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请沖我来》 第1页 [现代情感] 《谈恋爱请沖我来》作者:墨银【完结】 【本文文案】 起初,应子弦的日常是这样的:闻铭我男神!天啊我就喜欢这样精壮的英俊男人! 后来暧昧阶段,应子弦和闻铭去玩密室逃脱。应子弦被女鬼追得如同鹌鹑,一气撞进闻铭怀中,此刻她只想大喊「你给我撒开让我逃!」 闻铭:「好好待着!」一把抱起她,用抱小孩的方式。应子弦双脚离地,坐在他臂弯里,缩在他怀里,暗戳戳窃喜:谈恋爱请沖我来! 再后来,两人确定关系。应子弦看着闻铭的宽肩窄腰大长腿,越看越喜欢。好看的小哥哥真是人间珍宝,如果这个小哥哥还是自家的,是不是可以占点便宜呢? 于是她被圈在一堵坚硬的胸膛前,男人的脸朝她压下来,干燥温暖的气息汹涌而来,与唇同时吻住了她。 再再后来,闻铭不告而别,失踪三年。再次出现时,声音喑哑:「我还能有个机会吗?」 应子弦冷笑:狗男人! 什么他妈的爱情不爱情的! 阅读指南: 1.心理危机干预小姐姐vs荷尔蒙爆棚救援队队长 2.本文基本无虐,甜甜甜甜到结束。 3.本文人事、地点、情节皆为虚构,请勿与现实对照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应子弦 ┃ 配角:闻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甜甜的恋爱请沖我来好吗! 立意:破碎的心灵一样值得重视 第1章 震后三天。 应子弦茫然地站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入目所见,没有一栋、哪怕是一栋还站立着的楼房。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建筑材料成片地倒塌、破碎,混着家具物品和它们的主人埋在地下。 陶梦泽带着哭腔问:「学姐,我们怎么办啊?」 他们是于前日到达的巴邑市。三天前巴邑市8.5级地震的消息传遍全国,这个国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动员起来,特警、武警、消防、医疗、防疫、水利、电网、通信……一整个国家的力量都往巴邑挺进。应子弦的导师作为灾后心理危机干预的专家也很快临危赴命,点了几个学生同往,其中就有应子弦。 应子弦研二,其余的两女一男三个学生还在读大四,四个人怀着一腔热血跟随导师千里迢迢来到灾区。 一路过来,东河机场已经管制,军用飞机与直升机一架架往头顶天空飞过,轰鸣声就没停过;高速路上,越靠近巴邑,越多的各式军卡及物资货柜车挂着横幅轰隆隆往巴邑方向前进。目睹此景,一路显得有些激动活跃的陶梦泽也安静了下来,肃穆地目送那些车远去。 高速路口已封,不允许私家车通行,而是给救援、救灾车辆让出通道。应子弦的导师神通广大搞到了通行证,才得以顺利通过高速路口。 应子弦和其他人透过车窗看去,即使不允许通过,许多民间自发组织的救援车辆也在不远处整齐有序地排列着,随时听候调遣。 周世砚是个男生,当时看到这些情景,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连眼眶都有些红,磕磕巴巴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我、我有点想哭!」 没人笑话他,大家都感触颇深。 那时的满腔热血还历历在目,但是当真的到达震区时,大家都有些懵。 最近的一支部队以强行军的方式达到了巴邑市,一刻未曾歇息就开始了救援。到处是撕心裂肺的悲鸣和吶喊;到处是砖石瓦砾和埋在其下的残破躯体,路边排列着一排排用裹尸袋装好的尸体等待亲人认领。 通过阅读文字和凭空想像做好的心理准备在亲眼目睹这冲击性的画面前不堪一击,陶梦泽喃喃:「我觉得我才是需要干预的那个。」 周世砚和另一个女生余云想就现实多了:「怎么没人管我们?」 没人安排他们,没人调控他们。导师曾受聘做过部队的心理辅导,也是巧,在现场遇到了部队领导,立即被拉走了,留下应子弦四个人,站在废墟上彼此对望,比灾民还像灾民。 周世砚和余云想愁的就是生活问题。因为时不时还有余震,所以部队推平了一块空地,搭上帐篷,灾民就安置在帐篷里,密密麻麻,连坐的地方都没;吃饭问题则靠部队解决。子弟兵的大锅饭一做好,灾民是第一批去吃的,最后一批才是当兵的。 反观应子弦他们,吃的问题没解决,晚上睡哪同样没着落。 余云想饿得有些受不了,小声说:「要不我们和灾民一起,去部队吃饭吧。」 她是看着应子弦说的。应子弦在学校颇有名气,不止是因为她的外形,也是因为她的能力。在导师不在的情况下,大家下意识地就将她当成了领头的。 应子弦下巴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你好意思?」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那些年轻的战士席地坐在瓦砾间,满是污垢的手捧着碗大口地扒着。他们不眠不休地救援了两天,因为大型挖掘吊机器械还无法进入灾区,许多战士是以血肉之躯扛起钢筋水泥构筑的建筑材料,然后徒手挖开碎砖瓦砾,此刻捧着不锈钢餐盘的那些手满是伤痕。 一个记者想趁他们吃饭时採访他们,刚把话筒伸到某个战士前,却见他捂脸转头,一叠声嚷:「别拍我别拍我!我妈看见会心疼的!」 第2页 那一刻,在场的众人像是才忽然想到他们不仅是永远顶在前线的无畏战士,也同样是父母手中娇生惯养的独生儿子。 余云想不说话了。周世砚和陶梦泽也劝她:「我们是来为灾民服务的,不要给部队添乱了,出发前导师不是让我们带些吃的吗,先凑合一顿再说。」 应子弦也打开了自己的大背包,她带的都是牛肉干之类的高热量食物,方便填饱肚子;周世砚和陶梦泽带的是饼干面包;余云想来之前想着再怎么艰苦,吃饭肯定有保证,所以意思意思带了几块巧克力。学校地处北方,气候比南方冷,这几块巧克力从北方城市长途奔波到了南方的巴邑,在炎热的天气里很快化了。 「啊!」余云想拿着软绵绵的巧克力包装袋,有些化掉的汁渗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到处翻纸巾,大家看着颇有些无语。 应子弦扔给她一包纸巾,又看了一眼她的着装。知道来灾区,大家穿的都是运动装球鞋,一切以方便为主;余云想倒没穿裙子高跟鞋,但穿了条紧身铅笔裤和平底皮鞋,不出格,但绝不适合来救灾。 应子弦认真地看着余云想:「余云想,你真是天秀啊!」她扫了眼四周,指着废墟上一大块坍塌的水泥平台,「要不你上那儿站着去,我给你拍个写真?废墟中的残酷美这个主题咋样?」 应子弦在背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块摺叠白板,展示给余云想看:「喏,连打光板都有。」 「卧槽你带摺叠白板干啥!」周世砚目瞪口呆,敬畏地看着应子弦那个深不可测的大包,嘟囔:「女生的包太可怕了。」 余云想本来被怼得满脸通红,但周世砚这插科打诨的一叫嚷,多少给了她一点缓冲的余地。 不得不说,应子弦说出了余云想内心真实的想法。 余云想积极报名来灾区,一方面是因为她大四了,正是要准备毕业论文的时候,她敏锐地觉察到导师这次很可能要以震后心理危机干预做一个大课题,他们这些跟来的学生如果能负责其中一个部分,那就是现成的毕业论文啊!更关键的是,答辩的时候会很有优势;另一方面,这是个流量至上,人人皆可成网红的时代。漂亮的人卖个奶茶都能出名,巴邑地震这么大的事,多少□□短炮的摄像头对着这儿,她长得不差,说不定在哪个瞬间被记者拍到上了电视,成了「最美心理工作者」也不一定啊! 她这些隐秘的想法不可言说,如果陶梦泽知道,一定会翻个白眼,嘲笑她异想天开,应子弦也在现场呢,她余云想多大脸觉得自己能成为「最美心理工作者」! 这一场小风波就这么过去了。几人囫囵吃了个饱,面对乱糟糟的现场又陷入了无用的境地。这里是真实的现场,这里不是课堂模拟,没有来访者打好腹稿乖乖坐在那儿等他们去干预;也没有人像老师那样在情景演练时主动配合他们。没有专业的团辅室,连个安静的环境都找不到,几个第一次面对真实现场的学生有点无处下手的感觉。 几个大四的都看着应子弦,等着看她下一步怎么行动,却看她径直朝一个帐篷走去。 应子弦观察那个男人很久了,那是个大约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比起周遭人的嚎啕痛哭或心急如焚,他安静得像是一尊入定的佛,脸上一片木然。周围的人来来去去,也无人有暇顾及他。 应子弦走向他,蹲下身与他目光平视:「你好。」 陶梦泽注视着应子弦的动作,难免有些焦急:「这能行吗?」 危机干预的理论体系有不少,但一般公认的都是灾难发生后的1-3天内正是心理的防御期,如果没有足够的信任,建立咨访关系将是艰难的第一步。 「肯定不行啊!」余云想刚刚在应子弦那丢了面子,现在巴不得应子弦出丑,「我觉得那男的肯定不会理学姐。」 话音刚落,却见应子弦已和那男人聊了起来,距离有些远,听不见在说什么,但能看出那男人是在主动倾诉。 二十分钟后,应子弦回来了。 陶梦泽一脸景仰:「学姐!你怎么做的?你说了什么让他愿意开口讲话?」 「我就是走过去,让他来决定我坐哪儿。」应子弦道。 「重新获得控制感!」周世砚叫道。 「是的,让他们重新恢复掌控感,打破那种灾难带来的听天由命的感觉。不过其实有的时候不用太按照理论来,他们经历了这么大的灾难,心里一定有创伤,我们只要做到共情,他们可能就愿意说些什么。总之,先去试试吧,被拒绝了也正常,别忘了我们就是做这行的,如果自己的状态都没法调整,还怎么帮别人。」 几个学生被应子弦打了针鸡血,纷纷行动了。一下午过去,虽说没有多大进展,但起码灾民们都知道了有一批心理医生,要是心里面难受,可以去找他们聊聊天。 傍晚的时候,神出鬼没的导师终于出现了。应子弦还好,但其他三人像是被抛弃的幼崽,纷纷以控诉的目光看着导师。 单教授假装没看见,问了问他们下午做了什么,给予了精神上的高度赞扬和鼓励,至于生活安置一个字儿没提。 余云想忍不住了:「单老师,我们晚上睡哪儿啊?」 单教授「啊」了一声,仿佛才意识到这是个问题,他左右看了看,扬声叫来一个穿军装的人:「老赵!过来下!」 第3页 老赵就是他认识的部队领导,单教授向他表达了自己这批学生的食宿都还没着落,老赵有些为难:「单教授,你也瞧见了。目前这里就我们这一支,其他的兄弟部队要么还在路上,要么去受灾更大的县镇了,我们主要负责安置老百姓,这都忙不过来了。你瞧瞧,我自己手下的兵都没地儿睡呢。有个小学离这不远,教学楼牢靠、没倒,我们准备去那儿的操场上过夜。要不你们也跟着去?不过估计条件不会好,席地而睡,哦我可以把桌球檯让给你们睡。」 老赵像是一个做慈善的,慷慨地捐献出了小学里的桌球檯。 单教授询问地看看自己的学生,想听他们的意见。其他人都觉得可以,就是余云想脸色有些不好,但是又不敢提,一脸纠结的样子。 老赵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了余云想的不情愿,他想发火,这要是自己手下的兵,早被他训了。但想想人家娇滴滴的大学生,来这儿也是一份好心想贡献自己的力量,就忍住了。末了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哎等会儿!我想起来了!你们可以跟着他!」 他转过头找了一会儿,然后对着一个方向扯开嗓门喊:「闻铭!闻铭!」 第2章 应子弦随着老赵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正靠在车边抽菸的男人。他穿黑色t恤,下身一条迷彩军裤,包裹住两条大长腿,修长紧实的线条一路延伸,最后被收敛进军靴里。正脸还没见着,不过悍戾的气质已是鲜明昭彰地展示着存在感。 身材好,难免让人对他的脸也产生期待。等他听到老赵的喊声循声看来,让众人看清了那张脸,就听到陶梦泽「我靠」了一声:「大帅比!」 陶梦泽向来自诩文艺少女,在学校里见着帅哥,可以从唐诗宋词楚辞中信手拈来无数句来赞美帅哥们的美貌。可见到闻铭,居然脱口而出一句简单粗暴直抒胸臆的感嘆,可见这原始的冲击有多么强烈。 应子弦的目光也忍不住在闻铭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英俊是真英俊,眉英挺、目似星,关键他那一身悍戾气质又给他加成了十分。 闻铭循声看来,看到老赵朝他挥手,便掐灭烟走过来。 应子弦注意到他走路时腰背挺直,大步生风,和老赵有着如出一辙的风格,他也是军人吗?可他并没有穿军装。 闻铭走到近前,看到老赵旁边还站了几个人,那个年纪大的一身书卷气,其他几个小的都很青涩,看着就是学生。大约是长期养成的习惯,他一向习惯于暗中观察,看似不经意的一扫而过,但心里对这几人的身份已经有了底。 老赵给他们互相做介绍:「闻铭,这些学生娃是单教授带来的,给灾民做什么、什么干预?」 余云想立刻插话:「危机干预!」 「哦对,危机干预,反正就是心理医生吧。这不我这边安排不了他们,要不让他们跟着你,你那里物资多,收留几个学生,帮着安排安排吃饭睡觉的问题,行不?」 他又转向单教授:「单教授,这是闻铭。北斗星救援队的队长,人品你放心,啊,这几个学生娃交给他你放心!出了事你找我!」 他话音刚落,周世砚倒吸一口凉气,惊喜道:「北斗星!他是北斗星救援队的!队长哎!队长!」 他兴奋得像是见了爱豆的迷妹,陶梦泽不解:「北斗星干嘛的?」 「民间救援啊!」周世砚低声和他们科普起北斗星,几个女生对这块不了解,听了周世砚的话才知道目前华国有几支颇有规模的民间救援力量,北斗星是领头的那支。规模大、设备专业、救援人员业务能力精湛,参与过多次救援行动。无论是寻找失踪驴友、儿童,还是各种灾后救助,都有他们的身影。 在几人的窃窃私语中,老赵和单教授像两个人口贩子似的愉快地达成了交易,既没问他们的意见,也没问闻铭的意见。然后老赵又把单教授叫走了,留下闻铭和应子弦几个人面面相觑。 闻铭沉默着,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再抽支烟。应子弦看看己方队友,周世砚这个迷弟满脸的迷恋憧憬,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陶梦泽和余云想一脸羞涩,余云想居然还捂脸!神他妈的捂脸!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应子弦恨恨在心里吐槽,但看样子让闻铭先开口也是不可能的,总不能天长地久地沉默下去吧。 于是她试探着开口:「大佬,求带?」 闻铭:「……」 他把手里一支一直把玩的烟重新放回裤兜,偏头朝应子弦示意:「跟我走。」 「嗷嗷!声音也性感!」陶梦泽在身后偷偷地发表看法。 应子弦恨不得装作不认识她。 闻铭带他们走向一辆越野车,这越野车体型庞大,蹲在废墟上像一只蛰伏的巨兽。应子弦是个车盲,车标只认识大众、奔驰和宝马,其他的一概不认识。但听后头周世砚又是倒抽一口凉气,便对这车的价值有了个大概估计。 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周世砚就频繁倒抽凉气,应子弦担心他打嗝。 闻铭从车的后备箱翻出四条睡袋分给他们:「我们现在去人理小学,你们也跟着。」 此时已近傍晚,应子弦抬头看天,灾后的黄昏天空漫布着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她收回目光,看向前面带路的闻铭,闻铭走路速度不慢,但经常被队员拦住询问一些事情,他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布置事务解答疑问,到了人理小学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 第4页 人理小学的教学楼在地震的肆虐下□□地扛过来了,只有一栋年老失修的行政楼坍了,好在那时所有的师生都在大礼堂里开会,所以没有什么人员伤亡。 小学操场上被安置了不少人,有些是灾民,有些是战士,两盏临时拉过来的大灯把操场照得灯火通明。救援队的队员在接下去的时间里陆陆续续都集结了,他们手上各有工具,靴子底沾满了土。其实闻铭一下午也在参与救灾,老赵叫他的时候,他刚抬出一具尸首,看着那尸首被装进裹尸袋,他去旁边抽了根烟缓缓。只是队员当天救灾结束就能休息,闻铭却还不能歇,忙着统计有无队员受伤、物资发放出去多少等等繁杂的事宜。 他暂时没空理应子弦他们,应子弦四人就找了个角落铺好睡袋。一屁股坐上睡袋时,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白日太忙,很多情绪也无从处理,哪怕是见到了鲜血淋漓的残肢断臂,也只是短暂地惊呼一声。到了夜晚,这些被压抑的情绪统统翻涌上来,被暂时忘却的情景一一浮现上来,大家就都感觉有些扛不住,个个都沉默了。 应子弦让大家围成一个圈,简单地做了个团辅疏导,效果还是有的,起码周世砚就开始活络起来了,喋喋不休地表达自己对北斗星救援队、对闻铭、尤其是对闻铭那辆车的景仰。 正说着,闻铭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小青年。每人手里端了两个方便面碗,就近放在旁边的桌球檯上:「来吃饭。」 周世砚一跃而起,像只狗似的深深闻了闻方便面的香味,一脸迷醉:「啊!这味道!谁给我方便面吃,谁就是我爸爸!」 应子弦也想叫闻铭爸爸,这一天下来,本来以为又要啃面包凑活了,谁成想能吃碗热的!几个人吃得稀里哗啦,一张脸差点埋进碗里。 跟着闻铭过来的一个小青年,叫小刘的,看着他们的吃相,笑道:「也是你们运气好。我们是第一天就过来了,那时候,全城都搞不到一杯热水,什么水啊电啊都断了,矿泉水倒是有,但冷啊。巴邑温差大,一到晚上就冷飕飕的,还要喝冷水。得亏我们头儿从队里调了个发电机来,通上电,才有热乎的东西吃。」 应子弦一边喝着面汤,一边听他们闲聊,听得出,语气中对闻铭很是信服和崇拜。 等他们吃好饭,闻铭就走了。应子弦发现这个男人还挺重承诺的,答应照顾他们,就把他们食宿都安排得妥妥噹噹,然后再去忙自己的事。 第二天中午,老赵和单教授难得有空和应子弦他们吃饭,当然吃的是盒饭。几人找了个平坦的地儿,蹲在那里,一人一个餐盘。期间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闻铭,老赵深深嘆了口气,连碗里的肉都不香了似的,惋惜道:「闻铭啊!闻铭……可惜了啊!可惜了!是个好苗子,但是……太可惜了!」 单教授「啊」了一声,道:「闻铭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那的确是挺可惜的。」 应子弦不自觉地就竖起耳朵听,但等了半晌,两人打完哑谜似的,就没下文了。 应子弦还在想着怎么套话,却听余云想追问:「单老师,你也知道闻铭啊?他不是救援队队长吗?怎么可惜啦?」 应子弦头一回觉得余云想顺眼起来。 单教授没说话,倒是老赵,像被勾起了往事,颇为惆怅:「闻铭从前可不是救援队的,他可是我手底下的一员大将!就是有次出任务,出了点儿事……」 老赵模糊过这一段,又道:「他是队长,出事后部队给牺牲的战士家属发放抚恤金,他也去了。一家一家去道歉,被人打被人骂的,唉!也是一条汉子,再说那次责任也不在他……」 老赵和单教授断断续续的对话中,应子弦大约拼凑出了个模糊的故事:闻铭手下有个兵,刚结婚,媳妇刚怀上没多久,结果在那次任务中牺牲了。闻铭去他家探望道歉的时候,却撞上了一出狗血戏。那战士的母亲强占了所有抚恤金,不肯给儿媳妇一分钱,还说儿媳妇怀的不是他家的种,要把儿媳妇赶出去。儿媳妇也狠,孕期里做了亲子鑑定,鑑定结果当然是那战士的,可婆婆依然不认。这事部队其实都出面调解过几次,甚至说这抚恤金要不三分之一给媳妇,三分之二给母亲,再怎么说,媳妇也要养孩子啊!可是婆婆咬死了不答应,闻铭去的时候,恰赶上那婆婆把儿媳妇赶出家门,衣服行李什么的都一件件散乱地扔出来,叫她滚。 第3章 闻铭就是那次出的事。他是军人,和老百姓起纷争,无论起因如何,人家一纸诉状告到军部,闻铭的处分是怎么也免不了的。 「后来他就离开部队了,要不是这事,以他的条件,前途不可限量啊!」老赵看上去十分的惋惜,「不是我偏袒,这事真不是闻铭的错。但凡是个人,看到对方那副贪得无厌的样子,有点正义感的,都得做些什么!」 老赵没有细讲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应子弦就是觉得老赵的话是对的,这事错不在闻铭。闻铭这个人啊……应子弦直觉觉得,他是个正直的人。 下午的时候,应子弦和其他人分头,继续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走访。其实这种时候,未必真的能涉及到深处的创伤,但倾听、共情、无条件的关注,这些安慰都能起到很大作用。 走到下一个灾民安置处的时候,应子弦看到那儿很多人围着,好像有热闹可看。她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正要走开,忽然听到那人堆里有人提到了闻铭的名字。 第5页 应子弦仗着自己身材纤细苗条,从人堆里挤进去,看到了眼前全貌。 面前是一栋二层的自造房,竟没倒,就是主体墙上几道大裂缝,看着摇摇欲坠的。一个大爷正扯着一个穿迷彩服的战士,用方言嚷着什么:「人民子弟兵为人民咧!人民叫你克(去)你就得克(去)!啷个娃莫不是不管老汉咧!」 从周遭人的七嘴八舌中,应子弦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这老汉扯着那个战士,叫他去房子里把家电背出来。 「已经背了一趟了!还是上的二楼!这可是不拿当兵的命当命啊!」 「谁说不是呢!就刚刚,这小战士刚上去,就来了场余震,我们都吓死了!幸亏没啥事,他出来了,还背了个洗衣机,现在这老汉还要他进去背冰箱!这不有病吗!」 明事理的人纷纷指责老汉,老汉却充耳不闻,一心只攀扯住那个小战士。 应子弦看过去,那个小战士年纪不大,大概刚入伍。憨厚的脸涨得通红,看上去都快哭了。闻铭在一旁拉住他,不让他进楼去,他却老实得很:「闻队长,算了,我再进去一趟,不一定会碰上余震的。」 闻铭沉着一张脸:「正常情况下,普通人背一个冰箱都嫌累。现在余震不断,更不能进。」 老汉一直觑着这边,见闻铭阻拦,双膝一跪,冲着小战士跪下去磕头了!他也聪明,知道别人是不会听他的,但眼前这个是个当兵的,他一个老百姓,当兵的不管谁管呢!于是口口声声「人民养了你们」「军民鱼水情」,把人往道德高地上逼。 小战士手足无措,连连后退,这回眼眶都红了,应子弦看到他一咬牙,准备往那栋危房里沖,却被闻铭一把拦住。闻铭冷着一张脸,又用力扯起还跪在地上的老汉,老汉便大声叫嚷起来:「当兵的打人啦!解放军打人啦!」 应子弦眼见着闻铭脸色越来越沉,大踏步朝老汉走去的样子,忽然想起中午老赵说的他的过往,脑中倏忽只略过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再被毁了!这儿□□短炮那么多摄像机,随便哪个拍到,第二天北斗星救援队队长殴打灾民的新闻怕是要满天飞了! 情急之下,她急步过去,一把拖住了闻铭的腰:「闻铭!」 …… 两人都愣了,应子弦冲动之下没考虑太多,现在才觉出不对来。男人的腰劲瘦,隔着薄薄一层棉质布料甚至还能感觉出腹肌的紧实;闻铭则是好不容易停下了下意识的反制反应。在应子弦抱上来的时候,身体的本能差点让他给她来个过肩摔,在听到她的声音时才停住。这一停下,腰身传来的触感就不容忽视了,女孩子柔软的手臂就箍在他腰间,这禁锢多么脆弱,他只要一扯就能扯开;这禁锢又多么牢靠,他连动都不敢动。 应子弦飞速反应过来,唰一下松开了手臂,佯装无事,只耳朵尖那一点通红;闻铭移开目光,也当做没什么事发生。 应子弦定了定神,走向还在大声叫嚷的老汉:「阿伯!您现在觉得身体怎么样啊?」 老汉一直在被围观群众指责,这时忽然来了个人关心他的身体,又是个漂亮的女娃,下意识便答:「不好咧!我嚼(觉)得心口这块哇哇地蹦咧!」 应子弦一拍手:「这就对了。」 老汉莫名其妙。 应子弦又指指那台被搬出来的洗衣机:「阿伯,你家里这些傢伙什可有年头了吧?」 「啊。年头是有,但好使得很咧!」 「阿伯,这是这些傢伙什在救你的命哩!地震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有运气,没在屋内?」 老汉想起,那会儿他的确是幸运的,地震刚来的时候,他正在屋外头晒辣椒,转头就瞧见堂屋里那盏大灯砸下来,刚好砸在他平常坐的位置。 应子弦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加把劲继续忽悠:「阿伯,我听说,物老成精。我觉着就是你家里这些傢伙什在保佑你,替你受罪,用自己的精气护着你哩!你看,你一把洗衣机搬出来,你就觉着身体不好了,本来它们是在屋里代你受罪的,你又把它们搬出来,那这该受的罪就又回到你身上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老汉顺着应子弦的话想了想,不知怎的,觉得心口那块好像越发痛了,接着觉得各处都不舒畅,于是急急点头:「是咧!是咧!」 应子弦舒了口气:「那咱就别搬了呗!」 「不搬、不搬。」老汉连连点头。 闻铭:「……」 他看着应子弦操着一口蹩脚的方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居然还忽悠成功了,颇觉得一言难尽。 一场风波在应子弦碰瓷似的忽悠里消弭殆尽,围观群众散了,小战士也去忙别的事了,临走颇感激地看了应子弦一眼。 应子弦和闻铭并肩往回走,闻铭道:「挺聪明的。」 应子弦耳朵尖那一点又悄悄地红了。闻铭瞥了一眼,转开目光,听应子弦说:「我来的时候查了巴邑的资料,本来是想查地理情况的,结果看到了一条这里的民俗。说是当地有个说法流传很广,叫物老成精。老一辈的人都相信家里的家具啊器具啊之类的,用久了会沾染上人气,有了灵性。我刚刚看那老伯,他手腕上有一串佛珠,堂屋里挂着三清像,又信佛又信道的,说明他本身就容易被暗示。再说地震这几天,大家吃不好睡不好,身体不舒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稍微暗示一下,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自然会觉得哪都不舒服了。他再贪小便宜,也知道自己的命最重要,自然不会再闹么蛾子了。要是换个脑袋精明、受暗示性不强的人,就未必管用了。」 第6页 虽然应子弦说得简单,但在短短时间内,于细节处推测人物性格,结合当地传说,利用人性弱点,达成自己的目的,可见她的确是聪慧的。 闻铭话锋一转:「你刚刚……是怕我打人?」 「啊?」应子弦猝不及防,愣住了,她又不能说是鑑于你有前史,于是张口拙舌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听到闻铭缓缓道:「我没打过普通人,也不会打普通人。」 这是……在向她解释?应子弦低低嗯了声:「是我想的不对。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没做错,我知道你是好意。」闻铭轻笑了下。 应子弦脸上一热,好看的人笑起来更好看,声音也好听。再加上他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身份都不低,又有那样成迷的往事……他整个人,是按照言情小说男主的模板来长的吗? 应子弦收敛心神,这一趟她是来做灾民的心理干预的,天大地大,援助才是最大。在这场天灾之前,不该让那些风花雪月的苗头发芽。 当天晚上,应子弦准备钻进睡袋睡觉,余光却忽然看到操场边上一个身影在晃来晃去,那身形看着有些熟,这时那人刚好晃到了灯光照到的地方,这下应子弦看清楚了,是第一天她做过干预的那个男人。 那天应子弦只和他聊了20分钟,又因为环境不安全,不适合做深度的干预,所以其实并没有真正地触及核心。 应子弦睡不着了,她爬起来,走向那个男人。 「郭律师。」她走到男人面前,打了声招呼。 郭律师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应子弦,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应医生!总算找到你了!」 其实应子弦的专业方向并不是临床,她也不能被叫做医生,但有时候来访者愿意这样认为,大概也是医生这个称呼能给他们带来信任感,所以应子弦也默认了。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郭律师有些犹豫:「我能和你聊聊吗?」 「可以。」应子弦转头看了下,指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就那儿吧,安静些。」 郭律师看样子也不大希望被很多人看着,于是也同意了。 他们选的这个角落只有一团昏暗的灯光,郭律师盯着明暗交界处的界限,问了一个问题:「应医生,你知道淤峰大地震吗?」 应子弦愣了下,淤峰大地震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只知道那是一场颠覆性的地震,华国那时的科技和救援水平远没有如今发达,地震后,还是一个幸存者从已成死城的淤峰跑出,找人层层往上传消息,可想而知那场地震带来的伤亡有多巨大。 「我是淤峰大地震的幸存者。」郭律师像是也不在乎应子弦的回应,自顾自说下去,「那年我十三岁。我的父母都在地震中死了,我后来是被外地的舅舅收养了。我到现在都记得舅舅家的第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我妈伸出废墟外的那只手。她其他的部位都在砖瓦下面,只有一只手伸出地面垂着。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1 18:48:26~2020-07-02 15:1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须臾、芽七 1个;布丁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郭玉龙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笔直的街道前,街道非常直,像是用尺画出来的,在他面前无限延伸开去。他往街道深处看去,望不到尽头,那边只有一团浓雾。 他抬头看天,天色灰濛濛的,笼罩着一团又一团的厚重乌云,云层凝滞,几乎不动,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会于云层边缘泄露出一丝猩红色,很不祥的颜色。 郭玉龙不敢再看天,收回目光,四处打量,一个人都没有,一丝声音都没有。 极度的安静也会带来恐惧。郭玉龙背心窜出一丝凉意,试着往街道上走。 他一动步子才忽然发现,原来街道两边竖立着旗杆,隔几米便立着一根,灰色的金属质感泛着冷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蓦然生出浓重的不安,他想转头,可是忽然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头颅。他的脖子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慢慢地抬高、抬高,这是一个向上看的动作,于是他的目光就沿着旗杆慢慢往上、往上。 旗杆很高,他的头也仰得很高。最后,他看到了旗杆的顶端,那里悬着一颗头颅。 那颗头颅扁了一半,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塌的。塌的那一边没了骨骼的支撑,软塌塌地垂下一层皮来,靠近眼睛那个位置,只有一个黑窟窿,一颗红黑色的圆珠子连着几缕白线,从那个窟窿里挂出来,垂在空中,郭玉龙看清楚了,那是眼珠。 他张开嘴巴想要惊叫,喉咙里却只发出呵呵声,人于极度惊恐的时候,真的会失声。 就在这时,他的脖子能动了,然而只能左右转向,却不能低头。于是郭玉龙就保持着昂头的姿势转动,入目所见,全是同一水平的旗杆顶端,每一根旗杆上,都挂着一颗人头。 那些人头悬在旗杆高处,俯视着他。 「他们是谁?你认识吗?」应子弦递给郭玉龙一瓶矿泉水,这个动作就好像一个信号,一下子打破了郭玉龙的谵妄,将他带回了现实。 郭玉龙喝了一口水,感觉好些了:「是我的亲人,在地震中死去的亲人。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第二天睡觉,我又做了这个梦,梦里旗杆排得密了些,多了好多新旗杆人头,这次挂的是我在地震中死去的同学和老师;第三天、第四天……我每天都做这个梦,梦里的旗杆越来越多,上面都是我认识的但在地震中死去的人。一直到现在。」 第7页 应子弦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一直到现在?你是说,你从13岁开始,每天都做这个梦,一直到现在?」 「是的。一直到现在。本来我已经习惯了,梦里的旗杆也不再增加,就是睡觉难熬了些,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看我好好的,还当了律师。可是昨天,我又做了这个梦,梦里的旗杆,又增加了……」 「多出来的那些是……」 郭玉龙苦笑:「是这次地震中我死去的同事。应医生,我梦里的街道一直没变长、也没变宽,可是旗杆却一直在增加,原来旗杆和旗杆之间还有距离,现在它们已经挨在一起了……你能想像吗?它们密得快连成了两堵墙!而且我总觉得,街道快装不下旗杆了,我刚才打了个盹,又做了这个梦,梦里那些旗杆离我越来越近了!密密麻麻的!逼仄地朝我涌过来!」 应子弦沉吟了半晌,道:「郭律师,你有没有在梦里试过走过这条街道,看看街道尽头是什么?」 「走过街道?」郭玉龙惊诧,「在那些旗杆上人头的注视下走过街道?应医生你不知道这条街有多长……」 「下回你做这个梦的时候,试试看。最害怕的情景已经出现了,你觉得街道尽头还会有什么更可怕的等着你?」应子弦温和但坚定地建议,「另外,我建议你今年放下手头上的事,认真祭拜一次亲人;如果你有死去的同学的亲友联繫方式,也可以联繫拜访他们,看看他们如今生活的怎样。也许他们频繁地出现在你的梦境中,是因为缺少一个告别仪式。」 时间很晚了,应子弦给了几个建议,又另外约了时间,邀请郭玉龙参加一次团体的辅导干预,便与郭玉龙告别。 郭玉龙走的时候依然忧心忡忡,应子弦不知道他这个晚上会如何度过。 专心致志地倾听也是一件很累的事,应子弦伸了个懒腰,呵欠打了一半,忽然黑暗中响起一声打火的声音,接着一点猩红亮了起来,有人! 应子弦一声惊叫还酝酿在喉间,就看到一个男人从隐匿处走了出来,借着灯光,应子弦看清了他的脸,是闻铭。 「你在这里干嘛!」应子弦想声色俱厉,但对上闻铭的脸,自己语气就先软了一半,没了质问的味道。长得好看的人真是太可恨了! 闻铭没说什么,只是道:「帮人的心是好的,不过下次还是多些防备心吧。」 原来闻铭本来准备去忙,结果刚好看到应子弦和郭玉龙往僻静处走。他倒不是怀疑他们要干什么,也猜到可能是要做心理干预。只是地震以后,秩序暂时崩塌,也有人趁着天灾混乱的时候作奸犯科,应子弦外貌又出色,他怕她出事,便跟着过来了。 跟过来一听,果然是做干预,按理本来就可以走了,可走了没几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根看不见的线绊着似的,没迈出几步又回来了。闻铭心里想着,万一他刚走了,那个郭玉龙就起了恶念呢;万一他走了,又余震了呢?老赵把这些学生交给他,总得要看顾得周全些。于是便停了下来,这一站就站到现在,浑然不知自己的心态像个操心过度的老父亲。 应子弦直到躺在睡袋里,做好了入睡的姿势,才忽然想明白闻铭那句话的意思,也突然明白了闻铭的用意,顿时为当时木愣愣的自己感到羞愧,好歹也要说声谢谢。 正想着,身边有动静。应子弦稍微偏了偏脑袋,看到一双穿着军靴的大长腿从自己身边走过,应子弦「识腿认人」,应该是闻铭。然后那双腿用力一蹬,上了桌球檯。搞了半天,最后这桌球檯给了闻铭睡。 应子弦腾挪转移,变换角度,终于看清楚球檯上的全貌。的确是闻铭,合衣躺在那儿,脑后垫了个包,两条腿交叠在一处,侧影线条像一条宏大的山脉。 应子弦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半夜忽然醒来,是被头顶上方的动静闹醒的。她一向浅眠,醒了就睡不着,从睡袋里坐起身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么蛾子。 声音来自闻铭。他双眼紧闭着,不断发出呓语,深度睡眠下人体的肌肉应该是松弛状态,他却紧绷着,手掌紧握,甚至有些痉挛。 闻铭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这片海水了。这些年他调整得不错,很少再想起这些往事,但这个晚上,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的救援让人太累,放松了警惕,这个梦又找准时机蹿了出来。 漫天的海水铺天盖地朝他兜头扑来,他沉浸在海水中起伏,渐渐地,有一丝红开始在海水中晕染,然后迅速扩大,整片海水都染上了那种浓稠的猩红,梦里应该是没有嗅觉的,然而闻铭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耳边似远似近传来队员们求救的声音:「队长……队长……」 「闻铭!闻队长!」闻铭霍地睁开眼,正在试图把他叫醒的应子弦被他的眼神吓得倒退了一步,两只伸出去准备摇醒他的爪子像是干了什么坏事,偷偷地又缩回来,藏到了背后。 「……是你。」闻铭慢慢醒过神来,揉了揉眉心。 应子弦看他眼里骇人的浓黑褪去,才小心道:「你做噩梦了?还好吗?」 「还好,谢谢。」闻铭看似彻底清醒了,「你回睡袋去吧。巴邑晚上挺凉的,小心感冒。」 应子弦一被吵醒,哪里还睡得着。在睡袋里东想西想,想到一晚上接连两个人被梦所困扰,人类可真是奇怪的物种啊!那些过去的创伤、痛苦、后悔,在清醒时被竭力压制,可是当夜晚来临,当意识沉睡,它们就悄悄在梦里滋生、复盘,提醒你永远勿忘。 第8页 应子弦睡不着,听到闻铭也没睡,一开始打了个火,大约是想抽根烟,忽然又意识到不好打扰别人,于是又灭了烟。悄无声息的,连呼吸也听不到,但应子弦知道他没睡,也许正在黑夜中回忆梦境。 应子弦在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又很快被清晨人们起床的动静吵醒,转头一看,闻铭已经不见了。昨天送完饭来的小刘过来,给应子弦他们一人一罐八宝粥:「没条件加热,队长让在热水里浸了浸泡热,你们赶紧吃。」 这一天开始,越来越多的救援力量涌进巴邑,听说塌方的路也在抢修,能运输一些大型机械进来了。应子弦他们的工作也渐渐顺利展开,用上了眼动仪,替灾民们缓解灾后的心理创伤。 接下去几天的晚上,人理小学的操场上围坐了十几个人,都是自愿报名来参加集体晤谈的。应子弦那个用来怼余云想的摺叠白板派上了用场,用两根树枝插在地里做支架,树枝中段钉了两颗钉子,白板就架在上面,用来写写画画。真神奇,她从来没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做过干预,可也从来没有如此刻这样觉得自己的专业是有价值和意义的。 一群人在应子弦的指引和主持下,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开始挨个描述地震发生过程中他们自己的一些实际情况,描述自己的应激反应症状,比如睡眠、饮食等方面。团体的力量大于个人,当个人的痛苦和恐惧被说出口,好似那些重量也被分担了。 闻铭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操场时,就看见灯光下的应子弦。应子弦长相其实是偏冷艷那挂的,平日不苟言笑的时候颇有气场。但此刻,她在灯下全身心地投入,去抚慰那些受创伤的心灵的时候,眉眼都是那么温柔。 陶梦泽在一旁观摩学习,悄悄地和周世砚咬耳朵:「学姐真的是很厉害。我就不敢,要是我主持这个集体晤谈,我就心虚没底。」 周世砚也点头表示同意,余云想没说什么,但表情不好,是明显的不服气。 第5章 第二天一早,余云想和周世砚失踪了。 首先发现他们不见的是陶梦泽,她一开始没往心里去,等到她领了早饭回来还没见到他们俩,又在周围转了一圈,问了那些安置的灾民,都说没见着,这才慌了。 单教授于昨日就去了巴邑下面的一个受灾更严重的乡镇,陶梦泽只能来找应子弦。 「不见了?还能去哪儿?」应子弦觉得不可思议,这里是震后废墟,不是平常买张汽车票拍拍屁股就能走人,这儿的路要么已经断了还在抢修,要么就实行了管制,这两个人能去哪儿。 陶梦泽支支吾吾的:「学姐,我听到他们昨天就在商量了,余云想说这里都是学姐在管,问捲发放数据统计也都是你在弄,她以后写论文没什么好写的,所以和周世砚商量,想去大巴乡。」 大巴乡就是单教授昨天去的地方,地理位置更偏、受灾更严重,救援队伍进去了不少,但据应子弦所知,心理干预的志愿者好像还没进去过。这大概也是余云想为什么要去那里的缘故,她想拔个头筹。 应子弦简直要气笑了,这个余云想,真不知道来灾区到底是干嘛的!都这个时候了,只想着出风头。但她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先给那俩货打电话,没通;接着又给单教授打电话。 好在前天开始通信方的支援也来了,接通了不少信号,要是他们来的第一天,根本别想打通电话。 单教授接了电话,一听也急了,学生是他带出来的,真要出了事,学生家长怕不把他千刀万剐,于是在电话那头连连点头:「可能来大巴乡了?好的好的,我让老赵帮我找,要是真来了,肯定能找到。」 挂了电话,应子弦沉吟了一会儿,交代陶梦泽:「我要去大巴乡,这里的事交给你了。晚上有个集体晤谈,我把资料交给你,你来主持吧。」 陶梦泽惊了:「你要去大巴乡?你怎么去啊?」 「找找这边的救援队或者部队,总有人要去的,顺带把我捎过去。」应子弦可以不去的,但她放心不下,她总觉得余云想和周世砚的出走有她的责任。她明知道余云想是个爱作妖的人,就应该警醒点的。可是她没在意,这两人就在她眼皮底下玩失踪了。 这其实不是个好选择。深入灾区,最怕的就是无视组织擅自行动,一旦失联,那救灾的就成受灾的了。陶梦泽还想劝一劝应子弦,就听旁边有个声音道:「我带你去。」 应子弦转头,瞧见了闻铭,傻乎乎「啊」了一声。 闻铭道:「不是要去大巴乡吗?走,我带你去。」 应子弦跟着闻铭走了。陶梦泽在后头看着,还有点纳闷,他们学姐长得冷艷,性格也不热,怼起人来不留情,但是一碰上闻铭,感觉就像虚张声势的螃蟹收起了爪牙。 闻铭开了他那辆越野,后备箱堆满装备,为防意外,他还叫上了队里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应子弦熟悉,就是给他们送过饭的小刘。 小刘在外头吵吵嚷嚷:「闻队,咋忽然要去大巴乡了?」不等回答,又道,「对了闻队,昨天晓芯打电话给我,问我们怎么样,说联繫不上你,你空了回个信息。」 一面嚷一面上了车,才发现副驾坐了应子弦,登时消了音。 等到屁股坐上了车,他才重新开口:「应医生你也在啊?你和我们闻队是……打算一起去大巴乡?」 第9页 闻铭在后视镜里看到小刘挤眉弄眼的,目光不断在他和应子弦两人身上逡巡,好像看的不是人,是一个大瓜。 应子弦解释:「我有两个同学在大巴乡,闻队长带我去找他们。」 小刘和他的同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正准备开口说啥,在后视镜里和闻铭的目光相遇了。那目光冷得像冰,带着警告,小刘闭嘴了,可心里那点八卦的念头更加狂热,他们闻队和这应医生之间有料可挖啊! 这一路上有些沉闷。本来小刘几个荤素不忌,一群男人啥话都能说,可车里多了个女孩儿,还是个漂亮女孩儿,还是个他们闻队罩着的漂亮女孩儿,就好像孙猴子多了个紧箍咒,小刘一路拘束得很,即使说话也是无关紧要的闲聊。 从巴邑到大巴乡的路刚刚打通,顶多算是能通行,但路面坎坷不平,石子坷垃到处都是。好在闻铭车技好,倒也不是很颠簸。 闻铭大部分时间都盯着前方,偶尔瞥一眼应子弦。应子弦一直在打电话,但是那边一直没通。她就拿着手机看着窗外,满脸的忧心忡忡。 车开到大巴乡临时组织的一个救灾调度中心,闻铭和应子弦下车,登记了自己身份,又问那个忙个不停的工作人员:「你好,昨天或者今天有没有两个心理专业的大学生来登记过?一男一女,一个叫余云想,一个叫周世砚,工作是心理干预。」 工作人员翻出本子来,把昨天和今早至今的记录翻了一遍,道:「没有啊,他们可能没来登记吧。」他叫住一个急匆匆跑进来的同事:「峰哥,有没有两个大学生来咱这?一男一女,搞心理的。」 峰哥吃惊:「你认识?那太好了!前头那栋屋坍了,听说就有两个新来的大学生被埋在底下,这不我们正准备去救呢!」 应子弦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意识地跟着峰哥就走,闻铭冷静地拉住她:「我和你一起去。言言」 他去车上拿装备,小刘他们听说有人被埋,也立刻严肃起来,应子弦此刻虽然心乱如麻,但也看得出他们很专业,不由得把希望都寄托在了闻铭身上。 一路过去,峰哥抓紧时间跟他们介绍情况:「这俩大学生来,也没来我们调度中心登记,我们也不知道。还是乡亲们说的,说他俩一来,就四处找幸存者,要给他们做什么干预?咱也不懂。前头那栋屋是个老孃孃住的,头一天地震,咱就说要把她接到安置中心去,她死活不肯,哪怕被强制去了也自己偷偷跑回来,就说家里这屋牢靠着咧,死也要死在里头!今天早上这俩大学生一来,就说要进去和这嬢嬢聊天,我寻思着去就去吧,说不定人家学心理的,还能帮着劝劝嬢嬢去安置中心呢。咋想到这屋坍咧!听说坍的那会儿,老嬢嬢刚好出去打水没在屋里头,就那俩学生娃埋在下面了!」 说完,峰哥看应子弦的脸色白得可怕,又安慰了句:「不过老嬢嬢那屋,不是用啥钢筋水泥搭的,她自己搞的黄土木头啥的,可能要好点。」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那间屋前。应子弦看到已经有不少人围在那儿了,手里拿着铁锹铲子等各式工具,见到峰哥来了,立刻把这边情况告诉他:「人还活着!你来了正好,接下去咋救?」 应子弦挤进去,看到房子塌下来的废墟上有个黑黢黢的小洞,里头传出余云想的哭泣声,她连忙冲着里面大喊:「余云想!周世砚!受伤没?现在怎么样了?」 「学姐!学姐!快救我们!救命啊!」是周世砚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激动,同时还夹杂着余云想含糊不清的呜咽。 应子弦安抚道:「很多人都在救你们,放心吧。闻铭队长也在,你们很快会出来的。现在告诉我,你们受伤了吗?伤在哪,严重吗?」 闻铭的名号给了周世砚无穷的力量,他安心了很多,开始冷静下来:「我俩还好,没怎么受伤。就是云想说腿有一点点痛。我好像还行,没有哪里特别痛。」 应子弦踏实了许多,知道她在这儿也只会碍手碍脚,便退到一边,一面看闻铭指挥众人救援,一面安慰底下的两个人。 她默默观察,发现闻铭一到,于无声无息间就接手了救援的一切,本来众人还等着峰哥来指挥,后来发现闻铭做事决断利落,救援的步骤工具都专业,便无形间都以他为首了。 随着碎石瓦砾被清掉,下面的情况也逐渐明朗。周世砚和余云想运气不错,这房子是木结构,倒塌的时候,几根木椽倒在冰箱上,刚好交错搭起了一个小空间,他俩就躲在里头。 峰哥没想太多,看清楚情况以后,就准备安排人手去搬掉那些木椽,却被闻铭制止了:「等会儿,我再看看。」 峰哥不明所以,乡亲们也有些着急,毕竟明明都能瞧见那两个学生娃就在下头了,不救还看啥呢。 小刘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解释道:「队长在看结构,这种情况如果贸然去搬,动了一根木头,说不定其他木头就都会倒,砸到下面的人。」 峰哥恍然大悟:「你们到底是专业的,这搞救援的,连结构力学都得懂。」 闻铭看好了,大家开始按照闻铭的话来救人。先搬这根,再移开那根,供人救援的口子和空间逐渐增大,底下的余云想也越来越激动。 她朝上伸出双手,急于被拉上去,在拉上去的那一剎那,她飞扑到应子弦怀里放声大哭,应子弦只得抱着她安慰,想着她哭声中气十足,又第一时间把情绪宣洩出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第10页 救周世砚的时候出了点状况,众人把他往外拉的时候,他的脚胡乱蹬在了一根木椽上,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一根木头就笔直朝他压下去,此时他的下半身还在下面,根本躲避不开。面对突发状况,众人第一时间除了本能的惊呼,其余一概反应不过来。倒是闻铭眼疾手快,以臂膀挡了一下那根木头,周世砚才躲过了这一劫。 应子弦没瞧见这一幕。她被余云想抱了个结结实实,周世砚也被救上来以后,众人一拥而上,将他俩上下检查个遍,虽说检查下来也不过一些皮外伤,但峰哥还是坚持要求他们去医疗帐篷。 闻铭转了转胳膊,一阵隐痛,他经验丰富,判断应该没伤到骨头,便没当回事,点了根烟。小刘等几人围上来询问他伤势,他摇摇手示意无碍,抽着烟看向应子弦那边。 应子弦放下了最初的担心,确认周世砚和余云想无碍后,涌上来的便是无尽的怒火,她不好朝哭哭啼啼的余云想发火,便朝周世砚开炮:「疯求了你啊!不声不响跑到大巴乡来,你怎么想的?我能採访採访你脑袋里的水吗?来,你晃荡一下脑袋,我听听那些水声是怎么说的。」 周世砚被怼得满脸通红。其实他也不贊同来,但奈何余云想死缠硬磨,再加上他本来私心里也喜欢余云想,所以余云想一撒娇,他就跟着来了。 应子弦又道:「你不知道大巴乡的情况吗?哦知道,知道你还来?怎么,集齐七次余震能召唤一条神龙是吧?」 余云想听不下去了,带着鼻音沖应子弦嚷嚷:「你要骂就骂我!我逼他跟我来的!阴阳怪气的说谁呢!」 应子弦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我没採访你,你脑袋里连水都没,是空的。」 余云想气得要发飙,被周世砚按下去了。 闻铭抽着烟,看着这边吵吵闹闹的样子,不由浮出一丝笑意。他想起来时应子弦苍白的脸和忧心忡忡的神色,心想,他还是喜欢现在这个生龙活虎怼人的应子弦。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大家多多留言,随机掉落红包哦~~ 第6章 单教授也赶来了,得知余云想和周世砚没什么大事,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批评了两人的无组织无纪律,最后表示明早就送他们回学校。 余云想如遭雷击,她想到了自己的毕业论文,力图留下:「单老师,我没受伤,我还是想留下来帮助灾区人民的。」 那灾区人民真是谢谢你了!一旁的应子弦默默吐槽。 单教授打破了她的念想:「不可能。你们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已经通知你们家长了,你们父母也希望你们不要继续这边的工作,回到学校去。」 余云想偷鸡不成蚀把米,从大巴乡回到巴邑市,一路消沉。 到了巴邑,余云想连晚饭都没吃,便回了帐篷睡觉。此前余云想一有个什么头痛脑热,周世砚便巴巴地围着她嘘寒问暖,这一回余云想情绪如此低落,表现得如此明显,周世砚居然连问都没问她一句。 当天晚上,周世砚找到了在统计数据的应子弦。应子弦回头看到是他,还有些诧异,她以为会是余云想。 「怎么了?」她打量周世砚。周世砚自从被救上来后,脸色就很难看,应子弦当时只当他受了惊吓,也没往心里去。但是如今看起来,好像还另有隐情。 周世砚垂头丧气的,半晌才道:「学姐,云想她怎么这样啊。」 应子弦:「……」你才知道? 但是她没说,她迅速调整了状态,开始倾听。 周世砚感觉自己看错了人。他当时和余云想一起缩在那个空间里,感觉到余云想的害怕,他还特意将她罩在下面,安慰她就算木头倒下来了,也是先压到他;可没想到救援一来,余云想就迅速拨拉开他,因为余云想身高不够,她出去的时候,竟然直接踩上了周世砚的肩膀。 「我真没想到。我是为了她才去大巴乡、才被埋在下面的,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对我,踩着我就上去了,根本没问过我。要是遇到灾难,她就是那种抛弃同伴先逃的人!我算是看透她了!」 周世砚说到这儿,又愤懑又委屈,还有点对自己识人不清的痛恨。他满以为以应子弦对余云想的态度,一定也会跟着他一起指责余云想,没想到应子弦却说:「你也是学心理的人,你自己分析一下,刚才那段话里,你有多少不合理认知。非黑即白、极端化……我确实不喜欢余云想,不过我想,那个时候,她确实是没有你想的那种恶意,就是纯粹一种害怕极了、渴望逃出生天的举动吧。」 周世砚冷静下来,回想了自己刚才那番怨妇一般的话,半晌无语。过了会儿才说:「我自己也不好,麻烦大家。尤其是闻队长,为了我挡了下木椽,都受伤了。」 应子弦第一次知道这事:「闻铭受伤了?」 周世砚把当时情景描述了一番,然后便告辞了。 他走了,应子弦却难以平静了。此时本可以睡觉了,她却有点心神不宁。在帐篷里走来走去,不自觉地就去翻药箱,等她拿了一堆诸如云南白药气雾剂之类的药走到闻铭帐篷外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已经走到这了。 应子弦内心天人交战。一个小白人怂恿着她,善解人意地替她找藉口:怎么说闻铭也帮了你大忙,带你去大巴乡,帮你救出余云想和周世砚,还因为周世砚受了伤,于情于理你都该有所表示,这是正常的人际交往啊;另一个小黑人则冷酷无情地戳穿她:送药就只是送药吗?真的只是送药吗?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吗?你敢说你对闻铭坦坦荡荡吗? 第11页 应子弦面无表情,内心对小黑人竖起中指:滚开。 …… 闻铭在帐篷里朝伤处喷云南白药,挡木头的那处皮肤已经青紫了一大片,还有点肿。这时小刘走进来,面带疑惑:「奇怪,应医生在我们帐篷外头走来走去干嘛,我问她是不是有事,她又说没事。」 闻铭顿了下,抬起头:「应医生?」 「啊。她手里还有一堆药,难道是哪里有伤员?她一个搞心理的,还能搞生理啊?」小刘嘀咕着,忽然停住,意味深长地看向闻铭,「我都忘了,咱这是有个伤员哈。」 小刘走出帐篷,应子弦一看到他,更加慌张兼心虚。比起她,小刘的神色则自然多了,自然无比地忽略了她抱着的一大堆药,叫住她:「应医生!我们闻队受伤了,队里的药刚好用完了,你那有药吗?」 「啊?啊、哦,有,有药。」应子弦心想,刚好把药给小刘,既表达了她的谢意,又避免了和闻铭见面。没想到小刘却道:「那太好了,我还有事,就麻烦应医生送进去了,我们队长就在里面。」 「……」应子弦看看小刘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帐篷,忐忑地走了进去。 帐篷里闻铭坐着,偏头在处理自己的伤口。应子弦看到那一片青青紫紫的肿得厉害,顿时将所有小情绪都忘了,连忙抱着药过去:「闻队长,我来帮你处理吧。」 闻铭看到是应子弦进来,有点惊诧,道:「没事,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来吧。」 「你那个地方自己弄不太方便,还是我来吧。」 闻铭看了应子弦一眼,姑娘强装淡定,因为长相冷艷,所以看上去总是一副傲娇的样子。可是不知怎的,闻铭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那些小忐忑、小期待,还有怕被拒绝的失落。 他沉默了一会儿,侧身给应子弦腾出空间:「那麻烦你了。」 应子弦从一堆药里挑出红花油,拧开盖子倒了一点在手心里搓热了,张着两只手覆到闻铭的臂膀上。那里的皮肤肌肉温热紧实,手掌刚覆上去,就因为疼痛紧绷起来,应子弦看了眼闻铭,低声哄道:「忍一下,有一点点痛,只有一点点,像蚂蚁咬一样。」 闻铭为应子弦哄孩子一般的话失笑,接着就感觉到她在认真地揉搓那一块皮肤,好让红花油吸收进去。她掌心细腻柔软,与闻铭自己擦药时掌心的粗茧摩擦的感觉完全不同,尽管她擦得用力,对闻铭来说还是像挠痒痒一样。 应子弦站着,闻铭坐着,应子弦低头能瞧见闻铭的发茬,根根冷硬地竖着,像他的人一样。可此刻这个坚硬的男人就在她手下温顺地匍匐着,任由她磋磨,应子弦总有种征服了大型猛兽的错觉。 红花油刺激的辛辣味在两人之间萦绕,应子弦掌心发烫,脸也发烫,尽力不去看闻铭如流水一般的肌肉线条,好不容易结束了,两人都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应子弦留下一堆药:「你别忘了定时用药。」然后落荒而逃,背影十分仓促。 她刚走没多久,小刘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沖闻铭挤眉弄眼:「闻队,咋样,漂亮姑娘的关心暖不暖?」 闻铭道:「以后别搞花样。」 他当时听小刘说应子弦在外头,想了想便知道应子弦是想向他表达谢意,他是想让小刘收了药,也免得应子弦尴尬,没想到小刘直接把应子弦忽悠到帐篷里了。 小刘说:「呿,闻队你就是太古板,像个老年人。我给你们制造机会还错啦?你敢拍着胸脯说对应医生没一点好感?」 闻铭想抽菸,都拿出来了却又放了回去,半晌才道:「跟我这种人有什么好,别糟蹋人家姑娘。」 「卧槽!」小刘简直想疯狂摇晃闻铭,「什么叫你这种人?你都是糟蹋姑娘,那我还找不找媳妇儿了?我看我单身八辈子得了!」 小刘愤愤地一边吐槽,一边去外头上厕所。再回到帐篷的时候面色古怪:「闻队,又有个姑娘找你,是今天咱救上来的那个,余云想。」 闻铭「啪」的一下按灭了灯:「我睡了。」 「卧槽!」小刘又一次刷新了对男人的认知,「大猪蹄子!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余云想在帐篷外等了一会儿,等来了面带愧意的小刘。 「不好意思啊余同学,闻队已经睡了。他下午比较累,还受了伤,我也不好意思把他叫醒。」 余云想失望极了:「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就是想和他道个谢。」 「好的好的,等他醒了我转告他。」小刘忙不迭点头,想尽快打发走余云想。 余云想却不走:「道谢这种事,让别人转达太没诚意了,我想亲自和他说。要不你把他手机号码或者微信号给我吧。」 小刘支支吾吾左右为难:「那个,我们闻队吧,他很注重隐私的。我们都不敢不经过同意把他联繫方式告诉别人,余同学,你别为难我了。」 他顶着余云想杀人的目光抱头鼠窜回帐篷,心想,连应医生都还没闻队的联繫方式呢,你又是哪个旮沓犄角里冒出来的,不许插队啊!排队排队! 回了帐篷一看,闻铭果然躺下了。小刘把余云想的来意说了,还替自己邀功:「闻队,我顶着余同学谴责的目光坚持住了,没告诉她你的联繫方式,我对你好吧!这要是应医生来问我,我肯定就告诉她了!说起来,闻队你也没应医生的联繫方式吧?要不我帮你去问老赵?老赵和单教授关系可好,一定能搞来!」 第12页 闻铭翻了个身:「吵,睡觉。」 第7章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过去十来天。巴邑的状况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简易安置房以极快的速度成排搭建起来,各地的救援物资汹涌而来,受灾的群众吃饱穿暖,也开始投入重建家园的奋斗中。 单教授终于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晚上召集了应子弦和陶梦泽:「收拾收拾,明天我们返校。」 陶梦泽挺高兴的,这些天在灾区,她帮助了很多需要帮助的人,找到了自己专业的存在价值,某种程度上甚至觉得实现了人生价值。同时,她也不可避免地想念自己的父母,想念学校小吃街的铁板烧和奶茶,想念自己的校园生活。因此听说明天就可以回校,立刻麻利地收拾起行李。 应子弦愣了一下,听说明天就要回去了,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要不要和某个人道个别? 这些天两人都很忙,没怎么见面,再加上后续对这些救援人员的管理和安排也逐渐完善,应子弦他们已经被安排了食宿,不用再靠闻铭爸爸投喂,所以两人接触的机会便更少了。 饭后,应子弦收拾完行李,走出帐篷,穿过一大片志愿者的营地,找到有北斗星标志的临时板房,想去和闻铭告个别。 北斗星的营地空荡荡的。原本,这里是最热闹的,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民间救援团队,无论是专业设备还是专业救援能力,北斗星在灾难刚发生一直到后来的重建一直是一支极为重要的力量,因此平常这里总是人来人往。今天却空荡荡的,显得特别萧条冷清,应子弦环顾四周,也没找到闻铭那辆车。 一个留守在营地做后勤的姑娘发现了徘徊的应子弦,主动问她:「你好,你找谁?」 「我找闻队长。」 「闻队长带着队员去彩县了。」 彩县是一个受灾更为严重的县镇,而且去那边的救援力量也比较薄弱。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那我就不清楚了,起码两三天吧。」 应子弦道了谢,往回走。她穿过热火朝天的重建区,心里却空落。有一瞬间,她想掉头回去,问闻铭的联繫方式,然而这冲动不过就冒芽了片刻,便被掐灭了。 应子弦坐在回程的车上,通过车窗看外面须臾而过的风景。半小时后,她将在机场搭上最近一班的航班,再三小时后,便会重新回到那个地处北方的城市。 现代交通与通讯多么便利,华国如此广阔的地域,从南到北两千公里,两地之间跋涉的山川河流蜿蜒的路线,被浓缩为短短的空中三小时;微信上的好友列表,一条语音一条信息,手指一松,跨过时空转瞬到达;可是现代通讯又是多么无力,有些人一旦错过,可能就是此生唯一相见。 三小时后,飞机落地。走出机场的瞬间,北方城市凉爽干燥的空气迎面扑来,一剎那,巴邑的炎热潮湿迅速消逝。应子弦深吸了口气,将那些人和事抛去脑后,回归她的日常的、平凡的、普通的生活。 到了学校,先是回复各路亲朋好友的关心与询问,而后系里说要单教授开个汇报讲座,讲讲去救灾的所见所闻与收穫,应子弦便帮着整理资料、做ppt;接下来又是单教授关于灾后危机干预的大课题中她负责的一个子课题开题,从巴邑收集的数据要分析……林林总总,应子弦忙了整整一个月,才终于有了闲暇时间。 这天,陶梦泽约应子弦吃饭:「小吃街上新开了一家奶酸菜鱼,蛮好吃的。」 两人落座,等菜上齐的功夫,陶梦泽先是向应子弦请教了下自己的毕业论文,应子弦一向擅长科研,大致给陶梦泽整了整提纲,理了理框架,陶梦泽就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这时菜上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挟了一块鱼肉塞到嘴里,一边被烫得龇牙咧嘴,一边吐槽:「学姐我跟你说,余云想毕业论文到现在都没选好题,哈哈哈活该!她平常作也就算了,到了灾区还作,这下好了,现成的论文没啦!」 应子弦不置可否,又听陶梦泽说:「对了,前几天我在咨询中心值班,碰见舒柏韬来找你,怎么,他没和你联繫过吗?」 应子弦动作一顿,听到舒柏韬这个名字,酸菜鱼的鲜味都淡了三分:「没有。当时做心理督导的时候,单老师说舒柏韬可能对我有点移情,让我把他的个案转介掉,我就没怎么和他联繫了。」 陶梦泽对舒柏韬也有所耳闻,嘆了口气,嘟囔道:「他也是可怜。」 一顿饭吃完,两人都被滚烫的汤锅蒸出了汗意,出了旅馆被冷风一吹,那种燥热就散去,舒服极了。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隔壁的军校,操场上一水穿迷彩的精壮小哥哥,跑步的跑步、单双槓的单双槓、卷腹的卷腹,那一剎那,应子弦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闻铭。 记忆来得猝不及防。过去一个月,应子弦很少想到巴邑的人和事,她以为这不过是她旅程中的一站,留下的痕迹浅而淡,然而在这一个平常的黄昏,不过是看到了和闻铭相关的一些元素,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掉的记忆就汹涌而澎湃地朝她袭来。 她想起巴邑的某个黄昏,天色将暗未暗,闻铭倚在车边抽菸,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然而光影勾勒出了他的侧影线条,高挺鼻樑下是线条优美的下颌,再下去突出一点,是喉结,随着他抽菸的动作上下滑动。这是惊鸿一瞥,是须臾剎那,是不可言说的隐匿的小秘密,没人知道,连闻铭本人都不知道,然而应子弦却深刻地记住了,妥帖地藏在记忆深处,然后在这一天突然鲜明地浮现。 第13页 陶梦泽正盯着一个小哥哥不小心露出的腹肌流口水,用手肘怼应子弦:「学姐,快看!」 怼了半天,没听到应子弦回应,回头一瞧,她这位学姐正盯着操场某个地方怔怔出神,陶梦泽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啥都没,就是一丛绿植,她疑道:「学姐,你看上军校的小哥哥了啊?」 应子弦回过神来:「没有,走吧。」 当天晚上,应子弦在咨询中心值班,她有预感,今天舒柏韬会来,果然,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应子弦知道她的预感应验了。 男生比起应子弦刚认识他的时候,胖了许多,但依然可以从容貌上看出他从前的英气。 「子弦。」舒柏韬看到应子弦,霎时笑了。 应子弦从他进来就在不着痕迹地观察他,见他穿着干净整洁,神色平静愉悦,顿时放下心来。 「坐。」她也朝他笑了笑,递给他一杯水,「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舒柏韬笑了笑,「就是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巴邑,有点担心你,打你电话又打不通。现在听说你回来了,来和你聊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应子弦问他:「药有在按时服吗?」 「在吃。」舒柏韬点头,而后有些犹疑,「一定要吃吗?这个药的副作用挺大的,你看我胖了那么多,有时候睡眠也不好。」 应子弦表示理解,她其实也很无奈,精神类药物或多或少都有些副作用:「抑郁症也是一种病,就像我们得肺病、得感冒那样,病了就要吃药。遵医嘱服药很重要,如果自行停药,可能会复发,复发次数越多,就越难以治癒。」 舒柏韬点头道:「好吧,我会继续吃的,你放心吧。」他自嘲一笑,「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你把我从泥沼里拉出来的,你的话我肯定听。」 舒柏韬回想起当时自己的境况,所有人都对他的痛苦不以为然,轻视、怀疑、审慎……种种含义复杂的目光如影随形。 「心情不好?喝点酒呗!」 「你就是太会胡思乱想才得什么抑郁。」 「是你意志力太薄弱,你太脆弱了。」 「我们怎么你了啊?给你吃好的喝好的,你哪里不满意啊?怎么还抑郁了呢!」 「这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的是,他们怎么没抑郁?」 …… 无人理解,孤立无援,他的病症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一种无病呻吟,一种矫揉造作。直到应子弦出现在他的世界中,他仿佛才看到了一丝光,看到了自天光处垂下来的一根绳索,即使他无法攀着这根绳索逃出生天,但也起码能够拉着这根绳索不至于陷入更深的泥淖。 即使后来因为移情的问题,应子弦将他转介给了别人,和他慢慢拉开距离,然而他永远感激应子弦给的救赎。 两人现在不是咨询师与来访者的关系,倒更像是知交好友的关系。舒柏韬看得出来,应子弦在这种关系中更为放松自然,而不像做咨询师那样始终保持着她的立场。 聊了一会儿,两人告别。舒柏韬回到自己寝室,在书桌前坐下。桌上一张相框里是他穿着球服抱着篮球的照片,彼时的他英气勃勃,满满的少年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有一种病态的浮肿。另外一张相框里,赫然是应子弦的照片,是应子弦无意的一个回首,露出了半边侧脸,从角度看,显然是拍摄者偷拍的。 舒柏韬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板药,他拿出药看了一会儿,嗤笑一声,将药抛进了垃圾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3 09:01:44~2020-07-06 18:0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现场表演一个豹笑 4个;芽七 3个;睡到自然醒、须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闻铭从彩县带队回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到达巴邑,他敏锐地发现少了许多人。事实上的确有不少民间救援力量和志愿者撤退了,因为灾难已过去十多天,政府力量的强势介入下,生产生活秩序基本恢复,各种重建工程井然有序,民间救援力量此时已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了。 闻铭在彩县时就已联繫留守的后勤人员收拾东西整理物资,打算回到巴邑休整一夜后便撤离。他扫一眼四周,立刻发现挂着「心理辅导中心」牌子的活动板房已拆除,他低下头,抽出一根烟,在嘴里叼着却没点燃,压下心头淡淡的躁意。 小刘鬼鬼祟祟地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闻队,问了老赵,说单教授带着俩学生走了,就在我们去彩县的那天。」 闻铭没做声。 小刘恨铁不成钢:「你就闷死吧!就你这样儿,八百年都追不上媳妇儿!白瞎你这张脸和八块腹肌!」 两人正说着,老赵一边讲电话一边走过来:「老单,我那些兵的心理数据你整好了没啊?啊?不是你弄的?找你那女学生?行行,应子弦是吧,把她号码给我,138……啥,我说你报慢点!等会儿我记不住!」 老赵的记性感人,尤其是对数字毫无敏感度,恰好一眼看到闻铭,连忙催:「闻铭!给我记下电话号码!」 闻铭拿出手机,一边听老赵报数字,一边在按键上输入,这边老赵打好电话,到闻铭这把号码重新输入手机,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第14页 小刘感嘆:「卧槽!老赵神助攻啊!闻队,这下号码也有了,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闻铭的手机页面一直亮着,停留在那串数字的输入画面上,他没管,点燃那根一直未燃的烟,深吸一口后,手指动了动,把那串数字存入了联繫人中。 小刘走远了,还不忘回头提示闻铭:「这年头大家都用微信朋友圈了!你拿这号码搜一搜,加下人家微信!」 闻铭虽已离开部队,但还保留着部队简单朴素的生活习惯,不怎么玩微信,时下流行的各种手游、自媒体视频app或者社交app也没有,唯一一个微信还是在小刘强制要求下装的,好友列表里寥寥几个人,大都是救援队里的队员。小刘总吐槽他是个脱离时代的人,生活单调得令人发指。 在巴邑的最后一夜,闻铭躺在行军床上,辗转无法入睡。他作息规律得可怕,生物钟也一向准时,失眠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他坐起来,在床头摸到了手机,解锁了屏幕。 手机的蓝光在暗夜里悠悠地亮着,闻铭打开了微信,不大熟悉地操作了一番,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那串不知何时已烂熟于心的数字。 头像和暱称跳了出来,头像是一个黑白熊猫表情包,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感觉,闻铭嘴角翘起,他想起应子弦那张冷艷高傲的脸,怎么也无法把她和这只猥琐熊猫联繫起来;微信名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弦。 再下去是她的朋友圈照片,闻铭点进去看,最近一条的朋友圈是在十天前,配图是一瓶可乐,文字是「肥宅快乐水是我的救命恩人」。闻铭嘴角又一翘,他一条条翻下去,发现很少有她的自拍,大部分是她的日常生活,小吃街新开的炸鸡店,满满九张金灿灿黄澄澄的炸鸡照片;操场角落新开的一朵雏菊;学校里的社团招新;也有抱怨,吐槽被论文搞得感觉身体被掏空…… 女孩子鲜活的、多彩的、烟火气满满的生活气息朝他扑面而来。过去很多年,充斥在闻铭生活里的只有训练和任务,充实但也枯燥,像一张底色是黑白灰的照片,而此刻看着应子弦的朋友圈,仿佛那些鲜明斑斓的色彩也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他的生活,在那张黯淡的底色上任意涂抹。 他意犹未尽地继续往下看,却拉到了底,底下一行小字「非对方的朋友只显示最近十条朋友圈」,闻铭手指动了动,摸出一根烟来,一点猩红在黑夜里亮起。他靠在床头,手指停留在了一张照片上,那是应子弦朋友圈里仅有的一张照片,不是自拍,更像是别人拍下来又发给她的,照片里应子弦头发随意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一支铅笔斜斜插在发髻里,几缕没有挽进去的乱发垂在脸侧,她肃穆凝神,正盯着一组实验数据看,配图文字是「救命,没有显着性差异」。 闻铭退出微信,开始在网页上搜索「显着性差异」,统计学晦涩的专业词彙和数据映入眼底,半晌,闻铭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 一个月后,闻铭回到常住的城市。当晚,叶晓芯就打来了电话,闻铭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起来:「晓芯,找我有事吗?」 叶晓芯能感觉到他隐隐的疏离,她心一沉,语调却依然温柔:「听说你回来了,小嘉很高兴,他想见你。」 下一秒,小男孩的声音在话筒那边响起:「闻爸爸!我想死你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 闻铭对小嘉的态度倒十分耐心,哄了几句,让他把电话递给叶晓芯:「晓芯,我说过了,你不能让小嘉喊我爸爸了。」 叶晓芯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再说话时,语调还是柔柔的:「好的,我知道了,我会纠正他的。」 闻铭还想说什么,叶晓芯就挂了电话,于是闻铭那些更为严厉的话就只能咽了回去。 第二个电话是陈柯打来的,闻铭刚接起电话,那头喧嚣的音浪就通过话筒一股脑儿朝耳朵轰炸过来,闻铭从嘈杂的背景音中筛选出了陈柯的声音:「兄弟,出来聚一聚!巴别塔!」 一刻钟后,闻铭推开巴别塔的门,一阵音浪涌出,五光十色的镭射灯疯狂旋转变换光线,在下方人群一张张亢奋的脸上扫过。 不管来几次,闻铭还是不习惯夜店的氛围,职业病使然,他四下里一扫,短短几分钟就判断出了这里的几个安全隐患,在几个制高点上架几架□□,大概就能控场了。 他穿过重重人群,找到陈柯,后者正和一个女孩调笑,见他来了,暧昧地拍了拍女孩的臀部,示意她先走。 「喝什么?」陈柯指尖拈了个高脚杯,杯子里的液体是层叠不同的渐变色,显得光怪陆离。 「啤酒。」闻铭答道。 「就知道,来夜店喝啤酒,还不如去大排档呢!」陈柯咕哝着,却还是让人给闻铭上了啤酒。 闻铭一口下去半杯,而后看他:「找我什么事?」 陈柯是闻铭的战友,当初闻铭离开部队不久,他也退役了。不同于闻铭离开后依然如苦行僧般的生活,陈柯脱下军装后,立刻放飞自我、浪到飞起,各种享受生活。 但他有一个不可言说的创伤。 「我那病,你知道的,不大好治。这两年我都不敢去空旷的地儿。去年,带我爸妈去草原玩,我寻思着草原有帐篷、有牧民、有牛、有马,不至于犯病,就去了。没成想一到那就犯了!把我爸妈急的,回来后到处给我找医生,还真给他们找着了一个。我去看了三次了,感觉还行,有点儿能控制了。要不,你也去看看?」 第15页 陈柯这个怕空旷场所的毛病也是一次出任务后留下的。军人这个职业,神圣、荣耀,给人的感觉仿佛是钢铁铸就的不朽之躯,可退役后,他们也不过是个带着一身伤痛的普通人,也会恐惧、也会受创。 陈柯对自己这个毛病讳莫如深,若不是有一次他亲眼看见闻铭发作,打死他都不会再闻铭面前暴露出来。闻铭,那是闻铭哎!特战队的利刃、头把交椅、只能仰视的男人,连他内心都有弱点,陈柯对自己这点毛病瞬间释然了。 闻铭答得很干脆:「行。」 陈柯笑:「那行,明天我带上你,去咨询一下。我那医生的助手是个姑娘,那姑娘,那可是真漂亮!我特想追,但他们搞这行的,有个什么职业伦理道德原则,绝不和患者有咨访以外的关系。我寻思着,等我这病好了,不再是他们的病人了,我一定要把那姑娘追到手!」 闻铭默默地听着,他习惯沉默,习惯不发表意见,仰头将玻璃杯贴近薄唇,喉头一滚,又喝下一杯酒。 在夜店里猎艷的不是只有男人,女人们借着昏暗灯光的掩护,目光也在四处逡巡,有好几道目光已锁定了闻铭。这年头,男人个个打扮精緻,骚起来都没女人啥事了,要找个真man的,还真不好找。一见到闻铭,像是个个都闻到了他的信息素,有大胆的已主动上前了。 成熟美艷的女郎攀上闻铭的肩,一张红唇在他耳边似有若无地吹气:「帅哥,晚上有空吗?」 闻铭避开女人的碰触,几口饮尽杯中酒,女人还盯着他的侧颜发愣,他却已起身离开了。 女人撇了撇嘴,目光又落在陈柯身上。这个虽然没有刚才那个极品,但也不错了,他俩身上的气质很像。 陈柯被她打量得浑身发毛,举起双手:「我也没空!」 闻铭没开车,走出巴别塔后,步行回家。这个城市已有寒意,路边梧桐的叶子落了一地,他闲庭信步地走着,感受这个城市的脉动和风情。 陈柯经常嘲笑他活得如苦行僧般毫无乐趣,其实又怎么会没有需求呢。他是一个正常的青年男人,还是一个身体素质极佳、体力极好的男人,要说日常没有生理的反应那是假的。可他已习惯于忍受和漠视,他素来认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是一件可悲的事,更别提屈服于自己的身体和不喜欢的女人将就了。 可就在这个冷风吹过的晚上,他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了一张脸,那是应子弦的素颜,一剎那,闻铭夹烟的手指一颤,菸灰带着高温的余烬落在指尖,带来一点点灼热的微小痛楚,提醒他正视内心的需求。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知道这章节里关于微信有个小bug,嘿嘿嘿嘿,但是因为情节需要还是写了,请各位小可爱忽略~~~感谢在2020-07-06 18:02:50~2020-07-07 12:3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到自然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单教授在校外有一家心理咨询机构,他牵头,几个心理系的教授排班,每周轮流去接个案。不同于校内的咨询中心为学生和教师服务,这家叫「心莲」的咨询机构面向的是社会上各行各业的人士。 应子弦在整理陈柯的咨询记录,单教授慢悠悠地走进来,抱着他永不离手的保温杯:「今天预约的是陈柯吧?」 「是的。」应子弦看了看表,「他一向比较准时,估计快到了。」 正说着,咨询所的门前开来一辆车,应子弦随意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这车的样子囫囵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儿:体型庞大彪悍,像是一头猛兽……等等!应子弦猛地抬起头,她想起在哪里见过这辆车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副驾先下来一个男人,那是陈柯;接着驾驶位的门打开,一个许久未见的男人猝然撞进她的视线,寸头、剑眉、星目、薄唇,就像他的车,以一种悍然的、霸道的姿态,撞进她毫无准备的平淡的生活。 闻铭抬头看了看咨询所的招牌,跟着陈柯进了门。一进门,就瞧见应子弦睁得圆圆的眼睛,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看着他。闻铭也愣了愣,华国如此辽阔的疆域,从南到北5500公里,从炎热的沙滩椰树到飘雪的银装素裹,十几亿的人海中再次相遇,连闻铭这种理性冷酷的男人都不禁想到了一个词:浪漫。 陈柯没有发现两人的不对,他惯性去撩应子弦:「应助手,怎么了?被我的英俊惊到了?」 应子弦瞬间回神,好气又好笑地对陈柯说:「你进去吧,单教授在里面了。」 陈柯回头,对闻铭一阵挤眉弄眼,示意他这就是他说的那个誓要追到手的漂亮姑娘,然后进去咨询室了。 闻铭一阵无语,把目光转回应子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和陈柯认识?是朋友?」应子弦很难想像以闻铭的性格,居然会有陈柯这样跳脱的好友。 「战友。」闻铭答得很简短,然后看到应子弦的眼神,忽然又很想解释一下,他和陈柯不一样,别把陈柯和他视作沆瀣一气的狼和狈。 应子弦又问:「你陪他来的?」 其实是想来咨询一下的,可面对的是应子弦,闻铭却忽然说不出口了。他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也从不刻意将自己包装得无坚不摧,可不知为什么,在应子弦面前,他却忽然不想说出自己心理的残缺和弱点。 第16页 于是闻铭「嗯」了一声。 「一次咨询一般要四十分钟,要不你坐在那沙发上等一等吧,那边有书架,你可以看看书。」应子弦也没想太多,在咨询所里,由友人陪伴着过来咨询是很常见的事。 闻铭在沙发坐下,应子弦给他倒了一杯水,就继续在前台忙碌,整理、录入各种资料。 今天的咨询所还是那间咨询所,可大概由于沙发上那个男人的气场太强大,应子弦总有点心浮气躁,好几次打错了字。她偷偷觑着闻铭,男人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军事方面的小说,看得很认真。 咨询所的沙发为了让来访者感到放松和安心,一向很软,应子弦坐过,感觉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一般,瞬间能让人骨头变软变懒。可闻铭坐在那儿,身姿笔挺,完全没有一般人毫无仪态的懒惰样子,就像身体里有一把剑在撑着他,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偷窥的时间有点久,闻铭大概感觉到了什么,忽然看过来。应子弦像被当场抓住的贼,立刻低下头去,假装忙忙碌碌地在打字,心里哀嚎:公开处刑啊公开处刑——等下,他走过来了!啊啊! 闻铭走到前台,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应子弦整个罩住。应子弦像个不得不从沙子里拔出脖子的鸵鸟,被迫营业:「闻队长,怎么了?」 闻铭随手将书放在桌上,应子弦瞄了一眼书名:《帝国猛将之绝地双龙》,一看就像是某点男频的yy之作。 她没话找话:「闻队长,这书好看吗?」 闻铭思索了几秒:「很多军事常识都是错误的,通篇在胡扯。」 应子弦:……行吧。 闻铭拿出手机,很自然地道:「加个微信?」 应子弦手忙脚乱:「哦哦,好的。」她翻出自己的手机,闻铭已经把二维码的页面调出来了,她扫了扫,输入了自己的名字,那边很快通过了。 系统机械地提示「你已添加了闻铭,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闻铭像是完成了什么军事任务,加完人,一句废话都没有,便转身走了,还带走了那本狗扯小说。 而应子弦更无心工作了,她低下头,偷偷摸摸在手机上点开闻铭的朋友圈。闻铭的微信名就是他的名字,朋友圈……居然是一条横线!他没有开通朋友圈! 应子弦很失望,在她原来的设想中,也许能在闻铭的朋友圈里看到他的自拍,比如撩起衣服露出八块腹肌这种……好吧,是她想多了,想想就知道以闻铭的性格不会做这种事。 没多久,陈柯从咨询室出来了,面带疲色,但精神看着还好。单教授紧随其后,将手里的记录交给应子弦:「脱敏到第五步了,也许下回可以直接去实地了。」 应子弦备註了一下,再抬头时,闻铭已经和陈柯并肩出去了。 单教授往保温杯里沖了点热水:「好了,今天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研二,说很闲也不闲,说很忙也未必。应子弦刚从巴邑回来时的确忙得像狗,这段时间又陡然清闲下来,一时不知做什么好,便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刷朋友圈。刚一打开,下方那个提示有消息的小红点居然显示有几十条,应子弦吓了一跳,点进去一看,居然都是闻铭的点赞,这位大佬把她最近半年的朋友圈都点了个贊! 应子弦默默吐槽:简直像皇帝集中批奏章,就差「已阅」俩字了。 马上又有新的消息提示进来,应子弦一看,是陈柯的评论,他打了三个问号??? 陈柯的内心很崩溃,他坐在副驾刷朋友圈,也看到了自己的消息提示,进去一看居然是闻铭给应子弦点的贊! 「你俩啥时候加的微信?!不是,她怎么同意的加你?谁先加谁?你俩到底啥关系!」 陈柯有点语无伦次,实在是这个瓜有点大。要知道他当初为了要应子弦的微信,那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不得已装可怜说要随时和助手沟通自己的病情,把自己说得弱小、无助又可怜,这才要到了她的微信;可就在他进去治疗的短短半小时,他俩居然加上了?! 闻铭目不斜视,打了一圈方向,言简意赅道:「我俩认识得比你早。」 陈柯一声卧槽还没出口,车停下了,闻铭点了点窗外那栋居民楼:「你家到了,下车。」 陈柯:「……」 三天后,应子弦和陶梦泽准备出发去广水村。广水村是本地一个经济落后的行政村,青壮年村民大部分外出打工,有条件的把自己孩子带出村外,没条件的只能留在村内,于是在村里的就大都是留守儿童。 留守儿童的心理状况也是单教授的一个大课题,不同的是,这是一个跟踪调查。三年前应子弦还在读本科时,就开始给单教授打下手,收集广水村留守儿童的心理数据了。她做的工作大多是发放问卷,指导儿童填写,或做一些大纲式的访谈。 她去了一次后,第二次去的时候,除了带了测评问卷,还有满满两大包文具和零食。陶梦泽当年还是个大一萌新,对此十分不解,不明白去做调查研究,为什么要搞得像扶贫。 应子弦说:「我不想让孩子们觉得我们是在利用他们,他们是人,不是数据机器,单老师做这个课题的本意也是为了让人们引起重视、关心他们,那我现在力所能及就能帮的,为什么不帮呢?」 第17页 从那以后,应子弦每次去广水村,都会带上一些儿童的日常用品。她经济能力有限,也带不上多么好的东西,可每回都会受到孩子们的热烈欢迎。 