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复国从始皇帝嬴政开始》 第九章 楚王意气 唐王,朱聿键,因擅自起兵勤王,被崇祯皇帝圈禁于凤阳高墙之内,直到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登基,大赦天下,才得以获得自由。本被要求迁往广西,却不想途中听闻南京陷落,于是他便直奔杭州而来。 他心知国不可一日无主,南京陷落,潞王是最适合继承大统的藩王,他此行就是来劝潞王担此重任的,因为他知道潞王文弱,心志不坚,容易被奸臣所蛊惑,所以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到了杭州。 正堂中,朱常淓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唐王,一身锦衣,满面沧桑。 “拜见监国!” 唐王作势就要跪拜,朱常淓急忙箭步上前将其拉起,说道:“唐王请起,你我宗亲,不必多礼!快请上座。” 见朱常淓风度翩翩,谈吐稳健,唐王有些失神,难道传闻都是假的?将信将疑地落座,李宝端来了茶水点心。 “此番南下,途径杭州,本想来劝潞王监国,可入了城,方知自己多虑了。潞王不愧是咱朱家子孙,有骨气!”唐王欣慰地笑道。 “王兄谬赞,国难当头,咱朱家子孙当齐心协力,共克时艰。所以还需王兄鼎力相助!”朱常淓对于唐王当年的光辉事迹是清楚的,那时北京危急,他竟敢违背国规,私自募兵勤王,不可谓不大胆。在后来被勒令返回的时候,甚至还和流贼干了几架,互有胜负。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堂外响起,下人来报:“启禀监国,楚王请见!” 朱常淓饶有趣味地看了看唐王,幽幽说道:“王兄,猜猜楚王所为何事?” 唐王朱聿键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待会儿王兄且静观,看看楚王如何。”朱常淓对于楚王,并不了解,这年头,藩王失了封地,只能四处寓居,楚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杭州。 不一会儿,下人便引着一个浓眉大眼的翩翩少年入了堂中,身着红色五爪龙袍,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盘领窄袖,腰系玉带。 “楚王弟,这位是唐王兄。”朱常淓见楚王不时打量唐王,便先声介绍道。 楚王闻言,便急忙向唐王行礼。随后又转向朱常淓见礼,在朱常淓的示意下落座。 “楚王弟何时来的杭州?”朱常淓看着眼前这个一身英气的少年,不禁心中感叹,真像自己当初平定六国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禀王兄,今日方到。”楚王朱华壁朗声道。看见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王兄如此和蔼可亲,心中的紧张渐渐消失。 “不知是何事,竟能让王弟亲自前来杭州?” “不瞒王兄,弟听闻南京降清,肝胆俱裂,怕国家无主,特前来劝王兄早登大宝,继承大统,与那鞑子决一死战!” 朱华壁激昂的样子引得唐王朱聿键侧目,没想到他二人此来杭州,竟然目的相同。 朱常淓心中暗暗赞许,此时的宗藩还能有如此刚烈的皇室子弟,真是难能可贵。但他想试试楚王。看看是不是个愣头青。于是便佯装无奈地说道:“吾非其材......况且清军势大,本王兵微将寡......” 朱华壁见潞王一副怯懦之状,不禁色变,瞬间起身,向前两步,语气中略带愤懑道:“监国何惧,清兵来袭,朱家子孙当提三尺剑,与国共存亡,小王甘做前驱,求尺寸之地为国死节!” 激动地朱华壁张开双臂,瞪着朱常淓,心中恨铁不成钢。他素闻潞王爱好古玩书画,淡漠国事,入城之后,听说潞王晓谕全城要与杭州共存亡,本以为自己误会了潞王,可现在一见,果真是懦弱之辈。 伺候在朱常淓身边的李宝有些警惕地往前靠了靠,准备随时挡在朱常淓身前。 朱常淓面无表情地与楚王对视着,又开口道:“如今营兵羸弱,恐不任用,不知楚王胸中有何良策?” “如今方营数万,急需整训。镇江总兵郑鸿逵所部溃卒尚可收拢,命其驻泊于钱塘之上。再发浙江布政使司存金与盐运司贮银,自浙东招募良人,征五营额兵,一日可至!王兄之贤,远在弟上,远近士民归心,只需坚定心志,未尝不可与清军一战,何故妄自菲薄,畏难怯战?!” 说罢,楚王已是银牙咬碎,目眦欲裂,裂冠带掷地,拂袖欲去。 唐王见年轻的楚王如此模样,急忙起身拉住楚王衣袖,顿足解释道:“哎呀,楚王弟,莫要生气,误会啦!误会啦!” “王弟真是性情刚烈,颇有成祖之风。王兄方才是在玩笑,切莫当真。兄既已决心与杭州共存亡,又怎会怯战呢?”朱常淓见楚王真的动了肝火,赶忙上前,一边将摔在地上的冠带拾起,一边真诚解释道。 楚王的怒火忽然被浇上一盆冷水,瞬间熄灭,冷静下来的他若有所悟,心想方才监国莫非是在试探于我? “来来来,快坐!监国是想看看王弟你的心志,果然不出监国所料,此时能来杭州的咱老朱家子孙,个个有种!”唐王笑呵呵地拍打着楚王的后背,欣慰道。他被高墙圈禁多年,锐气早已磨平,但今日见到年轻的楚王,就好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真是世事沧桑啊。 “王弟方才所说镇江总兵官郑鸿逵是何情况?”朱常淓问道。刚才听楚王提到了钱塘江,一下子勾起了始皇帝的思绪,当年东巡,曾见钱塘,那可真是涛屋浪殿,雷鸣霆啸,水波极恶。当时看到钱塘景象,心惊肉跳。不知道现今是如何模样了。 楚王深深喘了口气,情绪平静下来,回答道:“弟来时,曾见城南钱塘江畔,有我大明舟师,便探询了一下,得知是镇南将军,镇江总兵官郑鸿逵的部属,他们自镇江溃退而来,如今正在收拢溃兵。” 朱常淓听完,眼神一凛,这郑鸿逵抵达杭州,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来拜见自己,不知是在作何打算。 唐王也察觉到郑鸿逵的异样,潞王已经监国,你一个总兵官入杭不拜,收拢溃兵需要总兵亲自办吗?显然不需要,那你郑鸿逵在犹豫什么?莫非是想再看看形势,待价而沽? “监国,这郑鸿逵的舟师还是要想办法收了的,杭州湾若是不能控制,城池难守。”楚王见朱常淓的脸色微微发冷,便猜到了郑鸿逵一定是在待价而沽,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小算盘打的叮当响。 “王弟所言极是,本王这就命人召郑鸿逵来见!”朱常淓点点头,对于杭州来说,舟师很重要,绝对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王兄,依弟看,倒不如王兄亲往其营,劳师犒军......如此...”楚王望着朱常淓,眼中炯炯有神道。 朱常淓闻言顿悟,不禁抚掌称赞道:“王弟妙计!” 唐王自然也是领会,郑鸿逵有小心思无所谓,让他手下的兵知道,谁能给他们吃的才是最重要的,这年头,当兵不就是为了吃饱饭。 兄弟三人相视而笑,一时间,气氛和睦,朱常淓仿佛体会到了大秦历代先君父子齐心协力,兄弟前赴后继为大秦兴盛而奋斗的那种感觉。可惜那时,自己只能孤独无情地扛起秦国社稷,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书简中试图感受献公,孝公那种父子兄弟齐上阵的深厚情谊。 第十章 申时片刻 申时,日光正盛,地面也干燥起来。张印立从城外犒军返回,先至王府禀报了方营的情况后,便匆匆返回了府衙。 另一边,张煌言则是在方营喝了个酒气汹汹,被方国安安排在营中住下。 虽然饷银还没有送到,但是有了粮食,起码士卒们就会安稳下来,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至于饷银,方国安倒是觉得马上就要与清军作战了,就算拿到银子,能不能有命花还两说。 营中,将士们喜笑颜开,就像是过年了一般。 方元科巡视完各营后,则是来到了夜不收哨,找来了哨长,吩咐其向着德清方向扩大侦察范围。这两日没有再收到湖州府转来的塘报,方元科心中有些不安,之前探得清军过了金盖山,距离德清与武康便不远了,须得时刻警惕,以防清军急进突袭。 城中,张国维住处,挂起了总督衙门的牌匾。院中,浙江按察使任天安,浙江都司指挥使林武德,两人正向张国维行礼。 “张大人,恭喜啊!”任天安身形肥胖,脸上赘肉横生,面无须髯,一看就是富贵之人。 “恭喜!”林武德一脸冷淡地说道,他本不想来,但是耐不住任天安强拉,这新来的督抚竟然一上任就派人清查卫所实员,这不是明摆着要找自己的麻烦吗。整个浙江十六卫早已经是一片糜烂,就连他这个指挥使都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有多是实员。 张国维将二人请进上房中,一进门,任天安就看见了房中挂在架上的绯袍冠带,还有桌上摆着的督抚印信。 侍卫端来了茶水,任天安一边落座一边诚惶诚恐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一身布衣的督抚,心中有些捉摸不定。不知道召他们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这时,屋外又进来一人,任天安与林武德急忙起身见礼。 “好了,都到齐了,坐吧!”张国维笑呵呵地摆手道。 张秉贞刚在首辅马士英的府上商议奏请潞王监国尽快登基的事情,府上的下人前来传话说总督有请,他便匆匆赶来。 见到屋中俱是浙江大员,他有些不解的向任天安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任天安微微摇了摇头。 “今日请诸位大人前来,是想共同筹谋一番城守事宜,如今三司同城署事,为了避免战时政令混杂,贻误战机,所以希望自今日起,杭州城内各府衙诸事一律以总督衙门为重,通力合作,共御外敌。”张国维话说的很委婉,他为官多年,深知官场上的互相推诿扯皮,各衙门之间明争暗斗,所以他绝不能允许这种危急关头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坐在两侧的三人听罢,都听懂了张国维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明显是在给他们警告。 任天安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张秉贞,见对方没什么暗示,便接话道:“督抚大人说的是,下官必然唯大人马首是瞻!” “呵呵,今日特地请张侍郎来,就是想请张侍郎在兵事上多多支持。”张国维笑着点点头,又转向张秉贞说道。他知道,张秉贞其实是有些小情绪的,虽然听上去由地方巡抚升为了兵部右侍郎,但是现在两京亡覆,潞王监国又迟迟不肯登基,他这个兵部右侍郎又能有多大的权力呢?但话说回来,既然潞王监国命其暂署兵部事务,就可见潞王对兵权之重视,自己可不能心中没有分寸。 “督抚见外了,本侍郎自会鼎力相助!”张秉贞拱拱手,说着场面话,但他心里却有些不屑,仅仅靠方国安的一万兵,挡得住气势汹汹的清军吗?今日与马首辅商议时,还谈及了这个问题,马首辅也认为杭州胜算不大,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一直没有吭声的林武德这时冷哼一声道:“不知张督抚麾下兵马几何?” “暂时无有一兵一卒。”张国维也不生气,笑着回答道。方国安那营兵马算不上自己真正的部属,潞王监国让自己开府署事,却也无兵可给,只能靠自己招募,可现在自己是一穷二白,哪里来的钱募兵呢,虽然让王府的李公公相机进言,但也不知道潞王会不会拨银。 “那大人就是要征调卫所军了,只是卫所军战力堪忧啊。他们种地还行,打仗就有些为难了。”林武德看这位光杆督抚发笑道。 “怎么?莫非林指挥使麾下的卫所抽不出人来?”张国维面色一变,沉声问道。卫所糜烂他早就知道,但总不会有人丧心病狂的不留一兵一卒,吃全额空饷。眼前这位,到底是有多怕自己查缺,言语中不断透出阻拦之意。 “怎么会,督抚大人说笑了。”林武德见张国维变脸,顿时萎了,急忙圆场道。心中却在亲切地问候着张国维的族谱。 张秉贞见无他事,便要起身告辞。他还要返回马府议事。任天安和林武德见状也赶紧起身跟在其后。 送走三人,张国维心情十分沉重。这三个人,心中都在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全然不在意杭州城的死活。 “报,王府李公公到!”一名侍卫跑来通报。 张国维调整心情,急忙出门迎接。 门外,十几辆牛车上,堆满了皮箱。 “李公公,这是?” “这是监国给制台送来的银子。” 张国维顿时大喜,这么多银子,自己总算不用在发愁了。 李宝乐呵地命人打开其中一箱,张国维凑近一看,咦?竟然不是银子,而是一箱字画。 “这些都是监国这些年收藏的名画古玩,个个都价值连城,可比十几车银子还要珍贵。”李宝一边说着,一边给张国维如数家珍的介绍道。 张国维一边查看,一边沉思。据他所知,潞府之财,冠绝诸藩,所以潞王绝不是给不起银子。 看罢,张国维微微叹口气,又发起愁来。 这时李宝犹豫片刻,走到张国维身边,低语道:“制台,监国说了,给您这些物件可比给金银好多了!” 张国维一愣,看着眼前的十几辆牛车,恍然大悟。 潞王若是直接给自己拨银,那还要顾忌许多,但这些东西值多少银子,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吗? 第十一章 读书人不救读书人 酉时初,一骑快马奔入城中,马上的骑士浑身是血,摇摇晃晃,栽倒在城门洞中。 当值的小旗官见是塘骑,急忙解下骑手的背囊,命手下飞速呈往总督衙门。 已是黄昏,张国维刚处理完移杭州府城周边村镇百姓入城的事情,正准备收拾一番,晚上宴请城中豪商富贾,想办法将潞王送来的古玩字画全部兑换为白银。 忽然一封染血的塘报送到了他的案头。张国维心中一惊,急忙拿到烛光前,看了起来。 塘报是德清县送来的,清军先锋刘良佐部三千人攻破武康县,知县坠城自尽,余官皆降。目前刘良佐部正驻兵武康县修整,等待清军主力。 看罢,张国维翻出南直隶舆图看了起来,武康已破,德清孤城难守,坚持不了多久,若是清军急攻,恐怕一日内便会失守,三日内,便会进抵塘栖,兵临杭州城下。 张国维一时心情沉重,坐了一会儿,他拿起塘报,出门直奔潞王府。 天色暗的很快,街上人流不息,但人人面色惶惶。 潞王府,朱常淓正在后花园中与唐王楚王商议明日前往郑鸿逵营中的事情。 “启禀监国,张督抚求见。”府中的侍卫来报。 “请至此处。”朱常淓知道,这么晚,张国维亲自来见自己,一定是大事。 楚王和唐王见状,纷纷起身告辞。 不久,张国维匆匆走来,行过礼后,便直接向朱常淓汇报了武康失守的消息。 “武康失守,看来清军最迟五日内便会围攻杭州了。” “快的话,仅需三日。” 朱常淓点点头,不过他猜想清军应该不会急攻杭州,因为清军南下以来,一路连战,长途奔袭,军力疲惫。大概率会等待偏师汇集后,再合力进攻。 看来等不到明日了,今夜就必须将郑鸿逵的舟师捏在手中,他已经命人查探明白,此刻,钱塘江上,郑鸿逵已经汇聚了三千余镇江溃兵,是一股不小的战力。 “监国......”张国维欲言又止。 “玉笥有话但说无妨!”朱常淓知道张国维亲自前来必然不可能只是送个消息。 “臣斗胆,自请总揽杭州战事,请监国赐便宜行事之权!”张国维跪拜道。 朱常淓思索片刻,心中明白了,现在杭州城成为了大明的中心,各种牵制太多,让张国维这个督抚有些放不开手脚,且不说自己这个监国,还有首辅马士英在。 现在在杭州的弘光旧臣不少,自己迟迟没有大肆任命的原因就是不希望在这种关键时刻有太多内部纷争。 “玉笥快快请起,此事是本王疏忽了,本王随后便发谕旨,玉笥只管做事,剩下的本王替你挡着!”朱常淓扶起张国维,其实在刚才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转念便心中自嘲起来。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张国维起身,郑重再拜,慷慨道:“多谢监国对臣的信任,臣必不负所托!臣就先告辞了!” “本王也要去郑鸿逵营中走一趟,就不送你了。”朱常淓背着手,点头道。 “监国何必亲往,这太危险了!”张国维急忙劝道。他知道郑鸿逵在江上收拢溃兵,此时他的营中肯定是鱼龙混杂,潞王亲自去,实在是不保险。 朱常淓却摆摆手,胸有成竹地说道:“为了大明,将士们可以浴血搏杀,本王身为朱家子孙,岂能缩在后面?” 张国维沉默,心中感慨万千,躬身郑重一拜,转身脚步轻快地没入夜色之中。 ...... 就在朱常淓前往城南钱塘江边之时,位于城东的马士英府邸中,收到了一封书信。 书房中,烛火明亮。 阮大铖,张秉贞,马士英正在商议劝进之事。 在书房角落里,还有一个年级稍大的文官,静静听着,默不作声。 这时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老爷,有书信到。” 马士英神色一变,盯着几人看了一会儿,才冲着阮大铖示意。 阮大铖离门最近,于是便起身去拿。 拿到信的马士英扭头看向了坐在角落的文官,说道:“黄尚书,这里没什么事了,请回吧。尽快上书,请监国进帝位,此事宜早不宜晚。” 一脸冷峻的黄道周默默点点头,便起身告辞,出门离去。 穿行在马府青翠秀美的园子,黄道周一脸悲悯,回望马士英的书房,心中猜测着那封书信的来头。 黄道周走后,马士英拆开了书信。细细读完,沉思不语,将信递给了张秉贞,阮大铖也走上前一起观看。 “嚯,豫亲王的亲笔信!”阮大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般惊呼道。 马士英瞪了他一眼,开口道:“高官厚禄招揽我等,怎么,集之心动了?” 阮大铖挠着头嘿嘿一笑道:“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读书不就是为了做官吗?给谁做都一样,只要让我荣华富贵一辈子就行。” 张秉贞闻言,讥笑道:“你真是读书人的败类,不忠不孝!” “嘁,南京那帮老朱家的勋戚贵族都降了,我如何降不得?张符之,你清高,你了不起!”阮大铖回怼着,心中确实对张秉贞这种死鸭子嘴硬的人十分不屑。虚伪,实在是虚伪。 “行了,这信,谁要降谁拿去。”马士英将豫亲王多铎的亲笔信放在了桌上,起身走到门前,又回头道:“估摸着再有三四日,清军便会抵达,要出城就抓紧,否则张国维一旦闭城,就不好走了。” 说完,马士英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张秉贞则是看了一眼桌上的信,有些犹豫,沉思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拿,起身径自离去。 房中只剩阮大铖,他围着那封信左转右转,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转了半天,终于伸手将信塞入了怀中,然后贼溜溜地出了书房,急匆匆离开了马府。 ...... 此时的张国维正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宴请豪商富贾们,募捐银两。朱常淓也带着楚王朱华壁在王府侍卫的护卫下抵达了钱塘江边的郑鸿逵兵营。 戌时中,杭州城东北,艮山门。 张煌言正手持令牌,叫开了城门,一身酒气进入城中。 “多谢了,诸位辛苦了!” “大人客气了!” 与当值小旗寒暄几句,张煌言正要回总督衙门,转身却见一架马车缓缓驶来。 小旗官眉头一皱,亲自上前拦住车架。 “何人胆敢犯禁出城?”小旗按着腰刀喝问道。 只见马车帘子掀开,阮大铖硕大的脑袋伸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块兵部令牌,口中蛮横道:“瞎了你的狗眼,认不得兵部令牌?” 那小旗接过手下递上的火把,凑近看了看,随即便笑道:“还真认不得。” “放肆!”阮大铖怒道。心中却犯起了嘀咕,自己这令牌可是货真价实的,只不过是弘光朝所铸,寻常的兵丁哪里分得清,见到兵部令牌只会行礼让路。今儿这小旗难不成还是个文化人? 就在阮大铖心中疑惑之时,却听那小旗幽幽道:“半个时辰前,监国有令,自接令起,浙直军政要务悉数以王府印信及总督令箭为准,凡此之外,一律无效。” 阮大铖登时色变,暗戳戳地收回了手中的令牌。 “哦,对了,这位大人,您难道没接到监国谕旨?”小旗官冷笑道。心中已然认定眼前之人有鬼,偷偷向四下士卒暗示将马车围住。 张煌言在一旁看的饶有兴致,时不时打个酒嗝儿,他认得阮大铖,每次拜见潞王,这家伙都会把屁股撅的老高,让他印象深刻。 “这不是公务紧急,着急出城,所以没有接到嘛。”阮大铖拉着脸,故作姿态道。 “监国谕旨,杭州诸事俱交总督衙门署理,授张督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大人要想出城,得先有总督衙门的令箭才行!”小旗官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四周,见手下已经将马车围住,便不再废话,直接大声喝道:“将此人拿下!” 阮大铖被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爬上车的士卒直接拖下马车。 一脸懵逼的阮大铖被压在地上,他没想到这小旗这么勇,说动手就动手。正在挣扎的他恰好看见了不远处看热闹的张煌言,急忙高呼:“玄着兄,救我!” 却见张煌言大笑着摆摆手,大声回道:“喝多了,不喝了不喝了!”,随即便假装醉酒,晃晃悠悠地远去。 阮大铖被捆了个结实,看着装傻的张煌言,愤愤道:“读书人不救读书人,你算什么读书人?呸呸呸!” 啪! 小旗官一个大嘴巴子扇来,不耐烦地骂道:“犬吠什么?实话告诉你,张督抚早就密令重点防着你们这些个旧官跑路了。” “汪!”阮大铖被一巴掌扇的七荤八素,见小旗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竟然发出了一声狗叫,一口咬在了小旗手上。 那小旗正要教训阮大铖,就在这时,另一架马车飞驰而来。 “速速住手!马首辅到!” 第十二章 钱塘还是钱塘,李宝不是赵高 马士英的马车中,阮大铖低着头默默坐在角落,一侧脸火辣辣的疼,已经肿的不像人样。 “若不是我及时赶来,被那守城士卒搜出你车上豫亲王的信,你就人头不保了。”马士英冷冷道,当他得知阮大铖拿走了那封信,他便猜到这家伙肯定会以最快速度跑路。后面接到了潞王授予张国维便宜行事的旨意后,他便猜到阮大铖可能会撞在枪口上。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张国维独揽大权,那守门的小旗说了,这老东西已经盯上咱们这些旧臣了。”阮大铖捂着脸有些委屈道。心想我有什么错,我只是为了活命啊,凶我干什么! 马士英扶额叹息,靠在车中有些无语。 车架缓缓行驶在青石街道上,外面浮云遮月,时而有几只飞鸟惊起,啼鸣几声。 路过一处酒楼,马士英透过窗帘,看到酒楼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不断从中传出,不禁一时心中感慨,再过几天,还能有这样的景象吗? 马车驶过。酒楼门口出来几人,几名衣着朴素,体态丰腴的男子正满脸谦卑地送着张国维。 “制台慢走!” “今日多谢诸位慷慨解囊了!本督替杭州士民感谢诸位鼎力相助!”张国维拱手谢道。今天这顿宴请,他利用潞王给他的古玩字画,成功换得了约三十万两白银,剩余的东西他也委托给几名商人带往两广贩卖。 “制台客气了,杭州城保不住,我等这万贯家财也会被鞑子抢了去,这点道理我等还是明白的。”一名商贾叹息道。 客套几句后,张国维便带着几名侍卫风风火火地返回总督衙门,等到天亮,他就要在城中开始招募民壮,编队训练。同时还要让知府衙门开始搜集准备守城物资。 月明星稀,温润的夜风吹拂着寂静的杭州城。 城南凤凰山,镇江总兵官郑鸿逵正扎营于此。营中,四处都是围坐在火堆前的士卒,人人神情麻木,精神萎靡,他们都是被收拢的镇江溃兵。就在刚刚,潞王监国带来了美酒美食,这才让他们士气稍振。 总兵营帐中,郑鸿逵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郑总兵,既来杭州,为何迟迟不来拜见本王?”朱常淓目光锐利地盯着郑鸿逵问道。 “臣......臣......”郑鸿逵原本想着收拢溃卒,然后看看风向再说,对于潞王,他不太了解,如果自己早早就入城,万一清军一到,直接降了那岂不是把自己也折进去了。他可不想投降,毕竟老郑家家大业大,大不了回福建干老本行去。 见郑鸿逵伏在地上支支吾吾,坐在一旁的楚王有些忍不住,厉声斥责道:“汝身为大明镇南将军,此时却想作壁上观,良心何在?” “郑鸿逵,你听好了,本王知你郑家颇有势力,你若是想退却,本王不强求,但,大明的兵你得给本王留下!明白了吗?”朱常淓眯着眼睛,这些镇江的溃兵怎么说也是经历过厮杀的老卒,出战不足,守城有余,总比临时征召的民壮强些。 对于朱常淓来说,现在并不缺他一个郑鸿逵,统兵这种事,对于始皇帝嬴政来说很难吗? “监国,臣有罪,臣错了,臣愿意为监国驱使,请监国给臣一次机会吧!”郑鸿逵听出了潞王话中的意思,如果今天自己抛下杭州城自己跑了,那日后若是形势好转,恐怕郑家就没有好日子了。 朱常淓起身走到了郑鸿逵的面前,俯视着他,面若平湖道:“这候潮与凤山两门水道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请监国放心,臣定保江面无忧。”郑鸿逵暗暗出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不明白为何跟潞王说话会不自觉的紧张。 李宝掀开了大帐的帘子,朱常淓走了出去,尽管自己带来了酒食犒军,但是营中并没有多少欢声笑语,想来是扬州失陷,清军的大肆屠戮给他们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劲来。 “王兄,士气低迷,不堪大用啊。”楚王站在一旁,低声叹道。 站在后面的郑鸿逵瞧了瞧年轻的楚王,总觉得眼前画面有些怪异,以前都说王不见王,哎?今天他就见着了,不禁暗叹潞王监国果然与众不同啊。 侍立在跟前的李宝注意到,潞王有好几次右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按去,他有些不解。 凤凰山上,林涛阵阵,钱塘江中,风波灌耳。 朱常淓带着楚王回转府城,在入凤山门时,朱常淓心血来潮,登上城楼,远望钱塘江波。 “真是两浙天堑啊。”楚王朱华壁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扶着墙垛感叹。 朱常淓却是有些恍惚,静立良久,始皇帝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当年东巡的时候,傲观江潮,气吞山河。 “赵......李宝啊,本王总觉得腰间缺了点什么。”朱常淓下意识地想喊赵高,可是随即清醒过来。 李宝沉思片刻,试探地问道:“奴婢觉得殿下风度翩翩,挂一支玉笛十分合适。” 朱常摇了摇头,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楚王。 “王弟以为,当缺一柄宝剑!”朱华壁兀自点头道。 “哈哈哈,然也!李宝啊,府上可有名剑收藏?”朱常淓问道。 “回殿下,府上并无,明日奴婢便差人去城中寻购。”李宝轻轻擦擦额头上的汗,暗道自家大王的气场越来越强了。 在城楼上驻足片刻,朱常淓不再耽搁时间,他要赶回王府,召集诸臣议事,中枢六部还是得先任命个主事的,否则战事一起,恐张国维分身乏术。 浙江布政使也一直出缺,得好好选个人才是。 ...... 王府,酒气尚未散尽的张煌言回到了自己的偏房,朱常淓虽然命他为王府马夫,但是王府的总管哪里真的敢让他去赶车喂马,所以给他在马厩附近安排了一间偏房居住。 路过马厩,张煌言看到下人正在梳理马鬃。 “小二,这是刚出去了?”张煌言问道。 “回老爷,刚从凤凰山回来。”马夫小二知道张煌言是举人,所以很恭敬。 “凤凰山?去哪里做什么?” “殿下去犒劳镇南将军的兵。” 张煌言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准备回屋休息。 这时,跑来一名王府侍卫,瞧见张煌言,急忙喊道:“张老爷,监国召见!” 第十三章 黑冰台 亥时,朱常淓紧急召见了身在杭州城的所有前朝旧官。 张煌言,张国维,张印立等大小官员俱在召见之列。 潞王府上房正堂,各官员分作两列,朱常淓坐在主位,李宝静立在侧。 “阮集之怎么没到?”朱常淓环视一圈,发现没见阮大铖,便问马士英道。 “回监国话,阮集之重病卧床,实难赴会。”马士英拱手说道。阮大铖都被揍成猪头了,哪里敢来。 坐在马士英对面的张国维面色冷峻地瞧了一眼这位首辅,他已经接到了杭州右卫城操军守城百户的禀报,阮大铖想要连夜出城被城操军拿下,马士英及时出手救下,张国维从中嗅到了一丝丝不寻常。 坐在末尾的张煌言一脸戏谑,对于阮大铖,他心中已经对其打上了投降派的标签。若是逃跑,何不出城南凤山门,阮大铖却反其道而行之,从东北艮山门出,这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要投奔清军。 “诸位,清军各部正在向武康集结,很快便会攻打德清,故自子时起,杭州开始全城戒备。张参我,迁周边百姓入城事宜办的如何了?”朱常淓问道。这件事一直是张印立在做,赶在清军抵达之前,将杭州城附近坚壁清野。 “启禀监国,周边村镇乡民俱已入城安置,田中将熟的稻谷也已经组织乡民提前收割了。”张印立回答道。 “彩!”朱常淓不禁随口赞道。座中诸臣纷纷一愣。 “玉笥,募兵之事可有进展?”