要我。」 第248页 在合上眼的剎那,眼泪流出。 「一切都是我母亲的转述。」 「一直重复着我是被抛弃的人,正是声称不会抛弃我的人。」 游戏终止,当伤害完成之后,她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一只牵线木偶。 白疏催着小陈一路飞车,在捡到她时,京余正蜷缩在汉中路地铁站 7 号出口的门角落。 那是星期五晚上九点的漆黑雨夜,十号线即将发动末班车,协警也已经下班好几个小时,空荡荡的甬道里听见微弱的回音。 她在唱歌。 「you are my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你是我的阳光,我唯一的阳光」 「京余?」 浑身湿透长裙破损的京余抱成一团,在角落里眼神涣散。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你令我欢悦,当乌云低垂」 白疏无比心疼,她脱下自己的风衣为她盖上。 京余还在唱。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d you…你永远无法知道我多么爱你」 「鱼……咱们回家好吗?」 被打断了的京余抬头望着她,愣怔了五秒才有些反应。 「你来啦?」 白疏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果然是烫的。 「你发烧了,来,跟我回家。」 白疏握着她的手想把她拉起来,然而京余触了电似的抽回右手。白疏眼尖瞧见她手掌上猩红一片。 「你的手怎么了?!」 京余不给她看,像个小孩子似的缩着身体往后撤,固执把右手藏在背后。 白疏又气又急,好容易耐下性子来拿出小学生家教的态度接着再哄。 「你冷不冷?」 冷。 京余点头。 「你饿不饿?」 饿。 京余再点头。 「那你先和我上车好不好?我们车里开暖气,我等下去便利店买个面包给你吃。」 好。 有吃的,有暖气,京余终于犹犹豫豫地站起身,跟着她走了。 人已骗上车,白疏自己去地铁站旁边的全家买了一个菠萝面包,微波炉加热了一盒小房子牛奶。小陈把车开过来准确地接到了她,他们悄然滑入了红色车尾灯组成的夜晚车流。 白疏陪京余一起坐在后排,她看着她拆开菠萝面包狼吞虎咽,打湿的长发纠结在一处。这又何曾像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心理学女博士,分明就像一条刚被捡回来的流浪小狗。 京余显然是饿极了,她一阵心疼,心甘情愿地为她拿着温牛奶当人肉食品架。 「没吃晚饭吗?」 嘴里塞满面包的小狗点点头。 「怎么也不去买点什么垫垫肚子?」 京余似乎只有一只左手能用,她就着白疏的手喝了一口牛奶,另一只右手无力地低垂着。 「没钱……」 「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她像做错了事一般缩着脖子。 「被……被人抢了。」 「啊?报警了吗?他伤害你了吗?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白疏赶紧检查她的其他部位,看着那条显然被撕过的白色裙子大惊失色。 「没有,没有……他没有伤害我。」 「那你的手?」 「是,是我去抓他的时候被拉链割的,没事,没事。」 「没事个头!给我看看!」 见京余反而又把右手藏得离她远些。白疏气急,一边在包里翻出手机一边骂道 「菲利普这么大个子是吃软饭的吗?!他怎么没和你待在一起啊?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让他带你去医院!」 「别!」 京余伸出左手按住她的屏幕。 「我们不在一起了。」 「啊?」 今夜可真是奇诡,令白疏惊讶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在地铁站和他有关系吗?」 京余又不说话了,任凭白疏再如何问都无法撬开她的嘴。 她吃完面包后,整个人蜷缩在一起靠在车窗边,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声音微弱地从头开始唱起那首歌。 「the other night dear, as iy sleeping.那些长夜,当我入眠」 「i dreamed i held you in my arms.便能梦见,你在我身边」 「when i awoke, dear, i was mistaken.梦境散去,我怅然若失」 「and i hung my head ang i cried………掩面而泣」 橘红色的道路灯向后滑过,由无数滴残留在车窗上的水滴折射成万千稍纵即逝的流星。白疏注视着京余,忽而发现她的脸上也闪烁着那碎星般的光彩,仔细一看却是无声汇成溪流的涓涓眼泪。 歌词中的女人在泣,她也在泣。 白疏犹豫一下,便也开口换了一句温柔的来唱。 「you are my sunshine.你是我的阳光」 京余目光一转,望了她一眼,很快跟上。 「my only sunshine.我唯一的阳光」 「you make me happy 你令我欢悦」 「when skies are gray. 当乌云低垂」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d you.你永远无法知道我多么爱你」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的阳光」 白疏与她合唱,两个人的歌声在车厢里汇聚起来,奇怪的是她发现京余只反覆地唱着这首歌的前半段。白疏陪她重复唱了前半段几遍,狠狠心一转调,兀自唱起下半首的歌词来。 第249页 「you told me once, dear.亲爱的,请再说一次」 「you really loved me.说你真的爱过我」 京余愣住了,白疏将目光结成悠长地凝视,缓缓地继续唱道。 「and no one else coulde between.说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其间」 终于,京余的声音跟上来了,她似乎带着犹豫、颤抖战慄和极大的痛苦。 「but not you』ve left me and love another.可你却在转眼之间,投入他人怀抱」 「you have shattered all of my dreams.你亲手粉碎我所有愿望」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d you.你永远无法知道我多么爱你」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的阳光」 京余泣不成声,合唱无法再进行下去。 这个混合了雨水与泪水的脏小人靠在她身上,半天才从呜咽声中挤出一句话来。 「白疏,他不需要我了。」 白疏倾身过去拥抱住她,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摸着她的脸颊, 「嘘……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要你呀,回家我就找个玻璃鱼缸把你装起来,永永远远地养着你,这样好不好?」 这条不听话的金鱼这下知道点头了。好,什么都好,只要眼下别让她思考。 「那你把你的小鱼鳍拿过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白疏用小心翼翼地捧过她终于松懈了防备的右手。那道伤口很深,血似乎还没有止住。 「小陈,直接去医院。」 她那可怜的小金鱼实在受伤颇深,深到白疏的心都快要碎了。 第148章 爱就是在伤害来临时愿以身相替 四小时前 京余在地铁出口的甬道里慢慢地走着。想到心爱的菲利普就这样要去面对林薇了,她恨不得一步一拜十里相送。 黄宇彬导师的侧写对极了,她的确是怂,到现在仍旧缺乏一些与林薇正面交锋的勇气。但傻大河是她捧在心尖上的人,她如何能眼看着被其操纵,去当一只随时可以替换的成瘾小白鼠? 所以她要保护他,以身为盾也要防止一切从肉体到精神的伤害被施加于菲利普身上。 京余就这样想着,燃烧着高昂斗志雄赳赳地往前走。哪怕林薇比她优秀,比她论文发表的更多,但她绝不会比她更为深沉地爱着这条傻大河,并穷尽一切地对他好。 忽然她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喧闹,轨警的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哨音。京余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穿黑卫衣的男人携带着一只电脑包双手一撑,跳山羊似的轻松逃票跃过闸门。而跟在他身后的橘衣男人则没有如此幸运,腿脚一绊便被随后冲锋过来的轨警按了个正着。 京余回过头,只在心里想上海真是世风日下,连几个硬币的地铁钱也值得这样亡命天涯似地逃。那黑卫衣男还真行,带了个那么重的电脑包都能跳过去…… 咦?!电脑包! 正想着那个黑衣男人就风驰电掣地跑到她前面去了,一个错身间京余一眼瞧见那块熟悉的义大利餐厅千层面污渍,红番茄酱与乳黄色奶酪的印记分外明显。 她瞬间理解了黑衣男子亡命天涯的架势是有道理的,于是京余发出一声怒吼。 「你给我站住!」 光吼当然是没用的。 她也立刻跑了起来,那只菲利普的包就是一场马拉松的发令枪。 黑衣男子显然没料到甩掉了轨警却居然开始被一个穿着裙子的小个子姑娘穷追不捨。眼看就是连接地铁出口长长的台阶了,瞧见扶手电梯上站立着错落的行人,黑衣劫匪脑筋一转立刻改走楼梯。京余毫不犹豫乘上扶手电梯,利用自己身材迷你的优势从并肩而立堵住路径的情侣中间侧身挤过去,到底是追上了黑衣男的步伐。 黑衣男见她在电梯上升中被带到了他的前面,忽然朝她歪嘴一笑,调转方向反身下楼。 哼,他以为她这被困在扶手电梯里了吗?京余把白色亚麻裙长裙撕开一个缺口,再往回跑几阶,撑着扶手侧身一跃,正好落在两段长台阶间延展的平台上截住了他。 「把包给我!」 京余伸手去夺,但她只抓住了电脑包两层间隔的拉链。为了这本次战利品连同伴都能抛下的黑衣男哪能如此就范,他握着电脑包手柄一甩,金属拉扣锋利的边缘乘着巨大的力量划过她的的右手。 京余吃痛,下意识撤手一看。右手掌心被从上至下斜割出一道伤口。 血涌了出来,但她来不及仔细检查,只是将受伤的手掌一握便继续追击。肾上腺激素的飙升暂时阻隔住了大脑对于痛觉的反馈,动物都是在战斗结束之后才去舔舐伤口。 黑衣男子见甩不掉她便继续往出口跑,京余则撩起裙子接着追。 上海地铁总是挖得如此之深,仿佛好让人们坐在车厢里穿梭于地心,所以出口楼梯便也修建的长之又长。此时空手道的耐力训练发挥了作用,京余咬着他的尾巴又连跑了三层台阶,两人一追一逃跑到地铁口,最终都有些脱力。 黑衣男子扶着石墩喘气,五号口本就开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连个能见义勇为的路人都没有。京余也扶着另一个石墩喘气,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现在她的右手受伤了,更何况耗费了这么多的体力,她不一定能打得过这个明显还处于青春期的男子。 「你……你这三八他妈神经病啊?」 第250页 男子隔了一点距离朝她嘴里不干不净。 「这样,你,你把那只电脑包给我,我把我这只包给你。」 京余冷汗自她的两颊滑落。 「我,我这钱包里有 1000 块现金。你那只电脑包是我男朋友的,里面除了一个还不是苹果的破电脑就没什么东西。我们是南大的,里面全都是论文资料,它对你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 她从自己的肩上卸下帆布包,打开向他展示了一下里面的钱包和手机。 「你把电脑包扔过来,我把帆布包扔给你这样好不好?否则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着这只电脑包,大家何苦两败俱伤。」 卫衣男子掂了掂这只电脑包的重量,他拉开拉链翻了翻,找到了那只锃亮的牛皮钱包,打开看看果然她没骗他,自从学会了用微信支付的菲利普从此以生活进了现代社会为荣,里面除了几张欧元纸币,真的空空荡荡。 他已经能站起身了,而京余的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所以只得勉强撑着用逻辑与他对峙。 「对吧?我说的没错吧。你还不如拿了我的包走人,我也不用一直追着你了。」 她首先展示诚意,把帆布包扔在他们的中间。 「切,个破电脑值得吗?」 黑衣男子朝她的方向恶毒地用力一掷,随后如同出洞觅食的鸟蛛般一个探身折返,拾起她的帆布包马不停蹄地跑远了。 京余预测抛物线的轨迹赶着去接,这只刚刚经历生死时速的电脑包终于重重地砸进她的双臂里。黑衣男带着她白色的帆布包成为了一跃一跃的远方剪影,京余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算了,穷寇莫追。她今天没带电脑,帆布包的损失不过是一部手机、一只钱包、银行卡信用卡学生证借书证身份证和换一个门锁罢了。 她欣慰地惦着这个沉重的电脑包,至少菲利普的笔记本保住了。 京余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他叫他别担心,但忽然想起他的手机在自己这里,而自己的手机在歹徒那里,于是自嘲笑着摇摇头嘆了口气。她预测丢了包的菲利普还是会按原计划去成瘾实验室,便往回走着想坐一站地铁回学校把包还给他。 下楼梯走到一半京余又发现她没有手机刷码进闸坐地铁,菲利普的指纹锁手机她也打不开,而浑身上下更是身无分文。最终的最终方案只好用最经济的方法——走一站回学校,不再依靠这些对于一个刚刚被抢者非常不友好的城市交通设施。 打定主意的她拿着电脑包继续往前走了,而此时的京余像患上被迫害妄想症一般,也不顾右手伤口还在涌出鲜血,只知道要将两只手紧紧紧紧地将电脑包抓在胸前。 全世界都在窥探她的珍宝,而她守卫住了他的珍宝。 等会儿见到菲利普时她一定要好好地品味一下他失而复得的惊讶表情,也许自己还应该说上几句让他永生难忘的俏皮话,比如——「我为了你破获一个犯罪团伙」「我说能保护你,就能保护你的吧?」。当然她会把桥段小小地艺术加工一下,变成她使用合气道狂扁坏蛋,打得那个人叫她姑奶奶。反正菲利普用不着知道自己有多丢脸地和歹徒做交易,明天还得去挂失和补办各种形形色色的证件。 她相信自己对他这股悍然无畏的爱,就是这场对决中她能够压倒性胜过林薇的地方。 京余裙摆开着一个口子,发丝凌乱,肺部生疼,而她却快活地在逐渐下起的淅沥雨中无比享受地行走。 要不是两条腿打着飘,她可能都要快乐地跳起舞来。 第149章 当你凝视骷髅,骷髅也回以凝视 乔栋的生活也被彻底改变了。 昨天夜里被一个人撂在家中的大叔无比郁闷地坐在餐桌旁打量着那只空了的蒂芙尼盒子,白疏明明收了那个晾衣夹,但好像她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礼物。 说到底,一路读商科的他又不懂什么学术,所以只能从最基础最务实的方向去想。白疏从书包里拿出一打论文来,别人一看「呦,你怎么拿了个晾衣夹呀?」。她可以灿然一笑,对他们说「哈哈,我男朋友送的。」那多有意思,这画面既有趣味又有格调。她的小同学们一定会想,哇,你男朋友这么有创意!于是连带他也成为了既幽默又有趣的年轻人了。 大叔倒出一点琥珀色的威士忌,青岛纯生即使再来一箱都不过酒瘾。他拿着酒杯跑到二楼,拉开主卧室的阳台门与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并肩而立吹吹夜风。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位老兄的空洞骷髅凝视,也不再觉得十分渗人,想两个星期前他几乎每晚都要被吓得夜半惊坐起好几回。 这当然还是白疏的收藏品,她今年新加入一个法医人类学工作坊。乔栋也不太懂啥是法医人类学,只知道隔天她就收到了一个快递大箱子,在自己的书房里捣鼓了半天。 那天白疏在晚上被实验室小伙伴召唤回去,据说那只大猩猩又开始不听话乱朝人扔屎,还咬来帮它检查的兽医,白疏只得回去安抚她的金刚恋人。 乔栋让小陈送她回学校,自己却实在无聊,他现在已经不习惯一个人待着,白疏已然就像他身体某个部位的延伸。一旦在本该看到她的时段里见不着她,他就浑身不对劲。 哼,那只该死的,会说手语的色猩猩! 他带着留守儿童的哀怨,闷闷不乐地又喝了点小红酒放着音乐躺在床上刷手机杀时间恭候主人回家。 第251页 正在无聊间,乔栋考虑了一会儿要不要看一部恐怖电影什么的换换心情。他下床去拿电视遥控器,忽而大概是楼下有车经过,远光不灯经意拂上他家二楼阳台,窗帘短暂变为幕布飘忽过一阵光影。大叔没怎么留意,只是弯着腰继续找遥控器,忽然间才触了电似地觉察到刚才那一瞥有什么不对。 刚刚那个投影轮廓里分明有个人影! 有人在他家阳台上! 乔栋浑身一个机灵。 要白疏在家他还能联想一下是不是她把姦夫藏阳台上了,然而现在只有他在这儿,一个山头又岂容两只姦夫?乔栋当机立断抄起放在床头柜上空了的高脚玻璃杯当武器,压低身子,放轻脚步,一点一点挪到窗帘边。 他在心里默数三声,快速出手刷一下地拉开窗帘布。 咣当 玻璃高脚杯落在了地上,散成千万片闪亮的玻璃。 一副白惨惨的骸骨面对着他,无声站在那里看着,只是看着。 当你凝视骷髅,骷髅也回以凝视。 乔栋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叫起来,可能叫了可能没叫。他吓得往后退往后退往后退,一直退到床边被床沿拌了一跤。 他仰面朝天地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脑子才终于从惊吓状态中恢复过来,熄了火的理智能够重新被启动一下。 大叔从床上跳起来,这次他带了一点被玩弄了的屈辱和气愤雄赳赳地回到阳台,开了灯好好打量一下这位占据了他家部分空间的不速之客。 妈的,果然!谁他妈家里没事放一具人体骸骨模型!买就买了吧还他妈的要放在阳台上! 他这才领教了学人类学的连挑起姦夫来都挑的如此不俗,被惊吓得差点下半身落水管都没控制住的乔大叔愤怒了,在房间里困兽一般踱来踱去。此时楼下传来电梯开门声,大叔虎着脸决心要教给这个女租客一点规矩。 他蹬蹬蹬从二楼跑下去。 「还没睡?」 白疏坐在小凳子上正在换鞋,连看都不看他一下。 「你干嘛要往家里买那种东西?!」 乔栋拿出怼下属时所能做出地最严肃凶残的表情。 「哪种东西?」 白疏斜了他一眼。 「骨头啊!那串骨头啊!」 大叔被气了个半死,她买这么奇怪的东西现在搞的居然倒像是他在无理取闹。 「你把我们家当医学院了吗?!我是不是还得去冰箱速冻室看看里面有没有装尸体啊?」 坐在椅子上的白疏扬起小脸看着他发泄怒火,竟然嘴一瘪还委屈起来了。 「你干嘛那么生气啊。那是我的训练道具,人类法医学要求我们练习拼接人体骨骼模型……」 眼看泪水在她眼眶里滴熘熘打转,将溢未溢,这么一点儿就给乔老闆瞬间熄火了。 「那……那你干嘛要放在阳台上啊,想告诉对面的人家里窝藏了连环杀人犯啊?」 「你以为我愿意啊?!还不是因为那个 pvc 材料有股味道!我今天在书房里拼了一个下午闻得喉咙都疼了,就想着把它放在阳台上吹吹风嘛!我还把窗帘都拉上了,谁叫你自己拉开来看的!」 白疏委屈地直用手背揉眼睛。 「我这里为了学术献身,都快闻着劣质材料闻出白血病来了你还凶我。你果然没有把我当成家里人,我要闻塑料味闻出绝症来了你正好赶我走,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房客……我不配和你共享房间。」 乔栋原本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情绪霎时滑落到了内疚羞愧的边缘,妈呀,他没有想到过这都快成蓝色生死恋了啊。 「呃……好好好,是我刚刚态度急了,我给你赔礼道歉。但你内骷髅朋友能不能不要待在阳台上,你不知道楼下车子一远光灯打过来有多吓人,一个外星人一样的大脑袋嗖一下飘过去,吓得我差点尿在裤子上。」 白疏抽抽鼻子,泪水来得快去得倒也快。 「我一个女孩子怎么搬下楼嘛,我书房里的窗户比这小,风又不够大。」 「那我帮你搬到客房去?」 「你就这么怕一个塑料模型啊?」 这小丫头居然还鄙视他?!乔栋再次拉下脸来,这点他决不能让步。 「反正肯定不能放在卧室阳台,我都工作一天好不容易躺床上休息休息了,摆个骷髅在那儿给我招魂啊?」 就是嘛,卧室是用来上床-睡觉和上床睡觉的地方,他坚决不同意在做一些创造生命的行为时还有个骷髅老兄在场打 call。想像一下在享受世俗之乐闺房意趣时,但凡楼下有一辆车开着灯经过他就得陷入思考生与死的问题。要这样长此以往下去,说不定他的男性功能都要受到阻碍,直接无欲则刚地出家去了。 白疏涨红了小脸看着他,他也瞪大眼睛看回去,这次可绝不能让步。 「那好吧。」 她妥协了,搓搓鼻子往楼上走。乔栋站在原地为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大脑空白片刻,马上又一回头朝楼上喊。 「——喂,你小心玻璃,我把一只杯子摔了。」 楼上的人不理他,他又觉得此时就追上去有点太没面子。 心里摇摆不定的大叔过了一会儿,还是在楼下试探性地提出。 「餵……要不你今夜就先把骷髅兄放在那儿吧?明天等陶姐来了收拾收拾玻璃你再想好把它放哪儿去?」 第252页 还是不理他。 「……你穿拖鞋了吗?要不要我给你送拖鞋上来?」 楼上终于爆出一个回应。 「——你烦死了!」 随后一阵脚步声,白疏人影一晃,气势汹汹拖着骷髅兄转进了书房。 老乔拿着一双拖鞋颠颠地上楼。 「快把鞋穿上!碎玻璃扎脚!」 他感觉自己像追着餵小孩吃饭的保姆一样追着她跑到客房,却见白疏已经把自己锁进客房洗手间里,里面隐隐传来放洗澡水的声音。 「——我今天也被扔屎了,回家来还受你的气!」 留守儿童不好意思了,隔着门往里面喊。 「你想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下包拉面?拖鞋帮你放在门口了,你出来要穿啊,一定要穿啊!」 被瓷砖反射地非常空灵娇俏的女声只丢给他一句。 「——你滚蛋!」 乔滚蛋笑着摇摇头嘆口气下楼烧水煮面。 在路过书房的时候,他往里面投去一眼,只见那副白惨惨地骷髅兄阴间守卫似的守在她的工作桌边,然而姿势却与刚才不同了。它正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右手,四指聚拢,一指伸出,朝着乔栋巍然不动地比出一个国际通用手势。 「……」 乔老闆心情复杂地离开了,怎么每个到他盘来的傢伙都能如此视他的权威如草芥。不光有位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老赖租客,还有一架泰然自若怼他一脸的骷髅。 唉,好在如今他已经克服了对骷髅兄的恐惧,也不知道这卖家用的都是什么假冒伪劣材质,让骷髅兄身上一股化学原料的味道。乔栋自不忍心让白疏白天在书房里也闻着毒气写论文,最后还是克服了传统迷信以及人类对遗骸的天然厌恶,亲手把老兄请回来当接着阳台上的守望者。 说实话,乔栋现在反而觉得这还挺酷的,如果他们对面邻居如果是那种自备长焦望远镜的偷窥狂那话该有多好,一望过来就能看见骷髅兄对他比着国际通用手势,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喝着威士忌吹着小风的乔老闆惬意地把胳膊搭在骷髅兄身上,带着微醺的醉意对这位非常骨感的酒友喃喃自语。 「骷髅兄,你说,女人怎么这么难懂啊?」 他喝一口酒嘆一口气。 「真是女人难懂,年轻女人更难懂,以后千万不要找一个比你小的白骨妹妹知道吗?否则你就得什么都让着她……哎,对了,话说你到底是骷髅兄还是骷髅姐?」 乔老闆带着探究精神,把视线一路往骷髅兄/姐的下半身移,很可惜能提供关键信息的部位它一个都没有,大叔打量了半天,又摸了摸它平平无奇的胸肋骨,还是没得出任何结论。在不能确定之前,他决定暂时把它当成骷髅人妖。 「唉,算了,我还是等你主人回来问问她吧。」 他颇为大度地拍了拍这位人妖酒友那熘熘的脑袋。 「你和我一样,都是这个家里最底层的。你老被她拆了再装装了再拆,我老被她随便欺负欺负……要我说啊,我们应该联合起来,组成工会和她对抗!不能老 995 模式,得要给我们留出假期休息休息啊,比如在这个星期天就要规定她不能什么一言不合就把你的头拆下来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也不能随便怼怼我。她得像在实验室里哄那只色猩猩一样对我们温柔,你说是吧?」 骷髅人妖还是一脸冷酷脸地对着窗外用国际通用手势怼天怼地,说起来还真是有什么样脾气的主人就有什么样脾气的骨头。 面带红晕的老乔又语重心长地与它分享了一会儿中年老男人遇上漂亮小女友的心酸感慨,从阳台上眼瞧着外面吃人似的漫漫夜色,顿时又有些担心起来,便拿出手机给小女友打电话。 「餵?你在哪儿了?」 秒接的白疏似乎身处于一个十分嘈杂的环境,广播里做作的电子合成女声一板一眼地喊「a-2-0-号张春秀请至 5 号诊室」,她对着手机喊。 「餵?!我在医院,这里信号不好!」 「啊?哪个医院?要不要我过来?!」 中年老男人的心又揪住了。 「哎呀你别过来!总之我接到京余啦,在带她缝针,等等小陈就送我们回来!」 过了一会儿白疏似乎又想起什么。 「京余现在情况不太好,连回公寓的钥匙也没有,我带她回来住几天,你没意见吧?」 「呃。」 老乔有点犹豫,与骷髅人妖对望一眼,似乎想徵求一下它的意见。 电话那头的白疏也觉察到了他的不情愿,故作轻松地说。 「那也没事,你才是屋主嘛。我带她去徐延家蹭住,换洗衣服什么的我明天再来拿。」 现在摆在面前的选择好像颇为明显了,要么把京余带回来他们三个人住,要么老乔和一架性别成谜的骷髅住,总之白疏是铁了心要和京余粘在一起,否则一言不合就要去投奔那个性取向经常飘忽不定的男闺蜜。 老男人嘆了口气,再次很怂很怂地屈服了。 「好吧,你把小京余带回来吧。」 哼,这小丫头,用着他的司机,住着他的屋,给他房子里塞具骸骨不算,现在还要整个大活人回来。 乔老闆把威士忌一饮而尽,丧着脸甩开骷髅兄。 「下次别和我一起喝酒,我就知道你和她就是一伙的!」 第253页 发泄完了拿着酒杯下楼。 白疏扶着京余回来时,乔栋换掉了印着功夫熊猫的体恤和蓝色沙滩裤,换了一套虽然好看但总让他觉得绷着的纯棉居家服。 乔栋打开沙发边造型优美的落地灯,从白疏书房拿了本放在桌上的《艰难时代》翻翻。看简介是讲美国大萧条的,嗯,很好,能体现出他深厚宽广的人文素养。 最后他在温润的威士忌杯里还装了块装腔专用,但其实都还没来得及冻过的威士忌石。虚虚放在左手边,随时伸指即握。 唉,这个京余他知道,出了名的不谙世事学术脑。乔老闆决定这次得摆出点高端商业大佬的架势来,不能总让她什么一见面就鞠躬朝他喊叔叔好,这在白疏面前也太丢面子了,老让他觉得自己像是靠倒卖乡下祖宅发了财的土霸王。 就这样,他装出高端商务精英深夜阅读的闲适,但其实内心里像块望妻石似的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电梯门口。 「叮」 奇怪,他今天才注意到这电梯门铃声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烤箱烤好了。 「回来了?」 乔栋装出刚从书里回神惊醒的样子,朝她们抬起头来,另一只手去够威士忌杯准备亮相。然而一眼瞧过去就让他没了接着装腔下去的想法,只见白疏和小陈一边一个,几乎都快把从身高到外貌都像是初中生的京余架在了半空中。 「这……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的确眼瞧着怪可怜的,身上穿的一条白色裙子混合了雨水和血,裙摆被扯开,垂着头发丝盘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副圣女受难图。 乔栋上前要搭把手,白疏摇摇头另分派任务给他。 「你去客房给她放洗澡水,小陈你先回去吧,今天辛苦你。」 大叔领命去了,走楼梯上二楼。途中听见白疏把她放在沙发上,对京余无比温柔道。 「想不想吃什么喝什么?我给你去煮碗面好不好?我们家有猪软骨拉面……」 「……」 她都从来没给他下过拉面! 大叔拧开浴缸龙头,往旁边的镜子照照自己,果然一脸哀怨。 任务完成,那浴缸自动控温控水,按下了自动就能放满一缸。乔栋返回一楼看还有什么能做的,京余头上贴着物理降温用的冰贴,正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孩子似地看着白疏,偶尔点头摇头,极其虚弱地回应。她的右手似乎受伤了,此刻被裹在厚厚地白纱布里。 白疏半跪在她身边,此时看到他来了站起身,小小地嘆了口气。 「在地铁里被抢了,手缝了七针,医生说还好没伤到神经。」 乔栋又责怪起自己的小心眼来。 「怎么回事?有报警吗?」 「她不肯,人还发着烧也没精神去做笔录。唉,一点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京余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一眨一眨,可怜兮兮地开口了。 「谢谢您收留我,乔……」 乔栋赶紧抢先截住。 「别,你再叫我乔叔叔我就把你赶出去!」 「……」 京余不知所措地看着白疏,白疏笑出了姚明脸。 「那你叫他乔爸爸。」 「好啊,那你就是白老妈子。」 「咦?你可真奇怪,男生之间不都喜欢当别人爸爸吗?」 「那是你们学校男本科生研究生喜欢干的事!」 两人斗起嘴来,斜躺在沙发上的京余都被逗笑了。 「你们感情真好。」 「呵,日常分手边缘好嘛?」 白疏横他一眼,从左边小心翼翼从沙发上搀扶起她。 「来,我们先去二楼洗个澡澡。给你看看你的小鱼缸好不好啊?」 「好。」 乔栋识相扶助另一边,当人形拐杖。 「等一下我们一起睡觉觉……哎呀,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闺蜜卧室趴了,上次和你一起睡觉还是在 1006 喝多了。你还记得徐延睡在客厅地板上吗?」 「嗯……」 嗯?乔老闆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我睡哪儿啊?」 白疏狠狠刮他一眼。 「当然是睡主卧啊,你还想睡我们中间?」 ……他又没恋童癖,就是要 3p 合作伙伴那也不会找京余啊。乔栋顿时觉得自己也说不出的可怜兮兮了。 「那你……要和我分床睡了啊?」 客房洗手间到了,白疏横眉冷目,怼了他一句后半秒都没带犹豫地就把门甩到他脸上。 「就你最近的表现,我的小京余不来你也是只有睡客房的份!」 「……哼!自己睡就自己睡,主卧的床比你们客卧的大!」 乔大叔在门外朝里喊,换来的只有白疏对京余的温言细语「水烫不烫呀?要不要我再放冷一点?」「哎呦呦,小心你的小鱼鳍。」 哼,最近的表现?去她的最近的表现!他都和骷髅兄和解了,这表现难道还不够好吗? 乔老闆愤愤不平地往卧室走,一头扎进席梦思里。又似炫耀,又似示威般地在宽大的床上滚了两圈。他把头埋在白疏的枕头里,闻闻她残留的洗发水香。极尽哀怨地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她阳台上的骷髅兄到底是男是女,自己眼下真要和它一起度过漫漫长夜,孤枕难眠了。 唉,他到底哪里惹着她了要这样惨遭如此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流放? 第254页 第150章 国际渣男俱乐部向你发来入会邀请 陈子靖翻着白眼躺在床上。 在菲老师给他送了个夜壶当作探病礼物的第二天,京余学姐就也给他送了个大礼,超级大礼!她看完他走了大约半小时之后才给他再来了个电话。 「啊,忘了告诉你,我把你住院的事告诉你妈了,她一听说就出发赶过来的路上,现在大概已经快到了吧。」 「what the f****?!?!?!学姐,你不能因为菲老师之前扶我去上了几次厕所就这样出卖我啊!!」 陈子靖瞬间从床上跳起来,他明白为啥她隔了一段时间才打电话的用意了,她大概怕他听完就直接拎着盐水瓶飞跃疯人院。 京余语气颇为不耐烦。 「你还想让我帮你继续垫着医药费啊?」 「没钱了我可以转给你啊!」 「还有菲利普的护工费也一起转过来,好啦,拜拜!」 「——喂!」 来不及餵了,陈子靖还没重播号码再打回去,老妈已经像一股小旋风似的涌了进来。 「小陈!」 陈太太眼见脸上垫了俩白色纱布的儿子站在床边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二话不说一脚将他踢回病床上。 「你怎么可以站起来!你的鼻子不要了是不是啊?!」 「你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和别人打架啊!?你是不是脑子瓦特啦!」 「你们京老师说你鼻樑骨断了!哪个医生给你做的手术啊?护士呢?这个病房没护士的吗!」 然后按住他就来一个裹木乃伊式掖被角,而上海此时已是四月末五月初,陈子靖在洋溢的母爱里温暖到几乎窒息。 「这种公立医院不行啊!护士怎么到现在都不来一个?!」 「啧啧啧啧啧……你这小脸怎么还有点肿啊?你还有没有哪里痛?我们转院去仁爱吧,让他们给你好好全身检查一下。」 「来来来我给你削苹果吃好不好?」 陈子靖像条毛毛虫一般,此时唯有脖颈可动,供仰天长嘆。 「亲爱的老妈,你能不能不要说话,让我安静一下。」 「哎呀,小陈,你是不是觉得头晕耳鸣?有没有被打到脑子啊?头有没有觉得晕晕的或者想吐啊?他们帮你照过 ct 看确定你脑子没问题了吗?」 「……老妈,您看看我的这身病号服和精神科的像不像?我告诉你我现在上精神科都用不着换衣服。」 「哎呦,你还知道贫我就放心了,看来脑子没坏掉。」 「……」 其实京余和菲利普两位导师已经颇够意思地给他订的是单人间特级病房,但陈太太还是对公立医院横挑鼻子竖挑眼。陈子靖又和他妈为要不要转院这事大战三百回合,直到陈太太动用手段把他硬塞进 vip 病房之后才镇定些许,坐在床边做起了一件所有病患家属都会做的事——削苹果。 她拿了把锋利的小水果刀,一边削皮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哎,你为啥打架?」 陈子靖被迫躺在床上,他妈一出现使他的病症被动加重十级,从一个鼻樑骨小手术成了中风术后复建,她真恨不得去精神科借条束缚带来把他绑起来。 「打群架还是单挑啊?你打了几个人,几个人打你啊?」 面对这样的问题,陈子靖的选择是装植物人不理她,直挺挺地躺着准备吃苹果。他怎么可能承认四个人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陈太太依旧契而不舍。 「你还记得打你的人长什么样吗?等你好了我研究研究,我记得你们南大校长姓伊对吧?」 「……你要干嘛?」 「不干嘛。」 老妈把刀从连成一条的苹果皮里抽出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下。 「就是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咯。」 「……」 「你是不是勾引人家女朋友了?」 「……」 「是不是那些小男生的女朋友要死要活的爱上了你?你给他们发绿帽子了?」 「……你想的都是些什么琼瑶戏啊?」 「难道不是吗?那他们干嘛要糟蹋我儿子英俊的脸?」 「嘿嘿,这倒是。」 「就是嘛,我儿子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脸长得像我了。」 「……」 陈子靖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陈太太拿着水果刀契而不舍地追问。 「你知道打你的人是哪个系的吗?」 「别费劲了,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 「你不想让老妈给你报仇啊?」 水果刀扑哧一下扎进苹果里。陈子靖脖子僵硬,只敢转动眼珠看着苹果汁四溢在床头柜。 「冷静……老妈,冷静。」 「我怎么冷静!我儿子都被人打得进医院了!再冷静你就是捡回来的!」 「你还是把我当成捡回来的吧……」 陈太太娇小而凶悍地挥舞起了水果刀,就这一只玻璃碗堪称野蛮地把裸奔的苹果给捣成了苹果泥。 「这不像你的作风啊,就这样忍了?你的一贯宗旨不是人不犯你你没事也要去犯犯人吗?」 陈子靖怎么能说这一切其实都由他灵光一现的愚蠢变形记而起,因为他骗了一个寝室的俩小姑娘近乎一个学期?被打当然屈辱,但他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报应。被他伤害最深的黎湉渺无音讯,连见都不屑于再见到他一眼,所以这个报应就由何彩焕来代为执行。 第255页 但他还宁愿是黎湉叫人来把他给按在洗衣机房里打了一顿,肉体疼痛是弥补那无边负罪感的一剂良药。在被打时,他感到自己短暂地放下精神枷锁,专心致志地只想在剧痛中活下去。 对不起。 他还记得自己在冰冷的地转上蜷缩着,四个男生,四面围攻,每一下拳脚都在他飘忽的意识里得到一句对不起作为回音。 记忆抖落,她的每字每句都萦绕在耳边。 「你知道我从李沪生那里知道你家的事之后……第一个冒出脑海的念头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想……」 「——我想这样真好,你是有钱人,你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些我想像中你应该吃过的苦。」 痛彻心扉。 从一开始就全部都是他的错,他是寻趣,但寻起来从不考虑是否会伤害周围人,只是自私又残酷地追逐着自己的趣。 这一切都无法言说,而陈太太也不会懂,于是陈子靖唯有一条路可选——闭上眼不再回应。 他又退回了那个壳里,专专心心地当起一棵植物来,任由体型娇小却精力十足的陈太太负责围着病床旋转跳跃。 其间 the specialty 成员们来探望他,卡罗琳要他好好养伤,等好些再就无故旷工的问题算帐。麦可跟着妈妈来代表他在咖啡店里忙不开的文艺复兴爹转达关心,捲发绿眸的义大利小丘比特把陈太太萌出一脸血。另一天莫瑞也来了,热心地分享了一些他不在时店里发生的故事。 「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件灵异事件呢!」 他坐在床边煞有介事。 「你最后一次当班的第二天,文艺复兴哥早晨去开净水器,不知道为什么水龙头就飞了出去水喷了他一身!」 「……」 「后来我们因为没水可用,只好关门一天,直到第二天请了人来修才说一个什么圈不见了。」 莫瑞思及此事依旧一脸疑惑。 「真是奇怪啊,你说现在真有这么无聊的客人会偷垫圈吗?还是你说塑胶这种东西用多了就损耗了……?」 陈子靖面色泰然,悄悄把一直戴在手上的圆形塑胶圈摘下来塞到枕头底下。 又隔了一天,菲老师也来看他。 陈太太正在看护士为陈子靖换盐水瓶,仰着脖子瞧见他的第一眼还以为是他是个模特。 「呃,hello?」 菲老师朝她回以晚间新闻式的标准普通话问好。 「您好。」 「您好您好。」 他伸出手要和她进行德式问候全套。 「我是陈子靖的统计学导师。」 「哈哈哈,南大老师们可真关心学生……」 陈子靖不耐烦打断老妈。 「妈,就是菲老师把我送进来的,你等下记得把人垫付的医药费给结了。」 陈太太听了眼睛一亮,立刻涌现出另一股非凡热情。 「哎呀原来是这样!来来,老师请坐请坐。真的感谢您照顾我们小陈啊,小年轻们打架没轻没重的,要不是您送他来医院那情况可就糟了…… 」 菲老师被她江水般千变万化的激昂情绪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终于挪到在陈子靖病床边的小椅子上坐下。 「不用感谢,其实京老师才出力最多,陈子靖被……」 「——哎哎哎!菲老师!」 陈子靖忙不迭打断他的战况回顾, 「我想上厕所!你快陪我去上厕所!」 陈太太疑惑道。 「你不现在能下床自己走了吗?」 「……我们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要一起去上厕所。」 「没关系。」 菲老师善解人意地体贴道。 「你如果还觉得还不方便走路也没关系,上次给你买的那个夜壶还好用吗?等下我帮你去倒。」 「……」 陈子靖决定还是再直接一点吧。 「老妈,你先去外面随便晃晃吧,实在闲的没事你要不去做个肠镜胃镜全身检查 x 光扫描一下。我要和菲老师进行一些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谈话。」 「你当你老妈神经病啊?没事去做肠镜!」 陈太太不忘怼他一句才走,走之前还贴心地记得把门带上,搞的好像他们真要做些什么违反师生伦理的事一样。 支开精力充沛的自家老母亲,病房里只留下他们两个,陈子靖先指挥自家导师去把床调高一些,舒舒服服躺在枕头堆里头一歪,看向又坐回床头边的菲利普。 「菲老师,你是不是和京余学姐出状况了?」 「你怎么知道?」 菲利普眼珠都惊讶地转不动了。 「唉,说吧,你几天没刮鬍子了。」 这方面他绝对有经验,谁新分手陈子靖一眼就知。 「……三天了。」 「三天?就是你们说要来看我却放我鸽子的那天开始?」 「嗯……」 「难怪呢。我说怎么京余学姐都不来看我了。」 菲老师垂头丧气,他向来把自己打理地一丝不苟,此时却深灰发丝蓬乱。他又长着一副异族人的高大躯体,一旦阴郁起来就像是个会抓小孩子回去做人体实验的疯狂科学家。 「她的手机一直关机,微信也不回,最近你有收到过她消息或者电话吗?」 「没。」 第256页 这点就很奇怪了,照道理来说她和菲老师闹别扭怎么也不会迁怒到她最帅的研究生小学弟身上啊。但最近原本来看他看得最勤的京余一声不吭就人影都没了,连朋友圈都不发一条,豆瓣帐号都不更新,人间蒸发一般实在诡异。 「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这句话顿时让菲利普极度紧张起来。 「我们最后见面的那天她情况看起来很不好,我去问何教授,何教授说她交了两个星期的病假。我每天都去她公寓敲门,但里面根本没反应。我……我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他两只手揉着满头乱发,像一只焦急地野兽被困于樊笼。 「我不能再忍受没有她的消息了,拜託你,我拜託你一旦有了你学姐的消息就立刻通知我!我也打电话给她两个朋友,一个不理我另一个还是不理我。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报警了,我要把她当作失踪人口去警局报警了!你说我要不要先试试看联络她的家里?」 唉,这都是什么世道,连菲老师这样好的男人都惨遇分手危机。 陈子靖嘆了口气答应这个濒临绝望的男人,劝他先别自己吓唬自己。 「你放心,学姐只要一联繫我我就立刻告诉你。」 他接着痛苦道 「谢谢你,我犯了一个错误,她也许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我只希望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唉……」 菲利普把脸从手掌里拔出来,眨着一双被嵌在红血丝中的灰色眼睛对他认真说。 「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我是一个渣男。陈子靖,你不要变成像我一样的渣男。命运对我的惩罚就是妻离子散。」 「……等等,我们先一个一个来,你知道什么叫妻离子散吗?」 「知道,妻子离散,妻子走了。」 算了,下一个。 「那你知道什么是渣男吗?」 「知道,让女生不高兴的就是渣男。」 ……这个不能算了,要是根日耳曼电线桿都能算渣男,那他陈子靖算什么?屑男吗? 他得有很必要为国际渣男俱乐部校准一下入会门槛,于是很有耐心地接着同他纠结下去。 「你这还不能算渣男。」 「但我是渣男。」 「不,你不是渣男。」 「我是渣男。」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渣男?」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就是渣男。」 「……」 陈子靖彻底放弃了。 「行吧,那你就是渣男吧。」 非常固执的菲渣男同意了。 「所以你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渣,你要对对黎湉好一点。」 「……来不及了,我比你还渣,而且比你渣多了。」 「唉。」 最近怎么就像水逆笼罩心理系一样,但凡情侣必遭分手? 陈屑男和菲渣男就这样惺惺相惜,各自把柔肠扯碎,手牵着手一起品尝被世界抛弃的滋味。 第151章 深爱过后的分手就像一场ptsd 此时南大上空濛濛然飘着沾衣欲湿的杏花微雨,黎湉在桌后看着攒动的人潮,也同他们一起坐在雨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系学生们日日上课面对的都是那一套,所以再不想连社团生活都贡献给三叉戟似的黑色普赛。总之南大心理社里正经在读心理学专业并且还能参与社团活动的就只有黎湉一个。 起因其实是一个月前心理社团找上南大网红京余学姐担任指导,但学姐没太多时间就推荐了她先加入社团分享知识。她鼓励黎湉在社团里进一步锻鍊精神分析的能力,积累解梦与绘画分析的案例。 当进入社团之后黎湉才发现这个社团里充斥着因为家里不允许或出于现实层面的考虑没报考心理学专业的狂热爱好者们。她的心理学在读身份再加上京余学姐推荐加持,便成了垄断知识的寡头,地位超然,每个团员都以她马首是瞻。 就比如今天,黎湉制定的招新方案是为有兴趣填表格并加入招新群的同学们做一份在线大五测试,她和两个有潜力的社员为他们做一些结果分析。结果没想到受到学姐红爆网络的红裙试验影响,对心理学产生兴趣的人络绎不绝地来到他们桌前大排长龙,所有人第一句都是「京余学姐真人在你们社团吗?!」 于是黎湉摆出老中医看症的姿态,恨不得在桌前竖起一个名牌,名牌上用加粗字体写着「京余学姐嫡传弟子」。 没办法,百团大战的时候社团们都是如此各出奇招,摇滚社和民乐社在由简易桌组成的长廊两头分庭抗礼。一个整个上午黎湉脑子里一会儿是呼啸的 we will rock you,一会儿又是恨不得让人站起来互相给对方拜个年的金蛇狂舞。她甩甩脑袋试图集中注意力,而西洋乐社这次又独闢蹊径,两把小提琴加一把中提琴流动式作业,三个中世纪游吟诗人打扮的演奏者们脖子上都挂着进招新团二维码,还会踩着节奏与路人们互动。 果然,正坐在她对面咨询着的姑娘也被吸引住了。 「唉,我就觉得他有点一言难尽,有时候对我说话很不舒服,但好像又没到 pua 的程度。我就是不太确定,在别人面前我们都是还挺好的,我室友也说……欸?这个曲子不错,真好听,你说 app 识别能识别的出来吗?呀……他们过去了。」 第257页 「嗯,嗯。搜搜看 vitamin string quartet 的 home」 她将手双手虚虚搭成塔状,姑娘将信将疑地打开网易云音乐,搜出结果后放在耳边听。 「还真是……我的天,你可真厉害!你居然对古典乐都有了解?」 黎湉笑笑。 「严格来说这不是古典乐,这是致敬摇滚乐而改编的大、中、小提琴合奏。西洋乐社一学期不如一学期,我估计他们选择演奏 vsq 的曲子也是为了让社团后现代一点,算是古典摇滚吧。」 姑娘眼中闪烁的崇拜之光更盛了。 「哇……你知道的可真多,心理系的人都像你和京余学姐一样高端洋气上档次吗?」 「呃,这倒还真不是。」 想到爱到处乱用术语的刘炎之流,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其实我也是跟着别人听才知道的。」 「那可真是大神啊……我怎么就没有遇见过能带着我听古典摇滚的人呢?我男朋友就只知道放抖音神曲。」 「……」 黎湉不着痕迹地咬咬嘴唇,这该如何回答呢。她真诚地愿与之交换,有一位踏踏实实放抖音神曲的男朋友也好过一位难以捉摸飘忽不定的「大神」。 在她还是那个在每节课上偷偷看他一眼都要眼红的小暗恋者时,黎湉的品位也就在大众水平,每次何彩焕在一场场恋爱游戏中偶有失利时,她就喜欢单曲循环那首「往后余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目光所至也是你」。时间久了她也会跟着哼几句铁马是你冰河是你,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也是你羊也是你。 直到与他一起绕着操场跑步,两个人耳朵里各塞一副耳机并肩向前沖。陈子靖腿长,迁就她便降低频率,黎湉跑两小步,他跑一大步,笃悠悠倒像是他在遛她。 她的耳线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白色 iphone 适用耳线,跑两步就随着震动被挤出耳外。于是场面变得十分滑稽,平均每跑五十米黎湉就得捡起在奔放弹动在胸前的耳塞狠狠再塞进耳朵里去。 陈子靖的耳机是个她叫不出名字的无线入耳式耳机,两个灰不熘秋的小东西隐没在耳朵里。满操场都是露出两个白色小尾巴的 airpods 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对黎湉土俗土俗的白色耳线和戴了都像没戴的陈子靖投来意味深长地注视。 「听什么歌呢?」 陈子靖往右耳那只耳机敲了两下才开口问她。黎湉与不听话的耳线战斗的烦了,喘着气颇为不耐烦地回答。 「狂掉耳机进行曲」 他笑,伸手将自己的耳机从两只耳朵里挖出来,再撩起一角运动服,露出一小段肌肉线条优美的小腹,把硅胶的部分用衣服好好擦了擦才递给她。 「你要不嫌弃我的耳机,我们就交换听歌。」 黎湉点点头,陈子靖就从她脖子上把连着手机的耳线先接收了过去,再去拿连为一体的手机。她那天穿了一件卫衣,感受到他的手钻进袋鼠兜里,敏感的肌肤第一时间反馈他每个指节抓握的运动轨迹。幸好这傢伙还知道尺度,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但黎湉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酥痒。 这个惯会漫不经心撩人于无形的坏蛋把两只小小的无线耳机递到她的面前,银色金属表面,炭黑色塑料机身。黎湉早已红了脸,飞快地抓过他掌心上的两只无线耳机,低头塞进耳朵里。一戴上她就明白了刚刚没听见她说话的陈子靖并不是在故作高深,而是这耳机出人意料地噪效果奇佳,硅胶舒适地贴合进耳道仿佛融为一体,音乐在她戴上的那一刻开始自动播放。 陈子靖用指尖敲了右边的耳机两下,音乐顺从地停止了。 「给你我的手机,记住密码。」 黎湉摇摇头说不用,她认为手机如此私密的东西即使再亲密也不该互换,他的耳机反正是无线的,只要跟随着他的脚步别落后得太远,她就应该能够听见。 陈子靖咧开嘴笑地一脸古怪。 「放心,我不会问你要你的密码的。你记好了啊,这个密码非常好记——一三一四二百五。」 说完,二百五就把手机往她怀里一塞自己就刺熘一下窜了出去,耳朵里塞着两根明晃晃地白色耳线一路风驰电掣,时不时脱离耳朵朝他身后迎风招展。 「——好啦!现在你没理由跑这么慢啦,快点来追我吧!」 黎湉石化在原地,过了一小会儿才低着头再次默默跑起来,不认识他,不认识他,刚刚和她说话的是谁?有人和她说过话吗? …… 陈子靖开开心心动若疯兔地在前面跑过了大半个操场释放青春荷尔蒙,她略感心虚地悄悄拖在后面解锁了他的二百五手机。记住了他的网易云音乐帐号以后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微信,置顶有两人,一个是「夺命女魔头」,另一个是「幼稚鬼」。 下面紧接着未被置顶的对话框中,有一个则是冷漠的两字「陈敬」。 她忍不住好奇心点开。 陈敬: 「实习已安排,把暑假空出来。」 陈子靖的回覆异常冷淡,就两字。 「不去」 陈敬也非常刚硬地两字以回。 「你敢」 陈子靖: 「呵」 对话就断在了这里,似乎他俩在比谁的回覆能更言简意赅。之前的记录全都没有,可见是微信号主人经常从列表里把这个叫陈敬的头像清除。 第258页 正看着,黎湉扭头发现欢脱的二百五正在她身后即将反超一圈,于是赶紧把页面调回网易音乐,皱褶眉头做选择困难状。 「呼……呼呼,真爽啊。你也跑太慢了,我不跟着你吧,怕你被狼叼走,跟着你吧,你跑这么慢我又觉得无聊。」 雄性动物大概都像哈士奇,年轻的时候都需要放出去遛足一定的运动量才开心,才不会一转头就回去咬家具。没带牵引绳的陈子靖擦着额边汗水,心情颇好地回到主人身边,环绕着她蹦蹦跳跳。 「你想去游泳吗?我教你游泳吧,我初中的时候可差点进了青少年国家游泳队呢!不过得等到六点之后,菲老师像个发条橙一样每天下午在同样的泳馆、同样的泳道、同样的时间用同样的姿势游满一个钟头。我有个网球社的哥们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计算机院又装了个啥仿真 ai 机器人,要天天定时测他主机防水功能怎么样呢。」 刚刚还忐忑不安的黎湉此刻都快笑喷了。 「我没带泳衣啊,欸……不对,为什么不能五点去呀?」 陈子靖被问住了,小小心机败露,索性坏笑起来。 「听说仿真机器人的身材很好,现在泳馆那里也每天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固定会来一大波女生,我那网球社哥们会去那里……主要是去看新多出来的一群泳装美女。」 黎湉失笑,闹着要去捏他的鼻子。 「好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你快说你有没有去过?!嗯?有没有?!」 「没有……唔,真没有!我要是有那想法现在还会和你这小短腿一起跑步?!我早去和菲老师搞基了!」 两个人笑笑闹闹一路跑远,陈子靖迎着夕阳暮光,发丝飞扬宛如一帧帧慢动作回放,回放于此时此刻的黎湉眼前。 后来那副入耳式耳机就留在了黎湉这里,陈子靖用酒精棉消过毒后就把充电器和四个不同尺寸的胶塞都给了她。她一开始以为这是一个质量比较好的淘宝杂牌耳机,便也没太放在心上。当李沪生揭晓了他的真实身家背景后,她开始重新回顾往事所有细节,上网做了一番调查才发现这两只不起眼的小东西是森海塞尔的 true wireless,比 airpods 高了几个档次。 如今倒带来看这一切都让黎湉的感受非常复杂,陈子靖随随便便顺手就把两千多的耳机囫囵个送了她,也不知是他实在体贴还只是单纯对金钱没有概念。下星期再一起跑步时他又戴了一副乍看起来像是助听器似的灰色全塑料外壳耳机,logo 是两个三角形。 这些零零散散逐渐浮出水面的事实使她不禁认为原先善意的怜悯和体恤都是可笑的。她还把他错当成饭都吃不饱的丐帮小米,但其实人家是和珅的儿子,吃腻了山珍海味,嚮往小菜清粥。 这些都使她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但黎湉的道德水平要求她立刻把耳机还回去,只不过又想到他随便给何彩焕发的俩红包就能买六幅 true wireless,塞满六只的耳朵还有剩余,她就对自己的束手束脚憎恨不已。 她也想当一个到处占人便宜的坏女人,但留下这副耳机并不表示着她黑化成功,而是因为这副耳机成了她冷静期中唯一的慰籍,当黎湉太想太想他时,就戴着这副扫地僧耳机听他歌单里熟悉的曲子。 他的手指触摸过它的外壳,它的胶塞,它的充电器,这些短暂的触碰似乎能够留下他的精神碎片,丝缕萦绕,无生命之物也忽而变得有了生命。 david garrett 的 viva vida,diana boncheva 的贝多芬病毒,还有非常符合他疯癫气质的 beware of the boys,她有一次被洗脑后无意中分享到了朋友圈才知道这是一首 clubbing 神曲,看来陈子靖以前的生活不为人知的丰富。 狠心率先删除微信号的一般都是女生,在分手后偷窥 ex 网易音乐帐号的一般也是女生。 她一一听过,放纵自己毫无痕迹可寻地走在他的脚印上,揣摩着他感受每个辗转起合的音符时心绪如何翩翩。最近陈子靖的网易云音乐在凌晨新添加了一首皇后乐队的 love of my life 到最喜欢的乐单,这让黎湉一连几个晚上都做噩梦梦见他圈着新女朋友的腰来到她面前,说快来看看 love of his life。 …… 「……不过话说回来,心理系可真是有意思。你认识那个最近很出名的富二代男研究生吗?」 话题已经明显不在大五分析上的姑娘和她扯起闲篇,黎湉的飘散地思绪终于被拉回现实。 「嗯?」 「就是那个富二代男啊,性骚扰播音系的系花还要聊艺术装逼。」 姑娘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以示不屑。 「你知道他在心理系吃过窝边草吗?」 「……」 黎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就是那丛窝边草,还是已经被吃完了早已通过整个消化系统的那种。 「学姐你是不知道,音频出了之后居然还有不少人羡慕嫉妒恨呢!真是呵呵了,可能满脑子都是豪门玛丽苏吧。」 「……」 「据说那个富二代长得还挺周正,你说会不会还有后续呀?说不定这是和系花相爱相杀?」 黎湉眼角有点抽搐。 而这种抽搐一直到终于和这位饶舌的小学妹尬聊完之后还止息不住,她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涌动着阵阵情绪。 她再集中不了注意力来扮演心理系神棍的角色,只能站起身来先退居二线稍事休息。迟疑着迟疑着,黎湉突然发现自己又一次无意识打开微信搜索早被删除了的陈子靖的微信帐号,那只酷乐猫笑得一脸狡黠 第259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沉沦深陷的爱就像是一场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的 ptsd。 她站在泥潭里,朝唯一能够懂得的那个人发出求救。 「学姐,我还是好喜欢他怎么办?」 精神动力学是一个非常依赖直觉的流派,但这一次她真的能够跟随自己的潜意识走吗? 第152章 当霸道总裁遇上学术大脑 黎湉不知道的是,被她视为救星的南大网红京余学姐已退化回儿童形态。 她伤口的状态一直不太好,要每天去医院打消炎点滴,偶尔还时断时续地发烧。白疏果真把她当成小女儿一般地打扮,把自己衣柜里几件棉麻质地的居家娃娃裙拿出来给她穿,那种没有腰身的泡泡袖荷叶边裙子在京余身上直接让她看起来小了十岁。 清醒的时候,她也不太爱说话,更多时候是白疏问,她满脸儿童式单纯地答。 前心理系毕业生白疏对她的诊断是她需要休息,让理性暂时从复杂的局面里抽离出来,给予时间,遗忘创伤。 她帮她发邮件向学院请了两个星期的病假。京余失去了所有的东西,手机、钱包、证件,右手也不能动,于是便长时间地阅读,像儿童看故事画报似的认真,只不过手里拿的是《疯癫与文明》,或者《存在与虚无》。 八年老朋友了,白疏知道她在饱尝痛苦时喜欢把自己浸泡在哲学里。之前的她是心理系悍然无匹的黑白杀人鲸,现在的她只是一尾脆弱又任人摆布的淡水观赏鱼。白疏几乎都可以隔着鱼缸玻璃听见她的灵魂被困在这具躯壳里哭喊尖叫,而唯一能够浮上表面的只是一个呆滞乖巧的笑容,一串无关紧要的气泡。 她如同失了忆一般,对造成她这一切苦难的始作俑者只字不提。 白疏唯一能做到的体贴就是按照她的书单从淘宝上订回一堆书籍,任由她自闭地把自己砌进哲学碉堡里。 期间菲利普来找过她,给她发了无数条微信询问知不知道京余在哪里。他看上去快要急疯了,但白疏到底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在弄清楚这死渣男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之前,她决定不透露一点关于京余的消息。 这条小鱼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是回归儿童状态把自己淹没在学术里最彻底的休息。 让白疏略感些许欣慰的是,老乔对这位不速之客的态度从抗拒到现在转变为同情。他在京余刚来的第二天还装腔作势地穿着她给他买来却从来不穿的整套居家服,威士忌杯不离手,偶尔实在喝不下了就往里倒点冰红茶装样子。而他接受京余的标志为穿回了功夫熊猫体恤和各种颜色的沙滩裤在家里晃来晃去,早上也不再为自己隐秘的饮食癖好而羞耻——大大方方地坐在餐厅里西装革履地看着财报吃一碗蛋奶星星喝杯阿华田,吃完了很高兴地被司机小陈接去上班。 老乔同时也是哀怨的,哀怨的就像那雨巷里的丁香姑娘。因为被迫分房睡,他傲娇地表示让白疏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朋友,少来烦他。每天目光凄凉地绕着客房熘达,时不时冷嘲热讽她也会温柔体贴?四十几岁的大叔与一个小姑娘同场竞技在线吃醋。有一次还被发现他不知从哪儿翻出那瓶薰衣草精油拿在手里一脸凝重地看来看去,仿佛她要再不搭理他,他就考虑干了那瓶薰衣草精油来获得和京余比比谁更惨的资本。 然而这个中年醋王与京余的和解,源于一次非常无厘头的对话。 一次白疏让他把药和水给病人端去,她自己后脚跟着熘上二楼躲在门外偷笑着窃听。 那时京余还有一点精神,正靠在垫子上读维根斯坦的心理哲学。老乔不疑有他,穿着拖鞋哒哒哒跑进去。 「药来了,来,多吃点。」 京余放下书,朝他有礼貌地道谢。 「谢谢乔……」 也许是怕真被赶出去,叔叔那俩字卡在喉咙口。她艰难地回想了一下。 「呃,乔上帝?」 在门外的白疏捂着嘴笑得肚子都痛了,乔上帝?那她叫什么,京死人吗? 老乔却被这个称呼怪异地满足了。 「哈哈哈哈,那就乔上帝吧。只要你别叫我乔大爷乔叔叔的乱来就行了。」 「行的。」 京余接药,喝水。 老乔不着急退出房间,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小京余,上帝问你个问题。」 「您说。」 「……我真的很老吗?」 这可能是就是中年男人爱上一个年轻女人时最为纠结的矛盾点,一方面他觉得自己青春永驻容光焕发,变回了心底那个永远十八岁的少年。另一方面却又时刻担忧着这朵鲜嫩的后浪只是一时玩玩,随时随地分分钟把他拍死在沙滩上。然而正是这份刺激的不行确定性,让他们在一起又虐又爱,又爱又虐。 白疏屏住呼吸,想听听京余的回应。果然京余用小学生音爽快回答。 「您一点都不老啊。」 「……那你就不要『您』『您』『您』地叫了。」 「好好,你不用担心,你对白疏来说老的刚刚好。」 「……什么叫老的刚刚好?丝瓜老成搓澡的丝瓜瓤那才叫老的刚刚好,我现在是丝瓜瓤了吗?」 上帝不太高兴了。 「呃,我的意思是您,啊不,你对白疏来说成熟的刚好。我觉得爱情其实就是两个人拼拼图,你成熟的特质症正好严丝合缝地能够拼进白疏的接口凹槽里。再年轻再帅气的人没办法与她契合也是没有用的,你们俩在我看来就是从云云碎片中找到了彼此。」 第260页 老乔似乎想了想。 「不愧为是往我们家订了一堆书的人,一开口讲的话都这么好听……来来来,接着讲接着讲。」 「好的,我认为爱情就是一种精神上的契合。当然爱情刚开始时一定会是一种激情,从心理学精分流派的角度来说爱情恍若一种催眠,是一种迷恋。神经学的角度来说呢爱情又是……」 「哎哎哎。京老师,咱们先不谈理论,你就重点分析一下我和……楼下那个。」 「嗯嗯,让我想想。你有什么具体的有针对性的问题想问吗?」 「我就是总觉得她最近老怼我。」 「喔……那是不是她对你有一些隐藏起来的愤怒呢?你要知道其实很多生活伙伴之间会存在这样的问题,比如她有时候对你某件事做的不满意,但是碍于道德水平或者情面不好直接在这件事上发泄出来,于是就会把这种愤怒转移并分散到别的日常生活事件中去。」 「……什么意思?」 「就这么问你吧,你最近有背着她做过些什么事吗?」 「背着她……」 白疏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这个京余! 她赶紧踮着脚尖跳芭蕾舞似的跑到楼梯口,然后再模仿出从一楼上楼来的重重的跺脚足音走回来。 「——小京余,午饭想吃些什么呀?」 她大大方方热情无比地走进客房,果然老乔这个智障老男人正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小京余则坐在床上满脸无辜 「可我们刚刚才吃完小馄炖……」 「那就吃下午茶咯。」 「呃,我一点都不饿唉。」 「那我们就来玩吧?」 白疏拉住那只完好的左手把她从床上拽起来。 「我来教你怎么拼人体骨架呀!我们阳台上那具人体骨架你还没拼过呢,来来来,坐久了不好,让我们一起开发智力,动手又动脑。」 小京余听了一脸兴奋。 「——哇,你居然买了人体骨架!乔上帝你真是个好人,之前白疏的室友就肯定不会让她买!你们家真是太酷了!」 被点名表扬了的老乔干笑了两声 「哈哈,那是。爱对了人,万圣节每天都过。」 小京余满脸天真地继续真诚赞美。 「你这可真是太伟大了,一般人都会排斥抗拒在家里放一具人体骨骼模型,但我认为这都是人类对死亡符号的天然禁忌。其实照我看来,我们应该人人都在家里放一具骨骼,让我们能够真正像维根斯坦主张的那样在当下的时间里活着而达到生命的永恒。你真不愧为是商业大佬,在看待这件事上有着不被传统束缚而超凡脱俗的思维眼光!」 趁着白疏笑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还没空说什么来揭穿他,老乔立刻跑到她身边揽着她腰做伉俪情深状。 「哈哈哈哈哈哈也没这么崇高嘛。我一向都是支持她去实现好奇心,在学术上更进一步的嘛。来来来,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骷髅兄。」 当背对着兴致勃勃的小京余时,老乔在她耳边飞快地用气声道。 「买!再给她多买点书,费用我出了!」 第153章 「——当脱离了阶级符号,你到底是谁?」 不过这都发生在京余清醒的时候,算起来她不够清醒的时候更多。 她的伤口因进过雨水而轻微感染。烧到 39.5 迷迷糊糊的京余在一个长梦与另一个长梦间短暂的意识空隙中,她拉着白疏的手忧郁哀婉地看着她。白疏以为是高烧瓦解了她的防线,她终于决定吐露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联繫徐延,白疏,你快帮我联繫徐延或者伊贝拉。」 京余反覆哀求道。 「我有一个学生被人陷害了,他一定要帮我搞清楚这件事……我这两天一直都联繫不上他,不知道伊贝拉有没有跟着他。」 白疏嘆了口气,她也知道心理系研究生牵涉进性骚扰的事,她甚至都听过那个音频。 「好好好,你先好好睡觉。」 「你就先打电话吧,我想知道他说什么。」 白疏只得当着她的面拿出手机,拨通徐延电话。徐延也不知怎么了,手机提示音为已关机。 京余大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窗帘阻隔掉外界阳光昏暗客房里,透过若有似无的阴翳,无比期待地看着她。这双眼睛逼得白疏别无他法,只得开始现场表演。 「餵?怎么这么久都不接电话?我和你说啊,小京余要你帮她查心理系男生性骚扰音频的事,你帮她查了吗?」 「……啊,你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把结果发回来啊?大概要多久?」 「嗯,嗯。嗯,好的。没事,那我先让她放心。」 当白疏与中英双语的「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关机」完成对话,她功德圆满又带一点小心虚地看向京余准备与她汇报,谁知这人已经双眼一闭又接着滑入下一个长梦中去了。 白疏对着这个燃烧着保护欲的小不点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老母亲般操碎了心的嘆息。被洗劫完了身无长物的京余连手机都没有,对学院里的事物,她唯一挂心的只有那位男研究生,并且一遍又一遍地在醒来的间隙说。 「他是个好人,他一定是被冤枉的,我好担心他,我答应过要帮他的。」 白疏想问,那菲利普呢,你不关心他吗?但那个问题终究未能出口。 第261页 她反覆发热,白疏唯有带她去医院打消炎点滴。京余倔强着指定要去离文院最近的一家医院,刚开始白疏还没弄明白原因,直到她抱着一本自己刚看完的《维根斯坦传》爬上车才做了解释。 「我的学生也在那家医院,我想……顺便去看看他。」 也好,白疏就顺了她的意,指挥司机捨近求远。到了医院她驾着脚步虚浮的京余,她们先去了特供病房,没找到人,经过护士的指引才知道男研究生的妈妈把他安排到顶楼的 vip 病房里去了,她们再坐电梯上楼。 好不容易找到正确的病房号,白疏扶着她走进去,高级病房被布置成清爽简约的淡米黄色,只是还没见人就听见一个女声正在絮絮叨叨。 「快把奇异果吃了!这里冰箱太小了放不下这么多水果,你再不吃我要带回去餵你爸了。」 与那条疯传网红音频如出一撤的男音懒洋洋回嘴。 「谁叫你把你那些阿姨妈妈团们都招来的?她们直接把我埋在探病安慰水果篮里得了。」 「你这小赤佬……咦,你好,你们是?」 一手拿刀一手拿奇异果的女人首先注意到她们俩,她看了看还穿着白疏海军蓝色娃娃裙的京余,迅速做出了判断。 「你们是小陈的同学吗?」 被称为「小陈」的男生也望过来。 「——京余学姐?」 他再侧过白皙的脖子把自家老妈安排的明明白白。 「亲爱的母后大人,请您出去熘达熘达做点肠镜胃镜 ct 扫描什么的吧。」 他亲爱的母后大人虎着脸骂了一句「又是肠镜胃镜,再瞎说我打爆你这个小赤佬的头」,但还是丢下水果刀走了。 她们与她打完招呼再走近病床,这个男研究生长着一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虽然鼻樑上两块白色的纱布左右夹击,但裹在病号服中还能看得出身材颀长,在平时颜值应该是相当不错。 白疏一眼就看出他是个能惹事生非的祸害。要再早个几年,她也许会十分乐意与他交手。 而他正好也瞧见了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若无那坨造型奇异的纱布加持,应该会十分迷人。 「你好,要是我在迎新群里看的照片没错的话,你就是传说中的南大校花——白疏学姐了。」 白疏也以微笑回应。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个心理系风云人物陈子靖小学弟,老乔和你爸以前还有过一起在工地上搬砖的情谊。」 陈子靖囧了一下。 「哪里哪里,白疏学姐的风采我也是在往年赛事录像里见过的。」 就这样,拉高南大平均颜值的白校花和陈风云不知为何在片刻的沉默中火花四溅。直到陈子靖一低头,看见京余的右手。 「嗯?你的手怎么了?」 「被抢劫的时候弄伤了。」 这只祸害皱皱眉从床上坐起来。 「看来我们心理系最近不光是流行分手啊,而且还都有血光之灾。」 白疏都有些讶于这傢伙的消息灵通,京余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是神色黯淡道。 「你最近好些了吗?」 「挺好的,非常稳定的轻度抑郁着。」 两个失恋联盟同一时间地沉默了,直到京余把在怀里都快捂热了的书抛过去,正中他的小腹,砸的陈子靖闷哼一声。 「这本书送给你看吧,我认为非常适合你。」 「维根斯坦传?」 他翻了几页砖头一样厚的传记。 「嗯。」 京余严肃地点点头。 「我今天是专程来给你送这本书的,认为你要寻找的答案就在这里。」 「你认为我在寻找什么?」 他偏过头注视她,一双无底深潭般的黑眸认真起来慑人心魂。 「根据你和李沪生交换身份以及你去咖啡店打工的行为,我认为你的这些行动都是有意义的。其实这些都可以看作是你在自己身上进行的实验,而实验的目的只有一个。」 京余惨白着脸,较真的学术气场从初中生的躯体里释放,场面滑稽中带点严肃,严肃中又套着滑稽。 「——当脱离了阶级符号,你到底是谁。」 话音落下,答案揭示,陈子靖的眼神迷离了几分。 「维根斯坦是当年奥地利第二富有的家族,而路德维希放弃了所有财产,以一个哲学家的身份被投入世界。他睿智、犀利、经常毒舌,满身的缺点,经历了一战洗礼,辗转于挪威、剑桥、奥地利,使用巨大的才华以哲学为撬动真理的工具,向苍蝇们展示飞离捕蝇瓶的路。但我认为,他终其一生也都在定义这个定义——脱离了维根斯坦这个姓氏,他究竟是谁。」 陈子靖不说话,凝望着那部传记封面。脱离了维根斯坦这个姓氏,他究竟是谁。 「当你在阅读某个哲学家着作时,你其实就是在为自己挑选观念契合的朋友。而我看来,在这届研究生中,能够与维根斯坦共鸣的人只有你。而且……」 京余顿了顿。 「而且我很欣赏维根斯坦看待苦难的哲学态度。你和我……我们都在遭受某种程度上的精神苦难,我希望他能帮助你重新振作。」 陈子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籍的边角,他笑道。 「他帮助你重新振作起来了吗?」 第262页 京余目光飘忽一下。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们不一样,你和黎湉还有挽回的机会。我已经联络了机院的朋友,他一定会给你个公道。」 陈子靖忽地从书里抬头看看她。 「京余学姐,你和黎湉一样,都是个大傻瓜。」 「你再骂我就把我的维根斯坦还给我。」 「欸,这是在夸你,你要相信从一个男士嘴里说出这种话来一定是在夸你。」 他还当真保护性地把书移的离她远些,过了一小会儿似乎又悟到了些什么,想了想丢下不轻不重地一句。 「当然,菲老师也是个大傻瓜。」 这是那天过后京余首次听到这个名字。白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并未发现任何变化。 「总之你好好休息。」 京余面色泰然。 「我有预感,能帮你讨回公道的人已经在到达战场的路上了。」 第154章 哭泣的马基雅维利 王途远最近也很烦。 那天他在项目组里尬坐打卡,时间快到了准备收拾东西便走。忽而校园网收到一条回覆信息,他就站着随便瞄了一眼。 「wow,能扒出这么劲爆的消息,楼主咋弄到的?简直牛啤!」 嗯,是他钟爱的彩虹屁口味。王途远点开回复,随便打了几行字以回复热情。 「来源于可靠消息人士」 他把外套穿好,页面上又亮起另一个提示铃。 「可靠消息人士?不会是播音系「女神」她自己吧。」 如此公然地挑衅,他有些不爱听了。 「这位朋友,你屎吃多了吧?」 准确的怼完,他拍拍手爽快地把页面一关。反正这是他註册的小号,从头像到介绍都是一片空白。匿名给人勇气,小号给人放下道德伪装的掩体。 收拾好东西,王途远走了。项目组里的其他人都还在对着电脑瞎折腾,也不知道都在忙活些什么。唯有素材小组那边四个脑袋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像四朵向日葵追逐太阳一般下定决心要把那瑟瑟淫笑高清放送到位。王途远被他们笑得毛骨悚然,以为又是伊贝拉那个贱人想出了什么新花样来捉弄他。 他走在通向机院门外的笔直林荫路上,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而震动起来。王途远掏出来瞧了一眼,是何彩焕打来的,于是一昂脖子潇洒接起。 「餵?找王哥吃饭?」 「——哎呀吃什么啊?!王哥你怎么能用自己的大号评论那个帖子呢?!」 「什么?!」 王途远懵了。 「不可能啊,我今天就没上过大号。」 「你快自己上去看看吧!你是不是自己搞混了啊!」 何彩焕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王途远赶紧用手机登陆校园网。 他还没找到自己发的那一条,就发现了一条五分钟前新鲜出炉的帖子。 「重磅!刘院侄子为播音系「女神」剪接音频诬赖心理系男研究生性骚扰!」 他颤抖着手指点进去,发现是他刚刚留言的截屏。不知为何那个帐号回复竟然真是自己大号的头像! 帖子里不仅曝光了他的两个帐号,还把他大号上的个人信息和所在院系都精准地扒了出来。详细描述了整件事的时间轴,从他什么时候第一次上传音频帖子,在机院里用公用电脑剪辑音频的时间记录都一清二楚,甚至还有一个如何剪辑音频的教程和那段音频里剪接痕迹的分析。 他迫不及待地把帖子拉到最末,果不其然!是大剌剌亮闪闪的名字——伊莎贝拉。 这该死的伊贝拉! 她平时就一口一个「刘院外甥」的叫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舅舅是谁,搞得他像是凭藉着裙带关系才混进鹅群里的一只鸡。要不是她煽惑地曹袁刘那三个怂逼,王途远借他们一个胆也不敢来惹事生非啊! 这帖子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而不是何彩焕。王途远切换到登录页面打算登录大号赶紧把留言撤下来,但他连续输入了好几遍密码就是登录不进去,他又申请重置密码,结果竟然连关联邮箱都显示错误。 王途远这才知道为什么那四个人笑得如此得意,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圈套!他们一定是动了手脚! 被他攥得牢牢的手机又响了起来,王途远一看显示,心中怒火凉了半截。 「……喂,餵?舅舅。」 「你还知道叫我舅舅!」 刘院噼头盖脸。 「项目组有人告状都直接告到院办去了!告你不诚实使用电脑要给你处分,你吃了处分公费出国的名单还想不想上了?!」 王途远感到冷汗自额角滑落。 「我,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舅舅。」 「那个帖子我也看了。」 舅舅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 「我要告诫你——不要把别人的事往自己身上揽,知道吗?」 王途远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知道…我知道了舅舅!我知道!」 刘院挂了电话。 王途远赶紧重新註册了一个校园网帐号。期间何彩焕又打了几个电话进来,想必是想来询问为什么回复还没有被删掉和新帖子的事,他按下了红色拒接。 对不起了妹子。 他飞快地编辑完一条新帖子发送了出去。长舒一口气地同时又气得磨起了牙,他对伊贝拉这扫把星但到底是忌惮着,但毕竟人家真有在南大横行霸道的资本。可他实在恨得牙根痒痒,何彩焕怎么着也是播音系第一美女,出了名的「万豪酒店妹妹」,他给人剪了那么多回片子音频好不容易眼看着即将把上手,他原本还想借着这音频说不定能成了好事,现在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第263页 不扳回一局来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王途远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让脑袋好好思考。 呵,我动不了你,我还捏不住徐延吗? 咱们走着瞧! 何彩焕最近睡的很少,因为她一闭眼就会梦见一个她不该梦见的人。 「难道——你喜欢陈子靖?」 她这才发现原来总被她搓圆捏扁的黎湉居然是如此可怕,一句话就像是开启了泄漏洪水的闸阀。 在她未说之前,何彩焕还能近乎自我催眠般地欺骗自己,千方百计寻找陈子靖身上的漏洞。她要将他碾于足下才能说服自己的女性魅力依旧无往不利,不是他从不正眼瞧她一眼,而是她主动选择了瞧不上他这样一个又穷又贱的男人。 何彩焕用穿心机也无法预测到他和李沪生俩人竟然做事如此之绝,原来一切的烈火烹油繁花似锦都是虚幻一场,她这个「潮牌男朋友」都是来自于他的施恩。 现在他大获全胜了,她则狼狈、可笑,丑态百出。 然而梦境不给何彩焕自我欺骗的机会,她甚至梦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连一切细节都纤毫毕现。他身穿一件 vintage 黑色连帽衫,手肘部拼接了两条经典格纹。再加上风衣,可能陈子靖自己都不知道那天他里外两件都穿的是 burberry,误打误撞凑成了一套。 他将 burberry 风衣温柔地替她披于膝上。图书馆里冷,别着凉了。这让何彩焕陶醉地深吸一口气,人民币与温暖,两者同时拥有怎能不令她令人心醉神迷。 可惜梦醒之后,一切都是坏消息。本科的一个舔狗学弟到她面前来邀功请赏「我把他给揍了一顿。」,她顿时心乱如麻。 何彩焕其实原本也没想搞这么大。 她原本的计划只是在几个人多一点的新生群社团群里传播一下,本想用舆论先发制人,创造自己受害者的形象,但好事的王途远把音频传上校园网令她始料未及。 真不知道王途远那个混蛋怎么脑子坏了,居然大号小号不分暴露了那段音频经是他的手剪辑。最无耻的是现在一出事他就迅速甩锅,退了个一干二净。 「本人申明,我的确为播音系何彩焕同学剪辑音频。但此前何同学告诉我这只是她试戏配音的片段,要求我按照剧本剪辑就好。当我剪辑完毕后,她登录我的帐号发布不实传闻,今天我才意识到为她所用变成工具,抹黑并损害了心理系陈姓男研究生的名誉。我在此郑重道歉。」 何彩焕看完这条帖子,手机直接硬硬摔落在地。她这才发现舆论这把火不是能够轻易点燃的,现在终于引火烧身。 一切都完了。 黎湉也早已彻底与她绝交,把所有东西都搬回了家大大方方把整个寝室都让给她,似乎在说「老娘不陪你玩了」。 这更加深了一层她的妒恨,果然是上海人的做派,一言不合还有家可回,可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小破寝室,一个每天睡觉都得爬上爬下的硌脚梯床。这世间最奢侈的事莫过于选择的权力,而原生家庭就是一个备用方案大礼包,支持着像黎湉这样的人进可攻退可守,所以才有傻白甜的资格。 在这一点上没有人会比何彩焕理解的更为深刻,她从来都没有过片刻奢侈到可以犯傻。 她闭上眼睛,还能回忆起把老娘送上高铁塞进和谐号时,她的一路冷嘲热讽。 「你这死丫头就是不懂事!姑娘都是要嫁人的,小李怎么你了就这么随随便便分手?!你就觉得你自己是天上的仙女儿了?」 「还有那个付酒店钱的小伙子,人不是也很好吗?你这丫头是不是读书读多了脑子读傻掉了?你已经快要二十五了,你再不抓点儿紧变成老黄瓜老菜皮还能找得到夫家吗?!」 「妈让你到上海来读书是为了啥?还不是盼着你好,盼着你能在上海留下来找到一个好男人?!你弟好歹现在还有份工作能挣钱,你现在一天天都在干什么?啊,都怎么回事啊你!你从小一起玩大的那个张秀秀都回家结婚盖房子了!」 何彩焕不想多说什么,用陈子靖转给她的钱多下来的部分买了一堆真丝丝巾、大白兔奶糖、谢馥春的鸭蛋香粉和谭木匠的几把桃木梳,再给她买了几件羊毛衫,老娘好面子,见有这么多东西带回去分送乡亲邻里「衣锦还乡」,嘴里的话终于软和了几分。 「彩儿啊,妈不是逼你。妈是真为你担心,你看你条件各方面都出挑,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可心的人呢……」 何彩焕在闸口前不难烦地催促。 「我这才研一,时间还长着呢。哎呀行了,你快进去吧。车要开走了票就白买了。」 一听「票要白买」,非常讲究经济实惠的老娘眨眼睛就钻过了入口闸门。 她站在门里,朝被隔绝在外的何彩焕挥手。 「——照顾好自己!别操心你妈。」 何彩焕鼻腔一酸。 「你自个儿也当心点身体!」 何妈妈背着大包小包走了,人穿的体面了一些,但背上还是来时的那个塑胶尼龙袋。只是她把电饭煲和几斤粗粮给她留在了寝室,让她想家的时候可以水气缭绕地蒸起一锅粥,田埂边的红蜻蜓还在那里低低地飞着吗? 何彩焕嘟起擦着迪奥 740 枫叶色的唇,小心翼翼绕过那层昂贵的可食用涂料,往嘴里送了一勺似曾相识的土地味道。 第264页 她其实从来都不喜欢日式料理里半生不熟的鱼片和寡淡无味的海鲜,而是喜欢重油重辣的麻辣烫。但这样的口味不够高雅,更谈不上矜持,而是俗气的便宜的廉价的,是不可以发朋友圈的污点,是她出生在这个阶级的原罪。 她总是装出无比享受的样子拎起土瓶烧摆拍半天。日式刺身拼盘美的贵气,她也美得贵气,于是味如嚼蜡便可以愉悦而欢快地被忍受,她孜孜不倦地缠磨着李沪生快掏腰包,爱她就是给她带来一场场美轮美奂的忍受。 何彩焕忽而想起,她从来都没有问过李沪生是不是也在忍受,即使连片刻的怀疑都不曾有过,她认定自己给他忍受的机会都是他都应该谢天谢地了。 难道她是在用李沪生对自己无怨无悔的好,去平衡无法得到陈子靖的失意吗? 微信里那个被她拉黑无数次又厚着脸皮打电话求情的人再也不闻电话铃声,她嘴里粗粮粥食渐渐之无味。 咀嚼着,咀嚼着,何彩焕在空无一人的寝室,兀地哭起来了。 她似乎眼前一片黑暗,她似乎无路可走了。 第155章 「喜欢一个人,与想和她在一起是不同的。」 「这个王八儿子!」 付卿涵锤了一下桌面,满桌子玻璃器皿哐当同时起跳,短暂脱离地心引力把对面的曹、袁、刘也吓地几乎从椅子上一起加入这场立定跳远。 「居然把责任都推到那个女的身上!」 「喂,桌子砸坏了你赔啊?」 摆在伊贝拉面前的港式丝袜奶茶洒了几滴,她也虎着脸。 「你要厉害你就该去捶爆你王八儿子的狗头!」 「我能吗?」 见他真还陷入了沉思,曹袁刘立刻组成高低中三个声部合唱起来。 「——不,你不能!」 「……唉」 他们的默契换得付卿涵一声英雄气短的长嘆。 「总要有人做点什么来治治这个孙子啊!」 「对!」 伊贝拉也一锤桌子,只是她小小的拳头力道不够,勉强让每只杯子里的液体晃了两晃。 「我今天就黑进那个王八蛋的电脑!把他的论文作业项目脚本 av 黄片什么的统统删掉!」 「好!他要来找你麻烦我就趁机揍他一顿!」 「好办法!那我下次就不停的骚扰他,直到他烦的要和我动手,这时候你就带领十个体育猛男突然出现,摁住他把他屁给我打出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个热血澎湃的人就这样制定好了团伙作案计划,一个找茬搞事,一个激情护航。三国战队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同时打了个寒颤。 他们看得出付卿涵原本是个老实人,但不讲道理的伊贝拉摧枯拉朽地把他搅入这些奇奇怪怪的江湖恩怨中,使得他从一个安分省油的节能环保灯一跃升级成了一辆装甲肌肉小坦克。 简单来说伊贝拉就像是英雄联盟里的火女安妮,付卿涵就是她的地狱巨熊提伯斯,这样任性的组合使他们一拍即合,并且经常处于冲动型犯罪的边缘。 「两位大佬,别冲动!」 刘其峥咽了口口水,镇定住自己发挥军师作用。 「我们的目的不是和他玉石俱焚,依我之见,我们要想出个办法兵不血刃还能惩治这种无耻之徒!」 「咋做?!」 安妮和地狱巨熊异口同声,两个大脑袋一致对外。尤其是提伯斯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似乎说不出个方案来就要先吃他为敬。 「嘿嘿嘿……大佬,我认为我们应该先一步一步来。」 不愧为是一起打撸啊撸的基友情,身边的曹君满僵笑着前来分担火力。 「这件事虽然王…那个王八儿子推了个一干二净,但谁信呢?这话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啊。我认为咱们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他彻底弄出项目组!」 「对!老哌说的对!」 僚机担当的袁玮也上线打卡。 「我打探到一手消息,王途远死皮赖脸混进我们项目组不肯走是因为他要申请公费留学!如果我们能先把他踢出去,那他公费出国这事儿绝对得黄!咱们就先按照老哌说的来!」 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一致通过!机院四人组像太阳能车载娃娃般不停地点起头来,付卿涵也跟着他们点了会儿,又摸摸脑袋看向曹君满。 「欸,你为啥叫老哌啊?」 机院三人包括伊贝拉都怪异地望着他,那表情就像是在电梯里闻到一个臭鸡蛋味的屁但又不能确定是谁放的。 袁玮奇怪道 「你没看过 keroro 军曹吗?」 伊贝拉甚至都开始唱起那首很有节奏感的主题曲,还是日文版的。 「kero! kero! kero! いざ进め~ッ 地球侵略せよ(向前行,侵略地球去!)」 剩下的曹袁刘立刻跟上 「ケッケロッケロ~!伞持って出かけた日にはいつも晴れ(特地带着雨伞出门却出了大太阳!)」 「gero gero gero!高らかに~ッ 胜利のオタケビを(大声地唱出~ 胜利的吶喊!)」 「平成」は本日より」ケロロ元年」でありま~~~すッッ!!!」(从今天起"平成"要改为"keroro 元年"是~耶!!!)」 这下安妮和地狱熊的组合又被拆散了,召唤兽付卿涵眼睁睁地看着主人安妮跑去和三只日系中二青蛙搞起了四重唱,他们还分配了角色,有念插入语的,有唱主旋律的,还有打节奏的,唱的小餐厅里机院众人纷纷侧目,不少宅男眼中闪烁着找到组织的光彩,要不是社交恐惧症估计可以组一个快闪大合唱团。 第265页 他们四人慷慨激昂完一曲 keroro 军歌,心情陡然舒畅,完全 get 不到半点内味的付卿涵只得尴尬笑道。 「你们这动画片……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啊。」 「——这不是动画片!!!」 外星蛤蟆们爆怒了,平日里令人捏圆搓扁的三个宅男外加一个伊贝拉用吼得把这句话吼到他脸上。 「这叫动漫!二次元文化你懂吗?!」 坐在他身边的伊贝拉嫌弃地把餐盘和身体都挪得远了些,恨不得在卡座椅子上给他划道小学生三八线,曹袁刘八只眼睛则合力以「死亡蔑视」来瞪他这个麻瓜。 「懂!懂懂懂!我错了我道歉,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提伯斯大熊就这样被一秒遗弃了,从此付卿涵获得一个血的教训——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在机院的势力范围内提这三个字 动、画、片! 在机院吃完午饭,他们决定把四人战队命名为「gamma 星云行动组」,至于要不要收付卿涵这只麻瓜入队还在考察之中。 伊贝拉和他们分开,坐地铁回城,垂头丧气地背着双肩包摸着口袋里的钥匙走向 1006,她今天早晨起来一时兴起决定 cos 月咏歌呗,梳着两个被卷过的马尾,倒真有点像是小学生放学回家了。 轻车熟路坐电梯上楼,打开 1006 门,她没有打电话事先通报,因为徐延的手机自他再一次用淘宝一口气订了四十几本编程书和英语原版诗集之后就被她暂时没收了,反正他能用 pc 端微信和邮箱来与外界联繫,重要的是不能让他有使用支付宝的机会。 她开门,只闻一阵哀戚大提琴声传来,佐以女声深长唱道。 「射 was a silent white rose, who lived in a tall iron tower…(她曾是一朵沉默白玫瑰,住在高高铁塔中)」 「来了?」 许是关门声惊扰,苍凉空灵的歌声被按停。公寓的主人已经十分习惯她自己开门长驱直入。 他从卧室里转出来,身穿一件高领羊毛衫,黑色更显他常年蛰居室内面对电脑而略显苍白,粗粝的苏格兰风笛再给他配上一丝神秘。 徐延整个人清澈又遥远。 「嗯,这歌挺好听的,继续放呀。」 伊贝拉卸下双肩包扔到沙发上,他今天看起来精神很不错,心情似乎也很好。 「这是 ocean rose,一首北欧的中古歌,歌词改编自丁尼生的叙事诗,你喜欢吗?」 「喜欢。你可真厉害,还能找到中古歌。」 「我欣赏带有宗教性的事物。」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绕着小吧檯桌和茶几来回走动。 「宗教性并不意味着你要加入某种宗教,佛教、基督教还是天主教,它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你可以向任何形上学的全能力量寻求回应,它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道德界限——引用一句话来说『那位住在我胸中的上帝』。所以我有时候心烦意乱就会听一些这种带有神性的曲子,传说横行,欧洲广阔无人的日耳曼雪峰……」 伊贝拉走过去把自己卡在他的行动路径上,双手叉腰好气又好笑。 「——你是不是又没吃药?徐-延-学-长。」 被阻住去路的徐延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了她一眼,思考了两秒钟果断扭头绕道。 「站住,再动我就熊抱你!」 徐延身影一僵,伊贝拉再次绕到他的面前,气势汹汹。 「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好吧,我不喜欢锂盐,它把所有感觉都吸收掉了,但我现在感觉很好,可以说是,感觉非常好。」 伊贝拉觉得双向情感障碍就像是徐延的脑子里住了个反覆无常无情无义的小碧池,主宰着他的心情大起大落,总在随机的转变。偶尔兴奋的可以连续一周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其他时间全用来写代码,当过量的多巴胺耗尽又滑向抑郁。有一次抑郁状态的徐延想去冰箱拿速冻水饺,谁知拿到一半突发奇想把头塞进冰箱里想看看要花多久才会被速冻起来。要不是伊贝拉发现的早,否则他的鼻子早就被冻掉了。 「你现在感觉好了等抑郁起来怎么办?!」 所以她才不依,他现在透支的良好感觉在将来都是要偿还的。伊贝拉把到处乱晃的徐延在沙发上安置好,二话不说从厨房里拿出药箱,挑出锂盐片又倒了杯水放在他眼前。 「吃!」 徐延把脖子一扭。 「我不要。」 「你不吃我就咚你。」 伊贝拉眯着眼睛,在沙发上如食肉大猫般四肢并用,带着蛮横无限靠近徐延。 而徐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完全无动于衷。 她怒了,一个虎跃把他整个人往后扑倒。在沙发咚的有限间隙里,伊贝拉一只手摸着他光洁的脸,一边色迷迷道。 「小相公,反正这个药今天你吃也要吃,不吃也要吃。你选是自己吃呢,还是我给你直接塞进喉咙里呢?」 被压制的徐延竟然还朝她笑了。 「我就不。」 然后伸出一只手把伊贝拉轻薄的贼爪移开,力气之大令她无法抗拒。 瞬间,他们俩的位置又变了,换徐延曲起膝盖翻身制住她,单手就把那两只时常不安分的魔爪按在她的头顶上方。 「警告你,我现在一点都不抑郁,性慾可是非常正常的。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第266页 徐延本以为给这傢伙展示了一下男女之间悬殊的力量差异会令她收敛些许,谁知被这样按在身下的伊贝拉的脸上一个诡异的龙猫笑逐渐绽放开来。 「哇,学长,你这样好 man 啊。我好喜欢好喜欢噢。」 伊贝拉的双马尾散落两边,微棕的长发蜷曲蜿蜒,眼下以这个姿势仰躺在沙发上,场景看起来的确非常撩人的二次元。 只是这个动漫萌娘半点未曾娇羞,满嘴胡说八道。 「再说一点嘛。人家就喜欢听你这样好霸道好霸道的讲话~」 「……」 按照惯常的套路,她再语言调戏他几句这位爱害羞的学长就应该先红着脸撤退了。然而徐延今天倒坚持的久了些,眸色深深地从上至下俯视着她。 他一点一点俯下身,头颅阴影的轮廓落在她的脸上,心跳和呼吸都加快了。 伊贝拉赶紧把脸上淫荡地笑意收敛些许,照顾了他这么久,现在是终于等到感恩回馈了吗?于是她半闭着眼睛恨不得两人都长出两只鸭子般的长喙,省得他粉红色的嘴唇还得跑那么老远的距离才能抵达目的地。 嘿嘿嘿嘿嘿嘿嘿…… 「起来,写代码了。」 他嗓音撩人地低哑道,同时放开了她手腕处的压制。 伊贝拉睁开眼,此时撅起的嘴功能改变了。 「唔……」 她整张脸迅速地垮下来发出一阵呜咽,可怜兮兮地挠人如小奶猫的哭泣。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禽兽。」 「……小朋友,注意一下你的措辞。」 「你就是对我禽兽!」 她坐起身来眼泪鼻涕横流地朝他扔枕头。 「我今天心情本来已经很不好了,你还拒绝我拒绝我拒绝我!你为什么老要拒绝我!我就真这么差劲吗?」 这场控诉逐渐脱离表演性质,伊贝拉是真的伤心了。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徐延被砸得退后一点接枕头。 「——喂,我警告你,快住手!」 「你今天要给我个解释!是我太笨太丑还是别的什么理由你才老拒绝我!」 「因为我喜欢你班导!」 又一个枕头当头盖脸。 「她都怀孕了!」 「怀孕又怎样!我可以连孕妇都不放过啊。」 「你胡说……」 伊贝拉瞬间泄气了。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她像个孩子般的号啕大哭,把双马尾摇晃地宛如拨浪鼓。 徐延站在原地愣住了,似乎就连此时大脑里多余又过量的多巴胺都无法支撑他掌控局势,斗得过这个不讲道理又爱耍无赖的人。 「……我喜欢你,喜欢的好,好辛苦啊。」 她打着嗝,抽泣着断断续续。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哪怕骗骗我,骗骗我也好……」 这么一个横行霸道宛如螃蟹成精的伊贝拉趴坐在沙发上无限卑微。 终于,徐延自迷濛处走来,犹豫地靠近沙发,就像不确定要不要把手伸进一只满是亚马逊食人鱼的浴缸,又或是关着狮子的笼子里。 他在沙发前屈膝,摸摸她的头。 伊贝拉哭的泪眼模糊,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那只修长灵活敲击键盘的手暖洋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耳朵,就像是一小片阳光顽强穿越黑暗宇宙,此时此刻只为了她一个人降落在身上。 「你……永远是我的学妹。」 伊贝拉得寸进尺不依不饶地把脸颊贴在他身上,中古歌谣里住在铁塔上的姑娘在施展魔法,只要沾染上她的泪水,他从此便里里外外完完整整全部归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那你……那你有一天可能会喜欢上学妹吗?」 她越发使着坏把鼻涕眼泪都磨蹭上去,徐延竟然容忍了这一切。 「喜欢一个人,与想和她在一起是不同的,前者可以很柏拉图,后者是一种非常肤浅的欲望。你……能懂得吗?」 「我不懂。」 伊贝拉眨着眼睛,抱着他抬头仰望。 「喜欢就要在一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都要在一起。」 他的腹部收缩了,徐延在嘆气。 「你这样想也挺好的。」 伊贝拉不要他嘆气,这住在心尖上的人每嘆一口气都让她痛苦无比。她要开口说些什么做回那个逗人开颜的小丑,她希望他永远像多巴胺上脑一样开心。 「——付卿涵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可心尖上的人拿着一把匕首,随手捅进了小丑的胸膛。 徐延拿起水杯,仰头吞下了白色的锂盐。 她擦擦眼泪,再无别的理由可供耍赖,便放开了手,自己爬起来。 伊贝拉行尸走肉一般乖乖走进书房,那是他们一起工作的地方。既然爱情暂时无望,那她至少还能学习一些技能。 「对了,我和袁玮、老刘还有老哌正在想办法把王途远弄出项目小组……他以后绝对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徐延带着黑色高领衫上小腹周围一块亮闪闪的液体干涸后的印记,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 「老哌?」 「曹君满」 徐延笑了一下。 「可以,好名字。」 然后开始用口哨随口吹起 keroro 军曹的主题曲。 第267页 他就连吹口哨都堪比交响乐的动人,伊贝拉把嘴唇抿的生疼,压抑住排山倒海的邪念。半天才憋出一句 「反正……这事我们会处理的,你放心吧。」 「嗯,我知道,不过我不觉得他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我。」 「为什么?」 徐延百无聊赖地转动电脑椅,一双长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 「他在申请一个公费出国读博的机会。」 「嗯?」 「我也在申请那个名额。」 第156章 不要惹技术宅,他们会把你脑袋炸掉的 京余有一个很强大的能力,那就是只要书买的够多,她可以随时脱离任何电子产品,包括但不限于智慧型手机和电脑。 手机丢了她也不急着买,而是过上了醒了看看书,累了睡睡觉的完美生活,只是偶尔断断续续地发发低烧,但总体而言情况已经比刚来时好上许多,还有精神去拼拼骨头。 经她观察,乔上帝是个大好人。他不仅支持白疏在家放一具人体骨架,更在上星期显示出了无与伦比地浪漫体贴,还从网上订购了三款不同的人种头颅模型送给白疏作为什么「补偿性生日礼物」。 最近白疏忙着蹲实验室,京余就负责先享受。人体骨架是可拆卸的,容得她把大高加索人种头骨、亚洲人种头骨还有非洲人种头骨三个骷髅在骨架上换来换去,就像是小时候玩芭比娃娃。 「这个原装的就叫荣格,因为我不喜欢荣格的理论,非洲头叫 bob……亚洲人的这只我还没想好要叫什么。」 京余坐在地上,身边等距摆放着三个新的头骨小伙伴和一个原装的,一一指给前来围观的乔上帝看。 