在坐了一趟短途大巴,转了两趟公车,又搭了一辆又破又旧的依维柯小巴后,应子弦和陶梦泽终于站在了通往广水村的路口。最后这段路是公车也不通的,除非有私家车,不然就只能靠步行。陶梦泽抹了一把汗,拎着手里沉甸甸的装文具的大袋子,开玩笑:「学姐,你就是不够绿茶。不然你随便在学校里喊上几声,多的是男生要帮我们拎东西,说不定还有专车接送。」 应子弦应道:「就是,不止是车,说不定还是豪车等着我们选,你喜欢什么牌子什么车型?随便选!叫两辆,一辆坐人,一辆拉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立下的g就是用来打脸的。三小时后,广水村下起了暴雨,大雨如注,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村里的土路很快没法走了,一踩带出一鞋的黄泥。应子弦和陶梦泽站在学校的屋檐下望着白茫茫的雨帘发愁。此时已近傍晚,天色阴沉,这时不走,到了晚上更走不了了。 校长安慰他们别急,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得到的都是坏消息:依维柯小巴不开了,这种小巴都是私人承包,开不开全凭心情,这种无人出行的暴雨天,司机更愿意在家睡觉,直言应子弦和陶梦泽两人的车票钱还抵不上他的油钱。 校长又打电话给家中有车的村民。广水村村民大部分家中都是电瓶车,有车的村民平常不回来,问来问去,倒有一家村民说家里有辆三蹦子。可这泥路,三蹦子开不了多久轮子就得陷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哦!希望能看到姑娘们的留言~~~~~ 第10章 挂了电话,校长满脸歉意,连连搓手:「实在没法子了,要不我给你俩安排一下食宿吧?这一晚先将就将就,明早再走。」 应子弦和陶梦泽也是一筹莫展。系里的老师们去外地参加论坛,远水救不了近火。其余同学也都是普通人,谁没事开辆车来上大学啊! 陶梦泽自言自语:「看来只能绿茶一把了。」她掏出手机,对着大雨拍了一张,对着应子弦的侧影拍了一张,又自拍了一张,然后发朋友圈:「被困广水村,求拯救!」下面还附个定位。 这条朋友圈很快出现在陶梦泽列表好友的朋友圈首页。 陈柯和闻铭在健身房,他俩刚比完一轮伏地挺身,陈柯甘拜下风,耽于吃喝享乐的身体和长期自律锻鍊的毕竟不一样。他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刷朋友圈,一刷新就看到了这条,一眼扫到照片中的应子弦,叫道:「应助手被困在广水村了?」 闻铭正在做卧推,闻言一愣,结束动作,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说应子弦在广水村?」 「喏。」陈柯把手机画面转给闻铭看,「我除了加她,还加了她好友和同学!也好掌握她的动态么!」 …… 应子弦正看着大雨发呆,微信来了提示。 闻铭:你现在在广水村? 应子弦正不知道该怎么回,是骗他自己正好端端在学校呢,还是老老实实向他求助,提示音又来了。 闻铭:等着,我就来。 陶梦泽晃过应子弦身边,恰好无意瞟道,顿时大叫:「卧槽!这谁?男友力max!好有安全感!我和你受到的待遇区别怎么这么大!」 她给应子弦展示自己的朋友圈:「看看,都是点赞的!还有人说要给我寄艘船!这群沙雕!诶,这个是谁?说要来接我们哎!」 应子弦也看到了陈柯在下面的评论:「梦泽妹妹,子弦妹妹,我来接你们。」 「这人靠不靠谱啊。」陶梦泽一边嘀咕,一边收起了手机。 一个小时后,天彻底黑了。不同于城市的夜晚,村里的夜没有各式人造光源,是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方才透过雨幕还能隐约窥见群山起伏的山嵴线条,如今往外望去,屋里的灯只能照见屋外方寸之地,再远处就是泼墨一般的浓黑了。 雨声不停,应子弦有点焦急,对一直陪着她们的校长也有点抱歉,校长倒是淡然:「不要紧,我宿舍就在学校,几步路而已。你们别急,喝点热茶驱驱寒。」 一口热茶刚下肚,应子弦就听见了汽车轮子驶过泥路的倾轧声,她走到门口向外张望,车灯穿透雨帘,自远而近驶来,最后停在了门口。 第一辆车刚刚停下,后面那辆车也疾驰而来,擦着第一辆车停下。 陈柯刚打开车门,就被泼面而来的大雨逼了回去:「卧槽!」就这么一瞬间的迟疑,他透过车窗,看到后面闻铭已经下了车,大步往屋里走去。 应子弦看着屋外走来的男人,大雨瞬间在他身上留下大片的水渍,几滴雨滴沿着他眉骨滑落下来。他却毫不在意,徵询地看向应子弦:「东西收拾好了?走吧。」 陶梦泽目瞪狗呆,闻铭和应子弦重逢并且加上好友的事她一直不知道,如今看着眼前两人熟稔的一幕,她疯狂朝应子弦使眼色,那意思既有谴责应子弦不告诉她,又有吃瓜群众的兴奋。 陈柯也进来了,问应子弦:「应助手,你坐谁的车啊?」 应子弦:「……」 这是什么送命题,陈柯的口气为什么让她有种出轨被当场抓住的错觉? 第18页 两个男人都在等她回答。 这是什么诡异的迷之局面。 应子弦默默吐槽,然后正视了自己的内心,老实道:「我坐闻队长的车吧。谢谢你啊,陈先生。」 陶梦泽在一旁疯狂吃瓜,此时连忙举手:「还有我!陈先生,你还有一个姑娘可以送啊!」 陈柯倒也风度:「行啊。我保证安全送你回家。」 事情就这么安排好了。校长见状,连忙把一大袋东西递给应子弦:「应同学,这是孩子们的一点心意,你千万要收。你要是不收,孩子们会伤心的。」 应子弦每回都带文具、零食或者衣物过来,广水村的孩子们热情善良,就磨着家里的大人给应姐姐回礼。村民们没什么好东西,大都是自家地里产的农作物,一小袋大米、玉米棒、花生或者土豆。 应子弦道了谢,刚要接过,却被闻铭拿去了:「我来拎吧。」 他一只手轻松提起那只沉重的塑胶袋,一只手撑开伞,回头朝应子弦示意:「到伞下来。」 闻铭的伞是一把大黑伞,严严实实罩住了应子弦。闻铭先把应子弦送到了副驾,再自己绕回驾驶位,发动车子。 那边陶梦泽也上了陈柯的车,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了广水村。 这是应子弦第二次上闻铭的车了。第一次时是去大巴乡找陶梦泽和周世砚,也没心情多看;这回她仔细打量了车内的布置,一丝一毫多余的装饰物都没有,储物格整理得一丝不苟,是闻铭的风格。 她又瞥到了闻铭的手。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整得十分干净,搭在漆黑的方向盘上,不时变换一下方向。 车内空间狭小,仿佛能迅速升温,应子弦用冰凉的手背碰了碰面颊,想降低脸颊的燥热。 闻铭看似目不斜视在开车,但却对应子弦的反应观察细緻:「热?我开空调了。」 应子弦只能默默的,她总不能说是她心热吧。 一个小时的车程,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应子弦百无聊赖,打开校长给的塑胶袋,想看看是什么。借着车顶灯的灯光,她看到了一头头……蒜。 应子弦默默扎紧袋口,感觉她和她的蒜,和闻铭这辆车格格不入呢。 闻铭问:「无聊?我放点音乐吧。」他摸索了一会儿,忽然沉默了,「我不大听车载音乐,没准备。听电台吧。」 女主播温柔的声音流泻出来,缓缓讲述着这个世间的悲欢离合。闻铭往旁边瞥去一眼,看到应子弦靠在座椅上,脸微微侧着,认真地听那些感情诉说,脸上是女孩对这个世间爱情的嚮往。 他心里一紧,忽然很想抽菸。 车子渐渐离市区近了,越来越多的人造光源出现,在雨水的折射下泛着迷离的光;城市仿佛永远是个不夜城,尽管深夜下着雨,街道上依然繁华、人声鼎沸。 车子拐入了大学校园,在应子弦指路的宿舍前停下,此时已深夜,雨也停了。应子弦下了车,闻铭道:「你进去吧,我也回去了。」 应子弦向闻铭道谢,她是真的非常感谢闻铭,说完谢谢你麻烦你了之类的客套话,又觉得不够真诚,想来想去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感谢别人的东西,于是最后做了一个事后她回想起来想自杀的沙雕举动,她从那个塑胶袋里挑出几头白白胖胖的蒜,递给闻铭:「闻队长,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这是我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闻铭:「……」 反应过来的应子弦:「……」 应子弦捧着蒜的手在颤抖,内心一个小人在疯狂摇晃她的脑袋:你疯求了!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她刚要收回手,闻铭却已经接过了那几头蒜,他装作没看见女孩脸上的羞愧和尴尬,自然道:「好,我收下了,谢谢你。」 应子弦松了一口气,和闻铭说了再见,逃也似的进了宿舍楼,直到听见引擎发动的和车子渐渐远去的声音,她才放松下来。 晚上躺在被窝里,应子弦忍不住和陶梦泽发微信。陶梦泽在一刻钟前也安全回了宿舍,此时十指如飞,正在疯狂逼问应子弦关于闻铭的事,应子弦简单带过她和闻铭的重逢,着重讲了今晚的事。 应子弦:怎么办,我刚做了一件很沙雕的事,我想谢谢闻铭,就把村民给我的蒜给了他几头当谢礼了。 陶梦泽:黑人问号脸,蒜? 陶梦泽:哈哈哈哈哈我笑到头掉!我笑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笑到下铺上来打我狗头! 应子弦:……你正常点好伐。我现在觉得很丢脸。 陶梦泽:我再笑一会儿……好了,那他什么反应啊? 应子弦:他接了,还跟我说谢谢。 陶梦泽:啊,多好的男人!多有风度!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应子弦久久没有回覆,她想,喜欢是有的吧,可这事又不是她一个人喜欢就可以的。要她拉下脸来追,她又抹不开面子。更何况,她根本不了解闻铭,他的籍贯、他的家庭、他的过去……说不定人家都有女朋友都结婚了! 和女孩子的挣扎犹豫不同,男人的对峙和竞争就显得直白多了。闻铭开车回到小区,在楼下看到了陈柯。陈柯显然是在等他,闻铭也明白他为什么等他,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陈柯先开口:「兄弟,几个意思啊?要不我们比比?」 第19页 第11章 闻铭家中有个房间,是特意用来健身与训练的,面积大而空旷,打架时很有施展余地。闻铭和陈柯一前一后进了门,很有默契地同时开始脱去外套,而后毫无预兆地向对方攻去。 军中的搏击术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和架子,拳拳都是奔着致命去的,虽然两人都有所收敛,但也很快挂了彩。 「卧槽你来真的啊!」陈柯率先放弃,大叫一声,瘫倒在地上,「不来了不来了!」 他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论力量和技巧,他都比不过闻铭,陈柯悲哀地发现这就是疏于锻鍊的报应:「我以后再也不吃垃圾食品了!再也不喝肥宅快乐水了!」 闻铭也在他身旁躺下,两人望着天花板的吊顶,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柯问:「真喜欢应子弦?真追?」 闻铭点燃一根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却很坚定:「嗯。」 陈柯苦笑:「行吧。看在你万年铁树开花的份上,我就不和你争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看应子弦那样儿,估计我也抢不过你。」 他坐起来,踢了闻铭一脚:「给我也来根。」 陈柯一直是个乐观开朗的人,此次虽然藉机和闻铭打了一架还打输了,但他并没有多少失落。他分析自己内心,也可能是对应子弦没有那种势在必得的喜欢吧。 他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闻铭,心想:闻铭就不同了,他一旦认真动心,那是会拿出对待军事任务的态度和作风来的。犹记得他曾率领小队千里奔袭将对方猝然拿下,这种强势的、铁血的、冷硬的作风,放在追求女孩子上,不知道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很想给应子弦点个蜡呢。 …… 应子弦一点也不知道闻铭为她打了一架。这时离从广水村回来已经好几天过去了,此时她正在和陶梦泽津津有味地吃着余云想的瓜,这瓜太好吃,好吃得她都差点儿忘了闻铭的存在了。 陶梦泽:「啧啧,这视频都刷爆我的朋友圈了,妈呀,我们母校妈妈的脸都被丢尽了。」 视频里,两个男生扭打在一起,谁说男人打架和女人不一样,应子弦看这俩男生也是揪头发抓脸,和泼妇没两样。 「周世砚何必呢。」应子弦喃喃。 「不甘心吧。他当余云想的舔狗当了这么多年,结果余云想就吊着他,把他当备胎。我听余云想室友说是余云想那天把周世砚约出来,说自己有男朋友了,让周世砚别缠着她了,然后周世砚就疯了,这不就和余云想男朋友打起来了。」陶梦泽吐槽,「学姐我和你说,说不定余云想还得意得很呢,两个男的为了她打架,虚荣心暴涨咧!」 应子弦惊恐地回望:「这很丢脸好不好!大庭广众的,两个男的撕得和泼妇打架一样,一点都不好看啊!而且我觉得成年以后还打架的男生很幼稚啊,一点都不成熟。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看,这是雄性好斗侵略的基因在作祟,可是我就是觉得他们大概没进化完全。」 ……没进化完全的闻铭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陶梦泽想了想:「也正常吧。现在的男生,个个心理年龄像个幼儿园小孩子,等周世砚成熟了再想起这段黑历史一定想撞死哈哈哈哈!」她鬼鬼祟祟的凑近应子弦,「哎,你家闻铭就肯定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啦!我看他很稳重很值得信赖的样子!」 应子弦推开陶梦泽:「第一、他不是我家的;第二、你不要把他形容得像个老干部,他才二十八!」 两人嘻嘻哈哈的,到了傍晚,准备出发去觅食。 刚到寝室楼下,便看到舒柏韬站在树丛边,看样子等了好一会儿了。 应子弦看到舒柏韬也很吃惊,第一反应是舒柏韬的抑郁是不是严重起来了找她求助。陶梦泽见状,给他俩留出说话的空间,示意应子弦她在旁边等。 「怎么了?」应子弦关切地问。 舒柏韬看进应子弦的眼睛,那里有情真意切的关心和担忧。舒柏韬一喜,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一种纯粹的、医生对病人式的关心,而不夹杂任何一丝男女之情。 他有些不知怎样开口,事实上他完全是听到周世砚的闹剧后,凭着一腔孤勇一时冲动来的。他不想自己和周世砚一样,还没结果就出局。不,他连周世砚都不如,起码周世砚舔得人尽皆知,所有人都知道周世砚对余云想的喜欢;而他呢,他将心意藏得太好,应子弦甚至都不知道。 所以他才来了,可真的站在应子弦面前时,他又踌躇了。 他的沉默令应子弦更为担心:「是最近状态不好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舒柏韬鼓足勇气:「不是,我……」 「闻队长!」陶梦泽忽然叫起来,舒柏韬的话被打断,不得不停下,和应子弦一起看过去。 来人身材高大,逆光而来。而且显然是应子弦认识的人。舒柏韬心中忽然重重一击,像一个被拧出汁的柠檬。 闻铭在几米远处停下,他看到了这幅场景。当年他读大学时,男孩等在女孩寝室楼下的场景在校园中很常见,那是独属于学生时代恋情的甜蜜。男人更了解男人,和应子弦的懵然无知不同,他一眼便看出了舒柏韬的迷恋、侵略和占有欲。 出于尊重,闻铭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在不远处停下。 第20页 应子弦和他打了声招呼,便和舒柏韬继续沟通。 舒柏韬却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反而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你认识他?是你的朋友?」 「是,在巴邑救灾的时候认识的。」应子弦无意多说,她更关心的是舒柏韬的病情是不是反覆了。 然而舒柏韬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用一种委屈的、受伤的眼神看着应子弦,看得应子弦直发毛;另外一边,闻铭也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眼神深邃。 我日!人间迷惑!应子弦默默地想,最近她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陷入这种好像同时背叛了两个男人的迷之狗血情境中,是不是她最近戴的那串粉晶招的烂桃花! 应子弦默默决定回去就把这串粉晶撸掉! 舒柏韬带着无限失望走了,背影都十分萧瑟。 打发走了一个,应子弦整理好心情,开始应付第二个男人——这话听着好像不咋对劲——算了不管了。 闻铭过来,看看远去的舒柏韬,却什么也没问,只是道:「跟我来,有个东西要送你。」 敢情这位大佬一声不响跑过来是给她送东西的。 闻铭的车停在校外,应子弦一边跟他走一边祈祷千万不要是玫瑰花谢谢!浮想联翩间,两人已经到了车前,闻铭探身进去,拿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浅盘出来,上面是一丛细细长长的绿叶。 应子弦:「……?」 闻铭道:「你上次送我的蒜,我给它水培了,现在已经发芽了。」 应子弦:「!」原来是发芽的大蒜!他不仅没有丢掉她送的大蒜,还精心给它们找了个漂亮的水晶盘子,给它们「餵水」,抚养它们长大! 忽然觉得闻铭好萌! 应子弦接过那个盘子,细细打量,白胖的蒜头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上面是翠绿的挺拔的叶子,很好看吶! 「我很喜欢。」应子弦碰了碰大蒜的长叶子,高兴道。 「好,5天换一次水就好,掐了叶子还会长的。」闻铭看着应子弦高兴的样子,不由也微笑起来。 闻铭好像真的是来送大蒜的,送完就走了。一直在当背景墙的陶梦泽走过来,目瞪狗呆看着应子弦手里的大蒜:「闻队长给你送大蒜来?」 「是啊!就是上次我送他的那些,他养起来了!好萌!」 陶梦泽内心:并不。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应子弦:「你们真是一股泥石流!我就没见过哪对男女暧昧的时候送蒜的!」她顿了顿,「你们这对蒜——男——女!」 应子弦心情好,并不和陶梦泽计较,高高兴兴回寝室了。 应子弦的室友是个直爽的北方大妞,一回到寝室,便看到应子弦无限温柔地在爱抚大蒜叶,情态像在爱抚情郎一般。她道:「呦,蒜吶!这旮沓挺好,正好我买了凉皮,你给我几瓣我就着造。」 「不行!」应子弦抱紧了大蒜,「这是我的爱情!」 「神神道道的!」大妞嫌弃地看了一眼应子弦,把一张宣传单放到她面前,「新开的,正在搞活动打折,你去不去?」 应子弦一看,宣传单上是一家密室逃脱的gg,「史上最惊悚」「谁在你身后」等几句话用红色大号字体印在背景图上,力图营造出一种血淋淋的惊悚氛围,下面小字写着地址和门票。 应子弦不是很感兴趣:「不去。」 「我也不去。」大妞将那张宣传单随意一放,开始玩农药。 应子弦一边继续抚摸着她的大蒜叶一边看着那张宣传单,忽然福至心灵,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12章 闻铭收到了一条微信,应子弦发的:「周末有空吗?请你去密室逃脱玩啊!带上你女朋友一起啊!」 就像直男们都无法认清绿茶的真相,直男中的钢铁王闻铭根本没看出应子弦问话中的小小心机,回复道:「我没女朋友。」接着又是一条,「好的。我来接你。」 直爽大妞看着应子弦的对话框一脸嫌弃:「卧槽!你那句『带上你女朋友一起』简直婊气沖天!」 应子弦根本不care,她快乐地抱着手机:「他没女朋友!我这不是试探么,你看这就试探出来了,总比直接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好吧,我多么机智!」 大妞:「那他要真带着女朋友来呢?」 应子弦恶狠狠的:「那我就撸一个妆美死他们!」 其实,如果闻铭真的有女朋友,以应子弦的性格,她就在心里默默地划下一条线,还是一条天堑般的线,和闻铭保持距离。可是既然闻铭没有,应子弦心里那点小火苗就像被加了一把柴火,跳动着、燃烧着,发出明亮热烈的光来。 周末,应子弦起了个大早,将自己从头发丝到脚趾一丝不苟地打理精緻,又撸了一个妆,看得室友大妞嗷嗷大叫:「姐妹,我可以!」 应子弦回头嫣然一笑,关上门气势汹汹地奔赴战场去了。 闻铭倚着车身等应子弦,看到她款款走来时,有一瞬间的失神。应子弦本就好看,精心打扮后说是艷光四射也不为过,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闻铭那一剎那的失神,心里有些小得意,只装作不知道。 密室在大学城附近的商业城里,因为刚开业,还不大有人光顾。应子弦浏览着主题,徵求闻铭的意见:「玩哪个?冥婚还是鬼校?」 闻铭无所谓:「选你喜欢的。」 第21页 老闆看看这对俊男靓女,心里认定了是一对情侣,推荐道:「玩冥婚吧。」 应子弦豪气沖天:「那就这个,我要有真人npc的那种!」 闻铭估计了下应子弦的胆量,建议道:「要不要再考虑下?选个恐怖程度低的。」 应子弦:「不,就这个。」 我要让你看看我的胆大心细,看看我怎么聪明睿智地解开谜底找到线索带你装逼带你飞! 冥婚的主题需要四个人,应子弦和闻铭等了会儿,等来了两个玩家凑成团,四个人被带进了密室。 密室里光线阴暗,只有墙角两只小夜灯幽幽发着昏黄的光。背景音乐是那首着名的《嫁衣》,良心老闆用的还是立体环绕音效,应子弦感觉就像有个女鬼在绕着她唱,寒毛直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方才在阳光照耀下的豪情壮志随着阳光的消失一起消失了。 四人在原地站了会儿,等待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老闆在对讲机中催:「快到前面去找线索。」 后来的那两个玩家中的那个男生把同行的女生往前推,自己苟在女孩身后:「莉莉,你先上!」 「卧槽狗大壮你个碧池!别推我!你撒开!」叫莉莉的女孩嗷嗷直叫,疯狂扭动身体想甩脱大壮。 「……」目睹一切的应子弦目瞪狗呆,她原以为这一对是情侣,现在看来,emmm…… 眼看女鬼还未出现,玩家已起内讧,闻铭率先往前走了。他走得十分利落干脆,仿佛这阴暗的光线和诡异的环境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应子弦连忙跟上,与大壮莉莉三人一起躲在闻铭背后,走得狗狗祟祟。 应子弦看着面前闻铭正气凛然的背影,不,那不是一个背,那是一堵墙!安全墙!防鬼墙! 前方正中是一顶花轿,红色的轿帘垂着,轿帘下露出半截绣花鞋。 「线索肯定在里面。」莉莉说。 「女鬼肯定也在里面!」大壮说,「我害怕,我不去!」他把莉莉拖过来抱在自己身前,活像拉了一个挡枪的。 最后还是闻铭去的,应子弦听到大壮嘤嘤直叫:「好man!莉莉,这个小哥哥好man!」 应子弦:「?」当代男青年都是这么gay里gay气的吗? 房间角落的墙上有个佛龛,前面供着几炷香。应子弦打算去找线索,她走到那儿,正在观察佛龛,没想到佛龛后面有个暗门突然打开,一张血淋淋的鬼脸出现在门后,与应子弦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应子弦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叫声能那么高亢,是一把能唱《黄土高坡》和《青藏高原》的好嗓子!她转头就跑,余光看到那个扮演女鬼的npc慢慢地从暗门里挪动出来,要来追他们。 背景音乐也倏地变了,伴随着女鬼越来越快的追逐脚步,音乐也变得激烈而急促,还伴随着女鬼撕心裂肺的尖叫。那一声一声响彻天际的音乐仿佛就响在玩家心尖,应子弦被吓得慌不择路。 闻铭在轿子里找到了一张写着线索的纸,大家都以为轿子里会有女鬼,其实轿子里空荡荡的。正在这时他听到了外面鬼哭狼嚎的声音,一看,原来是应子弦那边出来了一个女鬼,像狗撵兔子似的,把他们撵得到处乱窜。 应子弦正往闻铭这里的方向跑过来,她吓得根本没注意前面有个闻铭,满脑子就是快跑,结果和闻铭撞了一个满怀,闻铭拦住她:「别怕!」 应子弦哪里还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什么借着机会勾搭闻铭的小心机,此刻她只想大喊「你给我撒开让我逃」! 什么他妈的爱情不爱情的! 闻铭:「好好待着!」他一把抱起应子弦,是抱小孩的抱法,应子弦双脚离地,坐在他臂弯里,两只手环住他脖子,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被怀抱的感觉很有安全感,然而她还是埋头在闻铭的胸前,闭上眼睛当一只鸵鸟。 npc慢慢飘过来,然而闻铭直视她的双眼,十分淡定。女鬼又朝他呲了一下牙,闻铭岿然不动。女鬼觉得无趣,于是飘走,去吓大壮和莉莉了。 「她走了。」闻铭道。 应子弦慢慢睁开眼睛,意识回笼,她才发现自己是以多么暧昧的姿势被闻铭抱着。他的胸膛坚硬而温暖,沉稳有力的心跳就在她耳朵边响起,一团火轰然在应子弦心里炸开,她猛地蹦下来,感觉热意从脸上一直蔓延到了脖子。 女鬼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了,被追得生无可恋的莉莉和大壮一边相互搀扶着过来,一边疯狂指责对方抛下自己先逃,像两只炸毛的鹌鹑。四人聚在一起,凭着闻铭拿到的线索,成功地走出了这间房,到了下一间。 下一间女鬼出现得更频繁了,除了真人npc,还有时不时从樑上突然挂下来的吊死鬼道具等,应子弦感觉特别累,这狗比逃脱游戏比一千米还累! 这间房有口古井,按照游戏的尿性,线索应该在这口古井里。 莉莉:「谁去拿线索呢?」 大壮:「谁去呢?」 应子弦:「谁呢?」 三人齐刷刷转过头盯着闻铭。 闻铭无所谓,经历过真实战场的人见惯了血与火,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生命底色是由血、火和武器的轰鸣筑成的。达姆弹,这种被《海牙公约》明文禁止的枪弹,却依然出现在第三国家的战场上,他见过很多被达姆弹射中的人,那种血淋淋的惨状是任何妆容都比拟不了的。 第22页 密室这种人为制造的刻意环境和靠妆容惊吓支撑起来的恐怖,在他眼里浅薄得如同一层纸。 他正准备去拿线索,对讲机里传来了老闆的声音:「鬼新娘说了,不要你拿。要穿蓝裙子的那个女孩子拿。」 穿蓝裙子的应子弦:「?」全身都写满了抗拒。 她在心里疯狂大叫:为什么是我! 老闆:「鬼新娘说,井里的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她希望由最漂亮的女孩子去拿。」 应子弦:……突然好像没那么抗拒了呢。 闻铭道:「没关系,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 老闆:「如果不去的话,你们这关就过不了。鬼新娘会来抓你们,每个人都要独自走完全程。」 大壮立刻崩溃:「姐妹!姐妹求你了!我不想一个人走完全程嘤嘤嘤!」 应子弦:行吧。 她做足心里建设,往古井走去。这口井看着是嵌在地面上的,走近了从井口往下看才发现原来底下还有一个小空间。玩家要顺着井壁的梯子爬下去,捡起道具再爬上来。 应子弦战战兢兢地在梯子上爬时,听到大壮谄媚的声音,说话的对象应该是闻铭:「兄弟,你玩这个挺厉害的厚!下次我们要不要再一起约?我知道还有家密室逃脱,比这还刺激!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 闻铭拒绝了他。 大壮抛了个媚眼,再接再厉:「加个嘛!相信我,你不会失望的!除了密室逃脱,说不定我还能为你打开其他新世界的大门呢!尝试一下和我一起的新的体验嘛,你尝过滋味才能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不要抗拒!真的,我跟你说厚!很多男的一开始都很抗拒的,可是后来他们都说超——棒——的!我们男人的快乐她们女的不懂的!」 钢铁直男闻铭心里默默生出无数疑问:他在说什么?怎么这么像传销?他在向我推荐什么产品吗? 而在井下的应子弦却听懂了,虽然她没有证据,但是她怀疑大壮在开车!还是垂直过山车! 她在井下一个人默默做单人任务,上头刚刚还在叫她「姐妹」的碧池居然公然挖她墙角!太难了!人生太难了!连男人都要和她抢闻铭! 生气的应子弦只注意到了井底的妆镜,没注意到别的,本来井底就黑漆漆的,只有那面镜子有点颜色,在她伸手去捡的时候,却突然多了一双惨白冰冷的手搭在她的手上!应子弦以为她会尖叫,但事实上她在那一剎那只是动了动嘴巴,却没发出声音来,直到她疯狂地甩脱那双手,往梯子上爬时,才终于从恐惧中找到自己的声音:「闻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8 13:07:58~2020-07-10 20:5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须臾 3个;现场表演一个豹笑、芽七 2个;鹿儿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很多人叫过闻铭的名字,严厉的、温柔的、平和的,但从没有谁像应子弦那样,只不过叫了一个名字,却令他心都刺痛起来。他从这一声中听到了应子弦的恐惧、求救和对他深深的信赖。 闻铭! 救我! 闻铭几步疾走到井口前,一眼望去,看见应子弦在梯子上挣扎,下面扮演女鬼的npc正在扯她的脚。他伸出手,箍住应子弦的两条手臂下方,像抱孩子那样,一把把她提了上来。 闻铭:「你还好吗?」 应子弦:「i’mfine。」 fine你妈个fine啊! 应子弦惊魂未定,抓着闻铭的衣服感激涕零,差点儿对他喊爸爸。 而大壮看闻铭的眼神愈发痴迷:「哇!好强的臂力和腰力厚!莉莉你看到没,他一下子就把那个女的整个提出来了哎!」 什么叫「那个女的」,应子弦恶狠狠地瞪了大壮一眼。 好在应子弦虽然惊恐交加,但却一直牢牢捏着那把镜子,没把它扔掉。四个人把这面镜子放到了女鬼的梳妆檯上,就进入了下一关。 这应该是最后一关了,因为刚进来,老闆就在对讲机里发布任务,说鬼新娘要找个新郎洞房,以满足生前夙愿。只有满足了她的愿望,玩家才算通关。不然就是通关失败,全体队员要被分开,单独走回程路。 这是什么恶趣味!应子弦默默吐槽,他们这四个人中就俩男的,新郎肯定是在大壮和闻铭中选。但是,她怎么能让闻铭去当新郎呢! 应子弦猛地把大壮推上前:「他!他愿意当新郎!」 慢悠悠飘出来的女鬼顿了一下,在大壮和闻铭旁边转了一圈,然后幽幽开口:「姐妹,我虽然死了,但我的审美没有死!我又不瞎!我要这个男人!」她一指闻铭。 是是是,是个鬼都能看出闻铭的好,我俩审美情趣相同,但是他是我的!应子弦在心里疯狂大叫,然后电光石火间,一手一个把大壮和女鬼猛然推进洞房,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死死拉住了门把!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气势如虹,看得闻铭都愣了愣,然后应子弦手下的门开始剧烈震动,大壮在里头拼命拉门,鬼哭狼嚎:「开门开门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应子弦感觉快拉不住门了,这时莉莉走上前来,和应子弦对视一眼,默默地帮忙拉住了门把。 第23页 应子弦:……大壮你是有多遭人厌! 接下去的五分钟,洞房内不断传出大壮的嚎叫和哀求,期间还夹杂着女鬼的「夫君别躲啊」「夫君你再躲我要生气了哦」,往往女鬼这些话结束,就又是一波大壮更为猛烈的哭号。 这么激烈,里头是在玩什么情趣游戏吗! 五分钟后,房门打开,遭到非人摧残的大壮神魂俱丧地出来了,满脸的生无可恋,走路都发虚。他双目无神地一一扫过莉莉和应子弦,然后开始哭诉:「你们太过分了!嘤嘤嘤太过分了!」 应子弦十分心虚,不敢直视大壮的双眼。 大壮又看向闻铭,神情更为悲怆:「连你都不救我!」 闻铭:「?」 总之这四个人还是磕磕绊绊地走完了全程。老闆宣布「通关」的时候应子弦觉得简直看到了人生的曙光,那扇大门缓缓升起的时候就像她的灵魂也得到了升华。 四个人在密室门口分手,大壮对闻铭依依不捨流连忘返,被莉莉强硬地拽走,还时不时回首频望。 应子弦看向闻铭:「那我们也走?」 闻铭没做声,无比自然地伸手,抹了抹应子弦的嘴角:「口红花了。」 应子弦感觉到男人粗糙的指尖带着热意在她嘴角一抹而过,只不过短短一秒,她却像过电一样,整个人都抖了抖。 闻铭也愣了下,大概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然后他看到面前这个女孩子的耳朵尖又变红了。 应子弦道:「那我去趟洗手间。」她匆忙进了洗手间,然后通过镜子看到了自己目前的尊容:头发乱了;裙子在逃的时候不知道蹭到了什么有一片污渍;打底的裤袜脱丝了,长长的一条;口红是花了,虽然闻铭抹掉了一点,但还能隐约看到红色的痕迹。 她就是这副鬼样子跟闻铭约会的吗!她一定是疯求了才选密室逃脱! 应子弦社会性死亡,瞬间感觉刚才被闻铭那个暧昧的小动作撩起来的活蹦乱跳的春心啪一下心梗了,悄无声息动都不动。 社会性死亡的应子弦面无表情地坐上闻铭的车回校,情绪格外低落。 到了校,礼貌地同闻铭告别,回到寝室打开门,大妞上下打量她一眼,问:「咋,你是被强奸了吗?」 会心一击!应子弦差点儿给大妞跪了:「我看上去有这么惨?」 「差不多吧。你就这样和你男神约会了一下午?」 应子弦:「……」 大妞:「……」 沉默,长久的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南京市长江大桥。 与此同时,闻铭正在车中抽菸。他虽然直男,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应子弦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落,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的情绪如同谜一般令人捉摸不透,他从前习惯了冷硬钢铁制式化的生活,准星的校正武器的调整都有迹可循,严格按照规律与数据即可。而应子弦多不一样啊!她与他熟悉熟知的那一切截然不同,她温暖、柔软、狡黠,她是滴落在他黑白灰世界中的一点彩。 这个黄昏,闻铭轻轻捻动指尖,看着那上面残余的一点应子弦的口红,罕见地发起了呆。 *** 新闻、微博、天气app不约而同地开始播放和推送有关颱风「波塞冬」即将北上的消息,然而大妞对此不屑一顾:「到咱这早没啥威力了。」 不同于南方沿海地区对待颱风的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北方城市大都以一种闲适淡定的态度面对颱风。过往经验告诉他们,顶多就是会有大风大雨,让人出行不便罢了。 当晚,果然下起了大雨,窗外狂风大作,树枝被风吹得左右乱摆,张牙舞爪。大妞唰一下拉上窗帘,把外头那一阵凄风苦雨遮蔽掉,室内灯光明亮,暖融融的,和外面是截然两个世界。 她快乐地盖上被子:「雨天睡觉最得劲了!」 应子弦表示同意,两人一起陷入深沉睡眠,谁都没被半夜里手机app此起彼伏的即时新闻推送吵醒。 第二天一早,雨已经小了很多。大妞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说:「我就说么,这颱风没啥威力。」 「……你先看看手机再说吧。」应子弦看着手机上一连串的推送消息,没有大妞这般乐观。 「卧槽!」大妞看了眼手机,也惊了,「藻石镇遭遇短时局地□□雨,突发山洪和泥石流,目前已造成五人死亡,十人失踪……」 两人对视了一眼,突然都没有了好心情。 藻石镇是这个北方城市郊区的一个小镇,周边环山,以盛产一种叫栗核的坚果出名。大妞是本地人,朋友圈里已经到处是藻石镇山洪暴发的小视频:滚滚洪水淹没了镇内的道路,一辆商务车在洪水中载浮载沉;一幢民居就建在小河边,滚滚的洪水漫上了堤岸,冲垮了地基,那幢民居就缓慢逐渐地倾斜,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叫而轰然倒塌…… 应子弦拉开窗帘,和昨夜的狂风骤雨相比,今天的天气可谓是风平浪静,只不过天色有点阴沉,还下了点濛濛细雨。谁会想到,离城区不过70多公里的藻石镇,会有这么大灾难呢。 大妞显得忧心忡忡,不断在翻朋友圈。她是本地人,虽然不是藻石镇上的人,可是亲人、朋友、同事,总有一些千丝万缕的挂念连接到藻石镇。 政府的反应不可谓不迅捷,很快,驻地在附近的武警已经连夜开拔进入藻石救灾了。应子弦也接到了单教授的电话:「寸草心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刚刚给我打电话,他们想去灾区进行危机干预,但人手不够,想让我们学校派几个懂心理的帮忙,你和我一起去吧。」 第24页 应子弦说「好」,然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和单教授一起出发了。 通往藻石镇的路弯弯曲曲,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就是悬崖,一路都是连续的超过90度的大转弯,应子弦从不晕车的人都觉得有些难受晕眩。 到了藻石镇,和应子弦想像中洪水滔天的场景不同,镇上的洪水已经退了,只留下一地被水淹过的淤泥。这也是许多人不解的地方,藻石镇近七十年来从未遭过灾,谁都没想到一场看似平常的暴雨居然会引发泥石流和山洪。 应子弦注意到藻石镇旁边的山上植被茂密,郁郁葱葱。除了一部分因为树木被山洪冲垮从而露出裸露的山体,其余的山上都是林木森森。 应子弦问:「山上这么多树,怎么还会有泥石流?」在她的概念里,植被被严重破坏的山体才会爆发泥石流啊! 陪同他们的是一个当地人,闻言解释道:「植被太单一。我们镇的人,一年到头的收入就靠这点栗核,所以很多人都把山头其他的树砍了,专门种栗核树。栗核树的根系不长,抓土能力不强,所以暴雨一来……」 第14章 一路行来,路上泥泞不堪,许多户人家的一楼都进了水,正在从屋里往屋外扫水,门口堆着进了水的家电和家具,整个家一片狼藉。 陪同的当地人嘆道:「唉!这也是我们镇上人警惕性不够,谁都没把颱风当回事儿,后来哪怕山洪冲下来,还有不少人在旁边拍视频结果被卷进去的。再有,你看到那条小沟了吗?」 应子弦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家民居旁边有一条小溪沟,还没有一米宽。这条小溪沟虽然不宽,却很长,往前往后都延伸出去很远,不知源头和尽头在哪。为了取水用水方便,许多人的自建房就是挨着这条小溪沟建的。 应子弦看了会儿,没看出名堂,虚心求教:「不能挨着溪沟建房子?」 「倒也不是。只是他们后来为了洗菜洗衣方便,都在这溪沟上面盖了水泥板,本来洪水来了,这条溪沟是有一定的泄洪的功能的,可是上头都被水泥板封死了,水就漫不上来,这不就相当于堵了洪水的一条道么,那山洪就只能往镇上泄了。」 果然,应子弦看到那条溪沟上头隔一段距离就有水泥板盖在上面,有的甚至封住了整段溪,只留了两米的距离露天,铺了一条水泥台阶下去。而水泥板上头则放满了洗衣盆、菜篮、搓衣板之类的生活用品。 这些平时让人感到便利的设置,谁会想到却成了山洪的帮凶。 寸草心的志愿者汇集了各行各业的人士,有地质勘探的、法律援助的、金融服务的……这些人奔赴现场后,很快各司其职,有的去勘探地形,协助政府劝导村民搬迁至安全地带;有的帮助受灾群众清点财物损失,处理理赔事宜。应子弦还看到了几支不同logo的民间救援队,她心里一动,给闻铭发了条微信:藻石镇受灾,你们队来人了吗? 很久都无人回复,这时单教授又组织大家去做危机干预工作,应子弦便暂且把这事放下了。 藻石镇中大多数青壮年都去了城里工作,在城里买了房安家落户,藻石镇是他们在节假日才会回去的「老家」,因此镇里大都是老人。一受灾,许多子女都赶了回来,陪伴自己的父母处理灾后的事宜,应子弦他们便只走访了几家受灾特别严重的或子女不在身边的孤寡老人家。 这样的会谈环境其实不安全;再加上老人与志愿者是初次见面,关系还没建立;又有老人操着藻溪镇本地方言的缘故,总之重重阻碍下,工作开展得无法如同教科书上般尽善尽美,但应子弦还是认真地倾听、接纳、支持,听那些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洪水来临时是如何可怕,那咆哮奔腾的急流又席捲了多少生命。 对应子弦来说,这是一场特殊的危机干预,简陋的条件下无法用眼动技术,因为老人的文化程度不高也很难组织团体的辅导,一应干预的技术都无法使用,应子弦能做的就是共情,深度的共情。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是藉由共情,人们能竭尽所能地去感同身受,那是一颗心灵努力向另一颗心灵的靠近。 时间过得很快,结束了最后一家的走访,应子弦拿出手机看了看,有许多推送的消息和微信,她怀揣着忐忑的心情点进去——没有一条是闻铭的,和闻铭的那条对话被压到了很下面。 「走了,回去还赶得上食堂的晚饭。」单教授招呼着。 应子弦落落寡欢地应了,几人沿着泥泞的道路往前走。单教授看着旁边正在清理路障开道的武警感嘆道:「当兵的真是不容易啊,哪里有难哪里就有他们。瞧这些小伙子,一个个的,体格棒,长得也不赖,小应,要不给你介绍个部队的?老赵手头应该有不少货……」 单教授说着说着就开始做媒,应子弦心不在焉地听了一耳朵,直听到他说老赵手上有不少货时才反应过来,顿时一言难尽,单教授这用词真特么鬼斧神工。 她顺着单教授的絮叨也往那儿随意瞟了两眼,却被一个人影定住了视线。 那个男人穿着黑色t恤,下身一条迷彩裤包裹住两条大长腿,利落的线条往下延伸直到被收进军靴中,一如她初次见他时的模样。 他正在清理一根被山洪冲下来横挡在路上的栗核树,将枝叶砍掉后,他和另外一个人合力扛起了这根木头,运到了路边。应子弦看到了在扛起的一剎那,他手臂处肌肉的贲起和悍戾的强硬,薄薄一层皮肤下,涌动的是最原始粗犷的力量,那是信息素的外在表现。 第25页 应子弦停住脚:「单教授,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儿事。」 「嗯?」单教授觉得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什么事儿啊?你不跟我们回去咋回去啊?几时回去啊?」 陶梦泽一把拉住单教授:「哎呀单老师,师姐看到熟人啦!您放心,这熟人绝对靠谱,肯定能把师姐安全送回去,我们别当电灯泡了好吗!」 陶梦泽在刚才就注意到了应子弦的异样,接着也看到了闻铭。她拖着单教授往前走,不忘回头朝应子弦挤眉弄眼。 单教授被拖着往前,还不住回头:「哎你这孩子,你拖我干啥!你等等让我问清楚……咦,那后生不是原来老赵手下的兵吗,叫什么什么铭来着……」 闻铭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他清完一段路,随意在路边坐下歇歇,想抽根烟,结果一低头,看到自己沾了泥的手,顿时又停住了动作。 「擦擦吧。」旁边有一包消毒湿巾递了过来。 闻铭猛然抬头,看到了应子弦笑盈盈的粉面桃腮。 应子弦看到了闻铭那一剎那的眼神,他的瞳孔里仿佛有一簇火焰猛地亮起,清清楚楚地昭彰着他此时愉悦惊喜的情绪。 闻铭嘴上道:「你怎么来了?」心里却十分高兴。 应子弦抽出一张湿巾,示意闻铭把手伸出来,一边递给他一边道:「跟着单教授来的,来做危机干预的。本来刚刚已经要走了,结果看到了你。」 她看着闻铭用那张柔软的湿巾擦手,男人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擦完手心手背和修长手指,很快擦干净了手。 「已经要走了?」闻铭的重点只放在这句话上。 「是啊,工作已经结束了呀。」应子弦慢吞吞地拖长了音,然后看着闻铭瞳孔里的火焰慢慢熄灭,眼神渐渐暗下来,重又恢复了寂静。 「不过,我让他们先走了。」应子弦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没车回去啦。」 她这句话又成功地让闻铭眼神亮了起来,而后者直到看到应子弦脸上的小小促狭,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就像钓鱼似的,一收一放地逗着他玩儿呢。 可是他甘之如饴。过去的从军生涯,他受到最多的训练就是冷静、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极度的冷静。多余的情绪是毫无必要且没有意义的,这会影响他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每一次的决策和战术的制定。可是当这个姑娘在他面前,用狡黠的、促狭的小小心机逗弄着他时,让他的心随着她的话忽上忽下时,他却久违地体验到了生活真实的烟火气。 「走吧。」他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啊?」轮到应子弦傻了。 「你不是说没车回去吗,我开车送你回去。」闻铭说着往前走。 应子弦甚至还傻乎乎地跟了两步,才反应过来生气:「算了,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 臭直男!大傻逼!她看着眼前男人挺拔的背影暗暗咒骂。 男人转过身来,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应子弦看到了闻铭的笑容,是唇角很浅的一个弧度,他的眼睛也因为笑而微微弯着,那双在沉默时冷峻锋利如刀的眼,在笑时却如冰雪消融,化成桃树边的一湾泉——原来闻铭也在逗她! 警告!严重警告!犯规警告! 应子弦差点儿捂着自己心口倒下去,大佬你的人设呢?你高冷沉默的人设呢?这样真的好吗?平常这么冷的一个人,忽然逗起人来,卧槽简直是犯规好吗!这谁受得了啊!也没个高能预警啥的! 如此男色在前,应子弦啥气都生不起来了。她道:「那我跟着你混啦!大佬!」 应子弦跟着闻铭回到了北斗星的营地。一进营地,就碰见了几个熟人,是上次在巴邑救灾时的北斗星的队员,小刘也在其中。小刘那眼神,狗狗祟祟地在应子弦和闻铭之间飘来飘去,活像一个逮住了明星私生活的狗仔八卦记者。应子弦感觉,如果他们北斗星救援队在网上有个专门的版块论坛啥的,估计下一刻她和闻铭就得上热搜。 应子弦没想到的是,陈柯也在营地里。两人互相照面,都愣了一下,而后陈柯很快恢复常态,笑吟吟地同她打招呼。应子弦却有些不好意思,本来陈柯在单教授咨询室的治疗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了,却忽然有一天说被转介去了其他咨询室,应子弦也没再见过他。应子弦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到后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陈柯的转介可能还和她有关。 因此在这里碰到陈柯,应子弦有些尴尬,好在陈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也让应子弦逐渐放松下来,自然相处。 当夜,应子弦睡在了闻铭的车中,藻石镇有灾民安置点,闻铭去转了一圈回来,给应子弦把车的座位放平,又从后备箱拿出一床毯子:「你睡车上吧。」 「你不睡?」应子弦躺下,从毯子中露出脑袋,目光灼灼地看着闻铭。 「我守夜,你睡吧。」闻铭在车外点起一支烟,怕熏到应子弦,走到了另一侧去抽。 应子弦看着车外那一点星火和男人高大的身影,安全感满满地睡去了。 「睡了你的车,你就是我的人。」临睡前,迷迷糊糊的应子弦发下如此宏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1 15:21:43~2020-07-12 18:2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6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现场表演一个豹笑 2个;须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第二天,应子弦在雨声中醒来。 「又下雨了?」她看向外面,看到了车玻璃上起了一层白雾,有雨滴从没有关严的窗缝里流进来,在白雾上画出一道道沟壑。 「醒了?喝杯温水。」闻铭从驾驶位上递给应子弦一个保温杯。 他合衣而坐,看得出一夜未睡,下颌处冒出些许胡茬,显得有些颓废有些丧,和他本身那种悍戾的气质一融合,杂糅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应子弦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响过一声,简直要冲破胸腔飞扑到他身上去。大清早的,她为什么要看到如此具有杀伤力的男色啊! 「嗯?」她发呆的时间有些长,闻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应子弦连忙举起保温杯喝了几口水,转头看窗外:「雨不小啊。」 这个时代信息爆炸及更换的速度如此之快,当下热点很快被新的热点所取代,在网络上转瞬即逝。颱风过境的消息已不再出现在各app的首页和头条,可是在现实生活中,颱风的扫尾却还在肆虐。 这雨不小,却也不大。放在有一套完整排水系统的城区,根本不是事。可放在刚刚爆发过山洪和泥石流的藻石镇,却给所有人的心里压下了一层阴影。 早饭过后,单教授和陶梦泽跟随着寸草心志愿服务队再一次来了。志愿者和单教授他们说起了一个人:「……他平常是在城里工作的,因为小孩还小,就放在老家让他爹妈帮着带,谁知道,唉……」 应子弦和陶梦泽心里都很沉重,志愿者口中的那个男人是藻石镇的一个居民,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夫妻两人平日工作忙,儿子才2岁,就扔在老家让父母帮忙带。原先预备等到3岁就带去城里上幼儿园,谁知道昨天一场山洪,冲垮了他家二层的自建房,两个老人和孩子都被压在房下。尽管镇民和救援队在第一时间就抢救了,却还是只挖出了废墟里的三具尸体。 志愿者说到这儿,眼圈也红了:「那娃太可怜了,这么小一个娃,唉!这谁想得到,你们说说,咱这儿七十年来救没遭过灾,啥颱风地震的,都没!谁想得到啊!老天爷不讲理啊!」 应子弦昨天来时就看到那幢被冲垮的房子了。藻石镇的主街道是一个「丁」字形,那幢房屋就建在「丁」字的交叉口,房屋正对出去,镇的外围尽头就是山。山洪爆发时,滚滚洪流沿着主街道直冲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这座房子。这也是为什么只有这幢房子被冲垮了,而街道两旁的房子只是进水了而已。 「两口子现在都疯了!暂时给他俩安排在镇委招待所里,那边守着的人说哭了一晚上。咱也不是专业的,安慰的话车轱辘似的叨咕来叨咕去,也安慰不到点子上,没啥用。你们搞心理的,这方面肯定比咱强,要不你们去看看那两口子?」 众人跟着志愿者去了招待所,还未到房门口,在走廊里就听到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哭泣。走近了,众人发现房门洞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坐在地上靠着门板哭号,屋里一个男人佝偻着身子,头紧紧埋在腿间,两手抓着头发,一下一下地抖。周围是他们的亲戚好友,各个愁眉不展,围在他们身边,或陪着一起哭,或七嘴八舌地安慰。 女人哭着哭着就嚷:「我就说不让你爸妈带!我就说别放农村老家!你偏不听你偏不听!」她的尖叫陡然爆发,踉跄着起身扑向男人厮打,「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男人先是任由她撕扯,而后骤然站起,猛然挣开女人,指着她鼻子吼:「你个老逼娘们儿!老子爸妈本来在咱家住的好好的,带孩子好好的!你非要说你不习惯和公婆住!你非要老子把他们赶回老家!你——」男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双眼血一般的赤红,「他妈的你个祸人精!都是你搞出来的事!」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动手了,狠狠地打了女人一巴掌,力度大到女人支撑不住跌到地上。于是情况变得更为混乱,众人一哄而上,劝的劝扶的扶,整个场子都充斥着乱闹闹的劝慰、怒斥和哭泣。 单教授他们进退不得,尴尬地立在门外,等到里头动静稍微小些了,由一个工作人员进去说明了情况,把这夫妻俩带了出来。 这夫妻俩自得知噩耗后便情绪崩溃,一应后事处理都是由亲朋好友和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帮衬着弄的,因此对工作人员还算客气,两人走了出来,单教授领着老公,应子弦领着老婆,去了招待所另外准备的两间房里。 这也是单教授事先就制定好的心理干预方案,这个案例当中涉及了不止一个人,而是捲入了一对夫妻和一个家庭。对其中的某个人做干预可能是无效的,需要对整个家庭系统以及其中的动力都进行干预。不过在这之前,安抚当事人的情绪,是他们最先要做的一件事。而这种情况下,同性之间总更容易建立起信任和关系,所以单教授和应子弦一早就分好了工。 应子弦的干预进行得并不顺利,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这对夫妻正处于危机的应激期,这个时期人的各项认知功能都减退了,本能的情绪反应占了上风,很难有效地做出一些反应。何况这件事情的确给她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没有人知道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在绝望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27页 上午结束的时候,陶梦泽和应子弦走出房间,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应子弦安慰陶梦泽:「慢慢来吧。明天用保险箱技术试试。」 临近中午,是吃午饭的时间了,陶梦泽问:「你和我们一起还是和你家那位队长哥哥?」 闻铭一早就和应子弦分开了,应子弦跟着单教授做干预,他则带着队员继续做灾后的清理工作。两人各忙各的,还没联繫过。 「我打个电话问问他,中饭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应子弦拿出手机拨号,那头铃声响了很久却无人接通。 「没人接,我和你们一起吧。」应子弦也没在意,她昨天看过闻铭救灾,那真是水里泥里的摔打,洪水退去后留下的寸厚的淤泥,泥石流爆发后从山上冲下来的沙土石块残枝败叶,全靠人力一锹锹地铲。遇到整根被冲下的树木,还得合力去扛,一天下来浑身是泥,这种情况下不带手机也正常。 她和陶梦泽往寸草心志愿服务队的营地走,看到队里一个负责地质勘探的男人冲着政府工作人员大喊:「我早说了那塘会出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工作人员脸色沉得简直能拧出水来,没有功夫理会那个男人,忙不迭地打电话:「是,鸭扁塘出事了,决了一个口……」 同一时间,周围那些当地工作人员的电话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他们接到电话的脸色是同样的沉重,而后不约而同地往同一个方向疾走而去。 「那不是黄书记吗?他也来了,是出什么事了?」陶梦泽示意应子弦看向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 那是藻石镇的镇委书记,昨天他对寸草心志愿队的到来表示了感谢,还给他们介绍了情况分派了工作,现在他一脸愁容,一边快步走,一边还不停地对身边人交代事情,电话就没断过。 陶梦泽惶恐不安:「到底怎么了?人心惶惶的。」 应子弦拉住了那个也要赶路的勘探地质的男人:「蒋哥,发生什么事了?」 蒋哥急着要走,头也不回:「鸭扁塘决口了,听说卷了几个人,其中还有北斗星救援队的。」 陶梦泽看到应子弦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上去握她的手,双手冰凉。 应子弦在原地站了几秒,想也不想地跟着蒋哥去追大部队,尽管她此前甚至不知道藻石镇还有个鸭扁塘。 陶梦泽一把拉住她:「你干嘛去?不一定是闻铭!就算是他,他从前是当兵的,又是特战队的,肯定会水!部队里有专门下水的训练的!你去了也是添乱!」 应子弦却联想起了那个久无人接的电话,她拂开陶梦泽的手:「我不干别的,我就去看看,我去看了我才放心。」 陶梦泽拦不住她,只能看着她小跑着去追那群人。 那群人走路的速度很快,应子弦跑着才跟上了他们,他们也不过瞅了应子弦一眼便不再理会,实在是此刻也无心关注别的。应子弦跑得气喘吁吁,鼓譟的心跳和沸腾的血液一再提醒她此刻的生理和心理状况,她学过很多技巧和方法可以让自己放松身体,但在此刻却什么也做不到。 路渐渐往上,开始往山里延伸。山路很不好走,灾后的山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树木倒伏在路中,大大小小的石块错乱堆叠,人们只能从缝隙中寻找可以下脚的地方,就算找到了,踩下去也是一脚泥水,拔出来带出一脚的黄泥,双脚都重了很多。 人群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蒋哥本以为应子弦这样娇滴滴的姑娘跟着就是来添乱的,没想到她却不用人帮,自己咬牙紧跟,为了不掉队,有些路段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的。 他嘆了口气,给应子弦讲了一下情况:「鸭扁塘是在山腰上的一个水塘,我昨天提醒过他们,泥石流和洪水爆发后,对地质和山体都会有影响,要让人去看看水塘的情况,没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2 18:23:13~2020-07-13 20:0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到自然醒、芽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鸭扁塘不大,原来是山上天然就存在的一个小水塘,后来镇民们买了些鱼苗投进去,平常也没人专门去照顾看管,纯粹让鱼苗天生天长,隔两年就在冬季放水起塘,捞上的鱼、河蚌等大家平分。 应子弦一行人终于爬到了山腰,站在了鸭扁塘的塘堤上。鸭扁塘确实不大,这是应子弦的第一印象,小小的一个塘,三面环山,此刻塘中由于暴雨和山洪而泥水浑浊。应子弦看到是有一个决堤的缺口,但此时已经被就地取材用烂泥石块等堵住了,还在缓缓往外渗水。 一个武警战士过来和他们讲解情况:「决口的问题容易解决,这塘不大,很快堵住了。就是决口的时候有几个救援队的刚好在旁边,被一下子卷进去了。我们战士救上来了两个,还有一个好像情况不大对……」 不用他说,应子弦也看到了,不远处围着一群人,有人不断地在吼:「医生呢?有没有医生?!」 应子弦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她拔腿往那个人堆的包围圈跑去,拨开人群奋力挤进去,然后看到了地上的闻铭。 「哎你这姑娘怎么回事?」被推的人不满地嚷嚷,应子弦却全然听不见了,她眼里只有那个在地上不断颤抖的男人,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闻铭。 第28页 闻铭抱着头不断发抖,窒息的濒死感如影随形,他不得不张嘴急促地喘息,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好似泥浆一般将他裹住,要拖往黑暗深处。心脏一阵阵尖锐地痛,胸腔的压迫感像山一样压下来,肺部更像是要爆炸,充满了不安的惊恐的焦灼。耳边隐隐的人声忽远忽近,憧憧的人影在他眼前晃过,但他无法聚焦视力,有某一个瞬间,所有的嘈杂仿佛剎那间褪去,他短暂地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但随后,那些声音——那些他早已熟悉的声音——如跗骨之蛆,又一次从地下涌出,蠕动着缠住了他:「队长!救我!」「队长……队长!」 他睁开双眼,又一次看到了那片海,血色的海水漫天席地,而他站在猩红的海水前,一动也不能动。 陈柯焦急地拍着他的脸颊,试图唤回他的神智:「闻铭!醒醒!你给我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想找人求助,却不知找谁。周围的人再迟钝也隐约察觉出不对来,哪有落水的人上岸以后是这样的状态的,不禁开始窃窃私语。 陈柯想,他不能让闻铭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哪怕把他弄晕了!正在这时他看到了应子弦,眼前一亮,沖她大喊:「应医生!快来帮忙!」 应子弦看着闻铭发抖、喘息、低低的痛叫,像是看到了一只穷途末路的猛兽。闻铭在她眼中,一向是强悍的、勇猛的、果决的,她从来没想过也不会去想,这样的男人居然有一天会跪在泥水中,弯下他挺直的嵴樑,在周围各色意味不明的目光下,被迫展示出他最不能示人的那一面。 她向周围人大喊:「散开散开!都散开!我是医生!你们这样围着对他不好!」 她蹲下去,拿出一张纸巾,捂住闻铭的嘴:「闭上嘴呼吸,听我的,闭上嘴呼吸。」 大约过了三分钟,闻铭的呼吸明显缓下来了,不像方才那样急促的像是随时要崩断的弦。 应子弦问陈柯:「他恐惧什么?刚才是不是碰到他怕的东西了?这东西可以是具体的某样东西,也可以是某个现象或者环境,到底是什么?」 一针见血。陈柯在心里默默嘆息,果然专业的就是不一样,他犹豫了良久,才道:「闻铭有水体恐惧。刚才决口的时候他被卷到水里去了,完全不能自救,是我下去把他救上来的,然后他上岸以后就一直这样。」 「惊恐发作。」应子弦冷静道,「惊恐发作又导致过度换气。」 眼看闻铭的呼吸逐渐稳定,应子弦又去握闻铭的手。男人的手骨骼粗大,此时握着拳头,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应子弦不急于掰开他的手,而是先慢慢抚摸他的手背,渐而到手指,反覆多次以后,再一根一根地轻柔地掰开他的手指,逐一揉捏过去。 「放松。」她不断地重复这个命令,同时按过闻铭僵硬的臂膀、背部、手臂。 陈柯看着应子弦的举动:「你这是在干吗?」 「从前我们一直以为是情绪影响了身体,我们因为伤心而哭泣,因为恐惧而颤抖。后来詹姆斯和兰格提出了不一样的看法,其实人类是身影响心的,因为身体先哭泣了,所以大脑感觉到伤心;因为身体先颤抖了,所以大脑感觉到恐惧。所以如果让身体先放松下来,情绪自然也会平静下来。」应子弦一边解释,一边继续安抚闻铭,同时不断指导他放松。 看似简单的指导语却好像有魔力,闻铭眼前那片血色渐渐褪去,感官逐渐回到了现实,他听到有人在轻柔地告诉他「这里很安全」,有人正在安抚他僵硬紧绷的酸痛的肌肉和身体。他的视线逐渐聚焦清晰,然后在视网膜上,清晰地映出了应子弦的样子。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侧脸娟秀的线条,他看到她秀气的鼻樑和精緻的小小的下颌,这景象凝固在他视网膜上久久不去,他好像看到了救赎。 应子弦揉捏过了闻铭的一只手,打算换只手,刚抬起头,面前一个阴影袭来,带着男性的气息,她还没反应过来,嘴唇上就贴上了一个温暖的柔软的东西,她吃惊地瞪大眼睛,有那么几秒思绪是停滞的、理智是罢工的,只是直愣愣看着面前无比贴近的闻铭的眉和眼。直到她反应过来后,如同星火掉入了油桶,轰然满天烟花炸开,炸得她面红耳赤,连手都在发抖。 亲吻她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细微的颤慄,无比珍爱地贴着她的唇亲了又亲,加深了这个吻,浑然不觉他的这个行为给当事人带来了多么大的影响。 他像个孩子一样,依恋地在她唇上流连不去。女性的矜持让应子弦觉得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了,她正打算推开闻铭,却没想到他脑袋一沉,整个人栽到了她身上,脑袋恰好搁在了她的肩上。 男人高大,整个身体压过来的力量让应子弦往后跌坐下去,用手撑着才没倒。 闻铭晕过去了。脑袋搁在她肩窝里,短硬的直立的发茬刺得她脖子有些微微的痛,呼吸喷在她皮肤上又有些痒。 mmp啊!此时的应子弦觉得只有口吐芬芳才能表达她此刻的情绪。 他倒好,莫名其妙强亲了人,还一晕了之,不用承担后果。留下她独自面对这尴尬的境地。 闻铭你这个大猪蹄子! 其实这个吻不过短短的一分钟,但在应子弦的感受中被无限拉长了时间。一旁的陈柯终于也反应过来,连忙把闻铭扶到一边,解救了不知所措的应子弦。 第29页 应子弦几乎不敢看周围众人的眼光,所以自然也没看到陈柯复杂的脸色。她盯着地面道:「他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了,现在晕过去可能是体力透支了,你扶他去医务点吧。」 她说完匆匆要走,陈柯到底是把闻铭当兄弟的,还是叫住了应子弦,替他解释几句:「那个,应医生,闻铭他不是故意的。你看他当时的状况,神智都不清了,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妈的怎么感觉越描越黑!神智都不清了还惦记人家女孩子的嘴唇!岂不是是在说闻铭无意识中都在想着怎么亲应子弦吗(极有可能说出了真相)。 陈柯恨不得打自己嘴巴,支支吾吾地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强行解释却越来越尬。 应子弦却点点头:「我知道。我又没骂他。倒是他这个病,到底怎么回事?发作得频繁吗?有去治疗过吗?」 陈柯把闻铭背起来,和应子弦一起往山下走:「他这个恐惧水体的毛病是那次出任务后留下的,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次任务他带的小队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后来他就开始不对劲了,平常生活用水没什么问题,可是他怕江河湖海这一类比较大的水体。以前我见过他发作,也是这样的。他从前水性很好,武装泅渡都是第一,可自从出了那事,他再也不敢下水了。刚才他被卷下去,在水里完全不能自救。也是因为这个,他离开了部队。」 「再多的我也不好说,毕竟那是他的事。你要是想知道的话,等他醒来你自己问他吧。」 到了山下,陈柯直接带着闻铭回了北斗星的营地。应子弦则在山脚碰到了单教授和陶梦泽,原来陶梦泽看拦不住应子弦,又怕她出事,就去找单教授了。 单教授看到应子弦全须全尾的没出事,顿时松了口气,而后老头子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长长嘆了一口气:「唉。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小应啊,我一直觉得你很成熟稳重的,和余云想周世砚不一样,你怎么也干出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事啦。」 单教授:心累.jpg 应子弦道了歉,到底是单教授的得意门生,单教授也没多骂,恰好今天的工作也结束了,一行人便回了学校。 回去的路上,应子弦特别的沉默,频繁地走神和发呆,连陶梦泽这样没心没肺的都瞧出了她的不对劲,然而问她,却又问不出什么。 应子弦直到洗漱好,躺在自己的被窝里,有了一个人独处私密的空间的时候,才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回想白日的事。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触感,闻铭温热的略略粗糙的唇伴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强势、鲜明,镌刻下隽永的烙印。 应子弦又翻出手机,没有来自闻铭的微信和电话,从藻石镇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多个小时,他早该醒了!这几个小时里,她频繁地看自己手机,每一次信息提示音都会让她的心颤动一下,可每一回都不是他。她一次次的希望又失望,可他居然连个交代都没有! 应子弦恨恨的、发泄似的按下关机键。闻铭,你个臭傻逼! 第17章 翌日,应子弦在头痛鼻塞中醒来,嗓子也发疼,毫无疑问地感冒了。她开机,手机顿时涌出一大堆信息和推送,她一一看过,没什么重要的事,便和单教授请了个假,接着把今天的干预流程发给陶梦泽,让她继续干预那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然后下床,喝了一杯热水,继续上床睡觉。 感冒这种东西,不吃药也会自愈,就是过程难受了些,像一个苍耳子,粘在你身上,没什么大伤害,但膈应。 应子弦应付感冒遵循四字原则「多喝热水」,再就是多休息,所以在床上躺得心安理得,不一会儿又睡着了,自然没看到她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有来电,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屏幕又暗了下去,没一会儿,却又亮了起来。 闻铭在寝室楼下,打了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寝室楼里进进出出的女孩子全部将目光投向这个英俊的男人,好奇他等的是谁。 「你好。」他敲响了宿管阿姨的小窗口,「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叫一下506的应子弦同学?」 「不……」宿管阿姨常年铁面,应对这种情况游刃有余,想都不想先拒绝,一抬头看到闻铭,那个「行」字顿时失去了斩钉截铁的味道,被她虚虚地含在嘴里咽下去了。 「女生寝室男生不能进,你要找她你给她打电话啊。」 「打了没人接。」闻铭解释,「早上她同学说她感冒了,所以请假了。我怕她一个人在寝室里出事。」 闻铭拿出退伍军人证:「我不是坏人,我是他哥哥,表哥。」 宿管阿姨差点儿笑出来,她一年到头听到最多的藉口就是男生说是女生的哥哥,亲哥表哥堂哥,要么就是亲弟表弟堂弟。但闻铭身上军人的气质和退伍军人证给闻铭加了一个信任buff。 军人,哪怕是个退伍的,似乎都能让人肃然起敬。宿管阿姨的疑虑被打消了大半,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原则:「那你先登记一下身份,等会儿我陪你上去看她。」 闻铭没有丝毫不耐,反而是宿管阿姨的这种认真负责让他放心了许多。他登记完,两人一起上五楼,阿姨一边走一边念叨:「应同学我知道,是个漂亮女娃!可多男孩子追,不过这女娃好,沉得住,不飘,男女关系上向来拎得清,不喜欢就明明白白拒绝。不像有些骨头轻的,话也不说清楚,故意吊了好几个男娃子咧!」 第30页 说话间,已经到了506门口。阿姨敲门:「应同学在吗?开开门!应同学?应子弦?」 门里悄无声息。这下阿姨也有些慌,学校最怕的就是学生在寝室里出事,她连忙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到506的,一边开门一边道:「应同学,我进来了。」 门开了,闻铭出于礼貌和尊重,在门口没进去。阿姨找到了应子弦,碰了碰她额头,回身叫闻铭:「哎呦,她发烧了。这样下去不行,你得带她去医院。这样,你先别进来,我给她穿好衣服,你带她去看病。」 好在应子弦虽然烧得昏昏沉沉,但还有意识,半清醒半迷糊的,配合宿管阿姨穿好了衣服和鞋,被阿姨搀着挪动到了门口。闻铭看到了应子弦,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头发乱糟糟地披着,眼睛半垂着,似乎连看人都没有力气。他心里生出许多怜惜来,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牵肠挂肚的滋味。 他半蹲下,把应子弦背了起来,同阿姨道谢:「阿姨,谢谢你。那我先带她去医院。」 阿姨锁好门转头一看,他已经背着应子弦走出很远,步伐迅速又稳健。 「小伙子体力挺好。」阿姨嘀咕。 应子弦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人背了起来,背她的人肩膀宽厚,背部肌肉硬实,他走得很快,但很稳,她没有感觉到颠簸。 「闻铭?」她轻声问。 「是我。」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 「……臭猪蹄子。」 闻铭:「……」 应子弦并不知道她把真心话说了出来,她知道背她的人是闻铭后,便安心地放任自己做了一条躺尸的咸鱼。 寝室楼下生活区内人来人往,背着应子弦的闻铭很快吸引了不少眼球,幸好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没几步路就到了,打开车门,把应子弦安置好,车很快绝尘而去。 舒柏韬和室友拎着小吃街打包好的外卖回寝室,室友突然很激动:「快快快,那个是不是应子弦?她怎么了?卧槽背她的那个男人是谁?卧槽那男的挺有钱啊!你看他那辆车!」 舒柏韬看去,只看到应子弦被放到车上的那一幕,那个男人的动作轻柔,像对待一个珍宝一样,耐心细緻地替她拂去粘在脸上的发丝。 「那男的谁啊?看上去不像是学生啊!社会上的吧!」室友还在嘀嘀咕咕,舒柏韬却认出来了,他和那个男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回去拼命安慰自己那不过是应子弦的普通朋友,可眼前这一幕赤裸裸地嘲笑着他的自欺欺人,毫无疑问,应子弦和那个男人关系匪浅。 「哎你怎么走了?你干嘛走那么快?」室友意犹未尽,却发现舒柏韬快步走远了。 到了寝室,其他人都不在,室友觑着舒柏韬的脸色,道:「你别嫌兄弟说话难听,我也是看没外人在,才跟你说真心话。我看应子弦是被包养了!她——」 「放屁!」舒柏韬怒目相视,狠狠踢了一脚桌子,「你他妈放什么狗屁!」 室友似乎预料到了舒柏韬的反应,半点犹豫都没有:「你看到那个男人的车了吗?那车有多贵你不是不知道吧?车牌照是当地的,说明是本地人。他年纪比我们大,明显不是学生,那还能是什么?你忘了咱隔壁艺校的女生,一到周末,校门口那些豪车呦!今天这一幕熟不熟悉?没区别啊!」 「我说应子弦怎么从来没接受过任何一个男生的告白,敢情咱校的男生她看不上啊!也是,穷学生嘛!养不起她。」 舒柏韬「啪」的一下砸碎了一个杯子:「你他妈再说!」 室友嗤笑一声:「行,我不说了。你爱信不信。」 *** 医院里终年人潮汹涌,应子弦被闻铭带着挂号抽血做化验,拿着化验单又去看医生,然后配药拿药水,最后去输液室输液。他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把应子弦安置好,然后坐在她外边,用身体替她在这嘈杂的环境里隔了一个空间出来。 应子弦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的,清醒的时候想起昨天的事,顿时又有点气:「你来找我干嘛?」 闻铭听出了女孩子声音中那些抱怨和委屈,顿了一下,才道:「我早上去找你,只看到陶梦泽,问了她,她说你生病请假了,我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你。」 应子弦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这相当于没说啊,还是没交代昨天他亲她的事啊:「那你现在看到了,我死不了,你可以走了。」 认识应子弦以来,她一直是理智的、冷静的,可能由于她的专业的缘故,她的共情能力一直很强,很多时候都是善解人意的。闻铭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赌气的应子弦,感觉上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兔子忽然亮出手中的武器——本该是胡萝蔔,结果却是一根火红的朝天椒。 虽然闻铭作为直男还没有接受过求生欲培训,但军人直觉的、本能的反应让他觉得此刻应该补救些什么,他道:「我昨天亲你,是因为……」 一时冲动? 病得迷糊了神志不清? 认错人? 应子弦还没退烧的脑子一团浆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刑法规定,重症精神病人发病期间杀人放火都免除刑事责任呢,何况他不过是发病的时候亲了她而已,他要是不负责,她都没处说理去。应子弦越想越沮丧。 「因为我一直想亲你——我喜欢你。」 第31页 「嗯。」应子弦迷迷糊糊地应了。 闻铭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应子弦别的回应,她就是这么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然后就两眼放空地继续发呆。闻铭一看就知道应子弦这是根本没听进去,看样子他选的时机真是不大合适。 应子弦的脑子像一台生锈的齿轮机器,艰难又卡壳地运转着,闻铭的话在生锈的齿轮间被切割成了几个字,七零八落地翻滚着,输入的盐水像机油,一边降温一边给齿轮润滑,她脑子终于开始顺畅地运转起来,后知后觉地把那几个零落的字组织起来,连成了一句话,然后—— 「啊?你说什么?」她突然一下子跳起来,诈尸似的,这一惊一乍把闻铭都吓了一跳,把她按下去:「坐好,回血了。」 应子弦看着闻铭把她的手放好,调整了一下位置,那短短一截的输液管里的血又缓缓地流了回去,然而她无心关注,只忐忑地看着闻铭。 闻铭一抬头,就看到应子弦期待地盯着他,他顿了下,缓慢又坚定地重复:「我喜欢你,很早就喜欢了。」 应子弦的眼里发着光,灼灼地看着闻铭:「那你要追我吗?」 「当然。」 「不用追。」应子弦道,「我现在就愿意。」 有许多人告诉过应子弦,女孩子要矜持、要拿捏男人,不要太快答应,不要让男人轻易得到,要刁难他考验他冷待他,他才会珍惜。可是,那是闻铭啊!是她那么喜欢的人啊!应子弦从心底开出一丛丛花来,那头小鹿蹦跶来蹦跶去,四个蹄子在地上哒哒哒哒的,欢快地跳起了大河之舞。 闻铭没想到应子弦如此坦率,他看着女孩子的眼睛,那里面是满满的率真与坦诚,她不矫揉不扭捏不做作,她说她愿意。她像一个赤子,毫无犹豫地去拥抱她所挚爱的事物,不担心玫瑰有刺,也不惧怕来路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4 16:19:19~2020-07-15 17:5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到自然醒、芽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从普通异性朋友升级成女朋友是什么体验? 仿佛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后,天然的就多了些特权,何况是在病中,更多了撒娇的底气,应子弦迈出了试探的一步:「我手冷。」 这是真话。她感冒了本来就冷,输液一输进去,更是感觉到手背到手腕甚至还要再往上延伸那一截都是冰冷冰冷的,插着输液针的手又不能乱动,又僵又冷,应子弦感觉自己那只手像只泡椒凤爪。 闻铭闻言,站了起来。 卧槽他不会拿手去捂盐水袋吧!应子弦惊恐地想着,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网上吐槽直男的段子,然后看到闻铭走了出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闻铭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个小热水袋和一条毛巾,他把热水袋塞到应子弦手下,在她手背上盖了毛巾,包起来:「还冷吗?」 「不冷了,挺暖和的。」应子弦道,同时心里有点小失落。 闻铭怕烫着应子弦,热水袋里的水温不是很烫,现在又是秋季,过了一会儿,热水袋就变温了。应子弦的手在毛巾下动来动去,晃晃热水袋,企图让它暖一点。 闻铭很快发现了:「冷?」 应子弦:「嗯。」她动动手,「热水袋垫着只有手掌是热的,手背还是冷。」 闻铭看着应子弦的手,女生的手纤细白净,手背上有青色的细小的血管,小小的一只,像一只鸽子。 应子弦又动了动手,犹豫着要不要把毛巾盖上去,聊胜于无么,忽然,一只大手覆了过来,小心地不碰到输液针和输液管,虚虚地盖在她的手背上。 男人的手大,这一下把她整只手都罩了进去。火热的温度通过干燥的触感传了过来,一下子驱散了那些寒意。应子弦没有动,她低垂着眼,温顺地蜷缩在他手心中。 那只小小的白鸽现在栖息在了他的掌心。闻铭另一只手圈住了应子弦的手腕,她的手腕那么细,他圈住了还有松动,细瘦又冰冷的一截被他禁锢在手心里,仿佛他一用力就会折断。闻铭真切地有了一种认知,眼前这个女孩儿,被他握住手的这个女孩儿,已经成为了他的女朋友、他的姑娘,是他要放在掌心宠、心上疼的人。 点滴的后半段,因为闻铭的温度加持,应子弦不仅没感觉到冷,反而很暖和。闻铭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他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拢在手心里,那种珍视的态度让应子弦产生了一种「我的手价值千万」的错觉,突然很想给自己的手上个保险呢。 挂完盐水已是晚上,闻铭送应子弦回去。寝室楼下,几对情侣正在依依惜别。从前这些都与应子弦无关,而今天她也成了其中的一个。 「那我回去了啊。」应子弦看着闻铭,晕陶陶地想,好看的男人真的是太赏心悦目了!看看他这锋利的眉眼、这下颌和侧脸,再看看他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好看的小哥哥真是人间珍宝。如果这个小哥哥还是自家的,是不是可以占一下便宜呢? 应子弦色令智昏,勾住闻铭脖子,迅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太高,没亲到脸,只亲到了下颌,还被他下颌的胡茬刺了一嘴。应子弦十分遗憾,但这一下已经用完了她所有勇气,实在没法子再来一次了,她转身准备回寝室,却忽然被拉住了。男人的力气大,应子弦毫无防备被拉了回去,被圈在一堵坚硬的胸膛前,然后闻铭的脸朝她压了下来,干燥的温暖的气息汹涌而来,与唇同时吻住了她。 第32页 这个吻不同于昨天那个吻,昨天的亲吻是温暖的柔软的、小心翼翼的,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初次懵懂的尝试和探索,可是今天这个吻,终于显示了一个成熟男人的力量。 应子弦潜意识里知道闻铭是一个强大的男人,但是除了他直观的悍戾的气质,他的其他举动都十分绅士及尊重,于是应子弦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这只猛兽是温顺的、没有攻击性的。直到此刻,直到他的唇舌攻城略地侵占她的所有,直到她的鼻端充斥了他的气息,应子弦才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强势和侵略性。 细腰被闻铭的手紧箍住,唇舌被交缠着舔舐,应子弦像一只落入猛兽爪里的小动物,挣扎不能,逃生不能。吻是激烈而甜美的,然而应子弦满脑子却只有一个念头:她刚挂的盐水,她嘴里发苦有苦味! 「唔唔……」她激烈挣扎,一想到嘴里的苦味,就挣扎得更为激烈。 然后被闻铭无情地压制住了。 男人充分展示了一个军人在战时的素质,闻令而动,前进、压制、攻击,攫取了应子弦所有的感官。应子弦看着闻铭沉迷的双眼,行吧,既然你都不嫌苦,我也没啥好说的了。无法反抗,那就享受,毕竟滋味真的蛮好的…… 最后,闻铭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个吻,应子弦看着他盯着自己的嘴唇,好像很有再来一次的架势,连忙退后几步拉开距离,匆匆与他道别,落荒而逃。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好在离开闻铭足够远,鼻端终于不再闻到他的气息,冷冽的空气重又进入肺部,应子弦才有点冷静下来。从前她看网文,对于信息素、荷尔蒙、男性气息这一类的描述嗤之以鼻,总觉得那是作者的意淫。直到自己亲自经历过这一遭,才不得不承认,有些描述是对的。刚才那一吻,她简直是要溺死在闻铭的气息中。 她回到寝室,大妞看她一眼,大惊失色:「咋,你和男人睡了?!」 「滚蛋!」应子弦道。 「你自己照照镜子去啊!」大妞把应子弦推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女孩子脸色酡红,眼角眉梢都是羞涩和迷醉的风情,「一脸的春情荡漾,真和男人睡了啊?」 「没!」应子弦斜乜去一眼,然而这斜乜的一眼不仅丝毫没有威慑力,反而乜得大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卧槽你别这样看我!我是个女的我也受不了!」大妞嘟囔着走了。 应子弦也实在没眼看镜子里的那个自己,想她一个看小黄文都能看得面不改色毫无波动的人,居然被闻铭一个吻就弄得分寸大乱,这男人有毒! 有毒的男人正坐在车里,想抽一支烟。他在储物格里翻找点菸器,却意外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拿起来一看,是应子弦的一枚发卡。小小的精緻的,静静躺在他的车中,应该是应子弦无意间掉落在此的。他的车中整洁干净,没有丝毫多余的东西,这枚发卡像是一个入侵者,点缀了他的车,一如它的主人,也以一种温柔的绵密的姿态,一点点入侵他的生活,而他甘之如饴。 *** 舒柏韬回到寝室,在桌前坐下,久久不动,像一尊木雕。旁边室友正在打手游,正是激烈的时候,各种口吐芬芳,问候对方及己方猪队友的家属,最后以一声哀嚎作为结束。他收起手机,和舒柏韬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舒柏韬一言不发。 室友奇怪地看向他,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透着一丝诡异的木然。