朱常淓没有在意诸臣略带疑惑的表情,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军队的问题。 “臣已经派陈洪范往浙东卫所征选能战之兵了,想来明日应能有消息。天亮之后,臣便开始在城中募集民壮,并调方营入城守备。”天亮之后,勤王诏令应该可以传遍浙东,届时各地义师应该也会云集响应,对于守住杭州城,张国维还是有信心的,唯一怕的就是清军的红衣大炮。 “好!李宝,宣诏吧。” 闻声诸臣纷纷跪倒在地。李宝上前几步,展开丝绢,念了起来。 “......擢卢若腾为浙江左布政使,协理全浙政务。” “复朱大典为兵部尚书,署理兵部事务。” “复黄道周礼部尚书,升建极殿大学士,入阁议事。” “召路振飞赴杭,起任兵部左侍郎,加右副都御史,提督两浙等处江防!” “任高弘图为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理钱粮,入阁办事。” “任姜曰广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入阁理事。” 一连串的任命让跪在领头位置的马士英心中大骇,高弘图和姜曰广竟然被起复了,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杭州,自己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要知道,这两人都是自己和阮大铖联手从南京弘光朝廷赶走的,现在他们全都入阁办事了,潞王这是故意为之啊,这分明是想架空自己。 内阁五人,此时还差一位,马士英迫切的想知道这最后一位是何人。 听到最后,也只是特擢那个叫做张煌言的书生做了个兵科给事中,没有提到最后一位阁臣人选。马士英不禁愕然地微微偏头,瞄了一眼跪在自己身后的张国维,瞬间明白了,这最后一个内阁位置,是潞王留给张国维的。 这么一来,内阁五人,四个人与自己不合,自己这个首辅...... 宣读完任免诏书,诸臣纷纷谢恩起身。 “如今国事艰难,内阁自现在起就开始开阁理事,马首辅,听说你的宅子山清水秀,甚是优美,内阁公署便借你府邸暂用吧。”朱常淓四平八稳地端坐在椅子上,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马士英吓得两腿一软,再次跪倒。 他马士英的宅子是原本杭州城中一处富商的,从南京到杭州后,阮大铖看中了这处园子,便带人对那富商威逼利诱,那富商吓得赶紧将园子献给了阮大铖,随后,阮大铖又送给了他。 “谨遵监国之命,臣愿为国事散尽家财!”马士英急忙表着忠心,他明白潞王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园子怎么来的了。 此时的朱常淓手中正拿着一道奏章,眼中带着些许不明的笑意。 “黄道周劝本王即皇帝位,马首辅有何想法?” “臣附议!” 马士英明白了,一定是黄道周这厮劝进的奏章里顺便参了自己一道,心下暗恨,怎么感觉自己这首辅越当越憋屈了呢? “退下吧,高弘图与姜曰广此时应该已经在你府上等你开阁理政了。”朱常淓说着,将手中的折子扔到了马士英面前。 “臣告退!”马士英此时已经满头大汗,不敢多留,赶紧拾起奏章匆匆离去。出门时,路过黄道周面前,他狠狠地盯了黄道周一眼。 黄道周却如老僧入定般,毫无表情。 马士英走后,诸臣纷纷告退。朱常淓命李宝喊住了张煌言,将其带到书房稍候。自己则与张国维交谈一阵,从张国维口中得知了阮大铖的事情。 张国维走后,朱常淓来到了书房。 “监国!”张煌言起身行礼。 “不必拘谨,坐!玄着啊,本王听说你曾在秋试试射时三箭连中?”朱常淓问道。 “是,臣平素好弓马骑射。”张煌言如实答道。 “你文武双全,又好兵事,大善!”朱常淓心中大喜,那日张煌言来投,他便觉得其气质不凡,李宝也很聪明的去查了查其人,张煌言在宁波府和绍兴府竟有不小的名气。 “监国谬赞了,谬赞了!”张煌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猜测着潞王留他独对的用意。 “玄着啊,清军南下以来,谍子无孔不入,诸多城池皆是被里应外合攻破,此间战场的重要,不亚于两军对垒啊。”朱常淓感慨道。 “监国所言极是,应当严令锦衣卫查办。”张煌言点头附和道。 朱常淓瞥了一眼身边的李宝,李宝微微点头行礼,退到了门外。 张煌言见状,心中一紧,重头戏要来了! 斟酌片刻,朱常淓一脸肃然道:“锦衣卫已经糜烂,不堪一用,本王欲新建一司,负责反谍侦缉,军情刺探。” 脑中“嗡”的一声,张煌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的捏着前襟。 “玄着,本王欲用你主持此司。”朱常淓看着张煌言年轻的面庞,心中对其充满了期望。在张煌言身上,始皇帝看到了那种蓬勃的朝气,不像那些多数弘光旧臣,身上满是暮气。朝廷,需要新的气象,新的血液。 “臣愿为监国效死!”张煌言激动不已,拜倒在地,郑重地答应道。在这一刻,从前那种像无头苍蝇般报国无门的无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澎湃的热血。 “快起来!有此忠心,本王相信,玄着日后定会成为社稷栋梁。”朱常淓扶起张煌言,感慨道。 “臣为大明社稷,愿做秦之商鞅,汉之张良!”张煌言胸膛起伏道。 商鞅吗?朱常淓一愣。 “敢问监国,此司隶属何处,员额几何?”张煌言问道。 “隶属兵部,但只遵王命,员额不定。”朱常淓早就想好了,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想打赢,先肃奸! “臣明白了,请问监国,此司当称之何名?”张煌言好奇道。 朱常淓想了想,来到了书桌前,铺开笔墨,提起玉笔,缓缓写下三个大字:黑冰台。 凑近一看,张煌言先是一愣,定睛片刻,发现潞王竟然写的是......竟然是小篆!!! 第十四章 背着骨灰的书生 六月初九,子时。阴云闭月,大风忽起,城中东河上,水波翻涌,一艘乌篷小舟缓缓飘在上面,不久后,缓缓靠在了岸边的石阶旁。 船舱走出一人,一身灰色阔袖长袍,长须飘飘,两鬓微霜,看上去有四五十的年纪。 在船头立观片刻,男子跳上岸边石阶,这时船上,一名面色白净的小太监正在给船家付着银子。瞥见男子伸手矫健的越上岸去,急忙喊道:“哎呦,路大人,您慢点儿嘿,当心摔着!” 岸上的路振飞笑呵呵伸出手,接应小太监,口中说道:“老夫又不是花瓶,哪儿那么娇贵啊。” 小太监爬上岸,水边风寒,他扯紧衣裳缩着脖子道:“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监国定饶不了我。” “潞王素有贤名,想来应是仁慈之主。”路振飞与小太监一前一后走在空旷无人的街上,小太监是潞王派来接他的,自从被罢官之后,他无家可归,只能落魄的投奔苏州的旧友,寓居在苏州府,每日忧心忡忡,神思低迷。 自弘光皇帝被俘后,他也曾想过投奔潞王,但是一直有些犹豫,因为自己当初拥立了福王登基,所以他怕潞王会对他有成见,所以迟迟未能成行。 当潞王派来的内侍宣读诏令时,他是既惊又喜,片刻没有耽搁,直接就奔着杭州倍道兼程而来。 潞王府。 朱常淓刚刚送走了张煌言,他与张煌言交待了许多关于组建黑冰台的事情,并且从王府拨银三十万两,作为其组建的经费。 得到了巨款的张煌言,登时信心百倍,连觉都不睡了,直接前往马府报道去了,六部的公署也一并借用了马府的园子。 “报!路振飞大人到!”一名侍卫在书房外禀报道。 “请至书房!”朱常淓心中一喜,没想到路振飞竟然来的如此之快。尽管不是非常了解路振飞,但是李宝告知他,路振飞在巡抚淮扬总督漕运时,官声不错,想来应该是个能臣。退一步说,被马士英排挤出朝廷的人,应该大差不差。 没多久,李宝亲自引着路振飞到了书房,朱常淓亲自在门口迎接,这让路振飞不禁感动不已。随后君臣二人便在书房聊了起来。 李宝站在门外守着,抬头望着若隐若现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风浩荡,掠过山河万里。倚门独立,几人共此一时。 西安府临潼县县城,一处破庙前,也有一人正在痴痴地看着当空明月。 王翦来县城已经两天了,这两日他过的异常困苦,但他已经基本弄清了此时自己身在一个什么样的年代。 进城的第二天,王翦被城中的恶兵一通毒打,只因在街上多看了他们一眼。被打的头昏脑涨的王翦被一名过路的落魄书生救了下来,书生将他安置到了城郊城隍庙。 身后的庙殿之中,书生正坐在火堆前,烤着一只从庙中抓来的老鼠,背上背着一个四方木盒。 “喂,你是哪里人?”书生一边拨弄柴火一边问道。 “额是咸阳人。”王翦回过神,静静答道。 一阵沉默,书生将手中的老鼠举到面前闻了闻,看向王翦道:“过来吃点,不够我再去抓,这年头,这害物也难找了。” 王翦走到火堆前坐下,书生将烤的金黄的老鼠分了一半给他。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啃了起来,脸上都很平静。 庙中一阵妖风袭来,吹得破窗吱呀乱响。 王翦忽然开口问道:“你背上那是个撒东西?” 书生一愣,警惕地看了王翦两眼,一手拉住肩上的裹布盯着王翦道:“骨灰。” “不好意思,额失礼了。”王翦拱手抱歉,他知道当下的世道兵荒马乱,死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想来是书生的家人不幸遇害。 “无妨,天明我便要接着赶路了,倒是你这莽汉,好生保重自己吧,最近大西军正在北上攻打汉中,清人的陕西总督孟乔芳正焦头烂额,四处抓丁呢,当心被抓了去。”书生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不知道为何,眼前的汉子总让他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所以他不禁多说了两句。 王翦听罢,点点头,抬眼问道:“你这儒生又是往哪里去?” “延安府,天保县。”书生嘴里嗦着两根短小骨架,含糊道。 “天保县?”王翦不知道那是哪里,有些疑惑。 书生撩起袍襟擦了擦手,抹了抹嘴,反问道:“你这咸阳汉子竟不知天保县?就是大明的米脂县,咱永昌皇帝改成了天保。” 王翦只能憨笑着点点头,假装懂了,又接着问道:“你这是从何处来,看你衣衫褴褛,似乎路途遥远。” 闻言,书生面色一暗,神色瞬间黯然,眼中涌上些许悲伤之情。 沉默许久,书生说道:“我从湖北通城县九宫山一路北上,送这亡人魂归故里。” “往北啊,额是想往南,还想着同路哩。”王翦有些失望道。 “往南?你这汉子往南作甚?莫不是要投明军?”书生好奇道。 王翦想了想,答道:“额是去寻故人,他在杭州城。” 杭州?这可路途遥远啊,而且听说多铎已经统军占领了南京城,杭州城估摸着也凶多吉少了。书生思索片刻,建议道:“路途艰险,况且清军正在南征,此时的杭州说不好已经被攻破了。你若是想去,还是先下湖广保险一些。” “多谢指点,天一亮,额再歇息片刻就启程。”王翦起身,寻来一团干草铺在地上,准备小憩一阵。 书生也扑灭了火堆,靠在墙边闭眼休息。 庙外,隐约能听见纷杂的马蹄声,呼喝声,断续不绝。 清辉透过破窗洒在了庙中的遍布蛛网的塑像上。 静静躺着的王翦心中在默默盘算着南下计划,他身无分文,又不熟环境,有些寸步难行。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得请教一下那书生。 正迷迷糊糊的书生听到有响动,顿时惊起,下意识地从靴子中拔出了一柄短刃。 “是额,额要走了。”王翦平静地向书生辞行。 “吓死我了,天亮再走不迟,深更半夜,路上危险,着急作甚?”书生收回短刃,轻抚着胸口说道。 “额要南下,怎么走安全?”王翦站在庙门口,他知道这书生能安全的一路北上至此,一定有自己的独门本事。 书生眼珠一转,心中不禁暗道:这汉子竟也没有那么憨愣。 “看你身形壮实,我建议你翻终南山到山阳,再越商洛山入湖广境内,千万别靠近汉中。哦对了,山中贼多,多加小心。” 书生就是沿着这条路线北上的,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好在他机智多谋,活了下来。 “多谢指点,告辞了,后会有期!”王翦记下了路线,当下准备离去。 书生忽然觉得这汉子不像是个寻常农夫,便顺嘴问道:“喂,汉子,可留姓名?” 正转身出门的王翦顿足,昂首望着漆黑的夜色,沉声坚毅道:“王翦。” 书生听后一愣,王翦?那不是大秦的将军吗?这汉子竟与其重名,真是神奇。 没有多想,书生便拱手道别,说道:“在下顾君恩,后会有期。” 第十五章 黄道周,我忍你很久了! 杭州城,马士英府邸。 别院的阁楼的一间客房内,侍女正在为阮大铖肿胀的脸上擦着药,房中卧榻之上,稍显凌乱。前院的嘈杂声不断传来,阮大铖的心中有些烦乱。 房门被猛地推开,马士英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 正在服侍阮大铖的侍女见状乖巧的退了出去,轻轻将房门关上。 “怎么了?”阮大铖问道。 “我这首辅我看是做不下去了。”马士英坐到了圆桌前,气愤道。 刚刚内阁第一次正式议事,他提出,应当立刻将正在杭州的唐王与楚王疏散至南方,以备完全。俗话说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若是杭州城守不住,一下子就会痛失三王,现在的大明再经不起这样的损失了。 高弘图与姜曰广,黄道周三位阁臣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并没有反对,可是当他提出由阮大铖护送唐王南下的时候,三人立刻言辞激烈的反对,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我都说了,在哪里做官不是做,不如......”阮大铖趁机鼓动道,他要是能拽上马士英一起降清,豫亲王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毕竟自己拐了一个首辅的功劳那可真的不算小。 马士英沉默了,说实话,他心中确实动摇了,如今潞王完全不似从前,彻彻底底的像是变了个人,尤其是监国后,一系列政令,无处不透露着精明。据说他此前还拜访了刘宗周,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现在自己被架空,马士英不得不怀疑这是潞王在逼他主动去职,然后起复刘宗周接替自己。 见马士英不说话,阮大铖为其倒了一杯茶,继续忽悠道:“清军步骑五万,南京还有二十万降卒,就是用人堆也会把杭州城堆破。您不会真的以为杭州城守得住吧。” 良久,马士英淡淡地看了一眼喋喋不休的阮大铖,冷声道:“潞王将公署放到了我的府上,现在盯着咱们的眼睛数都数不过来,我劝你小心点,别再给我惹麻烦” 说完,马士英便起身离去。 阮大铖则是暗戳戳在背后嘀咕道:“读书人真是救不了读书人。” ...... 前院,一间宽敞的偏房,暂时作为了内阁的班房,高弘图正核算着目前杭州城中的钱粮。坐在旁桌的姜曰广则是整理着目前各省的弘光朝残留官员名录。 黄道周则是有些清闲,于是便帮着高弘图筹算。 这时,兵部尚书朱大典手里挥着一封奏章急匆匆走了进来。 “延之何事如此慌张?”高弘图一抬头,看见是朱大典,皱眉问道。 “阁老,刚刚收到湖广总督何腾蛟的奏章,李自成在湖北通城身亡了!他的部下李锦,高一功所部由汉中入川再入湖广抵通城县,另一部田见秀,刘芳亮,刘体纯,郝摇旗,袁宗第所部集结于平江、浏阳一带。两部合计兵马三十余万!” 朱大典行礼后将奏章递给了姜曰广,脸上止不住的欣喜。在他看来,李自成已死,这三十万大顺军残部正值群龙无首茫然无措之时,正是招降的好时候。 姜曰广看罢奏章,传给了高弘图与黄道周。 三人看罢,纷纷感慨。若是从前,他们听到李自成死了的消息一定会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可是现在却心情有些复杂。 李自然攻破了北京,逼死了崇祯皇帝,让清人趁虚而入,夺取了大明半壁江山,固然可恨,可是话说回来,若不是他的大顺军拖住了清人南下的步伐,弘光朝廷难有喘息之机。 “时局变换,大顺已亡,这三十万大军或能为朝廷所用。”高弘图抚须说道。 “高阁老所言极是,应立即命何腾蛟全数招抚。”姜曰广很是激动,这些顺军残部中,不乏精锐之师,若是能将其招安,再好不过。 “此事还需向监国禀报,看上意如何。”黄道周轻声提醒道。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于是三位阁臣便拉着朱大典急匆匆前往王府。 刚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了生闷气的马士英。 “诸位风风火火,是出了什么大事?”马士英见几人联袂而去,问道。 “去见监国,首辅何不一一同前往,咱们路上说。”高弘图面无表情地说道。若不是此事重大,他才懒得和马士英搭话。 马士英瞧见了后面的朱大典,知是兵事,便点点头,转身与众人一道。 ...... 潞王府。 朱常淓看过了何腾蛟的奏章,沉思起来。这三十万顺军残部不是小数目,如今中枢兵力单薄,恐难镇得住他们。 但是这么好的机会朱常淓可不想放过,这些人自己若不及时收编,他们走投无路,便会投降清军。 见潞王犹豫,马士英建言道:“监国,此乃天赐良机啊,湖广乃江南粮仓,若是有这三十万兵,且屯且守,则抗清大业便有了稳固的后方。” “诸位也是一样的想法吗?”朱常淓问其他几人道。 众人皆点头称是。 “既然如此,那就招抚吧,选派专员亲往湖广督办,交待清楚,既然要招抚,就要诚心,绝不可带有成见!切记!”朱常淓吩咐道。 “臣等遵命!”众人起身领命。 待到内阁众人离去,已是丑时,但朱常淓毫无睡意。他又差人将张煌言召来。 依旧是书房内,张煌言端坐恭听。 “玄着,你得替本王跑一趟湖广......” 朱常淓细细交代了一番,他还是觉的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谨慎对待,以他对大明官员的了解,肯定很多官员会对投降的大顺军心怀成见,甚至排挤打压。一旦这些人过火,很有可能将其逼反,投了清军,所以他得加一道保险,防止此事出现。 张煌言深知使命重大,不敢怠慢,潞王交待完后,他又询问了一些细节,随后便带着潞王交给他的印信令牌匆匆离去。 回到马府的内阁诸臣则紧急商议起了前往湖广的人选。 “我看兵科给事中张煌言可担此重任。”姜曰广提议道。 “不行,太过年轻,不够稳重。”马士英一口否决,在他心中,对于张煌言的印象还停留在王府门前的那一刻。 “首辅还不知短短几个时辰间,监国已经单独召对张煌言两次了吗?”黄道周不咸不淡地说道。 马士英冷哼一声,瞪了黄道周一眼,不愿接话。 “不如遣原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如何?此员办事稳妥,素有机变。”高弘图推荐道。 “威望不足。”马士英摇摇头道。 众人见马士英连连否定,便齐齐看向他,等马士英说出自己中意的人选。 马士英犹豫一下,开口道:“阮大铖如何?” 话音刚落,就见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就听到黄道周那轻飘飘地话音落入耳中。 “哦~首辅果然大才!先是联虏平寇,现在是准备卖寇降虏?” “砰!” 马士英拍桌而起,气的胡须微颤,指着黄道周咬牙道:“黄道周,我忍你很久了!!” 第十六章 药不能停 六月初九,辰时。 朱常淓被李宝轻轻唤醒。天色已经渐亮,等到洗漱过后,李宝向朱常淓汇报道:“殿下,夜里阁老们商议去湖广的人选,马首辅与黄阁老起了冲突,扭打了起来,听到动静的阮大铖闯入内阁班房为马首辅助拳,高阁老与姜阁老拉架不得,被误伤了。” 听罢,朱常淓眉头一跳,他知道大明的官员喜欢打架,但是阁老们打架成何体统! “人伤的重吗?”朱常淓面色冷峻地问道。 “回殿下,伤倒是不重。”李宝小心的回答着。 朱常淓点点头,张煌言应该已经连夜出发前往湖广,内阁的选派的人不能耽误,这马士英身为首辅,如此小事都办不妥,真是要他何用! “去内阁。”朱常淓想了想,决定亲自去一趟马府。 “是!”李宝急忙前去安排车驾。 ...... 此时的马府,马士英正在卧房内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脸,越想越气,黄道周那是真打啊,一顿老拳给他半边牙都干松动了。 前院班房。 黄道周正坐在自己的桌前默默处理着手头的事务,脸上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这时,门外值守的小吏来报。 “监国到!” 几位阁臣刚刚起身,就见朱常淓已经走了进来。姜曰广等人急忙上前行礼,并请朱常淓上座。 “马瑶草呢?”朱常淓脸色阴沉地问道。 “回监国,马首辅今日身体不适,告假了。”姜曰广拱手答道,见潞王脸色不好,心中有些忐忑。 朱常淓闻言,不禁冷笑,又接着问道:“去往湖广招抚的人选定了吗?” “臣等定了几人,但马首辅皆否决了。”高弘图解释道。 “说说你们定的何人?”朱常淓已经知道马士英想让阮大铖去,此番自己重组朝廷,阮大铖不在任命之列,马士英这是想将阮大铖拉进朝堂。 “原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原兵科给事中陈子龙,原吏部考功司主事夏允彝,此三员皆可担此重任。”姜曰广急忙推荐道。 朱常淓对着三人不太熟悉,没有降世之前并未注意到他们,但知道姜曰广此人是素有贤名的,他推荐的人应当是稳妥可靠的。 “那就擢章正宸为吏部右侍郎,加右副都御史,往湖广督办招抚之事。”朱常淓当即下了决断。 “监国圣明!”三位阁臣齐声道。 定下事情,朱常淓起身,让值守小吏带路,准备前去看望一下身体不适的马士英。 此时的马士英已经知道了潞王到了他府上的消息,急忙装模作样的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毛巾,嘴里哼哼唧唧。 阮大铖则坐在他的床边,给马士英喂着不知名的汤药。 房门被推开,朱常淓一进来就听见了一阵哀嚎。 “老马啊......老马!”阮大铖嘴里嚎叫道。听上去用情极深。 朱常淓心中冷笑,这阮大铖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马首辅病的很重吗?”朱常淓一脸淡然地问道。 听到潞王的声音,阮大铖急忙放下手中的药碗,起身行礼,随即便一脸悲伤地指着床上的马士英说道:“监国,您看看马首辅被打成什么样了,您可要替首辅主持公道啊!” “哦~本王已经训斥过黄道周了,倒是马首辅得好好休息啊,本王回去后就派王府最好的医官前来。” “多谢监国,监国真是体恤臣子,有圣君风范!”阮大铖恭维道。 这时,躺在床上的马士英口中含糊不清地哼唧了几下。 “马首辅就好好休息吧,内阁诸事便暂交姜曰广领办,本王给首辅放一个长假,好好将养身体。”朱常淓一脸关切地说道。 阮大铖一愣,心道坏事了!于是有些尴尬地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马士英,强笑道:“多......多谢监国......” 随后,朱常淓便离开了马府,回去的路上,他吩咐李宝派两名医官前往马府,好好照顾马首辅,还特意嘱咐道:药不能停。 李宝聪慧,瞬间就明白了潞王的意思,顿时心下为马首辅捏了一把汗,别人吃药都是往好了吃,这马阁老吃药恐怕是往躺下吃。 刚刚回到王府,就见路振飞站在门口等候。 “见白怎么在这?”朱常淓下了马车,问道。 “臣今日准备前往郑鸿逵营,整肃舟师,特来请监国令牌印信!”路振飞行礼道。本来他是打算直接去的,但是兵部尚书朱大典告诉他,潞王监国有旨意,现在诸部必须持王府印信令牌或者总督令箭方可行事有效。 朱常淓了然,微笑着点点头,满意地说道:“辛苦见白了,郑营舟师务必掌控在朝廷手中,杭州之战,这江防就拜托你了!” “臣在,江防在。”路振飞信心十足地说道,他做了这么些年漕运总督,对于江河舟船是熟悉的,此番被委以重任提督江防,这是潞王十足的信任,他绝不会辜负。 于是,朱常淓便命李宝取来了令牌与印信,交予路振飞,勉励了几句。 眼看路振飞还没走远,另一边飞奔来一名士卒,匆匆行礼禀报道:“启禀监国,张督抚命小的传信,总督衙门自浙东各卫所选兵三千,已经入城,正屯于西北校场。另,方国安营正在入城接防。” “知道了,去吧。”朱常淓点点头,这多了三千兵,心中踏实不少,守城的胜算又多了几分,但是这不是他想要的,守御之坚在于攻。只是死守,迟早被清军耗死。 况且被动挨打,可不是他始皇帝嬴政的风格! 入了府中,朱常淓在书房中铺开笔墨,在纸上写着什么。随后唤来李宝,将纸交给其,并吩咐他按照纸上所写铸剑十把。 李宝揣着纸,乔装一番,便亲自去办理此事。 由于潞王府是移居杭州,所以司局俱无,没有自己的工匠,所以他便找到了杭州城中名声最大的铁匠,将纸交给其,并交待铁匠用最好的材料,到时不论花费多少,他都会双倍支付。 铁匠大喜,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买卖,于是铺开纸张看了起来。 李宝冲着身边跟随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领会,走到了铁匠身边紧紧盯着。 “这......三尺六寸,形似柳叶,这似乎是秦剑的尺寸啊。”铁匠疑惑道。 “你只管铸剑便是,其他莫要多问,我这个小兄弟就留在你这里。”李宝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盯着铁匠的小太监见其看完,便一把将那纸张拿过,揣入了怀中。 李宝则是掏出了一锭金子,轻轻按在了铁匠的手中。 铁匠脸色一变,瞬间知道这单生意不简单了。 第十七章 督标初设 总督衙门,小院中几名书吏正在来来回回的搬运着桌椅板凳。他们都是张国维招募来的助手。 上房之中,三名男子正与张国维热烈地交谈着。他们是刚刚赶到杭州前来投奔的。 “三位前来相投,本督非常荣幸,待到三位助本督击退清军后,本督一定向监国举荐三位大才!”张国维十分开心,他的总督衙门现在已经有了陈洪范从浙东卫所带回的三千兵,又有了筹集到了三十万两白银,可以说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 “能为恢复大明江山出力,是我等的荣幸。”一名年长些的男子说道。他叫徐孚远,此来是因为接到了好友陈子龙的书信,原本隐居山野的他在心中得知了潞王监国后的作为,顿觉潞王有明主气象,便星夜兼程前来杭州。 其下,另一名男子,名叫祁彪佳,字幼文,是崇祯十七年的右佥都御史,奉命巡抚苏松,因为后来得罪了马士英,阮大铖,心灰意冷,辞官赋闲在杭州。昨夜,阁臣姜曰广曾派人到他住处,谈及起复之意,但祁彪佳拒绝了,因为内阁首辅依然是马士英。 思来想去,怕被潞王监国强行起复为官,祁彪佳一大早便匆匆来到了张国维的总督衙门,想入张国维幕府避事。 张国维与祁彪佳是老熟人了,见祁彪佳前来,便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 “幼文兄,你在我这里屈才了,不如我向监国举荐,以君之才,可入中枢啊。”张国维叹息道。 祁彪佳却摆摆手,说道:“吾宁为监国阵前效死,也不远与马阮之辈共事!” 坐在对面的另一名男子看着祁彪佳,微微一叹,是啊,当初马士英伙同阮大铖不知道将多少忠正之士逼出了朝堂,流寓在草泽之间。 “杨伯祥,莫非你也是这样想?”张国维见其哀叹,不禁笑问道。 “不瞒制台,正如祁兄所说。”杨廷麟点头道。 张国维其实多少猜到了为什么潞王还留着马士英的原因,毕竟是马士英护着邹太后入了杭州,若是忽然罢免了马士英,恐怕邹太后那里说不过去。 堂外,一名书吏匆匆走来,张国维瞧见,便问道:“出了何事?” “禀制台,方才得到消息,监国一早去了内阁,听说......”书吏左右看了两眼,吞吞吐吐欲说还休。 “但说无妨。”张国维点头道。 “听说是昨夜阁臣们与马首辅扭打起来,今日马首辅称病,监国亲自探望,并令其卧床休息,内阁事务俱交姜阁老总理。”书吏低声汇报道。 堂中众人闻言,纷纷错愕。就连张国维都眼皮一跳,脸上似笑非笑。 倒是祁彪佳,竟然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拍手称快道:“阁老们宝刀未老,打得好啊!” 那书吏拱手一礼,便匆匆退下。 随后张国维与三子交谈片刻,便正式授予三人总督令箭,延请为总督幕宾,参赞机务。 巳时初,杭州城热闹起来,城中的中河与东河之上,扁舟络绎不绝,贩菜卖鱼,吆喝声此起彼伏。 此刻,路振飞已经自凤山门出,带着四五随员,朝着凤凰山驰去。 与此同时,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怀揣着内阁文书,王府令牌自候潮门出,奔赴湖广。 城中的校场上,陈洪范正亲自整训着三千卫所兵,这一趟可把他半条命差点跑没,时间紧任务重,他是披星戴月四处奔走,这才选回三千可堪一用的兵,而这三千兵,已经几乎是将整个浙东卫所给抽了个七七八八,卫所缺员实在是太严重了,军户们几乎跑了个干净。 兵部尚书朱大典亲自带着兵部随员来登记造册。 望着这军阵杂乱的三千人,朱大典脸色凝重,一眼看过去,十有九人瘦骨嶙峋,面色饥黄。 “朱尚书,这三千总督标营的粮饷您看......”陈洪范凑到朱大典身边,搓着手憨笑起来。心中想着若是自己能问朱大典要到粮饷,回头再问总督衙门要一些,如此便能将这些弱兵好好养养,顺便自己再往口袋里装一点。 “呵呵呵,总督的标营不应该问总督要粮饷吗?问我作甚?”朱大典身材肥硕,面部饱满,笑起来,两撮小胡子微微颤抖。 “哎,尚书此言差矣,总督的兵也是朝廷的兵,怎能如此区分呢。”陈洪范佯装诧异地看着朱大典,语气急促道。 朱大典捻了捻自己的小胡子,看着眼前有气无力的士卒,沉吟起来。粮饷嘛兵部也不是不能给,不过这个事儿得请示潞王才行。 