「不过这个大高加索人的名字叫菲尔。」 她用两只小小的手把骷髅的脖子一扭,咔嚓一下他的头就与颈椎骨分离的彻彻底底一清二楚,「菲尔」的头很快就被她捧在掌心,双手奉上。 「——献给酋长,请您用敌人的头颅祭祀祝祷吧。」 乔上帝浑身一个冷颤,摸着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背。 「……哈哈,那个啥,我先去接小白。你自己接着玩,接着玩。 京余把玩着被酋长拒收的「菲尔」若有所思,乔栋走之前听见她对着手里的那只骷髅语气缱绻。 「我要将你的头颅插在木桩上,变成围墙恫吓我们的敌人,愿你听从征服者的意志……你说好不好?」 从那天后不管和不和白疏一起睡,反正乔栋每晚睡觉前都把门锁地牢牢的。 反正京余无比享受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陈子靖的事,她可能会愿意永远都生活在这个美丽的泡泡里。 当白疏拿着开了免提的手机走进房间时,她正在安安静静地吃药。 「抱歉抱歉,有人把我的手机没收了,我刚……」 「别废话!快把你刚才说的那事给京余重复一遍。」 白疏坐在床沿边一下打断他,急不可待地切入正题。 「好,京余你在听吗?」 徐延的声音听上去心情和精神都不错,背景中似乎还有伊贝拉的声音,娇俏地唤了一声「学姐!」京余应了一声。 「餵?徐延,贝拉?我在。」 「徐延他欺负我!他可禽兽了……唔!唔唔唔!」 伊贝拉的声音很快被什么人堵住了,伴随着「讨厌!你刚把手塞进我嘴里了!呸呸呸!」这样欢闹的背景音,徐延的声音响起。 「好了好了,你先消停一会儿……餵?那个校园上被说性骚扰的男研究生你认识吗?」 「认识!他是我的一个学生!」 京余从床上手脚并用地一瘸一拐爬过去,像只埃及三脚猫雕塑似的警醒地蹲坐着,白疏赶紧捋捋她的背。 「——伊美…哎,好了好了我正要说到你。美丽已经证明那段音频是剪接过的了,她现在手头上还有未经剪辑过的完整录音素材,本来她想一起发出去的,但是我们随后讨论了一下觉得也许交给你们心理系的人发声会更合适。」 「完整音频?!」 「是的,我现在发你邮箱了,你手机查收一下。」 京余把眼睛瞪成了小电灯泡。 「好的,我现在就去看!呃……啊不不不,你发到白疏邮箱吧,我…我手机丢了。」 「丢了?需要我帮你做个定位吗?」 徐延那边应该也是开了免提,只听伊贝拉对录音孔遥远地嘶吼。 「——京余学姐!不要怕,你一句话!只要你那手机一开机我就知道那找死的小贼在哪里,你要用的是某几种牌子特殊的手机我还能试试把它给远程爆破了!」 这年头技术宅可真是厉害,一言不合就要把手机变成小炸弹,白疏不自觉地把手机挪得离两人的脑袋远了些。京余擦擦汗 「呃……不用,过几天我去再买一个吧。谢谢你,贝拉谢谢你!」 「嘿嘿嘿!不用叫我法语名,学姐你直接叫我美丽就行了……喂喂喂,我还没说完呢!」 徐延无奈 「——好了你先别废话了。喂,你现在怎么样?听白疏说你手残了?」 「我才没手残!!!我现在挺好的,吃好喝好住豪宅!就是……」 京余略略有些泄气 「就是我所有东西都丢了,所有证件都没了公寓也回不去。」 第268页 「公寓这个不要紧,我可以找前台认识的管理员先帮你拿把备用钥匙。就是你的证件补办起来有点麻烦。」 「唉,没事。我可能还要在白疏家住一段时间……等我手不残了再去做这些事吧。」 京余想了想补充一句。 「美丽,你的宿舍在机院吧?这两星期我和白疏没办法来 1006 了,要麻烦你帮我们看着徐延。如果晚了的话别坐地铁回去……路上不安全,你拿备用钥匙住我家吧。」 果然电话另一头响起二重唱。 「——谁要她看着!」 「——没问题的学姐!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你可要想清楚!她会把你的房子炸掉的……唔!放手!」 「——就不!」 「——我刚和你说什么了你还记得吗?我现在可是个正常的男人!」 「——你正常起来一个我看看啊!」 「——京余!你快告诉她,现在靠近我可是很危险的!」 「——哎呀那我要来摸摸看!」 「——摸什么啊,又摸喉结?!呃咳咳咳咳咳,快,快来救我!她,她要掐死我……」 「……」 白疏和京余想像不出那个画面,总之在变得少儿不宜之前白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你们……慢慢搞。拜拜!」 热闹的 1006 下线了,京余边忍俊不禁边催着白疏查看邮箱,不一会儿就下载好了。 小白键往前一跳一跳地向前挪动,陈子靖懒洋洋地声音淌了出来。在卧室的沉默中,白疏与京余一同聆听这段被谎言掩盖而面目全非的真相。 「来了?」 另一个普通话纯正地女声娇媚道 「让陈小少爷服侍我怎么好意思?」 「你果然是个见微知着的妙人啊。」 …… 终于,接近三十分钟的录音放完了,白疏揉揉太阳穴。 「她这是根本观念上的错误,这个姑娘在用普世价值观的一套标准体系来为自己打分,但其实上层阶级使用的完全是另一套标准。人生又不是考试,她是觉得自己只要综合分值越高就越有机会嫁入豪门了吗?这可真是典型的学生思维。」 她说完摇摇头嘆了口气,一转眼只见京余皱着眉头,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弓起背喉咙里像猫一样发出呼噜呼噜攻击前地低吼。 白疏赶紧继续给她顺毛撸 「……胖鱼乖,胖鱼乖。不生气不生气。」 「那只亚洲人种头骨名我已经想好了,白疏。」 已经化身为食肉性猫科动物的胖鱼瞪着眼睛,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就叫——何、碧、池!」 第157章 绿茶婊(gtb)指南及错误示范 程明给他发来了一条什么连结,何旭从纸质文献中抬头,戴上老花眼镜,在电脑上点开。 帖子的开头,放的是两段音频,一长一短,备註剪辑前和剪辑后。何旭点开略听了听,是个姑娘的声音,还有一个男生在与她对话。听了几句他就没兴趣继续往下听了,还好这都不是重点。 「大京余学姐课堂再次开课!纯技术干货帖——绿茶婊(gtb)指南及错误示范」 在本月初,上月末。一条音频传遍校园网,内容是心理系陈姓男研究生性骚扰何姑娘。作为陈同学的代课学姐,我认为有责任也有必要澄清事实真相。 但同时,我也是一个热忱的心理学工作者。不光将真相公之于众,更应该借用此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作为案例,教大家如何当一只成功的绿茶婊。 绿茶婊(green tea bitch),一个网络亚文化用词,专指一些外在行为与内在道德形成巨大反差割裂的女性。她们惯于向异性施展性魅力,但目的通常并不是建立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而是意图从他人身上获得某种利益。 这种行为往往招致女性群众的一致厌弃,因为 gtb 的存在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打破了市场规则。首先,gtb 会营造出高于自身能力水准的假象。以上段音频为例,何姑娘明明不懂得欣赏艺术,但为了迎合异性非要说自己喜欢卡拉瓦乔。所以在你面前貌似无所不知的女神,其实很可能只是有一部网速比较快的手机或能够熟练使用百度百科。 一、gtb 的效率性 如果你想要当一只高效的 gtb,千万不要学那些真正欣赏艺术的人,他们可能要傻兮兮地花几百小时绘画、学习艺术史或看展积累知识。而你只是动动手指,背熟几个术语并争取不要错用,可以一秒就完美塑造高大上形象。 二、gtb 的目标性 在这里,我们将重点分析这段录音转录成的文字。 「……相信我,就当这是一场投资,我一定比**更有价值。你觉得如果以后她进你家门,她真能应付得过来?酒会上是她做你的女伴更有面子,还是我做你的女伴更有面子?我觉得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就当是买西装袖扣咯。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就会是一只听话的袖扣。从精神上你喜欢什么我就也喜欢什么,你喜欢卡拉瓦乔,给我一个星期我就能把他的生平都背出来。从肉体上你喜欢什么花样我就配合什么花样,而且我也不会三天两天闹脾气让你去哄……你说说**会为你做这些么?」 很少有女性(包括男性)在一段亲密关系还未建立的初期就主动要求将自己物化称为一只「袖扣」,这种物化行为实则是在暗示自己的功能性与实用性。恋爱关系是精神共鸣与情感支持,而 gtb 就有这样的魄力,把自己推销成一只能够智力问答的充气娃娃。 第269页 所以在下定决心当一只 gtb 之前,你要不光能够物化目标男性,更能够下定决心物化自己。 为此,请让我们参考 gtb 誓言。 「印娜娜女神苏美尔神话中一位野心勃勃的神妓在上,天地诸神为见证。我将弃绝感情,践踏道德,以依附榨取他人为奋斗方向。但凡情侣必被分开,但凡土豪均为目标。 我将不断修炼技艺读取对方银行存款及房产信息,以身材外貌为资本人尽货腰。 我将是西方的潘多拉,东方的潘金莲,更是你男朋友的妹妹。 我是控制性人格、自恋型人格和精神变态的写照。 我将以奋斗改变阶层为终极目的,但凡雄性,均臣服于我魅力。」 三、gtb 与男权 gtb 一经诞生便惨遭污名化,但从宏观层面来看,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文化产物,她们为男权叫好,附和并利用沙文主义者虚荣脆弱的雄性骄傲为自己谋得利益。她们甘于成为雄性首领身边的物件,满足于消费主义带来的纸醉金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只顶级并成功的 gtb 是女性中的先驱,她们巧妙地操纵着男权主义者任劳任怨地供养自己,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们是女性对于男权的一次隐晦的反击。 所以,请大家一定要放下一切道德成见,专心致志地当一只 gtb。 从心理学的角度,我们可以容易地理解 gtb 成员遭到女性群体边缘化的命运,她们是一种扰乱恋爱市场的存在,淘宝客服式的迎合策略正在挑战人类情感交流的需求。她们打破恋爱关系契约,即爱情排他性的法则,无血缘「妹妹」角色更使得她们成为非单身男性们在出轨边缘的一道灰色地带。 引用理察 道金斯《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中的社会进化模型,当一个社会中的欺骗者的基因增多时,「诚实者」的基因要么改变自身附庸于「欺骗者」,要么走向灭亡。 作为一个热切盼望人人生活愉快的心理学工作者,在这篇文章中,我希望为大家提供选择成为「诚实者」与「欺骗者」的选择,从技术上支持你入门 gtb。本段课程的音频为失败案例,请广大新手们引以为戒。 最后,在《自私的基因》中道金斯还指出一点,当「欺骗者」基因疯狂膨胀达到零界点之时,便是「诚实者」的基因回归之日。所以当你在道德边缘试探的时候,请谨慎选择。 当 gtb 有风险,毕竟爆了是会被人挂在校园网上的。 超级大鲸鱼 参考文献 1、曹晋, 徐婧, 黄傲寒. 新媒体、新修辞与转型中国的性别政治、阶级关系:以"绿茶婊"为例[j].新闻大学, 2015(02):55-64. 2、苗大雷, 王舒厅. "绿茶婊"背后的泛污名化现象及其社会心理透视[j]. 当代青年研究, 2015, 000(001):33-39. 3、魏蔚. 从"绿茶婊"看网络生态中的赋权与失范[j]. 西江月, 2013, 42. 4、苏瑶, 贾广惠. "绿茶婊"及其衍生词的女性污名传播研究[j]. 传媒观察, 2016(10):52-54. 5、…… 「……」 何旭读完,把滑鼠滑动到最低层,给帖子点了个贊。 然后取下老花眼镜揉揉眼睛,抄起手机对着某个人的微信聊天框录下语音拿出系主任嘶吼。 「——快给我把那篇帖子撤下来!你又把心理系当三流街边杂志了吗?!」 负气般的扔下手机,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再录。 「还有!你又忘了把引用文献标註在段落里!」 第158章 进击的激流博士 今天的配图来自超级有才华的读者 golem,第一个诊断出徐延双相情感障碍的医学生大佬。 菲利普最近过得很糟,非常糟。 他也朝学校递交了一个星期的假,专心致志找京余。 他不断打电话给她,她的手机却一直关机。也打电话给白疏,白疏不接,他就连徐延都联繫不到。 他今天又去敲京余公寓的门想看她有没有回家,现代科技都联络不到的人,只能靠这种笨办法了。 他曲起指节,有节奏地敲在门上。菲利普决定哪怕是天天来敲,哪怕是把门敲穿也都一定要把京余找回来。正敲了大约五分钟,他以为今天又要像之前的几天一样无功而返,正在此时,巍然不动了一个星期的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 「京……!」 菲利普抑制住狂喜,惊呼出声,低头一看。 只见戴着睡帽的伊贝拉揉着眼睛出来。 「哎呦,大哥,我刚进来睡一会儿,京余学姐现在不住这儿,你再敲我就把你拖进来强吻信不信?」 他被林薇强吻了一次就沦落到了这般田地,要再被强吻一次那大概就是等到吹响末日号角也不一定能得到原谅了。所以思路清晰的大河博士捂住嘴如临大敌地往后退往后退往后退。 「唔,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我来和徐延当邻居啊。」 伊贝拉拉着一张顶着黑眼圈的脸颇为不耐烦,昨天没吃药的人间小宝贝又激情到半夜,放着重金属摇滚版的奇异恩典连续改 bug 改到凌晨四点,反正月亮不睡他不睡。 「那你知道京余现在在哪里吗?」 伊贝拉眼珠一转,倚着门邪邪一笑。 「想知道吗?小哥哥,过来给我吃一下豆腐我就告诉你。」 第270页 菲利普站在原地陷入了天人交战。 名义上他现在还认定自己是属于京余的,所以到底是选择为了找到京余而做出背叛京余的行为,还是选择在妻离子散的情况下守身如玉? 菲豆腐纠结了。跑,还是不跑,这是一个问题。 正在与伊贝拉僵持不下之际,他口袋里的手机忽而震动起来。是陈子靖打来的,菲利普遇见救星般地赶紧接起贴在耳朵上。 「——菲老师,你猜猜前天谁来看我了?」 「京余吗?!」 声音之大,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回声,京余吗京余吗京余吗京余吗京余吗京余吗京余吗京余吗……还站在门边的伊贝拉露出一种可以被称之为姨母笑的表情,神情怪异地看着他。 电话那头的陈子靖接着道。 「……别激动啊。是的,京余学姐来看我了,你再猜猜谁跟着她来的。」 「谁?!」 「你猜啊。」 「你快说吧!」 「白疏,文院的校花。」 「白疏?」 菲利普愣住了。 「是啊,我看着感觉她们是一起来的。京余学姐要不在自己公寓,大概就在她那儿住吧。」 「谢谢你!」 陈子靖懒洋洋道 「——没事,渣屑联盟互助嘛。」 「不过为什么你前天不打电话给我?」 这傢伙慢悠悠地坦然 「我沉浸哲学,忘了。」 「……」 菲利普恨不得立刻冲到医院里去抄起医用夜壶痛扁他一顿。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把陈子靖重新送回手术室再接一次鼻子,他转身拔腿就跑,伊贝拉在他身后拖长了声调嘶吼。 「——沖啊,大河博士!你是最棒的!」 菲利普顾不得回头,一向缓慢沉稳的大河博士在此刻变成湍急的激流博士,他先忙着结束语音。找到白疏的微信号再打电话。 「对方已拒绝」 「呼叫失败」 「对方已拒绝」 「对方已拒绝」 「对方已拒绝」 白疏刚安抚完听了音频肾上腺素飙升的京余睡下,她拿她的笔记本电脑用仅有的一只左手一口气打完了一篇还颇具有学术性的檄文,在发出去的那一刻开心到喵喵叫。 「嘿嘿嘿嘿,谁都不能欺负我的人!」 写完了之后白疏想让这过度兴奋的小傢伙睡个午觉,京余又挣扎了一会儿说什么要给一个小学妹发条微信。她的手机丢了,申请重制微信密码帐号又是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让她发完消息,终于哄了睡下。 客房房间朝南,光线刺眼,原先家里的海绵眼罩差点把她的小鱼闷出满脸痱子,白疏最近又为她买了一副真丝眼罩。京余把那只叫做「菲尔」的大高加索头骨放在自己枕头边,给空洞的眼眶处仔细戴上先前那副退役的眼罩,自己则戴上真丝的那副心满意足地躺倒。她说这是从敌人部落斩获的战利品,是征服者的象徵,明天再换何碧池来陪睡。刚才还字字见血杀人于无形的学术槓精又退化回儿童状态,白疏翻个白眼也就由她去了。 走出房间关上门,白疏的手机开始闹腾了。 「大河邀请你语音通话」 「大河邀请你语音通话」 「大河邀请你语音通话」 「大河邀请你语音通话」 「……」 白疏连按了好几次拒绝,但架不住他契而不舍。楼下乔栋正在翘着脚看邮件,听她微信提示音丁零噹啷地跑哪儿放哪儿,像在猫脖子上拴了只铃铛。 「呦?又有小鲜肉死缠烂打啦?」 白疏从楼上走下来把手机扔到他面前。 「你说这怎么办?」 他撇了一眼。 「接啊。他能打到这儿来说明你把京余养在我们家的事已经暴露了。」 白疏恼道 「可我还不知道这傢伙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那你更得接了,以小京余现在的智商估计也说不清楚,你还不如直接问他到底发生了啥。」 乔栋干脆把两只脚都盘在椅子上做先知状,玩起莫测高深。 「这不挺好?大河来找他的鱼了,你还准备把鱼养在缸里多久?」 「哼,就算他打上门来我也不怕!」 白疏一狠心再按拒接按钮。 「哎,我怎么觉得你像是京余她妈一样?」 老乔似乎还咂摸出了些许趣味来。 「你看现在像不像是女儿和女婿闹离婚,现在女婿追上门来了你还要拉偏架呀?」 白疏听得气极反笑。 「我要是她妈那你这个老岳父怎么当的?!这时候不应该拿把剪刀就去拼命吗?」 「唉,我呀一直都觉得孩子们的事是孩子们自己的事。」 他转过头继续盯着笔记本。 「何况你不本科还是学心理学的吗?没看出那只『菲尔』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乔栋露出坏笑。 「想——死!你了。」 能言善辩的白疏竟然对这个土味心理学分析无言以对,她闷闷不乐地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瞪他一眼,选择接起了语音。大河博士激动地音量大到几乎都不用开免提 「——白疏!求求你!让我见京余一面吧!!!」 第271页 老乔笑得从椅子上差点掉下来,一边起闹。 「你女婿求你了,你女婿求你了,喔呵呵呵呵呵……开免提开免提。」 白疏一巴掌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插腰做出丈母娘架势。 「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家京余的事!」 另一头被开了免提的大河悲痛道。 「我不是故意的……」 「还推卸责任!」 白疏横眉竖目。 「说!你是不是被捉姦在床了!」 「没有!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 从接到京余那天唱的歌她就能够断定,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这混血兔崽子意志薄弱经不起美色诱惑而与人勾搭成奸!白疏决定诈他一诈。 「林薇不是很喜欢你吗?你去找她啊,你去做她男朋友呀!还来找我们京余干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果然这渣男拿出了教科书式的经典说辞,白疏等待他接着来一些国际通用的何书桓语录,谁知他下一句就猝不及防。 「——她把我当爸爸!」 此言一出,白疏和乔栋俩人都愣住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几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嘴角抽筋。 「你这可真够清新脱俗的啊。现在当哥哥都不够了,要直接就当爸爸!?」 有口难辩的大河都快要化身马景涛了。 「真的!我没有骗你!」 「……」 白疏用手按住音孔,徵询老乔的男性观点。 「你觉得呢?」 老乔挠挠下巴想了想。 「有可能,理论上来说还真有可能,万一那女的和你一样恋父呢?」 白疏觉得有道理,移开堵住的音孔。 「——那好吧,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现在立刻滚来我家楼下」 大河那边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我、我已经在滚来的路上了!」 第159章 如果把心理学比做一位女神,那她就是个一往情深的舔狗 她裹着斗篷,是红女巫,是冰与火之歌里的梅丽珊卓。 随身携带着一柄龙晶匕首,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 鬼影森林迷雾蔓延,浓稠地似化不开的半固体棉絮。她携火焰穿行而过,毒瘴退避,不可近身。艰难跋涉半日,终于来到一座门楣低矮的小屋。 他和妻子站在门前迎接她。 他的妻子果然是她想像中的牧羊女式的女人,粗糙、结实,身材魁梧,光站在那里就像像一樽女版魔山。 不过他还是老样子。 「你来啦?」 身穿兽皮藤条织成的衣服,乐呵呵傻乎乎的老样子。 「我去给你打一只兔子!」 他转身进屋,又低低头走出来,拿着长矛和猎具走了。 小屋里只剩下她和他的妻子。 她并不确定他有没有告诉妻子那段属于他们的过去,她可能不知,不过也可能她知道了,但并不介意。 总之,她热情地招待,帮她摘掉斗篷,煮水泡茶,忙忙碌碌。小屋简陋却洁净,她展露出一个牧羊女女主人应有的素质。 她背对着她在一口悬挂着的大锅下试图燃起一堆火焰,梅丽珊卓从身畔缓缓拔出那柄龙晶匕首。这来自北方凛冬城的凶狠利物,从不介意啜饮的鲜血是来自人类还是异鬼的。 她手持匕首走进,他的妻子脸庞映着星火,浑然不觉。 …… 陷入梦境世界的京余一直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心理学对一些人来说是一门学科,是一个用来获得学位,留校任教的职业。比如博士团里的薛栽和吴哲。对另一些人来说又是救赎与关怀,就像程明师兄,耐心无限地带着注意力缺陷的小朋友们一遍又一遍地做专注力游戏。 而对于林薇来说,心理学是用来操纵他人的工具,确保她能够得到一切想要的,所有事物都按照她的意愿执行。 那京余呢?心理学对她来说究竟是什么? 她好像有那么一点林薇,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她故意的勾引。红裙把人裹挟在盛装里,变成一支直击心脏的箭矢,射中了那个无辜的男人。 但她又十分矛盾地无法一路坚持林薇到底,自爱上他的那一刻后,一身功力莫名褪尽,把脆弱的果仁暴露在壳外。 再也没有什么心理学能伪装了,当开场舞跳完后激情散去,丑恶的嫉妒、贫瘠的精神、占有欲膨胀的欲望…… 她开始混乱,迷茫,不理智。把一切不该不该暴露的缺点统统统统暴露在他面前。 所以才有了那个雨夜,那座实验室,那个菲利普。 实验服裹不住成年男性的躯体,他像一尊希腊大理石雕,濡湿的头发给他浅灰色的眼睛带上儿童般的无辜。 即使他吻了怀里的林薇也改变不了的无辜。 「你根本就一点点都不喜欢他!就算我退出,你得到了菲利普也不会真正去爱他!他以后就要永远生活在你的操纵之中,就像不听指令便会遭到电击的小白鼠,你不开心就会让他也沮丧,你不满意就会让他也痛苦!」 「你不是想玩学术对决吗?——那我们就来玩吧!」 京余不怪他,是她学艺不精,到底是没能保护好他。 对不起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 第272页 到底是做不成这样的事,是她的心软和爱害了他。 「嘘,来帮你量体温了……你不用动,接着睡,接着睡。」 朦朦胧胧里,京余感到体温枪小心地探进她的右耳里,金属头轻微的冰凉。没过多久滴一声提示,体温枪又走了。 「唉……还是有点烧呢。」 白疏的声音如被鬼影森林中的迷雾阻隔,遥远又渺茫,而京余站在森林的另一头困顿而不得出。 偶尔,她在午夜梦醒之间也会十分困惑,为什么在露阴癖、陈子靖事件还有偷电脑的三场战役中自己可以如此果决坚毅,恨就是恨,爱就是爱。 也许她坚信自己永远站在正义的一边,无畏和冲动带给她力量。但在林薇面前却时常感到自身有多么虚弱,多么的不自信,她到底是无法将心理学当成一件武器。 如此想来,京余忽而发现她爱心理学与爱菲利普是一样的。 豁出性命、感情用事、为了心理学可以燃烧自己,去蹦迪撩汉、去电梯实验,放弃一切娱乐整天阅读文献,随身携带三种不同功能的眼药水。她不懂流行文化,不会刷剧,与同龄女生聊起天来就发现自己 low 穿马里亚纳海沟。甘之如饴地被冠上与世隔绝的女博士名头,寒窗苦读,唯与心理学日夜厮守。 如果把心理学比做一位女神,那她就是个一往情深的舔狗,怎么捨得让女神的神圣光芒有丝毫蒙羞。自然是比不得林薇,呼来喝去,辗转腾挪。 所以四面楚歌是京余应得的,从菲利普到心理学,她都爱的过于理想化。 但心理学到底不是人,学术是不会痛的。但菲利普会,她深爱的这个傻大个会。 如今作为战败者,她只能求林薇不要操纵菲利普。 她想求她哪怕要操纵也请隐秘一些,温柔一些。京余已经输了,认输了。她想怎么样处理她这个残兵败将都好,只是求求她,对他好一些吧。 京余只希望他能够快乐,永远乐呵呵傻乎乎的。她的痛苦、嫉妒、绝望、不舍,就被潜意识压缩到梦里去,作为一个舔狗的奢侈,至少还能够在梦里偷偷地发泄一下。 最高级的舔狗之爱是不占有,是看着他与别人成双成对渐行渐远的背影,自己在阴影里做西子捧心。有热爱的科研者是这样,哪怕这个重大发现和我并没有半毛钱关系,但科学的认知进步了,他们就齐唱赞歌默默祝福。 京余决定将对菲利普的爱也变得像学术者之爱一些。这样当他决定离去,不再需要她,不再需要保护时,她才不会如此痛苦。 她似乎感到自己哭了,似乎刚刚嘴里说了许多胡话。 此时白疏给她贴冰敷贴来了,很快一丝清凉自皮肤直钻入大脑。 京余乘着这股凉意,意识逐渐模糊。 远方,鬼影森林雾气重新盘结…… 梅丽珊卓手持匕首,走向牧羊女身边。 她粗俗、丑陋、虎背熊腰,令她无由来地生出一阵阵厌恶,就连她的影子都令她厌恶。 梅丽珊卓把龙晶匕首高高扬起,对准她毫无防备的身影。 过了很久很久,又或是白驹过隙的轻巧一跃。 时间凝聚于此刻。 牧羊女转身,看见梅丽珊卓手中捧着一颗红宝石站在她眼前。 「照顾好他。」 她面无表情。 夜色匆忙,她径直离去。 带着那柄朴素无饰的龙晶匕首离去。 第160章 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叮 电梯门开了,白疏双手抱胸面若冰霜,乔栋反而在餐桌另一边朝他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来啦?」 菲利普点点头,对这房子男女主人天差地别地态度有些踟蹰。 「谢谢你们允许我进来。」 白疏瞪他,乔栋笑笑。 「没事儿,年轻人还是应该把话说开……去看看小京余吗?」 男主人走过来推了推一脸不满的女主人,女主人一甩头发蹬蹬蹬上楼。两个人夹紧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来到紧闭的客房前,白疏让他们俩在这里等着,自己先做贼似地把门推开一个还不满三十度的弧形,伸着脖子探头进去看了一眼。 「在睡觉。」 她把门虚掩上,虎起脸来压低嗓音给菲利普立规矩。 「我觉得她不一定想见到你,你先给我保证不会吵醒她!」 「我保证!」菲利普恨不得原地发个毒誓,什么基督教的「上帝见证判入地狱」,道教的「天打五雷轰」,只要让他见上京余一面,款式任选。 正待他要义正词严地诅咒自己,男主人忽而问了女主人一个他没太理解的问题, 「『菲尔』还在里面吗?」 女主人点点头。 「里面还有别的人?」 菲尔?菲尔是谁,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一个男人的名字?为什么京余睡觉的地方会有一个男人在里面? 菲利普陷入短暂地混乱之中,乔栋回过头来撇了他一眼,慢吞吞开口。 「……你先别激动,我倒觉得应该是你做好一些准备。」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又和他开了个玩笑,反正被白疏一眼瞪去,男主人识趣地赶紧闭嘴。 于是门开了,时隔整整一个星期又十三个小时,菲利普终于见到了京余。 第273页 首先看到的床上一团朦朦胧胧的人形,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踮起脚来,排成一串很有节奏地同步抬脚落脚,像来偷东西似的好不容易才走到床边。 这个他朝思暮念的小人躺在床上只露出半张无表情的脸,枕头边是一只骷髅,龇出上下两排雪白的牙齿,灿烂地朝所有人保持着固定的标准微笑,最诡异的是还戴着一幅眼罩,和同样戴了眼罩的京余同枕而眠。 「……这就是『菲尔』 「……」 京余脸颊显露出些许潮红,她乌黑的长发铺在枕上,几缕调皮地跑到『菲尔』雪白的头盖骨边。整幅画面异常诡异,像是思考生存与死亡的行为艺术。 「大高加索人种的菲尔。」 白疏嘲笑似的看他一眼,菲利普自觉脑袋一凉。 「我,我母亲是亚洲人。」 她已经跑去拿体温计了,随口回复。 「那下次我再给她买混血的。」 「……」 白疏正要去给沉睡的京余量体温,被乔栋阻住了,也许是基于男性对男性的同情,他朝菲利普努了努嘴。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入耳式体温计递给他,菲利普接过,走向沉睡的京余一时间竟有些无从下手。 他被男女主人左右夹击着走到京余头前,菲利普止住紧张,入耳式体温计接上她小巧的耳朵,京余皱皱眉头,漏出一声小猫似的呻吟。 「唔嗯……」 白疏看他的眼光始终带着强烈的敌意,像是要随时提防他拿起枕头闷死她的好闺蜜。但一转眼面对京余又显露出无限的温柔。 「嘘,来帮你量体温了……你不用动,接着睡,接着睡。」 「白疏……」 她戴着眼罩没头没脑道 「你和她说,你和她说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她要吗?要就拿去吧。」 「要什么?」 京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交流都是单向的。 「白疏。」 她又唱歌似地唤她一遍,重启一个话题,天真无邪。 「——我现在看起来足够惨吗?」 白疏难过地用手捂在嘴上,乔栋抱住她,自己也嘆了口气。 「那你把她带到这里来好不好?带到床边来看我现在的样子。」 可能两片薄薄的眼帘里再也装盛不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液体,于是自眼角处被重力引诱,香槟色的眼罩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被濡湿一片。 「——我求求求求她了,如果她不爱菲利普,就放过菲利普吧。」 「你别胡说了。」 白疏也哑着嗓子涌出了眼泪,她宣洩的办法就是狠狠狠狠踩了站在身边的菲利普一脚。 而菲利普一点都不觉得疼。 因为他早已怔住了。 这位统计学家承受不了如此汹涌的情绪重击,理智与感性双双罢工,大脑已被迫停运。 如此 painful, 如此 gefoltert,如此 torturé,如此受折磨。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他只会这样呆呆怔怔地维持着固定的姿势,连体温计叫了好几遍都充耳不闻。 白疏又跺他一脚,菲利普这才惊醒,把体温计收回。 37.8,还有点低烧。 乔栋体贴地给他递来冰敷贴,菲利普撕开包装俯下身去,他手指颤抖地撩开京余额边碎发,这么小这么小的一个人,这么这么骄傲的海盗姑娘。 「我给看看你的小鱼鳍,看看你的小鱼鳍好不好?」 当他贴完冰敷贴,白疏柔声哄着,掀起薄被,一角 京余小小的右手被裹在厚厚的纱布里。 白疏耐心地帮她把纱布一层层拆开,绕了一圈,再一圈,直到露出手掌。 一道狰狞的伤疤在粉嫩的掌心赫然蜿蜒,缝针边缘还泛着炎症的猩红。 菲利普的心脏如遭重击。 乔栋给他使个眼色。 「你去换药。」 白疏的目光都像是要生吃了他,但还是不情不愿让出了位置。 菲利普降下身来,单腿屈膝,跪于床前。 他把京余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上,她在半梦半醒中五指无意识地半蜷着,柔嫩脆弱,像一只婴儿的手掌。 菲利普接过递来的蘸过药水的棉签,这护理剂刺鼻,伤口也还没有拆线,那黑色如同小蚂蚁般的羊肠线深深深深地扎进肌肤里,他颤抖着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 一下、两下,一寸、两寸…… 京余又皱起了眉头,但没有出声,一如她往常的硬汉式倔强。他却疼的快要心神俱碎了。 「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最后涂上软膏,白疏推开笨手笨脚的他自己来为京余换上新的纱布。菲利普垂下头,合併双掌,把脸掩埋于一片昏暗之中。 直到乔栋戳戳他,探视结束,男女主人又押着他走了。 回到客厅,白疏冷冰冰道。 「你知道为什么她会受伤吗?」 菲利普点头。 「我知道,为了我的电脑包。」 「你知道个屁!」 她勃然大怒,跑到餐桌抄起乔栋的笔记本电脑再跑回他面前,打开网页往里输入了几个关键字,「上海」、「地铁站」、「女生狂追」。 一条条连结弹出,白疏挑一个点开。 第274页 视频是自上而下拍的,一条长长的地铁出口,自动扶梯上一个白裙女孩在追,台阶上一名黑衣男子在逃。 白裙女孩跑的发鬓散乱,最终看准机会撕破裙角,一个撑跳落在平台上。 「把包给我!」 眼看她抓住了包,男子一甩,她触电般收回手。 黑衣男子又跑起来了,她只低头看了一眼手掌,便又拔腿再追。 「那个电脑包是你的吧?」 这个视频解释了握柄上的血迹,也解释了那条狰狞的伤。 「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白疏气的浑身颤抖,乔栋赶紧上前抱住她。 「七针啊!她为了你那个破包缝了七针!把自己的包也丢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你再过两个月说走就走了,她怎么办?!你告诉我她怎么办啊!!!」 「你还和林薇混在一起,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啊……」 她感同身受地哭起来,捶打着离自己最近的无辜男人泄愤。惨遭池鱼之殃的乔栋一边安抚她,一边朝菲利普说。 「好了好了,现在大家重要的是该做个决定!小菲,我觉得你要下定决心,你要是真对那个女孩子有好感,就彻底和小京分手,以后都不要再来联繫她了,大家聚散都干脆一点好不好?」 等白疏冷静下来一点,乔栋似乎劝了她些什么,她吸着鼻子走了。 「小菲,小京余是个好姑娘。」 客厅里只留下他们两人,乔栋把固定着京余捨身追击抢匪视频画面的笔记本电脑在菲利普面前合上。 「小白和她感情深,说话很难听。我先和她向你道个歉。」 菲利普无法开口,他脑子里此刻又混乱地充斥满四种语言的痛苦,只能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摇头以回答。 乔大叔拍拍他的肩膀 「但她有一点说的对,小京余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我也知道你快要结束交换回德国了。其实这样分开对大家都好,到时候你回去的时候她还是免不了伤心难过,还不如现在伤心一下也就过去了,对吗?」 菲利普再加把劲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对,你说的不对。乔栋等了他半天见他也不能说些什么,就只是摇头,于是大叔只得做会说话的那个。 「那你还想和小京余在一起?」 菲利普又开始点头,力气之大沙发都开始跟着他点头的频率颤抖。 「……那你和另一个小姑娘?」 他皱起两条深灰色的眉毛,五官团成一团,涨红了脸,及其艰难地爆发出一句话。 「我和她——没关系!」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情绪都如此激烈?乔栋又得安抚他,还好日耳曼人没有切腹自尽的传统,否则他分分钟跑上去跪在京余床边朝自己右手上也来一刀自证清白可如何是好。 「好好,我信你。但其实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京余信不信。」 「我,我,我,我我……」 菲利普上下嘴唇起了内讧似的一连冒出许多个无意义的「我」,乔大叔看着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结果来,都开始担心是不是白疏把这个也给刺激疯了,以后家里多出俩坐在地上玩骨头的小伙伴相亲相爱。 正担忧着,菲利普倏地直挺挺跳起身来,差点撞到他下巴。 「谢谢你!麻烦你们暂时帮我照顾好京余!」 他朝他郑重地一鞠躬,然后撒腿按下电梯跑了。 房子的男主人足足在沙发上愣了一分钟还是没搞明白状况。直到女主人听见电梯声,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水杯补充哭掉的水分。 「他怎么说?」 乔栋愕然半晌,拿过被丢在一边的笔记本电脑摇摇头。 「噗,这两人其实倒挺配的,一个退化成天线宝宝,一个变成失语症话都不会说。集齐这俩,我们家能开个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第161章 「我不够好吗?」是一切负情绪的起源 隔着落地玻璃,他看见林薇神情恍惚地坐在咖啡馆里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脸上一片空白。 程明嘆息,推门而入。 「你来了?」 林薇一改之前几次督导中的消极,她焦急地对上他的眼睛,目光中竟然流露出几分期许与依恋。 「你怎么样?」 她以手扶额。 「很不好。」 「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也不绕圈子,将笔记本电脑调转方向。 屏幕上是大学专用邮箱界面,其他邮件都是英文的数据信息收发,唯有来自同一个邮箱地址的三封邮件是中文开头。再往细节处看去,这每封发送的时间也是固定的,都在连续三年 12 月 24 日,抬头都是 merry christmas,圣诞节快乐。 然而三封都是未读。 「这是我父亲。」 林薇坦诚地彻底。 「大概是他看到我在伦敦研究所的发表的论文,然后就每年圣诞节往这个学术邮箱里发邮件」 「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她犹豫着半低下头。 「我……不想一个人看。」 她太害怕一点开就是林蔷与他灿烂大笑着的幸福合影。 程明不发一语,只是站起身来,绕到桌对面。 「坐过去一些。」 林薇把包挪走了,将笔记本电脑移到两人中间。 第275页 「其实……我找你来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嗯?」 她抿着嘴。 「那天之后,我朝那个邮箱地址发了封邮件,约了 zoom 时间。我不想……一个人面对他。你可不可以就待在我身边。」 「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林薇似是没想到还会有附加要求,她愣怔片刻,很快答应。 「你说。」 程明收起笑意。 「你究竟对菲利普 赫维埃赫做了什么?」 那统计学家在一个星期内把整个心理系博士团的人都骚扰了一遍,他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程明的号码,开门见山地来了二连问——「请问京余住在你家里吗?」,「如果不在,那请问你知道京余现在住在哪里吗?」,莫名其妙地程明还以为这是什么新的德式寒暄法。 后来他被何旭召唤,正好这老教授要程明代替京余给研究生上社交心理学。程明便和他通了个气,原来京余交了两个星期的假条,而假条是人类系白疏送来的。可何旭就是故意不告诉赫维埃赫,宁愿忍受他也朝统计系交了假条,没事就在系主任办公室外面的沙发上蹲着给他当门前石狮子。 这个已经滑入半疯边缘的德国人瞪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程明有几次在心理系碰到满地乱窜的他还好心问了几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赫维埃赫只是摇头,讳莫如深。 于是他只能悄悄布下捕兽夹。 「那天在成瘾实验室,你和林薇……」 赫维埃赫小山似的身形一凝,一头傻大熊毫不犹疑地一脚踏进夹子里。 「是京余和你说什么了吗?!」 程明不置可否,只是露出和系主任一脉相承的老狐狸式微笑。 …… 「你猜猜,他和我说了什么?」 饮料被混血服务生送来了,咖啡对神经过于刺激,他今天点的是一壶两杯的中式茶。 「他说了什么?」 程明先为林薇斟了一杯,推到她面前,然后梗着脖子模仿赫维埃赫一板一眼地央视普通话。 「请你帮我转告京余——她把我当爸爸!」 正巧林薇喝了一口,乍听之下差点把水从鼻孔里喷出来。程明恶作剧得逞,笑得两眼弯弯。 「我真担心他把这句话像祥林嫂一样地传遍整个心理系,所以你快告诉我到底对他使了什么魔法吧。」 「我当着京余的面吻了他。」 她揉揉太阳穴,倒也直率。 「……无所谓了,他爱说就去说吧。」 「那你吻过他之后的感觉是……?」 程明略略侧过头,拖长语调关注着她的表情。 「没有感觉。」 林薇耸肩。 「——喔。」 程明用拇指和食指拈起茶杯,优雅地啜饮一口。 一时之间空气似乎有些寂静,他正想再找些什么话来说,此时一个 zoom 邀请忽而弹出窗口。 「林更琛邀请你视频」 她浑身一惊,下意识把自己的左手放在程明的手上。 「别怕。」 程明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的五指因紧张而牢牢抓住他的五指。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林薇注视着他,点点头。 手指移动滑鼠,点上绿色的接受键。 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身穿一件绒线衫,里面露出一点点深蓝色格子衬衣的袖口和领子。他看上去果然是与何旭差不多的年纪,气质斯文又庄严。 「小薇?」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林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程明躲在摄像头的视线之外,他抚了抚林薇的手背。 「爸爸?」 记忆中的拯救骑士老了,嘴角两边深邃地两道沟纹朝她牵起微笑。 「小薇真的长大了。每次想你的时候,爸爸就看看小蔷,想想你现在大概长成什么样子了,猜猜你现在过的好不好……」 林更琛到底是不知这两姐妹之间绵延不尽又暗潮汹涌的恩怨,第一句话就棋错一招,林薇的表情雪崩似的垮下来,冷冷道 「知道你和妹妹都好,我就放心了。」 眼看着她就要移动滑鼠去挂视频,程明立刻从背后按住她的右手。 林薇撇他一眼,再没坚持。 视频里的林更琛得以继续说了下去。 「你现在还在研究成瘾吗?」 「嗯,和在伦敦的时候一样。」 「怪不得。」 他微笑。 「我还关注着你们伦敦机构的网站,看上面徵集的问卷署名都没有你的邮箱了。每次你们有什么问卷调查我和小蔷都一定会填的…… 」 林薇愣住了。 「你和林蔷会帮我们填问卷?」 「是啊。」 林更琛如数家珍。 「之前你们做酒精成瘾与家族基因遗传相关性的问卷调查对吧?虽然我和小蔷都不是酒鬼,可能对你们的试验没什么贡献,不过我们也都填了。后来小蔷看到那篇论文还是发表在英国心理学杂志期刊上,每次只要有你的论文发表,我们都一定要去订那一期纸质版期刊的……」 「我记得你们团队还做过一个问卷,是 a 类毒品的使用经历?我和小蔷还讨论了半天呢…… 她觉得你真厉害,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和瘾君子们打交道。唉,就是我可担心,哈哈哈哈哈哈,不提不提了。」 第276页 躲在摄像头范围之外的程明密切注视着林薇的表情,她一如既往地冷淡,只是握着他的右手不自觉收紧团起。 「虽然我们已经十几年不见了,但我和小蔷一直都在关注着你,你目前的 h-indexh 指数,西方学术界以此评估研究员学术能力。对年轻的研究员来说 6 已经属于相当不错是 6,对吧?你现在每次看到你发表的论文署名都是 wei lin,没有跟着你妈改姓,爸爸真的很高兴……」 「……也许我应该姓仇。」 她就像一只刺猬。哪怕她无数次将眼前这个即将迈入垂暮之年的男人投射在其他形形色色的男人身上,追逐、得到、再毁掉。哪怕潜意识依旧无比眷恋着他的姓氏,短短一个「林」字,站在她的「薇」字身边,父亲便与她永恒同在。 但到今天,即使与这个男人面对面屏幕之间,身份证、学生证以及所有官方文件都是 wei qiu 的 wei 林还要逞强,还要说谎。 「我这次和你视频,只是想问你——你为什么当你会选择只带走妹妹?」 林薇的指甲掐进程明手背的肉中,她在颤抖。 这用尽二十多年铸成的迷局,那些最深最深最深的自我厌恶起源。 再好都是不够的,什么都是不够的。背负着这个被抛弃的原罪,她是不洁、恶毒、刻薄、无法被爱的化身。 「——第一名是只有一个,但为什么你不是第一名呢?」 「——小薇,你太让妈妈失望了,不知道小蔷现在有多聪明……唉。」 「——我们都是被挑剩下的,你一定要为妈妈争气。」 程明不动声色承受着她心中肆虐的风暴,没有人能比他更理解兄弟姐妹关系中是如何充满了黑暗的丛林法则。 细细数来西格蒙德 弗洛伊德,阿尔弗雷德 阿德勒 在老旧的黑白相片里,这些已逝的大鬍子们满脸严肃地告诉你 「手足即地狱!」 从很小很小起,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不停在意,不停问同一个问题。 幼小而稚嫩地灵魂蜷缩成一团,自我拥抱在阴暗的角落哭泣着,自问着。 你为什么更爱她? 是我不够好吗? 所以此刻,一个彷徨多年的灵魂尖叫着发出歇斯底里的诘责。 「——为什么不把我们两个索性全都抛下?!」 第162章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这一刻嘈杂的咖啡馆不再嘈杂,世界寂静,他们孤立于心理宇宙。小小一方屏幕,成为连结过去与现在的窗口。 程明任由林薇将锋利的指甲一点点掐进他的手背。 有一个流行已久的段子如是说,抢救室外久病床前的儿女,心怀鬼胎的子侄可能会翘首以盼里面的亲人快点来个终结,最真诚希望病人逃离鬼门关的却是非亲非故的医生。 而心理师也是如此,他们是在一段咨询中最爱你的人。 你的妻子也许会施加操纵,你的丈夫也许会与你博弈,你的孩子也许会逆反对抗,你的父母也许会企图掌控。 但无论什么流派都好,心理师只关心你是否快乐。 他不在乎人类,只在乎你。 所以说下去吧,把那些最狡猾的人性,最阴暗的猜测,最折磨的痛苦,统统铺陈于心理师面前。他将会以最为慈悲的眼光无条件接纳所有的生机与死亡,光芒与黯淡,破碎与完璧。那些不堪的、污秽的、自私的、恶毒的,由他接管,温柔拥抱。 程明对林薇鼓励地一笑。 ——尊重我,并展示你的愤怒。 林薇的手不再颤抖。 林更琛一时无言。他透过视频看着这个二十年未见的女儿,目光复杂。 很久很久,才缓缓如嘆息般道 「小薇,你和你妈生活这么多年一定不容易。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和你说的,但是……」 垂头停顿半晌,他似是才能够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抬头。 「——但是她的心理有问题。」 「妈妈心理有问题?」 林薇瞪大眼睛。 「你一分抚养费都不付,全靠妈妈在律师事务所一个人的收入才支撑着我出国。你以为做学术不要钱吗?你以为只要有能力就可以随随便便申请到英国的b 工作吗?是她全年无休的连轴转才有了你看到的 h-index 6!是因为有她支撑着我才有了现在这些……我的博士抬头,我的实验室,我的项目!」 她尖锐地放声大笑起来,引得整个咖啡馆内的人都纷纷侧目。 「你抛弃了我们……现在还指责她?男人都只会把责任推卸到女人身上吗?!」 「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说!」 「小薇…」 「够了!你够了!你只要直接说你更喜欢林蔷所以只带她走就够了!我不想听你说妈妈的坏话,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你知道吗?!」 利维坦止歇了肆虐。 「——是你妈和我说她想要你的!」 林薇半张着嘴,陷入了彻底的哑然。 「是你妈妈,是你妈妈和我协商说她留下你,我带走小蔷!她说小蔷体弱多病而且太活泼,没有你懂事听话。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她!」 这字字诛心的真相包裹在无色的电波里,穿过森林,越过重洋。 往事如利刃,而谎言是镶金缀玉的鞘。 第277页 「而且当年也不是我不想支付抚养费,是你妈妈设局逼我净身出户。」 屏幕之中,他痛苦不堪地闭上眼睛。 「那时候我们同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担任合伙人,我们在商量离婚的时候,我刚好有朋友介绍我到德国跨国企业担任法务。你妈妈想让我把份额无条件转让给她,我不同意,她就捏造证据说我和公司前台的一个小姑娘出轨,还说我在一桩很久之前我们一起当小律师的时候接手的一个 case 里睡客户老婆。她威胁我要把这件陈年旧事抖出来,让那个客户告我,想吊销我的律师执照……我,我是实在没办法,我逃到德国时连机票钱都是朋友垫付的。」 「我本想带你们俩一起走。你妈妈不同意,我原本是打算和她争夺抚养权打官司打到底,但……那时我已是自身难保,就只能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林更琛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个半老之人要如何将这份迟缓而沉重的残忍告白于这继承了他一半生命的挚爱。 「那天我去接小蔷,但她连见都不让我见你一面……她不许我回来探望你,不给我任何你的联繫方式,直到后来当年事务所的朋友告诉我你在伦敦做心理学研究,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查找了你的名字……我这才知道你已经是个这么优秀的研究员了,你妹妹也一直一直都很想念你。」 「林蔷她……想念我?」 陷入程明手背中的指甲忽而悉数撤开了。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有一个姐姐。刚到德国上学的时候,她被当地同学欺负了,总会说……如果姐姐在就好了,如果姐姐在她就不会被欺负了。」 「她、她被欺负?」 「是啊,她刚开始不会说德语,在当地小学里没有认识的朋友。她总是哭着要我回去把你带回来,她说她笨,在幼儿园总有人捉弄她,但只要她被捉弄,姐姐就一定会想办法帮她报仇。」 「上飞机之前,她一直哭着……哭着求我带你一起走。」 林薇茫然若失,她怨恨刻毒地铭记了半个人生的名字,刻下诅咒,穿起盔甲。以为林蔷的名字只是魔术师手中之剑,碰到血肉便会收缩摺叠,然而实际上它刻骨铭心贯穿胸膛,纠结缠绕二十余年。 多么讽刺,这是天大的讽刺!她整场竞争中的假想敌原来如此软弱无力,如此不堪一击,如此如此地……思念着她。 林更琛眼眶边已爬满了细碎的皱纹,鱼尾般地散开,二十年未见女儿的父亲沧桑难言穿透屏幕。 「——我会把蔷薇二字拆开给你们各取半边是因为一首诗。」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棠棣是蔷薇的一种,爸爸想,想你们两个姑娘美如蔷薇。不论我和你妈妈是分是合,是生是死,你们还可以像是生长在同一根枝藤上相伴相助。让你们双胞胎姐妹这么多年相隔,我,我,我实在是……很失败。」 他再说不下去,这个历经风雨纵横国际法庭的老律师垂头,斑斑白发颤动,只剩低低呜咽。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莫如兄弟 …… 林薇怔怔,落下泪来。 第163章 他是她的一场神显,是一个会叛逆会反抗会不听话的倔强奇蹟 陈太太觉得她儿子最近有点疯。 在那个穿海军蓝娃娃裙的小朋友来看过她儿子之后他的疯就开始了,整天靠坐在床上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封面上印着一个古里古怪的外国人,名字叫什么《维根斯坦传》。他往朋友圈里发满了她看不懂的东西,偶尔突然看书看得激动了还会站起来念念有词,因为她不许他下地,怕把脆弱的鼻樑骨给颠着了,他就捧着书在病床上走来走去。 「衣衫褴褛者应让他继续衣衫褴褛!」 疯了,疯了。 他爸要看到他成了这样,估计要觉得这傢伙太不争气,怎么读个心理学还能把心理给读出问题来了? 换药挂盐水什么的自有医生护士来做,她百无聊赖之下就只能给儿子无间断供应水果,陈太太成了一个无情的削皮机器。 当然小陈也不是不和她交流,比如他刚刚猝不及防对着书放声大笑,她正好在四处乱转找开孔器给椰子开孔,这诡异一笑吓得她一个失手把椰子砸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哎呦!」 陈子靖听到惊叫扔掉书从床上弹起来 「怎么啦?!」 陈太太揉着脚,这个死小鬼看了看还在她脚边滚动的椰子竟然没心没肺地接着笑。 「哈哈哈哈哈,还好你刚刚手里拿的不是保龄球。」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讨债鬼!」 陈太太狠狠刮他一眼,她没事在医院里拿个保龄球乱转干嘛? 「好吧好吧。作为道歉,我给你讲一个段子吧。」 讨债鬼及其精准地从第三层抽屉里给她把开孔器拿出来,又悠哉悠哉地躺回了床上。 「维根斯坦是一个哲学家,当他花了七年终于把自己最得意的作品《逻辑哲学论》写完了,结果发现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他的书,因为出版社都觉得这本书会是一个经济负担。」 他翘着脚,胸前放着那本书。 「如果你是维根斯坦,你会怎么做?」 第278页 唉……这椰子也真是麻烦。要不是她觉得玛莎里开好了孔的不够新鲜,哪用得着这么麻烦?陈太太对着那只浑然一体的椰子看了半天,好容易才找到了一个看上去比较薄弱的地方下手。 「他有钱吗?直接自费呀,找个出版社给点钱让他们帮忙印出来不就好了。」 她的大脑正处理着如何让儿子喝上椰子汁的现实难题,便对这个想像中的难题随便回答了一下。 「补充一点背景,路德维希 维根斯坦是奥地利第二富有的维根斯坦家族后代,但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所有财产,并确保维根斯坦家的任何钱不会以任何方式回到他的手上。 「嗯……最有钱家族啊,那就找点关系让出版社给包装一下,现在那些明星自传什么不都这样吗? 陈太太把打孔器按在椰子壳上,另一只手把脚上的皮鞋脱了下来,抓住鞋尖,用鞋跟瞄准打孔器。没办法,在医院病房里带一把榔头来实在是有点奇怪。 「他不告诉出版社他就是有名的维根斯坦,他甚至都不愿意透露他是当时欧洲有名的哲学家,他认为这本书的价值就是内容原本的价值。」 duang! 「……老妈!」 duang! duang! 「……你在不在听我说啊!」 duang! duang! duang! 噗呲…… 打孔器深深地扎进椰子里了,金鸡独立的陈太太满意地丢下鞋。 「在听啊。哎呀,不就是不告诉别人吗?要我说读哲学的都是疯子,有钱不说,有名气也不说,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把打孔器抽出来,再从小孔里塞进一根塑料吸管,陈太太穿好鞋把椰子往床上的小兔崽子怀里一塞。 而小兔崽子居然还不领情,一句感谢都没有,眉头一皱,探究什么似地看着她。 「你不觉得这种剥离了一切影响因素,虚名、金钱后,这种行为是他对自己哲学作品的自信?否则只是有炒作价值的哲学书那还是一本哲学书吗?」 「我就问你,什么斯坦的他那本书后来出版了没?」 「出版了,只是等了很多年。他认为『世人要以正常的方式接受它』,不过嘛,这么崇高标准的结果就是那段时间把他自己搞得很绝望,经常想自杀。」 陈太太拿起钻孔器把残留在里面的椰子皮一点一点剔出来,这个死小鬼头每到月底就会嘴甜起来叫她女王大人~女王大人~,其实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当妈的就永远是个小丫鬟,还是心甘情愿一往情深地要当丫鬟。 「那他要后悔了吧?谁叫他要玩清高还放弃家产,要不放弃的话随随便便爱出几本书就出几本,写的太差没人买还可以买个印刷厂自己写了自己印,印完了再花点钱刷个评分……快喝!我告诉你,这可是我费了老大劲订了一箱斯里兰卡椰,比泰国的可要高级多了,你要不给我把这箱全喝完我就把开孔器锤到你脑子里去。」 「……为什么你会觉得斯里兰卡的椰子比泰国的椰子高级?就因为斯里兰卡四个字比泰国多两字吗?再说了,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资本主义式的思考,大概就没什么现代哲学咯。你这样以后是要被人骗买保健品的。」 这小鬼头喝着她的吃着她的,不仅鄙视她的椰子居然还鄙视她的思想?! 「行行,你厉害,你读书多。你读书多你别让你妈来伺候你啊,你别住医院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莫名其妙把自己鼻子弄断了要我一趟一趟跑,有哪本哲学书教你的?」 坐享其成的小兔崽子朝她摊手。 「我本来也没想让你来啊,是京余学姐给你打电话泄露我消息……欸,这椰子你自己留着喝吧!哪有你这样用鞋跟钻孔的,你鞋底沾的鸟屎都被你敲进去了。」 小赤佬翻身下地,把椰子往她手里一塞。 「你以后要开椰子和我说不就行了?我是鼻子断了又不是手断脚断了。」 陈太太仰头看着这个比她已经高出两个头的小赤佬把她按进沙发里,从冰箱里取出一盒水果,拿她自己削好、洗好、装盒的水果丁来款待她自己。 她眼神聚焦于碗里的水果丁,一只手又拈过一根牙籤戳在水果上,那已是一只男人的手,修长、有力,只是中指上还像个孩子似的套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橡皮圈,腕上松松垮垮地戴着她在十八岁时送他的江诗丹顿。 这只表錶盘是蓝宝石色,手动上链,陈妈妈其实对表也不是很懂,就觉得这一款睿智、大气。十八岁的少年天天只知道踢足球打游戏,她希望他的儿子也能有点该有的阶级气质。 把表盒在生日会上递给他的那天,陈妈妈并没有告诉他这只表要六十二万,相当于他在手上带了一辆 e 级奔驰。这虽然不能算什么最好的表,但考虑到这只表的遗失可能性还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所以陈太太只告诉他这是你迈向成年男人的第一件礼物,别什么踢完球放在储物柜里就忘了取。幸亏他倒是还懂得珍重,就连在病房里都戴着。 她是存心不告诉他的,那些社会小白领省吃俭几个月用买了一件 lv 就要又录视频,又直播什么……开箱?陈太太每每见了都又嗤之以鼻。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和他们一样,整天计较脚上穿了什么鞋,穿着印满 logo 的衣服拍照,这都是欲求不满的中产阶级行为,越多的精緻挣扎的痕迹越是中产阶级。道理可通日日吃大米饭的人家不会整天举着碗给别人看碗底,而逢年过节才吃一回米饭的恨不得捧着个碗蹲上城头。 第279页 但这社会人善被人欺,狗眼看人低。陈子靖可以不知道自己橱柜里都是什么牌子,可陈太太不能不知道,她要用牌子给他堆砌出一个懂人自懂的阶级围墙。 她要让他漫不经心地富贵,毫不知情的富贵,天天吃大米饭还不觉得大米饭是什么好东西的那种富贵。所以便纵容了他对物质符号的这份无知,更养护了这份无知。 万幸的是她的终极噩梦——陈子靖成为那种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在这样的教育方式下并没有成真。儿子此时手捧哲学书,戴着江诗丹顿谈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再顺便鄙视鄙视他的老妈子。虽然偶尔显露出何不食肉糜的不接地气,但这份不接地气也好,至少有些别有用心的小姑娘缠上他,他还看不上,比如那个眼里只有爱马仕包的小何…… 唉,不论如何,总体而言他目前还算是正直又善良。 「怎么不喝?」 这个从她身体里跑出来的一米八五小男孩皱了皱眉。 「我说你把鸟屎敲进去了是骗你的,大不了这只留给我,我再帮你开一只?」 陈太太一个恍惚,顺从地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嘴上却不依不饶。 「你开不也得拿鞋敲?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办法……」 坐着的陈太太从头到尾地打量站着的陈子靖,她还记得那双现在得穿四十二码的脚柔柔小小的样子。只有做过母亲才知道从未走过一步路的小婴儿脚的皮肤和脸的皮肤都一样柔嫩,她从前怎么会那么喜欢把那双小脚贴在脸上?而现在当他打完网球没及时沖澡的时候,她就只想帮他把两只脚都剁掉。 和可爱的小时候比起来,现在越长大越猥琐的倒霉儿子又无视了她,自己跑回床上看书去了。 病床被放在靠窗的位置,窗外夕阳正好,陈太太看着她二十四年前还用肉眼不可寻见的身体细胞,低着头满不在乎地被阳光镀上一圈金边。同样的消毒水气味穿越时空与此刻相连,他是她的一场神显,是一个会叛逆会反抗会不听话的倔强奇蹟。 「小陈。」 「嗯?」 陈太太擅长许多事,但煽情显然不在其中。 「你妈我虽然老给你事事都想包办掉,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她的儿子既不市侩也不油滑,倾心于那些远离柴米油盐的,她听不懂的东西。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拦得住他爸几年,他还可以再随心所欲几年,但眼下,她乐见他去探讨灵魂。 她希望能给他一个短暂的象牙塔,社会茫茫人海,即使站于上层也实在残酷。 然而陈子靖可不是什么细腻的贴心小棉袄,这只粗糙小钢盔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陈太太被医院消毒水味勾引而起的敏感柔波,母爱涟漪。他正看着书,便只按照字面意思解读了。 「好啊,我的想法是你给我订些书吧。帮我订一下《哲学研究》、《战时笔记》、《逻辑哲学论》还有《哲学语法》。嗯……就先这些差不多了,就先送到家里,回头你让刘阿姨给我拿过来就行。」 「……你买那么多书放医院里打算住一辈子啊?!我打算下星期没什么事就给你办出院手续了,别和我瞎搞听到没有!」 「你不给我买那我就叫李沪生给我带,反正他下午来看我,正好叫他去图书馆帮我借来……」 全当她是王八念经的小兔崽子拿起手机,陈太太气得跑到他床边要给他点母后威严瞧瞧。屏幕解锁,显露出原本停留的豆瓣页面,一个红色的「1」出现,陈子靖忍不住先点开看。 啪嗒。 只见原本握在他手里的手机直直地砸落在儿子的脸上。刚跑到床边的陈太太吓了一跳,慌忙内疚万分地去查看他脆弱的鼻樑骨在这次突如其然的灾后的情况。 「你鼻子痛不痛? 陈太太慌的几乎要按抢救铃声,而他反而无知无觉地从脸上捡起手机,把她的手推开。 「没事,完全没事。我很好。」 陈太太不由得好奇心起,凑上去看了一眼。 type one error: 「「你令我想起了一幅景象,有人从关着的窗户看出去,不能解释一个过路人的奇怪运动。他不知道外面是哪种风暴在肆虐,也不知道那个人只是吃力地想站稳。」」 下面有一条回复。 「「没有什么解答是神圣的,包括逻辑、艺术、宗教信仰、神秘体验、科学;也没有什么解答是卑下的,例如金钱、欲望、虚荣、享乐。对于我是卑下的生活方式,也许对于另一个人是神圣的答案。」」 ——小 m 第164章 门当户对是恋爱婚嫁的第一要义 「我这里还有活没做完,做完以后还要去趟图书馆,大爷打电话来要我给他借书。你先去医院吧,住院部顶楼 1306 号。我可能要很晚。」 黎湉放下手里的《维根斯坦传》,她退出豆瓣界面,在微信上打字。 「我现在就在图书馆,我借了直接带过去。你要来不了我帮你送去。」 李沪生发来一个 ok 「那我让他把书单发我一下。」 黎湉想了想,手指在九宫格上慢慢敲击道 「用不着,我知道他想看什么。」 李沪生发来一个震惊脸表情包。 「心理系读心邪术。」 第280页 黎湉按灭了手机,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其实在做出决定之前,住在家里的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如同炼狱。 寝室是肯定回不去了,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再也不可能与何彩焕毫无芥蒂地共享生活空间。哪怕她肯,何彩焕这样的控制型人格也不会罢休,不是会试图再次控制她,就是干脆往她水杯里下点药,拥有这种人格的她连自己喜欢的男生都可以用尽残酷手段予以毁灭,黎湉这种小炮灰就更不用再提了。 但住在家里也是不会舒心的,不知怎么黎妈妈似乎对陈子靖的印象非常好,三天两头就旁敲侧击——「你们和好了吗?」,「小陈同学有新女朋友了吗?」 黎湉只能敷衍以对,每次被问及此事都回忆犹如沸腾的潮水开闸,操场的回忆,奇葩的手机解锁密码,桀骜的他,有趣的他,狡黠的他……痛彻肺腑的永远都是细节。 她甚至还搜索了一下那天偷窥他微信时看到的那两个字「陈敬」,如果不出意外,那应该就是他父亲。 当百度网页跳转,黎湉立刻就为这小小心机后悔了。 「陈敬,实业家、慈善家,上海企业家联合会(syea)会长」 百度词条写道他是做医疗器械发家,公司产业涉及一大堆黎湉看得云里雾里的领域,去年还进军了网际网路科技。介绍旁边附上一张高清相片,一脸严肃坐于沙发的中年人目光炯炯看向镜头,一股企业家中流砥柱的劲头,全然不知自己早已被儿子编排着去工地搬砖很久了。 她又接着搜索陈子靖的名字,陈子靖在意料之中地被保护的很好,网络上并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录,至少百度上没有,唯一相关的资料是陈敬在一次接受访谈时向记者展示了放在他办公室里儿子拉小提琴获奖的照片。 不看儿子,光老子那堆光鲜亮丽的抬头就使得她浮想联翩,是不是住在独栋豪宅里的陈子靖动辄仆佣环绕,就像金粉世家里的金燕西,是受尽宠爱游历人间的脂粉气小少爷。而她却是冷清秋,不,可能连冷清秋都不如,只不过是路边偶尔得神眷顾的阿猫阿狗,路过他豪阔世界的小配角。 黎湉顿时对陈子靖生出层层遥远的陌生感,更有对自己出身的轻蔑。她开始觉得自己的房间是如此狭仄,中产阶级的生活是如此窘迫。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戴着 true wireless 听歌看书直至清晨,再打起精神去学校或图书馆接着走神。 黎妈妈应该察觉到她不正常的作息,黎湉正拉上窗帘打算补一个午觉,只见妈妈拿着一瓶褪黑素走进她的房里,在一番早已被实锤是伪科学的肝脏排毒时间表讲座后,她犹犹豫豫地望着魂不守舍的女儿。 「湉湉……我们也不是催着你谈恋爱,只是你看,在学校里找一个肯定比出社会再找要好啊。现在的小青年,好的、老实的早早就被定下来了。社会上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人,还有你们现在很火的那个叫什么?啊——渣男!渣男多多啊?一个男孩子在学校里是最单纯的,等看过了花花绿绿的乱七八糟的就不安分啦。」 躺在床上的黎湉把头扭到一边,把头蒙进被子里。小时候妈妈撬锁偷看日记发现她暗恋初中同桌,第二天就报告给班主任把他们俩拆散。这直接导致了她的习得性回避型行为,什么都不敢当着人的面直说,曲里拐弯地把所有的话都闷在自己肚子里。 黎妈妈对她的拒绝交流已经习以为常,熟练地唱起独角戏。 「你不要怨妈妈,小姑娘的青春是很短暂的。大家都在挤破了头抢优秀的,你也不是刘亦菲章子怡,不好好趁着这段时间找一个你还想什么时候再出击啊……」 这样的话已是老生常谈了,黎湉甚至有时阴暗地觉得母亲都没有把她当人对待,而是当成什么母猪母牛,小崽子的时候是不配有感情的,等到到身体器官都发育成熟了又着急着要给她配种,好不辜负发育成熟的子宫再接着生养下一波小崽子。 也许是连日的抑郁倾向和缺眠,她终于忍耐不住翻身坐起。 「你是不是想说我应该赶紧钓个有钱有势的赶紧嫁掉赶紧傍上长期饭票?最好我毕业就结婚,结婚就生孩子,生完了孩子在家里当家庭主妇!你安排这样的人生给我你很满意吗?!我才发现你简直就和我室友的妈一摸一样,我室友就是这么被她妈逼着去钓金龟!」 何彩焕也曾经和她说过钓富二代最好的机会就是在学校里,那时他们都还单纯,相信有什么纯洁的爱情。所以一定要立刻拿下,哪怕结了婚以后他们去找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呢?至少妻子的名份是你的。 「妈妈,妈妈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意思啊……」 这一连串近乎咆哮的指责把黎妈妈吓住了几秒。她半晌才对坐在阴影中的女儿愣愣吐出几个字。 「我就是,就是是担心你找不到归宿,担心你变成,变成剩女啊。我和你爸总是要老要死的,看不到你找一个人互相扶持过日子,我们眼睛最后怎么能闭起来喔!」 黎湉眼睁睁看着妈妈的眼里涌出一点点晶莹的液体。 「我们就想你找一个老老实实的,人品好能过日子的人,最好能和我们家门当户对,哪怕就是穷一点点也没关系啊,我们帮你们买车买房!只要他对我女儿好,什么王思聪马云的,有钱人家的门是好进的吗?!你有手段能拿捏得住这种人的吗?!妈妈是看你那么喜欢那个陈同学,人家看起来也是干干净净,要他是那种什么千万亿万乱七八糟的纨绔子弟,就是捧一座金山银山要来娶我女儿我也绝对不让!」 第281页 被小绵羊女儿吼了的黎妈妈在那儿委屈地直掉眼泪,刚刚叛逆一回的黎湉却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她魔怔了似的喃喃自语 「……呵呵,金山银山,千万亿万。」 「妈妈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就让你把我们往这么坏里想。我们是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吗?!我们只有倒贴你,想办法让你日子好过一点……我们家不算太有钱,但肯定能保你开开心心在上海过日子。如果那个小陈对你不是真心的,对你不好,这种人分了就分了!妈妈支持你!」 这可能就是中产阶级的全部愿望,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延续这一份基础。也许有仰着脖子往上跳一跳的野心。但首先主要目的是不要倒退,中产阶级的噩梦就是女儿儿子找了个一穷二白的凤凰男女,村里乡里时常来一波人蹭吃蹭住,于是一场嫁娶之后全家跌回赤贫。 「他……对我很好。」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黎湉都不由自主地要为陈子靖分辨。 但她如何才能和母亲说清楚,现在她与陈子靖的问题已不再只是何彩焕一条短短的心机录音,更不只是两个高校女生之间可笑的甄嬛传,而是陈太太那天在咖啡馆里称斤算两的目光含义。 ——你配不上我的儿子,你进不了我家门。 正如黎妈妈所说的,门当户对是现代人恋爱婚嫁的第一要义。 而且正如她的判断,金钱是开启这花花世界大门的钥匙。温吞软弱如她,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手段能够「降」得住他,更遑论他身后那个吓人的显赫家庭。 最为悲惨的还是黎湉不如何彩焕一样玩得起,分手还是她先提出的,却使她心神俱碎至今。 暂且不论这些,黎湉也觉得刚才自己的情绪爆发过火了,她乖乖服下已被文献证实并没有什么显着作用的褪黑素哄走了妈妈。躲在被窝里又悄悄向那个熟悉的微信号求助。 「学姐,我好想变得像我室友一点,有时候我觉得…… 如果我真的只喜欢陈子靖的钱就好了。」 说来也怪,京余学姐已经失踪了一个星期,虽然上一条求助石沉大海,但黎湉就是不理性地觉得至少这样做完后能换得一个安心。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忽而捏在掌心中的手机一震,微信号给她发来一条消息。 「正因为你不喜欢他的钱,所以陈子靖才会喜欢你。」 第165章 一旦被贴上了来自高层阶级的标籤,人的所有行为都会被蒙上滤镜 「喜欢他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黎湉翻身坐起,昏暗的室内反衬出刺目的屏幕光线,她的眼睛被刺激地自动分泌出些许液体来。 「因为……我觉得即使在一起了也不会有结果。」 微信号输入了一会儿。 「在这个过程中你感受到的快乐,就是最好的结果。」 微信好接着再输入一会儿,黎湉不敢打断,屏息以待。 「给你推荐一本哲学传记吧,虽然不确定你会不会喜欢,但我确定这本书一定会对你有帮助。」 她的偶像学姐除了心理学厉害,更是人型书单种草机,她对学弟学妹的爱就是安利各种各样的书,而且一向百发百中。最近正在学习精神动力学的黎湉还在吭哧吭哧地啃着她安利的卡伦 霍妮,她还正纠结怎么写阅读心得交作业,看来现在又有了新的任务。 于是她暂且压抑下酸涩的心情,学术在前,恋爱放两边。 「嗯嗯!请给我种出一片草原吧!」 学姐二话不说发来一个书名 「瑞 蒙克的维根斯坦传。这本书你一定要现在立刻马上就看,只有现在看它才能帮助到你。」 现在?立刻?马上? 黎湉有些困惑,但只见京余学姐又发来一条。 「这本书很重要,我想你应该能获得一些哲学知识,另一方面它也能帮助你去理解你想要理解的人,克服你内心的恐惧。」 这本哲学传记这么厉害,能和心理学一样解读人心?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立刻从图书馆里借来一本。刚看了第一章 她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通宵三天看完了第一遍。这本书的作者瑞 蒙克是南安普顿大学的哲学教授,以一种英国人独有的深沉情感和严谨考究的笔法开启了路德维希 维根斯坦的一生。 路德维希是家中排行最小的孩子,成长在欧洲钢铁巨头家庭中的他在童年时期拼命压抑自己,迎合外在环境。这使得他的性格在成年后有了一场巨大的反弹,他游历欧洲,脾气古怪又神经质,像是哲学版的谢耳朵,一生保持着极高的道德标准,并且绝不对外界妥协。 而黎湉总觉得这个故事在哪里有些似曾相识。 蒙克不仅写维根斯坦的生平故事,更写他各个时期的哲学理念,有些哲学对黎湉来说过于深奥了,她就发消息问问京余学姐。学姐不知道在为了什么事忙碌,尽可能地有一搭,没一搭回着。 她大概看了三分之一,有一天京余学姐要她关注一下一个叫做 type one error 的豆瓣帐号,她说这个帐号会不定时分享一些维根斯坦的段子和一些角度刁钻的哲学解读,内容严谨程度是被她考察过的,可以作为拓展。于是黎湉便听话关注了,这个人倒是有意思,头像背景全都是原始设置,好像根本不在乎建立自己的虚拟身份,发哲学内容就像是交作业。 第282页 更巧的是这个帐号几乎是和她同时开始阅读《维根斯坦传》。 真相不言而喻,但直到有一天菲老师火急火燎地在心理系系主任办公室门口截住她,她才彻底理解了京余学姐的良苦用心。 「请问京余住在你家里吗?」,「如果不在,那请问你知道京余现在住在哪里吗?」 天吶,京余学姐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她家!当黎湉正要摇头,菲老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补充上一句。 「我知道陈子靖在哪里!」 这三个字疾奔而来,如同射穿吸血鬼胸膛的银色子弹。 黎湉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喔,他还好吗。」 这下轮到菲老师困惑了。 「你还不知道陈子靖进医院了吗?」 「什么?!」 她混身一震。自那篇帖子走红校园网之后黎湉就註销了自己的帐号,她知道那条音频一定不是全部真相,但也实在想不通陈子靖为何要对何彩焕亲口说那样的话。更何况还有那诡异的两笔转帐,有情感洁癖的她实在无法原谅,却也不忍去看别人加诸于他的谩骂。 算起来她与陈子靖失联已经快要半个月了。 菲老师沉吟片刻,似是不确定该不该把情况进一步透露给她。 「好吧,抱歉。我的确是在没有徵得过他同意的情况下把消息泄露给了你,但我认为你去探望他可能会对他的情况有好处。」 「他……他为什么会进医院?」 「这我不便多说,如果你愿意去探望,可以当面问他。」 黎湉犹豫了。 菲老师也不再多劝,只是扫了一眼她抱在胸前的厚厚传记,随口道。 「陈子靖很挂念你,他最近也在看维根斯坦传。」 只一句话,她便如同被雷电击中。 「菲老师,你认不认识一个叫 type one error 的豆瓣帐号?!」 满头乱发的菲利普老师托着下巴想了想。 「我不用豆瓣,但 type one error?这是统计学里的术语,一类错误的意思是接受不成立的,二类错误的意思是成立的遭到拒绝,简单来说就是存伪和去真。」 黎湉愣怔住了,久久无法回神。 「不要随便给别人微信知不知道?」 「为什么不能给那位姐姐?」 「——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就是知道他不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他认为过度金钱是邪恶的,他被浸泡在过渡物质化的生活里身不由己!」 …… 她知道陈子靖最喜欢的麻辣烫配料,南大路边摊阿姨爷叔都认识他这个重辣少年。 冬天他最爱吃用铁皮桶烘出来的烤红薯,出门还喜欢在学校里找别人忘了关锁的小黄车骑,每次找到了就非常猥琐又得意地笑。微博微信热衷转发阴阳师免费送符咒活动,抽到个 sp 能开心半天。 与他在一起时,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夸张的豪门玛丽苏情节。情人节那天他送给她的是淘宝爆款巨丑巨俗的金锡玫瑰,她傻傻拿着,手牵手在淮海路 window shopping。窗明几净的橱窗倒映出他们两个普普通通,衣着寒酸的学术民工。之后两人对坐,各捧一碗桂林米粉,陈子靖颇 man 地给她加了双份牛肉片,她幸福不已。 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心理现象,在仅按照陈子靖个体行为表现时她对他是贫是富浑不在意,一旦贴上了高阶级标籤,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似乎立时蒙上了一层滤镜,每一个细节都显得意味深长,图谋不轨。 但其实陈子靖从未改变过半分,是这不讲公道的世人加诸于他身上的眼光改变了,就连黎湉看待他的眼光也改变了。她追根溯源对往事抽丝剥茧,疯了似的要去寻找出半分他蔑视于她的蛛丝马迹,去证明阶级壁垒的巨大隔阂。 即使深爱如她竟也因这份盲目,就这样忽略了他无声的求救,也变成了阶级牢笼狱卒中的一员。 存伪与去真, 去真与存伪。 …… 黎湉恍若见到他在微笑,混合着无奈、嘲讽和绝望。 「——当我编织一个谎言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真相,而当我决定说出真相时,所有人又觉得我在编织谎言。」 她霍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图书馆二楼,朝管理员询问 「请问在哪里能找到维根斯坦的作品集?」 正在等候管理员翻找之时,黎湉随手逐字逐句地写下一条新的豆瓣动态 「「我自己只有极少的勇气,比你少得多;但我发现,每当我在长久的挣扎之后鼓起勇气做某事时,总是在事后感到自由得多、快乐得多。」」 第166章 地久天长是目标,但不是刚需的目标 「我要吃锅贴!」 「现在你只能喝粥!等一下刘阿姨就给你送干贝瑶柱粥来。」 「我要吃锅贴。」 「喝粥!」 「锅贴。」 「只有粥!不吃饿死你!还有我告诉你啊,你从床上掉下来再把鼻子摔断了我可不给你接!」 陈子靖正穿着病号服站在病床上,一条腿虚虚踩着护栏据理力争。比他矮了一大截的陈太太正在双手叉腰以战斗母鸡的姿态从气势上丝毫不输于他。于是他一手高举过头顶做自由女神像状气沉丹田拖长了音喊。 第283页 「——我-要-吃」 黎湉敲了敲门。 「——锅」 他随意回眸一瞥,「贴」字就在嘴里截住了。 「你这只小赤佬一点都不听我话,迟早也是自己把自己作死!」 占了上风的陈太太兴高采烈地乘胜追击。追击完了她才感觉到儿子有些什么不对劲,便也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望去。 「——小黎?」 陈太太赶紧拍了傻儿子一巴掌,自己脸上一秒露出和蔼可亲姨母笑往黎湉那儿蹬蹬蹬跑去。石化了的陈子靖被这一声召唤惊醒,跳下床也直直奔来。这母子俩赛跑似的冲到黎湉面前,到底是陈太太先发制人抢先到达终点。 「哎呀我还在想怎么没看到你来看小陈呢!是不是他又气你啦?不过还是你大度……快和阿姨说说,你知不知道他鼻子是怎么断的呀?是不是为了你去和别的什么小男生打架呀?」 陈太太热情地拉起她的手,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暗藏锋刃,根本不在乎那时在咖啡馆里的贵妇资助姐姐身份不攻自破。 「呃……阿姨,其实我也真的不太清楚。」 黎湉也问过李沪生了,但李沪生本着基友情谊说得含含糊糊,就只说他和人打架了,而且打的好像还是群架。万幸的是当时京余学姐和菲老师及时处理,这事没有被捅到院办,否则可能是要被开除的。但即使李沪生不说,她也隐约能猜到一定和那条音频帖子有关,这个小少爷心高气傲,一言不合和黑他的人打起来也很有可能。 在站在这里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自己会看到他躺在床上被包裹成木乃伊,奄奄一息肿成猪头脸的准备。甚至还 get 了何氏心机,在今天早晨化妆时特地全用了防水的。但没想到情况完全不同,此刻的陈子靖虽然鼻樑上夹着两坨纱布,但四肢灵活生龙活虎地奔过来要把他妈热情洋溢的手和她的手分开。 「——你别骚扰黎湉!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陈太太脸上笑得春暖花开,但黎湉怎么觉得只要陈子靖被打但凡要和她有半分关系,她娇小贵妇身躯下隐藏着的斯芬克斯就随时一口将她吃掉。 「哎呦,看你说的。什么骚扰骚扰,你搞的像在拍琼瑶戏似的。我就是想和小黎了解一下情况嘛……」 陈子靖好不容易把陈太太的九阴白骨爪从她手上分开,插身挡在她面前和斯芬克斯太后周旋。 这个动作倒使她猝不及防,黎湉太矮,他又站的太近,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局部的他,那穿着病号蓝白条纹服的背影随着动作起伏。 医院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久违了的他的味道扑面而来。 贪婪的鼻与肺急促又深满地一吸一呼,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躲在他背后,对这种自动触发的眷恋放任自流。 「这事真和黎湉没关系,回头,回头我全告诉你好不好?你现在出去转转……让我们聊会儿天行不行?」 「那你答应等会儿要讲真话!不许骗我!」 「不骗你不骗你,哎呦,我哪儿能骗得了你啊。」 被说服了几分的陈太太将信将疑,陈子靖连声催促什么「肠镜胃镜大保健,她嘴里不耐烦地念着「知道了!我拿个包去给你买锅贴!」,一边磨磨蹭蹭地朝门口移动。 黎湉几乎都要感到愧疚了,而陈子靖又无半点徵兆地转过身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陈子靖笑得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小男孩,黎湉望着他一时无言,他却兀自热闹地忙开了。 「来来,坐,吃水果。嗯……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啊哈,椰子吃吗?斯里兰卡的。」 他先安排她坐进沙发里,自己又跑到小冰箱拿了一只椰子。还在病床边磨蹭的陈太太不知为何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扭头就往门外走。刚才还在把她往外赶的陈子靖手里掂着一只椰子又对着她的背影喊。 「——欸!妈你等一下,你借只鞋给我啊!」 这一喊,陈太太跑得更快了。 陈子靖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母后出逃,扭头看看黎湉的脚。 「你今天穿的是什么鞋?唉…这凉鞋看着不行啊。」 「……你想要什么鞋?」 陈子靖没回答她,他停下来想了想, 「其实也没事,你等着,我给你表演怎么开椰子。」 只见他把一只被削尖成型的椰青放在桌上,用一把 t 形开孔器插在一侧,又跑回病床边拿来一本厚重的书,黎湉定睛一看,封面上写着《维根斯坦传》。 duang! duang! duang! 维根斯坦绝对想不到逝去多年之后,自己的侧面像会在中国上海某地的一家医院里被人拿来这样当榔头使。 「好啦!」 用维根斯坦开的椰子被塞进了黎湉的手里,始作俑者还贴心地再跑去 vip 病房自带的料理台那里拿了一根塑料吸管插进孔中。 「我还想这次来能和你好好讨论一下这本书的,没想到你对他这么……这么一言难尽。」 「哈哈哈哈!那不是正好?」 有焚琴煮鹤之嫌的陈子靖却抚掌大笑。 「维根斯坦放弃讲师职位去当小学老师的时候,他姐姐赫尔米勒说他是在用『精密仪器开柳条箱』,那我现在用『精密的哲学仪器开椰子』。维根斯坦要是知道今天这事,肯定要在剑桥的墓里笑到翻个身了。」 第284页 他本就歪理多,现在接触了哲学后他更是能灵活万变地将歪理讲得越发清新脱俗,黎湉喝着椰子汁也不禁被气笑了。 「你可真是……我也在看维根斯坦传,我怎么就不能和你一样这么自信的胡说八道?」 他笑地更开心了,不管不顾穿着病号服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这可不是没有证据的胡说八道,我可是有理有据的胡说八道。欸,你是怎么会看这本书的?我是京余学姐推荐的,她还要我开个豆瓣帐号试试看写点哲学科普,真是愁人……每发一条之前还得给她审核过一遍,简直又像在写报告了。」 「我也是被京余学姐安利种草的……」 黎湉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还要我关注一个叫 type one error 的帐号,这个帐号……是你吧?」 陈子靖把胳膊肘架在曲起的膝盖上,双眼皮深邃的眼睛笑得流光溢彩。 「是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没忘了我没忘了小 m,我们还在看同样的书。自从轻度抑郁以来,我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听到轻度抑郁,黎湉心疼又忍不住嘴犟。 「谁,谁是小 m 了。」 他又笑,果真如同酷乐猫一般灿烂到没心没肺。 「——除了你,没有别人了。除了你,我也不要别人了。」 「你就知道撩……」 她转过头不去看那双令人深陷的眼睛,此刻的陈子靖身穿病号服,冒着傻气又满足地笑着坐在地上,手上还套着一个橡胶圈,就说他是从精神科里跑出来的都没有问题。 但黎湉被他手腕上那只宝蓝色的手錶吸引,她之前也一直都看到他戴着,但如今他身份改换,她不由得重新审视起他所用过的、所穿过的、所戴过的所有东西。然而这又涉及了金钱,她发现自己还是非常在意那两个意味不明的红包,于是先转移话题微带揶揄道。 「手錶不错啊,在病房里都捨不得脱。」 不知她心思的陈子靖对这话题变换之快怔愣两秒,他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单手把表摘下来。 「不是我喜欢显摆,是之前几个小护士做皮试的时候两个针孔挑的深了,现在青了一块。」 他把手腕给她看,的确是青红一片。 「这种 vip 病房一般住的都是老干部,护士台几个小护士都觉得无聊就喜欢来给我扎针。她们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大,还是新手。我怕我妈看到了去找她们麻烦,就戴个表遮一遮。」 他似乎总知道该怎样使她心疼,男人在女人面前,苦肉计一向是最为有效。 「你,你又想博同情?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你还算是住院部院草了?」 黎湉越躲,这个坏傢伙越把斑斓的手腕像戴了什么了不起的勋章一样往她眼前伸。 「院草那是肯定的,除了整容部的不敢说,老干部病房里我一定是颜值最高的……」 她实在躲不过,为了不让思路被这傢伙的无耻干扰,还是硬硬心肠从沙发上站起身,硬逼着自己语气严峻起来。 「我还是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给何彩焕转帐?」 「啊?」 还坐在地上的陈子靖真像智障一样看着她。 「我警告你,我现在可在学精神分析,而且还看了一些学姐推荐给我的行为分析书。你说真话说假话我、我只要分析一下你立刻就会露馅的!」 「啊?」 还是一个智障式的「啊」,紧接着一个更智障的反问。 「——我有给何彩焕转过帐吗?」 「你!你居然还想不认?!」 黎湉气得都快原地跳脚了。 「我都知道,而且都看到过了!人何彩焕恨不得把你的两笔八千转帐截图列印出来裱了挂在墙上!」 「八千?还两笔八千?」 坐在地上的精神科弱智男孩跳了起来,跑到病床边拿过手机,垂着头翻找了半天。 「——啊,你说这个啊。」 他拿起屏幕戳到她面前。 两个转帐记录数目是一样的,但中间多了两段对话。 8000.00 元 转帐给何 「酒店 2000 多一晚。」 「是你和 l 骗的我妈来上海,我想带她住个好一点的酒店,玩个几天就送她回去。」 8000.00 元 转帐给何 「她不老让她妈抢你铺位睡吗?我就想给她点钱去让她带着她住酒店。」 「你给她转了一万六就是为了让我睡寝室的床?」 黎湉震惊了。 「你在讲什么玄幻玛丽苏爱情故事?!」 「玄幻吗?」 这个天才小少爷挠了挠头,兀自苦恼了一会儿。 「你等等,我有证据的!前几天京余学姐给我把那天未剪辑过的录音发过来了。」 他摆弄着手机,黎湉凑上去看。京余学姐发来的音频快要三十分钟之长,而何彩焕的版本加起来大概才五分钟,这可真是浓缩就是精髓,精髓就要浓缩。 陈子靖没有从头开始播放,而是拉到最尾处先放在自己的耳边听了听,随后调大了音量。 「……让你妈住酒店的钱我已经给你转支付宝里了,但你要再敢让我女朋友睡地铺我就去管理处举报你妈在女生寝室蹭住!」 黎湉瞪着他,他也回以凝视,无比坦诚又无比无辜。 第285页 她伸出手指要去点那段三十分钟的音频重头听起,他躲开。 「别听。」 『你以为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 黎湉别过眼去。 「我已经从宿舍里搬走了。」 他歪着头想了片刻,忽而走上前来。 上一秒还在倔强着的人被乍然抛入一个带着消毒水味的拥抱,感受到他那还夹着两条棉纱布的鼻樑吹出的风缓缓拂过额头。 「那也别听。」 陈子靖真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间歇性异想天开,有时又令人安心。 「哪怕要听也别当着我的面听,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自己都不喜欢的那一面。」 「你的哪一面?」 她侧过头,靠在陈子靖的胸前,感受着他内部与外部的生命循环。温热的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使她思绪漂浮至午后操场上砰砰落地的篮球,呼吸间歇又像蓝鲸浮出水面,气孔里呼出的白色水雾。 所以哪有什么不好的一面,只要关于陈子靖,她的每一个联想都是美妙的。 「我又怂又自私。」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停顿片刻,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 「刚开始和李沪生互换衣服,我从没有考虑到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后来装不下去了,我又不敢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我是个大骗子。何彩焕算计我是我罪有应得,只是……」 像是担心她会逃跑,他的双臂又收紧了一些。 「只是我不想让你难过,想到你在难过,我就加倍的难过。」 「我……我说不好这是什么感觉。我从没有感觉到过这样的感觉。」 自决定走出峡谷之后,陈子靖就不再在乎别人怎样看他,乖张也好,怪诞也好,疯狂也好,荒唐也好。外界评价就像是在自己的脚踝上拴上铁链,为道德标准和社会规则束缚着成为提线木偶,一板一眼地填入循规蹈矩的人生。他已被这样操纵的太久了,被阶级,被父母,被家族,衣冠楚楚地索然无味地被关在水晶棺材里,心里肆虐的是波西米亚狂想曲,指间弹奏着的却是野蜂飞舞。 他应付着空虚匮乏的内在,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来自外在的算计与阶级敌意。 这样太累了。直到进入心理系,陈子靖才觉得自己真真正正地开始生活。遇到了爱他,接受围绕着他身上发生的所有离奇。 既然语言无法形容,陈子靖退后几步,决定完成那个早就应该完成的仪式。 「你,你要做什么?」 黎湉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略有些慌乱了。 「你,你你,你不要做傻事啊。」 「——黎湉」 陈子靖仰起脸来。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所以,我想请求你……」 「你你你你……你别玩了啊」 黎湉不敢去多看他,她深知自己的无力,对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无法拒绝。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和他一起疯狂,不要真的把自己卷进这个逐渐认真起来的游戏。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把一枚塑料橡胶圈双手献到她眼前。 「——请你继续当我的小 m 吧!」 黎湉竟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接过了那枚橡胶圈。 陈子靖看着她把橡胶圈一点一点往指根推去,笑得如同吹皱了一池春水。 「你以为我要用橡胶圈向你求婚?」 「就算你用钻戒向我求婚我也要考虑一下。」 她满意的翻来覆去地检查效果,这话让陈子靖有些困惑了。 「为什么啊?」 这个自恋狂竟认真了,从地上站起来,不服气地在她面前晃悠。 「我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如果那天在凯蒂下午茶店里没有被何彩焕打断,不管戒指是橡胶圈还是易拉罐环,她真的很可能会答应他,激情私定终身。但一个月的冷却期让黎湉还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小少爷还没有足够成熟到去懂得什么是一份恒长的爱。 他现在要的是还是冒险,是作为酷乐猫身边追随者的小 m。他才华洋溢是事实,她受他吸引也是事实,她喜欢看着他为生活创造混乱和冲突的样子。但承诺却是一种一成不变的东西,陈子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给予承诺,那种会让她当真的承诺。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黎湉忽而将心爱之人的一切都看得通透。这让她觉得女人是否都有一种残酷又温柔的现实主义,她们能够将感情妥善放进各个抽屉里,贴好标籤,分门别类。但这种理智也不妨碍她们投入当下,热烈地一晌贪欢。 地久天长是目标,但不是刚需的目标。 「你是不是被我妈吓到了?你放心,她其实就是纸老虎,你不要理她,结婚了以后我来应付她就行……」 见他还在苦恼地寻找着被拒绝的原因,于是黎湉笑着上前,主动抱紧这个躁动的精神病人,用自己的双臂当他的束缚带。 大部分姑娘们在谈恋爱时过于力了,就像之前的她自己,用打磨老公的标准去打磨了别人的老公,为每一个细节死扣到底。而欣赏陈子靖这种得天独厚的奇葩是要退一步欣赏的,不用世俗标准的价值观,他的无赖和缺点也很可爱。 优柔寡断使她痛苦,离开他的日日夜夜也使她痛苦,那还不如用一段青春放下患得患失,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她也许能教会他如何更接地气地去爱。就像京余学姐写过的那样,爱是两个不同的灵魂建立起一种流动性,从精神到外在同步成长。 第286页 所以黎湉哄他 「当你的小 m 不好吗?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保卫樱花镇啦。」 精神病人想了想,勉为其难。 「好吧。那我们一起保卫樱花镇吧!」 他们又无言地在各自怀抱中交换了片刻体温,黎湉旋转着指间的塑胶圈,心里想这样真好,难以降解,形态稳定,当一两百年之后他们早已变成灰烬,而这个小环却还能继续在这个星球上当一个渺小又死皮赖脸的祸害。 陈子靖终于对这值得配上偶像剧背景乐的场面感到无聊了,放开手又兴致勃勃地转而聊起维根斯坦传,她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惊醒,笑笑决定还是先回到眼下吧。 如不出意外,这里有一只祸害很快就要归笼了。 黎湉正在欣慰地听着他就维根斯坦发表一切听起来都像是胡说八道的言论看法,病房门口忽而传来了敲门声。 第167章 「再给我点儿时间,我觉得我可以训练他去用鼻子顶球」 他正走在路上,手机突然收到一个提醒,菲利普低头一看,发现是微信涌入了一条消息。一个莫名其妙的群出现在他的列表里,叫「渣屑联盟互助组」 黎湉: 「@全体群成员 菲老师,我和陈子靖一定会帮你追回京余学姐哒!」 陈子靖: 「菲老师,我们刚刚得到一个大消息,想听吗?想听给我们期末统计学免考。」 「……」 看来这两个人是又重归于好了,他沉默一会儿才缓缓打字。 菲利普: 「我可以在周末为你安排免费的统计学补习: ) 」 陈子靖: 「……当我没说。告诉你吧,京余学姐刚刚来医院拆线了!」 ????!!!!! 来不及用他缓慢的拼写能力打字了,菲利普立刻给陈子靖发去语音通话邀请。 「京余来拆线了?她现在在医院吗?!」 他都快急死了,这傢伙还在慢条斯理。 「她现在已经走了,你也别赶过来了,估计这会儿早就被司机送回去了吧。」 「…… 喔,那好吧。」 许是他们开了免提,另一头黎湉听到他丧丧的声音似是又戳了戳陈子靖。 「你告诉他那件事呀。」 「你先让我和他讨价还价一下呀,起码给我们期末加五分嘛……啊!住手!好好好,我说我说!」 听着两学生在他一个身陷妻离子散边缘的导师面前打情骂俏,菲利普都恨不得给陈子靖内定一个 59.9,两人又闹腾了好一会儿才重新上线。 「好吧,菲老师。接下来的信息可关键——想知道京余学姐后天准备去干什么吗?」 「她想去干什么?!」 「——你猜猜看嘛,猜猜看你的南大架王康复之后第一件事会想去干什么?」 