室友觉得瘆得慌,他们寝室里的人都知道舒柏韬是有抑郁症的,也在学校辅导员和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们的培训下,了解过抑郁症的一些常识及如何帮助抑郁症患者,所以这三年来,寝室里的人都十分关心舒柏韬。 这时见他状态不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他几声,见舒柏韬依然一动不动,对外界毫无反应,立刻慌了,嘟囔着去拿手机:「给应子弦打个电话,问问咋办。」 舒柏韬忽然一声怒吼:「别打!」 室友被他吓得,手机都没拿住,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他惊恐地看向舒柏韬,却见他脸色阴沉、眼神森然,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次:「别、打。」 室友忙道:「没、没打,还没拨号呢。」他捡起手机,又偷偷瞄了一眼舒柏韬,「你还好吧?」 舒柏韬好像恢复了正常:「还好。今天也太晚了,别麻烦人家了。我觉得自己状态不对,会去寻求帮助的,你放心吧。谢谢你啊。」 室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可他总感觉舒柏韬有些不对,具体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上来,有心想问一句舒柏韬有没有在吃药,却见他已经上床躺下了,便也只能作罢。 舒柏韬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是应子弦和那个男人拥吻的场景。再怎么酸,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男人的外形条件相当出色,一对俊男靓女旁若无人地拥吻,多么像偶像剧里的情节。而他,躲在黑暗的角落窥视的他,多么猥琐、多么阴暗,是个连路人甲都不如的角色。 这一夜,舒柏韬失眠到天亮,抑郁症患者的睡眠本身就不好,这一夜更是无法入睡。他又一次体会到了被抑郁情绪包围笼罩的窒息感,黑夜里,那些绝望的、消极的、悲观的情绪如同得到了养分的藤蔓,疯狂滋生蔓延,而他,即将溺死在这片海洋中,却无人可救。 第33页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脖子以下啊没写脖子以下没写脖子以下啊!重要的话说三遍~~~~~!保佑千万给过啊! 第19章 应子弦的感冒很快好了,藻溪镇的救援和志愿服务也到了尾声。应子弦还惦记着自己那个个案,这一天就和陶梦泽一起出发,又去了藻溪镇。 车上,陶梦泽对应子弦简单讲了一下情况:「我们干预的那个妈妈还可以,干预过程中她一直在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感受。就是单老师那边的个案好像不是很顺利,那个爸爸不肯接受现实。」 「辛苦你了。」应子弦由衷地对陶梦泽道。陶梦泽短短几句话,其实蕴含了许多非专业人士无法理解的巨大的信息量。在居丧干预中,当事人会有强烈的情感爆发,愤怒、痛苦、敌意,这些情绪,往往会指向干预者。而生老病死是人力无法改变的,干预者在面对这些情绪时,会有一种无能为力之感,甚至还会被捲入其中。因此干预者在支持、帮助别人的同时,自己的内心也要极其强大。 居丧干预成功的第一步,是当事人能够面对、接受、承认失去的事实。可是单教授干预的那个父亲,却一直不肯面对现实。 「现在他们要办葬礼,那个爸爸又不肯,唉,反正各种复杂,你去了就知道了。」陶梦泽给了应子弦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到了藻溪镇,车却没在原来的招待所停下来,而是往藻溪镇的大礼堂开过去。说是大礼堂,其实是镇委出资修的一个大场地,镇里但凡有红白喜事,都可以在这里招待宾客。应子弦远远地就看到大礼堂门口放了许多花圈,花圈上的輓联在风中飘动。及至到下了车,丧事的气氛就更浓了,家属披麻戴孝守在灵前,隔段时间便有唢吶喇叭等吹响哀乐,前来祭拜的人则在临时搭的大棚底下坐着,喝着茶水闲聊。 当地的风俗,人过世以后要停灵三天,等亲朋好友都祭拜完,吃完「豆腐饭」以后,再去火葬场火葬,然后送上山。应子弦和陶梦泽走入灵堂,接过家属递来的香,对着帷幕后灵床上的遗体拜了三拜,然后低声对家属宽慰了几句,从灵堂出来。 一直以来和他们接洽志愿事务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带领他们去另一个房间:「那俩口子在那边吵架,吵了三天了,今天请你们来,也是想央你们帮个忙,看看能不能调解调解。」 应子弦无奈,这工作做的,除了居丧干预,还得负责当老娘舅调解员。 「为什么吵架?」 「为了孩子的葬礼。他那娃才两岁,太小了,按咱这地儿的风俗,早夭的娃儿是不给办葬礼的。当娘的不同意,可劲儿地折腾闹,当爹的却坚持不办,这不就吵起来了。唉,他俩吵的事多着呢,也不差这一件,依我看这两口子的婚姻啊,悬。」 应子弦听了个大概,旁边的单教授本来一言不发,这时候却忽然问应子弦:「你觉得要不要办?」 显然这句话不是徵求应子弦的意见,而更像是一种考教。 应子弦想了想:「我会建议他们办。一方面,可以让那个父亲面对失去的现实;另一方面,葬礼其实也是一个告别仪式,一个好的告别,也可以帮助当事人减轻痛苦。」 单教授点点头。 夫妻俩本来吵得不可开交,看到工作人员和单教授他们,倒是闭了嘴,各自跟着单教授和应子弦,做最后一次的干预。 不知单教授用了什么办法,做父亲的从房间走出来时,同意给孩子也办一场葬礼。 那位母亲再次嚎啕大哭,这些日子以来她以为她的泪水已经流干,可是并没有,在这个时刻,她又一次哭了。她的哭不是影视剧里女主角那梨花带雨的优雅的美丽的哭法,她的哭涕泗横流、嚎啕悲怆,一点都不好看,可这却是生活的真实面目。而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在以后无数普通平凡的日子里,她会在忽然想起的某一天,会在忽然看到孩子遗物的某一刻,再一次泪雨滂沱。 当地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给了这家最大程度的帮助,连葬礼也是众人合力办的。因此一听说男人同意了给孩子也办个葬礼,众人又忙碌起来。 孩子小小的遗体被装在一个小小的棺材里,安静得像个小天使,他还太小,没有一张正式的正面照,遗像是周岁时拍的艺术照,照片里的孩子穿着可爱的衣服,咧开没有牙的小嘴,笑得灿烂。遗像前除了香,还摆着一个奥特曼,是他最喜欢的玩具,这一切布置都令人感觉特别心酸。 孩子的母亲在棺材前哭得死去活来,周围亲朋好友拉的拉抱的抱,把她拖到椅子上,安慰她。应子弦看她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过去建议道:「去给孩子烧些纸吧。」 灵前有个盆,周围堆着一叠叠的纸钱,应子弦扶着女人过去,把一叠叠的纸钱一张张分开,递给她,看她一张张往火里扔,同时边哭边说着什么。 出了礼堂,离开这令人压抑的葬礼,陶梦泽先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而后问道:「学姐,你刚才干嘛忽然要那个母亲烧纸?」 应子弦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问:「眼动脱敏的原理是什么?」 陶梦泽拼命回忆教科书上的内容,磕磕巴巴道:「眼球运动可以触发一种什么机制,然后这个触发的反应可以减轻当事人的ptsd反应。」 「差不多。」应子弦道,「除了眼球运动,听音调、打拍子等也可以触发类似的反应。你再看烧纸钱,这种一张一张把纸钱分开,再投入火里的举动,也是一种机械的、规律的举动,某种程度上,其实和眼动脱敏差不多。所以我让她烧纸钱。」 第34页 陶梦泽恍然大悟:「这样也行,太牛逼了吧!那那个男的呢?好像干预在他身上效果不大啊。」 应子弦没有说话。 心理咨询师不是神,危机干预也不是万能的。也许这个世界上,总会存在一些伤口,无法癒合不能治疗,只能一直溃烂。那个男人,也许以后会活得像个鬼。 *** 从藻溪镇回来以后,应子弦和闻铭的恋爱步入了正轨。应子弦忙于学业和毕设,闻铭忙于自己的事,两人不常见面,更不可能像普通的情侣那样,男生陪着女生吃食堂、逛校园、自习、帮女孩子抢图书馆的位置,不过应子弦个性独立,倒也不觉得有失落或者别的什么。周末的约会足以让她快乐,她沉浸在这段恋情中,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丝毫没注意到舒柏韬已经很久没有找过她了。 没过几天便是七夕,这是应子弦和闻铭第一次正经约会,因此应子弦如临大敌,清早起来就在挑衣服。大妞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看着应子弦试了这件试那件,打了个哈欠:「姐妹,关于穿衣,我有一个诚恳的建议。」 「说。」应子弦头也不回,拿着一条连衣裙往自己身上比。 「啥都不穿。保证给他一个难忘的七夕,惊不惊喜、刺不刺激?哈哈哈哈!」 应子弦:「……」 最后应子弦很有心机地撸了一个素颜妆,挑了一条看似简约但不简单的裙子,总之就是一副明明每个细节都精心打扮了但最后效果又像是什么都没做的天然样子,出门了。 大妞把头缩进被子,感嘆一声:「女人真特么可怕。」 闻铭在车边等她,自应子弦出现起,他便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双脚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动朝她走去,像一只看到了火光的蛾,那种愿意倾尽自己所有一切的爱意连闻铭自己都感觉到吃惊,可是他心甘情愿。 应子弦坐上闻铭的车,有心想问一问去哪儿,又觉得闻铭会安排好,便乖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车驶过最大的商业区没有停,又经过一个比较繁华的商业圈没有停,眼看车子开的方向和那些情侣约会的商业广场越来越远,最后在一家健身俱乐部门口停下。 应子弦抬头看这家健身俱乐部的门面,开始怀疑人生。怎么现在的情侣约会已经脱离了吃大餐看电影的低级趣味,要一起健身了吗?这么自律这么向上的吗?单身狗当了这么多年她跟不上现在的节奏啊! 应子弦一边疯狂吐槽一边跟着闻铭往里走。这家俱乐部装修得十分粗糙,没有精緻的吊顶地面各色射灯,也没有亮晶晶的镜子供人凹个健身造型摆拍,一切都十分简单实用,地面是大块的黑色大理石,墙面简单地拥水泥抹了一遍腻子,灰扑扑的墙面仔细看去,甚至还有坑洼。总之,这家健身房的一切都显得粗糙而随意,可是看得久了,应子弦却感受到这里虽然不精緻,可是却透着一股原始的磅礴的力量感。这种硬核力量感来自于人体肌肉与坚硬冰冷的金属器械的碰撞交汇,应子弦曾去过的那些设计精緻的健身房与之比起来,顿时充满了一种假随意真做作的塑料感。 她一边打量,一边不知不觉地跟着闻铭走进了一间办公室,待反应过来,更加迷惑。怎么不是来健身的吗?怎么闻铭可以带着她随便出入人家办公室? 闻铭十分自然地在办公桌前坐下,熟稔地打开中间抽屉,拿了一叠文件证明给应子弦看:「这家健身房是我的,这里都是文件资料。」 不是,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应子弦震惊了。 闻铭却丝毫没察觉,又把一个文件袋递给她:「这里面有我的户口簿、身份证、房产证。我未婚未育,除了这家健身房,巴别塔那里我也有入股。」闻铭犹豫了一会儿,「那里我就不带你去了。救援队不是我的主业,我的收入主要是这家健身房和巴别塔。收入不多,凑活吧。」 应子弦发出了灵魂的三连问: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这真不能怪她,脑洞再大,也特么想不到闻铭的这种骚操作啊!直男耿直起来就问你怕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求评论求各位小可爱留下爪印~~~~我觉得我像是在玩单机泪目感谢在2020-07-16 12:42:23~2020-07-17 18:3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芽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72453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可是震惊过后,是慢慢溢出来的感动,充斥了整个心房。 这个社会对女性实在是不够友好,女性在恋爱关系中,似乎总要面临更多的不安全和危险。应子弦自己虽然不谈恋爱,但她知道很多女孩在恋爱中经历过pua,经历过渣男的欺骗,甚至被小三,直到对方女友找上门才知道。在进入一段恋情、确定一个人之前,有多少女孩子经历过反覆的忐忑、不安、怀疑、焦虑,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有勇气认定这个人、交出一颗心。 可是闻铭以一种耿直的、坦白的态度,粉碎了她所有的顾虑、怀疑和胆怯,他把整个自己坦露在她面前:看,这就是我。 他交出真心的回报也是可观的,应子弦一把扑到他怀中,一边在他胸前蹭来蹭去,一边嘟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把这些收起来吧。」 第35页 闻铭也慢慢搂紧了怀里的姑娘,女孩子温暖、柔软,在他胸膛前依赖地靠着,抱着她就像抱住了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如此充实和踏实,以致于闻铭开始怀疑过去的自己是如何忍受住没有她的空荡和冷寂。 两人走出了办公室,准备去正式约会。应子弦路过健身俱乐部大厅,心想:原来这是闻铭开的,难怪这风格和他如出一辙的冷硬。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商家们也知道这一天是赚钱的好日子,卯足了劲营造浪漫气氛。大幕屏播放着各式gg,商圈边的摩天大楼上打出了七夕快乐的灯光秀,火树银花、灯火辉煌,那些应季潮流的衣裙、璀璨晶莹的首饰珠宝,在亮闪闪的橱窗里,被明亮的灯光照耀得更加璀璨夺目。 人群密集,摩肩接踵,声音嘈杂喧闹,闻铭本是不喜这种环境,他已经习惯了在异国他乡的营地里,听着连天的炮火轰炸声入眠;或者在荒无人烟的边境大漠,对着天上一轮孤月抽一支烟,人间热闹反而好像与他无关,可是此刻应子弦在旁,他却觉得这样的满满的人间烟火气正好。 应子弦快乐地看着眼前热闹美景,其实也并没有特别不同,店铺还是那些店铺,奶茶也还是那些味道,可是大概因为闻铭在旁,这司空见惯的一切也显得生动有趣起来。 商圈里有一家轻奢品牌的首饰店,推出了今年七夕的主打产品,精緻的镯子躺在橱窗里,泛着银色疏离的光,设计大方又精巧,应子弦经过的时候看了好几眼,哪个女孩子不爱亮闪闪的珠宝首饰呢。再看一眼价格,五位数,嗯,可以但没必要。 舒柏韬是被室友拉着出来逛街的,他最近状态愈发不对,室友好心,总想着拉他出来散心,接触接触人气。没想到今天七夕,街上一对一对的情侣旁若无人撒狗粮,空气里都是恋爱的酸臭味,舒柏韬他们一群单身狗,在一对一对情侣中倒像是异类,简直被公开处刑。他们又都是直男,对商铺的服装首饰化妆品毫无兴趣,没一会儿就兴致缺缺,其中一个嚷着:「走了走了,特么的我宁可回去打游戏的!」 众人表示附议,正要走,却听另外一个人道:「那不是应子弦吗?」 众人看去,果然看到应子弦和一个高大英朗的男人并行,两人看上去亲密无间,一同进了一家高档餐厅,显然关系不一般。 「那是她男朋友?」有人问道,「看上去不是学生啊,已经在社会上工作了吧。」 「舒柏韬你不是和她熟吗?咋回事,你知不知道?她要是真有男朋友了,我回去就和我兄弟说让他死了那条心。」 众人七嘴八舌,大家注意力都在应子弦身上,没看到舒柏韬脸色难看的可怕。 议论纷纷中,当初那个说应子弦被包养的男生率先冷笑一声:「你们真是图样图森破,看不出来啊?她被包养了!」 众人吓了一跳,互相看看,有些犹豫:「真的假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小心告你诽谤。」 那个男生胸有成竹:「应子弦旁边的那个男人我看到过很多次了,你知道他开的什么车?」他在手机网页里搜索了一番,把屏幕对准众人,「看到没?就这辆车!这个数!」 男生们咋舌,但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也不能说明她被包养,说不定人家正经男女朋友。」 「呵呵,富二代□□红都说是自己女朋友。」 不同于上一次的大发雷霆,舒柏韬再次听到这番论调时,却出奇的平静沉默。 几人正在争论,忽然有一个男生又叫到:「快看快看,那个男人出来了!」 他们看到闻铭独自出了餐厅,身边却没应子弦相随,正猜测是不是两人吵架了,却看到闻铭进了一家珠宝首饰店,对店员指了指外面打着的大幅gg,没一会儿,又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出来了,重又进了餐厅。 再直男,大家也知道那个首饰品牌的价位,绝不是普通学生能承担的。那一瞬间,大家都沉默了。 「现在你们信了吧?」那个男生嗤笑一声,「实锤了。」 应子弦百无聊赖地等上菜,这家店为了迎合七夕的浪漫气氛,灯光调得幽暗,每张桌上一个精緻的香氛蜡烛,进店的还附送一支玫瑰。她一边揉着玫瑰花瓣,一边等闻铭,他说要去吸菸区吸根烟。片刻后,闻铭回转,把一个礼品盒推到应子弦面前:「送你的。」 应子弦看到了礼品盒上的logo,顿时反应过来:「你买了那个镯子?」 「嗯。我觉得你可能喜欢,就买下了。你要是不喜欢,你和我说,喜欢什么我再去买。」 应子弦脑子里剎那间浮现出很多表情包,类似于「土豪我们做朋友吧」「和你们这些土豪在一起我真的好开心」这种,她以一种「人傻钱多速来」的眼神关爱着闻铭,然后把礼物推了回去,然后坦荡道:「我很喜欢。但这个太贵了,我要是收了真的不大合适。」 闻铭露出一种罕见的无措的表情,似乎是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这个不贵的,只要你喜欢。你收下吧。」 他看着应子弦,坚持不退。应子弦从他的表情和眼神里读到了忐忑、委屈、失措,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难过。好看的人真的太占便宜了!那么一张脸对她露出这种表情,应子弦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她想了想,大大方方道:「那好吧,我收下了,我真的挺喜欢的。」心里却下定决心,要回送给他一份价值相当的礼物。 第36页 她笑意盈盈地伸出手腕:「那你给我戴。」 闻铭看着她那截皓腕,真是欺霜赛雪,镯子戴上去,银色的光芒衬着她的皮肤,更是精緻优美。 应子弦转了转手腕:「好看吗?」 闻铭点头:「好看。」他居然都有点羡慕起这只手镯了。 玫瑰、晚餐、首饰……约会的浪漫要素好像都全了,应子弦心满意足,可是她的幸福并不来自于这些外在的物质环境,而是闻铭这个人。仿佛只要和他在一起,居陋室也能当赏花,咽糟糠也能当饮茶。 约会结束,应子弦回到寝室,大妞还想问她约会感受如何,却见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张银行卡,对大妞道:「姐妹,周末陪我去商场挑礼物呗。」 大妞不是很明白她的思路,应子弦把手腕伸出来给她看:「闻铭送的。」 「卧槽你男人土豪啊!」大妞惊嘆,感觉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地拍。 「太贵重了。」应子弦嘆道,「所以我打算回送他一份差不多的礼物,总不能占人便宜。」 「这倒是。」大妞点头,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笑道,「说到这个我想到了余云想,她交了个男朋友,好像也挺有钱,听说余云想缠着人家给她买了个包,也要小几万。结果她回送了一条围巾,说自己织的,是自己的心意,那毛线好像15一斤。也不是说看不起她那围巾,咱们学校很多女生也织围巾送男朋友,挺好的。但余云想这个真是明眼人一看就看穿了,就是空手套白狼呢,奔着钱去的。」 她说完,又问:「那你有钱吗?」 应子弦晃了晃手里的卡:「只能用储蓄了。」 应子弦一直都有理财的习惯。她家里给她生活费不少,她平常除了吃喝等基本花用,偶尔去市区吃大餐逛商场,其余花费不多,再加上大二大三做家教的工资,几年下来也存了不少钱。这些钱她买了基金定投和短期的定期储蓄,利息不多,但也攒下了不少钱。只是为了给闻铭回礼,估计要掏空大半。 到了周末,两人去了商场,找了个男士专柜,选了半天,最后选了一块手錶。应子弦一眼就看中了这只表,觉得他的金属硬核风和闻铭特别衬,欢欢喜喜地买了回去,在下一次约会的时候送给了闻铭,闻铭惊喜的表情令她更为满足,蓦然有一种富婆包养小鲜肉的虚荣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7 18:38:05~2020-07-18 19:5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须臾、现场表演一个豹笑、芽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她这里是买了价值相当的礼物回送闻铭,可是外人却是不知道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校里传出流言蜚语,都说她是被包养了。谣言的源头自然是从舒柏韬寝室传出来的,然后一传二二传三,添油加醋三人成虎,没多久这谣言就凭添了许多丰富生动的细节和各种实锤,应子弦就这么被包养了。 应子弦这个当事人却不知道,毕竟这些谣言都是在背后偷偷的传,还没哪个人情商低到当面来问应子弦的。倒是有不少女生都特意来看应子弦的手镯,惊嘆道:「这镯子好漂亮!是翡家今年七夕的主打产品哎!好贵的吧!」 应子弦总觉得她们的语气怪怪的,她也不想多事,便说:「山寨的。」 女生们只是笑不说话,看她几眼走了。 应子弦虽觉气氛怪异,但一来她没听到风声,二来她最近忙着写综述,一门心思查文献,因此也没管。 没过几天,应子弦从浴室洗澡出来,看到一个未接电话,居然是余云想的。她和余云想不是同一届,一个本科一个研究生,本来交集就不多,再加上那次去巴邑救援时,她和余云想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口角,后来余云想的论文没了着落,更加有些迁怒应子弦,所以回校后,她们就没有交集了。 她想不到余云想打电话找她会有什么事,便没有管。没想到她刚吹完头发,余云想居然亲自上门了。 应子弦开门,看到余云想时很有些吃惊。客气地迎她进门,应子弦把一包薯片递给她:「吃薯片。」 余云想摆手:「不吃,我在减肥。」 她眼神掠过应子弦手腕上的镯子,对应子弦道:「学姐,后天我生日,我打算请要好的同学去ktv唱歌,你也来呗。」 这真是……应子弦很有些莫名其妙,余云想又不是第一次过生日,从前也没见她来叫她,这回却这么突然。 余云想解释道:「我生那年刚好是闰年,有两个七月。我的生日算农历的话是那年的第二个七月,所以我每年都过公历生日。今年是我出生以后第二个闰七月的年,所以今年我算是过第二个农历生日,21年一次,我当然要热热闹闹过,人越多越好,学姐你给我个面子,也去嘛!」 应子弦的确是知道,有些地区过生日更看重农历而不是公历。 又听余云想道:「而且我还有件事想求学姐帮忙,我想学姐帮我看下我的论文,学姐如果这次不赏光,那我可不敢来求学姐了。」 她话说到这份上,应子弦也只能答应下来。 余云想显然很高兴,亲亲热热地挽着应子弦胳膊:「那我就等学姐来啊。」 倒是把应子弦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 第37页 余云想目的达成,没多久就告辞了,临走前却又忽然叮嘱了一句:「学姐,别带男朋友哦!我和几个姐妹都说了,不带男友,这就是我们的姐妹趴!」 应子弦自己都不怎么想去,当然更不会带闻铭去了,因此也没多想,应了下来。 余云想走后,她打了个电话给陶梦泽,陶梦泽在电话里十分吃惊:「卧槽她居然还有脸请你去?啧啧啧,脸皮够厚!我?她也请我了,我本来还犹豫要不要找个藉口回绝,那既然你去的话,我也去吧,我们一起有个伴。」 听说陶梦泽也去,应子弦倒放心了一些。 当天,应子弦和陶梦泽约好了,两人一起坐公车去市区。余云想定的那家ktv在最繁华的商圈里,门面装潢得金碧辉煌,陶梦泽笑道:「余云想这回倒下血本。」 两人进了包厢,余云想已经在包厢里招待同学了,一见她们,热情地迎上来:「就差你们两个了,这下可齐了!」 应子弦一眼看去,包厢里坐的都是女孩子,有几个虽然她叫不出名字,但很眼熟,都是自己学校的同学。女孩子们有的在点歌,有的拿着话筒在唱歌,也有的在和同伴摇骰子玩,一片青春气息。 余云想招呼应子弦:「学姐,来坐,先吃点儿水果吧。」 茶几上放了许多水果零食和饮料,余云想自己剥了个橘子,又到点歌台那儿去点歌,气氛很热烈。 应子弦也放松下来,坐在一边看着年轻的女孩子们笑闹,她也没比她们大几岁,但总觉得心态上成熟了许多,好像再没有几年前那样稚嫩浅薄。 余云想唱完一首歌,对众人道:「哎姐妹们,不好意思啊,我男朋友说要过来,已经在楼下了。本来说好不带男人,就是个姐妹趴的,我也没想到他一定要来。」 女孩子们纷纷表示不在意:「这有什么!你这21年才一次的农历生日,这么隆重,男友当然要来!快让他来,我们还没见过你男友呢!」 又有女生嚷嚷:「看他给你送什么礼物,要是不好,就不准他进门!」 众人顿时笑成一团。 余云想歉意地跟着大家一起笑:「等会儿罚他喝酒。」 几分钟后,包厢门被打开,ktv的服务员领了一群人进来,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在他身后,还有几个陌生男人,看样子什么年龄都有,三十左右的,甚至还有看上去四十左右的。 女孩子们循声望去,看着这一群陌生人,渐渐安静下来,刚才还火热的气氛一下子冷凝,包厢里只有歌曲的伴奏还在响着。 那些男人们似乎一点儿都没察觉到女孩子们的警惕和防备,很自来熟地坐到沙发上。 余云想订的是个大包厢,女孩子们就五六个,三三两两坐着还嫌空旷,这时进来了这么多人,一下子就嫌挤了。更何况那些男人好像还是有意的,都挨着女孩子们坐。 女生们多多少少都有点不舒服,纷纷看向余云想。余云想却好像没看到,欢欣地扑向刚才那个为首的年轻男人:「凯哥你怎么才来!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呀!」 两人不顾在场那么多人,亲密地搂在一起,被称为凯哥的男人在余云想腰上摩挲一番,去刮她的嘴唇:「就知道要礼物!」 余云想一边娇嗔着「口红花了」,一边接过凯哥递过来的礼物,手下毫不迟疑,利索地拆开,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叫声:「纹家的子弹包!啊天啊凯哥我爱死你了!」 她兴奋得有些忘我,在凯哥脸上连亲几记,然后拿起话筒,清了清喉咙:「姐妹们!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然后那些帅哥是我男朋友的兄弟,听说今天我过生日,都来捧场的!对了,他们还给你们也带了礼物!」 随着她的介绍,那些男人们纷纷拿出礼物递给旁边的女孩子们。 拿到礼物的女生一看,原来是一支口红,是最近很火的斩男色,又是一个出名的化妆品牌子,一支也要四五百。 应子弦和陶梦泽拒绝了那支口红,也有些女孩子接受了。 余云想又道:「来给我过生日的都是我的朋友,大家嗨起来!」 在座的女孩子们都是学生,还没经过社会的毒打,有些女孩子本就怯懦不懂拒绝,还有些女孩子是收了口红不好意思走,一时间刚才的惶惶竟被这么安抚下来了。 应子弦在场内看了一圈,男人们离女孩子挨得更近了,有的拿出手机问女生要微信说,说要认识一下交个朋友;有的要和女生干杯。应子弦因为拒收那支口红,倒一时没有人来骚扰她。 她朝陶梦泽使了个眼色:「撤。」 陶梦泽也看出了眼前这一幕有猫腻,活像一场py交易,而余云想简直就是个拉皮条的妈妈桑! 她和应子弦互视一眼,拎了包要走,却被旁边的男人拦住了:「美女,这么早就走?再玩一会儿呗!马上玩游戏了,这会儿走太可惜了!」 果然,余云想拿了一个话筒开始说话:「就这样唱歌也没意思,接下去我们玩个游戏!大家都要参与啊!」 余云想今晚上蹿下跳的满场飞,时不时还和那些男人开玩笑拼酒,她的男朋友凯哥也不管,顶着被她亲出来的一脸口红印还去和其他女生搭讪。应子弦在这些男人身上直观地感受到了「油腻」和「猥琐」两个词,噁心得简直要吐。 第38页 女生们面面相觑,看着余云想拿了一个空酒瓶,横放到茶几上:「我来转这个酒瓶哈!等它停下来指向谁,谁就要参与游戏,游戏内容和规则嘛,保密!」 她手指一拨,空酒瓶转起来,停下来的时候刚好指向一个长头发的女生。这个女生应子弦不认识,只知道是自己学校的学生。 「完了。」陶梦泽和应子弦道,「怎么会是金盈。她性格特内向,又腼腆,老实得不得了。而且面嫩,不知道拒绝别人,班里很多人都使唤她,是个老好人。」 听陶梦泽这样一说,应子弦也开始担心起这个叫金盈的女孩子了。 余云想看到指的是金盈,倒松了一口气,金盈她知道,老实好糊弄,要换做别的女生,可能还没那么顺利。 她惊喜地大叫一声:「今天第一个天选之子——金盈!金盈快来,这个游戏很简单的,你只要躺下就好。」 应子弦和陶梦泽一脸雾水,躺下是什么鬼? 又听余云想道:「这游戏要两个人配合玩哦。那还有一个参与者我们就请一个帅哥来,金盈旁边的张哥,你来和金盈一起玩!金盈躺下,你做伏地挺身,看能做几个!少于二十个可要罚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8 19:52:23~2020-07-19 20:1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现场表演一个豹笑、睡到自然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我靠!」陶梦泽听完这个游戏的玩法,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妈的她怎么能这么噁心!」 金盈的脸涨得通红,坐在座位上不肯动。偏偏她旁边的张哥还凑过去,笑嘻嘻道:「美女赏个光呗!」 「就是啊,别放不开。大家都是朋友,一起玩嘛!」周围的男人都在起闹。 金盈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余云想,余云想视而不见,反而一起怂恿。 应子弦实在看不下去了,今晚除了她,其余的女孩子都还在读本科,尽管对社会的险恶有所耳闻,但到真的亲身处于这样的境况时,很多人都不知所措。 应子弦忍不住站起来喝止:「金盈,不想玩就不用玩,我看谁敢逼你!」她转向余云想,「我们都是因为给你庆生才来的,你是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这么低俗的游戏你自己玩去吧!」 余云想嬉皮笑脸的:「学姐,玩游戏就是为了放松放松,也顺便热场子嘛!你这样上纲上线可就没意思了啊!那金盈不玩就算了,谁敢逼她啊。我们继续啊!」 她说着,酒瓶又轻轻一拨,这一回酒瓶才转了一圈就停了下来,瓶口正指向应子弦。 余云想一拍手:「哈!学姐这回轮到你了!」 应子弦冷笑一声,手指霍地将指向她的酒瓶拨掉,站起来冷冷地看她一眼,拎起包就要走。 陶梦泽也跟着,却再一次被人拦下来了。 凯哥笑嘻嘻地挡在包厢门口:「美女,别走啊!来都来了,再玩一会儿呗。」 应子弦巡视一圈,男人们脸上都是看好戏的表情;女孩子们则个个惶恐不安。 事到如今,谁还不知道这一场生日宴就是一场鸿门宴,余云想打着过生日的名头,其实是拉皮条来了! 余云想慢悠悠地说道:「凯哥,学姐看不上你们也正常,难怪人家也不要口红。她男朋友可是个土豪,一出手就是翡家的镯子!也难怪人家看不上你们这点小礼物!」 凯哥本来倒有些犹豫,他看应子弦从头到尾不假辞色,礼物不收酒水不沾,倒不敢拿她怎么样,可是听了余云想的话,立刻道:「早说呀妹妹!原来是嫌我们小气,我们可不缺钱,你那男朋友能送的,我们也能送。反正都是跟,不如跟了我们呗!」 原来凯哥他们之所以能那么嚣张,是因为余云想早和他们说了,说今天晚上叫来的那些女孩子,要么爱慕虚荣,要么在找机会认识有钱男人,还有一个已经被包养了。所以这群男人都默认了这些女孩子是来找金主钓凯子的,自然表现得肆无忌惮。要是余云想说今晚来的是正经人,他们倒不敢这么放肆了。 余云想这个男朋友,是在酒吧认识的。两人眉来眼去搭讪成功后,就在一起了。凯哥是个富二代,女朋友好几个,余云想也无所谓,她就是冲着钱和凯哥在一起的,只要他时不时的送她一些名牌包名牌衣服等奢侈品,管他外面有几个女朋友呢!余云想心里算的很清楚,和这种富二代在一起不过是玩玩,难道还真指望他矢志不渝钟情专一不成。和谁谈恋爱不是谈,和凯哥谈,好歹生活质量还上去了。 凯哥有个圈子,里面也都是和他一样家里有钱的浪荡公子哥儿,余云想和他们混的熟了,就有人开玩笑一样地说:「妹妹,什么时候有空介绍几个你的同学给我们呗,放心,好处少不了你。」 余云想听进去了,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女孩子们并不知道自己被余云想坑得体无完肤,正紧张地看着应子弦,她们都想走,可看着这群男人像是混社会的又不敢走,此时都眼巴巴看着应子弦,好像她是她们的希望。 应子弦笑笑:「凯哥是吧。我不知道余云想是怎么对你们说的,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和我的这群学妹都是老实读书的,今天就是单纯来给余云想过生日。你们要玩游戏,还是找别人吧。我们今天来这里,老师和同学也都知道。还有,等会儿几个学妹的男朋友找过来,要是误会什么了就更不好了。」 第39页 应子弦在和凯哥交涉,那边金盈怕得简直要哭,偷偷躲在沙发角落里,想要打电话报警。可是包厢里灯光昏暗,她手机一拿出来拨号,明晃晃的一块屏幕立刻被发现了,她旁边的张哥喝道:「你干嘛!你敢报警!」 本来气氛便紧张得一触即发,随着张哥噼手夺过金盈手里的手机,金盈一声尖叫后,整个场子好像被点燃了引线的炸弹,一下子失序了。 那些男人本来就喝了不少酒,酒意上头,又看着身边单纯姣好的年轻女孩,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刚刚还只是挨挨蹭蹭打擦边球,不敢太过分,这时就开始动手动脚了。 应子弦看情况这么不堪,拉着陶梦泽要硬闯出门,凯哥来抓她们,男人和女人先天上就有体力的区别,应子弦深知一旦被抓住就逃脱不了了,眼看凯哥气势汹汹扑过来,情急之下,她拿起茶几上刚才用来玩游戏的空酒瓶,照着凯哥的头就砸下去! 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起,场中不管在干什么的,一瞬间都滞了滞,全看向这边。趁着这一剎那的凝滞,应子弦一把把陶梦泽推出了门,就在她自己也要抓紧逃出门时,忽然一股极大的阻力拉住了她。 应子弦回头,看到了凯哥那张愤怒阴沉的脸,几道细小的血迹像弯曲的小蛇,缓缓地爬伸在他那张狰狞的脸上,衬得他神色更为扭曲阴森。 余云想尖叫着扑过来:「应子弦你个婊子!敢打凯哥!学校里谁不知道你被包养了,装个屁啊!都是卖的,你他妈装什么白莲花!」 陶梦泽被应子弦一把推出来,立刻回头要去拉应子弦,可是包厢的门已经关上了!她心跳得像是要蹦出来,全身都在发抖。包厢里的尖叫嘈杂好像还在耳边,走廊里的灯太耀眼,刺得她头晕目眩。好在她还没完全昏头,知道要报警,可是摸遍全身上下也没摸到手机,应该是落在包厢里了。她又跌跌撞撞往外跑,想去前台找ktv的员工帮忙,她心急如焚,一股脑儿往前沖,根本没注意到前方的情况,一下子撞上了人。 被撞的人「卧槽」了一声,本来想发火,一看是个姑娘,倒压下了怒火,等看到陶梦泽的脸时,更惊讶了:「陶梦泽?你也在这里……不是,你怎么了?」 陶梦泽抬头,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陈柯。她看到陈柯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摸了一把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哭了一脸的泪。她眼神一转,又看到了陈柯身边的男人,正是闻铭! 这当口看到闻铭无异于看到了救星!陶梦泽一把扯住他,往包厢方向走,心里急得很,想说明情况,偏偏越急越组织不了语言,只能一边拉着他一边结巴:「学姐在包厢!」 闻铭心里猛跳了一下,他明白这是一定出事了,简短地问:「哪个包厢?」 「a15!」 闻铭立刻甩下陶梦泽,疾奔而去,陈柯缀在后面跟着跑了几步,忽然想起来陶梦泽,又回过头来看她:「你没事吧?」 包厢里,余云想拿着纸巾小心翼翼地给凯哥擦脸上的血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被他一巴掌甩开:「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余云想也懊悔,今天这场是她牵头的,却搞砸了。凯哥他们肯定会迁怒她,她要被逐出那个圈子了!都他妈是应子弦!她就不明白了,大家都是被包养的,她搞得像贞洁烈妇一样是几个意思?! 金盈哭得涕泗横流,哀求道:「求你们了,放我们走吧!我们可以给钱的!」 她旁边的张哥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将菸头摁灭,嗤笑道:「傻逼!我们缺你这点儿钱?!说白了,今天这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们兄弟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本来么,你们要是实在想走,我们也就放你们走了,毕竟女学生哪里不能找。但是现在嘛……」他眯眯眼,指指应子弦,「凯子,这女人差点儿给你开瓢喽,你打算拿她怎么着啊?」 凯哥神经质地偏偏头,大拇指抹过嘴角,一双眼却死死盯着应子弦。应子弦面无表情地回视他,脑中却念头急转,一时想着陶梦泽不知有没有报警,一时想着现在法治社会,但愿他们不敢犯罪。这时,她忽然看到凯哥手指微动,电光石火间她本能地抬起手臂来挡,下一瞬,一股巨痛袭上她的手臂,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这股力道带得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她后怕得惊出一身冷汗,看样子凯哥本来是想抽她耳光的,若不是她挡了一下,现在的她怕是被打趴在地上了。 凯哥看应子弦还敢挡,戾气全上来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心中没有道德底线,心里一瞬间转过千万种折磨女人的办法,思考把哪种方法用到应子弦身上,还是都用一遍? 第23章 (一更) 两人正僵持不下, 突然包厢门被猛的踢开,门板猛烈撞到墙壁,发出一声巨响。踢门的人力度之大, 门板甚至还反弹了一小段距离, 摇摇晃晃地掩在那儿。 闻铭裹挟着厉风带着一身寒意冲进来。ktv的包厢里灯光永远昏暗,闻铭鹰隼似的迅速扫过掩藏在幽暗下的模模糊糊的人影, 很快发现并聚焦到了应子弦身上。 他快步到应子弦面前, 上下打量她一眼:「受伤没?」 应子弦动了动胳膊,关节没问题,就是皮肤一阵火辣辣的痛,应该肿起来了, 她摇摇头:「没有。」 闻铭没有忽视掉应子弦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意和藏在身后的胳膊。在赶来包厢的那短短一段路,他脑中不知转过多少幅惨烈的画面,每一幅画面的主角都是应子弦, 差点儿把他逼疯,寒意从胸腔里、骨缝里溢出,四肢百骸都是冰冷的。直到现在看到好端端的应子弦,他才踏实。极度的紧张恐惧过后, 他又涌上了无尽的后怕。将包厢里的男人一一看过, 想到要是他晚来一步应子弦可能会遭遇的事, 轰的一把火从心底燃起, 他眼立刻红了。 第40页 应子弦躲在闻铭高大的背后,无限依赖地靠着他, 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 闻铭来了!她安全了! 凯哥冷笑一声:「男朋友?这是砸场子来了?这是他妈的演电视剧呢?英雄救美?嘁!小心你自个儿吧!」 他说着,包厢里的男人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有的随手拿了酒瓶, 一边慢悠悠地在手心敲着,一边慢慢朝这边包围过来。 闻铭没有理会,只是冷冷盯着凯哥,沉声问:「你打的应子弦?」 凯哥愣了一下,得意道:「是老子,怎么了?我不仅打她,我还想上她呢!」 话音刚落,他眼前影子一闪,紧接着下颌处传来剧痛!直传到天灵盖上去,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 闻铭一记重拳,直接把凯哥打到了地上去。凯哥刚倒地,他如影随形地欺身而上,又重重补了两拳,犹不解恨,还想再打,可惜周围那些男人纷纷冲上来碍事,他不得不起身去解决那些人。而凯哥躺在地上,两管鼻血直流,眼睛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陈柯为了安抚陶梦泽,耽搁了一会儿,等到他赶到的时候,就见a15包厢门口围了一圈人,一个服务员正面色焦急地打报警电话。他拨开人群,看到眼前一幕,倒吸一口气。包厢里横七竖八躺了四五个男人,又有几个女孩子缩在角落尖叫。茶几和沙发都翻了,满地都是酒瓶的碎玻璃渣子,闻铭避开一个人扑着砸上来的酒瓶,顺手又把他撂倒在地。 陈柯上去拖住闻铭,箍住他往后扯:「兄弟!别打了!」 闻铭并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自己不收敛的拳头对普通人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所以一直收着力道,便顺着陈柯收手了。 他走到应子弦身边,低声道:「手伸出来我看看。」 「没事,没受伤。」应子弦摇摇头。 「伸出来!」闻铭低喝一声,应子弦吓了一跳,她还从未见过闻铭这么严肃强硬的样子,不由得乖乖伸出了手。 闻铭把她的衣袖往上撸,脸色越来越难看,当看到那一片本来欺霜赛雪的皮肤上此刻一片青青紫紫,肿得老高时,更是脸黑如墨。 凯哥已经醒来了,被余云想搀扶到了沙发上,死猪一般瘫在那儿嚷痛,忽然,他看到闻铭又看了过来,那眼神中的杀意如果能凝成实质,他怕是早死了。他吓得一个哆嗦,立刻闭嘴,痛都不敢喊了。 此时警察来了,大约ktv是个闹事频率较大的场所,他们看到这混乱的狼藉一片,显然是习惯了。把在场的人全带去了派出所,一群人分了两辆警车才坐下。 女孩子们很多都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进派出所,坐在车里都有些惶惶不安;应子弦则很担心闻铭,凯哥伤得重,虽说是他咎由自取心怀恶意,可她们到底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到时候,说不定闻铭反而还是过错方,还要赔偿。 到了派出所,大家下了车,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凯哥他们和余云想一派,应子弦她们又是一派。此时已是夜深,派出所里只有几个值班的民警,空空荡荡的。把他们带来的民警让他们在大厅坐下,自己去和同事交接情况。 应子弦忧心忡忡,她低声和学妹们商量:「等会儿要做笔录,大家都不要怕,我们就实话实说,把实际情况说出来。」 陶梦泽道:「放心吧学姐,我肯定给闻铭作证。我们当时受到了威胁,人身自由都得不到保证,学姐你还被打了!而且他们那么多人围攻闻铭一个,闻铭是正当防卫!」 闻铭看出了应子弦的担忧,沉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应子弦只当闻铭是安慰她,勉强地笑了笑。 「商量出结果没啊?」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是凯哥。他到了派出所,知道闻铭不能再打他,胆气壮了很多,靠在余云想身上,吊起眼睛斜看着他们,「继续商量啊!这会儿知道怕了?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接受调解的!我要验伤!我要起诉你!我不把你弄到牢里去我跟你姓!」 「吵吵什么!都到这里了还不消停!」一个民警厉喝着走了过来,他看看两群人,皱着眉头道:「一个一个进来做笔录!」 「那个……我们没受伤,也没参与打架,我们能不能先回去?」一个女孩子怯怯道。 其他女孩子也纷纷应和。 民警疑惑地看看她们:「就是去做个笔录,了解一下情况。」 「可是我们不了解!我们就是来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聚会,其他人我们都不认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打起来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先回去啊?!」 「是啊是啊!我们就是参加个生日聚会。」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仿佛自己真的就是去参加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聚会,全然不提在包厢里发生的那些噁心的事。 应子弦心一沉,看着这些学妹们,心情复杂。 陶梦泽则难以置信:「你们要不要这么怂!」 倒是金盈,这一晚上受到的惊吓比十九年来加在一起的还多,抖得像只兔子,这时候却站起来道:「我、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和警察说明情况!」 最后,民警也没办法,放了那些坚持要回去的女孩子。大厅里只留下了应子弦、陶梦泽、金盈、闻铭、陈柯,还有余云想那批人。 第41页 笔录分批进行,作为最先动手的人,闻铭和凯哥先被叫了进去。应子弦担心地看着闻铭进了笔录室,直到笔录室的门被关上,她才收回目光。 「担心啊?」余云想好整以暇地翘着二郎腿,「担心也没用,你们这次撞上铁板喽!凯哥他家里可很有钱哦。他这次死咬你们,你们估计是没那么容易脱身啦!民事责任要负,刑事责任也要负!你信不信他可以把轻伤定成重伤!」 陈柯忍不住笑出声:「这位同学,你这位凯哥这么牛逼哦!我倒建议你先打听打听闻铭再来吹牛吧!」 应子弦狐疑地看着陈柯:「闻铭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退伍军人、北斗救援队队长、健身俱乐部老闆……难道闻铭还有她不了解的另外身份? 陈柯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讪讪笑道:「你自己问他吧!」 没一会儿,闻铭就出来了。他一出来就迎上了应子弦担心的目光,笑笑道:「没事,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你进去吧,别怕,我在外面等你。」 全部人的笔录做完,已是一小时后了。两方人的说法自然不一样。余云想坚持说自己就是请同学来给自己过生日,凯哥他们也是自己请来的朋友,是闻铭对凯哥有误会,寻衅挑事先动的手;陶梦泽和金盈则说凯哥他们不怀好意,有骚扰猥亵的行为,还限制她们的人身自由;凯哥他们自然说他们规规矩矩,没碰女生一个手指头,自己完全是受害者! 民警想调解,凯哥果然如他所说绝不接受调解,坚持要验伤要上诉,要派出所拘留闻铭。两边闹得不可开交,这时,值班室的另一个民警探出头来:「小丁,所长的电话!」 第24章 (二更) 民警心里嘀咕:「这三更半夜的, 所长打电话来干嘛?」 他接了电话,所长在电话里开门见山,直问今晚这个ktv案子的详情, 小丁一五一十说了, 所长又重点问道:「动手的是叫闻铭的年轻人?把人打得怎么样?」 小丁心里一惊,莫非是那个凯哥家里已经开始施压了?他对闻铭印象不错, 说话就带上了维护的意味:「还行, 我看看是皮外伤。虽说是闻铭动的手,不过那个凯哥也是恶有恶报。」 所长说:「不管那个凯哥说要起诉还是要验伤,你这边就拖着,别听他的话把人拘留。对方先挑衅滋事, 涉嫌拘禁人身自由,要处理也是先处理他们。」 小丁挂了电话,咽了口唾沫, 这事搞的,还以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寻衅滋事案呢,结果怎么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啊。 他走出去,凯哥还在叫嚣:「你们警察怎么办案子的?怎么就这么拖着了?我说了我不接受调解!」 「你要起诉, 那你走法律途径呗。跟我这儿嚷嚷又没用!」小丁也不耐烦了, 今晚的夜班之神显然没有眷顾他。 凯哥情绪激动, 一指闻铭, 叫道:「那你们他妈的先把他拘留啊!」 他一张脸肿得像猪头,还在不停指手画脚, 唾沫横飞, 余云想嫌弃地皱了皱眉。正在这时,凯哥的手机响了,余云想连忙把手机递给他:「电话。」 凯哥接起来, 牛逼哄哄的:「爸!是我!刚和你说那事儿,你联繫律师了吗?我要弄死他!」 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凯哥面色变了又变,一双眼睛惊疑不定地看了闻铭几眼,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道:「知道了。」 他挂掉电话,不知怎的,方才那嚣张气焰好像灭了九成,沖余云想嚷道:「扶我起来!走了!」 余云想愣了愣:「这就走了?那他们……」 「我说走就走!你哪来那么多屁话!」凯哥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恨恨看了眼闻铭,摸着自己伤口走了。 这群人来的时候颐指气使,走的时候却像丧家之犬,派出所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闻铭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我们也走吧,我送你们回学校。」 应子弦本来想说都这个点了寝室楼早关了,回不去了。刚要说出口,忽然反应过来:这像极了情侣之间夜不归宿时心照不宣的藉口,总会让人生出一些旖旎的想法。于是她便默不作声,想着等会儿和陶梦泽他们去酒店开个房住一夜吧。 陶梦泽却心直口快:「寝室楼早关啦!这时候回去还要叫醒宿管阿姨,她肯定要训我们,还要登记说明情况,我不回去了!我和金盈在外面找个酒店过夜。」 应子弦连忙说:「我和你们一起。」 陶梦泽转了转眼:「你就算了,你有人管,别和我们一起哈!」 应子弦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就看向闻铭,恰巧闻铭也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撞,应子弦想起他在包厢里打架时的样子,她也不是没见过男人打架,但那些人撕扯衣服揪在一起滚到地上,拖泥带水黏黏糊糊,实在是没有美感。可闻铭不同,他像一只捕食的猎豹,身手矫健,直击要害,丝毫没有多余累赘的动作,她想起他爆发的张力,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别的方面,心虚地脸热了。 陈柯看了看这视线胶着的两人,心里虽然也有不舒服,但也不过一闪而逝,他笑道:「那应子弦就让该管的人管去。这个点不好开车,我送陶梦泽和这位同学去酒店吧!」 五人在派出所门口分开。应子弦跟着闻铭上了车,她轻声问:「我们去哪儿啊?」 闻铭道:「我家。先住一夜,明天送你回学校。」 第42页 应子弦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闻铭忍不住看她一眼,却刚好看到她莹白修长的天鹅颈。闻铭心里腾得燃起一簇火,顿觉口干舌燥,连忙转开眼睛,盯着前方路况看。 车开进了小区,应子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楼盘她知道,陶梦泽去年接了个发传单的活儿,她还帮陶梦泽发过一沓,那个传单上就是这个楼盘,属于那种打五折她也买不起的。再联想起陈柯的话和方才派出所里凯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那一幕,应子弦不由得有些心惊,她是交了一个怎样的男朋友啊?! 只是想普普通通谈个恋爱结果抽到了ssr男朋友是什么体验?天选之子啊!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脑补各种豪门言情梗,不知不觉间就已经随着闻铭上了电梯,进了他家。 闻铭家中装修极简,站在玄关往客厅看去,乍一眼显得十分空旷。闻铭弯腰在鞋架上找拖鞋,显然没有女士的,只有一双自己的拖鞋。他犹豫了下,把拖鞋放到应子弦脚边:「家里没女士的,你先穿我的吧。」 有女士的你就完了!应子弦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把脚塞进了闻铭的大拖鞋。 她的脚小巧精緻,穿着他的鞋,像是一弯月亮躲进了船中,晃晃荡荡的。 「那你呢?」 「我赤脚。」闻铭答道。 应子弦看看他踩在地上的脚,那么大,是和她截然不同的感觉,走起路来有力而稳健。 拖鞋太大,应子弦穿着走路晃晃荡荡,一步一摇,闻铭见了,懊恼自己没想到这一点,索性一把抱起了应子弦。 应子弦乍然腾空而起,短促地惊叫一声,下一刻就反应过来她被闻铭抱起来了。她的头就贴在闻铭胸口,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喉结和线条锋利的下颌,男人胸膛坚硬,随着他说话的声音,胸腔深处微微颤动:「你要去哪就和我说,我抱你过去。」 应子弦被抱着放到了沙发上,闻铭起身,又拿了一个急救箱过来,撩起她的衣袖:「还痛吗?」 其实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在派出所的时候,肿痛得她恨不得把胳膊卸了,这会儿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可是仿佛女孩子天生就知道如何让爱她的人心疼,应子弦娇娇道:「痛的。」 闻铭手下放得更轻了,等把衣袖全部撩上去,露出那片红肿的皮肤时,应子弦感觉他呼吸都重了一下。 闻铭是见惯血和痛的人,他处理自己伤口时向来干净利落,甚至粗暴。在处理应子弦的伤口时,却小心翼翼,捻着酒精棉花像捻着一枚炸弹,那个如履薄冰的样子,应子弦不由笑着催他:「没事儿,我不怕痛。」 药水从手肘开始涂,凉意夹杂着痛意一起袭来,渐渐又蔓延上手臂,一直到肩头,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肩头,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闻铭抬起头,看到了她近在咫尺水润丰盈的唇。他的手掌还禁锢着她的手腕,细骨伶仃,他一手圈着还绰绰有余,只有虎口与她的肌肤紧紧相贴;他又看到了她因为疼痛而水盈盈的双眼,他在她双眸中看到了自己,那个因为蠢蠢欲动而显狼狈的自己。 闻铭抓着应子弦的手腕,倾身吻了上去。应子弦眼睫翕动,像是等待良久。男人的唇滚烫干燥,贴着她的唇十分契合熨帖,仅仅只是贴着,应子弦就觉得心旌摇荡,她微微张开唇,像是在邀请他。 轰然一声,闻铭心里那一簇火熊熊燃烧起来,呈燎原之势,燎遍了他全身。他很快掌控全局,深入辗转研磨、攻城略地,应子弦起初还能闻到空气中酒精药水的味道,但很快,她便整个人溺毙在了闻铭铺天盖地的气息中。 应子弦被闻铭压制在沙发上,他的手紧扣着她的腰,细细一把纤腰,仿佛他用点力便会折断,纤秾合度,弧度和曲线都十分契合,就在他的手忍不住要往上攀爬时,他猛然回过神来。 他克制地收回手,又恋恋不捨地含着应子弦的唇流连了一番,然后放开她,起身收拾好药箱,声音暗哑道:「我去给你准备洗漱用品。」 应子弦还晕晕乎乎的,结果不小心瞄到了不该瞄的地方。 嗷!她在心里狂叫,捂着脸摔倒在沙发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没有实践经验还没看过小黄文吗!应子弦内心闪过很多不可描述,又害怕被晋江锁文,唾弃了自己的低级趣味后,坐直身子,用手背给自己滚烫发热的脸降温。 闻铭出去一趟,在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拖鞋、毛巾、牙刷等,又急匆匆回去。开门时,看到应子弦还乖乖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心里奇异地涌出一股满足感。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前他习惯了独身,也很少回家,回来了也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可是今夜因为应子弦的存在,这个家好像突然就拥有了灯火和意义。 他拆开新买的拖鞋,蹲下身给应子弦换鞋,然后把她带到客房:「毛巾和牙刷都是新的。现在也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 「好,」应子弦看着他,「那晚安。」 「晚安。」闻铭给她带上了门,站在门外深深呼出一口气。客厅里灯光幽暗,只有客房的门下透露出一线莹黄的光芒,这光芒总是不停地提醒他引诱他,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体的异样,苦笑一声,回自己房间洗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第43页 第25章 (三更) 不管闻铭这一晚睡得如何, 总之应子弦睡得挺好。早上起来,洗完脸,闻铭这里也没有护肤品和化妆品, 只能素面朝天地出去。 客厅里空荡荡的, 没人。应子弦刚想莫非闻铭还没起床,转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的面包牛奶等早餐, 显然是他出去买的, 那他一定起来了,应子弦四处搜索他的身影。 昨晚也没有细看这座居所,今天看了一圈,才发现这房子挺大, 除了闻铭的主卧、昨晚她睡的客卧、书房以外,还有一个房间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此时那间房门开着, 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 应子弦悄声走过去,入眼所见是一片开阔的区域,地上铺了灰色地毯,沿墙设置了常用的几样健身器材, 这是一个专用来健身的房间。 闻铭背对着她, 正在跑步机上跑步。他穿着休闲的家居服, 松松的系带运动裤, 小腿的肌肉线条颀长精瘦。他跑得很有节奏、也很稳,背上汗湿了一片, 居家服的布料贴着他的背嵴, 随着他每一次跑动时的摆臂,肩胛处的肌肉贲张,显出背肌的线条形状。 应子弦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 觊觎着人家的肉体,她的良知拷问着她:你就是馋人家的身子! 行吧,应子弦收回目光,敲了敲门:「你早饭吃了吗?」 闻铭回头,从跑步机上下来,随意撸了一把汗湿的短发:「还没,我去沖个澡,吃完饭送你回学校。」 两人简短地吃完饭,在回校的路上,闻铭道:「你那个学妹,以后别和她接触了。」 「我知道。平常我和她也没什么交集,昨天也是碍于面子去参加她的生日聚会,没想到她这么噁心。」 应子弦想到昨天那些事就后怕,也幸好是碰上了闻铭,想到这里,她问:「你昨天怎么也在那儿?和陈柯唱歌?」 闻铭道:「是,一个兄弟刚退伍回来,我们给他去接风洗尘。」 「啊!」应子弦有些抱歉,「那你昨天不是没去成?」 闻铭看出了她的歉意,道:「没什么,下次再聚也一样。和你比起来,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应子弦:谁说直男不会说情话的? 闻铭把车开到应子弦生活区门口,这时刚好是早上上课的时候,许多人亲眼看到了应子弦从一辆价值不菲的车上下来,再联想起那个她被包养的传言,许多本来不信的人现在都信了五六分。 应子弦径直回了寝室,她早上有课,但她知道这课肯定是上不成了,估计学院里的辅导员马上要来找她。果然,她刚回寝室收拾了一下,辅导员的电话就进来了。 辅导员通知她去院办集中,应子弦到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昨天那几个参加生日聚会的女生都在,陶梦泽和金盈也在。陶梦泽看到应子弦,沖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那边。 应子弦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看到了余云想,只是余云想现在的样子可算不上好看。只见她脸上一个通红明显的巴掌印,头发乱七八糟,仔细看,还能瞧见头皮上一块白生生的斑秃,显然是被人生生薅掉了一缕头发。 应子弦来得晚,没赶上那场好戏。原来昨天的女孩子里,有一个家就在本地,昨天她连夜回去,哭着和自己父母说了这件事。为人父母的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大早上带着自己女儿,闯进了校领导办公室就开始闹。 家长的言辞犀利,说居然没想到余云想一个学生,居然就沾染了社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习气,还拖自己同学下水!一个班的同学啊,她怎么就敢设局!骂着骂着,又直言学校对学生的教育不到位、安全管理不到位等,怼得领导脸色青白。 校领导都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呢,就被骂得狗血淋头,于是立刻通知余云想过来说明情况。没想到余云想刚跨入办公室,便被那个家长甩了一巴掌,还扯下了一缕头发。中年妇女的战斗力不容小觑,余云想像只小鸡仔一般,被对方拎着打,要不是几个老师上去把家长抱住了,此刻她怕是挂彩更多。 家长都闹到学校里来了,这事肯定小不了。学校把昨天那几个女生全叫来,要她们都说明情况。余云想起初还嘴硬,坚持说自己不过是好心叫同学去聚会,又说根本没发生什么事,都是她们敏感了。她那点心机用在同学身上尚可,可老师和家长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几句质问下来,余云想就哑口无言了。 这事闹的大,涉事的女生又都是不同专业的,于是各专业辅导员、各系主任、各院直属领导,坐了满满一排。负责管理研究生的辅导员对应子弦印象很好,很照顾她,首先安慰她:「你别怕,把实情说出来就行。老师都在这里,会为你们做主的。」 应子弦实话实说,给老师看了自己的胳膊,又说:「我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派出所里还有我的笔录可以作证。」 事情到这里,似乎已经水落石出了。应子弦很想知道学校会怎么处理余云想,可是辅导员先让她们出去了,只安慰她们说学校一定会有个说法的,又委婉地暗示她们这事不要再往外说,对学校声誉有影响,对她们自己也有影响。 这倒不用辅导员提醒,应子弦她们肯定不会到处说,她们虽然是受害者,可是这世界上总有人持着受害者有罪论,免不了有人会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再加上,被油腻的中年男子骚扰又不是啥好事,没必要到处宣扬。 第44页 应子弦回到寝室,大妞关心地问:「你昨晚去哪了?早上你还没回来的时候,辅导员还来寝室找你了,发生啥事了?」 应子弦略去了女孩子们的名字,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概要,大妞听完久久不语,半晌才呼出一口浊气:「知人知面不知心,余云想能坏成这样我也是没想到。」 两人都有些感慨,大妞却忽然有些欲言又止,看了应子弦好几眼,反覆斟酌,才支支吾吾道:「弦啊!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那什么,很多人都在说你被包养了!都传到我耳朵里了!你明明和闻铭是恋爱关系,咋会传成这样!这些人真的是太不讲究了!」 应子弦愕然无比,心里一阵惊涛骇浪拍过,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难怪余云想昨天说我俩都是被包养的!」 这样一想,余云想特意的邀请、凯哥的轻视和侮辱、余云想说的话,像一串散落的珠子,终于串成了一条线。我的天!搞半天源头在这,她真是无妄之灾啊! 生气当然是生气的,可谣言可恶之处,就在于它不可辩之处。你要是认真辩驳,他们只当你做贼心虚;你要是置之不理,他们又说你默认了!总之,在有恶意的人心里,一旦你被打上标籤,做什么都是错的。何况人人都有一张嘴,她总不能揪着每个人去解释吧!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句话,说起来容易,真正做到却要大智慧。 应子弦到底气闷了半天,晚上早早就洗漱完睡觉了。 另一边,闻铭从外面回来,在自家门口,却停下了脚步。昨天应子弦不过留了一夜,可是这房子里仿佛处处都留下了她的痕迹和气息;想到今夜这房子里没有应子弦,只有空荡的家具,闻铭竟然有些不想进去。他嘆了一口气,在心里嘲笑自己的着相,开门进屋。 他坐在她昨夜躺过的沙发上,开了一瓶酒。摸出手机,想给应子弦打电话,铃声却突然响起来了。闻铭看着来电名字,神色冷漠,半晌都没接。铃声却一直响着,一如来电的那个人一般固执。 终于,他接起电话:「爸。」 那头的声音虽苍老,但依然强势,在硝烟和枪声中摸爬滚打大半辈子的老人连血都是钢铁融成的汁,仿佛从来不知妥协与温和为何物,电话一接通,便斥责道:「闻铭!你怎么回事?昨天在唱歌房里为了一个女人打架?越活越不像样了!」 闻铭沉默。 老人更为恼怒:「还有,你还在搞你那个健身房?你要不务正业到什么时候?我给你安排的路你为什么不走?什么水体恐惧,我看你就是矫情!就这么离开部队,你丢不丢脸!我们老闻家的人,死也要死在军营!没你这样的孬种!废物!」 老人恨铁不成钢地骂完,又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闻铭把手机扔上茶几,仰头喝下一杯酒。父子关系,纠缠了他小半生的命题,沉甸甸的命题,此刻无解、将来也不会有解。 他昨天看出了应子弦的犹豫,他明白她在犹豫要不要问他家里的情况,可是最后她选择了不问。他将她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可是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如何和她说自己家里的关系。她平日言语间偶尔透露出自己和家人的相处,能听出她家里必然是父母和善,家庭温暖的,也只有和睦的家庭,能养出她那样的性子。可是他家不一样,他家像是军营,上下级关系明确,仿佛永远无法打破的阶级壁垒,她一定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父子关系、这样的家庭环境,他怕吓跑她。 这一夜,应子弦和闻铭都没睡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第26章 好在甜甜的恋爱能治癒忧伤,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应子弦和闻铭约好了要去他家健身房玩。 闻铭在电话里说:「那我来接你。」 应子弦想到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本来不想让他来学校的, 但是又转念一想, 她正正经经谈个恋爱,凭什么要因为那些人的多嘴多舌搞得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 她就要光明正大地谈恋爱! 于是她便说:「好, 我在生活区门口等你。」 这回上车的时候,她特意看了看路过同学的样子,果然见有些人用异样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闻铭的车,又意味深长地看看她。应子弦毫不畏惧, 直视着那人的双眼瞪了回去,那人倒慌慌张张移开了目光。 应子弦得意一笑,忽然感到了另一道目光, 她转头看去,看到了舒柏韬。他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她。应子弦愣了一下,恰好这时闻铭问了一声:「怎么了?」 应子弦回过神来:「没, 我们走吧。」 随着车窗外景物飞逝, 舒柏韬的脸很快消失不见了。 闻铭带着应子弦去了他的健身房, 应子弦想别人谈恋爱吃大餐看电影, 他们谈恋爱却来锻鍊健身,真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一股清流啊! 走进大厅, 里头已经有不少人在健身了, 跑步的跑步、卧推的卧推,看到闻铭进来,纷纷和他打招呼:「铭哥!」「铭哥来了!」接着又看到了跟在闻铭身后的应子弦, 顿时都拖长了声音怪叫起闹。应子弦知道这是善意的起闹,便也落落大方随他们打量。 闻铭冲着叫的最起闹的那人撇去一眼:「一边去。」然后把应子弦带到了一个独立的半开放的空间,指给她看那些器材的用法,然后指导她先拉伸。 第45页 应子弦道:「拉伸我知道。」她摆了几个动作,对闻铭道:「对吧?」 闻铭却被掠过他眼前的一痕雪肤晃了眼,原来应子弦穿了短款运动服,她抻长了胳膊做拉伸,这衣服就缩上去一截、恰好露出一截细腰来。细细一截,莹白如玉,凹出了一个线条美好的弧度,还有两个浅浅的腰窝,让人忍不住想沿着那弧度往下再探个究竟。 闻铭眼神渐渐幽暗,应子弦却丝毫未觉,犹在问:「这样做对吗?」 「错了。」闻铭靠近她,手掌扶住了她的腰,纠正了她几个动作,应子弦感觉到腰那里被他手指触碰的地方滚烫,又酥又麻地起了一阵颤慄,她差点儿打哆嗦,幸好闻铭的碰触转瞬即逝,下一瞬他的手就离开了。 她定了定神:「可是以前我都是像刚才那样拉的,自己还感觉很舒服呢!」 闻铭道:「健身的时候你如果觉得这个动作做起来很舒服,那大概率是做错了。」 应子弦:「……」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一场健身下来,应子弦酣畅淋漓。她平常动少静多,成日在电脑前查文献写论文,很少去锻鍊。 某日大妞幽幽感嘆:「唉,我长痔疮了。」 应子弦惊恐回望,大妞又道:「久坐的缘故。我看你也整天坐着,小心也得痔疮。」 应子弦就是从那时起会有意识地经常起身,离开凳子,但也不过就是做些瑜伽或者拉伸动作,像今天这样淋漓尽致却还是少有的。 她出了一身汗,虽然身体又酸又痛,但心里却感觉很爽。果然运动会促进大脑产生内啡肽。沖完澡,一身清爽地出去,闻铭正在外面等她。 他也刚沖完澡,短发湿漉漉的,身上是清爽的沐浴露气息。 运动过后,胃口大开,正是享受美食的时候。闻铭在手机上订了饭店,两人也没开车,就慢慢走着过去。 仲夏的傍晚,日光已隐去山后,只有一点光线在天边变幻,织成浅粉橙红淡紫的渐变色晚霞。晚风吹来,尚带着一点白日里的燥气和草木味道,人们都出来纳凉,母亲带着孩子、老人摇着扇子、情侣分享着一个冰淇淋……人流如织,身边是她喜欢的男人,这个仲夏夜如梦如幻。 两人进了中餐馆,点了菜。闻铭让应子弦先点,应子弦点后,又把菜单交给闻铭,闻铭点菜不像她,一张菜单翻来覆去好半天,勾了这个又划掉那个,他只是快速浏览了一遍菜单,便雷厉风行地点了几样。 应子弦留心他点的菜,果真还是那几样,她上回和闻铭吃饭时,便见他点了这几样。可能这是他喜欢的菜色吧,应子弦默默记在心里。 菜很快上来了,这家店口碑不错,菜的卖相鲜亮味道鲜美,应子弦食指大动,时不时还要喝口饮料。对面的男人吃饭却很快,大约是军营里养成的习惯,三两口便吃好了,吃好以后他也不玩手机,就看着应子弦吃。 可怜应子弦,平日里最爱的是炸鸡薯条鸡米花,大口吃肉大杯奶茶,被闻铭这么看着,连吃饭都斯文了不少,小口小口地吃着蔬菜,一会儿也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胃:不,你没有。 闻铭:「真饱了?」这食量也太小了一些,她的细腰忽然又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难怪这么瘦。 应子弦点了点头:「老许,真饱了。」 胃:不,你想吃肉。 然后她就看到闻铭拿起筷子,把剩下的菜都吃完了。 应子弦:日了狗了。看样子她和闻铭还有好多地方要磨合。 两人吃完饭,准备去看电影,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在手机上选电影,近期上的大片里,有爱情片、动作片还有漫威电影,其中一部国产的电影,讲述的内容是我国军人在外维和,拯救中国同胞的故事,评分很高,好评如潮;爱情片也是前期就开始大力宣传,各种小清新,各种文艺,预告片就赚足人眼泪。 应子弦翻了翻,指着枪战片,道:「看这个吧。」 恰巧这时闻铭同时开口:「这个吧。」只不过他指的却是那部爱情片。 两人都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应子弦道:「你不用为了我选这个,我不爱看文艺片的。我是真的想看那部动作片。」 闻铭道:「好,那我下次直接问你,不自作主张了,我订票了。」 他刚要选座,却忽然有来电进来,闻铭看了眼来电显示,脸沉了沉,却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里,叶晓芯惊慌失措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闻铭!小嘉生病了!他肚子痛,痛得不得了,走路也走不动了,我没法抱他去医院,你能过来一下吗?」 闻铭看了一眼应子弦,她正兴致勃勃地刷电影预告,年轻漂亮的脸上满是对约会的期待和沉浸在恋爱中的甜蜜。 他沉声道:「我现在有事,不能过来。这样,我给你叫辆车吧。」 叶晓芯一愣,她满心以为闻铭会立刻赶过来,却没想到等来了闻铭的拒绝。从前她拿小嘉做藉口,只要说小嘉出事了生病了想他了,闻铭便会赶来,这一招屡试不爽,但这一次却失效了。 她握着电话,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冰凉的寒意浸透了全身。是什么时候对闻铭产生了非分之想,现在想来已经不可考了。她只知道自己像个心怀鬼胎的变态,一方面暗暗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另一方面却利用闻铭对战友的愧疚之心,一次次找藉口见他,一次次和他相处。她清楚地知道闻铭对她没有任何异样的情愫,他只是把她当战友的遗孀看,他照顾她们母子,也是因为对战友的愧疚。可是她已经无法自拔了,她任由自己沉浸在这无望的爱恋中,自欺欺人也许有一天闻铭眼中会有她。 第46页 她也知道,闻铭总有一天会厌倦她一次次的依赖的,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早。 「晓芯?你还在吗?小嘉怎么样了?我现在给你叫车,你在家等吧。」电话那头叶晓芯良久的沉默让闻铭出声提醒。 叶晓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快步走到小嘉面前,把手机凑近他,轻声道:「小嘉,是你闻爸爸。你有话要和他说吗?」 小嘉因为天气太热,贪凉吃了半个冰西瓜,然后又喝了冰箱里的酸奶,没多久肚子就痛起来了,去厕所拉了肚子,现在还有隐隐约约的阵痛。他听到叶晓芯说是闻铭的电话,立刻抽噎哭泣,冲着手机嚷:「爸爸!爸爸我肚子痛!我要爸爸!」 叶晓芯尽管存了故意的念头,可这时见儿子一声一声喊着爸爸,不知道喊的是他早已死去的亲生父亲,还是闻铭这个他无限依赖的爸爸,不由也是一阵心酸。 小男孩稚嫩的童音啜泣着喊着爸爸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剎那间把闻铭拽回了过去,拽回了那个他悔恨一生的时刻。他想起了小嘉的爸爸,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出那次任务的时候,他刚新婚不久,怀里揣着妻子的照片,傻乎乎地憧憬婚后的生活。然而,他的憧憬永远终止在了那天,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妻子已经怀孕了,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孩子! 是他的错。 闻铭闭了闭眼,沉声对那边道:「你把小嘉收拾好,我现在过来。」 不提叶晓芯那边暗暗的窃喜,这边应子弦看到闻铭面沉如水,不由道:「怎么了?」 闻铭道:「有点急事,我要先走了。对不起,不能陪你看电影了。」 应子弦是个心大的,虽然热恋期间,恨不得日日和闻铭黏在一处,听他说有事要走,心里自然是失落的。可她不是恋爱脑,也不是没了男朋友活不下去的人,她自己的生活也很充实。因此道:「没事,那你先去忙,我自己回学校吧。」 闻铭替应子弦叫了车,看她坐上车后,才走回去开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来:闻铭你这个狗男人!大猪蹄子!臭煞笔! 感谢在2020-07-21 10:48:47~2020-07-22 19: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芽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叶晓芯在家里已经收拾好了小嘉的水壶, 给小嘉穿好了外套,等着闻铭来。 小嘉其实已经不那么痛了,只是隐隐的阵痛, 但他对闻铭的到来很是期待, 他的生活中没有成年男子,他也很羡慕别人都有爸爸, 可以骑着爸爸的脖子举高高, 和爸爸踢足球。妈妈虽然也很好,可是妈妈总有些事情是做不到的。他把对父亲的孺慕和嚮往全倾倒了在闻铭身上,乖乖地坐着,对叶晓芯道:「爸爸要来了, 我要乖乖的。」 叶晓芯心酸:「不能叫爸爸,要叫叔叔。」 小嘉不解:「为什么?」 叶晓芯看着小嘉不谙世事的单纯眼睛,竟一时说不出话。这是她自己种下的恶果, 她因为自己的私心,私底下偷偷教小嘉喊闻铭爸爸,可上一次闻铭已经说了不能让小嘉再这样喊他,她怕小嘉再这样喊, 闻铭会生气。 正在这时, 闻铭到了。 小嘉原本尚可, 一见闻铭的脸, 顿时委屈起来,眼泪就哗哗下来了:「闻爸爸!」 闻铭一顿, 但看到小嘉泪汪汪的眼睛, 也不能说什么,只道:「肚子还痛吗?来,我背你去医院。」 小嘉乖乖张出两只手臂, 环绕着闻铭的脖子,依赖地趴到他背上,他想像中的父亲,就是有这样宽厚的肩背,可以背负起他的整个童年。 叶晓芯拎着小嘉的水壶跟在闻铭身后,不知情的外人看来,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家人。她无比留恋地看着闻铭的背影,尽管闻铭从到来以后就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但她还是心满意足。 三人到了医院,医生问了些吃了什么,给小嘉做了检查,便说是吃坏肚子,配了些益生菌,便让他们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小嘉在车里睡着了。闻铭从后视镜里看了小嘉一眼,确定他睡了以后,才道:「晓芯,我和你说过,你不能让小嘉再叫我爸爸了。」 叶晓芯心里一惊,脸上挤出笑容:「我说过的,他可能忘了,也可能看到你太激动了。小嘉很喜欢你,上周他们幼儿园开亲子运动会,他还想让你陪他去呢。唉,那个运动会有几个项目还真得爸爸上,我可抗不动他,所以他好几个项目没参加,回来还不高兴呢。」 闻铭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也该开始新生活了。小嘉在长大,他会越来越需要父亲,你考虑一下组建一个新家庭吧。我有些不错的人选,可以介绍给你,你相处试试看,有合适的就定下来吧。」 叶晓芯大惊失色,她本意是想勾起闻铭的内疚的,却没想到闻铭要给她介绍对象,那一瞬心痛如绞,眼泪都差点儿下来,她强自镇定:「我暂时还没考虑这么多,我总觉得对不起小嘉的爸爸。」 她重又把话题转回去,闻铭只能无言。 叶晓芯也有些不自在,一双眼漫无目的地在车里逡巡,忽然,脚垫角落有一道微弱的光闪过,大概是车窗外的灯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来的,又转瞬即逝。叶晓芯却注意到了,她看看闻铭,他正目视前方,没有注意到她这里。她便偷偷拾了起来,是一枚发卡。 第47页 这发卡精緻可爱,一看便知是年轻女孩的审美。叶晓芯握着这枚发卡,只觉得心直往下沉,像是要沉到无底深渊。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到小区了,小嘉还在睡。闻铭把小嘉抱上楼,直接放到了他的小床上,和叶晓芯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叶晓芯怔怔看着闻铭远去的背影,又回到小嘉房间,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儿子,暗自垂泪。 周末很快过去了,又到了周一。今天是应子弦到「心莲」值班的日子。应子弦对待这份工作很认真,无论她以后是要继续深造还是工作,这段工作经历都能让她获得经验、受益匪浅。 她到了前台,整理好各个来访者的资料,然后等客上门。虽说如今国人的观念与时俱进了很多,但一方面依然有人认为去看心理医生是件见不得人的事,会被当作是心理变态或者神经病;另一方面,心理咨询的价格也不便宜,按时收费的价格也吓退了不少人,因此,来「心莲」的人并不多,远远不到门庭若市的地步。 这种没有来访者上门的空闲时候,应子弦往往会再回顾一遍上个来访者的咨询记录。这一次,她正一边听着咨询录音一边记笔记的时候,忽然有人上门了。 应子弦摘掉耳机,迎接来访者。做他们这一行的,下意识地会去打量来访者的外在表现,衣着是否整洁、面容是否悲伤等,这些隐性的细节其实能提供很多资料。应子弦不着痕迹地看了来访者一眼,来人是个女性,年纪不大,面容姣好,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她正四处打量着心莲内部,脸上有一丝犹豫。 应子弦请她在沙发上坐下,替她泡了杯茶,闻道:「女士贵姓?」 女人顿了几秒:「我姓王。」 「王女士你好,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王女士看了应子弦几眼,大概在判断应子弦是否可信、这里是否保密,第一次来访的人很多都会有这样的顾虑,毕竟心理咨询意味着要把心里的秘密,不管是阴暗的还是痛苦的,后悔的还是仇恨的,统统要告诉一个陌生人。 心理咨询这行有一句名言:心理咨询就是出租你的耳朵。应子弦犹记得,她在本科上课的时候,曾听老师说过一个案例,说有一个来访者的首次来访,刚看到咨询师,一句话都没说就开始哭,五十分钟的咨询时间,她足足哭了半小时。他们班有个同学当时便惊嘆:「花这么多钱就去哭?」 老师看了那个同学一眼,意味深长道:「正是因为她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卸下心防哭,才不得不花钱来来心理咨询师面前哭。」 这个社会很残酷,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幸运得到亲情与友情的支持。有些时候,就是有些话无法宣之于口,就是有些情绪连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理解。成年人早早就学会了不动声色的崩溃,当一个人来到心理咨询室时,很多时候心里的伤口已经溃烂流脓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他们急于向人倾诉,也犹疑于对方的可靠程度。 应子弦见过很多这种情况,她用专业的态度向王女士解释了一遍心理咨询的架构,强调心理咨询的保密性和职业规范,王女士放下心来,喝了一口水,才慢慢开始叙述。 「我有一个朋友……」 应子弦一边听一边记录,同时在朋友这两字后面打了个问号。有的人是真的为自己的朋友咨询,有的人却是出于顾虑,假借朋友的名义诉说自己的故事。 「三年前她女儿上小学,她早上送她女儿去读书,路上出了车祸,两人都伤得很重,最后她救回来了,她女儿却没救回来。她女儿死了以后,我这个朋友也疯了。」 「她每天早上起来,还是骑个电瓶车,去她女儿学校;放学的时候又去学校门口等,就像她女儿还活着一样。一开始她家里人想着她可能接受不了,人没缓过来,也就没管。后来发现越来越不对劲了,她天天接送,连续接送了一个月。学校也怕啊,校长、她女儿的班主任,都来劝她,结果她看到她女儿班主任,居然还笑了,说她女儿调皮,要班主任费心照顾。」 「这下家里人都怕了,带她到处去看心理医生,但没用。她还是天天骑个电瓶车去她女儿学校接送,风雨无阻。我网上查过资料,这是不是叫什么创伤障碍?」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应子弦补充,「但是现在资料不是很详细,还不能下定论。你能再具体说说她的情况吗,比如她是天天接送还是按照学校开学放假的规律。」 「哦,说来也心酸。她是按照开学放假的时间去的。比如碰到节假日、寒假暑假,她就不去了,只有平常读书的日子才去,好像真的是她女儿还在世读书似的。出车祸那年,她女儿一年级,是下午三点半放学的,她就那个点去接;今年,如果她女儿还在,应该读三年级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打听来三年级是四点放学,她就改时间,那个点去接了。她家里人都受不了了,什么话都劝过,还去精神病院给她配了什么百忧解的药吃,也没啥用。」 应子弦笔下不停:「除了接送,她在日常生活里有别的异常表现吗?比如,吃饭的时候多摆一副碗筷,多准备一份早餐等。」 