看到陈洪范期待的眼神,朱大典张口道:“此时需请示监国。” “那就有劳尚书了,粮饷越多,他们越卖命不是吗?”说着,陈洪范便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便上前贴在朱大典身侧,偷摸地往朱大典手中塞了一块小金鱼。 朱大典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将小金鱼揣进了袖间,笑着对陈洪范说道:“陈九畴,你这趟没白跑啊。” 闻言,陈洪范嘿嘿笑了起来,这一趟,他可是借着总督令箭从那些个地方百户千户手中索拿不少,毕竟自己这么辛苦,捞点辛苦费也是应当的。 兵部随员登记造册完毕,朱大典便带着名册亲自前往潞王府请示。 朱常淓只对朱大典说了一句:足粮足饷! 领会上意的朱大典回到兵部公署,便立即开始调配粮饷,拨往军中。此时的陈洪范正在向张国维请功,声言自己向朝廷要来了粮饷,为总督衙门省了一笔银子。 张国维看着陈洪范的表演,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给了两句鼓励,便将其打发。原本陈洪范还想以犒军为由再问张国维要点银子的,却不想直接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只好悻悻作罢。 随后,张国维任陈洪范为参将统带标营三千,命幕府佐官杨廷麟持总督令箭坐镇监军。 正在校场会同兵部吏员发饷的陈洪范,此刻正黑着脸站在高台上,本想着从中克扣点,却没想到张国维竟然派了监军来,派监军就算了,竟然还派了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看着正在亲自按册发放饷银的杨廷麟,嘴里低声咒骂道:“呸,傻子,有钱拿都不干。” 不知道是不是杨廷麟心有所感,竟突然回头,清澈的目光如闪电般直射陈洪范。 陈洪范一惊,赶忙变脸,冲着杨廷麟笑道:“大人您辛苦了!” 第十八章 江阴告警,义师初至 看着刚刚送到的一叠奏章,朱常淓伏案批阅起来,目前朝廷初设,暂时没有司礼监,朱常淓也没有打算开设,因为他亲力亲为早已习惯。 忽然,一本奏章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一本由江阴县发来的奏章,但却不是江阴知县所上,而是由该县典史与训导联名呈奏。 奏章中说的是该县的知县林之骥挂印而去,参将张宿、海防程某、县丞胡廷栋、学使朱国富、兵务马鸣霆均去任,县中已无人署事,清廷伪知县方亨身穿大明官袍,却屈膝事于清人,欲行剃发之事,被县中义民下狱。清军已派兵攻打江阴,但均被江阴义军击退,但毕竟战力薄弱,若是清军发大军来,恐难支持,故想请朝廷发兵救援。 朱常淓看罢,不禁心中感慨,这一县之人心向大明,纵使父母官跑了,依然坚持抗清,这真是赤子之心啊。 “李宝啊,速将此奏章转送内阁,着派兵救援!”朱常淓说道。清军破了镇江之后,便由贝勒博洛统帅偏师东进,准备攻占苏州府,此时,常州府已经失陷,江阴便挡在了这支东进清军的面前。若是不及时救援,恐怕其难当清军锋锐。 清军控制了苏州府,南下便无后顾之忧。 李宝迅速的出门吩咐人将奏章送去内阁,刚准备转回,就见一个士卒手持总督令箭,正朝着潞王书房跑来。 “报!启禀监国,城东有两支浙东义勇到,张督抚请监国移驾清泰门阅师!” 朱常淓听到有勤王义军到来,不禁大喜,急忙起身,命李宝准备移驾城东。 “殿下,奴婢这就去准备象辂仪仗。”李宝站在门口说道。 “不必了,策马速往。”朱常淓根本不在乎这些个繁文缛节,江山只在马上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威发于内而不浮于外。 随后,朱常淓便在王府侍卫的扈从下,来到了清泰门。 没有闭城之前,清泰门下是盐商盐贩的通行之地,清泰门外,更是一片“煎沙成盐”的景象。盐民们挑着白花花的食盐从清泰门沿着城墙一直走到庆春门,再入庆春门至盐业批验所接受官府核验,核验过关才能将食盐分售。 张国维带着总督府的幕僚们已经在城门处恭候,这两支义师已经距离清泰门不足五里。因为这两支义师是最先抵达杭州的,所以意义重大,张国维以为应当隆重迎接,以示朝廷重视,所以他派人去请了潞王。 “玉笥兄,人心思明啊。”祁彪佳心中感慨道。 “多尔衮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是在断我大明根脉啊。”张国维叹息道。听说多铎正在忠实地执行多尔衮的剃发令,而且手段残暴。 “扬州惨案历历在目,想来浙东士民也是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徐孚远附和道。 三人正在聊着,忽然看见不远处一大群书生正拥簇着一名老者缓缓而来。 在他们身后,跟随着众多的杭州市民。 “蕺山先生来了!”祁彪佳目力较好,一眼便认出了是刘宗周来了。 张国维不敢怠慢,匆匆上前相迎。 “见过蕺山先生。”张国维恭敬地行礼道。刘宗周四朝老臣,且名满江南,德高望重,时人对其都很敬重。 “制台客气了。听闻有义师勤王而来,老夫亲领杭州子民来迎,万不能寒了这些忠勇志士的心。”刘宗周长须飘飘,尽管年事已高,但依旧精神矍铄,风采依旧。 “蕺山先生所言甚是!”张国维点头称是。 随后,刘宗周便带着自己的弟子们站在了道路一侧,其后,则是杭州的市民们夹道而立,等待着义师入城。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众人回头看去,见潞王竟然策马奔行,身姿飘逸,纷纷惊讶。没想到看上去文弱的潞王竟然马术娴熟,这可真是从未听闻过。 “拜见潞王监国!”众人纷纷行礼。 朱常淓骑在高头大马上,问道:“义师到了何处?” “回监国,不足五里。”张国维回答道。 见城门尚未打开,朱常淓眉头一皱,用马鞭指着门洞吩咐道:“打开城门。本王亲自出城相迎!” 众人闻言大惊! “监国不可!”张国维急忙拦阻道。这实在是太危险了,虽是勤王义师,但其中必然鱼龙混杂,谁又能保证不会有歹人活着清军谍子混在其中呢? 一旁的刘宗周倒是眯着眼睛瞧着骑在马上,姿态威严的朱常淓,心中愈发疑惑,他罢官归乡之后,便一直在杭州附近讲学,潞王初到杭州避难时,他是拜见过的。那时候的潞王和现在完全不同,这让他心中疑云渐深。 “无需多言,速速开城!”朱常淓面色坚毅道。如今义师四起,必须统一整合,否则就会分散力量,各自为战,然后被清军逐个击破。这样的事情是朱常淓绝不能使其发生,所以朝廷对待义师的态度就变得尤为重要。 许多义师若是见朝廷歧视或者冷落,便不会再前来合军,而是会选择自行作战。 决心出城相迎,这是朱常淓想要传递给世人的一个信号,那就是朝廷不会亏待勤王义师。 张国维见劝不住,急忙朝着跟在朱常淓身后的李宝使了个眼色,但李宝轻轻摇了摇头。 “开城门!”张国维无奈,只好遵命。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城上的方营守军顿时个个警惕起来。 张国维急忙小声对祁彪佳说道:“幼文兄,速登城楼,让那方元科伏兵于城垛之下,以往万一。” 祁彪佳领会,急匆匆转身离去。 朱常淓此时已经策马出城,来到了城门外。放眼望去,水陆交错,河网遍布,一望无际。 不多时,便瞧见了小舟数百,正沿着水道驶来。陆上,一条长龙盘旋而来,旌旗猎猎。 最醒目的一面大旗上写着:奉诏勤王! 张国维等人也跟了出来,此刻已近午时,日光正盛,远处水面明灭,百舟齐进,陆上旌旗蔽日,人马嘶鸣,一时竟有恢弘之象。 城头,方元科猫在墙垛后,暗暗观察着抵进的义军,有些紧张。 “先生,这支义军规模不小啊。”方元科心中暗暗估计了一下,大约得有两三万人。 “你在此仔细盯着,我下去护卫监国。”祁彪佳叮嘱道。 方元科郑重点点头。 城门外,朱常淓望着无边无际的人马,心中估算着其战力,毕竟只是义军,都是临时拉来的民壮,未经训练,所以人数并不代表战斗力。若是大秦军队,或许只需一曲便可将其击破。 这时,在距离不足两里的地方,义军全军止步。河上舟船也纷纷下锚。 从义军陆师中飞驰出一批快马,朝着城门奔来。 见此情状,张国维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这领军之人还算懂事。 第十九章 熊大人的绯袍在他的心中 “臣,九江兵备佥事,孙嘉绩,拜见监国!” “臣,福建按察使司照磨熊汝霖,拜见监国!” 两名男子在几十步外翻身下马,跑到朱常淓面前跪拜,其中一人年长,身穿绿色官袍,另一人则身穿青袍。 一旁的张国维注意到孙嘉绩的胸前补服为白鹇,应是正五品官员,熊汝霖的补服则为鹌鹑,应是正九品。 既然是两名大明官员带领的义军,那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了,此前他害怕的就是由那些江湖人士或者绿林好汉所组织的义军,此类义师大多军纪涣散,劣性难改,所以需多加防范。 “两位快快请起。”朱常淓微微抬手,眼前两位官员的袍服上,沾满了尘土与水渍,尽管他们神色激动,但还是流露着掩藏不住的疲惫。 “臣二人奉监国诏命,自余姚县聚义兵三万,昼夜兼程,前来勤王。”孙嘉绩官职较高一些,于是他便简单介绍一番。 “二位爱卿真是忠心可嘉,本王甚是欣慰,随本王进城,今日大宴!”朱常淓挥手道。 张国维看了孙嘉绩一眼,其便心中明了,赶忙叫来身后亲兵,命其传令大军暂驻城外,等候上意。 城中,孙嘉绩与熊汝霖受到了杭州士民的热烈欢迎,甚至见到了远近闻名的蕺山先生,二人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于是诚惶诚恐地边走边向着百姓们还礼。 午时末,潞王府大摆宴席,专门款待孙熊二人,内阁阁臣高弘图也受命前来。 孙嘉绩与熊汝霖在宴中向朱常淓献上了义军名册,朱常淓非常满意。 酒宴结束后,孙,熊二人由内阁安排住处歇息。 朱常淓留下了张国维与高弘图书房议事。 “三万义军,遴选一万精壮者为王府直卫,剩下两万分付孙,熊二人统领,玉笥以为如何?”朱常淓询问道。 “臣以为,可。今日江阴求援一事想必监国已经知晓,清军已下常州,如今仅剩江阴,无锡两地残存,清军欲攻苏松,江阴与无锡两地便成要害之地。臣以为当速发援兵。” 张国维现在很担心江阴的情况,贝勒博洛督八旗兵一万,孔有德与耿仲明的汉军旗两万,合兵三万人东进苏松。若是丢了苏州府,清军便可渡杭州湾,直冲浙东,届时杭州便会被两面夹击,切断退路,成为一座孤城。 “张制台所言极是,苏松不容有失,现在武康清军驻军不前,恐怕一来是修整等待主力汇合,二来则是等待偏师攻占苏州府。”高弘图皱着眉头,虽然不长于兵事,但也清楚此时的清军已经不再是曾经不习水战的旱鸭子了,孔友德与耿仲明两部都是曾经的登莱叛军,善于水战,所以南渡杭州湾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朱常淓见两位重臣都是如此看法,于是点点头道:“与本王不谋而合,守住苏松门户,则杭州命脉无虞,本王意,特擢熊汝霖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提督江阴,无锡等处防务。” “是否拔擢过高?”高弘图觉得熊汝霖原本只是个九品照磨,一下子跃居高位,恐难当重任。 “无妨,不知今日城门外玉笥注意到没有,熊汝霖所督马步军队列严谨,军容整齐,较孙嘉绩所部更有强军之象。”朱常淓对着眼前两位重臣笑道。 张国维一愣,这他还真没注意,没想到潞王竟然有如此洞察力,真是厉害! “监国洞若观火,臣惭愧!”张国维老脸一红,有些自惭道。 “哈哈哈,所以在本王看来,熊汝霖此员,当通兵事,如今朝中缺乏良将,通兵事者无有几人,就派他督师前去救援江阴!”朱常淓不再商量,直接不容置疑地决断道。 “遵命!” 高弘图回到内阁后,便立刻同姜曰广与黄道周商量后,照朱常淓所定行文下发。 很快,被安排在城中馆驿休息的熊汝霖便接到了内阁的任命公文与巡抚大印。 “雨殷兄,此去千难万险,望你不辱使命,凯旋归来!”孙嘉绩见好友高升,心中十分高兴,但转念便想到苏州府如今已经是清军的嘴边肉,这一趟前往驰援江阴,无异于虎口拔牙,凶险之极。 “多谢硕肤兄,熊某若是为国捐躯,请硕肤将我的尸骨葬在家乡的水田之中。”熊汝霖拉住孙嘉绩的手腕,神色坚毅道。 见好友心存死志,孙嘉绩眼眶一热,点点头答应。 熊汝霖不愿耽搁,连身上脏兮兮的绿袍都没换,匆匆将公文和巡抚印信包裹起来,便火急火燎地出门而去。 正在这时,几名手中端着木盘的小吏气喘吁吁的跑来,见孙嘉绩站在馆驿门前,拜道:“孙大人,这是熊大人的袍服冠带,刚刚赶制出来的。” 说罢,就将木盘上崭新的官服双手奉上。 孙嘉绩默默接过绯红色的官袍,喃喃道:“熊大人的绯袍在他的心中。” ...... 总督衙门,熊汝霖拜见了张国维。 张国维给熊汝霖详细介绍了最新探知的清军态势,并且指出了防守江阴的重要性,希望熊汝霖一定要将博洛的偏师钉死在江阴与无锡一线,使其无暇南顾,与攻杭主力会师。 随后,熊汝霖领受总督令箭,出城点起本部兵马一万,张国维亲自相送。 “雨殷,国事危急,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劳了!” “制台哪里的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大明官员。” 张国维看着眼前这位身高七尺,眼阔唇厚,面部棱角分明的汉子,不禁心中有些歉疚。人家匆匆勤王而来,没在杭州城把屁股坐热,便又差使其紧急北上救援,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雨殷督军先行,粮草不必担心,本督回去后就立马调拨,你只需留下后军押送便可。” “多谢制台,一个时辰后,下官便可拔营北上。” 熊汝霖对于手下的兵还是有信心的,他招募的这些义兵,大多是北地失陷后,逃回老家不愿降清的官军,还有一些是逃散的卫所军户,还有一部分则是备倭团练的人马。 总的来说,这支义军不是纯粹的民壮,而是具有一定组织度的原来的明军旧部。 这也是为什么朱常淓看到熊汝霖的部下队列严整的原因。 “制台,就此别过了!”熊汝霖是个急性子,见张国维保证粮草无忧,心中再无忧虑,于是便匆匆拜别。 “保重!”张国维肃穆道。 第二十章 红衣大炮?我拿头挡? 城内东河之上,卖菜的商贩们贴岸泊船,三五成群的坐在岸边聊着闲话。 岸边垂柳有一人粗壮,几个黄髫小儿正爬上爬下地戏耍着。 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咸腥味,街边摆摊的小贩不断用蒲扇在面前扇动着。 不远处的屋墙上爬满了青苔,门上挂着王记铁匠铺的牌匾。 打铁的吆喝声不断从其中传来。 门前街市上,几名衙役神色凝重的走过,不断扫视着四周的行人。 隔着铁匠铺几十步的位置,一家包子铺正在闭店,店侧的墙角,蹲着一名年轻的乞丐,蓬头垢面,眼神清澈。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缺了一块的破碗。 张国维送走熊汝霖,正从此街步行返回。身后的七八名亲兵牵着马随行护卫。 经过乞丐时,张国维停下了脚步,袖中摸索几下,掏出一串铜钱来,俯身放到了那乞丐的破碗中。 “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 正当张国维叹息着起身要走,忽然听到乞丐口中念念有词,不禁有些诧异,瞧了瞧乞丐地模样,很是年轻,便问道:“你读过书?” 那乞丐只是冲着张国维嘿嘿一笑,并不答话,随即便盯着碗里的铜钱发呆。 这时,正巧包子铺的掌柜锁了店门,正欲离去,瞧见这边有个当官的正站在乞丐面前,稍一犹豫,便上前来。 “大人,这乞丐脑子啊受刺激了,就只会念那几句,您问他话他不会回答的。”中年掌柜向张国维行礼解释道。 “你如何知道?”张国维问道。 “他也是命好,据说是南京开城投降后,有位好心人顺道将他带来了杭州。小民也是听从南京逃来杭州的人说起的,有人在南下的路上见过他。”掌柜感慨道。 张国维点点头,那掌柜也不再多言,行礼告辞了。 这时,远处一名身穿山纹甲的将官带着两名亲兵,朝着张国维跑来。 “制台,制台,可算找见您了。”陈洪范气喘吁吁地说道。 “何事?”张国维转身问道。 “启禀制台,末将听说来了三万义师,咱督标是是不是......”陈洪范一脸谄媚地笑道。 张国维瞬间明白过来,这家伙是来要兵的。说起来,督师的标营只有三千人确实太少,但是潞王监国对这三万义师已经有了安排,想要扩充督标,只有等之后再看。 陈洪范的小九九张国维是明白的,当下城中缺乏带兵的良将,只能暂且用他,但是这家伙可用而不可重用,毕竟他之前可是想劝降潞王的。 “带好你的兵,勿要多事,义师监国自有安排!”张国维冷冷道,丝毫不给陈洪范好脸色。 “末将明白了,明白了!”陈洪范眼珠子一转,急忙俯身行礼道。 随后,张国维便迈步离去,陈洪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临走,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年轻乞丐。 不远处的大柳树下,包子铺的老板从后闪出,朝着铁匠铺走去。 ...... 潞王府,朱常淓正在琢磨着选谁来担任一万王府直卫的指挥使,思来想去,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禁怀念起曾经他的大秦将军们。 “王翦,杨端和,蒙恬,章邯......”朱常淓喃喃自语,念叨着这些熟悉的名字,他们个个都是可以统帅千军的大将,为自己一统六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若是他们在,就好了...... 伺候在一旁的李宝听到了潞王的低语,不禁心中有惊又疑,心想殿下不会是被厉鬼附身了吧,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殊不知,他眼前的潞王,还真是被魂灵上身了,不过不是厉鬼,而是始皇帝嬴政! “报,湖州府急件!” 一名内侍双手捧着奏章匆匆而来。 朱常淓回过神,急忙接过翻阅。 奏章是湖州知府任大训自德清发来的,清军刘良佐部会同刘泽清部正朝着德清进军,伪亲王多铎督八旗军三万已经进驻武康县休整。 德清守备薄弱,恐难支持,任大训决意死守县城,拖延时间。 这封奏章也将是他发来的最后一封奏章。 朱常淓看罢,沉思片刻,便皱眉道:“速去召总兵方国安来见本王。” 李宝领命,匆匆遣人去传。 没多久,正在城内四处巡视城防,训练民壮的方国安便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潞王府。 “方国安,清军主力已经集结,为何你部塘骑没有侦知?”朱常淓责问道。多铎亲率大军已至武康,方营的夜不收竟然没有探查到,这实在是失职。若不是任大训的急件,恐怕清军到了眼皮子底下才知道。 方国安心头一颤,有些慌乱,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监国,末将入城后,便加强了对武康德清方向的探查,只是......” “只是什么?”朱常淓语气严厉道。 “只是清军斥候属实厉害,我部夜不收伤亡惨重,十不存一,连武康方圆十里之内都进不去。”方国安无奈道。对于自己的部下,他是心里清楚的,战力与清军那可是云泥之别,就连最精锐的夜不收哨都几乎全军覆没。 朱常淓本想训斥方国安几句,但是听到方国安的话,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清军久战之师,他又能对方营奢望什么呢? 清军战场遮蔽如此严密,看来是在武康筹备攻杭的事情。 刘良佐、刘泽清两部两万人马,德清最多坚持两天。 “城防如何?”朱常淓语气缓和下来,冷冷问道。 “回监国,各门除了原本的城操军,末将又分派了十个把总率军五千分守,城墙上置守军五千,由末将侄儿方元科亲自坐镇。令又征民壮两万,编伍训练,随时可以登城支援。”方国安麻利地汇报道。 自从朱常淓保证足粮足饷之后,方国安便重燃斗志,做事情也变的积极起来。奉命入城之后,城防诸事他便亲力亲为,没有懈怠。 听完方国安的汇报,朱常淓心中稍安,又问道:“城墙守军五千太过薄弱了吧。” “回监国,末将本部五千主守北城墙与西城墙,东与南,张总督调了孙嘉绩部一万人马守备。张督的标营居中随时四处支援。”方国安解释道。 不但如此,张国维还命人将城北的火药局搬到了西南的吴山脚下,并调集了不少船只泊与吴山一段的中河之上,随时可为各部运送弹药。 城中不少工匠都被征调去了火药局,日夜不停地生产各式弹丸武器。 “清军红衣大炮射程可达三里,威力巨大,扬州城便是因为被其轰开了城门而破,汝可有应对之策?”朱常淓问道,他已经了解了此时的火器之利,特别是那几千斤重的大炮,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是久闻其大名。 方国安闻言,深深将头低下,默然不语。 红衣大炮?我拿头挡?方国安心中偷偷骂娘。 第二十一章 今夜子时,凤山门。 马府,后院一处堆放干柴的墙角,忽然砖石被塌下,露出一个洞来。 一个瘦小的身子从中爬了进来,机警地四下张望一番,见无人,便飞快的朝着别院跑去。 别院之中,阮大铖正在自己的卧房中反复看着那封豫亲王多铎的信,愁眉苦脸的想着自己该怎么出城。 忽然,窗户被一颗石子砸了一下,阮大铖赶紧慌张的将那封信揣入怀中,起身出去查看。 推开门,院中并无人影,只有一片翠竹沙沙作响。 以为是自己恍惚了,阮大铖便回到房中,关上了房门。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忽然看到房中昏暗的角落里,一双清澈的眸子正盯着他。 阮大铖顿时汗毛倒竖,想要张口喊人,却听到角落里传来声音。 “嘿嘿嘿,阮大人,您想出城吗?” “你是谁?” 年轻的声音让阮大铖有些惊疑不定,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试探地问着说话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您想出城吗?”年轻的声音问道。 阮大铖向前走了几步,一张脏兮兮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时,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咸腥味夹杂着臭味,十分呛鼻。 “我是想出城,你一个叫花子能有什么办法不成?”看清了来人模样,阮大铖不屑的嘲笑道。 “今夜子时,凤山门,水门,会有人来接你。”乞丐也不理会阮大铖的轻蔑态度,迅速将时间地点说给其。 阮大铖脸上的嘲笑渐渐消失,看着眼前这个乞丐,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说我怎么信你?”阮大铖低声咬牙问道。 乞丐想了想,答道:“你怀中的信是我送来的。” 阮大铖闻言骇然,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是那边的人?” 乞丐不答话,只是嘿嘿一笑,便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个缝,观察一番外面的情况,准备离开。 阮大铖冷汗涔涔,这乞丐竟然知道信在自己身上,难不成这府上有他们的人?想到此处,不禁已经将乞丐的话信了十分。 “走了,记住,机会只在子时,过时不候。对了,记住带礼物,空手可不行”乞丐临走,再次叮嘱道。 看着从门中闪出的乞丐,阮大铖心中紧张了起来,带礼物?对方这是在告诉他,想要投奔豫亲王,就必须拿点有价值的东西才行。 现在对于豫亲王最有价值的是什么呢? 思索片刻,阮大铖心中有了计较。于是他便匆匆离开了别院,朝着前院走去。 兵部所在的班房,与内阁班房同在一个院子里。 朱大典正在查算着兵械存余,准备给孙嘉绩所部调配一些,毕竟人家勤王而来,总不能赤手空拳的上阵搏杀,虽然潞王没有说,但是兵部总得自己有点眼色不是。 “哎哎哎!你谁啊,这里是兵部重地,闲人不得擅入!” “我找朱尚书有事,我,阮大铖,阮集之!” 班房外的吵闹声惊动了朱大典,听声音,他便听出是阮大铖。于是便起身出外查看。 阮大铖被兵部吏员拦住,正与之舌战,见朱大典出来,急忙招手喊道:“老朱,是我啊!” 朱大典顿时脸色一黑,小胡子轻颤,眯着小眼睛说道:“集之来我兵部有何贵干?” 吏员见尚书说话,于是便散开,临走还狠狠瞪了阮大铖一眼。 “嘿你这小吏……”阮大铖有些气愤地指着那几名兵部吏员无奈道。 想当初,他阮大铖在朝中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一个区区七品芝麻官也敢冲他横鼻子竖眼。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圣贤诚不欺我啊。 “朱兄……”阮大铖调整一下情绪,面带微笑地走到朱大典面前。 “朱尚书。”朱大典打断了阮大铖的话,翻着白眼冷冷说道。 他与马阮二人本就合不来,也不知道今天阮大铖来找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是是,朱尚书,我那儿有一瓶好酒,绍兴女儿红,咱喝两口?”阮大铖说着,伸手请朱大典移步。 “喝酒就免了,清军正攻德清,马上就剑指杭州了,本兵部忙着呢。”朱大典拒绝道。 阮大铖一楞,随即低声道:“不瞒朱尚书,听陈洪范说您最近小赚了一笔?” 朱大典面色一滞,瞥了一眼阮大铖,没想到陈洪范居然跟他还有一腿,这该死的陈九畴,竟然将他们虚报粮饷的事情告诉了阮大铖。 看到阮大铖一脸戏谑,站在那里洋洋得意,朱大典心中杀机突现。 朱大典为张国维标营划拨的粮饷是按照三千人的标准,但这个标准里还包含了一笔战时特批的额外饷银。 实际上杨廷麟在校场发放的饷银中,是没有包含这一笔银子的。 也就是说这笔银子进了朱大典和陈洪范的口袋。 朱大典作为兵部尚书,篡改了下发给总督衙门的公文。 兵部留存的记录与总督衙门的记录是不一样的。 这种时候,根本没有人会发现其中猫腻,谁又会去查兵部呢? 兵部的主官除了朱大典,就只有一个左侍郎张秉贞。而张秉贞因为马士英卧床称病,他也告假了。 “走吧,看看你这女儿红正宗不正宗。” “朱兄,请!” “阮兄,客气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阮大铖所在的别院。 院中竹林旁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这时阮大铖离开时吩咐下人准备的。 二人落座,朱大典捻了捻胡须,笑道:“集之这院子倒是清净。” “耳根清净,兜里也清净啊。”阮大铖笑呵呵地说道。 “直说吧,什么事?”朱大典知道,阮大铖必然是有事情求他,于是便直接切入主题。 阮大铖起身给朱大典倒了一杯酒,说道:“小弟我今夜有事。” “你想出城?”朱大典瞬间猜到了阮大铖的心思,之前阮大铖出城未遂被痛扁一顿,他也是听闻了的。 “正是,我知道现在阖城只认总督令箭与王府令牌,所以想请朱兄帮帮忙。今夜将我带到凤山门便可。”阮大铖低声道。现在方营入了城,城中宵禁力度前所未有,夜里,他根本上不了街,出门比被抓,所以需要有人将他安全带到凤山门才行。 朱大典默默端起了酒杯,细细品了一口,犹豫起来。 第二十二章 亥时的凤山水门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花团月影,冰轮空悬,朱常淓无心睡眠,在堂前望月低吟。 “殿下,该歇息了。”李宝拿来一件披风,披在了朱常淓的身上,轻声道。夜里还是有些寒气的。 “杭州城中的锦衣卫千户所是不是人都跑完了?”朱常淓询问到。 “是的,殿下,原来的各衙门几乎全跑光了,什么盐运司,千户所,织造局全空了。”李宝答道。 自从南京开城投降之后,江南各地的衙门可谓是树倒猢狲散,跑的跑,逃的逃,坚守下来的没有几个,县衙府衙十有九空,就像江阴县一样,主官全跑光了。 朱常淓却是在心想,如此一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破不立,正好给自己施展的空间。 “本王听说亲军有上直二十六卫?”朱常淓又问道。始皇帝对于大明的二十六卫不是很清楚,毕竟他那时候禁军由郎中令与卫尉、中尉统帅,没这么复杂。 李宝只当自家殿下素来不关心政事,便简单向朱常淓解释了一番。 听罢介绍,朱常淓心中了然,于是对李宝说道:“走吧,去看看那一万王府直卫。” 李宝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到了亥时,但他知道,现在的潞王不同以往了,那是说干就干的性子。 一番准备之后,朱常淓便带着一队亲卫前往城南凤山门,那一万兵此时正驻扎在城西南的山下。 ...... 凤山门,这里除了原本值守的城操军一小旗人马外,现在还有方国安营的五百多人,由一名把总统领。 此时城门处,一部分民壮正在向城头运送滚石擂木,火器弹丸。另一部分民壮则正在紧张地加固着凤山水门。 小旗官牛三坐在一堆用来修缮城墙的砖石上,嘴里嚼着一根稻草。身上的胖袄外面罩着一层皮甲,背上背着一杆老旧三眼铳,怀里横抱着一柄柳叶刀。 周遭几名卫所兵正督促着民壮干活,时不时地上去喝骂两句。 方营的兵都扎在凤山门与候潮门之间的城墙下,负责把守两门的把总正聚在营帐中喝酒。 “咱这时候喝酒不会被方总兵收拾吧?” “这个时辰了,都歇息了,喝点儿没事。” 一名把总有些犹豫,但是看着桌上的美酒,馋的心里直痒痒,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便端起了酒碗,饮了起来。 “放心吧,若真是鞑子来了,咱借着酒劲还能多杀两个!” “城门那儿交给那帮卫所兵不会有事吧?” “守门他们比咱们专业,什么人一眼就能瞧个大概。” 这下,那名把总心里不再犹豫,畅快的喝了起来。 城门处,自西边来了一队人马,为首小将正是方元科,他巡视西城墙顺道来到了凤山门。 