菲利普喜不自胜。 「难道她要来打我一顿?!」 「……沾了那么一点边。哎,算了算了还是直接告诉你吧。她第一件想做的事是回合气道道场训练!」 「训练……」 受虐狂的笑容又消失了。许是听出了他的沮丧,陈子靖话锋一转。 「你别气馁啊,你知道道歉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当然是像一个跟踪狂一样寻找各种机会的决心!」 ……他怎么觉得陈子靖这傢伙提供的都是能把他直接遣返回德国的反面教材? 「告诉你啊,我可是为了咱们渣屑同盟的情谊才废了老大劲刺探出京余学姐的道场地址,我等下就发给你,你后天可一定要准时出现啊!」 黎湉也在一边帮腔 「是啊菲老师,我也帮你偷偷打探过了,我觉得京余学姐心里还是有你的。我们骂你渣男的时候她眉头还皱了一下!」 「……谢谢你们。」 「不用谢!期末给我们加分就行!」 「我给你们发两组题包吧,注意查收一下学校邮箱。」 「——欸!别!我们什么都没说。给你发地址去了,就这样!再见再见!」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了,不一会儿在渣屑联盟里出现一个地址。正在这时他的目的地到了,菲利普来不及细看,先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心理系 401 号实验室果然与其他实验室不一样,比起那些千篇一律的整洁白墙,401 号满走廊都是花花绿绿的涂鸦,入口处是被各种卡通动物装饰成的彩虹门。 菲利普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了轻快的男声。 「来!大家坐好喽,都看着我,都看着大哥哥我帅气的脸庞。我来教大家唱一首歌好不好?」 「——好!」 透过玻璃门,他看见一群小朋友坐在小木椅上,实验室最后面是两排手持笔记本严正以待的家长。程明被围在中间,高高举起两只手来,双手握拳,他唱道 「两只小小鸟,站在枝头上,一只叫叮叮,一只叫咚咚~」 这旋律十分熟悉,菲利普听出是他小时候母亲也教他唱过的一首儿歌,名字似乎是叫做《蝴蝶》。程明把歌词改了,他当唱到「一只叫叮叮」时右手竖起一根食指代表「叮叮」,唱到「一只叫咚咚」时又竖起小拇指代表「咚咚」。 「咦?!叮叮不见了!」 他接着唱下去,两只手忽而快速地碰在一起。在分开的那一剎那收回了右手食指「叮叮」 第287页 「咦?!咚咚不见了!」 又是双手相碰,分开。右手小拇指「咚咚」也不见了。 小朋友们惊讶地看着变魔术般消失了的「叮叮」和「咚咚」。 程明又爽快一笑。 「要不要他们飞回来呀?」 「——要!」 于是程明顺应民意所託,再次伸出两只手,继续唱道。 「两只小小鸟就要回家了,美丽的夕阳就要下山了。」 还是两手飞快在空中相碰,同时在分开的一刻,「叮叮」又出现在左手食指。 「咦?!叮叮回来了!」 再一碰 「咦?!咚咚回来了!」 只见两只小鸟又停在了左手上。 「好啦,现在我们一起让叮叮咚咚飞一飞好不好?」 程明又放慢了速度带着一教室的小朋友们唱这首儿歌,并又让叮叮咚咚在自己的手上飞了两遍。这个手指操看似容易,但其实对手眼协调和节奏感的要求极高。小朋友们嘴里努力记忆着歌词,满脸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小手,只是往往叮叮咚咚都飞的不太成功,经常停错地方或者多出了好几只。 当程明发现他并跑到门外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场景是一个满头乱发一米九大高个满脸严肃,正伸出两只巨掌不停地练习叮叮和咚咚,小朋友们的手指可以叫小小鸟,他的那两只俨然是座山雕,嘴里还执念般喃喃念着 「叮叮不见了,咚咚不见了。叮叮不见了,咚咚不见了……」 「……赫维埃赫博士?」 菲利普这才放下手指,与他握手问好。 「你好你好,这样的课可真有意思。我没打断你吧?」 程明有着一头棕色微卷的短发,眼角眉梢时常噙着三分温柔笑意,从无半点距离感,难怪小朋友们个个都都听他的话。菲利普自觉是个失败的讲师,别说这些难以管理的五岁以下儿童,就是二十几岁的研究生们也常常在他的统计学课上集体睡觉,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好好请教一下如何变得像程明一样如此受人欢迎。 这位受欢迎的万人迷双手插在实验服口袋里耸耸肩。 「没事,接下来的训练实验助理可以完成。我是当孩子王当久了,这是帮助孩子发展手部神经和专注力的实验性小游戏,赫博来这儿也是为了提高一下专注力?」 「呃,不是。其实是我找到京余了。」 「喔……是这样啊。」 他仅凭这短短一句话,闭闭眼便得出结论。 「你来找我是关于林薇的事吧?」 菲利普早已学会不再为心理系博士天团的读心能力大惊小怪。 「是的。我听说你和林薇是同届博士生,我现在不方便直接接触她……但我希望你能够劝劝她,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天的真相告诉京余。」 「你是怕你再接触林薇京余学妹扭断你的脖子?」 要是她还愿意来扭断他的脖子倒好了,可惜现在最大的难题是他就算把脖子洗干净奉上她都不一定会看一眼。 「其实我也有自己的顾虑……这些天我回顾了我与林薇所有的互动,感觉有时候我就像是,呃,像是被下降头了一样。有些我正常来说绝对不会做的事,到了她那里似乎就能够被说服。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表述清楚这种感受……」 「哈哈哈哈哈哈……我懂我懂,心理系迷魂术嘛。」 菲利普正无语轮次地不知是不是该作进一步的解释,谁知程明听了一半就笑得扶住了墙,直到笑完了擦擦眼泪才喘上了气。 「好啦,不过我作为资深心理学秃头奉劝你一句,找林薇去和京余谈并不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在冲突化解前,只要是情敌,哪怕是去道歉的都会有 gtb 行为的嫌疑。当然林薇那边也不能不下功夫,她就交给我吧。」 gtb 是什么新词彙?他有些懵懵的,但这都不是重点,他相信程明有那个能力搞得定林薇。 「那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程明眼睛一转,索性上前几步十分哥俩好地揽上他肩膀。 「赫博啊,你知道不知道我们这些研究心理学的人都有一种非常非常非常强烈的迷信?」 「迷信?难道你们在实验前都会关起门来先拜弗洛伊德?」 「……当然不是。」 他白他一眼 「——我们的迷信就是极端迷信自己所学的心理学流派呀!」 「比如学精神分析流派的就会迷信精神动力学,说不定还会像你说的关起门来拜佛洛依德。学行为主义流派的就会迷信斯金纳,那就关起门来拜小白鼠咯。心理学领域就像是个武侠小说里的江湖。大家自诩名门正派互相踢馆。比如我吧,面对儿童时我有一套游戏疗法,做成人督导时我又是艾瑞克森流派,这些呢就成了我行走江湖的绝技。但有时会有人执念太深,走火入魔,手里拿榔头看所有东西都是钉子,把思维局限住就不好了……哎,扯远了。按你胃,学妹最近在练一种叫行为分析的功,那她肯定很相信行为分析,你要让她自己做出判断,分析出你没有说谎骗她。」 「呃,我要怎样做才能让她分析我呢?」 程明抚着下巴想了想。 「这个嘛,我在两年前也听过黄宇彬老师的几节讲座,我记得行为分析讲究的是尽可能地收集目标人物从行为举止到外貌衣着的全部信息来建立基线参考。我认为你和林薇的这件事一出,京余学妹最受打击的点是她为你建立的基线被打破了。换位思考一下,一个和你朝夕相处你以为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突然有一天当着你的面和别的女人……啧啧啧啧,要我我也封闭自己。」 第288页 「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真的觉得自己冤深似海,从逻辑上而言男性出轨无非为了寻求刺激,可他倒好,莫名其妙就被当成了爸爸,莫名其妙就被亲了一下,莫名其妙就陷入如此境地,他现在只想寻求一个机会弥补这一切。 菲利普昨天做了两张图表发到了京余的邮箱,为了让她看得明白,他故意没做太复杂,第一张是综合自己所有过去所经历的事件,以从出生到现在作为 x 轴,痛苦、心碎、绝望等情绪激烈指数为 y 轴,不论是在柏林还是在杜塞道夫的那段几年就像连在死人身上的生命体徵仪般,是一条毫无波澜偶尔小幅度波动的直线,而这段时间则是图标上陡然拔地而起的一座珠穆拉玛峰。第二张是这段时间的详解图,在成瘾实验室那夜是一个悲伤的山丘,她失去下落后连续好几天维持着这个水平地焦虑寻找。当找到她后小小下滑了一次,当目睹那条伤疤之后又坐云霄飞车似的陡然攀升攀升攀升…… 攀升到现在他接近崩溃,攀升到现在两眼血丝痛心疾首,绝望地抓住每一个与她有关,与心理系有关的人寻求帮助。 眼看这个有口难辨的大个子痛苦地团团乱转,程明赶紧从实验服口袋里摸出一粒水果糖,还贴心地帮他剥开了糖纸。 「easy,easy。来,一看就是晚上没睡好吧?吃点甜食补充能量。」 菲利普怔怔接过,甜丝丝的味道的确非常安抚人心。 「谢谢,你们心理系的人真是很有技巧。」 「哪里哪里,被自闭症的孩子咬多了。 程明洒脱一笑。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套应对伤害的独特方案,京余学妹的模式我门清,她现在肯定躲在哪儿看些哭哭啼啼的哲学书呢。你接下去要多创造机会和她接触,接触的机会越多越好,她这种玩封闭对她自己也不好。」 嘴里吃着糖的菲利普含糊不清地点头。 「唔,我知道。我打算先从去她的合气道道场陪她训练做起。」 「你要去合气道道场陪她训练?!」 上一秒还在做人生导师状的程明瞪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似乎被触发了什么恐怖的回忆。 「这样,你等等,你等等我啊!」 他一熘烟地推开玻璃门返回自己的办公室,过了一小会儿在小朋友们不明就理地注视中又一熘烟地跑回来。 程明把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塞进他手里。 「喏,这是我们心理系祖传神油,咳咳,上学期用的频率比较高,这学期我也就放在办公室里备着给摔伤扭脚的小朋友用,不过我觉得你会比较需要这个……不会用就上网搜一下。」 菲利普低头一看,红花油,红花油是什么油?不过收人礼物,他还是彬彬有礼地道谢。 「谢谢你,我该做些什么回报这份礼物?」 程明连忙摆手。 「别别,你能追得上京余学妹我就敬你是条汉子。其实当年其实薛栽和吴哲都追过她,不过……唉,这些故事你大概明天就会知道啦。最后再送你一句话吧,你要记住——付出无条件的爱就是最好的心理治疗。我能相信你是无条件的去爱京余学妹的吗?」 菲利普拿着红花油大大地点头,他爱,就是让他干了这瓶油都爱。 「嗯嗯,那就好那就好。」 程明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拍拍他的头,又从实验服里掏出一粒水果糖奖励他,这次是葡萄味的。 「你乖,要好好听学妹的话。」 道别之后菲利普吃着糖拿着油斗志昂扬地走了。程明若有所思地目送他离去,半晌才笑着摇摇头,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餵?在实验室吗?我刚刚碰到赫维埃赫了……我好像有点理解你的感觉了,京余学妹这男朋友可真有意思,再给我点儿时间,我觉得我可以训练他去用鼻子顶球。」 与他通话者轻笑出声。 第168章 南大架王,在线比武招亲 京余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白疏却不依不饶。 「才拆线两天就想去训练?!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天好吃好喝伺候你吗?!」 京余只好使劲安抚她,两星期以来天天干一些躺在床上看哲学书和拼骨头之类的事让她觉得自己体内睪酮素过盛,她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梦见自己和人打群架。作为最后的让步,她选择去比较平和一些的合气道训练而不是激烈的空手道,白疏也最终在乔上帝的「孩子的事就让孩子自己去做决定」的劝慰中勉强同意。 眼看两个星期的假期将尽,为了一步步逐渐回归正常,京余在动身去道场前打开电脑收邮件,果然里面是一堆未读标记,她喝了一口拿铁慢慢一条条浏览着,校园新闻、社团招新、何教授发邮件怼她旷督导、何教授发邮件怼她没标註文献……咦? 「菲利普 赫维埃赫情绪稳定指数数轴图」 「菲利普 赫维埃赫本月情绪崩溃数轴图」 「……」 所以这个人还指责她破坏了他的情绪稳定指数? 京余动动手指,他便直接移进了垃圾邮件箱里安静呆着。 不管他怎么样,反正现在她的情绪已经非常稳定,看到这一串已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名字没有任何波澜。那么多年的心理学训练又不是白受的,如果她连自己的一个小小失恋都治不好,又怎么去征服咨询者们乌泱泱的糟心事? 第289页 爱如何便如何吧,京余只允许自己沉沦半个月,如今时间已过,闹钟一响,回到文院她还是奋战在学术岗位的好汉一条。 「——胖鱼!车在楼下了。」 门外有人扯着嗓子朝二楼高呼,自从住进这复式结构的房子京余就发现白疏的肺活量大了许多,她一下惊醒,打开 pc 端微信给陈子靖发去一条消息。这傢伙说上次被四个人按在地上摩擦简直太丢人了,他也想去她的道场学点合气道傍身。京余就帮他向道场师兄弟们报备一声,现在又提醒他不要在第一次训练中就迟到,简直把一颗学姐心操碎了才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 「来了来了!」 她早上一起来就已穿好直襟合气道服,下半身穿一种叫做 hakama 的黑色裤裙。京余颇具威严地从楼上走下来,白疏的反应却一点都不给面子。 「哎呦,真可爱!你穿着这个就像 cosy 日式娃娃。」 「……什么 cosy!我可是很厉害的!这种裤裙一定要三级以上才能穿呢。」 「好好好,厉害厉害。你小心一点,开始前记得和老师说你手不好,右手发力的动作都不要做,和小朋友们打来打去的时候当心着点。」 白疏给她背上一只装了水和饮料的小双肩包。 「小陈会一直在道场外面等你,你要觉得不舒服就早点回来,你们道场的储物柜不安全,我就不给你放钱了,要吃什么点心让小陈给你买……好啦,明天老乔要出差,所以零食什么的也别吃太多,我们等你吃晚饭啊!」 似乎最近白疏不想当闺蜜更想当她妈,京余无可奈何地任由她在自己的马尾又绑了个蓝色缎带蝴蝶结,这下可真像是小学生了。她扁扁嘴,和白疏以及在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准备飞去纽西兰的老乔道别,乔上帝穿着一件小黄鸭体恤从房间里钻出来,手里拿着半打袜子,一见她的合气道打扮也乐了。 「哈哈哈哈这怎么这么好玩?是樱桃小丸子吗?」 白疏语气骄傲。 「什么樱桃小丸子,这是合气道。我养的鱼就是可爱吧?」 乔上帝笑眯眯拿着袜子点头附和 「可爱可爱,像你像你。」 感情这两个人联合起来占她便宜。京余撅着嘴走进电梯,哼,什么可爱不可爱的,她可是道场大杀器呢! 菲利普笨手笨脚好不容易扎牢腰带换完道服,见众人已在对着创始人植芝盛平先生画像穆肃静坐,便躲在更衣室门出口往外看。 京余已经来了。道场众人组成一个圈将她围在中间准备开始训练,她庄严与他们行了一个坐式礼。 她行的彻底,像个小粉糰子般的一丝不苟拜下去,坐在前排首先低头的几个人无可避免地看见她头上飘逸的蓝色缎带,众人均忍俊不禁。 行礼过后她数着日语数字带领道场众人进行热身,活动开关节后也是有趣,所有人排成一串,由她带头围绕着道场边缘翻滚。合气道的翻滚方式很不一样,只见一个站得笔笔直的人猝不及防伸出一只手就往地上倒去,在过程中又整个圆润地从胳膊到腰背形成一个圆。对惯性作用掌握地恰到好处,行云流水地倒下去又潇洒地站起身来,每一个翻滚都与之前的相连。 菲利普在认识京余之前连合气道这几个字都没有听说过,他不由得观察他们,发现弟子们好像是按照一种黑色裙裤来分出段位高低,排在最前面的五个最高段者翻滚起来更是好看,悄无声息,整个过程就像是人体在模拟一滴水滴无声融入池中的动态。 这五个人里当然也包括京余,菲利普看着她一遍遍面不改色地朝道场坚硬的地板上倒去再起身,只是众人皆是左右手交替,唯有她只用左手。 他自然是知道原因的,菲利普忍不住用目光追逐着她满场滚来滚去的身影,心中涌出的阵阵酸涩又够他回去画个波浪形的图表。 「你先等等,他们热身完了我给你安排师兄教你一些入门技巧。」 道场主的发型如同雄狮鬃毛般一圈围绕着头颅四散开去,年龄四十几岁左右的样子,行动带有武道中人的沉稳,站定便是如一座人形铁塔一般。 菲利普点点头,从小没受过任何对抗技能训练的他其实内心有些忐忑。 「请问我可不可以和京余师姐一起训练?」 被称为 sensei 的道场主恍然大悟。 「喔,京余昨天说过会有一个男学弟来,你是她学弟?」 一定是陈子靖套她道场地址时想出的歪藉口,菲利普老老实实回答 「呃……不算吧,我应该算是她的同事。」 谁知道场主看他的眼光又变了,似乎带着几分探究。 「心理系博士团的?那我劝你还是别直接找京余对练这么生猛,上次那个男生吐的血现在还在我道场的榻榻米上擦不掉呢。」 回想起程明那语焉不详的话,菲利普背后一寒,但仍旧硬着头皮道。 「呃……我还是想和京余师姐对练。如果哪个部位出了血,我一定负责帮您清理掉。」 道场主的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几分敬意。 「好吧,在和她对练之前至少先学学怎么翻滚倒地,这样至少你不会伤经动骨。」 「……」 此时众人已开始捉对训练起来,道场主领着菲利普走出更衣室,霸气一吼。 第290页 「好了,欢迎新人。新师弟以后就跟着京余练习了,谁先出来带他滚一下?」 原本背对着他们正在监督训练的京余听见自己又收了个弟子便转过身来,一见之下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替代了陈子靖,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到菲利普面前跪坐下身,朝他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坐式礼。道场主拍了他一巴掌,菲利普这才忙不迭有样学样也予以回礼。 再抬起头时,离他仅有一步之遥的京余雪白脸庞漠然如初见。不,初见是至少还会顾及礼貌,现在京余给他安排的位置显然比全然陌生还要遥远。 礼一行过,他们就是名义上的道场师徒了。 行完礼后京余就起身扭头走了,接着指教其他人的动作,好在一群看起来有点资历的师兄们涌入他的面前,自告奋勇七嘴八舌。 「——啊,说来上一个真是已经隔了好久喽,博士团又出了一个勇士吗?」 「——我来教你翻滚我来教你翻滚!」 「——不要紧的师弟,你放轻松,之前两一个坚持了半个月,另一个坚持了三次吧?啊,对,好像是三次训练!」 要不是京余的人缘很好就是这个道场的师兄们实在是热情无比,菲利普最终被一群人簇拥到新人专用的软垫边,他们先教了他一些基本步法,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给他示范翻滚,身轻如燕地个个翻过去,而菲利普第一次尝试就双手在面前挥舞了一下,整个人直挺挺地脸朝下倒在了垫子上。 「……」 众人围成一圈默然片刻,然后安慰他。 「没关系师弟,你比较大只,说不定她扔你的时候幅度会小一点。」 菲利普把头从垫子里拔出来,听着这不太算安慰的安慰只好继续再练。 在一个接一个毫无技巧的倒栽葱和正栽葱的同时,菲利普也算是把京余的过往战绩听了个七七八八。上学期曾有两个男的找她找到道场来过,一开口点名就要她来指教。京余不负众望,在第一天就把一个姓吴的男生门牙给摔松了,磕破嘴唇流了好多血。后来还有一个男生比较有诚意一些,他是在家好好练过了一段时间翻滚倒地再来的,只是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坚持了半个月。 这个道场离南大近,有不少都是南大的学生。据他们所说京余从本科开始就已经在这个道场,混了七年,有南大远山和叶的美称。虽然人长得手短脚短,但就那副比武招亲的狠劲儿让谁都不敢小看她。 菲利普又练大概练了十五分钟才算学会倒的时候至少把头抬起来不把自己摔成脑震荡。正在大家为他的进步鼓掌喝彩时,令人闻风丧胆的道场黑寡妇拨出一条路来,径直走到他面前。 见她主动来找自己,菲利普喜出望外。 「——京余。」 道场黑寡妇无动于衷。 「我们刚刚行过了师徒礼,你应该叫我师傅。」 「好的,师傅。」 菲利普看着自己脚趾,他从未见过如此冰冷的她。就像在春暖花开中活惯了的人乍然被投入凛冬,他这才发现原来京余严肃起来是如此慑人。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幸福,不被刺激一下都无法意识到从前京余还肯对他展露笑颜的日子是多么快乐。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她朝他一扬下巴。 「跟我来。」 他还没搞清楚即将会发生什么,进行翻滚教学的热心师兄弟们异口同声地他喊冤了。 「——京余师姐,你再让大个跟我们练一会儿吧。」 「——是啊京余,我们道场可没买人身意外险啊。」 「——你就放过他一次吧,这小伙子比上几个看起来靠谱啊。」 然而回答他们的只是京余冷冷的一句。 「我自有分寸。」 她又扭头走了,几位师弟扯了扯他的袖子,但这阻止不了菲利普亦步亦趋。 「就先从四方投开始,我先给你示范。」 京余把他带到道场里一个空出的场地,满脸冷峻地一挑眉毛。 「你负责攻击,用力地抓我的左手。」 「呃?」 「我要你快速,用力来抓我左手手腕。」 他低头看着比他矮一条胳膊的京余,有些犹豫。不应该是她来攻击他吗?他已经背负渣男罪名了,要再加一个故意伤害…… 菲利普脑子里又响起了被遣送回德国的飞机隆隆的引擎声。 「我怎么能家暴你呢?」 京余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你不要仗着长了一张外国脸就乱用词彙,我可以告你性骚扰的。」 菲利普认错,只好摆开架势,以慢动作的形式往前一步抓上京余的手腕。 「抓牢了?」 「抓牢了。」 菲利普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松手?」 「绝不松手。」 绝对,绝对不会了。 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京余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记住这句话。」 菲利普还没有来得及再追加几句忏悔,就只感觉到京余带着他向前,她顺势抓住菲利普的手腕,踏出一个奇异的步法闪身而入他怀中。然而菲利普还没来及为这骤然发生的亲密接触雀跃片刻,她就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转手腕将他往外一摔。 他「咚」一下直挺挺仰面倒去,再睁眼视觉端传来的影像已是道场天花板,背部生疼,摔得他半天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第291页 京余的动作又急又狠,毫不拖泥带水地连续摔了他大概半个小时。菲利普简直不能再更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这一招叫做四方投,意思就是轻快地把他投的四面八方遍地都是,直到后来连道场主都看不下去了跑过来主持公道。 「咳咳,我说你是不是也该让你的新徒弟练一练。怎么我看尽是你一个劲的摔他呢?」 眼看还没尽兴的京余撇撇嘴,躺在地上只剩半口气的菲利普挣扎了一下为她辩护。 「……没,没事。我就是来给她当陪练的。」 雄狮一般的道场主眉头跳了跳。 「可你能学到些什么?」 「没关系。」 菲利普努努力再次起身。 「师傅会保护我的。」 京余背对着他,置若罔闻。 道场主难以避免地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看这对奇妙的组合,一个比他还高的男人站在只有半个他那么高的师傅身后,被单方面打了半天还小心翼翼,生怕她摔自己摔的不够顺手。 他摇摇头走了,心想年轻人们的事都是周瑜打黄盖。一转眼,背后就继续传来了某样大物件倒地的声音。 虽然听着很疼,但只有道场中人才能看得出来,她今天的四方投都是背部着地,不比之前几个动不动就把脸按在地上摩擦。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这表明强硬的小傢伙还是几不可觉地手下留情了。 第169章 「亲爱的,你说的正是,患上爱情使人软弱。」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福克斯教授正在翻弄几盆新买的多肉。 她觉得自己到底是老了,中国有句俚语叫做「人老多情」。每当她想念大卫还有遥远杜塞道夫家后院的花园时,她就忍不住翻弄她的植物们。南大分配给交流教授的国际公寓当然是没有院子的,不过好在有一个採光很棒的阳台,如今第一批五针松已经死光了,不过好在她又迷上了当地一种叫做「多肉」的植物种群,并成为了一名多肉玩家。 她热爱植物,因为在她看来植物就与神经学一样,没有什么复杂的花花肠子,只要控制湿度、光照等各类因素就会茁壮成长。人类的大脑也有共通之处,一方面通过饮食、运动、睡眠作息等调节化学递质使大脑保持健康,另一方面通过学习实践,控制输入信息来修剪和培养新的神经连结,挑战人脑智力上限,这样的类比想想就使人着迷。 福克斯教授饱含深情地看着满地植物,但也拿不准这些植物们能在她泛滥的母爱洪流之中承受几波。 忽得听见似乎门铃响了,她扔下小铲子跑去开门,门一开发现是菲利普。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 他神情沮丧,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玻璃瓶。福克斯太太每周都会定期和他喝喝茶交换一神经学和统计学的学术界进展,更多的时候也就单纯聊聊天,在这异国他乡,听一听熟悉的口音和共同的母语也让她十分安慰。 不过算起来她已两个星期都没见到过这孩子了。 所以福克斯教授赶紧在阳台上摆出各色小蛋糕和茶来招呼他,母亲角色总有一种奇怪的观念认为离开自己视线的孩子们是决不会好好吃饭的,个个都是在外面漂泊着飢一顿饱一顿的流浪小可怜,一定要看着孩子们把自己准备的食物餵进肚子里去才能松上一口气。 但眼前这个流浪归来的孩子却不急着被投喂,而是先把小瓶子递给她。 「我想请您帮个忙,我现在背后很疼,您知道这个红花油怎么用吗?」 「红花油?」 她接过小棕瓶打开闻了闻,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让福克斯教授打了个喷嚏。 「我也不知道怎么用,但化学常识告诉我你肯定不能喝了它。」 菲利普点点头表示同意,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红花油」三个字,她的中文不好,很多东西都要靠这个中国通翻译,最近他还帮她开了一个微博帐号来分享多肉养育心得,形式是她写一段英语,他帮她再翻译成中文双语发送,渐渐也积累了许多粉丝。微博帐号名按照她的意思翻译过来叫「神经女巫妮可太太的植物魔书」,不过也正是这样她才知道原来只要去掉一个学字,神经学在中文里就是用来骂人的。 菲利普看完了中文之后竟脸红了,片刻之后才把红花油的用法翻译成德语告诉了她,原来是要在伤处用这种油施以按摩。 这有什么?福克斯太太早在杜塞道夫就把他当成了儿子,她拿过油还没等这个年轻人害羞完就掀开他背部的衣服,一看之下她都念了一句上帝。 「你这是捲入了什么暴力事件吗?」 只见年轻人健壮紧緻的背部青一块,红一块,五彩斑斓地像挂上了一串圣诞节彩灯。 「呃,是京余和我练合气道摔的。」 京余?那个小个子中国女孩能把他打成这样?圣母啊,看来中国人都会功夫是真的。 福克斯教授往淤青上倒了点红花油,回忆起腌羊排的手法轻柔地尝试把这味道刺鼻的中国神油给他腌进去。 「对了,你和京余怎么了?为什么最近都不来听课?」 这孩子被腌得直抽气,在咬牙的间隙把这半个月以来发生的故事都原原本本地和她说了一遍,从电脑包被抢到实验室奇怪的女孩强吻他被京余看见,在福克斯教授看来这南大的心理系中人都具有一种难以理解的创造力,行事皆奇奇怪怪出人意料。 第292页 「唉……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原谅我。」 腌完以后把她家也搞得一股红花油味的孩子痛苦地捂住脸。福克斯太太心疼地给他把洋甘菊茶换成热可可,还是菲利普摇摇头,连她亲手制作的小蛋糕都没有胃口吃一块。 「我现在的计划就是让她一直打我,直打到气消为止。」 「我们还有两个月就要回去了,我没记错的话你来之前和我说过你跟统计系刚签了三年合约对吧?」 唉,这个傻儿子。 她在他的对面坐下,端起自己的洋甘菊茶。 「那这两个月还有意义吗?」 把脸埋在手掌里的傻儿子不知是不想说话还是无法回答。 「就算你幸幸苦苦把她追回来,一眨眼马上又要回去了。这对你是伤害,对京余也是伤害。还不如趁着这件事做个了断,大家都不用再烦恼怎样结束。」 他还是不说话。 「或者说你要留下来留在上海?但你要知道在杜塞道夫三年之后你就有可能评上副教授,只要在再待几年等资历变深,也许在我退休前就能看你升上教授,甚至取得终身教职。你要是留在上海面对的就是全新的大学环境,全新的学术文化圈,你可能要重头熬起,而且还不一定就能顺利晋升。」 菲利普的研究领域其实很受欢迎,贝叶斯理论与大数据统计,这是目前网际网路行业都迫切需要的。这孩子不是一个油嘴滑舌擅长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的人,但在杜塞道夫时就有不少企业都主动表示愿意资助他的研究。在学校眼里能收到 funding 的黑猫白猫都是好猫,他虽目前还只是一个讲师,但学术能力超群,在同行中口碑也不错,发表的几篇论文被引用颇多,逐渐在统计学圈里也积累起些许名望。 为了一段仅能维持半年的异国恋情就要抛弃这一切,这让当妈的福克斯教授有些心忧。 菲利普目光空洞,两个星期以来他的脸上就一直只有丧这一个表情。 「我得回去把三年签约完成这是肯定的,其他的我现在暂时还无法思考,只知道再不想出办法让京余接受我我真的要疯掉了……」 说完以后他略带期待地看着她。 「你能告诉我是不是我大脑神经哪里病变了吗?我现在的症状很简单,就是晚上躺在床上总觉得有事没做完一宿一宿睡不着,吃饭也没有食慾,以前我带午饭都带两个金枪鱼汉堡,现在只吃一个汉堡面包盖就觉得噁心。我睡不着的吃不下的时候就想京余,想她现在在干什么,在写论文还是在上课……」 「唉,爱情。伟大的爱情。」 福克斯教授努力控制住自己把最后一口洋甘菊茶咽下去之后才发出德式的钢铁笑声,笑完了再喝口茶润一润。 「当你爱上她时,纹状体涌现出大量多巴胺,它使你充满想像、骚动不安、富有攻击性与欲望。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无法安然入睡,因为褪黑素太无聊了,你需要有更多的清醒时间去疯狂、着迷地想她,一遍遍想着她。你会发现待在她身边时,多巴胺就会把全世界的快乐体验都给予你。然而一旦离开她,你就眼睁睁看着生活一点一点褪成灰色,直到下一次她再次回到你的世界,再次给予你快乐的权利。」 菲利普若有所思 「可大脑的多巴胺奖赏机制是为了鼓励人类进行有利于生存的活动,睡眠质量下降,食慾低下却是违反基本生存需求的症状,那么说来患上爱情使人软弱。」 「亲爱的,你说的正是,患上爱情使人软弱。」 福克斯教授调皮地朝他眨眨眼。 「就像你现在这样,无法进行理性思考,请假旷班不顾一切地只想要挽回她。这就是伟大的爱情,是我们的机械大脑赋予我们最混乱又刺激的非理性。我很高兴你在上海体验到了这美妙的奇蹟。」 「只是现在这份奇蹟变得更像是诅咒了。」 菲利普无意识地往椅子靠背上靠去,在背部接触到椅背的那一刻又疼得立刻弹回来,于是只得拿出日本武士似的姿态,对着福克斯教授正襟危坐。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做她才能再接受我了,我咨询过他们心理系的学长,给我的建议是多接触,让她有对我进行行为分析的机会。我知道当跟踪狂肯定是要被遣返的,所以要不还我经常去道场给她当陪练吧,还剩下两个月的时间,我只想每天都用来和她待在一起制造多巴胺,哪怕靠打我制造多巴胺也行。」 「行为分析啊……」 福克斯教授吃了块小蛋糕,咀嚼着想了想。 「行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让关心你的同乡老母亲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傻儿子喜出望外。 「有什么办法吗?还是您有什么办法能把京余那些不好的记忆从大脑里抹除吗?」 福克斯教授的蓝眼睛海一般无声又智慧地闪烁。 「看我的吧,我祝福你们像两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一般相爱。」 第170章 原生家庭pua三宗罪 自 gtb 事件之后,又有一个新的帖子在在南大校园网上炸开了。 「请记录下父母对你说过的最具操纵性的话」 发帖人的帐号资料显示来自心理学部门。帖子只有这样冷淡的一个标题,再无多话。 一开始帖子并没有多少人回应,然而发布时机选择的好,深夜十二点,正是难眠男女们混迹于虚拟世界,灵魂渴望寻求聆听的时候。 第293页 所以林薇很快就被回复淹没了。 「都是为了你,不然我们早离了。」 「一个女孩,对这个家有什么用!」 「早知道就不生你了,再这样就不要你了,各种批评贬低(懒、白眼狼、丑)」 「就不该让你去上学,懂的那么多就不听话了。」 「你跟男生出去了就是婊子」 「再化妆你还是那么丑」 发泄完了,也有人跟贴询问。 「我一直生活在被我妈 pua 的家庭中,一直很自卑也没有自信,喜欢的男生找我出去玩我会觉得他在捉弄我,这样很病态吧……请问心理大佬该怎么办?」 怎么解决? 笼在黑暗中,仅有光滑的脸部肌肤反射出一点电脑屏幕光亮的林薇以手握拳,垫于颔下。 目前工作檯上除了笔记本还空无一物,空旷的博士生公寓唯有一盏橙黄色的檯灯幽幽。 「fight it.」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下。 「原生家庭 pua 三宗罪」 …… 一幕幕回闪过眼前,宛如实验记录倒带重复。 时间倒回白天 林薇从古旧的木台阶上走下去,咯吱,咯吱,扬起一股木质味道,若再配着周璇唱上一嗓子夜上海,夜上海,便是古早沪味如画。 再深吸一口气,愿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程明在楼梯下撇嘴笑望。她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越来越依赖程明,但有些事註定是他无法在场陪伴她完成的。 到了,到了,母亲的客厅,母亲的藤椅。 「怎么了?」 母亲正戴着眼镜处理邮件,白色蕾丝台布被玻璃板牢牢压在老旧的古董桌上,一台银灰色笔记本电脑映射出雪白文档,充斥着英语字母,有一种扭曲文化空间的怪异违和。 「——我和林更琛视频了。」 母亲快摘下眼镜,施施然望向她。 「所以呢?」 「您不想解释些什么?」 林薇看着她背后坚硬行走的三五牌机械钟,这铁制的分针和时针可真是锋利,把他们拆下来,扎进掌心里,扎进手指里,扎进眼球里。 这样的联想从小就有了,每每被叫到跟前问话,明明母亲语气柔和,却总能令她如芒在背。 「原生家庭 pua 三宗罪之——内疚」 利用内疚感逼迫下一代承认自己是一个失败、虚弱、不完美的个体,承认父母权威。 剥夺子女成长为独立人格的权力。 「小薇。」 她无可奈何,似乎颇为头疼她的无理取闹。 「你是不是在怨我?怨我没能留住他给你应得的父爱?是不是这才是你一直绕不开这个问题的原因?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但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二十几年,我对你的所有付出如果能被他的几句话就抵消,那也许我真的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但你在这么怨恨我的时候不要忘了,我是你的母亲,同时也是一个没有丈夫的女人。我为了撑起你和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我不奢求你能感谢我,但也绝不能想像你因为他的几句话而怀疑我。」 她朝她张开双臂,这是一个话题该以母女相拥而终结了的信号。 「来,到我这儿来。小薇,看看你,看看你现在是多么的优秀。小时候你们姐妹俩站在一起总是小蔷更活泼外向招人喜欢,我以前还真为你担心过,怕你社交能力有问题,但现在看来即使你妹妹和你的基因再接近都不可能有你现在的一半成功,妈妈以你为傲——我们赢过了他们。」 「原生家庭 pua 三宗罪之——比较」 操控第一步 「看看别人家的孩子」语录,通过不合理的比较,往往是他人的优势与你的短板进行对比,目的是摧毁自信心。 让你永远意识到自己是低人一等的。 潜台词为:你不争气就不要怨妈妈/爸爸这样对待你。 林薇定在原地不做任何回应。 母亲的一边用笔细细描过的老式青眉毛果然锋利利一挑。 「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变化了,三五牌机械钟哑哑敲过两下助兴。 「你真的以为一个十几年对你不闻不问的人会真的爱你?会真的顾念什么父女之情?」 「原生家庭 pua 三宗罪之——贬低」 与比较不同,贬低是针对下一代无任何理由的进行谩骂与矮化。 通常以「我是你妈/爸我还不知道你吗?」作为开头,抢占道德优势,看似对孩子的一切了如指掌。 加深焦虑、自卑、低自尊。 进一步强化操控。 母亲站起身,擦着鲜红蔻丹的食指交叉在胸前握住两边手臂。 「你觉得这世界上真有什么无条件的爱吗?别傻了,他来联繫你可能是在为回国铺路,可能是发现林蔷照顾不了他,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你。」 终于走到林薇面前,她半弯下腰来,与她目光相接。 「你以为他不知道你从小是什么样的吗?」 「——你以为他不知道当年你偷偷掐林蔷吗?」 见到女儿的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满意地笑了。 「你从小就是双胞胎里心思深的那个,你表面上看起来乖乖的,其实想要什么都能达到目的。小时候为了区分你和你妹妹,我给你们每天都用两种颜色的蝴蝶结扎头发。你不喜欢吃茄子,在她吃完之后你就故意和林蔷换蝴蝶结,让你的傻妹妹一个人吃两份。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很聪明,不论我给你们俩梳再复杂的辫子,你都能拆散后给你妹妹再重新编起来,而且还不是编一次,是编两次,等午睡完之后两个人再换回来。」 第294页 母亲对这样的往事如数家珍,说着还伸出一根指头亲昵地掠过她的鼻尖,仿佛是一种无上的光荣时刻。 「果然还是你最像妈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世界上像林蔷这样资质的太多了,註定只能去替别人做他们不想做的事。」 「你为什么可以这样说林蔷?」 林薇颤抖起来。 「——难道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母亲将目光瞟向别处,把嘴努成半个向下的三角。 「你以为我想吗?但林蔷已经跟着你爸爸走了,和林更琛在一起,我真的很担心她现在的发展。」 「年轻的时候天天只知道玩手机、谈恋爱、喝酒开派对,毕业了进入社会打打工,从此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零件被随便镶嵌在什么公司里。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活得就像是一条春蚕一般,出生、长大、传播 dna 然后死去。这就是你爸爸的教育方法啊,快乐成长,快乐教育,让她无忧无虑地沦为一个快乐渺小的工具人。」 她显然在玩味。 「——但你不同,你不知道每次妈妈和别人说你是南大心理学博士的时候有多么自豪。你不负我的教导,也拥有这种主宰他人的智慧。」 「最后,关于原生家庭 pua 的真相」 你要按照我的理想活得名校毕业/工作稳定/结婚/生育/家庭幸福/孝顺乖巧 ——因为你是我「面子」的一部分,我要把我的价值观,寄生在你的身上。 母亲步步向前,林薇不退。 「你是妈妈永远的最爱。」 「不,你根本不爱我。」 怪兽睁开眼。 兹拉,在绷紧的繁花织缎上刺下第一刀。 「在心理学里有一个术语专门能够用来形容你这种行为——操纵性人格。」 林薇露出雪白而锋利的牙齿,一字一顿道。 「不过别误会,操纵性人格和操控型人格还不一样。操控型人格意味着绝对征服,要么得到,要么毁掉。而你比这可更高明,你的目的是操纵,是洗脑,是用尽种种手段把别人的意志统统扭转成自己的意志。」 「操控性人格会时时刻刻强调自己是强者和主宰地位,但操纵要来得更为隐秘而巧妙,为了控制他人,操纵者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在这陷阱中最为隐秘的一点是,最强大的操纵者往往不遗余力地要将自己扮演成弱者的样子。 初级一点的有「嘤嘤嘤嫂子不要怪哥哥,都是我的错」,高级一点的如今就在眼前。 这二十多年里林薇不知听了多少遍「你爸爸不要你了」,「你是被抛弃的」,「你和妈妈一起被抛弃了」。她是残次品的认知根生蒂固,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有多么的自我厌恶。厌恶到她认为任何赞扬都是在暗中嘲讽,厌恶到她不相信自己能够被爱,她的灵魂骯脏、龌龊、丑陋不堪。 她只穿白衫,因为越是骯脏就越要营造出纤尘不染的假象,她相信所有愿意与她接触说话的人都被那假象所骗。她一边躲在面具后嘲笑,一边又无望地蜷缩在阴影里哭泣。 「你要的根本不是女儿,你要的是听话又华丽的装饰道具。而操纵型人格背后最关键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恋。」 母亲将唇抿成暗红色的两片,嵌在脸上如同一道猩红的伤口。 「——我那都是为了你好! 「一厢情愿地合理化所有用于哄骗过你的谎言,不论它对你造成的伤害有多么深远。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获得无罪开释——「我是为你好」」 「不!真相其实是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 「最为无私纯粹的亲子之爱中也会存在暗流汹涌的博弈,有时父母们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商品,不惜用上堪比 pua 的种种手段。」 怪兽逐渐升起,林薇不再恐惧了,她甚至上前一步与母亲鼻尖对着鼻尖。 「我之前也只爱我自己。」 她在京余身上重演了一遍相似的模型,只为了得出二十年前迟到的真相。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在豢养着一只怪兽。 母亲将它召唤出来,在蛮荒世界中为她征战,撕碎一切对手。 一旦对手消失殆尽,它再找不到对手便会扭转利齿向主伺机反噬。于是敌人不来,她便去寻找敌人。发散投射,再毁灭投射。 她登峰造极,无人能敌,却唯独找不到控制着头怪物的缰绳,于是当怪物凝视于她,她也变身成为怪物。 操纵也是一个可以被习得的过程,被操纵者,最终成为了操纵者。 母亲颜色未变分毫,走到这一步,一个强大的资深自恋者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些许示弱。 所以林薇温柔无比地拉上她的手,那隐约现出青筋的手背血色尽失,微微发凉,她在感受她的血液统统涌回心脏,克制而镇定的恐慌,或战或逃。 「现在,我要脱离你的操纵。把我自己从你的花园里移出去,我要你无法再物化我。有什么比让你的完美世界不再完美能让你更为痛苦的呢?」 她语气柔软,如同小女儿撒娇。 「林更琛和我说林蔷现在人在雪梨,我正在计划申请一个在澳洲的心理学实验室研究职位。往后几年,我会定期每月汇款回来还清这些年以来你供养我的费用。如果你没有办法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你对我所做的事有多么恐怖,那么等你老了我不会来看你,林蔷更不会,你会成为一个没有子女的空巢老人。」 第295页 最后一字落下,她松开了母亲的手。 门口处,两个行李箱已经被好,学校宿舍也一早就清理完毕,只等她跳上计程车前往。 石库门老洋房里,散漫的光线自玻璃走廊处落下,古旧、优雅,尘埃飞舞都以慢镜头的形式回放。 这美丽的拘禁之地,她母亲掠夺了她父亲才换来的地方。 在这座房子里长大的小女孩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足够的爱,对爱的本能渴望使她一遍一遍将渴望的目光投射出去,引诱他们、勾引他们、操纵他们,给我一点爱吧,爱我一点点吧。但却又怕受伤受到嘲笑,于是燃起一堆篝火,又逃离一堆篝火。 「如果你很不幸,生长在一个 pua 式的家庭关系里……」 林薇抿抿唇,接着敲打键盘。 「要记得创造一切机会逃离,因为你的独立就是对操纵的最好反击。」 两只利维坦升上海面搏斗,直到有一只被咬住喉咙,哀鸣一声死去,她坠下深渊,一路血染整个海域。 而活下来的那只年轻的利维坦也遍体鳞伤。 「fight it back.」 她按下最后一个字母 合上电脑。 第171章 人的记忆都是有可塑性的 golem 绘画,今天是一个细思恐极的故事 「怎么样?昨晚睡的还好吗?」 薄荷绿的瓷盘就像是一张魔毯,乘着一块蔓越莓乳酪蛋糕停在林薇面前。和孩子们待得久了,程明的每个行为都可以追溯到一部动画片。 「还好,谢谢你帮我搬家。」 林薇挖去了小小的尖角,银匙伸进嘴里被舌尖狡猾地一卷。 「没事,还缺什么吗,下午带你去买?」 恰逢 the specialty 又在做活动吸引周边社区,丰满的老闆娘亲自带领着小朋友们烘焙蛋糕。他们大笑着尖叫着把面粉团扔来扔去,老闆娘虽不会说中文,不过与小朋友们交流有时语言并不是必要的。 程明知她喜静,便询问要不要换个地方,她却只是摇头。 「这样挺好,我等一下还要做一件令我恐惧很久的事,热闹的环境让我不那么紧张。」 「——有趣,今天又会是什么样的冒险呢?」 桌面上果然放着一本银色笔记本电脑,程明将双手垫于下巴。林薇闻言笑笑,把乳酪蛋糕推向他一点,似乎心情很好。于是两把小银匙面对面挖掘着同一块蛋糕,无声吃了一会儿,直到电脑发出 zoom 视频邀请的提示音。 林薇放下银匙,抿抿嘴角往里坐给他空出位置,这已经像是老规矩了,程明还是像之前那样躲在摄像头死角陪伴着她。他站起身来走到桌那边去,坐下来例行拍拍她的手背。 「别怕」 分明是她离不开他,林薇却还要过嘴瘾。 「你像不像是我的安慰犬?」 程明反转手掌给她看还未完全褪去的指甲红印。 「那你是要被告虐待动物的。」 她笑起来,顿时气氛轻松不少,手指一点击接受。 一个姑娘随着视屏框弹出,见连接上后瞪大眼睛惊呼一声。 「——姐姐!」 视频中的林蔷染着一头草莓红的长发,左侧额角边的发束被编成一条条细细的小辫。她拥有着小麦色的肌肤,脖子上戴着一根黑色铆钉 choker,明显的重型摇滚机车风。若不仔细探究五官,与视频这边黑发白肤的林薇根本看不出是同卵双胞胎。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她欢快地一连串叫道。 「你还好吗!你还记得我吗!你现在过的怎么样!我们都知道你成了科学家,每年都关注着你们实验室的研究成果呢!虽然那些论文我一个字都看不懂,但是一想到里面有姐姐写的部分就觉得好厉害好开心!」 林蔷像一只小鸟,又像一架机关枪,啾鸣着哒哒哒发射了一连串的短句,每个后面都带着一个感嘆号。 而林薇却哑然,半天才吶吶吐出一声。 「……小蔷?」 「哎!姐姐姐姐姐姐!」 林蔷欢快地应她。 「我太想你啦,太想你了你知道吗?小时候每次我想你的时候就照照镜子,假装你一直在我身边,只是被困在了镜子里,然后在那一边和我玩以前我们一直玩的模仿游戏。」 林薇眼中噙着些许眼泪笑起来。 「对,我们小时候在幼儿园里…… 在幼儿园里玩『擦镜子』,我们总是最厉害的一组」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啦,你还记得,你居然还都记得!」 林蔷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角也有小泪珠滚落。 「那你还记得那个时候吗?在幼儿园的时候中午午睡,我旁边床铺的男生总喜欢趁我睡着了掐我。你就和我互换蝴蝶结睡进我的床铺,故意瞪大了眼睛不睡,等那个男生一睡觉就拿指甲狠狠挠他脸。他去告老师,你就躲进厕所里把手指甲用牙齿咬平,一口咬定是他逗操场上的野猫才被抓的,连续挠了他一个月他家长还带他去打了狂犬病疫苗,搞得后来他一看到我们俩立刻绕道走。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可真是太痛快了!」 林薇笑到嘴角都在颤抖,但她仍旧无法说出一句。幸亏林蔷爽利,一路激昂说了下去。 「我刚去德国上小学的时候总被人欺负,我就想着镜子里的姐姐如果能跑出来帮我就好了。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哭了多少次,哭自己不争气,哭自己软弱……后来我决定,我一定一定要变成像姐姐这样的人!我没你那么聪明,就直接去和欺负人我的人打架!打输了就再打,直到把他们打怕或者打成哥们!反正我要和你一样能自己保护自己!」 第296页 林薇又被笑出几滴眼泪。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凶残吗?」 「当然不是凶残!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最厉害啦!」 林蔷说着又把脸贴近屏幕,探究般的端详。 「不过我还真想不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觉得我应该变成什么样子?」 林蔷嘻嘻一笑。 「像我现在的样子!」 「小时候你总恨我软弱,保姆虐待我们,我们的日子过得很不好。你就总是想出点办法恶作剧她,什么把牙膏挤进她的保温杯里,鞋子里放马桶水逗我笑。被她发现了之后我们就会被关进厕所里,我知道你讨厌我哭,但我那时候就是控制不住喜欢哭,你越恼我我越想哭……你对我又气又恨,但每次都和我在一起面对黑暗。后来还教我怎么告诉爸爸让他把那个老八婆换掉!」 听到这段往事林薇浑身一震,如遭重击。 人的记忆都是有可塑性的。正如磁带的 ab 两面,在母亲口中工于心计的她,在林蔷眼中却是拯救者。 所以她究竟是谁?这两段不同的记忆中哪一个林薇才是真实的她? 程明在桌下不动声色将手探过去,触到她膝上的右手在毫无温度地轻轻颤动。他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温暖那只惶恐不安的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林蔷无知无觉,带着巨大的欣喜喋喋不休。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我的保护者,我还都没能为你做点什么就和你分开了。每次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好难过好难过!每次都在受欺负的时候才想到你,但是连说服爸爸把你一起带走都没做到……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多想和爸爸走,谁知道、谁知道最后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我、我才是应该留下来的那一个啊!」 「不!」 林薇反握住程明的手。 「不,林蔷,我很庆幸,我现在很庆幸你知道吗?!」 「——也许那个选择不是我主动做出的,但我现在才知道命运安排我做成了一件所有姐姐都应该做的事。」 她凝望着朝视频里的林蔷,脸上迸发出最令人为之动容的深情。 「我怨恨了这么多年,但我现在很高兴,很高兴。至少你走了,我们两个之中有一个逃开了。」 住在她心底的冰雪皇后碎裂了。 「逃开了什么?」 林蔷无知无觉天真烂漫。 「没什么。」 林薇笑,如春风吹拂,冰河化开。 她的五官本是极美的,只是常年鲜少表情不苟言笑,让所有骚动的男秃头都望而却步。四年以来就连程明都从未见过她像此刻般笑得如此温柔,如此欢愉。 所以能得赏如此美景的他只是怔怔看着,并未留神林薇将电脑转换角度,直到视频里传出好奇的声音。 「咦?这是谁呀?这是你男朋友吗?」 「这是程明,我的朋友。」 他这才回神,不好意思地摸着脖子打了声招呼。 「你好,林蔷。」 「hi~!」 她直接道。 「你长得好帅呀!为什么不和我姐姐在一起呢?」 程明笑眯眯回答。 「因为我目前还是你姐姐的督导呀,督导是不可以和被督导者有双重关系的,等我去和教授辞掉这个责任就有机会啦。」 林薇嗔他一眼,接过话头。 「程明帮我联繫了以前他在澳洲的导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们能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如果你不愿意,我也绝不会来打扰你。」 「愿意愿意愿意啊!」 林蔷还没等她说完就欢天喜地抢白。 「哇!!!我的科学家姐姐为了我要来澳洲做实验了?!?!嘿嘿嘿嘿嘿!万一在澳洲实验室的成果得了诺贝尔奖,获奖感言能不能也感谢我一下啊?」 一会儿又忽而止了通透笑声,吐着舌头。 「不过我现在在一家摇滚乐酒吧里当乐队驻唱,嘿嘿嘿嘿嘿……科学家姐姐,你不会嫌弃我吧。」 「怎么会?」 林薇身体前倾。 「看到你我就觉得像是自己又活出了另一个人生,想想也许在某个平行宇宙里,那个林薇也能够像你一样玩音乐玩摇滚,比我现在这个无趣的版本要好多了。所以不论你在做什么,会做什么,想做什么,你都是姐姐的骄傲。」 林蔷感动得无以复加,二话不说抱着屏幕吻了摄像头一下。 「这个吻先欠着,等我见到了你,我要吻你千千万万遍!」 「哈哈哈哈哈你把口红吻到摄像头上了……」 「哎呀,讨厌!」 程明看着两姐妹将一串串笑声融入空气中。由距离与岁月阻隔成的重重误会轰然崩塌。离间隔阂抵不过心神相交,彼此烙印于对方生命里,诞生之初便在黑暗温暖的子宫中紧紧相连,成为共进同退的手足。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 此刻两朵蔷薇在一个由数字组成的虚拟空间中交相辉映。 「我们长得可真是一摸一样啊。」 「嗯,我们长得一样。」 两个气质性格截然不同的双胞胎,隔着漫漫太平洋得出了一个肯定到不能再肯定的结论。 第172章 她踮起脚尖,窥探城堡之外的世界。 最近压力很大,豆友 joy 分享的减压茉莉花 第297页 「你刚刚说辞去督导是真的?」 和林蔷 zoom 完,林薇合上电脑,拿过程明的薄荷茶秀气地喝了一口。 程明坏坏笑着 「那要看你了,如果你对效果不满意那再加几个疗程也行。」 「不要了,你去辞掉吧,我们当情侣。」 她吹着热气笃定又漫不经心,见他哑然失笑,颇为疑惑。 「或者说你还有别的喜欢的人?说出来我听听是谁。」 「我要说出来了你准备对她做什么?」 林薇放下茶杯想了想。 「现在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总之现在起我会叫你 032 号,感情这种事,不是从你下手就是从她下手,两种途径我都不介意的。」 程明摸着下巴饶有兴致 「嗯,你这么说着我总觉得是不是督导应该再延长一段时间?」 「你先说你心里还有谁吧。」 他看着她的眼睛,咧开嘴吐出两字。 「——京余。」 林薇刚欲皱眉,谁知这傢伙继续如同报菜名般一连串报了下去。 「方礼雯、刘惠、张晓婧、崔枫枫,啊,还有人类系的白疏,前几天我在动物行为实验室和她同一个观察组……真不愧为是南大校花,人可真是漂亮!嗯,好了,大概就先这么多吧。怎么样?有没有一种要去一个一个操纵她们控制她们的冲动?」 见她的表情像是吃了一只臭鞋垫,程明得意地放声大笑。 「在你学会如何不加操纵的去爱一个人之前,我想我们还有好长的一段督导之路要走喔。」 林薇知道自己被捉弄了,放下茶杯勾唇道。 「——怎么感觉自督导的第一天起我就被你给操纵了呢?」 「人际的交流就意味着操纵,操纵是无可避免的,问题是如何有建设性地操纵和有疗效性的操纵。对艾瑞克森流派的心理师而言,操纵的过程就像是外科医生操纵手术刀,切去有害的病变部分,留下健康的组织。」 程明不躲不闪,大大方方。 「现在针对你的第一阶段手术已经完成,不过比起远在澳洲的林蔷,你不觉得现在还有一个人可以先做出弥补吗?」 林薇若有所思。 正在两人留出片刻沉默无言饮茶之际,忽而一个小朋友跑到他们桌前站定,瞪大眼睛惊欢喜叫道。 「——魔术师哥哥!」 很快另一个长得几乎一摸一样的小女孩也跟着跑桌前。 「——你们好呀,昕悦雯悦。」 程明立刻拿出对待小朋友时惯用的迷人大哥哥表情,许昕悦和许雯悦俩姐妹果然中招,丸子脸上羞答答染上一层红晕,捏着裙角你推我我推你,说不出话来,还是程明接着提问。 「做蛋糕好玩吗?」 「——好-玩!」 俩姐妹唱和声似的拉长声调回答同样的两个字。还是一言不合就敢离家出走的许昕悦胆子稍大一些,她勇敢地提出请求。 「哥哥,能不能请你帮我们再把蛋糕变多一些呀?」 不巧的是今天小朋友们做的是杯子蛋糕,林薇看好戏似的袖手旁观他该如何玩出上一次的花招,谁知这并没有难住程明,他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便温柔应下。 「好啊,那把你们想看魔术的小伙伴们都叫过来吧。」 昕悦雯悦听令,迈开两条小腿吧哒吧哒地跑去蛋糕桌边传令去了。不一会儿参加蛋糕活动的孩子们就如同归巢的白鸽,纷纷展开翅膀盘旋几圈停落聚拢在程明和林薇的桌边。 见人聚集的差不多了,他朝林薇一笑,起身空出一些距离站在孩子与家长们的面前,风度翩然。 「——好啦,亲爱的臣民们,我是南大心理学博士生,也更是你们的魔术师国王。现在我要求你们将自己所做的蛋糕全部进贡给我,当我施展魔法之后,你们就会得到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有些孩子还半信半疑,但见昕悦雯悦姐妹俩率先跑回桌边取来了自己的杯子蛋糕,迫不及待地用双手奉上。余下的孩子们抵抗不了好奇心的诱惑,便也争先恐后地照做。不一会儿魔术师国王的面前就排了一队小进贡者们。林薇受邀饰演魔术师王后,职责是记住小朋友们的名字和贡品对号入座,这点信息量对她的大脑来说不值一提。 当十几个小臣民交完贡,程明又装模作样地发表了一番感谢,命令他们先去店外的小广场上玩两局「老狼老狼几点了」,期间要互相监督不能朝店里偷看,否则魔法就会失效。 孩子们乌泱泱由家长带了出去,程明彬彬有礼地向老闆娘借来两把蛋糕刀和塑料手套。 「现在让我们来干点活吧。」 他给林薇也递来了一把,朝她眨眼笑道。 「亲爱的王后。」 十五分钟过去了,两局老狼老狼几点了在意犹未尽中结束,要不是还牵挂着杯子蛋糕可能还会有第三局第四局直到太阳下山。孩子们又被家长带领着涌回店里,魔术师国王和王后已经站在桌边笑眯眯等候着他们。 「——现在王后报到名字的小朋友们上前领魔法蛋糕!」 「——钟惜诚小朋友。」 林薇将蛋糕双手递给这个小男孩,小男孩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蛋糕,惊喜地「哇」出了声。 原本他的杯子蛋糕是黄色的椰蓉味底座,上层挤着蓝色硬奶油,现在他得到了一个双色蛋糕,另一半变成了巧克力色底座,粉红色奶油顶。两半蛋糕贴合在一起,宛如一个完整的蛋糕。 第298页 「——谢雪心小朋友,刘莉小朋友、舟远小朋友……」 当一连串的小朋友们都得到了自己改造过后的蛋糕都十分开心,还没等程明要求,他们就自动自发地散开去找和自己拼凑在一起的另外一半蛋糕的主人。他们笑着闹着,一开始还有两位娇气的小姑娘不太情愿,但看到大家都在用叉子互相吃对方盘子里的蛋糕,才意识到在一个集体中其实每个人能吃到的蛋糕种类都变多了,于是也十分开心地也加入了这场游戏。 程明看着这个欢快场面,向也十分满意的家长们解释。 「当大人光用嘴教育说『你要学会分享』,对孩子来说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抽象的概念。什么是分享?怎样才能算分享?要分享多少?所以当我们在进行教育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实实在在地调动他们一起做一个游戏,在游戏中让他们自己切身体会分享带来的好处。」 「再者在儿童社交的过程中,孩子们也会按照各自的性格气质分类成小团体,我做这个游戏也是想让他们能够无定向的与团体中的随机成员分享,这比仅仅是和自己的小玩伴分享来说要更有好处。第一,他们能够接触更多其他与自身气质不同的小朋友,磨练自己的社交技能。其次,即使在社交中发生冲突也不要担心,比如你的孩子不愿意和他的孩子交换蛋糕怎么办呢?除非他们的行为升级到暴力相向,就应该让他们自己去解决问题——比如你看那儿。」 顺着程明的手指一指,一个穿着蓝色多啦 a 梦体恤的男孩正在与一个小女孩沟通协商,他只喜欢吃巧克力蛋糕,不喜欢随机分配到的蔓越莓蛋糕,于是正在提出把半边巧克力交换回来。小女孩想了想被说服了,两人开开心心换回了原来的一半,还交换了蛋糕顶上的草莓与巧克力。 「在成人世界中有很多人也都表示自己有『社交障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儿童时期的教育中被家长鼓励强化了『腼腆』『害羞』这类的特质,尤其是被传统文化认为要安静被动的女孩子。但其实这无论是对现代社会中的竞争还是建立亲密关系都非常不利,所以要从小开始鼓励孩子们与陌生的小伙伴建立关系,尝试沟通解决问题。当然,在社交上进行冒险时诚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被欺负了,被语言攻击了,这也是家长帮助孩子们提高面对挫折的能力,和认清自我能力的好机会。」 家长们纷纷贊同地点着头,立刻把程明当成了育儿专家,围上他打算进一步请教。然而就在这时,一位戴着眼镜的小男孩走过来把蛋糕往桌子上一扔,满脸不高兴。 「你未经允许就把我的蛋糕被分成两半,我不要了。」 这孩子年龄虽小,说话口气倒成熟地像是个小大人。 见国王无法从家长包围圈中突围,林薇只好代为走上前去,她不能看着这个小刺头降低程明孩子王的权威。 「你告诉姐姐,为什么不开心?」 她也不十分会哄小朋友,只知道学着程明俯下身,注视着他的眼睛温柔微笑。小大人微微别扭地把手拧在背后,不情不愿地回答。 「因为……因为被你们分开了。我才没像那些小孩子一样好骗。」 他严肃地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小眼镜控诉。 「你们残忍地分开了我的南美大陆和北美大陆。」 林薇歪着头想了想,悄悄地在他身上使用了一下同情技能,像这样的小大人一般都喜欢与其他孩子区别开来,让自己表现得特立独行。 「那好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大脑也可以被分开的。」 她伸出两只握成拳头的手。 「假设这只是左脑,这只是右脑,中间被胼胝体相连。现在我们移除胼胝体,只留下右脑。」 她用左手指着捏成拳的右手讲解。 「手背部分是枕叶,手指部分是额叶。你看,从侧面看,蜷在一起的是边缘系统,手腕部分是脑干……你想知道他们都有什么功能吗?」 见小大人已经被她从嘴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术语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脸不明觉厉但立刻点头如捣蒜,林薇一笑,适时提出条件。 「你答应我去和朋友交换品尝蛋糕,我就把这套大脑讲解教给你。」 小大人立刻一熘烟地拿回桌上的蛋糕朝小伙伴们飞奔过去。 「——谁来尝尝我的蛋糕!」 林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站身,将视线再次落回程明身上。谁知一眼就与他目光相对,程明也正在家长的簇拥中望向她。 命运要错过多少次机会才能创造出这的美妙巧合,在这一秒中互相凝视,独占天地别无他人,只共你我的这一瞬间。 于是天上的阳光似乎被存在橡木桶里此时统统倾倒出来淹没这小小咖啡馆,柔软、温暖、金黄的琥珀色溅上她脚踝,跃上她裙摆,淌入她心底,在城堡灰暗阴湿的壁垒上烫出几个透入光线的洞来。 小女孩踮起脚尖,好奇地将一只眼睛凑上去窥探城堡之外的世界。 最近压力很大,收到许多豆友和读者的安慰,比如那一瓶 joy 的小茉莉。 一开始写图鑑只是为了自 high,到现在却感觉因为这些小故事而被无数温暖环绕着。认识了许多许多有才华有想法的读者,比如这几期医学素描头图提供者 golem,她是一位理性且兼具美学审美的医学生。 第299页 我一直都觉得小图鑑写的好不好,有没有达到什么高水准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一定要是一个关于爱与热爱,友情还有温暖的故事。但这份温暖不是不接地气的乌托邦,而是生活中平凡又因渺小而唾手可得的火种。 所以想请大家与我分享一张你喜欢的照片,可以是你的生活小确幸,可以是一个高光时刻,可以是你的绘画作品……总之你喜欢的,温暖的,甚至是难过失落伤心的瞬间,我希望收集你们各种各样的情绪作为每一章节的题图。也欢迎将每一章节的讨论区都作为一个树洞,分享你的故事。 爱你们,遇见一群拥有温暖之心的你们是我最大的幸运。 第173章 爱她,就为她建一个前任云资料库 京余给白疏发了条消息报备行程,今天可能要晚一点回去吃饭了。 她刚刚听完黄宇彬老师的电话,内容是叫她现在立刻滚来 021 号 fmri 实验室。 「我和妮可 福克斯教授合作一个关于人类说谎行为的研究项目,她从神经学的 fmri 报告判断,我们用语言分析来判断。我寻思着这么简单个任务要不就让你来练练手吧……判断对了我免了你那一单元的论文,要是判断错了让我在德国人面前丢脸,这学期你就等着补考吧!」 「……」 也不知道黄老师怎么会和神经学的福克斯教授做实验做到一起去了,现在居然还弄个鉴谎大赛,这感觉就像是小时候 qq 空间里「马化腾与安倍晋三打了赌,看这条消息能不能转发超过一百万。加油啊中国人不能输!」的翻版。 作为「中国人不能输」的那一方,京余只得匆匆收拾了东西跳上小黄车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心理系实验楼。 进了门看见两位导师穿着实验服站成一排看着她,黄宇彬导师扬着下巴用英语介绍。 「这是我最棒的学生,就让她代表行为分析出战吧。」 福克斯教授笑眯眯点头。 「余京也是我的学生,她在神经学课上表现的也十分优秀。等一下我们会问被试几个问题,他会随机给出谎言和真相,你要用行为分析从他的答案里做出判断。」 嘿嘿嘿嘿,受到双重夸赞的京余挠着头很不好意思地傻笑,她慌忙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做好记录准备。隔着玻璃看见被试早就准备好了,上半身已然被塞入巨大的白色滚筒洗衣机里像具尸体一般安静躺着,只是这下半身的两条腿看起来还挺长,这位无头被试者有头的时候应该会超过人口平均身高。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了。」 福克斯教授按下麦克风对着里面的被试说道,在另一个操作房间的研究助理开动机器。只见被试又被往里塞入了一点点,这台吃下他头颅的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这次轮到黄老师按住麦克风,她切换了中文说 「我们现在会向你提几个问题,你要随机给出谎言和真相。为了维持语言的稳定性,现在开始我和福克斯教授会轮流用中英语问你,但你都要用中文回答,这样可以吗?」 装在机器里的麦克风将无头人的声音返还到玻璃的这边。 「——可以。」 只简简单单两字,就听的京余心里咯噔了一下。 「好的,第一个问题。」 黄宇彬老师再次按下麦克风。 「——你喜欢林薇吗?」 「——喜欢。」 白色机器里的无头男犹豫片刻,低沉答道。 黄宇彬导师又按下麦克风。 「为什么喜欢?」 无头男想了想。 「呃……因为她是心理系的?心理系的人都很厉害?」 「还有吗?」 「呃,呃。因为她长得小?她头发长?」 「还能再具体一些吗?」 京余立在原地,手足无措,直到福克斯教授走上来戳了她两下才让她回过神来,善良的蓝眼睛荡漾着笑意,好心提醒道, 「快做些记录呀,你待会儿可是要负责帮我把他的话都翻译成英语的喔。我也想知道这孩子都说了些什么。」 京余讷讷应下,实则心里乱作一团。黄老师回头一眼看出她的游离,丢出杀手锏快刀斩乱麻。 「我要问第二个问题了,你再不用心这学期等着补考吧!」 果然,补考二字比什么都管用。京余在心里狠狠抽自己俩耳光,立刻奋笔疾书。 「第二个问题,你有没有背叛京余?」 这个问题刚提到「背叛」二字,无头男的下半身都激动地原地弹跳起来了。 「——我没有!!!」 「说没有的理由。」 「那天我被抢完了只能去实验室看有多少备份,她让我先去法医实验室洗澡,洗完澡后来又看备份,看备份的时候她和我说她不喜欢我,喜欢和我交流是因为她没有爸爸,我说我也没有爸爸,她就哭了说你真惨,你比我还惨。然后她就说她很想她爸爸能抱我一下吗?我就,我就,我就……!!!」 「好好好,冷静冷静!被试请你冷静!把扫描床弄坏了你就躺在里面过夜吧!」 被试不弹跳了,黄老师擦擦汗,轮到福克斯教授提问了。 「——那天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我到处去找她,找了一个星期。」 「怎么找的?」 「我天天都去去敲她公寓的门,直到有一天伊贝拉钻出来说再敲就强吻我!」 第300页 噗…… 京余控制住抽搐的眉毛,好吧,这一条可以不用再分析了,一定是真相。 「——那你和另一个女孩还有联繫吗?」 「没有!!!」 眼看他又要蹦哒起来,福克斯教授赶紧安抚。 「冷静!不过我得提醒你,在这项实验中你给出的谎言和真相的数量必须差不多相等。」 被试安静了一下,半天才犹豫道。 「好吧,好。我知道。那我一直都在和她联繫。」 福克斯教授扶额,只得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你们是怎么联繫的呢?」 「呃,我们,我们就天天微信聊天。我和她说大马哈鱼的笑话,给她发神经学实验相关的文献。」 京余怔住了,无头男却一路说了下去。 「我们一起在文院抓露阴癖,一起去救被围殴的学生。我还经常惹她生气,让她不开心。我很喜欢她这样的勇敢,这样的正义。但也知道我能着陪她的时间不多了……我经常会想如果我能留在这里就好了,这样她干什么我都能陪着她,她想打架就去打架,我可以陪着她,确保一直都是她打别人,不会让别人来打她。」 似乎有什么液体蜿蜒着画出了一道扭曲路径,京余装作感觉不到的样子,决定单方面否认,绝不抬手去擦。 「她去餐厅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一定是因为太挑食了才长得这么矮的。这让我真的很担心,她要是下次再点到有西葫芦的菜怎么办?下一个陪伴她的人……也能让她再点一份吗?下一个人也能懂她的喜好吗?如果下一个人就是不管她怎么办?我、我……」 客观存在在物质世界的东西容不得人类一厢情愿的否认,这种透明的液体很快就模糊了视线,重重地砸落在笔记本脆弱的纸页上。京余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的世界雾气瀰漫,只能听见机器里的脑袋长长地嘆了口气。 「我很担心。」 「我在想这些都记录下来做成一张表格 excel 表格,上传到云端。这样以后在她和其他人 date 之前可以先建议他们登陆云端下载信息提前了解,最好再鼓励他们也主动上传资料完善关于她的数据信息库。比如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她喜欢吃意式餐厅烤鸡翅,下一个人就可以直接带她去。建立一个大资料库的好处就是看完信息觉得不合适的人可以不用浪费她的时间,另一方面也可以为合适的人提供机会,通过智能建议更快速地达到两个人都舒适的相处阶段。我打算请张脩写一个程序,我来做贝叶斯筛选的部分……」 即将拥有一个前任数据团的京余捂脸,颤抖着哭起来,夹在指间的原子笔掉落下来。毫无悬念,她将要在这个模块得到一个 fail 了,连基本的冷静都不能维持,这个 fail 是她应得的。 机器里的无头男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这使她无法记录一个字,无法判断一个字,更无法分析一个字,这些都是需要理智的,然而现在被摧毁的恰巧也是理智。 京余终于领教到什么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谎言,不论多么强悍的侧写师一身功力弹指间灰飞烟灭。 「我希望她以后 date 的对象最好有一些编程基础,这样可以直接优化资料库,但如果她喜欢 date 心理系的人也挺好,最好是认知心理学领域的,我认识的很多程式设计师也在跨学科学习认知心理学的内容,如果我们这些和她 date 过的前任能够高效的联合起来,说不定能创造出一个拥有学习能力的人工智慧……」 「咳咳,好了好了。对这个问题你已经描述的很详细了。」 这个絮絮叨叨的被试意犹未尽的闭了嘴,欲盖弥彰地做了一句最后总结。 「呃,当然。我说的这个她是林薇,嗯,对,是林薇。」 京余擦擦泪水,捡起原子笔看着两位导师。她选了用英语来说,毕竟运用第二语言更让人理性,能让她从感性的混乱中短暂抽离片刻。 「第一个问题为伪,第二问题为真,第三个问题为部分真相和谎言的混合。」 两位导师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朝左边翘起嘴角,一个朝右边翘起嘴角,拼凑成一个计谋得逞的狡猾笑容。 「恭喜你,全都答对了。」 「谢谢两位导师表扬,但不是我厉害,而是这个被试的说谎技巧太拙劣了。 但京余抽抽鼻子,继续说下去。 「而且也不能排除他……这位被试是因为知道我在场所以才这么说的,这不是一场有效的双盲实验。」 黄宇彬老师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无头被试此时又找回了他的头,像个高大的弗兰肯斯坦般朝她冲来。 「——京余!」 京余退后几步,似是她的警惕刺伤了他。菲利普立即剎车,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停下,踟蹰着犹豫着。 「呃,你,你手好一些了吗?」 「还行。」 他不安地左手搅弄着右手,试图再找一些话题。 「我很想你……」 「我还行。」 两位导师都看不下去了,福克斯教授急地小声对他嘀咕,你再说些什啊,快点再说些什么! 他咬咬牙。 「forgive me!」 「ich habe es nicht mit absicht gemacht!(我不是故意的)」 「tu es important pour moi!(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第301页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菲利普绞尽脑汁,忽而灵光一现又凑上一句标准的上海话,那是他前几天去买早饭的时候听见小毛和别人吵架时学到的新词彙。 「——请原谅我这只钢棺材吧!」 在场三个人听得懂中文听不懂中文的都愣住了。 还是黄宇彬老师率先回过味儿来。 「你想说的是戆棺材?」 「对,很钢很钢的棺材!」 得到肯定的回答,黄老师贴心转译给福克斯教授。 「他在用沪语里的一个俚语词彙——『戆棺材』形容自己是个 idiot。」 福克斯教授点点头现学现用。 「exactly! love makes everyone a 戆棺材!」 黄老师屏住笑意,屏得两条眉毛都在颤抖。 「京余,你就收下这条棺材吧。」 钢棺材瞪着两只银灰色的眼睛看着她,无比真诚地补充。 「如果你不想原谅我,我会让张脩开始写资料库,把我这次失败的经验进行总结上传到云端做成失败案例……」 「别,大哥,我求求你。」 她到底 date 的都是什么奇葩啊! 京余说散就散的决心被这傢伙特有的那种一本正经的喜感一搅局,竟然出现了一丝动摇。为了防止自己就这样轻率地原地放弃防线,她又忽而想起导致分手性事件的核心。 「你和林薇学姐…… 」 就在傻棺材还没来得及跳起来为自己辩护,京余放在桌上的手机噗嗤噗嗤震动起来。 「林薇」 两位导师忙不迭给她把手机击鼓传花似的递过来。 「快接快接!」 「……」 京余五味成杂地按下接听键,难道命该如此,今天不原谅他还真过不去了? 菲利普转头向寄存室跑去取回电脑包,仓促与导师道别,一熘烟跟上京余的脚步玩起了四万年前就在男女之间不断上演的追逃游戏。 两位导师并肩笑眯眯目送他走远,福克斯教授眨着一双晶莹剔透的蓝眼睛看向黄宇彬教授。 「京余那边会没事的吧?」 黄宇彬教授胸有成竹 「当然,我了解她。」 两人又共同分享亲妈导师间的片刻的默契,直到研究助理跑进来要福克斯教授去看扫描结果,于是福克斯教授发表总结性合作感言。 「感谢这次合作的机会,让我大开眼界,我觉得行为分析以后在鉴谎项目上会大有作为,虽然准确度很依赖于侧写师的个人水准,我个人可能更愿意相信机器一些。」 黄教授也回以塑料寒暄。 「应该的,虽然你们的 fmri 扫描到的脑活动区也不一定能能说明什么,但大家还是要学科跨界,互相支持嘛。」 刚刚还在组成亲妈联盟的两位导师就这样四目放射精光地握手再见 「一定一定,互相支持,我喜欢和你切磋。」 「嗯嗯,改日再一起推动学术发展。」 第174章 「——你可以当着我的面吻一下程明。」 「你应该原谅他。」 不知道 the specialty 是不是又在做什么亲子活动,一群小孩子围绕在面无表情的林薇学姐身边奔跑尖叫,时不时有几位小朋友叫她「魔术师王后大姐姐」「魔术师王后大姐姐」,情景让这位情敌看上去也有些莫名喜感。 「可是……」 京余刚要开口就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小朋友跑到林薇身边来拽她裙子,林薇学姐先示意她稍等一下,攥着一个拳头俯下身对小朋友说「这里是额叶,你就这样记,如果把你的额叶挖掉的话你的高级认知功能都会受损,性格也会改变具有攻击倾向……哦?刚刚包小聪骂你四眼田鸡?没关系,你就这样骂回去『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把脑前额叶和胎盘一起扔掉了?』」 戴眼镜的小男孩迫不及待地跑了,嘴里念叨着「脑前额叶和胎盘」「脑前额叶和胎盘」,趁着还没有忘记这串术语赶紧朝那个叫包小聪的男生发射出去。 「……呃,这样真的可以吗?如果他们打起来了怎么办?」 林薇坐正身体,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没事,程明会去拉架的。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 还没等京余无语完,她就回想起来再次回到正题。 「啊,对了。这次把你召唤过来是为了向你道歉,以及澄清一件事——我对菲利普 赫维埃赫根本没有感觉,吻过前吻过后都没感觉。」 「……我知道。」 「很好,那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针对给你造成的伤害,我要进行补偿。」 林薇端庄地点点头。 「我想过了,之前的事的确是我大错特错。你要是喜欢那种戏剧化的道歉形式,我也可以在公开场合向你朗读道歉信,哭喊赔罪。下个星期就有我们博士团交流会,你可以指定道歉信字数。」 「……不,不用了。」 「嗯,我想你也应该不会喜欢这么浮夸的形式,所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提议。」 她放下茶杯,表情忽而变得严肃了。 「——你可以当着我的面吻一下程明。」 见京余混合了震惊、质疑、困惑又抽搐的脸,她接着解释下去。 「我想了想觉得也应该让你知道一下,最近我正在疯狂地追求程明。之前我知道你喜欢赫维埃赫还要故意插足,这样是不对的。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你也可以来和我竞争程明,或者等我们确立恋爱关系之后进行插足。」 第302页 「……所以如果我插足了你和大师兄,你就会放弃他吗?」 「不,我会想尽办法摧毁你。我只说了允许你插足,但没说我不能阻止。」 「……」 好吧,这套弥补方案的逻辑可真是天衣无缝。 「还是说回去吧,我认为这件事最公平的解决方案就是你吻一下程明。」 林薇看了一眼一路从实验室着跟过来,此刻在落地玻璃窗外焦虑徘徊的菲利普,脸上毫无波澜地对京余接着道。 「你想,你生赫维埃赫的气无非是因为他被我吻了,对我的怨恨则是我引诱了你心爱的人。你吻一下程明,一方面你回击了我,让我感受到心爱之人被诱惑的怨恨,另一方面也让赫维埃赫感受一下你当时看到我们亲吻时的震惊。你认为我的方案还有什么漏洞吗?」 除了非常之诡异,逻辑漏洞倒是真的没有。 「呃……」 「那就开始吧。」 她随手拉过一个小朋友,对小朋友说话时面部表情以嘆为观止的速度转变为一团和煦。 「舟远,能不能请你帮我把魔术师国王召唤过来?」 叫舟远的小朋友承载着信息发射出去以后,林薇直起身子,面部表情又以嘆为观止的速度变幻回之前的晚娘脸。 「但在开始前我得提醒你,我与赫维埃赫的那个吻时长不到一秒,没有唾液交换,没有口腔运动,公平起见你和程明的吻应该一摸一样复制我和赫维埃赫的吻,超过一秒我就把你列入情敌名单里。」 正在这时程明在几位小朋友的带领下跑了回来,他刚刚被一群家长围堵,乍然见了京余出现在这里却一点都不奇怪。 「哇,你的动作可真够快的啊。」 他笑着让林薇往里挪挪,大咧咧坐下拿起一杯薄荷茶,京余不记得那是不是刚才林薇喝过的那杯了。 「唉渴死我了……怎么样,她和你道歉了没?小京余你放心,我已经给她把大脑修理好了。」 京余还没来得及回答,林薇就转头对他郑重道。 「嗯,我已经作出了道歉。还有为了弥补,我建议她吻你一下。」 「噗……咳咳咳咳,你说什么?!」 程明一口薄荷茶呛到喉咙里,半天才缓过来。不过不用她解释来龙去脉,他只看了一眼在窗外守着结界似的游荡兽菲利普,程明就立刻悟到了这其中一连串的逻辑关系。 「咳、咳咳……你,这都能想得出来也是很妙啊。」 京余慌忙摆手。 「不不,学姐这是开玩笑的。可不敢可不敢……」 她之前什么都没做就被她折腾成这样,现在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去和程明干些什么啊。 「不是开玩笑。程明说过,在我学会怎么不带操纵性地去爱一个人之前他不会接受我的追求,所以不用怕,我绝对不会再用那老一套了。」 林薇脸上风和日丽地笑着,无比温柔无比甜美地侧头望向程明,但夹在两人中间的小炮灰京余只觉得毛骨悚然。 谁知程明大师兄竟然还真朝她点点头。 「欸,仔细想想这倒像是个好主意,小京余,要不我们就这么办吧?」 「啊?」 「啊什么啊,而且我认为这件事对你也有好处。现在所有情况都已经得到了澄清,赫维埃赫没有出轨,林薇也不喜欢他,但你现在还是不想原谅赫维埃赫的点不就在于觉得整件事很不公平吗?他虽然是无辜的但还是在无辜中出了轨,现在和他扯平的机会来了,我可以免费当个道具人的。」 「……」 程明又指指窗外的菲利普。 「但在我们进行这个行为之前你要想好,现在他的处境和你当时在实验室的处境可谓是一摸一样,他不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也不知道我们这么做的目的,如果他看见我们亲吻了,可能会与你有相同的反应。你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情绪吗?愤怒、疑惑、不解、绝望和被背叛,这些情绪很可能会让他也面临崩溃。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到底是让他尝尝你当时的滋味以牙还牙比较重要,还是将这段感情再继续下去比较重要。」 京余沉默了。 「不论你选择这两种的哪一种,我觉得在今天至少你和赫维埃赫之间的问题就会有答案。」 程明觉得他已将利弊说得通透,这个小京余人心思单纯,大河博士也不是个坏人,博士团里男男女女感情沉浮,其实他最看好的就是他们这对。 他知道京余其实早已放下了对菲利普人品的质疑,但迟迟不愿复合无非是心里还有怨气。 所以正在他喝着茶悠闲翘着脚等小京余想通了跑出去来个韩剧式的大团圆,谁知这傻学妹霍地一下站起身绕到他的桌边,一脸视死如归状。 「——来吧,大师兄!」 呃???? 程明抽搐着嘴角,余光瞥见林薇尤挂笑意。 这下骑虎难下了,他也只得慢慢起身。 「学妹…你可,你可要想好。你大师姐在呢……」 似是要证明自己已放弃了操纵,林薇越发笑得如沐春风。 「我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这是我应得的 pay back。」 …… 「那就来吧。」 京余与程明两人面对面站好,大师兄低着头表情古怪地看着她,她也意志坚定地予以回望。 第303页 随着他俩的距离越凑越近,突然耳边传来有人敲玻璃窗的声音,京余用余光一看,差点没让她当场破功。只见菲利普正撅着屁股,把自己疯狂科学家般的脸贴窗花似得贴在玻璃窗上。 她要干什么?!?!?!?! 尾随着京余一路追到咖啡馆的菲利普被她下达了不得偷听和林薇学姐谈话的命令,于是就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上演的默剧。他的确没有偷听啊,他只是看看她总行了吧? 一开始他看见程明也登场了还高兴了一下,一定是他说服林薇把真相告诉京余。他毫不怀疑林薇和程明是来为他洗白的。只是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不知怎么地,三个人聊着聊着,程明突然站起来和京余越凑越近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不!no! nein! non?! 这两人是被下降头了吗?!他把脸在玻璃上几乎把鼻子都挤歪了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但两个人都不理他。 为什么京余要把手放在程明胸口?!为什么程明要把脖子伸得那么长?!为什么……等等!来不及为什么了!!! 只这短短几十秒的路程都让他快要炸开了,菲利普满脑子都是京余和程明深情拥吻,双唇相接的样子,要不是怕浪费时间,仅是这想像中的画面就足以让他拿头去撞一个小时的电线桿。 要不是可能会伤到京余,菲利普都想直接撞穿了这落地玻璃窗。他觉得自己什么都管不了了,迈开腿急急绕了一大圈绕到咖啡店正门,推开玻璃门就往里沖。 「——京余!」 在他冲到他们座位前,他已经做好了原地心理承受能力爆炸的准备。菲利普想和她说他知道错了,他真的错了,哪怕她永远都无法原谅他,也求求她不要为了惩罚他而去亲吻一个不爱的人。 所以当菲利普跑到那里,眼前出现这样的画面使他瞬间泄去力气,一下子蹲坐在地上。 京余正和程明握着手,两个人一团正气地边握边说。 「辛苦辛苦辛苦…」 「没事,共勉共勉共勉。」 「……」 当师兄妹两个交换完爱上一只奇葩和被一只奇葩爱上的心得以及情感支持后,京余回过神来发现地上突然长出一个瘫坐着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 平时站在人群中俨然一樽超强合金钢棺材的大河博士此时正胳膊靠着膝盖,一只手抓着乱蓬蓬的深灰头发竟然红了眼眶。 「我体验到了,原来你那个时候这么痛苦……」 也许是这场方法派与体验派结合的情绪冲击太强,总之后来京余劝了大河博士一个小时他才终于缓了过来。期间一直各种大拳拳捶打自己胸口,变成嘤嘤嘤怪的粗旷男化版呜呜呜怪。 「我怎么那么混蛋!你那时候手还受伤了……呜呜呜呜我怎么那么混蛋!」 「呃,好啦好啦,你看我的手,你看我的手这不没事了吗?」 「可我那时候居然不跟上你进电梯!我竟然不知道跟着你进电梯!」 「哎呀,那时候是我不让你进电梯的嘛……你最听话了对不对?」 「呜呜呜呜呜呜,这不是理由,我怎么那么傻能允许让你这么痛苦的事发生?!」 「好啦,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乖,你最乖了。」 还好今天店里小孩子多,家长们也都认识了他们这桌坐着的程明,只以为这是被他们带出来遛遛的某只精神病人。 功成身退的程明喝着茶看着地上蹲坐着的两个人笑得快要死了,嗯,刚刚的实验是值得的,现在这齣可比大团圆结局来得要好看地多。就连林薇也笑得茶水从嘴里漏到下巴上,擦着擦着她忽而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走到他们俩身边。 呜呜呜怪的情绪稳定了一点,他惊恐地看着林薇。林薇又忍不住有点想笑,但这次她的目标并不是他。 「学妹,还有一件事我觉得需要告诉你。」 她朝京余的方向也蹲坐下身,抿了抿嘴思索了一下措辞。 「在我运用成瘾模型的过程中,赫维埃赫博士并没有体现出任何成瘾症状。他喜欢往我们实验室跑的原因是我们实验室有胶囊咖啡机。」 「……」 京余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呜呜呜怪扯扯她的袖子点头证实。 「是的,他们实验室的咖啡比其他实验室的速溶咖啡好喝多了。」 「对,我知道,但请你以后不要把这个消息扩散出去。小万和我说统计系的人都来把我们的咖啡胶囊喝光了。」 林薇扭头警告完,接着对京余道。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根据我多年对成瘾领域的研究经验。比方说一个赌徒,他对轮盘赌成瘾的话就很少见会同时对老虎机成瘾。换句话来说就是人成瘾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一次只能沉迷于一项事物。所以结论就是——赫维埃赫博士在我之前已经有一个成瘾对象了。」 京余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林薇勾唇,这次她是真心实意的。 「——你就是令赫维埃赫博士成瘾的轮盘赌。」 不出意外,这个单纯的小学妹显然是被感动了,她也红了眼眶,断断续续地表示感谢。 「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所以我们和解了吗?」 「嗯嗯嗯!」 第304页 小学妹认真地点头。 林薇满意地眯起眼睛迅速凑近她耳边低语道。 「那么,听说你认识人类学系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白疏的博士生?你可有她的微信或者什么其他联繫方式?」 桌那边传来一声。 「——林薇?」 「你要是能帮我把她约出来,我再教你怎样让大河博士对你更进一步的成瘾,哪怕留下来当黑工都不想回德国的那种成瘾好不好? 「——林薇!」 「……」 见坐不住了也往这里跑来的程明,一脸神秘冷厉的林薇学姐一转眼间又笑得纯良无害,在恋爱游戏中尚处于低段位小垃圾的京余和菲利普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他们的风浪过去了,而这一对的故事似乎正要开始。 第175章 伊贝拉的理想国 伊贝拉坐在长原木餐桌边,一手托腮,一只手拿起调羹搅动了几下玻璃碗里的麦片。 「怎么不吃?」 每日早晨的固定陪客穿戴齐整,淡蓝色衬衫熨烫的领口笔挺,自从妈妈离开之后他就学会怎样自己做一些家务了。 「老爸。」 她怅怅道。 「我觉得这个世界好不公平。」 「怎么了?」 她勺起一匙早餐,又慢慢翻转手腕看着半固体淅淅沥沥地滑落回碗里,循环着这个动作创造出一个迷你的燕麦片瀑布。 「徐延学长明明那么有才华,竟然还要和王途远那种垃圾混蛋竞争一个出国留学名额,你是不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又管理项目又每天都写程序写到凌晨,还拿希腊神话取了一堆名字。」 伊贝拉没住自己寝室的事并没有瞒着老爸,他们之间没有秘密。 这十几年来家里只有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女孩,但老爸在伊贝拉上初中时就买过《藏在书包里的玫瑰》给她,性在这个家里从来都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问题。 老爸单方面以为她和徐延已经是恋爱关系,所以在某一个她起晚了的周末早晨,她发现长餐桌上摆放着一盒杜蕾斯,上面贴着粉红色的便条。 「注意安全?: )?」 那个上世纪笑脸符号中的「:」两点还被笔尖用力的戳破了一个点,看得出老爸留言时心情十分复杂。 事情要真有那么顺利就好了,徐延学长间歇性抑郁症使得他非常有禁慾的优势,而且更没把她当成女朋友过,不论伊贝拉如何勾引,两人之间都纯洁到不能再纯洁。 唉,老伊,你可太抬举你女儿了。 她也心情颇为复杂的收下,希望这玩意没有保质期。 「唔,既然这个徐延这么有才华,那他还要紧张什么?」 压根儿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的老伊喝着燕麦片粥,虽然贊成女儿的恋爱自由,但出于老父亲心态还是要从语言和态度上怼一怼那个臭小子。 「正是这点不公平啊!」 伊贝拉一敲桌子愤愤道,调羹上的麦片都被震掉了一坨。 「徐延学长为项目组付出这么多也只不过在简历上落一行字,我听说王外甥被他舅舅塞进了好几个项目组里,他啥也不干最后简历上的字还比徐延学长的多!真是干什么都不如有个好亲戚……」 当说到好亲戚三字时,伊贝拉的眼睛悄悄瞟了一下自家老爸,把勺子咬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也不知道某人能不能出来匡扶一下正义,主持一下公道?」 老爸回瞄了她一眼,就不上当。 「这是丛林法则的世界,高校里已经相对公道了,要是在外面你的徐延和这个王外甥可能连同场竞技的机会都没有,名额都是内定的。」 「可这里是大学啊,大学不应该是『相对公道』而是『绝对公道』吗?如果出现了不公道的事,那管理者不应该插手监督吗?」 伊贝拉激动了。 「我们都在组里写了好几轮联名信,向院办举报好几次王途远的违规行为了,但这混蛋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真是太太太太太不公平了!」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公道』。」 「老爸,你这么说我可不认为!没有绝对公道是因为监管者的工作有问题!」 伊爸爸想了想,干脆把麦片勺放下准备,这是他们父女俩标准的餐桌辩论架势。 「那再开始辩论前,你认为这世界上现有政体中比较公道的是什么体制?」 「民主体制呀。」 「好吧,那我们首先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接下来我问你,美国选举总统採取什么制度?」 「投票呀。」 「那投票是不是最多得票者与较少得票者的竞争?」 「是啊。」 「那假设你非常不喜欢的一个人多票当选了,你是没有投给他票的少数投票众,你能怎么办?」 「呃…只能忍受到下一届?」 「这就对了。 伊爸爸再度拿起调羹。 「一位总统候选人在美国大选中超过 56%的投票率就已经能算是『压倒性』的胜利,但剩下的 44%的人呢?这近乎一半的选民呢?他们只能遵守少数服从多数。所以其实相对公道的投票制度,民主制度也存在着压迫和不公道。」 「可是哪怕两个人只相差一票,那也是代表了另一个人更得人心啊。卢梭不是说过吗?『人民的声音就是上帝的声音』,多数人的声音当然应该占主导意见,这就是最公道的制度了。」 第305页 从记事时起伊贝拉就知道老爸的书房里有一柜子艰深难懂的哲学书,而且据说他早年还教过哲学。为了在餐桌辩论上不至于输的太窘迫,虽是程序宅发展向的她也时不时得加些人文社科类技能点。 「你说到点子上了。」 男神用不锈钢汤勺敲了敲玻璃碗,清脆的「噹」「噹」两声,像是拳击赛宣告进攻时间结束。 「你也说了,这是『最』公道。而不是『绝对公道』。少数服从多数这种概念,不也可以被理解为多数人在压迫少数人?」 伊贝拉彻底败下阵来,沮丧地用勺在浓稠的麦片粥中划出一道一道。 「那这么说来绝对公道的方案就是全票通过,少一个人都不行咯?」 「是的。」 伊爸爸点头 「你想想这会变成一种多么可怕的场面,『绝对公道』就是找一个能让所有美国人民一致通过的候选人,否则就存在着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压迫。这样的行政体系根本不可能运作下去,所以,你是否承认这世界上没有一种绝对公道?」 伊贝拉悻悻往嘴里塞了几口黏糊糊的早餐,含混不清地承认。 「——是」 「好的,那我们接着说下去。公道这种东西运行起来首先得讲一个尺度,其次是它得是普世适用的一套规则。在你们这个机院的留学项目里的确是只有一个徐延和一个靠走歪门邪道的王途远在竞争,那还有其他的院的项目,比如人类学系去美国的留学项目里五六个人的竞争呢?我也要去一个个主持绝对公道,摒弃委员会的最终审核标准吗?」 「既然你们刘院能把外甥弄进公费留学的名单里,说明他们也是有实力的,人脉也是实力的一种。这几天的帖子论战我也有看,但人家就是找到了一个檯面上的装傻藉口。『公道』的运作原理是凡事有度,如果今天刘院二话不说直接把留学名额拨给了他外甥,那我可以来主持公道。但他还是跟随着规则走了,你们也没有实锤证据说王途远在项目组里就是一点力都没有出,这就是为什么院办总是不予理睬你们联名信的原因,没有项目导师的背书,它看起来不像是一场学术争端,而是你们学生之间的个人恩怨。」 「那……我应该把张脩导师也拉上贼船?」 伊爸爸无语凝噎,年轻人怎么遇见困难就只知道把南墙撞穿这一种做法呢? 「事情不是这样做的,你要体谅每个人所处的角色,尽量不要让人为难。你让你导师为难的下场就是导师也让你为难。还有,让我来机械降神古希腊古典戏剧用词,指意外的、突然的、牵强的解围角色。一下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在这场竞争中我倒可以给你的徐延学长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连粥都来不及咽下去,她整个人都像是非洲獴似的挺立起来。 伊爸爸见女儿如此关心徐延,把一粒果干蓝莓放进嘴里,慢悠悠酸了起来。 「这些天你只关心徐延,都不关心爸爸在干嘛。」 被指控重色轻爹的非洲獴急了,拿起咖啡壶手忙脚乱地为大佬斟咖啡。 「我关心,我当然关心啦!」 「哼,你跟你男朋友……」 「哎呦!亲爸,我和徐延学长根本就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至少目前不是,他间歇性抑郁,没那个功能也没那个心情和我谈恋爱啦!」 「喔?」 伊爸爸放下已端起送到嘴边的咖啡。 「那你和他……」 「啥都没发生过,我都是住京余学姐家的!我求求你以后也别给我留那种小礼物啦,太伤您女儿自尊心!」 「有趣……」 伊爸爸又拿起咖啡杯再喝一口。 「这样我都不知道要不要把建议告诉你了,突然觉得你那个徐延学长继续抑郁着挺好的。」 「哎呀,臭爸爸~!」 伊贝拉干脆站起身来一路小碎步跑到自家别扭又不合作的老男神身边,从背后抱住脖子腻着声音用撒娇淹没他。 「爸爸爸爸坏爸爸,求求您就展现一下广阔的智慧救救我们这些年轻的小可怜吧!」 