王女士回忆了一番:「好像是没有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情况也是她家里人告诉我的,更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 第48页 应子弦道:「你那个朋友能亲自来一趟吗?」 相比起别人的二手资料,当事人亲自接受心理咨询是最为有效的。 王女士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她不肯来,所以我才只能自己来。」 应子弦点了点头:「好的。那情况我基本知道了,接下去我会把这个个案和我们机构的专家匹配的。这里需要你填一下预约登记表,留下联繫方式,然后再看看我们机构的一些条款。」 王女士把应子弦递来的资料浏览了一遍,留下了手机号码,再三拜託应子弦给她找一个专业的医生,这才走了。 第28章 单教授还在里面给一个个案咨询, 应子弦趁这空档把刚才的记录整理了一下,形成了一份初步的个案资料。等了没一会儿,单教授结束了那个咨询, 从咨询室里出来。 应子弦给他的保温杯续上水, 把资料递给了他:「老师,这是刚刚新来预约的一个个案。」 单教授看了一遍, 沉吟半晌, 慢悠悠道:「你怎么看?」 说实话,应子弦还真没什么看法,一来资料不够全,二来这个个案的异常行为持续了三年, 也看过许多心理医生,的确是很棘手。 「我不知道,毫无头绪。她的异常行为持续了这么长时间, 多次看病的经历显然也让她对心理咨询产生了反感。王女士说她不肯来,说明她的阻抗也比较强,我感觉很难。」 单教授仍然不慌不忙的:「先放一放,等收集了详细资料, 我们再来制定方案。」 他看了应子弦一眼:「你有点急。别忘了做我们这一行的, 来者不拒、去者不追。」 应子弦有些赧然:她是有点急, 单教授一出来就把资料给他看, 心里想着最好立刻能有个方案出来。毕竟当初之所以选择应用心理学这个专业,除了兴趣所在, 也有一份想助人的心在里面, 总是希望能用自己所学帮助别人。 忙忙碌碌一天,很快下班了。应子弦接到闻铭电话,说来接她吃饭, 应子弦欣然应了。 闻铭那天带小嘉看完病回去以后已经夜深了,想联繫应子弦又怕她已经睡了,约会被打断不是不遗憾的,起码那天晚上闻铭便没怎么睡好。所以今天他立刻又打了电话约应子弦。 两人先去吃饭,应子弦拿了菜单先点,点完了交给闻铭:「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闻铭拿过来一看,愣了一愣,原来应子弦前两次观察了闻铭的口味后,今天便直接点了他喜欢的菜。闻铭看向应子弦,后者调皮地沖他眨眨眼:「我对你好吧?你要怎么报答我?!」 闻铭心潮澎湃,没有人如此细心地关注过他的喜好。他粗糙惯了,大家也都觉得军人嘛,又是特战队的,什么苦没吃过,吃饱就行了;他家里更是作风铁血,他的父亲深厌骄奢之风,一直说那些追求精緻生活的是小布尔乔亚,严厉杜绝挑食厌食,有啥吃啥,所以闻铭小时过得甚苦,好好一个大院子弟,吃得和猪一样。 事实上闻铭也的确不重口腹之慾,活得很糙。但是有人将他的喜好暗中揣摩放在心上,他依旧心旌起伏,无法平静。那一瞬就像在冬天里的冰雪,却乍然遇上了春天,被汹涌的春潮冲击得破冰化成了春水。 他看着应子弦,低声道:「以一生为报。」 应子弦本来是开玩笑的,但却没想到得到了闻铭这样的回应。他深深地、专注地看着她,低声说出这句誓言来,应子弦被撩得忍无可忍,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早跳到他身上去了。 闻铭看着对面的应子弦脸色变红,那绯红像是晕染的色彩,慢慢蔓延到了她的耳朵尖。刚刚还调皮的神态也不见了。她低着头不再说话,只垂着双眼,眼睛里湿漉漉的。 服务员来收菜单,打破了这旖旎的气氛。闻铭有心想点几样应子弦喜欢的,可记忆里却只有她小口小口吃青菜,像猫一样的食量,因此也没再点什么。 果然见菜上来,应子弦只动了几筷子,喝了小半碗汤,便说饱了。 天晓得应子弦的脑子里其实全是猪蹄、炸鸡、烤鸭和羊排!唉,她忧愁地嘆了口气,都说情侣之间要跨的一个槛是屎尿屁,可她觉得第一个槛明明是吃饭啊!她也很想在闻铭面前放松,但一想到她在闻铭面前拿着羊排横着撕咬的样子,她就打了个寒颤,不,坚决不行!她可是小仙女! 闻铭吃饭也很利落,两人很快吃完了,准备去看电影。看的自然是昨天没看的那部,选座、买票、进场,等片头那漫长的gg过去后,电影正式开始了。 黑暗的环境能滋生暧昧的气氛,那些小心思和小情愫像是发芽的藤蔓,缠缠绕绕地蜿蜒开来。应子弦和闻铭的手不知何时碰触在一起,然后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紧紧握在了一起。她的手骨节修长,掌心却有长期打磨出来的薄茧;而她的手纤细,被他的手完完整整地包了进去。 应子弦也不知怎么了,脸上烧得通红。他俩连亲吻都亲过了,现在不过是牵个手,按理说不该荡漾到这个程度的,可被他热烫干燥的手握着,应子弦就是感觉到心思飘摇,注意力全不在电影上,根本就不知道剧情发展到哪了。 好在这电影很精彩,很快到了剧情最为紧张紧凑的情节,枪声爆炸声的音效在影厅里轰炸,应子弦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一时倒入了神。 第49页 闻铭也看了几眼,但他本身就是亲身经历过事情的,而且有些事情远比电影更残酷,电影毕竟是艺术加工,难免有些不实,便不再看,只是转头看心爱的姑娘。见她仰脸专心致志地看着,电影的光明明灭灭盛在她眼眸中,又想起这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眼眸中便只有他,于是更加看不进电影了,满脑子只有她。 电影结束,两人随着人流慢慢走出影院,应子弦后半程倒看得很认真,这时还没从跌宕起伏的剧情里走出来,她看看身边的男人,他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想必也有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 她也想了解他,便轻轻问:「像电影里那种剧情,你碰到过吗?你能和我说说吗?」 闻铭讶异,他以为女孩子不爱听这种故事,他在脑中搜索了一番,有些还在保密期的自然不能说,但已经脱密的倒是可以说一下,只是他言简意赅,寥寥几句:「……我发现了破绽,就设了陷阱,引诱他们进来,就抓到人了。」 应子弦:「……你发现了什么破绽啊?设了什么陷阱啊?怎么就抓住了啊?」 唉,这钢铁直男,说话也是干巴巴的,一件精彩的事被他描述得像个说明书。 闻铭沉默了一番,他努力想搜集一些词彙,把事情描述得更生动惊现些,可天性便是寡言的人,再加上他经历的那些事可不算什么好的回忆,因此也组织不出什么语言来。 好在应子弦也没缠着不放。他们这时正经过一条美食街,街两边的商铺都是大排档,烧烤的、奶茶的、炸鸡的、各种小吃的,一条街都烟雾缭绕热气腾腾。应子弦忍不住把目光往那边投,刚好瞧见老闆在烤羊肉串,那肉串油光光的,泛着焦黄的色泽,又有焦香扑面,应子弦简直想哭。她为了自己的小仙女人设,和闻铭吃饭时一向只吃一点,一场电影看完早饿了,撒把孜然她能把桌子给吃了,这时看到这条街,腿就走不动了。 但头可断血可流人设不能崩!应子弦坚决地调转了目光,跟着闻铭上车了。 过了几天,单教授叫上应子弦,说接手了那个个案,准备去直接接触一下。 个案不肯来咨询室,山不就人,只能人去就山了。 他们联繫了王女士,王女士在电话里表示可以带他们去看个案。这天刚好星期三,上学的日子,个案是要去接送她的女儿的。 「那我们9点见面吧,刚好我要送我儿子去幼儿园,顺路的。」 应子弦和王女士约好了时间地点,和单教授在路边等她。他们今天要坐王女士的车去看个案。 没一会儿,王女士的车就来了,鸣了几下喇叭,打了双闪灯示意,她靠边停车,应子弦和单教授便上了车。 单教授坐了副驾,应子弦便到后面去坐,低头一进去,便瞧见里面还有个四五岁样子的小男孩,乖乖坐在安全座椅里。 小男孩白白嫩嫩,乌熘熘的眼睛像葡萄一般,跟着应子弦转,应子弦看他实在可爱,不禁逗他:「小帅哥,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小男孩乖巧地喊她:「姐姐。」 「哎!你好。」 应子弦在和小男孩互动,逗着他说这说那,问他在幼儿园里最喜欢哪个小朋友,哪个小姑娘最漂亮。 这样一互动,没多久就到了幼儿园。王女士把小男孩抱下来,送进了幼儿园,转头又上了车。没了小孩子在,几人开始说正事。 王女士说:「后来我回去还专门问了她家人,她家里人说她平常都很正常,说起女儿也知道女儿过世了,有时看着女儿的照片哭,看上去神志很清楚。说明她是知道女儿过世了,可她就是坚持要接送。」 说话间,到了那所小学。送孩子上学的早高峰,学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王女士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几人步行过去,在学校对面一家文具店门口停下,等着那个个案到来。 这边视野开阔,正对着学校大门,人来人往都看得一清二楚。几人等了一会儿,就听王女士激动道:「她来了!在那边,穿红衣服、长头发,骑紫色电瓶车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有红包哈,欢迎各位小可爱多多留言~~~~ 感谢在2020-07-23 19:11:41~2020-07-24 19:1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程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应子弦根据王女士描述的特徵和她指的方向, 看到了一个女人。衣着普通但整洁,头发往后拢梳成一个马尾辫,骑了一辆普通的电瓶车, 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就是一个平凡的送孩子的母亲。 应子弦特别注意她是怎么「送小孩」的,见她到了学校门口, 下了车, 把车支好。在学校门口站了一会儿,往学校里看了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骑上车又走了。 应子弦见她走了,穿过马路到对面,校门口站了几个值周的老师, 负责疏导交通检查学生有没有戴小黄帽红领巾的。应子弦看到其中一个没那么忙,就仰起笑脸凑近乎去。 「老师你好。我是『心莲』心理咨询机构的研究生,我想向你了解一点情况。」 那男老师看着还年轻,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来问他话, 态度下意识地就比较温和:「你要了解什么?」 第50页 「你知道蒋玥的妈妈吗?」 蒋玥就是那个车祸过世的小女孩。 男老师脸色变了变, 他入职不过四年, 但蒋玥是三年前出的事, 这事很大,闹得全校沸沸扬扬, 他自然知道。 他立刻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想帮助她。」应子弦说得很诚恳。 男老师想了想,蒋玥妈妈这事当时许多人知道,还上过新闻, 只不过如今信息更新换代迅速,她这个新闻不过火了一段时间就渐渐没了热度,更何况过去三年,早没人关注了。再说他知道的也不多,便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她这三年来每天上学的日子都来接送吗?」 「我在校门口值周的时候都看到过她。我不值周的时候,听别人说也看到过她。」 「有没有她不来的时候?」在心理咨询中,寻找例外是很重要的。这个例外很有可能就是个突破点,弄明白她不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就能从这里入手。 老师回想了很长时间:「有一段时间她好像是没来。当时我们同事还说是不是她想通了,但没想到她最后又来了。」 「那段时间是什么时候?」应子弦很激动。 「去年还是前年……前年。」老师很确定,「前年的五月,那段时间我们学校开安全会议开得特别多,所以我有印象。」 应子弦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了一笔,和老师道谢,然后回去和单教授说明情况。 回去的路上,单教授问王女士:「个案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能说动她的家人来咨询室吗?」 王女士有些为难:「我和罗芬认识很多年了,算是小姐妹吧。她家里人我虽然也熟,但也是通过她认识的。毕竟这是人家家事,我也不能总是去干涉。不过她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试试联繫她家里人吧。」 王女士很客气,把应子弦他们直接送到了心莲门口才告别。应子弦把新得来的信息整理到原有的资料中,想着总算有一个突破口了。 忙完杂事,单教授让她先回学校去。应子弦今天晚上和闻铭没有约,她便约了陶梦泽。 陶梦泽接了电话,咋咋唬唬道:「我早想约你了!又怕你整天和闻铭腻歪在一起,我可不想做电灯泡!」 「我们各自都有事,哪有空整天在一起!你就说来不来吧?小吃街新开了一家西北菜,我请你,去不去?」 「去去!」陶梦泽忙不迭的,和应子弦约好了时间。 这家西北菜的口味地不地道暂且不知,不过装潢是挺地道的,粗犷彪悍,草原风情。因为就应子弦和陶梦泽两个人,她们也没要包厢,就在大厅里坐下。 服务员把菜单递上来,应子弦拿着笔疯狂划,嘴里念念有词:「烤羊排来两个,羊肉串先来个50串,泡馍你要吗?哦大盘鸡!大盘鸡一定要!」 陶梦泽目瞪狗呆:「你吃得完吗?」 「可以!」应子弦很肯定,「我馋肉馋很久了!」 陶梦泽不可思议道:「难道闻铭不让你吃饱?!」 「不是不是!」应子弦连忙替闻铭正名,「我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吃那么多嘛!我在他面前立的人设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陶梦泽「我靠」了一声:「那你跟他出去都吃啥啊?」 应子弦咬牙切齿:「蔬菜沙拉。」 「牛批!」陶梦泽佩服,「是个狼人!」 「所以!」应子弦点点桌子,「今天这桌上不允许有任何绿色的菜出现!如果要有绿色的,只能是雪碧!」 她果然没有点绿色蔬菜。服务员把菜一道道上来,鲜香焦黄的炸羊排,油光酥嫩的羊肉串,还有大盘鸡、泡馍等。 这羊排做的地道,羊肉酥嫩,没有膻味。应子弦和陶梦泽吃得大呼过瘾,嫌用筷子不方便,索性改用手抓。 陶梦泽一边吃一边说:「你猜余云想怎么样了?」 应子弦和余云想不是同一级,平常交集也少,再加上这事学校瞒得严,辅导员们讳莫如深,应子弦倒确实不知道学校最后怎么处理她的。 「怎么了?」 「休学了。」陶梦泽迎上应子弦疑惑的目光,笑道,「对外的藉口说是身体不好要动手术,动完手术要调养,所以索性休学一年。不过我总觉得不痛快,要是她退学了就更好了!」 应子弦道:「她马上就要毕业了。毕设都弄了一半,这时候休学,对她来说影响也不小了。」 「活该!」陶梦泽哼道,她转了话题,「不说她了!你和闻铭谈得咋样啊?」 应子弦道:「都挺好的,就是吃不饱。」 「……」陶梦泽表示理解,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在男朋友眼里是小仙女呀!「那你今天多吃点。」 于是应子弦继续大快朵颐。 她俩的座位在角落,背对包厢,因此没看到包厢里有一行人走了出来。 闻铭今天来给一个战友接风。他这个战友退伍后,部队安排他在地方上转业,他是个西北人,就爱一口西北菜,所以这次接风宴安排在了这家饭店。 他们这时已经吃好打算走了,闻铭去前台结了帐,正准备离开,忽然于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嘈杂的人声中捕捉到了一个他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叫道:「老闆娘!再来一瓶大可乐!」 第51页 闻铭立刻锁定了声音来源,他视力很好,清楚地看到了应子弦。她正啃着一根羊排,啃完一口羊排,又开始撸串,不时还拿起手边的可乐仰头灌下,整张精緻的脸容光焕发,嘴唇沾了一点点油,在灯光下像涂了一层唇釉,不显油腻,倒令人忍不住还想再看看那张红唇。 她脸上的表情满足又快乐,显然是美食令她愉悦。这时大可乐上来了,她倒了满满一杯,和对面的陶梦泽干了一下,咕嘟咕嘟就喝了一半。 闻铭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应子弦和他吃饭时的样子,一小碗蔬菜沙拉,小口小口的,一会儿就说饱了。这反差,就像一只吃草的羊变成了一只吃肉的狼。 大型翻车现场! 然而应子弦并不知道自己人设已经崩塌,还在快乐地吃肉喝碳酸饮料,没有什么事情是一盘大盘鸡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加上羊肉泡馍! 闻铭忽然觉得有趣,像发现了应子弦的一点点小秘密,他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恰巧被战友看到。战友被他这宠溺温柔的目光惊到了,顺着他视线看去:「兄弟!你是看上哪个姑娘了?」 「没什么。」闻铭迅速收回了目光,他怕应子弦尴尬,便没有过去,而是和战友一起走了。 应子弦今晚放飞自我,吃了个肚饱。这家店离学校不远,她们也不坐公车,就慢慢走回去。夏夜,凉风习习,周边好些吃夜宵的大排档,人声鼎沸,应子弦和陶梦泽闲适地走着,很享受这热闹的生活气息。 陶梦泽很羡慕应子弦:「你就好了,又有男人又有事业。不像我,又要找工作又要找男人。」 陶梦泽是不准备考研的,她准备毕业了就去找工作。她们这个专业,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都说这是朝阳专业,以后肯定会热门,但事实上并没有多少对口的工作,就连考公务员都没有多少职位可以选。她前面几届的学长学姐,有的去学校当心理老师了,有的去了医院的测评科,也有的从事的是和专业根本无关的工作,不过这也不是他们专业独有的现象,大部分专业的应届毕业生,都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应子弦安慰道:「你先做好毕设,看能不能争取优秀毕业生的名额,这样简历上也好看。也别急,很少有人一毕业就找到适合的工作吧,挺多人骑驴找马的。再不行,你去找单老师,看能不能让他安排你先在心莲实习一段时间。」 陶梦泽眼睛一亮,感觉好像也没那么迷茫了:「也是哦,多一些职场体验,认识的人也多一些,说不定还能找到男朋友。」 她说到男朋友,忽然一张脸在她脑中一闪而过。ktv里,他疾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关切地问她:「你还好吧?」 当时她哭得满脸鼻涕泪水的,想来妆也花了,也不知道他当时看到的是怎样一张花花绿绿的脸。 心真是奇怪的东西,当时那个场景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多少深刻印象,可是又猝不及防的,她骤然回忆起了许多细节。 陶梦泽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可能,她知道陈柯对应子弦有意思,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她是不会考虑的。 陶梦泽把这个念头撇开,应子弦也没注意到她短暂的失神,两个人说着闲话,回了学校。 作者有话要说:  应子弦:小仙女人设崩塌,社会性死亡,全剧终。哈哈哈! 第30章 其后几天, 闻铭开始忙起来,没有时间去找应子弦。他打电话给应子弦说明自己的行踪:「我带人在清南山上搜,可能要好几天, 等我这边结束了我就去找你。」 应子弦答应了:「知道了, 在山里你要小心。」 他们在说的这事是一个小孩的走失案。当地一个叫清南村的村子里,一个孩子走失了。这孩子放学后回了家, 就在家门口玩儿, 父母忙着自己的事也没管他。村里都是这样,家家户户都是邻居熟人,孩子们平常就在自家院子玩,偶尔也上邻居家窜门, 不会像城里那样,一刻不离地盯着。等这妈妈做完晚饭叫儿子来吃,才发现儿子不见了。一开始她也没多担心, 只想着孩子可能去要好的小伙伴家里玩了,等她在村里问了一圈,都说没见着她儿子时,她才开始意识到儿子失踪了!于是连忙报警, 发动亲朋好友找孩子, 村支书领着全村人也都去找, 还有的人赶去了车站火车站找人, 媒体也迅速介入,在各社交平台上宣传。 警察去过清南村调监控, 从仅有的一个监控来看, 孩子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村里的一个交叉路口,从这岔口延伸出去三条路,一条出村、一条进村、一条上山。 闻铭当时判断, 孩子应该是上山了,便领着人准备进山搜寻。 应子弦忧心忡忡的,虽说如今在人类的干预下,哪怕是农村里的山上,也不大会有什么野兽了,但是清南山是一片连绵的群山,村民们只在比较低的山坡上种菜撅笋摘野菜,再往里去的深山却鲜有人去了。 住在城市里的人早已丧失了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因此应子弦总觉得有说不尽的担忧。 闻铭道:「放心吧,你忘了我从前是做什么的吗。」 也是,想他以前比这更艰苦百倍的环境都去过。应子弦放心了,又觉得电话那头闻铭似乎在低笑,她贴着手机的那只耳朵感觉都热了起来,于是匆匆挂了电话。 晚上,应子弦给闻铭打电话:「孩子找到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第52页 电话那头很嘈杂,有人声,还有踩踏草叶枯枝的声音。 「我还在山上。如果孩子真在山里,现在肯定怕极了,我还想再找找。」闻铭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我给你叫了外卖,你注意来电。」那头有人叫了闻铭一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闻铭便匆匆结束了通话。 应子弦一头雾水:外卖?什么外卖?半小时后,她知道是什么外卖了,闻铭给她叫了夜宵。 她把热气腾腾的纸袋提到宿舍,对大妞说:「来,吃夜宵。」 纸袋里的夜宵种类丰富,炸鸡排、烤鸡翅、鸡米花,还有可乐和奶茶。 应子弦愣了愣:闻铭怎么忽然给她点夜宵? 百思不得其解,应子弦也不再去想,快乐地和大妞分食了,一口鸡排一口快乐水,简直是人间幸事。然后她给闻铭发了个微信:谢谢你,夜宵很好吃。就是我吃不了那么多,就吃了几个鸡米花,剩下的给同学了。碳酸饮料我也不敢多喝,怕胖。 闻铭一直在山上搜寻,他们这么多人,地毯式的搜过去,依然不见孩子。这片山头已经搜完,眼看已经深夜,群山里的夜浓得发黑,手电筒的光也照不了多远,虽然是盛夏,可山里的夜里竟有些寒凉,他便收了队,让众人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白日再去搜下一个山头。 等他看到应子弦的微信,已经是一小时后了。身体疲累不堪,心情也有点失落,可看到这条微信,仿佛便看到了应子弦狡黠的神情,一本正经的装模作样,努力维持她那人设。闻铭失笑,给她回了一个好字。 其后两天,闻铭依然在搜寻。许多村民都摇头,说一个小男娃不可能走到那深山里去的,估计是被人贩子拐走了,还是去汽车站火车站找人实际,许多自发去搜寻的村民也都停止了寻找。闻铭却不想放弃,他有野外生存的技巧和经验,也知道如何在山林中通过蛛丝马迹跟踪人迹,他补充了装备和物资,依然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寻找。 终于,第四天,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山林里,他发现了人活动的痕迹,沿着这痕迹追寻过去,终于找到了孩子。 这孩子那天是想上山玩的,没成想为了摘野果迷了路,他心里一慌,四处乱转,进了深山就更不辨方向了。好在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总有点生活经验,于是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薅酸酸草的根茎吃,也还好是夏天,晚上不至于冻死人,就这么飢一顿饱一顿地捱了三天。 闻铭找到他时,他已是奄奄一息,闻铭就地给他餵水,做了一些急救,背起这孩子便下山。 同行的人欢呼起来,总算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也幸亏闻铭坚持着没放弃! 好消息传得很快,闻铭背着孩子走到山脚时,除了120的救护车,还有一大堆记者。闻铭背着孩子下山,抬头看救护车那一瞬间,便被记者用摄像机捕捉到了。接着就是孩子被送去了医院,孩子的家人对救援队千恩万谢,恨不得给他磕个头。 记者的动作很快,在第一时间就写好了新闻通告,发送到本地的公众号上去,配图就用了闻铭背孩子的那一张照片。 这条推送很快传到了各个手机上,应子弦也看到了这条新闻,一时间真的特别自豪,有一种自己的男朋友是英雄的感觉。于是她便手指一动,把新闻连结转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加了自己写的文案:你是孩子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 她平常很少发朋友圈,和闻铭在一起的事情也只有几个好友知道,倒是许多人以为她被包养了。这条朋友圈一发,相当于是她的官宣了。 没多久,她这条朋友圈下面便都是贊,还有很多类似于撒狗粮的评论。 闻铭的电话便是此时进来的,应子弦接起,笑着说:「英雄回来了。」 电话那头闻铭轻笑了一声:「英雄请你吃晚饭。」 应子弦笑:「还是我请你吧,犒劳犒劳你。」 「好,不过吃什么由我定。等会儿我来接你。」 应子弦欣然应了。但是她没想到,闻铭带她去了烤肉店。 应子弦被闻铭领了进去,服务员递过菜单,应子弦抬头,艰难地报出菜名:「给我一份蔬菜沙拉就好。」 来烤肉店吃蔬菜沙拉。 服务员面无表情:「我们店没有蔬菜沙拉。只有蔬菜什锦,烤着吃的那种。」 闻铭失笑,接过菜单:「我来吧。」 他一气点了许多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精品肥牛、梅花肉,还有些鸡翅生蚝等,最后点了蔬菜什锦和菌菇什锦,又点了冰可乐。 抬头看到应子弦看他的眼神,湿漉漉的、为难的,她似乎不知道该维持人设好还是屈从心意好,正在那儿左右摇摆。闻铭一剎那心都软了,想把自己给她,想把全世界给她,他道:「没有蔬菜沙拉,你吃点儿烤生菜吧,烤香菇也好吃。吃烧烤太热,喝点冰可乐凉爽。」 应子弦觉得闻铭真是太识趣了,都替她找好了藉口,便开开心心地看着他给自己倒可乐。 菜很快上来了,烤肉都是自己动手比较有趣,闻铭很快开始烤。他烤肉手艺很不错,烤出来的香菇口感鲜美,一口咬下去都是被烤出来的汁,不用加什么调料都觉得鲜;肉也是,看着那薄薄的肉片在铁盘上滋滋作响冒油,闻铭又及时翻面,最后烤出来的肉外缘一圈有点儿焦、微微捲起,里面部分又很嫩,沾了调料送入口中,应子弦都来不及细细品尝便囫囵吞下,实在太好吃了! 第53页 他就这么烤着,时不时把烤好的夹到应子弦碗里,应子弦便吃着,不知不觉间竟吃了很多,等到她反应过来,肚子已经饱了,她这才意识到,这一晚上,闻铭没怎么吃,就忙着给她烤食物了。 人设崩塌了!应子弦脸上一片红,她看向对面的闻铭,见后者正含笑看着她。 闻铭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拭去嘴角一点油渍:「在我面前,你做真实的自己就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担心我的看法。」 「你知道啦?」应子弦又不笨,联想他前几次突然给自己点夜宵,就猜自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车了,可笑她还装模作样告诉他那些夜宵给室友吃了。 闻铭笑笑:「知道了。可是我依然喜欢你,无论怎样的你。」 店里在放一首歌,历经沧桑的歌手用粗糙的嗓音在缓缓唱着:我在等世上唯一契合灵魂,让我擦去脸上脂粉,让他听完全部传闻,将来若有人跟我争,他答应不会默不作声,他能不能,能不能。 仿佛在劝那些用情至深的女孩:你啊,不要这么早深陷,真正的你他是否了解,了解以后是否会依然坚守爱那个真实的不完美的你。 此刻,对上闻铭的双眼,应子弦想,那个世上唯一契合灵魂,她找到了。 应子弦是个重度手机上瘾者,平时没有手机简直活不下去,时不时地就要拿出来看一眼,可是和闻铭在一起的时候,她却似乎忘记了那些嘈杂琐碎的身外事,也不再焦虑地频频刷各种消息,和闻铭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全身心的沉浸式体验。 也因此,直到闻铭送她回校,在车上她拿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看到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是舒柏韬的。 应子弦皱眉,回拨回去,可是那头没人接。 「怎么了?」闻铭打了一圈方向,转过这个街角,余光看到应子弦微皱的眉,问道。 「没什么,一个同学的电话。没事,他有事总会再打来的。」应子弦收起了手机,并不知道,打电话给她的那个人,正在悬崖边缘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闻铭为什么给应子弦点外卖?哈哈哈哈!感谢在2020-07-25 20:00:09~2020-07-26 19:0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天暴富、须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舒柏韬在慢慢整理自己的东西。三年读书生活, 寝室里的私人物品并不是很多,但仔细整理起来,却发现原来零碎的东西也不少:各种收据小票、水笔芯、金属夹, 还有大一时心血来潮写的日记本, 写了四五篇就又撂下了。他仔细地理着,没用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还有用的东西归类放好, 将书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在桌前坐下,抽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下要交代的事情。他不怕浪费时间,他的室友今日呼朋引伴去市区逛商场, 一时不会回来,所以他沉思着,一点点梳理, 他以为自己要写的有很多,可落笔的那一刻,在纸上也不过寥寥数语,只是简单交代了自己银行卡和理财帐户的密码。 他放下笔, 又浏览了一遍纸上的内容, 觉得没什么要加的了, 于是盖上笔盖投入笔筒, 将那张纸压在檯灯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刚解锁, 微信朋友圈的页面就跳了出来, 正是应子弦几小时前发的朋友圈,可见手机之前就一直停留在这个画面,才会一解锁就是这个界面。 他和应子弦的共同好友很多, 所以他看到那条朋友圈下都是贊和羡慕的评论。他嗤笑一声,那些人,私底下说起应子弦和闻铭的关系,都是鄙视的看不起的,嘲笑应子弦贪图富贵被包养;可在朋友圈下面,倒是各个都在羡慕称赞。这人前人后的两张虚伪面孔,他看得反胃。 他已经撑了很长时间了,唯一自欺欺人的藉口是骗自己应子弦和闻铭之间只是暧昧,还没确认关系;可是应子弦的这条朋友圈打破了他可怜的卑微的幻想,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条防线。 人世真是迥异而离奇,一端是她如在云端般的爱恋,一端是他在深渊反覆挣扎徘徊,像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电影。 舒柏韬放下手机,不再去看。 …… 血滴到了地上,慢慢汇聚成一个小水洼,要麻烦室友打扫了……舒柏韬昏昏沉沉中,对室友还抱有一丝歉意。也正在这时,门锁转动开来,室友那熟悉的嗓门在门口响起:「我等会儿点个外卖,你们要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是许多人尖声的惊叫,憧憧人影在他眼前晃过,而后他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黑沉一片的死寂。 应子弦坐在车中,看到校园离自己越来越近,窗外,一辆救护车鸣着笛,飞速和他们擦肩而过。那鸣笛声随着距离的拉远而拉长变调,让人心惊。 *** 应子弦是从陶梦泽那儿知道这个消息的。 陶梦泽大早便来找她,神色严肃凝重:「舒柏韬昨天晚上自杀了,幸好被发现得早,送去医院,救回来了。」 应子弦手一抖,乍然听闻这个消息,心头一阵乱跳:「怎么会这样?!」她心里掠过好几个念头,「是抑郁症复发了吗?他没遵医嘱吃药吗?」 陶梦泽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他室友说,从他垃圾桶里翻出了很多扔掉的药。」 第54页 应子弦呆呆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舒柏韬毕竟曾经是她的个案,即使后来转介给别人了,他也是她的朋友、同学,她却没注意到他不对劲的情况。 陶梦泽看她脸色不好,安慰道:「你别想太多,他不是你的个案,不是你的责任。现在单老师和几个领导都去医院看望了,不会有事的。」 应子弦胡乱点头,理智上知道陶梦泽的话是对的,情感上却总是无法接受,一个鲜活的生命毅然决然决定切断和这世界的最后一丝维繫,他在决定之前,是否曾无声地向这个世界求助过? 因为这件事,她一上午都没有心思做事,即使勉强自己投入学习中,也总是走神,集中不了注意力。她索性放下手中的事,去校园里转了一圈。学校里一如往常,来来往往的学生,抱着书的喝着奶茶的,但细细听,还是听到了一些零碎的对话,夹杂着「自杀」「抢救」等词语,气氛到底有了一些微妙的不一样。 大妞早上就去院办了,她是学生会干部,还在院办帮忙。她是打算留校的,所以和院里负责行政工作的老师们都很熟,甚至院里有很多琐碎的事务性工作是她在负责做的。舒柏韬的事情一出,她早上就接到了电话去开会了,走之前对应子弦说不用等她吃饭,应子弦也没心情,中午随便吃了点饼干充飢,便一心等着大妞回来。 大妞直到下午才回来,一回到寝室,就喝了几大口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唉声嘆气。 「舒柏韬怎么样了?」应子弦却顾不上,连忙追问。 「上午院办的老师去看过了,抢救及时,没生命危险。」 应子弦松了口气,这一上午她的心上像系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往下坠得她不得安生,现在好歹松泛点了。 「通知他的家长了,说是正往这边赶。院里把他的寝室封了,让他寝室里的人先睡到别的寝室去了。他那几个室友吓得够呛,他班里流言也是传来传去。我估计你们系单教授很快会来找你了,估计要给他的室友和同班同学做危机干预。」 「他为什么会做傻事?你们知道吗?」应子弦还是纠结于这点。 「不是很清楚。我们上午去看他,他躺在床上,一个字都不说。不过他室友说是很久没见过他吃药了,我估计是抑郁症的原因吧。」 学校出了这事,自然是想将影响减少到最小,所以派了老师去动车站接舒柏韬的父母。两个老师接到了舒父舒母,在车上便细细地向他们解释这事,就是担心家长会有什么误会。 舒父舒母是知道舒柏韬有抑郁症的,他们还带他专科医院看过。但是因为舒柏韬当时病情控制得比较好,所以他们印象里儿子依然是那个开朗的性格,他们根本就不相信舒柏韬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两口子眉头紧蹙,心急如焚,老师在旁说了些什么,大部分都没听进去。车直接开到了医院,舒父舒母一进病房,看到脸色苍白的舒柏韬漠然躺在那儿,像是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对他们的到来也没什么反应,顿时扑倒他身上,眼泪就下来了。 老师们把病房门关上,把空间留给这一家三口,然后自去安排舒父舒母的吃住。 病房里,舒母怎么也想不通,看着舒柏韬落泪道:「小柏,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爸啊!」 舒柏韬扯出一个笑容:「我一时没想通。别哭了,我这不没死成吗!」 其实舒柏韬已经后悔了。当时选择这种方式的时候,他自以为是已经思前想后考虑清楚了,可从死亡线上回来,他才真的后悔了。这人世间的美好有那么多,即便他自觉身处黑暗之中,可是依然有令他留恋的美好,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飘雪,细细想来,他的人生帐单其实还是很丰厚的,此时想起来,他自己都不能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不说还好,一说更惹得舒母眼泪往下掉。她握着舒柏韬的手,哽咽道:「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和那个叫什么弦的女孩子有关?」 舒柏韬吃惊地瞪大眼:「你在说什么啊?都跟你说了我一时想不通!和别人没半毛钱关系!」 他却不知道,他这激烈的反应落在舒母眼中,正是证实了她刚才的猜测。 一年前,舒母给舒柏韬房间搞卫生,整理书柜时,从一本书里掉落下来一张照片,是他夹在书中的,这照片上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子的侧影,照片后面写着一个名字。舒母当时没在意,儿子青春年少,喜欢一个女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她当时还笑了笑。可是今天在病房,面对自杀未遂的舒柏韬,电光石火间,她近乎本能地凭着母亲的直觉将此刻和一年前的过去联繫到了一起,再加上自他们进来,舒柏韬都是淡淡的,可唯独在提到这个女孩子时反应如此激烈,舒母几乎当下就确定了。 眼看舒柏韬情绪激动,面上浮上一层不健康的潮红,舒母也不敢再刺激他,按下这个话题不说,转而细心照顾起他来。 舒柏韬毕竟在死亡线上走了一个来回,身心皆受创,很快睡着了。舒母看他睡着,把舒父拉到病房外,压低声音道:「老舒!小柏出事肯定和那女孩子有关!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就让这事过去,让小柏白受罪!」 第55页 舒父虽然也想弄清舒柏韬自杀的真相,但他毕竟还有些理智:「小柏他本来就有病,他这个抑郁的病你也晓得,就是有这个自杀的念头的。」 舒母却十分坚定:「他得这病也两年了!之前不都好好的,怎么就这回出事?我是不信的!」 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好一会儿,不知做出了什么决定,又整理好表情,回病房了。 来接待舒父舒母的那两个老师还蒙在鼓里,还在说这两个家长素质不错,还挺明理的,却不知道人家转头就报了警。 是的,舒母始终觉得儿子自杀这事里面有隐情,和舒父一商量,两人报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舒柏韬zs的主要原因是抑郁症。抑郁症不可怕,抑郁症也不羞耻,就像我们的身体会得病一样,我们的心理和精神也会生病,如果我们不会因为自己感冒而感到羞耻,那么也不该因为自己的心理生病了而感到羞耻。只要遵医嘱服药治疗,抑郁症是可以治好的,可以回归正常人的生活。生活中固然有令人郁卒令人压抑令人止步不前的黑暗存在,可是也是有那么多让人留恋的让人流连的美好存在,正如文中所说,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飘雪,我们都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啊! ——来自怕被锁文的求生欲爆棚的作者。 第32章 警车开到学校的时候, 整个学校都譁然了。本来这事就隐隐约约在学生之间传,现在更是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舒柏韬的寝室之前就被学校封了, 警察们开门进去的时候, 里面还基本维持着原样。地上有一小滩血迹,被人踩过, 地板上都是横七竖八的杂乱脚印, 此刻都已经干涸凝结,空气里是淡淡的血腥味。因为舒柏韬的室友被安排到了别的寝室,所以他们三个人的书桌柜子都清空了,只有舒柏韬的还原封未动。 警察们仔细搜索了一番, 拿走了遗书、他的手机,还有垃圾桶里丢弃的抗抑郁药和他抽屉里的病历,然后又去找他的室友了解情况。 警车来了又走, 学校里却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舒母在医院里陪护舒柏韬,舒父则去派出所了解情况。民警把舒柏韬的遗书交给了舒父,上面只简单交代了银行卡密码等重要信息,没有透露出他轻生的原因。他的手机则用技术手段破解了密码, 然后查找他的各个社交媒体上的发表内容、聊天记录等等。这一查, 就发现了他轻生前最后一个拨出去的电话是给应子弦的, 而在社交媒体里, 应子弦也被他备註成了特别提醒,他似乎一直没有删和应子弦的聊天记录, 那记录甚至保留到了两年前。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顶多只能表示应子弦在舒柏韬心里的地位非同寻常。不过调查还是要调查的,可是最后调查结果也只说明是舒柏韬暗恋人家,应子弦只在两年前做过他的咨询师一段时间, 其后就很少和他有交集,况且人家也有了男朋友。 在调查了舒柏韬所有的人际关系后,警察一致认为舒柏韬轻生的原因和他不按医嘱服药,导致抑郁症状越来越严重有关。他们把结论告诉给舒父,舒父又回去转述给了舒母。 只是转述这件事,和说话的人的立场有很大关系,民警和舒父说的时候,是基于客观立场,只是把事实说了出来;而舒父说的时候,则着重于儿子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应子弦的。这话听在舒母耳中,则更是变了味,她压根就没怎么听到别的信息,一门心思注意舒柏韬和应子弦的关系去了。 天下做母亲的,都是偏袒自己儿子的。舒母想起自己儿子从前阳光俊朗的形象,再对比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心如刀绞,又痛又恨,那股怨气总要找个出口,便不管不顾直冲着应子弦而去。 正在这时,舒柏韬的室友们来看他了。他们那一晚上本来准备住在市区的,去酒店开房间时发现没带身份证,便又赶回学校了,因此撞见了舒柏韬自杀。现在想起来,几个男生还心有余悸,要不是他们机缘巧合回来了,舒柏韬可真就丢了命了! 男生们心里也内疚。他们不是不知道舒柏韬有抑郁症,平常也尽量多关照他,可毕竟心粗,有些徵兆也没及时发现,也没能拉他一把。 所以几个人商量了一番,买了点水果礼品,来医院看舒柏韬。 舒父舒母感谢他们,把他们让到病房,恳求他们陪舒柏韬说说话,开导开导他,老两口则避了出去。 过了半小时,病房门打开了,几个男生陆续走出来了,舒母推了舒父一把,叫他进房去照顾舒柏韬,自己则追上了室友,叫住了他们。 「同学,你们有心了,还来看我家小柏,阿姨谢谢你们!就是有件事儿,阿姨想问问你们。」 她面色憔悴,鬓边几缕白发在风中飘萧,满脸恳求,男生们哪有不应的,纷纷让舒母说来,只要他们知道必定会告诉她。 「我家小柏,是不是喜欢一个叫应子弦的女孩子?也是你们学校的吧?你们老实告诉阿姨,他做出这事儿,是不是因为应子弦?」 男生们没料到她问的是这个,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说,半晌才有一个男生勉强道:「阿姨,应子弦是我们学校的,但她和舒柏韬没什么关系的,两个人都不是同一个学院同一个年级,就是普通朋友吧。」 舒母没有听到她想听的话,心里一点也不信,追着几个男生问,男生们则失措又茫然,抵挡了一阵,纷纷落荒而逃。 第56页 他们跑得快,舒母一个老年人哪里追得上他们,很快被甩下了。几个人跑出医院大门,竟像逃出生天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耳边还回荡着舒母那可怜的恳求声。 其中一个男生——就是那个最开始笃定应子弦被包养的——忽然站住脚,咬咬牙,转身大踏步进了医院,连其他人在后面频频呼唤他也不管。 而舒母看到有一个男生去而复返,简直喜出望外。 其实这个男生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简单地说了下舒柏韬对应子弦的爱恋,又说应子弦最近交了一个有钱男朋友,而自从那个男人几次来学校接她被舒柏韬撞见以后,他的状态就开始不对劲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男生暗暗地想,他还自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却不知道他不负责任的话对舒母产生了多大影响。 *** 应子弦走出派出所,心上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上午她本来没课,却忽然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要找她了解情况,请她去做个笔录。她当时还以为是骗子,差点儿挂了电话。等到了派出所,听民警一说,才知道舒柏韬轻生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她的。现在想来,就应该是她和闻铭去吃烤肉那个晚上的那个未接来电了,可是她没有接到。 民警问了她一些问题,记录在案,完了以后拿给她让她浏览一遍,如果没问题就签上字。应子弦签了字,就被告知可以走了,民警看她失魂落魄的,还以为她是害怕自己被牵扯进去,便好心安慰她这不过是例行询问,她没有嫌疑,不用担心。 应子弦胡乱点头谢过警察,慢慢地走出派出所门口。 夏末余威仍在,蝉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扰得人心烦意乱,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热浪,脚底下的柏油马路烫得可以将人灼伤,可是在烈日当空之下,应子弦却手心冰凉。 舒柏韬给她打过电话,那是他最后对这世界发出的求救。她就是学这行的,她清楚知道一个人自杀前的徵兆,也清楚地知道这最后的求救有多重要。这通电话如果处理得好,完全是可以把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可是她没有接到,她错过了他最后发出的吶喊和求救。 越是专业,越是无法原谅自己。应子弦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她当时接了……如果她能早点发现舒柏韬的不对劲……如果她能更关注一点他…… 她是怎么回的学校都不知道,大妞看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了几句,应子弦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只说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下午,单教授召集了心理系的学生,紧急开了一个会。内容是要根据学校安排,配合学校工作,制定好心理危机干预的方案。比如要关注舒柏韬室友的心理状况、给舒柏韬的同班同学做团体辅导等,另外还有澄清谣言说明事实真相等。 众人纷纷奋笔疾书记录重点,连应子弦也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仔细聆听。突然,教室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狠狠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众人本是全神贯注在记录,这一下被吓得不轻,应子弦被惊得手一抖一划,一道原子笔痕在纸面上贯穿而过,甚至划破了纸张。 她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中年妇女,面孔死死板着,一双眼微微下垂,从下往上看人,那目光凶狠,一个个把教室里的人打量过去,被她盯上的人,后背不禁起了一层白毛汗。 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傻乎乎地看着她,一时没人反应过来。 那妇女开口了:「谁是应子弦?」 众人下意识地都转头看向应子弦,应子弦站起来,道:「我是。请问您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吗?」 随着应子弦表明身份,那妇女倏地转头死死盯着她,那瞳孔让应子弦联想到了盯上猎物的蜥蜴,竖瞳、泛黄、冰冷。 她大步朝应子弦走来。应子弦本能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往后退了两步。可妇女速度极快,转瞬间就来到她面前,妇女隔着两人中间的桌子一伸手就把应子弦扯过来,上手就打,一边嘴里骂着:「我儿子被你害死了!你个害人精!害我儿子!骚货!」 应子弦今天扎了个丸子头,那妇女手劲很大,一把就把她的头发扯散了,接着又把她一头散下来的长发挽在手里绕了两圈,方便她扯着打。 应子弦头发被人抓住,毫无还手之力,只觉得妇女那两只手掌像铁砂掌似的,扇在哪儿哪儿就痛,又听她嘴里的脏话一串一串地骂:「我叫你吊着我儿子!我叫你骨头轻!吊着我儿子还去钓有钱男人!小小年纪被人包养!两只腿合不拢的骚货!我儿子被你害得躺在医院你可高兴了?!你满意了?!」激烈的骂声涌入她耳朵,她却什么也没听懂,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第33章 原来这妇女就是舒母, 她昨天听了舒柏韬室友那一番话,气得人都在抖,直接把应子弦当成了罪魁祸首。今天怒气沖沖赶到学校就是来找她算帐来了, 她在学校里也打听了一番, 本来之前应子弦被包养的传言就沸沸扬扬的,她稍一打听就听了很多, 于是自己脑补了一番剧情, 认定是应子弦一面故意吊着舒柏韬,一面又和有钱男人搞到一起,伤了儿子的心。 她一腔怒火全泄在了应子弦身上,应子弦在很长时间内都是懵的, 完全是被动的挨打状态。周围同学也惊呆了,好在他们立刻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过来扯开舒母。 第57页 单教授从讲台跑下来, 一把拉开舒母:「你干什么的!你怎么能打人——哎呦!」舒母力气大,狂怒之下手臂乱挥,「啪」一下打在单教授脸上,把老头子的眼镜都打下来了。 场面一片混乱, 几个学生去拦舒母, 几个学生把应子弦拉到身后, 舒母眼睛简直要冒出血来, 尖厉刺耳的骂声响彻了整层教学楼。 单教授从地上摸到他的眼镜,乱闹闹中也不知谁踩断了眼镜的一只脚, 单教授一手扶着破眼镜, 一手挡在应子弦身前,老母鸡护崽似的,怒道:「你敢打我的学生!保安呢保安?护校队呢?!把他们叫过来!」 舒母被学生死死拉住, 人动不了,嘴里却还在一连串地骂。动静闹得这么大,隔壁的、相邻的、甚至还有楼上楼下的教室里的学生统统过来看热闹,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保安姗姗来迟,把舒母带了出去,舒母还要闹,几个学院领导刚好赶到,说要了解情况,把舒母带去了办公室。 单教授当然也要去,他走了几步,又担忧地回头看看应子弦,说:「小应啊,我去了解一下情况,你不要怕,老师会公平处理的。」又指挥其他人,「送你们学姐回寝室。」 应子弦披头散发,低头捂着脸,被同学们簇拥在中间,要送她回寝室。 门口依然里三层外三层,不少学生探头探脑地窥视,一个心理系的学生忍不住了,骂道:「看个屁啊看!让让好伐!识相点好伐!」 她是很喜欢这位学姐的。有时候单教授忙不过来,会分一部分本科生的论文去让应子弦指导,应子弦耐心又仔细,不仅会指导他们大框架,还会帮他们改细节,像格式、卷标之类的,她都会一一帮他们改过。所以本科生们都很喜欢被她指导,毕竟和老师比起来,在学姐面前能放松许多,压力也没那么大。 所以这个女孩子怒视着那些围观的人,一个个瞪过去,在她的怒视之下,众人虽然让出一条通道来,可是这窥视却没停止过,各色不同意味的目光像雨点一样,噼头盖脑砸向应子弦。 应子弦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寝室的,好像有点印象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送她回来的同学担忧地看着她,她这时反倒有点反应过来,还和人说谢谢。 大妞今天没去上课,正在床上追剧,看到应子弦这个样子,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她丢下手机连爬带滚地翻下床,到应子弦面前,拨开她一头乱糟糟的长发,一叠声问:「你怎么了?怎么搞成这样?」 先时应子弦低着头,长发垂下遮住面容,倒没人看到她脸上的伤。现在被大妞拨开头发,露出脸,众人才看到她脸上许多被指甲划去的红痕,一道道的。她皮肤白,这一道道红痕就更加显眼,大妞手一抖:「我靠!谁弄的!」 应子弦碰碰脸,有些火辣辣的刺痛,她倒还镇定,对送她回来的同学说了谢谢,让她们先回去吧之类的话,然后关上寝室门,深吸一口气,道:「被舒柏韬他妈打的。」 大妞懵了一会儿,一时间无法将应子弦和舒柏韬他妈联繫到一起,在脑子里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妈以为舒柏韬自杀是因为你?!疯求了吧!」 应子弦苦笑:「舒柏韬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我没接到。如果我接到了,说不定他就不会做傻事了。」 大妞皱眉看着她:「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就是心理专业的,你明知道他是因为没有服药,抑郁症状加重的缘故,和你有什么关系啊!而且你早就不负责他的咨询了!」 她说完,看应子弦还是沉默的样子,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只是嘆了一口气。应子弦本身就是学心理的,道理比她知道的要多的多,可是应子弦如果自己不转过弯来,她一个外行人,怎么劝解都是没用的。 「唉!过来,我给你处理一下吧!」 大妞给应子弦把头发梳顺,这一梳,梳下许多断发来,想必是被舒母抓下来的。大妞把指缝里的断发扔进垃圾桶,然后拿来碘酒和棉签,替应子弦处理脸上的伤口。 那些横七竖八的抓痕在应子弦白皙的脸上显得特别触目惊心,好在没抓破皮肤没出血。大妞一边给伤口消毒一边嘀咕:「这娘们的手指甲有没有毒啊?要不要打个疫苗啊,狂犬疫苗还是破伤风针啊?」 应子弦笑出来:「神经。」又偏了偏头,「嘶,好痛。」 *** 会议室里,单教授听着舒母慷慨激昂地数落着应子弦的罪状,眉头越皱越紧。 「你们学校不好放过那个女学生的!要给我们家长一个交代的!」 单教授忍不住打断了她:「舒柏韬妈妈,你是不是误会了。舒柏韬自杀这件事我们也很痛心,但这和应子弦没关系。我看过舒柏韬的病历,医生上一次给他开百忧解是两个月前,开了28天的量。百忧解一天一粒,28天也就吃光了,也就是说舒柏韬已经一个月没有吃药了,何况在他垃圾桶里翻出了很多扔掉的药,那么他已经不止一个月没吃了,我们认为,他擅自停用药物,导致了他抑郁症状加重,这是他做傻事的一个主要原因。」 舒母从椅子上跳起来,沖单教授咆哮:「你是什么意思哦!怪我们小柏没吃药?我看你们学校是要推卸责任哦!我告诉你们不可能、不可能的!你们学校绝对是有责任的!那个女学生也是有问题的!小小年纪就被包养的能是什么好货!你们学校怎么教学生的,什么校风啊这是!」 第58页 上升到了校风校纪,领导们脸色也不好看了,研究生院的院办主任沉下脸,道:「舒柏韬妈妈,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是不意味着你可以随便污衊别人,应子弦同学的私生活是她的事情,你张口就说她被包养,那也是要负责任的!」 舒母冷笑一声:「随便你们怎么说!但是这件事你们一定要给我个处理好的结果!我是不怕你们的,大不了媒体上见!」 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学校与医院一样,都是弱势群体,最怕的就是有人闹事。这事闹大了,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哪怕和舒母打官司打赢呢,对学校的声誉也有影响。 负责和家长对接的老师头痛欲裂,压下心里的烦躁,扯起笑容和舒母商量:「这样,舒柏韬妈妈,事情已经发生了,对你们肯定也有伤害,我们学校也在考虑补偿。我看舒柏韬成绩不错,不知道他有没有意愿在学业上继续深造,如果他想考本校的研究生的话,我们学校可以给予他最大的支持,你们可以回去考虑一下。当然,我相信你们也会慎重的,毕竟这是舒柏韬的母校,母校声誉受损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话说得委婉,但舒母听懂了。她犹豫了一下,道:「那应子弦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她语气一软,老师就知道这事有回旋的余地,心里放松了些,道:「这事我们内部还要开会讨论,到时会给出一个结果的。」 舒母冷哼一声:「那我等你们的答覆。」 她昂着头,大步走出会议室,不理会后头老师们难看的脸色。 舒母像只胜利的斗鸡,情绪激昂,想到刚才应子弦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更觉得痛快。只是当回到了医院进了病房,看见舒柏韬那样子,满腔的痛快就像被泼了冰水的一盆炭火,再也燃不起来了。 她坐到舒柏韬床边,看了看舒柏韬怔怔地盯着窗外的失神的双眼,故意说道:「我刚刚去找应子弦了。」 果然,舒柏韬立刻有了反应,他激动道:「你去找她干嘛!你是不是去找她麻烦了?!」 不得不说,舒柏韬还是很了解他妈的。 舒母道:「我有病啊我去找她麻烦!我不是看你喜欢她嘛,就想去看看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你眼光不错,这女孩子很漂亮,一身书卷气。」 舒柏韬呆呆的,望着舒母反应不过来。 舒母给他掖了掖被角,嘆了一口气道:「你啊,就是太老实。我们家不敢说是有钱有权有势,但也比得过很多人家了。你在学校低调不肯张扬,这是你的家教好。可你也要看情况啊,我听说,应子弦的男朋友很有钱?可我们家也不穷!真比一比,还不一定谁好呢!你说,你要是给应子弦透露一下我们家情况,也许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舒母是完全把应子弦当成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人了,她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儿子这么优秀,当年在篮球队,多的是女孩子送水送情书的,她应子弦凭什么这么践踏小柏的心意!现在她倒是弄清楚了,应该是小柏没有透露自己的家境。哼,这种女孩子,嫌贫爱富的,她偏要让她知道她错过了什么,让她后悔去! 舒柏韬的眼睛渐渐有了亮光,他满怀希冀地看着舒母:「妈,真的吗?」 舒母一阵心酸:「真的。你放心,妈一定让她回心转意!」 原来舒柏韬家是做生意的,人脉很广,在他们本地也是知名企业家,与各部门官员或多或少的都有交情。舒母私下查过应子弦的家庭情况,她父母就是普普通通的职工,舒母就想通过关系对学校施压,让学校处理应子弦,势必要应子弦上门来求他们。 第34章 大妞去外面拎了外卖回来, 应子弦这样子,当然是不会出去吃饭了,于是两人就点了外卖。 她把外卖放在桌子上, 一面拆盒子一面道:「姐妹, 来吃饭。」 应子弦没有应她,死死盯着电脑屏幕, 大妞看她脸色惨白, 陡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应子弦没说话,把电脑屏幕转向她,她凑过去一看,是学校论坛, 首页置顶了一个帖子:八一八我们学校那个白莲花伪女神大型翻车事故! 这帖子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说应子弦,帖子里详细叙述了应子弦是如何翻车的, 说她平日里立了个清高女神的人设,结果吊着一个男生当备胎,自己却被有钱男人包养,那男生被她搞的绝望, 终于自杀了, 结果人家的家长打上门来, 把应子弦打得头破血流。 底下跟帖都是目击证人, 纷纷留言说当时自己就在现场,亲眼看到了云云;又有人说她很早就被包养了, 那男的经常开车来学校接她等。 跟帖的人越来越多, 帖子的热度也节节攀升,从飘红变成了爆红。大妞试图把别的帖子顶上去,让这个帖子沉下去, 可是马上就有人跟帖又把这个帖子顶上来了。总之,这帖子的高居榜首见证了今晚一场八卦的狂欢,更可恶的是,开帖的人还在主楼说了,欢迎大家转载至各个社交平台上去。 大妞怒摔滑鼠:「我找负责人去!让他删帖!」 应子弦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删帖了他们更要说了,不知道还会编出什么话来。」 常年混迹于各大粉圈的大妞深以为然,一个人要是有心黑你,无论你做什么他都能找出黑点来。 第59页 应子弦气闷不已,胡乱吃了晚饭,早早上床捧着手机刷微博,她专门找了几个搞笑视频看,想调整一下心情,只是脑子里乱纷纷的,眼睛盯着屏幕,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去。忽然,闻铭的电话进来了,应子弦吓了一跳,盯着闻铭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她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想让自己的声调语气没什么异样,但是接起电话,听到那头闻铭的声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没忍住。 闻铭顿了一顿,问道:「怎么了?好像哭了?」 应子弦把手机拿远一点儿,做了个深呼吸,才又说道:「没啊,我鼻炎犯了。」 她声音轻松语气活泼,又和闻铭聊了一会儿,便挂了电话。 大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干嘛不和闻铭说?」 应子弦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我和自己男朋友说有个男生因为我自杀了我还被人家妈打了?我丢不起这人。」 大妞觉得应子弦状态很不对,往常一个豁达的人却有点钻牛角尖,但是转念一想,要是她被人冤枉栽赃,被人揪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还被人发到网上搞成学校论坛的热点,她估计得崩溃!反观应子弦,虽然有些钻牛角尖,也时不时发呆,但总体还算淡定,这心理素质已经是很高了。 晚上睡觉前,大妞习惯性地刷了一下论坛,忽然瞪大眼,惊喜道:「那个帖子不见了!被删了!」 是学校删的,学校当然不会放任事情闹大。只是帖子虽删了,可私底下酝酿成什么样就无人知晓了。 那头,闻铭挂了电话,手机放在桌上,那屏幕因为许久无人动,终于暗了下去。闻铭却还是在想应子弦,虽说在电话里她语气轻快,和往常无异,可是他却始终记得她一开始的哽咽。他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斑斓夜色,一支烟点着夹在指间却没抽,忽然,他把菸头往菸灰缸里一摁,一边穿外套一边打电话:「陈柯,嗯,是我。和我一起出去一趟,查点事。」 两个小时后。闻铭拿到了厚厚一叠资料,他一张一张翻过去,脸就一点一点沉下去。他查事情有自己的门路,更何况应子弦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根本不是秘密,所以很快就查到了事情的起末,只不过资料里除了公开的大家都知道的那些,还有一些却是连当事人应子弦都不知道的了,譬如学校高层内部讨论的结果和舒柏韬父母背后的小动作。 陈柯看着闻铭那暴怒阴沉的样子,心里都有些发憷。他瞄了一眼那叠资料,左边刚好翻在应子弦学校内部论坛的帖子的那一页,里头的跟帖留言都印在纸上,有些话很是难听;右边那页则是应子弦捂着脸头发散乱的照片,不知是谁在当时的现场拍的,像素不够清晰,但足以让人看清她的狼狈了。 陈柯觑着闻铭的脸色,道:「舒柏韬父母还在到处跑关系,要学校开除应子弦。这两口子真是疯了!」 闻铭一言不发,忽然站起来往外走。 陈柯在他后面大叫:「你干什么去?你冷静点!」 闻铭回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搞事情。」 陈柯一看闻铭那笑就知道事情大发了!刚刚闻铭那脸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他虽然发憷但还没那么恐慌,但现在一看到闻铭那笑,陈柯就慌得不行。他是知道闻铭的,别看他现在一副稳重正直的形象,可那以前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大院里那些子弟,回回带头闹事使坏的都是他!只不过后来在部队出了事,一下子沉稳起来,又因为内疚有心结,投身公益救援,所以看着是挺可靠踏实的,可那都是在没惹他的情况下!如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被这样欺负,可不就是触了他的逆鳞了吗! 陈柯急了,冲着门口嚷嚷:「你可消停点!别太过分!当心你爸知道了对你用家法!」 可是闻铭早已走远了。 应子弦很早就醒了,确切地说是她根本没怎么睡。一闭上眼,就是舒母那张狰狞的脸,又总是忍不住地想若是她接到那个电话就好了。理智上知道这和她无关,情感上却总是内疚自责。 黑暗中她辗转反侧,不断地尝试放松训练和□□冥想,却收效甚微;又试着用焦点解决和理性情绪疗法疏导自己,也没什么用。 她无声地嘆了一口气。医者不自医,她知道很多道理和疗法,却依然过不去自己那关。 上午,单教授给应子弦打电话,让她去办公室找他。 大妞担心地看着她:「要不要我陪你去?」 应子弦深吸一口气:「不用。我总不能不出这个门吧。」 从事情发生以来,她就没出过门,一日三餐都是大妞带回寝室的。不可否认,当时事发后,她如一只丧家之犬逃回窝里。这寝室是她能安心休养的地方,薄薄一扇门板像是挡住了一切流言蜚语和各色眼光。如今要打开这扇门走到外面去,真是需要很大勇气,她总有种错觉,好似一打开门,外头的狂风暴雨就要浇得她满头满脸。 她开了门,因为这时都是上课的时间,寝室楼里人并不多。她往教学区走,路上人就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敏感,她总觉得路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她走到单教授办公室,老头子还没来得及去配眼镜,断掉的眼镜脚用一圈胶布粘着,勉强架在鼻樑上。 昨天学校内部紧急召开的会议他也去了,作为导师,他自然是帮着自己的学生的,何况这事应子弦的确是无妄之灾。可是他也听出来了,似乎有人不断在向学校施压,要求学校处理应子弦。会开了一个小时,两方都是据理力争,最后也没个结果。 第60页 他看着眼前的应子弦,这是他最器重的学生。她平日做事认真从不推诿,对待自己的学业也重视刻苦,不像有些研究生,平常打游戏浪费时间,到了要毕业了开始临时抱佛脚,paper写得和狗屎一样。他是很希望应子弦能够顺利完成学业的。 他和蔼地对应子弦说:「坐。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聊聊。」 他亲自给应子弦做了心理督导。督导是更高一级的专门针对心理咨询师的辅导,这机会可十分难得,可应子弦却总有些心不在焉,单教授说了什么,她第一反应却是这用了什么技术、那又用了什么疗法。 单教授拿下眼镜揉了揉鼻樑,他也看出来了,这督导对应子弦没什么效果,他说道:「没事了,你回去吧。你放心,老师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一定给你争取。」 应子弦真心诚意地向他鞠了一躬,正如单教授器重她一般,她也是真心觉得自己的导师值得尊重,不仅教她学业,也教她为人处事的道理。 回到寝室已快中午,大妞出去买饭了。应子弦收拾心情,事情还没有定论,她总不能一直萎靡下去,该做的事还要做。正这时,闻铭的电话却来了:「中午有空吗?带你去吃大餐。」 应子弦一惊,她脸上的抓痕还没褪呢,还红肿着呢,她可不能这么去见闻铭。她道:「我没空哎,和室友约好了,下午又有个会,要讨论一个个案。然后我文献综述也没写好……」 她说得很详细很具体,力求逼真。殊不知细节越丰富,越显得她心虚。 电话那头闻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是吗。」 第35章 大概是心里有鬼, 应子弦总觉得这轻轻的两个字里蕴含了许多意味。 门响了,应该是大妞回来了。 她一边对手机说「室友回来了我们要吃中饭了」,一边去开门。 门一开,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 应子弦愣在那儿,反应了好一会儿, 然后忽然大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门外的闻铭看她到了这会儿还妄图遮遮掩掩, 气得都笑了。他抓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等一下!」应子弦掰着门框,徒劳抵抗,「我我我真有事!我不去!」 闻铭半句废话都不和她说,一弯腰, 将她揽腰扛起——扛在肩上,大步往外走。 应子弦头重脚轻,什么挣扎都忘了, 她震惊得不能反应了! 大妞买饭回来,目瞪狗呆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闻铭,又看了看像沙包一样被扛在肩上的应子弦,愣了一会儿, 冲着应子弦道:「你的鸡腿我吃了啊!」 这是重点吗!应子弦吐槽, 这会儿不应该把她救下来吗! 闻铭走到车旁打开车门, 把应子弦塞进去, 然后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性能良好的车起步很快, 绝尘而去。 车里, 应子弦头昏脑胀地从后座爬起来,用五根手指把头发往后梳,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个禁婆。 「为什么不告诉我?」闻铭忽然问。 应子弦浑身一抖, 看了看闻铭,他目不斜视,但神情认真,似乎非要她说出个丁卯来。 应子弦在斟酌。 「嗯?」闻铭又问,「怕我不信你?还是怕麻烦我?」他的眉头皱起来,「和我这么生分?」 应子弦求生欲爆棚:「没有没有。我本来就打算今天晚上就告诉你的,真的!」 闻铭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我信你个小骗子!」 应子弦又道:「真的。我觉得这事我目前还能扛嘛,我就没说。等我吃不消了我肯定要告诉你,你是我男朋友,我不告诉你告诉谁啊!」 大概是那句「你是我男朋友,不告诉你告诉谁啊」起了作用,闻铭没再作声,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应子弦内心:妈蛋!总算哄好了! 闻铭带应子弦回了自己家,先撩开她头发仔细看了看她脸上的抓痕,给她涂了药,然后道:「这几天你别回学校了,在我这里住着吧。」 应子弦一愣:「那我的课怎么办,还要找老师请假,我的综述写了一半,还在笔记本里,我……」 她喋喋不休的,闻铭却按住她的肩,直直看到她眼里去,不容置疑道:「都交给我,你信我。」 应子弦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却忽然安定下来,朝着他笑了一下。 闻铭看着她灿烂的笑靥,白皙皮肤上道道红痕尤其刺目,眼眸不由痛缩了一下,心里生起一股磅礴的怒气,但他面上却不显,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晚上闻铭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除了晚饭,还带回了应子弦的笔记本、一些书籍还有洗漱用品。 应子弦感谢他仔细周全。即使她和闻铭独处一室,可她也不怕,她就是知道,闻铭会尊重她、爱护她,不会罔顾她的意愿。 夜深了,闻铭送应子弦回客房,关门前对她说:「我买了面包和三明治,你明天热了当早饭吃,中饭叫外卖吧。我明天出去有些事,晚饭等我回来做。」 应子弦瞪大眼睛:「你会做饭啊?」 「去了部队,不会也会了。」闻铭笑笑,和她道了晚安。 应子弦倒在柔软的床上,深陷进被褥和枕头之间。被褥散发着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这味道很能让人安心,或者说,这房子、房子的主人,都令人安心,再加上她昨天晚上没怎么睡,所以很快睡着了,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第61页 梦里她不知怎的到了舒柏韬寝室,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他先给自己打电话,他打了很久,直到那头传来机械的提示音,他才挂掉。然后他开始写遗书,接着就拿出小刀来,对自己的腕间割了下去。应子弦在梦中大喊大叫,拼命想靠近舒柏韬阻止他,可却不能动,像被禁锢在一个额外的空间,只能眼睁睁看着舒柏韬的血越流越多,汇聚成了一条小溪,弯弯曲曲流到了她脚下。梦里,舒柏韬的室友没能及时赶到,等他们回来时,舒柏韬已死了。 应子弦在梦里痛哭失声,在情绪最激烈的时候突然猛地醒来,那一瞬间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这个梦境太过清晰和逼真,她的眼角还残留着泪水的湿润,心跳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如擂鼓一般,而背上都是冷汗。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弗洛伊德写过一本书《梦的解析》,应子弦的专业方向不是精神分析,因此并不会释梦,但这个梦的寓意却很清晰,不懂精神分析的人也能推断出,那是她的焦虑和压力,在梦里显现了出来。 白天,她用各种方法将焦虑和紧张压下,努力正常生活正常学习,可当夜晚来临,她酣然入睡,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就偷偷熘出来,在梦境里显现,提醒她这心结并没解。 应子弦打开檯灯,再也没了睡意,刷了会儿手机后又觉无聊,深夜,连社交媒体都不更新了。她起身,披上外套,悄悄打开门,想去阳台透气。 她不想吵醒闻铭,也没开灯,只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悄悄走出去,没想到刚走到客厅,便见黑暗中有一个红点在明明灭灭,应子弦差点吓得大叫,然后听到闻铭问:「怎么了?睡不着?」 闻铭站了起来,打开客厅的灯,然后把烟熄了——他刚才在抽菸。他快步走向应子弦,关心地问:「做噩梦了?」 原来他担心应子弦的状态,怕她晚上害怕,所以便一直在客厅守着。 在这样的深夜,在做了那样一个噩梦后,当她看到闻铭高大的身影时,不禁眼眶一热,似乎自己所有的负担压抑和窒息都有了宣洩的渠道,她轻声道:「我梦到舒柏韬死了。」 闻铭走过去,把她拥进怀中,紧紧抱着。应子弦双手抱住他的劲腰,汲取他身上的热量,感觉刚才在梦境里的绝望害怕和恐慌已离她远去。 「不是你的错。」闻铭说。 「我知道。」应子弦把脸埋在他胸前,所以声音闷闷的。 「不是你的错。」闻铭却又重复了一遍,他一边轻拍着应子弦的背,一边坚定地重复着,「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应子弦的眼泪悄悄地流出来,渗进闻铭胸膛的布料里。事发以来她没有哭过,即使被打、即使被诽谤被黑,所有的人都在质疑她,连她自己都对自己有过埋怨和责备,可就在此刻,有一个人抱着她安抚着她,不断地坚定地反覆地告诉她,不是她的错,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哭起来也不大声,小小地啜泣着,她的眼泪渗进衣服,渗进皮肤,渗进心脏和骨骼里,闻铭只觉得胸前那一块火热滚烫。 应子弦哭够了,看着闻铭胸前那湿了一大块的衣服,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擦了擦眼泪,道:「我好多了,谢谢你。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做噩梦了。」 第二天,应子弦起来的时候,闻铭已不在了。餐桌上放好了早餐,三明治和吐司在白瓷碟里放着,边上倒好了一杯牛奶,还有一盒洗好的草莓。 应子弦给大妞打电话:「闻铭太会照顾人了!我爸妈都没对我这么好!他们才懒得给我摆早饭呢!」 大妞道:「我做了什么要被大清早的就撒狗粮?!」 两人笑了几回,大妞道:「昨天闻铭来过了,把你的常用品带走了。他还帮你请了假,也不知他怎么办到的,我今天去了趟院办,好多老师都在替你说好话。」 应子弦想起了在派出所那回,还有陈柯言语间透露的,猜测闻铭家境一定不错。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大妞说了,于是她便又随便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时间过得很快,她上午看了一会儿书,列了个论文的框架,就到中午了。她想起闻铭说的中午点外卖,晚上等他回来做饭,就觉得不大合适。哪有住人家的房子,还等着忙了一天的房主回来做饭的,于是她打开了手机地图,搜了搜周边的菜场,关上门出去了,闻铭给了她一把钥匙,所以也不怕进不来。 菜场离这不远,本来这小区就是占了闹中取静的地方,周边不远就有商场超市学校,小区又掩映在绿树之中,十分安静。 她在外面随便吃了点,然后去菜场看看有什么菜,刚好看到有菜摊在卖凉面,于是就买了几斤。她想,天气这么热,好多菜也都没胃口,不如吃凉面,又清爽又开胃。于是又买了黄瓜、豆芽、花生米、面筋、滷牛肉等配菜,打算晚上做凉面吃。 她在菜场闲逛的时候,闻铭和陈柯进了一家会所。舒父和舒母攒了一个局,请了许多人。他们家不在本地,人脉关系也不在此地,但是关系网这种东西,都是人托人的,亲戚、朋友、同学,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织成一张密密的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6 19:33:14~2020-07-30 20:2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2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芽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燕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这个会所占地面积极大, 里面错落分布了许多建筑风格迥异的二层小楼,每幢二层小楼一楼是大堂和厨房,二楼是包厢, 有趣的是, 每一栋楼只招待一位客人和他带来的朋友,且楼与楼之间用树木花丛假山遮挡, 彼此并不碰面, 极大地保证了私密性。 舒父和舒母费尽心机在这里攒局,自然是看中了这里的私密性。两口子为了儿子,也是下了血本,总想着能逼得应子弦去儿子床前道歉求饶, 也许儿子心情能好点。 舒柏韬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割得不深,说穿了就是皮外伤, 这些天也渐渐癒合了。医院建议他们可以出院了,又委婉地劝说舒父舒母带着舒柏韬去专科精神医院看一下,自然是被严词拒绝了。且舒父舒母也不肯让舒柏韬出院,只说还要养几天, 医院也没办法, 反正他们也不拖欠住院费, 要住就住吧。 服务员把两夫妻带到了包厢门口, 替他们开了门,便识趣地离开了。舒父舒母进了门, 满以为会看到一桌人, 可里面却只坐了两个年轻男人。 两个人气质都很硬朗,尤其是穿黑衣的那个,更是锋利。舒父舒母是人托人, 有些来的客人他们也不认识,还以为这是他们请来的人呢,堆了笑和他们寒暄:「两位是胡老三的朋友吧?怎么胡老三还没到?也不急,我们先等一等,两位先喝茶。」 闻铭从舒父舒母一进来就打量他们,一看他们便知是典型的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多年的老油条,市侩、油滑,善于经营人脉网络和钻空子。若没有他,应子弦对上这样的人,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舒父舒母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却见对面那两人根本没搭理他俩,只是审视般地看着他们。不知怎的,舒母对上闻铭的目光,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夫妻俩终于觉出不对来,互相看看,皱起眉头质问:「你们是谁?是不是走错包厢了?」 闻铭终于开口了:「舒国明,家里做的房地产生意?」 舒国明,也就是舒父,一下子警惕起来:「你到底是谁?」 闻铭没有说话,只是把一个文件袋甩到了舒父面前。 舒父狐疑地看着他,然后抽出文件袋里的资料,这一翻看,他顿时脸色大变,啪的一下合拢文件,惊疑不定地嚷道:「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 他脑子里瞬间掠过了好几个怀疑对象,都是他的竞争对手。哪个搞地产的敢拍着胸脯掷地有声地指天发誓自己绝无违规操作之处、没钻过空子、没私下活动过,舒父自然也不例外。这文件里桩桩件件列着他公司违规之处,他有一个楼盘,用的是轻质砖,轻质砖是近年新出的一种新材料,优点很多,但是这轻质砖不能用于承重墙和卫生间、厨房等容易渗水的墙面,大部分楼盘用的还是轻质砖和红砖混合,他这个楼盘却没有红砖,都是轻质砖。业主验房时,发现这墙面无法承重,连钉子都钉不住,当时闹过好大一场,投诉到质检局建设局,只是后来不知舒父用了什么办法,把这事压下去了。可是文件里却调查得清清楚楚,连他私下的活动都查清了。 这还只是其中一条,另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其他事,小到诸如消防检查、大到他有一个楼盘施工时死过一个工人。这些事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故意闹出来,他是吃不了兜着走! 舒父面如死灰,再不敢轻视闻铭,但他到底是商人,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客客气气地给闻铭倒了一杯茶:「咳,你看这事弄的。其实那些事我都能解释的,我可绝对是守法公民,违法的事情我可不敢做。这样,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只要我能帮的,我肯定帮!」 舒父还以为闻铭是拿着这些秘密来讹诈呢,却不想想人家都能弄到这些东西,怎么可能看得上他的钱。 陈柯鄙夷地看着他:「我们可不缺钱,你还是自己想想最近做了什么缺德事吧!」 舒父苦思冥想,他总不能说自己做的缺德事不少吧,于是只能一点点捋,想到他最近做的事、又想到这个局本是为了弄应子弦组的,两夫妻一剎那间心有灵犀地想到了一块儿,彼此惊讶地对视一眼。 舒母没看到那文件里的内容,还当闻铭是来敲诈勒索的,没把他放眼里,冷笑:「我明白了,你是为了那个女学生来的吧!瞧不出来,这女学生小小年纪手段了得,勾得那么多男人为她生为她死的!难怪我儿子被她耍的团团转!我实话和你说,那小贱货我是不可能——」 陈柯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糕,果然舒母话还没说完,人影一闪,闻铭已到了舒母面前,伸手掐住她下颌,让她再发不出声音来,厉声道:「你当我不会打女人?」 他手劲极大,舒母被掐得嘴巴张大,却发不出声音,只喉咙里呵呵作响。舒父慌忙扑上来扯住闻铭:「别动手别动手!」 闻铭那手铁掌似的,舒父哪里掰得开,眼看舒母口涎都要流出来了,闻铭才嫌恶地松开手。 舒母大声咳嗽,喉咙下颌处都一片火辣,她灌下一杯茶,嘶声力竭叫道:「我要报警!我要让你坐牢!」 闻铭冷笑一声:「去啊。」 舒父头痛舒母的看不清形势,沖她大叫:「你闭嘴!你没长眼睛不会去看文件吗!」 第63页 他转向闻铭:「这事是我们不厚道。但我们也只是心痛自己儿子一时失了理智。请这位……」他抬头看看闻铭,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面前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呢,只得略去称呼,「……体谅一下我们做父母的心。应同学那边,我们一定有所表态,是我们对不起她,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绝对让应同学满意为止。」 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位是来替应子弦出头的。 那边舒母看完了文件里的内容,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跋扈,虽然脸色难看得很,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点头附和舒父的话。 半小时后,闻铭和陈柯出了包厢。两人走出会所坐上车,陈柯才道:「这下好了,可消气了?」 