坐在砖石堆上的牛三听见了马蹄声,扭头看了一眼,起身拍了拍屁股,准备迎接上官。 “水门加固地如何了?”方元科骑在马上,问着面前的小旗官。 “回将军,天明前便可完工。”牛三拱手答道。 方元科点点头,进度还不错,艮山门的水门也差不多天亮之前就能完成加固,如此一来,又安全了几分。 环视四周,他发现竟然不见他方营的兵,城头上,都是孙嘉绩所部的义军,于是眉头一皱,冷着脸策马向着远处城墙下的营帐走去。 方营兵的毛病方元科再清楚不过了,平时也就罢了,现在清军随时可能出现,还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着实是该收拾。 待方元科走后,牛三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向着主街方向望了望,召来一名手下低声道:“点起灯笼!” 那手下点点头,左右瞧了瞧,便匆匆打着灯笼往城楼上去了。 城楼上,孙嘉绩所部义军的一名头领拦着了那卫所兵,上下打量一番,狐疑道:“上城何事?” 那卫所汉子笑了笑,说道:“俺们快要换班了,来城楼点卯登记。” 那义军头领不懂官军的规矩,想了想似乎是常例,便说道:“去吧。” 城墙甬道上,值守的义军个个穿着单薄,没有罩甲,手中拿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倒是佛郎机炮有不少,应当是这两天送上城头的,看上去很新。 来到城楼,有两名值守的义军,一老一少,靠在一起睡得正香,呼噜声震天响。 那卫所兵轻轻推开门,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四下一看,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名大汉,怀中抱着酒坛子说着胡话。 见状,卫所兵心中大喜,于是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二楼,将手中的灯笼挂在了望台的栏杆上。 原地等待片刻,就见远处漆黑的水道上,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任务完成,那卫所兵便匆匆拿起灯笼,原路返回。 “头儿,来了。” “让兄弟们都机灵点,拿钱办事,别卖命。” 牛三刚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隐约还夹杂着皮鞭破空的声音。 循声看去,见是方营守军的营地传来,不禁脸上一阵冷笑。 亥时末,一架马车朝着凤山门飞驰而来。 小旗官牛三将其拦下,正要检查,却见车上下来的人一身绯袍,借着烛火,牛三看清了来人胸前的补子上绣着一对儿锦鸡,便知这是大官,急忙呼喝着众人拜见。 朱大典瞧了瞧眼前这个小旗官,说道:“本官兵部尚书朱大典,都起来吧。” “不知大人可有王府令牌?”牛三小心问道。 朱大典挥挥手,身后跟着一名卫兵上前,向众人展示了潞王府令牌。 牛三急忙拱手,退到了一边,不再多嘴。只是瞧着那手持令牌的卫兵,面色白净,双手稚嫩,不像是军汉模样。 “本官来看看这水门修的如何了。” “回大人,天明之前,必定完工!” 牛三恭敬地回答道,他有些不明白今夜为什么这些大官都这么关心凤山水门。清人南下首当其冲的应当是北城艮山门,这南边城门应当是较为安全的地段。 “嗯,本官四处看看,你去忙吧。”朱大典若无其事地摆手说道。 牛三瞄了朱大典身后的卫兵一眼,便转身走开。 朱大典则装模作样的走到了中河边,探头看着正在施工的民壮,一会儿沉思一会儿点头,好像看的很认真。 少顷,城头响起了守军的喝问声:“速速停船,亮明身份!” 牛三闻声,与手下对视一眼。 朱大典也听到了动静,心头一紧,呼吸急促起来。 第二十三章 水遁!阮大铖。 两艘网梭哨船来到了凤山水门前。 船上悬挂着旗子,上面写着镇南二字。 一名青年军官站在船头,大声喊道:“我乃镇南将军麾下左先锋施琅,奉兵部左侍郎路振飞大人与镇南将军之命,入城呈送急件!” 说罢,施琅就举起了路振飞授予他的王府令牌。 这时,水门上方的城墙上,吊下一个竹篮,施琅将令牌放入了竹篮之中,等候着城上守军的查验。 不多时,水道闸门开启,两艘哨船驶入,泊在岸边。 施琅刚一上岸,就看见一名绯袍官员站在岸边,急忙上前见礼。 “末将施琅,见过大人!” “你说你奉路侍郎之命,路侍郎一直在城外水营之中?” 朱大典听是路振飞派来的人,不禁想起自己麾下这位兵部左侍郎,自路振飞上任,他就没怎么见过,要不是今夜听到,他都快忘了兵部还有位左侍郎呢。 “回大人,路侍郎与郑总兵一直在整肃镇江水师,筹划江防事务。”侍郎恭敬地回话道。他听自己的老上司福建总镇郑芝龙说起过,这大明的高官都是穿红袍,见了一定要客气。 “原来如此,行了,你不是送急件吗?赶紧去吧!”朱大典点点头,捻着胡须说道。 施琅俯身一拜,起身时,瞧了一眼朱大典身后的亲兵,眼角微微一抽,便转身走开。 一名施琅的部下走到了其身边,附耳道:“先锋,没瞧见咱要接的人啊。” “是那个大官的亲兵。别急,先送急件。”施琅低语道。 牛三注意到了远处正在与密语的施琅几人,不屑一笑,将手中拿捏的稻草咬在嘴里,冲着周边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便朝着站在河边装模作样的朱大典走去。 水闸闸门重新关闭,趁机休息了片刻的民壮开始陆续起身接着加固水门两侧的底部墙体与铁闸门。 那几个卫所兵开始呼喝起来,催促还在地上不起来的民壮赶紧干活。 牛三走到朱大典附近,左右看了看,佯装催促河边的几个民夫,实则借机走过那亲兵旁边,低声留下一句:“寻机上船。” 亲兵先是一惊,随即便看向了靠岸的那两艘哨船,开始四下观察起来,准备寻找合适的时机溜到船上去。 另一头,施琅正欲亲自往潞王府呈送路振飞急件的时候,却见河对岸忽然出现一队甲士,个个甲胄鲜亮,仪态威武,一看便不是普通明军。他们护卫着一个骑在马上的英俊男子,正沿着河对岸朝着凤山门走来。 朱大典也看见了,顿时大惊失色,不明白潞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牛三眼睛一眯,瞧了瞧那正在往哨船里钻的亲兵,对着身边的心腹兄弟说道:“咱们的活儿干完了,让兄弟们别露相,有大人物来了。” 那心腹点点头,便去挨个传话。 朱常淓骑在马上,看着一片忙碌的凤山门,问李宝道:“最近可有路振飞的消息?” “回监国,并无,不过奴婢听说路大人一直居住在凤凰山的军营。”李宝想了想,回答道。 朱常淓刚刚往西南新军军营巡视完,便顺道来城门转一圈。 忽然,对岸传来朱大典的呼声:“臣朱大典拜见监国!” 朱常淓见朱大典在这里,还以为他是忧心战事,专门来巡视城防的,不免心中欣慰,便隔着河高声道:“都平身吧,朱尚书真是用心啊。” 朱大典听到这话,不禁冷汗直下,还好隔着河,不然保准叫潞王看出异样来。 此时,在朱大典身后起来的,还有施琅,一听对面那就是潞王监国,不禁心中一喜,急忙走到岸边,声如洪钟道:“启禀监国,路侍郎有急件命末将呈送!” 朱常淓见一切如常,本要拨马回转,却被施琅喊住。 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对方模样,于是便看了一眼李宝。 “速速过河呈递!”李宝会意,尖声喊道。 朱常淓勒马等待施琅绕道过桥。 却不想只听“扑通”一声,就见对方直接跃入河中,泅水而来。 好水性!此处河宽十多丈,还是夜里,竟然敢横渡,始皇帝不禁暗暗赞叹到。 朱大典更是一楞,看着水中扑腾的施琅,心道此人不简单啊,这一手,必将给潞王留下深刻印象。 不多时,就见浑身是水的施琅跪在了朱常淓面前,从背上解下用牛皮制作的防水信囊,将其中的蜡封信件双手呈上。 李宝上前接过,转呈给朱常淓。 “抬起头来。”朱常淓骑在马上,注视着跪倒在地的施琅,平静地说道。 清冷的声音透露着威压。 简简单单四个字,令施琅火热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闪烁地与眼前的这位潞王对视着。 “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施琅,是南安伯的部下,此番听闻清军南下,特请命率军来援!现在路侍郎帐下听命。” 施琅急忙将自己介绍一番,心中暗暗激动起来。只要今天潞王能记住自己的名字,这大半夜下水也不算白忙活了。 朱常淓听完,先是一愣,南安伯是谁啊,于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了李宝。 李宝赶紧凑到马前,低声道:“监国,南安伯是郑芝龙,原来南京朝廷封的,总镇福建。” 朱常淓点点头,郑芝龙,郑鸿逵,看来这郑家倒是势力还不小。 一旁的李宝稍微犹豫了一下,又低声补充道:“郑家在福建......势力很大!” 朱常淓心中有了明悟,怪不得这郑鸿逵敢待价而沽,原来是背后有庞大的家族势力支撑啊。 再看眼前这个皮肤黝黑,脸颊紫红的七尺汉子,朱常淓知道此人必然想有一番作为,于是便说道:“施琅,你以为,若是清军自江上来攻,以镇江水师的实力,是否可以将其击退?” 施琅知道这是在考校自己,于是心下一番算计,便坚定地回答道:“镇江水师自溃败后,火炮丢失甚多,福船也不足五艘,不过末将自福建带来了各式战舰三十艘,整合一下,再请监国调拨些许千斤佛郎机炮补充,末将愿立军令状,必不使敌水师入杭州湾一步!” 朱常淓见说起兵事,施琅眼中便充满热切之情,浑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当然,若是他什么条件都不提,直接拍着胸脯保证,朱常淓只会觉得这又是一个“五年平辽”的袁督师。 始皇帝并不需要速胜,在兵事上,最需要的就是实话实说的臣子,一旦掺杂着其他的情感想法,那岂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由检那孩子不就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施琅,随本王回府!”朱常淓淡淡道,随即便调转马头,准备返回。 施琅心中大喜,浑然不顾湿冷,拖着水淋淋的衣袍跟在了朱常淓的马后。 骑在马背上的朱常淓偏头看到了河上前来送信的哨船正准备驶出水门。 朱大典则在河对岸大声喊着:“撸起袖子加油干!干的好了有赏钱!” 哨船驶出了水门,朝着钱塘江驶去。船上,那名亲兵钻了出来,七手八脚的将身上的军服脱了个干净,然后十分嫌弃的将其扔进了水里。 船上的两名明军水兵一脸冷漠地注视着。 “看什么看!划快点!” 阮大铖翻着白眼骂道。 第二十四章 施琅做官 两艘网梭哨船自中河水道出龙山闸驶入了钱塘江,江面上,一艘庞大的沙船正顺流而来。 哨船飞快地靠了上去,沙船上放下了吊篮,将阮大铖吊了上去。 “这是驶去哪里的船?”阮大铖看着几个将他吊上来的水手,一脸茫然地问道。 几名水手一脸冷漠地瞧了一眼阮大铖,其中一人趁其不备直接对准其后颈就是一掌,毫无防备的阮大铖瞬间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沙船缓缓的顺江而驶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凤凰山军营。 路振飞正伏案筹划江防计划,镇江水师溃兵基本已经收拢完毕,得兵三千余,又加上刚刚赶到的施琅所部精锐水兵八千人,战船三十艘,可以说现在已经完全有能力确保清军无法进入杭州湾。 但是路振飞的心思远不止于此,来到郑营后,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朝廷的水师,而是郑家的水师,全营上上下下,皆是郑家心腹,动辄就吵嚷着返回福建。 如此水师,虽有战力,但其对朝廷的忠诚度让路振飞十分担忧。 这两日,整编舟师,郑鸿逵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意见大着呢,要不是路振飞手持王府令牌,郑鸿逵才不会鸟这个狗屁的左侍郎。 山风呼啸,透进来的风将帐中的烛火吹得晃动不已。 路振飞算了算时辰,施琅应当是将信送到了。这封信中,路振飞清楚地将当前水师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担忧向朱常淓做了汇报,这两天他一直钉在郑鸿逵营中的原因就是怕郑营军心出现反复。 此时的郑鸿逵也没有休息,而是在凤凰山南的港口巡视。 他的大哥郑芝龙让施琅给他带来了信,让他一定要保存实力,大明不行了,犯不着再为其卖命,让他找机会赶紧带着部下返回福建。 站在山崖上,看着下方港口中舟船云集,郑鸿逵心中非常纠结。 “将军,家主既然让咱们回去,为何还要派施琅带这么多兵来?”跟在郑鸿逵身后的副将疑惑道,他也是郑家子弟,知道来信的事情。 “呵呵,施琅那家伙,心有大志,区区福建郑家,满足不了他!”郑鸿逵笑道。 早年他在福建的时候,与施琅喝过酒,打过红毛人,干过大海盗刘香,那时候施琅常常酒醉吹牛,说什么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可郁郁久居人下! 尽管这话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不过郑鸿逵拿施琅当兄弟,就当是他放了个屁,没往心里去,但架不住次数多了,总归会传到大哥郑芝龙的耳朵里。 施琅的酒后狂言让郑芝龙很不爽,心中对施琅渐生厌恶,施琅也不是个傻子,慢慢感受到了冷落,于是,趁着这次郑芝龙派人北上接应郑鸿逵南归,就主动请缨。 郑芝龙也猜到了施琅这是准备另谋出路了,于是便念及他为郑家立下的汗马功劳,决定好聚好散,命其率本部人马北上接应。 “怪不得施琅这厮天天跟在那姓路的屁股后面,像个老黄狗似的。”副将恍然大悟,不禁有些鄙视施琅,这不纯纯地白眼狼吗。 “哎?!人各有志嘛。”郑鸿逵摇头笑道。施琅他还是了解的,单纯就是想要施展胸中抱负罢了,谁能给他舞台,他就会为谁效力。你说他贪图荣华富贵倒也未必,这几年郑家给他的金银美女那可是十分丰厚的。 副将撇撇嘴,有些不认同郑鸿逵所说。 “那咱们何时返回?”副将关心道。这也是郑营中许多将士最关心的问题。 郑鸿逵一时沉默。身后的副将见状有些愕然,愣愣地看着这位郑家的二当家。 松涛与水浪齐鸣,冰轮照玉带一色。 披风被长风吹起,郑鸿逵仰天一叹,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营中折返。 ...... 潞王府,施琅身上已经换上了新的衣裳,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正堂的椅子上,半边屁股都是悬空的。 朱常淓坐在正位,手中拿着路振飞的密信,正仔细的看着。 “施琅啊,你是愿意在镇南将军麾下作战呢还是愿意独自领军?”朱常淓见将施琅晾的差不多了,便一边看信一边缓缓问道。施琅身上的锐气实在是太旺盛了,始皇帝只是一眼,便将其那份建功心切看的明明白白。 这种急切是把双刃剑,用不好,就会伤了自己。所以始皇帝决定好好打磨一下施琅。 施琅闻言一惊,赶紧跪倒在地,磕头答道:“末将愿意独自领军!” 此话一出,就连站在朱常淓身边的李宝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一脸无语,心想这人也太实诚了,你就不能委婉一点。 朱常淓也是被逗得一声轻笑,随即又问道:“你可领多少兵?” 施琅猛地抬头,然后一脸沉思的想了一阵,认真地回答道:“若是步军,可领三千,若是水军,多多益善!” “嚯!你莫不是韩信在世?”朱常淓闻言笑着打趣道,心想这施琅还真是个耿直人,一点也不谦虚。不过这份耿直,朕,很喜欢。 “监国谬赞,末将惶恐,末将大大小小的水战也打了不少,还是有些心得的。”施琅一脸骄傲地回答道。韩信那可是兵仙,咱在陆地上那不够看,但是到了水里,那可就不好说了。 “好!自现在起,改你部为钱塘水师,特任你为浙江都司都指挥同知,任钱塘副总兵,提督本部水师巡守杭州湾。”朱常淓拍案起身,面色肃穆地冲着施琅说道。 “末将领命!”施琅叩首激动道。虽然只是个副总兵,但这可是朝廷任命,自己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了。 “施琅,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只给你个副总兵的差遣吗?” “回监国话,末将不好奇,有仗打就行。” 朱常淓闻言,不禁大笑,指着跪在地上的施琅摇头道:“真是个愣怂!” 其实施琅还是有点好奇的,但是他知道,谁也不可能一步登天,只要自己有了实打实的战绩,副总兵早晚把“副”字去了。至于谁是总兵,无所谓,只要不碍着自己打仗就行。 毕竟自己那帮老部下谁会不听自己的话呢? 第二十五章 潞王藩的财力是个谜 钱塘江上,波澜壮阔,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正在缓缓朝着杭州湾驶去。 旗舰之上,施琅披着暗红色的披风,站在船头甲板上,远眺两岸。 “先锋,咱们要守杭州湾,可不易啊。”一名跟随施琅已久的营将有些忧虑地说道。 “若是简单,要咱们做什么?监国可看着咱们呢。你以为为何只给我了个副总兵,有没有总兵,就看咱们表现如何了。”施琅拿着千里镜一边观察着两岸情况,一边说道。 “那要是鞑子的水师不来呢?”营将问道。 施琅却是噗嗤一笑,收起了千里镜,转身朝着那年轻营将的脑壳轻轻敲了两下,说道:“不来?不来老子就打回镇江去!” 夜里,施琅从潞王府回到凤凰山南的港口,给路振飞送去了潞王的手谕之后,便连夜拔营起航,他准备移驻杭州湾北侧,位于嘉兴府的海宁卫,如果清军水师不来,那他就主动出击,沿海北进,一路杀到崇明,然后自长江入海口逆流而上,袭扰镇江,威胁南京。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使南下攻杭的清军分心,正好还可以完成路振飞交给他的任务,那就是支援江阴!如果江阴难保,则尽最大可能携江阴义军以及熊汝霖部撤离。 “咱这三十艘船是不是少了点,没法遮蔽杭州湾啊,就算北上,也显得单薄了。”年轻的副将心里盘算着,现在这艘旗舰是一艘福船,除此之外,都是一些海沧船,鹰船,火龙船等等。不论是数量上还是吨位上,都显得有些不足。 “到了海宁卫先看看吧,对了,叫弟兄们以后都正经点,咱们现在是大明水师了,要有官军的样子。”施琅绷着脸严肃道。 虽然给了官职,但是潞王可是一分钱没给他啊,想要扩充水师,只能自己想办法。 ...... 一大早,郑鸿逵就盯着黑眼圈来到了路振飞的帐中。 “路侍郎,找我何事?”郑鸿逵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问道。昨夜他一宿没睡着,天微微亮时才刚刚迷糊一阵,就被路振飞派来的人喊醒。 “郑总兵,昨夜监国发来了手谕,以原长江水师残部及镇江溃兵为基础,新建靖海水师,依旧由您挂镇南将军印,充总兵官,提调靖海水师。”路振飞手中挥动着朱常淓的亲笔手谕,桌上摆着潞王令牌,对着郑鸿逵说道。 郑鸿逵原本昏涨的脑袋瞬间就清醒过来,接过那封手谕看了起来。 手谕中,还令路振飞总督海防江防,开府办事。并自王府内库拨银一百万两,令两广、福建等处船厂全力开工,新建战船,招募士卒,壮大水师。 看着这份手谕,郑鸿逵惊呆了,一百万两的拨款,这潞王监国到底是多有钱......哦不,是多么重视水师啊。他有些想不明白,自永乐年间朝廷遣三宝太监七下西洋之后,水师就渐渐没落了,海防之事更是一片糜烂,无人问津,直到嘉靖年间,东南沿海屡遭倭寇海盗肆虐,水师因此才有了些起色,但后来便有舟船入港,刀枪入库了。 许多战船因为没有银子而无力保养,以致于港中枯烂,不堪使用。 水师官兵更是武备松弛,缺员严重。 他郑鸿逵手下的舟船有时候还得靠郑家的银钱救济才堪堪维持。 “这......这当真?”郑鸿逵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双眼呆呆问道。 路振飞走上前,抚须笑道:“自然是真的,很惊讶?本官也同样诧异了一宿,想通之后,不禁惊叹于监国的远见卓识。” “不瞒大人,咱老郑带兵这么些年,头一回见朝廷对水师这么阔气。”郑鸿逵不禁感慨道。 “不,是监国。内阁与兵部可没有给本督与总兵一分一厘啊。”路振飞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对着郑鸿逵说道。 “呵呵呵,监国这么大气,咱老郑粗人,也不能小气,咱自个儿捐一千两,以表忠心!”郑鸿逵笑道。 “本督一定上表朝廷,嘉奖总兵的一片赤子之心。”路振飞朝着杭州城拱手道。 两人正说话间,帐外传来了士卒禀报的声音。 “报!营外驶来了一队兵马,说是押送饷银的。” 路振飞与郑鸿逵对视一眼,便急忙往营门亲自迎接。 营门外,李宝带着王府侍卫押送着十几辆满载的大车,正等待着。 不一会儿,路振飞与郑鸿逵便一前一后匆匆跑了出来。 “哎哟,李公公您久等了,真是抱歉!”郑鸿逵急忙喜笑颜开的行礼道。 “无妨,郑总兵快快差人交接吧,想必您应该知道这上面是用来做什么的银子,监国交待了,一分一毫都要用到实处。”李宝面无表情地传着话。 郑鸿逵没想到潞王给银子这么麻利,按照以往的惯例,那不拖上个十天半个月都说不过去。 于是,他便扭头看向了路振飞。 “本督就将海防总督府开设在这凤凰山,即日起,开府办事,郑总兵,着人接收!” “末将遵命!” 李宝看着眼前两位文武一唱一和,配合默契,不禁心想,这郑鸿逵似乎是转了性了,看来他应当是想明白了,自己这块肉,到底卖给谁。 交接完一切手续,李宝便匆匆告辞,王府差事繁忙,少不了他这个跑腿的。 路振飞和郑鸿逵则是又惊又喜,从没见过这样的办事效率,一百万两银子,潞王说给就给。 有了钱,两人便一头钻进军帐中,商议起了扩军造船之事。 ...... 艮山门外,一骑染血的夜不收正策马朝着城门夺路而来。 城上,是方营的守军,认出了自家的夜不收,急忙准备放下吊篮。 可见那夜不收在马上张弓搭箭,朝着城头一箭射来。随即便从马上跌落了下去。 众人一看,那夜不收的背上,插着三支利箭,显然人已经活不成了。 悲痛之余,值守的把总急忙将那支射上城头的箭取了下来,发现上面绑着一片看上去像是从衣襟上割下来的碎布,上面沾染的血液已经凝固。 把总将碎步展开,仔细的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很快,他就看不淡定了,急忙拿着破布飞速朝着城下奔去,一边下城一边大喊部下全数登城,准备御敌! 片刻后,朱常淓得到了消息,方营夜不收拼死送回了军情,他们探到清军已经攻破了德清,湖州知府任大训被清军枭首示众,德清阖城被屠,老幼无存。武康的八旗主力已经朝着杭州开进,明日便可抵达距离杭州不足五十里塘栖。 一时间,整个杭州城开始喧嚣起来,四处都是慌张归家的百姓,紧张的气氛在整个府城蔓延开来。 东河边的食肆酒楼,青楼乐坊,纷纷闭门。 中河上的扁舟乌篷,货郎商贩,统统哄散。 包子铺门前的大柳树边,掌柜递给了蜷缩在树边的年轻乞丐一个包子,便急匆匆闭店。 不远处的王记铁匠铺里,小太监打着瞌睡,老铁匠锻着宝剑。 几个巡街的差役走过,催促着街上的平民归家。 第二十六章 真是一条好狗 城中的校场上,杨廷麟正在督促着总督标营进行训练,自发了饷银之后,这些个卫所兵们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再加上伙食变好,操练起来也是个个振奋。 陈洪范自打杨廷麟坐营监军之后,就不怎么管理营事了,他看出来了,张国维根本就不信任自己,这个杨廷麟虽然是个文官,但是似乎很通兵事,操练起士卒来那是一套又一套。 而且张国维还给杨廷麟授予了总督银令箭,自己这个参将还得看人家脸色。 陈洪范心里很不爽,十分的不爽,于是他便来到了马府。 门口已经不同往日,现在站了一什的卫兵,看样子都是新兵,身上的火红胖袄罩着布甲,腰间别着鲁密铳,正严格的检查着进出之人的身份。 陈洪范正欲门头入内,却不想被什长拦住。 “将军,您有何事?”什长不卑不亢地行礼问道。 陈洪范一愣,嘿!这丫谁给他的勇气敢拦本将。 “本将乃是总督标营参将,往兵部有公务。” 虽然心中火气很大,但是他看这些兵的装备,就知道一定是精锐,否则怎么会装备鲁密铳这种稀缺的火器。 想来想去,陈洪范大概猜到这一什兵可能是来自王府直卫。于是便也不敢发火,只能冷脸回答。 那什长打量了一下陈洪范,见其腰间佩刀,便拱手道:“请将军解刀。” 陈洪范面无表情地解下佩刀,递给了那卫兵。随即便抬脚入府而去。 他没有去兵部,而是直直奔着马士英居住的园子去了。 此时的马士英正一个人坐在房内发呆,他已经许久没有出房门了,听府上的人说,阮大铖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自己这一手装病,直接被潞王放了长假,面前的桌上还放着刚刚熬好的药,闻起来十分的苦涩,实在难以下咽,王府的医官说这是大补之药,可自己喝了几顿,总感觉身子仿佛被掏空。 “老爷,陈将军来了。” 门外,下人前来通禀。 马士英匆忙起身,气喘吁吁地爬上床,然后病恹恹地说道:“叫他进来吧。” 没一会儿,房门被推开,陈洪范贼眉鼠眼的走了进来,一眼便瞧见了桌上那没有喝完的药。 “末将见过首辅大人。”陈洪范行礼道。 “坐吧,没有外人,不必客气。”马士英有气无力地说道。心中却在猜测着陈洪范的来意。 “首辅大人,清军已明日便可抵达塘栖,攻杭在即。”陈洪范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语气沉重不已。 马士英心中一惊,心神慌乱起来,清军势大,又是豫亲王亲征,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那......那城中守备布置的如何了?”马士英问道。 陈洪范便将城中的情况向马士英一一做了讲述,得知城防守备多为义军,于是心中更是惶恐,义军说白了就是临时拉来的老百姓,能有什么战斗力。 陈洪范说完,便静静地看着马士英。 两人一阵沉默后,马士英问道:“九畴有话直说便是,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陈洪范盯着马士英看了许久,轻轻端起了桌上的药碗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嘴角一抽,冷哼道:“大人,这药喝多了怕是伤身体啊。” “王叫你喝,你不得不喝。”马士英呼拉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咬牙低声道。 马士英这样的老狐狸又怎会不知这药有问题,只是不能说出来罢了,那王府医官每日都要亲自送药过来,然后盯着自己喝完,那可真是有苦说不出啊,一天三顿,有时候马士英都在想不行给老夫一个痛快吧。 “嘿嘿嘿,首辅啊,您说您何必受这窝囊气呢,大好天地,哪里不能升官发财呢?”陈洪范说着,便一口气喝了那碗药,擦了擦嘴巴。 马士英心中咯噔一下,眼皮跳动,盯着陈洪范看了一阵,冷冷问道:“你到底是哪儿边的人?” “阮大铖我们已经送出了城,不久就会开始受到亲王的隆重接待,然后开始享受属于他的荣华富贵,您呢?困在这危城之中,惶惶不可终日,何苦啊。”陈洪范阴阳怪气地刺激着马士英的内心。 马士英坐在床边,缓缓闭起了眼睛,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动着,看上去有些狰狞。 陈洪范闭口不言,静静等待着。 “接着说。”马士英睁眼,冲着陈洪范点点头。 “亲王仰慕马首辅已久,只要马首辅以礼来降,必不失封侯之位。”陈洪范说的声情并茂,十分真切。 “那眼下老夫当如何做呢?”马士英问道。 陈洪范闻言一喜,急忙走到马士英面前,蹲在其腿边昂首道:“等到大清军攻城,咱们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将杭州献出,届时亲王必定重赏。” “哦?当下戒备森严,老夫又被架空,如何里应外合?”马士英有些疑惑地压着声音问道。 “马首辅手中有潞王令牌,只需将其借给末将,到时末将自有办法夺了城门。”陈洪范胸有成竹地保证道。 马士英斟酌许久,最终还是将令牌交给了陈洪范。达成所愿的陈洪范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马府。 陈洪范走后,马士英独坐在床边,脸色十分难看,望着陈洪范刚刚蹲过的地方,不禁轻叹:“真是一条好狗啊。”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下人的声音。 “老爷,公子被陈参将带走了,说是去饮酒。” 刚刚准备躺下的马士英直直蹦了起来,站在床边气的面色涨红,憋了半天,大声喝道:“愚蠢,真是愚蠢,快派人去将少爷抢回来!” “老爷,城中已经戒严了。”门外的下人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就持老夫令牌......”马士英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颓然坐在床边,浑身失了力气。 “老爷,您没事吧?”下人关心地问道。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让一让,马首辅,该喝药了!” 马士英忽然笑了起来,口中喃喃道:“真是好狗啊。” 第二十七章 喝酒怎么能分心呢 陈洪范在离开了马府之后,便一路与马士英的儿子马锡有说有笑的往城西北的校场营房走去。 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巡城兵马的盘查,都被手持潞王令牌的陈洪范喝退。 “陈大哥,今儿这酒是荤是素啊?”马锡问道。他原本因为老爹的关系,做了弘光朝廷的京营将官,本想着混个资历日后高升,结果却跟着老爹一路奔逃到杭州。 