伊爸爸经不住笑起来,镜片后犀利的眼睛一笑就变成两条散开的金鱼尾巴。伊贝拉喜欢老爸的皱纹,阅历石凿斧雕,她何时也能拥有这成熟的记号?于是更加用力地摇晃清瘦的老伊,像摇晃一棵无花果树似的要将他大脑袋里的智慧都摇晃出来。 老伊也是个矛盾型人物,酸是要酸的,但女儿猛烈的崇拜攻势又过于高糖高脂。带着对心理性糖尿病的恐惧,老父亲只享受了几分钟便选择缴械投降。 「行行行,你回去坐好,我慢慢和你讲。」 伊贝拉迈着跑跳步轻快地从命了,除了徐延学长,还没有任何一个雄性动物能在这样的攻势下拒绝她。 「老爸是不懂编程,但我看过这么多学生每年都在学校社会来来往往,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老男神半合起眼睛,做超然物外状。 「——优秀是一个很脆弱的东西。」 「欸,什么意思?」 「你一直在我耳朵旁边叨叨叨的都是徐延学长网页做得有多么好,脚本写的逻辑多么清晰,这都只是优秀而已,只能证明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程式设计师而已。在你们的圈子里可能能击败 90%的学生吧?但到了社会上呢?他一个二十几岁的程式设计师和年龄更大更经验丰富的程式设计师比呢?」 第306页 「那……那他也肯定比其他人优秀。」 「这就是问题,当从学校被投放到社会上之后,你会发现和你竞争的对手不再是一个班里距离相差不太离谱的人,你是 211,985,但这时你的对手可能是哈佛剑桥。但就算是哈佛剑桥的你也用不着高兴,因为面试你的可能是某不知名大学毕业的世家子弟。社会上优秀、有实力的人太多了,这时候再死扛着『优秀』想去碾压别人的只会反过来被碾压,而且是黏在马路上一遍一遍重复碾压,所以那些什么一考证书考一堆,看似门门都会,但都不能精通的全是学生思维。」 这个论点倒是有趣,伊贝拉还真听过不少室友小姐妹们聚在一起今天说要考口译,明天要考对外汉语教师证,但其实她们任何一个都不打算毕业去做与翻译相关的工作。一群人扎堆在一起研究这个只不过是觉得多几本证书写在简历上看起来非常厉害。对于考证族来说,光是「证书「这两字就足够引起他们颅内高潮,哪怕是专业一级掏马桶呢? 「有考证的时间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毕业的时候到底要干什么,多参加项目实习。人行走江湖,光拼优秀是很吃力的,最重要的是你有什么独特优势,有什么只有你能做得到而别人都做不到的事。」 「我好像有点懂了……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你给这个技能加了点另一个技能就就会少。在技能点,啊,不精力有限的情况下,专注把一个技能点发展出来才是更好的策略?」 「对了,话说回你的徐延学长身上。在这件事上就是你的徐延学长要找到一个点,一个只有他才有的点。能够说服委员会把名额给他,而不是别人。」 「一个他才有的点……」 忽而伊贝拉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了谈话,伊爸爸示意她先接电话,她瞄见来电显示是付卿涵,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唧唧歪歪的话。眼看老爸等下就要去上班了,时间紧迫,她直接按了拒接。 「嘻嘻,接着说接着说,谁都不能打断男神传授智慧,现在我不关心人类,我只关心你。」 「分明就是关心你徐延学长吧……」 伊爸爸眼神复杂地瞟了她一眼。 「唉,让我们把问题根本化吧,公费出国项目设置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供最有潜力的学生去学习在国内学不到的技能?那他的目标就应该分为两步,第一,证明自己最有潜力。第二,证明他所钻研的东西只有去美国留学才能学到,而他竞争对手的需求与他的需求相比没有那么迫切。」 伊贝拉急切地点头。 「对对对,但如果王外甥又出来捣乱怎么办?」 「我觉得刘院长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公费留学的审核委员会上,否则他干嘛还要帮他外甥费那个劲硬塞进一个一个项目组里?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审核委员会真的有猫腻,这时候再主持公道也不迟。」 伊爸爸抬腕看看手錶,一口饮尽最后一点咖啡。 「好啦。总之你就让徐延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南大里虽然不可能有绝对公道,但公平公正还是要讲的。我得走了,今天还有一堆会要开……」 「一个徐延学长才有的点,一个学长才有的优势…… 伊贝拉咬着指甲想了起来,和老爸敷衍地挥了挥手告别,全然没注意到男神一脸酸熘熘地披上西装外套,酸熘熘地拿起公文包退场。 「——啊!有了!帕尔修斯!」 她猛然一拍手,跳起来就去拿手机要给徐延学长打电话。在解锁屏幕前,看到未接来电才想起还有一个付卿涵,于是带了一点点愧疚先给他打回去。 「——喂,找我什么事呀?」 付卿涵秒接,声音听起来似乎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嘿,在忙吗?本来想问问你有没有空下午一起去打羽毛球。但是刚刚接到一个电话,我可能要去黄浦区一趟。」 付卿涵在电话那头还在颇为开心地絮絮叨叨。 「你是不知道,我的公寓空了一个学期现在终于要再有个室友啦。但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子合住,嘿嘿……我还真不知道这样方不方便。」 伊贝拉吃起燕麦片,听到一半就走了神,她心里已经在盘算起等一下见到南大扎克伯格时该怎样措辞,对付卿涵说了些什么全凭本能回应。 「喔喔,好的,挺好的。和新室友好好相处啊。」 「怎么样?」 电话挂了,付卿涵挠挠头。 「嘿嘿,挺好的。她让我好好和你相处,伊贝拉真是个爽快的姑娘,你不是还怕她不高兴嘛,她才不会心里存那么多弯弯绕绕呢!你今天就要住进来吗?我再帮你去买点什么?」 「好,我先去买被子枕头,其他的东西过几天再去打包,你得给我负责搬家。」 白疏坐在路边水泥花坛沿上倦倦的,厌厌的。 她注视着付卿涵和伊贝拉说上几句话就欢欢喜喜的样子,话到嘴边,一转又咽下去。 算了,这世上何必再多添一个伤心人。 「走,这次该你陪我喝酒了。」 第176章 「因为你在我的ai系统里设置了奇怪的东西,让我一看到你就饥渴无比,如狼似虎。」 徐延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后,在心里痛骂张脩。 前几天前,他颠颠地跑到他的机位,把一瓶 500 毫升肥宅快乐水讨好地供到他桌前。 第307页 「我明天要陪你 ex 班导去做产检,你能不能帮我去给大一的本科生代个课?」 「……你觉得我这么一个社恐抑郁又自闭,心理问题满点的人会有『代课』这项高端技能?」 张脩毫不气馁,拿起肥宅快乐水为他体贴周到地噗嗤一下拧开盖子,再放回桌前。 「不难的,其实就是个 ai 基础。我们学校不是在建 aib 嘛。这种通识课估计没什么人会去听的。」 「那我也不行……」 「你不是之前在公司里混的时候参与过 ai 研发吗?唉,就当学长经验分享会嘛,想像一下无数鲜嫩小学妹们崇拜的眼光,说不定你这课一上完下课铃一打就脱单啦!」 「你这到底是 ai 宣讲还是邪教传销?」 「哎呦,你好好想想。」 张脩亲亲热热把一条胳膊勾在他的椅背上。 「到时候一群伊美丽跟着你,你走到哪儿她们把萤光棒挥舞到哪儿。那我们机院多扬眉吐气啊,不能老让播音和体院的占上风啊。」 「……那还是干脆让 ai 毁灭世界吧。」 「求你了,等这孩子一出生我就让他认你当干爷爷。因为只要你去了,你就是我爸爸。」 徐延见着手边这瓶开了盖的肥宅快乐水颤抖着一点一点往他滑鼠方向移动,眼看着就要进入键盘的范围,只得伸手接过。 「烦死了,人不多的话我做个 ppt 去读一读行了吧?」 张脩开心地一拍手。 「行啊!又不是朗诵比赛,你随便读,你爱怎么读怎么读,哪怕你连夜改造你家洛丽塔把她改造成一只无情的上课机器都行!」 他在殷切的目光中,徐延拿起肥宅快乐水喝了一口,这就像是两只程序宅之间的古怪约定,喝了他的水,就是他的人。这次的请求任务难度比较高,怪不得张脩买的还是比经典版的高级上一个台阶的零度无糖。 然而就这一口零度无糖要了徐延的命了,就像是白雪公主吃下的那一口毒苹果,他现在真的很想冲去某家妇产科医院把它吐回张脩脸上。 这个无耻之徒嘴里的「没多少人会来听的通识课」,指的是一个乌泱泱坐满了人,电影放映厅似的阶梯教室。 徐延故作镇定,希望不要恐慌症发作又焦虑地把自己当众抽过去。 「——滋啦」 麦克风移动,发出一阵尖锐的啸音。 「今天……嗯,今天我来给大家代课,张脩他,他要去做产检。」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延瞬间被一阵笑浪淹没,看着那一张张同时笑起来的嘴。这反应是好是坏?这句话里有哪个字值得一笑吗?他有些不知所措。 「好了,呃,那我们今天要讲的……」 「——您还没有自我介绍呢!」 徐延分辨不出声音是通过哪一条声带振动而传来的,对他来说阶梯教室里乌压压的听众们整体就如同一只怪兽。他们舒舒服服地坐着看欣赏他在讲台上备受完五十分钟的折磨,这天底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怪胎才能够发自肺腑地热爱教育事业? 眼下怪兽发问了,他只得小心接招。 「徐延,我叫徐延,是研究……」 他都还没介绍完台下就一片嘈杂,怪兽又化作无数个分子细细嗦嗦交头接耳「哇,活的徐延!」「那个南大史蒂夫贾伯斯?」「对对,快拍照!」。他愣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眼下只有一件事能够澄清。 「呃,其实史蒂夫 贾伯斯对苹果公司来说更像是个伟大的销售员。」 咣当,入口的大门好像开了,徐延无暇回头去看,只是继续说下去。 「其实程式设计师之间崇拜史蒂夫 沃兹的比较多……」 然而此时音浪汹涌的方向又换了。 「欸,是她吗?」 「她在公众号上写她要来为偶像应援的。」 「南大史蒂夫 沃兹居然是个这么可爱的姑娘?」 徐延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果然,伊贝拉笑眯眯地接受着目光洗礼,对于这种万众瞩目的登场方式感到无比受用。她一身可爱的 jk 制服装扮,梳成双马尾的头上戴着一个独特的发箍,两个「延」字牢牢长在弹簧触角上。 最要命的是这两字还会发光,只见两个闪着粉红色的「延」随着她的动作醒目跳动。 「……」 「——不好意思啦,徐老师,我迟到了。」 伊贝拉拿出动漫萌娘的招牌无辜动作,撅着嘴两根手指哀怨地对戳。 「我之前在学校公众号上给你的通识课做推广的时候标题是——南大史蒂夫 贾伯斯带你畅想 ai 智能。我的笔名叫南大史蒂夫 沃兹,你要不喜欢,那,那我和你换一换也行嘛。」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同学,把你的头关掉,呃,把你头上的触角关掉。赶紧找位置去坐吧。」 徐延像看着世界上最可怕的鬼怪一般瞪视着她,他总算找到为什么一个通识课能搞出这么多人来的原因了。 「可是我的触角是没有开关哒。」 「……那您去坐,求求你了,快坐吧。」 于是伊贝拉迈着轻快地步伐吧哒吧哒跑到了第一排,阶梯教室里居然还有半数以上的人和她亲亲热热地打了招呼,她也众望所归似的和几个女生挤坐在一起。 第308页 「好了,我们先介绍一下 ai 的基础。」 徐延松了口气,按下第一张 ppt 「程式设计师在做 ai 的时候都要做两件事,第一,告诉 ai 生成新情况的规则,第二告诉 ai 应该如何评价一个 state,case 情况,是不是能够达成目的或者帮助解开问题。随后是 ai 的计算……」 不知为何,只见台下每个人都是一张硬邦邦地呆滞脸,半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看向他,像是集体陷入了石化,甚至都没有一个人记笔记。 「是我讲的……太基础了很无聊吗?」 昏暗之中没有人回答他。 「——徐老师!我有问题。」 一声宛如出谷黄莺般的娇喝声中,那俩跳动的萤光延延举手了。 「……你说。」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 ai 就是计算机凭藉自己耍流氓的运算速度,把所有有可能的结果全部运算出来,并且从中挑选最优解呀?」 「呃,对。是这样。」 「喔……是这样啊。」 她以纯情小鹿状托腮。 「那你觉得 ai 什么时候会占领世界呢?」 大家又笑了,这一笑似乎将凝固的气氛松弛下来,就连徐延都有些忍俊不禁。 「这我认为还是很困难的,虽然现在有很多厉害的 ai,比如前段时间一战成名的 alphago。它的原理其实就是用极快的速度输入所有现有的围棋资料和知识深度学习,然后形成一个策略网络预测对手行为,最后输出。」 「呃,我觉得现在很多人怕 ai 是觉得它拥有深度学习的能力之后,就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但其实不是这样,即使它能打败人类最强棋手,它也只是围棋下的好而已。就像你家里买了台转牛奶很快很方便的微波炉,你绝对不会说因为它转牛奶转的特别好,所以它的梦想是统治世界,把所有的人类都关进来烤成木乃伊干。 「如何评价一个 ai 和机器人好还是不好,最重要的指标是——它们能否达到开发人员预设的目的。就比如说 alphago 就是非常非常优秀的围棋 ai,但你要让它像 siri 一样给你讲个笑话,那是肯定不行的。如果真有 ai 统治人类的那一天,可能是有个疯狂科学家制作了一个专门以杀戮人类为目的的 ai……」 不知为什么这样类似于漫谈形式的问答反而让徐延放松下来,听众中似乎还有几个发出了笑声,这让他自信大增。接下来伊贝拉又抛出了几个门外汉白痴问题,但这些问题都白痴的很有技巧,每一个都可以让徐延找到串联进讲义内容的切入口,果真比他念一节课的 ppt 按部就班地效果要好。 只不过后来就有些跑题了,在 ai 未来发展趋势这一节上,伊贝拉问如果世界上有个灭霸心态的程式设计师,那他该怎么设计一个能够执行计划生育的 ai 机器人?徐延不知道为什么还真被她赚入彀中,开始分析起《x 战警》中的哨兵机器人,他认为这种未来基因工程和人工智慧结合的产物将是 ai 领域研究的巅峰,并预测它们的战斗力和清理人类的效率。 「我认为我们应该庆幸生活在这个人工智慧领域发展还有局限的时代,否则大众最应该害怕的不是核武器,也不是霸权独裁者,而是懂 ai 的程式设计师。说不定在未来,政府将会定期提供心理咨询给程式设计师们,帮助他们相亲、买房、解决孩子上学问题……否则哪天他们串联起来掀起一场革命,世界就像是《安提戈涅的理想国》科幻作者孔欣伟正在豆瓣连载的小说,故事讲述程式设计师革命后推翻政府,建立 ai 系统——天命掌控世界。了。」 以这样充满哲思但又跑题很远的感言结尾,徐延收穫了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和一下课拿起手机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叫「ai 统治世界」的南大人工智慧学习分享群。 「……」 徐延正盯着这个群研究,忽而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头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摘。 「别动嘛!我来替你加冕呀。」 一抬眼,伊贝拉不容分说又抬手帮他调整,微微踮起脚尖,像是一个隔着空气的拥抱。 「你不是大二的吗,我怎么在大一的 ai 课上都能见到你?」 「哎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戴着粉色延延王冠的延延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伊贝拉还没解释完,就有人靠近,打断了这场谈话。 「美丽还不走?」 靠近的男生剃着寸头,一脸来者不善地打量了他片刻。 「这就是你一直在说的徐延?也没讲的很好吗。」 在他身后的小伙伴们急忙打圆场,徐延倒是无所谓。在如此微妙到都可写进小说的氛围中,伊贝拉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满脸真诚道 「郑芒,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在狩猎小哥哥的时候好像 date 过你。」 被唤作郑芒的男生半边脸一抽搐,伊贝拉下一步果然是戏剧性地恍然大悟。 「——所以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所有人都笑起来,伊贝拉还要火上浇油,故作甜蜜状挽起徐延的一条胳膊抱在怀中。她将一切事物都抓马化的能力所向无敌,半真半假地玩笑一开,任何人都对这个不遵从社交规则的小姑娘毫无办法。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看你是被下降头了吧?!」 「欸,你说对了!」 郑芒又气又恼,伊贝拉却越发得意,她故作神秘地踏前一步,停顿了一个呼吸才揭晓答案, 第309页 「告诉你们吧,我的真实身份是——徐延学长制造出来的 ai 机器人。」 这下众人的目光又都转向了徐延,伊贝拉面不改色自信满满地胡说八道。 「有一天呀,单身狗徐延学长觉得人间太无趣了。所以他就闭门三月不出,苦心研究出了一个能够通过图灵测试的 ai!然后,他将这个 ai 放入了一个仿真机器人少女的躯壳里,当她的眼睛一睁开,他便不住地感嘆……美丽!真美丽!」 她声情并茂地讲完,郑芒这才控制住跳动的眉毛。 「你这机器人还有讲相声的功能?」 「是的,毕竟她刚才说了,人间太无趣了。不会讲相声的机器人不是好机器人。」 伊贝拉还要开口再接着纠缠下去,却只觉肩膀一沉,原来是徐延的右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 她从这个角度看到徐延说话间的侧脸,阶梯教室犹如舞台,金色的射灯是戴在他头上的群星,与粉红色延延交相辉映。 他冷淡地将这段相声收尾。 「如果同学们没有更多问题,我等一下要和我的机器人回家充电了。」 说完他就接着收拾讲义,不再搭理这些青春期爱恨纠葛。 眼看着三两下就打发郑芒愤愤与他的小伙伴散去了,伊贝拉也不顾人都还没有走完的教室,冲到徐延身边跳起来拥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飞速地印上一吻。 「你、你干什么?!」 他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摸。 「就是觉得你好 man 好 man 好 man 喔。」 得逞了的伊贝拉满脸春心荡漾。 「快带我回家充电吧~主人你说,我的插孔在哪里呢?在哪儿呢?」 徐延还真停住了,他侧侧头。 「你想知道?」 「嗯嗯嗯!」 伊贝拉做点头乖巧小白兔状。 「那你闭上眼睛,我指给你。」 「哎呀嘿嘿嘿嘿嘿,讨厌!」 她少女娇羞状小拳拳锤他胸口,徐延竟然笑了,似从头上摘下几朵星来揉进黑色眼眸中存以闪烁,他温柔地哄她 「你把头抬起来。」 伊贝拉满面绯红,星眸半闭,嘟起嘴,么么么么么。 但只见他就伸出修长的两根手指,自下而上,角度刁钻,以双龙出海般的气势——戳了她的鼻孔。 「——就在这里呀,还是双孔插头的。」 …… 他一定是为了报复上次摸喉结的那次。 伊贝拉恨恨搓搓鼻子,心想还好今天早上出门前挖过了鼻屎。 他们收拾好东西缓缓往校门外走去,在教学楼外迎接一整片空旷的夕阳,火烧云在天边炙热地变换着橘红与暗紫。 「学长。」 「嗯?」 少女机器人对他仰头微笑 「我爸给了我一盒杜蕾斯。」 「……」 「我查过了,杜蕾斯是有保质期的,三年呢。你觉得我在过保质期之前能有机会用得上吗?」 「……」 白皙的计算机天才皱眉,颇为费解地低头看着她。 「你怎么老说些狼虎之词?」 她嘻嘻一笑 「因为你在我的 ai 系统里设置了奇怪的东西,让我一看到你就饥渴无比,如狼似虎。」 第177章 为你承包整个动物园灵长类是一种乔式霸道 「这本,这本还有这本…… 我都给你打包带走咯。」 京余不好意思地直摆手。 「别别,这些书还是留在你这里吧,你还没看过呢。」 「买了就是给你的!哼,人类学还研究不过来呢,才没时间看这些绕来绕去的哲学书。」 白疏摆出拾麦穗者姿势弯着腰把家里到处都是的书一本一本给她装进一只行李箱里,嘴里不情不愿絮絮叨叨。大学时期她们住过一个寝室,看着这条懵懵懂懂的鱼才住了两个星期就又要走,她不舍之情大盛,只得努力提醒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 「真是重死了,正好,让你的大河博士都给你弄回家去,你公寓钥匙配好了吗?伊贝拉给你打扫过了吗?你先回去看过了吗?」 「看过啦看过啦……欸,这本《艰难时代》是乔上帝的,我上次和他聊过,他好像还没看完呢。」 「喔,没事,其实老乔他不识字,平时遇到有字的东西,比如签合同啊,看书啊都要用 ipad 装着看,因为 ipad 有内置重力系统,这样他就不担心把纸拿倒了。」 「……你和乔上帝的相处模式真的很可爱。」 「可爱个头啊,日常分手边缘。」 白疏拎起这只满了书的 24 寸旅行箱,见到等在门外的菲利普时还不忘虎起脸。 「你给我小心点,我现在还没彻底原谅你!」 大河博士立刻垂下头颅无比真诚地接上。 「我会用行动来换取你的谅解!」 「别,我求求你千万别!」 见白疏摆出老母鸡护仔架势双手叉腰,京余赶紧上前夹在这两人中间左右安抚。 「白疏我求求你别刺激他,否则他一激动回头我真要有一个前任云资料库了……」 她早把 fmri 实验室里的故事对她原原本本讲过一遍了,所以白疏一听便泄去了丈母娘气势,笑得捂住肚子。 「那你给他写份精神鑑定报告呀,证明你俩分手不是因为他心理变态……你们可真是中国好前任了,啊不,是国际好前任,你的精神鑑定报告得写成中英双语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10页 笑够了她也就不再纠结,把行李箱拉杆往菲利普手里一塞。 「好啦,你先去楼下候着吧,我还有点话要和小京余说。」 大河博士顺从地走了,他怕滚轮刮花白疏家地板,轻轻松松把箱子扛在肩上下了楼。其实说来这大傻个人是挺好的,就是完全不懂人心之间的复杂,林薇那种科研级别的套路对他来说都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小鱼太天真,要放在她手里好好调教调教…… 想到这里白疏又再次努力提醒自己不要丈母娘角色入戏太深,她拉着京余坐进阳台上的鞦韆里。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你知道美国亚特兰大灵长类动物实验室吗?」 「嗯嗯!」 京余把头点得之用力,鞦韆都开始晃动起来。 「那里是非人类灵长类动物实验室基地,第一只会用手语表达思想的倭黑猩猩诞生地!」 「就是它!我之前不是参加猩猩实验观察项目吗?昨天教授和我说南大人类系有一个名额,可以去亚特兰大实验基地学习半年!」 「哇!!!」 见京余露出震惊又混合羡慕的表情,白疏就知道这种事只有她们学术脑对学术脑才能理解。 而她在昨天跟在纽西兰的老乔通报这个好消息时,换来的只是一句 「——你为什么要去养大猩猩?」 视频里老乔的眼睛瞪得比京余还大。 「你不是学人类学的吗?!」 白疏太高兴了以至于都忘了外行人可能会对这些项目难以理解,其实针对猩猩的研究可以反向解释人类的行为。比如教猩猩学习手语的运用就是在从侧面尝试解读人类婴儿是如何对抽象性事物进行加工并理解,猩猩们的社会互动也可以被看作是早期原始人类社会的雏形,通过对这些人类近亲的研究可以加深人类对自己本身的探索。她在南大的猩猩实验室里甚至还碰到过心理系的程明,他好像也在申请这个项目,白疏最近收到一封邮件说这个清秀的小哥哥已经勇敢出柜并加入了 lgbt 组织…… 咳咳,扯远了,总之白疏尝试对乔栋解释,但老乔的眼神像是一匹惊慌失措的小鹿,简直我见犹怜。 「你要是实在喜欢猩猩,我给你在西郊动物园办张年卡好不好?」 「……我不是喜欢猩猩,我是要去给猩猩做实验!」 「你为什么放着人类不研究一定要去研究猩猩呢?为什么不研究研究我呢?我可以给你随便研究啊!而且还要去美国研究猩猩?!难道我不配当一个人类吗?」 这下话题越绕越远了,白疏闭上嘴等着承受不住这个消息的老乔自个儿混乱完再接着说下去。 「半年……半年啊。」 他撇下眉毛演起苦情戏,精于数字计算的商业头脑依旧运作流畅。 「半年就是六个月,上半年一月到六月是一百八十一天,下半年七月到十二月是一百八十四天,你肯定不会是整数走的,所以大概算算六个月就是一百八十多天,还不知道飞机来去两天算不算在里面。一百八十多天见不着你,我不要!」 白疏失笑。 「喂,你怎么了?以前我们没住一起的时候也就偶尔一起度个周末,一年见的好像也没很多,也没见你那么黏我啊。」 「反正不行,你不能撇下我去美国养猩猩!」 老乔皱起眉毛,恨不能两道并成一道。 「我给你买一只小猩猩回来养行吗?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在非洲当总工程师,你就说你要什么品种的,长毛短毛的?我连京余都能养,说明我现在承受能力可好了,你养猩猩我也没有意见的。」 即将处于非法买卖野生动物边缘的老乔令白疏不住扶额,这位总裁霸道起来的脑回路相当清奇。 「…… 我真不是在和你开玩笑,这个机会很难得,教授说人类学系只有我一个参加过动物实验室的观察项目,所以我能申请到名额的概率还是很大的,顺利的话下学期就能走。」 这句话似乎把老乔打击的更深了,他苦大愁深地闭起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钱呢?你在美国的生活费呢?」 「实验室有生活费补贴。」 「机票呢?」 「我和一位导师一起走,估计机票也是学校承担吧。」 「那位导师男的女的。」 「男的,欸,你管那么多干嘛?!」 「男……咳咳,没什么。」 他呛了一下,好半天才恢复到一脸无表情。 「总之这么大的一件事不能在视频里谈,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有什么好谈的,我是人又不是你家的花瓶。我决定了要去谁都别想阻止我。」 被怼了的老乔面不改色使出那招惯用的官方措辞。 「等我回来再谈。」 他就像是有一个护罩,当他决定冷下心肠公事公办时,再说什么都无法撬出一丝情绪缝隙来,所以白疏二话不说,选择直接挂断。 「你说他是不是在物化我!」 她气得一脚狠狠踢向地砖,鞦韆猝不及往后荡去,颠得京余吓了一跳紧紧抓住扶手,她忘了和情绪不佳的白疏一起坐鞦韆椅是需要绑条安全带的。 「呃,冷静冷静!我觉得他可能就是捨不得你,这些天待下来我觉得乔上帝还是很爱你的。」 第311页 「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上帝了?!」 看着困扰的女友,京余忽地一笑,她又想起在最初白疏也是这样和乔栋闹别扭,只不过当时是她任性地去小县城田野调查性工作者三个月。今时今日还是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矛盾主题。所以这一次她等待着,等待着那句每逢吵架必被提起的经典句式再次被白疏美丽的花瓣小唇一张一合,咬牙切齿地吐出「无所谓,反正老娘总要甩了他!」 然而这一次白疏却辜负了她的期望,反而垂头丧气。 「你说我们以后要在这样生活在一起,他会不会只把我当成一件物品,一个附属?他根本就理解不了我也有我的学术追求。」 对他们俩的关系,京余从不置喙。 她曾用就佛洛依德的潜意识冰山来比喻老乔,说他只是在露出他愿意露出水面的东西,水下有什么谁都不好说。 他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一个身穿功夫熊猫晃来晃去的友善大叔,但当不爱的时候呢?收拾收拾东西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吗。把自己使用过的钥匙、书架、房间、男人统统交出去,交给下一个黑疏黄疏红疏灰疏七彩琉璃疏? 通过恋爱关系实现阶级飞升的一个风险就是谁都不知道在下一刻感情支柱是否会崩溃,是否会被打回原型。如果说以前白疏还保持着距离,那么现在他们靠得太近了,她已经没了每逢吵架就可轻言分手的狠劲儿。 想来也是,让他空窗六个月等她?是外面鲜嫩的小姑娘们都死绝了还是老乔年龄到了无欲则刚?真正铁了心傍大款的金丝雀是不会如她一般拖泥带水的的,而且正常人谁会对陪大猩猩的兴趣要多于陪金主爸爸。 唠叨一阵,抱怨一阵,白疏便也放京余走了,虽然两人之间无话不谈,但她毕竟是有那隐秘的骄傲,比如这套黄浦区的豪宅,譬如供她一人独用的书房,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这几个月来生出了对丰富物质基础的患得患失。 白疏开始有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爱老乔才没有勇气再将分手挂在嘴边,还只是单纯的爱上了这套房子。 于是她带着自己无法言说的紊乱心绪,送京余和菲利普出门,他们俩人一对儿的单纯呆萌,将将经历了分手波折,此时更是互相过度补偿,像是一只帝企鹅依偎着一头北极熊,跨物种同步洋溢着粉红色泡泡。 「你的手痛吗?我来帮你背书包。」 「不用不用,你拎了包还要拉行李箱累吗?要不行李箱给我吧。」 「我不累,等一下先把东西送回你公寓,我们再一起去吃鸡翅膀吧……」 两人小学生恋爱般的对话被电梯门夹断,白疏努努嘴,心有戚戚地上楼把人体骨架收拾好。她捧起那只大高加索人头骨,酸熘熘自言自语。 「哼,爱你的时候就是『大河宝贝』,不爱你的时候就是把你插在木桩上。」 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骷髅兄,过了一小会儿只听见楼下电梯又「叮」地一声响。白疏拖长了腔调懒洋洋问那对小学生情侣 「——是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侧耳等了五秒,楼下还是寂静一片毫无回音。白疏立刻警觉起来,攥着一只头颅踮起脚尖小碎步往门外移动。 正走到走廊上,她伸出头往下望去,只见本该后天才回来的老乔此时正搓着手,身后是行李箱。 「咦?你怎么提前一天回来啦?」 乔栋朝二楼望去,如梦初醒。 「要不我先去帮你放洗澡水?坐十一个小时飞机累了吧?」 白疏正要往主卧浴室走去,只闻乔栋阻止。 「——别,不着急。你先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还神神秘秘的呀?」 白疏依言走下楼梯,心里却没来由地浮起一丝不安。 她来到老乔面前,老乔接过她手里的骷髅头扔到沙发上,圆润的菲尔滚动了两圈,找到了合适的观影席位,靠着抱枕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这对男女接下来要上演的剧情。 他身穿一身深蓝色苏格兰格纹西装,内打一条暗黑蚕丝压花领带,显然是商务会谈完了都没来得及换衣服。 「白疏。」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单膝跪于她的面前。 「——请你嫁给我吧。」 盒子里盛放着一枚银白色的戒指,包装是宝格丽的,但与白疏在客房里看见的并不是同一枚。 第178章 诸神在上,即使统治全世界的君主奥古斯都都愿意娶我为妻,并将所有的土地赠与我,我仍更愿意做你的情人,而不是他的王后 不好意思,我在「每个霸道总裁的故事里都有一个爱摔倒的女主角」一章里增加了一个梗。不回过去看也不影响食用,简而言之就是老乔问白疏你多大了,白疏说 26,老乔说不信,白疏就去拿学生证怼在他脸上,老乔看了说人类学是什么?白疏说人类学是教你如何做个人。 乔栋坐在酒店的沙发椅里,被挂断的手机黑屏中倒影出他的脸,那是一张中年男人遇到危机时紧绷着的脸,小妖精的嘲笑还依稀在耳。 他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他很不喜欢这样。 「你怎么了?以前我们没住一起的时候也就偶尔一起度个周末,一年见的好像也没很多,也没见你那么黏我啊。」 他开始回想起三年前的自己。 第312页 那时虽然还被梦圆他妈纠缠着还在打离婚官司,但心理上已经重返单身战场的乔栋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约会过几个网红,一水儿的鲜嫩靓丽。出于已经做父亲的一点良知,他绝不约会年龄在 25 岁以下的姑娘。谁知有一次在酒店早晨第二天,他喝着咖啡看着报,忽然看见新欢敞开的包里掉落出来昨天登记用的身份证。仔细一看身份证上的年龄一减,离 20 岁都还差一年。 当初问她年龄时她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质问那位模特公司的姑娘,刚洗完澡擦着头发的女孩嘻嘻一笑。 「我知道大叔只喜欢熟龄姐姐,我就故意把妆化得成熟了一点嘛……谁让我太崇拜你了呢?」 她娇媚地用手臂环绕住他,素颜脸憔悴苍白,胳膊像两条游蛇攀附上枝条,寻思着何时吃掉鸟巢里的小鸟。 「今天下午我们去逛街街好不好?」 然而乔栋拿咖啡杯的手都在抖,脑子里净是「上海无良企业家夜宿幼女」的财经版头条。 隔天他转了十万给那位 19 岁长得像 25 岁的妹妹,这个经历让他的自我评价非常消极,像吃过了屎一样,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没那个当糖爹的道德底线,他发誓再也不约会任何社会漂们。 这件事的刺激再加上恢复自由的新鲜劲一过,乔栋的口味水平又逐渐回归正常。 很多人以为有钱人喜欢同时养一池塘的鱼,夜夜换品种临幸,但其实海王是穷困屌丝阶级的专属策略,因为撩到的概率小,所以才要广撒网多收穫,说不定哪天哪条鱼昏了头上了钩呢?但凡有一些身价的人士都不屑于此,对他们来说专攻一个目标的成功概率很大,撒网策略费力又廉价。 所以虽然他换女朋友的频率大概在三个月一次,每段感情都有始有终,绝不多线并排发展,线多了他还得记脸记名字,费劲。 辗转于花丛间的乔栋约会过商界精英,财团名媛,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咂摸不出内味儿来。对面身穿黑白灰包臀裙的尼娜还是海伦娜在喝着红酒讨论全球货币走向,这种段位的女精英知道要用大脑而不是胸部来使他印象深刻。 她喝一口红酒,他也喝一口红酒,刚才这位蒂娜已经给乔栋科普过了一轮他自己家里的红酒,什么 pinot noir。其实他懒得去分辨,酒柜里的酒都是红酒供应商送的。 乔栋咂咂嘴,忽得打断她正转向虚拟货币如何保值的见解。 「我们来聊到点别的什么有趣的吧?比如你休息日都喜欢干些什么?」 「嗯,我喜欢看看电影。」 女精英把高脚杯自唇边移得远些。 「我指的是那种老电影,越老越好,我很喜欢关山飞渡,可能是因为我性格之中有西部情结暴烈的一面。卡萨布兰卡、魂断蓝桥、廊桥遗梦我都很喜欢。还有克林特 伊斯特伍德的画面语言每一帧都是艺术……你呢?」 随着那句「你呢」,她恰到好处地忽闪着睫毛,装腔就像是一场球赛,她穿着红底高跟鞋毫不费力一脚把球精准传向了他。 老乔摸摸鼻子。 「我喜欢钢铁侠。一、二、三都喜欢。现在只等董事会点头,他们一通过就开个场造我穿得下的机甲。」 安娜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就像眼睁睁地看着他搞出个大乌龙,一脚把球射进了自家门洞。 「喔,呵呵。iron man,是个好 ip。我是没怎么看过好莱坞片,但迪士尼合併漫威真是有先见之明……」 话题就又这么被绕回了商业,版权、价值、ip,乔栋勉强听了半小时,说黑皮诺喝多了犯困想睡,让司机小陈送她回家。 这晚过后大谈商业商业的女精英也被归于一类拉入黑名单,喝完了酒做起梦来的乔栋梦见一群化着职业妆的女人们坐在生产线上举着牌子叫跳,选我!选我!我有学识和眼界!和我在一起,我带你翻身成文化贵族,电脑滚动式播放卡萨布兰卡! 但其实他这个年纪选女人过日子不是这么选的,他用不着腔调,已经接受了自己生命中已有的或将要有的所有恶趣味。商界女精英太造作,世家名媛又太直率,上餐桌能谈论一小时对面女人的红色香奈儿包是真品还是 a 货,最后得出结论——她去伦敦抢都没抢到,一定是 a 货。 接连几次的试水才让乔栋发现自己想要的到底什么,一个男人有心有力从生理到心理去欣赏美色的时间太短暂了。人到中年,他想要有趣。一个有趣的人,一场有趣的对话,当然最好还能够活色生香,谈天说地有趣,闺房之乐也有趣。 直到后来出现在了东方明珠塔脚下要教他做个人的白疏。 人类学博士,人类还需要学?还需要学个博士出来?她的奇奇怪怪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最重要是就连年龄都符合要求。 有点意思,似乎值得了解一下,说起来他还从没约会过博士呢。 后来在乔栋带着客户有事没事逛了五六次东方明珠电视塔后,才终于互换微信第一次约饭,由白疏选定地点,然而白疏一开口又给他带来新一波惊喜。 「内个……你吃青蛙吗?」 「……」 乔栋脑子里首先出现的是巫女的坩埚,装在玻璃瓶里的眼珠和绿色的哌哌,学人类学的好可怕。 「啊,别误会。我的意思是煮熟了的那种,重庆火锅的那种。」 第313页 喔,那种不错,那种他吃啊。于是一个星期后,他们对坐于哥老官。而她选择哥老官的理由也很鸡贼。 「太好了!其实我早就瞄着这家店好久了,我有个朋友不吃辣不愿意跟我来,而且听说排队要排三个小时,我自己也没兴趣来了。」 乔栋喝了口酸梅汤。 「你这也是厉害,我第一次碰到有上海女孩子第一次约会就约吃牛蛙……不应该起码也要外滩宝莱纳吗?」 白疏叼着一条粗壮青蛙腿得意地一耸眉毛。 「你想啊,这顿是商业大佬请我吃饭欸。选个贵的吧,敲竹槓意图太明显,这么 low 的事我做不出。选个便宜的吧又太做作,说不定你会还觉得我 low。所以吃哥老官就很好,第一次约会你会甘愿那么没面子的让我跟着排队吗?肯定会找司机或者黄牛带薪排队啊。你看,哪怕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我还是免排队吃到了心爱的蛙……完美,太完美。」 女博士就是女博士,哪怕是约个饭思路都是如此清晰。 她眼中有人民币,心中又没有人民币,自己就像是自己的一个对立,偏偏又共处的如此和谐。有点资产的男人都是这样的贱搓搓,不喜欢眼里太有人民币的女人,也不喜欢眼里太没有人民币的女人。前者陆小曼,后者李清照,天天在家里摆一樽愤世嫉俗不接地气的菩萨也不好。回忆起上次去城隍庙宴请荷兰来宾时的女翻译见草头圈子摆在面前都娇滴滴地要捂着鼻子,乔栋一时高兴,又加了两盘蛙。 这当然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们还见了很多很多次面,两个人以一种能够作为食材的两栖动物为主题,过上了一起吃遍上海所有牛蛙餐馆的快乐约会生活。在新华路吃老上海炸猪排蘸辣酱油,听她说以前在附近报社实习,为一碗富贵面馆的牛蛙面如何想尽办法熘班。精悦榕干锅牛蛙满嘴流油,而且还是老乔朋友开的,两人借着一堆代金券蹭吃,开心到上天。 他们文艺起来也会在新光剧场看完一场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捕鼠器》,她挽着他迈进肃杀的暗夜街巷,再踏入热气扑面的哈灵面馆吃宵夜。大碗汤面浓稠,蛙腿肌肉细腻,对面姑娘的脸庞更皎如明月。 这种剑走偏锋的美食可爱,白疏更是可爱,在乔栋的眼中她什么都好,年轻、活泼、大胆,而且也没有这个年纪女孩的刁钻与局限。但他也知道眼下两个人红尘作伴潇潇洒洒,高兴了对坐吃点大肠面牛蛙面蟹黄面,不高兴了就随时一拍两散。白疏到底还年轻,能和他一个离异大叔搅在一起,可能是间歇性被猪油蒙了眼。 乔栋甚至有时看着她无邪的睡颜还会这样想,他要是他爸,就找人揍断他的一条腿。 白疏一点都不知道他内心充满了要自己揍自己的激烈矛盾,对他们的年龄差距视若无睹,做着一切男女朋友该做的事,撒娇、折腾、吵架,然后再和好,三年来这样的情况翻来覆去上演无数次。勾引得比老年房子稍微年轻一点的中年房子毫不含糊地着起火,先前他还犹豫着硬往上加了个锅盖,让它闷闷烧着,烧成灰,烧成炭。于是一个进击的商业坦克到她面前成了闷骚猥琐男。 只有她有那个本事,让他一直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一句句冒着傻气的话。 直到有一天她和他吵完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三天,闷骚男慌了,闷骚男紧张地团团乱转,他打电话到他们学校才知道她一言不合去小县城田野调查性工作者。 性、性工作者……乔栋下定决心不能再放任她浪下去,他的态度早就不再是什么随时随地一拍两散。于是他想了想暗搓搓着手安排翻修黄浦区的房子,直来直往提出同居请求绝不是他的风格,在他看来事情还是迂回进展的好,她设计布置的房子一定会有感情吧?等装修完了气氛很好的时候提出一起拎包入住也很合理吧? 总之作为一个猥琐大叔,他以闷骚的手法,顺利完成了所有应该明骚的事。 但作为一个经历过世事沉浮的现实老男人,乔栋也不是没有顾虑。搬进来容易,相处却难。他的确悄悄地准备过 n b,也想过当朝夕相处变为一地鸡毛时该怎样给自己安排一条退路。 他去淮海路的蒂芙尼店里准备买一套首饰准备放在办公室里,进可哄白疏高兴,退可作为分手礼物,再加上一笔青春费,大家好来好散。 但是鬼使神差,他买了一枚戒指。 回程的路上,乔栋自己盯着那枚戒指都在发愣。 戒指……可以作为分手礼物吗? 那枚戒指是一枚成品婚戒,花了他六十六万,一圈粉色碎钻围绕着一大粒钻石,他没有多想,只觉得好看,戴在白疏手上也会很好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 潜意识? 不,好不容易经历了漫长的诉讼才结束了上段婚姻的他早已决定在有生之年做一个自由之身,乔栋把这段潜意识的产物关进客房中一个隐秘的嵌入式柜子里,说服自己就当这是一项投资,也许等白疏更为成熟一些,他可以玩笑着拿出来,看着戒指仅仅作为戒指的功能戴在她的手上。 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更不可以踏入爱情的坟墓中两次。他们如今的生活很好,他一回到家就能看见她,有时懒洋洋躺在沙发上追西部世界,让他滚去叫外卖老鸭粉丝汤。偶尔又把自己捣腾的焕然一新,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聊斋里收藏了小妖精的男人,心甘情愿魂牵梦绕,肾枯人亡。 第314页 乔栋愿意维持原状直到天荒地老。 但情况变了,现在从地底下冒出个可怕的竞争者。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所有事情正在按照计划于康庄大路上平稳的往前奔驰,忽然被什么人从两旁的灌木丛里稳准狠地狙击了。他心中的那只野兽听见唯一的饲养员要离开,绝望地撕扯着栏杆。 做点什么,做点什么! 他为一群在美国亚特兰大的猩猩嫉妒到一夜没睡。 第二天乔栋争分夺秒地考察完最后一个实验基地,直奔机场宝格丽。他想的是到家直接向白疏求婚,再绕去客房把钻戒拿出来会暴露他一直藏匿着一枚戒指的事实。反正现在不是都流行什么订婚戒和结婚戒吗? 他其实看不太上宝格丽的戒指,长得圆不熘秋一点都没有他觉得女孩子会喜欢的那种元素,不过胜在能刻字啊,买回国内白疏还可以去专柜刻上她的「bs」,小姑娘不是都喜欢能刻上自己名字的东西吗? 当然和这么一个女博士在一起他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很累,他要质疑自己的三观,质疑自己够不够年轻,有时候甚至还要质疑自己够不够资格做个人类,魅力有没有猩猩大。所以当乔栋带着一枚带白色钻石的顶针箍,跳上飞机看见片单里有《金刚》都让他差点把玻璃香槟杯给咔嚓咔嚓地咬碎。 乔栋从未有过如此忐忑。 他的名下有很多套房子,但只有一套才能被称之为家,值得坐十一个小时飞机跨越太平洋也要回到的地方。 此时此地此刻,一个野了三年的闷骚老男人单膝跪地,再一次往自己的嘴里塞入了一个马嚼,以他所剩不多的明骚与浪漫,将缰绳乖乖两手奉上。 「——请嫁给我吧。」 他那穿着一身机器猫蓝的睡袍女主人错愕地看着他。 「我想,呃,我想以后每天都能看到你。我想像其他董事那样,节假日在家里办派对,你负责招待他们,我向大家介绍你是乔太太,你来当这个家的女主人。」 她没有感动,没有娇羞,没有可见的情绪波动,只是安静地凝视着他。拖着老腰还跪在大理石地砖上的老乔使出最后的倔强道 「你要不喜欢这枚戒指,就先戴着当订婚戒。还有一枚呢,还有一枚才是婚戒。」 她听了轻笑一声,朝他伸出莹莹如玉的双手。 乔栋仿佛看见了光,他做好准备,准备把顶针箍戴在她的中指上。 然而白疏绕过了他的手。 她来到他面前缓缓俯身,与他降到同一个水平面,跪下双膝,像一条挺立的人鱼 「诸神在上。」 白疏用双手捧起他的脸,凝了一丝薄泪,眼眸如出海明月。 「——即使统治全世界的君主奥古斯都都愿意娶我为妻,并将所有的土地赠与我,我仍更愿意做你的情人,而不是他的王后。」 说完,她指尖轻挑。 他手中的小盒被关上了,戒指上闪烁着星光的碎钻被掩没在黑暗的小小匣盒之中。 公元四世纪,一枚罗马戒指上有过这样一句铭文 「anima dvlcis vivas mece」 希望你跟我一起生活,我最爱的灵魂。 白疏看着眼前不惜捧上两枚戒指的男人。 她吻他,吻他的脸,吻他的唇,吻他眉心淡淡的川字纹路,吻他久经事故的眼眶。 男人不太懂,侧过头皱着眉,迷茫又困惑。 「所以你是拒绝了?还是答应了?」 「等你理解了我刚刚所说的每个字,你就会知道我有没有答应你。」 她握着他的手。 诸神在上,诸神在上。 白疏抽泣着,她怎么可以怀疑过自己是只爱上了这个房子? 他们拥抱在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乔栋茫然地回拥着她。 「好啦好啦,明明是我求婚失败……我才是应该哭的那个啊。」 她深吸一口气,从他的怀抱中拉开一段距离摇摇头。 「我多么希望你懂。」 「那你就让我死个明白吧。」 他苦着脸。 「你是嫌弃我年纪大?还是嫌弃我不洗澡?」 她破涕为笑,又再一次用手臂狠狠拥住他。她闭着眼在他耳边轻轻呢喃,我仍更愿意做你的情人,而不是他的王后…… 老乔也再次反抱住她,沉思着。 「我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 白疏唇角绽出一个微笑。 正当她要睁开眼时,电梯门口传来「叮」的一声。泪眼朦胧中,依稀看见有人被运送上来,不是一个,是两个。 跪着的白疏首先看见一双孔雀绿的 bv 方头鞋,后面跟着一双 gi 的运动鞋。 乔栋也听见不对,两人相扶着站起身来。一眼看去,这个不动声色的男人松动了。 他下意识把白疏护在身后。 「——你来干什么?」 第179章 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恶意解读成什么样子 孔雀绿显然是见惯了各种各样场面的女人,对他们没事在家深情对跪的一幕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说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乔栋侧侧头叫白疏去厨房泡茶。 「你用不着遣开她,正好这些话我也想请白小姐来听一听。」 她一步步走过来,姿势让白疏想起一项研究。bruno grossi 发现只要在鸡的屁股上插一根棍子就能让它走起路来像霸王龙,这项发现使得智利大学获得了 2015 年的搞笑诺贝尔生物学奖。 第315页 而这个女人的走路姿势就像一只霸王龙,或一只尾巴很重的孔雀。 她径直往沙发上一坐,乔梦圆就像是随侍小丫鬟,左手抓握着右手跟在她身后一路飘过。白疏从未见过这小魔女如此之怂的样子,略一沉吟心下瞭然几分。 「——老乔,你也真是。也不给白小姐介绍一下?」 乔栋瞪着这位长驱直入的孔雀绿女人,白疏索性主动接茬,打破了这位不请自入者想要营造的舞台氛围。 「不用了,想必您就是梦圆妈妈吧。」 「啊,老许,从大理回来了?」 被白疏掐了一下的乔栋这才从前妻现身现任求婚现场的惊讶中回过味过来,略带薄责地看了一眼女儿。一秒开启了被她称之为「商业外交保护罩」的模式,表情淡定的冠冕堂皇。 「圆圆你也真是,你妈回来了该先打个电话和我们说一声,怎么直接就带到这儿来了?我和你白姐姐都没准备……我今天刚从纽西兰回来,要不大家就一起出去吃个饭?」 显然,他三年前的枕边人也谙熟这一套。 「你看我像是来要和你吃饭的样子吗?」 乔栋一扶额角,不自觉地按摩着太阳穴。 「那你想干吗?我刚坐完十一个小时的飞机,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等到明天再说。」 「你以为我飞到上海来不累?事情要不是拖不下去了我会这么着急火燎地上门来吗?!」 「那你到底有什么事!麻烦你说清楚之后赶紧走!」 这个平时爱穿纯棉卡通体恤的大叔真被惹毛了虎起脸来很吓人,就连白疏都不会在他动气了的时候选择和他正面硬槓的策略。唯有前妻的气势能与之一拼,她腾一下站起身,微收下巴眼带利刃,可能是吵得多了对这样的场面系统脱敏,迈着霸王龙的步伐槓上还没倒过时差来脑袋一团混乱的剑齿虎。 「知道你花六十六万买了个钻戒,我还真对你刮目相看啊老乔。」 「你查我?!」 剑齿虎暴怒了。 「我没管你在大理有几个男朋友,你居然还来查我卡帐?!」 「废话,论公我这儿还有好几家场子在做你订单,论私圆圆是我女儿!我们俩以后的东西都是她的,我不帮她盯着点儿?!」 「圆圆是我女儿!但我的钱想怎么花怎么分都是我的事,你把你钱全都给小白脸我也不管,你也别他妈想来管我!大不了以后和你有关系的生意我一单都不碰!」 「哟,你说得好像没那么做似的!前几年签我们厂专做液压枪,现在一脚要把我们踢开了!你以为我找不到出路了,做出来都卖不掉了?!这种精度的东西我们厂不做你只能去国外进口!」 「进口就进口!脱欧了政策一定会改,我也不用整天烦你们做出来的东西都达不了标!」 白疏这才理解了为什么这俩人离婚离了三年直到今年年初才终于红本变绿本,商业上他们彼此环环相套,家庭里又有共同的血脉结晶,只要有一方有心想要纠缠不清,就能永远纠缠不清。 时下到处都是鸡汤类公众号上宣传着「夫妻情侣之间要势均力敌」,可真合了眼前这对儿前任夫妻,他们吵架都吵得半斤八两,一句话抛来早有一句话准备好了接去,简直是势均力敌到了家,谁都不愿先低头而互虐互杀成瘾。 乔梦圆对这一切显然是不陌生的,她甚至都没有显露出什么恐惧,自己挑了一个沙发角落坐了下来,冷静地看着他们在大人的世界中彼此杀戮。 乔梦圆,梦圆,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们也曾携手并肩过,同仇敌忾过,征伐沙场过,退回家庭的壳里,对这个孩子的所有期望就是平安梦圆。可现在这孩子目前所有的梦就是把自己尽可能尽可能地缩成小小一团,就好比缩小了表面积,轰炸机在无差别投弹时就不太容易炸伤到你。 白疏心疼了,她忍不住要从自己的这边沙发移动到那里。 她太了解这种感觉了,争吵不休的父母,迷茫彷徨的姑娘。 她坐到她的身边,握起那双原子笔印记斑斑点点的高中生的手,小姑娘的手果然是凉的,白疏把她放在自己的掌心里。乔梦圆感激地抬眸,飞快看了她一眼。 白疏抚着她的背,就像穿越回十几年的光阴被投放到过去的自己身边。弱小、无助,任何人给予一个笑脸就感激涕零地想要上前疯狂摇着尾巴的讨好。为了要压抑住这种缺爱而引起的谄媚冲动,她只有矫枉过正,绷出一张冷峻面孔装作无欲无求。 在霸王龙大战剑齿虎的白热化激战中,许均鹤忽而回头,朝她发出一阵怒吼。 「——不要碰我女儿!」 音量之大,白疏和乔梦圆就像是侏罗纪公园里即将被吃掉的两个无辜路人,被龙啸吹得脖子都微微后仰。 「这关她什么事?!」 剑齿虎窜出草丛挡在她们面前。 「你不就是想来找我晦气吗?!」 「你以为我来是为了你?!」 许均鹤使用嘲讽攻击。 「我来当然是为了白小姐。」 然后迈着大步走到白疏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伸出一根涂得鲜红的手指指着纠葛了十几年的老对手。 「——白小姐,这个男人你要怎么着他随便你,就像老乔说的,我自己也开始了新生活。但是我麻烦你不要把手伸到乔梦圆身上!」 第316页 她一瞥乔梦圆,乔梦圆浑身过电似的颤抖了一下,缩着脖子看向地面。 「你什么意思?」 乔栋的困惑给许均鹤提供了上演更高级嘲讽的舞台。 她扬起一边眉毛冷笑着。 「什么意思?啊,你不知道吧?这位白小姐早就找到了门路爬进乔家的门路,一直在给你女儿当家教呢。 乔栋扭头震惊地看着她。 「不是……不是的,是我自己约白疏当我家教的。」 乔梦圆蜷缩着小声喃喃为事实辩驳,却被许均鹤一声打断。 「——你闭嘴!你看看她教你的是什么东西,老乔你想知道你小情人都再教你女儿什么东西吗?!我这就给你看看,这就给你看!」 乔梦圆显然是已被拷问过了一遍才供出的白疏和这里的地址。她知道将要来临的是什么,于是不敢再依偎着白疏,飞快撤回身体把嘴咧成一个无声的空洞,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划过空气如银色雨点。 许均鹤把手探回包里,将一份抽拉夹封好的文件噼头盖脸扔在白疏身上。 「——白小姐,你可真忍心啊。我女儿今年高二了,马上就高三高考了!你就给她看这个?你劝她去考的是什么啊?你猜猜是什么啊?几个野鸡大学,什么占星术!」 许均鹤把脸凑近白疏。 「你可真行,不愧为是博士啊,计划的可真够周全的。不就是怕嫁进乔家生个一男半女公司份额被我女儿抢了吗?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早就安排好她去美国念商科了?你怕圆圆到时候回来抢老乔的公司?」 乔梦圆哭声更盛。 白疏从地上把那份自己给乔梦圆做的资料捡起来。 「——你也调查过我吧?」 「那是当然,老乔有多少女朋友我不管,但事涉我女儿的利益。白小姐,这个男人你爱怎么和他搞就怎么和他搞,不要把脑筋动到我女儿头上!」 许均鹤气焰高涨,然而白疏只觉得很累,为什么和她说每一句话都如此费力。 「你既然调查过我,那就应该知道我当家教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我并不是为了你女儿才当的家教。我对每个学生的要求就是他们寻找他们想做的,我负责让他们能去做想做的。如果你是个合格的母亲,就该知道乔梦圆热爱占星,她的梦想是当一名占星师,而且我找的这几所学校是有资格颁发学历证明的。」 「——啊,我懂了,所以你就是这样打算的?煽动她来我这儿玩叛逆你当好人?」 孔雀霸王龙果然打断了她,危险地眯起眼睛凑近她。 「高明啊,听说你本科还是读心理学的呢。高明,真高明!喜欢?热爱?那你自己怎么不去读这种垃圾专业啊?你就是这样一边装天真一边吃男人的喝男人的把老乔勾引上床的?」 「——你她妈说事就说事!别在圆圆面前胡说八道!」 乔栋爆发了,他铁青着脸转向乔梦圆。 「圆圆,爸爸对你没有什么特别要求。你要实在喜欢,占星专业不是不能读。关键是这到底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别人的决定!」 这就是浸淫于商海中人的死穴,他们最怕受人操控。一个决策不论是愚蠢还是聪明,到底是别人的影响施加还是自己决定有着天壤之别,无论如何主动权永远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于是乔栋瞪着她,许均鹤也瞪着她,四只眼睛都直勾勾瞪着她。 乔梦圆被夹在父母中间,惨白着脸只知道哭泣。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是与否问题,而是站队的抉择。 白疏嘆了口气,将她从这样两难的境地里释放。 「资料是我做的,我觉得小乔很不快乐,也没有动力继续往下学,照当时的情况看来她的分数就连一个二本都够不上。我希望给她一个喜欢的目标,考不考占星专业是其次,重要的是要让她能先顺利高考过关。我也很难说清有没有给她的决定施加影响,也许有,也许没有,我很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至少你还管圆圆的学习。」 乔栋的脸色松弛下来,这个解释过关了,剑齿虎再度把她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 「反而是你!你这个当妈的有管过圆圆的学习吗?!你只会逼她逼她,她不想做的事你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她想读占星就读占星,以后想进公司我自然会安排她进公司!你以为我赚钱干什么!还不是想让我们女儿能随心所欲的过她想要的生活!」 许均鹤反唇相讥。 「——哎哟,你现在嘴上说说多轻松!到时候你和你新老婆双宿双飞生个儿子你还会记得和前妻生的女儿叫什么?!你懒得管她学习管她将来管她以后要干什么索性就画个饼!等以后她拿着什么…什么占星师文凭毕业谁都看不起她,谁都不要她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快活呢!」 她说着说着似乎意识到前夫和新欢连同自己的女儿都已在无言中形成了统一阵线,许均鹤忽的想到了什么。牌还没有出完呢,她要打破这种局面。 「——白小姐,而且我压根儿就不信你动机就真这么纯洁!」 说起来她就来气,整个人都因乍然煽起的狂怒而颤抖,双手疾疾从包里往外翻找,拿出一张收银回执拍在前夫身上。 「她教她怎么去追男生,教她怎么花四千多块钱去买东西送男同学!哈,我要不回来看见这双男款运动鞋收据,我都不知道我女儿请了这么好一家教!」 第317页 乔栋又懵懵地取过单据看了一眼,见是四十一码的男鞋,他眉头皱了起来。还没待开口,许均鹤乘胜追击。 「——你让一个小姑娘家家去给男生送礼物?你教我女儿倒贴去送别人东西?!世界上有这种道理吗?你自己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混在一起我不管你,但你别搞我女儿!」 「白疏……?」 他拿着单据,皱起眉毛看着她,想要一个解释。 半小时前还跪在她面前,听她发誓诸神在上的男人此刻手握单据,眼中混合了怀疑、猜忌和不信任。 「是,是我这样教乔梦圆做的。她很喜欢那个男生……」 许均鹤咆哮着打断了她的话,她扬起手臂作势就要冲上来,似乎想要扯掉眼前这个狐狸精所有的头发。 「你压根就不要脸!你还想教我女儿也不要脸!你想教她早恋,跟你一样和男人鬼混吗!」 乔栋拉住她,乔梦圆也哭喊一声「——妈妈」上前阻止她。奇怪的是从白疏这个角度看来,这奇妙的一家人就像是拥抱在一起,只是需要忽略掉许均鹤声嘶力竭的谩骂。 「你以为她会真的喜欢你?喜欢你一个四十几岁的老男人?!她狐媚本事可大了,大到连我们女儿都能教!把你迷得五迷三道买六十六万戒指求婚!可你尾巴藏得再好,我一闻味道就能闻得出来!」 白疏坐在那里,额角被之前抽拉夹颳了一下,钝钝地疼。他们仅仅相隔一步之遥,她觉得自己坐得很近,又似乎很远,远在被驱逐了的天边。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在一个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家庭里做一个多余的局外之人。 是时候了,她站起身。 许均鹤挣扎地累了,扶着咖啡桌喘息,进入短暂的停战休息。 她红着眼,充满怨恨、厌恶和刻骨铭心的恶毒,恨不能用眼神或意志力置她于死地。 ——不论我的姿态美丑,样子如何,你都永远别想当成乔夫人。 白疏背过这吃人的目光,她表情淡然地看着那个男人,他的手被上多出了几道红色的指甲抓痕。 「——你也觉得我是不要脸么?」 乔栋急急。 「我没有……」 他欲回答,白疏又用两根手指捂住他的唇。 「那你现在还愿意把戒指给我吗?」 男人怔住了,嘴唇不自在地抿在一起。她知道这表示着他已被逼到墙角。 「也许我是不要脸。」 白疏拿起手机。 她按电梯,门开了。家庭抓马三人抬头看着她。 她关门,电梯似乎是四壁透明的。 白疏能感受到自己被送入黑暗幽深的井道。 走出小区,白疏打起一个电话。 「餵?」 付卿涵的声音清爽传来。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室友这学期不租了,房子还空着吗?」 「啊,空着呢。怎么啦?」 「好的,那我能租吗?」 「当然可以啊,就是 a 栋女寝那边在施工,那个房间的窗户对着工地,最近有点吵。」 他似乎想了想。 「欸,你不是刚搬了新家吗?」 「这正是问题。」 白疏面无表情。 「过几天你可能得来帮我搬个家。」 第180章 最后一案上线,各单位战斗人员准备 在英国最后一个月,终于能回国吃牛蛙了,再发点照片纪念一下 陈子靖觉得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他和黎湉都有所改变。 不知为什么,京余学姐的檄文发出去之后他也成了南大网红。艺术系的人甚至将他在那段对话中提到的卡拉瓦乔拉出来立帖科普一番。还有人把他在足球社的照片发上网,写道「围观心理系小王子」,陈晨和系里那几个智障不帮忙反添乱兜售他的微信号和表情包,搞的添加邀请不断,甚至还有人追到 the specialty 那儿去问莫瑞他什么时候回来当班。 由此可见舆论真是个脑残玩意,之前他是名声狼藉人人喊打的炫富败类,现在他是懂艺术有格调的文院校草。 以前陈子靖憎恨别人动辄提醒他是仅凭投胎技术一步登天的富二代,现在他安之若素,接受这个标籤给他带来的所有消极和积极影响。而遇到任何事都习惯性回避闪躲的黎湉在他的这场走红中表现的异常强硬,她得知无数女生开始给陈子靖发自拍后,果断 p 了一张最好看的自拍,加上「谁在看我男朋友的朋友圈」几字,亲手帮他换成朋友圈封面。 还譬如此时她似乎除去了一贯的害羞,大大方方地把他的一条胳膊抱在胸前,在寝室区走来走去,一脸女王似的荣耀用肢体语言昭告天下——「这是我的人。」 感受到注目礼,陈子靖对着这牵着他趾高气昂的小矮人充满了无限温柔。可惜从园区门口到男寝的路没多长,他们停在分隔牛郎与织女的铁门前。 「好啦,我就送你到这里啦。」 黎湉不舍的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右脸。 「你自己小心一点,有人再来找你麻烦你要和我说喔。」 陈子靖在心里笑起来,嘴上却闹着别扭。 「只吻脸哪儿够?你看看别人。」 他指了指宿舍门外水泥电线桿旁热火朝天做着唇部运动的一对对儿们。黎湉的脸腾一下红了,照着他的脸就骂了一句「猥琐」,看来改变还是得分阶段的来。 第318页 不过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的黎湉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再一次踮起脚尖,只不过这次吻在了他的唇上。 啵 轻轻的一声,宛如花苞迸裂开放的回响。 猥琐的陈子靖回味着那个吻,提起行李箱爬上五楼,走进久违了的 508。 李沪生正在打刀塔,听见开门声抬头,扯下耳机。 「——呦,回来啦?」 他在开门的那瞬间就收起春心荡漾的猥琐笑容,沉默着点点头,走到自己的寝位前打开行李箱,一言不发地开始归置。 李沪生没有再返回游戏,他把笔记本合上,又双叒叕当了猪队友。 「呃,不好意思没能去看你,我们有个大项目在赶,那天本来我要去的,黎湉说她去…… 我就想着不能坏你好事嘛。」 这下玩沉默的陈子靖迅速抬头了。 「咦,这么说来你没生我气?」 李沪生一头雾水。 「我干嘛要生你气?」 「那个何彩焕的音频啊……你没听到?」 「啊,那个啊,我听到了。不过是后来的一版。」 这下就好了,陈子靖还在想这好室友要听到的是第一版,估计就用不着那四个播音男出手把他鼻子打爆了。还是得谢天谢地他专业选得好,天天像高考。 一句话使得室友隔阂剎那间烟消云散,他也用不着以沉默彼此试探,陈子靖从行李箱里抽出一大盒巧克力扔给他。 「喏,我妈给的。」 「哎呦,这看起来就像是好东西,这次又是什么大牌呀,venchi?有 godiva 好吗?…… 我情人节的时候还带,呃,还去过。你是不知道,那里巧克力都按克数卖,那么一点点就两三百,吃着感觉和德芙也差不多。」 「我也不知道,就是吃起来软绵绵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李沪生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低着头也不知道发给了谁。 「谢谢咱妈啦。」 「别,这妈全给你……喂,你不会是要把它挂闲鱼上吧?」 他盯着手机屏幕边打字边摇摇头。 「我是在请教专家。」 不用说陈子靖也知道这专家是谁,看来这盒巧克力马上就会有新的归宿。从钱到礼物,李沪生但凡有些好的东西都颠颠地赶着去给女神上贡。陈子靖自觉没有立场去挑剔,更不想再主动提起她危及室友情。 谁知他自觉敏感的话题,李沪生反而主动了。 「欸,我有个事想求你帮帮忙。能不能,能不能让你们系的京余学姐把那篇东西撤下来……我觉得她已经受到教训了。」 他听完一抬眉毛,李沪生就以为他要拒绝,立刻慌乱解释。 「我不是不知道她之前做了很过分的事还害得你进医院,你要拒绝也没关系。就是,就是我真觉得她一个女孩子现在心理特别脆弱,到时候做出点什么傻事来,你说……」 其实陈子靖早就不追究了,不论她有多么恶劣,对着一个姑娘穷追猛打的都不是男人行径。但他见李沪生提心弔胆的样子,忽而心生顽意,故作一副冷硬表情。 「哈,真是重色轻友啊。她前脚差点把我鼻子打歪了,你后脚又和她搞到一起去啦?」 李沪生果然乱了阵脚。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现在也没复合,就是,就是当朋友。」 「当朋友?当朋友用得着送巧克力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咱妈给你的巧克力明天就能出现在女生宿舍里。」 李沪生泄气,整个人往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那你想我怎么办?!她前天刚加回我微信,半夜给我哭着发语音说睡不着,说她只是发现我们一直在骗她一下子气晕了而已……现在黎湉也和她绝交了,她在寝室里一个人住着,我真的很怕她做傻事。」 陈子靖冷哼一声。 「你给人家当免费心理医生,人回头好了再管你要一百万彩礼怎么办?而且就算是和你复合了又怎么样?顿顿米其林,天天买大牌,你是接着熬夜接单还是卖肾捐精呀?」 「不,不会了!」 李沪生猛然抬头。 「她和我说她知道错了,她现在只想找一个人好好的……毕业以后能一起在上海打拼。」 虽然陈子靖对此依旧保持怀疑态度,但细想想也是,京余学姐一篇指名道姓的 gtb 帖子使她在南大范围内声誉全面破产,等于断了何彩焕在读研期间再钓金龟小开的念头,这种情况下牢牢抓住李沪生似乎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所以往后的情况还不好说,至少直到下一个目标出现之前,她还是会安分一些,靠牢李沪生。 陈子靖不知该不该给他指出这点隐患,但看着丧了一个月的室友此刻即使被他逼得如此窘迫,脸上都闪烁着崇高的牺牲光芒甘之如饴。他忽而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打断这种爱情,毕竟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好,乐观些想也许何彩焕也是有感情的动物呢? 于是陈子靖想了想,拿起手机。 「这个也给你吧,黎湉说想吃蟹,我就买了蟹的冈田屋套餐券。后来我才知道她想吃的是大闸蟹。」 他发现坦白真相之后有一点好处就是约起会来不用再畏首畏尾怕崩人设,再也不用情人节只能吃桂林米粉,就连给黎湉加个双份牛肉粒都得装模作样犹豫半天,还有老吃麻辣烫真都快把他给吃出菊部隐患了。夜市情调不是不好,可偶尔他也想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好好约一顿高大上。 第319页 而且陈子靖就喜欢看她当霸道蟹王的样子,他决定多带她吃几顿蟹,淡水大闸蟹也好,深海帝王蟹也好, 李沪生打开微信一看,惊呆了。 「900 雪蟹刺身?我的妈呀,这可不行可不行!你还是带黎湉去吃吧。」 「别废话。」 虽然当时被按在地上摩擦到意识模糊,但他还记得李沪生是怎样杀进包围圈里,就连那人声称自己是何彩焕新男朋友都没有理。这个在开学初就跟着他一起搞事情的好基友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但雄心动物间的社交就是明明心存感激但面子上还是要装出凶神恶煞。 「叫黎湉不爱吃才便宜你们了。」 「行吧,那谢啦。」 李沪生努努嘴,咔嚓截了个屏,讨好女神讨好的倒是快。发完了放下手机端起脸盆去公用浴室洗澡,陈子靖嘴坏,专等李沪生开了门走出去才吼,让他搓搓干净,回来给爸爸献身偿蟹钱。于是整个楼道里游荡着的人都关切地问他要不要灌肠小道具。 捉弄完室友,陈子靖心满意足准备吃一局鸡回归正常的寝室生活。然而游戏页面还没加载完,一个微信信息就跳了出来。 何彩焕: 「老李在你身边吗?」 说实话陈子靖看到这个名字自己都吃了一惊,不过随即想到自己的确一直都没删她的微信。一个根本不在乎的人是删还是加还是屏蔽都不重要,哪像黎湉都把他的微信号删过好几个回合了。 他沉吟片刻才退出游戏界面回复,语言尽可能的简略,免得又被她拿去剪辑了。 「不在,怎么?」 谁知收到消息的何彩焕一秒发来语音邀请。 陈子靖想了想,他先打开 ipad 再接起,对着手机抢道。 「你的每句话都将被录音,将来有可能作为呈堂证供。」 对面的何彩焕愣了两个呼吸才开口。 「……抱歉,我、我好像还没和你说过对不起。」 「用不着,有事说事。」 「我看到老李给我发的蟹的冈田屋和 venchi 的鱼子酱巧克力了……谢谢你。」 「这是老李自己买的,老李要请谁我不管,有的是女生追他。」 男生之间的友谊具有一种奇怪的目标导向,虽然这女人有可能是只洪水猛兽,不过既然兄弟下定决心了要追,那陈子靖就帮他站台,但同时也得警告她一下。然而何彩焕的声音突然焦虑起来。 「你还没看最新校园帖吧?」 「什么?」 「你知道上学期开始女寝就总有人内裤被偷吗?很早之前就有篇帖子在说这事,还列了好几个嫌疑人。现在不知道是谁把老李借你衣服穿的事扒出来了……cg 系还有人拍到老李提着一个维多利亚秘密的袋子走在路上,他们现在觉得老李就是偷内裤的那个!」 「我去,维多利亚的秘密……那该不会是?」 何彩焕窘迫片刻,但很快承认。 「是,那是他买给我的礼物。」 「……」 「总之他们还发现老李……和我在一起过,你也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我们就差被绑在校门口做秦桧夫妇被人吐唾沫了。」 「你想让我怎么办?」 「我想你现在名声这么好,能不能替他说几句话?你是他室友,证明他没做过这种事最有说服力了。」 「你会这么好心?」 何彩焕似乎在电话那头咬咬牙。 「我是个利己主义者,下一步又想和他复合,老李被人平白无故说是内衣贼我有什么好处?!」 「这倒是。」 「所以你帮还是不帮?」 「老李是我基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陈子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老李是真喜欢你,你和他复合我管不了,不过如果你要再绿他,我一定叫心理系的人写一版专栏分析一下你这种行为。」 电话那一头静默片刻,陈子靖只以为是恐吓奏效了。 「黎湉她……有和你说过些什么吗?」 「黎湉和我好的很,你找人打我的事我不会追究,但如果你要敢骚扰她,咱们就新帐旧帐一起算。」 不知为何,听声音何彩焕似乎还松了口气。 「我知道。」 陈子靖挂了电话,其实他一直都没搞懂在最开始是哪儿惹着过这个女人了。不过这都不重要,在他的生活中何彩焕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 他打开电脑登陆校园网,在编辑界面上刚打下两个字,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勾唇一笑,将手机切换到微信界面找到「渣屑联盟互助组」,自从大鱼 cp 复合,这个群里就又多了一位新成员。 「我亲爱的湉,听说你们女寝一直有内衣贼出没,我深为不安。欢迎你把内衣晾到我们 508 来,谁问就说老李是女装大佬。」 不出所料。黎湉发来「???」和一张他戳鼻孔的表情包,陈子靖其实很清楚她早已搬出宿舍,只不过他这条微信并不是写给她看的。 毫无意外,一分钟之后他的手机开始狂野地震动起来,陈子靖满意接起,开口便轻佻玩笑。 「——怎么样学姐?我也可以给你再去买个专门晾衣夹的。」 这位渣屑联盟的新成员立刻狂风暴雨般咆哮回来 「夹你个头!快把事情给我好好说说!」 第320页 他志得意满,咧嘴一笑。 快来看吶,有一条鲸鱼上钩咯。 第181章 没有谁是能够陪伴谁一辈子的,师生之间也是 「这是 apa psy 的帐号和密码,这是 sciencedirect 的帐号和密码,这是 jama,springer link……好了,就这些了,我把资源给你可不是白给的,这些期刊网站你必须每天登陆时时刷新。」 林薇每报出一个名字就给她的笔记本上贴上一个便条贴,一页空白的 a4 笔记本就在京余和菲利普的目瞪口呆中逐渐被贴满。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强悍的林薇学姐从来不给人朋友圈点赞了,在他们打打闹闹在虚拟社交互动时,她正忙着刷朋友圈似的刷学术论坛,学术论坛就是她的朋友圈。 「还有,现在开始你要接受英语学术写作训练。回头我 email 你几个连结,你必须每星期写一篇 essay 发给我。」 林薇把该交代的交代完毕,学术界高岭之花可不是这么好当的。但见京余苦出一张便秘脸,程明又扮演起好家长的角色。 「欸,你也别那么担心,英语学术论文不难写,只是换一种思维方式的普通英语写作罢了。」 「你别惯着她,practice makes perfect。她现在要以最快的速度挑起大梁。」 林薇白他一眼,拿出冬天般的冷酷无情,一扭头又转回京余身上来。 「还有,你别想找大河帮你改。我看过他所有已发表的论文,对他的词彙用法可是有基线的。」 被点名了的菲利普慌忙摆手。 「不不,肯定不会。我发誓绝不碰一个字。」 「这就对了。」 确保两人都彻底理解了自己的指示,林薇捧起拿铁杯闲闲啜饮,程明看完这场刻薄师傅虐待倒霉徒弟的好戏,忍不住发笑。 「我怎么觉得你妹妹肯定会后悔欢迎你去澳洲的决定呢?」 「你不是给我分析过吗?京余被我投射成学术上的妹妹,何教授是学术上的父亲,现在澳洲实验室的 offer 已到,下个学期我们两个论文输出毕业的毕业,出国的出国,那老父亲怎么办?」 以前的林薇正如同程明所说的,她因恐惧而愤怒。 她活在母亲扭曲的洗脑之下将京余视作洪水猛兽,觉得所有人都在偏袒着这个被命运宠爱的小女孩,她是一个阻止她获得爱的绊脚石。 但当她摘下这扭曲的眼镜时发现有人在爱她,原来她也被这么多这么多人爱着,而爱也并不是非此即彼的残酷竞争关系,而是共赢,当你爱人,人便会爱你。 林薇不再恐惧,比起相互毁灭,更好的办法是相互成就。 所以她美目流转,狠狠逮住京余因一堆英文期刊网站而涣散的双目。 「你忍心看心理系论文输出数量降低,何旭教授被其他几个系欺负排挤抢经费吗?」 「……不!绝对不行!」 「那就对了。」 林薇一针扎入京余的死穴,她忠心不二,勇敢又讲义气,简直就一学术界的江湖草莽。这一套话术老练又恰到好处,就连程明都悄悄附耳夸赞她。 「行啊你,越来越艾瑞克森了。 看着上钩的京草莽态度霎时间从消极转变为积极,对着一大堆英文文献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林薇勾唇微笑。 「那是,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操纵也分好坏。我没有她那么好的共情力,做不来像她那样去和每个咨询者『同理』,也许可以去试试施加好的操纵……」 她顿了顿,对上程明浅棕色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温柔。 「就像你一样,就像你一样一直操纵着我的心。」 程明做双手投降状,笑起来。 「能得你撩,深感荣幸。」 「那你……接不接受我的撩呢?」 她缓缓倾身靠向他,今天穿的是件一字肩雪纺上衣,林薇在锁骨间喷上了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带着湿润的老上海里弄味道。 享受勾引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无比陶醉地闭上眼睛。 「等我弄清楚为什么方礼雯她们突然开始给我发邮件都带上彩虹标志的那天,就是我受撩的那天。」 林薇意兴阑珊地撤回身体努努嘴,喔,好吧,fair enough。 「欸,对啦,学姐!」 在埋首于论文的京余突然抬头打断他们之间暧昧又汹涌的脉脉暗流。 「我听说这学期 a 栋女寝那边出了一个内衣贼,我想到了一个抓住他的办法,黄老师已经同意了,等一下我就要去向何教授申请,你愿不愿意加入呀?」 「又是像抓露阴癖那样?」 「嗯嗯,只不过这次是小范围的,不会出动整个心理系的研究生。」 林薇扶额,说她是江湖草莽,她还真把自己当绿林好汉了。 「我的成瘾项目在收尾,最近没时间,不过——菲利普,你要给我看好她。」 她凌厉眼刀杀得还在翻阅论文的大河博士一个激灵。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有人要打她你得挡在她前面被打,有人要骂她你得用四种语言回骂。你之前到处说我把你当爸爸我就不计较了,但现在你有了新身份——候选学术妹夫。你听见了吗?」 见菲利普点头如捣蒜,林薇很满意地一口饮尽了咖啡。很好,现在只差一个程明,瞧着眼前即将配齐一套的学术家族,这才是团团圆圆热热闹闹。一个辗转于国与国之间做科研的学术女霸还是难以抗拒这种收集玩偶过家家的诱惑。 第321页 「你是不是又想打着心理学实验的名头去为民除害了?」 学术家族姐夫候选人倒是兴致勃勃。 「虽然我最近也刚开一个新研究没时间,但还是要提醒你去和何教授申请的时候最好直接说明目的,不要耍花样。」 「可我直说了何教授会不会觉得我又在瞎折腾啊…… 」 「你以为他不知道内衣贼那事?何教授现在混学校论坛混得可好了。」 「啊?真的?」 这样劲爆的消息让桌边三个人闻言都不自觉竖起耳朵,权利顶层下凡微服私访的这种故事总是引人入胜。 「那当然,我教他的,吴哲在灌水版吐槽邓导的帖子都被他看到了,你们猜猜他帐号名叫什么?」 「叫什么?!」 程明意味深长地看着京余,一字一顿。 「——三流地摊杂志主编。」 半个小时后,她如约站在三流地摊杂志主编面前。 带着小编辑面对老编辑的忐忑,京余咬着自己的唇角。 「填实践活动申请单?你这次又想作什么妖?」 「是这样的,我们想做一个行为分析的实践活动。行为分析里有一项是考察一个人的生活环境来判断个体行为方式和性格偏好。我认为,呃,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考察寝室来实践这个技能……」 「让我再把话说清楚一点。」 何教授打了个手势截断她的长篇大论。 「——你、这、次、想、作、什、么、妖?」 京余扁扁嘴,只得老老实实按照程明的建议实话实说。 「a 栋出了一个内衣贼,我想通过这个办法找到他。教授您也知道,大部分强姦犯性侵犯都是从偷窃女性贴身衣物开始的,如果不及时把他揪出来接受心理辅导,那真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恶性事件了……」 「黄教授同意了吗?」 「黄教授同意了!」 何旭板起脸看着她,被他盯着京余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很小心,非常矜持地一次只敢排放一小部分二氧化碳。 她正眼观鼻鼻观心,忽而一张雪白的实践单从办公桌的一头飞到另一头来。 「别写错别字!「 她惊讶地抬头看着满脸不爽的何旭。 「还有,负责人栏里填上你最喜欢的菲利普 赫维埃赫!」 京余笑了一下,这对话有些似曾相识。 「好的好的,教授您放心,我是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最近还在跟着林薇学姐修炼呢,您不用担心,我会争取做下一个心理系的论文输出!」 何旭听了微微心头一暖,他的确是感受到一种孩子们即将离巢的寂寞感。他侧头看看这个共情都共情到他身上来了的小东西,表面上还是摆出一脸不高兴。 「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少打架!」 「嘿嘿,不会的不会的。老闆您真好,我还以为得和你磨半天您才能点头呢。」 哼,他才不吃这一套呢。何旭傲娇地把头扭到一边。 京余填完申请单,一如从前迈着斗志昂扬的小跳步离开了。老教授对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气,按按太阳穴打开电脑继续打字。雪白的文档页面刺眼,他不由得输入几个字便停下来揉揉眼睛。 「退休申请书」 没有谁是能够陪伴谁一辈子的,师生之间也是。 在这一点上他怀着极其矛盾的心情,何旭希望这个小女孩意识到,但同时又不希望这个小女孩意识到。 心理学研究早就得出结论了,比起任何或昂贵或精緻的定情物件,两人之间的同回忆才最为弥足珍贵,所以何旭决定便将这场实验作为一个礼物,就当作两个年轻人的最终冒险。 也许这也是他能给这傻弟子的最后一个礼物。 第182章 文艺女青年与霸道总裁的组合是一个爱情悖论 没有玫瑰我们什么也不做,因为我们无法再思考。 花园之中,简爱望向罗切斯特先生。 「你以为我会无足轻重的留在这里吗?你以为我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吗?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缈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和你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如果上帝赐予我一点美,许多钱,我就要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我现在不是以社会生活和习俗的准则和你说话,而是我的心灵同你的心灵讲话。」 一杯热气腾腾的薰衣草茶被两只小手颤微微端来,白疏合上《简爱》接过,抬头感激地微笑。 「谢谢了。」 穿着龙猫连体居家服的京余摇摇头,帽子上的龙猫耳朵也跟着晃了晃。她靠着她在床沿边坐下,白疏忍不住就像抱住一只龙猫般抱住毛茸茸的她。 「嗯,真舒服。」 房间里静静燃烧着 byredo 的 bibliothèque,贴心的龙猫不说话,轻轻拍了拍她,默默将自己的房间改造成她喜欢的样子。 「你想看什么,这次该轮到我给你买书了。」 白疏和她不一样,京余失落时喜欢看冷峻的哲学书剥离感性,可她喜欢沉醉感性里在以毒攻毒的。简爱是她最喜欢的,翻来覆去直到每一个情节烂熟于心,她甚至自己动笔翻译过一版专属于她的简爱。如果不是家里阻挠,她当年高考时很可能会填外国文学系。 第322页 白疏把一根手指头当作书籤夹在纸页之间,抱着京余轻轻摇晃。 「不用,谢谢你让我在这儿蹭住,付卿涵公寓的那个房间不大,估计能放得下我的那些专业书就不错了。明天我就去他那里收拾一下。」 「那也没关系,你可以放在我这里,或者 1006。」 京余穿得一身卡通,小脸上的表情却分外认真。 「你先别急着搬进去了,那个房间的窗户对着工地也太吵了。现在你需要休息,要看很多很多的书和很多很多的电影,把自己的情绪投射发散到别人的情绪里,再哭几场,你就会好的。」 虽然她说的严肃,但白疏还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揽着她往床上一同倒去。 「那我可开书单了啊。我要《指匠》,《莫瑞斯》,《寂寞之井》还有《孽子》全是同性恋文学」 龙猫 get 到她在捉弄她,在毛茸茸的连体服里蠕动了一下。 「你要改变性取向了也肯定能把很多人掰弯的。」 白疏故作妩媚状以手撑头,抛个媚眼再把一条腿搁在新床伴身上。 「那就先从你开始掰起吧。嗯,我真想不通要男人有什么用?你看,你的大河博士能和你聊夏洛蒂 勃朗特吗?能和你聊英国文学史吗?你还不如跟着我。呵,愚蠢的男人。你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 她伸出一只手,轻佻地勾起京余的下巴。 「——我是你的卡罗尔,甩了你的菲利普,当我的特芮斯怎样?」 呆萌的特芮斯居然还皱着眉头想了想。 「我贊同性别认知是流动的,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双性恋欸。」 白疏翻个白眼松开了手。 「无趣,你现在越来越像大河博士了。唉,你说人怎么这么无趣?稍微把话说得文艺一点吧,他们就都听不懂了。这是不是教育制度的悲哀?」 「不,是你把话说的太绕了。」 京余把头上的龙猫连衣帽撸下来。 「即使统治全世界的君主奥古斯都都愿意娶我为妻,并将所有的土地赠与我,我仍更愿意做你的情人,而不是他的王后……这是法国哲学家阿伯拉尔和爱洛伊斯的故事啊。阿伯拉尔作为爱洛伊斯家庭老师,两人因为世俗对师生恋的成见而被迫分离,阿伯拉尔甚至被愤怒的女方族人动用私刑惨遭阉割,爱洛伊斯则终老修道院。他们分隔两地,但常常互通书信,不求名分,始终至死不渝地深爱着对方。」 她坐起身托着下巴想了想,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书来。用指尖抚摸着书封《圣殿下的私语》,这本书还是白疏送与她的。她翻开,找到一页喃喃念了起来。 「我对你的爱让我近乎疯狂,结果自己剥夺了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而且毫无挽回的希望:当在你的要求下我褪去我的衣服时一切便无可挽回了,一同褪去的还有我的思想,我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向你证明,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都属于你。有上帝为证,除了你本人之外我从未想要你的任何东西。」 「所以如果我没理解错,其实那天你想表达的是——如果他只是为了不让你去亚特兰大而给你名分,那你宁愿不要这个名分,因为你不论在哪里都会深深地爱他。」 当京余从书中抬头再望向她时,却见白疏眼眶红红的。 「呃,你还好吗?」 「没事啊。」 她抽抽鼻子,装作若无其事。 「这不是很好理解吗?你不是也知道吗?」 京余抽搐着半边脸把书再放回书架上。 「……我知道是因为我是个没有娱乐生活没有社交生活一不开心还喜欢看哲学书的悲惨博士啊。」 「我觉得他就算是不知道典故也不妨碍对这句话的解读啊。」 「呃,不,真的挺不好理解的。给你求婚的那个人从本科就念的是商科,你这简直就是赫拉克利斯的十二项任务,还不如要求他原地来给你做个托马斯全旋。」 恼怒的白疏忘了那瞬间的哀戚,把简爱往床地另一边甩去。 「早知道就该让他来你这儿培训几个月。」 京余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迷茫的乔老闆一定不知道向文艺女青年白疏求婚并不只是单纯的求婚,还是一场文学底蕴综测。 「你这样是不对的,这在心理学上这叫做『自我拥抱』,指的是自己知道的事物就认为别人也应该知道。怪不得英国有句俚语叫做『男人从不与戴眼镜的女人调情』,你这样的……还真是大概只能嫁给我了。」 两个女博士相顾无言,都不知道该为她们冷峻的知识高峰曲高和寡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现在都无所谓了。」 白疏半天才闷闷透出一句。 「人家的妻子来了,我算什么呢?还是抱着我的书过好我像楔形文字一样难以理解的一生吧。」 如果以豆瓣阅读标记来为所有的文艺女青年画一张图表,不难预测标记过一百本标籤集中在「文学」「外国文学」的女青年肯定比标记五十本标籤集中在「晋江」「小说」「甜爱」的女青年难嫁。而月阅读量平均十本以上,且标记集中在「艺术」「历史」「人类学」的女青年,譬如白疏这样的就可以直接被归类为剩王之王。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可阅读者的分布就像是金字塔,爬得越高同好越少。深夜一本书读完积攒了汹涌的分享欲望却发现无人可说,只能洗洗睡了,在浴室里愤愤唱着无敌最寂寞。 第323页 「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奢求过老乔能多理解我……但我没想到他连最基本的信任我都做不到。」 白疏觉得自己真的是很爱很爱老乔的。 那些强行要试图和她进行精神共鸣从而打开缺口把她追到手的男生层出不穷,这种人在大学里更遍地都是。留着齐肩发的文学系忧郁男给她写的十四行诗。视奸她豆瓣的商院男号称自己也喜欢埃勒里 奎因,来作为「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契机,两句一聊发现他连埃勒里 奎因是复数组合都不知道。 作为文院第一美人,白疏不知道该用月还是用周为单位来统计自己的被撩次数。她已经发展出了一套被京余称之为「自尊水平辗压机」的方案,只要有人来撩她,不管是土味情话还是高端装腔,她一律发射术语,说起话来能多绕就有多绕,能掉多少书袋就掉多少书袋,让他们百度百科到想起她来就觉得非常阳痿。 但老乔不同,他身上带着一种真挚的烟火气。 这种烟火气又不是全然抠脚大叔的,是钝钝的,傻傻的,带着一点不甚在乎的大度。她烦那种吃西餐必点红酒,必听红酒背景知识案例,必细数这瓶红酒价位精准到个位数小数点之后的男人,她烦那种农民翻身把歌唱的炫富。老乔虽然在商场上是一个无情的赚钱机器,但回到家里在她面前就是一个温柔的功夫熊猫 t 恤大叔。 他喜欢收集黑胶唱片,能喝威士忌也爱喝阿华田。去过世界各地,吃过南北佳肴,但也从不会挑剔一碗速冻猪软骨拉面的面粉不是来自手工磨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宽广的品位也释放了她,吃安格斯牛排时他懂得配餐前开胃酒,吃起烧烤来他可以把一瓶青岛纯生吹得充满地摊一哥的沧桑。让她想要文艺时能够文艺,想要豪爽时能够豪爽。 如此想来,也许成熟就是一种眼界上开阔,不局限于单一环境,单一价值观,圆滑多变入乡随俗,让每个段位的人相处起来都只觉得相逢恨晚的舒服。其实一对好的伴侣也许并不需要智识上的完全登对,只需要能够契合进彼此的缝隙,纵容彼此缺失或泛滥的那部分。 「欸,怎么啦?怎么伤心了?」 白疏一抹眼眶,这才感到双颊湿润,竟是在思索间落下泪来。 天吶,她竟然到现在还在总结他的好。 「没……没什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哪怕再想再想,哪怕再痛再痛都好,艺女青年即使分手都要分得骄傲,分得莫测高深。 白疏从床上坐起身,喝了一口半凉的茶,愿这薰衣草能给她久违了的好眠吧。 「对了,你听说了女寝内衣贼的事了吗?」 「嗯,好像今年开学的时候那篇帖子就有过吧?」 白疏顺手把连衣帽给京余戴上,这下她又成了一只有头有尾的龙猫。 「是啊,我现在建了一个抓内衣贼战队,刚刚把徐延和伊贝拉也拉进去了。我们现在还没什么头绪,总不能把全校所有男寝都查一遍吧?你有什么人类学方面的建议能让让我们缩小范畴吗?」 「让我想想。」 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茶。 「既然偷窃是从这学期开始的,那这个时间点就很关键。而且么,女性内衣是一个性符号的象徵,既然连内衣都偷说明这个个体很可能是在一个缺乏女性的团体里。」 「那不就是男寝?」 「不,不一样。你再想想看,还有一个群体是这个学期才出现,而且比男性学生更缺乏女性成员的团体。」 京余半张着嘴想了两秒才惊呼 「——对!女寝旁边是不是有一个施工队在施工?!」 「嗯哼。」 受到启发的战斗龙猫跳起来就去找手机,留下白疏和一个充满橙色烛火摇曳的房间。 白疏啜饮着晚安茶,薰衣草轻轻一挠味蕾,清爽似乎捉住了一小段普罗旺斯的清风溶于水中。她真的好怀念这种似乎能尝得出淡紫色的味道,自从知道某人过敏以后…… 唉。 她摇摇头,把杯子随手一放。 抬头只见布置完战斗策略的龙猫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矮矮的水晶玻璃花樽,里面插了一枝暗红色的卡罗拉玫瑰。 「这个给你。」 她把玫瑰放在白疏那侧的床头柜上。 「——没有玫瑰我们什么也不做,因为我们无法再思考。」 白疏拿起那瓶玫瑰,端详着嘆了口气。oh,她爱的约瑟夫 博伊斯。只有在能接得住梗的人面前把梗抛来抛去才有意思。 「鱼。」 「怎么了?」 「——我真有想嫁给你了。」 见取悦成功,美丽床伴以身相许,京余露出孩子般淘气又骄傲的笑容。 「嘿嘿,没办法,给不了美人金屋藏娇,那就只能玩玩浪漫咯。」 末了她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里不大,你将就住着……」 白疏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京余居然还在愧于自己没有办法提供像黄浦区豪宅的环境来治疗她的失恋。想到她最好的朋友是个实诚的大傻瓜,白疏几乎是心疼地抱住了她。 「你这笨蛋!你应该嘲笑我豪门梦碎,还被人被赶出来了。」 这个软绵绵的笨蛋回抱住她。 「白疏,每个爱你的人都会想把最好的给你,这是很正常的。」 第324页 她顿了顿。 「我觉得……其实乔上帝也是这样想的。他一定也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你的面前。」 白疏的眼泪瞬间像是草坪上开启的喷洒装置,滴滴答答零落不尽。但她还是要骄傲,只是把下巴垫在京余温暖的龙猫肩膀上,尽可能的不让她发现小泪珠划过绵密的绒布质地,晶莹剔透地滚滚而落。 「我爱你,白疏。」 这条小鱼伸出鱼鳍,在她的背后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 「和我一起住在鱼缸里吧。」 第183章 贝妹妹与靖哥哥的狭路相逢 走到乳白色防盗门外,黎湉正欲敲门却被陈子靖抬手阻住。 「干嘛?」 「我和陈晨李毅允他们打了赌京余学姐的闺房是什么样子,他们说肯定家里挂着沙袋,我说肯定在家里有全套哑铃,她长那么矮肯定是练肌肉举重被压的,说不定还供着个约翰 华生像,天天对着他举铁……好啦,现在轮到你了,你先猜猜会是什么样。」 「你还把京余学姐请我们来的事和他们说了?」 由他们创建的渣屑联盟群最近被京余学姐改造成了「渣屑复仇者联盟」,她又陆陆续续拉进来了好几个人,介绍说都是各个专业的大佬,为抓内衣贼提供技术支持。昨天她发了一个地址,艾特全体成员要他们聚集到公寓里来共商灭贼大计。当发现整个心理系研究生中只有她和陈子靖能得享受如此待遇,黎湉不愿意承认自己宛如小学生春游,激动地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那是,我们现在可相当于是京余学姐的入室弟子啦。虽然是被她拉来干活的……」 陈子靖眼睛亮亮。 「好啦,快点猜快点猜,门一开谜底可就揭晓了。」 「嗯……我觉得不管有没有沙袋,还有你那些胡说八道的哑铃,学姐家里肯定会有很多书,说不定房间里三面墙壁都是书柜。」 「欸,那可不一定,万一她看的全是电子的呢……」 说话间陈子靖敲了敲门,两人屏息凝神。 过了几秒,只见乳白色的门朝内缓缓打开了。 第一眼看到的还真是书。 而且这书造型非常特别,它们没有好好待在书架上,而是按照体积大小书本厚度从高到低地垒在地板上垒成一垛一垛。从玄关到门廊共站着十垛,每一垛的高度都差不多到黎湉的下巴,迎宾小队似的耸立在那里。 「有,有创意……」 陈子靖这么个怪诞的人都被这组迎宾小队给震住了。为他们开门的人从门后转出来,细瞧是一个气质略带点忧郁的俊秀小哥哥。 「不用换鞋,进来吧。」 他们跟着进了房间,公寓带有一个开放式厨房和一个小吧檯,只见京余学姐正身穿围裙和另一个也身量娇小的女生在捣腾着些什么,坐在客厅里的菲老师注视着她的背影,一脸幸福洋溢的傻笑,见了他们也毫不收敛。 「嘿嘿,她要给我做蛋糕。」 「——哇,菲老师你敢吃吗?」 陈子靖不忘毒舌,被京余学姐头也不回地警告了一句「期末挂科」才坏笑着耸耸肩。 「我说你这闺房可真够别致的……咦?!」 黎湉刚被陈子靖拉着大剌剌往沙发上坐下,他就忽而又看到了什么整个人弹起来沖向阳台,只见封闭式阳台上立着一只机器人,两只充当眼睛的镜头上还贴着塑料睫毛。 「哇!这是……」 陈子靖不住摆弄那只机器人,检查她的机械手。这时为他们开门的清秀小哥哥面无表情,走去阳台看着他。 「你觉得我的闺房怎么了?」 陈子靖住手了,朝他露出颇具有迷惑性的灿烂社交微笑。 「嗯?这是你的公寓,还没请教你是…… ?」 「——徐延。」 清秀小哥哥似乎不太高兴。 「你碰的是我女朋友 loretta。」 厨房那边似乎有人狠狠砸了一下不锈钢清洗台,陈子靖没太在意嘴里念叨着, 「徐延……我好像听网球社的机院人提过你,他们说你是大神啊,想撺掇你期末黑了校长邮箱给全校发停考邮件。不过今天我算是开眼了,瞧瞧这机械手关节做得,社会了社会了。你该不会是那时候也进过手术用机械手的项目吧?」 当年他老爸陈敬逼他高考第二志愿就填的是南大计算机系,因为集团要进军网际网路科技领域,他们是做医疗器械起家,所以给南大研究精细机械手操作的机院项目科投过重金支持科研。他爸和伊校长很熟,伊校长还是他们集团旗下出版社的文化顾问。他以前也是文化圈社交界的活跃人物,直到妻子逝世,他便深居简出,专心陪伴一个名字取得很怪的女儿。陈太太在上次出事后还仗着资本家的这点特权想要去找伊校长,差点搞成高中生式的告状闹矛盾。 颇具扫地僧气质的徐延大神脸色微微温和了一些。 「是的,你好像也懂点机器人?」 「那是,我高中的时候还进过机器人社呢,被我爸逼着学过几年编程……哎呀,不提了不提了。」 两个人对着洛丽塔探讨了半天,直到门口又有敲门声,徐延离场,陈子靖这才意犹未尽地坐回到黎湉身边。不一会儿两个新人物就从玄关登场,女生青丝如云,美的淡漠如同工笔徐徐画就的远山落雪,眉眼间噙了一丝寂寥之色越发动人。男生高大挺拔,小麦色的肌肤更衬得女生白如皎月,一对儿俊男美女十分养眼。 第325页 「我叫付卿涵,是体院的,你们好你们好。」 男生笑声爽朗,介绍完自己后颇为绅士地为在场众人们泡茶去了。那美人见了陈子靖,秀眉半挑。 「——呦,搬砖小陈?」 「——校花学姐。」 陈子靖懒懒笑着,一条胳膊架上黎湉的脖子。 「这是白疏学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黎湉。下一届校花候选人。」 原来这位就是文院第一美人白疏,作为京余学姐的嫡传弟子,黎湉立刻拍掉他不正经的胳膊,站起身来向人类学大佬闪烁星星眼。 「白疏学姐你好!京余学姐一直都要我们吸收跨领域知识,她说人类学和心理学向来是结合最紧密的两个学科,我也看了一些人类学的书籍!请问您可不可以再给我安利一些?还有问题想请教什么是存在主义人类学……」 白疏显然很享受和人讨论人类学这么冷门的科目,两个女人立刻亲近起来把他挤到沙发边缘。校花学姐从嘴里报出一连串书名,黎湉点着头打开豆瓣一一标记。 被冷落了的陈子靖懒洋洋旁观着这场渣屑复仇者联盟的网友见面会,众人热热闹闹齐聚一堂。厨房里两位洗手做蛋糕的女士也即将完成,菲老师殷勤上前帮她们把蛋糕胚放进烤箱里。京余学姐身边的那位女生梳着双马尾,左右各绑了一个翅膀形的发饰,身穿一件粉白色泡泡裙,穿得比黎湉以前还要巴啦啦小魔仙。 「学姐,你下次自己做的时候烤箱要记得先预热到 180 度,十分钟就行了……啊,对了。」 这位巴啦啦小魔仙正嘱咐着,头也不回,似乎不情不愿地嘟囔道。 