闻铭想起应子弦脸上的红痕,手又忍不住动了动,想一拳砸到舒母脸上去。 陈柯察言观色:「差不多得了,总不能像从前那样闹,你都几岁了。闹得太过,你家老头子要把你赶出家门了。」 闻铭却不置可否,淡漠道:「我就是不做这些事,他也恨不得把我赶出家门。」 陈柯暗嘆一声,这别人家的家事,他也不能说什么,闻铭和他爸这对父子,简直是作孽。那句歌词怎么说的来着?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有幸运的,成为知己;有不幸的,只能是甲乙。 闻铭家情况又更不同,他们不是甲乙,是仇人。 天色渐晚,应子弦在厨房里忙碌。闻铭这房里的厨房像个摆设,一应厨具都是崭新的,柜里的调料也都没拆封,好在都在保质期内。 应子弦将黄瓜切丝,豆芽切成整段,和黄瓜码在一起,然后开始调汁。等闻铭回来时,她正好拌好了两碗面,把滷牛肉码在面上,端去餐桌上。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转头对闻铭嫣然一笑:「你回来了,刚好,去洗手吃饭。」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余晖透过落地窗洒向屋里,她站在暖黄色的光里笑意盈盈,周身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桌上两碗面,用白瓷碗盛着,面里青色的黄瓜、白色的豆芽、红色的花生米,还有浸在调味汁里的雪白的面条,这一切都在向他展示一个家该有的样子。 他站在玄关处沉默了许久,一双眼跟着应子弦转,应子弦并不知道他心中的悸动,奇怪地看着他:「快进来,洗手去啊。」 闻铭喉头一动:「好。」 凉面很好吃,黄瓜和豆芽鲜嫩,花生米松脆,牛肉卤得入了味,调味汁酸辣开胃。在炎热的夏季里忙了一天,汗流浃背回到家里,吃上这样一碗面,又清凉又爽口。闻铭吃得一丝不剩,连调味汁也喝了。应子弦倒是剩下一半,她吃饱了——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她中饭吃多了。闻铭看她是真的吃不下去了,把她的碗拿来,三两口吃光了她剩下的面,然后起身收拾碗筷,拿去厨房洗碗池里洗。 他干活也利落,三两下刷好了碗,擦干净了餐桌和流理台,又清理干净了洗碗池,把厨余垃圾扔进垃圾袋,袋口一扎就拎到了房门外。 应子弦看的目瞪口呆,要知道,她爸在家里洗碗,那就真的只是洗碗,其他一概不管,不像闻铭这样料理得清清爽爽。 闻铭收拾好了厨房,和应子弦在沙发上坐下。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些果汁和饮料,放到了冰箱里,这时刚好冰镇得差不多了,两人相拥在沙发上一边喝饮料一边看电视。应子弦靠在闻铭身上,他身上还残留着夏日猛烈的燥阳味道,她无意间一转头,却看到了落地窗玻璃上映出的他们的影子,像极了一对夫妻。 应子弦在闻铭家住了两天,第三天要回校,闻铭按捺住内心想要怂恿她搬出寝室和他住的叫嚣,将她送回了寝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30 20:24:00~2020-08-01 19:3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种树还来得及 1个;梦想盒子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学校里关于应子弦的流言虽没有完全消失, 但学校出面干预,各个院里系里都召集班长开了会,明言让同学们维护学校声誉, 不信谣不传谣, 因此这流言的热度下降了,不像之前那样沸沸扬扬。 应子弦这两天里也调整好了心态, 她从闻铭的身上汲取了重新站起来的力量和勇气。她知道闻铭是她坚强的后盾, 是她永不熄灭的炙热烈日,她永远有后路可退,有防线可挡。 她很快恢复了正常的学习和生活,不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和议论, 按时上课下课。 大妞从院办回来,她有心替应子弦打听消息,因此最近跑院办跑得勤。回来后对应子弦说:「奇怪, 最近老师都不提你这事了。」 要知道之前她去院办,总能听到老师们议论,有的老师觉得应子弦是无辜的:「说得难听点,舒柏韬最后毕竟救回来了;即便是真没救回来, 也不能怪应子弦。他自己没吃药呀。要这样说, 还有哪个医生敢给他治病?」也有的老师是坚持要处罚应子弦的, 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之类的, 说应子弦本身生活作风也有问题,当时大妞就翻了个大白眼, 回寝室后就登上了选课系统, 退了这个老师的课。可是今天去院办,老师们静悄悄的,谁都没提这事, 尽说些养孩子的、和婆婆闹矛盾的事去了。 第64页 应子弦也不得其解,不过她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说:「管他呢。反正我问心无愧。」 她俩却不知道,这是因为舒父舒母两口子跑到了领导办公室,不仅不再要求学校处分应子弦,还表达了对应子弦的歉意,说是他俩误会了应同学,给她造成了很多困扰。 领导们一头雾水,这夫妻俩这前几天还气势汹汹,一副要和学校死磕到底的样子,今天态度却忽然来了个急转弯,好像一夜之间素质提升了三个档次,虽然他们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他们乐见其成,毕竟家长不闹了,学校就放心了。 舒父舒母说明来意后,问领导:「不知应同学现在在哪里?我们想去给她道个歉。」 老师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俩,当时应子弦被打的惨状他也是看到的,他特别害怕这夫妻俩是说一套做一套,故意忽悠学校放松警惕,好再打应子弦一顿,因此道:「我把她叫到办公室来吧。」 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好歹门一关,别人就不知道了,把事态影响降低到最小。 舒母却说:「只在办公室里给她道歉,见证的人太少了,大部分人不知道,依然会对应同学有误会。我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应同学道个歉,这样也能挽回她的声誉,算是亡羊补牢了。领导不必有什么顾虑,你们和我一起去吧,有你们出面,对应同学就更加好了。」 老师惊奇地看着她,心里嘀咕舒母这是被哪位大佬点化了,很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样子。嘀咕归嘀咕,他动作却很快,满面笑容地陪同舒母一道出了办公室,好像生怕舒母后悔似的。毕竟学校培养一个优秀的人才不容易,能保自然要保。 应子弦在上一堂大课,单教授要给本科生做一次督导,案例是应子弦提供的。督导的个案要详细具体,每一次的每个阶段都要记录,甚至要详细到咨询师和来访者的对话。应子弦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ppt做了几十页。对待一样事情认不认真,是骗不过别人的。果然她这案例一介绍,本科生们都为她在学业上的认真所折服,即便当中有些人听信了流言对她不耻,这时恶感也少了很多。 对面的阶梯教室在上马哲课,几个专业一起上,那人数也上百了。所以一下课的时候,教学楼走廊里真是人山人海。就是在这个时候,舒母出现了。 应子弦一看到舒母,下意识地一瑟缩。说不怕是假的,那天那难堪的回忆还历历在目,她脸上的抓痕虽然褪了,只留下了一点点浅印子,那痛苦她却印象深刻。但她只退后了一步就站住了,她毫不退缩地直视着舒母,躲是躲不掉的,即使接下来又会有一场狂风暴雨,她也有勇气对抗。 单教授也看到了舒母,老头子条件反射地扶了扶眼镜,才想起来他已经换了一副新的了。他刚要叫门卫赶走舒母,一眼看到了舒母旁边的院领导,倒放下心来。 舒母满脸讨好的笑,走到应子弦面前,道:「应同学,对不起,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此时已经有不少学生停住了脚步围观,他们不认识舒母,但认识这些日子来的风云人物应子弦,又看到舒母是一个中年女人,猜都能猜出来她是谁。不少人在心里咋舌:难道她还要再打应子弦一顿?还准备看一场好戏,却没想到舒母是来道歉的。啧,这跌宕起伏的剧情,好大一个瓜啊! 舒母拉住应子弦的双手,语气十分诚恳:「应同学,那天动手是我不对。我也是没弄清事实就冤枉你,对不起对不起啊。」说完,还朝应子弦鞠了一躬。 院领导也适时地出声:「都是一场误会。舒柏韬妈妈弄清事实就好。同学们也不要在私底下说来说去,这事就到此为止。」 舒母走了,人群也散了,应子弦像看了一场荒诞离奇的电影,只不过她也是其中角色。她回去和大妞一说,大妞也很吃惊:「这不科学!这不符合舒柏韬他妈的人设!」 「他妈是什么人设?」应子弦白了大妞一眼,其实她也奇怪于舒母突然的态度转变,她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是她想通了,人们向来习惯于从结果反推原因,一旦内心相信了一个事实,那么真相到底如何就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如何为自己的信念寻找证据、不断证实。 舒母是不可能改变的,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了,有人逼着她做出了妥协。这个人是谁,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应子弦第一次感受到了霸道总裁文里女主的感觉,别说,还挺爽!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她的话,要让她再体验一把女主角的感觉。晚上的时候,学校的表白墙上置顶了一个消息:我是闻铭,是应子弦的男朋友。我和应子弦是男女朋友关系,而不是包养关系。应子弦是个独立的女生,经济独立、情感独立,我和她之间没有金钱上的交易,也没有情感上的附庸。我与她相识、相知、相爱,她和我地位平等、人格独立,我爱她、也尊重她,我很遗憾知道她正因为我们的恋情陷入舆论漩涡中,因此特此说明。也希望同学们停止无谓的猜测,不要给她造成困扰。 这时正好是七八点的样子,正是大多数人吃好了饭逛好了操场,回寝室上网打游戏的时候。所以表白墙这消息一出,几乎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即便有不知道的,也被人告知说赶紧去吃瓜。 大妞从床上蹦起来:「你男人行啊!」 第65页 应子弦的脸火烧一般,明明只是对着屏幕,明明他都不在身边,明明这也不是什么动听的情话,可是她却忍不住脸红心跳,一颗心好像浸在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泉中,随着波心荡漾而起伏。 在另外一间女生寝室中,一个短头发的女生盯着这则消息,自言自语道:「闻铭……这名字我总觉得好像哪里听到过。」 她的室友正在感嘆:「这瓜吃得……」闻言道,「你哪里听过?他又不是明星也不是网红,他的名字你怎么可能熟悉呢。我们大家也是才知道应子弦男朋友叫闻铭啊。」 短发女生皱着眉头:「我真的在哪里听到过的……」她低下头在手机里翻找,忽然举着手机大声叫起来,「是他是他!我想起来了!」 室友被她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她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男人的照片,背景是苍茫大漠,男人穿着迷彩服,手里端着一桿枪,身姿笔挺像剑,正凝神往远处看着什么,只是看照片都能感受到这扑面而来的硝烟气息。 室友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你手机里为什么会有别人男朋友的照片?」 短发女生道:「你那什么眼神?这照片我网上下载的好伐!」 原来短发女生酷爱逛海角论坛,海角论坛里面有个八卦版块,八明星、八网红、八富二代,还八高干子弟。 有一次,有个楼主开帖八军三代,就八到了闻铭,楼主细数了他的家世,还放了他的照片,正当众女对着屏幕流口水狂喊「我可以」的时候,帖子被删了。 「这是被和谐了啊!」室友说道,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那你还记不记得帖子里说了什么?到底是什么背景啊?」 短发女生又在手机里翻找:「等会儿我找找。我记得我当时保存了这张照片,还找了帖子的快照截图保存了……后来就忘了,但愿我没删掉。」 手机里照片太多,她翻了好一会儿,激动道:「在!在!我没删!」 第38章 室友把脑袋凑过来, 两个人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看完了,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嘆:「真的假的!」 室友道:「网上搜一下,不搜闻铭, 就搜帖子里说的他爸的军职。」 千度很快跳出来了闻铭父亲的百科。两人看着百科里那履历和职位, 进度条往下拉,长长的一串。看到最后,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嚎道:「应子弦是天选之子吗!她男朋友这家世、这背景、这颜值!就算真的是被包养我也愿意啊!」 「我也是!我看到过她男朋友,那颜那身材,我也可以!就算是被包养,还不一定是谁占谁便宜呢!」 「何况人家是真正的男女朋友关系!我柠檬精了!」 于是, 当夜学校内部的论坛里,又出现了一则热帖,主楼里图文并茂, 还附上了那个被和谐的帖子快照,这回底下的留言不像之前那样恶意满满,倒是一水的羡慕嫉妒恨,跟帖者们排队刷起了柠檬精的表情包, 楼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真是人嘴两张皮, 正反皆是理。 这帖子的生命也没有□□多久, 很快也被删了, 可是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应子弦也知道了。她从前隐隐约约知道闻铭家世不凡,但却没想到这么不凡, 这真是没怎么氪金就抽到了一张ssr啊! 她给闻铭打电话:「那个……你父亲是闻国峰?」 闻铭顿了一下:「你知道了?」不等应子弦回答, 又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家里情况有点复杂,一直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应子弦沉默不语。 那头闻铭的声音明显沉下去:「……是我不对。」 应子弦嘆了口气:「唉!齐大非偶啊!我家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 和你谈恋爱我高攀啦!说实话我压力很大呀!这下更要有人说我了!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啊之类的。怎么办啊?」 闻铭听着她话音不对,饶是他见识过这世上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到的世面,此时也不由语塞,半晌才沉声道:「想分手?不可能。」 应子弦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刚刚那拿腔拿调的一番话她说的自己都差点儿笑场,再也演不下去了,于是闻铭就听到那头应子弦清亮而坚定的声音:「我为什么要和你分手?我当初喜欢上你,并不知道你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孙子。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除了爱情以外的其他什么,自然也不在乎你的家世是贫穷还是富有。我如果和你分手,那才证明了我自卑呢。可我经济独立情感独立,我为什么要自卑?你放心吧,不和你分。」 真正自由而平等的爱情,是既不会因为你贫苦潦倒而离去,也不会因为你尊贵富有而避嫌。 闻铭低低说道:「好,你这样想真好,你真好。」 大妞看着应子弦眉目含情,絮絮叨叨地和闻铭打电话,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话好说。等她打完电话,大妞嘆道:「你这一波三折神转折的剧情啊!一开始是为情自杀的三角恋感情文,后来变成了撕逼栽赃诬陷的宅斗文,最后又变成了高干文,啧啧。」 应子弦一脸冷漠:「可能作者喜欢洒狗血吧。」 应子弦的这些纷扰终于渐渐平息,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谁有空去一直关注别人,顶多就是把别人的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可是这世上的话题热点何其多,应子弦这事的热度在一星期后便退了。 第66页 只是应子弦很遗憾,在最初,她是想过要去医院看望舒柏韬的,只是后来发生了这许多事,她自然不会去了。没多久,便听说舒柏韬出院了,又退学了,似乎是家里生意出了问题,舒父和舒母焦头烂额,再也无法留在这里照顾舒柏韬,便带着他一起回了家乡。 当晚,应子弦收到了舒柏韬的微信,只有「对不起」三个字。她看着这迟来的道歉,心里却仿佛如暴风雨后如洗的天空,坦然而平静。 应子弦的生活重又步上了正轨。这天,她到「心莲」去值班。目前单教授手头上只有一个案子,就是那个痛失爱女、依然风雨无阻去学校接送了三年的罗芬。只是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没和当事人罗芬说上一句话,个案是王女士提供的,信息是应子弦从学校老师那里收集来的。上一次,单教授说最好和罗芬的家人聊一聊,王女士虽然表示很为难,最终却还是答应了。这一天,应子弦刚在接待台坐下,王女士就进来了,还带了她的儿子。 「小帅哥!」应子弦一看到小孩子就双眼发亮,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小男孩很有礼貌:「姐姐好。」 应子弦感觉心都要化了,安排他在沙发上坐下,去茶水间泡了奶茶,还带了一碟小蛋糕和糖果出去,又贴心地替他把电视频道换到了动画片。 小男孩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电视。 王女士含笑看着这一切,对应子弦的好感多了不少,说起情况来也更加详细:「我和罗芬的家人说过了,劝他们来一下,他们同意了。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就问他们,他们肯定比我更加了解事情的经过。」 「好的,谢谢你啊。」应子弦没想到王女士居然真的能说动罗芬的家人,要知道本来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在心莲,替朋友来咨询的人不少,但其中有很多在知道咨询过程漫长麻烦、甚至还要进行婚姻家庭的系统治疗后,就都放弃了。毕竟虽然是朋友,可是涉及到家庭或者配偶时,朋友始终是外人,这事弄不好就会好心没好报反惹一身臊,所以很多时候就没下文了,哪怕他们在一开始是真心想帮助朋友的。 自从上次和王女士分别后,她就一直毫无音讯,应子弦本来以为她也要放弃了,却没想到她明知此事艰难,还是想办法劝动了罗芬的家人,这份友情真是令人动容。 聊了一会儿,罗芬的家人还没到,王女士说要去卫生间,拜託应子弦照看孩子。应子弦欣然应允,转头看小男孩的时候,发现电视上已经不是熊出没,而是被调到了军事频道,此刻正在播放一场军事演练,迷彩重武的军人们在进行红蓝两方的对抗,小男孩目不转睛,看得津津有味。 「你喜欢看军事节目?」应子弦笑着坐到他身边,很少有这么小的孩子喜欢看军事的。 「嗯!」小男孩一点头,「我爸爸就是军人!很厉害的军人!」他提到自己的爸爸,满眼的孺慕崇拜之情,「我长大也要和他一样!」 王女士从厕所出来了,应子弦笑道:「你先生是军人?那你就是军嫂了!你孩子很崇拜他爸爸呢!刚才和我说了好多他爸爸多么厉害!」 王女士愣了一下,笑得有些不自然,含糊地敷衍过去:「是的。」 正在这时,门外来了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王女士看到这一群人,立即迎上去:「蒋龙,你们来了啊。」 心莲从开业以来都比较安静,还是第一次同时接待这么多人,这群人闹哄哄的,进了门四处打量。 王女士给应子弦一一介绍:「这是罗芬的丈夫,这是罗芬的婆婆,这是罗芬丈夫的大姐,这是罗芬丈夫的小妹……」 「……」应子弦看着眼前这一群人,对王女士低声说,「家庭治疗,参与的是家庭的核心成员,这婆婆大姐小妹的就不必了吧。」况且还是罗芬她丈夫的亲戚。 王女士也低声回应子弦:「不是,他们家情况有点特殊,我等会儿和你说。」 罗芬的丈夫蒋龙是一个面貌端正的男人,第一眼看上去给人感觉不赖;她婆婆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表情严肃,给人感觉不好亲近。 此时婆婆也在上下打量应子弦,然后对王女士说:「这就是你介绍的医生?这么年轻,还是个学生吧?」她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任。 「阿姨,我……」 应子弦正要开口,却被罗芬的婆婆打断:「你结过婚没啊?」 应子弦一愣:「没。」 「那你自己都没结过婚,没嫁过老公,没有经验,你怎么处理我们阿龙和他老婆之间的事啊?」 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应子弦一时语塞,差点儿被绕进去,有心想解释一下,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心理咨询中,咨询师个人的阅历、见识和智慧当然是很重要的,可这并不意味着咨询师只有亲身经历过相同的事才有资格去做个案。做居丧干预的还得自己先死几个亲人吗?做战后ptsd的还得自己先经历一遍战争的创伤吗?即便是真经历了,人类的苦难也各不相通。 然而这些话却不能和这老人说,只一打照面,应子弦便知道了,这个老人强势而固执,是听不进她的解释的。 这时单教授出来了,他看到了这一群人,皱了下眉头,问应子弦:「怎么回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应子弦一脸冷漠:「可能作者喜欢洒狗血吧。」 第67页 作者:dei、dei、dei! 哈哈哈哈哈~~~~感谢在2020-08-01 19:35:59~2020-08-01 19:3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芽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应子弦一一说了, 单教授看向这一群人,道:「看样子大家都挺关心罗芬的,这是好事。不过我们说, 做家庭治疗的一般是家庭的核心成员, 比如配偶、直系亲属、或者共同居住的亲人,我看, 只要罗芬她丈夫——蒋先生是吧?对, 就蒋先生一个人就可以了。」 王女士对单教授补充道:「罗芬她婆婆和他们一起住的。」 单教授说:「那就蒋先生和他母亲进来就好了。其他人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没想到蒋先生的大姐和小妹却纷纷表示也要进去一起商量讨论,罗芬的婆婆道:「不要紧的,他们都是阿龙的亲人,我们家的事情他们都会管, 我们一起进去好了。」 应子弦觉得槽多无口,看了眼蒋先生,也就是他妈口中的阿龙, 蒋先生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全由他妈和他几个姐妹说。 单教授无法,只得让进了这些人,然后让应子弦去泡茶。 这一行人到了咨询室里面, 外面的大厅终于安静下来了。应子弦去拿一次性纸杯和茶叶, 王女士一边帮她泡茶一边说:「罗芬她老公是个单亲家庭, 她老公的爸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罗芬她老公就是由他妈妈带大的。他妈妈还有两个女儿,你也看到了, 就是蒋龙的大姐和小妹, 他大姐离婚了,他小妹一直没结婚,两个人没有家庭, 没事做,所以和蒋龙他妈特别亲密。尤其是他大姐,什么都要管,手伸得很长,罗芬家里的什么事她都要插一脚,有次还到罗芬家里要教罗芬怎么做家务搞卫生。偏偏罗芬她婆婆还特别喜欢这个女儿,罗芬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她像有两个婆婆一样。」 应子弦听得皱眉。 「罗芬她婆婆也很强势,大概从年轻起就一个人养儿子的缘故,所以很泼辣。她和罗芬一起住,什么事都得听她的,什么窗户能不能开、毛毯能不能盖、衣服要放哪儿等……罗芬给她老公整理的衣服,她婆婆当着她老公面一件件拿出来重新整理,说必须要按她的要求整。还有,罗芬要盛饭,她婆婆说盛饭前要把整锅饭粒搅松才能盛;罗芬剥水煮蛋,她婆婆也不满意,说她剥蛋的方法不对,要事先把蛋都滚一遍蛋壳滚碎了才能剥……」 应子弦听得目瞪狗呆,心里的脏话源源不断的飙。 「要我说,这都是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不一样,你管他怎么盛饭怎么剥蛋呢!但罗芬她婆婆就是不行,一定要罗芬都按她的习惯来。家里的摆设布置也都是她婆婆说了算,有时候罗芬摆在那儿的东西,她婆婆也不和她说一声就收走了,也不知道收去哪儿。应医生,你还年轻,没结过婚,不知道婆媳之间到底有多少龃龉,我和你说句实话,一个家不能有两个女主人,罗芬她婆婆这是在儿子家当女主人呢!你说,其实大矛盾也没有,但是就是这些零碎的事情,能把人憋屈死!」 应子弦都不用亲身经历,光听王女士描述,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生活得有多憋屈压抑啊! 「那蒋先生呢?他不管吗?」 王女士抛给应子弦一个「你自己理解」的眼神:「幼年丧父,自幼和寡母相依为命,你说呢?」 应子弦打了一个寒颤,她忽然能理解罗芬的异常行为了。 她把五杯茶放在托盘上,推门进了咨询室,一一在众人面前放好,然后坐下来旁听——事先已经徵得了蒋先生的同意了。 咨询室里,众人七嘴八舌的,主要是在讲罗芬的异常行为,应子弦埋头苦记奋笔疾书,努力收集尽可能多的资料。 单教授忽然问:「罗芬在前年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学校接送,这段时间是发生了什么吗?」 焦点解决技术的寻找例外。 罗芬的婆婆一脸茫然,显然在拼命回忆。罗芬的老公蒋先生突然开口:「那段时间,半半她怀孕了。」 此前他一直不吭声,只是听着自己的姐妹和妈妈在七嘴八舌地说,直到此时才开口。这是他来到咨询室里的第一次开口,却带来了重要信息。 「怀孕?」单教授重复,「能具体说说吗?」 应子弦在笔记本上写了大大的「怀孕」两个字,还画了一个圈。 据蒋先生所说,那时他们的女儿蒋玥车祸身亡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来罗芬一直活得浑浑噩噩,好在蒋先生一直在照顾她关心她开导她,也看过几个心理医生,虽然没能改变她的异常行为,但她心里的痛苦却得到了宽慰,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正在这时,罗芬怀孕了。 「她怀孕以后,整个人都好了不少,也不去学校接送了,就在家里养胎。我们托关系去做了性别鑑定,是个女孩。罗芬激动得不得了,说是小玥回来找我们了。」 应子弦一边记一边想,如果不出意外,这孩子的确是罗芬的一个救赎,这个孩子的到来让罗芬停止了异常行为、重新关注当下的现实,融入生活中去,不出意外,她的病会慢慢好起来。可是据他们的资料看,罗芬后来并没再生孩子,那是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呢?」单教授问。 第68页 蒋先生蠕动了好几次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他脸色灰败,双手抓住头发,似乎不愿意回忆那段经历。 「阿龙!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蒋先生的母亲拉长着脸,冲着蒋先生嚷嚷。 她转向单教授:「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罗芬怀的是个女孩儿,我就和她说,阿龙他曾爷爷就他爷爷一个儿子,他爷爷就他爸爸一个儿子,他爸爸又就他一个儿子,这三代单传,到了她这儿就断了。原来生了小玥,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这没办法。那现在小玥既然已经去世了,刚好能再生一个,没想到又是个女孩儿。我的意思呢就是把这孩子打掉再怀一个。她不肯,和我吵架,还让我滚,我一个人把阿龙带大吃了多少苦,她居然让我滚出这个家,还说受够了!她本来就在保胎,情绪一激动,就流产了。」 应子弦的笔不动了,呆呆地看着蒋先生他妈。单教授喝茶喝到一半也顿住了,一片茶叶滑稽的粘在嘴上。应子弦在心莲这几年,听过不少个案的秘密,那些心底深处的龌龊、恶意和黑暗,可饶是她自诩见多识广,也被这老太婆惊呆了。 什么是人间的豺狼?这就是! 本来一切都可以好起来的,一颗逐渐康复的心灵,一个充满希望的新生和救赎,一个可以期盼希冀的未来……统统没了! 她简直不敢去想罗芬流产以后的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甚至都不敢设身处地地去共情!那是罗芬的至暗时刻,也许任何咨询技术都无能为力。 蒋先生的母亲还在说:「唉!从那以后她就更加不对劲了!我现在倒有点后悔,早知道去年国家开放二胎政策,我就不和她吵了,还可以再生嘛!可那时我又不知道。」 蒋先生的大姐也点头:「是的呀!结果弄的,罗芬现在都不愿意和我们阿龙同床了!本来还想让她再怀一个呢!」 应子弦看着大姐,人家夫妻俩的私事她都能知道,可想而知大姐是有多干涉罗芬夫妻的生活了! 单教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家人答应过来做家庭治疗,也许本意并不是为了罗芬好。他询问:「那你们希望我怎么做呢?」 这是在询问来访者的直接目标,咨询的目标是由来访者和咨询师共同制定的。 罗芬婆婆道:「我想么最好是你能帮罗芬治好病,让她继续和阿龙一起,再怀一个,这个哪怕是个女孩子也不怕,可以二胎嘛,再生一个——她总不会四个都生女孩儿吧?」 大姐嘟囔:「我就说让阿龙和她离婚,重新找个老婆。」 应子弦唰一下站起来,她忍不住了!单教授斜刺里瞪过来一眼,应子弦和他对视几秒,被教授的死亡凝视打压了气焰,无精打采地重又坐下。 单教授说:「我这边给罗芬制定的咨询目标就是改变她的异常行为,重新融入生活中去。但是至于她的异常消失后,还要不要继续和蒋先生做夫妻、要不要再怀孕生子,那是她的事情。她有权选择怎么生活,我们心理咨询师不能代替她下决定。」 蒋先生的婆婆和大姐都有些失望,她婆婆念叨:「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找娘家姐妹花呢。」 《娘家姐妹花》是本地的一档调解节目,立足民生,解决老百姓家庭、婚姻、父母子女之间的各种家务事,类似于赡养老人、夫妻闹离婚、争房子等,有的案子之奇葩,一度是应子弦的快乐源泉。 单教授也无语了,他站起来:「今天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样,我们两周以后再来做咨询。小应,给他们登记预约一下。蒋先生,你留下来,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蒋先生的母亲和大姐小妹狐疑地频频回首,最后依依不捨地出了咨询室。 第40章 房里只剩下蒋先生了, 单教授拖过一把椅子,坐到他边上,问:「蒋先生, 你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你想治好罗芬, 也是因为想让她再生孩子?」 蒋先生答非所问:「我都没和她离婚,我妈和我大姐逼我很多次了, 我都没和她离婚。」 听这口气, 似乎他还抗争了许多。 单教授放慢语速,语重心长地道:「我们之所以要家庭治疗,是因为家庭是一个动态的系统,每个人都被裹挟在其中扮演不同的角色, 如果家庭病态,那身处其中的人也不会健康。我说实话,如果你妈妈和你大姐的态度不改变, 罗芬是治不好的。」 蒋先生激动起来:「那怎么办?那是我妈啊!我早和罗芬说过的,如果有天要在她和我妈之间做选择,我肯定是选择我妈的!我妈把我带大不容易的!」 来了!妈宝男经典语录! 应子弦再也忍不住了,不顾单教授的死亡凝视, 站起来道:「那你还是和罗芬离婚吧!说不定离婚了她病就好了!」 蒋先生瞪她:「你什么意思?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我就这意思!婆媳问题又不是只有你一家有, 别的男人作为老公和儿子, 都在想办法去处理调解缓和, 你干什么了啊?!你要搞清楚,你和罗芬结婚了, 核心家庭就是你和她的小家!你妈妈还有大姐干涉这么多, 那是边界模糊!你这么大一个男人,就不能脱离原生家庭吗?!」 蒋先生张了张嘴:「那我总不能不要我妈吧?」 第69页 应子弦崩溃了:「谁也没有让你不要你妈!分开住,经常去探望, 很难吗?!」 「可我妈只有一个人啊!怎么能分开住呢!」 「你……」应子弦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些人是不在一个层面无法沟通的! 「小应!」单教授语气很重,透露出了明显的不贊同,「你先出去吧。」 应子弦也不想待了,她看到蒋先生就觉得脑袋疼。 外面,蒋先生的妈妈和大姐小妹在沙发上坐着,正喋喋不休地朝王女士诉苦,什么她那时一个人带着个儿子,过得多么苦多么难,又说是如何借钱让她儿子和罗芬结婚,又说当初罗芬不肯和她同住,她多么可怜之类的…… 王女士也听得不耐烦:「蒋龙和罗芬的婚房,你又没出过一分钱,首付还是罗芬她爸妈付的呢。」 应子弦听得啧啧称奇,再一次被刷新了三观。 王女士暗地里翻了个大白眼,正好看到应子弦出来了,连忙起身:「应医生,那我就先走了。」 「好。」应子弦看着王女士带着小男孩走出咨询室,男孩子还回过头来乖巧地和她挥手,她心情总算好些了。 不一会儿,蒋先生和单教授也从咨询室里走出来,预约好了下次咨询的时间,这群人终于离开了。 可能是错觉,应子弦觉得这些人走了以后,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单教授看看她:「知道犯什么错了吗?」 「知道。」应子弦垂头丧气的,「反移情、价值不中立。」 「你都知道你还犯!」单教授把保温杯往桌上重重一杵,「你要记得你是心理咨询师!不是娘家姐妹花!价值中立、价值中立!你可以不认同不接纳别人的价值观,但你不能批判别人的价值观!也不能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人!你这次太过了!」 应子弦乖巧地听着老头子的教诲,忽然听到他问:「这个案子你觉得能做成功吗?」 应子弦看看他,老实道:「我觉得很难。原生家庭和核心家庭的边界混淆模糊,外人的随意干涉,丈夫的唯唯诺诺,婆婆的强势霸道,家庭系统的病态很难改变,我看是够呛。」 单教授嘆了一口气:「其实我们的干预对罗芬来说可能是一件坏事。」 应子弦吃惊:「坏事?」 单教授却什么也没说,摇摇头走了。 应子弦心情郁卒地离开心莲。大概是女性更能理解女性的不易,她虽然还没有结婚,但是她从身边的众多女性中看到了在婚姻生活中的女性的弱势:婆媳关系、被出轨、被家暴、丧偶式育儿、丧偶式婚姻……比起男性,女性似乎总是付出更多,一想到她日后也要面临类似的问题,应子弦就不寒而慄,也更恐婚。 她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到寝室,接着又迎来一个坏消息。 大妞告诉她:「停水了。听说是施工的时候把水管挖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这么热的天,没水我会死,我去我姐姐家住一晚,你呢?」 应子弦的心情更坏了,有气无力道:「我去外面开个房间吧。」 大妞说:「可别。学校旁边那些小旅馆可不安全,说不定还有偷拍的摄像头。你还是去闻铭那里住一晚吧。」 应子弦有些犹豫,大妞察言观色:「你们都这么熟了,你也去他那住了几次了,又没什么关系!他是你男朋友啊!」 她忽然瞪大眼睛:「难道你们还没做过?」 应子弦恼羞成怒:「要你管!」 大妞:「真没做过啊?你们是不是有问题?还是闻铭有问题?看闻铭那体格,不能啊!难道他是个蜡样银枪头?!」 应子弦下意识地回想起那天晚上她看到鼓鼓囊囊的那一大包,脸烧得更红:「把你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倒出去!我们是精神上的志同道合!」 大妞笑得格外暧昧:「你以后就懂了,身体上的志同道合也很重要的!」 大妞被应子弦赶了出去。应子弦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开房间,想起大妞的提醒又有些退缩,大妞那些话绝不是危言耸听,起码的确是发生过女孩子在旅馆出事的事。 这时,闻铭的电话进来了:「你们学校停水了?我来接你,你先在我那儿住一晚吧。」 应子弦对闻铭的消息灵通已经麻木了,她顺水推舟地应了,收拾好了自己的洗漱用品,等闻铭来接。 两人在外面吃好了饭,回到家时已经天黑了,闻铭在厨房里切水果,应子弦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换电视频道。 闻铭端了果切上来,哈密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每一块都是相同大小的标准的正方体,在白瓷碗里垒得整整齐齐,简直是强迫症福音。 应子弦嘆为观止,都不捨得吃了,怕破坏了这份整齐。闻铭餵了应子弦一块,顺手把她揽在怀里:「心情不好?」 应子弦一晚上都有些无精打采,闻铭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自然发觉了。 「有点。」应子弦斜躺在闻铭怀里,一边吃水果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他的手掌,「今天碰到个奇葩的案例。」 她不再往下说了,总觉得和闻铭谈起婆媳关系婚姻生活什么的,会让他误会。 闻铭也没追问,只是道:「怎么样能让你心情好点?」 应子弦没说话,专心致志地玩着闻铭的手。男人的手掌比她大得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和指根处都有薄薄的茧,应子弦饶有兴致地一个个按过去,又把他手掌往脸上贴了贴,触感干燥温暖,又有点麻刺感。 第70页 闻铭收了收手,低声道:「别闹。」 他的警告在应子弦那儿丝毫不起什么作用,应子弦道:「我心情不好,要摸腹肌才能好。」 天晓得她垂涎闻铭的腹肌多久了! 「……」闻铭沉默了一下,「不行。」 「唉!」应子弦嘆道,「说好的要给我整个世界呢?连腹肌都不让摸,心情更不好了。」 闻铭没有做声,但也没再说不行。应子弦敏锐地觉察出了他的妥协,立刻打蛇随棍上,手偷偷钻进他的t恤,在那块垒分明硬邦邦的肌肉块上流连。 她兴致勃勃,闻铭不动声色,但应子弦躺在他胸前,清楚地听到了他心跳的加速,最后他甚至连呼吸都加重了,应子弦才大发慈悲地收回了手,神采飞扬地说:「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她抬起头,恰好撞到闻铭低下头来看她的视线,那双眼里是浓浓的欲色,他淡淡道:「你会为今天所做的后悔的。」 应子弦脸一下子红了,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都知道这个后悔指的是什么,但应子弦死鸭子嘴硬:「我等着!」 说完便跳起来,飞也似的逃回房间锁上了门。 闻铭起身想追,但是身体的异样阻止了他,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去沖冷水澡了。 第二周,罗芬的老公蒋先生、罗芬的婆婆、罗芬的大姑姐小姑子,果然又是一拨人来咨询了。 因为应子弦在上次的咨询中表现出了明显的反移情,单教授这次没让她进咨询室,换了一个助手。 应子弦在前台坐着,总有些心不在焉,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焦虑些什么,一会儿在心里痛骂罗芬这群所谓的家人,一会儿又希望单教授能想出个办法帮助罗芬。这次咨询的时间特别长,远远超出了规定的时间。将近一个半小时后,这一大群人才终于出来了,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单教授最后一个出来,面带疲色,看上去状态也不好。应子弦等蒋先生他们走了,刚想去问情况,便听到单教授对助手说:「把他们的档案封起来。」 第41章 应子弦一惊, 封存档案一般是在咨询结束后或者咨询转介出去了,无论哪种情况,封存都意味着这个个案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她问:「单老师, 这个案例……」 单教授说:「没必要了。他们不会来了,即使再来, 我也会转介出去。」 应子弦急道:「那罗芬怎么办?就这么不管她了?我们都不能帮助她, 那谁还能帮助她?老师,我觉得我们这样是不负责任!」 她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说完便后悔了。 单教授却没批评她,老头子一双睿智的眼在镜片后面凝视着她, 有一瞬间,应子弦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穿了,所有隐晦的小心思和秘密都无所遁形, 她躲开了单教授的目光。 单教授说:「你应该知道的,心理咨询不是万能的,我们不是神。我之所以不接这个案子,一方面因为我实在不能认同罗芬家人的意愿, 他们根本不是真心为罗芬着想;另一方面,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 也许我们的干预反而对罗芬不是件好事。罗芬的异常行为持续了三年, 一个病态的行为能延续这么久,是因为她能从中获益, 只要她继续『病』着, 她就能藉此躲避那些她不得不面对的逼迫,这叫继发性获益。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好了, 她就会继续被逼着生孩子、继续面对强势的婆婆和伸手过长的大姑子。除非我们能治好她的家庭,不然仅仅是治好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你永远要记得,如果你不能治癒一个人的创伤,那你最好也不要去动她的伤口。」 应子弦哑口无言,道理她都知道,心理咨询并不帮助当事人解决现实中的问题,譬如帮人找工作、找对象等;也不能代替来访者做决定,比如要不要离婚、要不要辞职等。像罗芬这个案子,她自己不肯来,肯来咨询的她的家人却是希望她能继续生孩子,这样棘手的情况,心理咨询有时候的确是爱莫能助的。 应子弦沉默,单教授探究地看了看她,意有所指道:「倒是你,反移情这么厉害,需要做督导吗?」 反移情是指咨询师把对生活中某个重要人物的情感和态度转移到了来访者身上。单教授了解应子弦,她一直以来表现得很好,她可以对患者深度共情,但内核依然理智;她可以深入患者内心接纳、理解、支持,但依然保有本心,她是个天生的心理咨询师。过去那么多案子,他从没见到应子弦这样失态过,唯独这个罗芬的案例,她屡屡犯错、屡屡忘记职业规定,单教授不得不怀疑她过去的经历。 应子弦嗫喏着:「我……」 单教授没有为难她:「需要督导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只是罗芬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了,你调整一下自己心态,不要陷入太深。」 应子弦心情复杂,纷乱的杂念在脑中打架,她迫切想找个人聊聊,大妞和她不是一个专业,箇中情况她并不了解,想来想去,只能是去找陶梦泽了。 陶梦泽的电话响了很久,在应子弦几乎就要挂掉的时候才接通。 应子弦道:「梦泽,有时间和我约一下吗?请你吃饭。」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应子弦又餵了几声,正怀疑信号不好,那头终于出声了。 「……餵……谁啊……」 这声音醉醺醺的,含糊不清,但的确是陶梦泽的声音。 第71页 应子弦皱眉:「陶梦泽?你喝醉了?你现在在哪里?」 那边又传来了声音,这其中还夹杂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应子弦更急了,喝醉不可怕,可怕的是喝醉的时候旁边有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她冲着电话大声嚷嚷:「陶梦泽!你在哪里!你给我回话!」 「巴……巴别塔……」陶梦泽还有一点清醒,断断续续地说了酒吧的名字,电话就断了。 应子弦心急如焚,打了辆车,一路上催促着司机,恨不得肋下生双翅,直接飞到巴别塔。 巴别塔是个酒吧,这间酒吧只对男性收进场费,对女生却不收费,尤其是应子弦这样漂亮的女生,门口的保安根本没拦她。 应子弦走进巴别塔,里头光线昏暗,音乐嘈杂,人影憧憧,看着群魔乱舞。应子弦一面搜寻着陶梦泽,一面不耐烦地拒绝掉前来搭讪的男人。 找了一圈,应子弦最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陶梦泽,她闭着眼瘫软在沙发上,旁边两个男人试图架住她,把她往外带。 应子弦气势汹汹地过去,一把拍开两个男人的手:「你们干什么!」 两个男人看到应子弦的脸,眼睛一亮,嬉皮笑脸道:「美女!你是她朋友啊?我们也是她朋友,一起玩呗?」 应子弦没理他们,她俯下身去看陶梦泽,见她衣裳整齐,先松了口气,又拍了拍她的脸连声唤她,她半点反应都没有。应子弦试着去架陶梦泽,只是一个醉死的人特别重,她根本架不住她。 那两个男人就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 应子弦心里冒着一团火,转眸看到桌上一杯冰水,毫不犹豫地往陶梦泽脸上泼去。 陶梦泽被冰水一刺激,总算转醒,目光半晌才聚拢在应子弦脸上:「……学姐?」 应子弦冷着脸:「站得起来吗?和我回去。」 陶梦泽挣扎了一会儿才坐起来,她捧住脑袋,熬到那阵晕眩过去,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应子弦连忙扶住她,两个人往外走。那两个男人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很有些不甘心,伸手去拦她们:「这就走了?」 应子弦这一天就没什么顺心的事,先是罗芬的案子,后来又是陶梦泽,心里憋着的那团火越烧越大,于是通通发泄在了两个男人身上:「少逼叨!给我起开!」 那两个男人见她眉目带煞,紧皱眉头满脸不耐,大有再惹她就要鱼死网破的样子,也只能让开了——没必要把事闹大。 应子弦顺利地把陶梦泽带出了酒吧,打了一辆车,带着陶梦泽回了学校。本科生的宿舍是四人间,带着陶梦泽回去也不方便,倒还是应子弦的宿舍方便些,应子弦知道大妞的行程,这时候她应该在院办帮忙,于是便带着陶梦泽回了自己的寝室。 陶梦泽一到寝室就冲到厕所吐,这一吐倒清醒了很多。应子弦把她弄到床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坐在床边审视着她:「说说,你是遭遇了什么才在酒吧买醉?」 丝毫没有对待醉酒之人的温柔。橘子 陶梦泽有点憷,她看到了应子弦脸上的不贊同,估计在应子弦看来,去酒吧买醉还差点儿被两个男人「捡尸」这事既蠢又无用,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陶梦泽想起自己差点儿神智不清地被两个男人带走,也是一阵后怕,十分庆幸应子弦的及时到来,于是在应子弦面前更加硬气不起来,像只鹌鹑似的:「我失恋了。」 「被男人甩了,所以去酒吧喝酒买醉,对来搭讪的男人来之不拒,以此来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杜撰一个卑微的自欺欺人的自己是受欢迎的幻想,竭力证明自己是有人爱的是对方没眼光,然后喝得烂醉如泥,差点被人带走?」 陶梦泽噎了一下,日,要不要这么毒舌! 应子弦嘆了口气:「你四年心理是学到狗身上去了。那么多流派、那么多理论、那么多技术,你哪个不好用,偏偏要用一种最愚蠢最没用的方法来宣洩情绪。」 陶梦泽脑袋越埋越深:「那个人你也认识。」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应子弦反应了一下:「谁?你男朋友——啊不,前男友——我认识?」 陶梦泽又被扎了一刀,索性号啕大哭:「陈柯!是陈柯这个狗男人甩了我!他明明答应我试一个月的!可是一个月都还没到,他就说分手,还送我好人卡!说我实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他当初干嘛答应我!」 「……」信息量太大,应子弦无语凝噎。 陶梦泽居然和陈柯在一起!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没人回答她的疑惑,当事人陶梦泽破罐破摔,哭得稀里哗啦,把应子弦的枕头当作狗男人爆捶,宛若疯狗。 在陶梦泽哭声中偶尔夹杂的几句碎碎念中,应子弦艰难地拼出了来龙去脉。是陶梦泽先追的陈柯,陈柯婉拒不过勉强答应,说先试一个月,奈何陶梦泽实在不是陈柯的菜,半个月不到,陈柯就提了分手,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应子弦皱起眉头,如果陈柯是真的对陶梦泽没有任何心思,那就该在一开始就明明白白拒绝她,可是他施捨般的答应她,又在半途违诺,太侮辱人了! 应子弦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陈柯不会是骗色的吧! 不问还好,一问陶梦泽就悲从中来:「啥都没!他说他实在不喜欢我的身材!他就喜欢胸大屁股翘的!」 第72页 ……狗男人! 应子弦都忍不住生气,她原地走了两步,回头对陶梦泽道:「好了别哭了,发泄出来就好,你在我这里收拾一下,休息好了就回自己寝室吧,以后别犯傻,什么男人都不值得你作践自己。」 陶梦泽抽噎了两下,缓过来后,自己也觉得很丢脸,在应子弦这里洗了个澡,振作一番精神,回了自己寝室。 第42章 陶梦泽走后, 应子弦脱力地倒在床上。这一天的事情太多,她的心情不仅没有得到慰藉,反而更加生气。她想起闻铭, 陈柯是闻铭的战友, 两个人是好兄弟,她和闻铭重逢的时候就是在心莲, 闻铭陪陈柯做咨询, 可见两人关系很好。都说近墨者黑,陈柯是个浪到飞起的人,不说千人斩吧,但也是处处留情的。那闻铭总和他在一起, 是不是意味着闻铭认可他的生活方式?是不是闻铭私下里也是这样的人? 应子弦越想越气,觉得陈柯不靠谱,闻铭也不靠谱!女人一旦生起气来, 便没有理智可言,应子弦知道她是没有道理的迁怒,可是她依然很气。 她这没来由的火气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闻铭来学校接她去吃饭。应子弦尤其的沉默, 对闻铭爱搭不理的, 完全是一副高贵冷艷的样子。 闻铭也不敢想, 也不敢问。他哄女孩儿的经验十分有限, 这并不是因为他没交过女朋友,事实上, 他交过几个女友。高中时期的初恋, 人们都说男人会对自己的初恋念念不忘,可闻铭如今回想,却连那个女孩儿的相貌都记不大清了, 青春叛逆的时期,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少年为了炫耀为了虚荣的意气,他没怎么用心在这份感情上,自然也没哄过她;后来是大学,那个漂亮的女孩儿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的家世,费尽心机当上他的女朋友,而后百依百顺,从不闹脾气,他无需哄;再后来去部队,训练、出任务,忙起来半年一年回不了家,有时候接到秘密任务,便会突然消失个半年,谁都找不到他。那个时候谈的女朋友自然是因为他的工作性质抱怨过、闹脾气过的,他记得一次任务回来,终于拿到自己手机,充完电开机,满满的几十条简讯,一开始询问他去了哪为什么联繫不上,到后来的愤怒指责,再到后来的心灰意冷,一直到最后的一条分手简讯。他想哄,可是对方没给他机会。 于是面对隐隐在生气但又实在不知道生哪门子气的应子弦,经验有限的闻铭犯了难。两个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闻铭的住处,然后陈柯的来电打破了这沉默。 陈柯的声音听上去兴致高昂:「兄弟,出来喝酒!」 闻铭:「不了,我和应子弦在一起。」 陈柯道:「那好吧!不是我说,你自从被应子弦勾了魂,都多少次失约啦!兄弟们都说很久没见着你了,别太重色轻友啊!」 闻铭还没说什么,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调笑声,接着陈柯便迅速挂断了电话。 房子里很安静,陈柯嗓门又大,应子弦在旁边,把他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闻铭刚挂完电话,就看到应子弦两只眼睛瞪得圆熘熘的,眼眸里燃烧着愤怒的小火苗。求生欲促使闻铭下意识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他什么也没说啊! 应子弦深吸了一口气:「你和陈柯关系很好?」 「过命的交情。」闻铭不假思索答道,战场上的战友,后背都交给对方,以极大的信任性命相托,在生死之间磨鍊出来的友情,总是要更坚固些的。 应子弦好像更生气了:「那你觉得他的生活方式怎么样?」 生活方式?闻铭很疑惑,他当然知道陈柯的生活浪到飞起,可是这是陈柯自己的事。闻铭和陈柯聚在一起大多是喝酒,两个男人聊聊过去,他们之间的友情像海般辽阔,谁会去干涉对方的细枝末节的生活。 于是他斟酌道:「他是有点疏于锻鍊了……」 「谁问你这个了!」应子弦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住,道:「你兄弟把我姐妹甩了!而且是不负责任地甩!你知不知道这事?!」 闻铭沉声道:「我不知道。我俩从来不过问对方感情生活。」 应子弦颇有一种拳打棉花的无力感,她知道闻铭说的是真话,也知道自己这股怒火没有道理,可是她城门失的火就是忍不住要烧到遭殃的池鱼那里:「你不知道!那你是不是也觉得陈柯这样做很正常?或者说你是不是认同他的生活方式?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将来也会这样对我?」 应子弦的三连问终于让闻铭陡然知晓了癥结所在,原来她这样在乎他对陈柯的态度,是在担心和害怕他也是那样的人。 他沉沉地盯着应子弦,应子弦像一只虚张声势的猫,被他深邃的眼眸看着,不禁有些心虚起来,反思了一下,似乎今天这一晚自己是有点作,若是她有毛,那这方才还炸着的毛此刻已经慢慢软下来了,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应子弦情绪低落,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忽然被重重搂进了怀里,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将她萦绕,她脸颊贴在闻铭坚硬的胸膛上,感受到他滚烫的热度和沉稳的心跳,心绪不自觉地平静了下来。 「不会,我不会和他一样。你的担心和顾虑我知道了,我和陈柯的友情是在战场上建立起来的,我欣赏他作战时的硬气,但不意味着我欣赏他的全部。只是他喜欢怎么生活我也无权干涉,都是大老爷们,谁都管不了谁。可是我保证,我和他不一样。将来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那一定是你不要我。」 第73页 应子弦心一颤,这话说的,什么叫她不要他,听着好惨好可怜,应子弦顿时有些内疚。 闻铭以为应子弦还在生气,只是他经验实在有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甜言蜜语哄女孩儿,最后一把捉住应子弦的手,往自己腹部一按。 应子弦:「……」 闻铭:「给你摸。你不是说要摸腹肌心情才好吗。」 应子弦差点儿笑出声来,憋笑憋得人都在发抖,闻铭真的是太好玩了! 她偷偷地笑,心里乐开了花,手却毫不客气,一开始还隔着t恤的棉质布料按来按去,后来得寸进尺,把手伸了进去,明目张胆吃豆腐。 闻铭忍辱负重,为了逗应子弦开心,再一次贡献出了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 于是这一对情侣相恋以来的第一次争吵在腹肌的神奇力量下消弭于无形。应子弦恋恋不捨地收回手,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闻铭问:「你刚刚说的陈柯的事,具体是什么情况?」 应子弦把陶梦泽的事情说了一下:「当然了,这是她说的,具体怎么样我们外人也不知道,也可能是她一面之词。但是!我肯定是向着我姐妹的,这事大头肯定是陈柯不对!」 闻铭点头:「他生活作风是有问题。下次我见到他,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应子弦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替我揍他一顿!」 闻铭笑:「好,揍他一顿。」 被顺毛的应子弦完全没想到,闻铭把腹肌当作了大杀器,日后但凡有点争吵,他就把她手往自己腹部一按。应子弦哪怕内心怒火滔天,但是手总会不争气地摸两把,好恨,真是摸人的手短啊! 经过晚上这么一闹,应子弦这股无名邪火总算散了,再想起罗芬这个案例时,也算可以理智看待了。 于是第二天,她容光焕发地进了心莲,像打了鸡血一般,一边哼着歌一边整理资料,单教授路过的时候看了她一眼,感嘆:果然爱情让人满血复活。 刚接待完一个个案,领着他进了单教授的咨询室,前台正是空闲的时候,王女士来了。 首先进来的是蹦蹦跳跳的小男孩,他和应子弦几次接触,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姐姐,对心莲也熟悉起来,一进门,就忍不住地朝茶水间望。 应子弦忍俊不禁,茶水间是放零食和饮料的地方,她果然没让孩子失望,拿了酸奶和小蛋糕出来,让孩子自己去吃,然后专心接待王女士。 相比起儿子的无忧无虑,王女士满面愁容。应子弦知道她是为罗芬而来的,毕竟在最开始,就是她来替代罗芬寻求专业帮助的,后来和罗芬家人的家庭辅导也是她一手促成的,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 王女士看了看咨询室,单教授正在里面做咨询,门关得紧紧的。她悄悄问应子弦:「真没办法了?单教授说不管了?」 「不是不管。只是我们经过评估,觉得这个个案可能不适合接,出于对来访者的负责和谨慎,我们决定转介他们去别的专业机构。」应子弦解释道。 「你不用骗我了。我和别人打听过,单教授是这个领域里的大牛,他都做不了,我觉得别人也做不了的。」王女士沮丧地摆了摆手。 应子弦也嘆了一声,递给王女士一杯茶,两人望着裊裊茶烟发呆。 良久,王女士说:「蒋玥的班主任退休了。他最后一天上班的时候,特意在校门口等罗芬,告诉罗芬他要退休了,他接手的班级要转给另外一个老师了,还让罗芬也接受现实,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蒋玥了,他最后把蒋玥当初的作业本什么的给了罗芬。罗芬回到家后就发疯了,大喊大叫、乱砸乱打,现在被捆在床上。我去看了她一眼,屎尿都拉在床上,也没人管她。」 第43章 应子弦讶异, 没想到短短几天罗芬那里竟出了这样的变故。原先单教授还认为,罗芬如果继续维持这样的行为,对她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可是没想到情况会陡然急转直下。 「她那个婆婆和大姑子, 不仅不安慰罗芬,还当着她的面把蒋玥的遗物都烧了, 罗芬给蒋玥留着的房间也被砸了, 这不是往罗芬心里扎刀子吗!蒋龙这个窝囊废,自己老婆都护不了,就听自己妈妈和姐姐的。妈宝男!巨婴!罗芬大概是上辈子欠他的,才嫁进他们家!」 应子弦默然, 问:「罗芬自己的爸妈呢?」 「过世了,四年前走的。罗芬是独生女,和几个堂、表的兄弟姐妹都不亲, 她的事除了我,没人会来管的。」 王女士发泄似的说了一通,末了道:「唉,我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 罗芬这事也许也只能这样了。」 应子弦也觉得深深的无力, 连王女士带着孩子走了, 她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单教授出来了, 送走来访者,有些疑惑地看着应子弦。这姑娘刚才还满面春光的, 现在怎么又蔫了?失恋了?年轻人的感情这么变化多端的吗! 应子弦看到单教授, 迫不及待地把罗芬的最新情况告诉他,单教授默然无语地听着,不发一言, 待应子弦激动地说完,问道:「你想怎么样?」 应子弦愣住了。 单教授又问:「你想怎么样?」 他看着愣住的应子弦,意味深长道:「我们不是神。」 *** 应子弦回到学校,内心挣扎了一路,理智告诉她单教授的话是对的,情感上她却不能接受这样的「见死不救」,她明白地知道自己这是涉入过深,可是她却做不到抽身出来。大妞都看出了应子弦的心神不宁:「咋的,心里不得劲?」 第74页 应子弦正要说什么,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号码下备註了来电归属地:巴邑。 巴邑……应子弦本来不想接这种形似推销的电话,然而看到归属地在巴邑,想起她去巴邑做过心理救援,便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应子弦应医生吗?」电话那头是个男声。 「我是。请问哪位?」 「应医生!我是郭玉龙啊!」 应子弦努力在脑海里搜寻这个人。她认识吗? 「就是地震后一直做噩梦,每天晚上做同样的重复的噩梦的那个!」郭玉龙察觉到了应子弦的沉默,提醒道。 「啊,郭律师!」应子弦立刻想起来了,每晚都做到死去的亲人朋友的头颅被挂在旗杆上的那个。 「是我,」那头声音带上了喜色,似乎很高兴应子弦想起了自己,「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应医生,真的要谢谢你。你上次给我做了干预以后,我好多了。虽然还是在做那个梦,可是感觉没有那么恐怖了。你又建议我去祭拜死者探望活着的家属,我就请了个长假,一家一家都去过了,那天晚上我就没有再做那个梦了。后来也只是时不时地会做,频率减少了很多!我真的很谢谢你!」 「不、不用谢,能帮到你就好……」应子弦有些口拙,实在是她不知道如何回应。看心理的医生和看生理的医生不一样,后者对身体的治疗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心理却是复杂的情感、认知、意志等等的综合体,对心理创伤的治癒往往也没那么容易在短时间内看到疗效,所以她鲜少收到别人的感谢。 「我是真心的,你可能不知道,因为你的建议和辅导,我能从十几年的梦魇中逃离出来。你可能已经忘了,我却不会忘。应医生,我们这种心理有创伤的人,有的时候,只要有人拉一把,就会获得新生。」 应子弦挂了电话,半晌无言。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扫脸上的颓然,眼神重又坚定起来。 她给王女士打了个电话:「王女士,我决定帮助罗芬,只是我可能需要你的协助。」 王女士又惊又喜:「单教授同意了?心莲重新接了罗芬的案子?」 应子弦道:「不,这是我个人的决定,但是我会竭尽全力的。」 王女士感嘆:「谢谢,谢谢你。」 应子弦行动力很强,一旦下了决心便不再拖拉,立刻付诸行动。她和王女士在外面碰头,彼此商量了一下方案,一致决定首要的事是让罗芬脱离那个家庭,两人便一起向罗芬家出发。 罗芬家住在一个中档小区,「这还是当初罗芬爸妈付的首付,装修也是罗芬爸妈给的钱,唉!没想到……」 应子弦也感嘆:「这罗芬也太包子了。」 她和王女士因为罗芬的事情,熟悉了很多,有些心里话也就直接说了。 「罗芬是个很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人,总顾虑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影响,所以总委屈自己。她当时生完蒋玥后,因为要带孩子就辞了工作做家庭主妇,女人经济不独立,在家就没地位。她婆婆总说她是靠自己儿子养的,连罗芬买几件衣服都要管。我和罗芬逛街买衣服,她得把买来的衣服塞进包里偷偷带回家,不能让她婆婆瞧见,不然她婆婆就得念叨她乱花钱,说她儿子赚钱不容易之类的。」 应子弦皱眉,有时候过度的善良就是懦弱,没有盔甲的善良就是愚蠢。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罗芬家,蒋龙来开门,看到是王女士,很有些错愕。不过他们家和王女士关系匪浅,又知道王女士是罗芬的小姐妹,便将她们让了进去。 「应医生怎么也来了?」面对应子弦,蒋龙就没那么好脸色了,他还记得应子弦怼过她呢。 应子弦才不在乎蒋龙的脸色,她还看他不顺眼呢! 王女士只能代为解释:「应医生是来看罗芬的,听说罗芬的病情加重,心莲想来看看有什么好帮忙的。」 「我们可没钱啊!你们要是收费,那就赶紧走,别来看罗芬了!」罗芬的婆婆从卧室走出,一脸警惕地看着应子弦。 罗芬发病的这两天,他们家是鸡犬不宁,所有人都被搞得焦头烂额,民间说法都说疯子有「文疯子」和「武疯子」之分,罗芬就属于「武疯子」,发起疯来打砸扔摔,一个人根本制不住她,得全家一起上阵。罗芬婆婆、蒋龙,甚至包括蒋龙的姐姐,都被罗芬挠过几爪子,搞得蒋龙的姐姐都不怎么敢上门了。 罗芬的婆婆倒不是没动过送罗芬去精神病院的念头,但一打听住院费,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听说精神病的治疗都是长期的过程,住院最少一个月起,有的甚至都住了半年,这住院费可不便宜。有这钱,还不如留着给蒋龙娶新老婆好。 应子弦本来是打算免费帮助罗芬的,可是见罗芬婆婆如此表态,顿觉憋屈,心想绝不能让他们好过,便道:「人重要还是钱重要?她变成这样难道你们就没责任?你还想不想她好了?」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蒋龙说的,应子弦看出来了,蒋龙对罗芬还是有感情的,只不过这份感情敌不了他的妈宝男体质。 应子弦直直盯着蒋龙看,继续逼问:「你想不想你老婆好?」 蒋龙躲避她的目光,支支吾吾道:「那肯定是想她好的呀。」 「那肯不肯出钱给她治?」应子弦步步紧逼。 第75页 蒋龙从应子弦的目光里看出了鄙视和瞧不起,他想起罗芬从前骂他的那些话,窝囊、巨婴、妈宝……如今又被一个外人质问,他不知哪来的气性,一咬牙:「治!」 「阿龙!」罗芬的婆婆一把扯过他。 应子弦不给他们继续纠缠反悔的机会,一锤定音:「那好!到时我把□□给你你可别反悔!」 她说完,率先进房间去看罗芬。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罗芬。上一次看罗芬时,是在蒋玥的学校外面观察她是如何「送孩子」的,那时的她看上去很正常,就是一个普通的妇女;而此刻在应子弦眼前的罗芬,被一根麻绳捆在床上,蓬头垢面,身下的床单上有可疑的黄色的污渍,手腕上是挣扎勒出的红痕,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浑浊的、陈旧的尿骚味。 应子弦在床边呆立,有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毫不怀疑,若不是这是一个法治社会,这一家子绝对会把罗芬搓磨致死。 王女士紧随在应子弦后,一进房间、也被眼前景象惊呆了。她呆愣了几秒,忽然怒吼道:「蒋龙,你们还是不是人!」 蒋龙低着头:「我们这也是没法子……真的!」 王女士不听身后蒋龙絮絮叨叨的解释,和应子弦一起把罗芬身上的绳索解开。 罗芬原本是昏昏沉沉睡着的,被他们这一阵动静惊醒,睁开疲惫的双眼,朝应子弦看了几眼:「……你是谁?」 王女士道:「罗芬,是我,我们是来帮你的!」 罗芬怔怔的,脸上是一片麻木,她仿佛一只被人捕捉禁锢在笼中的鹿,在最开始的恐慌、挣扎、自救后,明白了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磨难和痛苦总会时不时的来临,于是最终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走,」王女士把罗芬扶起来,「走得了路吗?去我那儿,别住这了!」 罗芬一起身,她身下的味道就更重了,她的裤子染了一片黄渍,显然是溺尿后遗留下来的。 王女士的脸色都变了,她极力忍住怒气,对罗芬哄道:「念念你其他的衣服呢?先换个衣服吧。」 罗芬仍然浑浑噩噩的,似乎对外界的刺激都没反应。 第44章 罗芬的婆婆道:「喏, 你们都看到啦!她这副鬼样子,叫我们怎么吃得消哦!我们还餵她吃餵她喝,结果连个蛋都不给我们蒋家下……」 应子弦的三观底线今天被这一家人刷了又刷, 都懒得和他们置气, 一边扶着罗芬一边道:「她是鬼,那你们是什么东西?就你们家这基因, 下了蛋也是臭蛋, 还是别延续下去的好。」 「你个小女伢怎么说话的?你妈不教,我今天替你妈来教你!」罗芬婆婆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们家没娃,这是她的痛点,当即暴起, 要去扯应子弦。 应子弦当即往后退,有了被舒柏韬他妈打的经历,她现在对这些中老年妇女的战斗方式已经相当熟悉了。这时, 被她扶着的罗芬忽然站出来,挡在了她婆婆面前。 应子弦和王女士都吃惊地看着她,她自应子弦她们进门后,就一直神智不清的, 谁都没想到她会挺身而出。 她挡在应子弦面前, 阴森森地盯着她婆婆看。她被绑在床上多日, 身心皆遭受了创伤, 整个人消瘦嶙峋,脸颊凹陷下去, 只两块颧骨高高耸起, 此刻低着头,由下往上翻着眼睛,盯着她婆婆瞧, 后者不禁被她盯得汗毛直立,那双藏在脏乱长发后面的眼睛,翻出一大块眼白,这么死死盯着她,纵然罗芬婆婆泼辣强势,这时也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王女士回过神来:「罗芬,你是清醒的是吧?你没疯!那太好了,先和我走,我们想办法治好你。」 罗芬的婆婆心里有点毛,也不敢再阻拦,默默地看着罗芬她们走。蒋龙倒有些恋恋不捨,但他心里清楚,罗芬如果继续待在那个家,只会被他妈和姐姐折磨得更疯。于是尽管不舍,也没有阻拦,只是殷殷地看着罗芬,期望她能看他一眼。可是直到走出这个家,罗芬也没有回头。 王女士之前就和应子弦说好了,接出罗芬后,先把她安置在王女士家。 应子弦当时还问了下:「你家方便吗?你和你先生商量过了?他同意了?」 王女士脸色有些不自然:「不要紧。他在部队里平常不回来。」 应子弦没有多想,便和王女士一起把罗芬送回了她家。罗芬此刻已清醒了许多,也能和人正常交流,到了家后,先去浴室洗澡,王女士找了一套睡衣给她,目送她进了卫生间,问应子弦:「应医生,我看着罗芬她好像没疯啊?」 「神经症和精神病本来就不一样。她的情况比较复杂,不是一句疯不疯就能解释的。」 王女士云里雾里的:「那她能好吗?」 「能。」应子弦很肯定,「只要她想。」 罗芬洗好澡出来了,应子弦第一次真切地看清了她的样子,她是一个清秀的女人,只是脸上愁苦憔悴,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 应子弦在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应子弦,这个女孩子容貌精緻漂亮,身上有书卷气,一看就知被教养得很好,不必经历生活中那些腌臜的鸡零狗碎。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的人啊! 她抿抿嘴,在沙发上坐下来:「听芯姐说,你要帮我,要治好我的病。」 「是。」应子弦直视着她的双眼,「只要你想。」 第76页 「我有什么不想的?我当然想啊。」罗芬苦笑。 「你是真的想吗?如果你是真的想,你就不会放任自己三年风雨无阻的接送。也许你并不想,你只是想通过这种行为,提醒你的家人蒋玥的离去,」应子弦顿了顿,「也通过折磨自己而获得短暂的安宁。」 多么矛盾呵,一个在交通事故中自己活了下来而女儿死去的母亲,心里必定是饱受内疚和自责的磋磨,日日夜夜的悔恨中,她逐渐形成了一套仪式般的接送行为,似乎只有通过这个近似于忏悔的仪式,她才能赎罪。这和那些依靠自残、自伤来获得现实感的行为何其相似! 「我没……」罗芬的第一反应就是否定,「我……」 「你想清楚。」应子弦打断了她,「想清楚,是要继续这样下去沉溺在这种虚假的自我折磨中,还是要获得真正的新生。还有,不要妄想用这种病态的行为让你老公和婆婆内疚,你比我更了解他们,他们不会。」 罗芬面色惨白,然而应子弦没有看她一眼。一个人如果自己不立起来,谁都帮不了。她可以当罗芬的拐杖,暂时支撑她走一阵子,但她永远不能决定罗芬行走的方向——这要罗芬自己来。 应子弦回去后不久,就接到了王女士的电话,电话里说罗芬愿意积极主动地配合治疗,并且还替罗芬表达了感谢。应子弦挂掉电话,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既然决定要帮助罗芬,她便积极行动起来。单教授那边是不能去说的,要是叫老头子知道她在私下帮助罗芬,非被他骂死不可。但好在应子弦因为专业的便利,认识不少这方面的大牛。其中有一个教授,专业方向是精神分析。精神分析因为治疗时间过长、理论晦涩,在如今的心理学中已是逐渐没落了。现在的心理学更喜欢焦点解决、认知行为疗法,时间短、频率快,几次就能见效。可是有的时候,仅仅矫正一个人的外在行为而不去探究行为形成的内在根源,有点治标不治本的嫌疑。 吴教授看着眼前的学生:「你的一个姐姐?」 应子弦答道:「是的。我想请求老师能给她看一看。」 吴教授笑:「怎么不去找老单啊?我记得他是你的导师吧?」 应子弦道:「我这个姐姐的病程迁延了三年多了,家庭情况又比较复杂,她之前看过几次心理医生,也都没什么用。所以阻抗和戒心都挺强的,我觉得,她这个情况更适合做精神分析,所以想求求吴老师。」 吴教授翻了翻应子弦整理出来的罗芬的资料,大致浏览了一遍,道:「可以,这个案子我接了,不过你知道我的咨询室的收费吧?」 「我知道的,就按您平常的收费来。」应子弦大喜过望,吴教授是业界翘楚,许多人根本搭不上他这条线,想找他看都不一定能轮得到,她也是占了个师生关系的便宜,才得以让吴教授亲自接案子,这时候哪能考虑钱的事,虽然的确很贵。 吴教授和应子弦约好了时间地点,应子弦回去盘算了一番,给王女士打了电话说了情况:「吴教授收费不低的,可能要这个数。我这里还有一点,剩下的可能要麻烦你凑一凑了。」 王女士在电话里连连道谢:「这钱怎么能让你出,你还在读书呢!我来,我毕竟工作了。」 「没事。到时候问罗芬老公去要。」应子弦故作轻松,但是她心里明白,找罗芬的家人要治疗费近乎于天方夜谭,能要来一部分就不错了。不过她在决定帮助罗芬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倒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 她这样四处寻找教授帮忙的事当然很快被单教授知道了。老头子把她叫到办公室,噼头盖脑一顿骂,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子:「我以为我上次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怎么就那么轴!非得掺和进去,你是能拿奖还是能评感动中国哪?」 应子弦低着头:「咨询师的职业规定只说不能和来访者有咨访关系以外的关系,可罗芬又不是我的来访者,她只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在帮她找医生罢了。」 单教授一噎:「你还有理了!」 他看看应子弦,这姑娘虽然面上很平静,但单教授知道她很有主见,只要她认为是对的事情,她就会坚持到底。 老头子也很无奈,孩子大了,带不动了。他朝应子弦挥挥手:「走吧走吧,别杵在我眼前,我看着闹心。」 应子弦不知道的是,她走了以后,单教授给吴教授打了个电话:「老吴,我有个学生来找你了是吧?哎对,就是她。唉,这姑娘死倔,我也没办法……是,是,她这回帮人,我要是没猜错,估计要自己贴钱。你看,你那边收费能打个折不?给个友情价嘛!」 吴教授笑:「我怎么听说你把她骂得狗血淋头?怎么又来我这里帮她说话啊?」 「骂归骂,但是该帮的也要帮。我这个学生啊,轴是轴,可是也是真善良。老吴,现在的学生可不比我们那会儿,精緻的利己主义者我见的太多了,像应子弦这样的反而是少数,能拉她一把就拉她一把,总不能让她这颗古道热肠的心被社会的冷水泼灭。」 吴教授闻言也唏嘘不已:「谁说不是呢!你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 很快,罗芬进行了第一次的催眠治疗。吴教授亲自给她做精神分析,应子弦等在门外,倒不是很担心,她对吴教授很有信心。王女士也在,争着和应子弦付咨询费,应子弦知道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以后付钱的次数多着,因此也不和王女士争抢。 第77页 罗芬出来后,神情有些恍惚。应子弦让王女士先带罗芬回去,自己留下来听吴教授怎么说。 吴教授让应子弦放心,说罗芬催眠感受性比较强,这个疗法目前看来是有效的,「就是这费用……你确定要帮她承担吗?她家里人不肯出钱?」 应子弦皱眉:「我们先垫付,到时候拿着治疗费的清单去找她家人要。」 要不要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走出吴教授的咨询室,应子弦的微信想起了此起彼伏的提示音。她打开一看,是她加的一个本科微信群,群里面正在发一条招聘信息,说是有公司要僱人发传单,问有没有人愿意一起去。 虽然现在的大学生们生活费都不少,但是钱嘛,没有人嫌多,所以本科群里经常会有各种兼职信息,做家教的、发传单的、暑期打零工的,林林总总。 这些信息本来和应子弦无关,她有理财有积蓄,又是研究生,不需要打工。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向来理智,对她来说,为了买一条裙子或一支口红而花时间去赚小钱,还不如用这点时间去看书学习提升自己。但这时她看到这条信息,却犹豫了一下,她想起了罗芬的治疗费。她手指往下滑,翻找着聊天记录,找到了最初发布信息的那个人,和她私聊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闻哥,採访一下,对于女朋友没钱要去打工这件事你怎么看? 感谢在2020-08-05 19:11:02~2020-08-06 19:0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种树还来得及 1个;所念皆温柔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周六, 应子弦站在了本城最繁华的路口。这里地段很好,周围都是商圈,人流量大, 也是发传单、地推等最钟爱之处。 应子弦手里拿着一沓传单, 觉得浑身不自在。并不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传单而不自在,而是因为她穿的衣服。僱佣她们的公司提供了统一的工作服, 是一条连衣裙, 上面印有公司的logo,但裙子太短了,高度在膝盖以上,还要露出小半截大腿。应子弦时不时地就要拽一拽后面的裙子, 总有一种走光的错觉。 川流不息的繁华cbd街口,一个身材纤细容貌精緻的女孩儿正在笑吟吟地发传单,她穿着一条短连衣裙, 随着她走动,裙下一双雪白笔直的长腿互相交错,腿型漂亮纤细,引得人总不自觉地瞟一眼。漂亮的小姐姐谁都爱, 以往看到发传单就要避开的人这次也不避开了, 甚至有些特意往她那里走, 主动去接她的传单。 应子弦手上的那一沓传单很快便薄了, 她发出去最后一张传单,又去旁边小店里拿了一叠, 和她一起发传单的女生看看自己手里那还厚厚的一叠传单, 羡慕嫉妒恨:「嘤嘤嘤这个看脸的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 应子弦笑了笑,转身到马路对面另一个街口去发传单了。 路口的车流量很大,一辆体型庞大的黑色越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把旁边的家用轿车衬托得小巧玲珑。黑色越野的发动机低低地轰鸣,在红灯变绿的时候带动着车身驰了出去,很快同其他车辆拉开距离。 跟在这辆车后面的车主有意慢悠悠地开,那可是辆豪车,他可不想和那辆车有什么剐蹭。这时,他忽然看到,前方的视野里,那辆气势汹汹的车忽然一个急剎,顿了几秒后,那辆车变道到了调头的左转车道,趁着绿灯的最后几秒,一个凌厉而流畅的调头,往对侧马路上开去了。 闻铭一度怀疑是自己眼花。等红灯的时候,他无意往马路对面一瞥,竟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姑娘穿了一条连衣裙,修长美腿在裙下露出来,来来往往的人无论男女都往那腿瞄去一眼。而她却丝毫不觉,笑意吟吟地给路人发传单,黄昏的光盛到了她眼眸中,细碎的潋滟的浮动的,又中和了她偏冷艷的容貌,浮上了一层温柔色,一时让人移不开眼。 闻铭心里轰的一声燃起火来,最初是怒火,此刻却好似又夹杂了别的什么,把这一团熊熊的火燃得更烈。 应子弦正弯下腰,把传单递给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嘴巴甜,主动来要传单:「姐姐!你比我妈妈还漂亮!」 孩子的心中,妈妈总是最漂亮的,比妈妈还漂亮,那是极高的赞誉了。 应子弦摸了摸口袋,拿出一颗棉花糖,递给小女孩:「谢谢,你也好可爱呀!」 她弯着腰,丝毫不知因为这个姿势,纤腰那一段曲线更加分明,而裙摆翘起,雪白长腿更是无所遁形,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翘首以盼,等着一睹春光。 应子弦忽然听到了轮胎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她回眸看去,一辆她极为熟悉的车像凶兽一般驶来,速度很快,在她身边猛地停下来,接着车门打开,黑发黑眼的年轻男人沉着脸下车,抬手就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几步到了她跟前,用外套把她的腰围了起来。 男人宽大的外套遮住了春景,那些暗处的眼睛惋惜着移开了。 应子弦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闻铭面无表情,手掌箍住应子弦的手腕,将她拉上了车。 应子弦手里还拿着一叠传单呢,就被他三两下塞进了车,人在车中,直到车子开动了才反应过来。 她偷偷往驾驶座上的男人瞥去一眼,见他面色平常,闻铭那张脸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所以看着好像和以往一样,可是应子弦不知怎的,愣是从他的「正常」里看出「不正常」来,应子弦敏锐地觉得,闻铭就是不高兴了。 第78页 闻铭开口了:「怎么想到去发传单?」 应子弦:「缺钱啊。」 不然呢。 闻铭:「……」 他在等红灯的间隙瞥了一眼应子弦,女孩子一脸坦荡,可是据他所知,应子弦并不缺钱,他知道应子弦在心莲帮忙是有工资拿的,另外学院也有给研究生的补助,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到发传单的地步。 「发传单太辛苦了,赚得也不多。你可以和我商量,我知道有更适合你的工作。」闻铭沉声道。 应子弦松了口气,她特别害怕闻铭说出什么「没钱我给你啊」这种话,那就没意思了。 她还是少女的时候,也觉得最动听的情话莫过于「我养你啊」,甚至把那句着名的「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当作自己的个性签名过,现在想来真是黑历史啊。 随着逐渐成长,又见多了情侣分飞夫妻离异,好点的还能和平分手,若是遇上人间的豺狼,那就得落到和罗芬一样的下场,于是便逐渐琢磨出来,那些矫情的情话不过是不合时宜不切实际的幻想。一个人只有自立,才不会惧怕离异,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稳妥的可依之枝。 至亲至疏夫妻,即便夫妻之间,钱也是个有些许忌讳的话题,更何况是情侣。 幸而闻铭没说。 于是应子弦道:「好。我也觉得发传单赚的真是太少了。」 闻铭没再说话,可心里却酸涩,他没有大男子主义,也从来不曾想过应子弦该依附于他,事实上他爱的正是她的独立和自由,可是当看到自己的姑娘穿着短裙在街头发传单时,他还是忍不住气闷,现在想来,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应子弦对他的不信赖而生气,还是因为她的装束。 应子弦趁着闻铭开车,给自己的同学发微信,言明自己有急事要回家,会把公司的衣服和剩下的传单在明天送回公司。 发好微信,也到家了。闻铭依然沉默,走在前头,应子弦一边欣赏男朋友的宽肩窄腰长腿,一边察觉到这男人好似还没消气。 虽已是夏末初秋,可是秋老虎肆虐,应子弦发了一下午传单,早出了一身汗,刚在车里被空调吹凉,一下车,那股热气又轰然扑面而来,顷刻之间又是一身汗。 闻铭打开房门,沉默无语地给应子弦放好拖鞋,又给她去浴室放水,虽然生着闷气,可是细心又体贴。 应子弦进了浴室,想起来自己的洗漱用品没带,以往她若哪天要住在闻铭这里,都是一个化妆包从寝室带来的,今天事发突然便没有准备。