潞王监国以后,马士英被冷落,他这个首辅公子根本就没人注意。整日无所事事,只能流连在烟波柳桥,夜夜笙歌。 之前在南京时,陈洪范为了巴结马士英,经常带着马锡出入风月之地,两人可谓是一起打过枪的兄弟,关系匪浅。 “眼下阖城戒严,哪儿来的荤酒啊,还有我那书呆子监军,愣着呢。”陈洪范苦笑道。 两人沿着东河边一路前行,路过包子铺时,马锡瞧见了老柳树旁的石桥边,卧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似乎有些眼熟。 “咦?这街上乞丐怎么没人管?”马锡疑惑道,也不知道杭州府衙的班差在做什么,也不将这些个流落街头的乞丐收容收容。 陈洪范暗自一惊,瞧了那乞丐一眼,便上前去踹了两脚,冷冷道:“起来起来,去找个别的地儿卧着,待在这等会官差抓你去守城。” 那乞丐卧在地上,睁开眼与陈洪范对视着,黑色眸子中深邃不可窥测。淡漠的眼神让陈洪范浑身一哆嗦,随即暗暗使着眼色。 这时,马锡凑了上来,俯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瞧了瞧乞丐的模样,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这不是家父在南京城顺手救下,一路带回杭州的那个嘛!” “嗯???”陈洪范又是心中一惊,疑惑地小眼睛顿时看向了乞丐。 只见那乞丐从地上缓缓坐起来,咧嘴呲牙,嘿嘿一笑,张口道:“都是胆小鬼,都是胆小鬼。” 乞丐身上散发着刺鼻的味道,马锡皱了皱眉头,白净方正的脸上略有黯然,叹了口气说道:“小乞丐,去养济院吧,虽然那里破败,但也比这桥边露宿好些。” 乞丐目光一闪,麻溜儿起身,举着双手围着两人转着圈,欢呼起来:“乞丐羞存命一条,命一条。” 两人愕然,就在这时,那乞丐忽然撞向了陈洪范,陈洪范猝不及防,被撞了满怀,当即愤怒地将乞丐一脚踹飞,嫌弃的拍打着身上的衣甲,嘴里咒骂着:“你这小疯子,脏了大爷的身子。” 马锡古怪的看了陈洪范一眼,正要上前查看躺在地上打滚的乞丐,却见几名巡街班差匆匆奔着这边走来。 “喂,你们是什么人,在这永宁桥作甚!” 领头的是个壮年班头,手中按着腰刀厉声责问道,其后的捕手则纷纷警惕地看着三人。 陈洪范有些生气,奶奶的,合着爷这一身山纹甲,凤翅盔是摆设不成?一个个都不带眼睛似的,这个参将做的咋就这么窝囊呢。 越想越气,陈洪范懒得搭话,直接掏出令牌冲着班差一晃。 班头见到令牌,便急忙行礼。 “这位将军,我等远远瞧见此处有打斗,这才匆匆赶来,多有冒犯。”班头赔笑道。 “这乞丐你们为何不收容到养济院去?”马锡趁机问道。 “嗨,我们收了,这小疯子总是偷偷溜出来,次数多了我们也懒得管了,随他吧,正好省点粮食,这包子铺的掌柜平时对他多有照顾,也不怕饿死。”班头一脸无奈的解释道。 马锡听罢,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这种时候,能关心一下乞丐,杭州府衙也算是做的不错了。 “大人们的命都顾不上,一个乞丐的烂命谁在乎呢。”陈洪范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马锡重重一叹,随即扭头对陈洪范笑道:“走走走,喝酒去,我真是该死,喝酒怎么能分心呢?” 说罢,便便拉着陈洪范匆匆离去。 只留下那几名官差在原地。 “头儿,他们还有心思喝酒呢。”一名捕手在班头身后愤愤道。 班头看着远去的两人脸色阴沉下来,久久不语,又偏头看了看店门紧锁的包子铺,随即转身走到了小乞丐面前。 那几个捕手们站在不远处静静等待着。 小乞丐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一声不吭地看着班头的眼睛。 “马已动摇,计划开始。”小乞丐低声道。 那班头眨眨眼,示意收到,一边张望着前方,一边快速说道:“这包子铺新开不久,注意些。” 乞丐低声应了一声,随即便站起来疯疯癫癫跑过了永宁桥,嘻嘻哈哈地喊着“文武尽皆逃,文武尽皆逃。” 很快,便消失不见。 班头起身,深呼吸一口,转身对着手下兄弟们笑道:“走吧,咱们就是巡街的命,下辈子也投不到当官的胎。” “下值了去俺家喝点吧,俺孩子今天满月。”一名瘦小的差役有些羞涩地说道。 “行啊,小虎,什么时候生的,怎么都不告诉俺们!”其他捕手纷纷惊喜道。 “这段时间不是忙吗,就没给大伙说,但是今天满月,婆娘说了,怎么着都得给孩子过个满月。”小虎的笑容止不住地洋溢着。 “好!下值了一起过去。”班头上前,重重拍了拍小虎的肩头,将瘦弱的小虎拍的连连晃动。 几人说定,便继续精神百倍的巡视了起来。 班头落后几人四五步,看着说说笑笑的手下,满是黄斑的脸上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纠结,随即便恢复平静,快步跟了上去。 ...... 潞王府,朱常淓正站在万国坤舆全图前,发着呆。 李宝静静伺候在一旁,见潞王的的手轻轻抚摸着地图,明亮的眸子中满是深情。 这让李宝有些奇怪,他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潞王手摸的地方,是陕西布政使司西安府。 “李宝啊,这咸阳离杭州有多远啊?” “回监国,奴婢打小就在南方,没去过几个地方,见识短浅,委实是不知这咸阳距离咱杭州有多远。” 李宝有些奇怪,潞王为何问起咸阳,他想了想,记忆中关于陕西西安府的事情,只有孙传庭三个字。 第二十八章 吾家麒麟儿,岂能事豺狼 六月十一,杨柳岸,晓风残月,雾霭朦胧。 城楼上结下的露水从檐角滴落。 城墙甬道,湿漉漉的石砖上,苔痕渐生。 “地滑,都小心搬运!” 军官们正指挥着民壮往城头搬运着物资。守城的士卒们已经各就各位,紧张不已地张望着远处。 弥漫的雾霭让能见度变得十分低。 张国维正趴在城头观察着城下,身后跟着一众幕僚佐官以及守城将领。 “太潮湿了,火铳还能用吗?”张国维一脸愁道。空气中满是水分,这给火器使用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特别是铅药,一旦受潮就无法使用。 “已经吩咐下去,做好防潮事宜了。”徐孚远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拱手答道。民壮后勤之事张国维交给了徐孚远负责,所以深知火器重要性的徐孚远早早就做了安排。 弥漫的雾气中,一骑快马奔到城下,扯开嗓子大喊道:“清军已至塘栖,正在合兵修整。” 随后,那名骑士便转身,又消失在了大雾中。 顿时,整个城头的人都将心提了起来。 守在北城墙上的是方营兵,足粮足饷之后,方国安好好将营兵整肃了一番,所以此时军心可用,士卒们并没有多少慌乱。 城垛下,一名年级不大的士卒对着同伴说道:“小五,老子腿有点软。” “咋地,你怕了?怂货!”同伴小五鄙视道。 “不是,昨儿那娘们真带劲,差点给老子撅折咯。”年轻的士卒揉着腿,一脸的回味,神思悠然道。 正巧走近两人的张国维一行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跟在身后的方元科脸色一黑,最近他一直在整治军纪,但是积弊已久,一时半会儿没多大效果。 营妓之事也是他最头疼的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种事情,可不能挂在嘴上说啊。 张国维面无表情的带着众人走了过去,那两名小兵急忙惶恐行礼,看到方元科恶狠狠的眼神,不禁浑身一颤。 下了城,张国维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方元科说道:“此为战时,军中积弊,都等到战事结束,要彻底解决。以身外之物笼络士卒始终不是长久之道。” “末将谨遵制台教诲!”方元科行礼道。 “好好做,守下杭州,本督送你一桩造化!”张国维抚须笑道。他之所以和方元科说这么多,就是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与他的叔叔方国安打骨子里不同。 方元科闻言大喜,顿时跪地叩首行着大礼拜谢。 “末将必当死战!” 张国维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便带着众人往孙嘉绩部守卫的东、南两处城墙巡视。 塘栖,江南小镇,青砖黛瓦,小桥流水。 这座小镇始建于北宋年间,自元代开始,商贾云集,蔚成大镇,一直到了本朝,富甲一方,乃为江南佳丽地,运河明珠镇。 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更是盛产桑麻。 运河两岸,风帘翠幕,参差人家。运河上,水光潋滟,菱歌夜泛,文人骚客尽在此,吟赏烟霞。 镇中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往来者络绎不绝。 可惜,此时是六月十一的清晨。 横跨运河两岸的七孔广济桥上,几名身穿红边白甲的将军正不远不近的跟在一名中年男子身后。 男子一身四开裾行袍,手中握着马鞭,正凭栏而望,身后垂着的辫子打理的十分精致。 “都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真是名不虚传啊。”多铎不禁感叹道。他戎马半生,从白山黑水一路征战到江南水乡,终于是知道汉人那诗词中的浪漫了。 “亲王,我倒是觉得这里水太多,弯弯绕绕,不爽利,咱大清的马儿都撒不开腿。”贝勒尼堪穿着镶白旗甲胄,背上背着一把宝弓,这把弓是顺治皇帝因为战功赏赐给他的。 “尼堪啊,打天下和治天下是两回事。”多铎感慨道。 尼堪摇摇头,一脸不解。 一旁的贝子屯济也是同样的表情,与尼堪对视一眼,说道:“亲王,咱啥时候进攻杭州啊,咱八旗子弟都已经按捺不住了。” “不着急,先等等,等博洛那边的消息传来再说,待会儿本王修书一封,派人送去杭州给那什么大明潞王。”多铎说道。 “要我说,一炮轰开城门,冲进去杀个干干净净就完事了。”贝子屯济生粗入牛道。 “就是,省的亲王再费口舌。”自从屠了扬州,八旗军就有些刹不住车了,走到哪儿屠到哪儿,像尼堪这样的高级将领,更是愈加疯狂起来。 多铎面无表情的扭头看了二人一眼,屯济和尼堪顿时一惊,急忙跪地行礼,不敢多言。 “回去管好部下,不要毁了这塘栖。”多铎冷冷道。 “奴才遵命。”两人纷纷俯首答道。 在广济桥上驻足许久,多铎便带着人在镇中逛了起来,只是此时,街上空无一人,小镇的人听闻清军屠了德清后开始南下,早就纷纷逃亡,留下的,只有一些跑不了的老弱病残。 八旗军进驻以后,因为多铎的严令,所以没有烧杀抢掠,所以那些留下的人暂时保住了性命。 在街上转了许久,一路上,门户紧闭,悄无声息,走了很远,忽然发现一户大门洞开的小院,里面一老一幼,正在其中戏耍。 这让多铎十分诧异,于是在门口驻足。 院自子十分小,两三间房,院中的栽植的花朵已经枯萎,老人坐在青石阶上,怀中抱着幼儿,逗弄着。 多铎想了想,便走进了院子。老者注意到了来人,急忙将孩子放在身旁的地上,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朴素的衣裳,拱手行礼。随后说道:“家无余粮,只有冷水一碗,请恕难以招待。” 说罢,老者又坐下,抱起了孙儿。 “老人家,这是你的孙子?”多铎站在院子中笑着问道。 “啊,正是,快一岁了。”老者说着,脸上便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看得出来,他非常享受这天伦之乐。 “怎么就你们老弱二人,孩子的爹娘呢?”多铎发现似乎这家只有这爷孙二人,没有旁人。 “死了,都死了,死在了德清。”老者笑着,抬眼看着多铎。 多铎眼睛一眯,老者的笑容让他感觉到一丝丝瘆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多铎问道。 “老朽乃是大明万历二十三年举人,知道你乃是努尔哈赤第十五子,和硕豫亲王多铎。”老者忽然声沉气正,一脸肃穆地说道。身上忽然散发出一股油然而生的骄傲。 这时,站在门口的尼堪与屯济瞬间就投来了狠厉的目光,杀意涌动。 多铎倒是面不改色,轻笑道:“你这举人可比南京城的那一帮大明公侯们有骨气多了。” “呵呵呵,旁人老朽管不着,老朽只知,我煌煌大明乃礼仪之邦,教化万民以忠孝二字,仅此罢了。”老者不卑不亢,抱着乳臭未干的小孙子,从容笑道。 多铎没有接话,而是用手拉了拉那正在咿咿呀呀的幼儿稚嫩可爱的小手,笑着说道:“既然是书香门第,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我大清的栋梁。” 老者闻言,放声大笑,抱着孙子起身,对多铎说道:“那就多谢亲王赏识了,亲王稍待,我为亲王打一碗水喝。” 多铎笑着点点头。 老者怀中抱着孙子,走到了院中的水井旁,单手将井盖挪开,随后停顿片刻。 “喂,你这老头,你打个水磨磨唧唧。”屯济大声喝道。 多铎笑着起身回转,想让屯济客气点,却不想在回头的一刹,就见那老者竟将怀中幼子直直扔进了水井。 瞬间,多铎面上的笑容僵住,就连尼堪与屯济都目瞪口呆。 井中传来沉闷的落水声,在一阵响动后便恢复平静。 老者回过头,眼眶通红地盯着多铎道:“吾家麒麟儿,岂能事豺狼?” 说罢,便高呼一声“身受皇恩几十载,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随即纵身一跃,投井而亡。 多铎面色僵滞,双拳紧握,指甲都快嵌入肉中。 第二十九章 熟读三国豫亲王 午时,雾霭消散,天空晴朗。 杭州城头,已经堆满了各种守城物资,民壮们正四处席地而坐,喝着稀粥,吃着大饼。 方元科正在检查各式火炮,因为早上过于潮湿,所以这些大佛郎机炮都需要清理保养。 “快看!有人来了!”一个守城的士卒看到了远处一队骑兵正朝着杭州城本来,急忙示警道。 瞬间,城头的士兵们纷纷扔下手中的吃食,纷纷跑到各自的位置上,装药搭箭,准备接战。 方元科趴在垛口紧张的瞧着,此时视线良好,他瞬间就看清了那是清军的白甲,于是急忙大喊:“弓箭手准备!” 弓手们听令而动,纷纷上前,准备随时射击。 那队清军很快就勒住了马,方元科一看,果然是老辣,刚好停在了弓箭射程之外。 但见其似乎不像清军斥候,方元科又疑惑起来。 就在这时,清军马队中缓缓驶出一骑,看上去是个汉人,文人打扮,策马缓缓近前,一边走一边冲着城头高喊道:“城头的将军莫要开铳,亲王托我给您带个话儿......” “狗奸贼,有屁快放,否则老子将你万箭穿心!”方元科狠狠骂道。 “大清豫亲王有亲笔信给潞王监国,速速放下吊篮。”那文人被骂,也不敢争辩,急忙掏出多铎的信,一边挥舞一边喊道。 方元科冲着一名伍长点点头,城头迅速将一个吊篮垂了下去。 那文人赶紧策马上前,将信放入篮子中,随即便准备调转马头返回。 忽的一声破空利啸,一直破锥箭狠狠地扎透了他的胸膛,贯穿了整个身体。 文人呆愣地低头看了看,便一头栽下马去,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远处的白甲兵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叽里咕噜地互相说着什么,看上去好像是在打赌。 城头的明军士卒面面相觑。 方元科则是手里拿着送上来的信,狠狠盯着那几名还在弓箭射程为逡巡挑衅的白甲兵,心中气血翻涌。 “娘的,欺人太甚!刘什长,把老子的佛郎机炮拉上来,想办法干他一炮。”方元科拍打着城砖咬牙切齿道。 “遵命!可是将军,是不是太奢侈了。”打炮的刘什长小声道。 “那几个应是镶白旗的巴牙喇兵,干死一个老子赏你十两银子!干他娘的!”方元科气冲冲道,大战未开,不能被清军先声夺气,否则会影响士气。 刘什长一听有赏银,登时眼冒精光,将手中的老烟锅别在腰间,急急忙忙招呼着手下炮兵就位。 在一阵测算后,刘什长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只听大佛郎机炮一声怒吼,巨大的铁球便冲着那几名白甲兵射去。 正互相悠闲说笑的清军骑兵听到炮响,顿时大惊,压根没想到明军直接开炮,毫无防备之下,就见队伍中的两名同伴连人带马瞬间消失在了眼前。 幸存的几人惊慌失措的拨马就跑,此时他们已经看见远处地上,散落着的一滩血肉,更是恐惧,不断策马扬鞭,很快便消失在了守军的视线之中。 见此情状,城头顿时欢呼一片。 “切,这鞑子也没传说的那么邪乎嘛!”小五伸着脖子朝着远处张望道,不屑地说道。 “我还以为他们长了三头六臂呢......”一旁的同袍惊讶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清军的样子,看来看去,和他们一样嘛,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没啥区别。 “你听谁说的啊?”小五鄙夷地瞅着同伴说道。 “我听督标的同乡说的,他们的陈将军告诉他们的。”同伴一脸确信的答道。 前两日,营中轮休,他与被分在总督标营的同乡小聚时,听同乡提起,说他们的陈将军每天都在营中和他们喝酒耍钱,说过清军都是天神下凡,个个能以一当十,万分凶狠,若是惹恼了清军,他们就会活活吃了你。 这时,他们的伍长走了过来,是个头发花白的军官,走到两人面前,抡起巴掌就是一人一个赏。 “胡说什么?!”伍长怒斥道。 两人瞬间乖巧地站直,不敢直视。 “鞑子也是人,和你们一样,看把你们怂的,丢老子的脸!”伍长越说越气,又是两脚踢在二人屁股上。 这时,周遭的民壮与其他伍的兵都哄笑起来。 方元科见状并没有阻止,而是急匆匆亲自去王府送信。 ...... 潞王府,朱常淓正指挥着府中的侍卫们在后院中摆置着什么东西。 李宝也在一旁忙得满头大汗。 这时方元科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后院。 一进来,方元科就看见了地上巨大的物件,仔细一看,发现竟是舆图,不过这似乎是立体的,上面连地形都做了摆件。 “方元科?”朱常淓见进来的小将发呆,便开口叫道。 “哎哟,末将该死,请监国恕罪。”方元科回过神,急忙跪倒请罪。 “哈哈哈起来吧,听说多铎给本王写了信?”朱常淓虽然身在府中,但他已经吩咐了李宝,城中大事,俱要时时呈报。所以他知道来人送信的事情。 “禀监国,这是伪亲王多铎的信。”方元科急忙起身将信呈上。 朱常淓点点头,接过李宝转呈的信,当场看了起来。 方元科正想退下回避,却不想被朱常淓叫住,于是便静静候在一旁。 坐在石凳上的朱常淓,看罢信件,不禁朗声大笑起来,起身背着手道:“这多铎竟也舞文弄墨起来了,哈哈哈。” 方元科仰头看着天上的白云,啊,天空啊,真是好蓝。 李宝则是憨憨一笑,没敢接话。 “犬豕何堪共虎斗,鱼虾空自与龙争,今天下英雄,唯监国与吾兄弟尔,不若效青梅煮酒之佳话,请监国至塘栖一会。” 朱常淓一边复吟着信中内容,一边笑着来回踱步。 这多铎,看来真是熟读《三国演义》啊,一向严肃的始皇帝不禁心中好笑,曹孟德何许人也,也是尔等蛮夷可以相提并论的? “殿下,恕奴婢多嘴,万万不可轻信鞑子的话啊。”李宝纠结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提醒道。 “呵!他也配与本王煮酒!”朱常淓不屑笑道。 方元科被吓了一跳,只觉一股王霸之气扑面而来。 第三十章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朱常淓在瞧了一番院中立体舆图上的敌我态势之后,他决定给多铎回信。 李宝很快取来了笔墨,在院中的石桌上铺开。 无所事事的方元科则是好奇的看着地上的新奇玩意,他发现这好像是整个浙西的山川地貌的缩影,十分精致,作为领兵的将领,不由地被吸引住。 一番笔走龙蛇,朱常淓写好了回信,李宝迅速将其蜡封。 随后又命李宝去传陈洪范来府上。 “方元科,领兵有多久了?”朱常淓回头走到自己的沙盘前,问道。 “回监国,末将领兵已有四个年头。”方元科恭敬地回答道,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潞王问这个做什么。 “打过清军吗?”朱常淓又问道。 “回监国,末将与鞑子打过几仗,互有胜负。”方元科回答道。从南京撤离的时候,就与清军的追兵不断交手,付出了巨大的损失,才堪堪来到杭州。 朱常淓微微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方元科不明所以,看向了一旁的李宝,只见李宝轻轻摆了摆手,便明白过来,急忙行礼告退。 不久,陈洪范浑身脏兮兮地走进了院子,老远朱常淓就闻到了十分难闻的咸腥味。 只见陈洪范一脸惶恐地跪倒在地,叩拜道:“末将陈洪范,拜见监国。” 朱常淓被浓烈的气味熏得有些窒息,急忙往远处走去,随即强忍着问道:“陈洪范,你这是怎么回事?” 趴在地上的陈洪范心脏正跳的飞起,他刚刚在与马锡喝酒,却忽然被传召,一身酒气,若是见了潞王,怕是少不了责罚,于是为了掩盖酒气,陈洪范就在衣甲上抹了许多马粪,来掩盖酒气。 “回监国话,末将方才正在指挥部下熬制金汁,等鞑子攻城的时候好喂他们个饱。”陈洪范急忙解释道。 “是吗?”朱常淓皱着眉头淡淡地说道。 “监国,末将怎敢欺骗您,句句属实啊。”陈洪范磕着头,一脸地无辜。 “起来说话。” “谢监国。” 站起身来,陈洪范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算是糊弄过去了。 朱常淓给李宝使了个眼色。 李宝会意,将那封多铎的信拿去交到了陈洪范的手中。 “陈洪范啊,将这封信亲自送去给马首辅过目,看看马首辅什么有什么建议。” “末将遵命!” 手中捏着信,陈洪范瞥见了信封上多铎的名字,顿时心中咯噔一下,看着潞王那平静的面容,他开始疯狂地猜测着潞王的用意。 难道是潞王知道了什么?在满心的疑惑中陈洪范来到了马士英府邸。 马士英正因为陈洪范将自己的儿子拐走而百般焦急,却不想这厮竟然又回来了。 于是他便招呼家丁准备将陈洪范按下。 一进园子,陈洪范就看见发须怒张的马士英站在园中,正等着他呢。 “哟,马首辅病体痊愈了?” “陈洪范!你是想威胁老夫不成?” 对于陈洪范的劝降,马士英并没有表态,但是陈洪范说是请他儿子喝酒,在他看来,就是变相地威胁。 “首辅大人哪里的话,我与马公子是旧识了,喝个酒而已,又不会做什么!” “哼!你想干什么,老夫一清二楚,赶紧将犬子放回来,咱们都好说。” “首辅大人,我是奉监国命来给您送信的。” “信?什么信?” 马士英有些不解,随即就见陈洪范走上前,将手中的信递出。 一看到信封上的字,马士英就不淡定了,顿时手就颤抖起来。 陈洪范则是悠然地围着马士英转了一圈,在他耳边轻轻笑道:“监国说了,看完让您给点建议。” 马士英面部肌肉微微变形,瞪了陈洪范一眼,冷哼一声朝着房内走去,边走边说道:“来啊,此人对首辅不敬,按下重打十板子,以示惩戒。” “娘的,马士英,你不讲武德!”陈洪范一听急眼了,指着马士英的背影大喊道。 “老夫是文官,文官为何要讲武德?”马士英头也不回地说道,随即百年入房内查看信件内容。 院中早已经得了吩咐的家丁们一拥而上,将陈洪范直接摁倒在地,拖到了一长凳之上,抡起大板子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痛打。 陈洪范哀嚎连连,引得前院的内阁六部都派员来查看,得知马士英痛打陈洪范,阁老们纷纷相视而笑,随即便继续处理着自己手上的公务了。 看完信,马士英坐在房中呆愣了许久,直到听到方外陈洪范的哼哼唧唧的咒骂声才回过神来。想了想,他便来到案前,提笔写起了奏章。 将奏章交给骂骂咧咧的陈洪范后,马士英独自仰天一叹,潞王竟让他觉得有些可怖。 ...... 未时,一名小太监背着十柄宝剑走在回王府的路上,路过城中馆驿之时,忽然从馆驿门中闪出一人,走在了他的身边。 “你是何人?”小太监疑惑道。 “我是高起潜,与李内侍有旧,看你吃力,便帮你将这宝剑背回去罢。”高高起潜笑着说道,顺手就将小太监背上的宝剑卸下,背在了自己的肩头。 看着眼前这人面白无须,眼吊鼻挺,小太监看出,这人和自己一样,于是说道:“您是南京过来的吧?” “是啊,无处可去了。”高起潜叹息道。那日,他被王府拒之门外,潞王让他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现在,他想明白了,决定去见潞王。 小太监同情地看了高起潜一眼,便不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王府走去。 馆驿旁的小巷口,一双清亮的眼睛正盯着两人远去的身影。 ...... “监国,您的宝剑铸好了!”李宝兴奋地禀报道。 朱常淓正走在巨大的沙盘中,脚踏浙西山河,琢磨着清军何时开战。 “好!速速取来!”朱常淓大喜,他早已习惯腰间佩剑,要不然总觉得身上少点什么。 “是,监国。”李宝点头,正要转身,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监国,还有一事,高起潜来了。” 朱常淓内心毫无波动地吩咐道:“那就让他进来吧,本王看看他说些什么。” 拿到宝剑,朱常淓利索的配在了腰间,瞬间感觉曾经的自己似乎又回来了,他一手按剑,一手背后,微微昂首,面色冷峻的站在沙盘中。 站在沙盘外的高起潜只看了一眼,便心惊肉跳,那种脚踏山河,傲视天下的仪态,瞬间让他仿佛看到了始皇帝横扫八荒的雄姿英发,一时间,他连自己等会要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高起潜!” 一声呼唤,高起潜双膝一软,直挺挺跪倒在地。 第三十一章 灵魂一问 “奴婢想明白了,想明白了!”高起潜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重重地磕着头,地上已经有了血痕。 “本王给你个机会,你把握的住,本王就用你,把握不住......” “奴婢把握得住,把握得住,求监国赐与奴婢一个机会吧。” 高起潜哭哭啼啼道,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丧家之犬,曾经他倚仗着崇祯皇帝的宠信,手握大权,高高在上,可是当皇帝没了,他这样的阉人便什么也不是了。 南京那么多投降的重臣勋戚,人家有投降的资本,有向新主子邀功的底牌,而他这样的人,连投降,人家都看不上。 自从那日回到馆驿,他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卢象升的音容笑貌,还有当时杨廷麟千里求援的泣血哀求。 高起潜终于后悔了,他在心中不断地自问,若是当时自己发兵救下卢象升会怎样呢? “本王任你为特使,往清军多铎处送一封信。”朱常淓淡淡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高起潜脑中顿时嗡嗡作响,去给清军主帅送信?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啊,别说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鞑子可不讲这个。 但高起潜知道,这是考验,只要自己活着回来,就会得到潞王的任用,若是不去,自己只能四处流浪,身无一技之长,只能讨饭吃,可这年头,连讨饭都不易啊。 索性不如搏一搏! “奴婢领命!”高起潜心思急转,拜受王命。 李宝上前将那封已经装在木匣中的蜡封信件交给了高起潜。 “高起潜,害怕的时候多想想卢督师,去吧!”朱常淓说道。 “是......监国。”高起潜额头鲜血直流,模糊了他的双眼,站起身来,声音颤抖地回答道。 站在王府门口,高起潜擦了擦脸上的血,面无表情地回望一眼,这潞王府不大,却让他感到深不见底。 正一瘸一拐的陈洪范捂着屁股艰难的走来,见王府门前站着一布衫男子,仔细一看,嚯,这不是高起潜吗? “哟,高公公,您还活着呢?”陈洪范故意尖着嗓子打趣高起潜,想当初高起潜风光的时候,没少腌臜他,现在风水轮流转,他高起潜这只飞天小鸟成了走地鸡,自己多少出出当年受的气。 没想到高起潜一转头,满脸血迹,吓得陈洪范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冷漠地看了陈洪范一眼,高起潜也不生气,远处一队王府侍卫组成的卫队正等着他出发。 陈洪范感到无趣,便嘴里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着,入了王府,向朱常淓呈上了马士英的奏章。 而在此时,杭州知府衙门,张印立接到了巡街衙役的飞报,说是在百井坊巷发现了清军谍子的窝点,正忙着协助总督衙门做后勤保障的张印立登时就坐不住了,立马放下手头的活计,带着人直奔百井坊巷。 此时,百井坊巷,除了巡街的总督标营一部已经控制了现场外,还有知府衙门的班差,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卢若腾也赶到了现场,还有按察使的任天安与都司指挥使林武德悉数到场。 肃谍之事,自打潞王监国开始,就一直在三令五申,如今忽然发现了一个窝点,瞬间惊动了各个衙门。 等到张印立赶到,发现是一座小院,院里,齐刷刷躺着十几具尸体。 左布政使卢若腾正蹲在尸体前,仔细的查看着。 按察使任天安与指挥室林武德站在远一点的地方低声密语着什么。 “下官张印立,见过卢藩台,任臬台,林指挥使。” 看到整个浙江的大员们基本都到了,张印立心中一沉,知道都是来撇清责任的,自己这个知府恐怕要背下这个失察的黑锅了。 一想到这里,张印立不禁感到有些冤,这肃谍本是锦衣卫的事情,可是杭州的锦衣卫衙门早就人去楼空,这事儿你让衙役们去干,属实是赶鸭子上架。 “张知府,这些鞑子都是军中好手。”蹲在地上的卢若腾翻看着死去的清军谍子的手掌,虎口与指肚上满是老茧,一看便是常年捉刀射箭所致。 “呵,杭州城很早就严加管控了,为何还能让如此多的鞑子混进城来?”都司指挥使林武德冷哼一声,诘问张印立。 “也许是在这之前就已经入城了呢?”一旁的任天安肥头大耳,摸着自己的大肚子说道。 张印立没有回答,上前仔细地瞧着尸体,金钱鼠尾,膀大腰圆,看来果真是鞑子无误。 “张知府,这里除了这些窝藏的鞑子,没有发现其他任何可疑的东西,我已经命人查了城门的进出记录,半个月中都无记载,这些人应是很早就入了城,又或者......”卢若腾没有把话说完,沉吟起来。 “或者是有内贼!”林武德接话道。 正在院中勘查的几人,全然没有注意到院门外的动静。 此时,朱常淓正按着腰间宝剑,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他的身后,陈洪范的脸上满是惊讶。 这时,任天安忽然瞥见了不知道何时到来的潞王,身上的肥肉一抖,急忙跪拜。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连呼失礼。 “都起来吧,本王听说城中发现了鞑子,特地来看看。”朱常淓龙行虎步,走上前去,围着地上的尸体转了起来。 始皇帝看着地上的鞑子,不禁想着,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将朕铸就的华夏江山肆意蹂躏,真是令人难过。 看了良久,众人都以为是潞王监国没见过鞑子真容,所以好奇。但张印立注意到,今日的潞王腰中悬着长剑,看上去不像是本朝样式,很是奇特。 指挥使林武德微微皱眉,心中暗道,这潞王的佩剑怎么看上去向是记载中秦剑的样式,真是怪哉。 “看来还有内贼不少啊,他们藏在此处,竟然一直没有被发现,堪称奇迹。”朱常淓似笑非笑地说给在场众人听。 “启禀监国,无论这些鞑子何时入的城,城操军都逃不了干系!大战在即,臣请立即解除城操军武装,严加看管!”卢若腾拱手道,城操军中有大问题,这么多鞑子入城,是如何躲避城操军检查的,自清军南下以来,各地的城守都十分谨慎,进出城都会严查。 “不可!若是如此,定会使军心动摇!”指挥使林武德出声反驳道。这城操军隶属于都司,说白了也就是他的部下,卢若腾这么做,就是在打他的脸。 卢若腾正要争辩,却被朱常淓拦下。 “林指挥使,本王听陈洪范说,你麾下的卫所一片糜烂啊......” 正假装透明人的陈洪范忽然被点,登时一怔,心中叫苦连天,这话他可没说啊! 林武德瞬间看向了陈洪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为了堵陈洪范的狗嘴,他可是出了不少血,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敢拿钱不办事! 陈洪范只觉得被瞪得头皮发麻,可是他又有口难言。 “陈洪范,你所言可否属实?”朱常淓回头看着陈洪范问道,这一问,直接贯穿了陈洪范的灵魂。 他只能颤抖着嘴皮,小心翼翼道:“属......属实......” 林武德的眼神就像是要把陈洪范生吞活剥一般,可是当朱常淓那摄人心魄的锐利眼神投来时,他顿时便泄了气,后脖子感受到了一丝丝凉意。 第三十二章 花马刘 小院中静的针落可闻。 几只家雀落在了墙头,蝉鸣声不绝于耳,显得有些聒噪。 明明是盛夏,林武德却感觉如坠冰窟。 “不知道这军户是朝廷的军户还是你林武德的军户呢?”朱常淓冷冷问道,其实浙江卫所实际情况他造句知道了,但是一直没有问罪林武德,只是因为大战在即顾不上罢了。 可现在林武德自己跳出来顶牛,真是不知死活。 “回监国,自然是朝廷的。”林武德跪地回答道。 “既然是朝廷的,怎么处置难道还需要你来置喙?”朱常淓顿时怒斥道。 院中众人见朱常淓发怒,全部拜倒,不敢吭声。 看到林武德腰中佩刀,朱常淓上前,缓缓蹲在了他的面前,轻声问道:“林指挥使的刀,跟本王的剑比,如何?” 一直强装镇定的林武德听到这话,顿时就绷不住了,牙关轻颤,眼神躲闪地回话道:“末将不敢!!!” 朱常淓闻言起身,转身走了几步,然后朗声道:“林武德,本王给你个机会,向总督衙门把你的事情交待清楚。” “末将遵命!”林武德哪里敢说半个不字,额头紧紧贴在地上,拜服地说道。 “都起来吧,立刻将城操军缴械看押,严加审查,此事,交给闲之持本王令牌去办,王府直卫任你调遣。”朱常淓吩咐道。 城操军共计有七百余名,平日里轮值看守各处城门,能将这么多鞑子放进来,其中必然有人被收买了,所以关键时候,宁可错杀也绝不可放过。 “臣领命!”卢若腾是个利索人,说完话,就准备转身出门,这时李宝将其拉住,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交给了他。 “张知府,这些鞑子能隐匿这么久不被发现,你收下的官差们,怕是也有问题。”朱常淓对着张印立说道。 “臣明白,臣这就回去严查!”张印立拱手道。他现在担心的不只是内贼的问题,而是城中这样的窝点会不会还有很多,一旦清军开始攻城,这些人若是在城中作乱,与清军里应外合,那可就麻烦大了。 事关重大,张印立越想越急,于是匆匆告辞而去。 这时只有任天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院子中,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朱常淓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便带着李宝离开了。 ...... 马府前院。 忽然来了一个小太监,站在院子中,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监国有令,首辅马士英病体痊愈,着立即回朝理政,不得有误。” 正在内阁班房中的三位阁老听到了动静,都是一愣。 黄道周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眼睛看着案上的一道奏章。 这道奏章就是马士英回复朱常淓的,在他看完之后,就命人将奏章送到了内阁。 奏章的内容是关于马士英对多铎来信的看法,以及一些建议,当然还辞藻华丽地表了一番忠心。 “听说城中发现了不少鞑子,怎么发现的?”高弘图一边翻看着手中的簿册,一边不紧不慢地问道。 “说来也巧,是个小叫花子报的官。”姜曰广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说道。 “叫花子?”高弘图眉头一皱,这种时候,街上还有叫花子? “对,就是个叫花子,据杭州府衙的巡街官差说,好像精神有些问题,难以收容,放之任之了。”姜曰广解释道。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马士英悠然自得的走了进来。 三人急忙起身见礼。 “本辅抱恙,这段时间诸位辛苦了。”马士英笑道。 “确实是辛苦,既然首辅回来了,那就请首辅理事吧。”黄道周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马士英顿时脸色一滞,十分不悦。 高弘图和姜曰广也不再多话,埋头干着自己的事。 见自讨没趣,马士英狠狠地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 “报!清军已在二十里外扎营!” “报!清军前锋已不足十里!” 城下,不断有夜不收回传着清军的消息,这些消息就像是海浪一般一阵一阵地拍打在众人的心头。 方国安亲自来到了城墙上,不时地望着远处。 艮山门外,是成片的机纺作坊,平日里人们在外面的河港漂洗炼丝,亦或是蚕农们在这里兜售自家产的土丝。 稍稍偏西,便是艮山水门,东运河的水自艮山水门而入,过坝子桥南下,货船往来如织,流水飞舟,可谓胜景。 只是当清军的铁蹄踏足这片土地时,所有的美景都如同黄粱一梦,梦醒后,是断壁残垣,是烽火狼烟。 视线尽头,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一个黑点,随后两侧便涌出无数,密密麻麻,无边无沿。 “准备迎战!”方国安大喝一声。 不久后,清军先锋刘良佐部一万人马兵临城下,旌旗蔽日,声势浩大。 大军阵前,为首的将领正是刘良佐,尖嘴猴腮,面容枯槁,但一双三角眼确是透露着精明。 福王被俘后,他便率部十万投降了清军,可谓是毫不犹豫。 正当刘良佐观察着城头上的守军时,忽然听到城头传来声音。 “花马刘,别以为你换了马甲老子就不认得你!”方国安大声道。 “方总兵,正是在下!你我故交,快快开城一叙!”刘良佐扯着嗓子喊道。 “哈哈哈,刘良佐,你这贰臣也配与本兵称故交?呸!” “粗鲁!他妈的粗鲁!方国安,老子身后可还有四万大军,南京城可还有二十几万,小小杭州,你守得住吗?” 刘良佐骑在一匹杂色马上,伸手指着身后得意洋洋,今日豫亲王命他先行试探一下杭州守备如何,明日,他便会亲自督主力前来。 方国安一边观察着对方的军阵,一边面不改色的给身边的将领吩咐了什么。 随后两人一阵唇枪舌剑,骂的是口干舌燥。 刘良佐被呛的脸色涨红,气急败坏的正要下令攻城,就听见城头一通炮响,随即便被身边的副将直接扑下马去。 哀嚎声响起,摔倒在地的刘良佐一把推开副将,愤怒地看着刚才自己所在的地方。 他心爱的马儿已经成了一坨肉泥,散发着阵阵焦香味。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其后则是一串躺在地上不是断腿就是断胳膊的士兵,痛苦地嚎叫声顿时让大军嘈杂起来。 “方国安!!!你特码等着嗷!” “刘良佐,快去请你主子来,老子这炮弹打你都是浪费。” 第三十三章 流水的江山(求追读!!) 总督衙门。 张国维刚刚得到清军刘良佐部已经到了城下的消息,于是急忙命陈洪范、杨廷麟将标营拉到庆春门附近,以便随时支援。 “制台是担心孙嘉绩部吧?”徐孚远问道。 “正是,孙嘉绩部义军多为普通民壮,老夫怕被刘良佐探出虚实。”张国维抚须叹道。 “明日,绍兴知府于颖组织的绍兴、宁波等地的义军便会抵达,他们已经派了信使前来通传。”祁彪佳开心地说道。 “哦?人员几何?何人统领?”张国维惊喜不已,此番守卫杭州,不知道需要守多久,他已经做好了与清军久持的准备。 “两地合兵八万,由原刑部员外郎钱肃乐统帅。”祁彪佳说罢,又解释道:“这钱肃乐,乃是崇祯十年进士,后来任太仓知州,刑部员外郎,后来归乡养病,此番听闻监国勤王诏令,便在宁波鄞县六位贡生秀才的推举下,竖起了勤王大旗!” “好啊,真是太好了!”张国维不禁击节赞叹,八万兵,边战边练,总能得一两万精锐,届时就有了反击的实力,不会再被动挨打了。 随后,张国维便命祁彪佳亲自前往潞王府将这个好消息禀告监国。他自己则带着徐孚远前往庆春门,看看孙嘉绩所部的情况。 潞王府。 朱常淓叫来了内阁四臣堂中议事。 “各位阁老,如今虽然战事为重,可民生也不能轻忽,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诸位饱读圣贤书,应当是再清楚不过了。”朱常淓之所以说这个事,就是知道了方才城外清军先锋是叛将刘良佐,他竟然能带着十万人马降清,这实在是令始皇帝有些感慨。 “请监国放心,内阁已经向全浙各府行文,令他们安抚百姓,救济困苦了。”马士英拱手回答道。 坐在后面的黄道周翻了翻白眼,马士英根本没听懂潞王的弦外之音。 高弘图若有所思,低头不语。 姜曰广见高黄两人都沉默,不禁有些无奈地开口接话道:“臣愚钝,请监国吩咐!” 正端着首辅架子的马士英一听,疑惑地看了姜曰广一眼,随即便瞧见了潞王那欣慰的眼神。 “姜阁老自谦了,本王以为,抗清大业,需要有稳固的后方,如何稳固,最简单的法子自然是耕者有其田。诸位以为呢?” 四名阁臣纷纷点头,潞王所说十分正确。 朱常淓见状,便接着说道:“如今卫所糜烂,林武德之辈比比皆是,卫所已不堪用,本王决定废除全浙卫所,只保留沿海的备倭卫城。” 图穷匕见,马士英瞪大了眼睛,久久无言。 姜曰广等人猜到了潞王别有用意,所以没有太惊讶,而是飞快的思索着,潞王所说是否可行。 “监国,万万不可啊,卫所乃是太祖所置,若是废除,有违祖制啊。”马士英回过神来,急忙劝阻道。一边说,一边给其他三人使眼色,希望他们也一起规劝潞王放弃这危险的想法。 其实四人心中都清楚,这不是一件小事,废除卫所,那可就是断了不少人的财路,最重要的就是,卫所乃是太祖所创,一旦废除,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但与马士英不同,姜曰广三人其实打心底里是同意的,沧海桑田,许多旧制已经不适用当下,所以革新势在必行。只是他们三人还想听听潞王后面的话。 马士英见三人像个泥菩萨一样坐在那里,不禁心中焦急,于是又起身,郑重行礼劝道:“监国,三思啊,当前清军已经准备攻城,此时废除卫所,不合时宜啊。” “马首辅,卫所侵吞田地,压榨军户,已成积弊,本王以为,此时废除,正是合适。”朱常淓不容置疑地盯着马士英说道。 侵吞田地? 马士英忽然一怔,他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重点。 此时,黄道周已然猜到了潞王想做什么,于是便开口道:“监国圣明,此时废除卫所,清丈田地,解放军户,正是绝佳时机!一来鼓舞江南百姓,笼络民心,二来施行新政,增加税赋,积攒实力。一如当年太祖所行,高筑墙,广积粮。” 朱常淓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如黄道周所说,反正卫所已经名存实亡,没什么作用了,但是借着卫所之名吸朝廷血的蛀虫却不减反增。 此刻废除,正好鼓舞人心,增长声望,令百姓归心。 更重要的,是那些隐匿在卫所大小将领名下的田地! “马首辅,你以为呢?”见马士英发呆,朱常淓笑着问道。 “回监国,臣还是以为有些操之过急,恐有反弹。”马士英低声道,但他已经知道了,潞王是想借着这次废除卫所,将那些土地捏在朝廷手中。说不好,后面还有别的心思。 高弘图分管户部,自然是十分赞同的,于是出声附和黄道周的话,表达了自己坚决支持的态度。 马士英见独木难支,只能默默坐下,不再做声。 “既然诸位都同意,那便迅速拟个条陈,本王阅后没什么问题就尽快派专员赴各府督办。”朱常淓大袖一挥,将事情定了下来。 几位阁老纷纷起身领命告退。 出了王府,几位阁老正巧碰见了前来报喜的祁彪佳,得知了有八万义军明日抵达,不禁连声叫好。 高弘图扶着额头苦笑道:“老夫又要重算钱粮了,还好杭州富庶啊,不然得愁死老夫。” “高阁老,等清丈了卫所田地,户部就又多了收入,愁什么。”姜曰广笑道。 正准备上马车的马士英脸色阴郁的听着三人聊天,忍不住道:“祖制岂可轻动,你们这么做,必定会引起那些将官的抵抗,到时局面若是不可收拾,又当如何?” 姜曰广正要回话,却见黄道周抢先一步,说道:“马首辅怕的是后面事情吧。” “黄道周!你难道忘了万历十年的旧事了吗?!”马士英眉头皱成了一团,牙关紧咬低声质问道。 正在说笑的高弘图与姜曰广同时噤声,脸上笑容陡然消失。 连一向言辞敏锐的黄道周都一时失语,陷入沉默。 万历十年,首辅张居正病故,人亡政息,惨遭清算,只差掘坟鞭尸。 “唉!江南的地,不是谁都能碰的!” 留下一句哀叹,马士英郁闷乘车离去。 黄道周惊醒,冲着马士英的车驾深深一礼。他听懂了,马士英说的是:流水的江山,铁打的豪绅。 第三十四章 火烧温柔乡 “烧了吧,这里不是秦淮河,没有那些唱着靡靡之音的商女。这温柔乡,终究不是八旗男儿的归宿。” 多铎勒马回头,望着这座汇通南北的小镇,静静地吩咐着部下。 屯济点点头,带着如狼似虎的旗丁们围了小镇,随后,镇子中燃起熊熊大火,那些还留在镇中的人们惊慌失措地朝着镇子外跑去。 “杀!一个不留!”带人围住去路的贝勒尼堪一边张弓搭箭,一边给部下发令。 箭矢瞬间将想要逃跑的百姓射了个人仰马翻。 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混杂着谩骂声,百姓们被步步紧逼的箭矢给逼了回去。 大火映红了天空,浓烟滚滚。 多铎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虽然这里没有明军驻守,但是他却像是打了败仗一般,被人狠狠戳了心窝子。 火光中,他似乎看见了那老举人嘲讽的笑容。 不多时,屯济一脸黑灰,跑了过来。 “王爷,干净了!” “出发吧,刘良佐派人说杭州守备严密,准备打恶仗吧。” 说完,大军启程,多铎策马走在中军,尼堪护卫在侧,朝着杭州进发。 刚走没多久,前军游骑来报,称有明军特使到来,多铎知道应该是那个什么潞王回信了,于是便命人将信使带至中军见他。 很快,一匹老马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多铎的视线中。 骑在马上的高起潜紧张的直冒汗,他已经看出了前方骑在马上没有着甲的男子就是豫亲王多铎。 “在下奉大明监国潞王之命,前来送信给大清豫亲王。”高起潜下马,拱手行礼道。 “放肆!见了我大清亲王,为何不拜?”尼堪见眼前此人说话不阴不阳,怒喝道。 这时,高起潜看到了远处黑烟滚滚的小镇,心头一颤,脸色煞白地回答道:“在下只拜大明的王,不拜敌人的王。” 尼堪正欲发作,却被多铎拦下,冲着高起潜勾了勾手指。 高起潜急忙将信匣呈上。 多铎也没有避着旁人,当中打开了信件,展开纸张,他的脸色大变,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侧后方的尼堪伸着脖子瞧了一眼内容,口中自言自语道:“这诗是这么用的吗?” 多铎脸色先白后青,随即气笑,不禁对着高起潜道:“你们明人是不是都只会逞口舌之利?” 虽然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但是观察仔细的高起潜看得出来多铎被气的够呛。 “亲王说笑了,旁人不知道,但是在下肯定是不太行。”高起潜笑道。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本王定会拿他的项上人头祭奠家父。滚吧!”多铎语气冰冷地说道。 高起潜心中大喜,于是急忙行礼告退,正要翻身上马,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狠狠地钉入了他的小腿。 猝不及防的高起潜从马上跌落,惊恐地叫了起来。 清军再次启程,尼堪策马走过,朝着地上的高起潜吐了口唾沫,狞笑道:“那句诗是这么用的吗?” 说完,便径直打马前行。 躺在地上的高起潜钻心的疼,箭头贯穿了他的小腿。 望着天空中不断飘来的灰尘,高起潜擦了擦脸上的汗,挣扎着坐起身来,一只腿跳到马前,费尽力气爬上马背,驱马离开。 ...... 杭州城,刘良佐没有攻城,他已经看出来杭州城早有准备,若是蚁附攻城必然损失惨重。 他的部队是前锋,没有携带太多火炮,所以他只能等待主力到来。 届时,只需效仿扬州之战,用那红衣大炮轻轻一轰,便能将城门轰开。 城内凤山门下,总督衙门幕宾祁彪佳正指挥着民壮用砖石泥浆堵死城门。 在给朱常淓汇报完关于钱肃乐部义军正在途中的消息后,祁彪佳便受王命,带着民壮将除了水门之外的城门全部加固封死。 此时,其他各处城门都在同时施工。 “大人,这得加固多结实才能扛得住鞑子的大炮啊。”今日守备城门的是小旗官牛三,他站在祁彪佳身边,低声说道。 祁彪佳摇摇头,他也不知,但是自然是越厚越好。 搭话失败,牛三笑了笑,转身走开,扭头的一瞬间,脸色突变,阴翳地目光扫视着正在干活的民壮。 堵死城门,就不需要他们这些城操军把守了。 就在这时,远处开来了一大队人马,看上去有好几百人,瞬间就将城门处围住。 当先一人,正是浙江左布政使卢若腾。 “见过卢藩台!”祁彪佳急忙上前行礼。 “祁兄客气了。”卢若腾身体单薄,个头不高,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 祁彪佳见阵势有些大,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便悄悄站在了一旁看着。 施工的民壮们也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诸位,没什么事,继续干活!”卢若腾一边朝着小旗官牛三走去,一边笑呵呵的冲着民壮们喊道。 牛三见眼前这大官似乎是朝着自己走来的,眼皮开始忍不住跳了起来。 他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几人对视一番,便缓缓向牛三身边靠拢。 “你是城操军小旗官牛三?” “拜见大人!” 卢若腾瞧着跪在地上的精壮汉子,沉吟一阵。 “知道本官找你何事吗?” “小的不知。” 牛三摇摇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卢若腾。 “监国有命,将城操军缴械看押,实话告诉你,你的事,发了!” 见牛三还在装模作样,卢若腾摇头叹息道。他已经彻查了城操军,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通过重金悬赏,互相告发的手段,卢若腾轻松揪出了几个被鞑子收买的小旗官,但这些人都交待,不曾在自己管辖的城门中,放入过鞑子,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将每日进出城门的记录交给上线一份。 于是,就只剩下负责当值凤山门的城操军了。 卢若腾没有着急将其拿下,而是先召来了百户问话,那百户交待,平日里倒是没什么异常情况,只是那小旗官牛三倒是经常找其他几个小旗官换班。 一瞬间,卢若腾便锁定了牛三。 第三十五章 牛三 伏在地上的牛三听到卢若腾的话,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 周遭卢若腾带来的兵迅速上前,将其护住,手中的长枪对准了牛三和他的手下。 牛三很平静,从替鞑子做事的那天起,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为什么要为清人卖命??” “因为他们给的钱能让我全家活下去。” 卢若腾沉默,伸出手,轻轻拨开了护住他的士兵。他已经调查得知,牛三是应天府淳化镇人,家中还有老母一人,弟弟妹妹三人,家徒四壁,十分困苦,全家上下,就指着牛三的月银吊命。 “可你是大明的小旗官!”卢若腾低喝道,他同情牛三的苦难,可是这不能作为他叛国通敌的理由。 “呵呵,大人,南京城的国公们叛国降敌依旧荣华富贵,我这种无名之辈叛国通敌就是死路一条,大明给了我几两银子,又给了那些贵人们几两银子?”牛三看着眼前这个身穿着崭新绯袍的大官,不禁有些好笑。 话毕,卢若腾无言以对。 这时,一架马车疾驰而来,兵部尚书朱大典手忙脚乱地从马车上下来。 “奸贼,竟敢通敌!”朱大典边走边指着牛三骂道。 与他同行的还有陈洪范,翻身下马,来到了卢若腾身边。 “大人,与这叛贼无甚好说,末将直接将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陈洪范低声道。 牛三只是瞥了一眼朱大典,便将其看的心虚不已,急忙对着周遭的士兵喝道:“还等什么?!速速将此贼就地正法!” “且慢!”卢若腾急忙制止道:“朱部堂,此事乃是监国交予下官全权负责,您这样做下官不好给监国交待啊。” 朱大典捻了捻八字胡,沉声道:“这等叛贼还有何好交待的,区区小旗,杀了便杀了,监国不会在意的!” “是啊,卢大人,此时更需要从快从重处置,以安军心,以正法纪!”陈洪范帮腔道。 一炷香前,陈洪范得知卢若腾带着王府直卫奔着凤山门去了,他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对,便急急忙忙将此事告知了朱大典。 朱大典一听,顿时便坐不住了,虽然不知道卢若腾去凤山门干什么,但那晚他可是自凤山门将阮大铖送出城的。 心虚的朱大典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 到了现场,才知道了这守城门的小旗官竟然通敌。 再仔细一看,竟然正是自己送人那晚当值的小旗,瞬间就不淡定了。 卢若腾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眼前急切想要杀了牛三的两人,心中渐生疑云。 这时,陈洪范扭身,走到了牛三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牛三,你都帮鞑子做了什么?从实招来!” 牛三眨了眨眼睛,看到了陈洪范的眼神飘向了正在劝说卢若腾的朱大典,顿时心领神会。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我帮清军送人送信。”牛三大声道。 正说着话的朱大典感到了不妙,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什么陷阱,有些疑惑地转身看向了陈洪范。 “哦?送什么人,什么信?”卢若腾见牛三主动交待,急忙转身问道。 “我帮清军给首辅大人送了信,又帮朱大人送了个人出城。”牛三看着朱大典,眼神玩味道。 “放肆!你敢污蔑本官?”朱大典大怒,指着牛三尖叫道。 卢若腾则是赶紧追问道:“谁写的信?出城的又是什么人?” “豫亲王的劝降信,出城的叫阮大铖。”牛三假装想了半天,才缓缓回答道。 陈洪范退到了卢若腾身后,冲着牛三微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可他不知,就在远处,一直默默旁观着的祁彪佳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动作,手中轻摇的折扇瞬间闭合,轻轻拍打着手心,表情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着陈洪范。 朱大典哑了火,狠狠瞪了牛三一眼,说道:“哼,小贼,此事必会查清,届时你污蔑本官也一并治罪。” “不过一死罢了。”牛三呛道。 卢若腾挥了挥手,众士兵一拥而上,将牛三和他的手下全部押走。 “朱部堂,下官就先告辞了。”卢若腾一脸礼节性的笑容,弄得朱大典有些尴尬,只能无话可说地点点头。 陈洪范则是看着被带走的牛三心中暗暗窃喜。 “陈九畴,你想干什么?!”朱大典意识到陈洪范有鬼,走上前,咬牙问道。 “我一个小小的参将,我能干什么?”陈洪范一脸委屈,看着肥嘟嘟的朱大典无辜地说道。 “你莫不是牛三同党?”朱大典小眼睛中闪着精光,大脑仿佛忽然开窍,盯着陈洪范冷笑道。 “哎哟~朱部堂你可不能吓我,吓坏我了,牛三的嘴可就要乱说了。”陈洪范笑呵呵的低语道。 朱大典听得脸上肌肉不住地颤抖,顿时又惊又怒,自己被算计了,彻底被算计了。 惊怒过后,恐惧涌上心头,朱大典狠狠咽了口口水,稳住心神,小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见朱大典识趣,陈洪范面色一变,冷冷说道:“想办法让我守凤山门。” “不可能,这事我这个兵部尚书管不了,现在都是张国维说了算!”朱大典直接摇头道。 “那得您来想办法啊。”陈洪范见聊得有些久了,说完便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只留下朱大典一脸憋屈的站在原地,他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应该沾上陈洪范,自己贪那个银子干什么! 此时,祁彪佳从朱大典身边走过,佯装才看见他,行礼道:“不知朱部堂亲临,在下失礼了,失礼了。” 朱大典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哦,本官......就是来看看城门加固的情况。” “启禀部堂,这城门在下保证加固的结结实实,只是......” “只是什么?” 祁彪佳故意停顿片刻,引得朱大典疑惑不已。 手中的折扇轻轻点了点陈洪范离去的方向,幽幽说道:“这红衣大炮打不穿城门,可这糖衣炮弹却打得穿人心,您说清军这炮弹是铁做的呢还是金银做的呢?” 第三十六章 小人物(求追读!!) 卢若腾将牛三等人带回了布政使衙门,屏退了堂下众人。 牛三不解其意,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中年文官,宽大的袍服似乎有些不合身,端坐在案前,额头上的皱纹如同沟壑。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卢若腾也不问话,牛三也不主动开口。 堂中一片寂静,院中落下几只顽皮的麻雀来,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就这样过去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先是马士英匆匆赶到,随后又是朱大典,就连一直告假的兵部右侍郎张秉贞都来到了布政司衙门。 紧随着的还有按察使任天安与指挥使林武德。 卢若腾看着落座的要员们,心中一阵唏嘘,特别是朱大典,嘴上说着是个小小的小旗官,可却让他们这些大人物关心的紧。 穿堂风吹过,案上的纸页被轻轻吹起,卢若腾伸手按住,开口问道:“牛三,说说吧,你的上线是谁?” “我家自幼家贫,老爹早死,全靠老母耕作几亩薄田才勉强养活我兄妹四人,可那些乡绅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伙同胥吏篡改黄册,侵占我家田地,几亩救命薄田,就生生被抢了去。” 牛三不悲不喜地讲述着,他没想到今天能来这么多大官要员,这些人从前可都是不屑看自己一眼的人,今天竟然能坐在这里听自己讲话,活了三十年,这可是头一次。 堂中诸人没有人打断牛三的话,马士英坐在左侧,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小旗官,心中有些紧张,牛三的供词可以要了他的老命,多铎的信他一直不知道是怎么送到自己府上的,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此人所为了。 