「——桌上还有一个我做好了带过来的,房间里最帅的那个人…可以先尝尝。」 一看果然咖啡桌上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纸盒,与白疏学姐讨论的间隙,黎湉瞥了一眼,谁知在视线中的纸盒被一只手拿走消失了。 扭头一看果然是陈子靖,他长臂一伸就把纸盒拿来打开,理所应当地拿起里面精緻的小木勺挖了一口塞进嘴里。 「嗯,味道真不错。你们尝尝?」 白疏和黎湉两个人都看着他同步露出了哈士奇脸,陈子靖还把蛋糕往她们这里推了推。 听到这句话,巴啦啦小魔仙的身影怔住了。 她以军训时原地立定转身的姿态,无比僵硬地一点一点转过来,终于面朝向客厅沙发的方向,手里的打蛋器都在颤抖。 「你……你吃了我的蛋糕?」 陈子靖拿着蛋糕一脸迷茫。 「你不说这房间里最帅的人吗?」 要不是菲老师眼疾手快阻止,小魔仙眼看就要把手里还在滴着液体的打蛋器朝他的头扔过去了。 「——徐延学长才是这个房间里最帅的!你才不是最帅的!!!我抠也要把我的爱心蛋糕从你喉咙里抠出来!!!!!!」 场面瞬间骚乱起来,京余和菲利普联手控制住正要爬过小吧檯的暴走小魔仙,吃了人蛋糕的陈子靖还颇为不服气。 「我可是京余学姐钦点的心理系校草。不就是一个蛋糕吗?我下去买一个还给你行了吧?!」 「——你他妈混蛋!买的能买到我的爱心吗?!」 小魔仙突然停住了挣扎。 「欸,你这声音听着好耳熟啊。啊!!!你就是那个猥琐艺术男?!」 猥琐艺术男悲愤交加地还击。 「你才猥琐!」 「怪不得这么猥琐!就你这样的还能考进心理系研究生,像你这样的纨绔富二代我见得多了!你该不会是找代考了吧?!」 「这位美少女战士,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才美少女战士!你全家都美少女战士……」 人一多就躲进书房里的徐延听到骚乱也跑了出来,挥舞着打蛋器的小魔仙一见到他,以令人嘆为观止的速度从泼妇形态退化为小白兔。 「——唔,学长,他吃我给你做的蛋糕。」 她丢掉打蛋器,两眉下垂嘴角下拉,刚刚自丹田之中发出的雄壮怒吼变成细声细气的嘤嘤嘤。 「人家,人家专门给你做的蛋糕。嘤嘤嘤嘤嘤……」 说着居然还真挤出了几滴小泪珠,顺势就娇弱地做不堪重负状往京余学姐的怀里倒。眼看小魔仙真哭了,现场所有女生都站起来声援于她,纷纷跑去安慰「贝拉别哭了」,「好了好了我们再做一个大家一起吃」。 黎湉也觉得陈子靖过分了,她很认真地板起脸。 「陈子靖!你这大少爷脾气能不能改一下?!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女生亲手做的蛋糕都是有特殊意义的!」 被训了的陈子靖也自知不对,嘟囔着跑过去。 「好了好了……对不起,我叫陈子靖。不是故意的,我向你道歉,要不我也烤一个蛋糕送给你?」 小拳拳揉眼的小魔仙不理他,旁观这场混战已久的徐延想了想,端起还剩下一些的蛋糕走到她面前,拿起叉子吃了一大块。 「嗯,好吃。」 小魔仙似乎对徐延的声音有特定反应系统,即使闭着眼都能准确分辨出他来。她立刻睁开眼看着他。 「你看,我这不是吃到了吗?」 徐延笑起来,又要当着她的面再吃一块,小魔仙撅着嘴拉住他的袖子。 「不要,我不要你吃别人剩下的。」 第326页 上一秒还温情脉脉,下一秒就用无比怨念地眼神狠狠瞪了陈子靖一眼。 「你才不是这个房间里最帅的!徐延学长是第一帅,大河博士是第二帅,你是垫底垫底垫底的猥琐男!」 「贝拉,那我呢?」 旁边正烧水泡茶的付卿涵的无辜地指了指自己,小魔仙没有犹豫半秒。 「你和大河博士并列第二吧,反正你就是垫底!」 「好好好,我垫底,我垫底。」 见他认怂,小魔仙依旧面色不善,但也冷冷交换名字。 「我叫伊贝拉,你可以去机院打听打听我是谁!我还没决定原谅你,你这自恋狂小心点你电脑里的 av 啊论文啊什么的!」 顾忌着有女友在场的陈子靖立刻辩解。 「我哪儿有 av!」 「那你就是在线看的!说不定还冲了会员呢!」 「你这小魔仙……欸,等等。」 陈子靖似乎在脑内检索了片刻, 「你叫伊贝拉?那南大校长……」 伊贝拉也回想起什么似的 「不对,你怎么知道当年有项目是研究手术用机械手的?」 他们互视一眼,似乎都同步意识到了些什么,于是伊魔仙率先提出。 「要不,我们去外面决斗吧?」 「好好,您请。」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往门外走去,陈子靖还颇为绅士地替她开门。 「……」 在场剩下的所有人均满脸莫名其妙。 「先给大家布置一下任务吧。」 京余都快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都搞得忘了今天将各路奇葩聚集在一起的主要目的,直到菲利普拍拍她的肩膀提醒。她先把黎湉介绍给在场所有人,又一一向她介绍在场诸位的专业和特长技能。陈子靖是个自来熟,加上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何小姐音频帖事件和刚才的一出闹剧,用不着介绍大家都对他的人设心领神会。 她简单地说了说内衣被窃的来龙去脉,以及抓住内衣贼的紧迫性与必要性,为了在南大范围内将一切性袭击的威胁消灭在萌芽状态,京余学姐一顿慷慨激昂的演讲颇具感染力,煽动得渣屑复仇者联盟恨不得站起来人人左手执拳起誓我为南大,南大为我。 就在分配任务阶段,伊贝拉和陈子靖两个人回来了,他们脸上绽放出一摸一样的诡异微笑。上一刻还针锋相对的二人此刻客气到令人毛骨悚然,陈子靖笑容里混合着扭曲。 「——贝妹妹请」 伊贝拉也以扭曲的甜蜜微笑回应。 「——靖哥哥你也坐。」 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客客气气挑了离彼此最远的沙发角落坐下。芝士蛋糕之仇就在这古怪氛围之中烟消云散。 黎湉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吃醋,甚至还打了个冷颤。在京余学姐进行「猥琐变态狂的心理是如何形成的」专题小讲座中,她忍不住偷偷侧向陈子靖,像在课上悄悄讲开小会的坏学生。 「伊贝拉知道你是……?」 陈子靖点点头,以气声回应。 「她也有自己的秘密,威胁我不让说出去。」 「但你的身份不是都暴露了吗?」 「她威胁我说我要给她说出去了,她就发帖说我能进心理系是家里给学校捐了游泳馆。」 他唇边挂着奇异的微笑。 「关键是,我家还真有可能捐过游泳馆……」 「……」 黎湉也表情复杂了。 「——好啦。」 京余学姐不愧为是代课讲师,敏锐地注意到这俩人的悄悄话,拍拍手让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我们先分配一下任务吧,我打算先缩小范畴,第一步就是调查女寝旁边的工地。你们谁愿意去?」 第184章 那些抨击毛坦厂的人都是现实版的何不食肉糜,而且还对这种不接地气有一种小人得志,近乎恶毒的优越感。 远远就瞧见徐延站在路灯柱边,着一件黑色牛仔衬衣,袖管随性挽至肘处,内着一件同色 hipanda 体恤。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穿黑色时苍白的肌肤和如此深沉的颜色匹配起来有多么诱人。只顾低着头看手机似是在收发消息,全然没有注意到宿舍区周围女生路过时纷纷留下含蓄的侧目一瞥。 伊贝拉不禁加快了脚步,一颠颠地远远奔去,如磁石相吸,如飞鸟投林。 「嘿!」 徐延被她一惊,收了手机从上至下地打量她,又是一惊。伊贝拉今天穿着一件清凉到不能再清凉的鹅黄色吊带裙,露出对称优美的锁骨线条,长发被编成两条松散的法式麻花辫。 「你穿这个去工地?」 他皱眉,又解锁手机。 「不行,今天行动取消。」 「不要啊!我昨天好不容易才说服京余学姐把这个任务分配给我们的!我为了今天还订了一个小摄像头呢,你看!」 伊贝拉着急地伸手去抢,边抢边在自己的小腰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方块状物体,这个摄像头只有一元硬币的大小。 「为了偷拍我还把这包给剪了个洞呢!反正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 这只技术宅果然不着急发消息了,接过这小方块翻来覆去地看。伊贝拉赶紧补充 「而且我穿成这样可是有目的的,我听完我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室友的同系同学说她上次路过工地的时候有个猥琐男朝着她摸自己的裆!这小东西充完电可以用一年呢,实在不行我打算看准机会把它随便往哪儿一放,等我把他那些猥琐限制级画面都拍下来……嘿嘿!」 第327页 徐延若有所思地瞪着她的小道具。 「可你这样算不算是侵犯别人的隐私权?」 这迂腐的呆子!伊贝拉忿忿把小摄像头从他手里抢了回来。 「我不管!我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室友的同系同学被欺负了,我这可是正义之举!」 「你是只顾自己好玩吧……」 徐延又看了看她今天的一身打扮,还是大摇其头。 「不行不行,我还是觉得你穿成这样太不安全了。 「不安全不还有你保护我吗?」 伊贝拉藉机亲近,嘟着嘴做出无限娇嗔状勾上他的肘部,脑袋也贴上他的肩膀。 「如果你觉得自己一个人不行,那我就叫付卿涵一起咯~」 「我陪你胡闹就够了,别浪费别人的时间。」 她感觉到肩膀主人不自然地活动了一下,乖乖踏入陷阱嘴上却还要强硬。 「那个,等一下你得听我的,跟着我,不许自作主张,否则就把你扔在狼窝里。」 伊贝拉笑得得意,哼,京余学姐的 gtb 帖又不是白看的。 「知道啦~我喜欢你陪我胡闹,你就一直一直陪着我胡闹好不好?」 徐延一如既往地对她的调戏不予回答,但却一直默许她挂在自己的肩膀。两个人走起路来如同连体婴,又如同两人三足的游戏,伊贝拉想像着他们是两块麦芽糖,就这样粘连着丝丝入扣,黏着黏着就变成同流合污的一坨,再分不开彼此了。 所以哪怕仅仅是挽着他,她也是这世界上最甜最甜,最幸福最幸福的一块麦芽糖。 伊贝拉希望去工地的路更加漫长,最好比摩西带领着奴隶们逃离埃及的路还要漫长。但事实是他们很快就到了,工人们将临时工棚搭建在女寝背后的一块绿地上,方便这些工人们就近干活就近歇息,白天施工掘开路面重新排铺管道。 校方也怕工人们和学生发生摩擦,于是帮着建了一圈门栏,里面是一个个如同货柜般的简易活动房。一般来说工人们只负责干活,干完了活也绝不会在寝室园区游荡,而学生们也不去与他们多打交道。在伊贝拉主动请缨之后,京余学姐给他们想出的藉口是代表学生会来和他们谈一谈如何降低施工噪音。 所以她站在门栏前给负责人打了个电话,一位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中年男人从里面奔跑出来,挺着将军肚跑得一颤一颤。 「——欸,是学生会代表吗?」 中年男人忙忙为他们开门。 「欢迎欢迎,我是这个施工项目的负责人,我姓张,同学们是先看一看?孙工头还在干活,我马上让人把他找来给你们解释一下我们施工方案?」 「哈哈,张哥不用麻烦,那我们就先转一转看一看,等一下工头有空了再聊也没事。」 「好好,行,那你们先参观一下。我们这个工区管理的也很好。」 张哥擦擦汗走了,就连徐延都发现这项目负责人似乎有些殷勤到过分,一脸困惑地看了看伊贝拉。这其中当然有老伊的功劳,但她只是再次顺势挽上他的手臂。 「走啦,肯定是人家看你这小哥哥那么帅不忍心刁难你。」 被她拽着往前走的徐延当然不信,但又一时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半天才抽回手臂闷闷说了句。 「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不要穿这条裙子。」 「不穿不穿,只穿给你看,连付卿涵都不给他看。」 正好路过简易房的小窗户,伊贝拉竟然从折射里瞧见徐延似乎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她被这稍纵即逝的浅浅一笑勾得心头阵阵春风拂起,光顾着傻笑,差点就忘了要给摄像头开机。 这活动房看上去狭小,但里面容纳的工人似乎还不少,不时有几个大叔从里面拿着一包烟钻出来,几个人看了看他们也不搭话,围成一圈分抽着一包烟,不过每双眼睛都若有似无地瞟回到伊贝拉身上,流连在她的脖颈、腰部。甚至还有年轻一点的工人专程从房里走出来和她调笑。 「——大学妹,来工地做研究吗?」 「——你是读什么专业的呀?」 徐延主动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加快脚步,他凉凉的十指与她交握,即沉默又坚定。但伊贝拉可不是轻易会娇羞的那挂,她扯着嗓子生怕错过了机会喊回去。 「你们别这样,我男朋友在这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他们爆发出一片笑声。 「——一看就是个好姑娘!你男朋友有福啊!」 「——小伙子你别紧张!」 她拉拉徐延的索性手退回去几步。 「大哥们,知道孙工头的办公室在哪儿吗?」 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工友抽着烟,往对面两层的活动房指了指。 「那里,二楼。「 「谢谢!」 伊贝拉乖巧道谢,从小包里变魔术似得拿出许多块锡纸包装的巧克力。 「——大哥们辛苦啦,我们是学生会代表。我知道大家施工项目有工期,但是您们看这不快期末了吗?好多学生在寝室里赶论文的赶论文,备考的备考。大家都反映用冲击钻啊什么的很影响休息,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家都能各自干各自的活。」 不一会儿工人们就人手被塞上了一块巧克力,他们大概都没想到还会有小姑娘给他们带礼物,还一口一个「大哥」,都不太好意思再盯着她的胸看了。 第328页 「那你得和老孙谈,我们就是死干活的,他叫我们开工就开工。」 「对啊,这挖开水泥路总得用冲击钻啊。我们也没办法,这旁边都是社区,晚上开工是扰民,白天开工学生又有意见,这怎么弄啊?」 「别着急别着急大家,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也不想耽搁你们工期……」 「——我插个嘴儿。」 伊贝拉被围攻地焦头烂额,清高如徐延自是不屑于搅入这场无意义的抱怨大赛,正想拉了她就走。然而此时刚刚为他们指路的年长工友大叔忽抽着烟默默抬起一只手,恍若小学生举手提问,但只是这个动作都让七嘴八舌的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 「我瞅着你们图书馆上星期在卖书咧,十块八块一本……你们咋卖的这么便宜?」 「喔,您说的是图书馆卖旧书吧?是这样,我们学校定期会清理一批破损旧书,样子不好看,但买的便宜。」 「喔,怪不得哩。那就想问问你,咱不是学生的……能买吗?」 工友大叔沉默着抽了两口烟。 「能啊能啊,当然能的!只要您不嫌弃就行。」 伊贝拉点头 「哎呦,哪儿还能嫌弃?我就想寄回去给我小子。」 大叔弹掉一点菸灰,从裤袋里掏出一只直板还带按键手机,一双粗糙的大手不太灵活地点点按按。 「这是我大娃,这是我二丫头。」 小小一方屏幕上只见两个孩子穿着臃肿的军绿色棉衣并排站好,脸上的表情似乎因为知道自己在被拍照而略带紧张。男孩眯着眼睛费解地瞪向镜头,女孩头发上夹着在一线城市审美进步下几乎绝迹了的塑料蝴蝶发卡,脸上有两朵过分鲜艷的红晕。 「他们现在都跟着姥姥,唉,咱内村中学里就五六本书,还都是用了十几年的!那图书馆的书我翻了翻,我看就跟新的一样儿嘛!总比他们内些破书强多了。得啦,我知道了。之前瞅着那卖书的学生脸儿绷绷的,问都不敢问一下。」 这番话引得一群中年工友纷纷贊同,看来他们也是将亲生骨肉留在了大后方,此刻都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给他们看照片,就像是要证明自己真有要去图书馆买旧书的需求。 储存在他们手机里的孩子照片很多都被设置成了屏保,虽然没有那种慈善宣传照里令人揪心的贫困,但孩子们小小身影的不安和彷徨使人心疼,他们似乎都知道这照片是父母离开时的纪念,所以极少有露出笑容的画面。 伊贝拉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看过这样一组数据了,全国留守儿童的数量在 6000 万以上。当城市里的孩子们按照平凡普通的轨迹读高中读大学,享受着父母环绕还自觉内心匮乏,却从未想到过还有一大块的人们生活在水面之下。他们是被剥夺了发声权利的底层,直到网际网路普及都未能改变。 对所有行走在宿舍园区里傲傲然即将成为新一波中产阶级的大学生们,6000 万孩子们的生活距离他们太过遥远了。仔细看看这工友团里也有几张黝黑却稚嫩的脸,说不定年纪比徐延都要小,和她差不多大,他们也许同龄,但生活却截然不同。 工友们还问她下次再卖旧书会是什么时候。这些问题都让伊贝拉听得心里太不好受了。 「我们一定回去和他们说注意态度……真对不住真对不住,卖旧书活动大家可以关注一下我们学校的公众号,所有活动都会在上面。而且还有一些对外开放的免费科普讲座,大家有空了还可以去听一听。」 众人听闻一拥而上。各色各样各种型号的手机聚在一起互相帮助搜索公众号,有些没有智慧型手机的——比如刚才提出问题的大叔,他再狠狠抽一口已经燃到屁股的烟才扔到地上,用鞋底搓了搓。 「知道你是个心善的。那图书馆平时我们是进都不敢往里进,学生们傲气呀,但凡缺啥少啥了第一个想到我们头上,就连上星期一住二楼的女寝牛仔裤丢了都怀疑是咱们偷的……后来,呵,是被风吹到天井里去啦。唉,都是些小主子。」 「对啊对啊,寒假我接伢子来上海玩儿,我还想领他看看大学图书馆是个啥样子,让他好好学,争取考到上海来当大学生,结果门都不给进!」 「我三舅家的娃儿要高考了,寒假的时候好不容易抢出个空子来带她来看看南大,结果被体育馆保安赶……」 甚至还有一个工友家长从耳朵上拿下一支烟要敬给徐延。 「唉,做梦都想我儿子能出息,像小徐你一样当个大学生,见识见识什么学生会,交交朋友,住住宿舍。」 人人都在抨击高考制度,但看着他们伊贝拉这才理解了高考制度是这个社会中为数不多的公平。寒门如何出贵子,左不过是千军万马杀独木桥,最后来到一线城市,付出半生努力才拥有资格与本地人坐在一起喝杯咖啡。 那些抨击毛坦厂和黄冈中学的人都是现实版的何不食肉糜,而且还对自己的不接地气有一种小人得志,近乎恶毒的优越感。 伊贝拉是一个程式设计师,她的世界是 0 和 1,一个绝对和谐的逻辑世界,此刻面对这巨大的阶级落差心中无比酸涩,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徐延似是察觉到了她汹涌的情绪流,拍拍她的背略作安抚。不抽菸的他摆摆手拒绝了工友的好意,想了想再开口。 第329页 「谢谢,不用。你们老家有网和电脑吗?」 「有哇,前年我攒了点钱给娃儿买了台二手电脑,说对学习好。」 徐延垂下修长的睫毛。 「我只是个学生,没那么大权利让大家都能进图书馆。不过我可以帮孩子们註册我们大学的网课帐号,以后所有网课资源都能免费看,就当提升一些知识储备吧。」 「网课?啥是网课?」 人群中年轻的又吵吵嚷嚷地给年纪大的科普起来,「哎呦网课就是把大学的课给拍成电影儿片子放上网!」,「咱娃儿还能上大学的课了?」,「人肯定有难的有简单的课啊,反正又不花钱!」 年纪大的懂了,把头点的像拨浪鼓一样。还有看起来有过一定文化程度的工友更是激动地一拥而上围住徐延。 「那咱们呢?咱们也能请你帮忙……弄个网课上上吗?」 伊贝拉见被围攻的徐延又浑身不自在起来,主动上前解围。 「可以可以!这样吧,咱们大家一起建个群,你们把用来註册的手机号码发在群里,我和我男朋友帮你们免费开通终身制会员!」 工友们一合计,直接把他们拉入了一个叫「工地一家亲」的群里。这些看起来粗旷的工人们竟然出人意料的友善,伊贝拉都开始反省起自己是不是之前也存在着对他们的刻板印象,学生们总觉得他们灰头土脸素质堪忧,但谁又知道他们在这大学园区里受到过多少白眼呢? 加完群,他们二人似乎就成了工友之中的一份子,「学生妹」和「小伙子」立刻变成亲亲热热地「小伊」和「小徐」。许多人都夸赞他们般配,还有一些艷慕地问小徐是怎么追到小伊身材好又灵巧的女朋友。小伊自然眉开眼笑,戏瘾上身勾着小徐做甜蜜深情状。 「他呀,当年追我追的可辛苦可辛苦啦!雨天送伞,病了送药,我是实在被他感动的不行不行的!现在呢,就非他不嫁咯!对不对对不对?」 她抓着他的手臂撒娇似的摇晃,徐延不置可否,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脱下黑色牛仔衬衣,从背后环上她的肩膀。 「——小徐看我们夸你吃醋咯!」 伊贝拉在这汇集了南腔北调的起闹中仰望着他咬着嘴唇止不住地傻笑。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别人给她再多关注再多赞美都不足够,只有徐延的一个眼神就是一个世界。哪怕就是愿意配合的片刻逢场作戏,她都快乐如灵魂即将羽化登仙。 她拽住还留有徐延味道的外套,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直到那位大叔再次出声。 「还有件事儿……不知道该不该问问你们。」 他扫了工友们一眼,见大家心领神会便接着吞吞吐吐地往下说。 「就,这事儿其实咱们都知道。咱这儿呢……有个孩子比较特别,他是老孙,就是你们要找的工头他的娃儿……这娃十三四岁,似乎脑瓜子有点问题,就能做点简单的体力活儿。本来老孙带着他来打工是想让他赚几个小钱,他爹上工去的时候就由我看着他。但我总觉着这娃儿最近不太对。就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同学是学医的呀?能不能帮他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伊贝拉不陶醉了,她和徐延飞快地对视一眼,装作思考状迟疑了片刻才回答。 「行啊大叔,我认识几个很厉害的博士学姐。您要不先带我们去看看吧?」 众人散去,唯留下大叔领着他们往之前指过的孙工头的活动房办公室走去,轻车熟路上到二楼,在一乳白色的扇门前停下,屏息细听,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物品移动的轻微响声。 「——桩子?」 大叔在外面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里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我带了俩哥哥姐姐来看你。」 他掏出钥匙开门,显然门是从外面锁住的。 门一开启,伊贝拉就调整好腰包,为了拍到最佳画面一马当先地沖了进去。然而房间里面古里古怪地一片黑暗。 三人的瞳孔收缩不过来,短暂进入半盲状态,直到工友大叔摸到电灯开关开灯,灯一亮,伊贝拉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人,一个比她高半个头,几乎和徐延一样高的男人直挺挺站在她面前。 整个屋子里没有她预测的女性内裤的痕迹,只是一个简陋又乱糟糟的小工棚,然而伊贝拉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证据。 因为这个男人正瞪起双眼,死死盯着她喘着粗气,两只手忙不迭褪下裤子,准备朝着伊贝拉的方向触摸自己。 第185章 人们永远也无法意识到拥有正常水平的智力,是上天赠与了一种多么难得的礼物 就在他要脱下蓝色条纹内裤时,徐延回身挡在伊贝拉的面前,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就这样领着伊贝拉直到退出这房门,他前进,她退后,似是在跳一支默契的舞。 大叔朝男子冲上去,提起他的裤子对他大吼。 「桩子!你干啥?!」 伊贝拉惊魂未定,一时之间呆若木鸡,任由徐延抱着她摸头。 「没事没事。」 「他、他、他他他……」 没想到差点就被上了一节生理课,她整张脸都在抽搐。 「学长,看来就是他了!」 伊贝拉来不急回抱徐延,从包里掏出一瓶防狼喷雾就要往里沖。 「你打电话给校警和 110,我去制服他!」 第330页 「——等等!」 徐延像拉缰绳似地拉住她的一条麻花辫,伊贝拉被迫急剎车。 「还等什么?!」 她愤愤回头,徐延看着房内的景象皱起眉头。 大叔边教训他边帮他穿上裤子,那个被称为桩子的猥琐男似乎很抗拒他人对他的触碰,每当大叔一靠近便伸出一只手重复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脸颊。嘴里发出一连串「啊啊啊啊啊啊」的怪叫声,忽而沖向墙边用头撞墙。 怪不得那简陋小屋里所有家具都被裹上了儿童防撞海绵,桩子似乎没有痛觉神经,焦急的大叔也拉不住一个青春期的小伙子卯足劲往前沖,徐延立刻上前相帮,两人一人一边拉住他。 伊贝拉都惊呆了,难不成是想畏罪自杀? 「——你录视频了吗?」 他朝傻在原地的伊贝拉喊,她直愣愣地点点头。 「那好,快发给京余!」 三个人在屋里推推嚷嚷凳倒桌翻,伊贝拉赶紧打开手机连上小摄像头,把视频发向了唯一能够解释这一切的人。 孙工头赶回来了,头上安全帽都没摘的他立刻加入徐延和大叔,合三人之力才勉强让桩子不再把自己的头当作攻城木。 伊贝拉在简易活动房外与京余学姐视频通话,学姐正在文院听讲座,此时躲在空荡荡地走廊里皱眉看着她直播的画面。见到父亲后的桩子终于平静了些许,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拿着一只塑料凉拖鞋重复敲打地面,似乎对拍死什么看不见的虫子乐在其中。 观察了一段时间的学姐正要开口说话,孙工头便转向伊贝拉。 「这位同学,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这位久经沧桑的工地宿将对着她又鞠躬又道歉,就只差下跪了。 「我向你陪不是!桩子他虽然脑筋不对,但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向你陪不是,求求你不要报警,求求你了!」 可能是大叔在房间里把桩子的行为告诉了他,让这位父亲羞臊万分。 「桩子他从小就呆呆傻傻,还老爱到处乱跑,老家里没人能照顾他,我只能拉扯着他跟我到上海……想着攒点钱说不定还能给孩子看病。他真不会伤人,我保证以后绝对会把他管的好好的!」 伊贝拉还没说话,就听见手机传来京余学姐的声音。 「请问您的儿子会和你进行目光接触吗?」 「目光接触?」 「就是他会不会看你眼睛。喏,这是我们南大心理系博士学姐。」 伊贝拉索性把手机给他,让视频里的京余学姐与孙工头面对面交流,孙工头摸着脑袋想了想。 「嘿,还真是!他娘也不喜欢他,觉得这孩子是个空脑壳,对他好对他歹都一样。」 「那他有多少词彙量……呃,就是他会说话吗?」 「不太会说,但,但他不是哑巴,他在老家的时候能跟着电视机gg唱歌,一个字不落!」 京余学姐点点头 「我了解了。美丽,你把徐延叫过来。」 伊贝拉赶紧朝还在房里看着桩子的徐延招手,三个人围在一方手机屏幕前,屏息凝神等待这位心理学女博士的诊断。 「自残倾向、语言障碍、强迫性重复动作、避免与人接触……」 京余学姐托着下巴慎重道 「——我认为你们碰到的是一位进入青春期的自闭症患者。」 「自闭症?!」 一提到这个名词,伊贝拉和徐延都惊讶地对视一眼。 「……自闭症,自闭症不是来自星星的孩子吗?」 在她的第一印象,自闭症的孩子们都应该是安静而沉默,不受外界干扰地画画或者是很擅长数牙籤、算日历的天才。怎么会给她上生理卫生课呢? 「是,自闭症的确是来自星星的孩子。但有一个概念叫自闭症谱系障碍,在这个领域里有一句话叫做『见识过一个自闭症患者,只是见识过一种自闭症』,意思就是自闭症患者是多种多样的,这位……桩子很可能是一个『奔跑者』。」 视频开了扬声器,房间里守着桩子的大叔远远把话音送来。 「——咱桩子很乖!他老喜欢盯着开了机的混凝土搅拌车看,一盯能盯一个上午,眼珠子都不眨一下,先前还能帮老孙搅搅水泥。就这段时间不知咋的老要盯着女学生妹,上次干着活就跑出去……唉。」 「嗯,自闭症患者大多都对旋转的物体很感兴趣……还有桩子的改变可能是因为进入青春期了。」 京余学姐的脸色越发严肃起来。 「社会似乎忘记了像桩子这样的孩子也会长大,在进入青春期后他们也会像正常人一样发现自己有性冲动。他们很难理解社会禁忌,所以刚刚对你作出的行为可能是……你对他的刺激太大,他只知道要找到一个方法解除那种生理上的不适。」 「那,那女寝的内裤会不会就是他在无意中……」 「不会,偷内裤需要一定的智力,部署好计划怎样盗取怎样熘走才能不被人发现。自闭症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呃,智力水平有一定障碍的。他们绝对想不出这么精细的步骤。所以——我认为内衣贼一定不会是他。」 伊贝拉泄气了,把防狼喷雾塞回包里,没想到这一趟白跑了。 「不过也别失望,至少你们发现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其实现在大众对自闭症的认识很局限,认为自闭症患者就像《雨人》中患有阿斯伯格症的雷蒙一样,而阿斯伯格症只是自闭症谱系障碍中的一种,而且只占很少一部分,大多数的自闭症患者就像桩子这样。还有最要命的是——大家都只关注着自闭症儿童,一旦儿童长大进入少年或成年,等待他们的只有被社会边缘化,贴上『疯子』或『神经病』的标籤。」 第331页 京余学姐示意他们将手机镜头转向桩子,两人顺着视线看去,桩子依旧在乐此不疲地敲打着同样一块地面上的同一个点。 「而且你们看到的大多数自闭症都是城市家庭里接受过 aba 训练的孩子,他们的自残倾向在小时候就会得到及时干预。但其实自闭症根本就不是一个城市疾病啊!多少农村孩子连自闭症这个诊断都无法得到,直接被归类于白痴、智障而惨遭遗弃,甚至终身被被关在猪圈鸡窝里自生自灭!在以离乡打工为主要家庭经济收入的地区,还有一些家长会带着情况较轻的自闭症或者唐氏综合症子女一起打工,充当低廉劳动力。有英国上世纪针对工厂和煤窑的调查甚至发现他们甚至会僱佣这些轻微智力残障者进行劳动,把他们当成牛马般虐待!」 京余学姐不愧为是心理系第一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眼看着就把自己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动,恨不得从屏幕里钻出来就要去给桩子一个 aba 的拥抱。徐延夺过手机,看来早就惯于当她的热情灭火器。 「好好好,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你好好听讲别冲过来啊,这里我会看着办的。」 「——你们要好好对他!不行让我来给他募捐,募」 知道她即将脱离主题没完没了的徐延赶紧打断。 「先别募捐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他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这里靠近女寝,女生们来来往往。要是他再冲出去在公共场合做这样的行为……我们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他。」 「那怎么办?难道像京余学姐说的那样把他关起来?!」 他们又转头看看桩子,他留着不太齐整的寸头,可能是孙工头所剃。脸庞黝黑,眼睛弯弯如两道孩子气的逗号。穿着一件旧而宽大的工装裤,衣服上是吃饭或喝水时洒落的斑斑褐渍,丝毫没有意识到一群人正在为他的命运而忧心。 他极少看人,但盯着感兴趣的物体时却分外认真,仿佛真是另一个遥远星球的来客,对地球上的一切都好奇又惊嘆不已。如果不是表情空洞,行为怪异,他看起来就和任何一个高中生都没有什么两样。他的单纯、无辜、与社会世俗格格不入,使得伊贝拉不禁展开联想这样的孩子被迫押入工厂劳作,三餐饮食仅够果腹。利用着他们的缺陷和体力获得最大化的利润,机械设备声音嘈杂,监工们无情的皮鞭落在孩子们身上,他们本能地闪躲着,受了虐待脸上却还嘿嘿直笑…… 人们还在抱怨,抱怨出生时没能有一个好看的希腊式鼻子或者欧式大双,没有网红的精緻五官或者狂吃不胖的体质,他们永远也无法意识到拥有正常水平的智力是上天赠与了一种多么难得的礼物。欲求不满就唧唧歪歪怨天尤人,从未见过一对自闭症患儿父母对五六岁的孩子说出一个音节,一个单词都会激动地热泪盈眶。 徐延看了一眼之前还义愤填膺要防狼喷雾除害的伊贝拉,此刻被京余的一席话感到眼中泪花闪闪。思考了一下才道 「我记得听你说过我们学校有发展心理学研究室,不知道他现在进行干预还来得及吗?」 「——啊,你说的是程明师兄的b,他也在听讲座,我这就去问问她!」 许是手机被随手塞进口袋里而画面直接转变为漆黑一片,他们被装在行动力超强的京余裤子口袋里一起奔跑,一起熘回讲座厅,台上麦克风流利输出「新精神分析流派主要颠覆了力比多……」,对台下有人正以气声劫持自家师兄一无所知 「嘘,跟我走!」「为啥!」「我说走就走!」「喔。」 「……」 三个人缄默,还好有桩子敲打地面传来的啪啪啪啪声填充而不至于太过尴尬。 「怎么回事啊?」 被放在裤子口袋里的他们重见天光,跃入眼帘的大师兄清俊斯文,乍然看见自己正隔着屏幕被向三个陌生的脑袋直播也浑身一僵。 「是这样,我们在女寝工地那边发现了一个青春期的自闭症患者,想问问他这样接受 aba 行为矫正还算晚吗?」 伊贝拉赶紧切换前置摄像头对准桩子。程明看了一会儿,又听京余汇报了一系列术语,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我们为孩子做干预也是实验的一部分,但他显然不能算是孩子了。我也许可以申请一个新项目,比如对自闭症青少年的 aba 干预效果……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个领域不研究儿童很难拉到 funding 或者被学校支持的。」 伊贝拉似乎想开口说什么,被另一边反应更快的京余打断。 「没事,我们去求何教授!青少年自闭症患者的研究本就稀少,如果我们真能做出一些成绩那说不定可以发表一篇很有价值的论文!」 「我也是这么想地。」 「而且说不定还能就此建立起一个针对成年自闭症患者的实验室,改善所有年龄范围自闭症患者的处境……」 「还有 fmri 结合,我想研究自闭症脑部神经已经很久了……」 眼看着两个不同领域的心理狂魔就这样兴致勃勃地聊起宏伟愿景来了,这边的徐延忍不住出言提醒。 「那我们这里……」 程明这才回过神来。 「啊,对。没事,就算学校不给批准我也会帮他免费做 aba 的。这样,我们听完讲座就去心理楼的b,你们带着他和家长一起来吧。」 第332页 这头三人自然是无比感谢,尤其是孙工头,对着手机又鞠躬又道谢。对于家长的热情感恩,程明消受起来显然比他们都有经验,他一边摆着手,一边从外套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似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一看屏幕失笑递给京余。 「转达你大师姐的旨意,她说你再不把我送回去她就去找大河博士玩限制级。」 三人明显察觉到另一边拿手机的手都开始抖了,画面切回京余匆匆与他们告别,约好半小时后发展心理学b 见,显然是屈服于大师姐淫威。 双方挂了视频,孙工头显然对着手机屏幕没能充分地表达感谢之情,又再次对着他们俩不住鞠躬。徐延最受不了这样的煽情,还是诡计多端的伊贝拉看时机正好,便与他谈起了女寝对施工噪音的投诉。孙工头半点没犹豫,两人一合计将使用冲击钻和几个大型器械的时间定在了寝室人员最少的中午时段。这一天还挺有收穫,不仅缩小了内衣嫌犯的范围,又部分缓解了噪音问题。 聊完之后眼看时间差不多,一行人启程往约定地点行去,为避免穿着得过于刺激的伊贝拉再刺激桩子,他们俩在前面走,孙工头带着他在后面慢慢地跟。 「学长,你可真厉害,还好你想起来给京余学姐打视频……否则我真可能要报警了。」 徐延弯唇漫不经心 「也许是精神病人对精神病人的共鸣。」 「胡说!我的学长不光编程厉害,临机判断都这么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落在这个傻姑娘眼里都是好的,徐延怀疑自己是不是抠个鼻屎再弹出去她都会夸赞弹射姿势优美,飞行距离又长又精准。伊贝拉照旧伸手挽上他的胳膊,徐延却不动声色侧身避过。 披着他衬衣的鹅黄色姑娘扑了个空,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和委屈,她不死心,要去牵他的手,徐延再次避过,意图十分明显,再无可藏。 「你干嘛呀……」 她又瘪出鸭子嘴,垂下眼角露出小动物般可怜兮兮地眼神。 「你又怎么不高兴了?」 徐延看看落在后面的父子俩,那个个头比他父亲都快要高出一截的孩子目光空洞,缩着脖子走在街上,不少人对他侧目相向。正值盛年的孙工头头上白发参差,不知是不是因为一颗日夜担忧的老父之心。 「没什么,我不喜欢和人靠的这么近。」 他别过脸去。 「你说的对,刚才太危险了,我们应该叫上付卿涵的。」 第186章 薛丁格的偷包贼,女生寝室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展览台。 黎湉带着他拾级而上,身边无数莺莺燕燕花红楼绿的女生自他们身边穿行而过,陈子靖却一路都臭着一张脸。 「你怎么啦,都带你合法进入女寝一游了你还不高兴吶?」 「谁想来女生宿舍啊,你真当我是沖会员看 av 的那种人?」 陈子靖的脸色就是好不起来。昨天抢任务的时候伊贝拉一哭二闹三上吊,一会儿「靖哥哥」一会儿「猥琐佬」,两人现场进行了耍无赖的巅峰对决,最终他还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乳酪蛋糕而理亏一筹。搞得本来都想好了要带着黎湉进行工地冒险的陈子靖现在却沦落为菲老师的统计工具,要他们走访这栋女寝统计所有内衣失窃案,看作案地点、作案时机有没有什么内在关联。两人搭档层层敲门去问「请问你有被偷过内裤吗?」,他真的成了一个猥琐佬。 黎湉明知他心中郁闷,却还故意逗他。 「说起来其实伊贝拉和你像是一类人啊,我看在离经叛道这方面也就她能和你一拼了。」 「哼,她就是个无聊又不讲道理的巴啦啦小魔仙。」 「不要乱说,这是别人的穿衣风格,不过贝拉这样打扮还真的挺可爱的。」 虽然黎湉和她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但她感觉伊贝拉就像一块又粘又黏的白糖年糕,爱一个人就勇气十足地冲上前去粘在对方身上,心里眼里只装得下她唯一的徐延学长。 而且她似乎和陈子靖家里有些渊源,虽然他一直不肯说出她的秘密。但黎湉能大约猜到伊贝拉也非一般家庭出身,她不禁困惑这是阶级差距使然吗?是不是有产阶级的背景使得他们更无畏更勇敢,更有目标导向的狼性,恨就是恨爱就是爱,总不似她这样需要不断克服自己与生俱来的优柔寡断。 所以比起伊贝拉,她与徐延共鸣反倒多一些,又或者说和她想像中的徐延。他们都是这份热情的被动承受者,看似拥有拒绝的权利,但实则只能防守。什么时机什么阵型,是冲锋还是撤退都随着陈子靖和伊贝拉的心意。 「我感觉其实徐延应该也是喜欢伊贝拉的吧……只是可能不知道怎么消化这种热情。」 那个清秀的机院大神一看也是冷艷高傲款,为了哄伊贝拉都愿意吃陈子靖吃剩下的蛋糕了,这不是爱是什么?只是她搞不懂为什么两个人又没有真正以男女朋友的名义在一起。 陈子靖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没看出来吗?她对徐延的那种感情根本就不是爱,而是一种盲目崇拜。她把徐延供上了神坛。」 这下黎湉有些困惑了。 「那崇拜也是好的啊,她这么崇拜他那在一起了之后肯定对他百依百顺的。邪恶一点思考,这难道不是你们男性动物的理想吗?」 第333页 「这里就涉及到了一个问题——爱和崇拜的区别。」 陈子靖露出似笑非笑地神情垂头看着她,似乎在怜悯她这个思想单纯的傻孩子。 「崇拜是她一厢情愿地将理想投射到徐延身上,等于其实也是在对徐延进行物化。」 这傢伙看完哲学书之后越来越不爱说人话,察觉到黎湉流露出困惑的表情,陈子靖换了种说法。 「唉,打个比方吧,你买了一个很漂亮的水晶摆设,你对他爱不释手,天天去擦拭他把玩他。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这个摆设可能有瑕疵,或者你又发现了另一个更完美漂亮的水晶摆设。这时候之前的那个水晶摆设怎么办?打碎他?抛弃他?把他扔下神坛?徐延是个有阅历的人,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伊贝拉现在对他的崇拜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在专业方面比她强。所以问题来了——如果有一天,伊贝拉超越了徐延,那她还会爱他吗?」 黎湉被这个结论镇住思考了一会儿。 「——喔,所以,这就是崇拜和爱的区别。呃,我觉得她对徐延的喜欢更接近于心理学上的『痴迷』。这就等于是她主动把徐延和自己放在了不对等的位置,但一段亲密关系的前提就是『平等』,徐延是察觉了这种不平等,所以迟迟不肯和她建立亲密关系?」 「——bravo,真聪明!」 他眯起眼睛摸了摸她的头。 「所以那位小魔仙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 不论这个判断对不对,被他揉着头发的黎湉忽然有一句话冲到了嘴边,那你呢?你懂得什么是爱吗? 你是否意识到了自己只是在寻找一个能够追随着你脚步的小 m 呢? 然而走着走着顶楼的宿舍就到了,黎湉的那个问题也在陈子靖的敲门声中被哆哆地咽了下去,漂流进了广阔的潜意识海洋里。他清了清喉咙表明身份 「——我们是来记录失窃事件的,这里有只公的,大佬们穿好衣服。」 黎湉脑门都快长出三道黑线了,这个直男真当女生在一起的时候都只穿着内衣拿鹅毛枕头互相打来打去吗?她还没来得及上前补救,门很快就开了,露出门背后一个小姑娘,四人间的寝室里目前在场的只有一个人。 「你好,是你在论坛里提供线索的人吗?」 他们在进行调查之前先发了帖鼓励所有同学分享失窃经历,是不是贴身衣物都行,只要是发生寝室失窃案都可以被登记。这位姑娘登记的是所有人里被盗物品价值最高的一个,她被偷了一个 mcm 牌子的双肩包,算起来价值超过七千。当时黎湉和陈子靖一合计就觉得有必要研究一下这个 case,这可以帮他们区分出这个贼是兼职偷内裤还是专职偷内裤。 这位倒霉失主长着一张短而尖的猫脸,剪着一头短发,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 「是的,请进。」 陈子靖是从不认生的,加之心情不佳,只是朝女生点了点头就走进寝室左看右看一圈熘达。还是黎湉和她聊了起来。 「呃,你能详细描述一下你的东西是怎么被偷的吗?」 短发女生点头,她有着十分温柔又知性的声线,再放缓一些甚至让人原地就想和她一起做起瑜伽。 「嗯,是这样。上个星期五我把它挂在外面,后来再回来就不见了,呃,还是这星期我妈来寝室看我的时候发现不见的……我不太确定是不见了几天,但我觉得应该是在双休日之前丢的。」 看来又是一个陈子靖,自己的名牌包丢了都不知道。 「嗯嗯,那你们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门被开过?你和你的室友们有没有丢过钥匙……」 黎湉点点头准备拿笔记下,然而此时陈子靖却慢悠悠晃了回来戳戳她的肩膀。 「这是内鬼干的,用不着记,我们走吧。」 「啊?!」 猫脸姑娘和黎湉都惊呆了。姑娘皱着眉忍不住反驳 「不可能,我的室友没那么糟糕吧?再说她们偷这个包也没有用啊。」 陈子靖懒得多做解释,脚步已经往门口移动。 「你去要一下监控录像就知道了,谁星期五拖着个行李箱走的就是偷你东西的那个。」 「等,等一下!走廊外面的监控坏了,如果真是内鬼干的,那你能看得出来是谁吗?」 两个姑娘合伙一起拦住他,猫脸姑娘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知道你们是心理系的研究生,算起来我也是你们的直系学妹。我早就听说过博士生京余学姐有和行为分析黄教授做过的那个实践项目……呃,就是通过看人的寝室布置就可以侧写出一个人的性格特质?难道你们也是在那个项目里实践过的吗?」 说实话在今天进入女寝调查前,京余学姐还真的给黎湉发过关于那个项目的教学材料让她吃透了再去,黎湉也真的下过一番功夫,比如在进入一个人的生活空间时第一个应该调查他或她的垃圾桶,环境证据都可以伪装,但垃圾桶中的被遗弃物往往是主人日常生活的写照,如果垃圾桶被清空了也可以说明主人性格之中的谨小慎微。再有就是观察装饰物品,这装饰物品也大有门道,比如不应该以最显眼的地方或入口处的装饰品,比如奖状、奖牌等来论断主人性格,这只是主人伪装性的展示物……等等许多。但京余学姐故意不让她共享给陈子靖,用学姐的话来说,她心细如发,需要组织性的东西来辅助。但陈子靖跳脱,教条越少他发挥洞察力的空间就越大。 第334页 而现在事实证明学姐的确是言中了,跳脱的陈子靖在她还没有机会教条之前就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虽然他玩傲娇不肯说,不过好在黎湉也知道该如何驾驭这匹倔犟又高傲的野马,她立刻摆出崇拜状。 「——哇,靖哥哥!你可真厉害,快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嘛。」 不愧为是心理学同门师妹,猫脸女生也立刻 get 到内味儿和她携手捧杀这只自恋狂。 「是啊学长!求求你就帮帮可怜的小学妹吧?」 野马小少爷果然受用,只是被黎湉那声借用了伊贝拉的「靖哥哥」吓得搓了一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他做出无可奈何勉为其难状 「——好吧,我就问你发现被偷之后这三个人有什么表现。」 猫脸姑娘想了想,她先走到靠着她寝位右边的一个位置。 「就暂且叫这位是 a 吧,a 对这件事反应很大,她知道之后催促我立刻报警或者告诉班导,还推演了好几遍被偷的情形,甚至还觉得当时她星期一最早一个回来的时候会不会那个小偷就躲在阳台上。」 黎湉跟着她的脚步走向 a 的寝位,a 的桌面工整干净,只有一些不值钱的茶杯和文具,和用过的化妆品,连电脑都没有。显然是在离开时要么就带走,要么就锁进了储物柜。看得出这是一个非常有组织性的人,不太容易信任他人,提防之心很重。 陈子靖不做评价,脚步已经移向了下一个。 下一个是在猫脸女生寝位的对面,女生走向这个位置时脸上有些不自然。 「她就叫 b 吧,其实……当时发现东西被偷的时候,很多人都首先怀疑是 b。」 黎湉凑近看了一下就懂了,b 的寝位上电脑倒是放着,但其他东西都少得可怜。洗面奶护肤霜化妆品具在,都不是什么大牌,看得出这是透露着寒酸的全部家当。b 可能是这个寝室里家境比较一般的那个。 「但我不相信是 b 干的,我们关系还不错……她是个好人。」 陈子靖点点头,还是没说什么,三人走到了最后一个寝位。 「这是 c。」 猫脸姑娘站在这个斜对角的寝位继续说。 「说实话我觉得这里可能性最低的应该是 c,她的家庭条件也不错,自己好像也有挺多名牌包的。她在寝室里是和我关系最好的一个,她偷了我的包又不能背到学校来,我觉得她应该犯不着吧。」 黎湉对她的话颇为贊同,根据她一进门就对猫脸女生进行的侧写,她的寝位物品繁多的令人炫目,有迷你空气净化器、有苹果电脑、正在充电的佳能相机、有 kindle,甚至还有一个电动沖牙器。口红被塞在化妆包里,粉底气垫香水林林总总毫无心机挤在一个格子,估计被偷了被用了只要没人告诉她她可以一辈子都察觉不到。各种相框被贴在一抬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里面是合影,这显然是一个感性主宰理性的人,又一个物质上的傻白甜。 而这位 c 的桌子上物品繁多得和猫脸女生有的一拼,只不过收拾的齐整些。一个卡西欧的桃红色自拍神器被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一台尼康照相机,桌用加湿器,还有亚克力塑料盒子把名牌口红像是拍毕业照似的排排站好,香奈尔的和香奈尔小团体在一起,迪奥和迪奥在一起。黎湉还特地凑上去看了看亚克力盒子的缝隙,缝隙之间果然纤尘不染。 这她有经验,何彩焕以前就会花时间用海绵棒去把口红盒每个角落抠干净,在其他寝室来串门的时候就可以让她们优雅地赞赏她的口红收藏品。她怎么都不肯和她拼邮买带盖子的,后来黎湉才懂得原来何彩焕买半开放式的是有原因的,半开放式的更引人注目啊。 所以黎湉可以断定,c 是一个家境良好但有点虚荣,而且还愿意花时间维持虚荣的姑娘。 「就是她。」 一直不语的陈子靖冷不丁冒出一句。 「呃?」 「这不太可能吧,按照我的侧写来看,如果只是按照家庭情况排名的话,姑娘你肯定是第一,第二就是 c,第三是 a,第四是 b。c 的确是家庭条件不错的啊,她根本用不着背负着被抓到的风险去偷吧?」 猫脸姑娘点点头, 「是啊,我觉得 c 的家庭条件和我应该差不多。而且我们经常一起去吃吃饭,喝喝下午茶什么的,她也不是一个很小气的人。」 陈子靖扶额,似乎对她们俩感到颇为无力。 「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 黎湉拦住要继续追问的猫脸姑娘,驯马人狡猾地改变策略。 「我看还是按照我的侧写来吧,别听他瞎猜了。我觉得 a 很有可疑,不是很多人都会贼喊捉贼么?有犯罪学表面很多抛尸案的凶手就是报警的那个人。」 不出所料,小少爷果真忍受不了她的论点,一改消极态度出言反击。 「你说的是抛尸案,凶手需要控制住尸体被发现的时机。但她这是包被偷了,小偷巴不得她发现的越晚越好,发现之后採取的行动越轻微越好,最好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不了了之。而且,报警?如果你是偷包贼,你会积极地要求警方介入查自己吗?她就不怕警方真介入了调查全栋监控甚至严肃一点整个园区的监控?就算是贼喊捉贼也会尽可能地局限在院校里,鼓励你上报班导。这个行为不合理,所以绝对不是 a。」 第335页 「那……b?」 「b 也不可能,就像你说的 b 家境一般。就算是要偷,那偷现金不是更直接?而且,你这个人放钱包的抽屉肯定从来都不锁吧?」 猫脸女生被说中,无语片刻。 「排除法做完,所以就只有你的好朋友 c 咯,而且她的作案动机太明显了——就是『嫉妒』。」 陈子靖一仰下巴,双手插在袋子里中二到摆出工藤新一的架势。 「你没有发现,她就连桌上的东西都是在和你打擂台吗?」 对啊,佳能相机对到尼康相机,卡西欧神器对 kindle,再到加湿器对空气净化机,口红对化妆品,这些东西大部分都可以和猫脸女生桌上的东西一一对应。但不同于她桌上使用性的凌乱,c 的桌面整齐的像是一个展示架。 一个人的桌面就像一个人精神世界的沙盘,可以告诉你那些潜伏起来的欲望。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 陈子靖不耐烦道。 「——难道你没读过《奥赛罗》么?」 黎湉还略微愣了一下,猫脸姑娘缓缓垂下头,声音低沉地念了一串英语。 「jealousy is a green eye monster: it gets inside people, eats them up.嫉妒是一个绿眼魔鬼,他住在人们心中,从里将其一口吞噬。」 难得有能对得上莎士比亚戏剧原文的人,于是这小少爷终于拿正眼瞧了她一眼,开恩似得别别扭扭地说。 「教你个办法吧,等她们回来你就说学校派了研究生来调查内衣贼,包被偷的那个星期走廊里的摄像头没坏,机院很快就有人能来修复,专门查星期五从这个寝室带了行李箱走的人。然后,你把储物柜打开不要锁。过几天你就能在最底层发现那只包奇蹟般的出现了,鑑于整个寝室的人都知道你迷糊,她会带头说你自己东西放哪儿都不记得。」 「嗯…… 这个办法的确很好。如果我贸然去问她反而会打草惊蛇,而且我们没有证据,她也不会把包还给我,最后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我没有了包,她也只是落了个偷包贼的嫌疑。」 猫脸女生思考了一下,看得出她的大脑内部在纠结在斗争。空气静默五秒,她倏忽一笑。 「——不过我还是决定这个包,不要了。」 这个才得知被好室友背叛了的姑娘将浓密睫毛一眯。 「她狭小的世界里只有一只属于别人的包,而我将会有千千万万只包,不,包根本就不算什么,只是可怜的物质罢了。」 陈子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但也没再说什么,打开寝室门丢下一句就走了。 「——好了,既然和内衣贼无关,我们要走了。」 黎湉忙不迭跟上他的脚步,猫脸女生站在后面忽然提高了音量问道。 「不过,你是怎么这么快就发现这些的?」 转角处传来黎湉的声音帮着做扩音器回答。 「——他说,被偷多了!」 继破获了乱入的丢包案之后,他们在一个星期里又连续访查了好几栋女寝,在星期五时围着五层楼女寝爬楼爬了大概三四次的黎华生和陈摩斯瘫坐在港式餐厅的沙发卡座上,累的连举筷子的欲望都没有。 「你快吃啊,别浪费。」 面对一桌面的精緻港式点心,黎湉白了陈子靖一眼。 「你这么有钱,能不能雇两个人来餵我们啊?」 陈子靖调动起全身意志力,艰难地抬起胳膊,拿起一根筷子当叉子用,挑起一只虾饺颤抖着双手戳到黎湉的鼻孔下面。 「被人看见影响不好,这样,我先餵你吃,你吃完了餵我。」 黎湉扭头躲来躲去,陈子靖就对着她的鼻孔戳来戳去。 「你住手,我自己吃!」 她的两条腿囤积了大量乳酸,像木棍似的勉强保持着坐姿平衡,用调羹颤巍巍喝了半碗生滚牛肉粥。陈子靖也不好意思再耍赖,直接用手抓起了叉烧包塞进嘴里补充体力。 两人休息片刻又喝了两杯港式黑咖啡才缓过一阵体力,此时手机一阵震动,黎湉此时才有兴致放下勺子看看是什么消息。她解锁后瞄了一眼遍笑道。 「啊,是上次那个丢包的学妹给我发消息了。她说 a 有个和 c 是住同一小区的同学拍到一张 c 背着她的包出门会男朋友的照片,那个包有个缺了铆钉的地方都和她的包一摸一样,a 给她发过来了,似乎有点期待她拿着证据去和 c 闹个天翻地覆。还真是 c,居然被你蒙对了!」 「切,什么叫蒙对的。告诉你吧,嫉妒这种东西只会存在于两个看上去比较接近的人身上,差距太大或绝对平等都不会引起嫉妒。只有当你认为自己的某项特质和一个人比较起来看似差不多,但处处又比他矮上那么一小节的时候,嫉妒这个情绪才会成立。所以 a 和 b 都不可能,能干出这种损事的只有 c。」 陈子靖塞了满嘴叉烧包不屑道。 「而且偷了包看是名牌还捨不得扔…… 唉,要我说这个人还没有你那个室友何彩焕厉害,格局不大也就罢了,还狠不下心,真是难成大器。」 黎湉觉得有意思了,继续勾他往下说。 「厉害?那么说来你还是很崇拜我的室友咯?」 陈子靖也不掩饰。 「那是,我只佩服两种人,一种是善良到像你一样的傻白甜。另一种就是恶到彻底,彻底的恶,偷了包直接给你剪掉烧掉毁掉,我不喜欢你有你就不允许有,马基雅维利的轰轰烈烈……这种人和他交手似乎挺有趣的,欸,你还和那个学妹有联繫啊?她现在有证据了,打算怎么做?」 第336页 黎湉都想拿白眼翻死他了,还交手呢,上回都把自己交到医院里接鼻子去了。不过她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翻翻聊天记录接着说。 「嗯。她说直接把证据甩到她脸上无非就触发她的战或逃,这怎么够刺激呢。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只有在不确定什么时候会被电击的情况下才会一直生活在焦虑中,所以她打算给 c 营造一个『薛丁格的偷包贼』氛围,热情的 a 会去散播 c 是偷包贼的事实,让她的社交声誉全面破产。但她就不提,让 c 永远去猜测她究竟是知道她偷包了呢,还是不知道她知道了。才 7000 块钱就投了一个心理实验,太值了。」 陈子靖听得嘴里剩下的包子屑都块喷出来了,他喝了口水,抚掌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高明!马基雅维利的好!这位学妹有当心理师的潜力!你别删她微信,我有预感她要考研读博的话,会是将来南大心理系的台柱子。」 黎湉也觉得有意思,那沾沾自喜偷人东西的 c 姑娘一定没想到那看起来傻乎乎的室友不是不报,一报起来手段比她可高明多了。 「那当然,我是绝对不会删的。这学妹的名字也有意思,叫——余予,给予的予,说不定将来她还会拜入京余学姐门下,那可真是缘分妙不可言了。」 陈子靖点点头应和了两声,思维就跳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嗯,啊,对了。说到京余学姐,你把我们的调查结果发给菲老师了吗?」 「早就发过去了,菲老师分析都分析完了。」 黎湉又是一个白眼,不过她颇为苦恼地拿起筷子塞了一只虾饺进嘴里。 「唉,不过这个结果也太诡异了,现在只能看人类学大佬的功力啦。」 第187章 别人生气我不气,不给魔鬼留余地。 外面在下雨,乔栋坐在车里,怨怨瞪着自家大门。 司机小陈不在,他也并没有地方要去,这样有家不能回只能是因为一个人。 ——半小时前,白疏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来取行李,在家的话请麻烦开门。」 只分开了几天说起话来就如此客气了,以前对他老是滚蛋滚蛋的人居然都用上了敬语,要放在以前,最多把那个「请」字加在滚蛋前面以显示高材生的好素质。 乔栋当时正在家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收到消息跳起来团团乱转,在心里非常快速地捋了捋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例如她很有可能会带着小京余来,而小京余还肯定会带着她高大英俊的德国博士来,看看镜子里连续加班一星期的沧桑眼袋,乔栋眼前浮现起两个智障儿童对着他立正站稳,当着白疏的面直挺挺一鞠躬来一声——「大爷好」 「……」 算了,他还是怂吧。 「我在外面,你自己上去吧。到小区门口了给我发消息。」 「——陶阿姨,等一下小白要来拿东西,你招待他们一下。」 他吩咐过后抄起外套就向外跑,生怕出现被堵在电梯口受人一鞠躬的噩梦。。 老乔把车子开出室内车库,停在小区必经的出入口。这辆奥迪是公事用车,没怎么用来接送过白疏,玻璃膜也贴的深。他把自己整个人埋伏在后座,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往外探看。在偷窥前任这方面,失恋男女都有着非凡的创意。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当他都开始百无聊赖地玩起消消乐来,正当打了一个月都没能通关的一局突然送了他一个能和炸弹连成一行的魔力鸟,老乔手都激动地抖了,正要划下去欣赏点燃屏幕,辉煌爆炸的那一刻,白疏的微信消息就切进来了。 「到了」 乔栋立刻按灭手机,屏息凝神看出去。 只见白疏穿着一件颇具海岛风情的轻薄紫色长纱裙,裙裾轻柔跟随着她纤细的腰身一跃一跃。身边跟着一个穿着深蓝色牛仔衬衣,打扮帅气入时的小伙子。距离太远他看不太清那个小伙子的脸,只能看见两个人共撑着一把伞,拖着两只行李箱雨中漫步还有说有笑。 ?!?!?!?! 那个没来得及用成的魔力鸟炸弹在乔栋的心里满屏开花。 猝不及防将他炸的光辉灿烂的两人上楼,过了约莫十五分钟后又拖着两只行李箱下楼,那小伙子肩上背着白疏的一只黑色双肩包,胸前斜挎帆布袋,手里拖着两只箱子。而白疏手里提熘着一只小包,笃悠悠地闲庭散步。呵,看来这小子还挺懂怎样献殷勤的嘛。 他觉得幸好自己躲在了车后座,还很有先见之明地熄了火,如果不是这样,大概崔西下午的工作内容就是去找上海最好的刑事案件律师来捞他了。 等目送他们走远了,老乔磨着牙回家。坐在桌前愤愤查看电梯里的监控录像,怎么着都要把这小子是谁挖出来。 他们家里是没有摄像头的,只有电梯里有,可惜的是电梯摄像头的角度太高了,那男生站的角度又不对,乔栋看了半天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那他头顶上只有一个旋。 哼,以前封建迷信都说头上有两个旋的人才比较聪明。白疏的眼光也太差了! 乔栋不死心又放起他们下楼时的录像,还是难以看清那小伙子的正脸。然而放到最后五秒,只见那小男生无知无觉地拖着行李箱先走了出去,而落在后面的白疏抬头瞄了监控摄像头一眼。 第337页 只见她低下头又想了想,随后飞快抬起头来做起一套奇异的动作。她把右手握紧成拳放在下巴底下,上下移动肘部,以手背敲击自己的下颚,对着镜头凶神恶煞地露出两排上下打架的洁白贝齿。 「……」 这个动作白疏和他翻译过,在他们灵长类实验室里学过手语的大猩猩一开始用这个手势表示名词的「屎」。在完成如厕训练,并给大猩猩建立起排泄物羞耻后,这个单纯表述名词的手势就开始变成了流行脏话。大猩猩们聚集起来用这个手语骂研究员,而敲击下颚的频率越高越愤怒,从轻微的「你他妈真是坨屎」,到最高级「屎你妈全家的」。 而在视频里白疏将这个动作足足持续了五秒,如果非要给配上文字解说字幕的话,这条视频可能会因为语言过于粗俗而过不了审。 他已经被这个手势怼的十分熟悉了,因为忘了给她拿快递而被怼,因为他没控制住发了脾气而被怼,他睡的太靠近腿毛把她热醒被怼,但乔栋还是忍不住把这个片段看了一遍又一遍,难道这就是大家都怕女博士的原因?这个泼辣的女人连用大猩猩语骂脏话的时候都如此好看。 白疏大概一次性屎完了他的祖宗十八代,他骂得心里乱糟糟成一团,丢下滑鼠失魂落魄地逛到她的书房。她一向霸道,一来就夺去了这被掩映在梧桐树冠里景致最好的房间。如今人去楼空,光滑的桌面上是一张电梯门禁卡,除了她带来的,其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只留下散了味儿的骷髅怼王在这片绿荫中怡然自得,弄地老乔一个粗糙中年直男的心里都开始感伤了,忍不住拍张照片发个朋友圈抒情一下。 崔西刚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老大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好好的合作商突然说换就要换,而且关键是那个部件的精度只有欧洲几家厂家能达到,于是好几组人被迫在北京时间里分别过起了荷兰、瑞士、英国时间,人人恨不得众筹在公司地下挖一条 007 或者王牌特工式的弹射隧道,时刻准备发射出去穿越海洋和欧洲的生产商考察对接。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然无法置身事外,要她说老大也算是尽力了,大家至少还能跟着不同国家的时间作息,他已经连续三天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时时刻刻监察进度敲定细节。 崔西上午才看着老大一脸肾亏相地走了,心中偷偷想着提前一点熘班,反正行政助理是用不着钉钉的。 谁知道还没等到接近下班时间,老大又一脸肾亏样的回来了,而且比先前更糟,头顶上显而易见的乌云密布,不,雷云密布。 「给大家定披萨。叫法务来开会,问 dolores 大理那边要起诉我们是怎么回事?」 行政助理时间长了会发现老大们都是有各自一套暗语体系的,「定披萨」就是其中之一,在乔氏词典里代表着「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不给我个解决办法就别想回家」。 崔西嘆了口气,手指灵活一个一个播出电话,先确保最大的会议室被腾空,再打电话去法务部提醒姐妹们凛冬将至,最后再是 pizza marzano 的外卖,老大偶尔压榨员工剩余价值时至少加起餐来还是出手大方的。 一小时后,崔西和另一个小助理一起去会议室送餐。三面玻璃的会议室隔音效果很好,崔西捧着三个叠起来的披萨盒看着这齣自上星期起就开始不断上演的默剧。简单来说就是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老大的肾亏脸被治癒了,其他人却人无一幸免地被感染了肾亏脸。 「听说了吗?」 一起举着饮料等待时机的小助理凑过来,悄悄抓紧时间与她八卦。 「听说大理的厂商是老大的……前妻!」 崔西维持着温驯的微笑,她放出去的消息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她自己这里,但江湖门道颇深的她选择不予回应。 「我说,他们这是……家庭内部矛盾?」 崔西不语,回想起一个星期前老大冒出的奇怪问题,她早就知道那就是答案。 …… 「你说……现在的年轻小女孩都喜欢些什么?」 他们两人在新元素对坐,吃着工作餐。 「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了,女孩子不应该都喜欢钻戒吗?为什么我要送她她都……」 即使在新元素这么素的地方老大都能绕开所有健康选项点了块卡路里在尖叫的羊排,崔西优雅咀嚼着色拉,吃得一脸甘之如饴的菜色。自从上次床上用品事件之后,她不仅是老大工作上的心腹,还是感情问题上的心腹。虽然他跑去蒂芙尼店里买晾衣夹真不是她的主意…… 「老大,主要您那女朋友不是一般女孩子。哇,南-大-女-博-士欸!读书人和我们想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恰到好处的恭维不是盯着一匹马往死里拍马屁,而是要把拍的力道分散出去拍的含蓄,拍到重点上。 「嘿嘿,这倒是。」 老大露出了宽厚的笑容,和她表情包里那只青蛙一摸一样。 「那你说说我怎么办吧?我干点什么才能让她哭着喊着要嫁给我?」 「您霸总她呀。」 「我霸总了啊,她不收钻戒……」 「那就玫瑰花烛光晚餐,电影包场告白……欸,等等。」 崔西停止咀嚼生菜叶。 「白小姐读的工科文科?说不定是个文青吧?」 第338页 老大想起了些什么,叉子送到嘴边的羊排都顿了顿又落回碗里。 「哎呦,这你可说对了,她可青的都快要发黑了。」 「那女文青一般都有豆瓣帐号吧,你清空她的豆瓣帐号呀。」 「豆瓣帐号也能清空?」 「有啊,带她看标记了想看的电影,清空她想读的书,买她想听的唱片……」 「有道理,听起来可以,似乎还真行。」 老大一脸从羊排里吃出了蜗牛的震惊,喃喃自语。 「行,那我先找个人测试一下。不过你这个思路是对的,要投其所好……这样,你下午就帮我把她的豆瓣帐号找出来,然后列张单子给我。不过这事等你有空再做也行,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大理那边的厂家资料给我一份,下午叫和他们对接的组来我这儿一趟。」 一连串的发号施令完之后他再锯下一块羊排吃了,看看这位劳苦功高的助理再补充道。 「啊,那你有没有豆瓣?要不要我帮你清空当年终福利?」 「不不不,用不着用不着。我哪儿有白小姐文艺。」 崔西挤出一个最为甜美的笑容, 「您年终给我清空购物车就好。」 …… 唉,男人,不就是新欢在侧要和过去清算了呗? 她看看里面的老大迈着冰雪女王的步伐让风暴还在肆虐,重重地嘆了口气,这样的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会刚开完,乔栋没怎么吃披萨。 在他眼里这群人都太懒了,觉得大理供应商合作的好好的,对他突然要求换掉都不当回事,竟然还敢拿出各种各样理由搪塞?也不看看验收起来抽检质量越来越差,一个个都缺乏长远战略眼光,就只知道混吃等死,真想狠狠屎他们在座每位全家的。 他愤愤回到座位,发现自己电脑前贴着一张崔西字迹工整的便条贴。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不给魔鬼留余地。 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行政部全体敬上 「……」 第188章 「如果你是一个变态猥琐佬,你会偷什么颜色的内裤?」 为了感谢付卿涵和她一起去黄浦区搬家,白疏请他狠狠搓了一顿直男最爱的食堂麻辣小龙虾。 回想起那天她还亲自为付卿涵挑了衣服穿搭,做了发型,甚至还喷了香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把他送去大佬府邸侍寝。白疏把前任的小心机玩了个淋漓尽致,所以付卿涵不光是去卖劳力,还负责出卖色相成全她的女性魅力。 可惜那天老乔不在家,为他们开门的是陶阿姨。哼,希望陶阿姨能把付卿涵的表现写成五百字详细描述所有细节的小报告给那个老东西。 想到这里她脸色不太好看地回神,道具人已心满意足地吃完抹嘴。 「吃完了等一下我们先去 b 栋男寝。」 「好的爸爸。」 付卿涵擦着嘴角边的红油心满意足,也许雄性动物吃饱了也会有一段贤者时间?谁知道呢。白疏拿起手机再看了一遍大河博士发来的报告。 根据他的分析,市中心寝室园区的女寝这学期一共发生过五十三起失窃案,除去二十九起其他物品失窃,丢的大部分都是化妆品,口红面膜什么的,一看就是女生之间的内部争端。三起不能确定是遗失还是被窃,还剩下二十一起贴身内衣失窃。在这二十一起中有十八起都是内裤被偷,根据黎湉和陈祸害发回的访谈总结,除了两人不太记得自己丢失的内裤款式,其余十六人表示自己丢的内裤有红色蕾丝款的、桃红阿姨款的、或者萤光粉丁字裤……只有颜色是一个显着指征。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热爱红色系内裤的猥琐变态佬。 所以问题来了,白疏想了想按灭手机,两人起身离开食堂。她对走在身边的付卿涵问道 「如果你是一个变态猥琐佬,你会偷什么颜色的内裤呢?」 「……我不知道,我不是变态猥琐佬。」 白疏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 「认真点说,说不定你的回答能启发到我些什么呢?」 于是付卿涵还真开始思考了。 「嗯……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如果我是变态猥琐佬,我可以自己去买女士内裤啊,偷别人用过的那多脏?」 「欸,这就是你没有 get 到他们的内味儿了。这其实属于人类的一种性怪癖,就像是恋尸癖、食己癖、窒息游戏,这些行为或事物可以给他们刺激,甚至还有人通过互舔眼珠来获得性刺激。而内衣贼呢就是他们就喜欢女性用过的内衣做一些不可描述之事,幻想着上面有女性的体香……属于恋物癖的一种吧。」 白疏顿了顿再次补充道。 「但我总觉得这个 case 里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所以就先假设你是变态佬吧,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你熘去晒衣服的天台,面对琳琅满目的内裤,你会怎么选择呢?」 付卿涵就这样被拐入戏了,他抬起头想了想。 「嗯,我应该会偷看起来最好看的。或者就像你说的,偷内裤是为了性刺激,我要是非常痴汉的话,那我就盯着一个喜欢的小姑娘偷,天天偷夜夜偷,她晾啥我偷啥……」 白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憋住不笑出来,这可太付卿涵了,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伊贝拉注意一下他的心理健康。 第339页 「对,很好。你完美地刚刚概括了两种内衣贼的心理,一种是单纯恋物癖,内衣主人长什么样子不重要。第二种就是将内裤视为主人的延伸,比如你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于是就只能去偷偷人家内裤。」 付卿涵一点都没有听出弦外之音,诚恳点头。 「对对,那我们现在面对的就是一个单纯恋物癖式的内衣贼咯?」 「是啊,那就引出下一个问题了。如果你是一个恋物癖内衣贼,你会偷什么颜色的内裤呢?」 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有犹豫太久。 「我偷我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啊!呃,蓝色?白色?透明的?「 「不对,你的思维应该再内衣贼一点!你要不断给自己洗脑,你是一个喜欢女性内裤的男人,你对这种软绵绵的织物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有好感……你要像挑女朋友那样的挑内裤。」 「我是个喜欢内裤的男人,我是个喜欢内裤的男人……」 付卿涵边被白疏洗着脑边两眼发直地往前走。 「我懂了!我应该会挑看起来最让我有那方面冲动的内裤!」 「这就对啦!」 白疏欣慰地一拍他的肩膀。 「所以红色是一个关键,红色是让内衣贼觉得最为性感的颜色。红色么,从古代宗教仪式开始,红色就被普遍应用来代表生命力和权力,比如祭祀用的鲜血,罗马的红衣主教,就连未开化的尼安德特人也会用赭石颜料涂抹皮肤……红色是奔放激昂的代表色。」 「一般来说这种内衣贼都会有社交障碍和某方面的人格缺陷,所以你说……我们先假设这内衣贼是一个腼腆内向的顺从者,意淫对象是强势或有生命力与激情的女性,你觉得这个推论可行吗?」 「可行啊!这听起来可太内衣贼了!」 此时他们已走到男寝门前,得到体验过内衣贼心路历程的同伴背书,白疏颔首。 「那么我们就先按照那张嫌疑人名单,一个一个来。」 付卿涵掏出讲师证,带着白疏一起给宿管阿姨验明正身,两人往楼梯口走去。目前嫌疑最大的热门疑犯住在五楼楼顶,白疏冷冷用眼光杀死一个个只穿着平角裤晃来晃去的男生,而付卿涵却认出好些,走到哪儿都有人热情招呼,整个走廊都是「付哥」「付班」「付爸爸」的一片认亲之声。 白疏边爬着楼边把刚刚那段关于红衣内裤贼的推论一字一字打下来发在渣屑复仇者联盟群里,京余也表示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断,而把自己群暱称改为「搬砖小陈」的搬砖小陈没心没肺接茬唱相声。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不光红裙吸引人,就连红内裤都能吸引人,京余学姐,你应该写一篇论文解释一下。」 来不及看京余的反击了,走着走着宿舍号已到,白疏与付卿涵对视一眼,推门而入 508。 「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正不知道在乐什么的男生笑声戛然而止。 「——校花学姐?」 陈子靖还没褪去顽意,朝她发射了一个足以迷倒本科小姑娘的纯洁笑容。 「你想我都想得直接跑到男寝来了?」 白疏垂下睫毛略一沉吟,抬起头对这无法无天的小恶魔也抛去自己最具有迷惑性的笑,边眨着眼睛,边娇声道。 「讨厌,我有一些事要和你单独说一说。」 她保持着这样的表情,转头望向他寝位对面的男生。 「这位同学,你能不能给我们行个方便?」 果然他室友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来,站起来木瞪瞪往外走。 见门关上了,白疏切换回厌世脸走过去坐在他的座位上,陈子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笑嘻嘻地油腔滑调。 「学姐,你一边要和我说悄悄话,一边还往我寝室里塞个猛男,这口味实在有些重啊。」 「你再不正经我就录下来再发给黎湉,你要相信我的手段可比何彩焕多多了。」 先给他个下马威,陈子靖这才举双手做投降状。 「有正经事和你说,李沪生是你室友,那你有没有察觉到他平时作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比如凌晨偷偷熘出寝室,或上睡觉的时候床上发出怪异的声音?」 「哈?原来你们还在怀疑老李?!」 这下他彻底正经起来了,陈子靖猛然从座位上跳起来,站在白疏身后的付卿涵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挡在白疏面前。但他只是困兽般地踱来踱去。 「你们难道没有看我发的那篇帖子吗?我已经申明了我是他的室友,也表明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女性内裤出现在他的寝位!他自己的内裤都来不及洗还要去偷别人的?!」 「那 cg 系的人实名举报,还有照片里他拿着维多利亚的秘密……」 「那是他送给他女朋友的!」 这个小少爷倒是会为了别人的事暴跳如雷。 「是,他女朋友是何彩焕。但这不能代表他也不是个好人啊!」 「你冷静。他只是嫌疑人名单上的一个,并不代表什么。我们等一下还有好多间,要一间一间寝室地去走。」 白疏视线一转,看着他那一侧门链敞开的鞋架,上面排满了各式各样的 aj,皮鞋和篮球鞋,虽然看不懂,但她也知道这些应该很贵。 「不瞒你说,我们在后台收到许多 cg 系的人实名举报,他们全都觉得李沪生有问题。说他刚开学的时候天天穿着潮牌来炫富,助学金名额放榜前突然就变回去穿杂牌。我觉得如果这次我们不调查出些什么东西,他们也很可能会和院办去举报。」 第340页 「呵,cg 系的那些人不就是嫉妒吗。」 陈子靖听得眉头紧皱,常带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时要吃人般的阴冷。 「我这就发贴说我是个基佬,我就是喜欢和兄弟穿同一条裤子,是我逼着他要和我穿情侣装的。」 说完就返身坐回位置上打开电脑,白疏赶紧起身上去阻住。这祸害的确天资非凡,但到底是年轻冲动。 「不管是你借给他的还是他自己的,既然李沪生要申请助学金,那就不应该打破大众共有的道德观穿着潮牌到处招摇!这件事肯定是他错了,要不想搞得你兄弟连助学金都没了就乖乖听我的话!」 「我才不要老李向那些可鄙的傢伙妥协。」 白疏扶额,她一个眼神甩给付卿涵,付卿涵会意,上前按住这位大少爷脾气发作的傢伙正在输入开机密码的手,利落控着他的电脑椅转了个身面向白疏。 「——陈子靖,这话我以学姐的身份只和你说一遍。」 白疏把脸伸到他面前,二人鼻尖对鼻尖,看着他不情不愿的眼睛一字一句。 「在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你一个阶层,还有千千万万个来自不同阶层的人,就比如我,比如李沪生。我们行走于世的准则就是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要越过自己的本份和边界。不管是你借给他的也好,他问你要的也好,李沪生在开学的时候穿着潮牌就是超出了自己的能力所及,你给他的这点虚荣只会在收回的那一刻让他难堪。由奢入俭难,除非你能包养他一辈子,否则你就是在害他!」 陈子靖不语,倔强地别过头去。而白疏接着说了下去 「我也知道你的故事,变形记对吧?换衣服对吧?人人都说你浪漫,你有趣,但我只觉得你自私。你只顾着自己游戏人间,随时挥挥手就可以回到原来的阶层里去啦。那剩下的人呢?你的女朋友呢?你在乎过他们的生活需要花多久才能回到正轨吗?!你在为所谓的『尊严』『荣誉』这些根本不值钱的东西而战的时候,你想过你室友有可能会丢掉助学金吗?!」 这位长了好脸再加之嘴甜如蜜的公子哥也许是此生第一次被一个女人骂成这样,陈子靖果然低头,脸上表情混合着错愕与惊疑,他沉默半天才闷闷道。 「也许你说的对,那现在……应该做什么才能帮上老李?」 白疏微微嘆气,身体向后撤离。 「这件事上李沪生只能认怂。如果你真心想帮他,那你就发帖,说他之前的潮牌衣服都是你买了送给他的。你们是好基友好兄弟好哥们,总之你钱多人傻,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要符合一个申请助学金学生的形象,毅然把馈赠都退还给了你。最后你再把他在外面打工或者兼职的证据发出来,一定要证明他是个自力更生的人。还有他女朋友的声誉已经完全破产了,但不妨碍他立一往情深不离不弃的人设。这件事只有你来做,要拿捏好分寸。」 陈子靖毫无异议地点头。 「老李的确是这样的人。」 「那就更好了。」 「那内衣贼的事……」 「他只是嫌疑而已,而且李沪生是有女朋友的人。内衣贼一般对建立关系都会有困难,只要你能给他洗白就没什么大问题。」 「用不着洗白,老李真就那样。」 他还忍不住强调,看来任性归任性,这小学弟对朋友还是非常讲义气的。 白疏闭闭眼,不论学历多高,大家似乎都乐于见到这样的故事「拜金女碧池心机错付,搭上装阔内衣贼」,让人忍不住想在评论区留一句「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但愿这样做能够帮那个小男生一把。 她觉得已交代清楚之后就示意付卿涵可以走了,刚被训过一顿的陈子靖还颇有礼貌地起身相送。 两人缓缓从五楼一级级台阶走下去。 「你对他是不是太严厉了?」 缄默已久的付卿涵忍不住开口。 「我班上也有这样的孩子,见到室友有潮牌什么的就开口要借来穿。陈子靖只是借给了李沪生而已,你说全是他的错,这有点……」 「你也觉得我点过分了?」 白疏看着手机,揉了揉太阳穴。 「好吧,是我最近情绪调节有问题。下回见到他再补偿吧。」 「呃,补偿也不用。你说的有些也对,而且是男人也不会为几句话较真的。」 他们接着往下走,脚尖沾到一楼瓷砖,白疏略有些头疼。 「潜在名单上还有二十五个人,我猜都是被室友或者同层举报,理由是什么习惯深夜看 av 还功放,看的片子内容不正常……有些根本就是私人恩怨,捕风捉影,还不如叫我们一个个把男寝里这些荷尔蒙过盛的朋友都查一遍,真是要了命了。」 「这样,我们先去问宿管阿姨有没有人有夜归或者半夜偷偷熘出去的习惯。毕竟去女寝晾衣平台偷内裤白天很容易被女生撞见啊。那个晾衣台和楼下便利店通用,晚上女寝阿姨会落锁,内衣贼肯定是从便利店后门的楼梯才到平台上的。」 人类学已经证明女性进化出的倾向于收集一切信息再整合的网状思维,而男性则是步骤性的逻辑思维。白疏认可了付卿涵的推理思路,于是二人走到门口宿管室,她将体院小王子这张专招年长阿姨喜欢的阳光鲜肉脸往前一推,付卿涵一个踉跄趴在玻璃窗前。 第341页 「阿姨好,是这样,我就想问问您值夜班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鬼鬼祟祟的男生?比如很晚了还出门,出去不到一小时就又回来的那种?」 宿管阿姨见了他不出意外地眉开眼笑。 「有啊,有好多,不过大部分是出去了就不回来的小伙子。要么就是和女朋友吵了架才夹着尾巴回来睡觉。啊,还有就是送完小姑娘回去没能得手,十一二点回来,郁闷得不行。」 看来当男寝宿管阿姨久了也会有读心术的能力。可惜这些线索都帮不上什么忙,正当付卿涵要追问细节,阿姨犹豫一下很快又想起什么 「你们是学校派来查内衣贼的吧?哎呦,我们这栋还有件事也想麻烦你们帮忙查查,你不知道啊,外面一楼那边……欸,就是靠街那边的一楼。不知道是谁喔,经常一大早躲在绿化带后面烧东西!窗正好朝那儿开的寝室都以为是什么人在哪儿烧纸,吓得够呛!就前天还有人在烧呢!那块没监控,你们能顺便也帮忙查查看吗?」 「烧东西?」 白疏略略一想,立刻拉了付卿涵就走。好孩子付卿涵只得和阿姨匆忙撇下一句再见。 他们冲出去,迅速沿着男寝外墙绕了一圈,在临街的一面果然看见一小堆黑色灰烬。这里被园区绿化带阻隔住,茂盛生长着的香樟树和矮小八角金盘将这一块地方阻隔的隐秘。 付卿涵捡了根树枝递给她,白疏接过,在灰烬中仔细拨弄。 「对,我们忽略了一个细节。就假设那十六条内裤都是一个人偷的,囤积这么大量且颜色鲜艷的内裤很难不引起室友的注意,而且他拿出来作为意淫道具的时候也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白疏用树枝在灰烬中慢慢挑出一小缕白色织物。 「你看,这像不像是蕾丝边?」 怎么见过女性内裤蕾丝边的付卿涵也愣愣点头。 「现在我们知道那些内裤都去哪儿了。」 白疏皱起眉头,把残留着蕾丝边的树枝塞在他的手里, 「你保存好证据,我联繫京余,事情根本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 第189章 「我一个把持不住就抛弃你去插足乔老闆和白疏了怎么办呀?」 京余从文献堆里抬头拿起桌上的手机,她眼前还都是英语字母,一眼扫去语音邀请页面,头像是蓝白色调的瑞士雪山风景照。 用不着看备註都使她浑身一个激灵,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起电话,规规矩矩,一板一眼。 「喂,上帝你好。」 「你好,小京余。」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 「我和小白的事……」 「嗯。我知道了。」 「她还好吗?和你住在一起吗?」 「呃,她已经不和我住一起了,现在在和付卿涵合租一套房子。」 「原来是他。」 电话里的上帝似乎在咬牙切齿地酝酿一场目标精准的五雷轰顶。 「我知道了,他们俩去我那儿取过行李。他们俩……这是在一起了?」 这个问题作为娘家人的京余不便回答,但又着实于心不忍,只得咬咬牙。 「反正,您还是自己去找她吧,我觉得其实你们分开后,白疏就没有开心过。她……」 「我就是想来找她,今天下午行吗?」 欸?商业大佬做事都这么雷厉风行的吗? 「她这个时候应该会在学校里吧?我记得之前她都会去图书馆的。」 京余有点傻眼了,下意识想找藉口。 「呃,不瞒你说我们现在在抓一个内衣贼,白疏和付卿涵今天去扫楼了,我们等一下也有约,可能不太……」 「内衣贼?」 电话那头的人表情一定很不爽。 「好吧,没事。我就请你们吃个午饭,抓贼也要吃午饭吧?」 「可是……」 「小京余,你听我说。我后天要去大理一趟把事情解决掉,在走之前我只想见见她,就见见她而已。」 「那……」 「还有你用你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一下,我和小白配还是她和那个小男生配?」 在这位霸道上帝的嘴里,付卿涵连名字都不配拥有了,直接降格成为「那个小男生」。 「呃,说实话。你也知道白疏她从小就和父母关系不怎么样,其实她一直渴求的是一种成熟男性的陪伴和安全感。所以简单来说,她是个典型性叔控。和我上次说的一样,再帅再好看的小鲜肉没办法契合到她就是不行的…… 」 「你的意思是她很可能会再喜欢上一个中年大叔?」 他立刻打断她。 「他们人类学学院里教授都是男的女的?年龄多大?她有没有透露过有新目标?」 京余满头黑线。 「呃,大佬,阅读理解不是这样做的。我的意思是,你和她很配的,对,很配的。」 「嗯,我也这样觉得。等下我一点钟来,你能想办法把她和那个小男生都约到之前我们吃过的港式茶餐厅里去吗?」 这样算不算叛卖行为?白疏会不会打死她?音孔处很快传来大叔低哑的声音。 「还记得我给你买了多少书吗?」 「……」 「我记得那本叫什么来着?啊,绝版《叔本华的治疗》,我托朋友给你买到了,在商言商,这么大的人情你是不是应该……?」 第342页 「呃,不行!我不能出卖朋友!」 「可是你刚刚都说了,经过你的心理分析我是最合适小白的那个人,你要是阻挠我追妻火葬场那就只有两种解释,一是你不是真的希望你的好闺蜜过得开心。」 「怎么可能?!?!」 「那还有一种解释,你对自己的心理分析不自信啊。如果我的确是最合适的,那总有一天她还是要叫乔太太的。」 「我的分析绝对是没错的!欸,等等?!」 京余猛然一个急剎车。 「你刚刚说什么?乔太太?」 「对啊,我戒指都买了两枚了。钻石这种东西不到拍卖级别的都还没有黄金能保值,要不是你们女孩子喜欢,我宁愿花同样的钱去给她买大金鍊子。啊对,还有上次她给我念过一首诗,也要我回去做阅读理解。什么什么情人,什么什么皇后,什么天上各路神仙……反正那次她念的太快了,我没太记住,小京余,你能帮我翻译一下吗?」 乔老闆的诡异文采她是领教过的,这并不是说他没有文化素养,而是他对文艺作品的鑑赏角度都非常的新颖独特,比如前几天她刷朋友圈时看见他破天荒发的一条动态。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配图是一个环境甚是优美的书桌,书桌旁边是她非常熟悉的那具医用骷髅,只不过左右两只嶙峋的手都在比国际通用手势。 所以京余觉得他一定没有意识到靠着这种思维方式,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过不了白疏的求婚综测了。 「呃,冷静。您还是要冷静。我知道那首诗的意思。但其实我觉得那不是重点,如果你回答太完美就相当于告诉她你找了枪手。我觉得你应该用你自己的方式来感动她。」 「送她大金鍊子?」 「……没事,方式您可以慢慢想。这样,我会约她去港式餐厅吃饭,您一点准时到。先,先别买大金鍊子,什么链子都别买,拜託您了。」 「知道了。」 准备挂断前,乔老闆又最后插道 「谢了,小京余。我让我同事帮你清空豆瓣,你这几天注意查收一下。」 「什么?什么清空豆瓣?!」 「就是你标记了『想读』的书啊。」 京余的嘴皮子都开始上下哆嗦了。 「你你你你,你要帮我清空豆瓣上所有标记了想读的书?!!!!!!」 「我同事说了,清空豆瓣想读书籍会很讨女孩子开心。」 「不不不不不,我,我我标记了六十几本书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太让你破费了,这绝对绝对绝对不行!」 「这算不了什么。你帮我好好照顾小白,我们以后还是一家人。好了,开会去了。」 「——不!不不,餵?!餵????」 再餵都没有用了,大佬潇洒地挂了电话。 京余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直到菲利普端着两杯咖啡走回座位,见她的手指都在颤抖便笑道。 「——怎么啦?」 她拿起一杯,先喝了一口定定神,半天才组织好语言把刚刚乔老闆的壮举告诉了他。 「我,我,我终于知道什么是被霸道总裁包养的感觉了!我,我竟然被万恶的金钱撩到了?!」 「是吗?那乔上帝真是个好人。」 菲利普似乎没太在意,京余却认真地看着他大大地摇头。 「不行不行!我得给他发消息拒绝。我真的怕到时候一本本书朝我幸福地飞过来,我一个把持不住就抛弃你去插足乔老闆和白疏了怎么办呀?!绝对不行!为了杜绝我黑化的可能,我一定要拒绝他……你快把手伸过来,在我做这件事的时候给我一点力量!」 见她咬紧牙关如临大敌,菲利普温润一笑,依言把右手给了她。看着京余念咒般念着「我是有男朋友的人」「我是有男朋友的人」「自己要看的书自己买」「自己要看的书自己买」,就这样自我洗脑了十秒抵抗诱惑,然后一边打字一边念出声来。 「敬爱的乔爸爸,我十分感谢您丰厚的馈赠意图。但作为一个秃头女博士,我坚信人生有目标才能有奋斗,想看的书要自己买才能够激发我持续不断的阅读欲望。所以,您的心意我领了。请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清空我的想读书单。如果您实在想收买我,那就请给我的知网帐号沖一些钱吧,我会将您的善举当作对科研的支持,并在我的博士论文里特别鸣谢您……」 京余发送完哀怨地玩着菲利普的手指,嘟着嘴不情不愿。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接近于被霸道总裁的机会了,虽然我只是霸总女朋友的闺蜜,一个沾光小配角。」 菲利普将右手五指轻拢起来,像在傍晚闭合的花瓣般把她不安分的手围在其中。 「不用这么难过,我觉得其实没必要买书,书籍只是知识的载体,人人都要拥有一本纸质书就太不环保了。所以我觉得最好是去 kindle 商店买电子版,还有更经济的方法就是——借书看。」 他用另一只手从包里取出那只万年不变的脱线牛皮钱包,把自己的讲师证从卡槽里拿出来放在京余面前,然后朝四周看了看凑近她压低声音。 「我告诉你……我发现本科生研究生只能一次最多借十五本,但讲师证一次可以借二十本欸!所以你有什么书想看就告诉我,实在不行还有像福克斯教授那样只能看英文和德文献的,我们也可以用她的卡来借书!」 第343页 「哇……一次借二十本,太偏心了。学校是觉得讲师看起书来是十行十行看的吗???」 「嘿嘿,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以后可以承包你的图书馆想读书单。」 菲利普大方地把自己的讲师证再向她推近一点。 「——我霸道总裁吧?」 看着他期待表扬地样子,京余忍住要摸摸他头的冲动。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化开了,暖暖地肆意流淌。 「嗯,你霸道你霸道。」 菲利普眯着眼睛笑起来,如云如雾的灰色眼睛从两条缝隙之中往外朝她闪烁着茫茫光点,图书馆千篇一律的白织灯融入他眼眸便交织成了星光。 他就维持着如此勾人的笑意,掀开了笔记本电脑。 「对啦,等一下还想请你帮我看看中文的交流总结报告写的好不好。我们这个团队里只有我一个懂中文,杜塞道夫那边让我来写。」 「没问题,不过这也太不公平了,你都不帮我改 essay……」 咬着自动铅笔的京余看着他用极不熟练的手法一字一字慢慢输入拼音,忽而伤感了。 「你这么霸道,我要如何捨得你?」 菲利普从屏幕后面抬起眼睛看着她。 「别这样,还记得我们约定过什么吗?剩下的每一天里都不谈再见。」 「是,是。我记得……」 这项约定还是京余自己定了用来保命的。四月底开始她每次和菲利普出去约会分开之后都要大哭一场。两个人哪怕在一起时都充满了离别的愁绪,为了抵抗这种分离焦虑,京余还差点染上咖啡成瘾,她曾在一天过量喝了八杯黑咖啡,晚上躺在床上心率不齐,差点以为还等不到送走菲利普就要先把自己送走了。 对于这个,菲利普倒展现出了钢铁直男的粗神经优势,每天都过得若无其事,京余甚至觉得说不定两人在机场告别后他回去成家立业,结婚升职,在孩子的满月酒上才能进入情绪,为她一哭。也不知是反射弧长得令人费解,还是本就不太在意。 但京余知道他的镇定是对的,镇定才是理性的,分别是註定的事实,还不如抓紧眼下的每分每秒过正常日子,有一秒的陪伴就享受一秒的陪伴。因为她的痛苦是预支不完的,今天悲伤完明天还有,明天悲伤完后天继续。她滔滔不绝汹涌浩瀚的爱此时变做一洋无边无际的苦海,这磨人的不舍令京余不是在苦海做舟,而是企图把苦海一口一口喝干。 她不要苦海,她要快乐,她要二十年,三十年之后菲利普回忆起这段时光时全都是笑,全都是爱,一个有趣又古怪的中国姑娘与他一起穿梭过光怪陆离的心理战场,他们每一次都有惊无险。 所以京余开口问道 「你爱我吗?」 「爱。」 菲利普毫不迟疑,末了又觉得这个字似乎太过敷衍,有必要补充完整 「我爱你。」 京余接着问 「你爱我吗?」 「我爱你。」 「你爱我吗?」 「我爱你。」 他耐心无限地一遍遍回答,不知多少个回合之后,京余终于满意了。 「好的,你今天说了八遍我爱你,除去今天的量,我把其余的存起来一天听一句,就够一个星期的了。」 菲利普愣怔住了,他大概那又是她发明的某个送命游戏。他不知该说什么,眉头深深地纠结在一起,仿佛在承受着某种生理上难以忽视的痛苦。 他的精密逻辑大脑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再计算亚洲人的平均寿命好在这剩下的一个多月里把「我爱你」三个字说够一整个人生的份量,让京余可以每天早上在洗脸刷牙的时候养成习惯释放一条,直到埋入以黑色大理石篆刻着她名字的坟墓? 良久良久,菲利普才回神,讷讷问道 「我还有三种其他语言版本的,你……想听吗?」 京余笑起来,不再为难他,拍拍菲利普握着滑鼠的手背,一笑之后埋头继续写 essay 了。 「想,不过那就是总数乘以四了,会把你声带都磨秃了的。算了算了,你最后在机场再说一次,我录下来复制黏贴就行。」 菲利普又把头埋进电脑屏幕后面了,只是迟迟未能响起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他似乎良久良久都未能再集中起拼写汉字所需的注意力,想了一会儿干巴巴地没话找话。 「我们今天约了十点的那个人……他什么时候到?」 「快了快了,还有十分钟。咦?他刚刚给我发消息了。」 京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后一下弹起身,按住微信语音录制回复。 「——啊,同学你到了?我们在二楼最里面的座位。」 第190章 每当同理与行为分析融合开动,她就像在建立人类心理模型的沙盒上帝 说话间就眼见人来了,他身穿着一件黑色体恤和牛仔裤,挺拔的身影倒映在光洁的白色大理石,远远走过来神采奕奕,剪着一头利落短发。他身后跟着一个齐刘海的长发女孩,只不过在瞧见他们后就与女孩挥了挥手,她兀自转身往书架走去了。 然而等人靠近他们的座位,京余才发现这个「他」应该改成「她」。她笑起来有着一颗虎牙,爽朗可爱。 「——曲歌」 她的发型已是正宗的男士短发,就连菲利普都是听见曲歌开口之后低沉的女性嗓音才惊讶地辨出她的性别。这是张双人桌,菲利普立刻起身尽绅士之礼,从邻桌空位移来一张椅子为女士服务。 第344页 谁知上一秒还面带微笑的曲歌僵住了身子。 刚落回座位的菲利普见曲歌却不肯落坐,于是也颇为无措地站起来。他以为她嫌弃礼数不够周全,索性来个全套西餐推椅礼,又笨笨要将椅子往她那边推一点。 见他绕到了背后,曲歌迅速冷下了脸。 「谢谢你,我自己有手。」 之后单手拎起椅子往京余那侧重重一摆,颇为豪迈地坐下。 「学姐,你是要问名单的事吧?」 无辜被怼的菲利普看看京余,其实京余也一头雾水,但正事要紧。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学妹,你是那个帖子的楼主,想请问你们是怎样确定内衣贼嫌疑人名单的?」 「喔,你知道绿洲组织吗?」 这个京余当然知道,绿洲是南大的非官方 lgbt 组织,探讨性别和性取向话题。他们会定期举办各种活动,传达 lgbt 群体的声音。心理系树洞经常接到对自己的性取向感到痛苦和性别认知障碍的学生们的匿名来信,京余都会建议他们加入学校的绿洲组织看看。 「嗯嗯,知道。」 「我是计算机系的,实话和你说吧。我会做一些木马放校园网里的什么校花素颜爆照帖,然后黑进他们的电脑远程操作,一些硬碟里有内容极端不正常的黄片男,我就会引爆他。」 「……什么叫,引爆他?」 曲歌皱起鼻子,似乎就连说出那几个字都厌恶无比。 「强姦、轮姦、迷奸,还有儿童色情片。」 京余和菲利普对望一眼。 曲歌还以为他们不信,急急追加 「不要以为像我们这样的大学里没有那种人,别看一个个人模狗样的,但他们颅骨里的不是脑子,是腐烂了的脓!所以碰到这类人,我们就直接把他网盘里的东西全部截图留存证据上传,用邮件 email 传给他们的班导,朋友,家人,让他们都知道这个人的真面目!」 「呃,但你这样应该算是非法入侵计算机系统啊,我记得机院人引用香港法条例叫『不诚实使用电脑』。」 「我做事一向干净,除了几个狠角色什么徐延和一个大二的学妹不好说,至少能保证其他那些电脑白痴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就被发现的。」 曲歌挑眉冷笑一声。 「学姐,难道你觉得这种人不该被曝光吗?」 她的确抛了一个道德难题给京余。 「嗯,这我的立场应该不会贊同,但也不会去阻止你。我觉得喜欢看那种表演性质的强姦轮姦型 av 并不能说明观看者也一定会去进行暴力胁迫性性行为,最多只能说明他是自恋或者掌控狂倾向。但是儿童黄片这一块,恋童癖的确是需要有管控起来的。很多欧美国家的灭罪机构,比如 fbi 就会建立儿童色情片的钓鱼网站来抓捕恋童癖。」 曲歌听了也不管他们还身处图书馆,大大地为她拍手。 「就是这个道理!能读博的学姐就是不一样啊,思路太清晰了!我也从来不把自己在做的事搞得多么英雄,算上你和组织里我的另一个朋友,就三个人知道。」 曲歌自动将菲利普背景化了,也许在她眼里他就是一盆长了耳朵的盆栽。京余点了点头 「喔,是这样。那名单是怎么……」 「这就和我们做的事有关系了,内衣贼这种人肯定是心理变态,不正常的。我们拥有着全校最大的变态男资料库,将里面几个喜欢看恋物型片子的先挑了出来,后来看到你的科普,说强姦犯十有八九都会在前期有盗窃女性内衣的行为,所以就把那些强姦片和轮姦片爱好者也给你加上去了。我记得有一个 cg 的男生是自己系里起了内讧被举报的……啊,剩下的还有几个恋童癖你要不要?」 京余听了汗都快流下来了,幸好白疏带上了付卿涵,看来扫楼任务任重道远。 「行行,我们会先根据这张名单做一些初步排查。但现在什么都有可能,我们甚至不能确定内衣贼到底是学生还是保安,保洁又或者是社会人员。」 「哎呀,学姐!肯定是男寝的一些垃圾啊!」 曲歌激动地一拍大腿。 「这种事除了那些天天精虫上脑的交配期垃圾谁还干得出来啊?!」 京余赶紧点头表示贊同来暂且安抚她的情绪,接下来的话可能这位激动的小学妹更不爱听,但她还是得接着往下说。 