可是她进了浴室,却发现洗漱台上放了些眼熟的瓶瓶罐罐,都是她平常用惯的牌子,再一看,还是全新的未拆封。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是闻铭不知何时留意到了她的习惯用品,悄悄地记了下来,给她买齐了全套。 应子弦想了想那个场景,一个连水乳和水粉都分不清的钢铁直男,用他惯常拿木仓的手去细细挑选那些小巧精緻的玻璃瓶…… 嗷!这反差萌! 应子弦捂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看着那洗漱台。她第一次来时,这洗漱台上空空荡荡,只有闻铭的一个牙杯一支牙刷和一把剃鬚刀,可是如今,那上面满满当当都是为她预备的瓶瓶罐罐,把闻铭的牙杯挤到一个可怜的角落。这房子已到处是她的痕迹,她的物品和他的物品,混杂在一起,就像他和她,已交错在彼此生命的一角。 应子弦穿着睡衣出来时,闻铭已准备好了晚饭,是她爱吃的凉面。这个男人还生着闷气,可是却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应子弦一个起跳,跳到闻铭背上:「你还在生气?」 闻铭敏捷地接住了她,反手托住了她的两个膝窝,女孩细腻的肌肤滑得差点儿握不住,她短裙下露出的长腿的画面在闻铭脑中一扫而过,他放下了应子弦。 完了,还在生气。 男朋友生闷气怎么哄?在线等,急。 应子弦想了想她生气时闻铭是怎么哄她的,好像是把她的手按在他的腹肌上……难不成让他也来摸自己? 应子弦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闻铭便看见面前的女孩面上浮上了一层古怪的表情,欲言又止地看看他,轻声撒娇:「你别生气啦!要么我让你摸一下?」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然而闻铭于电光石火间听懂了。应子弦就看到眼前的男人眼神忽然幽深,像个盯住了猎物的捕猎者一般蓄势待发:「真的?」 连声音都沙哑了。 「不不……我开玩笑的!」应子弦跳了起来。 可是来不及了,男人如山一般的身影向她压过来,应子弦平常总是会忽略掉他的悍戾,可他总会在某些时刻鲜明地昭彰他的威压。 应子弦被捕捉到了。 应子弦陷入了一场单方面的侵略之中。 应子弦喘不过气来。 闻铭的手带着薄茧,刮在她细嫩的肌肤上,有点微微的痛和麻。 这种感觉很微妙,那是完全不同于自己抚摸自己时的感受,她呜咽出声,一把按住了闻铭的手。 第46章 最终, 应子弦并没有献出自己的胸。闻铭在攻城略地时还带着一种克制,生怕是轻侮了她,亵渎了她, 只是用自己宽大手掌的虎口轻轻刮过她的下缘, 而后很知礼地离开了。 第79页 凉面已经坨了,即便是没坨, 应子弦恐怕也尝不出什么滋味,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方才的令人心旌动摇神魂颠倒的亲密中,到现在皮肤都在发烫。 闻铭很快吃好了,把碗拿到水池里去清洗,依然是沉默平静的样子。可正如应子弦能诡异地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的怒气, 这次她也诡异地从闻铭不动声色的背影中察觉出了他情绪的好转。 男朋友生气?不要紧,没有一种生气是一个胸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 就两个。 闻铭洗好碗回来,大马金刀地在沙发上坐下:「说吧,怎么会缺钱,是遇上了什么事?」 应子弦犹豫了一下, 隐去了罗芬的个人信息, 大致说了说。 说的时候, 应子弦心中不是没有顾虑的, 她害怕在闻铭的脸上看到不贊同,就像单教授那样。这个世道不知曾几何时变了样, 那些真诚、善良、老实的品质, 日渐演化成了愚蠢、圣母和懦弱的代名词。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离这些词远些,夸一个人老实无异于骂他。 应子弦无意谴责这种现象,她明白这不过是成年人挣扎在这不易的生活中的一种自保手段, 可是她依然希望当她做了一些在别人看来圣母且不值的事情时,她重要的人能支持他。 闻铭听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赚了些钱给你,借你的,慢慢还。」 「……」这简单粗暴的作风,是闻铭本铭没错了,应子弦确认了转帐,问:「你不骂我?」 闻铭一挑眉:「我骂你干嘛?」 「单老师就骂我了,他觉得我是毫无原则的泛滥的善良。」 「这是一件能帮助他人的好事。」闻铭一针见血地说穿了事情的本质。 「何况,」他锋利的眉眼温柔下来,「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你就放手去做。」 有了这些钱,罗芬的治疗进程一点都没受阻,因为她自身也有改变的意愿,愿意积极主动地配合治疗师,所以治疗效果不错,她也逐渐走出那段创伤的阴影。 在她的治疗期间,应子弦和王女士曾经拿着治疗费用的清单去找过蒋龙。开门的却是罗芬的婆婆,她堵在门口,一双眉毛耷拉下来,鼻子两边是两道深刻的法令纹,颧骨又高高耸起,一看便知是一个不好打交道的刻薄的人。 她一把打掉王女士递给她的那一叠清单:「我们让你们治罗芬了吗?!我们让你们管了吗?!你们就是多管闲事!哪个好意思问我们要钱啊!」 说完,不等她们回话,便重重地关上了门。 这个结果是应子弦预料之内,所以也没有很失望。只是原来她想着罗芬的老公好像对罗芬还有点情谊和愧疚,想来找蒋龙的,哪里知道蒋龙妈妈嫌自己儿子心软,怕应子弦她们从蒋龙口袋里掏出钱去,索性不让蒋龙和她们见面了。 王女士气愤得很,回去就和罗芬说了:「你那个婆婆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公也是个窝囊废,连媳妇都护不住,算什么男人!」 罗芬沉默不语,她早已习惯这家人的习性了。 她今天是来进行最后一次治疗的,治疗开始前,吴教授特意找到应子弦,算是提点这个后辈:「罗芬治疗得不错,我看她已经能够回归正常的生活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很多在咨询室已经恢复机能的患者,在重新回到家庭之后又会故态复萌;还有一些,回到家庭之后,甚至还会反过来责怪咨询师,怪我们给她洗脑。你要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应子弦明白,这也是单教授不许她插手罗芬的事的原因。 「那些患者是主动过来治疗的,闹也闹不出什么道理;罗芬却是你主导带来治疗的,如果她反咬一口,那你可能会有麻烦。」 吴教授经过一段时间对罗芬的治疗,也或多或少地了解到她家人的奇葩之处,因此特意把这些顾虑都告诉了应子弦。 「我明白。可那些是之后的事了,在那个当下,要我因为可能会有的麻烦而对罗芬置之不理,我真的做不到。」 「你既能这样想,我也不担心了。」吴教授笑道,然后进了咨询室。 这是罗芬的最后一次治疗,时间相对长些,当她走出咨询室时,应子弦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新生的灵魂。 面容和体态都没有变,可是内里的精神气却变了。 她迎着罗芬而去:「恭喜你,为你开心。」 罗芬双眼闪着泪光:「是我要谢谢你,把我拉出那个火坑。」 应子弦道:「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要回去吗?」 罗芬道:「当然要回去。」 应子弦心里一沉,她最担心的事情就是罗芬还是要回归家庭。人是群居动物,依附于群体、社会而存在,谁也无法做汪洋大海里的一座孤岛。而在所有的社会关系中,家庭可能是最重要最根本的。原生家庭,决定着你的来处、控制着你的去向,每个人骨子里都深深刻着原生家庭的烙印。正是因为家庭系统强大的力量,多少人想摆脱而不能,想改变而无力。 应子弦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罗芬道:「我要回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应子弦愣了愣,陡然欣喜起来,罗芬看了看她,笑:「怎么,你以为我还要继续待在那个家?我要是再犯傻,不用你出手,我自己就能抽死自己。我回去,要和他们算清楚,该我的一分都不能少,我还要还你的治疗费呢!」 第80页 她调皮地沖应子弦眨眨眼,若说从前的她像行尸走肉,那么在这个瞬间,应子弦终于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拥有希望的人。 应子弦再见到罗芬是一个月之后,照面的剎那,应子弦差点儿没认出她来。眼前的女人穿着风衣,蹬了高跟鞋,唇上涂了浓重大气的正红色口红,若不是应子弦亲眼见过她潦倒时的样子,是万分不会把她和眼前这个女人联繫起来的。 罗芬约了应子弦在一家甜品店,替应子弦叫了精緻可口的小方蛋糕,然后拿出手机转帐:「还你钱。」 应子弦看了看帐户里多出来的那笔钱,有心问她这个月过得怎样,又不知从何问起。 罗芬倒主动说了:「我和蒋龙离婚了。」 这三年,她几乎将酸甜苦辣尝了个遍,沉到过最深的海底,也被最凌厉的风霜刮过,当她终于有了抗争的勇气和力量时,才发现原来这不过是一地鸡毛。 最先找到她的居然是她的婆婆,老妇人拿着一双吊梢眼看她:「既然治好了,那就赶紧回来!赶紧和阿龙生个娃!」 她却不知道,她的婆婆也是没办法才找上她的。在她治疗的这段时间,老太婆到处托人给蒋龙找对象,只是周围人大都知道这家人折磨媳妇的德性,谁肯让女儿跳这个火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在乎的,却开口就要在房产证上加上名字,且一脸算计的精明样,完全没把罗芬婆婆放在眼里。别看罗芬婆婆平常在罗芬面前耀武扬威作威作福,可那是因为罗芬性格软弱,当真的遇上恶人,老太婆立刻就怂了。 她总以为自己儿子没有罗芬后会找到更好的,谁知现实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孙子要紧、孙子要紧……她默念着,自认为是降低身段,纡尊降贵,就等着罗芬露出感激的神色,没想到罗芬弯起大红唇,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做你狗日的梦去吧!我要和蒋龙离婚!」 罗芬婆婆震惊地看着罗芬:「我看你不仅没好,反而更疯了!你想清楚噢,离婚的女人可不值钱!你一个有神经病的又离过婚的,哪个男人要你啊!」 罗芬咧开大红唇,人往前倾,一张脸怼到她婆婆前面去,那张红唇开开合合,像是要把这个老太婆吞到肚子里去:「关你屁事!我要和你儿子离婚!房子首付我爸妈付的,你们家就给了一万彩礼,我还你们一万,叫蒋龙把我爸妈付的首付还我!剩下的房子卖了一人一半!装修的钱我爸妈给了五万,要蒋龙还回来!车子是我的嫁妆,我是要带回去的!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回去和蒋龙说!」 罗芬婆婆气得浑身打摆子,想骂罗芬,可是看到她冰冷的眼神和毫不在乎的狠劲,终于明白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任她拿捏的人了,她定了定神,既然撕破脸,索性就撕到底:「你他娘的才是做梦!我告诉你,你要离婚,就给我净身出户!一分钱都甭想要!」 罗芬冷冷地看着她:「那就法院见。」 接下来就是狗血的扯皮和撕逼,双方都卯足了劲豁出了脸,仿佛在比谁更不要脸谁更无底线谁更撒泼,闹到一地鸡毛和狗血。她知道,很多夫妻的离婚都伴随着撕破脸面的无赖争夺和无下限,而她和蒋龙的,更多了一种致对方于死地的恶意。 期间蒋龙曾去找过她,这个男人跪在她面前哀哀啼哭,嘴里说着对她的愧疚爱意和自己不得已的苦衷;而她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只看到了这个男人的懦弱自私和虚伪。这就是她深爱过的男人,捧出一颗真心、泼出一身热血,得到一片狼籍。 「后来呢?」既然罗芬还了医疗费,就说明她拿回了她应得的,而且她肯定走的不是法律途径,如果是上法院打官司离婚的,且还要拖段时间呢。 「我上蒋龙单位闹了,天天闹,还去找他领导了。」 蒋龙是公务员,这种体制内的单位最怕的就是舆情和「影响不好」,从前蒋龙在单位一直维持着好老公的人设,乍然被罗芬撕开,单位里一时间沸沸扬扬。他被领导叫去谈话了好几次,本可以升中层的,经此一闹也没戏了。蒋龙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从前对罗芬不管不顾是因为痛不在他身上,如今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前途,他立刻拿出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妥协了。 于是在经过又一次讨价还价之后,罗芬终于离婚了。她如愿拿到了本该是她的钱,又买了一套单身公寓,现在在积极找工作,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第47章 闻铭来接应子弦的时候, 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好心情。她坐在副驾上,用葱白纤细的手指一边拨弄着驾驶台上的一个摆件——这还是她看到闻铭车中一点装饰都没有,特意去买了一个放在驾驶台上的, 一边轻轻哼着歌。 她轻快的情绪很容易感染到了闻铭, 他微微撇去一眼,目光在她上翘的饱满粉嫩的唇上流连了一瞬:「很开心?」 「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个案, 她不仅治好了, 还和她老公离婚了,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嗯。幸好你当时伸手拉了她一把,你做的对。」 应子弦闻言,目光闪了闪, 哪怕听到罗芬亲口向她表示感谢,她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可是得到闻铭的肯定,她就特别高兴, 要不是他现在在开车,她一定要扑上去亲吻他,亲吻他锋利的剑眉,高挺的鼻樑, 薄唇, 还有线条优美的下颌…… 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流连, 闻铭感官是何等敏锐, 立刻便感知到了她的眼神,他低低咳了声:「别闹。我在开车, 别这样看我。」 第81页 应子弦笑嘻嘻的:「好的。可是你真好看, 真的很英俊,每一个地方都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闻铭从来不知道应子弦也能这么撩。 两人在外面吃了晚饭,到家后应子弦还很亢奋, 她问闻铭:「有酒吗?」 闻铭看了她一眼:「有。你会喝?」 「不会喝啊,可是不是有你吗!」她的眼睛水润闪亮,眨巴眨巴着看他。 被心爱的姑娘如此直白地表达着依赖和喜欢,闻铭原来那颗绝对不让她喝酒的心立刻软化了,他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又去厨房拿了一个杯子,给她倒了一杯啤酒。 两人坐在飘窗上,应子弦问:「你自己没拿杯子?」 「不用。」闻铭单手将酒瓶在飘窗边缘上一磕,瓶盖就开了,他就着酒瓶便仰头喝了一口,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痞气和落拓。 应子弦被美色所诱,忍不住凑上去亲他的下颌,那里新长出了短短的胡茬,扎在她脸上唇上,刺刺的痒痒的,应子弦一面被扎得笑,一面还要亲,不妨闻铭收紧了下颌,也收紧了搂住她腰的手,盯着她:「做什么?」 应子弦撩完就跑,挣脱了他的束缚,去看飘窗外的夜色。 城里的灯光太斑斓,把夜空上的星光都遮住了,应子弦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两三颗星子。她便就着这城市的夜景又喝下了一杯,那边闻铭早已喝光了一瓶,看她小口小口啜的样子,笑道:「不会喝就别喝。」 「不至于,我两瓶是没问题的。」应子弦不知自己此时看上去有多美味,脸颊是一片胭脂红,唇上沾了水渍,饱满润泽,长发披散在肩头胸前,有一缕头发钻到了领口里,她懊恼地伸手进去捉,却不知道把男人的目光也引到了那处。 闻铭把那缕长发挑了出来,手掌将她的长发拨到身后,又在掌心收拢成了一束,顺势将她捉过来亲吻。 她呼吸间是微醺的酒气,和他的一样。 事情发生的似乎猝不及防,又似乎宿命之中本该如此,应子弦被他抱着离开了飘窗进了卧室。 一开始有点痛,闻铭竭力忍耐不动,应子弦特意感受体会了一下,诚实道:「好像不痛了,还挺舒服。」 然后她便立刻体会到了这句话带来的后果。 …… 很久以后,闻铭掳了一把自己汗湿的额发,沉迷地看着她:「再来。」 神他妈再来!是谁说的最后一次了!应子弦有气无力地在心里吐槽,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哪怕是闻铭,在这个时候也都是不可信的! 第二天,应子弦醒来,旁边的男人立刻关切地看着她:「醒了?还痛吗?」 「还行。」应子弦感受了一下身体,看了下时间,奇怪于闻铭这个点居然还在床上。 她前几次来闻铭这儿住,虽然没和他躺一张床上,但也逐渐了解了他的作息。 这男人的作息简直规律得可怕。无论寒暑还是晴雨,日日早上雷打不动地六点起床,天晴时去晨跑,下雨时在家健身,一个小时后洗澡,准备早餐,八点之前必定打理好一切,随时可以出门上班的那种。 应子弦就不明白了,他一个没固定工作的,靠投资和入股分红赚钱的人,这么兢兢业业的干什么!让社畜们情何以堪! 闻铭也是头一次打破了自己的作息规律。他的生物钟准时让他在六点前醒来,本该立刻起床的,可是他看到了睡在身边的姑娘。她脸上睡得红扑扑,嘴角噙着一缕长发,半边脸颊陷进柔软的枕头里。她睡的被窝仿佛有一股魔力,有一种温暖的懒洋洋的味道,于是闻铭便起不来了,像有一双手拉住了他,让他心甘情愿沉溺在这温柔乡里。 应子弦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昨晚伺候得不错,赏你的。」 闻铭的帐户很快来了提示音,他点开一看,是之前他借给应子弦的治疗费,应子弦还回来了。他看向应子弦:「那既然不错,再伺候一遍?」 说着,人已经倾向了她,应子弦秒怂,结结巴巴道:「大可不必。」 她反抗的声音很快消失在了闻铭的唇齿间,闻铭果然身体力行地伺候了一遍,于是这一天,两个人直到中午才起床。 应子弦终于腾出空来看手机,这才看到早上的时候妈妈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让她中秋放假的时候回家,她的堂姐也会回娘家,他们两姐妹许久不见,这次堂姐好不容易从外地回来,应子弦也一定要回来和堂姐相聚。 应子弦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她把那条信息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尤其是妈妈最后的那句威胁:不回来就断了生活费。最后屈服于被贫穷支配的恐惧之下,不情不愿地打开app订动车票。 「怎么了?」闻铭的声音低低的,透露出一种懒洋洋的餍足感。 「我中秋的时候要回去。你呢?回家吗?」 闻铭沉默了一会儿:「不回。」 其实他在昨天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老头子的警卫员打来的。警卫员在那头委婉表示了老头子对他的思念之情,说老爷子个性要强,羞于表达,但其实心里是念着他这个儿子的,最近身体也不是很好,希望他能在中秋节时和老爷子家庭团聚。 闻铭当时顺手把菸头掐灭在菸灰缸里,淡淡问了一句:「你打这个电话,我爸知道吗?」 那头一瞬间就没了声音,这通电话结束得戛然而止,就像那个被掐灭的菸头,再也亮不出一点火星。 第82页 应子弦没有注意到闻铭的沉默,她搜索了几个车次,终于订到了票。 「我送你回去吧。」闻铭道。 「不用不用。我坐动车很快的,就三个小时,到了车站我爸妈会来接的。」 闻铭也不勉强:「那我送你进站。」 应子弦的家乡在南方,是一个二线城市周边的县级市。她想中秋最多待两天就要回校,就没收拾太多东西,最后也就装了一个小行李箱。 出发的那天,闻铭把她送到动车站,看着马上要到发车时间了,闻铭把行李箱递给应子弦:「去安检吧。」 应子弦不知怎的,陡然生出一股离别的愁绪来。她从小到大一直独立,读本科读研,辗转过不同的城市,从来没有对哪个地方特别留恋过。可是也许是车站里离别的气氛太浓厚,她忽然生出极为不舍的感情来,这个城市因为有闻铭的存在,在她的心里也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闻铭是一条线,让她本可以随停随走的行程牵绊上了想念,走的时候,再也没有潇洒利落的风姿了。 三小时后,动车到达了南州站。应子弦的爸爸果然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应父是高度近视,戴了一副啤酒瓶厚的眼镜,伸长脖子紧张地看着出站的人,就这样盯着,也没瞧见应子弦。 应子弦悄悄绕到他身后,忽然跳到他身前:「老头!」 应哲明被吓了一跳,瞪眼才看清是自己女儿:「脑西搭牢!」 「嘿嘿嘿!」应子弦一点也不怕应哲明,到了车上先翻出零食吃,然后问:「我妈呢?」 「在家,陪你姐。」 「姐这回来是干嘛来了?借钱?还是给黄国庆托关系找工作?还是让她爸妈去帮她带孩子?」 「小弦,你嫑格个样讲话,芸芸她不容易的。还有,伊是你姐夫,不要黄国庆黄国庆的叫。」 应哲明是老好人,应子弦却不以为然。 从南州到应子弦的家乡衣锦,上高速的话只要半小时,很快,上书「衣锦」两个大字的收费站就到了。 两人到了家,应妈妈周华来开的门,手里还拿着锅铲:「小弦回来了!快进来坐,茶几下有荔枝,你自己去翻,我在烧鸡汤,你最喜欢喝的,炖了三小时嘞!」 应子弦归途的奔波劳累在闻到鸡汤的香味,看到家里熟悉的装饰和摆设时,一下子消失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她把行李箱往角落一推,瘫倒在沙发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6 19:18:00~2020-08-11 19:3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芽七 3个;病梅 1个;多甜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小姨!你怎么这么懒!」从厨房里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头上两个俏皮的小揪揪,随着她的跑动一翘一翘的,那是应芸的女儿黄妙夕。 应芸跟在她身后, 也走了过来:「妙妙, 小姨累了,你别去闹她。」 「姐。」应子弦和应芸打了个招呼, 一把抱起了妙妙, 揪了揪她的两个小辫,「没事,让小姨抱抱。你长大啦,变重啦!小姨快抱不动啦!」 周华在厨房里叫:「妙妙, 快来舅婆这里,舅婆给你吃鸡腿。」 妙妙又蹬蹬蹬地跑过去。 应子弦看着应芸,她比她大不了几岁, 可是脸上憔悴,不到三十的年纪,已经有了法令纹,眼袋耷拉, 嘴唇上起了干皮, 被她剥去一块, 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看上去斑驳一片。 「姐夫呢?」 「他有事,加班。」 应子弦审视地看着她:「每次聚餐他都加班, 不是在这里出差就是在那里出差, 日理万机啊!他黄国庆是总统啊?」 「小弦……」应芸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他真的在加班。」 「行吧。反正逢年过节在亲戚面前丢面子的是你,不是我。」 如果有熟悉应子弦的人在场, 一定会吃惊于她此刻的犀利和咄咄逼人,与平时的她截然不同。 应芸不做声了,应子弦也不说话了。 还好饭做好了,周华在厨房喊:「应哲明!过来端菜!回到家就下棋,一点事情都不做,你在家里是客人啊!」 应哲明恋恋不捨地放下手机里下到一半的棋,去摆碗筷端菜了。 吃饭的时候,应芸果然提了黄国庆的事:「舅舅,国庆他现在还在乡镇,乡镇公务员太忙了,离家也太远,我平常只能一个人带妙妙,我们想走走门路,把他调上来,可是我们也不认识什么人,舅舅能不能帮帮我们。」 又来了。自从应芸结婚后,为了黄国庆工作上的事,无数次回娘家,可以说是求遍了娘家的亲戚。应子弦有时候回想起没结婚前那个潇洒自如、永远神采飞扬的堂姐,都要疑心那是不是她的幻想。 她放下勺子,觉得鸡汤都不鲜了。 晚上,妙妙睡觉前缠着应子弦给她讲故事,应子弦拿了一本童话书轻声细语地讲海的女儿,讲到一半时,妙妙睡着了。她调暗小夜灯的光线,看了下妙妙的睡颜。孩子的睡颜天真无邪,无忧无虑,是成年人再也回不去的状态。 应芸一直在旁默默看着,这时走上前来,给妙妙掖了掖被子:「妙妙很喜欢你。」 应子弦憋了一肚子话,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她压低声音:「姐,你结完婚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的那个你呢?要是结婚这么痛苦,你就离婚啊!」 第83页 应子弦碰到应芸的事就很难冷静,她是真不明白应芸怎么会变成这样。应芸在她的心中地位特殊,她是独生女,小时父母工作忙,寒暑假就把她往乡下大伯家送,她就跟着姐姐应芸漫山遍野的跑,拔萝蔔采野果钓龙虾,可以说应芸几乎是她童年最好的玩伴;随着两人年纪渐长,有些少女不可言说的秘密心事,她也会向应芸倾吐,她至今都记得两人偷偷摸摸在被窝里看言情小说的快乐,那种隐秘的快乐。 应芸是她的姐姐,是她的玩伴,某些时候甚至还承担了妈妈的角色。 可是在应芸结婚后,一切就变了。她开始愁苦,开始抱怨,月子里和黄国庆争吵,吵到两家亲家差点成仇家,应子弦已经数不清她多少次抱着妙妙回娘家了。应子弦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少女鲜活灵魂的陨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婚姻中郁郁、抱怨的中年妇女。 应子弦实在看不下去,几次劝过应芸离婚,可都被应芸轻描淡写挡了回来:「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我俩之间没有什么原则上的分歧和矛盾,就是一些琐事。」 这次也一样,应芸道:「妙妙都五岁了,谈什么离婚啊,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应子弦厌烦了这种说法:「如果你真为妙妙好,就该给她一个健康的家庭,而不是勉强维繫完整但硝烟不断的家庭。」 「可是她爸爸对妙妙很好啊,妙妙也很喜欢他。小弦,国庆没有出轨,没有家暴,也没有找小姐。总不能没有什么原则上的严重矛盾就草率离婚吧。」 应子弦道:「没有原则上的错误就不能离婚?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生活质量下降了这么多,你这衣服还是五年前我陪你去买的吧?你说黄国庆脾气倔,上次两个月没和你开口说话,你为了黄国庆调工作的事四处求人,你一下班就得回家做饭操持家务,你现在就像个黄脸婆,这也没关系吗?!」 应芸平静地看着应子弦:「你不懂。等你结婚了就知道了。」 应子弦打了一个寒战,她想像着自己也将踏入婚姻,被生活搓磨得满脸风霜,忽然一阵恐惧。 「不,我不会结婚的。」应子弦摇头。 应芸还是这么平静:「你以后会知道的。」 应子弦恐惧地看了应芸一眼,后者脸上那种死水般的麻木和怜悯的似乎能看透自己未来的神色让她感觉压抑,她几乎逃一般地出了房间。 客厅里,周华在收拾东西,看到应子弦一脸惶惶的样子,问道:「你干嘛?」 应子弦环视一圈,没看到应哲明:「爸呢?」 「还能干嘛,房间里下围棋。一天到晚下棋,家里的事情一点都不管。懊恼起来我也不烧饭了!让他炒围棋当饭吃吧!」 应哲明年轻的时候爱打麻将,周华说炒麻将给他当饭吃;现在年纪大了喜欢下围棋,周华的说法也与时俱进变成了炒围棋当饭吃。 应子弦一边帮周华收拾,一边道:「妈,我是真的觉得姐脑子进水了,结个婚怎么就成这样了,结不结婚真的相差这么多吗!我劝她离婚她还不肯。」 周华道:「他们夫妻俩好好的,你劝他们离婚干嘛。」 应子弦吃惊了:「你也这样想?可是你看姐那个状态,明显没结婚的时候好多了!」 「哪有女的结了婚以后还能和在娘家做姑娘一样。你爸年轻时整夜打麻将不回来,晚上你生病都是我带去看的;你上幼儿园接送也都是我,你爸连幼儿园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也是我一手揽,你爸像个客人,碗碟放在哪也不知道。按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说法,这就是丧偶式婚姻和丧偶式育儿。那我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你也养得挺好,觉得家庭挺温暖。要是我当初自私一点,和你爸离婚不要你,我是开心了,你怎么办呢?所以啊,结婚都是这样的。」 应子弦又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应芸的婚姻,母亲的婚姻,她认识的那些周围人的婚姻,几乎人人都有抱怨,就没一个女的说我很幸福。 一个女人,走进婚姻围城,似乎就要剥离掉身上的任性自由和散漫,她开始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要学着去符合社会对这些角色的期望。她进入了丈夫的家庭,要学会和公婆相处,和丈夫的亲戚打好关系,牺牲掉自己一部分的爱好和时间。 「你也别老说芸芸为黄国庆的事求人,那黄国庆是她老公,夫妻同体,一荣俱荣的,她老公好了,她和妙妙才能好啊。」 应子弦喃喃:「女人到底为什么要结婚啊?」 「为了找个伴呗,一起抵御世上的风险。」周华随口应道。 应子弦闷闷不乐,回到自己房间,总觉得心里不舒服,想找个人聊聊。她拿出手机,找到闻铭的微信。上面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小时前,闻铭问她安全到家了没,她说到了。她在页面下方输了几个字,想和闻铭说说,输了一行,又删掉了。 应子弦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呆。她大概是从本科毕业那时起,发现自己对婚姻有了一种不合理的恐惧。她是学心理的,能判断出这种恐惧和一般的恐婚是不同的。这种恐惧不同于忐忑不安和惶恐,而是一种深深的厌恶和排斥。她成长的家庭和大部分家庭一样,也有吵闹和纷争,可是总体来说是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她也不知道这种恐惧究竟来源于哪。也许是应芸,也许是逢年过节时女性长辈们聚在一起的抱怨,总之,当她发现自己这个毛病时,她已经有些出不来了。 第84页 她有些本科的同学毕业以后很快就结婚了,给她发了邀请函,婚宴热闹喜庆,新娘脸上带着甜蜜羞涩的笑容和对婚后生活的嚮往,可每回她去参加婚宴,心里却都是一股悲凉,似乎又亲眼看到了一个自由烂漫的女性的灵魂的陨落,掉入那些琐碎的平庸的家庭事务的泥淖中去。从那时起,应子弦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变态。 她和喜气盈盈的普通宾客们格格不入。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恐婚。 第49章 微信的提示音把应子弦从神游中拉回来。她拿起手机一看, 是闻铭的微信:「睡了吗?」 应子弦回:「还没。在想你的……腹肌。」 皮,继续皮。应子弦抱着手机欢乐地在床上打滚,仗着两人相隔两地闻铭不能把她怎么样, 各种花式撩。 所以说亲密的肉体关系是感情的催化剂, 应子弦在和闻铭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后,感情愈加热烈起来, 以前有些不好意思说的骚话现在都能说出口了。 在经过一通「闻哥哥」「小哥哥」的胡乱撩后, 闻铭不回信息了。 嗯?莫非撩过头了? 应子弦犹疑不定。 这时,闻铭的电话进来了:「开窗。」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低哑地在她耳边响起,好像是他正贴着她耳边说话一样。 应子弦脸一热, 然后又反应了几秒,心里生出巨大的惊喜和不可置信来:「啊?你你在哪里? 你来我家了?!」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飞扑到窗前, 拉开窗帘往下瞧。 她家不在小区,是临街的一栋二楼自建房,这条街平常很幽静,到了夜晚更是安静, 只有街边的梧桐树的树叶在夜风里轻轻摇动。在梧桐树下, 一辆车静静地蛰伏着, 车边的男人长身玉立, 在她拉开窗帘时抬头朝她看来。 巨大的惊喜和快乐汹涌地朝应子弦扑来,她捂住胸口大叫:「你怎么来了!」 回应她的是应芸的敲门声:「小弦?你睡了吗?刚刚是你在大叫吗?」 应芸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刚刚应子弦那一声把她吵醒了, 于是担心地过来询问。 应子弦倏地缩回身子,把窗帘拉上,然后去开门:「没事, 是我。看综艺看到自己喜欢的cp,太激动了。妙妙被我吵醒了吗?不好意思啊!」 「妙妙没醒。你啊……」应芸看着她,又像透过她看少女时的自己,神情一时惘然。 应子弦没空理会应弦的怅然若失,她关上门,又扑到窗前,这回小声了:「你怎么知道我家啊?你今天晚上睡哪啊?你开车来的吗?你晚饭吃了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又急又快,闻铭却一个都没答,只问:「不来陪我吗?不是说想我的腹肌了吗?」 应子弦羞耻得脚趾抓地,之前在微信上仗着见不了面,又隔着网络,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撩,可是当闻铭真人出现时,她竟又羞得什么都说不出。 深夜,寂静的街道,阳台上的少女,阳台下的男人。这是像戏剧一般的一幕,隐秘的爱恋在夜色的遮掩下发酵,引得应子弦蠢蠢欲动。 应子弦回头看看门口,悄声说:「不行的,我们家门锁有点锈,开门声音很响,会吵醒我爸妈的。」 闻铭上前两步,就走到她窗下,展开手臂:「跳下来。」 应子弦的房间在二楼,离地面也就三四米的高度,跳下去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应子弦还是有点害怕。 「跳下来,我接着你。」闻铭又道,「给你摸腹肌。」 应子弦觉得闻铭在引诱她,可恨她偏偏禁不住美色的诱惑!而这种跳窗幽会的刺激也带来了不同寻常的感受,再加上她确信闻铭一定会接住她,于是道:「我换个衣服。」 她很快换掉了睡衣,还收拾好了一个小包,先把包扔下去给闻铭,然后自己爬上窗台。 闻铭仰头看着她,道:「别害怕。我一定会接住你。」 应子弦闭上眼,跳下去的一瞬间,风声在耳边呼啸掠过,失重的坠落感令心跳暂停,然而还不及她体会这飞翔的快感,她在短短一秒钟后便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男人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她,把她接了个满怀。应子弦的脸紧紧贴着闻铭的胸口,听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和她一样,快如擂鼓。 太疯狂了!应子弦体会着那刺激夹杂着恐惧的余味,直到稳稳落地才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跳窗和一个男人幽会。 这是她的一个冒险,一个脱轨的失控的冒险,可是她心甘情愿。 应子弦想,也许以后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给她带来这种感觉了。闻铭是独一无二的,他、以及伴随他出现的那种即将粉身碎骨的失重感和堕落感,紧密地联繫在了一起。他像是一个深渊,诱着她抛弃天光云影纵身跃入,可是又稳稳地接住了她。 她的心跳还很激烈,闻铭像是听到了一般,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应子弦翘起嘴角:「我们好像一对偷情的姦夫□□哦!」 「胡说。」闻铭低声道,「上车吧。带我看看你成长的地方。」 应子弦一边给闻铭指路,一边道:「你开车过来要五个小时吧,肯定没吃晚饭,带你去吃夜宵,麻小!」 他们从这条幽静的街驶出,很快汇入了主干道。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应子弦好奇不已。 第85页 「你发过朋友圈。」闻铭言简意赅。 「不可能!我很注重隐私的,怎么可能把家里地址发到网上去!」应子弦第一反应就是否定,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在很久以前是发过一条,是她有年放暑假回家时发的,有五六张照片,有在高速上拍的风景,在服务区停留时吃的食物的照片,还有一些是回到家以后拍的街景。 「不是,」她瞠目结舌,「就这?就这?!就那么几张照片,怎么可能判断出我家在哪啊!」 「你在高速上拍的照片,拍到了旁边的路标,很容易能查出是哪条高速。你说过了这个服务区接下去就没有了,那就能推断出离这个服务区最近的高速出口,就知道你在哪个城市了。」 「那……那衣锦这么大,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具体位置的?」 「卫星地图,对着街景找就行了。」 「这不科学!」应子弦喃喃。 闻铭失笑:「这是我们必修的科目。有时候出任务可能是在一个根本没去过的地方,甚至在国外。你得学会怎么通过蛛丝马迹判断位置。你给的信息可比我们出任务时明显多了。」 「牛!大佬求带!」应子弦要给他跪了。 在应子弦的指路下,车最后在一条热闹狭窄的街边停下。这条街两边都是大排档,尽管此时已夜深,可这条街依然人声鼎沸。店家在店外的人行道上支出露天的桌子,摆几个塑料椅子。 人们围着简陋的桌椅,就着啤酒和小龙虾,将那些生活的艰难和酒液一起吞咽进肚肠,将那些生活的操蛋和大声的吆喝呼喊一起倾吐出来。 「我请你。」应子弦熟门熟路地走进其中一家店面,迅速地点了可乐、小龙虾、羊肉串等各类烧烤,「他们家羊排滋味很正宗,你一定要尝尝。」 这个县级市当然没有北上广深那般繁华,在开车时经过的某些街道一看便知是老城区,街道狭窄,两边停满了挨挨挤挤的电动车,老小区的外立面水泥斑驳脱落,人行道上都是翘起的砖,下雨天一不小心踩到某块松动的砖便会溅湿鞋袜。 可是应子弦在这里长大,于是闻铭便也陡然觉得这座城市可爱起来。 应子弦去和老闆结帐,操着当地方言,这方言有点像吴侬软语的上海话,又有点像莲花落的绍兴话,混杂了江南一带各地方言的特色,温柔婉转中又有一种俏皮的味道。 闻铭等她付完钱坐上车,忽然道:「你能用方言叫我的名字吗?」 应子弦愣了一下,试探着叫了:「闻铭?」 声调婉转,尾音上钩,像一把小钩子,勾得闻铭俯身过来吻住了她。 应子弦不知道这男人发什么神经,想用手把他脑袋推开,却碰到他短而硬的发茬,在她指缝间簇拥着,微微的痒、刺和痛。 她软化了。 许久,结束了这个吻,应子弦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听我用方言叫你啊!」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用方言把「闻哥哥」「哥哥」「小哥哥」叫了个遍,各种花样作死。 闻铭冷笑一声:「信不信我让你用方言叫。」 「用方言叫什么?我这不正在叫吗?」应子弦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闻铭似笑非笑的脸,才反应过来。 我日!平常正直的男人讲起骚话来真是吃不消! 他们找了一家酒店住下,虽然闻铭放了狠话,可是他没有动应子弦。他把应子弦抱入怀里,亲了亲她:「睡吧。」 他驱车千里,不是为了来睡她的。他爱她,爱她的灵魂和内心,而不是只为了那点浅薄的肉体关系。 这时也已经凌晨了,应子弦打了个呵欠,很快睡着了。第二天,她被闻铭叫醒,她睡意正酣,一把打开闻铭的手:「你走开,别吵。」 闻铭道:「你想被你爸妈发现你夜不归宿吗?」 应子弦用了好长时间才消化这话里的意思,然后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起来:「几点了!」 「六点半。」闻铭很淡定,「我买了些早饭。你带回去吧,就说早上晨跑以后顺便带回去的。」 应子弦果然闻到了早饭的香味,而闻铭穿着一身运动服,发根还有汗湿,看样子真正去晨跑的人是他。 应子弦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地扑进闻铭怀里,圈住他劲腰:「嘤嘤嘤你对我太好了!」 什么都替她想到了,周全地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起来刷牙洗脸,吃饭。」闻铭冷酷得不为所动。 于是应子弦乖乖地起来,洗漱完后吃了饭,然后闻铭把她送回了家。 应子弦问:「你今天就要回去吗?不回去的话我白天带你去玩啊!我们这儿还是有好多好玩的地方的!」 「不回。我等你,和你一起回去。」 应子弦高兴起来,沖他抛了一个飞吻:「等我的电话。」然后拎着早餐袋回去了。 第50章 回到家, 应哲明和周华刚刚起来,前者在打太极,后者在浇花。看到应子弦开门进来, 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然后一同转头去看她房间,似乎在问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去晨跑, 顺便把早饭买回来了。妙妙她们起来了吗?」应子弦自然地说了闻铭给她编好的说辞。 应哲明和周华也没有多想, 打开袋子把早餐都装进碗里,才道:「起来了,在刷牙呢!」 第86页 不一会儿,穿戴整齐的妙妙先沖了出来, 应芸追在她身后让她穿外套。 吃早饭的时候,应哲明对应芸道:「芸芸,你今天和我出去见个人, 国庆工作调动的事,我问了几个朋友,有点眉目了。今天你和我去,把这情况具体说一下。」 应芸双眼迸发出巨大的光彩:「真的啊?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妙妙立刻拉着应芸的衣角:「妈妈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妙妙, 妈妈有事情, 不能带你去。你跟着婶婆玩好吗?」 小孩子才不管这些, 只知道妈妈要把她一个人留下, 顿时哭了起来,一边哭, 一边嘴里还咬着半根油条。 应子弦无语极了:「妙妙和小姨玩吧, 小姨带你去游乐园。」 妙妙立刻不哭了,她在游乐园和妈妈之间来回摇摆,最后还是游乐园赢了:「那我要跟小姨!」 应芸松了口气, 应子弦则在想,刚好可以出去见闻铭。 吃完早饭,应哲明带着应芸出门办事;周华留在家收拾家务;应子弦给闻铭发微信,约他在一条街外等,然后带着妙妙出门了。 一条街外,闻铭斜倚在车边抽菸,侧颜简直绝杀,妙妙拉了拉应子弦的手:「小姨,那个哥哥好好看,比我们幼儿园的昊昊还好看。」 ……连五岁的小姑娘都被征服了! 应子弦蓦然生出自豪感来,逗妙妙:「真的哎!好好看。小姨马上就让他做我的男朋友!」 妙妙看了看她,应子弦发誓,她清楚地从这个小屁孩眼里看到了怀疑、不信任、还有一丝丝类似于「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的鄙视! 「……你给我看着!」应子弦咬牙切齿,雄赳赳气昂昂扯着妙妙朝闻铭走去,抬起小下巴,高傲地看着闻铭:「嘿,想不想当我男朋友?」 闻铭眼里掠过一丝疑惑,看到应子弦手里牵着的妙妙时,立刻把烟掐了。而后像是回过味来,笑意漾开,配合她玩这个游戏:「当然。」 妙妙吃惊地瞪圆眼睛,小脑袋像是拨浪鼓,看看闻铭,又看看应子弦。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应子弦率先撑不住了,她噗嗤一声笑场,然后亲昵地挽着闻铭的胳膊介绍:「我堂侄女,叫妙妙。她妈妈今天有事不能带她,我就带她出来遛娃了。」 「妙妙。」闻铭冲着小姑娘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大概没怎么和小朋友相处过,所以动作生疏笨拙。 妙妙起初很疑惑,现在也弄明白了,原来小姨和这个哥哥早就认识! 闻铭把妙妙抱进了车,安顿好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自己绕到驾驶座上去开车。 因为有了妙妙这个意外的小电灯泡,本来和闻铭的情侣行显然不适合了,应子弦只得改变行程,在手机上点了点:「妙妙,我们去风之谷好不好? 「好!!!」妙妙答应得兴高采烈,声音高昂,三个感嘆号简直要冲破天际。 风之谷是近几年开发的一个户外主题乐园,占地面积极广,有网红滑草项目,卡丁车项目,热气球项目等,还有个阳光农场,可以採摘水果,简直是情侣游玩、家庭度假的圣地。 妙妙坐在后座,两条小短腿晃啊晃的,忽然道:「哥哥,你以后要当我的小姨夫吗?」 应子弦一口水喷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妙妙:「你平常都在看啥啊?咋知道这么多?」 妙妙理所当然地下了结论:「哦,那就是我小姨夫了。」 应子弦无语,刚好和闻铭的眼神在后视镜里相遇,男人通过后视镜看着她,眼睛里带着微微笑意,对妙妙道:「嗯。别叫我哥哥了,叫我小姨夫。」 应子弦捶了他一拳:「不要在小孩面前乱说!」 本来,应子弦还为自己想到这么一个地方而感到沾沾自喜,既能和闻铭一起玩,又能顺带遛娃,她可真是个小机灵啊! 但她很快被打脸了。妙妙进了风之谷,宛如一条哈士奇,满场乱窜,每个项目都要去试一试。应子弦根本追不上她,一个五岁孩子跑起来,那两条小短腿,蹬蹬蹬的,应子弦追在后面,徒劳无功地喊妙妙慢点,然并卵。 幸亏有闻铭,男人身高腿长,几步就追上妙妙捉住她,再慢慢等应子弦挪过来。 在一次滑草后,应子弦终于瘫倒了。她靠在长椅上休息,宛如一条咸鱼,有气无力地喝水:「妙妙,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小孩子似乎不知疲累,永远有无穷精力,她眼睛还觑着那边的卡丁车,摇着应子弦的手:「小姨,走嘛!走嘛!」 应子弦摆手:「我真不行了。」 闻铭从远处走来,手里拿着饮料和冰淇淋,刚好听到了应子弦的话,他把饮料塞给应子弦,把冰淇淋塞给妙妙:「妙妙,冰淇淋吃完我带你去玩,让小姨在这里等我们。」 应子弦喝着冰饮,往妙妙手上的冰淇淋瞟了好几眼:「你偏心!为什么妙妙有我没有?」 妙妙咬了一大口,刮着自己的脸:「小姨羞羞!大人还和我们小孩抢东西!」 应子弦和她斗嘴:「那是我男朋友买的!你让你男朋友给你买!」 妙妙:「昊昊不肯做我男朋友,他喜欢长颈鹿班的千千。」 应子弦:「……」 是我输了,比不上你们的爱恨纠葛。 闻铭摸了摸应子弦的脸:「好了,别和孩子较真,我再去买个。」 第87页 这一刻,应子弦感觉闻铭对她和对妙妙没啥不一样,也把她当成了小屁孩。都说一谈恋爱就变傻,她的心智莫非降了这么多? 最后,应子弦吃着闻铭新买来的冰淇淋,闻铭则带着妙妙去玩卡丁车。半小时后,闻铭带着妙妙回来了。 逆光中,身高腿长的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身高只高出他膝盖一点点,小小的一只依偎在他腿边,为了配合孩子的速度,闻铭还特意放慢了脚步。这一大一小就这样逆光而来,有一瞬间,应子弦忽然生出了结婚生子也没那么可怕的念头来,如果是和闻铭,也许生一个孩子也没关系,他会是个好爸爸的。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转瞬即逝。眼看着那一大一小到了近前,妙妙兴奋得脸蛋通红,这回看样子是玩尽兴了,坐在应子弦旁边喝水;闻铭脱了外套,只穿一件黑t,肩颈处线条流畅,臂膀那儿又肌肉贲张,应子弦盯着他的锁骨看了一会儿,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他壁垒分明的快快腹肌和精瘦的腰,一边唾弃自己的龌龊,一边移开了目光。 今天这一场约会中,最高兴的只有妙妙,闻铭不置可否,而应子弦……摊成了一条咸鱼。在回程的时候,妙妙像个终于用尽了电源的手机,自动关机了,躺在应子弦怀里打着轻微的小呼噜。 应子弦问闻铭:「明天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明天是中秋假期最后一天,应子弦打算返校了。 「嗯。我还是在那个街口等你。」 两人确定了时间和地点后,应子弦叫醒了妙妙,要带她回家。妙妙揉着眼睛,依依不捨地看着闻铭,一天下来,她已经对闻铭产生了极深厚的感情:「小姨夫,你当我爸爸好不好?」 应子弦黑着脸,把她从闻铭怀里提熘出来:「做梦!还是作业太少!回去叫你妈给你买逻辑思维训练册!」 这一大一小闹腾腾地走远了,闻铭点了根烟,注视着她们走远的背影,内心忽然充盈着一股冲动,想和她成家,想和她有个孩子,想和她像今天这样,过一天普通的、温暖的家庭生活。真神奇,从前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枪林弹雨的战场中,徘徊于生死边缘,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很多时候,是看轻自己这条命的。从参军后,他似乎就已知晓了自己人生的去处,或者死在战场上;或者和他父亲一样,坐上那个位置。可是然后呢?他没有想过。 直到应子弦出现,他的生活仿佛被抽去了那个隔绝他和现实世界的玻璃罩,他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烟火绚烂,寒暑冷暖,也终于开始有了对未来的设想和期待。 而应子弦走在路上,开始教育妙妙:「回去以后不准和家里人说今天小姨夫带你去玩!不准提起小姨夫!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了吗?」 「为什么啊?」妙妙不解。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应子弦凶巴巴的。 「我知道了,你在玩弄小姨夫。」妙妙一鸣惊人。 应子弦差点儿去捂她的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昊昊说的!」妙妙嚷道,「昊昊说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带他回去看爸爸和妈妈!不然就是不负责任!他说他要带千千回家……」妙妙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显然沉浸到了昊昊不喜欢她的情绪中去了。 然而应子弦却茫然了,她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审视她和闻铭的将来。 孩子的话天真而残酷,撕破所有面纱,直击现实核心。 第51章 第二天, 应子弦带着周华给她准备的土特产踏上了返程的路。应哲明以为她还是一个人坐动车回去,要送她去车站,被应子弦拒绝了。她从小到大都特别独立, 因此应哲明和周华也没有多想。 然后应子弦转头就坐上了闻铭的车。 她在车上拆开了装特产的袋, 一股鲜香顿时瀰漫在车内的空间里。 「小鱼干,我们这里的特产, 你尝尝。」 闻铭在开车, 应子弦便把鱼干送到他嘴边:「啊,张嘴。」 闻铭吞下鱼干:「味道不错。」 应子弦发现这时的闻铭特别像一只懒洋洋的大型猫科动物,在无害的时候允许愚蠢的人类去投餵他,她发现她爱上了投餵闻铭的感觉。 「那是, 这是祖传手艺,不外传。像我,我就继承了这个手艺, 我做的也很好吃的啊,以后做给你吃。」 应子弦浑然不觉她已经无意识地默认了她的将来有闻铭存在,且是以一种亲密的姿态。 到校后,生活按部就班。上了一周的课后, 应子弦在周五收到了罗芬发给她的信息。 罗芬说晚上请她吃饭, 还叫上了王姐, 三人一起吃顿大餐, 就当庆祝罗芬脱离苦海重获新生。 应子弦当然答应下来,和罗芬约好了时间和地点, 然后给闻铭发微信:「晚上我和朋友吃饭, 不陪你了啊。」 闻铭很快回覆:「我送你去。」 罗芬定的是一家私房菜,店面坐落在一条幽深的胡同里,环境很古色古香, 就是车子开不进去。 应子弦让闻铭在胡同口停车:「我走进去好了,你别开进去了。」 闻铭道:「吃完联繫我,我来接你。」 王姐和罗芬已经在店里了,选了一个有隔断屏风的角落,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看到她,罗芬招手:「这里。」 第88页 应子弦看到王姐的儿子也在,故意夸张道:「哇!这么帅的小伙子是谁呀?」 小男孩害羞地躲到王姐身后去,手里还拿着一辆坦克模型,看上去是他的心爱之物。 应子弦对孩子有无限耐心:「这是什么呀?好威风啊!」 王姐笑着道:「他爸爸送他的礼物。」 女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在等上菜的间隙,三个人很快聊得热火朝天。 王姐是她们中年龄最长的,大概随着年纪的增长,觉醒了做媒婆的天赋,聊着聊着就关心起应子弦的终身大事了:「应医生有男朋友了吗?」 「有了。」 「那太可惜了。」王姐面露遗憾,「我认识几个小伙子,都在部队,年纪轻轻已经是士官了,条件蛮不错的。本来想介绍给你。」 应子弦笑了笑:「我男朋友以前也是当兵的。」 讲真,应子弦觉得,和闻铭这样的男人恋爱过,她很难再看上别的男人了,她的品味都被养叼了,以后要是分手可怎么办。 「真的啊?」王姐来了兴趣,她好像对军人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你男朋友是什么兵种啊?」 应子弦刚要回答,闻铭的电话进来了:「你的包落在副驾上了,我给你送进来。」 应子弦挂断电话,对王姐道:「他要来了,王姐等会儿问他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让你男朋友和我们一起吃饭。」罗芬热情道。 大约是女人天生八卦的特性,接下来几人虽然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都有些心不在焉,暗暗地注意着门口的方向,想知道配得上应子弦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她们坐的这个角落有一架屏风隔断了视线,透过屏风上糊着的绢纱,罗芬看到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逐渐走近,然后很快转出屏风,露出了真容。 哦豁!罗芬在心里暗嘆一声,进来的男人眉眼英朗,轮廓分明,目光锐利。短发寸头,行走间虎步带风。英俊的男人不少,但像他这样又英俊又带了一身悍戾气质的男人却很少。也难怪了,难怪应子弦对王姐的牵线不屑一顾了。 闻铭手里拿着应子弦的包,应子弦正要起身迎上去,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比她更快,王姐的儿子离了座位,像个炮弹一样直投进闻铭怀里,欢呼一声:「爸爸!闻爸爸!」 应子弦的动作一顿,她盯着小男孩看了几秒,霍然转头看王姐:「你儿子叫他什么?」 王姐直愣愣地盯着闻铭,对应子弦的问话充耳不闻,应子弦看到了她看向闻铭的眼神,那满满的爱意几乎都要溢出来。 应子弦感觉到噁心。 罗芬在震惊过后迅速反应过来,叫回了王姐的儿子:「小嘉,来阿姨这里。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小嘉说:「没有,他就是我闻爸爸……」 他忽然想起了妈妈的叮嘱,声音一下子小下去了,「……是闻叔叔。」 王姐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想起上一次闻铭送小嘉去医院,她在他车上发现了一枚发卡,当时便猜想闻铭是有了女朋友。 今天她终于知道了,原来是应子弦,竟然是应子弦。 她艰难地开口:「应医生,你不要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我没让你说,」应子弦冷冷地打断了王姐的话,昂起头,下巴朝闻铭点了点,「我要他说。」 本能让应子弦在那一瞬间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但理智告诉她要停下来,听一听闻铭的说法,她要相信闻铭,更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仿佛被噼成了两半,一半理智得近似冷漠,一半狂躁不安叫嚣;一半如同浸在碎冰中,一半如同被火煎熬焚烧。 小孩子最敏感,能轻易觉察到大人的情绪,此时小嘉已经意识到了大人们之间诡谲的气氛,不由有些瑟缩。 闻铭很冷静,他拍了拍小嘉:「去你妈妈那里。」 他对上应子弦的眼睛,从前她看向他时,里面是一汪盈盈春水,此刻却是一汪封冰的幽潭,凛凛闪着寒光。 他没有回避应子弦的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叶晓芯是我战友的遗孀,她的丈夫从前是我小队的,跟着我出任务时牺牲了。她有困难时我会帮把手,除此以外没有其他。」 叶晓芯闻言一阵心酸。尽管她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可是当亲耳听到他只是以「战友遗孀」的身份介绍自己时,她依然无法忍受。 「叶晓芯?你姓叶?」应子弦转向王姐,「你在心莲登记的是假名。」 「我的曾用名。我有顾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去过心理咨询中心。」叶晓芯低声道。 应子弦可以理解,但是不代表她能原谅。她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从头到尾都被耍着玩儿。这世界这么大,命运却偏要将他们几个串在一起,像一出拙劣又狗血的肥皂剧。 「帮她一把?」应子弦转向闻铭,「怎么帮?帮到人家孩子叫你爸爸?」应子弦知道其中也许有误会,她不相信闻铭是那种人,那是对闻铭的侮辱,也是对她自己的侮辱。理智在挣扎,可是怒火却不肯熄灭,火舌四处舔舐,吞噬她为数不多的理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尖利,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嘴脸也许很刻薄,可是她控制不住。 「那不是我本意。」闻铭道,「我没有任何别的意图,只是帮忙而已。」 第89页 应子弦看到了小嘉手上的坦克,从前种种细节都一一浮现:叶晓芯说自己丈夫是军人,小嘉说崇拜自己父亲,小嘉的父亲送了小嘉一辆坦克…… 她冷笑一声:「你没这个意思,可架不住别人有。这坦克是你送给小嘉的?」 闻铭点头:「是。」 「可他说那是他爸爸送的!你如果没别的意思,就不要给别人遐想的空间,我不管你欠人家多少,在我这里没这个说法。我不接受我的男朋友要随时随地去帮助另一个女人,更不接受有别的女人意淫他是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你们让我噁心!」 她拿过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闻铭……」叶晓芯看着闻铭,「应医生误会我们了,我立刻去和她解释。你放心,我一定会和她说明白的,不会影响你们感情的!」 闻铭起身要走,闻言微微侧过头:「我会去帮你申请烈士家属福利的,其余的我不会再帮忙了——我不会做让应子弦不高兴的事。」 叶晓芯心一沉,她知道闻铭的性格是多么果决。从前她利用他的内疚一次次制造和他相处的机会,可如今他既然说了这番话,那以后便再也和她没关系了。 她失控地去拉闻铭:「是她误会了!我可以和她说清楚的!我们是朋友关系,她想多了!」 闻铭大步向前走去。 叶晓芯追了几步,喊道:「闻铭你不能这样!小嘉爸爸是因为你才死的!你欠我们的!」 闻铭脚步顿了顿,也仅仅是顿了顿而已,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晓芯失魂落魄,小嘉害怕极了,紧紧贴在她身边,不断地问:「闻叔叔是不是生气了?他不要我们了吗?」 可是叶晓芯却分不出精力去安慰她。 目睹了一切的罗芬嘆了口气,她真的是很后悔今天约了这一顿,她给叶晓芯递纸巾:「擦擦眼泪,小嘉还在,别吓着孩子。」 叶晓芯看了看小嘉惶恐的小脸,不仅没有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罗芬无法,只能把小嘉抱到自己这边哄,她拿出手机,选了一部小嘉最喜欢的动画片:「小嘉,你先看一会儿动画片,我和你妈妈说几句话。」 小嘉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 罗芬沉默地看着哭泣中的叶晓芯,忽然问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哭?」 叶晓芯惊讶地抬起头,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罗芬沉静的脸。 罗芬继续说:「是因为接下去的生活没有闻铭的帮助而哭?」 叶晓芯抽噎:「当然是,你不知道生活中没一个男人多么困难……」 罗芬打断她:「单身养育孩子的女性多了。离婚的、丧偶的,也没见她们说没有男人就过不下去。」 叶晓芯擦干眼泪,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那可能她们比较坚强吧。我不行,我一个人带小嘉我真的不行。」 罗芬点头:「好的,你也许的确需要一个人来帮助你。那么你为什么非要是闻铭呢?其他人就不行吗?」 叶晓芯愣了一下:「其他人我不熟……」 罗芬没有再听她说下去:「别找藉口了,你是为自己的私心而哭。你喜欢闻铭,想用各种藉口把他绑在身边。你受不了他有女朋友。」 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骤然说出,赤裸裸暴晒在天光之下的感受是非常难堪且可耻的,叶晓芯下意识地竖起了防备的刺:「我没有!我……」 可是罗芬已经起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型翻车现场,哈哈哈哈哈。 第52章 应子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饭店的, 直到她被室外的光线刺了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出了弄堂。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 是闻铭。 她转身就走。 然而闻铭的步子大, 很快追上了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对不起。」 应子弦挣脱, 冷道:「你放开,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她用她仅存的理智冷静和他说话,但很勉强,她知道。 闻铭抹了把脸,松开手:「对不起。」 应子弦转身离去, 走了没几步,忽然掉头回来,沖向闻铭, 一把拉下他的脖子,狠狠咬住了他的肩头。 她咬得很用力,那一下蕴含了她所有的愤怒和憋屈,是下了死力气咬的, 牙齿陷进他的肌肉里, 直到她感觉到发酸才松了口。 细小的血珠开始慢慢渗出来, 很快又渗入了闻铭衣服的布料里。 应子弦尝到了一口的血腥, 她放开闻铭,走到街头打了一辆车, 绝尘而去。 车上, 她拿出纸巾擦了擦唇角,那里沾了一点闻铭的血,白色的纸巾上很快印出一个红点, 显眼而刺目。 应子弦闭上眼,将纸巾覆上自己的双眼,滚烫的眼泪很快浸透了纸巾,濡湿了她的指尖。 她哭得很克制,不在外人面前失态花费了她全部精力。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一脸的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姑娘,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咱们。」 应子弦回头看了一眼,是闻铭的车,道:「不用管。」 司机又看了她几眼,犹犹豫豫道:「姑娘,我也年轻过,遇上一个爱你的人不容易,要不咱再给他一个机会?」 他边说边踩剎车,车速明显慢下来了。 应子弦无语至极,悲伤情绪一被打断,再要重拾就不容易了。她冷淡道:「大叔你想多了,他家暴打人,我想和他分手,他纠缠我。」 第90页 司机神色一凛:「原来是这样!你放心姑娘,瞧我的,一定能把他甩掉,我可是二环十三郎!」 他开始换挡离合轰油门,一气呵成。 应子弦:「……」 计程车突然开始加速,变道、超车,在马路上的车流里见缝插针,像一尾灵活的鱼。 司机颇为自己的车技沾沾自喜:「让他跟!我二环十三郎……」他突然顿住了,后视镜里,被甩出一段距离的黑色越野车又紧咬了上来,如同附骨之疽。 司机沉默了,他终于闭嘴了。 应子弦松了口气,被这魔幻现实主义的司机一插科打诨,她的愤怒和悲伤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心累。 车子到了校门口,应子弦付了车钱,下车。闻铭也停了车,跟在她身后。 应子弦知道,但是她没有回头。她怕自己在不冷静的情况下说出一些不可挽回的话,她迫切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暂时避过这些惊涛骇浪。 应子弦回到寝室,草草卸了妆,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蛹,闭上眼睡觉。尽管睁开眼后问题依然会存在,但起码她能获得这片刻的遗忘与安宁。 「姐妹?」大妞察觉到了应子弦的不寻常,「你怎么了?」 现在才下午两点钟啊,睡觉是什么鬼? 「……累。」应子弦动了动,含混不清地发出一个音节。 她的手机放在桌上,这时震动了起来,大妞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闻铭的名字。 「姐妹,你男人来电话了。」 应子弦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闻铭的电话自动挂断,随后又来了几个。 大妞就是再迟钝也猜到这对情侣应该是闹矛盾了,于是她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哪怕去窗台给花浇水时发现楼下站着闻铭,她也没有做声。 应子弦这一觉睡到五点,迷迷糊糊刚醒来,睡前那些纷杂的情绪又纷纷涌入,她明明刚睡醒,还是觉得疲累无比,很想蒙头一睡不醒。 然而多年学习心理的经验告诉她,逃避真的是没什么用的。越是在沮丧时,越不能放纵自己沉溺在情绪里,做点什么都行,只要动起来。 她抹了一把脸,按照正常步骤刷牙洗漱,然后坐到电脑前准备写论文。 大妞一边打游戏,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男人在楼下等你。」 应子弦打字的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你回来的时候他就在下头了,我刚刚去看了一眼,他还在下头,连位置都没动过,仨小时了。」 应子弦自顾自地打字,然而从键盘被她□□而发出的声音可以听出,她力度大了不少。 「我说,你还是和他去说清楚吧。要分就分,我瞅着你男人也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货。别让他杵在下面等了,你是想让他杵一晚上吗?」 大妞神色严肃:「我警告你啊,这种梗已经烂俗得不能再烂俗了!要是写在言情小说里是要被读者打负分的!」 应子弦噼里啪啦地打字,然后又泄愤似的把刚打出来的那一行字删掉,然后蓦地起身,阖上笔记本,开门出去了。 大妞怕她激愤之下和闻铭闹起来,毕竟学校里闹起来太难看,于是也偷偷摸摸跟着她下去了。 闻铭站在树下等,他菸瘾有点犯了,然而校园里禁菸,他只能搓了搓指尖。周围人来去匆匆,不时将好奇的眼光投到他身上,可是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光和人潮倏忽而过,他都没有在意。 那次全军覆没的任务一直是他的心结。那次任务之后,他接受了多次的心理治疗。部队里不乏心理医生,他们主攻战士的战后ptsd等方向,更专业、更有针对性,然而他们没有治好他,闻铭表面上十分配合,其实内里却一直在抗拒,他似乎不愿意自己被治好,宁愿带着那些创伤走下去;也似乎要以这些创伤提醒自己、惩罚自己。 那些死去的牺牲的战士,是他放不下的包袱和负重,可是他想,他愿意为了应子弦,去试着放下。 楼道口出来一个身影,闻铭立即抬头朝她看去。他看着应子弦朝他走来,慢慢站直了身子,竟然体会到了紧张,仿佛是一个罪人在等待不知是宽恕还是禁锢的惩罚。 应子弦在闻铭面前站定,抬起头看闻铭的脸,他剑眉微蹙,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她,这是她多么喜欢的一张脸,这是她多么爱的一个人!她爱他的正直和忠诚,可此时此刻,却又无比痛恨起他的负责和善良。 她已打好了腹稿,想好了该怎么说。她下定决心,绝对不委屈自己,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要人们妥协退让,可是感情,容不下一粒沙子,一丝一毫的委屈都不能有。 她注视着闻铭的眼睛:「我不管你心里有多少内疚多少自责,我也不管你亏欠了人家多少,反正我绝对无法忍受我的男朋友要为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负责!哪怕是举手之劳的帮忙都不可以!你做得到吗?」 她无法想像,有一个女人正借着死去的丈夫的便利,借着孩子的名义,一次次让闻铭履行本该是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闻铭道:「我做得到。」 他的声音很坚定。 应子弦前进一步:「如果她半夜打电话给你说小嘉发烧了她实在无人可求助呢?如果她说小嘉十分想念你睡梦中也在喊爸爸呢?或者她道德绑架你,她要挟你,你还做得到吗?你过得去心里这个坎吗?」 第91页 「我可以。」他看向应子弦眼睛深处,「如果是为了你,我可以。」 应子弦抿了抿唇,冷冷道:「好。那你去和叶晓芯把话说清楚,没处理好你和她的关系之前,别来找我。」 她说完便走。大妞没想到她走得那么决绝干脆,她以为他俩要纠缠好一会儿呢,于是一时躲避不及,还来不及苟,就和回头的应子弦对了个正眼。 ……这就很尴尬了。 大妞乖巧地跟着应子弦上楼,看着应子弦若无其事地重新又回到电脑前打字,心想不能吧,这得是多强大的心理素质,多淡定佛系的心态,才能做到继续写论文啊。她不是在乱打字发泄情绪吧? 大妞这样想着,把座位往后挪了挪,瞥了一眼应子弦的电脑,看到她刚打的一行字:进化心理学认为,男性择偶偏好会影响女性的竞争策略…… 是个狼人。 她收回眼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说出口:「姐妹,有点过分了啊。」 应子弦打字的手停下,用目光示意她继续。 「这事吧,一开始听上去觉得是你男人的错,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但是你细想,他其实没做错,如果说有错,那也是错在太讲情义,太负责。你换个角度想,如果他的战友因为他牺牲了,他却对他战友的家属不闻不问,这样的男人你也不敢要吧?」 「我没说不让他帮忙,但是他帮忙帮到人家儿子叫他爸爸,给了人家错觉,那就是他不对!」 「你这想法很危险啊!你怎么知道是闻铭给了人家错觉?兴许人家闻铭做事正派,但架不住有人就是心思浮动呢!你这想法,和受害者有罪论的逻辑有异曲同工之妙啊!一个人被骚扰了猥亵了,于是人们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这个人肯定是自己穿的少言行举止不庄重,说她故意勾引人。可是,受害人根本什么都没做!闻铭现在就是这个受害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闻哥,请赶紧向女朋友谢罪,不要站在楼下当望妻石,这种梗真的会被打负分的。哈哈哈哈哈! 第53章 大妞平常最喜欢的事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然而当她真的认认真真分析一件事时,应子弦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她又反覆想了几遍大妞的话, 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 大妞察言观色, 觉得自己拯救了一对关系濒临破碎的情侣,人品值应该又涨了很多, 但愿能保她低空飞过期末考试。 这时, 应子弦的电话响了。 「是不是闻铭!如果是闻铭,你和他好好说啊!」大妞激动道。 不是闻铭,是叶晓芯。当然,现在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王姐」, 她一直用的假名。应子弦神色变幻不定,最后还是接通了。 「应医生!」叶晓芯叫道,声音很激动。 「有事吗?」应子弦很冷淡。 「应医生, 你参加过幼儿园小孩子的亲子运动会吗?」 应子弦皱了皱眉,不明白叶晓芯提及这毫不相干的事是为什么。 「我带小嘉参加过。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小嘉没有。亲子运动会上,有一个项目是家长们躺在地上, 把孩子托举着往后传, 女人臂力不够, 都是爸爸参加这个项目的, 我没办法,我只有亲自上, 可是我实在举不动, 孩子就砸在我身上了……」 「小孩子半夜发烧,我一边要抱着他,一边要打车, 他吐了我一身,我却连擦纸的手都腾不出来……」 叶晓芯越说越激动,已经带了哭腔。 「你到底想说什么?」应子弦打断了她。 「我真的需要闻铭,小嘉需要他,我也需要他。我一个人太苦了,我撑不下去了……闻铭是我的支柱!应医生,求求你和他分手好吗?你那么善良,罗芬和你无亲无故,你都愿意自己出钱给她治病,你能不能也把善心分给我们一些?你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你肯定能找到更好的男孩子的!可是我带着小嘉,接触到的都是歪瓜裂枣的老男人,除了闻铭,我没有别人可以求助,我真的没有办法,求求你、求求你了!」 应子弦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愤怒过了,熊熊怒火从心底开始燃烧,冰冷的寒意又从头顶浇下,冰火煎熬中,她打断了叶晓芯:「你真噁心!没了男人你不能活是吗?我本来觉得,你俩要是这么牵扯不清,分就分了。可我现在决定,我就不分手,我不仅不分手,我还会管着他,让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收起你这套道德绑架吧!你带着你儿子怎么活我管不着,要是你离开闻铭就活不下去,那你就去死吧!」 她挂断电话,迅速把叶晓芯的电话拉入黑名单,把微信删除,然后把手机一丢,狠狠灌了几大口水。 大妞心里一凉,完了,这回谁都救不了闻铭了。 她觑着应子弦,看到她眼角隐隐泛红,顿时再也提不起为闻铭辩解的心了,她狠狠一拍桌:「狗男人!分!和他分!不分手留着过辛亥革命纪念日吗!」 应子弦:「……」 她的电话又响起来了,这次来电显示是罗芬,应子弦在对待除了闻铭以外的外人上,一向是很理智的,她没有迁怒罗芬,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出现的不是罗芬的声音,而是一个小孩子的童音:「应姐姐,求求你了,求你把闻爸爸还给我好不好……」 第92页 应子弦啪地按断了电话,人性的卑劣和丑陋总能超出她的想像。她无法相信,叶晓芯作为一个母亲,却把自己的孩子当做利用或祈求的工具,也许她本意并不是如此,可是当她让孩子也掺杂进大人之间的事时,她已经不配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满足自己的私心了。 她把罗芬的电话也拉黑了,可还是觉得满腔的怒火无法宣洩,顺手把闻铭也加入了黑名单。世界终于清静了。 应子弦以超强的意志力写了一个小时的论文,看得大妞啧啧称奇,表示了自己极大的敬畏心。 应子弦打上最后一个句号,把文章拉上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内心觉得如果把这篇paper发给单教授看,她和她的论文一定会被老头子骂辣鸡的。她沮丧地把文稿删了,站起来对大妞道:「我去吃晚饭,你去不去?」 大妞探出头:「我不去,我减肥。姐妹,要不要我陪啊?」 怎么说也是半失恋的girl啊。 应子弦道:「不用,我自己走走。」 大妞也没有太过担心,同寝两年,她对应子弦的独立强大理智有充分的了解,相信她绝对不会做出为情自杀这种中二又愚蠢的事情来。 应子弦去小吃街点了一碗拉面,滚烫的汤汁,散发着裊裊热气,应子弦把脑袋埋进汤碗里,唏哩呼噜地吃面,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汁。秋老虎的天气里,她很快热出了一身汗,胃里的餍足让全身心都得到了懒洋洋的满足,那些郁卒的情绪也随着流汗发散到了体外。 她放下碗,长长嘆了一口气,走出面店。秋老虎的天气,早晚凉,白天热。此时已是傍晚,起了风,把白天的燥热都吹散了,只有地面还蒸腾着一点余温。应子弦迎着这习习凉风,往校园里走去。 她的大学占地面积广,校园内有一条小河,弯弯曲曲横贯了整个校园,依着这河的走向,校园内也有数座小桥,分别以医师先贤的名字命名,如「希波克拉底桥」等。应子弦此时走到了「李时珍桥」边,这座桥横跨的河是这条河最宽,也是水流最平缓的河段,河边有一小片树林,里头点缀着几块大石头充当座椅,于是这里很快成了情侣约会圣地。 应子弦走进树林,现在还是晚饭时间,吃完晚饭以后大部分人会选择去操场散步,或者去自习室看书,要到晚上8点以后,小树林才会迎来热闹的「营业」时间,所以此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应子弦挑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怔怔地望着面前的河流发呆。似水流年,她放空了思想,就像躺在自己的人生河底,看着清澈的河面漂过落叶、沉木和空酒瓶,那是她前二十多年的河流,安宁平静,偶尔几朵小浪花,又很快湮没在了平缓的水流中。河水继续流动,忽然遇上了拦在河中的一块大石,这块大石沉重而嶙峋,拦腰在她的河中,那些平静的水流撞上它,立刻飞溅起一朵朵浪花,这条河到了它这里,再不复之前的慢悠悠懒洋洋,开始迸溅、勃发、激流湍湍,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应子弦眨了一下眼,从放空的幻象中回过神。她很清楚地意识到,在自己刚刚的潜意识里,那块拦在河中的大石是闻铭。他以一种悍然的姿态侵入了她的生活,拦腰截断了她的河流,改变了她的生命形态,以至于她再也回不到过去。即便把这块大石移开挪开砸碎砸裂,可是它的重量还在,印记还在,压痕还在,他是她生命中无可比拟的存在。 应子弦嘆了口气,她已清楚闻铭在她心里的地位了,那怎么处理他们目前的关系就要更加慎重了。她往河面远处望去,忽然看到河的上游漂下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白乎乎的,随着水流上下浮动,漂得近了,越看越像一个人。 应子弦毛骨悚然,脑子里瞬间涌出七八个校园怪谈。每个大学都流传着一些似真似假的怪谈,医学院尤甚。她现在所处的这片小树林,对面就是专供解剖和摆放人体标本及大体老师的实验楼,这座「李时珍桥」被学生们戏称为奈何桥,此时天色已暗,虽有月亮,但月光洒不进这片树林,林子里面阴森森的,树影又影影绰绰,应子弦被吓得不轻。 但到底接受了这么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应子弦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从石头上起身,往河边走了两步,瞪大眼睛仔细观察那件东西。 那东西随着水流慢慢漂近了,应子弦瞪得眼睛酸涩,眼泪都差点儿出来,才看清原来那是一件白大褂。有些学生在小树林坐坐的时候,会把白大褂脱下来垫在石头上,有些忘性大的走的时候就忘了,白大褂被风一吹,就落到了河里。 虚惊一场,应子弦松了口气,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准备回寝室了。可是她刚才看白大褂的时候走得离河边太近,河边都是湿软的泥土,她转身时脚一别,一时没踩稳,整个人栽到了水里。 冰凉的河水很快淹没了口鼻,应子弦手脚挣扎了一下,很快调整好了姿势,游向岸边。她小学时就学会游泳了,每年夏天还经常去游泳馆游泳,学校这条两米深的河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事儿,反而在水里畅游的感觉令她心身舒畅。 这时,岸上忽然飞奔来一个身影,他喊着应子弦的名字,声音中带着恐惧,接着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跃进河中朝她游来。 应子弦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是闻铭。接着离她两米远的地方,溅起了一阵浪花,闻铭跳了下来。 第93页 应子弦吓了一跳,瞬间想起了闻铭的水体恐惧症,果然,只见闻铭初时还能在水中舒展身体,但是很快,他手脚开始僵硬起来,往水里沉去。 第54章 应子弦反应迅速, 立刻往闻铭那边游去。她在水中轻巧地绕到闻铭身后,从后面抱住他,借着水的浮力, 踩着水, 把他拖上了岸。 闻铭嘴唇紧抿,浑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应子弦拍着他的脸, 一声一声地呼唤他。好在这次从落水到上岸,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闻铭在应子弦的抚慰下慢慢放松下来,渐渐回了神。 他一清醒, 立即看向应子弦:「为什么要做傻事?!」 应子弦:「……」 她反应了一会儿,瞪大眼睛:「你以为我是跳河自杀?」 她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为了看河里的一件白大褂。」她转头看向河面,搜寻那件白大褂的下落, 由于刚才应子弦和闻铭的纷纷落水,白大褂被激起的水波带到了岸边,被一根树枝勾住了,在那里沉沉浮浮。 「就是那件。」应子弦指认给闻铭看。 闻铭沉默不语。这时一阵风过, 应子弦穿着湿掉的衣服, 打了个哆嗦, 闻铭抬手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虽然聊胜于无,好歹替她遮住了身体毕露的曲线。 应子弦披着他的外套, 眯起眼睛开始反攻:「倒是你, 你怎么在这?你一直跟着我?」 闻铭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是,我一直在跟着你,直到看到你掉到了河里, 我以为……」 他没有再说下去。刚才目睹应子弦掉入河中的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兜头朝他扑来,几乎要覆顶。他的心脏在一剎那仿佛也停跳了,像是被硬生生拽走了,留下一个血糊糊的无法癒合的空洞。 应子弦顿了顿,又质问:「那你就这么跟着我跳下来了?你忘了你的水体恐惧?不要命了?」 闻铭扯出一个自嘲的笑:「不要了,都给你。」 应子弦原本对闻铭的满腔怒火,在他这个笑容里被消弭无踪,之前有再多的怨怼愤怒委屈,在他这不顾一切的纵身一跃后,都化作了深深的嘆息。 应子弦环顾四周,此时自习时间已结束,越来越多的同学开始往这边走,她道:「我们走吧。我回寝室,你也赶紧回去换衣服。」 闻铭拉了应子弦一把,替她把外套的拉链自习拉好,然后两个人默默地往回走。 到了寝室楼下,即将分别,闻铭道:「我会把叶晓芯的事情处理好的。我现在只有你,以后也只有你。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想娶你,只要你愿意。」 应子弦其实已经对闻铭不怎么生气了,一个愿意为了她捨命的男人,这份深重赤诚的情意不应该被怀疑。可是当她听到「结婚成家」的字眼时,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闻铭何其敏锐,立刻注意到了这轻轻的一小步。她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的肢体语言暴露了她,她又什么都说了。 闻铭看着她,她也看着闻铭。眼前的男人湿漉漉的,黑发垂下,湿透的衣服紧贴身体,把他精壮的肌肉线条都勾勒出来,宽肩劲腰长腿,高大地立在那儿,好像这空间都逼仄了起来。 如同闻铭一样,应子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小动作。她是学心理的,更加明白肢体的抗拒往往比语言更真实,她清楚地看到了闻铭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她本该解释的,本该用语言去缓和、回旋、转圜,可是她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闻铭掳了一把湿发,沉声道:「你上楼吧,小心着凉。」他转身走了。 应子弦看着他上了车,发动车子,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她明白,她搞砸了今晚这个机会,他们本可以和好的,但是因为她的心结,这段还没来得及开始的复合无疾而终。 