朱大典更不用说,现在脑子一片混乱,祁彪佳的话令他坐立难安。 站在最末尾的陈洪范则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指挥室林武德如同霜打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十分丧气,之前自己还反对彻查城操军,这下人都被抓到了,脸被打的啪啪响。 一想到潞王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话,林武德更加的面如死灰。 张秉贞则是闻讯而来,他是兵部右侍郎,现在朱大典牵扯到了这件事情中,他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就像是看见了蛋缝的苍蝇。 “告了几次官,都被压了下来,还有不知何人派来的泼皮威胁我们,后来,没了地,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只能投军混口饭,起初在庐州黄总兵营中做事,后来不知怎的,又转到了林指挥使手下种地,后来因为种地种的好,上官给了个小旗官当,调到了城操军把守城门。” 说到这,卢若腾看向了林武德,其中内情不用问他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为了筹集钱粮,很多将领都会拿部分兵马去跟那些贪得盆满钵满的上官去换。这些兵就像是货物一样被交易。 黄得功从林武德这里换到了钱粮,林武德又会压榨这些目不识丁的大头兵种地赚钱,创造更多的价值。 林武德此时,头已经快塞到了裤裆里去,根本不敢与卢若腾对视。 “后来,靠着一点月银,总家中老小总算不用上街乞讨,勉强能吊着命。后来鞑子打下了南京,应天府也被占了,我忧心家人,便告了假偷偷返回老家,可没想到一回去,便被那降了鞑子的狗乡老揭发,叫鞑子抓了去,他们知道了我是把守城门的,便没有杀我,扣下了我的家人,将我放了回来。” 牛三说罢,两行清泪从黑黄的脸庞上流下。 堂中众人表情各异,都在盘算着自己的事,没有人在意牛三说了什么。 只有卢若腾关切的问了句:“他们还活着吗?” “死了,都饿死了,饿死在了满是稻米的水田里。”牛三垂手而立,苦笑着道:“那原本是我家的田,后来我才知道是魏国公徐久爵徐家看上了淳化镇的地,被官府强行圈了去!!!” 没有愤怒,没有吼叫,只有如白开水般平淡地话语,却像是洒在了卢若腾的心头,滚烫的令他难以平静。 就在卢若腾琢磨着怎么开口的时候,马士英冷冷地问道:“你的上线是何人,你说你给本辅送了清军的信,又有何证据?” 牛三没有理会马士英的询问,朝着卢若腾跪地叩首道:“只求速死!” “你这丘八,怎能凭空污人清白?”朱大典愤怒道。 卢若腾摆了摆手,笑道:“朱部堂,莫要激动嘛。” “牛三,若是有证据,你只管拿出来,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卢若腾温和地劝说道。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在了牛三身上,连林武德都抬起了头。他刚刚想明白,自己只是吃个空饷,顶多再加个压榨士卒和失察的罪名,可眼下这一位首辅一位部堂,那要是查实了,可是通敌的大罪,说不定自己这点事儿就混过去了呢。 院中鸟雀惊起,牛三缓缓跪直身子,通红的双眼看着卢若腾。 良久,牛三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粗布,双手递上,说道:“这是与我联系的谍子名单,以及我的一些下线名单,还有城中鞑子藏匿的地点。只需将他们抓来一问,便有了证据。” 呼啦,堂中众人惊起,视线交汇在那块破布上。 卢若腾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牛三面前,将那块布一把拿过,随即便转身跪在牛三前面,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大声道:“参见监国!” 刚刚惊起的众人瞬间腿软,马士英与朱大典更是哆哆嗦嗦走到堂中,像是失了魂魄般跪倒在地。 朱常淓此时从大堂一侧的耳房之中走了出来,缓缓来到了公案前。 李宝将卢若腾手中的那叠粗布呈上,朱常淓一手拿过,坐在了案前,看了一眼牛三,又瞧了瞧跪在地上浑身不停颤抖的朱大典,随即说道:“朱尚书,你抖什么?” “回监国,臣......臣抖抖身上的虱子。”朱大典现在是悔青了肠子,他贪得那笔银子还一分没花呢,眼下小命都可能保不住了,真是造孽啊。 静立在朱常淓身后的李宝艰难的憋着笑。 这时,朱常淓缓缓打开了那块粗布,准备看看上面都有谁的名字。 可当他展开在眼前时,瞬间眼神如电地看向了牛三。 李宝不经意间瞧了一眼,顿时一愣,那破布上竟然是空的,一个字都没有! 第三十七章 大战起(求追读!) 堂中跪着的诸臣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静静等待着潞王说话。 朱常淓看着手中空无一字的粗布,面不改色地瞧了瞧朱大典,又看了看马士英,缓缓将粗布折好。 “马首辅,朱部堂?” “哎哎,臣在,臣在!” 两人听到潞王叫自己,吓得一个激灵。他们不知道那破布上到底写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有口难言。 “牛三啊,你刚才说你家的田是叫魏国公府圈了去,你如何得知?”朱常淓只是叫了叫马士英和朱大典,但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向牛三问道。 “清人谍子要用我,我便也提出了要求,让他们帮我查了此事,不只是魏国公家,还有南京的勋贵们,在江南利用各种手段圈地无数,隐匿在各自名下。” “哦?你是说在浙江也有吗?” 牛三点了点头,马士英眉头紧锁,微微侧目,看向了这个对答如流的小旗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连卢若腾,此时也渐渐嗅到了一丝丝不寻常的味道。他有些好奇的瞄了一眼这小旗官,再听着潞王平静的语气,心中有了一些明悟。 “这些个叛国通敌的软骨头,岂能让他们继续吸食大明骨血!本王说的可对?朱尚书?”朱常淓站起身来,拍着桌子厉声问道。 这可把朱大典吓得够呛,急忙叩首道:“监国圣明!臣以为当迅速清丈全浙田亩,按人丁分配!” 可当朱大典说完,他自己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冷汗直下,坏了,一时害怕,说错话了。 他已经感受到四周的目光汇聚在了他的身上,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那是收不回来的,于是便只能硬着头皮目视前方。 马士英心中直呼糊涂啊,潞王这是刨好了坑就等着有人往里钻。 地方豪绅勋贵侵占田地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地方上对这些人的依赖已经是习以为常,所谓皇权不下乡,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 他们就像是一颗朽木下的蛆虫,数不胜数,灭之不尽。 此时清丈田地,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延之真是所言极是!诸位都起来坐吧,咱们好好说一说此事!”朱常淓抬了抬手,让众人平身。 “监国,此事还需谨慎啊,一石激起千层浪啊,何况现在兵战凶危,万一......”马士英吃力地站起来,忍不住拱手劝道。 “马首辅,本王是在问你们怎么做。”朱常淓眼睛一眯,他知道马士英担心什么,但他认为,现在正是最佳时机,那些地方蛀虫要么配合清丈,要么投降清军,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现在各地勤王义师蜂起,地方有了武装,哪个不长眼的敢出头抗命,不用朝廷派兵,自有义师出手。 这些地方乡绅不怕朝廷,可是怕义师啊......要想想都是什么人会参加义军。 卢若腾显然是想明白了潞王的心思,便开口说道:“启禀监国,臣以为朱尚书所说的清丈田亩,重新分配此时施行,却是正好!” “诸位,不破不立的道理,不用本王再说了吧,咱大明走到今日,问题的根就在土地上,李自成,张献忠的教训难道你们忘了吗?”朱常淓重重拍打着桌子,与其得罪百姓,不如得罪乡绅,毕竟哪一边人多,他心里还是明白的。 六国都平了,难道朕还灭不了几个蛀虫? “臣等不敢忘!”众人齐声拱手道。 于是,牛三就像是个透明人一般,跪在一边,静静看着诸位大人们商量着国家大事。 只有陈洪范时不时地看他一眼,他压根不知道牛三会有那样一封名单,此刻,他对其中内容充满了好奇。 “好了,既然诸位都没什么意见,那闲之便拟个方案,交内阁审议,尽快推行。”朱常淓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便带着李宝准备返回。 走过牛三面前时,朱常淓停顿了一下,思索片刻,对着卢若腾吩咐道:“闲之,此人就交予你处置,这份名单,本王就先拿走了。” “臣遵命!”卢若腾起身行礼道,今天是他专门派人去将潞王请来的,为的就是防止堂中这些大员对他施压。 “牛三,你死罪难逃!”朱常淓头也不回的边走边说道,语气轻快,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堂外日光温和,清风拂面,走出布政司衙门,朱常淓忽然听到了惊天响的炮声,不禁扭头北望。 正在此时,一名背插令旗的骑士策马本来,大声喊道:“报!清军主力已至城北五里处扎营,刘良佐部开始攻城!” “速调吴山军营直卫五千到清泰门下待命!” 说完,朱常淓没等李宝搀扶,便利索地翻身上马,带着几十名侍卫朝着城北疾驰。 北城楼。 张国维亲自坐镇,炮声隆隆,目前刘良佐部还没有开始蚁附攻城,两军正在你来我往的火炮对轰。 但刘良佐部没有重炮,只有各式佛郎机炮,目前还没有对明军造成太大的伤亡。 方国安被轰的头晕目眩,一气之下,直接亲自操炮。 炮兵什长老刘凭着多年的经验不断校正着角度。 “娘的,花马刘,老子非轰碎你的卵子不成。”方国安骂骂咧咧地抹了抹脸上黑乎乎的火药,瞪着城下的清军军阵道。 城下,刘良佐正在不时的张望着北方,主力已经扎营,但是乌真超哈营还没有赶到。 豫亲王多铎的军令已经送到,命他先攻,可是没有重炮的支持,自己这点人马若是蚁附攻城,一天下来,还能剩几个人? 所以他只能雷声大雨点小的先装装样子。 “将军,咱轰了几轮了,是不是该冲了?”一名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副将问道。 “你是不是傻?”刘良佐翻着白眼道。 炮火停歇,这是让炮管冷却的间隙。 城头上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正是打炮打嗨了的方国安,他大声喊道:“花马刘,你过来啊!” 刘良佐听到喊话,目光阴冷的盯着城头,再扫视一圈身后的大军,见士卒脸上隐隐露出了憋屈丧气的表情,心知不攻一下恐怕会失了军心。 于是扭头对着刚才讲话那副将说道:“去,带三千人,给老子杀杀姓方的气焰!” “末将遵命!”副将拱手,打马而出,点起了前军三千步卒。 一声令下,就像是大堤崩坏,士卒如潮水般泄出,扛着云梯便朝着城墙玩命奔去。 城头的方国安一看,知道大战,现在正式开始了。 很快,城头箭雨如织,金汁似瀑,喊杀声震耳欲聋。 刚刚赶到艮山门的朱常淓,还没下马,就飞来一颗巨石,砸在了不远处的地上,溅起碎屑一片。 侍卫们反应迅速,将朱常淓围在了当中,索性没有被伤及。 但朱常淓却走神了,耳中全是金铁交鸣,刀剑碰撞的声音,喊杀声,哀嚎声,骂娘声,一片嘈杂。 他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始皇帝的脑海中,出现了老秦人的歌声。 第三十八章 王见王 杭州知府衙门大牢。 牛三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嘴里嚼着从席子上揪下来的枯草,百无聊赖的发着呆。 他被卢若腾下令专门进行关押,所以这牢房内只有他一人。 衙役因为张印立的特别交待,所以对他看守很严格,时不时就会来转一趟。 大牢门口,陈洪范提着酒菜,正和看守正套着近乎,可不管他怎么说,看守就是不让他进去,就算是他亮出了潞王令牌,可那守卫就像是个二愣子,死活就是不行。 这时,远处又走来一人。 “站住,你又是什么人?”守卫有些烦躁地问道,他可是得到了知府张印立的死命令,除了卢布政使,张总督,以及他这个知府外,其他人一律不让探视牛三。 “本官是浙江按察使任天安,要亲审牛三。”任天安不缓不急地说道。 “大人恕罪,上官有命,不得探视!”守卫行礼道。 陈洪范见对方油盐不进,连按察使也敢拦,便不再纠缠,转身朝着任天安行了礼,便匆匆离去。 任天安奇怪的看了陈洪范一眼,转身跟在了其后面。 街巷中,没什么人影,只有一队巡逻的士卒与陈洪范擦肩而过。 七拐八拐,陈洪范来到了一处隐秘的角落,这里堆放着不知何人家的杂物。 “咳咳!” 陈洪范咳嗽了两声,从角落中闪出一个身影,正是那疯疯癫癫的小乞丐。 “怎么样?”小乞丐问道。 “连我也进不去,看守实在太紧了。”陈洪范放下手中的食盒,有些无奈地说道。 “牛三一直与你联络,你自己看着办。”乞丐冷冷道。 陈洪范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乞丐眼神一凛,看向了他的身后。 心下一惊,陈洪范急忙转身朝着拐角跑去,刚刚探出头,就见一个肥胖的身影正吃力地逃跑。 正当陈洪范要追赶,忽然一支利剑擦着他的脸庞划过,精准的命中了那人的后心。 踉跄几步,那肥胖的身躯便轰然倒地,不再动弹。 乞丐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中精巧的军弩,冷冷瞪了陈洪范一眼,转身走到了小巷角落,将弩藏了进去。 “豫亲王已经抵达城外,你的人准备好了吗?” 陈洪范脸色十分难看地回答道:“只等朱大典想办法将我调至城门。” “没时间了,朱大典和马士英都靠不住。”小乞丐急切道。 “那怎么办?牛三的那份名单,你们的人藏不了多久了。”陈洪范两手一摊,无可奈何道。 小乞丐沉默了,牛三的那份名单现在让他们很被动,不得不提前开始行动,虽然那潞王似乎没什么动作,但他认为这才是最让人不安的。 “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啊,罢了,等到大军开始三面攻城,我们就强夺城门,引大军入城。” 陈洪范点点头,便转身朝着那具尸体走去。 还未走到跟前,他已经分辨出这是何人了,正是按察使任天安! 惊得陈洪范扭头朝着小乞丐离开的方向看去,又惊慌地四下观察一番,心中暗道大事不妙了。 原地愣了一会儿,陈洪范不敢久留,一路飞奔着离开了现场。 ...... “监国,这里太危险,您还是请回吧!” 听说潞王亲自到了城下,张国维大惊,急急忙忙跑下城来阻拦。 朱常淓却摆摆手,对张国维说道:“玉笥,本王只上去片刻,说两句话便走!” 张国维见潞王语气坚定,想了想,监国亲临想必是为了振奋军心,于是便不再阻拦,只是小心叮嘱身边亲卫,好生护卫。 登临城上,护卫们在前举着盾牌,将朱常淓紧紧护卫在后。 清军的第一波冲击已经被轻松击退,现在正准备着第二轮冲击。 每走两步,朱常淓就听到了方国安扯着粗大的嗓子兴奋地大喊道:“咱啥时候有大将军炮就好了,直接干他后军。” 甬道上,满地的伤兵,痛苦的呻吟着。 不断有民夫抬着尸体运下城头。 鲜血染红了青石。 “诸位将士,监国亲冒矢石,来看你们了!”张国维气沉丹田,一声大吼,响彻城头。 那边正放肆笑着的方国安闻声,赶紧跑了过来,正要行礼,却被朱常淓一把拉起。 “不必多礼!” “谢监国!” 方国安心中不禁有些佩服眼前这位潞王,竟然敢亲自到城头来,见如此阵势竟面不改色,属实与大明众多藩王不同。 城头的士卒们见是潞王亲临,不禁士气大振,齐声喊道:“大明万岁!” 震天动地的呼喊声,惊动了城下的清军。 刘良佐急急忙忙跑到阵前查看。 观察一阵,他便判断出一定是那大明的监国上城了,不然明军怎会如此亢奋。 这下,更是不好攻了,一轮攻城,前军三千人就折了一半,可把刘良佐心疼死了。 可现在八旗主子们就在后面看着呢,他不攻又不行。 “报!豫亲王即将亲临阵前!” 刘良佐惊回首,只见从军阵当中,多铎披着镶白旗甲胄,骑着白马,在一众大小将领的拥簇下,正朝着阵前缓缓行来。 王见王! 第三十九章 刘泽清 城下的清军忽然爆发,不绝于耳的“大清万年”似乎是在向着城头的明军示威。 朱常淓竟有那么一瞬,仿佛听到了“大秦万年”。 方国安急忙趴在城垛上张望,发现对方阵前多了一堆清军将领。 仔细看了看,当中一人被众星拱月,看样子身份不低。 张国维瞧了一眼,叹息道:“看来是多铎到了。” 朱常淓来到了墙垛前,一眼便看到了正张望着城头的多铎。 两人似乎都发现了对方,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但依旧感受到了彼此的目光。 “监国,还是先回吧,清军恐怕又要开始攻城了。”张国维劝道。 朱常淓点了点头,转身下了城楼。 李宝正巧传令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朱常淓面前,焦急说道:“监国,不好了,任天安死了!” “什么?”朱常淓脸色一沉,急忙按住李宝的肩头,低声道:“速去将牛三提到王府看管!” “奴婢这就去!”还没缓口气,李宝又匆匆带着几名王府侍卫朝着杭州府衙的大牢奔去。 朱常淓想了想,翻身上马,带着人向清泰门而去。 ...... 正在马府内阁班房与几位阁老议事的卢若腾,与马士英正激烈的交锋。 “监国已经定下,清丈田地势在必行!”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看着两人唇枪舌剑,高弘图与姜曰广默不作声,黄道周也一言不发,那天马士英提到了张居正,一下子戳中了三位阁老的心窝子。 “你们莫不是要违抗监国之命?”卢若腾愤怒地质问道。 “内阁,本就有纠错之责,何来违抗一说”马士英皱着眉头反问道。 忽然,朱大典一路小跑,慌慌张张地站在内阁班房门外,拍着大腿喊道:“我的阁老们哎,任按察使被杀了!” 啪! 正端着茶杯的黄道周手一抖,茶杯摔得稀碎。 马士英大惊,起身出门,拉着朱大典的胳膊瞪着眼睛问道:“被杀了???” “一箭穿心!”朱大典惊慌之色已经压制不住。 忽然,一阵妖风袭来,天色突变,暗沉的云朵就像是提前埋伏好的一般,遮蔽了天日。 几声霹雳当头响起。 马士英吓得一颤,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咳嗽道:“雨......咳咳咳......来了。” “阁老们,怎么办?”朱大典不知所措地问道。 姜曰广有些奇怪,任天安死了,你朱大典怕什么? 一滴雨水落在了朱大典的鼻尖上,紧接着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走吧,先去看看吧。”姜曰广重重叹息一声,胸中有些烦闷。 仆役们取来了油纸伞,伺候着大人们登上了马车,向着现场赶去。 ...... 清泰门下,五千王府直卫已经集结完毕,队列都站到了望江门前后。 朱常淓骑在马上,一路检阅,眼前的士卒都是被选出来的精壮之辈,所以一个个精神矍铄,满眼崇敬地看着眼前这位骑在马上的监国。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藩王,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挎着长剑,英姿飒爽。 就这样无声的走过,看着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淫雨霏霏,让始皇帝想起了自己的战无不胜的秦军。 “报!牛三已押至王府看管!” “报!阁老们已亲赴命案现场。” 两名王府侍卫先后来报。 雨势越来越大,东运河上,泛起无数水花。 “报~清军冒雨急攻,北城墙危急!请监国速发援兵!”一名方营的塘骑前来求援,就在刚才多铎视察完军前之后,清军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不要命的攀城猛攻。 张国维急调标营陈洪范所部,可只有杨廷麟带着两千兵马前来支援。 没看到陈洪范的张国维问完杨廷麟,这才得知陈洪范被首辅马士英与兵部朱大典调走了。 这样张国维十分生气,但战况紧急,也只能战后再拿陈洪范问罪。 尽管城头方国安率部死战,可清军就像是杀不尽一般,不断地在四处冲开豁口,登上城头。 杨廷麟及时赶到,率军在城头四处救火。 但明军新兵居多,战斗力低下,虽然在张国维亲自督战下,没有出现逃兵,但是面对嗜杀成性久经沙场的清军刘良佐部,他们战斗的很艰难。 “制台,你看!”一直陪同护卫张国维的方元科在搏杀城头残余清军的空隙,指着城下大喊道。 张国维顺势看去,只见城下又开来一支大军,看上去是不是八旗兵丁。 “定是投降的刘泽清部!这该死的叛贼!”方元科肯定到。 看样子,是准备接替已经猛攻了一炷香功夫的刘良佐部,张国维面色憔悴,知道清军是准备车轮战,想要一举打崩守军的士气与心态。 无奈,他只好向潞王求援,因为他的王府直卫是现在城中唯一的生力军了。 清军一波接着一波,丝毫不给城头明军喘息的机会。 方国安不知道自己砍杀了多少人,只觉得手臂酸胀,有些脱力。 “叔......” “他妈的叫总兵!” “是!总兵,咱们伤亡过半了......” 方元科匆匆统计了伤亡情况,向方国安汇报。 方国安正靠在墙垛下缓着劲,左右看了看四周的士卒,不禁惨笑道:“他奶奶的,没想到兄弟们今天竟然没有崩!过去打流贼伤亡三分之一就溃了。” 周遭众多在歇息的士卒听到自家总兵的话,满是血与水的脸上,露出了疲倦的笑容。 刘什长坐在城楼柱前,怀里抱着一个年轻的士卒,任凭大雨瓢泼。 “小五啊,方总兵夸你了。” ...... 由于大雨,两军的火炮都哑了火。 随着清军号角的响起,刘良佐部已经被换下,顶上来的是原大明总兵刘泽清所部。 刘泽清已经剃了发,正甩着他的长辫子对着手下的奴才们训着话。 “都给爷好好打,主子们在后面可看着呢!谁要是拿了方国安的人头,爷赏他千金!” “主子您放心,看奴才们表现!” 刘泽清满意的点点头,大手一挥,中军竖起了进攻的旗帜。 瞬间,大军就像是排山倒海般涌了上去。 待众将领离开后,刘泽清一脸笑嘻嘻的偏头问着身边的一个尖嘴猴腮的师爷道:“怎么样,我刚才像主子吗?” “像极了!嘿嘿嘿!”那师爷恭维道。 这时,刘泽清看到了正在率部向着城动转移的刘良佐部旗帜,轻蔑地笑道:“真是废物,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第四十章 你说谎的样子本王不喜欢 丁字巷口,警戒森严。 大雨如注,在地面上汇成涓涓细流。 朱常淓负手而立,看着地上躺着的任天安,弩箭扎透了他的心脏,一击毙命,精准狠辣。 对手身后了得,绝非等闲之辈。 “参我,带回去让仵作验尸吧。”朱常淓摆摆手道,清人的谍子们已经按捺不住了,他们想要在城中制造混乱与恐慌。 张印立迅速带人清理了现场,将尸体运回知府衙门。 几架马车赶到,内阁诸臣不紧不慢地从上面下来。 马士英一眼便瞧见了潞王,迅速带着几人上前行礼。 “监国,清军急攻,城中的蛇虫鼠蚁,不足为惧。”马士英安慰道,他害怕朱常淓乱了阵脚。 殊不知,始皇帝什么阵仗没见过,就这点小事,他的心中毫无波澜。 他只是在想,朱重八的锦衣卫看来还是不可或缺的,若不是湖广事急耽误了组建黑冰台,清理这帮谍子的事情他就会交给张煌言。 但他知道,对方这是急了,牛三交给自己的那封空白名单,看来威力十足。 见现场已经被知府衙门的人清理,阁老们扑了空,只能抓住张印立询问前后事宜。 朱大典独自站在一旁,地上的水打湿了他的靴子,挪了挪地方,却瞧见雨水中还残留着血丝。 他吞咽着口水,有些紧张,扭头看了看站在巷子墙边的潞王,脑海中正做着思想斗争。 他觉得,任天安的死是个警告。 犹豫半天,朱大典来到了朱常淓面前。 “监国,臣有事禀报。” “说。” 朱常淓见朱大典吞吞吐吐的样子,来了兴趣。 “杭州城只有三面易攻,北城与东城皆有重兵把守,臣以为这些清军谍子若是想与敌军里应外合,定会选择守备较弱的凤山门,听说刘良佐部已经运动到了城东,孙嘉绩所部主力多数布置在了东边。” “那朱尚书的意思是?” 朱大典佯作沉思,见潞王一脸真诚,便大声说道:“臣以为,当加强城南守备。” “哦?看来朱尚书心中已有定计,直说便是。”朱常淓点点头说道。 “臣认为,可调张总督标营驻守南城,毕竟孙嘉绩所部皆为义军,没有老将坐镇恐怕......”朱大典皱着眉头,话没有说尽。 不远处的马士英听见了朱大典的话,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目光。 朱大典也注意到了马士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扭头等待着潞王的决断。 朱常淓明白了朱大典的意思,这是想调陈洪范去南城驻守,虽然他对朱大典的动机有些怀疑,但是朱大典说的其实也有一定道理。 孙嘉绩所部义军说句难听的,在始皇帝心中那就是乌合之众,若是清军像今日这般猛攻,说不定转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今日北城若不是方国安所部奋力厮杀,杨廷麟及时救援,险些就会支撑不住。 然而,朱常淓心中清楚这还只是清军的试探罢了,进攻的都是降将,清军八旗主力还缩在后面养精蓄锐呢。 今日,可是守城大战的第一日,就已经凶险至此。 “此事,你去安排吧,调陈洪范镇守凤山、钱塘两门。” “臣遵命!” 朱大典心中大喜,拱手行礼后便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另一边,几位阁老也了解完了详细情况,来到了朱常淓面前。 “监国,此事非同小可,臣等以为当大索全城,彻底清理城中污垢。”高弘图眉须全白,美髯上沾满了水珠,此事一出,他最担心的是城中的粮仓武库,特别是搬到吴山的火药局。 这些可都是杭州城的命脉,绝对不容有失,所以一定要把城中的隐患清理干净。 “是啊,臣附议,城中重地还需加强守卫,以防偷袭。”姜曰广也附和道。 “监国,可否按图索骥?”黄道周有些奇怪的问道,牛三既然给了名单,为什么不按照名单抓人呢。 “阁老们的意见本王明白了,诸位先回吧,此事,本王会着人办理。清丈后方田地,才是内阁的第一要务。”朱常淓笑道。 “臣等遵命!”众人齐声道。 待几位阁臣走后,朱常淓在附近的街巷中转了起来。 “李宝啊,你冷吗?” “奴婢......不冷。” 李宝一惊,不知道潞王为什么忽然问他话,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冷就是冷,不要对本王说谎。” 尽管雨声很杂,可朱常淓的声音却清晰地穿透了李宝的耳朵。 清脆的耳光声瞬间响起,李宝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嘴,边打边说道:“殿下,奴婢错了,奴婢该死!奴婢记住了,以后再不敢了!” “记住就好,你办事认真本王很满意,但你不说实话,本王不喜欢。” 李宝赶紧将油纸伞王往前递了递,将朱常淓全部遮住,自己则走在雨中。 两人就这么,一直走回了王府。 第四十一章 都是圣学不兴啊! 首战失利,刘良佐奉命移师城东,他所部一万人马如今堪堪只剩六千。 自己猛攻了半天,忽然传来多铎的命令,让刘泽清接替自己,这让他心中有些郁闷。 坐在帐中喝着闷酒,自从降清以来,自己原本的十万人马被削减成了一万,处处战事总让自己先锋,他心里知道,清军这是在拿自己当炮灰。 “将军,末将刚刚观察了一下,这东城墙上似乎守备要弱一些。” “滚!” 副将在帐外大声说道,刘良佐顿时来气。 天色已暗,大雨停歇。 北城墙的激烈厮杀终于渐渐平息,身中两刀的方国安躺在担架上,被民壮抬了下去。 惠民药局以及城中医馆的郎中全部被聚集到了位于城东北的机神庙,那里是临时的伤兵营。 方元科陪着张国维检查着伤亡情况。 几个时辰下来,方营五千守军仅存三千不足,杨廷麟率领的总督标营两千人也只剩几百。 可以说是损失惨重,张国维的心揪了起来。 城墙甬道已经被血水染红,到处倒是断臂残肢,活着的士卒脸上满是呆滞与麻木,死去的人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远处传来清军收营的号角声,张国维循声看去,清军正在后撤,收兵回营,看来敌人也已经精疲力竭,无力再攻。 可凶残的八旗兵还没有动,今天只是多铎给他们的开胃菜罢了。 明日,才是最难熬的时候。 “制台,内阁与兵部发来文书,希望调陈洪范去守南城两门。”杨廷麟满脸血污,身上的官袍已经破烂,他虽然为一文官,但早年跟着五省总督卢象升四处征战,早已经习惯持刀上阵了。 今天杨廷麟一直亲自带队四处救援,化解了多次危机。 “兵部和内阁抽什么风?”张国维本来就已经压力巨大,听到内阁与兵部又整幺蛾子,不禁有些心力交瘁。 杨廷麟一声长叹,满脸忧心地说道:“制台,这恐怕是得了上意啊。” “罢了,随他们吧,不知道那浙东的钱肃乐所部义军到了何地,若是能尽快赶到就好了。” 张国维愁容满面的望着远处正在撤退的清军,心中一阵唏嘘,他知道,一定是有人给潞王吹了风,调陈洪范去南城,这是想把手伸到兵权上来。 毕竟这在大明朝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文官手中总想捏着几个在外掌兵的武将作为自己的手牌。 长风乍起,星光璀璨。 小五的尸体已经被抬了下去,刘什长手中捏着小五留下的铜钱,默默蹲在自己的佛郎机炮旁,潸然泪下。 