「曲歌学妹,看得出来你具有很强的正义感,只不过我还是得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先暂时从论坛上把那个嫌疑人名单帖子撤下来?一方面因为我们没有实际证据去证明他们有问题,我听说已经有一个学法律的男,呃,猥琐男嫌疑人说要起诉帖主,这样对你们也不好……」 「我才不怕!我朋友就是法律系的,她说他就算是告也告不赢的!」 唉,京余就知道曲歌会这么说的。她只得使用同理技能,在心里模拟起这强硬的谈判对手。她沉默着喝了一口咖啡,借用这几秒微妙的空隙,大脑高速运转起了行为分析的程序。 曲歌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曲歌最在乎的是什么? 从行为和表现上来看,她坦荡而不拘小节。她似乎拒绝接受自己女性化的部分,从穿着打扮到举手投足都呈现男性倾向。她的所有语言都非常有力,从来不用任何「认为」「所以」「因为」之类的认知词彙来表达自己的意见,仿佛每一句话都是绝对真理。曲歌可能会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她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人都应该要贊成她的价值观。 第345页 还有一点是她非常厌男,这厌男倾向的背后一定还有故事。正是这使得她整个人都流动着一种汹涌而愤怒的情绪。 每当同理与行为分析融合开动,京余就觉得自己像上帝从土地上捧起一块粘土,小心雕琢,最后吹入生命。于是另一个曲歌就这样一点一点被她搭建起来了,立于思维荒原之上,坚定又倔强。 好了,现在要让这个曲歌站在她身边来说服她。 「——我相信你现在最想要的是将内衣贼捉住对吗?」 「当然。」 「那你讲名单放在网上就是打草惊蛇。」 京余带着曲歌的灵魂侵身靠近于本尊。 「想想看,你的猥琐男资料库里应该也不会百分百拥有南大每个男生的 av 观影倾向吧?你肯定也无法保证内衣贼是不是那些漏网之鱼,如果这份名单一直被公开,让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停止偷窃内裤的行为或者註销论坛让你的钓鱼木马抓不着他,我们也断了线索怎么办?你希望看到内衣贼因为你的一时逞强而逃过一劫吗?」 曲歌愣住了,她公开名单的目的应该是想曝光那些人带来舆论压力,但却忽略了名单的主要作用——抓内衣贼。 过了一会儿她才一捋短发,站起来。 「行,我知道了。这就回去撤帖子。」 曲歌颇有礼貌地与京余道别,忽而看了一眼在这段对话中一直没有存在感的菲利普。 「京余学姐,你要是想知道什么一个微信就行,欧美黄片的尺度更大呢。」 菲利普无辜地直眨眼睛。 「我真没有……」 曲歌嗤之以鼻 「有没有我看看就知道了。呵,你们男人。」 她说完就走,京余都被她的风风火火豪爽不羁的行事作风逗得笑起来。一直都无端被针对的菲利普却笑不动,撇下两道眉毛摊摊手。 「现在我可终于能用上那句俚语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京余大方安慰他。 「好啦,没关系的。我理解你,拥有外显性生殖器官的男性有时候会比女性更需要一些图像画面的性刺激。我再教你一句俚语——「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所以不要担心,对于我们这些老是和力比多打交道的奇葩来说,性慾问题就和吃饭喝水的欲望一样正常。」 菲利普点点头,嘴里念叨着 「饮食男女,饮食男女,我的确是饮食男女,但我电脑里真的没有存描述人类性行为的图像影音资料……」 「好好,你最乖了,你是问陈子靖借会员看的。」 手机忽而响了,京余嘴里念着伊贝拉上次逼问陈子靖的金句,点开一看白疏的语音请求。 「餵?」 京余把手机贴在耳边,听了一会儿脸色一点一点仿佛被灌入了混凝土般坚硬地凝固起来。 「好,我知道了,我们要不现在就去港式茶餐厅吃午饭,边吃边说。」 挂了电话她飞快地收拾东西,抓起菲利普。 「白疏说她发现那些失窃的内裤被人拿到男寝外面烧掉了。」 「烧掉?!」 菲利普瞪着眼睛。 「对啊,一般来说内衣贼都会好好保存这些战利品,因为他需要通过它们来得到性刺激。根据作案间隔看来,他应该是保留着内裤一段时间再定期烧掉,这能就表明——他还可能有厌女倾向!」 京余拉着他的手往外沖 「——快走!去找白疏汇合!」 正在跟随着京余跑起来的菲利普才想到她似乎遗忘了要先和白疏交代一下的某件事,但见她满脸都是苦大仇深,便决定先闭嘴,到了目的地再说。 第191章 作天作地的文艺女青年在孜孜不倦折磨了自己又折磨了别人后等待的不过就是一句话 白疏像是放风筝似的拽着付卿涵进了港式茶餐厅。 铜质门铃叮噹一响,她把付卿涵放回地面四下环顾,一眼瞧见的是菲利普比别人高出一截的深灰色后脑勺。 「不好意思迟了一会儿……」 白疏挤开人群往里沖,抵达目标才发现这卡座里坐的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人。原本应该空给她和付卿涵的位置此刻此刻填了两个人,俩不速之客向日葵般地转过头来,白疏一见之下愕然怔住。 「——乔梦圆?」 「亲爱的白老师,好久不见啦。」 小乔姑娘笑嘻嘻站起身,还不忘拉着身边的人一起。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刘元皓。」 「你好,她老和我说起你。」 用不着多说些什么,蓝白相间的校服此刻反倒成全了他们独一无二的情侣装。旁边的男生笑起来,迎面而来的少年感如同自树荫间洒落的斑驳阳光。他腼腆地一顿,似乎又想补救一下自己的不善言辞。 「呃,当然说的都是好话。」 白疏却来不及为这小徒弟得手而高兴,她点点头敷衍过客套话流程。目光转向京余,京余回给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这两个小傢伙能出现在这里,说明那个人已经来了。 果然,白疏察觉到背后有人在靠近,久违的声音响起。 「——刚刚去了一下洗手间。」 见正主上场,两个小傢伙双双从卡座里走出来,乔梦圆亲昵一推白疏 「我和他去南大转转,你们慢慢吃啊。」 第346页 言罢特意绕到付卿涵身边,指着刘元皓对他撒娇「体院哥哥,他说他也想考南大,你带我们看看学校的运动中心好不好呀?」付卿涵当然中计,义薄云天地承担起嚮导职能走了。 京余和菲利普也骚动起来,看样子也想加入南大嚮导团。白疏一个眼刀杀过去,两人又如秋风中瑟瑟颤抖的植物,怂怂缩了回去。 「坐吗?」 那个男人又说话了,白疏别过脸去。 「坐也行,你别靠我那么近,和大河博士坐到一起去。」 京余乖乖出列,大河博士也像个活动门闸似的起身让他通过,男人弯着腰笨拙挪动着把自己塞进里面。白疏甩甩头发,也坐进了卡座内侧。 于是情形就如同轮回一般,同样的四人相对而坐。只不过角色改变,那个以前喝着阿华田侃侃而谈在线看相的人已被她单方面决定驱逐出去,来考察大河的人变成了被考察者。 她不想去算有多久没见到他了,他似乎瘦了一些,也许正在为钓到下一个比自己小上二十岁的女朋友而努力备战,说不定这次还打算突破自我边界找个刚成年,一石二鸟给乔梦圆又当后妈又当玩伴。他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在桌上,屏幕亮起,白疏瞥见屏保被换成了黑白的一副字词,有一句是颇为抢眼的「他人生气我不气,不给魔鬼留余地」。 「……」 白疏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菊花茶喝了一口调整一下表情。 「今天圆圆说想来参观一下学校,正好他们下午都是体育课,就请假带他们来了。她现在和小刘在一起,这个小刘人还挺好的,自己学业这么重还给初中生当家教,攒了钱硬要把那运动鞋钱退给圆圆,这么务实的小伙子真不多了……」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拉起家常。为避开重点,直男们可以把话题扯得远到一千零一夜的阿拉伯世界,并真切地希望你最后和他们一起绕得忘了重点,像失忆症一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再整整齐齐团团圆圆。 但白疏才不上当,快速打断。 「他们要来让小陈接送一下不就行了吗?」 这位不给魔鬼留余地的奇男子低低头,只得与她正面交锋。 「听说……你和小付在一起了?」 「对啊。」 白疏再一轮眼刀飞向京余和菲利普,二人小学生似得静若寒蝉。 「我们不光在一起,我们现在还住在一起。」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拿起手机屏幕,按亮了看两眼再放下。 「那等下小付回来了我们好好聊聊,这小男生我得看一眼才能放心。」 「——你真把自己当成我爸了?」 看来那张屏保还真挺管用的,他吃下这轮凌厉攻击,耸耸肩表情不变。 「你上次在这家餐厅里不是说过吗?我得在你踹了我之后还负责帮你看相啊。」 「行吧,那你就作为我的娘家人出列,干爹这词不好听,委屈你降一降辈分,我就和他说我认你当叔叔了。」 他凑出一个笑容,决定以后和这小丫头说话前先把手机设置成长亮不灭的模式。 「好,叔叔就叔叔,你把他叫来。」 「切,人还不一定要见你呢。」 「你喜欢他什么?是喜欢他租房子还是喜欢他妹妹多?」 「你又知道了,你又知道他妹妹多了?」 「这种不懂拒绝别人的小男生,没有一个妹妹军团我把乔字倒过来写!」 「那也比你非连续性一夫多妻要好!」 「我什么时候一夫多妻了……?!」 两人又进入了胶着状态,这时静若瘟鸡的京余终于畏畏缩缩地插嘴了。 「呃,白,白疏。我觉得你们不要斗气,应该关注于如何解决问题,不是吗……」 「是有要解决的问题!」 白疏冷哼一声,干脆转向了京余。 「你帮我约一个你们系咨询做的最好的,我要去看病!」 「什么?」 她盯着大叔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恋父癖! 这一下又准又狠正中红心,大叔可不爱听了。莫生气歌都阻止不了他整个人从卡座里跳起来,用又愤怒又困惑又受伤的表情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你心理变态?」 白疏也意识到着句话说重了,但重了又怎么样,反正现在他们已经两不相干了。 「我就是脑子有问题,要上赶着给人当情人,当小三,当后妈!」 大叔坚硬的怒火又无声湮灭,冒出一阵阵颓废而挫败的青烟。 「……再给我一个星期,我会把事情都解决。」 「你怎么解决?你不是不信我吗,不是你前妻说我想要算计你女儿你就信吗?你就不怕我继续算计她,我一个外人把你们乔家人算计个遍?!」 白疏也说得激动起来,眼泪如迸发的泉,滴滴不受控制延着年轻白皙的脸颊蛇形而下。 「付卿涵是什么都没有,他没结过婚没有过孩子没有前妻!你说我凭什么选你?我凭什么?!」 她精疲力竭地摊坐在卡座上。 爱洛伊斯为阿伯拉尔写道 有上帝为证,除了你本人之外我从未想要你的任何东西;我只想要你,而不是你的什么东西。我可以不要婚约,不要嫁妆,我努力寻求的不是我的欢乐和愿望,而是你的,这一点你很清楚。妻子的名义似乎更神圣或更有约束力,但「情人」一词于我将永远感觉更甜蜜 第347页 但爱洛伊斯怎么可能会不明白,阿伯拉尔若不是全然爱她,那么再甘当情人便成了笑话。 所以这个矫情任性,又作天作地的文艺女青年在孜孜不倦折磨了自己又折磨了别人后等待的不过就是一句话。 ——你完完全全从里到外地爱我吗? 白疏无比悲戚地看着他,美人垂泪,凄婉的沉鱼落雁。 说这句话吧,说完我就和你回家。 但在现实的爱情之中,没有玛丽苏剧里的偶遇,没有微表情解读技能一百分的男主,谁都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直男的接收回路本就清奇,更何况她挑选的这只大叔阿伯拉尔。 此时铜质门铃又响起,两只小傢伙跟着付卿涵回到南大半日游的原点。 所以乔栋只是不语片刻,站起身来朝京余和菲利普告别,最后以交代家常般对白疏道。 「我明天要出差,下星期再来看你。」 他走了,只剩下一个没了对手的爱洛伊斯,在两个观众的无言注视中颓然落回卡座里。 第192章 滥好人型人格特质观察中心 tears, idle tears, i know not what they mean, tears from the depth of some divine despair, rise in the heart, and gather in the eyes, in looking on the happy autumn-fields, and thinking of the days that are no more. 白疏用手指触摸着一行行的文字,忍不住轻读出声。企鹅出版社的原版丁尼生诗选纸张质地非常好,轻微米黄色带着油墨香气,她正在着手翻译这首小诗。 眼泪,这无谓的眼泪。 蕴含着我不可知之意 流淌蜿蜒 许是来自某种神圣而绝望的深渊 他奔流在心河,凝聚于眼眸 回望那欢愉原野 那一去不返的秋天 不管信不信,达不达,雅不雅,反正白氏翻译宗旨是她爽了就行。所以译过之后,她被自己的作品弄得又悲伤又满意又骄傲又欢欣。 失恋文艺女青年正在萧萧然人比黄花瘦的氛围中,忽而房门外传来一阵日本卡通片片首曲的歌声生硬截断。 「kero! kero! kero! いざ进め~ッ 地球侵略せよ!」 「……」 文艺女青年按按太阳穴,扔下红黑相配的my joy 钢笔走出去。她敲了敲对面的门,开始有些后悔坚持搬出京余公寓的决定。她从一个没有安全感的风雪球里降落回了真实而简陋的世界,一个她真正负担得起的合租小房间,只是刘惠文吃完不洗的隔夜咖喱味换成了付卿涵馊掉的运动鞋。 门很快就开了,馊鞋主人穿着一件白色体恤,整张脸都懵懵的,看来播放了五六集卡通片也并没能让他的傍晚非常愉悦。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啊。」 付卿涵丧着一张脸嘆了口气。 「他们机院的人好像都看过这个,还在什么追番。我就想着我也要了解一下他们都喜欢些什么啊,刚刚那部讲的是几只外星青蛙,还有很多片子都是眼睛大鼻孔小的假人谈恋爱……」 「没想到你为了伊贝拉连卡通片都看。」 听到这句话,付卿涵整个人像触了电般打个激灵。 「别!你要记得下次在她面前绝对不能提『卡通片』三个字!」 「你这样追女生不行的!」 白疏翻他一眼,再一仰下巴命令道。 「去,拿两听啤酒来,爸爸勉为其难花点时间和你深夜谈个心。」 付卿涵颠颠地领命去了,白疏走到沙发上架起双腿一坐,等着他捧着两罐啤酒再颠颠地来,还颇为殷勤地拿白体恤擦了擦罐口,打开易拉环再递给她。白疏啜饮一口冰凉的啤酒,看着坐在小沙发上大型金毛般摇着尾巴聪明又忠诚的新室友。 「——欸,我问你,你最近还老帮人去搬家吗?」 不得不说老乔看人的眼光毒辣依旧,仅上次狼人杀半天就踩准了付卿涵的性格。 要说起来论外貌付卿涵也可以在体院校草上排个前五,而且关键是他出了名的脾气好。白疏的自创了一个滥好人型人类群体研究项目,主要观察对象就是付卿涵。因为他是白疏见过所有滥好人型人格之中最滥的那个。 一般来说男性总是有针对着有目的性的提供帮助,比如帮暗搓搓喜欢的女生修个电脑装个网线,企图推动后续情节的发展。但付卿涵不会,他以前在本科的时候江湖外号「人形消防车」,意思就是有需求的地方就有他,不论是在他的生日聚会上,还是正吃着火锅,只要有人一个电话求他帮忙过来送个钥匙送个钱包,甚至是上厕所没带纸,他都义无反顾现场消失,奔赴有需要的地方发光发热。提供服务的对象不分男女,而且从不求回报。 他这仗义又不拘小节的性格让他在睪酮素爆棚的体院里人缘超好,兄弟哥们儿多到一句话就能在十分钟内组成两支篮球队上场打球,而且还都是十二人带替补的那种。对女生也具有异常强大的吸引力,想想也难怪,一条微信就能吭哧吭哧闪现过来帮你搬家的男人,不让人误会才有鬼。 而当女生们发现付卿涵的帮忙没有别的意思,进一步意识到现他是一个做着所有渣男行为,但却有没有渣男企图的柳下惠,更是为之神魂颠倒,撩他的小姑娘至少可以一个挨着一个站满 50 米标准泳道的游泳池。 第348页 其实当年付卿涵被白疏明确拒绝之后还会保持联繫也有这个原因,他发现自己真的很难拒绝别人,想请求她给他心理学洗脑一下。但显然效果不佳,付卿涵喝着啤酒想了想。 「我不知道算不算欸,前几天有一个体操系的小姑娘让我带她去学校附近的体育用品店,她说瑜伽垫太重了拿不动,后来我帮她送了回去。上星期一个文学系的小姑娘说我很像她妈妈在她之前流产的一个哥哥,想认我当哥哥让我带她去迪士尼……我自己都没有去过迪士尼啊,就介绍了另一个最近说也想去迪士尼的新闻系小姑娘给她认识。」 「……你可真不愧为是南大消防车。」 白疏听得满头都是汗,付卿涵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 「是啊……我有时候也觉得很困扰,自己的时间都不够了但总觉得好像别人开口了就要去帮一把,可能是小时候武侠小说看多了。」 「你当自己是蜘蛛侠?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上天给了你这么大个块头和一膀子傻力气所以你就应该去造福社会是吗?」 失恋文艺女青年忍不住要毒舌他。 「有我告诉过你你这样的处事方式会有什么后果吧?滥好人特质的确是会让你人缘奇佳,但这也意味着你的大量社交都是无效的。我来打个比方和你说吧,在团体中一个人对其他人的社交定位都是金字塔形,比如,我的精力有限,只会与你或者京余还有徐,呃,就是我会对你们展现出最多的关注和全力以赴的支持,因为你是我的核心朋友圈之一。你们就处于金字塔尖端,再往下可能就是熟悉的朋友,我量力而行地帮助他们。再下去就是熟人,然后是朋友,最后就是认识的人,直到最底层是全然陌生。」 白疏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一个倒三角形。 「而你,你这种滥好人的社交圈就是倒三角形的,是个人都在顶层泛滥成灾,有求必应。当然你有这个精力去帮助他们我管不着,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这种做法看似公平均匀地分摊了自己的关注,但实则对你真正的朋友来说非常不公平。」 「你看我吧,我这么个美丽少女和你多少次大半夜喝着酒洗着脑,得到的待遇是什么?待遇却跟刚和你互换微信的路人甲乙丙丁一样,我叫你来搬家你来搬家,她叫你去搬家你也去搬家。所以,对你好的人是没有特权的,你这么做就是在释放一个信号——你没有必要对我有针对性的好,反正你对我投入十分的关注还是三分的关注,我给你的反馈和回报都是一样的。」 「——结局就是,你真把自己搞成了消防车,让大家都对你有事钟无艷,无事夏迎春。」 付卿涵听着听着沧桑地嘆了口气,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将一听啤酒都灌进了喉咙里。 「我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他一只大手微微用力一捏,柔软的铝制易拉罐被捏得咔嚓咔嚓响,窝火又憋屈,。 「也不瞒你,我喜欢伊贝拉就是因为她身上有那种洒脱劲。想干嘛就干嘛,别人说什么都不算数。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整天整天地想着她,想着,哎呀,这事要是发生在小巫女身上她会怎么办?我这么做了她会不会骂我傻?就是光这样想想都觉得有意思,都想得晚上睡不着……」 白疏眉心一跳。 「可你这样喜欢有意思吗?」 她侧过头不忍心看他的脸。 「你以为伊贝拉不介意我搬进来是因为她不小气?我告诉你付卿涵!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忍受另一个女人与自己喜欢的人朝夕相处。她不在意只是因为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如果有一天我说我想搬进徐延家和他当室友,你看她会不会同意?!」 付卿涵不说话,铝罐替代他开口,捏扁搓圆,咔嚓咔嚓咔嚓。 然而揭示伤人真相的是她,白疏却忍不住替他先哭了。 止不住的强迫性幻想,绝望深渊中无止尽投射出去的渺茫欲望,就如她也正在经历的那样。 回忆如浪,袭击的猝不及防。 关了手机的周末,两高脚杯红酒,拉上窗帘的客厅,她窝在他的怀里看琅琊榜。大叔喜欢正午阳光逻辑缜密的剧本,她心里眼里只有胡歌和王凯。 「唉,怎么都这么帅呢?」 她回身摸摸他的脸,颇为遗憾。 「你觉得你去抽个脂,拉个皮,削个骨,垫个鼻,有可能变得更像王凯一点吗?或者实在不行靳东也可以嘛。」 大叔很宽容地朝她笑。 「靳东不好说,但黄浦区雷佳音是绝对没问题的。」 她笑了。 「嗯,你的确是『前夫哥』。」 刘涛缠绵地唱起红颜旧,他抓起一只枕头拍在她脸上,她尖叫着伸手乱抓去拔他的腿毛。 最平淡的日子,最平凡的关系,在他面前,她就是一个最普通的追剧少女,不是什么女博士,也用不着智力超凡,也许相处久了他审美疲劳甚至变得有些不知妻美。她也对豪宅、司机这些金钱符号习以为常。 她已经太习惯于镶嵌进他的生活里去了,拼图少了的一块要如何才能填补呢? 深呼吸,深呼吸,是酒精使得她红了鼻尖罢。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脱离了性别的五年老友同坐一张沙发,痴男怨女,她忍不住侧过身抱住他。 第349页 「——如果,如果你再老一点就好了。」 对啊,这样他们就能够一起,付卿涵不用为伊贝拉而痴迷,她也不用那个人而幽怨,快快乐乐地坐拥一个双赢的 happy ending。 所以如果付卿涵再老上一些,成熟上一些,幽默上一些……但那他就不再是他了,白疏意识到自己拿起付卿涵,又把他切削成了另一个老乔的样子。 她靠着他的肩膀眨眼,想把还没有萌发的眼泪再咽回去,心碎了要用多少首诗来缝合呢。 付卿涵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半天才只好拍拍她的背。 「嘿嘿,白疏,你也知道那时候我来追你是因为哥们起闹……我觉得,我们呃,我还是很喜欢和你做朋友。」 「我知道。我也喜欢不上你好吧?」 就和刚刚的动画片主题曲一样,这傢伙总能打破充满了电影感的氛围,白疏恨恨推开他。付卿涵又开一罐啤酒,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推地撒了一身 「——谁让我恋父呢?」 末了半日,白疏又哀哀嘆一声,作为一切怨念的暂时性总结。她看看大大咧咧把浸了啤酒的体恤随便一挤就任其挂在身上自然风干的室友,周身洋溢着年轻的雄性荷尔蒙与啤酒花的味道。 「放心吧,我帮你追伊贝拉。」 白疏倦倦道,损友之间,骂完了该帮还是得帮的。 付卿涵一双金毛似的眼睛果然幽幽地亮了起来,充满期望地看着她。 「——爸爸!」 接受了死直男所能给予的最大赞美,白爸爸弹弹指甲。 「别的你先不用管,明天你就在群里公告一下,说等抓到内贼了请他们来这儿开庆功趴。我不能给你百分百保证啊,但是成不成自有分晓。」 「谢谢爸爸!」 白疏又给他一个白眼,趿拉着拖鞋回房间去了。门外很快传来付卿涵打开客厅电视看球赛直播的喧闹声。真是无聊,她还没矫情完自己的情伤深重,就急着去给别人当恋爱导师。 她关上门重回桌前坐下,拾笔重译 a thousand suns will stream on thee,? a thousand moons will quiver;? but not by thee my steps shall be,? for ever and for ever. 千轮骄阳没入海面 千轮明月支离破碎 你行走世间却无我足迹相陪 茕茕孑立,永远永远。 白疏用蒂芙尼的夹子轻轻夹住誊写下丁尼生小诗的烫金信纸,看看手机屏幕上收到的信息 京余: 「帮你预约好方礼雯了,你明天直接去心理支持办公室就行。」 第193章 人类学系第一美人与心理系第一美人的交手 听见门被敲响,林薇停住无聊转动椅子的双脚。 「——请进。」 门被应声打开了,林薇把一只手垫着下巴打量这位一脸郁郁的来访者。柳眉杏眼,肤如白雪,嗯,的确是符合古典美学的一张脸。 然而来访者见到她却没有这么自在,她踟蹰片刻。 「我是走错了房间吗?」 「你没有走错。」 林薇对她露出最温柔的微笑。 「但……京余和我说她帮我约的是方礼雯。」 犹豫归犹豫,她还是走到沙发边坐下了。 「京余想要约一个咨询水平最好的人负责她好朋友的 case,但方礼雯不是最好的。」 林薇毫不客套地指指自己 「在我们心理系里京余的咨询水平最好,但她和你有双重关系。剩下程明正在给一个自闭症患者做 aba,没空。所以结论就是——我,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咨询者似乎懒于分辨,只是听之任之地倦倦点头。 「行吧,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林薇。」 她大方伸出手。 「你是人类系白疏对吧?」 白疏听闻她的名字,脸上瞬间笼上一层浅淡的谨慎与敌意。林薇见她也不伸手来握,便一笑撤回身体,懒懒靠在椅背上。 「你是不是在想你和闺蜜的情敌算不算双重关系?」 她不语,拿起给访客提供的矿泉水打开喝了一口。 「如果是这样那你就放心吧。我对赫维埃赫没有兴趣,而且如果我还想抢他也没必要绕这么大个圈子,下手的对象一定还是京余而不是你。 林薇再次倾身向前,带着一点挑衅,直勾勾注视着她的眼睛。 「会接这个 case 是因为只有我能够懂得你。」 「你能懂得我?」 白疏嘲讽地笑起来。 「——因为你觉得我们都是第三者插足?」 林薇耸耸肩,笑容不变,反正化解无谓的攻击性也是心理师日常咨询的一部分。然而这攻击性中又能够提供许多线索。 「不如给我个机会,这只是第一次咨询,看看我能不能理解你。」 白疏颦眉 「我不相信你没有其他的目的。」 真是个敏锐的人,林薇大方点头 「是,我当然有目的,但这和我要帮助你的愿望并不冲突。」 她站起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 「请吧,隔壁有一张很舒服的弗洛伊德塌。」 「为什么你会收集黑胶?」 她慢慢走过他的黑胶收藏柜,藏于纸质包装内保护完好的藏品像是风拂麦浪,随着她手指行进的方向倾倒 第350页 男人坐在沙发上,拿着牙线剔牙,含糊不清地回答。 「因为我买了唱片机呀。」 「……那你为什么会买唱片机?不许回答说因为你买了黑胶!」 大叔孩子气地笑起来,似乎为捉弄到她而十分开心。 「好吧好吧,因为黑胶有那种数码录音比不了的温暖,我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不完美,但很生活,也很温柔,hi-fi 砸钱就是了,七十年代前的黑胶难寻。」 大叔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又冷门又娇气,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从黑胶到唱机都是,得给她换唱针配唱头,每天每天琢磨着『哎呀,我是给她配个 mc 的唱头好呢,还是 mm 的好?』。就这么殚精竭虑的,只为了每天下班回来看她在那里给我转几圈。」 她瞪他,直瞪得她自己都禁不住笑起来。爵士乐钝而浑厚的六个音阶任意抛出,冗杂混合了老男人的俗与雅。 她走上前去,走到他的背后。拥抱他,感受他,融入他。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吧。 「——当我数到三,你会清醒过来。」 白疏睁开双眼。 「用不着数了。」 她十分怀疑每个咨询室都布置得暗藏心机,此时此刻一束金色射灯从她上方打来,使得林薇美的具有一种神圣的宗教意味,令人几乎忍不住想要扑倒在她的足边倾诉,将困顿的欲望和盘托出。 「我看得出你是一个社会道德水平很高的人,选择和一个社会人士交往应该会很纠结吧?」 林薇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里,优雅将笔记本放置于膝上。 「中年,离异,而且与你有巨大的经济差距,听起来就像是一本小说。」 「还是非常烂俗的那种。」 白疏翻个白眼耸耸肩。 「好吧,那我们先一个一个来。」 她轻笑,拨了拨长发,细茫茫金辉在发丝间轻跃。 「我听方礼雯说,你的主要诉求是——你不想再爱上与你年龄差距很大的男人。换句话来说,你想要获得爱上同龄人的能力。」 「我也知道这不符合人类学。」 她一哂。 「不论男女都在寻找年轻、强壮的个体繁育后代以便改善自己的 dna 从生物学的意义上达到永恒不灭。但我就只喜欢老男人。」 而且更惨的是这么多年来就只喜欢同一个老男人。 「我知道你一定会要我从童年故事说起,我就省了你提问的时间,也省了我还要装作思考一下的表演。对,没错。我童年过得并不怎么开心,我家境不好,父亲不会家暴我们,但基本上没怎么让我感受到过他有什么父爱,他脾气暴躁,情绪不稳定。我从小就得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大人每一次发火,对小孩子来说都是天崩地裂的世界末日。小时候我挺坏的,霸凌过班里和我意见不同的小女孩,偷过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还说谎成性。」 「当年本科会选心理学也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心理有问题。我没有安全感,就用手段和外貌去获得安全感。我要每个人要么爱我,要么怕我。其实这只不过是我自己的色厉内荏,怕事情又落得和小时候一样,与其让我去如履薄冰看人脸色,不如让别人来仰我鼻息。」 林薇透过修长的睫毛看着她,眼眸如吸人魂魄的一湖深潭。白疏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像是临水自鉴,把自己的能力移植在另一个人身上,以旁观者的态度来看她如何使用这种魔力去动人心弦。 「你把自己分析的很透彻。」 「透彻有什么用?透彻也改变不了我的怪异。」 白疏开始玩起戴在腕上的一块手錶,小巧的表面,经年历久的皮质錶带,她喜欢一切老旧的东西。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降下这该死的道德水平,做一个真正只爱钱财的甜心女儿。用服务业的态度去热情服务于他,至少我还能赚个衣食无忧不是吗?不过在这一点上也许你可以教教我,你的道德水平可是波动的非常灵活。」 「说的很对,道德边界设定的太死的人会活得很累,就像你一样。」 林薇面不改色受下了她为京余的反击,甚至声音越发和煦温柔。 「不过你口中的『他』是有指定人选的吗?」 白疏没料到她会如此准确地抓住这个飞闪而过的字,犹豫一下。 「是,就称他为罗切斯特先生吧。」 「这么说来,你是喜欢简爱?」 林薇玩味了一小会儿。 「你对他应该是有感情的吧?否则也不会用喜欢的文学作品男主角来命名他。」 「不,这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应该被关进塔楼里的疯老婆。」 林心理师低头笑起来,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判断。 「你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会选择和他分开呢?」 「……」 白疏选择沉默。 「你们如果相爱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在乎降不降下什么道德水准呢?姦夫淫妇也好,伉俪情深也罢,只不过是名头,感情的实质内容又没有变。」 白疏还是沉默。 「你只要回到他的身边就可以继续享受丰厚的物质基础,更不需要再忍受失恋的折磨。难道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我只是,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心爱我。」 第351页 她垂下头。 「一个月之前我就知道他买了一枚很贵的戒指,我……以为他会向我求婚,也制造了场合给过他求婚的机会。但直到后来,我和他说我想申请去亚特兰大灵长类实验室交换半年。当时他在出差,听了这才慌了,就算在机场当即再重新再买一枚戒指都要飞回来向我求婚。我觉得……我就像后面那枚戒指一样,只是一个被需求的道具。他也许只是想把我拴在家里,一点也不懂尊重我也有学术梦想。」 以后她就不再是白疏,不再是白博,而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乔太太。 一个微笑的行走花瓶,出入酒会与贵妇团中,加入满脑子只有爱马仕的高级居委会,从此以后明争暗斗,家长里短。 嫁给一个人就是放弃了自己的一部分身份。 她凄风苦雨地抬头,瞥见坐在对面的林薇竟一脸忍俊不禁。 注意到白疏的目光,她也只好收敛些许,重正容色。 「咳,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之前果然没有说错,我的确是最能理解你的那个。」 「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我们是一种人。」 她想了想合上手中的记录本。 「你没发现你也很喜欢角色投射吗?」 林薇遥远地望着她,甚至带着些许慈悲。 「你是简爱,是挣扎在真爱和物质符号、社会舆论中的穷苦女教师。他是罗切斯特先生,富有但粗糙,有一个疯老婆的婚约在前,拉你无端入局成为第三者。但你是真的爱他,所以现在你又想给自己换个角色,最好没有真心,只想要往上层阶级攀爬。你我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毁灭自己创造的角色,但你把自己投射出去再毁灭你自己。」 「你想说我是文艺女青年综合症?」 「不,你比这要复杂——你是一个安全感黑洞。」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父亲喜怒不定,阴晴难测,等于你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焦虑中。你学会了要生存就要随时洞察他人的情绪波动,幼年时无力无助的你只能讨好,讨好权威,讨好父亲。但随着你的成长,你力量的积蓄,你学会了先发制人。你要把这种不安全感扩散给别人,而不是他人来践踏你。这就是为什么你只能喜欢上你的罗切斯特先生,显然,只有他能够包容你的脾气和任性。」 「——你一直在渴望在寻找的那种无条件的包容,就是像迟到了的父爱。所以你成了一个黑洞,会设置游戏和障碍要他无时无刻不去证明自己会永远爱你,一面持续吸纳大量的安全感,但又永远不得满足。」 白疏被刺痛,忍不住往后退去,脸上却绽开生冷笑意。 「你又懂我了,你又知道了,你该不会告诉你刚刚催眠我之后看穿我的思想了吧?!」 「我用不着催眠你,开始时要求你闭上眼睛只不过是让你放松心情。」 林薇丝毫不为她的尖锐所动。 「你反驳我没关系,那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白疏回以看神经病人的目光。 「我看不出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 心理系亦正亦邪的第一美人站起来向她走来。 「到底是因为你爱我并想和我在一起才向我求婚,还是你想和我在一起才向我求婚?你不就是在复杂化同一个问题吗?——你究竟爱不爱我。关于你,人类系系花的故事我也早有耳闻,你和罗切斯特先生在一起三年,忍受了无数流言蜚语三年,到现在,到今天你还是无法确定他爱不爱你?你不是一个安全感黑洞是什么?」 「你一直一直在纠结着这种毫无意义的逻辑问题,但你没有发现吗?不论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的鸡都不会比别人多出一条腿。而你爱着罗切斯特先生,无论如何,最理想的结局都是你们从此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白疏仰望着近在眼前的她,心理防御如同潮水般退去。 在这段关系之中,脆弱又惶恐不安的灵魂设立边界,扮演角色。拜金女使她获得掌控感,他是无良的是无情的是不可追思的资本家,一朝轰轰烈烈后银货两讫,她也不会不该不再想念他。 老乔呢?他是否进入角色,笑眯眯陪她过家家。 所有爱作的灵魂都是在背负着荆棘冠前行。他们伤人又伤己,昂首挺胸故作高傲,但其实动辄被扎得鲜血淋漓。 要终止这一切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摘下荆棘王冠,拔除尖刺,制造出自给自足的安全感。 而这种安全感不是收入有多么丰厚,并非皮囊有多么靓丽,而是——无论他人如何待我,我都爱我自己真实的面目。 向童年的那个暴君划清界限,不再做那个惶恐的孩子,不再从他人身上获得力量。 白疏闭上眼睛。 「小的时候,我会把被我父亲毁掉的东西拿去做一个小小地仪式,把他们烧掉,然后埋在土里。烧掉它们使我有掌控感,使我能够为那个惊恐角落里的小女孩找到藉口,这是我自己主动选择毁掉的,与父亲无关。现在想来……我其实也一直都在有意无意间中破坏与他的关系,我似乎总有一种悲观的感觉,认为不得善终的感情,不如由我来了断。」 清泪落下。 「是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是我不够爱我自己在先,就假定他也只是玩玩而已。」 第352页 模糊朦胧中,一方白色跃入视线。白疏接过林薇递来的纸巾,轻轻拭泪。 「那你呢?你能告诉我接下这个 case 的个人目的吗?」 「是因为你和京余都会如此强烈的爱一个人,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林薇微微侧过脸。 「你虽然敏感、多疑、安全感黑洞,但你从未质疑过自己对罗切斯特先生的爱。而我还在学着分辨到底是想要得到他,还是爱上了他。」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但我也想向他证明,我正在一点一点去领悟什么是真正的爱。比如来治好你,比如支持你做出要不要去亚特兰大的决定。」 「你说的他是……」 「是程明。他是心理系唯一一个申请者,如果你也会去亚特兰大,那么你们在美国的半年里应该会经常见面。」 说到这里林薇露出一抹温柔又悲哀的笑容。 「要是摆在以前,我会不择手段地阻止你去。因为你是一个变数,你有可能会成为我得到他的障碍,但现在我要向他证明我已经放弃了操纵。」 「可程明不是出柜加入 lgbt 了吗…」 林薇勾唇。 「那封邮件是我发给你的,现在半个心理系都以为他是 gay。但后来被他发现了,我以后不能再这么干了。」 「……」 好吧,这女人可真够狠的。也许每个人都在与自己的心理弱点不断斗争,她要试图打破不安感的怪圈,而林薇在控制驯服那头叫做占有欲的野兽。 「所以我们一起加油吧。」 白疏起身与她握手。心理系第一美人与人类系第一美人的战场交叠,她们远谈不上朋友,但也并非敌人,各自背负着原生家庭中带来的遗憾,在生活之中慢慢修行。 第一次咨询结束,林薇回到校内心理支持部门继续值班,白疏则走出咨询室,拿出手机打电话。 「谢谢你给我介绍了这么好的心理师。」 另一头传来京余的声音。 「太好了,你觉得好就好行!我还担心你会不习惯礼雯呢,我觉得吧,找心理师就像是找灵魂伴侣,可能这个人不一定是各方面都最优秀的,但一定要是最合适你的。」 「是啊,的确是要最合适自己的。」 白疏把淡淡笑意融入声音里送过去,正想再聊两句咨询体验,而京余却快速转换了话题。 「但你看到论坛里最新的帖子了吗?!」 是她调成飞行模式远离人间烟火的这一小时里江湖中又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表示不知,京余来不及解释急急道 「那先快点来 1006 吧!」 第194章 1006是一个卸下包袱的地方,进入这里之后每个人就不再有实体,而只有灵魂。 京余与大河博士找曲歌谈完之后,论坛上讨论内衣贼的帖子不减反增。只因一个新的帖子破土而出,立刻占领实时热度头条。 「什么类型的女生最容易被内衣贼盯上」 帖子里细数了历年来南大内衣被窃事件,最后楼主以直男癌到令人发指的腔调得出结论——会被内衣贼偷的女生大多喜欢穿性感的成套内衣裤,不光穿在身上是勾引男性,洗完了不知廉耻地晾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脸抱怨被偷?被偷了就应该乖乖反省,还闹得人尽皆知简直就是在侮辱南大的名誉。 最过分的是这张帖子还晒出了一张照片,环境是在学校的某次文艺汇演中女生们正在候场,不只是谁偷拍的特写,只见有一个女生轻薄的舞裙下隐隐约约露出红色的内裤轮廓。 曲歌所在的绿洲组织迅速做出反击,绿洲成员们有的在这条帖下排列阵型反击,有的新开一帖与他唱对台。但可惜这些反击都没能压过将这件事引爆了的原帖,一群沙文男纷纷站队,女生们也慷慨激昂,校园论坛眼看就要成为男女权会战之地,比微博还要热闹。 曲歌用愤怒到近乎爆炸的声音在语音中咆哮道 「这个偷拍的无耻混蛋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她认为这个直男癌帖子的发帖人因为看见自己的名字在那篇嫌疑人名单上所以才狗急跳墙反泼脏水,所以决定坚决不撤那篇名单,她已经在带着人收集证据,准备把那些猥琐男们干过的鸟事全都举报给院办。 这样的情况都快要把京余给逼疯了,只见她苦着一张小笼包脸不住求徐延。 「你能不能帮我找管理论坛的老师把那篇帖子撤下来啊?不论如何那个被贴在帖子里的小姑娘是无辜的啊。」 徐延挠着头想了想。 「南大论坛一向都是主张言论自由,不过行吧,我去问。」 京余的小笼包脸这才稍稍舒展一些,长长嘆了口气。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内衣贼才应该是全民公敌啊。」 「要我说,那些帮内衣贼说话的也都不是好东西。」 刚到的白疏还在处于收集信息加入讨论的阶段,刷着论坛一双秀眉紧紧皱起。 「要女生们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不偷别人的内裤就偷你的内裤?这和我强姦你因为你穿的太暴露有什么区别?!要我说机院就应该立即查出他们的註册信息,马上作为潜在强姦犯开除!」 虚拟世界之中那些无关紧要的戾气被无限放大,谁知道那些开小号评论完「女的穿丁字裤就是等着被猥亵」的男生是不是一转头就切换了界面继续舔狗似的讨好女友呢?只不过这样的双面性实在使人细思极恐,那些为了迎合社交中的政治正确而不得不装作拥护的人们,到了网络上便是另一副肆意宣洩的模样。 第353页 白疏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伸出一只白皙秀美的脚踹了踹徐延。 「你能不能用什么 ip 定位之类的定位到这个帖主和这些猥琐男?」 「……拜託,出于私人原因定位别人是违法的,再说,你定位到又能怎样?让京余堵在人家门口一出来就打他一顿?」 徐延接了她两个大大的白眼,拿起一只拖鞋给她那不安分的脚套上。 「咱们还是先来点实际的,就先别异想天开以暴制暴了。我看到那张照片背景里有面穿衣镜,打算等一下用帕尔修斯分析一下倒影,看看能不能找出是谁拍的。」 「这样好!好久没听到你要动用帕尔修斯上场了。先让我们给那个被偷拍的女生讨回公道。」 京余激动地一锤腿,上一次启动 perseus 还是为了帮她勾引菲利普。白疏也点头表示贊同。 「对了,今天我去心理咨询使我想起了一件往事,我就是在想……那个内衣贼烧内衣的做法似乎也可以解读成一种仪式。」 「——什么仪式?!」 「火在人类学中一般都作为一种祭祀符号,象徵着焚烧污秽还以纯洁性或完整性,就像是东方与西方神话中都有的不死鸟涅槃情节。所以你们说,会不会这个内衣贼烧掉内衣并不是单纯为了毁尸灭迹,也可能是净化污秽的一种形式?」 京余若有所思。 「是啊……的确也有这种可能。我也在奇怪为什么这个内衣贼不保存着战利品,反而要烧掉。如果我们把内衣贼的内衣比作后宫佳丽,那他的行为就像是就像是一次次出宫去带回妃子,过几天就拉出去斩首了?而且为什么不能是更隐秘更方便地直接扔掉,或者剪碎了冲进下水道,一定要冒着风险去烧呢?」 「是的,暂且不论他的动机如何,但用火烧一定是一种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仪式。只可惜现在我们似乎又多出了一条支线任务——论坛里的直男癌帖。你说这他们会不会有关联?毕竟这两件事都有一种厌女的基调。」 白疏接过话来,她摸摸下巴看向在场唯一的男性。 「你说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对女人有这么深的恨意?童年时期被女人虐待过?一直找不到女朋友所以报复社会?」 徐延知道这又是一道白氏送命题。为了分散注意力就主动站起身来走到从冰箱边拿了两瓶科罗纳递给她们。白疏还是嗔他。 「我们在讨论这么棘手的情况,你就给我们喝这个?」 徐延书耸耸肩,递过去。 「来点酒精放松一下。」 她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接了。徐延拿过开瓶器丢给她,三瓶科罗娜在精密的槓桿原理中爽快投降,金黄澄明的啤酒接触到空气,噗嗤噗嗤冒出二氧化碳的绵密气泡。 许多人都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认为这种友谊要么是爱情萌发的先兆,要么被简单粗暴地描绘为一种委婉的拒绝,比如「有一方丑但性格好」。 但徐延有时也会想,是不是现代社会节奏太快,逼得男男女女必须高效精准地将情感关系工具性地分门别类,友情用于帮扶,爱情用于繁衍。他们没有空去探索那些其他的微妙情绪,于是用自己局限的、机械性的眼光把人类间超脱性别的交流统一归为暧昧,却忘了灵魂生来是自由的,更没有性别的偏见。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非常慢热的人,而那些带有目的性的关系实在是令他厌恶,徐延喜欢和白疏与京余三个人之间随遇而安的友谊。他们就像是建立起了一个小范围的理想国,在这里,她们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个能提供编程技能的工具,他也没有把京余当成免费的心理咨询师,白疏也不用背负着皮囊的包袱,受到苛责或是享受优待。 有时每个人的优势也是每个人的包袱,而 1006 是一个卸下包袱的地方。进入这里之后每个人就不再有实体,而只有灵魂。 在场者人手一瓶,在咖啡桌上方约定俗成地干了杯。 「还是这样比较好。」 上次整个渣屑联盟的人都挤进他家来,这让轻微社恐的徐延有些吃不消,今天的场景才比较适合他。时间仿佛转回到远在菲利普乘上那架着陆于浦东机场的飞机之前,他们在 1006 用两个电饭煲吃火锅,喝酒,打牌,又或者只是漫漫闲聊消磨一个傍晚。 「伊贝拉呢?」 京余喝了一口雪白的啤酒沫,要不是下午有课,否则徐延的沙发上肯定也还会再长出一只大河博士。 「对啊,你的小女朋友呢?」 话题暂时从沉重的内衣贼和直男癌事件上转开,对任何一个揶揄他的机会,白疏向来绝不放过。 「她在你家那么多天有没有发现你一抽屉的化妆品呀?」 「……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吧。」 那时候他重度抑郁还不怎么肯吃药,有时就会陷入木僵状态。他不吃饭,不说话,不喝水,可以维持着一个动作很久很久。这种感觉就像是人被点了穴,大脑无法指挥四肢移动,也不想指挥四肢移动。 京余和白疏会来轮流照顾他,时间久了就想出了一个歪主意对不吃药这个行为做出惩罚——在他木僵时给他化妆。当年的白疏还有一个美妆博主梦,于是拿他的脸当试验田来做口红试色,眼影盘玩色,又或者是化各种各样的 cosy 妆。 徐延知道这是两个姑娘的独特关怀方式,谁知后来就听之任之地真成了南大李佳琦。 第354页 「咦?你承认伊贝拉是你的小女朋友了?」 京余瞪大眼睛看着他。 「好事啊徐延!你以前宁愿装 gay 都不愿意接近女生的,小贝拉真棒!」 徐延这才领教了为什么说女性的语言能力要高出男性一截了,她们两面夹击得他有口莫辨。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而且我问她把公寓钥匙要回来了。」 「——什么?!」 两个女人跳起来,霎时间就为捍卫伊贝拉组成了女性攻守同盟。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白疏坐正身体满脸严肃。 「你真的对伊贝拉一点点好感都没有?」 正是因为太有好感了,而他的理性再也驾驭不了这种好感,眼看着即将成为出栏的洪水猛兽,所以才危险,所以才要再退一步。 「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应该是单纯的男女关系,更应该是共享同一目标的前进伙伴。」 徐延咽下一口科罗娜,抛出一个话题。 「——你们相信 soul mate 吗?」 「相信啊。」 单纯的京余就这样轻易地被带走了话题。 「心理学有针对灵魂伴侣的研究,和现在普遍的认知不同,soul mate 其实并不用特定性别,你的同性或是异性都可以是你的 soul mate。具体指的是与你价值观世界观高度契合,能够轻松理解对方,模拟对方心理过程的伙伴,所以白疏和你都是我的 soul mate。」 「那你觉得菲利普是你的 soul mate 吗?」 她被徐延问得一愣,歪着头认真想了想。 「不算,但我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soul mate 的最理想状态是你不需要把自己的思维过程付诸语言,对方就能够懂得。但我不觉得这是一种很有吸引力的恋爱关系,恋爱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人想要去了解另一个人的强烈愿望,一个生命交叠于另一个生命去感受他的思想。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言不语就能准确推测出对方想的是什么,下一句会说什么,那岂不是很无聊?」 想起都没有加入 soul mate 俱乐部资格的菲利普,京余满面春风。 「这样才会有惊喜嘛,和他相处时我会时时刻刻惊嘆于他的行为和思考方式,觉得他稳重、谦逊、内敛又温柔。我爱慕他身上与我不同的差异性,喜欢他总是念叨我做事太冲动,但又时时刻刻在我身后提供支持我的可靠。」 许是意识到自己在赤裸裸撒狗粮,京余又亡羊补牢道。 「但 soul mate 也是一种不可或缺,甚至是难能可贵的体验。比如在你们面前我就可以放下包袱,用不着一直治癒啊,积极啊……其实心理学学的越多,心理咨询的经验越多也感觉被剥夺了一些权利,我不能表现出我也有无由来的愤怒和厌恶,应该二十四小时都是无敌小太阳。因为我一旦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别人就会直接怀疑我的能力。说『欸,你个心理咨询师怎么还崩溃还焦虑呀?』。但在你们面前我可以说一些没有情商到令人发指的话,不用再去做一个房间里散播积极情绪的那个人。所以我认为 soul mate 的很重要一点是——不论你做出了什么样的行为,他们永远都能够穿透外表直视内心,成为最了解你内在的人。」 「那我和你的理解不同,这又可以上升到到底是找互补型还是找差异型的人谈恋爱上。」 白疏吹吹指甲,她是算是徐延见过的所有女博士中最精緻的一个,这份精緻就体现在还会一丝不苟做美甲上。不像京余这样总嫌指甲长了打字码论文碍事,定期全部剪的和狗啃的一样干净,充满了直男式的实用主义。 「我觉得恋人之间还是要有相似性才能长久,就像是 soul mate,共同的价值观,共同的目标。」 「——那你和乔老闆有相似性?!」 两个损友迫不及待地联合起来反问。 「之前我觉得没有,但是今天咨询之后我又再想了想,觉得还挺细思恐极的。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我作吧?」 「——作!」 白疏瞪他们俩一眼,漫不经心接着往下说。 「我觉得吧,现在人对 soul mate 的理解有一个误区,那就是如果你是我的真爱或者我的灵魂伴侣,那你就应该一眼看到我就天雷勾地火,或者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靠脑电波交流就能彼此彻底理解。但这是不现实不可能的一种玛丽苏宿命论,再 soul mate 你也要靠沟通和一起生活来彼此了解。」 「就像你们说的,我作,还是有事没事作天作地的那种作。我之前也觉得一个具备 soul mate 品质的人就应该要和我精神绝对同步。但和老乔在一起这段时间我又发现……其实同不同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你的尊重和希望去了解你的愿望,并且要在一段亲密关系里一起成长。」 「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个人登山,你走这条路,我走另一条路,最后我们于山顶集合,互相分享一路上看见的不同景色。于是有限的经历便乘以二,你眼中的风景,也是他眼中的风景,这才是 soul mate。」 京余点头贊同。 「你说的可以理解为 soul mate 的成长性。」 白疏一扬下巴,坏笑着看向徐延。 「该你了,你和伊贝拉够不够 soul 呀?」 「我最近看了京余之前在闹分手的时候推荐给我的《当尼采哭泣》。」 第355页 徐延试图回忆了一下。 「尼采对布雷尔说『我所梦想的一种爱情,是两个人共享一种共同追求某种更高层次真理的热情。或许我不该称呼它为爱情,或许,它真正的名字是友谊。』对我来说这才是 soul mate 的理想状态,纯粹的共同追求一个目标,也不给彼此束缚。」 「但我不觉得伊贝拉想和你一起那么崇高啊……」 京余皱眉。 「我觉得她还是更想要普普通通的恋爱吧,比亲亲抱抱举高高,以男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所有场合……」 「那这些付卿涵都能给她。负责任的恋爱不过就是一个个男女匹配、磨合,最终挑挑选选走向婚姻的过程。你觉得我会有婚姻吗?像我这样的情况,最负责任的选择就是带着我有缺陷的神经孤独终老。」 他不知为何忽生烦躁,出言打断。末了看着她们两张无言而沮丧的脸,又有些后悔。 「总之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相信我的理智能把这段关系维持在单纯的友谊,或者像你们说的 soul mate 吧。」 「可有些事……我不觉得是理智能够控制的。像我吧,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菲利普只会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半年,但我还不是一头扎进去了?」 可能是科罗娜的气泡过于丰富,京余搓了搓微微泛红的鼻尖。 「我不后悔啊,如果我当时瞻前顾后白白浪费时间,那可能这半年都不会拥有了。所以徐延,我和大河这么难都决定在一起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徐延垂头,晃动着玻璃酒瓶,低声喃喃 「如果你当时身边有更合适你的人选,如果他爱你,那就应该退出……」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听清算了。」 他抬头把球抛给白疏,顾左右而言他。 「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回你的黄浦区豪宅?最好别让伊贝拉知道你和付卿涵是室友,你这么个妖精戳在他那儿,她会多想的。」 「呵,她会不会多想你还不知道吗?」 白疏冷笑一声,并不接球。 「你不信我们可以做个实验,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她,告诉她我要搬到你家来住,你问她把钥匙收回来是为了给我。哼,我怕电话都还没挂,我的手机就直接在我脑门旁边爆炸了。」 「你别听她瞎说,她也就最多能把你论文全删掉。」 徐延在白疏的死亡凝视中将剩下的啤酒悉数干掉。 「伊贝拉只是我的学妹,that’s all。」 「是不是只是你的学妹我可不管,不过就你这样消极的态度,我可要帮付卿涵追伊贝拉了。」 白疏往沙发背上一靠,摆出老佛爷的架势。 「等抓到内衣贼了我就打算在付卿涵的公寓开趴,到时候我会在渣屑联盟里再发一遍,你们两个都要给我来,还有带上家属,听见没有?」 被霸道了的京余乖乖替菲利普点了双人份的头,唯有徐延毒舌。 「那你的家属呢?」 白疏挑眉不语,他抓紧机会在八卦好友的感情生活上扳回一局。 「——嗯,我说怎么觉得我们渣屑群里少了一个人呢?上午京余那群主小学弟管自己的群暱称叫『搬砖陈屑男』,他还忽悠了菲利普把自己的群暱称改成『进口菲渣男』,我是自动自觉改叫『编程钙佬』。那你那位大佬呢?我们把他也拉进群里的话他该被册封什么名号?」 白疏气得抄起咖啡桌上的纸巾盒子就扔在他的脸上,扑上前去两人打做一团,徐延招架着不住寻求同盟,朝京余连环发问。 「你说呀,京余你说呀!你觉得应该叫什么?!乔沫男?乔粉男?乔灰男?」 京余喝了点酒,像个智障儿童似的看着他们傻乐。 「我觉得,乔老闆身份贵重,要多少个我们这些渣屑沫的学术民工凑在一起才能凑出一个乔老闆来呀!我们一定要取个大气的,这个量词一定要用的大!所以我看就叫……」 许是酒壮怂人胆,她拉长了音调回答。 「——富可敌国乔坨男!」 话音落下,坨男夫人便将她也拉入战局,三人吵吵闹闹,笑浪声声。 这个曾经见证了京余与菲利普第一次约会,举办过无脑火鸡面比赛的 1006 关上门来,是一个能够谈论灵魂伴侣、爱情与友谊的地方。 第195章 『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是一个抉择难题 杜娅维怀抱一叠讲义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下课晚了。」 伊贝拉赶紧起身为她调整座位,并把桌上还正温热的抹茶拿铁端来,里面并没有放 espresso,现在她连低咖啡因也不能喝了。 杜娅维端起陶瓷杯喝了一口,准妈妈的身份让这个机院第一冰山美人柔情似水地看着这位苦恼的小学生。 「是不是徐延又气你啦?」 伊贝拉肿着眼睛似是刚刚哭过,既点头又摇头。 「就是我现在也搞不清楚底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什么啦?」 她闷闷喝了一口自己的饮料,为怕勾起杜娅维的咖啡瘾,她也点了中式茶。 「我偷偷用他电脑,在他电脑里发现……他查了付卿涵。」 「唔?」 「而且是很详细的那种,有付卿涵在哪里出生,小学在哪里上学,高中旷过几次课,为市里参加过什么体育比赛,大学的时候交的女朋友是谁。前女朋友现在在哪里上班,甚至还有照片和各种社交帐号,连付卿涵虎扑帐号都有。」 第356页 「……这的确是像徐延会干出来的事。」 「可这么详细的资料在收集的过程中肯定要侵犯到隐私的,说不定他还发过木马?」 杜娅维转起杯子来 「所以你在谴责徐延用不正当手段调查付卿涵?」 「我就是觉得……」 伊贝拉表情复杂 「徐延学长居然能够为了我游走在法律的边缘!我竟是编程界妲己了! 「……」 果然,她就知道这个学生脑回路清奇。 「那你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可是我被他发现了啊。」 伊贝拉嘟囔着,镜像神经元无声放电,她也开始转起杯子来。 「他那时候刚回来,看到我熘进他的工作室看电脑,就,就问我把钥匙拿回来了。」 在伊氏世界观里,做坏事不可怕,做坏事被抓住了才可怕。所以当徐延冷下面孔给她下驱逐令时,伊贝拉又开始上演嘤嘤嘤怪哭戏。 「人家,人家只是想看看你都有什么最新的动作片资源嘛。」 她一边哭一边浑身像帕金森似的颤抖。 「你以为女孩子不想看动作片吗?人家只是找不到网站而已啊。」 但即使是这样徐延都不松口,还是阴沉着脸一摊手。 「钥匙。」 一哭不行,那就唯有二闹了。 她蹬蹬蹬踏出有力的足音,气势汹汹在他面前站定。 「——你为什么要查付卿涵?」 只见徐延的神色闪烁了一下,伊贝拉知道自己戳中了要害,于是逐渐把声音放柔,像蜜糖一般甜美。 「是不是你太关心我?怕我被他骗财骗色呀?」 徐延的冷酷面具有些松动,他勉强维持住死鸭子嘴硬。 「与你无关,我是替白疏查的,现在他们是室友。」 这个藉口也过分拙劣了,拙劣到就连伊贝拉都不忍心接着往下拆穿,见好就收这个道理她是懂得的。 于是她一点一点侵身腻上去,小小的手又爬上他的胳膊了。 「主人~你就原谅我这一次的 bug 吧。」 但这一次徐延没有半点犹豫地甩开了她的手。他眼里的防备放射出来,就像是两根银针般刺伤了她。 「你在找什么?」 伊贝拉眼睛里的泪水真开始打转转了。 「我其实,其实是想看你的邮箱……看你的申请到那一步了。我之前问你你都不肯说,但我真的很关心这件事啊,王外甥又……」 「这与你无关,你无权看我电脑。」 又是一句与她无关。 她费尽心机为他去求老伊,到最后是落得两句与她无关。她带着人去修理王途远,最后是落得两句与她无关。她伊贝拉哭着喊着上赶着要去做一切与她无关的事。 她是个为了心爱之人可以神挡杀神的妖精,徐延却是自持清高的穷书生。 所以妖精哭的更厉害了,她好不容易抓住打着哭嗝的间隙,把一句话吼到他脸上。 「——那你为什么要查付卿涵?!」 她瘫坐在地,把脸埋进头发里。 「徐延,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是喜欢我的呀。」 徐延不语,背过身去不看她,像极了另一个轻飘飘不沾人间烟火的宁采臣。 「你是喜欢我的……」 「你是喜欢我的!」 「你是喜欢我的。」 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伊贝拉不介意对着他将这句话如同魔咒般念上不多不少,正正好好的一千次。 她机械性地重复着,直到徐延的双肩微微颤动起来。 他转过身,从咖啡桌上抽出一张纸巾。似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慎重而缓慢地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视线与她齐平。 「爱情就像是一艘脆弱的木船在海上经历一次涨潮。」 他的眼眸是幽深晦暗的寂寞之井。 「在涨潮的时候,暗礁岩石都被包裹在涨潮的海水之下,木船只需要汹涌地前进。一旦潮水褪了,再横冲直撞的木船就会粉身碎骨。」 他好看的手拈起轻薄的纸巾,轻轻为她拭去泪迹。那白茫茫一片,如残忍现实须臾间被蒙上一方雪帕。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伊贝拉明白,其实只是她不想明白。 她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任何事能阻挡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什么抑郁,什么双相情感障碍。 但她不明白也不行。爱情这种事,如果只有一个在装傻,而另一个却不愿意充愣,就始终是行不通的。 伊贝拉点点头,泪被拭尽了,她没有理由再拖延下去,伸手勾取过百变小樱双肩包,从最里面最里面的衬里拿出樱花钥匙圈包。 她吃力地把那些魔法杖和翅膀钥匙圈一个个薅下来,是当初挂得太多了,对 1006 的钥匙过于感性地偏爱太多。伊贝拉挂上去时没能预测到这个狼狈、尴尬、现在又平添艰难的再见,这是她的错。 徐延似是有些于心不忍。 「不用还给我了,你下次来之前给我发语音就行了。」 伊贝拉摇头,摇得眼泪都像洒水车似的飞溅出去,手指拆钥匙圈拆得通红。 徐延一言不发抢过钥匙包,自己拆起来。直到一枚银色的钥匙被他亲手分解出来,闪烁着寒星的一块小小金属,躺在他掌心里收也不是,递也不是。 第357页 伊贝拉站起身来,擦擦眼泪,朝仍旧坐在地上的他一鞠躬。 「——谢谢学长。」 她双手拿起包,双马尾的发丝被黏在两颊,现实里的哭和动漫里的哭终究是不一样的。 伊贝拉带上门,在电梯口拿出手机,给班导发了一条微信。 出了 1006 的门,她就不能再哭唧唧的。 「而且,而且……我怀疑徐延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伊贝拉从小到大一哭就会打嗝,所以她觉得自己今天一整天都像只青蛙一样。 「我在他的邮箱里看到好多王,王途远的……的,的邮件。都是人身攻击,他,他的。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王途远,那个王,王八蛋龟孙子!他说他是凭关系上位,上位的小白脸! 杜娅维都看得难过,倾过身来为她拍拍背,伊贝拉缓了好久才镇定一些。 「我该怎么办啊?难道我真的,真的要离开他,才是对他最好的吗?」 杜娅维嘆道 「徐延他是一个理性至上的人。他认为最理性的方案是孤独终老,所以爱情对他来说就是一场理性和感性之间的博弈,感性驱使他想要和你在一起,理性又让他必须要推开你。」 伊贝拉不说话,眼看着又要泫然欲泣。 「我也,真的……真的好累好累啊。」 每次他靠近时她就如蒙圣恩,每次一言不合又推开她时,伊贝拉又需要花费极大的力量去修复伤痕累累的防火墙。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被这样反覆测试她的精神顽强程度,伊贝拉觉得她项目设定之中属于「傻大胆」的那个部分运转的有些过热了。 杜娅维她停顿了十秒,将咖啡杯转了足足五圈才终于打定主意开口。 「——你以为是什么让我在足足八年后才决定与张脩在一起?」 「难道是……」 「我也有等过徐延。」 她苦笑。 「那时候我是他班导,所以肯定是不行的。后来他工作三年,我就等了他三年。不过就在我决定和张脩在一起后,突然发现他又重回南大。」 「你……后悔吗?」 杜娅维摇头。 「完全不后悔。」 她摸着已经显山露水的肚子,神情如同蜿蜒而静谧的流淌温泉。 「好像每个爱上徐延的姑娘都要做这样的选择——一个是你爱的人,另一个是爱你的人。的确,在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张脩更爱我,但后来,我也慢慢爱上了张脩。徐延更像是一份过去的激情,不过那也只是燃烧过后的余烬。」 杜娅维抬起修长睫毛,无比温柔地看着她 「所以现在轮到你了,在这个『徐延诅咒』里,你会怎样选择呢?」 就连直男如付卿涵都察觉到了伊贝拉今天有些的不对劲。 为了逗她开口,他故作轻松打开了一个话题。 「我也去追蛤蟆军曹了,哈哈哈,那部动画,啊不!那部动漫真好看。」 但她还是垂着两边眉毛,愣愣盯着窗外的行人。 没办法了,付卿涵只得一言不发地跑去柜檯带回来一块巧克力慕斯蛋糕,把碟子往她面前推。 「吃吧,我也是最近有了女生室友之后才知道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点甜食。」 伊贝拉带一点恍惚地看着他,随意问道 「白疏学姐也经常心情不好吗?」 「嗯,她之前不太高兴,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付卿涵觉得自己没说全部的实话,在白疏心情不好的时候的确是想吃甜食,但又怕胖,于是便强迫他表演吃蛋糕,自己在旁边幽幽地啃着一块纯度达到八十五的黑巧,盯着他的一双眼睛贼亮,场景非常吓人。 但眼下这都不是重点,他把勺子递给伊贝拉,伊贝拉机械性地挖了一口塞进嘴里,眉头皱了一下。 「唔,可可粉太苦了。我想吃奶油蛋糕,你能帮我去看看有没有吗?」 「行啊行啊,我这就去。」 见付卿涵接令,下一秒跳起来就奔出去了,伊贝拉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家全是英文字母的咖啡店也是怪异,老闆是一个义大利人,付卿涵用土味英语问有没有,有没有那个 cream…对,cream cake。这一头捲发的老闆朝着街对面比比划划了半天付卿涵才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让他去街对面的凯蒂下午茶铺看看。这外国老闆倒是大度又实诚,自家生意开开心心让给别家来做。 这可真是个美好的下午,情侣们三三两两在南街闲逛,咖啡店外是几个女生们闺蜜自拍,夏天的气味浮动在空气中,而他也有这个机会为伊贝拉跑腿,一起消磨时光。 于是当他捧着从凯蒂下午茶铺里买来的蛋糕,雪白的奶油上顶着一粒红草莓,整个蛋糕就像是伊贝拉一样可爱,香甜又纯洁。 和奶油蛋糕一样可爱的伊贝拉动也不动地看着奶油蛋糕,付卿涵把塑料小勺拆开,塞进她手里期待地看着。当你极度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她吃饭喝水坐立行走都是奇妙的。 「尝尝,尝尝。」 她看着蛋糕盒上隔壁凯蒂下午茶铺的 logo 压花,颇为困惑道。 「我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这个问题也太好回答了,付卿涵自信满满。 「——我喜欢你奇怪!「 伊贝拉不用附赠的小勺,而是用两根手指拈起那颗殷红的草莓,凑到眼前左看看,右看看。 第358页 「我奇怪的地方多着呢,你喜欢我哪方面的奇怪?」 「——所有方面的奇怪!」 这个付卿涵可是接受过训练的,当女孩子问诸如此类的问句时,比如「你爱我哪方面呀?」,正确回答有且只有一个,就是「爱你所有方面」。 「不愧为是体院院草套路多,海王在上,受我一拜。」 但只见伊贝拉翻个白眼,难道他又答错了? 唉,现在的女孩子可真是太难哄了,答不对被修理,答对了是海王,怪不得现在体院基佬越来越多了。付卿涵怕自己越说越错,只得以实际行动表示忠心不二。 「你吃,你吃吃吃。不够我再去买一块。」 「哎,不用不用,我先问你个问题啊。」 她把草莓放回蛋糕上,抬起头来。 「你喜欢我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被那双清亮的眼眸紧盯着,付卿涵没由来手心都有些出汗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脑袋中突然乱入了前几天被白疏植入的洗脑,爱就是你晾啥我偷啥。 呃,不对不对!正经一点! 「就是想你好,想你开心呗。」 伊贝拉不疑有他。 「就这么简单?」 「对啊。」 看来这不是一道填空题,而是一道有字数限制的应用题,付卿涵只得再抓住补考机会,绞尽脑汁地凑字数。 「就比如,你想吃奶油蛋糕,我帮你买回来了,看你吃我买的奶油蛋糕我就觉得很高兴,比我自己吃了十块奶油蛋糕还要高兴。如果大家都要饿死,但世界上只有最后一块奶油蛋糕了,你喜欢吃草莓,那草莓就是你的。你喜欢吃蛋糕,那我就吃蛋糕盒……」 这道应用题付卿涵填着填着,竟然把伊贝拉给填哭了。 「欸?欸,你别哭啊,是我哪里说错了吗?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你别放在心上,我这就再给你去买一块!」 他跳起来要走 「——别!」 她拉住他,撅着嘴像只受了无限委屈的鸭嘴兽。 「我,我我,我就是觉得对你太不好了。」 付卿涵手足无措地坐回去,伊贝拉朝他勾勾手指,他有些犹豫地靠近。 很快,一件冰凉的东西贴近他的唇上。 原来是伊贝拉的那颗草莓,付卿涵条件反射地张嘴,无意识下连带亲吻了她的指尖。 「大傻,你要记得。以后无论你再喜欢上哪个女孩子,草莓都一定要留给自己。」 草莓在他的口腔里翻滚后被挤碎,猛然炸裂开的汁水,有着冰冻过甜中带酸。 在今天下午之前,他从未见过小女巫如此伤心的样子。在他眼中,伊贝拉就像是小时候弄堂里鬼主意最多的孩子,每个人都求之不得地想要追随于她,求她带着他们一起玩,组成小帮派骄横跋扈,志得意满。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她丧的像一块粘土,软绵绵粘糊糊,似乎整个人都立不起来。 付卿涵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也很想遵从伊贝拉的指示,像她那样活的特立独行,又或是像白疏那样决绝,变成一把行走人间的刀锋。说断就断,说不爱就不爱。 可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认定了一个人便能为她上可移山,下可填海。 只会愚蠢的,固执的,毫无技巧地对一个人好。 为她把世界上所有的奶油蛋糕都搬过来。 老外咖啡馆里隔桌相坐的两人,一个哭泣,另一个看她哭泣,等等待眼泪流尽之后的召唤。 正在这时,伊贝拉扔在桌上的手机和付卿涵口袋里的手机都震动了一下,他下意识拿出来一看。 渣屑复仇者联盟 超级无敌大鲸鱼: 「@全体人员 有没有在女寝附近的小分队?!收到请迅速回应!」 体院大力丸: 「我们在」 超级无敌大鲸鱼: 「哎呀,不要你!最好要我们心理系的!」 搬砖陈屑男: 「……那不就是我和傻白甜了吗?」 超级大鲸鱼: 「对!就是你!快去!我只是为了显得公平才在群里吼一声。」 搬砖陈屑男: 「……为啥你自己不去,我在寝室剃腿毛呢。」 超级大鲸鱼: 「我刚喝酒了,你快带上小甜甜,女寝可能要出事!」 搬砖陈屑男: 「我去」 超级大鲸鱼: 「你敢骂我?!期末社会心理学 59.9!」 搬砖陈屑男: 「不,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去。」 第196章 当直男说他在剃腿毛时,他就真的在剃腿毛 陈子靖当时真的在剃腿毛。 脱毛膏是何彩焕给的,她刚做过什么什么脱毛项目,不用问,钱又是李沪生出的。这位经济实惠的好女友收拾出来大半瓶脱毛膏捨不得扔,就回馈给了李沪生。李沪生这个铁憨憨拿着女友御赐脱毛膏也没什么用,索性邀请好兄弟一起脱个毛,反正天热了。 他们两个直男拿着脱毛膏研究了半天怎么用,陈子靖本来以为世界上所有的脱毛产品都是痛不欲生撕扯式,没想到这款产品这么高级,只要涂上敷一会儿就能自动褪毛,怪不得外包装上的杨幂能笑得这么甜。 于是两个直男坐成一排,注重体验感的陈子靖还把阳台上的小咖啡桌拿进来放上两罐肥宅快乐水,再戴个墨镜就能冒充 ins 度假风。 第359页 「嗯,这玩意还真方便,我突然想弄个浴缸,里面放一浴缸的褪毛膏,进去泡一会儿一出来就把浑身上下的毛都给褪了,你说我这算不算强迫症?」 「唉,这毕竟是化学产品,你不怕那里一褪……以后你的儿子都是傻儿子?」 「嗯……有道理。」 两人正在享受兄弟美容时刻并进行无营养尬聊,忽然,陈子靖的手机响了。 超级无敌大鲸鱼: 「@全体人员 有没有在女寝附近的小分队?!收到请迅速回应!」 陈子靖有预感她想抓的壮丁就是他,果然她拒绝了主动献身的付卿涵,要他带着黎湉一起去女寝,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铃儿响叮噹之势给他发来了视频请求。 陈子靖用 pc 端接了再回到座位上,所以京余学姐看到的场景大概是这样的。 李沪生和他穿着平角裤,露出四条腿斜伸出去,上面是浓稠雪白的脱毛膏混合了缕缕黑色即将离开母体或父体的腿毛。 「——嗨~学姐。」 他们用度假腔拖长了调,慵懒又友好地向她打招呼。 京余学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真、的、在、剃、腿、毛。」 陈子靖无比无辜。 「对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风中凌乱了片刻才重新聚集起思绪,把话题引到正事上。 「情况是这样的,徐延刚刚分析了那张论坛上的走光照,那个被挂到网上的女生叫许璐。我刚刚打电话给曲歌,曲歌说她一开始就知道这女生是谁,但为了朋友隐私一直没说,许璐在一个钟头前给她发了自己所有的银行卡卡号和密码,现在人也联繫不上。曲歌在从机院赶回来的路上,你和黎湉先去看看她情况怎么样!」 虽然嘴里说着这么严肃的事,可她的视线就是控制不住地要飘忽到那四条即将变的很光滑的腿上。 「她就住在那栋闹内衣贼的女寝 302 室……你们这涂得不对啊,敷太多了。」 陈子靖站起来伸个懒腰。 「多了少了无所谓,我这就去心理社抓黎湉。」 视频里的京余学姐盯着他晃来晃去的腿像被蛊惑了似得自言自语 「我现在的感受好奇妙,虽然觉得胃里很想吐,但却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把视线从这么噁心又猥琐的东西上转移开来……我是不是应该做一个新的心理实验,解释一下为什么人对所有噁心的东西都会出现强迫性凝视的现象?」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我现在就把你带进卫生间给你直播沖腿毛。」 京余学姐二话不说立刻把视频挂了。 他看着还在享受的李沪生颇有些哀怨,没办法,谁让他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呢。 陈子靖砸砸嘴,拿着条毛巾走了。 黎湉还在参加心理社活动,这次大家研究房树人,说是一起研究房树人,但其实就是社员画,最后由她来像摆摊算命一样一个个分析。 「你看,这个人物突出了她衣服的扣子,你是不是平时会比较渴望安全感?还有这个房屋是砖瓦式的……欸,等一下,我接个语音。餵?」 「——别餵啦,我在你身后。」 黎湉放下画扭头看去,只见陈子靖穿了一件纯黑的体恤,胸口处印有金色的美杜莎头像,再加一条卡其色中裤,低调沉稳的黑色都能让他穿得如此风骚。 不知道是因为穿得风骚还是长得风骚,总之所有的社员也都扭头看去。黎湉知道这个孔雀男一定在心里对这万众瞩目的登场效果满意死了,只见他蹬蹬蹬跑到她身边,脸上挂着标准男友宠溺笑。 「现在是算命师下班时间,不知道可不可以把女朋友还给我呢?」 心理社成员大部分都是女生,大家果然被他伪装出来的恶魔微笑迷得晕头转向。 「哇,你就是那个性骚扰的富二代?」 「……」 果然小少爷的迷人笑容垮了一下。 「……我没性骚扰!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骚扰!」 黎湉都快把眼泪笑出来了,和大家打完招呼赶紧拉着他走人。小陈少爷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路上还脸色暗暗的。 「真是的,你平时都是怎么乱编排我的?!我哪里性骚扰了?」 「可能你长了一张让人看了都觉得很性骚扰的脸。」 陈子靖又不高兴了一会儿,黎湉随手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来餵他,有篇文献说巧克力刺激神经,使人产生被爱的错觉。印证了这项研究所言非虚的陈白鼠嘴里塞满巧克力高高兴兴地把小情绪抛在脑后,边走边传达了她在社团活动期间错过的京余学姐新指示。 「现在我们先去女寝看看,然后一起去吃晚饭……欸,对啦,你有发现我有什么变化吗?」 说完他就像轻快的瞪羚般跑到她眼前去转了两圈,倒退着自信满满地等她评价。 「呃,你喷了新的香水?」 「不是,不对!」 「你妈给你买了新的衣服?」 「哎呀,这不是重点。」 「你妈给你接睫毛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为什么都要扯到我妈身上?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一个妈宝男吗?」 「嗯,据我观察,你和你妈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相爱相杀互虐互恋的纠结情愫。」 第360页 「……好啦好啦,不要你猜了,费劲。」 只见他猛然一个急剎车,抓住两边卡其色中裤往上一撩。 「——我剃腿毛了!」 男性的腿本修长,陈子靖又白,乍然露出两条光亮水滑的长腿,晃得周围路人都频频侧目。 「怎么样?!」 他得意洋洋。 「剃完之后我觉得自己轻了两斤呢!」 黎湉都惊呆了,半晌再反应过来。 「嗯,对。是的,天热了,你妈是应该带你去剃个毛。」 「这和我妈没关系!」 人美腿白的陈子靖哀怨了。 「这是我和老李一起剃的!他褪下来的比我还多还长呢,我让他攒起来冬天给自己织条秋裤。」 现在男生之间都玩的这么大了吗?黎湉只得以点头来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回应,陈子靖还非常好心地要把那款脱毛膏介绍给她,杨幂代言的那款呢,大家一起拥有女神般的光滑。 说话间,闹偷衣贼的女寝到了。他们来过这里扫楼,给阿姨刷了脸就通行无阻。 他们爬到三楼,已经有人在敲门了。只见一个剪着超短发型的女生正在焦虑的拍门。 「——许璐?!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陈子靖和黎湉对视一眼,事情好像比他们预料中的严重。 「请问你是曲歌吗?」 曲歌暂时停下,颇为警惕地打量着陈子靖。 「你是谁?」 「我们是心理系研究生,是京余学姐派来的,你确定许璐在里面吗?」 「废话,我要不能确定她在里面我敲那么久门干嘛!」 「那你让开点,我要撞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似乎对他有点意见,每句话都夹枪带棒的。陈子靖也懒得和她多纠结,他刚要抬起腿,曲歌却反而堵枪眼的姿态往门前一挡。 「你不许踢!万一她在里面有臭男人不宜的画面呢?!我是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吗?」 「我去,这位大姐,谁要看啊?!」 「我不管,我要保护我朋友的隐私!我已经叫她的室友送钥匙回来了!」 「你里面要出什么事你等得起吗?!」 陈子靖气急反笑,黎湉的精神分析准确地察觉到曲歌似乎有些厌男情绪,觉得再这样无效沟通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干脆高声打断。 「——你放心,他是 gay!」 两个抬槓抬得正热闹的人都停了下来, 「呵,你少骗我了。就凭他穿这么风骚的范思哲?」 曲歌冷哼一声,可不买帐。 黎湉别无他法只得使出大招。她跑到陈子靖旁边蹲下身两手同时将他的卡其中裤往上一掀。 「——你看!他还剃腿毛!直男会剃腿毛吗?!」 陈子靖一脸悲壮地被她验明正身。 「你现在,相信了吧……」 曲歌打量着他两条像是被打了柔焦滤镜的嫩腿,面色缓和几分。她终于让过身子。陈子靖上场,先往里面大声告知。 「——许璐!我们要撞门了!你如果在门后的话先躲远一点!」 duang! duang, duang! duang, duang, duang! 最后 duang 了一下,门锁处的木屑四溅,门应声而开。 「——许璐!」 曲歌一马当先地沖了进去,今天是星期五,只见空荡荡的寝室里只有一个寝位似有人影坐在椅子上。黎湉和陈子靖紧跟其后,只见曲歌摇晃着不省人事的许璐,女孩嘴边挂着红色液体,头安详地枕在自己的右手上,手腕上还带着一块大而老旧的机械錶,似乎沉醉在甜美的睡梦中倾听指针的滴答声,她手边还有一瓶空了的红酒和三排全空的锡纸药片包装,他捡起包装来看。 「服药过量,吃了二十片唑吡坦。」 陈子靖丢下包装,二话不说把手伸到许璐的腰部和脖颈,一发力轻轻松松将她抱起来。 「——拿好药片包装,黎湉,叫救护车!」 黎湉等在 302 寝室坐立难安。 他们来不及等救护车了,反正最近的医院里这里也就一站路的距离,索性快速下楼去园区外打车。 在带着许璐走之前,陈子靖朝她神秘地一眨眼。 「你留在这里打电话给伊贝拉,叫她想办法解锁许璐的手机,找一下她家属的电话。」 「可是联繫家属直接找她的班主任不就……」 曲歌摇头 「她留的紧急联繫人是她爸,她爸人在苏州。她妈在上海,你最好还是找她妈。」 于是黎湉就乖乖留下了,看着他们三人绝尘而去,她总觉得陈子靖还有不方便宣之于口的话。 果然,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一条微信。 渣屑联盟复仇者 搬砖陈屑男: 「许璐嗑安定自杀,现在我在把她送到医院去的路上。我让黎湉留在女寝 302 把她的手机和电脑找出来,请机院大佬们快点过来接手。」 伊莎贝拉最美丽: 「为啥要我们解锁她手机?」 是黎湉不是傻白甜: 「她手机是面部扫描解锁的……现在她昏迷,没办法解锁。到医院要家属签字的话一定得联繫上她妈妈。」 搬砖陈屑男: 「还有电脑,想办法看看里面有没有遗书。最好连社交帐号都能破了,看她什么时候开始抑郁的,干嘛自杀。」 第361页 伊莎贝拉最美丽: 「知道了,我和大力丸现在就过来。」 大约十五分钟后伊贝拉就和大力丸,啊不,付卿涵到了。这个上次气势澎湃与陈子靖对槓都不落下风的小魔女今天却满脸丧气,付卿涵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样子令她都觉得有些可怜了。 「这里是许璐的电脑和手机……你确定这么做真的不算是侵犯个人隐私吗?」 伊贝拉抬起肿肿的兔子眼,说话间带着浓重的鼻音,老气横秋,像一个模仿大人的孩子。 「这就要看你自己怎么想的了,是调查出谁逼得她自杀比较重要,还是『保护个人隐私』比较重要。」 黎湉说不出话来了,伊贝拉一扬下巴,付卿涵就立刻上前接收过黎湉手里的电脑和手机。她就像是一个缩小了的女版陈子靖,与生俱来的本领就是指挥别人跟随着他们团团转。 「好吧,那你需要多久?医院那边可能需要家属签字。」 伊贝拉接过电脑开机,幸好电脑没有设置密码。 「嗯,安卓的手机……十分钟吧。」 严肃起来的小魔女熟练的敲打键盘,只见黑色手机屏幕上出现一行行红红蓝蓝的代码。他们看着她用许璐的电脑连上许璐的手机飞快开始破译,付卿涵和黎湉两个人都默默拿出自己的安卓手机陷入沉思中。 「done」 连十分钟都不用,她风轻云淡地把解锁了的手机叫唤给黎湉。 「哇……真的好快啊。」 「这就算快了?有个人比我更快。」 黎湉一边打开手机搜索许璐妈妈的号码先给陈子靖发过去,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与他们汇合,没注意到伊贝拉忽而黯淡的神色。 「你们不一起去医院吗?」 「不了。」 她无精打采。 「我回去先查看一下她的电脑,有什么再告诉你们。」 虽然时间紧迫,但黎湉还是本着女性同盟的关心问了一句。 「呃,你怎么啦?」 「没什么。」 失魂落魄的小魔女说起这个眼里就涌上层层泪花。 「——就是我的主人不要我了。」 付卿涵立刻挺身而出慌忙掏遍整个口袋找出一张纸巾,恭恭敬敬递上。小魔女接过纸把鼻子擤出喇叭的音调,换来的还是直男柔情满满「不够我再给你」,似乎要伊贝拉给他擤出个进行曲来也非常享受。 她不去,那付卿涵是肯定也不会去了,她似乎就像是这个大个子的木偶操纵师,娇小而轻易地指挥着他前奔后突。 黎湉看着黯然神伤的伊贝拉,心里不禁都开始困惑了,在爱你的和你爱的之间真的有这么难以抉择吗? 不过在这种事情上,她又有什么发言权呢。 回过神来的黎湉再管不了那么多儿女情长,对两人点点头算作告别,挎上帆布包就出门去疾奔向她的操纵师了。 只见黎湉就这样冲出去了,头发吃进嘴里几根都来不及伸手勾出来的纵身狂奔。 伊贝拉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羡慕,虽然她不知道那个令人讨厌的自恋狂有什么好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个傻白甜姑娘很爱他,而他也无比在意着这个傻白甜姑娘。 真好,两个人互望一眼就能小鸟轻轻唱。怎么事情落到了她身上就变得如此复杂? 伊贝拉甩甩头也准备走人了,一转眼却发现付卿涵也不见了。正要给他发微信,只听见寝室门又被打开。 「走了?」 「哈哈,等一下。」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抹布,走回许璐的工位擦拭起桌上翻溅出来的红酒渍。 「唉,帮小姑娘弄一弄,等她好了回来了看到位置上还是自己干傻事的样子会难过的。」 他一个粗糙直男在高度不足的寝位里低着头,仔仔细细为许璐擦了一遍贴着淡粉红色墙纸的桌面,最后还帮她把小白陶瓷花瓶里干枯了的玫瑰扔掉,并每一样东西都归置回原来的位置。 伊贝拉感到心脏中的某个柔软角落被戳中了一下。 两人下楼离开女寝,星期五回家的学生就像是河流,他们是两个沉浮不定的漂流球。 付卿涵想送她回家,伊贝拉摇摇头谢过,末了却顿了顿没能忍住,冲口而出。 「我能抱你一下吗?」 体院大力丸愣住了。 「抱……抱我?!」 「嗯。」 伊贝拉吸着鼻子点点头。 付卿涵激动地话都语无伦次了,他先是张开双臂做大鹏展翅,但似乎又觉得这不够矜持,于是快速变换了好几种体位,最后觉得还是把怎么抱,如何抱,抱多久的决定权让给动作的发起者比较好。便一闭眼睛做视死如归英勇就义状。 「——来吧!」 于是闭眼的黑暗中,他感到一团小小软软的东西扑进自己怀里,两条细瘦单薄的小手臂环住他的腰。她把半边脸庞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薄薄体恤衫,付卿涵能感受到她吹出温热鼻息。 他在脑中腾云驾雾,唯有那姥爷收音机中咿咿呀呀唱着的西厢记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付卿涵只觉得自己满心满园的牡丹花开。 「你抱我呀,笨蛋。」 第362页 他犹豫一下,将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推开。 「等一下,我还没感觉完呢……」 被推开了的伊贝拉睁开眼有些迷茫,见付卿涵神色有些尴尬,善解人意地往他下半身看看。 「没事的,精神小伙。我知道是我太有魅力了。」 「不是……」 他指了指对面。 伊贝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徐延正站在对面的绿化带上。 回家的人潮沿着小路来来往往,他苍白的面色被路过的人流掩映,无声望着他们闪闪烁烁。 第197章 乘风破浪的渣屑破案联盟 陈子靖和曲歌的脸色很差。 护士不断进进出出,两只手都拎着水还能够身手稳健步履如飞。他们两人坐立难安,被迫站在急症室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的洗胃机已经被开动起来了,沉重的嗡嗡声将水注进去,「咔」一声后再抽出来,如此循环直到所有内容物被一键清空。 虽然与门里那个正在经受极度折磨的小姑娘素不相识,但作为人本能的共情和怜悯之心,陈子靖只感到正义之火熊熊燃起,他发誓一定要把那个偷拍的卢瑟亲手押送院办。 「谢谢你垫付费用」 正在他燃烧小宇宙间,缄默已久的曲歌开口了。 「小事,应该的。」 她嘆了口气。 「我早该想到她给我发那些东西……是在交代后事啊。」 「不是你的错,不要想太多。」 「但我和许璐是恋人关系。」 她抬起头来略带挑衅地看看他,似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厌恶的痕迹,而陈子靖只是挑眉。 「那又怎样,我还是 gay 呢。」 「谢谢你,要不是你在我可能还真没办法这么快把她弄到医院来。」 曲歌轻笑,这是他碰到她以来第一次友好的表示。她想了想停顿一会儿抬头道 「这样吧,你加入咱们绿洲。我给你介绍几个体院的,体院他们有好多身材很好的 gay。」 陈子靖太阳穴抽搐一下。 「……不用了,我有男朋友。出来前我还和他一起剃了腿毛呢。」 「喔,这样啊。那下次绿洲活动记得请你男朋友一起来。」 还好黎湉一个微信把许璐妈妈的电话发来拯救了真快把自己给绕进去的陈子靖,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立刻拨通了那串号码。在简洁明了的告知事情经过和医院地址并再三嘱咐路上注意安全后,陈子靖挂掉了那个惊慌失措的妇人的电话。他与曲歌一同沉默了一会儿,状似无意地问。 「许璐她父母怎么……」 「对,她父母离婚了,她从小跟着她父亲在苏州。」 「哦」 又是一段沉默。直到曲歌决定也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带她去心理支持部门看看?」 「肯定要,你必须让她做抑郁量表。我看医生给她开的是唑吡坦来助眠,但抑郁症患者吃了会加重自杀倾向。」 陈子靖看着手机想了想 「你觉得需不需要再打电话也告知她父亲一声?」 「不需要!」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剧烈,曲歌略一窘迫,再软下态度来补充。 「她父亲人在苏州,有她妈来了就够了。」 陈子靖不置可否,两人又再度无话可说,空气归于寂静。约莫过了一刻钟,医院走廊外传来狂奔的平底鞋有节奏拍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伴随着焦急地询问声。 「——师傅,请问急症洗胃在哪里?!」 曲歌和陈子靖同时弹射出去。 「——这里!」 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满头乱发纠结地出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就要往急症室里沖,被他们联手拦住。 「阿姨,您先冷静!里面不让进人!」 「你,你们是璐璐的同学?」 她这才如梦初醒地看着他们。 「你们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吗?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这事显然和那张被传到网上的偷拍照有关,但陈子靖和曲歌都不知该说不该说,两人默契十足地同时推诿搪塞,什么学业太重,什么大概是精神压力太大,其他的还是等许璐醒来后自己决定要不要和家长坦白。 许妈妈崩溃而哭。 「我就知道不应该给她那么大压力……以前每个周末她都要回苏州去看她爸爸,最近却一直都没回去,和我说过在考律师证一点点空都没有,连和我吃个晚饭的空也没有。但我,我是真的想她好啊。」 两人又内疚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不论哪种解释版本都会伤害到这位心力交瘁的母亲。正在他们不知该如何安慰时,房间忽而吐出一个全副武装的女医生。 「——哪位是许璐家属?」 「我是她妈妈!」 许妈妈一秒收干眼泪,而女医生戴着蓝色口罩,隔着一层将她的声音变得毫无感情地官方化。 「许璐洗过胃了,接下来还要再观察。但是我建议你们做一个验伤。」 「验伤?!」 女医生仅露出的眼睛部分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她身上有多处淤青,我怀疑她之前遭受过暴力虐待,建议你们先报警。」 许妈妈的情绪转换了,她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看起来心平气和地拿出手机来给许璐的班主任打电话。只见开始有些松弛的眼皮下黑色的瞳仁中放射着两道精光,要放到 x 战警的电影里,她绝对可以去演女版镭射眼。 第363页 曲歌也咬牙切齿,但比较怪异的是她似乎只是愤怒,而并没有半点困惑。 被夹在两个情绪正激动的人之间,陈子靖把这个变数悄悄编辑成微信发给黎湉后,觉得自己也有责任要演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加入她们。抓偷拍狂在他的职责之内,但在今天之前他甚至都不认识这个女孩,更别提会知道她是被谁给虐待的了。 正在陈子靖艰难地一起摆出便秘脸都快把眉头挤疼了时,感受到左肩处被人戳了戳,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黎湉如同天使般出现来拯救他了。 「——嘘,你和我来一下。」 他赶紧蹑手蹑脚跟着她开熘,两人一前一后熘到走廊外才停下。 「太好了,你是不知道她妈刚才看我的眼光,我估计她已经在怀疑我和她是不是有什么……」 「别嘻皮笑脸的,我刚刚接到伊贝拉的电话。」 黎湉压低声音。 「许璐这个人有问题。」 「她当然有问题啊,又被虐待又玩自杀的……」 「不是这个!问题更严重!」 她的表情比他刚刚演出来的便秘脸还要严肃上十分。 「贝拉和我说——那个直男癌的帖子是从许璐电脑上发出去的。」 「啊?」 陈子靖也没想到自己叫伊贝拉检查她电脑的一个心眼能爆出这么大一个冷门。 「你的意思是说,许璐自己把自己被偷拍的照片曝光了?!」 第198章 「我就要不择手段,明目张胆的喜欢你。」 三个人被笼罩在一片缄默之中找了最近的一家麦当劳坐,黎湉打电话给伊贝拉通报许璐最新情况,伊贝拉先查看了许璐的电脑,把那个惊人发现通知出去,让他们小心应对这位行为诡异的姑娘, 直到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做完了徐延还是不说话,而剩下两人就像是做错事被抓住了的孩子,所以伊贝拉只得根据手机里没来得及看的渣屑群消息推断他来这里的原因。 渣屑复仇者联盟 南大史蒂夫 贾伯斯: 「帕尔修斯已经分析出来了,那个男的领口挂着一个工作人员证,对比了新学期晚会上的工作员名单,那人是摄影系的,叫黄潇。」 猥琐自恋狂: 「寝室号多少?我这就去找那兔崽子,许璐现在在验伤。」 南大弗洛伊德: 「你留在医院,等许璐醒过来让黎湉去和她聊聊。这里交给徐延。」 猥琐自恋狂: 「他没喝酒?」 南大弗洛伊德 「喝了一点,美丽和大力会跟他一起去@伊莎贝拉超美丽@体院大力丸」 …… 看完了历史消息,美丽都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收拾好电脑起身离开麦当劳往目的地行去,她走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徐延的脸色,群消息又一震动,伊贝拉一看是「猥琐自恋狂」发来的幸灾乐祸,叫他们组成「美丽好大力」组合赶紧出道。 她看完一转头,发现徐延也刚看完了那条消息,似笑非笑。 「——美丽好大力组合?」 「……对啊!」 伊贝拉索性破罐破摔,梗着脖子拉住身边付卿涵的一条胳膊。 「刚刚被你捉姦在床了,对,我们就是在一起了!」 早就熟悉了她尿性的徐延不置可否,但付卿涵还没有习惯她随手拈来就是狼虎之词。 「呃,别误会,我们还没有奸,真的还没有奸过……」 「那就找机会奸!」 付卿涵面色通红满脸惊恐地摆手,徐延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和她比起来,付卿涵简直就像是个天天抱着女德书坐在闺房里绣花的大闺女。只是一条胳膊被她抱在怀里就低着头红着脸,走路都打飘。 「贝,贝拉。你的胸蹭蹭蹭……蹭到我了。」 伊贝拉怒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 「怎么?!你嫌我胸小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那就闭嘴!我还没嫌你胳膊短呢!」 徐延在前面带路,听着后面两人的对话都快要崩不住一张冷脸了,这两人谁奸谁还不一定呢。 黄潇所在的男寝离闹内衣贼的女寝不远,伊贝拉在后面像拽气球似的拽着快要飘到天上去的付卿涵,给宿舍阿姨验过他的讲师证后三人长驱直入。据查到的档案来看黄潇不是本地人,所以星期五应该也会待在寝室里。 黄潇的寝室在一楼走廊转角处一个幽暗朝北的房间,大门紧闭,但里面传来了阵阵有节奏的女性呻吟。 徐延和付卿涵两个男生对视一眼,耿直的大力抬手去敲门。 「——黄同学,在里面吗?」 滑鼠清脆的点击声,女性呻吟立时停止了。 「黄同学,我们已经听见你的声音了。我们是学生处的,有件事要问你。」 徐延尽可能放平和了心态朗声朝内喊话,但里面的人还是慌了,一阵坐椅挪腾的声音后再无响动,显然是打算採取鸵鸟政策。 付卿涵大皱眉头。 「这怎么办?要不我们问阿姨要钥匙开门进去?」 徐延犹豫了,正在此时一言不发地伊贝拉发话了。 「快看群里!许璐醒了。」 第364页 她赶紧拨通了一个语音,凑到耳边。 「喂,我亲爱的甜,我们现在正在黄潇寝室门口打算硬闯呢。你帮我们问问许璐对这个猥琐男有没有印象?」 「——你们先不要急!曲歌说这个黄潇也有问题!」 「哎呦,什么问题啊。被烧的内衣不也是在这个男寝的一楼绿化带被发现的吗?」 伊贝拉正说着三人忽而听见寝室里发出「咚」的一声响,似是有什么重物落地。 「他要逃!」 付卿涵和徐延立刻退后几步合两人之力以肩一击撞开大门,一股男寝独有的馊味迎面扑来,室内窗户大开。付卿涵展现体育生优势,只见他一个跨栏似的虎跃就跟着嫌疑人一同消失在窗台。 