闻铭发动车子,车窗降下来,冷风涌进车内,本就湿冷的皮肤被风一吹,更是冰冷彻骨。然而他却像感受不到,满脑子只有应子弦当时后退的那一小步,她伪装得很好,平静、安宁,没有恐惧也没有喜悦,但是他看出了她的抗拒。此时再回想相处的那些时日,她从不提自己的家人,即使中秋时他到了她的家乡,她也只是让他在隔街的街头等,她不想让他被家人看见,她从来没打算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他想和她有未来,可是她似乎并无此打算。 闻铭也说不上此时是什么心情。也许有愤怒吧,可这愤怒一想到应子弦那张脸时就自动消弭;也许有痛苦吧,理智告诉他对于这种没打算和他有未来的女人就该及时止损,不要再增加沉没成本,可是他却放不下,哪怕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他最终会血本无归,可是他依然离不开,要把身家性命都孤注一掷。 他对自己说,不要紧,他最有耐心。出任务时,为了一个任务目标,他可以不吃不喝蛰伏在草丛里八个小时,他是最有耐心的猎手,也总能得到他想要的回报。 他的电话响了,是闻国山,也就是他的父亲。闻国山很少给他打电话,即便有,也是以辱骂和控制居多,每一次接闻国山的电话,都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闻铭冷漠地接起电话:「什么事?」 闻国山第一次没有在接通电话时就噼头盖脑一顿骂,电话里,他苍老的声音严肃而低沉:「回来一趟。你当初出的那事儿有眉目了。」 第94页 一直流畅行驶的车辆忽然偏了一下方向,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很快重新又回到了正轨,然后车子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闻家,警卫员把闻铭迎进门,低声道:「赵大校也在。」 闻铭走进客厅,沙发上坐着闻国山,还坐了老赵。老赵上次看到他还是巴邑地震那一回,这一回看到他,总感觉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是了,上一次在巴邑的闻铭,虽然看上去强大彪悍,但总有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好像怎么过都可以;可是现在的闻铭,似乎多了一点人气,也多了一点柔软和留恋。 闻铭坐下来,开门见山:「那事有眉目了?查到什么了?」 说到这个,老赵坐直了身子,整个人都严肃起来:「查到一点,应该和卡扎有关。」 当初闻铭带队出任务,除了他一个,全军覆没。消息传回来的时候,部队上下一片譁然。闻铭的作战计划一向以严谨缜密着称,无论出什么任务,他都在尽最大的可能保护自己手下的兵,有时难免有牺牲和受伤,可是像这回这样全军覆没,却是头一次,无论如何也令人不能置信。 上面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询问、调查、质疑,可是那时闻铭自己也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等到他醒来,再问他情况时,他却只能想起那片铺天盖地的被血染红的海水。 最终的调查结果对闻铭是公正的。领导们坐在一起,左边是当时的任务详情,右边是闻铭的作战计划,几个人翻来覆去的看,讨论争吵甚至到要动拳头,最后都不得不承认闻铭的作战计划在当时的情况下是最好的。 那么结局为何会如此惨烈? 于是又从头开始查,一次次的实地勘探,一次次的全面复盘……这些事情闻铭其实是不知道的,他那时已经离开部队了。就这样断断续续查了几年,终于查出了一点眉目。 卡扎是僱佣军出身,后来又做起了军火走私生意。在任何一个有主权有正规军队的国家里,他都只能像地下的老鼠那般见不得光;但是在一些战乱国家,就是他大显身手的地盘,最极致时,他甚至可以盘踞在一个地盘招兵买马,扩大自己的势力,俨然是国中国。 闻铭当时出任务的小国正处于战乱时期,政府军和反叛军两相对立僵持不下,时局战局皆十分混乱。在那样复杂的情况下,卡扎要插手制造点麻烦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们的意思是想让你带队。毕竟你有过一次经历,对那里情况更熟悉,更有经验。当初你退伍,组织上是十分惋惜的。这一次,我们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决定让你去。闻铭啊,组织上是十分信任你的,现在就想听听你的意见。」老赵推心置腹地说。 闻铭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那片血红的海水,那几个年轻的生命,他把他们带出去,却没把他们带回来。 他闭了闭眼:「我去。」 老赵没有太过意外,他了解闻铭。这个男人永远是顶天立地的,身上自有责任和胆魄。 他把一叠材料递给闻铭:「你看下材料。这一次我们派了六个人和你一起行动,都是各集团军的精英,单兵作战能力强,协作能力也很强。」 他顿了一会儿,等闻铭把材料看完,又道:「只是有一点,你现在不是现役的,这次去出任务,即使牺牲了,组织也不会给你任何烈士待遇,你的家属也不会是烈属,甚至没有人会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牺牲的。成功了,荣誉不属于你;失败了,也没有死后的哀荣。这样你还去吗?」 「去。」闻铭合上材料,这是他不得不担负的责任。 「好小子。」老赵赞许,「还有,实行保密原则。除了我和你爸,没有人会知道你去做什么,也不能和任何人说。如果没其他问题的话,准备准备,一小时后出发。」 老赵说完事情便走了,闻铭把他送出门,转身往楼上走。虽然他已不住在这个家里,但楼上一直保留着他的房间。 「闻铭。」闻国山叫住了他,老头子在军队里干了一辈子,枪林弹雨中的硝烟血火似乎已经浸染进了他的骨血,尽管因为年纪大了,挺拔的身形有些佝偻,然而一双眼却依然如鹰隼般锐利,他看着闻铭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去吧。」 第55章 闻铭此时特别想来根烟。他还没处理好和应子弦的事, 却又不得不另赴战场。世事有时就是如此,把两难境地摆在你面前,把纷扰都堆在一起, 像一团缠绕的乱麻, 而你没有时间去找线头。 他摩挲着手机,无意识地锁屏又解锁, 他一向果决, 很少有这样犹疑不定的时刻。手机的屏幕亮了又黑,反反覆覆。闻铭最终还是打开了微信,停留在和应子弦的对话框界面上,输入框的光标不停地闪, 他手指却悬在键盘之上,迟迟无法打下一个字。 他不想成为一个自私的人,此去一别, 行踪不定归期不定,他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证;而应子弦那么年轻美好,她不该被他的自私束缚住未来,他已然失去了要求她等待的资格。 可是他又多想成为一个自私的人。他希望在将来的某个时刻, 在他于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刻, 能想起故土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他, 让他能牵着这一根线, 回到她身边。 他挣扎良久,最后, 几乎是抱着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告诉自己说无论如何要给这段感情一个交代,才打了几个字发送。 第95页 系统提示很快就回复了: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闻铭怔了怔, 苦笑了一下,然后转而给陈柯打了个电话,没说什么,只托他给应子弦带个话。虽然闻铭什么都没透露,然而陈柯也是军人,瞬间便猜到了些什么,电话里他沉默良久,最后只道:「兄弟,保重。」 闻铭挂了电话,手机里已经传进了集合的地点和时间,他背上背包,踏上征途。 应子弦熬了三天。心路历程极其复杂而波折。 第一天,她该吃吃该喝喝,就是时不时地去看看手机,一天过去了,微信里收到了几十条信息,一半是微商,一半是各种各样的群,就是没有闻铭的;应子弦安慰自己:他应该去处理叶晓芯的事了。 第二天,应子弦一醒来就摸手机查信息,接下来的一天更是心神不定,隔几分钟就查看手机,几乎要怀疑自己微信出了问题。然而微商告诉她,并没有,她们的「亲,上新货了哦」,准时准点坚挺持续地出现在了她的微信页面上。 第三天,应子弦爆发了,她把手机扔到床上,气呼呼道:「狗男人几个意思!要分就分,不联繫算什么!连人家微商都天天对我嘘寒问暖呢!」 大妞沉默了几秒,良知促使她提醒应子弦:「姐妹,你是不是忘了件事,你把闻铭拉黑了。」 应子弦:「?」 她默默打开微信,把闻铭从黑名单中放出来,然后坐在床上发呆。 大妞看不下去了:「你别崩着了,低个头又不会死。虽说女生是要矜持,可你学心理的,应该知道冷战冷暴力是最不可取的,哪怕吵架也比冷战好,好歹吵架也算一种沟通啊!」 应子弦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很多时候她是理智的。她想了想,果然没有再僵持下去,发了微信给闻铭:「你的衣服什么时候还你?」 落水那天,闻铭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后来两人直到分别,也没人想起这事。应子弦是回到寝室脱衣洗澡时才发现的。 此时这件外套就挂在她的衣柜里。男人的外套宽大,嚣张跋扈地挤在她的小衣柜里,把旁边她的小裙子衬得无比娇小,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鲜明地昭彰着自己的存在感。 闻铭一直未回信息,应子弦皱了皱眉,直接拨打了他的电话。当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时,应子弦甚至荒谬地笑了笑。她挂断电话,查看了一遍通讯录,确定并没有拨错,再打电话过去,依然是那一成不变的冷冰冰的提示音。 大妞看出了她脸色不对,问道:「咋了?」 「联繫不上了,手机变空号,微信没有回。」应子弦说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会吧!」大妞也吃了一惊,「这男人这么狗的吗!是不是他设置了什么让你打不进去啊?你把他号码给我,我用我的手机打打看。」 应子弦报数字,大妞输入,两人又核对了一遍,大妞按下了通话键。 应子弦一直紧张地盯着她,大妞很快放下了电话,沖她摇头:「空号。」 「见鬼了!他在整什么么蛾子哦!神隐吗!」大妞骂骂咧咧的,「你还有他别的联繫方式吗?诶,你可以去他家找他啊!」 应子弦被提醒了,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从包里翻出闻铭家的钥匙和门禁,冲出了寝室。 「我陪你去!」大妞在后头追着她,匆匆喊道。 两人叫了辆车,报了地址,一路上,应子弦沉默无言。大妞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发现此时此景无话可说,只能作罢。 车子到了闻铭的小区,在等待电梯到达楼层的时间里,应子弦的心也像这电梯一般,被高高吊起,落不到实处。 「叮!」楼层到了,应子弦一个颤慄,在大妞担忧的目光注视下,打开了门。 房子里很安静,所有的东西都被归整得很整洁。太过整洁,反而毫无人气。茶几和桌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因为窗门紧闭,所以有股沉闷的气味。 应子弦去主卧转了圈,东西一样都没少,可她就是知道,闻铭离开了。 闻铭走得干脆利落,应子弦翻遍整个房子,也没找到他留给她的只言片语。 大妞看着应子弦着魔似的拉开每一个抽屉,欲言又止。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应子弦终于停下来了,她在原地呆立片刻,忽然又想到一个地方,转头对大妞道:「还有个地方,我要去看看。」 大妞二话不说跟随,两人又在一家健身俱乐部前下了车,大妞还来不及仔细看一眼门面,应子弦已经一阵风似的沖了进去。 闻铭带她来过几次,她对这里很熟,直接奔去前台:「你们老闆呢?」 前台的小姑娘愣了愣:「啊?」 「闻铭!你们的老闆!他在哪?」应子弦焦急地重复了一遍。 「老闆……哦哦,我们老闆换了啊。」前台终于反应过来。 应子弦一滞,随后便朝走廊最后一间奔去。那是闻铭的办公室,就在那间办公室里,他向她敞开了自己的所有财产,毫无保留地向她坦承他的所有。回忆有多美好,当下的现实就有多讽刺。 「哎!哎你不能去!」前台追着应子弦。 应子弦充耳不闻,眼看办公室就在面前,一把推开了门。 门内有个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窗户边,应子弦刚想叫闻铭,很快又意识到那不是他。一颗心在极短的时间里攀升到天堂又掉回地狱,冰火煎熬让她瞬间失语,说不出话来。 第96页 陈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转了过来,看到是应子弦时愣了愣,然后对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前台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他给应子弦拉开椅子:「坐。」 应子弦没有坐,她盯着陈柯:「他呢?」 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陈柯露出苦恼的神色来,又给应子弦泡了杯茶:「坐吧,坐下慢慢说。」 应子弦深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坐了下来。 陈柯不知道该怎么和应子弦说,这叫什么事啊!应子弦不会撕了他吧! 他苦涩地抿抿唇,还是艰难地开了口:「本来老早就要联繫你的,只是这几天在处理这摊子事,暂时没时间联繫你。刚好今天也弄得差不多了。」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袋,推给应子弦。 「这是闻铭留给你的,里面是他全部的存款,密码是你生日。他还有几个理财的帐户,要等资金回笼了才能取出来,已经在办了,很快到帐了,到时候一併给你。」 应子弦冷冷的,根本不往那个文件袋瞄一眼:「我不想听这些。闻铭人呢?你让他出来自己和我说。」 陈柯顿了顿:「他去办事了,这个事可能要办很久,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托我把这些给你,说他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但他只有通过这些表达他的歉意。」 应子弦冷笑一声,忽然发了火:「我要听的是这些吗?他人呢?!去哪办事了办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 陈柯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能说——确切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应子弦倏地站了起来,她觉得她没有办法再待下去。 「应子弦,」陈柯叫住了他,「这里还有他的两份保险,受益人都是你。如果他出事了……」陈柯声音苦涩,说不下去了。 应子弦猛然转身,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有危险?」 陈柯还是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他把文件袋又往应子弦面前推了推:「拿去吧,他的心意。」 应子弦拿起了那个文件袋,陈柯松了口气,好歹把闻铭交代的事办成了。 下一秒,却见应子弦手一挥,整个文件袋都撞上了角落的垃圾桶,垃圾桶晃了几晃,倒了下来。 陈柯:「……」 应子弦扔完了文件袋,转头看陈柯:「替我给闻铭带句话。」 陈柯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去他妈的吧!」不说脏话的应子弦爆了粗口,狠狠甩上门走了。 大妞一直等在门口,看到应子弦沉着脸出来,连忙跟上去:「怎么样?找到闻铭了吗?」 应子弦头也不回:「他死了。」 大妞:「……」 大妞当然知道这是应子弦的气话,但这句话也从侧面反映了闻铭这个狗男人果然很狗,她嘆了口气,拍了拍应子弦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第56章 回去的车上, 应子弦收到了陈柯的简讯。 他言辞恳切:「闻铭去做什么了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如果他能回来,我希望你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应子弦没有回覆。她现在心情很乱,她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可是即便猜测成真, 又能怎么样呢?若要给这段感情加上一个标点,应子弦都不知道什么标点符号才合适。 若加句号, 可是这段感情没有交代;若加逗号, 可是她也不知道这段感情是否还有延续;也许只能加个省略号吧,省略号的涵义含混而丰富,它代表着一切意犹未尽的可能,也隐藏着那些欲说还休的心思。 车里沉默, 空气仿佛都凝成了胶质,把她的情绪包裹得密不透风。应子弦觉得十分压抑,降下了车窗, 窗外的风呼啸着灌进来,依然吹不散徘徊在心头的怅惘。 车子到了学校,应子弦失魂落魄地往寝室走。她低着头,也无心注意周边人事, 正闷头往前走, 被大妞拽了一下:「那个好像是……叶晓芯?来找你的?」 应子弦猛地抬起头, 果然看到叶晓芯正徘徊在她寝室楼下, 脸色苍白神情焦虑,神经质似的来回踱步。她无意间一抬头, 刚好看到了不远处的应子弦, 顿时眼睛一亮,沖了过来。 应子弦后退了几步,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可是叶晓芯已经冲上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拽住应子弦不让她走,失控地嚷嚷:「应子弦,闻铭去哪了?我联繫不上他了,他去哪了?!」 应子弦厌恶地撇开她的胳膊:「我不知道。」 叶晓芯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肯定知道!你告诉我闻铭在哪里我求你了!」 应子弦不耐地大吼出声:「我真的不知道!」 叶晓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我知道了。你不让他来见我,你故意的!你故意不准他和我有来往!你不能这样!」 她大喊大叫,神情疯狂,像个疯子,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往这边看。大妞着急了,上前去掰她的手:「你撒手!你别缠着人了,我可叫门卫了啊!你一个校外人员想干嘛?门卫大叔!快来这里!」 应子弦冷冷地看着发疯的叶晓芯。她看上去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可她在精神上却是残缺的。一个只想着依靠男人的女人,自立不起来。 大妞紧张地看着应子弦,她担心应子弦会和叶晓芯打起来,却见应子弦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是啊。我就是故意的,我说了,如果他再和你联繫,我就和他分手,所以他不仅删了你的联繫方式,还换了号码。你是不是打他手机是空号?那就对了。你以后啊,再也联繫不到他了,再也找不到他了。」 第97页 她说完,不管叶晓芯惨白的脸色,绕过她进了寝室楼。叶晓芯气得浑身发抖,刚想追上去,便被门卫拦住了。大妞对着门卫说了些什么,叶晓芯便被门卫客气地请了出去。 大妞因为和门卫交涉了一会儿,回寝室的时候比应子弦晚。她回到寝室的时候,看到应子弦已经躺在床上了。 应子弦躺在床上,把被子扯过头顶蒙住脸。在这个小小的安全的空间里,哭得眼泪满面。理智上她怨恨闻铭,怨恨他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连句交代都没有,她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等他,等他,不甘心;不等,也不甘心。可是情感上,她控制不住自己想他的心,她想念他的气味、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带给她的一切。 应子弦就在这样矛盾而纠结的情绪中,越哭越伤心。 忽然,被子被掀开了。光线和新鲜的空气同时涌入,也把应子弦的狼狈不堪暴露在人前。应子弦抹了把眼泪,睁开眼,看到大妞面无表情的脸。大妞递给她几张纸巾,又拍拍她的肩:「起来,来喝酒。」 桌上有几罐啤酒,是大妞刚买来的。 应子弦想擦去泪水,可是眼泪却越擦越多,泪水像是有自己的自主意识,怎么都止不住。她索性也不擦了,自暴自弃地把纸巾揉成一团,一面呜呜咽咽地哭,一面往嘴里灌酒。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应子弦对这段感情的印象,终止在夜晚的眼泪和啤酒。 与此同时,地球另一端的一个小国,闻铭一身黑色的作战服,静静潜伏在草丛中,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这是一个存在感极低的小国。小到提起来时多数人毫无印象,要在地球仪上反覆转几圈,才能在那个小小的角落找到这个国家。 凌晨三点,人睡得最熟、警惕心最放松的时刻。闻铭做了个战术手势,率先迅速往目标住处跑去,他身后陆续跟了几个队员,看得出来他们配合默契,很快在各个点就位。 他们动作迅捷,然而悄无声息。 目标住处矗立着一圈高高的围墙,队员里的其中一个掏出一个仪器,操作了几下,低声道:「黑进监控网络了,可以上了。」 闻铭点头,后退几步,高速发力,有力的长腿蹬上墙面,如猿猴一般迅速地攀上墙头,确认安全后,打了个手势,队员们纷纷攀援而上,又很快消失在墙内。 夜色中,几个黑影摸到了门边。方才那个操作仪器的队员上去看了看,皱了皱眉,用气音道:「虹膜解锁,比较麻烦,除非暴力拆卸。」 「窗户。」闻铭言简意赅,下令的同时已经摸到了窗边。 这是一扇很大的落地窗,里面的窗帘没有拉上,隐隐约约能看到家具的影子。另一个队员拿出军用切割机,往玻璃上一按,垫上消音条,很快割出了一个圆,队员们接住了割下来的那块玻璃,轻轻放在一旁,然后钻了进去。 这是一栋二层的小排屋,随着闻铭的战术指令,队员们各自分散开来,去往各个房间。 闻铭轻呼一口气,轻轻转动门把手,这是主卧,正中一张大床,床单下隆起一个人形,睡得正熟。闻铭提起木仓,对准睡梦中的人的额头,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尽管装了□□,然而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中,依然发出了沉闷的一声。闻铭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主要目标,利索地退出了房间。 走廊另一头,一个男人被那一声沉闷木仓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打开自己房门,借着月光,看到了房中多出来的人。 他瞬间清醒,正要张嘴大叫,有个人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身后,两手在他头颈处一扭,随着清脆的一声「咔哒」声,男人如面条一般软软地耷拉在地。 队员们陆续完成了自己任务,集合在一处,闻铭做了一个「撤」的手势,一行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一切血腥和死亡,都被掩藏在黑夜之中。 回到营地的时候,过去了一个小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队员们沉默地聚在一处,脱下自己身上的作战服和手套,把衣物扔进了生起来的火堆中。 有了助燃物,熊熊烈火瞬间蹿起了火苗,火光跳跃明灭,映出队员们一张张沉默的脸。 他们不能暴露身份、归属和来处,他们是隐藏在暗处的一群人,即使哪天埋骨他乡,也没人知道他们曾付出过什么。 闻铭就着蹿起的火苗点燃了一根烟。这种烟是这个国家的特产,卷了当地产的菸草,味道浓而呛人。一口烟下去,气体顺着口腔、咽喉一路直达肺部,留下一种火辣辣的痛感。 队员们围着火堆席地而坐,那个操作仪器屏蔽监控网络的年轻男人从屋里出来,手上拿了几罐冰可乐,扔给地上的人:「冰镇的肥宅快乐水,喝。老子好不容易才搞到这个的,35毛拉一罐,啧啧,抢劫啊。」 他是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那张逐渐成熟的青年脸庞上,时不时还会有少年那样飞扬的朝气。他挨着闻铭坐下,在火光中咧开一口大白牙:「闻队,你不喝可乐?」 「咱闻队是个爷们,要喝也喝高度白酒,你当跟你似的!」有人起闹。 「切!不爱喝快乐水的人没有灵魂!闻队你没有心!」小年轻嘻嘻哈哈的。 闻铭拉开了拉环:「喝。」他仰头灌下一口,碳酸饮料里的二氧化碳气泡在口中爆炸,一路延伸到咽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我女朋友很爱喝。」 第98页 「哦豁!」 「呦!」 周围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怪声,他们的队长沉默坚毅,大部分时间都在擦那些木仓械,很少透露过自己的生活。没想到这个夜晚,一开口就爆了一个猛料。 队员们纷纷怂恿他,想挖出更多关于女朋友的事,可是接下来的时间,他却又恢复了寡言,只是席地而坐,屈起一条长腿,胳膊横在腿上,看着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的那几张年轻的脸庞。 第57章 应子弦今年28岁。 28岁似乎是一个尴尬的年龄, 尴尬之处在于身边的人似乎已经默认了这一年龄阶段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寻找伴侣,成家立业。 应子弦的母亲周华可愁了。人前她狂吹女儿的彩虹屁:「我家小弦,长得漂亮, 又是研究生, 赚得也不少,不知道哪个男孩子有福气呦!」 人后就逼叨:「你怎么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和妈说实话, 妈也是开明的 人, 你要真喜欢女孩子,妈也认了,就当养俩女儿,只要你老了有个伴……」 她的愿望就是这么卑微。 应子弦翻白眼:「妈侬脑子瓦特啦?侬嫑管我好不啦!」 单身狗难道就不配有狗权吗! 应子弦愤愤地下了楼。 楼下有众多亲戚齐聚一堂, 今年中秋,应家兄弟姐妹都商量好了,一同回老家过中秋。 这些中年人毫无追求, 年轻时比老公比财富,年老时比儿女。应子弦各方面硬体条件完胜自己堂兄弟姐妹,只没对象一条,就像一个污点, 瞬间盖过她其余人性光辉, 是短板中的短板。 应子弦的小姑大声笑道:「下个月我家杰杰结婚, 大家来吃喜酒啊!」 嗓门大得应子弦还以为她儿子要登基。 周围有人问:「杰杰今年几岁啊?」 「26。」 「呦, 那男孩子26还年轻呢!」 「那也没办法,女孩子肚子里有了, 可不得办酒。」 「哦呦!那你要升级当奶奶了。」 小地方的人结婚都早, 26岁,在应子弦看来还正是发展自我、拼搏事业的好年纪,哪想到人家连下一代都有了。 小姑眉开眼笑地接受了周围人的祝福和恭维, 周华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对应子弦进行死亡凝视:「你看看杰杰,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小孩都有了,你再看看你!」 应子弦烦不胜烦:「行了妈妈,今夜我就要远航。」 周华:「……你要去哪?」 「去往共产主义的彼岸为之奋斗终生,少拿凡人的情爱玷污我!」 「……」 应子弦被周华赶了出来,她在院子的长椅上坐下,看着天边渐变色的晚霞。几步之遥的屋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笑声,炒菜炝锅的声音,交谈的窃窃私语声,充满了人世烟火的嘈杂和热闹。可她身处其中,只觉无边孤寂。 「小姨。」伴着这一声清脆的喊声,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蹭到了她身边。 「妙妙啊,坐。」应子弦往边上挪了挪,给妙妙让出一点位置。 「小姨,小姨夫去哪了?」 应子弦心尖一颤,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被这样尖锐地指出,仿佛在逼迫她直面那块伤疤,她以为癒合了,其实针尖一戳,全是脓水。 小孩的话带有天真的残酷。妙妙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很想闻铭。尽管记忆已模糊,可她内心总有一个印象,那个高大的、英俊的、可以毫不费力把她高高举起的哥哥,符合她对父亲的一切期望。 应子弦怯懦地逃避了这个话题,转而问妙妙:「昊昊呢?你和他还好吗?」 「我们都不在一个学校啦!昊昊在城北小学,我在城东小学。」 应子弦惊觉:「你已经读小学了?!」 「是啊!小姨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妙妙嘟着嘴。 应子弦恍然发觉时间流速如此之快,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妙妙从幼儿园毕业上小学了;应芸和黄国庆的婚姻依然半死不活,麻木如一潭死水;而她,也已失去了闻铭的踪迹三年。 三年时间,宇宙的原子分裂又重组,恒星从星云的气体和尘埃坍缩中诞生,人体的细胞更新了一遍又一遍。很多改变了,又有很多没变,譬如应子弦,就像被困在三年前的中秋的那个夜晚,她从小楼的二层纵身飞扑向闻铭的怀抱,耳旁掠过呼啸的风。 「我现在喜欢班里的徐梓勛,他是我们班班长,又是少先队中队长,入队仪式那天他还上台去接少先队旗,很厉害的。」 应子弦被拉回思绪,逗妙妙:「你有了徐梓勛就忘了昊昊啦?昊昊要伤心了。」 「不是!」妙妙急了,「那昊昊都不和我一个学校了,他太远啦,我都见不到他……」 连孩子都知道距离是爱情的大忌,而她甚至不知道闻铭到底还在不在这个世间。 没滋没味的中秋节过去以后,应子弦又回到了她正常的生活中去。她研究生毕业以后,因为过硬的知识技能,免去了毕业求职的兵荒马乱,而是被单教授相中,直接进了心莲咨询机构工作,除了平常的咨询,也经常去开些讲座,钱赚得不多也不少,但足够她一个人优渥的生活。 她在心莲边上租了一个单身公寓,和这城市的许多年轻人一样,工作、奔波、攒钱,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在这城市头有片瓦、落地生根。可是应子弦和他们又不一样,其他的年轻人们,心怀憧憬希望和对生活的规划和设想,可是应子弦却没有。对她来说,她可以抛下现有的一切在任何一个城市重新开始,她对这座城市没有留恋和特别的感情,那么她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第99页 无数个深夜她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却又不像别人那般脚踩的是实地,她更像一叶浮萍,随意漂流在这里,而抓住她根系的,仅仅是她那点不甘的念想。 她回到公寓,随便弄了点东西吃,然后准时打开电视。闻铭离开的这三年,她以为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但事实上,她还是潜移默化地被改变了。她开始每天看军事频道,关注军事新闻,从一个萌新开始在铁血论坛上混,逐渐明白各种木仓械的不同,明白兵种的不同,可是她没有从电视或者论坛上得知一点点关于闻铭的消息。 电视上在播放某集团军某部比武的直播,军人们组装木仓械、瞄准射击一气呵成,应子弦一边吃沙拉一边看,回想起了闻铭手上那些茧,想到他也是这样磨鍊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难过。 她知道她不应该这样,她应该走出来,应该move on,而不是怀着这么一点点不甘和奢望无限期地等下去,可是她做不到。 大妞在微信里联繫她,约她出去吃饭。大妞在毕业后也选择了留在当地,在一家上市公司做营销,赚得不少,但身心皆累。她的日常宣洩途径就是找应子弦吐槽老闆、同事和客户,进而得到灵魂的释放。 她们约在一家日料店,大妞吹爆这里的三文鱼刺身,应子弦不爱吃生食,只点了寿司和天妇罗,大妞羡慕嫉妒恨地看了一眼应子弦的天妇罗,恨恨地道:「我也想吃油炸的高热量的高脂肪的高糖的!我每天累得像狗就想吃口痛快的!人生为什么这么难!」说着狠狠咬了一口三文鱼,像在生啖仇人血肉一般面目狰狞地嚼着。 应子弦刚要嘲笑她,忽然被刚进来的一桌客人吸引了注意力。那桌客人看上去就是一家三口,男主人带着妻子和孩子出来吃大餐,这是很普通正常的一幕,如果不是那女人是叶晓芯的话。 应子弦一直看着那边,那个男人看上去有点年纪了,不可避免的像很多中年男人一样小腹微凸,戴一副黑框眼镜,面貌普通,泯然于众人。但他对叶晓芯很好,周到体贴地替她拉开椅子,在叶晓芯翻看菜单点菜的时候照顾小嘉,逗小嘉笑。 是的,跟着他们的那个孩子是小嘉。三年过去,他也长大了,比起三年前的怯懦和内向,他现在看上去开朗了许多,一看就知被照顾得很好。 叶晓芯点完菜,把菜单还给服务员,不经意一偏头,和应子弦的目光相遇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朝应子弦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男人和小嘉说了些什么,便朝这边来了。 她不请自来,在应子弦这桌的空椅子上坐下。大妞不妨她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食物,瞪着她。 「别这样看我。」叶晓芯很从容,「你们看到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不会和你的姐妹来抢闻铭。」 应子弦瞥了一眼那边的男人,道:「恭喜你,找到一棵大树。」 叶晓芯从容的面色有一刻凝滞,她知道应子弦在内涵她,从前她就讽刺她是一个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无法独立的人,现在在应子弦眼里,她还是那株没有大树就无法寄生的柔弱的藤蔓。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过得不错,他对小嘉也很好。倒是你,」叶晓芯打量着她,「还等着闻铭哪?」 她的眼神中带着怜悯,让应子弦很不舒服,她笑笑:「和你有关系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叶晓芯自我感觉赢了应子弦,带着一种微妙的胜利感坐回了自己座位。 「我还以为她有多爱闻铭。」应子弦摇摇头,「其实都一样的。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她需要的不是闻铭,也不是具体的某个男人,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帮她解决生活困难的僕人。」 可是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闻铭一消失就是三年,其他人的生活总是要继续。 第58章 第二天, 应子弦刚到心莲,就被单教授叫到了办公室。 单教授递给她一份邀请函:「下个月,叙事治疗的国际研讨会, 你去参加, 涨涨见识。」 应子弦这些年来也参加了不少心理学会,但都是国内的, 单教授作为业内大牛, 经常受到类似邀请,老头子有时候懒得去和同行扯皮,就打发应子弦去,美其名曰「有事弟子服其劳」, 并且还要扎刀:「你一条单身狗,无牵无挂,说走就走, 你不去谁去?我不行,我的日程很满的哦,我要陪我夫人去旅游的。」 应子弦被塞了一嘴陈年狗粮,想叛出师门。 这次的研讨会是国际的, 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家举行。旁人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国家, 而学心理的却知道, 这个国家是一个心理学家的故乡, 也因为出了这么一个心理学家,才在心理学界略略有些存在感。 应子弦掏出手机订机票, 又查了下那边的气温和风土人情, 回去做准备了。 一个月后,她如期踏上旅途。她坐的是红眼航班,中途还要在一个国家转机, 等她到达目的地时,刚好是当地时间的夜晚。应子弦被漫长的旅程和难吃的飞机餐折磨得身心俱疲,下飞机后去卫生间洗了一把冷水脸,才恢复了一点精神。 她拖着行李箱,按照指示牌去打车的地方,刚走出机场,热浪滚滚,风裹挟着燥热扑面而来,空气中瀰漫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周围人的不同肤色和语言,无比清楚地提醒她,她现在在他国的土地。 第100页 她坐上计程车,这个国家的官方语言不是英语,是当地的小语种,计程车司机只会简单蹩脚的英语,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指手画脚一番后未果。感谢现代科技,应子弦灵机一动,拿出手机打开导航地图,指了指目的地,计程车司机比了个ok的手势,载着她往酒店去。 这家酒店是主办方安排的,应子弦到达时,大堂里挤满了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种,都是从全球各地飞来参加研讨会的同行。应子弦一进大堂,就有不少人在看她。审美也许会因为文化的不同而不同,但气质却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的。 应子弦去check in,前台小姐的英语显然比计程车司机要好,两人交流得较为顺畅,应子弦拿到了房卡,上电梯进房间。 这个国家的经济水平并不是很好,刚才在计程车上一路过来,应子弦看到路边的建筑和城市规划还像祖国七八十年代的样子,城市道路狭窄拥堵,破旧的摩托车电三轮和汽车挤在一块儿。楼房的外立面也褪色掉漆,墙壁剥落,一块块像苔藓一般。 因此,这个酒店虽说是五星级酒店,但无论是装潢还是设施,都比较陈旧。应子弦走在房间楼层的地毯上,地毯花纹艷俗,原本是红色,但因为长久无人清洗打理,蒙上了一层骯脏的颜色,灰濛濛的。 应子弦一度担心房间是否干净,幸好进去以后四处看了看,卫生间和床单都比较干净,这才放下心来。 来的时候,主办方向参会人员的邮箱里发了一份说明,除了本次会议的内容安排以外,还有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这个小国实行宵禁制度,晚十点以后不得出门;比如女士如果夜晚要出行,最好结伴而行,不要单独行动等。 应子弦来之前已经了解过,这个国家其实并不安定,时不时有反叛军会发动战争,但他们所处的城市是在政府军的控制之下,安全还是能够得到保证的。 应子弦草草洗了把脸,拉开窗帘,透过落地窗往外看。此时已是晚上十点以后了,在国内,正是夜生活最丰富的时候,应子弦都能想像出那幅热闹的凡世景象,小吃街的烟燻火燎、啤酒碰杯声中的吆五喝六、小龙虾香气中的欢声笑语、夜市中的摩肩接踵;可是在这个异国他乡,落地窗外却是一片漆黑,远处只有几星灯火,天幕上一片漆黑,偶尔有夜晚的航班,机尾的指示灯闪烁着缓慢飞过。 应子弦没有时间去感受这份人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一路的奔波和时差让她感觉十分疲惫,在再三确认了房间门窗都锁好后,应子弦快速洗漱完毕,很快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她在聒噪的鸟鸣中醒来,乍然被吵醒时,她还以为有谁在敲破锣,睁开眼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某种鸟类的鸣叫声。这叫声简直了,扯着个破锣嗓门,撕心裂肺地直冲天际。应子弦拿出手机查了查,这是当地特有的鸟类,她这才彻底清醒自己身处何方。 五天的研讨会都在酒店的会议室举行,一日三餐也都由酒店提供,这倒挺方便。 应子弦洗漱完毕,下楼去吃早餐。当地气温很高,她换上了一条旗袍风的连衣裙,黑发在脑后挽起。自闻铭走后,她再没剪过头发,一头乌发又黑又直,盘在脑后用一根玉簪固定。下楼到餐厅的时候,不少人往她这边看,大约因为她的打扮和温婉的气质,符合了大部分外国人对东方美人的刻板印象。 自助早餐种类丰富,除了三明治、小西点、法式面包等这一类西餐,还有当地的特色美食。有一种像土豆泥一样的食物,当地人叫「sadza」,蒸煮后像没发酵的玉米馒头;还有一种叫「mandazi」的三角状的油炸食品,当地人似乎特别喜欢吃;当然也有一些炖菜,加了西葫芦、土豆、圆白菜、鲜柠檬汁、淀粉等,搅成黏糊糊的一团。无论哪种炖菜,统一的特点是里面都加了充足大量的香料:薄荷叶、胡椒、肉桂、柠檬草等,大抵因为当地天气炎热,而充足的香料有助于防止食物发霉变质。应子弦被那香料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刺激了一鼻子,连忙快步走开。 吃完饭后,研讨会正式开始。应子弦一边听一边用笔记本记录,心理学发展到现在,传统的一些流派或没落或改进以适应这个时代,更多的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咨询技术,叙事治疗、舞动治疗等,尽管应子弦并不专攻这一流派,但这些新兴的理论总能给她带来新思路。 会议间歇有半小时的茶歇时间,酒店贴心地提供了点心和零食。应子弦招来服务员,问她要一杯热水。 服务员的脸上出现奇怪的神情:「女士,您需要热水做什么用呢?」 「喝。」应子弦强调了一遍,是「warm boiled water」,并拿出从祖国带来的随着她一起漂洋过海的保温杯:「倒在这里面。」 国外没有喝热水的习惯,酒店提供了矿泉水,在休息区还有直饮水,但应子弦还没有习惯这里的饮食,想喝热水来暖胃。 尽管服务员万分不解,但还是给应子弦送来了热水。 他们这里的动静吸引了不少老外,当看到应子弦真的捧着保温杯喝热水时,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嘿,你好。我是吉纳德,你在喝热水吗?」应子弦旁边的座位坐下了一个男人,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子,看上去应该还在读大学,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第101页 应子弦:「……是的。」 「哇哦,那我能再看你喝一下吗?」他彬彬有礼地徵求应子弦的意见,像在徵求一个动物的意见自己是否能参观它进食。 应子弦无语:「可以。」 她又小小地喝了一口。 「哇!」随着她喝下那口热水,周围响起了轻微的惊呼声,应子弦发誓她甚至看到有人在鼓掌。 「……」她喝不下去了。 应子弦拧上了保温杯的盖子,然后看到吉纳德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emmmm……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们东方人要喝热水?」文化、地域和生活习惯上的巨大差异让吉纳德无法理解。 得益于网际网路,东西方文化的壁垒和隔阂正在打破,吉纳德在quora上看到过一个问题:一个中国人会做的一件最「中国」的事情是什么? 高票答案是:喝热水。 可是当真的亲眼看到一个人在喝热水,吉纳德还是觉得很奇妙。 应子弦瞥了他一眼:「你知道太极吗?」她做了个太极的起手式。 吉纳德的神色迅速变得敬畏起来,郑重地看着她:「太极!我知道太极!」 「嗯。太极讲究呼吸吐纳,丹田聚气,而热水在其中有很重要的作用。」应子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不明觉厉,吉纳德对应子弦肃然起敬:「你是说……那个意思?」 应子弦才不管吉纳德到底脑补了什么,顺势点头:「嗯。就是那个意思。」 「哇哦,神秘的东方文化!」吉纳德看上去很激动,完全被忽悠了。 「呵。」忽然,一声轻笑从前方传来。 应子弦循声看去,看到一个男人高大的背影。寸头、宽肩、窄腰,每一寸线条都很熟悉。 应子弦如遭雷殛,掀起惊涛骇浪,她倏地站起来,失态地碰落了资料也不自知,只是死死盯着那个背影。 闻铭! 第59章 楼衍安在自助餐厅吃早餐时已经注意到了应子弦。这场研讨会的与会人员大多是白种人, 亚洲人比较少,而其中都来自中国的只有他和应子弦了。 在异国他乡见到同胞是一件倍感亲切的事,楼衍安本来就准备趁茶歇去和应子弦打个招呼, 只是还没来得及, 就听到了应子弦一本正经地忽悠吉纳德,忍不住失笑。 他转头, 想看看那个可爱的女孩子, 却不期然撞上了她的目光,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啊!饶是楼衍安在业内以出色的深层次共情技术出名,他能用精准的词语表达出来访者的感受和情绪,可是在对上应子弦的眼睛时, 他竟失语了。 这个女孩子的眼神太过震撼,瞳孔里像是正在酝酿一场海上的暴风雨,她的震惊、狂喜像是海面汹涌澎湃的海啸, 浅显可见;可若再细看,却又能读出她浅显外表下的哀伤、委屈、怨恨……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洋最深处。 这个眼神太复杂了,多种涵义杂糅在一起,让楼衍安一时无法分辨出她真正要表达的情绪。 楼衍安自认这是第一次和应子弦相遇, 两人没有过往也没有交集, 她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那么, 她应该是认错人了。 果然, 在楼衍安转身后的短短几秒内,应子弦那狂热的乍然迸发的惊喜在很短时间内迅速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愕然和失望, 她眨了几下眼,掩去眼神中的内容,又借着拣资料的动作调整好心情。 那不是闻铭。尽管他的背影和闻铭极其相似, 但是面容却迥然不同。这个男人有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尽管他本意并不是如此,可是当他用这双眼睛看人时,总给人一种多情的春风拂来的感觉。而闻铭不是,闻铭的眉眼也极清俊,可是他的眼里没有这样温柔多情的桃花潭,他眼里像是覆着冰雪,沉默、坚硬。 心脏犹在剧烈的跳动,骤然惊喜又骤然失落,分泌的肾上腺素开始带来手脚发软的后遗症。应子弦喝了口热水,随着暖流顺着喉咙暖洋洋地流进腹部,应子弦才觉得好受些。她低头喝水,不期然旁边有人坐下,对她伸出手:「你好,认识一下,楼衍安。」 是刚才那个男人。 应子弦和他握手:「你好,应子弦。」她直视着他的双眼,除了面容不像,其他地方都有些相似。她几乎贪婪地掠过那些相似之处,可悲地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寻找恋人的影子。 楼衍安察觉到了应子弦的目光,尽管她掩饰得很小心,可是他还是意识到了,她看着他,更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他被当成替身了。 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楼衍安外貌出色,在女人堆里向来无往而不利,他是一个带有强烈的个人风格的、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出色的恋人,从不曾被人当成过替身。 楼衍安不动声色:「我供职于正能工作室,目前专攻叙事治疗,所以前来取经。」 正能工作室在业内的名声如雷贯耳,是目前国内心理咨询行业的中流砥柱。其实目前国内的心理咨询行业并没有一个统一的严格的职业标准,资格证的门槛也很低,导致咨询工作室良莠不齐,不少网上开办的心理咨询极不规范,忽悠着来访者办咨询套餐,生生拉低了心理咨询的名声。 但是正能工作室则不同,他们工作标准规范,供职于其中的都是有真材实料的大牛,是可靠的值得信赖的,当然,咨询费用也相当昂贵。 第102页 应子弦无心与他深交,出于社交礼仪客套地来往了几句。好在楼衍安并不缠人,也很快结束了聊天。 研讨会结束的时间很早。当地时间下午三点,日光明晃晃的刺人眼。应子弦再一次确认了导航路线,收拾好东西走出了酒店。来都来了,她要去参观那个心理学家的故居。 四小时后,应子弦站在故居门口,焦急万分。她没有想到当地的交通如此不发达,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晚班公交车和地铁,用优步叫车,也无人接单。 这个状况不在应子弦意料之内,她本来算好了时间,能在天黑之前赶回酒店,她没忘记主办方强调的「女性天黑以后尽量不要单独外出」,她也没打算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可是她高估了当地的交通水平。 七点钟,天色将黑未黑。十点钟就要宵禁,若再耽搁下去,可能会碰到更麻烦的情况。周围倒也有酒店,但一来应子弦的护照放在了房间里,二来那些酒店看上去并不安全,应子弦心一横,规划好了步行路线,打算步行回酒店。 从这里步行回去大约要一个多小时,应子弦跟着导航的提示一路疾走,大约在四十分钟后回到了主城区。不同于国内夜晚的繁华绚烂人潮拥挤,这里的夜晚八点,街头已经空无一人。应子弦很累了,可是她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偶尔路过那些游荡在街头的流浪汉时,更是胆战心惊。 她已经走上了酒店所在的主干道,可就在此时,她最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不知何时起,她身后开始有人尾随,她走得快,那人也走得快,她放慢步子,那人也放慢步子。空荡荡的街道上,应子弦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咬咬牙,索性转身直视尾随者:「不要再过来!我报警了!」 一直在遮掩身形的尾随者露出了全貌,是一个魁梧的黑人男子,衣衫褴褛,头发骯脏,显然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应子弦紧握着手机,恶狠狠地瞪着那人,不让自己有气势上的退却。在犯罪心理学中,罪犯对受害者是有选择的,那些看上去软弱怯懦的人,更容易成为受害者;所以应子弦此时就更要彰显出自己的强势和不好惹。 这是一场对峙。果然,尾随者犹豫地停下了脚步,应子弦后背都是冷汗,可是面上却不显一点慌张,冷静强硬地看着对方。 这是一个亚洲人,如果可以,尾随者也不想去抢劫一个外国人,可是他身无分文,他很需要钱,尾随者默默地想着。他又看了一眼应子弦手中拿着的手机,他只要这个手机就好了,卖这个手机的钱可以让他半个月不挨饿。这个女人看上去很强势,但是她体形太娇小,很容易得手,如果错过她,他不知道接下去还会不会有好运。飢饿和贫穷促使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忽然冲着应子弦直奔过去。 应子弦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尖叫:「help!help!」 静谧的街头无人回应。 男女体力悬殊,应子弦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男人的喘息和体味紧追在她身后,她大声尖叫,一边叫一边转身,抡着包噼头盖脑地砸过去。 尾随者猝不及防,脚步滞了一滞,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斜刺里冲出来,扑向那个尾随者,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应子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的以为那个背影是闻铭,差点儿哭出来,但很快又反应过来,那是楼衍安。 尾随者本以为抢劫一个女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没想到杀出一个男人。他权衡之后,很快甩开楼衍安,从地上爬起来,往远处跑走了。 应子弦冲上前扶起楼衍安:「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 楼衍安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嘶!」他碰到了自己的嘴角,那里破了一块。 「都是小伤,先回酒店。」楼衍安道,「你没事就好。」 两人一路走回了酒店,幸好剩下的路程都很平安。 应子弦的心还在砰砰跳:「谢谢你!幸亏遇上了你,不然的话……」 她一阵后怕。 「我专门出来找你的。」楼衍安偏过头看她,朝她眨了眨眼,那双桃花眼风流倜傥,「晚饭时没看到你,去你房间也没人。我很担心,你知道,这里的夜晚对女性不是很友好,我怕你在外面出事,出来找你。」 「对不起。」应子弦情绪低落,「是我没考虑周到,我本来以为可以赶回来的。我没提前了解这里的交通情况。」 「没出事就好。」 两人说着,到了酒店大堂。在外面的夜色里看不清楚,但被大堂明亮的光线一照,楼衍安身上的伤就显得很狼狈了。 应子弦道:「我房间有医药箱,去处理一下你的伤吧。」 事急从权,此时也不是避嫌的时候,楼衍安心思坦荡地跟着应子弦进了房间。 他去卫生间清洗伤口,出来时应子弦已经把医药箱准备好了,他熟练地消毒包扎,听到应子弦犹疑地说:「我们是不是要报警?」 「我建议你不要。」楼衍安道,「除非你想和他们没完没了的扯皮,付出所谓调查费抓捕费,最后什么结果都得不到。」 「……」和平而强大的国度里长大的应子弦无法想像还有这样的公安系统。 「不要拿国内的习惯来揣测这里,很多在我们看来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比如交通的便利、信息的发达、高效运转的部门、方便的服务等,在别的国家可不是那么回事儿。」 第103页 「你好像很了解这里。」 楼衍安笑笑:「我来过几次。」他忽然话音一转,「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应子弦道:「只要这个问题不过分。」 楼衍安笑:「你放心,不过分。」 他轻咳一声:「我像谁?或者说,你把我认成了谁?」 应子弦沉默良久,久到楼衍安不忍心为难她,想说不用回答的时候,她开口了:「前男友。」 这是楼衍安意料之中的答案。 「哪里像?」 应子弦目光轻轻掠过他:「发型、身材、背影。」 楼衍安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他是什么态度?别误会,我只是怕你恨屋及乌。」 应子弦道:「你已经问了三个问题了。」她没有正面回答。 楼衍安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笑起来:「我想我知道了。看样子不是恨屋及乌,不过如果你能爱屋及乌,我会更加高兴。」 「你可以走了。」应子弦很感谢他,但此刻无论是气氛还是话题都在向暧昧的方向发展,应子弦忍不住赶人。 「我这就走。」楼衍安举起双手,退到门口时,微微笑了起来,「认识你很高兴。」 他笑起来,一双眼像是两尾勾人的鱼儿,甩尾撩动水波,让人恨不得溺死在桃花潭里。 应子弦不为所动,当着楼衍安的面关上了门。 第60章 第二天, 应子弦醒得很早。昨晚受了惊吓,做了一晚上纷杂怪诞的梦,梦里救她的人变成了闻铭, 她抓着闻铭不断地追问他这三年他去了哪里, 结果闻铭的脸越来越模糊,居然变成了楼衍安, 应子弦被吓醒了。 她洗漱好去吃餐厅吃早餐, 拿了牛奶和吐司,同时无比想念小笼包、豆浆和油条。五分钟后,楼衍安也出现在了餐厅。 他一出现,就餐的人纷纷问候他:「安, 你还好吗?」 「安,你昨晚打架去了吗?」 「哦天啊,安, 你受伤了!」 七嘴八舌的问候中,楼衍安笑:「昨天晚上去卫生间,不小心摔倒了。」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安慰。 才短短一天,楼衍安已经和与会的大多数人结识并打好关系了, 人缘比独来独往的应子弦好得多。不得不说, 他的确是个有人格魅力的人。 楼衍安端着咖啡和在应子弦旁落座:「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应子弦说, 「还没正式和你道谢过。昨天真的是很感谢你, 我想请你吃个饭。」 「好啊。」楼衍安从善如流。 「你想吃什么?当地有什么特色美食吗?」 楼衍安露出嫌弃的神色:「不不,我不要吃那些东西。我知道附近有家中餐馆, 味道正宗, 去那里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戳着「sadza」,本来卖相就不是很好看, 被他戳得七零八碎,看上去更令人倒胃口了。 「天啊!才第二天。」楼衍安哀嘆。他和应子弦不同,应子弦暂时还处于对异国美食抱有好奇、宽容和努力寻找可取之处的阶段,愿意尝试不同的新鲜的食物;而楼衍安来过好几次,已经尝腻了这里的食物,只想扑向白米饭和红烧肉的怀抱。 楼衍安像在吃□□,一口主食一口咖啡,咽得很艰难。应子弦看了一会儿,道:「我这次来,带了川辣酱,你要不要?」 楼衍安眼睛一亮:「爸爸爸爸!我要 !」 「……」应子弦果然回房间把一瓶川辣酱拿下来,给楼衍安:「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 楼衍安喜滋滋的:「你信不信我能就着这瓶辣酱把这桌子给吃喽!」 吃完早饭,研讨会继续。今天的安排表上写着上午是由algernon来进行个案分析。应子弦还在想这位algernon是何方神圣,就看到楼衍安施施然从门外进来,走到了讲桌前。 对上应子弦吃惊的眼睛,他挑了挑眉,表情像在说「我厉害吧」,得意洋洋的。 主持人介绍完毕后,楼衍安就正式开讲了。 他收敛起漫不经心的姿态,当认真开始投入讲的时候,像是变了一个人般。神情严肃、用词精准、分析谨慎,将这个个案讲得深入浅出、鞭辟入里。讲完的时候,应子弦随着众人一起给他鼓掌,不得不承认,楼衍安真的很优秀。 楼衍安讲完就是中午了。应子弦收拾好东西,和他并肩出了酒店,去楼衍安推荐的中餐馆吃饭。 中餐馆是一家以湘菜为主的饭店,老闆是中国人。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是什么旅游胜地,一年到头少有国人来。因此看到应子弦和楼衍安两个同胞,热别热心,不仅菜的分量足,还给他们打八折。 一桌子菜上来,色泽浓厚,香鲜软嫩,剁椒鱼头、农家小炒肉、香辣口味虾、腊肉炒蒜苗……楼衍安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招呼应子弦:「吃。」 出国两天,应子弦虽说还没到在饮食上生无可恋的地步,但看到这一桌子活色生香,难免也被勾起了思乡的食慾。第一口菜放进口腔,那熟悉的味道差点儿惹得应子弦红了眼眶。一个人,再怎么说一口流利的异国语言、穿当地的服装、融入当地的风土人情,可是他的胃永远会提醒他,他来自何方、归属何地。 墙上的电视在播放当地新闻。画面上武装军人扛着武器互相射击,军事防御建筑被不知哪来的炮火击中,漫天的火光和尘土遮蔽了镜头。主持人神情紧张严肃,播报着战事情况。反叛军又攻下了哪个小镇、政府军节节败退等。 第104页 老闆抽着烟,满面愁容地看着电视:「又开始了,一年到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还是我们安定、繁荣、强大的祖国好啊!」 从前这些新闻离应子弦很远,哪怕在电视上看到这些炮火硝烟也像隔着一层玻璃罩一般,事不关己。可如今这场战事就真切地发生在她站着的土地,应子弦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远方的炮火声、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 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闻铭。虽然他不怎么说起从前,但是她知道,他的前半生就是在这样的硝烟和火光中度过的。 「能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吗?我不比那些大兵好看吗?」楼衍安在应子弦眼前晃手,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他探究地看着应子弦:「你想起了谁?前男友?」 应子弦收回目光:「没谁。」 「让我猜一猜,你前男友是做什么的。」楼衍安抿了一口老闆送上来的茶水,「我猜是警察。」 他看了一眼应子弦的反应:「看样子不是。但是职业应该很相近了,也许比警察还要更加直面危险——军人?」 应子弦一直没有做声,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反应。 可是楼衍安笑了起来:「我猜对了。」 应子弦瞥了他一眼:「你对我的前男友如此感兴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对我有什么别的意思?」 她想堵住楼衍安的嘴,没想到楼衍安一挑眉:「是啊。被你发现了?我想追你啊!」 应子弦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我没记错的话,我俩才认识第二天。」 「用时间来衡量爱情是不是太俗?我就不能对你一见钟情?只因为在人群之中多看了你一眼……」 应子弦冷笑一声,到前台付了钱,率先走出饭店。 楼衍安从后面追上来:「我说真的。」 「我不在乎,那是你的事。」 楼衍安耸了耸肩:「你真冷酷。」 应子弦快步走开,懒得搭理他。每次她对他的印象有所提升的时候,他都能亲手打破人设。 楼衍安和她并肩走:「军人,或者曾经是军人,身高185以上,年龄在25至30岁之间,应该擅长格斗。经济优渥,有独立住所和私家车,性格冷硬寡言。外貌上面,他的眼睛肯定和我有极大不同,穿着也和我有极大不同,让我猜一下,他日常打扮以t恤工装裤靴子为主——是这样吗?」 应子弦眯起眼睛:「你调查我?」 楼衍安立刻说道:「不不不,我曾经的专业方向是犯罪心理,学过一段时间的犯罪侧写。当然,我绝对不是把他当罪犯,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些信息很容易能够推测出来,比如,你看我的时候,总是避开我的眼睛,看其他人则不会。可是据我过往经验,女孩子们大都特别喜欢我的眼睛。所以我猜,应该是你的那个他和我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双眼。在我这样一个有很多地方和他相似的人身上,看到这么截然不同的眼睛,很违和吧?所以你不愿意看。至于他的穿着,我曾经看到过你手机购物的推送——无意间看到的,上面就是这些衣着的推送,我猜他的惯常穿着是这样的。」 应子弦冷冷地说:「那又怎样?你不是他。」她转向楼衍安,「这样就没意思了。你对我有兴趣,无非是过去的无往不利在我这里栽了,你觉得新奇有趣,想玩一下替身梗,挑战一下高难度。你不是他,但以后我真的爱上了你,你会有更大的成就感。这才是你的动机,不是吗?」 楼衍安似乎毫不在意应子弦的冷漠:「难道不好吗?动机不纯的爱就不是爱了吗?试着忘掉他,爱上我,不也是一种新生?你得move on,你是学心理的啊,怎么能允许自己沉溺在过去,你看,焦点解决、叙事治疗、□□疗法……所有理论都在告诉我们,聚焦当下,move on。」 「你也是学心理的。替身梗好玩吗?你的自我同一性不要了?」 「为了你,可以不要。」楼衍安似笑非笑。 沟通失败,谁都没能说服谁,应子弦转身就走。 不欢而散后的这一夜,应子弦睡得不是很踏实,楼衍安的话像魔音穿脑似的,绕着她的脑袋3d立体循环播放:move on、move on…… 应子弦拉过被子盖上蒙住头,一会儿又掀了,一会儿复又蒙上,反覆几次后,她噌的从床上坐起来,懊恼道:「烦人!」 也不知是在说谁。 楼衍安所说的move on的道理她自然懂,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刻意在等闻铭。若有好的机会她也愿意去尝试,可不知为什么,愣是空窗了三年。 其实这已说明了一切:她还没有放下。 第61章 第二天, 应子弦差点被气死。一打开房门,就看到楼衍安背对着她,上身穿着t恤, 下面是一条工装裤, 裤脚扎在靴子里,整个人英气利落, 在应子弦房门口等着她。 应子弦乍然见到, 灵魂受到了冲击,差点失声叫出「闻铭」,好在理智让她迅速回笼,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的怒火。 「楼!衍!安!」她咬牙切齿, 「你还来劲了是吧?」 「叫我?」楼衍安转过身来,他压低了声音,抿着嘴角。他惯常以笑脸见人, 如今乍然严肃沉静下来,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他向应子弦迈出一步:「不像?」 很像,尤其是他刻意模仿闻铭穿着后的背影,以及他刻意沉淀下来的气质。 第105页 「你到底要干嘛?真的不必如此。」应子弦觉得心好累。 楼衍安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也许我这样你会更愿意把目光投注在我身上。」 他这一耸肩, 刚才装出来的沉稳、冷峻的气质就破坏了个七七八八, 虽说仍形似, 但神却不似了。 应子弦反而松了口气:「你别再这样, 装得再像终究也不是他。你如果真有心,就用你原来的样子原来的脾性来追我, 看我会不会被你打动。年轻人, 对自己自信点,你敢吗?」 楼衍安双眼一亮:「你可别驴我,说话当真?」 「当真。」应子弦决定给自己一个走出往事的机会, 但她其实并没觉得楼衍安是一个多么好的对象,他动机不纯、生性风流,且又远在首都,即使回了国,两人所在城市也相差千里,无论从哪方面看,两个人都不像有未来的样子。不过,她也顾不上那么长远了,说不定两人回了国,就分道扬镳了呢。 这一天的研讨会楼衍安都缺席了,应子弦再一次看到他时是在晚饭时间。他穿了一身高定西装,袖口两枚精緻昂贵的袖扣,里面搭了粉色的衬衫,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长了不少,染成金黄,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 应子弦差点儿没认出他来,来回扫了好几眼,才道:「原来你走的是雅痞风。」 楼衍安扯了扯领带:「是。谁要穿那些t恤迷彩工装裤和军靴。」 应子弦很好奇:「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明明在早上还是寸头。 「我去接发了。」楼衍安得意洋洋的,「我之前在国内就是这个发型,后来想到要来这里,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好发型师,天气又热还经常缺水,我就索性理了个寸头。不过为了让你看真实的我,我就还原了最真实的自己。为了接个发,我可是跑遍了全城才勉强找到那么一家尚可入眼的美发工作室,可真不容易。」 应子弦也是服了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主,一脸冷漠:「那我谢谢你啊。」 「没关系,为了你,我可以适当作出一些妥协和付出。」楼衍安大言不惭。 他现在和闻铭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了。应子弦相信这是他真实的样子,这样的穿着风格也更契合他。 楼衍安看了看应子弦盘子里黏糊糊的那一团炖菜,道:「走,请你下馆子去。」 「又是中餐?」应子弦也多少了解了一点楼衍安,他就是个典型的中国胃。 「日料。这里有一家日料挺正宗。」 两人一边说一边并肩走出酒店。两人现在的关系,彼此都有点心照不宣,但是不得不说,如果楼衍安仅仅作为一个普通朋友,那是相当不错的。他幽默风趣、善解人意,学识上也十分丰富,应子弦和他聊了许多专业方面的问题,感觉获益匪浅,思路拓宽了许多。 日料店离酒店不远,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过去,谁都没注意到街旁的一家小卖铺里有一行三四个年轻男子。 闻铭穿着一件黑色背心,露出肌理分明的结实的胳膊和臂膀,拿了一包烟去柜檯付帐。 老闆娘丰乳肥臀,倚靠在柜檯上,刻意压低身子,本就低的领口处,明晃晃两大坨波涛汹涌,中间一道深深的沟壑。她目光掠过闻铭上身□□的地方,沖闻铭眨眼:「嘿,理察,这包烟不要钱,只要你帮我修一下家里的水管。」 闻言,跟在闻铭后头的年轻男人们都暧昧地笑了起来。他们的老大、包括他们自己,经常收到当地女性的类似邀请:去家中修水管、电脑、线路……一切皆可修理。他们在这里的身份是当地一家中资企业的员工,负责帮助当地政府搭建基站、信号台、架设网络等,各自取了普通大众的名字:理察、彼得、杰克……他们的姓名是假的、过往履历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次任务重新安排的。为了显得逼真不露破绽,闻铭他们甚至真的接受了相关培训,做着真正的员工该做的事。 当地的女孩子们很喜欢他们。因为这群来自东方的男人勤劳能干,与当地的男人截然不同。当地的男人生性懒惰,他们喜欢唱歌、跳舞、娱乐,但很少工作,或者即使工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要手头有点钱,就想尽办法旷工去喝酒。闻铭他们「供职」的中资企业不是没想过在当地招工,只是每次都被他们的迟到早退、敷衍塞责气死,久而久之也不愿意再招聘本地人。 所以,当地的姑娘们都很欢迎这群东方男人,他们勤奋、努力、负责,关键是还有大长腿和腹肌。 闻铭没有搭理老闆娘,他按照价格把纸币放在柜檯上就走了出去。老闆娘虽然失望,但毫不妨碍她一把把纸币抓进了手里。 闻铭在小卖铺门口点燃了烟,望着眼前的街道。这里终年炎热、贫穷,破烂的街道上是赤膊的小孩子们光着脚跑来跑去,汽车暴躁地按着喇叭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那些小孩子们就像游鱼一样,灵活地在车流中蹿来蹿去。这在国内基本上是不可能看到的景象,闻铭他们刚来时,很是为这些孩子捏一把汗,三年下来,也习惯了。 街道灰扑扑的,一辆车过,扬起一阵灰尘。闻铭低头点菸,抬头的那一剎那,透过车流的间隙,看到了一个姑娘的脸,她巧笑倩兮,正对着身边的男人说些什么。闻铭一剎那心内大震,他扔掉菸头,像豹子一般矫健地沖了出去,翻越栏杆,横穿过车流,不顾身后响成一片的喇叭声。 第106页 他身后的队员们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纷纷跟着他沖了出去。最年轻的那个队员一脸紧张,一边咕哝:「怎么?发现卡扎了?还是任务有变?」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 可是队员们看了半天,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倒是周边的小摊贩们,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们。 「老大,怎么了?」 闻铭紧锁眉头,又四处扫视了一番,刚才那个倩影却仿佛只是他的幻觉,哪里都不见。闻铭对自己的视力和观察力很有自信,可这时却也不免怀疑起来,是否是自己想念太甚,才会出现这一场镜中花水中月的虚无。 他收回眼神,沉声道:「没事,我看错了,回去吧。」 队员们一头雾水地跟着来,又一头雾水地跟着回去。 回到了营地,尽管闻铭和平常表现一样,但大家总觉得不对劲。 峰子用胳膊肘撞了撞大虎,悄声问:「诶,虎子,你有没有觉得老大哪里不对劲?」 大虎看了一眼闻铭,后者正在沉默地保养木仓械。他不解道:「哪里不一样了?老大不一直这样,你以为是你,那么聒噪。」 「啧!我咋和你个不开窍的说呢!」峰子摇摇头,「今天晚上就要去卡扎老巢了,老大可不能分心啊!」 他们在此地待了三年,一开始来这里,是因为前期调查的所有线索都指向这里有卡扎出没的痕迹。可是卡扎狡兔三窟老奸巨猾,他们花了三年时间打入本地,抽丝剥茧一般的摸排和调查,最终才查出了卡扎的老巢。而今晚,就是发动总攻的时候。 那边,闻铭收敛了思绪,利索地把分解的木仓支零件重又组装起来,今晚这个任务顺利的话,他就能回到自己的祖国和家乡。他想去见一见应子弦,看她能否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三年时间能改变许多,他们这三年为了确保任务成功、身份不泄露,都是单线联繫的,对于国内的亲人情况一无所知,也许等到他回去,他心爱的姑娘已经嫁给了他人。 「集合!」他一手拿木仓,对散落在各处的队员们下令。 队员们迅速集合起来,闻铭在一块白板上写写画画,重新又讲了一遍作战计划。尽管此前已经演练了多次,也制定了遇到意外情况后的备用计划,但他还是又讲了一遍,强调了许多细节。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许多年前,他也是如同现在一般,站在一群人面前,在白板上讲自己的作战计划,他们的眼神像星星,紧紧地看着他,充满信任地看着他,可是他没有把他们带回来…… 闻铭顿了顿,过去的记忆如迷雾一般散开,重又回到了当下的时刻。闻铭一一看过那些年轻的脸庞,盖上笔帽:「出发!」 历史不会相似,他会把他们都带回去,一个不少。 第62章 是夜。 一行五六个年轻矫健的男子借着夜色的掩护, 在各种建筑的阴影下迅速穿过。 这里是卡扎的落脚地之一。根据情报信息,卡扎今晚会宿在此处。这里并不是富人区,相反, 这里是当地贫民住的棚户区。街上四处可见成堆的垃圾, 上有苍蝇和蚊虫盘旋,脚下污水横流, 散发着酸臭的垃圾味。人们用各种废弃的建筑材料, 铁皮、三合板、塑料布、骯脏破旧的毛毡……胡乱搭起一个个棚户,里面狭窄潮湿闷热,滋生出无数气味和细菌,住在里头的人用麻木的眼神向外窥探, 像一只只在寻找尸体烂肉的秃鹫。 此时是深夜,这些骯脏的棚户都紧紧关着「门」,没人窥视。 卡扎的二层小楼在这里显得特别醒目。闻铭隐在暗处, 放出了一个武装侦察机器人,峰子藏在百米开外的一个角落,操纵无人机升空。当地的信号基站是由中资企业建的,此时也配合他们切断了这一片通讯和网络的信号。 随着闻铭的一个指令动作, 他们行动了。作战靴踩在泥水里, 溅起水花, 这栋楼的电路被切断了, 武装侦察机器人和无人机有夜视红外设备,持续不断地将实时信号传送回来, 在高科技的帮助下, 闻铭很快攻入了卡扎的「碉堡」。卡扎的防护做得很严,一栋外表平平无奇的楼,里面却像迷宫。闻铭打头, 顺着机器人反馈回来的路线走,队员们断后,在这栋楼里的人惊醒、闻声而来时,解决掉他们。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楼里的人则先是发现停电了,而后又发现手机也没了信号,在黑暗中摸到木仓,用手机电筒照明,想要出来看情况。 亮着手电筒的他们在戴着夜视镜的闻铭他们看来,就是活靶子。黑暗中响起了消音后沉闷的木仓声,有人刚刚出来就被打倒在地。他们惊慌失措地用当地的语言大吼,在黑暗中胡乱放木仓,木仓声、吼声、□□声,一片狼藉。在这个闷热的黑夜里,死神降临,轻易收割,生命如稻子一般一排排倒下。 卡扎早已清醒,但他多年游走于各个小国政府、反叛军中贩卖军火,逃脱国际刑警的追捕,老奸巨猾,练就一身在危险中全身而退的本事。他没有像外头那帮愣头青那样冒冒失失地出去查看,他熟练无比地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只要带上这个匣子,哪怕失去其他所有一切,他也可以东山再起。 他紧紧握着这个小匣子,静静蛰伏在黑暗中,外面纷乱的脚步声和木仓声交杂,但暂时还没交火到他这个房间。他一把拉开窗帘,正要往窗外跳,窗外的夜空倏忽出现一架武装无人机,武器的红点在漆黑的夜色中正对着他,幽幽地闪着光。他当机立断返回室内,打开大衣柜,里面有个暗门,正要钻入其中,一发子弹打在他身侧,没入木质的衣柜。 第107页 这发子弹贴着他的头发呼啸而过,显然不是打偏,而是刻意警告。卡扎盯着弹孔里冒出的硝烟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 他身后,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一手拿木仓,矗立在黑暗中。卡扎忽然就有了预感,他今晚逃不过了。 闻铭摘下夜视镜,打开手电筒,光柱直射卡扎门面。 卡扎被刺眼的光刺得眯了眯眼睛,他抬手挡住光,也摘下了夜视镜。眼睛逐渐适应光线,他谨慎地上下打量闻铭,忽然道:「我见过你。你的样子让我很熟悉。」 闻铭沉声道:「你会想起来的。」 卡扎盯着闻铭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是的,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这个幸运儿,在我们当地有个说法,人一生的运气是有定数的,就只有一壶那么多,用掉一点就少一点,我想我从前把运气用掉了太多,今天才会落在你手里。不过,你的那壶运气还剩多少呢?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你还能把你的队员们带回去吗?」 闻铭握木仓的手紧了紧:「我会把他们带回去的。」他把木仓对准卡扎,「我要知道为什么。」 他没有明说是哪件事为什么,可卡扎听懂了。他耸了耸肩:「拿木仓指着别人可不礼貌。」接着陷入了回忆,语气竟还有点自豪,「那可是我干过的值得炫耀和纪念的大事。我,一个军火贩子,竟然差点儿团灭了一支超级大国的正规军小队,还是特战队。虽然不过是支五人小队,可这也足以在我的辉煌战绩上记上一笔。哈!你们在海里挣扎时,我可就在边上看着,一群可怜虫,血都把海染红了!」 没人知道闻铭的冷汗已把嵴背染湿了,他心跳加速,眼前仿佛又出现那片海,耳边仿佛又听到了求救和□□,可是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他把木仓握得更稳:「我问为什么。」 卡扎的美妙回忆被打断,有点不悦:「因为你们让当地政府看到了希望,和平的希望。那群天真又虚伪的政客们竟然想放下武器和平会谈,开什么玩笑!我可还谈着一笔大生意呢!所以我得想想办法。你看,我很快想出来了,我不过是买通了其中几个人,让他们把你们的作战计划透露给我。那些当地人能做的事情可多了,你我这样的外来人就是可怜虫,可千万别小看了他们,否则会吃大亏——比如你。」 他摊摊手:「你看,就是这么简单。很多大事都是小人物做成的,他们像阴沟里的蛆虫一样卑劣,可是他们杀掉了高尚者!」 他的狂笑还盘旋在咽喉,但是一颗子弹飞速旋转着钻进了他的心脏。那些还未发出的笑声很快变成了破风箱一般的「呵呵」声,卡扎倒了下去。 闻铭收起木仓,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房间。他只想知道一个缘由,现在他知道了。 外面还在断断续续地交火,楼里的大部分人是卡扎雇来的僱佣军,负责他的安保工作。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卡扎已经死亡,在一阵古怪而有规律的口哨声后,剩下的僱佣兵们不再开火,毫不恋战地离开了这里。他们穷凶极恶,做的人命生意,僱主既已死亡,他们也没必要留下了。 闻铭和队员们拾起了自己的弹壳,抹去入侵痕迹,这座小洋房除了留下满墙的木仓击弹孔和一具冰冷的尸体,再看不出别的什么了。而这在反叛军控制的地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再次回到营地,再次脱下染血的衣物丢入火堆,气氛已截然不同。不同于以往火堆旁的沉默,这次大家围坐在一处,大声欢笑和歌唱,火光映红了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笑脸。 大虎扛了一箱啤酒,「哐」的一声砸在地上,大喊:「兄弟们!喝酒!喝个痛快!」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最迟下周,他们就能重返家乡回到故土,每个人都心情激昂,而酒精是最好的催化剂。 队员们看向闻铭,期待他的允许。闻铭率先拿起一瓶酒,却不是喝,而是洒向了脚下的土地,他们在这片土地牺牲,如今唯有以烈酒和鲜血告慰英魂。 队员们沉默下来,看着闻铭动作。他们都是粗汉子,说不出什么体贴的安慰话,只是拍拍闻铭的肩膀以示安慰。 峰子最细心,他似乎看到了闻铭泛红的眼角,可是再仔细一看,又仿佛是错觉。 闻铭祭奠完毕,看向队员们期待的眼神,狠下心来拒绝:「不许喝酒,一天没离开这儿,一天就还在任务中。不要松懈,保持警惕。」 闻铭不容许任务再出现失败,卡扎的话是对的,永远不要试图去触摸人性的底线,贫穷滋生罪恶,欲望滋生贪婪,当年的他太轻敌,而现在的他已接受了教训。 队员们哀嚎出声,但他们也能理解,于是以可乐代替酒水,互相碰杯和欢呼。因为年轻,所以即便喝着可乐,也依然朝气蓬勃,热血未凉。 当夜,闻铭单线联繫了上级,提交了此次的任务报告,并提出希望尽快回国。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都思乡心切,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当地的局势发生了变化。反叛军与政府军的交火日益激烈,接二连三有城镇被波及而陷入战火之中,从前两方维持的微妙的平衡已被打破,战火开始在国土上蔓延,闻铭不认为留在一个动荡的国家是个明智的选择。 上级很快给了他回复,说因为当地动荡的局势,闻铭他们「供职」的中资企业将要撤离,他们可以跟着真正的员工们一起包机回国。 第108页 挂了电话,夜色已是深浓,闻铭看向东方,视线极尽到远处,也不过是一片深蓝色的夜空。可是他知道,越过山脉和河流,越过草原和山丘,跨过海岸线,那一端的国土上有他最重要的人,他的浓烈的炙热的放肆的感情寄託之所,他即将回去见她。 第63章 这场研讨会即将接近尾声。应子弦在宾馆里收拾东西, 来的时候东西不多、轻车简从,而且很多都在路上消耗了,要走的时候一整理, 却发现多了不少东西。这几天她在楼衍安的陪伴下逛了不少当地市场和商店, 买了一些有当地风味的特色小装饰之类的,打算带回去送给亲友。 回国的机票是来之前就已经订好的, 应子弦一一清点, 确认没什么遗漏的,盖上行李箱,坐到电脑前整理资料。 她把这几天来做的笔记都按思维导图的形式画了出来,重点标註了对她来说比较有帮助的点, 又另外给单教授整理了一份可能他会感兴趣的资料。这一弄就弄到了将近凌晨,应子弦打着哈欠看了看日程表,今早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 她就放任自己倒在床上,打算睡到中午。 第二天中午,机场。闻铭一行人走特殊渠道过了安检,中资企业的包机已经停在了停机坪上, 人们的手机此时收到了新闻推送, 说反叛军于一个小时前对政府军控制的中心城市发动了进攻, 双方已在城区内交火。人们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包机, 纷纷松了口气,他们三小时前刚离开那座城市出发来机场, 可以说是在千钧一发之间逃出生天。 时间紧迫、局势紧张, 很快企业的高层就开始组织员工登机,闻铭提着行李排在队末,刚走入登机口, 手机响了起来。打给他的是单线联繫的上级,闻铭心一沉,下意识地以为是任务遗留了什么问题,他迅速接起,那头一开口就问:「你上飞机没?」 「没上飞机,在登机口。」 「好,」那边像是松了口气,「刚刚大使馆发来求助,我们还有两名同胞来参加心理学会,此时滞留在中心城市,我们在这里没有派遣维和部队,目前的武装力量只有你们这一行五人小队,任务要求你们回去把人找到并且救出来。大使馆已向当地政府施压,他们会配合你们的行动。这是额外给你们的任务,你们能完成吗?」 闻铭在听到心理学会时心脏重重一跳,陡然有种浓重的不祥的预感,他想起了那道他以为是幻觉的街头倩影,也许那并不是错觉,他抿了抿唇,低声而坚定地道:「能。」 「很好。我现在就把这两名同胞的资料发给你,时间紧迫,你现在立刻就出发!」 军人的作风雷厉风行,几乎在闻铭挂断电话的当下,一份文件随后就传送至了他的手机。闻铭打开文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证件照,他魂牵梦萦的人明眸皓齿,在屏幕上笑吟吟地看着他,照片下还有一些简单的诸如名字、年龄等的信息,闻铭心脏痛缩,一瞬间几乎拿不住手机,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只余一片坚定。 他身后的队员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看到闻铭在接了一个电话后,在手机上查看一些什么,而后再抬头时,脸色沉得可怕。这三年来,他们从未见过闻铭的失态,在他们心中,闻铭强大、无所不能、再难的任务他都能完成,可他们从不知道,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如同普通人的表情。 他脸色奇差,迅速对队员们下达指令:「全体都有,带上武器跟我走,我们接到了新任务,详情路上讲。」 他讲完后发足狂奔,队员们紧跟其后,留下一片愕然的企业员工,看着这一行人的背影交头接耳:「哎他们怎么走了?他们干什么去?要登机了啊!」 同一时间,企业高层也接到了信息,出来安抚大家:「他们另外还有事,公司会重新派包机过来接的。你们别管人家,赶紧上机,迟了就得航空管制了。」 当地政府军已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只给闻铭他们一辆武装军事越野车,后续的事就不管了。大虎在前面开车,闻铭简要地把情况讲了讲,把文件传给了队员:「就是这两个同胞,记住他们的样子。我们的目的是救人,不是去打仗,非必要时不要参与双方交火。」 队员们纷纷表示明白,峰子看了一眼应子弦的照片:「这女孩真漂亮,家里人不得担心死,我一定得把她救出来。」 年轻男人们打趣他:「你小子,冲着女孩子去的吧,说不定把人女孩救出来以后,人家一激动以身相许了呢!说,你是不是打着这主意?」 峰子傻乎乎地摸着脑袋:「那不是。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老百姓,不过要是她愿意,也不是不行……」 队员们哄堂大笑,在一片笑声中,清脆的枪枝上膛声突兀地响起,「咔哒」一声,队员们看到闻铭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峰子:「那是我的姑娘。」 「……」 「……」 众人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们花了几秒钟后才消化了这个信息,峰子一口冷气没喘匀,剧烈地咳嗽起来,惊恐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以消灭自己的存在感,他刚刚说了什么?他说要那姑娘以身相许!那姑娘是老大的女朋友! 峰子猛然转身,抓住大虎:「大虎,你累了吧?我来开车!」 他不要待在老大的死亡凝视下! 大虎不耐烦地拨开峰子:「你小子别发神经!咋咋呼呼的!不过老大,嫂子怎么会在这里?」 第109页 闻铭皱眉:「看信息说是参加心理学会。」 震惊过后,众人也都不敢再开玩笑,转而仔细查看手中地图,他们老大平常虽然没有过多透露自己的私人情况,可是三言两语之间,众人也都知道这个女朋友对他有多重要,所以此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战火刚烧起来的时候,楼衍安正和同行们在会议室开会。他们先是听到了战机低空飞过的轰隆隆声,这样的情况最近几天非常多,所以众人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没再管。紧接着,酒店隔壁的一栋高楼忽然爆炸坍塌,巨大的轰炸声震得人耳鸣,他们所在的这栋酒店也开始剧烈颤抖,明亮的水晶灯幅度极大地摇晃起来,桌上的水杯落了一地,人们尖叫着躲在桌子底下,在一开始的五分钟内,会议室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尖叫和吵嚷,完全是无序状态。 五分钟后,震动渐止,楼衍安狼狈不堪地从桌下爬出来,扑到会议室的落地窗旁拉开窗帘,窗外是一片瀰漫飞扬的浓重的灰尘,只能隐约看到远处盘旋的战机在投掷炸弹,而街道上也是一片混乱,有人在交火。 来开会的人很多来自和平的国家,一辈子都没见到过战争,那些在电视上播放的场景不痛不痒,但是真的发生在身边的时候,他们忽然瞬间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生命的脆弱,战争带来的巨大恐惧攫住了每一个人,他们一边高声喊救命一边无序地四处乱窜,有人在拼命拨打自己国家的大使馆电话,可是没有信号。 楼衍安拉开会议室的门,找到楼梯往下跑,他也没有面对战争的经验,但是他知道,一旦酒店成为空袭目标,待在酒店的他们就是炮灰。 一路往下跑,一路见到了许多酒店的服务人员,酒店仅有的安保力量端着枪,却是一脸茫然无措。 楼衍安一路跑到楼下,跑出大堂,在乱纷纷的街道上寻找应子弦。他一早上没见到她,但是如果她也在酒店,那么巨大的爆炸声足够把她惊醒,此时也该到楼下了。 街道上还瀰漫着沙尘,楼衍安刚张嘴呼叫就被呛了一口灰,不时有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流弹呼啸而过,楼衍安一边咳嗽一边找了个掩体躲在墙后,焦急地探头四处逡巡应子弦的身影。 他看到有一队士兵强行突击进了酒店。那不是政府军的军服,那是反叛军。这栋酒店是中心城市最高的建筑,他们要占领这里的制高点。楼衍安心急如焚,他现在不确定应子弦是不是还在酒店里,如果在,她会遭遇什么简直令人不敢想像。 政府军也开始行动了,他们想阻止反叛军占领这座酒店,双方开始了激烈的交火,酒店的安保也躲在大堂里,时不时地放冷枪。 楼衍安心焦,可是他束手无策,在战争面前,人力都是渺小的。他手无寸铁,也没有任何军事经验,他光是呼吸都觉得吃力。空气里夹杂着灰尘和硝烟弹火的焦味,每个人身上都覆着厚厚一层灰,他头发上都是尘土,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睫毛上也覆了一层,他双眼刺痛流泪,不得不闭上眼睛等待刺痛过去。 远处跑来一行人,他们动作坚定脚步敏捷,拿枪警戒,与到处逃窜的平民完全不同。他们跑到近前,峰子眼尖地发现了一个人躲在掩体后探头探脑,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楼衍安本就在惊吓之中,被这一拍,反应很激烈,惊恐回头,表情狰狞。 峰子看看他,又对照手机上的照片看了看,沖他咧开一口白牙:「楼衍安?」 第64章 楼衍安一时反应不过来, 讷讷道:「啊?啊,我是。」 峰子回头沖闻铭道:「老大,找到一个。」 楼衍安看到一个男人越众而出, 他眉眼锋利, 气质悍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开口问:「还有一个中国女孩儿呢?名字叫应子弦, 你认不认识?」 楼衍安立刻回神,激动道:「认识的认识的。她和我一起开会的,今天早上一直没来,可能在房间里睡觉, 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是在酒店里还是已经逃出来了,我刚刚一直在找,没看到她。你们是不是维和部队?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楼衍安很激动, 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在战乱的异国他乡,见到自己祖国的军人,一瞬间就让他的心落到实处, 那是一种全然的信赖, 仿佛天塌下来了都有人顶着。 闻铭不多废话:「她的房间号?」 「6104。」 闻铭观察了一会儿酒店下的情景, 快速下令:「大虎和峰子外围警戒, 其他人和我来。」 楼衍安道:「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只是担心她, 想亲眼看到她……」 闻铭朝他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忽然让楼衍安失去了言语能力,他忽然噤声, 说不下去了。 闻铭道:「你不能去。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楼衍安还想再商量商量,他沖闻铭迈出一步:「我……」 闻铭忽然抬手,把他狠狠往后一推,楼衍安差点儿没摔到地上,正要发火,一颗子弹呼啸着从他刚才站的地方飞过,闻铭抬手,冲着子弹的来处开了一枪,远处有一个反叛军的士兵应声倒地。 楼衍安汗毛竖起,双腿发软,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刚才闻铭那一推,他就要中弹了。 闻铭没再管他,对自己的队员做了个手势,三个人跟着他一起绕到酒店后门,消失了。 第110页 应子弦是在睡梦中被巨大的轰鸣声惊醒的,她一醒来,便感觉到天地都在晃动,床头的水杯掉到了地上,水渍在地毯上洇成了一滩,应子弦心惊肉跳地下床,在晃动中跌跌撞撞地到了窗户边,拉开窗帘,窗外仿佛末世般的景象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在一个噩梦中。 她扑过去拿起手机打电话,信号断了;她又冲到门口,想逃出去,刚要开门,门外传来枪击声和叫喊声。应子弦松开门把,又回到房间内,她不确定这时候是在房间里更安全,还是应该逃出去一搏。 她在房间里四处打转,寻找武器。忽然,门把剧烈地开始颤抖,有人在门外拼命撞门,应子弦瞪大了眼睛,只听到一声枪响,门锁被打飞,一个穿军装的大鬍子男人踢开门,持枪走了进来。 应子弦刚好和他对视,见对方的目光先是惊讶一瞬,而后慢慢露出淫邪的微笑,应子弦转身就逃,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她不能落在这个士兵手里,哪怕是从六楼跳下去,都不能落在他手里。 她扑向落地窗,大鬍子男人抬手就冲着她的腿放了一枪,这一枪刚好打在她小腿上,应子弦痛叫一声,踉跄地摔倒在地。骯脏的士兵对她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像是狩猎者戏弄猎物一般,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狼狈,才一边解开武装带一边朝她走来。 应子弦一边尖叫,一边拿起手边所有能拿到的东西,胡乱朝他扔过去,一个菸灰缸刚好砸在他额头,士兵顿时目露凶光,朝她扑过去。 在应子弦的视觉上,他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下来,伴随着臭烘烘的体息和发红的眼珠,她惊声尖叫,除了尖叫,似乎什么事都做不了,叫声里的绝望、恐惧和痛苦撕裂了空气。 一声枪响,士兵扑过来的动作滞了滞,然后在半空中以一种扭曲的姿态重重摔到了地上,后背下洇出一滩血来。 应子弦木讷地转动眼珠,在模糊的泪光中看到了房门口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他一步步朝她走来,目光中都是痛惜,然后他放下手里的枪,俯下身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应子弦觉得自己应该是颤抖的,然而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比她抖得还要厉害,他在她的脸上胡乱地亲,一一吻去那些泪水,反覆在她耳边低语:「别怕,别怕,我来了。」 应子弦越发觉得自己是在发梦靥,无论是刚才那个士兵,还是现在这个她无法放下铭心刻骨的男人,可能都是大脑制造出来的一场幻觉,因为可怜她,所以圆她一个梦罢了。 小腿还在剧痛,温热的血流出来,黏糊糊地沾在皮肤上,有些干涸了,就有些发痒。她动了动小腿,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呓语一般道:「你是谁?」 闻铭一僵,捧着她的脸,看进她的眼睛:「我是闻铭。我回来了。」 「……痛。」因为失血,应子弦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她看到闻铭脱下了上身的衣物,用专业的手法替她包扎了小腿的伤口,然后一手扛起她,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拿起了枪。 应子弦还勉强有些清醒,知道枪林弹雨中带着她很艰难:「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你抱着我出不去的。」 她开始挣扎,想往下滑。闻铭却单手把她往上颠了颠,牢牢按住她的腰。然后另一手单手换了弹夹,然后扛着她出了房门。 酒店陆陆续续已进来了许多反叛军,闻铭即便扛着应子弦,动作也依然敏捷,他穿梭在枪林弹雨间,在走廊拐角闪身躲了进去,左手在安抚应子弦,右手却一枪打中了一个反叛军。 在两个队员的接应下,他挑了一条偏僻的路线,避开了大部分的交火,终于从酒店运输垃圾的后门出来了。峰子和大虎之前就开着车,到达后门接应,还带着楼衍安。 楼衍安坐在车上,神情焦躁,坐立不安,峰子看了他一眼,好心安慰:「放心,老大一定能把那姑娘救出来。那姑娘是他的女朋友,他就是自己命不要了,也会把她带出来的。」 楼衍安一怔:「女朋友?」 剎那间,所有线索都串联在了一块儿,原来那个男人就是应子弦念念不忘的前男友。现在再回想闻铭的样子,寸头、宽肩、窄腰、长腿,穿t恤、工装裤和军靴,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峰子没有注意他短暂的失神,他和大虎一面警戒,一面盯着后门,然后忽然欢呼起来:「出来了出来了!」 楼衍安循声望去,见那个男人□□着精壮的上身,一手扛着应子弦,一手持枪,大步朝他们走来。峰子他们连忙给他打开车门,大虎想接过应子弦,但闻铭没让,他不假他手,把应子弦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车的后座,她披散下来的长发擦过他□□的肩背,就像海藻一样缠上来,把他往又苦又涩又甜蜜的海里拖,而他恨不得沉得更深,溺死其中。 应子弦已经半昏迷了,好在车上有军事急救包,闻铭解开应子弦小腿上自己的衣服,重新清理、消毒、用绷带包扎,摸了摸她的额头,她已经开始发热了。 峰子不敢再耽搁,武装军事越野车一个掉头,迅速离开了中心城市,往机场驶去。路上,闻铭给上级打了个电话,那边听说他已经救出了两个同胞,连声说好,并很快安排好了回国的事项。 车子到机场,一架貌不惊人的货机停在那里,在这样的局势下,负责人只能弄到货机。他们钻进狭窄的货仓,闻铭让应子弦靠在他怀里,她发热了,身体滚烫,像一个火球一样被他拢在怀中,这热度透过衣物、透过皮肤和肌理,一直灼灼地烧到他的骨头里。 第111页 峰子递给他一瓶水:「给嫂子餵几口。」 楼衍安则一直在观察着他们。应子弦说这是他的前男友,如今看来,这前男友对她是余情未了啊。 货机开始颠簸着升空。楼衍安出行从来都是头等舱,第一次挤在这拥挤的空间里,和牲畜一样,跟一堆货物挤在一起,可是他觉得这是他坐过的最好的座舱,只要能让他离个这片战火燃烧的国度,他愿意变成一只狗被关在笼子里运走。 十多个小时后,货机降落在了祖国的土地上。楼衍安下了飞机,衣衫褴褛,满面尘土,兴奋地趴下去亲土地,周遭旅客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他,楼衍安毫不在乎,你们知道个屁!老子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救护车已经在机场候着了,闻铭把应子弦送上救护车,楼衍安只是受了惊吓,身体上没有受伤,但他还是厚着脸皮挤了进去。其他队员或多或少都有点皮外伤,跟着一起去了医院。 上面应该是打过招呼了,所以即使应子弦是枪伤,医院也没有多问什么,开了绿色通道,直接进了手术室。 闻铭守在手术室外,闻国山打来了电话:「你回来了?听说任务完成了?那你现在回来一趟,把任务报告交给我,详细说明一下情况。」 是上级对下级的态度,全然没有一丝父子温情。闻铭拒绝了:「具体情况和书面报告我已交给老赵,我现在不能回去。」 闻国山立刻发火了,他现在年纪越大,越容不得人忤逆他:「什么事情还比得上这个重要?只要你没缺胳膊断腿,就给我滚回来!」 闻铭道:「我女朋友中弹了,在动手术。」 第65章 闻国山愣了愣, 实在是闻铭话里信息量太大,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小子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他已经到有女朋友的年纪了?他女朋友怎么会中弹? 直到此时,这个老人才深刻地意识到, 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 有自己要守护的人和事,而不再是当初那个在他强制压迫下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的少年了。 愣神间, 闻铭已经挂断了电话。 旁边传来一声冷笑:「女朋友?我怎么听说她单身?只有一个行踪不明死活不知的前男友?」 前男友三个字加重了读音。 楼衍安蹲在手术室门口。他衣服上还都是脏兮兮的灰尘, 本来金黄的头发现在也看不出颜色,头发上都是灰尘,结成一绺一绺的,垂在额前。 但是他虽形容狼狈, 神态却从容自得,挑衅地看着闻铭。 闻铭终于正眼看了他一回:「你是她什么人?」 「追求者。她也答应了,给我一个机会。」楼衍安坦然道。 闻铭道:「她不会选择你。」 楼衍安嗤笑:「那可不一定。反正她总不可能再吃你这棵回头草吧。」 闻铭没有做声, 两个男人都沉默了下来,直到手术室灯灭,应子弦被推了出来。 她很幸运,子弹没有伤到骨头, 只是陷在了肉里, 取出子弹清理肌肉组织后, 再进行包扎, 恢复了以后不影响行走,就是可能有疤, 影响美观。 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 应子弦已经清醒了,她盯着医院走廊惨白的墙壁和灯光看了一会儿,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脑中, 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是闻铭救了她……闻铭!那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应子弦猛地起身,旁边推床的护士连忙把她按下去:「哎你干嘛?躺好躺好!」 她只能躺下去,脑袋左右移动,想在有限的视线内寻找闻铭。 男人的脸很快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他眉头紧锁,目光担忧地掠过她的小腿。一别三年,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原本就锋利的气质更显凌厉,眉眼的轮廓更显深刻,看上去更英俊,也更无情。 「真的是你啊……」应子弦喃喃。她的设想中,和前男友见面的场景,应该是她长发飘飘光彩照人,而他已经发福、凸出了肚腩,显得油腻不堪;哪知道世事弄人,再见面时,她哭得满脸是泪匍匐在地,他持枪如同超级英雄般降临。人生真的太难了…… 「是我。」闻铭闻言既愧疚又心酸,道。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沾了她的血迹和尘土,应子弦蹙了蹙眉:「你身上……」 「没事。我没受伤,是你的血。」闻铭连忙答道。 楼衍安暗暗哼了一声:这男人倒也实诚,没用苦肉计。 「哦。」应子弦闭上眼睛,麻药的劲过去了,现在小腿处开始火烧火燎地疼,她闭眼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你走吧。」 她态度冷淡,他默默承受:「我给你安排好了护工,也通知了你的家人,他们下午应该就到了。我先回去换衣服,等会儿再来看你。」 应子弦冷冷拒绝:「不用了,你又不是我的谁。」 闻铭动作一滞,沉默地替她掖了掖被角,也不纠缠,起身走了。 他走了以后,楼衍安凑了上来:「我说,那就是你前男友?」 应子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想笑:「嗯。你怎么回事?不是要追我吗,怎么还让他接近我?」 楼衍安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姐姐你不知道你前男友是干什么的吗!他特么的会枪啊!这特么谁敢阻止他啊!他把你救出来的时候,一手扛着你一手拿着枪,就跟拍大片似的。我可不敢上去把你抢回来,世界这么美好,我很珍惜生命的。」 第112页 应子弦哼了一声,还是态度良好:「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你也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休息,给家人报个平安吧。我这里有护工,没事的。」 对比一下她对闻铭和楼衍安的态度,一个冷淡一个客气,显然不一样。可是人们只有在面对亲近的人时,才会下意识地耍耍小脾气。 意识到这点的楼衍安心里苦笑,其实他本就知道自己希望不大,看应子弦的态度显然也是一直对前男友耿耿于怀,也许这耿耿于怀里有怨有恨,可是怨和恨本就是比爱更深刻更难以忘怀的感情啊! 楼衍安也走了。应子弦很快又感到疲惫,明明小腿处还很痛,却还是想睡觉。护工尽职尽责地照顾她,给她餵水、扶她上厕所、帮她调节点滴的流速,应子弦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梦里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国度,登时又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下午的时候,闻铭果然来了。他换了身衣服,给应子弦带了新手机,她的手机落在了那个异国的酒店里。还给应子弦带了粥:「问过医生了,你现在可以吃点东西了。」 应子弦没理他,只摆弄着新手机,登入了微信后,无数信息向她砸来,都是关心她情况的,其中单教授的尤其多,老头子无比愧疚,本来这场研讨会是他去的,没成想让应子弦替他遭难了。 应子弦一一回复,最后给自己缠着纱布的小腿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给大家报个平安,目前人已回国,没有生命危险,谢谢大家关心。 闻铭直到她处理完所有信息,才示意她:「吃点东西。」他转动扶手,让床升上来,应子弦瞪了他一眼:「我是脚伤,又不是手伤,我自己来。」 她舀了一勺粥,粥熬得软糯,入口即化,是她最喜欢的蔬菜鸡丝粥,这个男人啊,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清楚记得她的喜好,可是也是他,不留一句话就走,给她三年的难以释怀。 热气蒸腾,熏得她眼睛发红。她看了一眼闻铭,忽然问:「有女朋友了?」 闻铭道:「没有。」 应子弦:「哦。」她低头又喝了一口粥,「那你那三年干嘛去了?」 「出任务。」闻铭言简意赅。 应子弦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退役了吗?」 闻铭没法向她解释太多,这件事他签署了保密协议,他只能抱歉地看着她:「我欠你一句道歉。对不起,当时情况急,又不能和你说明,害你担心了。」 应子弦哼了一声:「我可不担心。你不是把财产都留给我了吗?我挥霍着你的钱,找小鲜肉谈恋爱,不要太潇洒。谁有空来担心你。」 闻铭知道她这是气话,他鼓足勇气,面对枪林弹雨都不曾胆怯犹豫的心,这时却鼓譟得厉害:「我在你这里还有机会吗?」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彷徨胆怯犹豫都藏在字句之间。 应子弦没有回答,反而问:「你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情况吗?」 闻铭愣了愣:「不会了。」 对他来说,多年前的那场失败完全不是终结,而是一场梦靥的开端。那次任务后,许多人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事情已经结束了。可是他知道,这所谓的终焉一直在继续,这是最大的悲哀。而这一次,他终于亲手结束了这一切。这是他的使命、他的责任,他从来没后悔过。当然,这也是最后的终结,从此以后他可以摆脱那个前队长的身份,做一个普通的闻铭了。 应子弦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说,吊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却怡然自得,报复似地欣赏着他的不安。 应子弦的从容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她感觉到了尿意。之前她喝了许多水,现在又是一碗粥下去,于是膀胱在大张旗鼓地抗议。她偷偷动了动屁股,想叫护工进来,可是这护工是闻铭僱佣的,见闻铭来了,很识趣地避到外头去了。应子弦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在床上坐立不安,屁股动来动去,两脚下意识地想併拢,可一动腿,受伤的那只脚立刻作痛,她「嘶」了一声。 闻铭看过来:「怎么了?」他掀开应子弦的被子,仔细观察她受伤的腿,见纱布都好好的,也没渗血,又回头看了看应子弦,「哪里不舒服?」 应子弦憋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没有说话,不在前男友面前撒尿是她最后的底线! 可是闻铭是谁,他看了两眼应子弦,心里就有了数,道:「我扶你去卫生间。我不进去,给你把吊瓶挂好就出来。」 应子弦抵死不从。 闻铭放柔了语气,像哄孩子似的:「我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一潜伏就是几小时,那时哪来那么多讲究,找个草丛就解决了,还有直接就地的……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我真的不进去,就扶你一把。」 应子弦没办法,她实在快憋不住了,只能像个老佛爷似的,搭着闻铭的手,慢腾腾向卫生间挪去,闻铭替她拿着吊瓶,给她挂到卫生间里就出去了:「有事叫我。」 应子弦一只手艰难地脱裤子,解决的时候总担心水声被他听见,感觉生无可恋,完了又艰难地提裤子,然后沖水,接着低声说道:「我好了。」 闻铭开门进来,替她拿好吊瓶,扶着她走回床位。应子弦一只手系的裤子,总觉得没有整理好,衣角掖在裤子里扎得难受,然而她没表现出来,打算回到床上慢慢调整,却不妨闻铭把吊瓶挂好后,替她理了理裤腰!把她翻折的内裤边给理顺了! 第113页 应子弦社会性死亡,羞耻感爆棚,想像中自己应该是一个蒸汽机,眼耳口鼻、还有天灵盖,都在向外喷散热气。 闻铭倒没察觉什么,他没有任何花花心思,只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病人。 应子弦木然地躺在床上,自暴自弃,感觉最羞耻的样子已经被前男友看到了,也无所谓再突破一下底线了,后来她连脚痒都指挥闻铭了:「我脚痒,脚踝那里。腿痛抬不起来,你给我挠。左边,右边,上面一点,对,就是这里。」 女孩子的肌肤像豆腐一样柔嫩,脚踝处突出一个小小的秀气的关节。男人的手掌宽大,手指处有薄茧,碰在皮肤上有微微刺痒的感觉。应子弦忽然后悔了,感觉越挠越痒。她缩了一下脚:「好了不痒了。」 吃饱喝足,又解决了生理问题,应子弦困意袭来,也不理闻铭,自顾自睡着了。 第66章 再次醒来时, 是被周华的哭声惊醒的。周华和应哲明在国内看到国外的新闻时就担心得不得了,后来得知女儿被困在交战城市,周华厥过去好几回。好不容易收到好消息说应子弦已经被救出来, 在首都治疗, 当即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飞过来。 周华哭了几声,应子弦不得不安慰她自己没事, 还开玩笑说这也是普通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的遭遇, 她算增加阅历了。 周华瞪她几眼:「呸呸呸!这种事情以后不好再有的!再来几次我寿命都要短好几年!」 她看看周围:「就你一个人?」 「有护工的,她去洗水果了。」应子弦猜测。 周华忽然道:「叫你找男朋友你不找!你看看,现在躺在床上都没个人照顾!你也不小了,再不找男朋友要一个人孤老了!以后一个人死在房子里都没人发现!」 应子弦忍不住怼:「发现了是能复活还是咋滴?」 他妈真是抓住一切时机不遗余力地催婚。 周华竖起眉毛就要骂她, 忽然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拿着洗好的水果进来了。 八目相对,气氛一时沉默。 周华率先开口:「这就是你的护工?」 这年头护工的门槛这么高了? 应子弦头痛:「妈你胡说什么!这是、咳, 这是救我出来的兵哥哥,救命恩人。」 周华瞬间热情起来:「原来是你救了我女儿!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了!你不只救了她,也救了我们老俩口!哎呦这可是怎么说的,真的是无以为报了!小伙子你哪个部队的呀?番号多少呀!阿姨给你送锦旗去, 让你们领导给你提干!」 应子弦偷偷翻了个白眼。 闻铭把果盘放下:「阿姨叔叔好, 你们客气了, 我叫闻铭, 已经退役了,不在服役中。救下应子弦也是我该做的事。」 周华越看闻铭越喜欢, 这小伙子英俊、高大, 看气质也是好家庭出来的,还救了自己女儿,这不就是缘分吗! 她开始旁敲侧击地打探闻铭, 有没有女朋友啊,家里是干嘛的啊…… 「爸!」应子弦向应哲明求援,朝周华努努嘴,轻声道,「叫妈别问了!」 应哲明扶了扶眼镜:「周华,你和我去问下小弦的主治医生,看看什么时候能出院,出院后有什么要注意的。」 涉及女儿健康,周华很重视,和应哲明一起出去了。 应子弦讪讪的:「我妈那人你别介意,她催婚催疯了。」 闻铭深深地看她:「我愿意成为阿姨的考察对象。」 应子弦噎了一下,眼神躲闪,她心里清楚自己对闻铭仍有感情,但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他,她又有点不甘心。 闻铭没有步步紧逼,他问应子弦:「水果吃吗?」 应子弦自从厕所事件和理裤腰事件后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她咸鱼一般地躺在床上:「吃哈密瓜。」 闻铭任劳任怨,餵她吃,给她擦去嘴角的汁液。 确认应子弦一切都好后,闻铭离开了。他还有后续的工作,这次执行的是秘密任务,上头十分重视。卡扎是一个毒瘤,碍于他行踪诡谲、狡兔三窟,上头多次想找他都不得,这次闻铭顺利完成任务,可以说是解决了一个大患,所以各个部门的大佬都要来问一声,闻铭光报告就交了好多份。 闻铭走了没多久,楼衍安来了。他回去好好沖了澡,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一身骚包地走了进来。 应子弦瞅了瞅他脑后那个金色的发揪,啧了一声。 「干什么?」楼衍安问她。 「看你赏心悦目。」应子弦懒洋洋地回答。这是真话,固然她私心里更喜欢闻铭那种硬汉风,但也不妨碍她欣赏楼衍安的雅痞。 楼衍安做贼似的四处探头:「你前男友走啦?不会突然冲出来给我一枪吧。」 应子弦鄙视他:「你有病吗。」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你还是快走——」 话还没说完,周华和应哲明打开病房门回来了。 又一次尴尬的八目相对。 周华看看楼衍安,再看看自己女儿,眼神很复杂。 「……妈。」应子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心虚,真奇怪,她心虚什么呀! 楼衍安一下子站起来,规规矩矩地介绍自己:「阿姨好,叔叔好,我是楼衍安,应子弦的朋友。」 周华的目光掠过他骚包的衬衫和脑后的揪,客套而不失礼貌:「哦哦,小弦的朋友啊,你好。谢谢你来看小弦,坐。」 第114页 对比起对闻铭的热络,这态度明显不一样。 应子弦能理解,在父母辈看来,楼衍安这样的男人,还有一双桃花眼,看着肯定没有闻铭这样的靠谱。 有周华和应哲明在,楼衍安坐了没多久就走了。他一走,周华就坐到应子弦床边,语重心长地准备来个促膝长谈:「囡啊,你长得漂亮,又优秀,有男人追你是很正常的,我们也是要好好挑挑。不过做人还是要有道德底线的,我们可不能做那些吊着人家的事情。你要是不喜欢人,你就和人说清楚,别不清不楚地吊人胃口,让人误以为有希望。你不知道我上次看《天网恢恢》,里面有个案例就是那个女伢儿吊着人家哦,结果人家因爱生恨把她杀掉了!」 应子弦:「……」她把被子一蒙,「妈,我想睡觉。」 「那你好好休息,晚上我来陪夜。」 应子弦把被子掀开:「别。你也一大把年纪了,熬夜熬不得。我有护工,就是个皮外伤,不用你陪。你去酒店住着吧,明天就和爸回去,我这一出院就回来。」 周华:「……」女儿太独立怎么办。 应子弦白天睡多了,腿又痛,晚上就有点睡不着。她百无聊赖地把电视频道调了一圈,又刷了会儿微博,闻铭来了。 护工心情复杂,这个男人僱佣了她,却总抢她的工作做,还做得比她还要细緻耐心。医院是暴露人性的地方,在医院做护工总能见识到这个人间世的形形色色,伺候病人是最麻烦繁琐的事,哪怕是父母子女之间,久了也都难免烦躁不耐,这个男人却自始至终的无微不至,真是把这女孩儿捧在心尖上宠了。 她识趣地退到门外,把空间让给这一对。 「你怎么又来了?」应子弦很矛盾,既想看到他,又不想看到他。 「陪夜。」闻铭言简意赅。 他拖过凳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她床边,应子弦的角度能看到他精壮宽厚的肩膀和嵴背,不合时宜地闪过了某些记忆。 她移开目光:「你真的不必如此。我们其实已经没关系了。」 「在我心里不是。不告而别是我做的不好,所以我支持你,也理解你的立场。我从来不曾想和你分手过,但是我尊重你的想法,也希望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在你没有发展新的关系前,我很想照顾你,别人我都不放心。」 应子弦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隐隐约约知道他那三年是干什么去了,三年前她去健身俱乐部找闻铭时,陈柯就隐晦地暗示过她,并且替闻铭说了好话。理智告诉她,他做的没有什么不对的,任务的特殊要求、他的特殊身份,註定他只能那样离开;可是情感却总不愿意就那样坦荡地敞开胸怀接受他的归来,否则她这三年的犹豫不决和辗转反侧就像个笑话。 不过,此刻的她心里有个隐秘的角落,偷偷地告诉她,她的心现在其实很快乐。 没多久,楼衍安也来了。两个男人在病房里四目相对,一瞬间连空气都凝成胶质,令人窒息。 两个人身材都高大,一左一右坐在应子弦床边,应子弦感觉自己弱小、无助又可怜。 应子弦也是很服气,她只是个病人啊,做了什么孽,要面对这样的修罗场?! 应子弦开口挽尊:「你们玩动森吗?要不我们加个好友?」 闻铭:「动森是什么?」 楼衍安:「什么是动森?」 应子弦:「……我不管,我要玩动森,我太无聊了!脚痛睡不着,我要做点事转移注意力!」 与其面对这修罗场,还不如去挖矿砍树呢! 闻铭拒绝:「医生说你要好好修养,不要劳累,别玩了。」 楼衍安鄙视地看看闻铭:「玩个游戏怎么了?你是她前男友还是她爹?管那么多!」他掏出手机,「不就是个游戏么,我给你下载。」 应子弦:「……那个要switch才能玩……算了。」她有气无力地要求,「那我要求来支杜冷丁。」 这下连楼衍安都不准了。 闻铭:「你要是真无聊,我给你说说我参加过的任务吧,还有边境局势。」 应子弦:并不想听。 楼衍安却眼神一亮:「哎,你说,我还挺感兴趣的。我听说前段时间那个边境发生冲突,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次『大丽花行动』,具体情况你知道吗?」 应子弦一言难尽地看着刚才还争锋相对的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起来,果然战争和政治是男人永恒不变的话题吗! 她听着军事话题慢慢睡了过去,醒来时,楼衍安已经不在了,倒是闻铭,就睡在她旁边的摺叠床上。他身材高大,憋屈地蜷缩在狭窄的摺叠床上,那双长腿更是无处安放,挂在床外。 重逢这么久,应子弦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好好看看这张时不时出现在她梦中的脸。他的长眉、眉峰、眼睫、鼻樑、薄唇、下颌、喉结,他微微起伏的宽厚的胸,平坦结实的小腹……她这段时日以来总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确认这个男人是切切实实地回来了。 应子弦把目光移到窗外,晨曦微露,长夜已经过去。 第67章 接下来的日子, 楼衍安时不时过来,挑衅似的气气闻铭,同时刷刷自己的存在感。应子弦也是服了, 她就不明白了, 若说在闻铭没出现以前,她和楼衍安也许还有发展的可能;可在闻铭出现之后, 其实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没那种可能了, 可楼衍安就是乐此不疲地出现在她面前,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第115页 好在她伤口恢复得很好,过了些日子就出院了。出院的当天,应子弦脱下病服, 想找条连衣裙穿,但看了看小腿上的疤,又放弃了。不能穿和不想穿是两码事, 她有点失落。 楼衍安来送她,他的事业在首都,而她要回到自己的城市,两人萍水相逢, 但又共同经历了人生中惊险的一幕, 不由相视一笑, 虽然做不成情侣, 但他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闻铭本来倚在车边等她,却看到她笑靥如花地对着楼衍安, 两人有说有笑, 一时半会儿好像还结束不了。 他顿了一顿,掐灭菸头,大步朝那边走去。男人也不知在吃什么醋, 箍住女孩儿细骨伶仃的手腕,沉声道:「走了。」 应子弦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妥,连忙与楼衍安告别:「那我先走了啊。以后微信联繫,欢迎你来找我玩。」 闻铭的手紧了紧,用不容质疑的力道带着应子弦走了。 楼衍安目光颇有深意地掠过他们相牵的手,又看看毫无察觉的应子弦,这傻姑娘啊!她的身体已经那么熟悉他的触碰和存在了,她的心却不肯承认。 把应子弦带上车,闻铭才松手。应子弦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这狗男人也没怎么用力,那里就红了一圈:「你吃醋啊?」 闻铭坐上驾驶座,一面发动车子,一面道:「是。我不想看到你对他笑,不想你和他说话,我嫉妒他。」 应子弦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我的谁,你管不着我。你早干嘛去了!」 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相遇,闻铭问:「那我现在还来得及吗?」 应子弦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狡黠地笑弯了眉眼,像一只小狐狸。 回到城市后,生活步入正轨。在最初的几天,应子弦尽忙着应付亲朋好友的探望了,而单教授因为心怀愧疚,也给应子弦批了一星期的带薪假,直到一星期后,应子弦才终于安定下来。 闻铭也忙着处理三年前留下来的烂摊子。回到城市的那天,他叫上陈柯,两个人在巴别塔喝酒。陈柯把三年来他接手的一些事务重又交回到了闻铭手上,闻铭接过也没看,只是和陈柯碰了个杯,兄弟之间,无需多言。 「任务顺利吗?」 「还行。」 陈柯也是当过兵的人,虽和闻铭不隶属同一支小队,但特别理解任务的出生入死,多少兄弟就此埋骨他乡,连个死后哀荣都得不到。 「那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吧。」他喝了一口酒,嘆道。 又说:「听说你和应子弦又遇上了?还是你救的她?真是天老子都帮你。你走的这三年,我可帮你盯着她呢,我想着她要是重新交男朋友,我可不得替你帮她把把关。结果呢,她也没交男朋友,一心扑在事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你。哎,你小子运气可真好。」陈柯越说越嫉妒。 「我会把她追回来的。」闻铭仰头喝尽一杯酒。 陈柯向他举起酒杯:「祝你成功。」 晚上回到家,房子三年没人住,一开门就是浓重的灰尘味。闻铭打开窗子通风,找到抹布拖把,挽起袖子搞卫生。搞到卫生间的时候,看到了洗漱台上那一排瓶瓶罐罐,当年应子弦没有把它们带走。 闻铭看了看日期,都过期了。他把这些都收拾进了垃圾袋,想着明天要重新去购置,却又不知道三年过去她用的牌子是不是换了,忽然又想到应子弦小腿上的伤疤,于是这个向来雷厉风行速战速决的男人放下了手头正在干的活,埋头在手机上挑选各种祛疤产品。 第二天,应子弦在「心莲」和同事们打屁,撩起裤子给她们展示自己的伤疤,得意洋洋地吹嘘这是她的勋章,就接到了快递的电话,签收了一堆包裹。 拆开一看,都是各种品牌的祛疤产品,同事们啧啧称奇。应子弦和闻铭谈恋爱又不告而别的事情,「心莲」的老员工是知道的,此时便问:「是谁送给你的啊?新男友?」 应子弦道:「前男友。」 同事们惊了:「他回来了?」 应子弦便简略地将重逢说了一遍,这下同事们都炸开锅了:「这是言情小说里的桥段啊弦!你说他一手扛着你一手持枪?天啊好苏啊!」 她们怂恿她:「听你说他也是有苦衷的,那你就给他一次机会,复合呗!」 应子弦简直无语。这三年来孜孜不倦地给她介绍各路青年才俊,苦口婆心劝她从前任的感情坑里爬起的也是她们!现在一听闻铭回来了,分分钟倒戈。 有新进来的员工不解:「这种一走三年没影踪的男朋友,干嘛要复合?留着过世界人口日吗?」 众老人看着她:「啧啧,那你是没见过她前任,见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难道她们是喜欢闻铭一去三年不回吗?当然不是,她们看脸!还有腹肌! 当天下班,新员工见到了传闻中的「前男友」,彼时闻铭正从一辆越野车上下来,目光看向这边。 新员工:「我靠他看我了!」 众人:「醒醒,人家在看应子弦。」 新员工:「就沖他那颜和身材,我觉得我能原谅他的渣!应姐,你还要不要?不要我上了啊!」 应子弦白了她一眼,拎包下班,闻铭很自觉地替她打开车门,应子弦完全把他当工具人使用,报了个地址:「送我去华府公寓。」 第116页 应子弦本来就是图近才租了这个公寓的,因此没多久就到了。 应子弦下车前,闻铭拉住她:「你一个人住这里?」 「不啊。」应子弦嫣然一笑,「和男朋友一起住。」 闻铭把她拉近,靠近她,低声道:「不要故意气我,我禁不得你挑拨。」 他离得那样近,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气味是有记忆的,雨后泥土和草木散发的气味;夏日傍晚微风中的气味;烧烤摊烟火缭绕的气味,这些都会把人瞬间带回当时当日的情境中。当闻铭的气息萦绕上鼻端,那是属于他的独有的气味,干燥、清爽、又有侵略性,应子弦一瞬间想起了很多过往的记忆,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的骨骼和肌肉…… 应子弦不争气地腿软了,她强自镇定,推开闻铭,落荒而逃。 当晚,应子弦夜不能寐。一开始是因为闻铭,后来她终于迷迷糊糊有睡意时,却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了。这声音是一种很沉闷的「咚咚」声,很有节奏,就在她床头响起。 应子弦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期间这声音还在有规律的响着,咚、咚、咚,一下一下的,应子弦听了半天,确定了这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她租的这套公寓,本身墙体就薄,隔音不好,隔壁的关门声、楼上楼下的吵架声,都一清二楚。问题是都这个点了,隔壁大半夜不睡觉,在干吗呢? 应子弦凝神细听,想分辨到底是什么声音。不是装修,不是敲钉子,也不是拍墙。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个钝物在砸墙……忽然,应子弦惊悚地察觉到,这声音响起的间隔越来越短,而力度越来越大!到最后,连应子弦的床头柜都在颤动,好像是那头有什么马上就要破墙而入了! 应子弦腾地跳起来,抓起手机往客厅跑,匆忙间也不知碰到了哪里,电话拨了出去。 「小弦?怎么了?小弦?」闻铭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应子弦像被烫到手,一下子反应过来,带着哭腔把手机贴近耳朵:「闻铭!」 她拨出去的是闻铭以前的号码,之前一直都是空号,她却一直保留着没有删,这次不小心拨出去了,却接通了。 「怎么了?慢慢说,我在。」闻铭听出了她的恐惧和惊惶,在那头安抚她。 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就在耳边,应子弦奇异地镇定下来,把情况简单地说了说,还鼓足勇气回到卧室,只敢站在卧室门口,让闻铭听那愈发激烈的古怪声音。 「你的门牌号报给我,我马上就来。」 闻铭也听到了那声音,隔着电话都能听得很清晰,可想而知现场是什么情况了。 应子弦报了自己的门牌号,然后快速逃离卧室,到玄关那里等着。 不到五分钟,她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接着敲门声响起:「开门,是我。」 是闻铭的声音!应子弦也顾不得去想他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到达,立刻开了门,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瞬间,她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消失了,有闻铭在,她什么都不怕。 第68章 闻铭走进房里, 不用应子弦带领,直接循声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进了她的卧室。女孩子的卧室布置温馨雅致, 充满着温暖柔软的味道, 可是他此刻无心欣赏,皱眉听了那声音一会儿, 心里已经逐渐有了一个猜想, 可是他没说出来,怕吓着应子弦。 「隔壁的户型是怎么样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和我这套是对称的。」应子弦当初租房子时, 也去隔壁那间看过,除了朝向不同,其余的房间都和自己这套相对, 卧室对着卧室,客厅对着客厅。应子弦当初嫌隔壁採光不好,才没有选那套,后来那套租出去了, 但是租给谁, 应子弦却没怎么注意。现代社会邻里之间关系冷漠, 有些人住了好几年都不知道邻居长什么样。 此时经闻铭一问, 她忽然意识到,对啊!她的卧室隔壁也是卧室, 隔着薄薄一堵墙, 床头对着床头,隔壁是在做什么?她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我去隔壁看看。」闻铭要走, 应子弦扯住他:「我也去。」 「好,一起去。」闻铭知道她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握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手宽大、火热,把她的手包裹进去,很有安全感。 应子弦就半躲在闻铭身后,跟着他出了门,看他敲响了隔壁的门。 里头一开始没动静,后来大概烦了,一边不耐地问「谁啊」,一边打开了门。 门内是一个瘦小的男人,闻铭注意到他额头红肿,且神情有点癫狂。他冷冷地看着这人:「大半夜的,你刚才在做什么?」 闻铭面无表情时令人不敢接近,且他气质又悍戾,比那男子高了一个头,那男子不耐烦的表情一愣,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不好意思啊,打扰到你了。我刚钉画框呢,声音有点响是吧?那我不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闻铭慢条斯理地逼近一步:「什么画框要钉那么长时间?要不我来帮你钉?」 那男人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幻:「不用了不用了,我一定不钉了!」说完,忙不迭地关上了门。 两人再次回到屋里时,那个声音已经消失了。应子弦眉头紧锁:「我觉得他在撒谎,那个声音不是钉钉子的声音。而且哪有人在枕头这个位置钉画框的。」她看了一眼闻铭,「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117页 闻铭有心不想吓到她,可是也不想瞒着她,让她提高点警惕心也是好的,他点点头,道:「我以前听过这种声音。」 他的很多任务不能见光,也参与过刑讯,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或者有毒瘾的人,在发狂时,喜欢用头去撞墙。头骨碰撞水泥的声音是特殊的,是其他任何钝物砸墙都比拟不了的声音。 「他在用头撞墙。你注意到没,刚才开门时,他额头红肿,脑袋上也有包。」 尽管闻铭已经放慢了语速,放柔了声音,但应子弦一想到那个场景,隔壁一个男人和她隔着一堵墙头顶头,在拼命用脑袋撞墙,就好像想从墙那头钻过来一般,她就不寒而慄。 她搓了搓自己寒毛直立的手臂:「他感觉不到痛吗?」 不用闻铭回答,其实就在刚刚和隔壁男人短暂碰面的一瞬间,应子弦也看出来了,那人的状态不正常。 应子弦是死都不愿意回卧室了,她小心翼翼觑着闻铭,试探他:「你要回去了吗?」 闻铭正在四处查看她租的这间公寓,把角角落落都仔细看了一遍,有没有安全隐患。听到应子弦的问题,反问道:「你希望我回去吗?」 重逢以来,他步步退让,可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逆来顺受的性子,此时的他有了进攻性,把问题反抛给应子弦,逼着她正视自己的内心。 应子弦很识时务,这个点让她一个人待着她是不敢的,于是她干脆道:「不希望。今天晚上麻烦你留下来给我壮壮胆子。」 就把他当成一个工具人呗! 应子弦坐在沙发上,看闻铭巡视领地似的查验房屋,这间单身公寓她一个人住着有时还嫌空荡,闻铭一进来,高大的身形立刻让空间都逼仄起来。她却不讨厌这种感觉,心和房子一样,也被填满了。 闻铭此时查到了阳台,闻言道:「好。」 「等一下!」应子弦忽然跳起来,「阳台别进去!」 她简直是扑过去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闻铭已经一步踏入了小小的阳台,应子弦一头撞过来,只撞到了他的后腰,他手臂往后一伸,顺势把应子弦揽过来带到自己臂弯里,两个人一起沉默地看着阳台上挂着的那件男式外套。 闻铭眯了眯眼:「那是我的衣服。」 黑色的外套在夜风中晃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应子弦落水,闻铭脱下外套裹住她把她送回了寝室,再后来闻铭就去出任务了。这件外套被应子弦洗干净晾干,就这么留了下来。她几次搬家,清理衣柜时,都没扔掉。 直到租了这套公寓,她在网上看到,说女生一个人住的时候,阳台上最好挂些男式衣物,让别有用心之人知道这房里是有男人在的。 于是闻铭的外套就这么派上了用场。 她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是,你听我说。这是女生独居的一个防范小技巧,挂点男人的衣服可以防贼。」 妈的,明明是很正当的用途,为什么看起来特别像她对他余情未了?! 「你家男人只有外套,没有其他衣服的?」闻铭反问,「这太假了。」 他嘆了口气:「下回我给你送点我别的衣服来吧。」 应子弦恼羞成怒:「谁要啊!你别太过分啊!」 这狗男人,亏她一直以为他很正经,没想到也这么蔫坏蔫坏的。 闻铭一挑眉:「也是。与其挂这些衣服做幌子,不如找个活人。你看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应子弦想要挣脱开闻铭的臂膀,实在是这个怀抱太让人放松警惕了。 闻铭收拢手臂,把她困在怀里,掰正她乱晃的脑袋,低头吻了下去。 应子弦有一瞬的停滞,然后挣扎得更剧烈,可是很快又软化下去,那推拒的手放在闻铭结实的胸膛上,不像是要推开他,更像是在抚摸他。 「唔……」她往后仰脑袋,想要躲过闻铭激烈的进攻,可是一只大手很快固定住了她的后脑勺,她躲无可躲,陷在他铺天盖地的气息里。 手掌下他的心跳剧烈而有力,她觉得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一种缺氧的薰陶陶之感。 两人再次分开时,已经在沙发上了。刚才也不知是怎么一路从阳台吻到沙发的,总之现在的姿势非常的暧昧。他抱着衣衫凌乱的她躺在沙发上,两人肌肤相贴呼吸相交,他身体的某些变化根本掩藏不住,嚣张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最后还是闻铭先清醒,他略显狼狈地起身,把应子弦也扶了起来,温柔地替她理顺长发:「我去抽根烟。」 嗓子哑得不得了。 应子弦脸红红的,目送闻铭进了卫生间,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澎湃荡漾的心情,又唾弃了自己的不争气,一到他怀里就缴械投降,真的是太没有骨气了! 接下来的晚上,两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起说话。这套公寓应子弦是不打算租了,好在也只剩一个月的租期。只是又要重新去找房租房,是件麻烦事。 闻铭道:「住我那里吧。」他看着应子弦瞪他的双眼,连忙又解释,「我不住过去,都让你住。」 「那你住哪儿啊?」 「我一个人哪里不好将就,俱乐部和巴别塔那边都有我的休息室。」闻铭说,「你别有心理负担,就当做是朋友间的善意。」 「那我按市面价付你租金。」应子弦也不矫情,这回的经历让她实在是不想再租房了,闻铭那边小区高档,治安有保证。 第118页 闻铭生怕自己再多说什么她就不肯住,连忙道:「好。我明天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再帮你搬行李过去。」 应子弦犹豫了一下,她这行为本质上是鸠占鹊巢,而且她知道闻铭那套居所面积很大,她只要一个房间就够了,倒没必要让闻铭把他的东西都搬出去:「不用的。我只要一个客房就好了,你的东西你继续放着好了,毕竟你是主人啊。」 敲定了住所,应子弦困意上涌,前半夜惊魂,她就没睡过,现在安全得到保证,不免开始打瞌睡,只是让她一个人去睡卧室,她还是膈应。 闻铭看出来了:「你睡沙发吧。我去把你被子枕头拿过来。」他说着,进了卧室,很快抱着被子和枕头出来了,替她在沙发上铺好,「睡吧。」 「那你呢?」应子弦困得眼角都泛起泪花了。 「我不走,你放心。」 应子弦躺倒在沙发上,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我怎么刚打电话给你,你就上来了?来得好快啊!你一直没走吗?」 闻铭替她掖好被子,没有正面回答:「睡吧。」 他刚才一直在楼下,就坐在车里,没有别的念头,只想着离她能近点。这个城市人潮如海,他则随波逐流,只有她,是牵引他的方向。 第69章 第二天, 应子弦收拾了家里的东西,装了两个行李箱。闻铭替她拎着,正式搬家。 他们走的时候, 隔壁的门开了, 那个瘦小的男人在门后探头探脑,神情诡异, 看到应子弦明显是一副搬家的架势, 神色阴沉了下去。 闻铭大马金刀往那儿一站,挡住瘦小男子看向应子弦的视线,冷冷看着他,他立刻怂了, 关上了门。 这个小插曲应子弦并不知道,她忙着收拾自己零碎的东西。在这儿住了三年,陆陆续续也添置了不少东西, 有些不要的就扔,要的再整理。最后收拾出两大个行李箱,应子弦感嘆,也是幸亏闻铭在这儿, 不然她一个人, 还得分两趟才能运走这些东西。 应子弦两手都提不动的巨大行李箱, 闻铭一手一个, 轻轻松松提起。应子弦乐得两手空空,在前面带路。 再一次回到这里, 应子弦不免感嘆:兜兜转转的, 自己居然又住进了他家里。闻铭之前已经搞过卫生,此时家里很整洁,只是空荡荡的没有人气。他倚在门上, 看着应子弦来来回回地把自己的东西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忙忙碌碌地布置,属于她的东西一点点填满了这个空间,也填满了他的心。 当天晚上,闻铭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回来,把房子让给了应子弦住。 虽然他不在,可是这房子处处有他的痕迹和踪影。洗手间里有他的剃鬚水和剃鬚刀,鞋架上有他的灰色拖鞋,陈列柜上有他收集的武器模型。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应子弦第二天精神焕发,洗漱完毕后去地铁站搭地铁。闻铭这套房虽然离「心莲」远,但因为地段好,闹中取静,离地铁站就几百米的距离,因此上下班通勤也方便。 到了「心莲」,与她相熟的同事凑上来,神秘兮兮地问:「昨天跟着前男友走啦?旧情复合啦?」 应子弦笑着把她推开:「没,我还没原谅他呢。」 同事忽然神色诡异:「啧啧,都这样了还说没原谅呢?玩得那么疯啊?」 应子弦顺着她的视线一看,看到自己领口里的皮肤上有青青红红的吻痕和指痕。其实闻铭昨天没有用力,只是应子弦皮肤嫩,稍微一用劲,留下的痕迹就要很久才消退。 应子弦感觉自己是洗不白了,只能笑笑不语。同时她也在反思,虽然没有像同事想的那样到最后一步,可是他们俩现在的关系的确是很亲近,按同事说的,都这样了还说没原谅吗?或者说,她内心其实是不是已经原谅了? 没等她想清这个问题,单教授在办公室里叫她:「小应,进来一下。」 他手里拿了一个文件夹:「老赵介绍来的个案,水体恐惧,详细资料都在这里。这个个案你接一下,把资料带回去看一下。」 应子弦听到水体恐惧时就有了一个预感,她拿过文件夹,只看了个名字,就把文件夹还了回去:「单老师,这个个案我接不了。他是我前男友。」 心理咨询的原则规定,心理咨询师不能给熟人或亲戚做咨询。 单教授不大关心学生们的感□□,但也听说应子弦曾经处了一个男朋友,后来这男朋友又莫名其妙失踪了。 「是这臭小子?」单教授道,「那推了,这个案我们心莲不接。」 老头子还是很护短的。 「别。您还是接了吧!不能因为我和他的私人感情影响心莲。您要真想替我出气,我告诉您一个办法,他可有钱了,您收费可以高一点嘛,多出来的钱给我,就当青春损失费。」 单教授气笑了,把应子弦赶了出去:「走走走!不着调,我们收费可都是很正规的。」 最后单教授还是接下了闻铭的案子,不过把案子给了机构里另一个资深男咨询师。他的理论流派是行为主义,本就擅长用行为疗法矫正异常行为,给他应子弦也很放心。 只是她不知道,原来闻铭的水体恐惧还持续存在着。这次任务闻铭没有透露什么,但是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成功了,所以应子弦理所当然地以为既然根源找到并解决了,那么它所带来的异常行为自然而然会消失。但是这个恐惧经年累月,长久以来形成了比较大的惯性和势能,所以闻铭依然被它所困扰着。 第119页 应子弦忧心忡忡地下班回到家,闻铭不在。她也没心思做饭吃,叫了个外卖,吃完便在沙发上查阅恐惧症的资料。 闻铭回来的时候天色已黑,他刚打开门,暖意融融的光就流泻出来,把他笼罩进去。客厅里,应子弦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看一本书,怀里抱着抱枕,空气里还有她沐浴后洗发水的香味。 闻铭站在玄关,想融入这温暖的气氛,却又怕自己惊扰了她。还是应子弦先叫他:「你回来了?」 「嗯。我来拿换洗衣物。」当初怕应子弦觉得不自在,是说好了他不回来住的。 闻铭信守承诺,昨夜果然就没回来,今晚也打算出去住。 应子弦放下书,眯着眼睛绕着闻铭走了好几圈,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领口袖口,没发现任何可疑痕迹,才道:「昨晚你睡哪了?」 「俱乐部。」闻铭老实答道,「要查一下帐。」 「哦。你的水体恐惧还没好?」 「……」闻铭沉默了一下,「没有。我回来以后试过,还是不能下水。」 「我们咨询所的刘老师接了你的个案,他经验丰富,一直以来的方向就是主攻矫治异常行为,你到时候好好配合他啊。」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应子弦也是有点沮丧。 闻铭一挑眉:「我怎么不知道我被你们接了?」 「……老赵介绍的啊!怎么你不知道吗?」应子弦惊了。 原来老赵十分感谢闻铭把卡扎这个毒瘤给干掉了,但他又不在部队了,想提干想给荣誉都没法给。想来想去,只能给他报个心理咨询聊表心意。 「是吗。」闻铭不置可否,然后深深看向应子弦,「那我要求你来负责我这个案子。」 「我不能接。」应子弦很坦然,「不是对你有意见啊,是真不能接,职业原则。」 「好,」闻铭也不纠结,「我会配合的。」 说完事情,他本该走了。可是环境太柔软,气氛太温暖,他竟显得有些踯躅起来。 应子弦看了他一眼:「你还不走?」 闻铭默了默,起身去收拾衣物。男人的衣物简单,一个运动包就装下了。 应子弦看到他提着运动包出来,哼了一声:「这么想出去啊?晚上都不住家,怕不是外面有狗了。」 闻铭:「……」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女孩多变的心思。 他试探着:「那我今晚住这里?」 应子弦把书一扔:「不是说好的我一个人住吗?」 没错,她就是要这么作天作地! 闻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把包一扔,大步朝应子弦走来。 应子弦顿时恐慌起来,好像皮过头了! 她从沙发上蹦起,往自己房间逃。她这点手忙脚乱的迟钝动作哪里抵得过闻铭的矫健,半路就被拦了下来,他把她揽腰抱起,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紧紧贴着他结实精壮的小腹,而两人的唇也贴在了一起。 应子弦在闻铭的吻中感受到了他对她作天作地的惩罚,一吻结束,她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气喘吁吁。 偏偏他还要撩拨,在她耳边低声问:「到底要不要我走?」 低哑磁性的声线和温热的气息一起缠绕上她的耳朵,她都不用照镜子,就知道那里一定红透了。 应子弦张牙舞爪地虚张声势:「你自己的房子你爱住不住!」 说完一熘烟跑进了自己的房间,砰一下关上了门。她靠在门上,心脏还沉浸在刚才那吻的余韵中,砰砰跳得厉害。她听着门外的动静,闻铭没有走,他沉稳的脚步声在客厅响起,不一会儿又响起了军事节目的声音,接着他大概进了厨房,因为应子弦听见了炝锅的声音。 他在外面走来走去,制造出一些零碎的动静,这些声音让应子弦感觉特别完满。 不一会儿,闻铭来敲她门:「出来吃点东西吧。我做了菜。」 应子弦道:「我吃过了!」 「我看到你的外卖盒了。外卖不健康,而且你也没吃多少。」 应子弦还是拒绝:「我要减肥。」 其实是外卖太难吃了。 闻铭想起她那一把纤腰,他搂在臂弯里还有多余的空间,稍微用点力就像是要折断似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减肥。 「你不胖,纤秾合度。出来吃点吧,我给你加了鸡腿,还有炸丸子。」 门开了。 应子弦脸红红的,两根手指比了一点点:「那我就吃这么一点点。」 闻铭失笑:「好。」 一刻钟后,应子弦:真香。 在应子弦的默许下,闻铭还是住了回来。他洗碗做饭打扫卫生,她则吃喝玩乐沙发咸鱼躺;有时他健身,她看书;或者他摆弄自己的模型,她做瑜伽。两人相处的十分自在,但是应子弦始终没给闻铭一个「名分」,感觉自己像一个白嫖的渣女。 第70章 闻铭疑惑地看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 手指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姿势:「喂,里蛾几在我手上!哈哈哈哈!」 闻铭也失笑,他眉眼温柔闻铭开始在刘咨询师那里接受治疗。应子弦利用职务之便向刘老师打听, 对方反馈说进展不错, 闻铭很配合,也愿意主动坦诚内心, 总的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的来访者。有些来访者, 因为出于各种各样的顾虑,提供的信息不尽不实,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把事情都往有利于自己的方面说;有些来访者则不愿意做出改变, 他们是来找个树洞吐槽,但是却不愿意付出行动来改变自己的现状。这些来访者多多少少会让咨询师产生挫败感,但闻铭不一样, 他和刘老师达成了共同的咨询目标,合力拧成一股绳往一个方向使,刘老师提到他就赞不绝口。 第120页 这天,应子弦休假在家。刘老师打电话给她:「闻铭今天到实地脱敏的疗程了, 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要!」应子弦一跃而起, 「在哪?」 实地脱敏的地点就选在了闻铭名下的产业, 他回来以后把俱乐部规模扩大, 在顶楼设了一个空中泳池。今天清场,偌大的泳池就只有他和刘老师, 还有一个救生员在旁, 以免意外情况的发生。 闻铭在刘老师的指导下,先下了浅水池。浅水区就一米二的深度,他站在池里, 腰部以上都露出水面,荡漾的水波一下下往他皮肤上轻撞,像情人温柔的撩拨。他状态不错,感觉很放松,刘老师在指导他进行了数次放松训练后,让他去了深水区。 到了深水区,闻铭明显有些紧绷,刘老师从旁指导:「放松,按我们以前那样做。你可以的,你做的很好。」 他神情坚定,看了刘老师一眼,后者回以他肯定的眼神,一旁的救生员也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他,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就在这时,应子弦进来了。 闻铭视线内先是撞进来一抹红,那是她穿的泳衣,然后是娉婷的她。她的泳衣并不暴露,但是红色显得她肌肤似雪,像珠光一般。贴身的泳衣又将她曼妙的曲线完全展现出来,她像一个发光体,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闻铭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以标准的姿势扎入了泳池中。冰凉的水瞬间没过了他的头顶,水像一张无处不在的网,密密地将他环绕,所有的景色和声音都像被覆盖了一层膜,变得模模糊糊。水下特有的压力和环境瞬间将他又代入了那个梦靥,他本来已经做得很好了,已经可以舒展四肢摆动手臂了,可是这一瞬间,他忽然又全身僵硬,本来在水中平衡的身形一下子沉了下去。 救生员一下子奔过去,想要入水救人。刘老师拦住了他:「再等等。」 别人溺水时,都是拼命地挣扎;而闻铭则不同,像是一块石头,但是身体有自己生存的本能,他潜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并没有呛水。刘老师事前了解过,他在部队做水下训练时,屏息的最高纪录是4分钟,现在还远远不到时长。 他全身僵硬紧绷,一动不动地沉到了水底。应子弦看了一会儿,徵求刘老师的意见:「我能下去吗?」 刘老师想了一下:「去吧。」应子弦是闻铭的重要他人,也许她能带给他转机。 应子弦轻巧地入水,她噼开水波,双脚踩水,像游鱼一般灵巧地朝闻铭游去。 闻铭产生了幻觉,游泳池水碧蓝清澈,池底铺的是白砖,可是在他的幻觉中,这一片水变成了猩红色,沖刷着他,连皮肤似乎都感受到了血液特有的那种粘腻。 「冷静,放松,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闻铭默念,在前几次的咨询中,刘老师指导他训练了许多次的重复积极暗示,这样的暗示能帮助他冷静下来。 忽然,他感受到了水的波动,他在水下睁开眼,看到应子弦自远处游来,她的背后是水面上的天光,她的长发飘散在水中,红色泳衣包裹着年轻美好的身体,在这蓝色世界中像是一个发光的太阳,出现在他眼中。 幻觉中那片血色海洋迅速地褪去,他的视野中只有应子弦的那抹红。而那抹红是这样鲜艷这样火热而温暖,不会给他带来恐惧,反而令他嚮往。 她带着光游近了,姣好的面容上带着担忧,她游到闻铭面前,搂住他的脖子,贴上他的嘴唇给他渡气。 闻铭一下子清醒了,他拉住渡完气想要离开的应子弦,在水下加深了这个吻,他封住她的唇,掠夺她的唇齿和气息,她飘散的长发像某种海妖一般缠上了他的肩膀,像是不让他离开。应子弦瞪大眼睛,想逃离又不能,缺氧的窒息感更加重加深了吻的刺激,她从未体会过这样濒临死亡的爆炸感,太疯狂了! 在她要窒息之前,闻铭终于放开了她,带着她游上了水面。 两人出水的剎那,应子弦脸色爆红。池水清澈,两人在底下做了些什么根本瞒不过上面人的眼睛,应子弦根本不敢去看刘老师,在一旁假装冷静地给自己的长发拧水。 刘老师揶揄地看了看这两人,很好心地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对闻铭说:「成功了,不是吗?你克服了!」 「谢谢你,刘老师。」闻铭向刘老师道谢。 刘老师笑:「我看还是小应的功劳,爱情的力量真是无穷的。」 应子弦闻言更是尴尬,她狠狠瞪了闻铭一眼,却看到他赤裸的精壮的上半身,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肌腹肌的肌肉线条往下流,真是满满的色气。 应子弦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沖回了更衣室。 她在更衣室沖了澡,慢吞吞地吹干头发,还补了妆,出去的时候,刘老师和救生员都走了,只有闻铭在。 他也快速沖了个澡,短而硬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见到应子弦出来,满腔的爱意遮掩不住,走过去将她拥在怀里,低声说:「谢谢你。」 谢谢你仍在原地等我,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谢谢你将我从那片血色海洋中拉出来。 应子弦感觉到脸发热,真奇怪,他们两个接吻、抚摸、探索彼此身体,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她却因为这样一个不带任何绮念的单纯的拥抱而红了脸。 她结结巴巴的:「还行,不用谢。咱俩谁跟谁啊!」 第121页 话刚说完,她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这哥俩好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果然,闻铭低低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我俩谁跟谁?我们什么关系?」 下一刻,他嘆道:「做我女朋友吧。」 应子弦不争气地说不出话,这些日子她若即若离,从不给闻铭一个明确的答覆,固然是因为矜持和对他不告而别的惩罚,可是她知道她的心偏向何方。 她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就当答应了。这声音轻微的很,可是闻铭捕捉到了,他简直欣喜若狂,拥紧了怀里的姑娘,那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闻铭想:他终于有名分了! 应子弦则想:她也是有狗的人了! 两人正式在一起后,应子弦发朋友圈官宣。 朋友a评论:怎么你们之前没在一起吗?那腻腻歪歪的样,我以为你们早在一起了。 朋友b评论:意料之中的事,你们不在一起才怪了。 这条评论下的共同好友回覆:附议,附议+1,附议+2…… 同事c回覆:我天吶我还在和老刘打赌你俩啥时候在一起,我还猜一个月!我输了!小应你赔我钱啊! 应子弦:……这群沙雕! 成为男女朋友后,住在一起就更顺理成章了。他们相处得很自然,也很默契,各自分担家务、共享愉悦时光;亲密时耳鬓厮磨,需要独处时也有各自空间。总的来说,应子弦觉得,无论身还是心,闻铭都是一个契合的伴侣。 这天,应子弦在沙发上看书,闻铭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刻接起来,而是避到了阳台去接。 以前闻铭接电话,向来是坦坦荡荡,当着应子弦面接出来,也大多是公事上的电话,或者是和从前战友的叙旧。这一次却如此反常,立刻引起了应子弦的注意。 她看着闻铭走到阳台上,和那头在说些什么,期间还朝她看了一眼。应子弦垂下眼,等他从阳台回来,放下书,直接问他:「谁的电话?」 闻铭罕见地犹豫了一下。 应子弦又道:「不打算和我说?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电话和我有关,你也不准备说吗?」 闻铭哑然,女朋友是学心理的,观察细緻洞察深刻,什么事都瞒不过去。 他无奈地嘆了一口气:「我爸想见你。」 应子弦在脑子里过了一下闻铭他爸的名字,那人物百科上辉煌的履历和职位,瞬间「嗷」的跳了起来:「大佬要见我?!」 闻铭:「……」 他揉了揉眉头:「他比较古板固执,对人对事都很严苛,我不想你去见他。」 应子弦对闻铭和他爸的父子关系也略有所知,心里对那位铁血战将也不是不憷的,可是血缘关系是割捨不断的,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脱离原生家庭呢?她想和闻铭有未来,就绕不开他的父亲。 第71章 「怕什么, 他儿子在我手里呢!」应子弦笑嘻嘻的,她直觉不喜欢看闻铭眉头紧锁的样子,于是特意去哄他, 「要不这样, 你把你爸号码给我,我给他打个电话。」 闻铭疑惑地看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 手指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姿势:「餵, 里蛾几在我手上!哈哈哈哈!」 闻铭也失笑,他眉眼温柔,,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我以为你不愿意去。」 他没忘记三年前分别的那个夜晚, 他提到婚姻时,她的抗拒和退缩。 「那个啊。」提到这个应子弦也很不好意思,三年过去了, 人事都改变了很多,她的思想和观点也在发生变化。三年前的自己对婚姻是有极大的恐惧和抗拒的,她视婚姻为洪水猛兽,是埋葬女性独立个性的墓地;三年后的她却能更客观、更理智、不那么偏颇地去看待婚姻这件事。如果说爱情是童话, 婚姻固然是让爱情无法自在的重量, 拖着它往下坠, 但也是这个重量, 让爱情不那么轻飘,而能落到实地。 而如果对象是闻铭的话, 她就更不怕了。 闻国山挂了电话以后, 气得要死。警卫员拿着速效救心丸紧张地在一旁候着,闻国山缓过来以后,看了他一眼:「不至于。我还死不了。」 警卫员不敢说话。 闻国山嘆了一口气, 他和闻铭的父子关系就是一场长期持续的博弈。小时他弱小无能力,很多时候无法反抗;后来他羽翼渐丰,从雏鹰长成了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再不害怕悬崖峭壁和河滩险峰,于是从鹰巢里飞出去,再也不回来。如今他只是让他带女朋友回来给他看看,他都不肯同意。 闻国山有时也会反思,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在家庭中是否扮演了一个严苛的封建大家长的角色,可是既无人听他诉说,也无人给他台阶下,他只能被架在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下不来。 电话响了,警卫员去接电话。两分钟后,他喜形于色地跑过来:「司令,闻铭说这周末带女朋友回来吃饭!」 闻国山精神立刻矍铄起来,一下一下拍着椅子扶手:「好,好。叫小郑周末弄几个好菜、弄几个硬菜!」 周末,应子弦比以往提前半小时起床,刷牙洗脸洗头化妆挑衣服,闻铭花了10分钟打理好自己的时候,应子弦还卡在挑衣服这一步。 她把衣服裙子铺满了一床,一件件拿起来试:「这件太露。」「这条裙子会不会太短。」「这条太有攻击性,长辈应该喜欢温婉挂的。」 第122页 忽然转身问闻铭:「我是不是该穿裤子?你爸应该喜欢那种英姿飒爽的女孩子吧?女兵这种?」 闻铭完全心不在焉,被应子弦的雪肤晃花了眼,直觉再让她这样折腾下去,他可能先要暴露禽兽本性了。于是随手拿了一条裙子:「穿这件。」 那是一条墨绿色的连衣裙,墨绿色很挑人,但是应子弦皮肤雪白,长相美艷精緻,能压得住这条裙子。裙子的设计也很简约,成熟但不老气,应子弦穿上后,还是很满意的,抛了一个媚眼给闻铭:「你眼光不错哈。」 闻铭笑了笑,在他心里,应子弦无论是怎样的穿着打扮,都是最美的。 他安慰应子弦:「别紧张。他儿子都在你手上,你怕什么。」 应子弦噗嗤一笑:「我这算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样一打趣,应子弦紧张的心情果然得到了缓解。两人吃好早饭,拿好准备好的礼物,出发去闻国山那。 车子驶进军区大院,门口的警卫认识闻铭的车,很快放行。应子弦最后理了理裙子,昂首挺胸,拿出最好的仪态,挽着闻铭下了车。 开门的是家里的郑阿姨,一张圆乎乎的脸上都是喜庆热情的笑意:「闻铭回来了啊,这是小应吧?可真漂亮。快进来,司令一直盼着你们呢。」 闻铭家中是典型的中式装修,一水的红木家具,客厅与玄关之间用一架红木屏风隔开,屏风上绘着山石苍松,很符合闻国山的身份。 转过屏风,应子弦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那位老人。他精神矍铄,自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和威严,看上去不好亲近。此刻正用如同鹰隼般的锐利目光打量她。 应子弦并不胆怯,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闻叔叔好。」 「好,坐。」闻国山有点诧异,很多女娃子看到他的眼神,下意识的会躲闪,这个女娃子胆子倒大。 闻铭和应子弦在沙发上坐下,应子弦看了看闻铭,她拘束是正常的,怎么这位爷也这么生分,不像是回到家中,倒像是来做客一般。 坐下后,这父子俩半天都没人说话,气氛尴尬得一逼,应子弦感觉自己就像那个「我快要窒息了」的表情包,恨不得掐住自己喉咙。她保持微笑,偷偷捅了捅闻铭,示意他开口找话题。 闻铭默了一会儿:「您老身体还好吧?」 闻国山:「还行,没被你气死。」 话题到此完美终止。 应子弦的笑容逐渐崩裂,受不了了! 她清清嗓子,看她挽尊小能手出场! 她笑吟吟道:「闻叔叔,我上次看军事频道,上面介绍了一种新式机枪,说它比传统机枪有更多优点,我没太听明白,你能给我讲讲吗?」 闻国山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最喜欢和别人讨论军事话题,只是家中子侄辈大都从军,对这些话题了解得比较多,没人肯听他吹;外行人要么丝毫不感兴趣,要么一窍不通,无法沟通。像应子弦这样的对军事有兴趣又一知半解的萌新,简直是他最好的说话对象! 接下来到开饭的这段时间,闻国山开始滔滔不绝地对应子弦进行科普。应子弦尽职尽责地充当一个观众,时不时给予共情、支持和肯定,还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向闻国山年轻时参战的经历。 人越老越喜欢回忆往事,闻国山很喜欢讲自己年轻时南征北战的经历,似乎能从这些回忆中感受到年轻时的活力和健康,而暂时从已垂垂老去的事实中逃遁出去。 只是大部分时候,不大有人愿意听他讲古。而应子弦愿意,还不时提问,惊嘆,啧啧称奇,简直是最佳听众。 应子弦倒也不全然是为了迎合闻国山。事实上听老革命讲这些往事,比看史料来得更为详实和真实,很多细节是史料不会记载的。 战争往往是最宏大的叙事,而宏大叙事下个体的命运、选择、悲欢离合总是容易被忽略,可正是这些个体,才决定了叙事的走向。 郑阿姨把饭菜都端上桌,道:「司令,闻铭,小应,来来来,快吃饭。闻铭,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小应是南方人吧?阿姨也学了几道南方菜,你尝尝地不地道。」 讲真,应子弦觉得郑阿姨都比闻国山热情多了。 闻国山讲得还意犹未尽,他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茶,道:「小应好,小应是个好孩子。」 闻铭没说什么。他没敢告诉他爸,在刚才的谈话中,应子弦起码用了三四种心理咨询的话术在他身上。 吃饭的时候,闻国山终于想起了闻铭这个儿子,问了几句任务的事,具体的任务报告他已看过,但还是有些问题想当面问。父子俩同往常一样,说不到几句就吵起来。 闻国山「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吹鬍子瞪眼:「你不要以为你任务成功了自己就了不起了!你看看你这飘的,啊,还没怎么呢就上天了!你要真有本事,就给我回部队去做贡献!懦夫!」 饭桌上一下子没了声音,闻铭是已经习惯了,应子弦则是第一次见识到他俩的相处。 她放下筷子,怯怯地问:「闻叔叔,你生气了?那我还能不能吃饭了?」 闻国山是沖闻铭发火惯了的,一时间忘了饭桌上还有个女娃子,一回头就看到应子弦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连菜都不敢夹了。 老头子一下子没了言语,他是军人世家,家族中的子侄后辈大都从军,即便不在一线,也都是文职,习惯了冷硬的做派,这回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娃子软软的、娇娇的,好像大声点她就能被吓哭,顿时产生了一种仗着辈分欺负小辈的感觉。 第123页 他僵着一张脸:「没骂你,你只管吃!小郑,给小应夹个鸡腿!」 「哦。」应子弦十分乖巧,「那你是在骂闻铭吗?闻铭他很厉害的!我命都是他救的!我见过的男孩子里面他是最厉害的,叔叔你不要骂他。」 闻国山是典型的自己的孩子只能自己骂的性子,听到别人夸闻铭,他又得意了:「那是。」 闻铭曾经是他最得意的儿子,身体素质军事才能样样过硬,他一度以为这将是他的接班人,谁知道他这么不争气,竟然从军队退役……想到这里,闻国山胸口一股浊气,狠狠瞪一眼闻铭,又想开骂。结果余光一瞥,看到应子弦正小心翼翼看着他,那样子像是随时准备逃跑,于是只能咽下了责骂,粗声粗气道:「吃饭!吃菜!」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只要他有点发火的迹象,应子弦便随时准备变身为一只可怜的鹌鹑,于是闻国山居然一顿饭时间都没骂闻铭,连郑阿姨都觉得这简直是神迹。 吃过饭,又喝了会儿茶,闻铭带着应子弦离开。闻国山难得地送到了大门口,虽然那表情说不上是和蔼可亲,但对于他来说,几乎已经是极为难得了:「下回还来,小应,我让你郑阿姨再多学几道你的家乡菜。」 「谢谢叔叔。」应子弦笑得可乖巧,「下回我还要来,听你讲那场战役。」 「好,好。」看在应子弦的面子上,闻国山难得地对闻铭也和颜悦色起来。 一直到坐上车,闻铭才终于笑了:「小可怜,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胆小呢!」 那个装乖卖萌的应子弦根本不是他认识的应子弦! 应子弦狡黠一笑:「说什么呢。长辈面前我一直很乖啊。倒是你,高压环境下成长的小可怜,一定有很多童年创伤吧?来,姐姐抱抱。」 她肆无忌惮地撩着闻铭,扑上去把他抱住抚慰他,感觉像在安慰一只大型犬类。于是当天晚上,犬变成狼,她很快就体会到了后果。 *** 十月。闻铭求婚成功,婚期很快提上日程。 风水轮流转,当初应子弦去见闻国山时有多紧张,闻铭去见周华和应哲明时就有多紧张,还更紧张十倍。 应子弦无情地嘲笑了他。 好在周华和应哲明本就对闻铭印象不错,丈人丈母娘这关很容易就过了。 而应子弦经历了装修新房、买家具、准备嫁妆、试婚纱、找伴娘、写请柬、定花束、定喜糖回礼、按婚庆公司的要求演练流程……等等等等一系列繁琐的事情后,不禁萌生了逃婚的念头。 「太烦了!」结婚前一夜,她躺在床上,在微信上和大妞吐槽。本来她准备来个最后的单身趴,被周华和化妆师联手打压了下去。 化妆师恐吓她:「不是我危言耸听哦!熬夜、酒精对皮肤的伤害比你想像得要大得多!你参加完这个趴,小心明天粉都上不去哦!扑簌簌往下掉!我说真的,我以前就接过这么一个新娘子的,哎呦喂那是什么急救精华往脸上使都不管用!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好好睡觉吧。」 周华的威胁则简单粗暴得多:「你敢去腿给你打断。」 应子弦无奈,只得龟缩在家。 她早早就上了床,给自己敷了面膜,刷了会儿朋友圈和微博,想睡觉又睡不着。毕竟明天就要嫁作人妇了,忐忑、期待、害怕、欢喜,种种情绪交杂,令人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第n次试图入睡失败的应子弦摸出手机,给闻铭发微信。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家,要从这里出嫁。当地的习俗是未婚夫妻在结婚前不能见面,闻铭就在应子弦家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明天,他会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来接她。 「你在干吗?我睡不着,你呢?」 她预备闻铭要是回答她在开单身趴,她就冲过去给他腿打断。 闻铭的回覆很快就来了:「在你家楼下。」 应子弦一下子蹦起来,冲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果然见路边树下停着他的车,他长身玉立,倚在车边,抬头朝她看来,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向她示意。 一切一如三年前那个夜晚,她纵身跳向他的那个夜晚。 应子弦握紧了手机,飞速打字:「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 打完,她期待地往楼下看。她爱的男人低头在回复,夜色中只看到手机屏幕蓝盈盈的一小块亮光。 提示音来了:「想见你。」 「明天就见了啊,明天都要嫁你了。」 「等不及明天,现在就想见你。」 应子弦没再回复,两人隔着一条街相望。慢慢的,闻铭走了过来,走到她窗下,向她张开手臂:「来。」 应子弦笑起来,有了跳窗的经验,这一次驾轻就熟。她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撞进闻铭怀里。闻铭抱着她,低声问:「想去哪?」 「去哪都随你。」 哪怕天涯海角。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为止就正文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