随后而至的徐延也轻巧翻过窗台,然后回身把手伸给了伊贝拉。 他依旧臭着一张室内蹲专属的苍白面孔,将所有感情都悉数付之无言。光是这一微不足道的一个举动就值得她原谅一切,而这种原谅甚至都不需要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所以原本站在窗沿上战战兢兢的伊贝拉看着他,忽而聚集了全世界的勇气。 她没有把手给他,而是纵身飞扑下去,借着这无关痛痒的几厘米落差自上而下,跌落进他的怀里。就像收回翅膀的小樱投向李小明,就像变身结束的日奈森亚梦飞向边里唯世,就像所有樱花色动漫里女主角对男主角做的那样,信任地将这一小段抛物线的终点设置在对方的怀抱里。 当然徐延也没有辜负她的中二期望,虽然表情扭曲满目惊恐,但还是张开怀抱准备接住她。 不过惯性的力量还是过于强大,拼命拦截了伊肉弹的徐延到底没站稳,踉跄着往后退往后退往后退,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整个人连带着伊贝拉都一起向后倒去。 得逞了的伊贝拉就算半边脸被压进草地里都嘴角忍不住偷笑,按照常规剧本,她应该一睁开眼就是徐延的性感多汁柔软如花稜角分明刀削斧凿的小嘴唇。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发现面前赫然是一个被按在地上翻着白眼呻吟的胖裸男。 「?!?!?!」 原来绊倒徐延的就是这傢伙被付卿涵按在地上横陈的玉体,徐延和他摔成了一个十字架形,不巧的是伊贝拉错过了那个十字架中的一竖,却角度刁钻地与那一横来了个亲密接触。 「贝拉,徐延,你们没事吧?」 两人试着站起来,伊贝拉沮丧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除了非常失望之外皮实的她连个脚踝都没被扭到。她轻巧地站起来,然后去搀徐延,徐延这一跤似乎摔得不轻,扶着腰部坐在猥琐裸男身上直皱眉头。 「对不起都怪我,你,你腰怎么了?」 徐延无奈地看看她。 「我拜託你不要这么中二行不行,你有见过哪个学计算机的腰部很健康吗?」 「对不起啦……」 伊贝拉内疚的左手捏右手。 「不管你的功能有没有受到影响,我都会对你负责的。」 徐延身下的胖裸男发出一声惨叫,扭动起来代替他开口。 「——求求你了大哥大姐,你们先起来再检查功能吧!」 付卿涵把他的脸往草里按得更深一些,虎虎生威吼道。 「别动!别想跑!」 「我怎么跑啊!你们一个坐我身上一个按我头!你们这是虐待!」 伊贝拉故意缓慢地把徐延扶起来,为他拍着身上的草屑。 「呵,这样对你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什么都别说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是你乖乖跟我们去院办,承认偷拍还有偷内裤。第二是你不从,我们让受害女生报警,咱们直接警察局立案。」 胖裸男也从地上被付卿涵拉扯起来,滑腻腻的皮肤让押送人都厌恶地皱着眉头。 「别啊,我,我有心理问题!」 「猥琐不是心理问题,是道德问题!」 胖裸男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站稳了,他不理会伊贝拉的抬槓,对着付卿涵情真意切道 「——我有性瘾。」 只这一句就把捉拿小队三人都镇住了。 震惊的不是因为听见了性瘾二字,而是震惊于黄潇说出性瘾二字时脸上快速闪过出的一丝得意。 「——他说他有性瘾?」 今天星期五了,即将进入周末的学校空无一人。他们三人也不好真对黄潇做些什么滥用私刑的事,只得由付卿涵去向寝室阿姨询问一些间接证据,比如黄潇每天都什么时候回来,他有没有凌晨悄悄熘出去或者熘进来。 「如果他真有性瘾,那的确不能只是单纯的把他归为猥琐男,而是一种需要心理咨询的症状。偷拍女性走光照片用作性刺激这一点说得通,但是偷内衣后焚烧就有点怪异……」 伊贝拉只好求助京余学姐,这位南大弗洛伊德听了在电话里沉默片刻。 「不过没关系,我正好认识一位成瘾领域的大佬。让她帮我们鑑定一下。」 「哇,心理学大佬们研究的东西都好奇怪,我好喜欢!反正真相只有一个,不能让他熘掉!」 慷慨激昂地与万能的京余学姐报告完,伊贝拉收了线。 她笑眯眯凑到正全神贯注听宿管阿姨给付卿涵回忆细节的徐延身边,悄悄把下巴架在他肩膀上。 第365页 即使感觉到肩膀上又长出了一个头颅,徐延还是端着一副老干部腔调选择无视她,伊贝拉也不恼,嘟起嘴唇朝他的耳朵呵气。 「小~哥~哥~,你的腰子还好吗~」 这下他果然绷不住了,耳根部位如此薄透的一块肌肤眼瞧着便红了起来。 「你别乱来,这里是男寝!」 「怎么?我在这里调戏你男寝还能把我拘留了? 说完她就双手护胸状娇弱道。 「延哥哥,那个裸男要抓我的话,你会不会来保护人家嘛?」 徐延还真低头打量了她一下。 「我觉得在猥琐这件事上,你可以和他来个巅峰对决。」 「讨厌!」 她小拳拳一锤向他,末了笃定又骄傲地仰起脖子。 「看在你腰子的份上,我已经决定原谅你上午的事啦。」 徐延嘴上依旧冷艷高傲。 「奇怪,我有什么地方需要被你原谅?」 「哼,少嘴硬。我已经想通了,我要把你的语言进行重新编码。比如『你真猥琐』的意思就是『你真可爱』,『我的事不用你管』的意思是『求求你帮帮我吧,帮帮你可怜无助又弱小的主人吧!』,『你只是我学妹』,这句最难听最没劲的话要改成『贝拉,我徐延非你不嫁』。oh,还有还有!『我喜欢你班导』这句!这句一定要改成『在你出现之前,我是一个连孕妇都不放过的猥琐男,直到遇见了你,我才变得正常起来,知道什么叫做真爱!』」 在旁边刚和阿姨结束了资料收集的付卿涵,只听了一个片段就如同发现新大陆般兴兴插嘴。 「啊?徐延,你连孕妇都不放过?」 「……」 伊贝拉开心接腔。 「对啊对啊,他在遇见我前一直都在京余学姐那里咨询呢。直到我的出现拯救了他,他才惊讶地发现到自己原来还能爱上可爱少女! 付卿涵瞪起牛眼以刚才用来看黄潇的眼神看他,徐延头疼道 「……我请求你不要满嘴跑火车,不,满嘴跑狼虎好不好。」 事情办完他们往外走去,打开铁门三人站在门外,面对着通向不同南北门的两条大路犹豫。 抉择的时候到了。 「呃,正好我往北门走。我送你回家吧?」 付卿涵抓抓后脑勺,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提议。 而徐延只是耸肩。 「我往南门回公寓。」 伊贝拉看着他们俩,扁扁嘴想了两秒,张开双臂迎向付卿涵。 她像之前那样环上他的腰,还故意紧了紧。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做悲哀深情状 「对不住了,付郎,你是个好人。但我们女人都有圣母拯救情结的。为了不让徐延骚扰无辜的孕妇们,我们两个的缘分只有来生再续吧。我要以我自己来封印他心底的那只怪兽……」 她边说边用余光注意着徐延脸上一丝克制的不自然,而后缓缓与付卿涵分开。 「真抱歉,让你难过了。」 付卿涵脸上的失落混杂着强颜欢笑,令人十分心疼。 「没事,就是我感觉好怪啊,每个人抱完我之后都会给我发好人卡。是不是我手感有什么问题?」 伊贝拉也没功夫去纠结付卿涵最近还惨遭了谁的始乱终弃,她皱着眉头颇为认真地想了想。 「如果这能让你心情好一点的话……」 她无比真诚道 「对于我们的关系,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 徐延远远看着伊贝拉踮起脚尖凑到付卿涵身边两片粉嫩唇瓣开开合合,只见付卿涵脸上的表情从吃了屎般的诧异逐渐转变为赞嘆。 「——那就这么说定啦。」 她朝他挥手,达成秘密协议的付卿涵转身离去前朝徐延一笑算是道别,可徐延不知怎么总觉得他这笑容里有着几分不怀好意。 「走吧主人~」 伊贝拉如小鸟投林般奔向他,熟门熟路地抱上他的一条胳膊。手臂暖暖地被她圈在怀里,不知为什么这让徐延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慰,可他嘴上还要倔强。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个动作是为了胸袭别人。」 「哼,我已经想好了,主人。」 被揭穿了的伊贝拉笑容里宛如掺上了上好的蜂蜜。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你不是觉得要柏拉图吗?那我就使劲粘着你,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允许别的女生靠近你。我要在地上划个圈把你养在里面,你在圈里柏拉图你的,我在圈外狼虎我的,不管你喜不喜欢,反正你是永远永远都甩不掉我的!」 「你这样说真的很性骚扰……」 「那你就去举报我把我抓起来呀。」 伊贝拉的难题迎刃而解,欢喜到把脸牢牢贴在他的胳膊上,贪婪地收集着薄薄衬衣下徐延散发出的温柔热度。 「我就要不择手段,明目张胆的喜欢你。」 「好吧。」 她闷头闭目,随波逐流地跟随着他的脚步走了一会儿,仿佛简陋的宿舍园区被镶嵌上滤镜一片浓稠的幸福氤氲。 「——那我也只能被你不择手段,明目张胆的喜欢了。」 他低低的呢喃没有逃过伊贝拉的耳朵,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怀抱着他的胳膊来了个急停。 「那你……接受我了?」 「我现在很矛盾,很混乱。」 第366页 他的鼻息中带有淡淡酒气,凑近了才知道她可爱的机器人主人的确有些微醺。 「我没办法长远思考,只知道现在我不想放开你。」 一直以来,伊贝拉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在地球向宇宙传送灯语信号的孩子。她相信在这广袤无际的黑暗真空里,一定有智慧的生命体会读取她的努力。 她仰望着,咬着牙坚持直到脖颈都僵硬,手脚化为永恒朝向虚空眺望的岩石。 然而就在今天,遥远的孤星终于回应了她的闪烁。 徐延吻了她。 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吻,他的双手放于她的双肩,似乎怕她吻到一半就飞快地熘掉。 伊贝拉瞪大着眼睛,这一切都太过梦幻,平日里天天开云霄飞车的老司机紧张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被他吻。 她不能闭眼,她要像个行车记录仪般一丝不苟地记录这堪称奇蹟的时刻。 他们被裹挟进所有站在寝室门前缠绵悱恻的告别仪式里,就像千千万万普通的学生情侣。但伊贝拉就是知道他们是最特别的,因为她的徐延就是最最最特别的,而这使得能够在他的世界里占领一席之地的她也特别了起来。 他的鼻尖挠过她的鼻尖,那合拢的睫毛,双唇樱花花瓣般微凉的触感。 整个吻就和他一样,毫无侵略性,干净而纯洁,带有柏拉图式的温柔和意味深长。 此刻深海与浪花相接, 群星映衬,为她的勇气闪烁。 福柯说 理性也承认自己好像被一分为二,被自己剥夺了自我。 它先前以为自己是理智的,而现在它发疯了;它先前以为自己是正直的,而现在它妄想;当我们以为被知识带领进永恒的光明的时候,它却插进黑暗,插进禁忌的世界。 徐延认定爱情于他,就是一个禁忌的世界。 他也尝试过去爱,但往事回以他一道深渊。 他强迫自己离开深爱的人去漂流,最后又忍不住回到原点,静静看着她寻找到另一个值得投入的怀抱。 他的角色似乎註定是站在远处观望的缄默者。 直到她的纵身一跃。 带着一身冲动、鲁莽、混乱无序的不理性,陨石坠落般投入他的怀抱,那原本运行良好的封闭系统惨遭毁灭,万物灭绝,燃烧殆尽后重获新生。 被囚禁于理性之塔的人终于决定站起身,拖动着身上哐啷作响的重重枷锁,寻找出路。 第199章 文艺女青年与非典型性霸道总裁的终极对决 在走进咨询室前,白疏发现手机开始震动,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付卿涵打来的。她昨天没回去,也来不及听这位室友一连串六十秒的语音,心下有些内疚。 在一个表示在线的「餵」之后,付卿涵仍旧处于震惊状态的大嗓门从里面传来。 「——白疏!我昨天都没看到你,你都不知道小女巫和我说了什么!」 白疏翻个他看不见的白眼。 「和你告白啦?」 「不!比这更有创意!她要认我当爸爸!」 「……咳咳咳!」 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她是这样和我说的,『我认你当爸爸吧,这样等我把徐延勾搭到手了,他就是你半个儿子了!』。」 这番天衣无缝的逻辑让付卿涵今天第二次被震惊了,震惊到暂时忘记了失恋的痛苦。 「一直都有人要认我当哥哥,还从来都没有人要认我当爸爸!」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南大的学生都像是脑子进水了一样偏爱这种过家家,白疏望了望紧闭的咨询室门,心里想着里面现成就还坐着一个也爱找爸爸的人。 「人家那是婉拒你好不好……」 「对啊,虽然她是拒绝了我。但我还是觉得她太有智慧了!以后我再被人拒绝,我希望她也能把我当成爸爸。毕竟爱过,以后不管她找什么样的人,我都能从辈分上降维打击他!」 「……你开心就好。」 「欸,对了。你也拒绝过我,要不你也认我当爸爸吧。」 「……我懂你意思,用不着这么麻烦,我直接把老乔送给你当儿子。」 「啊,对,我忘了你男朋友是乔大爷了。那你就不必了,我儿子比我还大一轮不太好。」 「……你才是大爷呢,你全家都是大爷!」 「咦?不是之前你和我喝酒骂他的时候规定要叫他乔大爷的吗?」 「……我这里信号不太好,挂了,再见!」 白疏心虚地赶紧挂了电话,谁知付卿涵那个死直男嗓门还是太大,被身边的人听见了。 「……乔,乔大爷?」 他深呼吸,并挤出一丝笑容。 「呃,哎呀,你别激动嘛。你是乔上帝,乔上帝行了吧。」 「我要是乔大爷,那你就是白大奶?」 说完了又觉得用词不雅,歪着头再想想。 「白老太?白阿婆?对,白阿婆。」 阿婆嗔他一眼。 「行吧行吧,好啦,我要进去咨询了,你在这里乖乖等着。」 「哼,我为什么要干等你?你去做心灵马杀鸡了,我就不能也去找小京余也马杀鸡一下?」 「切,小京余可忙着呢。听说她们要鑑定一个性瘾,你倒是可以去教他做人,和他聊聊无欲则刚这个话题。」 第367页 「我原来是无欲则刚的,现在都被你害得没办法好好养生了。」 「那你现在是有欲则软?」 正当这两老司机要熟练地以竞速赛模式将车开到天上去时,咨询室厚重的隔音木门被推开了,两个人拿着杯子边讨论边往外走。 「欸,你们怎么来啦?」 白阿婆面上风轻云淡,一边却用右手极尽夸张的慢动作一撩头发。 「就是来找你学姐咨询。」 「——哇!」 京余果然接茬,上前一步捧起她的手左看右看。 「你接受求婚戒指了吗?!快把全部细节告诉我,快快!」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虚虚提熘起她后颈衣领,像拎猫咪似的让她转向另一个方向。 「白疏是我的人,我们今天约了咨询,等她和我聊完了才轮得到你。」 这下京余越发错愕了,她瞪大了眼睛。 「你,你们?我给约的不是方礼雯吗……」 美丽的大师姐对这个迟钝的小学妹耐心耗尽,朝白疏勾勾手指示意跟上便再次钻回了咨询室。白疏做无奈状朝京余耸耸肩便从善如流,她听见老乔上前热情填补空缺。 「没事,我们俩聊聊。我还等着你哪天得了诺贝尔奖鸣谢我这个知网充值贊助人呢。」 「……可是心理学没有诺贝尔奖啊。」 「什么?没有?!没有那不是更好了!我和你说,在我们商业里跟随别人的脚步不如自己去开创一个领域,没有这个奖项你可以自己命名一个奖项呀。以后就叫大京余奖,按照贡献重要程度分成抹香鲸级奖项、霸王乌贼级奖项、百年老海龟级奖项……」 白疏把老乔滔滔不绝的忽悠声关在外面,背靠着门不住偷笑。 「抱歉,林心理师和聪明人待久了,让你看看什么叫做人间智障多。」 「有点意思。」 林薇已在单人沙发上坐定,合起双手做塔状。 「所以,你结婚了?」 「嗯……只是,接受了他的求婚,打算星期一去民政局。」 「为什么不明天就去呢?」 「民政局只在周一到周六工作。 「那为什么今天不去?」 「……大姐,五点半就关门了。」 「现在才四点半都不到,反正他人就在隔壁,你们打个车去。」 「……」 许是感到白疏的无语,林薇拿出一本笔记本解释。 「喔,我只是迫不及待地希望看到你组成家庭,幸福美满。嗯,你确定星期一就会去吗?」 「……去,一定去。」 「那很好。」 白疏这个角度看不清她本子上写的都是什么,不过林薇拧开一支钢笔,似乎在笔记本上划槓槓。 「千万不要犹豫,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值得託付终身的人」 「……谢谢你,借你吉言。」 「好啦。」 林薇合上钢笔,好看的半边秀眉一挑。 「now, tell me everything.」 如果上帝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剪辑师,那么他一定不捨得错过地球某处正在进行的这两个场景。将其剪辑,拼凑在一起,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会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 就让我们先从金星星人开始。 「唉,我还不是听了上次你的话呀。」 女人撩人地将下巴靠在手腕上。 「我就想着怎么着我也不能放过他,就像你说的,先有鸡还是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鸡得先烤熟了放在我面前。所以我就……」 白疏就穿了一件红丝绒连体裙。 颜色是诱人浮想联翩的暗红色,贴合到像是第二层皮肤般的那种,要多凹凸有致就多凹凸有致,背后是暗香槟金色的拉链,似是无声的暧昧勾引,拉开我吧,拉开我吧,而且天鹅绒材质,手感摸起来也非常不错。 她按照她要狙击的那个男人的年代审美品位化了一个复古港式红唇妆,长发烫成微乱而蓬松的渣女大波浪。 「那天晚上我没有别的想法,就只一个——老娘要烤了他,让他再也飞不起来。」 所以先来一点文火慢炖。 她在上次走时把电梯卡给留下了,于是便趁着陶阿姨在的时候先进门。 烛光、插花和音乐,长餐桌台上的两杯红酒,渐暗的光线。 一切准备就绪,她走进二楼书房,发现就连人体骨架都是老姿势,老地方。 那只鸡没有扔掉关于她的任何东西,这使得她眼眶一热,要不是想起来睫毛膏没用防水的,白疏都快要先哭一个了。 冷静,冷静。 抽抽鼻子略过这些情绪,她就一直趴在书房的桌上,从二楼窗口向外窥视,像只蜘蛛精结网似得耐心等候猎物进入伏击圈。 同时,隔壁的火星星人舒服地窝在空闲沙发里,对着捧腮凝神的京余,像一个回忆当年的老父亲。 「哎,你不知道。最近公司事情特别多。回到家的时候我就想着,要不先叫一个老鸭粉丝汤吃一吃算完吧,然后在路上就先下单了。唉,结果把我后悔的呀。我刚坐电梯开门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房子里怎么好像看起来有火的影子在晃呢?当时还以为是陶阿姨在我家烧纸钱……但突然我还听到我的唱片机开了。」 乔栋那时候还记得自己有多生气,他还以为陶阿姨把她相好带到他家来约会了。 第368页 好啊你这阿姨,没想到还挺有情调,居然还用他最喜欢的 a kiss to build a dream on? 他连加了三天班,心情原本就很差,脑子里满是想着陶阿姨和老相好情到浓处金风玉露时会挑客房用还是主卧用,要是用主卧,那他天天晚上都躺在…… 于是乔栋的脸很僵,都没来得及往客厅多看一眼就要往二楼沖。就在他在台阶上跑到一半的时候,身后忽而传来一阵娇呼。 「——回来啦?」 那声音之柔美,绝不可能是陶阿姨发出来的。 这可把他吓地差点从楼梯上掉下去,以为是骷髅成精了,还修炼出和她主人一样的声音。 「我从二楼看到他穿了个西装,虎着脸一本正经地迈着小短腿往家走,都快笑死了。」 金星星人此时回想起来都还觉得有趣。 「我就赶紧掐好时间放唱片,然后跑到沙发上拿了本杂志坐着。谁知道大概是天太暗了,我又忘了在客厅里也要点上蜡烛,我就坐在黑暗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居然就这样无视了我?!蹬蹬蹬就往楼上沖,我都莫名了!」 就在她轻轻嗓子呼唤了一声后,老乔的反应不像是听到了惊喜,而像是需要来个招魂。 他站在楼梯半当中,颤颤巍巍地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愣了五秒。 「……你,回来了?」 白疏以练习过千万遍的完美角度朝他一笑。 「嗯。」 她等待着他如梦初醒般张开双臂疾奔而来,抱着她哭着喊着他下次再也不敢了。 然而,这只鸡的反应特别没劲。他上下打量了她,然后庄重地点点头。 「好的,我先去洗个澡,你想想要吃什么。」 说完,还真扭头就继续往二楼走了。 「……」 死老男人,看来只能大火猛攻了! 「当时我记得她穿了一件很紧身的裙子,材料看起来很特殊,有点像眼镜布的那种,用来擦手机屏幕应该擦的很干净。」 火星星人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细节。 「哇,我看到她坐在那里又开心又激动。看!你上帝我还是有魅力的,她果然还是哭着喊着要嫁给我。但我觉得我得冷静一下,这些天她一直都不回我消息,还搞出个付卿涵来故意气我,就我在那儿天天为伊消得人憔悴了?!不行,我得扳回一局,我要冷静。」 所以这个闷骚男把自己关进二楼主卧浴室,把热水调冷,准备沖个冷水澡。 就在他脱光了站在里面拿起花洒时,浴室门开了。 就这样,一个裸男与一个打扮的有点像王祖贤的美女隔着淋浴间对视了两秒。 「……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又不是没看过。」 美女妆容精緻,眼带蔑视上下一扫,还走进了几步贴着玻璃诱惑地开合着红唇。 「要不是老娘今天妆不是防水的,现在就进来和你一起洗信不信?」 也许是因为解除了衣冠这种文明社会的束缚,回到了伊甸园般的自由,闷骚男忽而明骚了一回。 「来啊,化没化妆又不是没看过。」 白疏受激,一双眼睛锁定着他的眼睛,手缓缓推开浴室玻璃移门。乔栋的手也藉机一拧温度闸,花洒中涌出的激流忽而转热,腾腾氤氲自脚边升起,白雾在两人之间缭绕。 正在这金风玉露即将相逢碰撞的时刻,突然被他放在马桶盖上的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起来,整个盥洗室里每块大理石壁砖在帮它扩音,低沉的「嗡嗡」声就像是马桶盖在放一个没完没了的屁。 「呵,哪个小网红又来找你了?」 白疏翻他一眼,走过去霸道接起,还故意开了免提。 「——喂,这里是乔夫人,有事请讲。」 对方愣了一秒。 「啊,乔夫人你好。您的老鸭粉丝汤外卖到楼下了,您方便来取一下吗?」 裸男拍了自己一巴掌。 王祖贤就这样嘴角带笑地飘走了,game over,他功亏一篑在这碗老鸭粉丝汤上。 后来,他穿着一件浴袍,坐在摆了花和烛火的长餐桌边耐心等待。 「……你饿不饿?要不这碗给你,我再叫一碗?」 「呵。」 上海邱淑贞为他一层层拆连看一眼都觉得很白色污染的老鸭粉丝汤。 「还以为你那穿 bv 的大老婆能提高你多少品位呢,没想到还是吃这个。」 「唉你先别抬槓了,要吃我现在就再订一碗。」 「不用了,我才不要呢。」 她佯装嗔怒。 「你和你大老婆吃的都是海鲜刺身,和我就吃点路边摊地沟油。」 「怎么那么毒舌呢,什么大老婆大老婆的。」 乔栋站起身去厨房拿来两个碗两双筷子,往碗里夹进一大半鸭珍鸭肝再递给她。 「人家是生同衾,死同椁,我们是有汤同喝,有粉同嗦……快,还好我今天加了两份鸭肠呢。」 白疏再翻他一眼,终究还是拿起碗筷。 「你不是吃香菜的吗?怎么自己点的时候都不加香菜了?」 「唉,还不是以前给你点的多了,跟着你吃,不加就不加咯。」 两个人默默有粉同嗦了一会儿,烛火的效果相当于一个超级滤镜,连一碗油腻的老鸭粉丝汤都能变的浪漫起来。 第369页 「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你说的那个词,非连续性一夫多妻制。」 火星人手里拿着一双一次性筷子,嘴里奋战着一截橡皮筋似的鸭肠。 「这个词有点意思,我想我可以离七次婚啊,这样我就是当代非连续性一夫多妻制韦小宝了!」 「那我祝你幸福,并且每次都净身出户。」 火星人笑了,筷子不停在汤里翻来找去,也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我说,你想不想当我大老婆?」 金星人皱眉,表情像看到他抠了个鼻屎还当着她的面吃了下去一般。 「你就这样和我求婚?!这都还没第一次严肃!」 「哪里不严肃了,现在不是挺浪漫的吗?」 火星人竟然还露出了嚮往的笑意。 「我可以先非连续性娶七个老婆,但我就喜欢脾气最差的那个。」 脾气最差的那个毫无意外地暴走了。 「你给我滚蛋!这里浪漫是因为我布置的好!你就出了个和你一样油腻的老鸭粉丝汤还想娶七个老婆!」 「那好那好,你要怎么样?」 「什么叫我要怎么样?!你现在是要和我吵架吗?!」 「没有……我真的就想问问你你要怎么样,不对,你理想中的求婚应该是怎么样?」 他嘴角边挂着粉丝汤的油花,在昏暗里转头望向她。 「求婚这种事不就是表达诚意的吗?我都求了两次了,说明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请你来当我的大老婆。」 白疏怔住了,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学者的问题在于习惯性就要从事件中罗列出条条原理,分门别类。而成熟就是学会不把所有事都要搞得非黑即白。 「那我还是要去亚特兰大。」 老乔刚好不容易夹起一筷子粉丝,听完就又放了回去,抿起嘴想了两秒。 「成交,不过你得和我先把证给领了。」 「怎么?你还怕我悔婚嫁给一只大猩猩啊?还是你想先结婚再离婚好快点走完第二位老婆的流程?」 「大猩猩我倒不怕,就是万一你到了美国偶尔抬头看看天上明月思乡思的厉害,一下子控制不住投入了那什么男导师的怀抱呢?现在的大学导师都可会骗小姑娘了!」 他露出志得意满运筹帷幄的笑。 「和我领了证,你就不是小姑娘了,你就是人妻啦。到时候谁敢撬我墙角,我就搞个社会大新闻,找一群人天天穿着原谅绿跑到你们大猩猩实验室门前静坐抗议,让大家都来关注一下学术界道德的沦丧。」 白疏嘴角都抽搐起来,怪不得那些写总裁文的都是些女作者,现实里的总裁说起话来大多欠抽。 她停下筷子,拿起餐巾纸擦擦嘴。 「好吧,答应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上次那句的阅读理解做出来了吗?」 「我还真问过小京余了,小京余把书名也发给我了。」 「那你看了那本书了吗?」 「看了,可是没有 ipad 版本能给我朗读的那种,你不是知道我不识字吗?」 「……我不在几天,你的玩梗水平进步了啊。」 「承让承让。」 不过她可不让他就这么轻易的绕过去。 「这样吧,我再给你出个简单的,你理解出来了我们星期一就去领证吧。」 老乔听完之后放下筷子,把整个身体转向她如临大敌。 「你想干嘛?!」 「我可是个死作死作的文艺女青年啊,求婚这么一辈子一次的事,我当然要逮住机会狠狠作你一下啦。」 他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 「行吧,那我能场外求助吗?」 「不行。」 「那我能百度一下吗?」 「也不行,就你这个水平还想娶七个老婆。」 老乔颓然,吐出一句有史以来最接近霸道总裁语录的话。 「女人,你这是在玩我。」 白疏笑了。 「不管是在玩火还是在玩你,我保证不会很难的行不行?」 「行吧行吧。但我告诉你啊,最好不要选外国名着,小时候暑假开的书单我从来都不看的……格林童话和安徒生还行,大概也就十几年前圆圆上幼儿园那时候我还复习过几遍。」 她忍住笑意,把椅子拉近一点,把手放于他的掌心上。 「乔总放心,如若真遇到命定之人,无论他武功高低,我自会输的。」 她看着火光在他的双眸中闪烁,温暖的橘红色花火,就像天寒地冻的暴风雪中唯一可栖身的木屋壁炉。 他紧盯着她,身体前倾,似是准备回应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突袭般全神贯注。 半晌半晌,乔栋维持着紧张表情从嘴里挤出一句。 「你倒是说啊……」 白疏微笑。 「可我早就说完了。」 他回想一秒,倏忽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真知道!是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 他咬牙切齿用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转来转去。 「这还是我们一起看过的呢!你还叫我去磨骨抽脂,嫌我长得不如那个男的帅呢!那叫什么叫什么叫什么!」 在白疏一连串槓铃般的笑声中,他茅塞顿开。 「——对,那个琅琊榜!刘涛!刘涛讲的!刘涛讲的苏轼!」 第370页 她笑得更厉害。 「对对对,苏轼听完一激动给她写了个水调歌头。」 「哎呀你别笑了!反正就是那个你喜欢的男的。他比我帅,比我帅好多的那个行了吧?至少我刘涛肯定是讲对了的,算我六十分吧!」 终于交卷,这位倒霉补考生如释重负地抱住她。 「——还好你愿意输给我。」 白疏回拥住他。 获得安全感的第一步就是她先把她的爱放在他面前,你的高低与我的高低放在一起。但这长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 「你要记得,不论你钱多钱少,是文盲还是流氓,我都更愿做你的情人,而不是猩猩的皇后。」 男人越发收紧怀抱。 「我知道,我知道。」 在这场与猩猩的竞争中,乔坨男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 「所以,你把他煮了?」 金星星人得意一笑,对着林薇又装模作样用戴着两枚戒指的手夸张地撩头发。 「那是,我现在就嫌弃手太重了,写论文打字都不灵活了。」 「好吧,good for you.」 「我现在理解了,什么叫碎钻是都不值钱的。唉,其实我也不喜欢这种商品戒指,有点俗气。我想像中完美的戒指应该我们两个人飞到一个欧洲小镇,找一个世代为小镇居民制作婚戒的手工匠人为我们打造独一无二的……」 林薇合上本子收拾着材料,随意打断道。 「我听说现在有一项科技是把人死后的骨灰压制成宝石,你和你老公差那么多岁,以后有的是机会独一无二。」 「……」 另一边,故事也到了尾声。 「然后呢然后呢?!」 火星星人看着这个宛如听睡前故事般纯真的小女孩想了想,以前辈的姿态嘱咐眼前这个无知后辈。 「小京余,等你再长大一点要约会的话记得穿那种连衣裙,要记得穿那种有拉链可以一拉到底的。男人都比较喜欢那样的裙子。」 这位小心理师闪着星星眼拧开原子笔盖准备将这条小贴士记录在案。 「真的吗?那你觉得菲利普会喜欢我穿连衣裙的样子吗?!」 火星星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 「每个人都不一样,我觉得他最喜欢你穿成樱桃小丸子的样子。」 第200章 「你简直是个被心理学耽误了的刑讯专家」 「什么?白疏结婚了?!」 他们俩并肩背靠在发展心理学实验室走廊墙壁,分喝着她买的 the specialty 咖啡外带。因为一般家长都只有周末有空,星期天还要来加班的程明正瞪大了眼睛惊呼,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什么。 「不对,难道是你把白疏嫁出去了?」 「怎么会呢?你不说了吗,我要学着如何不带操纵的去爱别人。我只是尽了一个心理师该尽的义务,帮助她奔向了幸福。」 林薇笑得莫测高深,她喝一口咖啡顿了顿。 「不过说起来方礼雯和她男朋友谈恋爱谈得也够久了,我觉得是时候了。」 「……所以你现在的新玩法就是把我提到过的人都嫁出去吗?」 「那是,我全都记下来了,笔记本上有一张红娘名单呢。」 两个人互看一眼,同时撑不住笑起来,引得路过的大人小孩纷纷侧目。从拆散一对是一对到心理系红娘,爱情的力量可真够伟大的。 林薇笑过又转回了话题。 「不过京余和菲利普这对儿可太让我伤脑筋了,你说我是建议她赶紧分手另寻出路好呢,还是给菲利普杯子里下点多巴胺能片有些案例中会存在致人对某项事物成瘾的副作用让他对京余成瘾之后留在上海打黑工好呢?」 「他们这对的确是不好解决。」 程明点头,略一犹豫后才道。 「京余上星期来找我,她想让我担任她的督导。」 「嗯?」 林薇挑眉,不动声色将咖啡杯凑到嘴边。 「你别想歪了,她现在精神状态很糟,赫维埃赫不是快要走了么……」 他嘆口气。 「我觉得你应该关心她一下,她装出平常的样子,其实内心是很崩溃的。」 「怪不得。」 林薇这才放下杯子。 「今天她把黄潇带到我的实验室去的时候整个人看着就有点浑浑噩噩。」 程明也接力赛似的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唔,是你们最近抓到的那个性瘾?」 「呵,性什么瘾啊。」 林薇冷笑一声,拿出手机调出一个画面给他看。摄像头连接着成瘾实验室的访客室,只见一个身穿红黑条纹衫的胖子正在桌后卖力填写着几张 a4 纸,另一个研究生助理坐在他对面,当一份填完了就换另一份给他。 「这是在干什么呢?」 「他以为他在做性瘾测试量表。」 「性瘾量表没这么多吧……」 「那当然,我让小万从英国心理师协会资料库下载了所有能找得到的测试量表,从抑郁症到厌食症,去掉抬头订在一起给他做。」 程明失笑。 「他还真会做?」 「他当然要做,因为他怕死了。」 林薇勾起半边唇角。 「我和他说了,那个被他偷拍的女孩现在要起诉他,她想请我当她的专家辅助人来证明他并没有性瘾,而院办也要根据我的专业判断来裁量处分力度。如果你能证明自己有性瘾,那我会如实告诉那个女孩,说不定就不用占用司法资源,大家学校里协商解决。所以他现在正忙着把自己填成厌食症、抑郁症、认知障碍、极度自恋……把所有量表怎么坏怎么填。」 第371页 「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了,你简直是个被心理学耽误了的刑讯专家。」 黑暗三角特质的人格就是拥有这一项优势,为了达目的说起谎来毫无半点负罪感且眼也不眨。自从搬出老洋房之后就添了许多人味儿的林薇这都快让程明忘了她还有诸多隐藏的能力。 「那你是怎么鑑定出他没有性瘾的呢?」 「这就是鑑定他有没有性瘾的一部分。」 林薇看着手机屏幕里面做得笔直端正,全神贯注的黄潇。 「性成瘾的一个很重要特徵就是——无法控制地、强迫性地渴望进行性行为。其实就和酒精成瘾、药物成瘾的作用机制一样。『成瘾』的定义就是除了这件事物之外你没有办法思考其他事物。所以你看,一个为了逃脱制裁可以安安静静连续填五个小时量表的人,有可能会是性成瘾么?」 「这一招实在是高。」 「承让了,以后你那儿有什么不好好上学故意要把自己表演成多动症的孩子也尽可以送到我这儿来。」 「……咱们还是试着阳光一点,阳光一点。」 林薇将外带杯中的拿铁一饮而尽。 「我后面打算继续把他拘在这里,每天要求他来报导填量表。这种学了点名词就想为自己道德低下行为找藉口的人,不给他点苦头吃怎么行呢?说来性瘾真是成瘾领域中最常被误解的一个症状。像那个着名的不要脸案例老虎伍兹,把出轨滥交的责任推到轻飘飘一句『我有性瘾』身上,但大部分成瘾专家研究他的案例之后都实锤是假的。现在社会上对那些真正有性瘾症状的患者已经够歧视,够不友好的了。再混进这些人,简直是在对真正患者的人格进行污衊。」 程明对她的观点不能再更认同,当知识的易取得性被网际网路提高,有时其实并不是患者变多了,而是坏人开始懂心理学。 「不过我还是愿意看事物好的一面,至少心理学普及之后歧视现象会变少一些。比如你看……」 他带着林薇沿着走廊走到一个由落地玻璃分割出的游戏室,只见里面三个小孩子和一个少年正在安静地围坐在一起画画。 「那是孙桩,京余学妹塞给我做 aba 治疗的。他父亲是施工队的工头,之前一直被关在防震棚里,还差点被当成内衣贼。」 这个少年穿着一条不知洗了几千次的蓝色工装裤和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红色gg衫,背后用番茄炒蛋的配色印着「银龙鱼油才是健康的油」,看起来的确是透露着家境艰难。 「我已经在给孙桩他们家里申请一个捐款项目,如果不普及自闭症是什么,他这样农村籍的孩子很可能最后就被当成白痴遗弃,自生自灭。」 两人继续往前走,走到无人的走廊尽头。林薇张张嘴想说在相对贫困的地区,即使知道孩子患有的是自闭症也并不能阻止亲属抛弃一个无法为家庭带来收入的人,但她看着程明看向孙桩专注的侧脸又咽了回去。 程明式的关怀不像京余,少了几分年轻的血气方刚,是一个具有丰富经验的心理师延绵不绝地付出,一股不断涌向现实伤疤的温柔。 她的心底忽而也涌现出涓涓暖意,琥珀色的、金黄色的、宛如他的澄净眼眸。 林薇缩回自己昏暗的意识洞穴扪心自问——这就是爱吗? 「怎么了?」 他关心地看着她走神。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好爱你。」 「——爱我?」 他又笑起来,落在她眼底宛如上帝失手打翻了一瓶阳光。 「我很高兴你感受到了什么是爱,但最好不要爱我,而是准备着去爱上别的什么人。因为我们很快就要说再见了。」 林薇心里汹涌的阳光停滞了。 「……因为你要去亚特兰大,而我要去澳洲了?」 程明不笑了,他微微低下头。 两人不语,空气寂静而沉重。 直到林薇深深吸气,闭上眼睛,肩膀几不可觉地轻微颤动。 「我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京余学妹的感觉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两侧泪腺都有一种想要分泌液体的冲动。」 话音落下,她骤然感到一阵柔软春风扑面而来,原来是程明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测试通过,看来你是真的爱上我了。」 她的眼泪蒸发成燃烧着的灰烬,林薇紧紧紧紧回以拥抱。这可能是她此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同理的力量,而这种共鸣带来的痛苦前所未有的深重。 「我允许你当京余的督导。」 他们要分开了,她的阿波罗,她那黑暗宇宙中唯一的太阳。 「不是什么痛苦都可以用心理督导解决的。」 程明在她耳边轻笑 「现在她需要的不是我,而我也要把自己留给更需要我的人。」 第201章 「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案了」 京余目不转睛地盯着菲利普低头吃千层面的样子。 看他吃酱料丰富的千层面简直是一场超级洁癖男怎样完美掌控每个细节的表演,嘴唇如何打开一个空间饱满又不至于吓人的接受口,确保包裹着番茄酱的面片如何畅通无阻地从不锈钢勺上被搬运进口腔里,时不时用餐巾擦擦嘴角以确保没有可见酱渍,一套流程下来吃得又优雅又矜持。 第372页 喉结移动,食物被正式投入消化道里开始奇妙的旅程,被凝结提炼成她深爱的一部分。 所以逻辑可通她爱菲利普,她也爱他吃下去的那一口义大利面,于是她也就爱义大利面? 用这样的论证方式继续下去那她就不用痛苦了,还痛苦些什么呢?以后她想念他了就跑来这里吧,只要这家义大利餐厅不关,她就可以天天来吃一盘菲利普。 「怎么啦?」 菲利普被她两眼放光地盯到有些嵴背发寒,从盘子里用公叉叉起最后一副鸡翅移交到她的盘子里。 「呃,你吃你吃。」 京余这才收回目光,银光闪闪地叉子深深扎进鸡翅里。 「——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母螳螂都爱吃掉公螳螂。」 公螳螂正在喝一口柠檬水,乍闻之下几乎把一片柠檬喝进嘴里呛死自己。 京余接着认真道 「因为吃掉他之后,他才真正是你的,你们这才是从里到外神魂合一。多余的被排挤出去,你需要的那一部分永永远远地被保留了下来。」 菲利普踟蹰一下。 「你是不是没有吃饱?我再给你点一份鸡翅吧。」 「真遗憾,我吃饱了。」 他赶紧献上新的餐巾纸给她擦嘴,扯开话题不去细想令她遗憾的到底是鸡翅还是别的东西。 「呃,对了。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喔?」 京余似乎兴趣缺缺,她近来一直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费解程度都令菲利普开始感到担心了。 他弯下腰在那只很有故事的黑色电脑包里掏啊掏,终于找到了。 「——你看。」 京余接过,那是一张 fmri 报告。 只见图片间灰暗脑区里,中脑腹侧被盖区闪亮的活动光斑,掌管多巴胺奖励系统的伏隔核也群星璀璨。 十分明显,这只大脑的主人要么在吸毒,要么在恋爱。 「这是那次在 fmri 实验室的报告,我后来请福克斯教授把它给了我。」 菲利普微微停顿一下,有些害羞。 「——脑袋在机器里的时候,我在想着你。」 京余手拿这张成像片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上次你让我多说几遍『我爱你』你可以每天放出一条来听。我也想过要不要真的录下来,但我觉得语言不过是空气的震动,始终无法证明我是不是真正的爱你。所以就 think outside the box 了一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脑图。 「脑部的神经活动不会说谎,注意看我的伏隔核。一想到你,我就变成了一个疯狂分泌多巴胺的疯子。」 逐渐升腾的情绪开始加热她的眼眶。 「可是,可是这只能证明你躺在 fmri 里被扫描的那一刻是爱我的,那,那以后呢?」 菲利普想了想,他的欧式面部表情管理使他在对话中每次陷入思考时都会不自觉地抿嘴,抬高,再抬高,下巴上性感的欧米切窝也被牵扯地更为深刻。 「那我就向你保证,以后每次想起你时神经都尽量维持这个程度的活跃。」 在得出结论的那一刻,他抿起的唇又松开了,朝她诱人地微笑。 「所以不论我以后在哪里,在干什么。你只要看看它就知道,一提到『京余』,我的反应就像是磕了药。」 眼看着京余的眼泪直勾勾就要飞流直下,菲利普顿时手足无措,只得忙乱中胡乱翻找着纸巾。 「唉,我是想让你开心一点,怎么又让你哭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没事。」 她赶紧深呼吸,眼泪倒灌,涌进心里。 「我很开心,太开心了,觉得人生无憾了。」 他又掏出一包纸巾打开,这年头也只有大河博士这样的洁癖男才能随时随地从电脑包里掏出这样的东西。 「别这么说,地球很小,我们总还会再见的。」 「总还会再见的……什么时候见?等你有了老婆孩子的时候再见,还是等我们都垂垂老矣了再见?」 菲利普被她这孩子赌气般得话逗得反而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老了再见?你毕业了之后可以来德国念博士后,我也可以等三年合同到期后来上海。」 「我不想改变你的生活轨迹,我也不想改变我的生活轨迹。」 京余捂住耳朵。 「——所以你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三年之后来找我,更不要给我承诺。」 因为她真的会相信。 三年,分开三年后再见?她不敢签订这样冒险的契约。反人性的异地恋是消磨爱情的最佳方式,而且她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在杜塞道夫大学有更好的发展潜力。 就因为爱情而把他绑在异国他乡在上海学术圈里重新来过,她害怕这份沉重的牺牲,感觉就像是企图用一根蛛丝悬挂住千钧之物。 「你母亲那时候应该也很爱你父亲吧,最后……她找到了吗?」 提起生父,菲利普低下头。 阳光无法穿他浓密卷翘的深灰色睫毛,水晶般剔透的眼眸逐渐深邃。 「我母亲和我继父的感情很好。」 「那她……还记得他吗?还有想过去找他吗。」 「没有。」 他深呼吸,扭过头朝窗外看去。 「但她一直珍藏着一张老照片。她说那是在一个英国同学为她举办的中国新年派对,她穿着旗袍,我父亲穿着西装。那一晚,他们彻夜聊天、跳舞,她把老上海的音乐歌词一句一句地翻译给他听。她爱上了他,他们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第373页 京余看着菲利普稜角分明的侧脸,心里痛苦不堪。 在他的身上她不难想像出那昔日德国恋人的影子。一个娇小的亚洲女人站在他身旁,这不成比例的一对儿需要她一直仰着脖子才能符合社交礼仪。但凡派对上声音过于嘈杂,他的耳朵就会离得她的唇太远,而需要微微倾斜身体才能听得见她在说话。 能拥有恋人的孩子穿越陌生的欧洲大陆,后来才成为赫维埃赫太太的那个女人该是多么的勇敢,又多么的爱他。 勇敢的赫维埃赫太太可能从未想到过,几乎同样的剧本在他们的下一代身上重演了,只是这次穿越漫漫长途恋上异乡之人的是她的儿子,而京余比她怂多了,就连许下一个空虚承诺的勇气都做不到。她只敢倒数,把有他的每一天都当作世界末日来度过。想来这一点倒是异曲同工的,不知赫维埃赫太太与德国恋人的最后一段时光是否也是如此燃烧着激情又窒息的绝望。 想来人类表达悲痛的方式可真是乏味,遇到痛苦无论大小都只会哭泣。而她的症状早已超过那零零星星的痛苦的总和,她若是杜鹃,便得昼夜啼唱,直到泣血,直到与哀戚同归于尽,无力垂死而去方歇。 「——你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受吗?」 京余哭都无力再哭。 「柏拉图在《会饮篇》中写,从前的人是男女一体的一个圆。众神忌惮人类的力量,于是完整的一个人就被宙斯噼开了,从此男女两半流离失所,要在世界上寻找彼此才能重得圆满。」 「我觉得我找到了缺失的那一半,但宙斯残忍,他又要把我再噼开一次。」 菲利普隔着桌子伸过手来握住她,这是他允许自己在公开场合所能做出的最亲密的举动。 他们中间隔着一盘冷掉的烤鸡翅,两手深情相握,久久不语。 直到京余逐渐收拢心绪,慢慢回神,强作镇定。 「好了,我们去看看许璐吧。」 他们请服务员来买单,一言不发的菲利普忽而冒出一句。 「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案了?」 那折射出薄薄阳光的浅淡银灰色宛如两枚新铸成的银币,而这通透的眸色却望不进他的心底到在想些什么。 「你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啊。」 京余望着他静谧的双眼,难得地被他逗笑了。 「你这华生长得比福尔摩斯都高这么多可不对啊。」 他也笑起来,挠了挠下巴眯起眼睛略做犹豫后才开口。 「我刚才就想说了,按照柏拉图的意思,那我们以前被缝合在一起的时候,岂不是我得像背着个小书包一样天天背着你到处走?」 「……你刚刚帮我把手机塞在哪里了?」 「包里呀,怎么啦?你现在就要用手机吗?」 「要啊,当然要啊,我现在就给你订滚回杜塞道夫的机票!」 京余还真硬把手机从包里翻了出来,按开解锁。 菲利普赶紧求饶。 「我错了,你不是小书包。」 「你才是小书包!你头也小书包,脚也小书包,全身上下都是小书包!」 京余愤愤骂完,先发了条文字,想了想又觉得太慢,干脆拨出了一个语音通话。 「——喂,还得让你去女寝那边的便利店跑一趟,我想让你帮我去问一下从便利店通到平台的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上锁的?废什么话!快别吃鸡了给我立刻滚过去!啊?你们现在就在医院里?我们也在,就在旁边那家义大利餐厅……」 这对学姐与学弟相爱相杀片刻,最后以小学弟乖乖从命告终。 「怎么了?」 京余微微皱眉。 「对了,你把之前统计的数据给我看一眼,我记得确定了有关联性的案子是十六起对吧?」 谈起案子,菲利普从包里把电脑拿出来开机。 「是的,你发现什么了?」 「我觉得你说得对,有时候还是要 think outside the box……」 京余坐到菲利普身边,幸好这张单人座位靠着长沙发卡座,她霸道把他往里挤了挤。 「——我们一直都先入为主的认为是从外面熘进女寝晾衣台的男性,但为什么内衣贼就不能是女性呢?」 「你的意思是说……!」 「对。」 京余看着屏幕的神情颇有些哀戚。 「菲利普,我有预感。当这个案件被破获后,我们会得到一个残忍的真相。」 就在这时,义大利餐厅玻璃门被推开,此刻正值用餐高峰,领位小姐礼貌而恭敬地上前阻拦一个闷着头就要往里闯的人。 「您好,您是订位了吗?」 「我朋友在里面,我找人。」 他丢下一句话后就这样直直朝他们的座位冲来,路上差点撞翻了几个传菜员手里的披萨。京余与菲利普同时抬头,错愕地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闪现而来的陈子靖。 「用不着去查了——曲歌自首了。」 「自首?!」 「她承认那些内裤是她偷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柠檬水猛灌一气。 「黎湉在那儿问她呢。」 第202章 「因为我不是傻白甜,我是心理师」 一个小时前,他们俩并肩站在病房前,陈子靖手里提着一箱酸奶,黎湉拎着一篮果篮站在门外,而病房里正在上演一场混乱。 第374页 一个女声悽厉惨叫。 「——我不要!别碰我!我要找我爸!」 另一个女声伤心欲绝地安抚。 「——璐璐,你要懂事啊!大家都是为了你好,妈妈已经报警了,快让姐姐帮你验伤!」 还有一个低沉的中性声音加入。 「——阿姨,许璐不想验就不要勉强她了吧!」 「——那你说啊,你快说到底是谁把她害成这样!」 许璐的哭泣声,护士的安抚声,许妈妈的悲愤,曲歌的维护,各种各样零零散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声声锥心。陈子靖感到掌心一暖,原来是黎湉咬着嘴角,悄悄拉上他的手。 他记得京余学姐说过她是这届研究生中最有资质当心理师的一个,因为她柔软而单纯,傻白甜的特质赋予她以善意去爱这世界的能力。但这在心理工作中时常会被遇见的人间抓马悲剧,白纸一般的她真能承受得了吗? 陈子靖心生怜惜,玛丽苏里招人爱的永远是傻白甜,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们进去吧。」 他伸长胳膊揽过她的肩膀,抚了抚算是传递给她一些力量。 「嗯。」 但正当他们提着探病礼物还没靠近,曲歌一见他们露脸便先走出来截住了他们,拉着二人退进走廊里。 「你们来干什么?」 她的态度很差,似乎被病房里的一地鸡毛搞得心情十分糟糕。 「许璐室友说有人拿了她的电脑前几天才送回来,你们怎么可以查她电脑呢?! 黎湉心虚地低下头,陈子靖却懒洋洋回击。 「要不是我们查了,否则还真不知道放火的是她,救火的也是她。」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曲歌目眦欲裂,上前两步几乎要凑到他鼻尖,两人气氛之紧张,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点燃。 但这小少爷是不知道什么是退让的,他要有此分寸也不至于就在这家医院里接过鼻子。陈子靖继续说下去 「我说的不对吗?其实你们早就知道那个偷拍的人是黄潇了吧?为什么不直接举报给院办让学校来处理却要发那样的帖子?!喜欢把事情搞搞大吗?!」 他冷哼一声。 「你放心,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了黄潇偷拍的证据。心理系的人也已经找到他了,但现在大家都在怀疑内衣贼到底是黄潇,还是许璐为了嫁祸给他而设的局!她本来自己是一个受害者,现在有十六个女生也莫名其妙变成了受害者!」 曲歌的火气忽而灭了。 「和你们坦白吧。」 她疲惫地闭闭眼睛,一只手按了按鼻樑再插回口袋里。 「那篇帖子是我用许璐电脑发的,内衣也是我偷的。」 他们在一时无言的震惊中飞快对望一眼,陈子靖迅速接道。 「黄潇寝室外面的内裤也是你埋的?」 曲歌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对,是我埋的。」 一切都明了了,陈子靖不再咄咄逼人,他沉默着低头后退半步。以前两人早就在辩论社里培养起了这样的默契,锋利的三辩将撕开的逻辑缺口交给她,该换她上场总结了。 「呃……曲歌。」 黎湉上前撇下眉毛,似乎比她还要感同身受的难过。 「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我知道代替心爱的人接受惩罚证明了你非常爱许璐,但你这样的包庇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在包庇她?!我那天自己电脑没电了,而她又狠不下心把事情搞大,我才用她的电脑发了那个帖子!」 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谎言就像是一场梭哈游戏,曲折故事是发牌的庄家,而桌上博弈的两股势力以不真实的信息眼花缭乱层层叠加。 而如今他们下注已够,所以 show hand 的时候到了。 「你听我说……许璐真的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她一定没有告诉你她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吧?」 她哀婉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许璐她……把那些内裤烧掉了。」 「烧掉了?!」 曲歌大骇。 「所以你一定要和我们一起来帮她!」 三人缄默中,病房里始终传来声声不绝的尖叫,看来里面的验伤过程进展的也颇为艰难。 深爱着恋人的曲歌半晌半晌说不出话来,对许璐的忠诚与对她的关心在博弈。 「好吧。」 最终,理性胜利了。 「——我们去楼下,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黎湉支开陈子靖,两人对坐于医院一楼的开放式 costa。 这是她严格意义上的第一个 case,想到这里黎湉有些紧张。她真的能做得和京余学姐一样好吗?怎样才能在帮助曲歌梳理情绪的同时,又尽可能获得信息呢?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像是凭藉话术套取信息的特工了。 「没错,那篇帖子是许璐自己发的。你的学姐告诉你们我私下建立了一个猥琐男资料库了吗?」 幸好曲歌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颓然喝了一口黎湉为她买的咖啡,这其实也蕴含了小小的心理学心机,人在涉及饮食、吞咽动作的时候更容易相信对方。 黎湉点头,在渣屑复仇者联盟中,每个小组搜集回来的信息会被共享,事无巨细。 「其实那张照片是有一次我在钓鱼的时候发现的,那个黄潇!他干这种勾当还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还在校车上偷拍女生裙底,我还顺藤摸瓜找到了许多被偷拍了的女生,但有清晰正面的只有许璐!他偷拍完了竟然发在了几个群里分享!而且那个群里甚至还有许璐的同班同学!」 第375页 曲歌的愤怒无处发泄,只得用力一锤桌面,惊得收拾餐桌的服务员都纷纷侧目。 黎湉赶紧把咖啡推到她手边,语气温柔地鼓励她继续讲述。 「那然后呢?你是如何帮她报仇的呢?」 「我也建议许璐直接把这些证据告到院办,但不知道为什么,许璐看到了那张照片似乎很受刺激。她整整一天都没有说话,而且在第二天就订车票回了苏州,翘了一个星期的课。」 「回苏州?」 提到这里曲歌顿了一下才继续。 「对,她去找她爸爸。她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好像原因是因为她妈出轨了,又嫁了人,现在在上海的超市当收银员。他们家里条件不好,能留在上海读法学院都是因为申请到了助学金。」 黎湉在心里记住了这不足一秒的沉默,但接着按照她的叙述节奏听了下去。 「回来之后许璐情绪还是十分低落,但她不让我捅到院办,说这种事院办是不会认真解决的,只会把它当成丑闻息事宁人。而且我们还查到黄潇其实之前被抓到过,但他不知道从哪个破精神病院弄来了一个证明,说自己有性瘾,学校应该帮助而不是歧视他?!这凭什么啊!」 提起这一段来,曲歌简直是怒发冲冠。 「我是我们学校 lgbt 组织的领头人,我自己和整个绿洲组织受到过的歧视不知道有多少!但这样,就这样的人渣也配说要反歧视?!这可真是人间大笑话!」 她皱着眉头猛灌下去半杯咖啡后才喘过一口气,控制住汹涌的情绪接着说。 「所以许璐就说……许璐就说她要用她自己的办法来惩罚他。要把这件事闹大,闹得人尽皆知学校才不好大事化小!所以她就策划了偷内衣的计划……她说她只偷家里富裕的女生几件旧内裤。」 「所以你同意了?」 「是啊。」 曲歌苦涩地笑了。 「她说,你不是也没有一个合理的机会把那些藏污纳垢的猥琐男曝光吗?正好藉此机会整理成一个内衣贼名单。就要让大家看到那些人都绕着走,都用厌恶、鄙夷、歧视的目光来边缘化他们!那些人网盘里满满都是性虐和不堪入目的视频,到现在我都觉得在这件事上我们没有做错!我认为我们这么做没有错!」 在这件事上黎湉无从置喙,但她开始思索起曲歌显然有把自己当成惩罚天使的强烈冲动,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所以许璐发了那篇直男癌帖子故意挑起矛盾,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站到黄潇为代表的,呃,猥琐男集团的对立面?」 「是的。学校不处罚他们,我们就用这种方法来孤立他们!」 黎湉喝口咖啡,至少关于帖子的谜团都水落石出。 盘问状态渐入佳境,曲歌静静看着,似乎在等待她的评价。主动权被转移了,她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所以黎湉并不着急,从容抛出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是谁在虐待许璐吗?」 曲歌浑身一僵。 「不知道。」 「没事的,那我换个问题吧。」 冷静,要缓慢而平稳地从叙述者手里接过掌控权。 「我能感受到你很爱许璐,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自杀吗?」 她不语,神色黯淡几分。黎湉柔和追击。 「她在服药前把所有的银行卡密码帐号都告诉了你而不是她的父母,说明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留恋的人。你们这么相爱,当一方痛苦时,你或多或少也能够察觉到她的情绪吧? 刚强的曲歌红了眼眶,她吸鼻子,目光朝外看去。 「所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呢?任何小事,任何细节都能让我们更好的来帮助她。」 「我……我不能说,这是她自己的事,我要保护她。」 「对不起,我必须要指出,你这样做不是在保护她。」 她一敲,指关节叩响桌面的声音将曲歌从自己的认知里拉回现实。这是另一个咨询技巧,具象化谈话流程,如同扣响咨询者的防御之门。 「——我知道你应该也背负着过去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一定也不快乐。」 谈话目标被准确揭露,黎湉脑中再无其他。 她不再犹豫,不再害怕,甚至不再无时无刻地想着京余学姐,一遍又一遍强迫症般的扪心自问——我做的足够好吗? 我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师吗? 我能胜任这份触碰他人灵魂的神圣责任吗? 她把心理师这项职业看得过于崇高,而这份崇高当然也是心理师应得的。她苦练,修习精神分析,磨练专业技巧,到头来不是为了质疑自己束手束脚,而是为了更有技巧的传播一种渗透心灵的关爱。 对,关爱。 哪怕笨拙地去爱,爱每位咨询者,爱每个坐在她对面的人。不计较他们做了什么,做过什么,将要去做什么。来自哪个国家,说着哪门语言,道德是否有瑕疵,为人是油滑还是诚实。 这些都不是心理师应该评判的,心理师应该首先去爱人,再帮助他人变得更容易感受到这世界的爱。 她为人处事没有手段,没有何彩焕的心机,没有京余学姐的聪明,没有白疏学姐的魅力,更没有伊贝拉一呼百应的吸引力。她是人海茫茫中最平凡最普通的那一个,偶尔还需要负责承托陈子靖的小 m。 第376页 但黎湉知道她也有自己独特的优势。 正因为不够美丽、不够聪明、不够优秀、不够突出使她成为一个存在感不强也无害的角色,大部分人不会与她对立。她无条件信任来访者所说的每一个字,来访者也将信任于她。构建起良性的双向信任沟通渠道,悄无声息地化解心理防线,这就是傻白甜独一无二的优势。 所以,黎湉露出一个棉花糖般甜美又纯粹的鼓励微笑。她是一只初初爬行于心理师之路上的一只蜗牛,此时此刻对着她人生中的第一位咨询者小心翼翼伸出了柔软的触角。 「你愿意……相信我吗?」 相信我 相信我将会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 我将不会挑剔,不会评判你的任何行为,拥抱羞愧或悔恨。 我将全心全意地爱你 因为我不只是傻白甜 ——我是心理师 第203章 她握紧双拳,才有了保护自己和母亲的力量 米开朗基罗老闆重新开放座位,生活终于逐渐恢复正常 幼儿园时期的曲歌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每次出门前都要花那么长时间化妆。 而且她一边对着镜子抽气,似乎很痛的样子,但还是要拿瓶瓶罐罐刷子棉签往脸上层层叠加。 有时候她对着镜子看着看着就会哭起来,泪水流过,妆也花了。她哭完又要再次拿起刷子重画。 她以为妈妈嘴角的淤青是再正常不过了,应该每位妈妈都是这样,每次在家里花一个小时化妆再出门,只是偶尔运气不好时肿到左右脸不对称。可能是别人的爸爸打起他们的妈妈来时比较有技巧,而她的爸爸却需要妈妈提醒,「别打脸别打脸,明天我还要去接小歌哎!」 曲歌以为所有女人结婚后的生活都会这样,她不明白婚姻这么痛苦,为什么女人们还要一再往里跳? 有段时间她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以为是国家等男人女人们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把他们招进一个什么地方集中起来,为他们分配。这是你的丈夫,这是你的妻子,你回家以后可以打她,但尽量不要把她打死。 你要把她养起来,每天打一小顿,一星期揍一大顿。 妈妈的回答是风轻云淡的,她说这是因为只有妈妈结婚了才能有小歌啊。 男人都是这样的,哪个男人着急起来不和女人动手? 那时候曲歌也经常挨打,但那个时候她身边的朋友也总是因为考不好而被家长胖揍,所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以为他们也都是妈妈和孩子一起,被一个人打。 所以在他们家上演的一切就这样被合理化。她认为表面上看起来再温和的男人,在人前表现得再体贴不过是逢场作戏,回到家关起门来一不高兴就可以把茶壶往女人头上砸。 直到曲歌上了初中才学到了一个新的词彙,叫做——「家暴」 她也这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打老婆,而打老婆这种好像天经地义的事原来是被法律禁止的。 曲歌很愤怒,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活在一个谎言里。 她从小就剪着短发,爱穿裤子,和女孩们玩娃娃都是她那蓬头垢面的娃娃地去追打她们的娃娃。 他们叫她「曲怪兽」、「曲浩克」,她开始练肌肉,在青春期的时候冲上去与父亲对打。 有时候她会赢,有时候她也输,被那个男人抓着她的头往床角上撞,撞了五下。半夜三更她擦擦额角滑落下来的鲜血,问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妈妈要钱,自己去省医院急症缝了三针。 曲歌学到了拳头才是道理。后来那个男人老了,渐渐打不过她了,也有部分原因是曲歌变得更为凶悍,当高三那年她上完晚自习回家,发现男人又拽着妈妈的头发将她在地上拖行,她放下书包,二话没说拿起一把水果刀砍在他的手腕上。 后来她收到了南大的录取通知书,在那天他们一家难得坐下来像个正常家庭般庆祝,妈妈小心翼翼警言慎行地端上下酒菜,男人又开了一瓶白酒,说了一堆让她在上海好好学习的话。 妈妈低着头压抑着眼眶里的眼泪,大人竟然要孩子挺身护卫。 曲歌想了想,对他说。 「这样,我每个星期打工赚钱寄给你一半,条件是你不许打我妈。」 「这话说的……我是要你钱的人吗?」 「别废话,要就要。以后我每天和我妈视频,她身上要有一个青印子我就断了你的钱还要报警。」 虽然报警是没用的,警察只会象徵性地出现一下,劝几句家和万事兴之类的话罢了。 男人还是答应了,他只要有钱就能上外面喝酒,ktv、棋牌室、桑拿房……有了钱他就不用回家,有了钱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曲歌在这几年里没日没夜的接单,甚至还接代写编程作业,有一次差点被机院处分。幸好杜娅维班导知道了她家情况,帮她求情才只吃了一个警告。她给她介绍了几个公司的项目,小小赚了一笔钱,足够支撑半年给老酒鬼的钱,当然还有给母亲的。 所以现在她才有了一点时间,创建了为 lgbt 组织声援的绿洲。 是的,她意识到自己只对同性有好感。 曲歌也不知道自己是先天性的,还是因为她生命中第一个认识的男性为她带来的全是暴虐。 第377页 她庆幸自己如今握紧双拳,有了保护自己和保护母亲的力量,热切的希望为更多处于社会边缘的弱势群体提供支持,帮助他们发出呼喊之声。 但世事总是无力的。 比如看见许璐衣领下的斑斑伤痕,就像是看见了十年前无助的自己。 不一会儿,黎湉也出现在了义大利餐厅的卡座里。在徵得了曲歌的同意后,她把她的故事摆到了他们面前。 「曲歌是在创建绿洲后才遇到的许璐。她是法学系大二的学生,也是 lesbian。也许是曲歌自己生长在那样的家庭,所以对家暴痕迹非常敏感……」 「所以许璐也是被家暴的吗?」 陈子靖敏锐地拆解起纠结的线团。 「她一直提到回苏州见父亲,难道是父亲虐待她?但如果虐待她的人的确是她父亲,那许璐怎么可能动不动就要回苏州?」 「曲歌和我也觉得很奇怪。」 黎湉丧气道。 「但许璐一直不说是谁虐待她,也许是她母亲?所以她烧红色女式内裤是一种象徵性的报复?」 「我第一次见曲歌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厌男情绪,她的经历倒是能够解释这一切了……」 服务员已经收走了盘子换上四杯咖啡和下午茶套餐,京余把一块红茶蛋糕递到黎湉面前。 「你做的很好,不,应该说是非常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是这一届里最合适当心理师的。」 陈子靖就眼睁睁地看着坐在身边的黎湉从耳朵根红到鼻尖,比他们第一次接吻还要红的热烈红的迅速。 「是,是吗?我还觉得自己做的不是很好。学姐你没听见当时我有多紧张。我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要学,要改的地方。」 京余都被她的过度认真逗笑了。 「放松一点啦,心理咨询不是考试,没有最佳答案。技巧什么的只是撬开咨询者心理防线的工具,只要咨询者的问题进入了逐渐改善的轨道,那就是一场成功的咨询。」 「被学姐夸了,感觉自己要上天~」 「我是认真的,心理师要的就是你这样柔软的性格,和你交谈大家都会觉得很放松的。」 见黎湉红的更高兴了,陈子靖伸出一只手给她扇扇风。 「快喝水块喝水,学姐,你要再夸她就要中风了。」 她一巴掌打掉这个烦人的弹幕精,非常陶醉的宣誓。 「我愿意当一辈子的傻白甜。」 在坐三人都笑了,京余学姐笑够了说。 「对于当心理师这个职业来说当一个内心善良的傻白甜是不错。不过在学校里做无偿的心理咨询和社会上有偿又是另一回事,毕竟这是一份职业,你要记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陈子靖难得正经一回,温柔地凝视着她。 「我也觉得她当心理师挺好的,只要不天天端着咖啡跑出去碰瓷人霸道总裁,傻白甜的还能造福社会多好。」 黎湉回以一个超级大白眼。 「你才天天碰瓷霸道总裁!学姐,你快点也帮他预言一下!他以后能干什么?!」 「你我还真说不好。」 京余转向他,皱皱眉。 「你的性格太激进,当心理师的话你会把咨询者越聊越疯的。本来只需要谈话疗法的,和你咨询完直接出门打车去精神病院了。」 疯王陈子靖闻言一哂。 「其实用不着预言,我爸前几天又叫我暑假进公司轮岗了。」 刚才还欢快轻松的气氛瞬时有些变味了,这话他要是往别的地方说,肯定要被还在愁暑假找不到实习工作而苦恼的人们吊起来打死。 这套路虽然十分老掉牙,但人生来就有反抗规则的冲动。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命运被按部就班的安排得通透,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不羁的人。 「我最近做梦梦见我去雇了个私家侦探在外面查找我爸有没有私生子。后来谁知道还真被他找到了一个!我爸还定期偷偷去看他们,我就找到了他们家,当场跪下认他当哥!然后把他领回去见我爸,我爸看到这件事被捅出来了,就立刻宣布说因为我太懒太不成器,他决定以后重点培养他,而我这个不成器的小混蛋只要每个月给点钱保证我活着就行了……哇,我在梦里都快笑醒了。」 他勾上黎湉肩膀 「你快帮我解一解呀,说不定真的是我哥在用潜意识召唤我?」 黎湉绷住快要笑出来的脸,用老中医诊断的腔调回答。 「我觉得你妈需要没事带你去做一做亲子鑑定,说不定她在医院里生孩子的时候孩子抱错了。」 「不可能,那是私立医院,箱子里要有也只有我一个。」 「那真太可惜了,她得反思一下是不是怀孕的时候吃坏了什么东西。」 「唉……不是和你开玩笑,我真想一辈子躲在象牙塔里。这样吧,京余学姐,我两年以后毕业就跟着你读博怎么样?对啦,我们学校哲学系的博士好申请吗?」 见他饶有兴致,似乎一副当真了的架势,京余赶紧摆手。 「别,你千万别想不开考进心理系来,何教授年纪大了承受不了你这个妖孽。不过你对哲学有兴趣的话跨专业直接读博是有难度的,要不你现在转读哲学学位?」 自从维根斯坦传之后,陈子靖似乎痴迷上了哲学,豆瓣帐号上的哲学科普也日渐做的风生水起。京余没看错,他的确有能把种种难以理解的抽象性事物联繫在一起的天赋,而这种天赋是一个研读哲学的人必要的条件。 第378页 他听了懒洋洋往黎湉身上贴。 「不要,我家给学校捐了个游泳池我才考上的心理系呢,更何况我还要看着这只傻白甜,等心理学毕业了再说吧。」 是啊,还有两年呢,年轻的一项优势就是没有远虑的即时享受快乐。于是气氛缓和,还是没什么存在的菲利普把跑了题的下午茶闲聊拉回了正事上来。 「那许璐的案子,我们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说起许璐,陈子靖嘆气。 「黎湉和曲歌走了之后我又去看了她一眼,她妈报案了,法医都来了要帮她验伤,但她就是不从。抱着一块手錶在那里死命的哭,那块表我把她送医院去的时候就发现有点奇怪了,是块很大的男表。」 「男表?」 「对啊。」 最近颇爱中二客串的工藤子靖用手抚着下巴露出一点挫败。 「还是块款式有点老的手錶,直觉告诉我这是她爸的。按说她这么喜欢她爸,那虐待她的人就只有她妈了,但一个虐待者真会自己报警抓自己吗?也许虐待她的另有其人?」 众人皆静,一时之间大家都无法得出结论。 半晌,京余咬着咖啡杯瓷白光洁的边缘。 「看来我等一下就要上去找她谈谈,如果她身上存在那种罕见的心理学现象……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第204章 身披恶龙鲜血的骑士,即使最后变成恶龙也不忘保护身后手无寸铁之人。 许璐把自己摺叠起来,头埋进膝盖里。 耳边是众人逐渐模糊流逝的话语,沉重的双目合上,浓稠的黑暗缠绕着湮没这嘈杂而又混乱的现实,眼下她只想逃离,逃回到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似乎有一种魔力,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念头驱使着她抛下一切将自己再度送上高铁。只要到了那里就能逃避掉所有惩罚,会的,她会想出办法的。 但这个讨厌的贱女人还在说话。 「——璐璐,你必须让医生帮你检查一下啊!妈妈很担心你!」 「——璐璐,你听话,你要听话知道吗?」 「——璐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和妈妈说啊……」 这个造成了她所有苦难的女魔鬼还在滔滔不绝自以为是地想要来安排她摆布她。 早已她毁掉她的人生,现在还想要来毁掉她最后拥有的那个残缺的家。 她难道还不知道吗?那个人偶尔显露出的温暖已经是她所拥有的全部了啊! 「你们家属应该还是要先和受害者做好工作啊,还有看身份证这孩子已经成年了,你要么让医院证明她精神方面有问题,要么就让她自己来报案。」 「可是,邓法医,能不能再留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再和我女儿谈谈……」 「唉,许妈妈。我看你还是先了解一下你女儿的情感状况,是不是被男朋友欺负了?孩子都还没开口就先别急着报案吧。」 一行人纠纠扯扯渐行渐远,那个女人似乎还是不死心,一定是在计划要证明她精神有问题然后再把她强行控制起来! 许璐想到这里浑身一抖,不行,她绝对不能再待在这里!多一分多一秒都不行! 她猛地抬头,弯曲了太久了骨骼咔嚓作响。她穿上鞋子往门外熘去,眼下那一行人一定还在电梯口,她沿着墙壁小心绕开,走防火楼梯到一楼。 许璐推开厚重的楼梯门,只见医院出口射进刺眼的白光,像是通向自由又或是形上学的永生。 她跑起来,不顾自己还身穿病号服,不顾自己身无分文。脑中只有那个地方,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只要出去,只要逃离这里,每一步都是离那里更近一点。 许璐的双手触上玻璃门,冰凉的质感引起她的一阵狂喜。 但奇怪的她还没有用力,门就自动往外开启了。 那人往外让出供玻璃门自由移动的弧度,但却不让开身。 这位逃亡者下意识抬头,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比她还要再矮上几分的姑娘。 「——许璐吗?」 她大而纯真的眼睛歪着头朝她微笑,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的外国人替她拉住玻璃门。 「我是心理系在读博士,我叫京余。」 「——璐璐!」 背后响起那个女人的呼喊。来不及了,她发出一阵尖叫。 「——闪开!」 但她就是不让。 听到女人的脚步声越追越近,许璐失控了,她伸出双手要推向她的肩膀。然而当她的指尖都还没有沾到她的衣料,这个叫京余的怪人就往右边迈出了奇异的一小步,两只手柔软纠缠上她的手腕一拧,她的胳膊就被控在身后了。 许璐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一旦用力挣扎就感到手腕处即将脱臼般的疼痛。但她并没有施加太多力气,而是侧过身在她耳边轻柔道。 「——都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许璐。」 女人已经追上来了,来不及了。 她绝望的瘫坐在地,目光空洞,泪流满面。 「不要让她带我走,求求你们。」 那个叫京余的女孩陪她一起跪坐在地。 「——我知道,我知道。有我们在,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她泪水朦胧地看着她,就像是透过无尽深海仰望水平面上的一线日光。 这个身穿蓝色扎染长裙的女孩是如此干净纯澈,她捨得用自己的一身污秽去染脏她吗? 第379页 黑暗即来,她的心理应是一片不毛之地。 许璐抱住她,于人来人往的医院,嚎啕大哭。 「我要曲歌。」 这是她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中的第一次开口。 又是那个令人厌恶的病房,刺鼻的消毒水味,头晕目眩的白色。 把她抓回来后,他们想要给她上束缚带,还想把她塞进精神科去。是那个自称是南大统计系讲师的外国男人提出由他在心理访谈期间全程在场,保证她和别人的人身安全,这才免去了束缚带。 但别以为这样她就会感谢他这两个看起来无比滑稽的搭档,这对心理系的小矮人和大狗熊。 「你知道曲歌她有自己的问题。」 小矮人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床边,脸上装出一脸关切的样子,其实那双看似单纯的眼睛正贪婪地盯着她嘴唇说出的一词一句。 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不就是一个认罪吗? 「内衣是我偷的,也是我烧的。」 她果然眯起眼睛笑了。 「我知道。」 「你直接告到院办去吧,反正我这书大概也是读不成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为什么?!」 她故意怪腔怪调地学她。 「那个女人马上就要把我关进疯人院里去了,一个疯子还能读法律吗?!」 小矮人沉默了一会儿,两秒后再开口。 「许璐,让我们把事情一件一件整理清楚吧,好吗?」 她又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 「就当成是在叠衣服,让我们一起把这些混乱的东西一件件叠起来分门别类,也许整理好之后就不会看起来像现在一样糟了。」 京余的眼睛充满希望地搭建了一条通往她眼睛的通路,但桥很快就碎了,只因她首先退却。 「不会再变好了。」 许璐双手捂面,泪水自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溢出。 「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可言了。」 黑暗中,她感到一双温热又柔软的手柔柔覆盖在她冰冷的双手上。 「——试试看,把你的绝望分享给我吧。」 「心理学就是在绝望中寻找到一线希望,就是我和你共同降落于你的困境,我们一起披荆斩棘出一条生存之路。」 ——邀请我进入你的绝望之谷。 在这残酷的心理战场上,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而且,我知道你的绝望还有另一个名字。」 许璐放下双手。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许璐睁开眼睛。 1973 年,janerik olsson 与 rk olofsson 在斯德哥尔摩抢劫银行失败后,劫持了四名银行职员长达 130 小时。在四名职员被控制的过程中,两名劫匪向人质显露出关怀、怜悯等情绪。最终人质获救,四人均显露出对劫持者不同程度的依恋,他们拒绝出庭指控劫匪,并为他们筹措律师费,甚至其中一位女职员还与劫匪相爱,在 rk olofsson 服刑时与其订婚。 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由来。 然而现实当中更加常见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并不需要这样的戏剧化,它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有技巧的施暴者,知道何时应该在挥动皮鞭的间隙,偶尔显露出一些关怀。 这就是为什么无数女生明知道自己深陷于渣男漩涡,却无法自拔地一次次逃离,又一次次回归。 但不论是渣男也好,银行抢匪也罢,他们只不过与被害者接触一段时间,却能施加堪比洗脑的心理影响。 而许璐却是处于在这漩涡的最深之处,度过了自己最美好的童年与大部分青春。 「你在拼命保护他。」 「你今天之所以这么激励的抗拒,是因为你知道法医来了就会给你做性侵取证。」 许璐颤抖起来。 京余的视线落在她腕上大而笨重的男士手錶。 「珍藏他的物品作为他的精神象徵,频繁的回到苏州,也就是说明你强迫性地想要回到他身边。曲歌一定也已经察觉到了你每次从苏州回来精神和身体状态都不对,你拼了命想要保护的人,就是那个一直都在虐待你的人。」 她一阵呜咽。 「但我想你自己也一定意识到了吧!」 京余忽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许璐,你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我?善良?」 她悽厉地笑起来 「偷别人的内衣烧掉,搞得大家都人心惶惶。你说我善良?」 「我这么说当然有依据。」 京余向前倾斜身体,勇敢而无畏地迎上她的目光。 「那篇用来把大家的视线吸引到黄潇身上的帖子,你手上有许多黄潇用来偷拍别人的证据,但你只选择了曝光自己被偷拍的照片。虽然你用以暴制暴的方法来惩治他是不对的,但你还是选择了牺牲自己来保护其他女生。」 说到这里京余转换了语调,将声音放得温柔又低沉。 「所以这个故事是由你亲自来讲述,还是由我来?」 许璐低头。 「——由我来吧。」 那个女人还和爸爸一起生活在苏州的时候,许璐也有过温暖平静的童年。 她只记得自己常常被那个女人带到一个桌球馆,那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上楼去了,把她留在一楼,有的是桌球馆的服务员大哥哥大姐姐陪她玩。 第380页 严格来说他们家不能算在苏州的市区,而是附近的一个小镇,一个人口固定的小地方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 有一天,许璐问爸爸,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桌球馆呢? 爸爸的脸色变了,第二天,他果真去了桌球馆。 他掐着那个女人的脖颈把她从楼上拖下楼,那个女人赤身裸体只穿着一条红色的内裤,头破血流地滚落到许璐脚边,她什么都不懂,只会嚎啕大哭。 后来,那个女人走了,爸爸把她的东西全都撕烂砸碎,烧掉她所有能够穿的衣服。她乱着头发,在六月艷阳中裹着一件勉强可蔽体的羽绒服,在全镇人的指指点点声中走了。 许璐害怕,更令她茫然的是爸爸看她的眼光也变了。 一个耳光袭来,抽在脸上生生地疼。 「——你这小杂种怎么还不跟你亲娘走?!」 他踹她,打她,抽她,揪她,当她小小的身体哭都哭不动时,又颤抖着双手抱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爸爸不是存心的。如果不是璐璐,爸爸都不会知道,都不会知道……」 她奄奄一息,却无比贪恋这片刻的父爱。 第二天,许璐会得到许多新的玩具,爸爸也会带她去游乐园。 她终于可以拉着爸爸的手走在路上,告诉所有其他班级里的小朋友,她的家庭是温暖的。 她也是有父亲爱的。 只是除了在午睡时,要记得藏好衣服下层层叠叠的淤青。 直到长大之后,她都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一次又一次的回到他的身边。因为只有他在发泄过后,他才给出一个父亲应给予的关爱,甚至是加倍的关爱。 许璐知道父亲一直都怀疑她是不是自己的骨肉,但迟迟不肯去做亲子鑑定,万一出了结果不是呢?他就会在街坊邻里间不落下一个帮人白养了二十几年女儿的名声。所以他白日里撑着一口气,对外坚定宣称许璐就是他的女儿,但晚上关了门,又要面对这汹涌的心魔。 小学、初中、高中,没有经济能力也没有反抗能力的许璐只能逆来顺受。 在这漫长的折磨里,她尝试着将之合理化,把一切罪责都推到那个女人的身上。 看吶,父亲是一个多么可怜又无助的男人,为了她那次人尽皆知的出轨而颜面尽失,甚至不能确认女儿是不是亲生的。 所以他暴虐,他打她,他虐待她,都是那个女人的错,许璐是在为她淫荡的母亲赎罪。 因为她是那个女人所生,所以她也是淫秽、龌龊、不洁的产物。 父亲愿意收留她,已是命运垂怜,上天开恩了。 「新学期汇演上,黄潇的偷拍照触发了你那些过去的残忍记忆。」 红色,红色的内裤。 「你对他恨之入骨,所以设计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内衣贼,专门偷特定颜色的内裤。」 混乱、疯狂、恬不知耻。 「你将它们带到黄潇寝室那里烧掉,至于为什么选择用火,这是不是一种潜意识中的净化仪式?」 只有彻底毁掉它们,它们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不能让别人,别的女孩也…… 「你最后过量服药,是希望牺牲自己把这件事彻底闹大,与黄潇同归于尽。」 反正人生没什么好留恋了,随着她渐渐成熟起来,他就…… 她早就沦落为和那个女人一样了。 许璐目光空洞,似乎思绪造就漂游到了遥远的地方。 「——你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们。」 她抬头长笑。 那笑声撕心裂肺,混合了灵魂深沉的悲恸,对命运不公的诘问,癫狂中又带着畅快淋漓地释然。 身披恶龙鲜血的骑士,即使最后变成恶龙也不忘保护身后手无寸铁之人。 她力竭闭目,任由身体随着惯性后仰,轻飘飘落在枕头上。 但愿这是一觉无需安眠药的好梦。 第205章 为了守护值得守护之人,这位儒弱的程式设计师忽而生出了苏格拉底式的勇气 「唉……」 伊贝拉看着群里的消息嘆息。 为了保障许璐的隐私,京余学姐并没有将最终真相全部透露,只说这是一个悲伤到让人想做一百小时心理疏导的故事,让他们就在论坛上发帖表示内衣贼是社会人员,现已被抓住扭送公安局。 其实京余学姐不说,集体出动参与了全过程调查的渣屑复仇者联盟们也都能猜出个大概,抓到最后能抓出个女内衣贼也是十分罕见了。 不过通过参与调查这件事对伊贝拉来说也并不是全无好处,比如藉此机会她认识了一位机院宝藏学姐…… 她边想着边露出了名侦探柯南中的黑衣人招牌笑容。 一边走着一边神游中b 就到了,下午白疏学姐召集全体渣屑成员庆功派对,所以她手里提着一大块新做的二十四寸乳酪蛋糕来接某人,顺便兴高采烈地亮相。 「——儿子们,想妈妈了没!」 然而每个机位上的脑袋只偷偷露出一点,撇了她一眼就又纷纷缩回去了。 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安静?难道是她又穿的过于刺激了? 伊贝拉不气馁,再举起蛋糕来展示。 「——这次妈妈给你们带了爱心乳酪蛋糕哦!」 宅男们的头又冒出来半截,像是土拨鼠在犹豫要不要出洞。 第381页 这下伊贝拉不高兴了,她拉下脸来,把蛋糕往最近的桌子上不轻不重地一掷。 「——喂!我说你们是怎么啦!」 平日里这些机院宅男们都是最好打交道的,偶尔遇到什么事撒个小娇发个小嗲,没有一个不帮忙的。然而今天的氛围实在诡异,过了几秒才有一个吃她蛋糕最多的胖子探出头来。 「你不讲义气!」 「谁不讲义气了!」 伊贝拉生气了,在机院行走的人都懂义字当头,她蹬蹬蹬跑到胖子座位前双手叉腰做战斗母鸡状。 「给我把话说清楚!」 胖子缩了一下脖子,但还是维持住了最后的倔强。 「你和体院的那个班导师生恋,绿了徐延!」 「我师生恋?我还绿了徐延?」 伊贝拉怒极反笑。 「是哪个王八蛋儿子在那里胡说八道!」 这胖子也是徐延学长的忠实迷弟之一,只可惜徐延一向生人勿近,加入项目组的理由也是要与偶像并肩作战。 「那是在新生群里传的,他们还说你用公费出国的名额逼他和你在一起,因为你是校长的…… 」 「你闭嘴!」 伊贝拉勃然大怒,小小的身躯几乎要燃烧起来。 「我知道这个王八蛋是谁了!王途远!王途远这个龟儿子在哪里?!」 眼看着她整个人就要扑上去抓胖子的衣领,忽然被三只手从不同方向抓住了,背后响起三国战队整齐划一地吶喊。 「——大佬,冷静!」 被抓住了的伊贝拉弹跳着隔空挥舞着九阴白骨爪。 「王八蛋在哪儿!!!」 「——王八蛋刚刚去找徐延了,他们刚刚进办公室谈了!」 伊贝拉瞬间冷静下来。 她挣开曹袁刘的束缚,往办公室走去。 众人望着她雄赳赳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一秒,然后又阴沉着脸倒退回来一言不发拿走了桌上的乳酪蛋糕。 哼,竟然敢说她不讲义气?!连蛋糕屑都不给你们吃! 徐延正准备收拾东西去庆功趴,但望着被扔在桌上的照片,他心想王途远可真会挑日子。 「怎么样?」 他闭闭眼。 「我们去小办公室谈。」 「不想让人知道?」 王途远胜券在握地把手插在口袋里。 「也是,被绿了谁都不想张扬嘛。我懂。」 徐延不予回应,他从机位后站起身来顺便把那些照片夹在资料夹下带走。 张脩有讲座不在项目组,小办公室腾空。王途远大咧咧往办公桌对面一坐,无半分外来者的惶恐。隔音效果很好的玻璃间又成为了一个独立于项目组的真空区域,正如上次一般适合留给他用来折磨徐延。 「你用我的程序帕尔修斯来对付我。」 他自己写的程序在项目组里向来都是公开共享的资源,徐延拈起桌上一张照片,他一看就知道这是截取自某张照片里的反射,反射物也许是光亮的车窗,也许是玻璃倒映,总之他是被王途远反摆了一道。 这就是程序界的一个伦理问题,只要帕尔修斯之盾在手,他想要让谁变成美杜莎,谁就可以是美杜莎。 「怎么能说是对付你呢?应该说是对付伊贝拉才对。」 照片上是伊贝拉和付卿涵对坐于咖啡店的落地窗后,她双指拿起一颗草莓,正亲昵投餵付卿涵,他的唇与她的指尖正好相接。 「唉,我都为你可惜。」 王途远拿出恶人专属技能,猫哭耗子起来。 「好不容易找到个靠山,现在还把你给绿了。」 「你就说你想要怎么样吧。」 徐延伸出两根手指揉着太阳穴,他还真够有毅力的,不管多久的陈年旧事都能挖掘出来,现在就连伊贝拉都不放过。 「你不一直都知道我想要怎么样吗?」 「放弃申请留美项目?」 「南大校长女儿的混乱情史,师生恋上体院助理讲师,还有与机院研究生不得不说的故事。你觉得这个标题怎么样?」 王途远挂着副令人讨厌的笑容。 「你都为了夏琳放弃过一次了,为了伊贝拉再放弃一次不是很公平吗?」 徐延皱眉 「可就像你说的,伊贝拉都已经绿我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为了她放弃奖学金?」 「唉,徐延啊徐延……」 他不怀好意地倾身迫近。 「怪不得都说只有你的敌人才最了解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夏琳当时是怎么回事?你这么一个心软的人,连差点把你送进局子里的女人都可以成全她。而且你对伊贝拉有感情,肯定捨不得她家和她都卷进来吧?」 徐延感到心跳开始加速,默默深呼吸。 「而且就算你不帮她也没事,大不了我改个标题『机院研究生为留美出国勾搭上南大校长女儿』,这样是不是也很劲爆?」 只要一个小人有心摧毁你,他们就是无孔不入的。 他们可以一遍遍调试自己以攻克你的防火墙,你会被迫捲入这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魔再高一尺,道再再高一丈的无限军备竞赛。 徐延此刻才无比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呼吸变得急促,世界即将扭曲。 其实就像七年前一样,他只要说出那两个字,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第382页 「徐延学长~」 不知什么时候起,夏琳也喜欢上了千鸟格。 只是这黑白繁复的冷淡花纹与她艷若桃李的面孔并不般配,但她照穿不误。 徐延座位上温热的早餐,冬天时的自织绒线手套,情人节时的巧克力,春天时班级活动中他被做成明信片的特写照片。 夏琳就像一只小雀,时时刻刻跃动在他左右。中午不明就里地陪他在机院湖边的长椅上吹着冷风吃着干瘪的便利店三明治,与湖边散步的张脩和杜娅维偶遇,挥手,然后目送他们走远。 三年以来,日日如此。 「——你看,我们班导和张老师好配哦。」 夏琳眨眼,徐延不回答,缓缓咀嚼着一小块坚硬的三明治面包皮。 「学长,那你觉得我们配吗?」 她带着软糯的江南口音,在问题抛出时微微红了脸。 「配吧。」 他望着远处杜娅维与张脩逐渐交叠的影子,漫不经心地敷衍。 长椅上的夏琳靠近,闭上眼睛,露出期待接吻的表情。 而他只是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的脸。 所以直到最后,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爱过夏琳。 面对那个堪称丑恶的结局,所有人都在说这不是他的错,她机关算尽,把最恶毒的脏水泼到他身上,毁掉了他本该温柔的初恋体验。 但他总觉亏欠,只有亏欠。 也许是因为这是惩罚他将她与另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混为一谈以当替代,也许是因为他是个不该有情爱奢望的病人。 在他的理性里,所有的双相障碍都应该在确诊的那一天发出守夜人宣誓,长夜已至,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生子。 徐延放过了她,就像松开一段糟糕的记忆。 「我放弃了」 他说出了将来人生之中也许还会再说出无数遍的二字。 夏琳抬头,哭泣的眼睛还未收回眼泪。 「你……走吧。」 「去德国吧。」 于是双相障碍成了他禁锢他也保护他的围墙。 他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圈里,只为京余和白疏留开一道窄窄,窄窄的门。 直到一辆疯癫的推土机出现在混沌的地平线。 「好。」 徐延抬头,唇舌就位,准备再一次说出那解决一切问题的神奇魔咒。 苏格拉底问将军凯拉斯 「什么是勇气?」 凯拉斯回答,这太容易了,苏格拉底,勇气就是一个男人直面敌人而不逃避。 苏格拉底接着问,那你怎样理解在普拉蒂亚战役中,斯巴达人选择先撤退,再回击波斯人的策略? 战场宿将凯拉斯遂承认自己对勇气定义的局限。 此刻 ,为了守护值得守护之人,这位儒弱的程式设计师忽而生出了苏格拉底式的勇气。 无论她看起来多么强大,多么推土机,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一只值得放弃一切去守护的大大雕。 她不是夏琳,不是杜娅维,不是任何人,她是独一无二全新的一个合集。他要去学习她的语言,学习她的逻辑,没有任何参照物的自成一体。 没有什么事是再值得犹豫的,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被明确的。 他为了一个人而后退,不是赎罪,也不是怯懦,而是勇敢的后退。 「我放弃。」 放弃与这疯狂世界的博弈,放弃与人心险恶的纠斗,放弃搅入一滩浑水,退回安全的逻辑世界,0 与 1 组成的理性。退缩回那个冷静的宇宙,自己组建出自己的绝对公平。 回到那个只有她存在的 1006,他们可以携手创世,透过键盘与屏幕重新孕育出一个应许之地。 王途远的脸上露出森森笑意。 只是下一秒,办公室的玻璃门被咣当一声撞开。 「——我不许!」 那辆推土机劫持着一个二十四寸的蛋糕盒轰鸣着马达闯入。 第206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是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 「——我、不、允、许!」 推土机咬牙切齿地再重复一遍,淡粉色的蛋糕盒都被她捏地咔嚓作响,像揣了一个硕大的凶器。 王途远一惊,旋即又咽下震惊故作镇定。 「呦,人都齐了。」 伊贝拉一出现就整个改变了小办公室里的气氛,她把蛋糕盒随便一扔,伸过手去拿起徐延桌上的一张照片。 「我靠,这不是我和大力丸吗?!」 她带着一点惊讶转向王途远。 「你是不是暗恋我啊?啧啧啧啧,没想到你连跟踪我这种事都干得出……」 王途远半边脸抽搐着努力不着了她的道。 「你别给我装蒜啊,你和体院男讲师师生恋的事怎么说。」 「哇,原来王哥你这么好,这次还给我安排了师生恋剧本啊。「 伊贝拉轻盈一跃,侧坐上办公桌拿起另几张不同角度的欣赏。 「帕尔修斯分析出来的吧?这个程序写的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瞧瞧这精度啧啧啧……加个滤镜都能发朋友圈了。」 坐在办公桌后的徐延看看她。 「他说你绿了我。」 「是吗,这么刺激?主人,我还有脚踏几条船的功能啦?」 「别给我装天真!伊贝拉,你不就是仗着自己家里那点关系为所欲为的乱搞吗!」 第383页 见画风逐渐偏离,王途远的脸色更僵硬了,他站起来气势汹汹地作势要拍桌子。 「我还能找到人证能,证明你和徐延同居!」 从何彩焕事件里王途远算是学到了一件事,想要把一个女人踩在脚底下是再容易不过的了,只要按上一个到处招蜂引蝶的罪名就能让那些单身女土肥圆咬着指甲嫉妒,让绿帽恐惧症的屌丝怨恨。到时候他们自会群起而攻之,用口水淹死她再为自己立上一个贞洁牌坊。 这就是为什么网络潘金莲的形象一直是最受键盘侠们欢迎的,不对着污秽人物狠狠踩几脚,又如何显示出自己的崇高伟岸。 所以他志得意满,这下怕了吧,让你自己不知检点,分分钟找出一大堆把柄来让你变成第二个机院何彩焕。 伊贝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徐延学长的脸色彻底暗了下来,他以平生罕见地气场站起身来。 「别动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呦,你还能打我呀?」 这位清瘦苍白的小哥哥竟然也玩起了黑化。 「只要你用手机电脑哪怕是 kindle 上网,我就一定会找出办法黑进你的网络,植入我新写的病毒,把你的所有电子用品都变成一块砖。」 末了他还想了想补充道。 「我记得你的手机牌子,我还能写一个程序让它的电池芯过热,分分钟变成炸药包。」 「喔,我好怕。」 王途远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无耻界悍将,心里早就笃定了徐延是个君子,道德水平如他即使恶也恶的有风度有底线,他需要提防的只有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魔头而已。 所以他悄悄去看那个女魔头的反应。 谁知只见准机院潘金莲正托腮做纯情少女状 「哇,学长,你这是在为我冲冠一怒吗?」 她眼里闪烁着晃动的小星星。 「我竟然是南大海伦了,你会为了我打特洛伊战争的对吗?!」 显然,就连徐延都对她的清奇脑回路呆滞片刻,不过他很快回神,竟然唇角一弯笑道。 「对,我会的。」 徐延从办公桌后走出来,立在她的身边。 「我告诉你,我们在一起了。你可以随便发那些阴暗的帖子说我们同居,说我们龌龊。若有人要用道德标杆来攻击我们,那我们就当一对姦夫淫妇好了。」 他把她的右手拉进自己的手里,清高的宁采臣为她坚定又书生气的一怒。 「还有,她没有绿我,我不许你造谣我的女朋友。」 伊贝拉提醒自己不要快乐地当着敌人的面就飘起来。 这个场面应该十分怪异,徐延极度认真地与宿敌对峙,王途远面对当前古怪氛围一脸复杂,而她则尽量装作正经却绷着嘴角显得表情十分古怪。 直到她实在绷不住了,干脆发出一串洗衣机般浑厚的得意笑声。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我终于有名分了!」 两男被她吓得一惊,紧张地气氛又荡然无存。 伊贝拉朝着王途远笑出练习过了无数遍的名侦探柯南黑衣凶手脸。 她微缩着脖子,像只缓步接近猎物的食肉动物,两只眼睛锁定着他,泛出饥渴的莹莹绿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轻启樱唇念道。 「——五月十二号,八点半,麻辣教师的放学补习,点播一次。」 欸? 她再往前走一步。 「——五月十三号,九点十五分,黑丝袜御姐的空中服务,点播两次!」 「啊?」 猎物似乎 get 到了些许内味,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嗯,接下来是你最喜欢的——继母的放学诱惑!哇,重播八次!你可真棒!」 王途远惊地下巴都在颤抖。 「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欸?你装作不知道啊?」 伊贝拉又切换回纯真无邪脸。 「这都是你最爱的小电影呀,要不要我再报几个给你听听?哇,我还有你的留言区记录呢!」 「你黑我电脑?!」 王途远终于反应过来,在原地暴跳如雷。 「你的破电脑哪儿用得着我来黑呀,你不知道吧,我们南大还有个猥琐男资料库,你在榜上可是名列前茅呢!」 伊贝拉献上甜美腻人的笑容。 「你放心,马上就会有人送你 c 位出道的,你们的团名都已经被想好了,就叫『猥琐 boys 101』。王哥你可得当这个团魂人物,因为你是刘院的外甥啊。」 「你还是校长的……!」 「欸,你要喜欢,我可以陪你一起 c 位出道呀。反正我是机院老司机的事人人皆知,你呀,最好帮我把我和徐延学长同居的事刷的人尽皆知,这样看谁还敢来招惹我的姦夫!我们陪你一起男女混合成团呀。」 伊贝拉相信对付流氓,有且仅有一条准则,那就是比流氓还不要脸,比流氓还没底线。 所以说完,她又回身做楚楚可怜状望向徐延。 「你会陪我一起同流合污的喔?」 徐延强按住笑意,毫不迟疑地点头回答,对仗地还颇为工整押韵。 「嗯,姦夫淫妇,同流合污。」 伊贝拉把头一点一点扭回来,只见她一只手伸向蛋糕盒,丧心病狂的黑衣人式笑容越发灿烂。 第384页 王途远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曹袁刘三人心中忐忑,自徐延和王途远进去之后,他们就在小办公室外游荡了一个小时。 他们心里都清楚徐延虽是技术大佬,但论起奸诈阴险诡计多端来绝不是王途远的对手。所以当伊贝拉挥舞宝剑如一匹脱缰疯马般冲进去拯救公主时,他们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在门外等待这场恶龙与骑士对决的最终结果。 大约半小时后,安静的玻璃间沸腾起来。 刘其峥大着胆子把头凑上去些许,却见玻璃门被什么物体砸中咣当一晃,吓得他们又赶紧缩着脖子抱头鼠窜回机位。 只见这件砸中玻璃门的淡黄色物体似乎还颇有黏性,停留了一小会儿才被地心引力牵引着滑下一道乳白色的痕迹。 此时里面传来鬼哭狼嚎。 「——你,你你,你给我放下!」 「——受死吧!去吧臭臭泥!」 门被旋风似的撞开了,只见王途远浑身上下皆散发出一股酸甜的乳酪气息,他擦着眼睛上的一坨糊状物,狼狈至极地逃窜。 「——嗷!你这个疯女人!」 疯女人应声登场,一条胳膊夹着蛋糕盒子,另一只手从里面捞了一块蛋糕就扔。 「敢欺负我男人,我、弄、死、你!」 乳酪人浑身颤抖着指着她。 「你你,你敢往计算机b 里带食物!还扔食物!你破坏规定!你等着被处分吧!」 「怕弄坏机器你就站住让我扔准点啊!」 话还没说完就又是一块蛋糕当头盖脸袭来,王途远当然没有如此崇高的奉献精神,撸一把脸满地乱窜。 「——来给你尝尝什么叫做继母的诱惑!看妈妈不收拾你!」 两人一追一逃,一路鸡飞狗跳地往门外跑去。 徐延也从小办公室里转出来,看着满地他们俩一路挥洒下的乳酪弹药皱眉,再抬头只发现所有机位后面都长出了一颗跳动着八卦之心的头颅。 「——呃」 他感觉自己似乎有必要解释些什么,迟了两秒道 「对,我和美丽在一起了。」 此时此刻若有人路过这栋不起眼的建筑就能听见,一向沉寂的机院b 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大分贝的喧嚣。 与鸡飞狗跳的新晋情侣不同,白疏已经不需要这么多的抓马元素,她的感情生活精简,只需要无孔不入地找机会去作一个人就好。 譬如此时站在全身镜前向左转半圈,向右转半圈,看了许久还是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你说我到底是穿这条蓝色的裙子去好还是那条酒红色的好?」 视频另一头正在车后座消受高架停车场的人无奈。 「不就是去唱个歌吗,至于这样吗?」 「那可不是一般的聚会,今天是我们的庆功宴!大家齐心协力才破获了奇案一件!唉,不过你这种中年大叔是不会懂我们年轻人的激情的,你只要负责订位就好啦。喂,快说是哪件好看!」 屏幕里方方正正的大叔被拿起来对着镜子。 「嗯,都挺好,不过还是那件摸起来像眼镜布一样的衣服最好看。」 「眼、眼镜布……?」 「就是那天你哭着喊着要嫁给我的时候穿的呀。」 「等一下,我哭着喊着要嫁给你?!我衣服还像眼镜布?!」 白疏磨起牙来,情绪就位,首次吼出那两个新的威胁字眼。 「——离婚!」 哼,他可不要以为有了那两本九块九毛的红本她就是被钓到桶里的鱼,再也用不着餵了! 「我这就去找结婚证,送你完成非连续性一夫多妻制流程!」 那一头的老男人耸肩。 「你找好了,反正我的那本已经烧掉了。」 「什么?!」 黑心商人得意洋洋。 「我听从了你小徒弟的建议,直接烧了。」 白疏的表情就像是看着一头亚洲象当着她的面就地分娩出一只博美。 「你不会不知道结婚证还能补办的吧?」 「我当然知道。」 黑心商人开心得一脸闷骚。 「我连补办结婚证的流程都查过了,要夫妻双方去证明的,我就不去。」 「……」 白疏的太阳穴开始战鼓长敲,女博士逻辑胜负欲被点燃。黑心商人还继续翘着脚开开心心往下忽悠。 「欸,这方面你得听我的,因为我有经验啊。我和你说,结婚证换离婚证是一个很繁琐的过程……好啦好啦,你快去收拾一下,我等下叫老林来接你。」 自从白疏回来后就发现跟随了老乔三年的司机小陈被换成了司机老林,官方理由是在他们圈子里司机绿老闆的故事太多了,闷骚又小心眼的大叔不放心。切,反正这傢伙向来说话三分真七分假。 白疏利落挂了视频通话,咬牙切齿地百度谷歌了一下。 「哼,你当我傻呀…… 办法总比困难多,没结婚证也肯定可以办离婚的!」 过了一会儿这个妆容精緻,床上扔着十几件待选衣裙的新晋富豪阔太捧着手机志得意满地笑起来,再次拨通一个电话。 「——喂,崔西吗?啊,你老大到会场了吗?喔,喔,好的,不用打扰他,等他空了麻烦你帮我转告一句话。」 这个才嫁出去都没满一星期的阔太,美丽脸庞上露出丧心病狂胜券在握的笑容。 第385页 「我刚刚查过了,离婚只要一本结婚证也可以办的!」 第207章 心理学万岁,社交心理学万岁。 作者出去当流浪的癞蛤蟆了,更新时间可能会有点混乱。 「好了,以上就是本学期最后一节社会心理学的内容。」 京余关掉 ppt,投影仪的光芒黯淡,整个教室笼罩于淡淡地阴翳之中气氛无端有些伤感。 她看着台下座无虚席的阶梯教室,自从红裙撩汉实验一战成名后,悄悄熘进她教室的人越来越多,本来是专门针对心理系研究生的一门专业课被硬生生上成了公开课。 「——我知道在做各位有本专业的,也有对心理系感兴趣的其他专业同学,所以我再做最后一点总结。」 她的余光瞥见坐在前排的一个身影飞快从座位熘出来,跑到门口去按亮了灯,还颇为贴心地只按亮了讲台上方的一排。高高的射灯从上洒落下淡金色的光芒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舞台效果煽情满分。做完了这一切,陈子靖熘回了座位,朝着她得意地一笑。 京余赞许地微微点头,随后正正容色,面向乌压压的学生听众。 「我是一个很不正经的学姐,第一节 课就教大家怎样去撩汉。」 座位中稀稀落落地响起笑声。 「我也知道大家来听这节课大多是实用导向,希望通过学习心理学之后能帮助自己撩到想撩的人,我也知道你们想问——学习心理学真的可以操纵人心,无往不利吗?在这里,我可以回答你」 她沉默片刻,所有人屏息以待。 「——是的,心理学的确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作为一种操纵他人的手段。」 在坐诸位纷纷倒吸一口气。 「哪怕是心理咨询都是一种操纵的过程,区别只不过是心理师有目的地引导咨询者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也是一种积极的操纵。」 「但是,心理操纵的第一要义是,他人默许了你的操纵。」 京余向前一小步。 「还记得我的红裙实验内容的同学请举手。」 台下几乎所有的手都举起来了,毕竟这是他们会选择节节不落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好的,很高兴我的课程给大家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京余笑起来回想起那最初的一节课程后又发生的纷繁故事,她望着远远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小点,没办法,这傢伙过于高大的身躯坐第一排都碍眼,只得被她发配到山顶上去了。 「我想说明的一点就是,红色的确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颜色,那天所说的增加魅力的方式也都是经过心理学家研究后得出的科学结论。」 「但关键的一点是,严格按照心理学打造出来的完美女性形象是十分具有吸引力,但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穿着红裙的人找不到真爱,也有千千万万没穿红裙的人找到了真爱,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她又停顿一会儿,见众人皆是沉默着思考又继续说。 「因为操纵人心的力量只有在第一眼时可能会对心理产生影响,但接下来人们彼此交往接近的过程中,他人要迅速作出判断,决定是否能够继续打开通往自己内心的通道,心甘情愿地接受你更进一步的操纵。」 「然而,这个过程中心理学对于外表的技巧可能就再也帮不上你的忙了,因为真正通向他人内心的有且仅有唯一的一把钥匙。那就是——付出真实的爱。」 「每一个人能从远古社会的竞争中存活下来,dna 延续千万年的都不会是傻子。『操纵』二字的含义是『我希望付出少而从你那里获得多』,所以从人们开始建立起一夫一妻制社会后,就开始学着分辨——『你到底能够全心全意为我,还是只把我当成了提供食物和保护的冤大头』。」 「所以我不得不打破你们的幻想,如果你只是为了用心理学去操纵你不爱的人去爱你,即使你在一开始得手了,后面也不会长久。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一直都不认为我的社会心理学是一个培养高级绿茶男女的课程。」 众人整齐划一地又笑,京余等笑声过去再接着往下讲。 「我希望通过我的社会心理学,向大家提供一个通向你真正所爱之人的渠道。让你真正所爱的人在茫茫人群中能更方便地一眼就看到你、欣赏你、受到你的吸引。 黑暗中,黎湉悄悄靠上陈子靖的肩膀。 「现在我们面对的诱惑和信息太多了,你可能一眼望去不知道谁最合适当你的伙伴,当你的爱人甚至是当你的对手。但社交心理学就是一个科学帮助你在人际互动中构建起全局观的过程,它能够解释人们的刻奇行为,譬如电梯从众实验。能解释人们对外貌的偏好,譬如我在咖啡店做的外貌影响送餐速度的报告。社交心理学的目的是让你了解人们对事物认知的局限性,使你成为一个更理性的人,抛开偏见去平等地看待被边缘化的人群和社会现象。最终目的是——让你以更开放的心态,更高效的方式去与多种多样的复杂人性打交道。只要与你合作,学习过心理学和没有学习过心理学的伙伴都能与你共同构建出一个双赢的局面。」 乌泱泱的教室里几乎每个人都被京余的这番话所感动,近百人的教室中无一人的眼睛在偷偷盯着手机屏幕,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在一个以求知慾制成的茧中,吸收她说出的每一个字,连一个呼吸和一次眨眼都不容错过。 第386页 「不论你是不是我们系的研究生,以后会不会再继续心理学方面的学习,我都希望你明白,掌握心理学并不是一种为你带来优越感的工具,而是一种强烈的美好祈愿。这种祈愿是让生活在你周围的人们都因为你的存在而更为快乐,让冷漠社会中有一些心理学的温暖,藉助科学的方式有效地去爱人并被人爱。」 京余深深深深地鞠躬。 「谢谢你们的聆听,更感谢你们给予我这个机会让我把自己对心理学的热爱传递出去。」 「——现在,下课。」 整个阶梯教室的人都站起了身来,但无一人往门外移动。 所有人整齐划一地伸出双手放在胸前,先是缓慢,而后是快速地鼓掌。 掌声回荡,京余再三鞠躬人们也不愿平息。 一声慌腔走调的英法混合口号响彻教室。 「vive social psychology!」 众人闹笑起来,京余也跟着鼓掌,开怀地笑。 是的 心理学万岁 社会心理学万岁。 她在喧嚣中仰望山顶,那个混进人群中的日耳曼巨人也站起了身来。 他笨拙地朝她比出胜利的手势,四目相接,遥遥对视。 他也在心悦臣服地为她鼓掌。 第208章 最后一字落下,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玳瑁眼镜,在黑暗中起身离席。 已经下课很久了,菲利普抱着京余的包等在系主任办公室门外,还在为那最后一节社交心理学而百感交集,回味无穷。 菲利普似乎又见到了最初的京余,代替他讲了介绍课,站在讲台上说喜欢他的原因是因为他有头发。 这个小个子的平头姐似乎就是有统摄人心的力量,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学术热情,一旦讲起课来就是心理学的载体或完美化身,让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为这门伟大的学科神魂颠倒。 这种霸道无匹的魅力,当然也令他也神魂颠倒。 无神论者菲利普第一次想要感谢那些冥冥之中操纵一切的力量,回想起最初的最初,那晚灯红酒绿的 ocean 中人山人海,他能一眼遇见她,用东方思想来说是上辈子祖上积德,用希腊神话来诠释便是命运女神的宽厚垂怜。 但希腊人还有一句话,命运女神是个妓女,她偶尔向人们展露笑颜,偶尔又露出刻薄的嘴脸。 菲利普想着想着心里一颤,又把她的包抓得紧些。 于是当京余走出系主任办公室后,看到的就是一个一米九大个子缩在显得狭小的排椅里,满脸凄风苦雨,在胸前紧紧抱住她印着火烈鸟的粉红色帆布袋,像是一个对离家丈夫思念不已的悲苦小媳妇儿。 「……你这样的动作,看起来好像得手了的内衣贼喔。」 悲苦小媳妇儿闻声,纠结地深灰色眉毛顿时松开。 「你好啦?」 「嗯。」 他起身,把装着一袋子书的粉色火烈鸟帆布袋甩在自己的肩膀上。菲利普还是老样子,几件来回替换的衬衫,一件藏蓝色休闲西装外套,用慕斯固定头发时是斯文败类型讲师,约会时顶着一头蓬松地深灰头发,眨着一双真诚而剔透的眼睛又像个天真的学长。 入夏了,他开始穿得轻薄,两袖挽起勾勒出美好的宽肩和充满力量感的手臂肌肉,白色衬衫包裹着小腹,肉眼可见地逐渐收窄收窄收窄……直到令人带着无限遐想地隐没于黑色长裤。 他一不穿外套在文院行走,所有女生都忍不住会自动切换成慢速度行进。一个女人的性感可能在胸前二两,而一个男人的性感则很多在是在背后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部位,同理可见大家对柯基走路的百看不厌。 可是今天京余忽然失去了关注身边行走的 nice ass 的兴趣。 「你怎么了?怎么看着不高兴?」 不知道自己的 ass 有多 nice 的德国牧羊犬准确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是何教授不答应收治许璐吗?」 菲利普调整一下火烈鸟帆布包肩带位置,低下头看看京余,却见她一声不吭地眼里蓄起了雾气。 「欸?!」 他又慌了,心想女生这种动物可真厉害,像是泪腺里蓄着满满一池液体,说发射就发射,根据场景需要随时待命,他只得回以所有男士的本能反应——急忙浑身上下各个口袋找纸巾。 「怎么了怎么了?」 京余抽抽鼻子,再拼命眨眼,把眼泪大法就地收了回去。 「——我根本就没见到何教授。」 一说起来,消退下去的眼泪又涨潮蔓延,这次以决堤之势冲破眼帘。 下课后京余推门而入系主任办公室,她是为了许璐而去。 许璐的问题比一般的心理失调要严重得多,可能要住一段时间的精神卫生医院观察。曲歌求她来定期为许璐做心理辅导,但京余觉得何教授的催眠疗法说不定会比谈话疗法更有效。 所以这次前来,她已经做好了深情并茂一哭二闹的准备,何教授嘴硬心软,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 但当京余踏入办公室时,发现何教授的所有物品都神奇消失,甚至挂在门外的黄铜制名牌也只剩空白,这让她的大脑迟钝了三秒也没能认出面向文院人工湖的落地窗前立着的女人背影。 「你好,我是来找何教授……」 女人转身,逆着光的脸庞过了一会儿才被视网膜逐渐调试到分明。 第387页 「黄老师?」 黄宇彬导师点点头,她望着一脸茫然的京余,做了个手势让她先坐下,自己也落座于办公桌的对面。 雷厉风行的行为分析大佬此刻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 「——何老师这学期结束前就提交了退休报告。」 「不会吧……」 京余干笑了一声,处于人类骤然面对重大变故时的第一阶段,否认现实。 「可,可我的博士论文都是他督导的啊。他要退休是不是也该等,等我毕业了……呃,不对,我的意思是何教授也没到退休年纪,他没这么老啊。」 黄宇彬导师怜悯地看着她语无伦次,半晌都无法冷静下来。 「你的博士论文督导以后会由我负责。」 她顿了顿。 「我知道你们这波博士生都和何教授关系好,所以我只告诉你,何教授退休是对他来说最好的安排——他在今年开学后不久就被诊断出早期阿兹海默。」 京余如遭重击。 「你知道阿兹海默的的进程。先是轻微的记忆力衰退,再是认知功能出现障碍,作出错误决策。最后……」 黄导师收声,她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所以京余,放他走吧。不要去问他,也不要去找他,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安安静静地离开。趁还有几年清醒的时间,让何教授离开学校的明争暗斗,去享受一些退休的生活。」 依旧京余浑浑噩噩。 但记忆残忍,倒带回放。 「依我看,你就是读的书太多,而读的人太少。」 「哼,你掰手腕就掰得过我了?!」 「让我把话说清楚一点——你、这、次、又、想、作、什、么、妖!」 「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少打架!」 「——京余?」 「菲利普 赫维埃赫是杜塞道夫派来交换访问的你知不知道?!」 「一个学期,你懂吗!」 「把你最喜欢的菲利普 赫维埃赫填上去!」 「——京余!」 她被黄导师摇醒,目光空洞,久久久久才细若蚊吶地吐出一句。 「怪不得……老闆这么爱换眼镜呀。」 话音落下,这个见证了多少次师徒二人交锋的办公室陷入了凝重的浓稠沉默。 两鬓斑白的三流地摊杂志主编站在回忆的另一头,目光犀利仿佛欲直刺破她。 「这个宇宙是由无穷无尽的混乱构成的,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就在此时此刻的下一秒天花板会不会掉下来把你我砸死,会不会有一辆卡车冲进来撞击教学楼。你以为你可以预测一切,但事实上生活在这个混乱的宇宙,你连预测下一秒钟都做不到,心理学学得再好也做不到。」 最后一字落下,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玳瑁眼镜,在黑暗中起身离席。 越走越远了。 第209章 靖哥哥与贝妹妹的对决,谁还不是社会青年了 最后一节社交心理学结束后还有一节认知心理学,陈子靖被黎湉按着上完了课才奔台北纯 k 而去,其实两人的心神早就魂游天际,时时刻刻盯着渣屑群里的动态。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陈晨和李毅允跑过来和他约球,陈子靖只是坏笑着向他们暗搓搓地炫耀表示自己有更重要的局,在两人疑惑地目光中与黎湉跳上了计程车。 坐上计程车,黎湉靠着他的肩膀,似乎并不如他一般兴奋。 「怎么啦,要和你最喜欢的京余学姐一起唱歌了还不高兴?」 黎湉的脑袋动了动,隔着衣服蹭蹭他如一只无限依恋于主人的小猫。 「没什么,我就是心里有点难过。」 「是因为社交心理学课吗?」 陈子靖其实注意到她在京余学姐谢幕鞠躬时忍不住哭了。 「也有吧。」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这只小猫摸起来的手感也毛绒绒的惹人怜爱。 「你难道还没察觉到吗,这其实也是菲老师的欢送趴啊……」 陈子靖的手不摸了。 「想到京余学姐要面对这么多,就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黎湉抬起头,眼中噙着薄泪望向他的眼睛。 「我都不敢想像有一天你这个讨厌的傢伙要离开我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那京余学姐肯定更痛苦吧。」 他收回手来,颇为不自在地扭头看向窗外。 「……傻瓜。」 黎湉就这样为她心爱的京余学姐难受了一路,陈子靖也不知该从何劝起,两人默默无言地直到走进购物中心的台北纯 k 门口报出白疏的名字,领班小哥哥带着他们长驱直入,黎湉一路上还忍不住要教训他。 「你等一下进去不许胡说八道!不许提分开!不许欺负菲老师!不许把惹得学姐难过!今天也不许和贝拉吵架!否则我就收拾你!」 「我哪儿有这么令人讨厌啊……」 她都恨不得给这傢伙勒上一条牵引绳,或者直接送去宠物店咔嚓掉某个好战激素诞生的地方。 「你比这还要令人讨厌!」 陈子靖无可奈何地笑着踏入包房,乔老闆果然阔气,一出手就是配齐全套的大包。渣屑联盟复仇者们还没来齐,略显昏暗的房间空荡荡。他下意识要去抬手开灯,却只闻黑暗处传来一声。 「——嘘,别开灯。」 第388页 他闻声看去,发现是端坐于沙发上的菲利普,膝盖上摆着一个头,仔细一看那颗头有着京余学姐萎靡的小笼包脸。 「她怎么啦?」 他们两人跑过去,陈子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两个小时前还站在讲台上说哭黎湉的犀利学术师太。 菲老师扬扬下巴,只见桌上放着一瓶空了的香槟。 「我去,还没开始就喝多了?」 黎湉打掉陈子靖不安分的手,蹲在已露出醉鬼笑容的京余学姐耳边轻声细语。 「学姐,我们来啦。你怎么样?」 京余被陈子靖戳地扭扭头,菲老师赶紧用大手遮在她眼前避光让她安心睡。 「没关系,她心情不好。我看着她,你们玩吧。」 陈子靖可不依,他在酒鬼京余耳边道。 「京余学姐,你再不起来和我们玩我就叫林薇大师姐过来和菲老师情歌对唱。小酒窝长睫毛,想你想的睡不着~」 京酒鬼的眼睛果然瞬间睁开了,拿开菲利普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给了他一下。陈子靖摸着后脑勺,又疼又颇为得意。 「你看,解酒神咒。」 学姐还真坐起来了,黎湉给她叫来一杯冰水,她喝着晃晃脑袋。 「学姐,你怎么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脸上浮着两朵红晕的京余看着蹲在地上关切仰望着她的黎湉,深吸一口气,俯身抱住了她,要不是两位男士及时出手相扶,黎湉都要被她带到地上去。 「——何教授要走了!」 「呃,是那位何旭教授,何系主任吗?」 黎湉柔柔地回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心。 「嗯。」 醉了酒的学姐早就想不起他们这些小研究生只能在讲座上偶尔看到这位心理系掌舵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概念。她感觉到京余的下巴在她的左肩处跳了跳。 「有何教授在前面给我们顶着,我们心理系才能成为个个一心学术的科研傻白甜啊。」 京余又在她怀里嚎了一会儿,直到陈子靖点点她的肩膀示意她抬头,黎湉顺势望向菲老师,菲老师也神色伤感地看着哭泣的小笼包。 陈子靖朝她比嘴形。 「别-当-电-灯-泡!」 黎湉这才会意,找个藉口说要去点歌,把学姐整个交给了菲老师,和陈子靖两人挤在点歌机边听着学姐的声声灵魂质问。 「——呜呜呜呜,我问你。如果统计系的系主任走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呃……我就只认识他半年,而且他还老要带翻译才能和我们聊天,所以应该不会很难过吧。」 「——呜呜呜,那因为你们没有感情!我,我从本科的时候就因为夜闯男寝被何教授捞出来了。你,你要是夜闯男寝,你们系主任会来捞你吗?」 「呃,我夜闯男寝应该不用被捞吧。」 「——那就闯女寝。」 「……那可能会直接被遣返吧。」 「……」 他们两人听得冷汗都流下来了,妈呀,本科时期就夜闯男寝了,果然是酒后吐真言啊。 陈子靖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戳戳黎湉。 「咳咳,那我们来点歌吧?」 「——点什么歌呀!」 话音还未落,门又被一脚踹开了。只见伊贝拉手拿两只骰盅大咧咧地进门,跟在身后的徐延左手夹两只,右手夹两只,下巴还夹着一只,把七只骰盅放在了桌上。 「哈哈哈哈哈哈!让你们见识见识机院骰王的厉害——陈子靖!看爸爸今天不喝十个你!」 不出意外,陈子靖受激噌一下站起来。 「哈,就你还喝我?来呀来呀!」 「——wow,看来今天要不醉不归咯。」 白疏学姐身着一件罗马式白色长裙,裊裊婷婷推门而入,身后跟了推着小超市推车的付卿涵,里面全是香槟、威士忌和绿茶,还有一个巨大的酒漏。 伊贝拉点着人头分起了骰盅。 「来来来别废话,快点给爸爸坐下!一、二、三、四、五、六、七……欸!别和京余学姐撒狗粮了,大河博士你玩不玩啊!」 陈子靖拖过一个小圆凳塞在屁股底下,拿过一个骰盅顺便嘲讽。 「你傻啊,居然想拉大河博士?!他给你掐指一算什么什么概率,现场做个贝叶斯,给你把骰子一个个算出来,那我们不就完蛋了吗!」 伊贝拉皱眉头。 「妈呀,对啊!这不就和让京余学姐玩狼人杀一样了吗?!要不来来来,大河博士你先干了这瓶黑方,否则我们水平有差距啊。」 菲利普目瞪口呆地看着伊贝拉怼到他面前的黑方,挂在他怀里的京余这才茫茫然回神。 「——哇,我们这是要玩什么呀?」 「骰子啊。」 京余眨了眨迷茫又无知的大眼。 「骰子……怎么玩啊?」 此言一出,伊贝拉和陈子靖都固定住了。 两人同步意识到了一个社交漏洞,都飞快地扭头看向自家家属的脸色。 果然,黎湉在点歌机边脸色被屏幕映照的蓝幽幽。 「你还会挺多的嘛……来和我说说骰子怎么玩的,以前你是都和谁的玩呀?」 徐延也又好气又好笑。 「虽然我一点都不意外,但还是没想到我们机院的人都能有这么丰富的生活。」 第389页 「这么会玩,是不是该叫你一声上海小浪王呀?」 在两位家属夹击下,上海小浪王只得赔着笑脸向几位从未涉过酒桌的好青年解释骰子的规则。 「好啦好啦,不要纠结过去!今天就带你们开开眼界……白疏学姐,你看看骰子数量对吗?」 早已坐在桌另一头的小圆凳上就位的白疏见点名点到自己,一拨长发。她刚轻车熟路拆了一瓶威士忌和两瓶绿茶架在酒漏上,按照精准酒桌比例,任由两种液体咕嘟咕嘟地自动兑在一起, 「——问我干嘛,我也不会玩啊。」 众人无言以对,唯有白眼乱飞。 骰子的玩法其实非常简单,因为这次人多,他们每个人分到三个骰子。除了已经把自己给喝多的京余在那儿唱歌当背景音乐,七个人一共二十一粒骰子。每个人轮流报数,预测全场骰子数目的个数,比如第一个人叫五个三点,第二个人就得从六个起叫。直到有一个人认为上家说出的数字不可能实现,比如叫到十八个二点,便叫「开」,开了之后报数,将所有人骰盅内的二点相加,达到了十八个就由叫开的人喝,没达到十八个就由报数者喝。 说实话,这类酒桌游戏并用不上什么技巧,有趣的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与博弈。比如刚上手的黎湉还不太会玩,每次都叫二十个六,坐在她下家的陈子靖就只能扯着嗓子喊二十一个六,就这样被伊贝拉按着头喝了好几轮。 不怀好意的伊贝拉坐陈子靖下家,为了不让身后没什么经验的徐延被老练的白疏开,伊贝拉就尽量把战斗结束在她与陈子靖之间。 于是场面就非常滑稽了。 「十五个二!」 「开你!……我靠还真有十五个二?」 「哈哈哈哈哈哈哈,喝喝喝!要不要叫你的延哥哥帮你喝半杯啊?」 「你滚蛋!继续继续!」 所以其实骰子几轮下来其他人都没怎么喝酒,更别说大河博士了,这个精明的统计学者也不知道在心里运转着什么公式,七八圈玩下来滴酒未沾,光看着槓上的靖哥哥和贝妹妹你一杯我一杯的消耗掉了一个酒漏的酒, 很快,这两个冤家都飘了,他们用来巅峰对决的骰子游戏告一段落。众人吃果盘休息,只见两人智障似的串通起来嘿嘿直笑,在点歌屏前捣鼓了一会儿,陈子靖站上了台前,报幕似的站得笔挺。 「——今天,让我们献上一首歌给伟大的,嗝,伟大的骰王。菲利普 大河先生!」 然后缩着脖子慷慨激昂地带头开腔唱起了好汉歌。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脸色坨红的伊贝拉在后面很有节奏感地点着头。 「——欸嘿唉嘿参北斗啊!欸嘿唉嘿参北斗啊!」 两位醉鬼家属黎湉和徐延无可奈何地互望一眼。 「呃,你们在一起啦?」 黎湉犹豫着问了一句,目光看向还在「欸嘿唉嘿就出手啊!欸嘿唉嘿就出手啊!」的伊贝拉。 「嗯。」 徐延并没有喝多少,脸上只有一丝红晕。他目光清亮地也望向正在「你有我有全都有」的陈子靖。 「你和小陈的性格还差挺多的。」 「你和贝拉也差很多嘛。」 徐延轻笑。 「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很勇敢,我其实犹豫了很久。」 黎抬一时凝噎,怎么说呢,她也纠结了不短的时间呢。 此刻这两人已进行到了好汉歌的高潮部分,勾肩搭臂扯着嗓子嚎起来。 「——风风火火闯九州啊!嘿儿呀,咿儿呀!嘿呦嘿嘿嘿呦嘿!」 台下家属同步扶额。 「总之……遇上了奇葩,我们还是要一起努力吧。」 黎湉拿起新倒的香槟杯与徐延碰了一杯。 「嗯,经验共享,经验共享。」 第210章 「谁是卧底」是一个探究内部人际关系的桌游 两只奇葩献唱完了,正襟危坐的骰王先生听得入神,带头鼓掌。 「好听,这首歌真好听。」 得到夸奖的陈子靖更是飘得快要到天上去了。 「那是,我来教你唱!你要记得,唱这首歌的关键就是你先得把脖子缩到肩膀里!」 伊贝拉更是得寸进尺 「对对对!不会唱也没关系,我帮你把手机铃声改成这个,就改第一句『大河向东流』!这样你以后回去就是最酷的杜塞道夫男孩!」 见略略开始醒酒的京余学姐神色变了,黎湉立刻上台把陈子靖抓回来,徐延也招呼伊贝拉下来歇息一会儿。过了一小会儿京余学姐起身走了出去,骰王博士急匆匆紧随其后。 一时间有些冷场,白疏开门看了一眼,又以女主人姿态招呼大家。 「没事,小情侣有话说,大家接着玩吧。」 她想了想拿出手机。 「趁大河博士不在,我们不欺负国际同胞,来玩两局谁是卧底吧。」 游戏房间很快就建立好了,谁是卧底也是一个很简单的游戏,微信小程序自动给出两组无限接近的词彙,每个人要么拿到卧底词,要么拿到平民词。这个游戏的有趣之处就是大家都不能确定自己拿到的是不是平民词,所以围绕着自己的词彙描述时会小心翼翼地尽可能说的模稜两可,在试探中确定彼此的身份。 第390页 比如第一局黎湉拿到的是「倒插门」。 倒插门?她想像不出卧底词彙或者平民词彙会是什么,所以只得提供基本信息。 「呃,三个字。」 下一个徐延用精准地逻辑语言描述。 「一种两性间互利的生活形式。」 还在飘的伊贝拉大着舌头,瞪着手机看了半天。 「——呃,呃」 合唱伙伴靖哥哥酒鬼笑着怼一怼酒友。 「『呃』什么呀!快说快说,你不会是喝多了吧!」 「你,你才喝多了!今天爸爸要喝十个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无情的酒精容器!等等……我知道了!」 无情的酒精容器抓耳挠腮地想了想,忽然顿悟。 「——就是,这个词是我最想让徐延干的事!」 黎湉无限怜悯地看着徐延,顺便也悄悄松了口气,她应该拿到的不是卧底词了吧。 大家一个个轮下去,酒场老手白疏贡献没什么用的发言「那里面包含着一个动词」,直男付卿涵憋了半天憋出一个「男人应该都不太愿意」。 到了陈子靖,他吐着威士忌的酒气深情看向黎湉。 「这是我最想向你发来的请求。」 包房内旋转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被点了自动放歌的系统正放到 sons of day 的 oceans deep,深情男声缓缓唱道。 「even though the world im in. the perfect pitch this world appears.(即使我所在存在的这个世界,以多么完美的假象呈现在我面前)」 「你愿意吗?」 陈子靖牵起她的右手,按在自己热度蒸腾的脸颊上。这个即使坐着都比她高出一节的傢伙此刻眯着眼睛享受地靠着她,依恋又黏人。 「你愿意用珍妮曲奇包养我一辈子吗?」 「my oceans deep my rivers wide.(我爱如海洋深邃,河流宽广)」 如果穿越回第一节 社交心理学课的日子有人无比笃定地告诉她,你将和自己一直一直暗恋的男生在一起,他会看见平凡的你,会做出一切奇怪荒诞的事,带你经历一场光怪陆离的学院爱情,黎湉绝对绝对不会相信。 她还记得三角扫描时他戏嚯的黑色眼眸如何紧盯着她的双眼,近乎逼视,似是想要将她的灵魂从颅骨内驱赶出来铺呈在他面前。 「why do i not see the only one unseen.(可为什么始终无法的见我唯一所爱之人)」 如果命运一个失手,陈子靖也许永远都不会靠近她,他们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可能会乏味地做完三年面目模糊的同学。毕业后他回到他的阶级,她流入社会,在偶尔的同学聚会上注视着他的背影,再重温咀嚼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而幸好她存在于这个宇宙,那个从前只供仰望的他就坐在她的身边,东倒西歪地像一只醉酒的哈士奇。 所以喝了点酒的黎湉大着胆子,握着他的手深情凝视着陈子靖的眼眸,借着游戏说出了那句海誓山盟。 「——那你去问问你妈,她愿意你叫黎子靖吗?」 黎子靖反倒愣了,下意识吐出一句。 「为什么啊?我又不是要认你当爸爸。」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伊贝拉一跃跳起来指着他。 「——就是他!他是卧底!」 大家起闹着七手八脚为他倒了满满一杯香槟,桌游的情绪起来了,不论什么酒,多贵的酒都只是带酒精的惩罚道具。 陈子靖茫然地摊牌了自己的词彙,原来他拿到的是「吃软饭」。 黎湉则收回所有少女情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这么有钱竟然还想吃我的软饭?!」 陈子靖喝完了一杯香槟砸砸嘴颇为无辜。 「是你自己有事没事给我寝室里寄吃的啊……这样,你先嫁给我。然后我先吃吃你的软饭,你再来吃吃我的软饭,换着口味有饭同吃,是不是特别棒呀?」 「——棒你个头!」 为了不影响游戏进程,大家纷纷安抚要爆揍家属的黎湉。游戏词彙又换了,这一局更精彩。 付卿涵一看词彙「冈本」,脸色腾一下烧了起来。 「额……能不能换一个呀?」 旁边的白疏坏笑着落井下石。 「哎,换什么呀,难道你没用过?」 然后头一扭,索性自己的发言就是「付卿涵说他没用过。」 后来几个发言都还算车开的中规中矩,有陈子靖的「拿来吹气球」,黎湉的「日本的乳胶制品」,到了伊贝拉,这个喝多了的小女巫选择跳起来把车一下开到了天上。 「——我爸给过我一盒!」 所有人都惊呆了。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徐延只花了半秒立刻反应过来,无比肯定地揭发。 「——她是卧底!我们是『冈本』,你是『杜蕾斯』对吧!」 伊贝拉十分沮丧地挠着脑袋坐下。 「啊?我还以为大家都是杜蕾斯呢……」 这两人的对话信息量太大了,大家一时处理不过来。这局结束后白疏歌兴大发,暂停了游戏唱歌的唱歌,修理家属的修理家属。付卿涵拿着一杯香槟跑过来,伊贝拉不知为何输了还心情大好,见他来了就抓着他又一起喝了一杯。 付卿涵几杯下肚,也略有些微熏,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徐延。 「你们这是已经奸过了吗?」 第391页 伊贝拉打着酒嗝丧丧。 「还没有,不过没关系,我查过了保质期三年呢,你要的话可以先给你。」 付卿涵带着些许老父亲般沧桑的目光凝视了徐延许久,最终深吸一口气把目光又转回伊贝拉身上。 「唉,什么都不说了,祝你们幸福吧。」 「——嘿嘿,也祝你幸福呀。」 他们三人轻快地碰了一杯,付卿涵仰头一饮而尽,末了又低头,对伊贝拉可怜兮兮道。 「我想了想,我不想当你爸爸,我还是想做你备胎,你看怎么样?」 伊贝拉非常哥俩好地搭上他的肩膀。 「没问题,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个备胎你先当着!改天我给你介绍姑娘!」 「嗯嗯!我想要一个像你一样疯的女朋友!」 「哎呀,好说好说!不就是疯嘛,我先把陈子靖介绍给你,你没事和他搞搞基……」 一个超级大醉鬼和另一个也开始飘起来的人达成了君子协定,看得徐延满头黑线。然后两人开始满地乱找,「陈子靖!陈子靖你在哪里!」「快出来给你介绍好基友啦!」。 黎湉说他出去了,不依不饶的二人往门口走去准备出门逮人。还没走到门口,门自动就开了。 「——你跑哪儿去了?来喝啊来喝啊!」 疯王靠着门神秘兮兮,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悄声。 「我刚刚去找京余学姐了,你猜他们在干吗?」 「——哇,在干嘛?」 见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疯王非常满意,他坏笑着风骚地移动嘴唇发出一串引人遐想的象声词。 「他们在隔壁包厢么么么么啦。」 第211章 「别放过他」 伊贝拉唱完歌后京余的脸色就变差,起身走了。菲利普以为京余要去盥洗室,不放心的他也赶紧跟上。 欧洲人大多都聚集在 club 里边蹦边跟着音乐唱唱就算了,而 k 歌是一项亚洲才有的神奇活动,一群朋友相聚包房,有私密性还提供高级音响装置和提词器,这么好的娱乐项目,菲利普都开始质疑德国人究竟有没有一点商业头脑。 就在这样想着,发现自己跟着指示牌绕了半天又绕回了原点,白疏的妩媚歌声「我身骑白马啊~」从门后传来,他站在台北纯 k 宛若迷宫般的包房区有些迷失了。 他摸着脑袋往前走,心里默默计算起今天一共消耗了多少酒精,按照一般人类代谢速度,他需要多久才能重新恢复清醒。 正在这时,忽然他身边的一个包房门开了,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快如闪电般拽上他的领带,毫无防备的菲利普被拽地踉跄着被劫持入包房。 门又徐徐合上,四周一片黑暗。他被柔柔推跌进沙发里,还没反应过来怀中就又多出了一团软绵绵的生物。 「别动。」 这团温热的生物散发着酒气,两只手穿过他的腰际牢牢贴在他身上。 「——京余?」 生物点头,菲利普这才松口气,把手放在她的背上。 「你还好吗?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好。」 生物倔强道,过后又迟疑片刻。 「我不回去,你也不要回去好不好?」 菲利普失笑,酒精上脑的她令他又联想起那个骄傲的海盗姑娘。 「好,不回去。那我留在这里陪你。」 生物满意了。 「你说的,那你就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许走。」 菲利普愣了,迟钝的大河博士这才理解了今晚她反常的部分原因。 「……京余」 她抬头。 瞳孔已经适应了包房里昏暗的光线,朦胧间他能看见她光洁的脸庞,以及两道透明蜿蜒的泪径,涓涓细流无尽延伸。 菲利普的嘴唇触到另一双柔软之物。 他紧张地先屏住了呼吸,而后再刻意使自己放松下来,看着她无限接近自己的睫毛,近到双眼再难以聚焦成像。也许是酒精加持,这一刻菲利普忽而决定放弃所有的理性判断,不去想这样的做法是否合宜,不去想抛开庆祝的众人是否得体,他调整姿势闭上眼睛,双臂只想再将她向自己抱紧一些。 他的吻技应该不算太好,他自己知道。菲利普以前也在高中和大学时代有过两任女友,但都只是浅浅的亲吻,无一同这次一样。他怀里的小人火一般地燃烧,辐射出酒精造就的温度,而她的唇也如燃烧般炽热。 她的吻技应该也不怎么样,只知道孩子气地横冲直撞。这让他想起陈子靖教他的另一句俚语,菜鸡互啄。 他们两个人在被黑暗湮灭的空旷包房里极尽深情地菜鸡互啄。 在自然界中,只有灵长类动物才会发明出面对面亲吻这样的亲密游戏,因为接吻会交换彼此大量唾液分泌物和细菌,而且也并不是一个能带来直接繁殖好处的行为。但人类情侣还是如此沉溺于唇齿之亲,也许是因为爱到深处就相当于在大脑中放了一把火,野火燎原,无以消减,而做爱又太过带有生殖目的的直接,于是只有亲吻,唯有亲吻才可供人们纯洁地收授爱意。 菲利普愿意这用比语言更加直接的方式展示出他有多么地爱她,于是回以绵长的吻。 他们呼吸相间,柔柔地吹过皮肤,两颗心脏同步怦然跳动。人类是这个星球上最为怪异的一种生物,当一个人即将离开就会思念、会缠绵、会不舍、会伤心欲绝。 第392页 她在想着什么呢?这位在拥吻中思考过了地球上所有生物的统计学家,对怀中人的思想却一无所知。她是奇妙,是惊艷,是无上曼妙的形上学汇集而成的无法言说体验,而这份混乱的冒险勾魂夺魄地令他成瘾至深,只想时时刻刻盘踞在她身边。 就像那首歌写的真美,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但有一条本该东流的大河却不想再往东流。 因为他爱上了一位住在岸边的姑娘,她经常路见不平一声吼,喜欢该不该出手都要出手,还有一群生死之交喝断片的朋友。他们性格迥异又肝胆相照,热热闹闹乱炖出一锅人间烟火。 所以被囿于冰冷河床的大河厌倦了流淌,他想永远永远地停留在她身边,和她说走就走,水里火里不回头。 这位姑娘一边流泪,一边吻他。他们间歇性交换只言片语,菲利普只觉得自己不仅吻技差,嘴也笨,无法将心中的苦闷与忧愁的悱恻倾诉一二,只知道笨拙地重复同一个含义的句式。 会说四种语言有什么用?他只是能用四种语言来展示自己贫乏的表达能力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直到包房门外开始热闹起来。菲利普睁眼,透过玻璃看见伊贝拉和陈子靖在门外挤到变形的脸。 一瓶香槟外加好几杯威士忌下肚的京余内心活动甚至还没有理科生大河博士来的抒情,她只觉得混乱,脆弱又受伤,只有在菲利普的怀抱中才能寻觅到片刻眩晕的宁静。 何旭要走了,菲利普也要走了,她又是一个人了。 她憎恨起自己身为心理师应以为傲的敏感,怨恨起不打招呼就让所有情绪都隽永深刻的共情。 她要占有他,她不愿意她的世界里再有人一声不吭地消失。哪怕他们要离开,京余也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在她面前真真实实地渐行渐远。 所以她抱紧菲利普,就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一根浮木。激流沖荡,绝望断断续续地没过她头顶,再由菲利普将她救赎。 京余终于理解,这世间之事都是在无可挽回的向前行进。 她放开他的唇一会儿,他睁着一双迷离的灰色眼眸微微喘息。这样撩人的姿态使得京余的脑袋里毫不客气地支起了成千上万个小帐篷。 她用沙哑的气声低吟。 「再说声我爱你来听听。」 「i love you. je taime. ich liebe dich!」 只见他喉结移动,英法德三版「我爱你」飞快地混在了一起统统爱了她一遍。轮到最后一个了,菲利普犹豫一下捋直了舌头。 「我欢喜侬。」 这是沪语版的我喜欢你,看来早饭摊天团们把他教的很好,让他在走之前又新收录了一种语言。 京余笑起来,又吻了这个无情的语言机器。 忽然语言机器睁眼了,他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回神,顺着他的视线朝门外看去,透过玻璃发现门口交替挤着表情扭曲的一堆人。 京余一拍额头,跑过去打开门,伊贝拉和陈子靖两人一马当先地冲进来。 「学姐你作弊喔,和大河博士躲在这里么么哒!」 陈子靖把桃花眼笑成两道意味深长的缝隙,和他醉的程度不相上下的伊贝拉帮腔道 「——对啊你们坏坏喔~学姐,大河博士的风格是法式还是德式呀?」 陈子靖真诚地疑惑了。 「咦?还有德式吗?我只知道有法式深吻。」 「你这就不懂了吧。呃,德式,德式就是非常严谨地决定好角度力度口味还有时长,来吻你一下。」 「还有口味……?」 「那是!」 「……」 京余和菲利普听得目瞪口呆,直到随后赶来的家属紧急把这能够即兴开车的相声二人组拆开,黎湉拽着陈子靖往外拖「不要打扰学姐啦!」,徐延则推着伊贝拉的肩膀「走走走,咱们把车开回去。」 经过他们俩这么一闹,旖旎又伤感的气氛烟消云散。菲利普和京余也整理整理衣冠,红着脸回归了大包房。 大家又再玩了几局骰子,唱了几首歌,偶尔酒后乱性的伊贝拉想要效仿他们,捋起袖子怂恿付卿涵帮她摁住徐延企图实施强吻。总的来说酒精让所有人都放飞自我,直吵吵闹闹到深夜凌晨,包房时间耗尽,大家才依依不捨地准备散了。 京余晕乎乎陪白疏在柜檯处结帐,乔夫人刷起卡来半点不心疼。她已然适应了贵妇生活,一卡在手,天下我有。 只是付钱时她看见白疏刷了两个包厢的费用费。 她还说怎么台北纯 k 的包房订不出去了呢,原来是白疏暗中相助,这个认知使得京余的两颊一下烧了起来,慌忙去掏钱包。 「不行不行,这个包厢得我来……」 「来你个头。」 乔夫人翻个白眼,颇为不耐烦地给打了十个未接语音的怨念上帝回一个电话报平安,期间还伴有「嗯,行,让老林来接我」「去二楼你放好水等我回来」之类又渣又贵妇的语录。 嘱咐完挂断,白疏左右看看两旁无人,突然把京余拉到电梯口边往她手里塞了一盒东西。京余呆呆拿到眼前看,只见传说中伊爸爸的礼物此刻又以相似的情况出现在她的手里。 「……这是?」 白疏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余光瞥见渣屑联盟们都在往外涌,立刻从京余的手里夺过塞进她的外衣口袋里。 第393页 「别放过他。」 白贵妇看向背着火烈鸟帆布包的懵懂大河博士,然后把她往菲利普身上推。 「——你可要保证我的小京余安全到家喔。」 她把「安全」两字咬得极重,朝京余意味深长地笑。 第212章 之后的门内一切,均不可言说,也不可显现 京余摸着外套口袋中硬硬的盒子,这才发现她的朋友无一例外全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司机。 她和菲利普牵着手走在回公寓的路上,逐渐靠近大学区。今天恰好又是社团集体出洞 clubbing 的星期三,身着不同主题的学生们呼朋引友,这一夜他们都一样,同被酒精统治,神经通路中满是浪漫与激情的狂想。 而过马路路过 bell inn,又见优雅的老牌爵士酒馆里进进出出一对对儿上了年纪的外教夫妻,他们衣着讲究,银发梳理地一丝不苟。坐在室外映照着暖色调霓虹灯光里,十几年相伴却如初次 date 般亲呢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聊天交谈,时不时从晶莹的玻璃杯中啜饮啤酒。 京余看着这两股风格截然不同的消夜人流,心中一阵感慨,于是转向身边之人。 「再教你一个典故,好不好?」 「好。」 身边之人不出意外地乖巧。她低下头,把每一个字都念的轻轻的,就像是掠过镜湖上方的一片云影。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无论她念得多么轻柔,都被他捕捉到了。菲利普脱口而出,拷贝不走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京余满意地笑。 「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就无数次幻想和你白头偕老的样子。到时候你老了,身高缩水了,身材也没有这么好了,我们就一起变成一个皱巴巴的老先生和老太太。我们挽着手去 bell inn 喝啤酒。我一个不小心从高高的凳子上摔下来,就会有一个穿风衣的男人冲过来扶住我,扶住我一起坐在地板上……」 她吸吸鼻子,无来由地感到鼻腔一阵酸涩。 「然后,我就赖在他怀里不走,我知道你一定会吃醋的,一定会的。因为他就是你年轻时那样,那种傻兮兮愣头愣脑的样子。」 菲利普又愣怔住了,也许是无法回应,也许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半晌才尽量风轻云淡地回答一句。 「你还记得。」 「我当然会记得。」 京余抬起脸来仰望着他。 「那一刻之后我对自己说,我终其一生,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找到像你一样的人了怎么办?我永远永远也无法再找到一颗如你一般的温暖之心。」 他们走得缓慢,慢慢步入公寓区的万家灯火远处蹦迪部队的喧嚣渐远,菲利普背过昏暗的路灯,京余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会找到的。」 又似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再一遍重申。 「——会的,一定会的。」 京余不置可否,微笑着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已经想好了,等我退休了,我就在大学区南街那边买一栋房子,每天步行去 the specialty 咖啡店里喝咖啡。窝在那里看看书,或者写点什么,那时候米开朗基罗老闆已经很老很老了,麦可也已经步入中年,他也许会变成一个粗糙的义大利大叔,继承他爸的衣钵,从裤子口袋里往外挂出一块擦咖啡滤把的毛巾,尾巴似的荡来荡去……做咖啡给我这个老太太喝。」 他似乎哑着喉咙轻笑了一声。 「为什么你的未来规划里只有米开朗基罗老闆,你的老伴和孩子呢?」 京余就知道他会这样问。 「是啊,为什么呢?也许麦可也会这样问我『为什么不找一个老伴呀?』我就会抓住机会告诉他,你还记得你两岁的时候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大个子吗?那时候我也很漂亮呢,我也有好多人追呢,可我就是喜欢他。「 「然后,他走了。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这样这样的老了。」 这句话落下,恍若被投入了一个有去无回的深邃山谷,暗夜之中菲利普的脚步变得沉重而拖沓,过了一会儿才带着浓重鼻音。 「你……会有老伴的,你这么喜欢麦可,这么喜欢小孩子,你也会自己的孩子的。」 「也许吧,我也希望如此。」 京余笑道。 「可我现在对未来的最美好幻想都是有一栋房子,然后孤独终老,也许是因为我的想像力太平庸,太固执。就是不能想像你走了以后,身边还会再有其他人的日子。」 城市的灯火蜿蜒散开,路足够的长,又足够的短。 他们无言地开门,无言地同乘一辆电梯,无言地站在她的公寓门前。 「那,晚安?」 菲利普张开双臂。 京余其实一直都不习惯这样西式的礼节拥抱,她总拿不准时机,见面时在哪个节点上要拥抱,离开时又忘了要拥抱,所以干脆就等菲利普发起拥抱的信号。她配合地张开双臂,错开位置如磁石被吸进他的怀里,三秒秒后再自动分开,这样流程之下的抱法才绅士又体面。 然而三秒到了,京余要后撤时,菲利普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相反,他的双臂还紧了紧,一边在她的头顶嘆出长长长长地嘆出一口气。 他捨不得她走,便又将这礼节性的拥抱延长了五秒。菲利普的酒差不多醒了,包房中的激情退位,理智开始重占上风,似乎这五秒都是跨越边界的胆大妄为。 第394页 直到这延长的五秒也逐渐过去,他一言不发地松手,最后嘱咐她把门锁好,转身走向电梯。 菲利普按下按钮,他也嘱咐自己要克制,打算回家洗个冷水澡。 如果激情的结果是没有结果,那么事情就没有必要进行到像他母亲的程度一样。他们相爱过,又分开,就这样单纯的,柏拉图式的也很好。 电梯来了,他脑袋里乱糟糟地走进去,恍惚中按下一楼。 两扇电梯门滑出,即将严丝合缝地相遇,自动合上。菲利普被笼罩在一片耀眼刺目的人造灯光下,只觉得头晕目眩。 然而正在这时,门又开了。菲利普没有任何下降过的体感,先看抬头看向楼层显示牌,再惊疑地低头。 京余的脸一寸寸,显现在他的面前。 她抿起嘴角,似乎带着薄薄的愠怒拉上他的领带,用将他诱拐入包房的相同手法将他从电梯里劫持而出。菲利普弯下脖子牵就她的高度,也确保自己不被勒死,跌跌撞撞被她拉回楼道里,重返刚刚离开的相同路径。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止步于门前,而是乘风破浪的京余领着他踏入了那个他站在门前无数次却不得涉足的神秘之地。 门关上了,并咔嗒一声在菲利普的背后落锁。 之后的门内一切,均不可言说,也不可显现。 第213章 「因为你们亚洲人是不会老的,你本就永远都是少女的样子」 伊贝拉把眼睛瞪到几乎脱了眶。 「——什么?!你取消申请了?!」 徐延风轻云淡地点头 「嗯。」 「你还『嗯』?!」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拽住他的双肩使劲摇晃。 「是不是王外甥又欺负你了!你说!我这就去踢爆他的狗头!」 「不是。」 被晃得午饭都要吐出来的徐延拍掉了她的手。 「是我自己不想走了。」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想去美国深造……」 伊贝拉忽而停住,只因他不语,唯有目光认真又意味深长,看得这个九曲十八弯的老司机竟然腾一下地红了。 「因为条件项目改变了,在国内也可以深造,而且还能和喜欢的人一起。这样的情况下,留在国内的选项似乎更……」 他还没将这个逻辑清晰的辨证选择过程阐述完就遭遇了一个虎扑。 「——我就知道主人是捨不得离开我的!」 伊贝拉亲昵地拿鼻尖蹭他,眯着眼睛享受地样子像猫扑向一片猫薄荷。她柔软的长发挠着他的脸,衣物上小洋甘菊芬芳的味道清甜如蜜。 「我最爱最爱最爱最爱主人了!」 徐延忍不住伸手撸撸她的头。 「怎么办,我真的觉得自己像养了一只猫。」 伊贝拉歪着头配合地发出咕噜咕噜地满足声。 「胡说,我是美少女 ai 机器人!我的技能就是每天沙发咚你!」 徐延今天穿了一件衬衫,她解开两粒扣子凑上他的锁骨轻轻咬了一口。 「主人,你今天吃药了没呀?」 「吃了。」 徐延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双手护胸,白皙的面部肌肤逐渐被渲染出两片粉红。 「那么今天你的功能正常吗?」 「……伊贝拉!」 「别紧张嘛,你都已经承认我是你女朋友的合法地位了。」 「……别乱来了!张脩今天又去孕妇瑜伽了,我还有课要去讲,快放开我!」 「你帮我来充个电呀~」 「那你快去阳台上和 loretta 一起坐好……嗯,今天清过鼻屎了吗?」 「……」 一向寂静又社恐的 1006 似乎被一只奇怪的生物入侵了呢。 黄浦区某豪宅 「往左边挂一点……嗯,还是右边一点吧。」 白疏插着腰看工人们移动那幅字,趾高气昂地支使。乔栋手拿着马克杯从一楼书房里钻出来,去厨房添水。 「差不多行了,让他们早点走吧。」 又转换了几个角度,女主人看了看才略略点头。 「嗯,行了。」 工人们终于擦着满头大汗散去,留下乔氏夫妇二人并肩站在被裱在玻璃框里古色古香的字画面前,对效果都十分满意。 「你多请那个书法协会的朋友吃几顿饭,我决定以后哪个朋友要结婚,就去问他求一幅同样的字送给他们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每天读一遍才是降低离婚率的最好方法。」 老乔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嗯,我也觉得。有了它,每次你作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心平气和。」 「你年纪大又不洗澡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平和。」 白疏甩开他的手,狠狠翻个白眼。夫妇二人站在题字前同时深呼吸,然后默默念出悬于墙上的大字。 「别人生气我不气,不给魔鬼留余地。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念完以后又琴瑟和鸣地互视一笑,发邮件的回书房发邮件,捣腾家具的在客厅里继续捣腾家具。 过了一会儿,老乔又从房间里拿着杯子绕出来。 「欸,你今天叫老林干嘛去了?我等下还想叫他来接我们去吃饭呢。」 「喔,大河博士今天走,我让老林去接送小京余了。」 「——嗯?大河博士回德国了?」 第395页 趁着她不注意,料理台边的大叔狠狠挖了三勺瑞士小姐的可可粉加进自己的马克杯里搅了搅。 「嗯,所以我担心小京余呀。」 白疏正在拆一个原木书架,整个人都被包裹在白色泡沫塑料里,边说话边直起腰来休息休息,当个买买买的贵妇也怪累人的。 「你说要不要叫她再来我们家住几天?我担心她又丧丧的。」 见没被她发现,大叔喝了一口超量巧克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架不住眉毛都开心地飞舞起来。 「可以啊,要不干脆我们收养她吧。」 「讨厌。我和她同年,你收养她我算怎么回事?」 「那我也不是也收养了你吗?」 她抽出空来嗔他一眼,随后又似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虽然说好了婚礼等我从亚特兰大回来再办,但你总得先去见见我爸妈吧?」 乔栋右手一颠,差点没把巧克力给晃出来。 「额,唔……证都领了,我还需要去吗?我还需要去见钓上来的鱼的父母吗?」 白疏冷笑一声。 「你是怕了吧?」 老乔拙劣地掩饰。 「我?我怕?我这不还比你爸小个……五岁吗,看到他叫他阿哥总是没问题的。」 「是,你和我妈是一代人,骄傲吧?开心吧?」 「那也行啊,说明我有大叔魅力……丈母娘要对我不好我就和她聊聊。看,我和你一样大,还不是能把你女儿给拐跑了?」 老乔说着趿拉着拖鞋吧哒吧哒地往书房移动,正当他成功跨进书房房门,只听见白疏忽地又开口。 「——喝完那杯巧克力去做半小时划船机。」 「……竟然被你发现了。」 她走过来懒懒倚靠着门。 「不是我要对你进行身材羞辱,是你得为我想想啊。你看,我现在二十几岁你四十几岁,等我四十几岁了你六十几岁。到时候你得了糖尿病躺在床上一抽一抽的,我就天天给你倒烫开水喝。」 真是最毒妇人心,只给开水喝竟然还都是烫的。 乔栋哀怨地嘆气,放下了手中浓香四溢的巧克力可可。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南大发展心理学实验室 「赫维埃赫今天的飞机?」 「嗯。」 程明正在绞尽脑汁写总结报告,亚特兰大的项目最终是申请下来了,他要将手头上所有的事物都完成交接。 「怎么?你也想去送机?」 林薇无聊拼弄着测试儿童空间感的乐高积木。 「没,我就是在想要不要把去澳洲的票和你订在同一天,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去机场,就用不着哭哭啼啼的送机仪式了。」 程明一听停下笔来,从电脑后面探出头。 「你会为我哭哭啼啼?」 「在我的想像里,是我把你搞得哭哭啼啼。」 林薇抬起头若有所思。 「或者说你想要看我哭哭啼啼?」 程明意兴阑珊地缩回脑袋。 「哭一哭也好,极端强烈的外显性情绪,排毒还增进感情。」 「——那我估计你的小学妹今天要好好排个毒了。」 程明见她超然物外的傲娇样子,忍不住要戏嚯一番。 「那你呢?发现何教授要走了的那天排毒排的还开心吗?」 他夸张地低头闻闻自己的衬衫。 「哇,我现在还能闻见咸咸的味道……哎,是谁那天抱着我在胸口闷头哭了半天?你还记得那是谁吗?」 林薇抬起脸来,把手里的一小块积木往程明头上扔去。 「呵,那我把你的白女神嫁出去了你有没有在厕所里偷偷哭过?」 「哭啊,哭的像个迷路的孩子……」 程明不正经地敷衍着,又一头扎回报告中去了。 「唉,孙桩他爸也要结束工程了。还好孙桩的训练效果还不错,至少现在没有自残倾向了。如果再做几期效果就更好了,嗯,我前两个月从本科召集了一个学妹来做研究助手教她怎么做 aba 训练,这学妹名字有点意思,叫余予。每个小朋友都叫她鱼鱼老师,鱼鱼老师,哈哈哈哈哈,太逗了……欸,你在听吗」 「没,我在调查白疏她老公的资料。我念给你听,你结合一下自己的研究补贴金参考一下。」 林薇趴坐在积木前,支起手臂看着手机,嘴里念念有词。 「乔栋,南大企业管理专业毕业,cb 集团董事长,实业家,福布斯富豪榜第……」 「……等等,你所以你这是在 pua 我吗?」 「我没有啊,我只是想说这是个多么不公平的社会,学术人两袖清风头还秃,怎么能抱得美人归呢……嗯,不过你开车技术好不好?我看白疏都是车接车送的,说不定她会考虑你当司机候选呢?」 「……」 「别这样,我是认真的。哦对,以后他们有孩子了,你还可以当男保姆,帮他们非常科学的带孩子换尿布。真羡慕你,你从亚特兰大回来之后的工作都有着落了呢。」 两袖清风的儿童心理学者闷闷道 「……行了行了别说了,算你狠。」 长宁区某购物中心 他们对坐于蟹的冈田屋包房。 「什么,他要走?」 日式尖头筷从她的指间落下,咕噜噜在榻榻米上滚了几圈。 第396页 李沪生看她一眼,让上菜的服务员为她换一双新的来。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新餐具很快就被换上来了,何彩焕讪讪低头喝了一口雪蟹汤。 「那他们家里也同意?」 「不知道怎么他就说动了他妈,她妈动用家族信託基金送他出国。读书深造这种事,他爸也不好说什么。」 回想起那个把拍卖级别的爱马仕铂金包随便往地上一扔的贵妇,何彩焕点点头。 「他妈真宠他。」 李沪生为她削起芥末来。 「整一个贾宝玉。黎湉说的没错,他和他妈就是相爱相杀。」 提起前室友,她不自在地咬了咬唇角,美目一转切换话题。 「不过他也真行,毕业以后去英国读哲学,哲学?啧啧啧,有钱人的世界真是……」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 李沪生回忆起当时场景都忍不住想要趁他睡觉的时候爬到铺位上,把袜子塞进他嘴里,或者对着他的脸狠狠踩两脚。 那时正在浏览各大招聘网站的李沪生问他简历作好了吗,陈子靖还在吃鸡,头也不抬地回答。 「简历,什么简历?个人陈述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喔对,你用不着简历,直接去你爸公司刷脸就行。」 「滚你的蛋去,我才不要进公司。」 「你不进公司继承皇位那你还想干什么?」 这小少爷水平菜的狠,玩了那么久跑毒圈居然还会迷路,只听一声枪响他又被人爆头。像他这样反应迟钝的人只配去玩阴阳师,口号是你可以比我强,但不能比我欧。 被爆了头的陈子靖悒悒扔下手机。 「我要去读哲学。」 「我去,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向你们这些苍蝇展示飞离捕蝇瓶之路。」 他嘴里说着高深莫测的话,身体却葛优摊在椅子上撩起体恤挠挠肚子,因低着头而挤出个双下巴来。什么心理系校草,艺术富二代,关上门来只有男生的室友才知道他们在寝室里都是如何肆无忌惮的不顾形象。 「你爸不是叫你这个暑假就要进公司吗?」 「呵,你觉得我会听他的?!」 说起他爸来他又成了一个中二青年,热血沸腾地跳起来咒骂无良的资本主义,什么什么微观权利,什么什么将人类劳动异化为产出资本,反正他现在读得哲学越多,说得话越云山雾绕,李沪生也懒得去陪他疯,随口应承了几句安抚了他继续换个游戏坑队友。反正李沪生算是看明白了,出国也是他的一条逃离补蝇瓶之路。 陈苍蝇开开心心抖着腿壮大王者农药的小学生玩家队伍,李沪生转过头去继续刷招聘网站。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傢伙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满身的缺点,但地主家的傻儿子对兄弟是绝对没得说。若不是他,李沪生绝不可能在此时此刻与何彩焕同坐一室,喝着蟹汤,吃着日料。 他剥下巨大的雪蟹盖头放进她的碗里,能和那混蛋当成室友也是神奇,否则以他的阮囊羞涩,恐怕这位朋友圈里满满都是高大上餐厅的女神连话都不一定会与他多说一句。 在他们正式复合的之前,何彩焕就把她家的情况对他一一哭诉,离婚再娶的父亲,重男轻女的母亲,小地方人们喜好攀比的虚荣,原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所以过去种种李沪生早已不怪她了,问陈子靖借潮牌穿的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他甚至还有些同病相怜的疼惜。 「那个……你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李沪生尝了一点用来蘸蟹的萝蔔泥,小心翼翼却又装出满不在乎。 他咂着萝蔔泥清甜的涩感,视线范围内忽而出现了一件新的东西。 「给你。」 那是一只雪蟹盖头,李沪生抬头,只见何彩焕微微红着脸。见他不动,她飞快地往他碗里扔去。 「还是给你吃吧,其实我不太喜欢吃日本料理……下次不要欠陈子靖的人情。」 「我和他是兄弟……」 「兄弟也不行。」 「没事的,这是他为黎湉买错了……」 「买错了更不行,我们就是不要欠他人情。」 李沪生咂摸着那声「我们」,拿起蟹盖头忍不住嘿嘿笑了。 「好,我们不欠他人情。」 何彩焕低头,上一个问题就这样被轻巧略过了。 「他要走了,那黎湉怎么办?」 李沪生扒拉着蟹盖头,吸里呼噜地吃着不甚在意。 「等呗,等不了就分呗。」 何彩焕听了微微嘆口气托腮凝神,望向窗外的天空。 「——异国恋,是分还是不分,这是个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 在今天的浦东机场安检门前已经有了定论。 至少对他们来说是如此。 「先生,请您系好安全带,手机在飞行期间全程保持关闭状态。」 发完最后一条微信,望着手机屏幕的菲利普从恍惚状态中被惊醒,仰头微笑。 「抱歉。」 然后按着电源按钮,这件小小的电子设备就这样比他先滑入了漫长的黑夜。 空姐见状满意地来发毛巾毯,菲利普顺手把自己的那一包给了福克斯教授。 「你不用吗?」 坐在身边的福克斯教授看看他,菲利普搓搓鼻子。 第397页 「嗯,暂时不需要。您垫在背后当靠垫吧,这样会舒服一些。」 「谢谢你还记得我腰疼。唉,现在学校真是越来越小气了,连商务舱的票都捨不得给我们买……」 福克斯教授接过,垫在背后。见他面向窗外不语,忍不住拍拍他的手背。 「你还好吧?」 「——嗯,我挺好的。」 菲利普如梦初醒般回神,带着些许鼻音认真道。 「还有十二个小时,您就能见到大卫先生和孩子们了。」 福克斯教授眨着蓝眼睛望着他清澈见底的灰色眼眸。 这个傻孩子。 她不再多言,装作睡去。 眼下最大的贴心就是她应闭眼,不去干涉他心中的洪水滔天。 …… 「一般来说,告别所伴随的,是对事情永恒性的否定。」 浦东机场巨大的玻璃穹顶,就像是被钢筋水泥制成起的凝固的眼泪。 「人们说『再见』,直到我们再次碰面为止。」 她穿着柔软的红色连衣裙,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依偎着坐在门外的一道长椅上。她总是随身携带着书的,在此时此刻打开其中一本,最后一次念给他听。 「他们急切地计划再次聚会,然后更快地遗忘了他们的决定。」 她低沉地透过胸腔发音,模仿出对话中尼采坚定的语气。 「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比较喜欢真相。」 「——也就是说,我们几乎是肯定不会再碰面了。」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眼里甚至还飘荡着一丝笑意。 「我喜欢尼采。」 合上书, 「普」的一声,两边厚重的纸页推挤出一阵清风。 「真高兴,你现在要回到尼采的国家去了。」 「这就是全部了吗?」 他讷讷地问。 她回以轻浅又温柔地笑。 「这就是全部了。」 正如塞涅卡所言,小悲易表情,大悲无声音。 时间在他们周身流逝,巨大的悲伤侵占,他唯有缄默。 这对走到尽头的恋人半晌无话。 「谢谢你。」 他们拥抱,她在他的怀中笑了。 「谢我干什么?」 他想了想。 「谢谢你教我龙舌兰酒的正确喝法。」 他松开她,稍退出些距离,将右手背升到两人之间,露出虎口,左手五指拢在一起,虚虚捻动。 「——要加盐的,对吗?」 她望着他。 「对。」 「clubbing 文化里,男士要请女士喝一杯的,对吗?」 「要请有好感的女士喝一杯。」 他点点头表示贊同这条补充,又掰着手指继续。 「yates 里有一个 disco 球,每到零点就会倒数,就会飞出银色小彩屑,ocean 里最受欢迎的是伏特加 shot 加可乐。喝多了以后第二天宿醉应该喝浓浓的乌龙茶解酒……还有如果你爱一个人,就要随时检查手机,不能活在手机里,更不能连手机里都不想活。」 「对,你说的都对。」 条条细数下去,她的眼里亮晶晶流淌出机场门前最不缺的一种液体,表情却反其道而之地笑了。 「我真厉害,竟然给德国女同胞们调教出了这么好的一个男友。」 他开心了,骄傲地笑出一些鱼尾纹。 「谢谢你认为我是一个好男友。」 末了又顿了顿再补充。 「你也是一个很好的女友,和你在一起生活的人会很幸福,永远都不会无聊。」 她用指背拭泪。 「是啊,我也觉得呢。」 福克斯教授他们远远挥着手,五颜六色的行李箱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流畅地滑入那有去无回的海关门里。 时间差不多了。 在最后的最后,他站起身,又俯下。 如同那个牵起她一角红裙的夜晚。 换了一种语言,最后一次问她。 「——我可以拥有你的电话号码吗?」 红裙姑娘如出一撤的灿若星辰。 「当然可以。」 她吻他,五个心跳之后撤离。 「但我已经选择了留下。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作者曾这样写,『我需要听到你的声音,闻到你的气味,感受到你的存在,而不是爱一个遥远的完美概念』孔欣伟《安提戈涅的理想国》。」 为他最后一次整理被拥抱和亲吻挤压凌乱了的衣领。 「——所以让我再看你最后一眼,让我将你永远储存在潜意识里,这样在我活着的日子里,在我脑海的你将永远是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希望自己能够忘了你,但也记得你,直到我的心脏停止。」 …… 菲利普合上一份路上带着消磨时间的文献,非常应景的飞机事故及其原因统计分析,这是他们统计学 team 一个经久不衰的玩笑。 他依言,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 从现代人类平均寿命而言,他还年轻。但他就是能够想像自己站在自己的葬礼上,无比笃定地知道如果把他一生中感情体验的强烈程度都转化成实际数字,那它註定不会是正态分布的。 因为每一次波动都倾斜向遇见她,爱上她,离开她的时刻,从此他乡是故乡。 他回味着那个夜晚,投影式放映机将老旧的画面投到雪白的墙壁上,他们相拥卧于地毯,她最爱的老电影正在上演最后一幕,罗伯特 金凯的墨绿色旧皮卡车停在十字路口,挂起项鍊,弗朗西斯卡的手逐渐伸向了车门,伸向了车门…… 第398页 菲利普闭上眼。 「我用不着刻意去记,也就不会忘记。」 他的回答笨拙又固执。 「因为你们亚洲人是不会老的,你本就永远都是少女的样子。」 引擎轰鸣,一位统计学者被带离地面,朝遥远的他乡飞去。 第214章 结局 「闭上眼睛,听我倒数」 三年后 「——伦敦那边的接机联繫过了?飞机一到就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等你好过你晕乎乎地等他们。真是的,坐飞机前一天还出去喝酒喝到这么晚,你身体还要不要啦!」 「唉,你不懂,就是要坐飞机前喝酒,宿醉才能帮助睡眠。」 「——什么歪道理!那边温度查过了没有啊,下不下雨看过了没?!」 「嗯嗯。」 「——你下飞机就先找家酒店住,听到没有?一定要把时差先给倒好,否则到时候被卖掉都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 被敷衍了三个对话回合的陈太太终于爆发了。 「——你再玩手机!你再玩手机看你手机下次掉了我还给你买?!」 陈子靖这才把眼睛转开一会儿,看她一眼算是交差。 「哎呀,你挑点有营养的话说说行不行?尽是些废话……」 「居然敢说你妈讲的都是废话!」 陈太太开始后悔着了这个小兔崽子的道,以前这小赤佬至少气她还是以实体出现的方式,面对面一对一,亲力亲为地来气她。但今天过后他马上就要浪到外国去了,大半年都只能以视频的间接方式来气她。 唉,她怎么就被他说动了呢?还亲手为他插上了离开她的翅膀。 母子俩推着行李车往前走着,陈太太忍不住还要唠唠叨叨。 「到那里去了小心一点,你在国内我还放心一点,在外面人家外国人长得比你高比你壮,你再胡说八道揍起你来随便揍揍。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我们家现在开始全体待命,手机不关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就把你儿子想的这么猥琐呢……」 陈子靖还在低头玩着手机,忽而微信里切进一条消息,切换界面后他脚步一停,随后丢下推车和老妈就飞奔起来。 「——你先去海关入口!我等等来找你!」 陈太太反应了五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瞬间遭到了遗弃,气得一跺脚。 还是小时候可爱,小时候抱着她的腿转来转去,只要给他吃陪他玩就露出肉肉的小脸信誓旦旦地说「我不要老婆,我长大了以后就娶妈妈」。现在一条微信就给拐跑了,还说她没营养! 这倒霉儿子,陈太太越想越气,在心里考虑起趁他滚蛋了是不是该重新领养一只神兽,以后半毛钱都不给他! 尚不知自己的王子地位有易主威胁的陈子靖终于在机场宽阔的入口前,从乌泱泱流动的商务精英里准确劫出一身淡粉傻白甜色的黎湉。 他一条手臂环住她往里走,笑得见眉不见眼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黎湉脸色微红,嘴里还倔强。 「你们家肯定都阖府欢送了吧?大小丫鬟们站成两排朝你挥手绢,你妈站在中间追着飞机跑,说定还是私人飞机打来回,我才不想来碍事……」 「……你说的都是什么迷思啊,我妈给我买的票都是经济舱的,而且连靠窗的那排都不是!」 唉,先不说这些了,反正最重要的是她来了。陈子靖开开心心拉她坐在海关门口,这可能是命运无形中的一个奇妙巧合,他们坐的正是三年前另一对断肠人所坐过的地方。 「好啦,开始你的临别仪式吧。」 黎湉奇怪地看着他端正坐好,如同一条等着受训或狗饼干奖励的哈士奇。 「什么临别仪式啊?」 「当然是那种你说说你有多喜欢我,我说说我会多想你的仪式呀! 陈子靖大皱眉头。 「怎么在这一点上你一点都不像你的偶像学姐啊?人家分开之前还念书呢!你不看书给我演段巴啦啦小魔仙也行啊。」 黎湉恨不得大嘴巴抽他。 「你才不读书!昨天的欢送趴还玩的不开心啊!你和伊贝拉抱着一根消防栓吐的视频还在徐延学长的手机里呢!」 「我,我和她一根消防栓吐…… ?」 陈子靖目瞪口呆地回想片刻,打了个冷颤,算了算了,往事不可追往事不可追。 「那行吧,我知道你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那你就和我深情热吻十秒,然后再指天发誓会乖乖等我。」 黎湉又是一脸嫌弃。 「经过昨天的画面之后,我和你说话都想隔着十米距离,还吻你……再说了,你不是圣诞节会回来的吗?和你这个衰人在一起,哪比得了学姐三年前永垂不朽荡气回肠的悽美爱情。」 陈子靖吃瘪揉揉鼻子,好吧,形容词倒是会用。 还没再抬两句槓,推着行李车的陈太太就黑着脸朝他们远远地吼。 「——小赤佬,过安检了!」 讨了个没趣的陈子靖正正容色站起身。 「好吧,既然你这么嫌弃我,那朕就要去登基了。」 他脸色不太好地从背上的双肩包里掏出一本书塞进黎湉手里。 「——喏,先看折起来的那一页,本来想读给你听的,现在就这样,再见吧!」 第399页 他说完大步离去,黎湉低头一看,塞进手里的是那本在医院里被用来开椰子的《维根斯坦传》。她依言翻开折起来的那一页,一眼便看到被萤光笔划起来的一行。 那是罗素对深爱的奥特林夫人写下的情书中的一段。 ……现在已经没有我的牢狱。我伸展出去,触到星辰,穿越时间,到达每一个你的爱为我照亮了世界的地方。 「切……」 她红着脸,把书抱在怀里追了上去。 「等一下!」 他果然停住了脚步。 黎湉就知道他在玩这种无聊的欲擒故纵,可她还是上钩了。 这个惯会蛊惑人心的无敌自恋狂带着稳操胜券地得意微笑转过身来,而她也正好来到他的面前,带着一阵裹挟来带的清风。 黎湉踮起脚尖。 ——bo 花又开好了。 目送陈子靖入关,黎湉不忍多待,怕自己真要小题大做地眼泪鼻涕飞溅,只是小小地哭一会儿就够了。 正当她吸着鼻子往机场外走去,眼角余光忽而瞥见一根行走的电线桿般的身影也正在朝外走去。 咦? 黎湉瞪大眼睛,难道是决定投入一场异国恋后感受到的悲伤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沉重,就连视觉系统都出现了幻觉? 南大文院心理系系主任办公室 「不要紧张。」 京余急促地呼吸,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放心黄导,我,我没紧张!」 黄宇彬老师坐在宽大的办工桌后,对她的故做逞强鄙夷地翻个白眼。 「冷静,你的论文很好,你的研究也很好。尤其是后来关于创伤恢复的那一章,现在学术界对 ptsd 大多都聚焦在灾难性事件后恢复,你能注意到日常生活中的灾难性感情事件,这很好。普通人的确是会在分手、丧亲等重大创伤事件后否认或封存自己的部分记忆。」 「嗯……嗯!我也觉得那段分析很好!所以我,我一点都不紧张!」 看着京余拿起一个装着三明治的纸袋开始往里吹气,黄宇彬导师按按太阳穴。 「你的博士答辩在下午,还有两个钟头呢。」 「我知道,我知道。女神你给我力量吧,我就是觉得待在女神身边会很安心……」 她忍不住微微嘆口气。 「算了,本来想提前一个小时再给你的惊喜,现在就带你去吧。」 「——惊喜?」 为了今天的博士答辩显得成熟一些,京余特地把一头长发剪成了齐肩短发,只想不被各位答辩老师当成跳级读博的神童。但还是没用,她睁大眼睛像个初中生般的重复。黄宇彬导师绕出办公桌。 「和我来。」 这一来就来到了系主任专用的心理咨询室。 黄老师推门,然而门内已经有人在坐了。 京余还未入内就整个人惊呆在原地。 「——教授!」 心理系前任系主任何旭双腿交叠坐于单人沙发,三年过去,原本灰白参杂的发全然银白,一丝不乱地往后梳起。那时还未毕业的程明学长戏称他为老年版万磁王,此时此刻再无任何人比何旭更有万磁王的霸道腔调,似乎只要他一挥手,任何埋葬在灵魂深处的秘密都要朝他不顾一切地飞来。 何旭朝她点头。 「来了?」 京余的眼帘间霎时风起云涌。 「何,何,何教授……」 她现在不光长得像个初中生,连带着行为也像初中生似的哭了起来,还用手背抹眼泪。哭得就连何教授都只好站起来跑到门边,像安慰一个小孙女般抱着她的肩膀安慰。 「好了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哭的。」 何教授摸摸她的头。 「啊……我想想,那届博士生里,礼雯品性好,但是人有点木木的,她看到我肯定不会哭。林薇要强,也不会当着我的面哭。那就只有京余了,就只有那个小姑娘看到我要哭了。」 京余噙着眼泪抬起头看看黄老师,黄老师微微嘆气,再点点头,看来是阿兹海默症在这位老教授精密的头脑里已进展到了第二个阶段。 这个发现使得京余更悲伤了,她抱着何教授哭得眼泪止不住。 「我就是京余,我就是京余!不论如何,您永远永远都是我心中的三流杂志主编…… 」 「三流杂志主编?」 何教授看着她笑起来。 「没错,一点都没错。以前那个小姑娘就喜欢做奇奇怪怪的实验,哎呦,可折腾了。一会儿带学生要去玩电梯,一会儿要抓贼的。我在系主任会上都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数落,后来只要文院的电梯坏了就都说是咱们心理系干的。」 他带着黄老师和京余入座,指指弗洛伊德榻示意京余躺上去放松,一边接着絮絮叨叨。 「说起来那个小姑娘真不让人省心。啊,她现在应该毕业很久了吧,应该嫁人了?我还记得她以前和一个德国来交换的统计学者在一块儿过。哎呦,把她喜欢的呀,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家。」 「我想想也是可怜啊,就故意把那个统计学者的办公室弄到文院来,没事也要找点统计学的项目出来给他做做,还和机院的刘院吵了好久呢……」 见京余越发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哭到眼泪鼻涕都倒灌进嘴里,黄老师适时出声提醒沉浸在往事之中的何旭。 第400页 「主任,京余就在你面前躺着呢。您还记得吗?您听说京余要博士答辩了,就说一定要来给她答辩前做个催眠调整一下心态。」 何旭如梦初醒。 「啊,啊。对对!催眠,可以的。我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也没人比我更清楚阿兹海默是什么。不过催眠还是可以的,我就是忘了吃饭也不会忘了催眠,干了一辈子的心理老本行啊。别看林薇现在是什么,啊,易成瘾模型构建者,学术界名头响噹噹,想当年她也在我手下接受催眠治疗呢……」 直到这段往事又告一段落,他伸手关掉一盏落地灯。 「好了,小姑娘。你先闭上眼睛,跟着呼吸的节奏,听我倒数……」 京余依言,闭上双眼。 催眠是一个讲究信任的互动过程,她的意识与潜意识都全身心地信任何旭,平息下激动的情绪,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跟随着何旭低沉深邃的声音,她整个身体从弗洛伊德塌上腾空悬浮,被抛一个向阳光散漫的白色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风是有形状的,柔软的,乳白的。丝带般穿过她的耳边,颈项,温柔轻托着她的背部,将她运送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无处不在的全能天父在遥远地云端引导着她,京余只感到放松与轻盈。 「现在,你可以自由选择进入每个会让你微笑的回忆。」 会让她微笑的回忆? 乳白色的空间中应声缓缓浮现出许多幽深井口,京余选择先朝一个回忆之井探身而去。 她望进里面,只见徐延与白疏肿着香肠嘴互相斗气。 「没一起办过无脑火鸡面比赛的基友不算好基友!」 她笑起来,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不忍追究,接着飞向下一个井口。 这个回忆有些奇怪,她第一个看见的不是人脸,而是一个把头塞进沙发底下的人类身躯,那时的白疏走过来促狭地笑 「nice ass!」 她跟着点头。 「是很 nice。」 可这是谁的 ass 呢? 难道是乔老闆的吗? 她脱口而出,回忆中的白疏翻了个白眼,把她用力一推推上了 1006 的阳台。 这下京余更困惑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在一个人的怀抱里。 怀抱的提供者操着一口标准流利的央视普通话说。 「well,别嫉妒它们,我把我的裤子的归属权都交给你,就像是中世纪加泰隆尼亚的土地属于教会和国王,佃农只是拥有耕种和使用的权利。我保留我对裤子的使用权,归属权献给我的女王。」 他是谁? 他有着模糊不清的脸。 这个回忆让京余的感觉很奇妙,混合着无与伦比的极端快乐,在末尾处又刺得她裂开般的生疼。就像是心口最柔软处被攀附上了一株植物,荆棘牢牢扎进肉里,她却想要用胸膛更紧更紧地贴着它彻夜啼唱,直到热血耗尽,声嘶力竭,最终才绽开血红色的玫瑰花来,然后摘取眼前花,献予梦中人。 她处理不了如此情绪,唯有逃离。两年前的一桩故事,使得曾经勇敢的平头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拿百忧解当饭吃,逃离逐渐成为最得心应手的本能。 真空的乳白色世界地动山摇,她不要看了,不要再看了。他是谁?他是谁?!他的名字是解脱,但哪怕浑身碎骨都不要再让她回想起来。 躺在弗洛伊德榻上的京余蜷缩起来浑身颤抖,黄宇彬与何旭对视一眼,是时候了。 「——当我数到三时,你会醒来。」 「一」 逐渐恢复外部知觉的京余似乎听到咨询室的大门被人拉开,有人走了进来。 来者似乎穿着厚重的靴子,脚步声沉稳,声声叩响她混沌的感官。 「二」 然而正当她抽离催眠状态,一口穷追不捨的回忆之井向她追来,拼命挤到她眼前强迫她往里看。 那是两年前,她经历完魂断的时刻后手机收到一条微信。 「我今天才知道,我之所以漂泊,就是在向你靠近。」 「——三」 可她却睁不开眼,醒不来这廊桥遗梦。 天旋地转,万物混沌。纷纷茫茫如柔软鹅毛般扬起的思绪飞舞回荡,组成那记忆中不可磨灭的铭刻脸庞。 被囚禁起来的记忆暴动了,抛洒出无数碎片般的影像,她跪在地上心碎不已,如陷入疯癫一般拼凑,那深灰色的发,那深灰色的发,那深灰色的发……浅灰色的眼,浅灰色的眼,浅灰色的眼……啊,还有,还有直挺的罗马式鼻,和那骚动着她欲望却纯洁正直的温存嘴角。 她是梅丽珊卓,杀掉那个牧羊女……包,电脑包,不要让他抢走电脑包! 「我把我的包给你,你把你的包给我……」 「——京余?」 「我会保护你,我会保护你,我保护了你,我保护了你……」 「——京余!」 「我只是来送包的,不要操纵他,不要操纵他!我告诉你我有多么痛苦!」 「——你看看是谁来了?!」 京余应声惊醒,睁开双眼。 往事纷纷扬扬。 「我希望我爱之人,拥有一颗温暖,柔软的心!」 「请原谅我这只钢棺材吧!」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大梦初醒般喘息着,只见眼前来人身着深蓝色风衣,里着一件蓝白相衬的佩斯利纹衬衣,袖口工整捲起,朝她波澜不惊地微笑。 第401页 眼下,京余无法分辨这是否就是终点, 又或是她将永远停留在这永无止境的南柯之中。 千言万语与说还休,一场大梦。 第215章 结语 这是一部热爱者的图鑑 「——想赚博士学费吗?」 去年十月,生物心理学课上我收到了这样的一条消息,一位影视化方面的编辑小哥哥建议我写一个关于心理学的故事。再一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目的简单也复杂,一个是因为我刚分手,非常抑郁就以文字发泄,另一个是想如果真能卖掉版权,那就太好了, 在此之前我从没有想过会把自己对心理学学术的热爱写成一本小说,更没想到这本小图鑑后来会发展出四条主线,更会陪我走这么这么久。 我感觉我的毕业论文都没有小图鑑写的那么认真,她就像是一个辅助我思考探索的工具。比如我安排菲利普统计学背景时正在学统计学,过度补偿使我想在小说世界里找到一个能为我做所有统计学工作的人,而为了把这个人设编圆满,我反而必须学习更多统计学的内容,和统计学导师戴伦交谈并了解他正在做的项目,结果最后我统计学的分数奇高。 好吧,现实里没有统计学霸总,就自己做自己的统计霸总。 林薇也是我在跟马克 盖弗斯的课时幻想出来的人物。马克 盖弗斯本人超级严格,选修他的课压力很大。于是我开始想像——如果成瘾领域化身为一个我的小说角色会是什么样? 这样的想法使我开始不觉得紧张,反而充满挑战,每多学一些就是丰满林薇大学姐这个人物一点,所以后来成瘾模块的最终分数又令我惊奇。 学术内容方面,写小图鑑的过程就像是在不断积累砖块盖房子,每天白天热情满满地去学校去实验室搬砖,晚上回来将所思所想盖成房子,所以不论是写作的过程还是资料积累的过程都使我非常享受。 然后感谢以下为我从各个领域贡献了技术支持的导师和小伙伴们。 和我分享了他正在做的网课大数据搭建内容的统计学内容技术支持 darren rhodes 博士,和我探讨贝叶斯是否可以运用于蹦迪舞池里预测对方的行为。他是一位对统计学非常有热情的数学家,曾在北京的研究所工作过。我没少写奇怪的邮件去骚扰他,他都很耐心的回答了问题。 为徐延伊贝拉程式设计师们提供技术支持的编程大佬大谢,关于大谢的故事可以在豆瓣里看日记番外。他也是一位对计算机非常有热情的小鲜肉,目前正在美国学习。 感谢我的心理启蒙导师——黄毓彬老师。认识她时我处于一段人生中比较混乱的低谷期,是她指引我走上了心理学一往情深的不归路(误)。她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儿童心理学家,书中操纵师林薇大学姐的许多技能也是与她讨论过后呈现的,还有程明的手指游戏操和埃里克森流派。 还有通过小图鑑认识的小伙伴,第一个诊断出徐延有双向情感障碍的医学大佬 golem。她提供了许多美丽的解压题图,并帮助我写出了一场医学生教科书式的洗胃,下一本《阿基米德图鑑》里,将会有一个以她为原型的医学生。 感谢神经学家妮可太太的原型,最近正在写一个关于和她一起去旅行的中篇。 当然不能忘记提供了自己不少奇葩生活素材的好基友小陈,他本科在英国学习哲学,目前在美国学习无人机科技,本人是维根斯坦的狂热粉,同意我在书里反向安利给他的角色。下一本《阿基米德图鑑》的哲学技术支持。 还有许多现实中被我取名废直接借用了名字的伙伴,比如留学时期的中国小伙伴乔老闆和 leo。主要是因为我欠两位老闆太多顿火锅,乔老闆说你把我写进去,给我写八个老婆。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虽然八个老婆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这个人物有俩老婆,也算是远超出平均水平了。 在塑造乔老闆这个角色时更要感谢科幻大佬孔欣伟提供了一位成熟男性的想法,我不仅无耻地融了他超多《安提戈涅的理想国》里的梗,还借用了他的智慧。在写白乔 cp 最后一场时,我怎么都想不出来该如何让两人和解。 孔欣伟大佬认为两人应该还是有一个角力的过程,才有了白疏与乔栋的宅内对决,那场写的可以排进我的最满意章节前三。 再为《安提戈涅的理想国》吹一波彩虹颂歌,听说也快要完结了,真的是献上双膝的好看。 再感谢一直支持我的母亲老郭和老施,在白乔 cp 的相处模式中我借用了许多他们生活里吵吵嚷嚷的烟火气。比如老郭就一直威胁要给老施喝烫开水,总是充满爱意地吐槽老施用 ipad 看书是因为他不识字之类的梗,他们的爱情让我了解什么是爱到深处自然黑。 最后,感谢菲利普的支持。虽然他不是统计学者,更不会说普通话,除了「你好」「我叫」「菲利普」之外差不多一个中文字都看不懂,还让我 ptsd 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在生活中给予了我许多灵感,并且在 bell inn 扶老太太的故事也是真实的。他的确是一个拥有着温暖之心的人,现在我们像朋友一般相处,小图鑑里的故事治癒了小图鑑之外的故事。所以我将这一本书献给他,他说他会用谷歌翻译去看的,实在不行就那支萤光笔把看得懂的「菲利普」都划出来意思意思。 第402页 我和他乱开空头支票说如果我这本书能冲出亚洲,那德国代理版权就给你,他很给面子地说「太好了!那我就不用去公园捡塑料瓶了!」 小图鑑记录并承载了我这一阶段的学习与生活,一开始写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能在豆瓣阅读范围内得到大家的喜欢,大家的每一条留言我都有认真去看,只是偶尔社交困难不知道该怎样回复,但心里都很高兴很温暖。 正如京余学姐所说的,感谢大家给我分享对心理学热爱的机会。在心理学这条路上我还只是一只经验浅薄的小垃圾,在接下来的写作中希望还能像小图鑑的创作模式,为了学习而写作,为了写作而学习。 正在策划中的《阿基米德图鑑》会将目光移出高校之外,更多地关注一些社会中发生的事。从心理学学术阵线转移到一线心理师的所见所闻,同样还是多视角交织叙述的方式,明天将会放出一章试读,希望大家会喜欢。 2020 年,8 月 11 日,写于 the specialty coffee shop 赫拉扎德 第216章 命运既定的方向 阿基米德图鑑试读 余予推动行李箱。 「我的航班已经到了,谢谢大家三年的帮助。」 她打开 vpn,缓缓在 what’s app 上输入英文。现在是国内凌晨,英国那边大约是晚上九点。 所以很快就有人回复了。 「wish you all the best.」 「你转诊给我的波兰女孩都很想你,问你为什么不继续留在英国当心理师?」 「圣诞节的时候要记得回来看我们, xxx.」 余予微笑,三年英国心理师的实习使这个团队里的每个人都有同仇敌忾之谊,毕竟是一起从菜鸟开始被督导和咨询者一路虐待过来的。 她心不在焉地随着人流慢慢往前挤,在他们之前落地的正好是一架大型飞机,旅游团们挤在一起走走停停。 「我觉得英国社会对心理问题已经有了普遍的认识,但我的国家目前来说还没有,所以我还是想回国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你还是回国当心理师吗?」 余予勾唇。 「当然。以后大家到上海来,一定记得告诉我。」 上海此时正值八月末的秋老虎,然而伦敦的八月却是微凉的天气,从伦敦希思罗来的航班旅客都是长袖长裤。余予也不例外,此时她颇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高领衫领口,决心找个洗手间换掉这身不合时宜的装扮,否则安检排队还需要很久。 她暂时先按灭手机专心找盥洗室,然而在男女厕所的标志边还有一个残疾人厕所。在英国待久了的人都知道残疾人专用厕所才是最高级的,使用频率低所以非常干净,甚至有时候厕纸都更加柔软。 所以偷偷使用残疾人厕所成为了许多人在道德边界试探的奢侈如厕体验,也成了留学生潜意识中对厕所环境的第一首选。 于是余予环顾四周,确认方圆几里之内没有这个盥洗室应该用来服务的专属对象,同时一手悄悄拉上门把…… 然而手还没接触到门把,门就往里开启了,余予收势不及撞在一个人的怀里。 「没事吧?」 她抬头一看,一个没记错的话这个男人是和她同一班飞机,此时也身穿一件不合时宜的黑色长袖,长得白皙斯文,颈上还围着一条 burberry 的经典款薄绒围巾,只是眼下不知为何面色铁青。 「呃,对不起对不起。」 余予立刻退开,他眉头一挑,反倒上前一步。 「我能求你个事吗?」 他低下头凑近,她才发现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似乎有几分熟悉。 「欸?」 这个颜值水平拉高平均分的雄性动物无比认真地对她说。 「——借我点纸行吗?」 「哈?」 「我忘了国内的厕所里都没纸……」 他满脸痛苦接着道。 「等一下我女朋友要来接机,我已经半年没见她了。飞机上的厕所太脏了我用不惯,现在眼看着就要一脸便秘地去和她重逢,这样不太好,对吧?」 「……」 「我可以给你英镑。」 她又不是门口站着的投币贩售纸巾机,基于留学同胞情,余予从包里拿出纸巾。 「给你……你省着点用,我也刚想起来我就带了这半包。」 他接过,飞快地道谢后「砰」一声把门甩在了她的脸上。 余予翻个白眼,深呼吸,深呼吸,先去隔壁女洗手间换衣服吧。 等她换完短袖走出女厕,又站在残疾人厕所前默默候着。里面在发生什么余予基本上能够想像得到,她不太好意思去打扰人类正常生理功能的运行过程。只是这感觉是在怪异,一个踌躇满志的英国心理师回国遇见的第一件事是为了半包纸巾给一个正在那啥的男人当门童…… 她在门外足足等了五分钟,直到清洁阿姨来收换垃圾袋。 「小姑娘,要用就用啊,里面又没人。」 「——没人?!」 「嗯,刚刚里面一个小伙子接了个电话就冲出去了。」 在清洁阿姨怜悯的目光下,余予的脸都抽起来了。合着就她一个人在这儿为爱发电了,而且这爱还他妈是别人的! 她磨着牙拽起行李箱往前走。 就因为她傻傻等了那个占用残疾人厕所解决个人生理问题的流氓,现在海关出口大排长龙,而倒霉的是她自己的生理问题也开始积蓄起来,更过分的是前面一个老年团们的大爷大妈还非常养生地个个都在咕嘟咕嘟进行补水养生。她值得低头咬着嘴角,计算起一个人的膀胱容量体积。 第403页 好不容易过关敲章,终于靠近出关口了,只见每个刚刚还因为时差满脸丧的同班机友们不约而同立刻换了副姿态,昂首挺胸姿态优雅地滑动拉杆箱。国际航班坐多了的人都知道,出关的那一刻就像是一场表演,接机者们都是观众,不少在飞机上睡地口水横流的女生们排队在镜子前补妆和口红,十一个小时的苦熬就是为了在那段许出不许进的最佳走秀 t 台。 然而别人都在慢动作,走的从容走的带风走出国际精英范儿,余予却在夹紧了双腿一路刺熘刺熘往前蹿。 「嘿!」 正诅咒着走出关口,一个高大的人影接过她手里正拖着的箱子。 「还顺利吗?」 「嗯,顺利。麻烦师兄来接机了。」 余予挤出一点笑容。 爱德华师兄被洛杉矶的海风吹得泛出近乎金属光泽的古铜色,带回来一身肌肉与热带花衬衫都不像是去当了三年心理咨询师。 「这有什么,我也就刚回来两个月。接个机就能把你拐来我们心理工作室,太值了。」 两人说着往前走,然而余予抬头只见那个无耻流氓果然在不远处拽着他的红白 superme 行李箱昂首阔步地走向一个甜美型女生,张开双臂深情无比地拥抱,就地上演异国恋情侣感人至深地久别重逢。 「——想我了没?」 他吻了她的额头,女孩在他怀里娇羞地点头。 余予铁青着脸,son of the bastard!早知道就应该让他用 burberry 的围巾擦!看你们还抱不抱! 爱德华师兄见她面色不善地瞪着一对陌生人,有些困惑。 「怎么了?吃狗粮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欢迎回国的涌抱。」 「不,没事。我只是想问……」 余予摇摇头,尽量温柔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师兄,有纸吗?」 原来借纸也是会传染的。 黎湉推推他,陈子靖分开一点还要缠绵地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打车回市区。 「欸,刚刚有个女生一直在瞪你哎。」 把行李统统安顿好放进后备箱,在计程车后座这对情侣终于有时间好好聊聊,黎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太帅了。」 陈子靖摸摸自己的头,已经把纸巾邂逅忘得一干二净。 「不说这个了,你实习还开心吗?」 黎湉眼神闪烁,头在他的肩膀上滑了一下。 「嗯,开心。」 陈子靖伸去一只手揉揉她的头。 「就知道你是最棒的,京余学姐都说过你是我们系最合适当心理师的……等下我回家放完行李咱们就出去搓一顿,除了西餐,什么都行。」 「大少爷,求你别浪了。你妈都给我打了五个电话问你到了没了,你还是乖乖回家倒时差吧。」 陈子靖瘪嘴。 「那我先回去睡一觉,晚上我们去外滩找个 bar 坐一坐。」 「别,我明天还要上班,社畜是没有暑假的好吗?」 这下陈戏精的小孩子脾气更来劲了,他装作幽怨道。 「真没劲,我就回来一个暑假,是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 黎湉打开微信回消息,就是今天来接机都是请了一天的假呢。 「当然是工作重要。」 「……」 陈子靖别别扭扭。 「行吧,你现在简直就是个社会版的京余学姐,爱当心理师超过爱我。」 黎湉回消息的指尖又凝滞了一下。 「……当然是当心理师重要。」 「——唔。」 这位时差还没倒过来就想着去哪里浪的大少爷猫一般打个呵欠,黎湉直起身,把肩膀让给他枕。 「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于是他就把大大的脑袋靠在她肩上,安心地闭上眼睛。 「讲讲心理咨询的故事。」 「……不能泄漏咨询者信息的。」 「那就讲讲能讲的,比如有没有上司欺负你,有没有同事暗恋你……」 黎湉想了想。 「嗯,真的没什么有趣的故事,不过只有一个同事在买咖啡的时候喜欢备註给我 sweetie,他建议我英文就改叫 sweetie 或者 candy,因为『湉』嘛……」 说完转头一看,陈子靖已经睡着了。 她自己都觉得这个故事无聊地彻底,不过这也是唯一一个能讲的。 她摸摸他的脸,帮他把围巾解松一些。这傢伙也不知道在机场就把衣服给换了,要无人服侍,他自己就像是冷热都不知的。 车在寂静中载着他们继续往前开,开向命运既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