不远处,几名同乡的士兵背靠背坐在一起,一言不发,都在想着心事。 城头上,除了火盆里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外,没有人声。 方元科与杨廷麟一道巡视着各部。 “把西城的人调过来,保险吗?”杨廷麟有些担心地问道。 “西城傍水,西湖是天然的屏障,清军在那边施展不开,调三千人过来应该问题不大。”方元科暂时接替了叔叔方国安的位置,署理方营军务。 犹豫伤亡过大,他思前想后,不得不将西城墙上的五千人抽了一大半到北城墙补充。 “其实不用这么冒险的,下面不是还有监国的直卫没有登城吗?”杨廷麟小声道。 方元科却停下了步子,有些好笑的看着杨廷麟,说道:“杨兄,你真是久在沙场,远离中枢啊。” “何意?”杨廷麟有些不解,但确实如方元科所说,他离开朝堂太久了,不那么敏锐了。 “那一万直卫,是潞王殿下的安全感,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方元科见四周没有旁人,悄悄地向杨廷麟解释道。 话已经说的很直白,杨廷麟瞬间领悟,随即便脸色凝重地拍了拍方元科的后背,说道:“看来我还是继续带人厮杀吧。” “杨兄,你可是个进士啊!”方元科瞪大眼睛难以理解,他还是头一次见堂堂进士提刀杀敌的。 “卢督师,乃吾之榜样,再说了,杀敌报国,何分文武,大丈夫当提三尺剑!”杨廷麟说的慷慨激昂,破烂的官袍下掩藏不住一颗炽热的心。 方元科不禁默默竖起了大拇指,这是第一个他打心眼里佩服的文人。 “明日,再战个痛快!” “一言为定!” 两人说罢,便各自离开,他们还要安抚各自的部下。 民壮们挑着热乎乎的吃食上了城头,大饼热汤,扑鼻的香气顿时氤氲开来。 原本沉闷的城头渐渐热闹了起来。 那些麻木的士卒仿佛灵魂又回到了身体,麻木转变为了疲惫。 “来来来,弟兄们辛苦了,快吃点热的!” “是啊,若不是军爷们拼命,咱杭州恐怕落得与扬州一个下场!” 几名带着家丁来的城中士绅一边慰劳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士卒,一边交谈着。 就在这时,一名老者带着一群学子们挑着担子登上了城楼。 “哟,这不是蕺(ji二声)山先生吗?您老怎么来了?”一名衣着华丽的士绅惊呼道。 “你等来得,老朽就来不得?”刘宗周一脸冷峻地反问道。 那士绅被一句话说的噎住,只能尴尬的拱手笑了笑,转身往别出去。 刘宗周长须飘飘,拄着拐杖,立在冷风中,看着双手颤抖,连碗都端不稳的士卒,心情复杂起来。 他曾经觉得,大明之患,发自内心,要想平患,需得治心,他向崇祯皇帝建言“今天下非无才之患,而无本心之患。” 然而,崇祯皇帝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赋闲的这几年,眼看着国家沦丧,刘宗周想了很多。 “念台先生,您老这么晚,还亲自来,真是辛苦了。” 张国维闻讯跑来,见刘宗周的学生们正在给城头的士卒发放着烙饼,不禁心中有些古怪。 “玉笥啊,这火炮打得着鞑子吗?”刘宗周指着不远处的一尊火炮问道。 正巧,刘什长正靠在那里,听到了刘宗周的话,瞬间站了起来,在城墙上磕了磕手中的烟锅,指着刘宗周说道:“当然打得着,若是再好些,换了那大将军炮,定叫鞑子哭爹喊娘!” 张国维回头看了一眼,他知道这个老头,白天差点一炮轰了刘良佐,若不是佛郎机炮的射程有限,说不定还真将那刘良佐一炮射杀。 刘宗周脸色微变,见是个穿着黑乎乎烂棉袄的老卒,便缓缓上前。 张国维没有阻拦,也没有训斥,只是让开了道路,在一旁静静看着。 “哦?老夫以为用兵之道,太上汤武之仁义,其次桓文之节制,下次非所论,这火器终无益于成败之数。” 一顿之乎者也的输出,刘宗周翩然而立,就像是超凡脱俗的仙人,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糙老头。 张国维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真是又高又冷啊,徒留清辉照人。 老刘挠了挠满是灰土的头,又一边往烟锅里压着烟叶,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听不懂,但我知道,火炮原本是咱明军的,鞑子没有,现在鞑子有了,用我们的火炮轰开了咱的城门,杀着咱大明的百姓。” 刘宗周眼角一抽,又急声道:“此乃圣学不兴所致!” 老刘头白了刘宗周一眼,有些无语道:“嘁,还特妈圣学,衍圣公的辫子都快齐腰咯。” 老刘说这话的声音故意抬高了很多,周边听到的士卒和民壮顿时一片哄笑。 第四十二章 刘宗周的包子 也许是老刘不识得刘宗周这样的大儒,他的话,令蕺山先生脸色十分难看。 但是看着老刘头那满不在乎的眼神与轻蔑的笑容,刘宗周哑口无言。 去年,清军刚刚入关,衍圣公孔衍植便迫不及待的向虏酋呈上了《初进表文》,表示了自己愿意归降的心思。 “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共永......”张国维在一旁缓缓开口悲凉地吟着那篇令大明蒙羞的表文。 “住嘴!”刘宗周愤怒地甩袖扭头道。 孔衍植的所作所为,给那些衍圣公的信徒们来了沉重一击,士林莫不以此为奇耻大辱,更不用说像刘宗周这样的大儒。 城上,士卒们像是找到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三三两两围坐在火盆前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 之前沉闷的士卒们沉浸在这短暂的轻松欢快之中。 只有刘宗周的学生们一个个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有几个人竟然还恶狠狠地对老刘头翻着白眼。 “先生,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大小也要看食物生熟,如今两都沦陷,二帝不存,您难道没有些许触动吗?”张国维看着眼前这位一向以“慎独”为座右铭的老先生,是既敬佩又无奈。 张国维还记得当初刘宗周反对发展火器时的坚决,如今火器成为攻城利器,事实证明,刘宗周的反对是不合时宜的。 刘宗周默然。 说触动那肯定是有的,但是说后悔,那倒是没有,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大明之败在内而不在外。 火器,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先生,吃的都发完了。” “好,我们走吧。” 说罢,刘宗周便带着学生们准备离去。 张国维则是亲自相送。 “张总督留步吧。”刘宗周拒绝了张国维送他,在学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朝着城下走去。 “先生慢走。”张国维俯身道。 回去的路上,行至永宁桥附近,心情不太好的刘宗周闻到了香喷喷的包子味,扭头看去,这才发现有家包子铺竟在连夜蒸包子。 给身边的学生使了个眼色,那学生便匆匆跑进了铺子。 铺面内,蒸汽弥漫,中年掌柜正一身短衫,从后院往外端着笼屉。 见有人进来,便说道:“小店打烊了,不好意思啊这位客官。” “我就买两个包子,应该不麻烦吧?”那学生问道。 中年掌柜放下手中的笼屉,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是书生打扮,便点了点头,顺手拿起柜台上的油纸,装了几个包子麻溜地递给了刘宗周的学生。 “哎?掌柜的,您这怎么深夜蒸包子?”学生漫不经心地问道。 “哦,今儿不是打退了鞑子吗?我准备给城上的弟兄们送些肉包子吃吃。”掌柜的笑道。 “掌柜的高义!”学生不禁感佩道。 “你是蕺山先生的学生吧?”中年掌柜顺嘴问道。 “咦,您怎么知道?”学生有些惊讶。 “之前迎接义军进城的时候,有幸远远瞧见过。”掌柜的和蔼的笑道。 “掌柜您真是好眼力,好记性啊!”学生惊叹道,那天他跟着老师去迎接义师,人山人海,能记住自己,那可真是厉害的紧。 中年掌柜目中游走着一丝精明,转身准备去后院接着干活,临走,摆了摆手说道:“快回去吧,夜里不太平。” 那学生一愣,夜里不太平?街上这么多巡逻的士卒,怎么会不太平呢?有些疑惑,但还是匆匆离开了。 刘宗周坐在永宁桥的石阶上,见学生回来,忙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恩师,那掌柜的说夜里不太平,叫咱们赶紧回去。”学生似乎是有些紧张,不断地向四周观望着。 正巧,沿街走过一队巡逻的士卒,在他们队列旁,还有几个衙役同行。 看见深夜有人在此,衙役们便上前查看,士卒则原地等待。 “呀!是蕺山先生啊,失礼失礼。”班头近前才看清是刘宗周,急忙见礼。 “是李班头啊,深夜巡街,真是辛苦了。”刘宗周有些疲倦地说道。 “老先生,您得快些回了,因为今夜慰劳守军,情况特殊,所以过一会儿才宵禁。”李班头好心提醒道。 刘宗周闻言,拄着拐杖缓缓起身,点了点头,说道:“多谢李班头提醒,老朽这就尽快赶回。” “小的送您吧,免得路上再遭盘查。”李班头笑着上前,恭敬地扶住了刘宗周的一只胳膊。 刘宗周想了想如此也确实方便,便没有拒绝李班头的好意。 一行人跨过永宁桥,缓缓朝西南城区走去。 “吃包子吗?李班头。”走在漆黑的巷子里,刘宗周轻声问道。 学生们忘记了打灯笼,所以只能借着些许月光看路,他们紧紧跟在刘宗周的身后,他们基本都住在杭州城的西南城区。 李班头巡夜已久,早已经饥肠辘辘,听到刘宗周的话,饥饿感瞬间抑制不住,于是便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就多谢老先生了。” 接过刘宗周的包子,李班头边走边吃了起来。 一路将刘宗周安全送到,学生们也都各自归家。 李班头便准备原路返回,与正在等候他的同伴汇合。 可没走出多远,腹中就传来一阵绞痛,他惊恐莫名,瞬间想起了那个包子。 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李班头便栽倒在了昏暗的巷子中,死的悄无声息。 第四十三章 新的序章 “小虎,你们看见班头了吗?”一名差役问着刚刚从别处巡逻而来的同伴小虎。 “没有啊,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小虎奇怪道。 几名衙役对视一眼,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们可能是出事了。 于是向着那队巡逻士卒招呼一声,几人便匆匆顺着去城西南的路狂奔而去。 ...... 天色将明之时,在布政使衙门附近的小巷中,发现了李班头的尸体。 一大早,听到又出了命案,卢若腾像是火烧了屁股一般奔去了现场,看到七窍流血,嘴唇发黑的李班头,他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衙役告诉他,昨夜李班头独自送蕺山先生回家,后来久久未回,随后便在此发现了尸体。 蕺山先生?卢若腾瞬间头大。 ...... 潞王府。 昏暗的地牢内,牛三躺在草席上,习惯性地嚼着稻草根。 一阵响动传来,似乎有人来了。 “牛三,监国驾到,还不快快行礼!”李宝尖细的声音响起。 牛三立马站了起来,一转身便看见了潞王正背着手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自己。 “小的拜见监国。”牛三急忙叩首道。 “牛三,你是谁的人?”朱常淓冷冷问道。 这一问,牛三直接愣住,他看着潞王那深邃的眼神,仿佛已经洞穿了一切,不由得让他感到恐惧。 口中嗫嚅半天,牛三也没说出话来,只是闷着头,随礼嘴里快速的嚼着稻草。 半天无话,朱常淓并没有着急,他知道,牛三的心中正在盘算着活命的机会。 良久,牛三像是想明白了一般,抬头说道:“小的是马首辅的人,一切都是马首辅教我这么做的。” 站在一侧的李宝听罢,以为是牛三信口胡说,正准备呵斥,却瞥见潞王嘴角上扬,竟然笑了。 瞬间,李宝惊出一身冷汗,站在原地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多嘴。 “哦?那你为何还要污蔑马首辅啊?”朱常淓问道。 “苦肉计,这是苦肉计,马首辅这么做,小的也不明白。”牛三答道。 朱常淓扬起的嘴角又缓缓落下,不禁心中有些感叹,这大明的朝堂真是复杂,自从什么狗屁的“与士大夫共天下”之后,这些个文官就像是当年大秦的宗族一般难缠。 天下,怎么能与他人共分呢? 始皇帝难以理解。 “你还是谁的人?”朱常淓又问道。 这话问出,牛三彻底服了,跪在地上拜了又拜,老老实实说道:“小的还是原杭州锦衣卫千户所总旗,自从南京失了以后,千户带着整个千户所的锦衣卫名单投了清军......” 李宝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牛三,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事情那可就大发了。 整个锦衣卫千户所,明面上与背地里的人员那可是小几千号人,如果这些人被清军掌控,那岂不是...... 越想越可怕,李宝慌张地看了潞王一眼,只见朱常淓面不改色,并没有惊讶,李宝不禁暗暗感叹,自家殿下真是越来越有帝王之象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城中蛇鼠隐藏的这么好。”朱常淓冷笑道。 牛三没敢回答,把额头紧紧贴在地上,等待着潞王的宣判。 “你的上线是谁?” “回监国,是陈参将。” “陈洪范啊,果然是他。” “据小的所知,陈参将早就秘密降清了。” “你怎么知道如此机密?” “当年北使团赴清廷议和的时候,福王秘密抽调了江南锦衣卫精锐尾随监视,后来南归之时,我等锦衣卫不知被什么人出卖,尽数被捕,只有一人逃脱。” 牛三说到这里,情绪激动了起来。 “只有你逃出了盛京?”朱常淓问道。 “正是,后来北使团南归,小的便一路尾随,那是十一月初四吧,沧州,雨夜,清军围了客栈,当场捕了主使左懋第与副使马绍愉,只有陈洪范安然无恙。”牛三双手将地上的稻草捏成了一团,话语中充满了悲愤与痛苦,那晚的事情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李宝还是头一次听到关于北使团的内情,因为一直以来,朝廷都以为是清军追杀使团,只有陈洪范得以逃脱。 现在听牛三说的,显然,真相是另一番模样。 朱常淓不想打断牛三的回忆,便没有出声。 “小的当时就趴在客栈附近的竹林中,听得清楚,陈洪范那嚣张得意的笑声与左主使的怒骂声。是陈洪范秘密降清,要求清人扣下使团,只放自己南归招降南京诸将。左主使骂他软骨头,走狗,逆贼。马副使只是惨笑,一句话也没说......” “左懋第,忠臣也!”朱常淓听罢,只有一声感叹,走神片刻,便对已经涕泗横流的牛三说道:“活着吧,牛三。” “小的......遵命!”牛三狠狠地磕着头,声响就像是在砸地一般。 朱常淓转身离开,李宝慌忙跟上。 回到王府正堂,还没来得及坐下的朱常淓便得到了急报,说是城中又出了命案,死的人是杭州府衙的班头。 揉了揉太阳穴,朱常淓对着李宝说道:“一群跳梁小丑,也就只有这些手段了。” “监国说的是,不如让直卫大索全城,将他们都揪出来。”李宝顺着话附和道。 “不必了,这点小事难道还需要本王亲自出手?”朱常淓端起茶杯,边喝边说道。 呜呜呜~ 悠扬的号角声响起,朱常淓动作一滞,缓缓看着外面已经大亮的天色,幽幽说道:“今日,怕是要苦战了,去,取本王甲胄来。让吴山军营尽数出动,在北城下待命。” “监国,您万金之躯不可立于险地啊,战事凶险......”李宝劝道。 “快去!”朱常淓皱起眉头喝道,吓得李宝一哆嗦,赶紧去找人传令。 记得当初五国攻秦,自己亲自登城率军坚守,那一次,是点燃自己帝王雄心的最后一颗火星。 那一次,是吕不韦落幕的前奏,是秦王政灭诸侯成帝业的序章。 “秦王嬴政,你忘了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夙愿了吗?” 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纠缠自己多年的梦,朱常淓伸开双臂,下人为他披甲。 这一次,是新的序章。 第四十四章 张大彪(周二了求追读) 晓雾蒙蒙,又是一个阴天。 空气有些湿冷。 刚刚穿戴好甲胄,正准备带着亲卫前往北城的朱常淓被总督府佐官徐孚远拦了下来。 徐孚远顶着肿胀的眼袋,撩着袍子迎面小跑了过来。 “总督府幕宾徐孚远拜见监国。” “不必多礼,何事?” “启禀监国,江阴县传来急报。” 徐孚远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蜡封密信,递给了朱常淓。 密信是刚刚由靖海水师的快船从凤山水门送入城中的,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浙直总督府。 但是徐孚远知道,潞王一直很关心江阴的情况,于是便马不停蹄的又转送了过来。 朱常淓拆了蜡封,匆匆打开了信件。 江阴县城已经被清军包围,由贝勒博洛率领的清军已经从汇合了从南京城发来的援兵,兵力增加到了五万之数。 博洛麾下前军孔有德部,耿仲明部已经开到了江阴城下,正在伐木造械,准备攻城。 江阴再次血书请求援军,朱常淓看到了落款处,那三个用鲜血写下的名字: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 看罢,朱常淓将信交给了李宝,说道:“交内阁速议。” 徐孚远见状,忍不住拱手道:“监国,恕在下直言,咱们没有援兵可派了。” 朱常淓翻身上马,看着徐孚远笑道:“放心吧,本王自有安排。” 徐孚远不解,但朱常淓已经策马离去,只好作罢,忧心忡忡的转身返回总督府。 李宝则是遣心腹小太监将信件急送内阁,自己赶紧跟着潞王往北城去了。 路上,朱常淓忽然问李宝:“李宝啊,上次内阁推荐去湖广的三个人选除了章正宸另外两个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李宝略微沉思一下,便答道:“回殿下,另外两个是原兵科给事中陈子龙和原吏部考功司主事夏允彝。” “这两人你听说过吗?”朱常淓总觉得名字有些熟悉。 “奴婢听说这陈子龙乃是几社的首领,才华横溢,名满江南,词作更是绝佳。至于夏允彝嘛......倒是他的儿子很有名,是个神童呢。”李宝久在杭州,对于这两位那还是略有所知的。 “神童?”朱常淓有些好奇道。 “是的,听说是五岁知五经,七岁能诗文,后来被陈子龙收做了学生。”李宝也是十分感慨道。 “嚯!那有机会本王可得见见。”朱常淓不禁惊奇道,竟然还有这般聪慧的孩子,真是难得一见。 “奴婢这就派人去传话?”李宝小心地请示道。 “将他们都请来吧,本王在艮山门等他们。”朱常淓一边快马加鞭,一边吩咐道。 李宝转身,朝着身后跟随着的内侍吩咐了一声,便紧紧跟在了朱常淓身后。 ...... 此时的艮山门上,由于大雾天的原因,清军的火炮基本没什么准头,要么砸在城墙上,要么就直接飞入了城中,落在了城中的民居群中。 但是今天攻城的清军完全变得不一样了,不再像昨日那样大呼小叫的蚁附攻城。 弥漫的大雾遮挡了视线,只听得轰隆隆地巨响传来,似乎清军在推着什么东西过来。 杨廷麟静静听了一会儿,当即大喊道:“是井欗,准备接战!” 瞬间,所有人紧张起来,今日的清军似乎有些沉默,没有昨日那般的亢奋嘶吼。 在城楼中的张国维也察觉到了清军的不同,心中感到不妙。 今日整个北城墙加上他的标营残部,总共六千余人,若是八旗主力来攻,恐怕凶多吉少。 “报!监国率直卫一万已在城内备战!”传令兵站在门外禀报道。 张国维脸色一变,与身边的祁彪佳对视一眼。 “今日,是场苦战啊。” “是啊,绝不能让监国亲自登城接战!” 很快,张国维叫来了方元科。 “制台,何事?”方元科还没进门,声音就已经传来。 “告诉将士们,今日若是打退清军,总督府每人赏银十两!”张国维大手一挥,豪气地说道。 方元科大喜,急忙乐呵呵的转身就去传令。 城头上立刻就响起了欢呼声。 “大明万岁!” 在兴奋的呼喊声中,大雾中朦胧出现了高大井欗的身影。 随着刺耳的呼啸声,无数利箭迎面射来。 明军急忙蹲下躲避。 “狗鞑子,老祖宗发明的东西都叫他们学去了!给我狠狠地教训他们!” 方元科躲过箭雨,站起身来,大声呼喊道。 明军闻言,一个个站起身来,火铳,三眼铳,碗口铳等各式火器不断击发,就连老掉牙的神火飞鸦也从武库中搬了出来。 民壮们蹲在城垛下,专门给火铳兵填药装弹。 伍长,什长,队长,哨长们来回奔走,不断呼喝着部下反击。 把总们则是在自己分守的区域带着家丁坐镇,随时准备支援四处。 一名脸上还残留着鞭痕的把总脸色阴郁的看着远处缓缓靠近井欗车,清军不断地从上面射来弓箭压制己方守军,以便井欗靠城。 “头儿,您还疼吗?”一名亲信哨长站在他的身后一脸巴结的问道。 “老子抽你试试?”张大彪粗犷的面孔加上一道通红的血痕,看上去就像是个狠人。 那哨长尴尬的笑了笑,不敢再接话。 张大彪身边的家丁手中端着几个木盘,木盘上摆满了酒碗。 嗖! 一支破锥箭擦着张大彪的脸皮钉在了身后的城砖上。 轻轻伸手摸了摸,一道崭新的血痕出现,与原先那道鞭痕交叉成了十字。 “恁娘的,都跟我这英俊的脸皮子较上劲了是吧。” 说罢,张大彪噌得一下拔出了腰刀,吐了口唾沫,转身拿起一个酒碗,一口闷尽,像个大喇叭似的吼道:“弟兄们,这里就是咱们的坟头,老子先给你们把今年的酒敬了!” 登时,张大彪手下五百人群情激奋,弓箭手们纷纷起身对射。 就在这时,清军的井欗贴住了城墙。 躲在里面的清军开始涌出,城下的清军也举着盾牌不断从井欗内部的楼梯爬上。 清军的火炮愈加猛烈,投石机更是编织起了漫天的弹网,在城头下起了石头雨。 一个五大三粗,全身披甲的清军马甲跃上了城头,夺过一名明军手中的柳叶刀,大杀四方,一时间竟然无人能挡。 后续清兵更是抓住机会,一拥而上,在此段城墙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张大彪见势不妙,急忙抢过身边一名弓箭手的弓,捻弓搭箭,大开大合,顿时风雷激发,一箭将那清军先登马甲射了个仰面倒地。 随后,便挥刀而上,亲自杀入清兵之中。 与此同时,其他城墙分段也在苦苦支撑,八旗精兵亲自打头,让明军难以招架。 方元科带着家丁正在四处救火,忽闻张大彪部陷入苦战,一边遣人报张国维,一边带着人马匆匆赶去支援。 “制台,把总张大彪处被突破,正在苦战。”亲兵来报,张国维倒吸一口冷气,刚一开战,便被突破了城头,八旗兵果真凶猛。 “速传杨廷麟率部驰援!”张国维当即下令道。 亲兵立刻去传令。 第四十五章 镐池白璧(周二求追读一下) 城头明军苦战之际,城下,贝勒尼堪正在亲自督战。 他的身后,是一众牛录章京,甲喇章京,以及梅勒章京。 刘泽清恭敬的站在尼堪侧后方,一脸微笑。 “刘总兵,该你的人上了!”尼堪见城头已被突破,急忙喝令刘泽清。 “奴才这就派人。”刘泽清点头哈腰地答道。 转头就站直了身子,冷着脸点了两个游击将军喝道:“还不带人上!” 那两人顿时就像是吃了苦瓜似的,有些不情不愿地领命而去。 “你的人似乎有些不情愿啊,刘总兵。这样吧,我派人给他们给点勇气如何?”尼堪戏谑的笑道。 刘泽清哪里敢有意见,急忙乐呵地点头道:“还是主子明察秋毫啊。” 尼堪便点了一个牛录章京,带着他的人作为刘泽清部的押队。 很快,那两名游击将军便带着五千人杀了出去,他们扛着云梯,准备蚁附攻城。至于井欗,那是给八旗主子们用的。 当他们回头时才发现,竟然有清兵在他们身后盯着,大约有三百人,分别赶赴了各哨。 这一牛录的清兵配有朱箭,临战负责押队,如有喧哗乱次,独进独退者,便会以朱箭射之,等到大战结束,就会开始检查,凡是背后有朱色痕迹的,不问轻重,立斩不赦。 那两名游击将军顿时脸色煞白,因为他们看见各自身后竟然分别站着一名八旗兵,手中的清弓上,搭着用染了朱色的布包裹着箭头的特制箭矢。 远处,刘泽清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一名配着朱箭的八旗兵,这让刘泽清顿时感到了颜面无存,有些难堪。 他已经感受到了周围那些八旗将领们戏谑的目光。 城上,张大彪杀得正酣,在他的带领下,明军终于是将涌上城头的清兵压缩成了一团,正在进行最后的绞杀。 这时,杨廷麟及时率军赶到,加入了战团。 可没想到,几架云梯忽然搭在了城头上。 杨廷麟一看,密密麻麻的人潮正在攀城而上。 “快!把云梯推开!” 士兵们反应很迅速,正要上前,忽然一阵箭雨袭来,明军瞬间倒下一片,就像是割韭菜一般。 张大彪反应过来,急忙一把推开杨廷麟,带着家丁冲了过去。 一支箭插在了他的臂甲上,也不知入肉没有,杨廷麟本想提醒,却见张大彪已经杀红了眼,根本听不到旁人说话。 好在,云梯被及时推倒,杨廷麟急忙指挥人上前抛下震天雷,倒下滚烫的金汁。 城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被烫的吱哇乱叫的清兵顿时乱作一团。 几名吓破了胆的小军官想要掉头逃跑,可却忽然被一支背后射来的箭击中,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后面射箭的八旗兵,见自己无事,以为是友军失误,便赶紧匆匆后撤。 很快,他们就跑到了刘泽清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叫苦连天。 刘泽清面色涨红,想骂人但是又怕被笑话,只能硬憋着。 尼堪骑在马上,出声道:“喂,下去吃点好的,好好休息吧。” 那几名小军官是刘泽清的同乡,所以平日在军中没少作威作福,一有事就跑到刘泽清面前撒娇。 见八旗主子发话了,几人顿时大喜,赶紧感恩戴德地叩谢,随后便嘻嘻哈哈地往后军跑去。 城上,终于将威胁暂时清除的张大彪缓过劲来,看见了正在有条不紊指挥守备的杨廷麟,心中一惊,急忙上前跪地行礼道:“方才冒犯上官,末将知错了!” 杨廷麟一愣,急忙将张大彪拉起,笑道:“张把总何错之有,方才见张把总如此勇猛,真是我军之幸!” “上官谬赞了!”张大彪起身,有些害羞地答道。 脸上两道血痕引得杨廷麟瞩目。 “此处无恙,我便带人去别处了。” “上官辛苦!” 杨廷麟见此处守住了,便又风风火火带着人返回城楼处。 此刻,张国维正与祁彪佳核算着兵力。 “制台,这清军步卒竟如此勇猛?素闻八旗骑兵所向披靡,今日得见其步卒攻城,也毫不逊色啊。”祁彪佳不禁感慨道。 张国维重重叹了一声,将手中的毛笔扔在了桌上,开口道:“幼文有所不知,前朝徐光启徐阁老曾说过‘奴之步兵极精,分合有法,而谈东事者,但以为长于弓马而已’。” 祁彪佳听罢,便明白,世人对于鞑子的刻板印象太深,都以为清人靠着骑兵称雄,殊不知,他们的步卒也不差,甚至更善于山地作战,清军弓手更是精锐。 明军较之清军,只在火器专精,凡与其野战,十有九败。 “本来还可以靠火器之利弥补短板,现在好了,鞑子的火器比咱们还好。”祁彪佳两手一拍,有些无奈。 “幼文能有此想法便已经不错了,咱们大明还有太多官员,不愿面对鞑虏已经强于咱们的事实,每日沉醉于过去的辉煌中,轻敌太甚啊。”张国维见过太多这样的官员了,嘴上天下无敌,行动上畏敌怯战,实在是可恨至极。 一个清晨,清军都在不断地进攻,明军的防守就像是漏风的破窗,不是这里被突破就是那里被突破,杨廷麟这个救火队长两条腿都快跑断了。 城内,朱常淓在艮山门处的遮蔽处,见到了联袂而来的陈子龙与夏允彝。 夏允彝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稚嫩少年。 “臣陈子龙、夏允彝拜见监国!”两人声音激动地行大礼道。 跪在地上的夏允彝没有听见儿子的动静,急忙偷瞄了一眼,见儿子竟然见王不跪,顿时紧张地低声叫道:“端哥儿,快拜见监国!” 少年生的面如冠玉,形貌昳丽,修六尺有余,一双眼清澈如水,两弯眉漆黑似夜,正静静观察着眼前这个一身甲胄的威严男人。 眼前的少年完全吸引了朱常淓的注意力,他俯身笑着问道:“汝唤何名呀?” “我叫夏完淳,字存古。”少年缓缓跪下行礼,口中振振有词。 夏允彝心中紧张极了,因为他听说潞王性情大变,现在变得城府极深,他怕儿子惹得潞王不悦,但是又不敢插嘴。 一旁的陈子龙倒是看出了方才潞王的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于是便偷偷拉了拉夏允彝的衣角,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断。 “本王听说你自幼聪慧,富有才情,不若本王来考校你一番,看看传言真假如何?” 朱常淓说话间,几颗火罐飞进城中,砸在了东运河的水中,炸裂。 夏完淳只是淡定地回头看了一眼,便张口吟道:“东海波翻白日动,秦仇慷慨天门恸,仓海先生矢报韩,博浪沙头风雨阑......垓下乌骓楚霸王,镐池白壁秦皇帝。” 听到这儿,作为夏完淳的老师,陈子龙不禁暗暗赞许,不愧是自己的学生,真是长了脸了。 夏允彝心中也是十分欣慰。 可一直站在潞王身后的李宝却感受到了一股转瞬即逝的杀气,不禁偷偷望了一眼,发现潞王神色恍惚,似有心事。 由于常年跟随在潞王身边,李宝是读过一些书的,夏完淳吟的句子,他大概听得懂。 那镐池白壁引用了李谪仙的诗句:璧遗镐池君,明年祖龙死! 李宝眉头一跳,看到了潞王那按在腰中剑柄上的拇指,不断地将剑弹出又按回。 就连夏允彝都察觉了气氛有些微妙,但他满心茫然,不知所以。 夏完淳聪慧,凤目一闪,便叩首道:“小子学艺不精,请监国教诲!” 说罢,便见朱常淓神情惆怅道:“书同文,车同轨,六王毕,四海一,皆因大秦男儿世代未忘东出之志,你乃大明男儿,当践行北伐复国之志,切勿空谈。” “谢监国,教诲!小子谨记在心,此生不敢忘也!”夏完淳郑重叩首,拜谢,心中凛然。 朱常淓心情有些低落,他转过身去,仰头看了看天色,背对着夏陈二人说道:“夏允彝,本王擢你为吏部左侍郎,领直卫三千,往城南陈洪范处监军,坐镇南城两门,赐你本王佩剑,可先斩后奏。” 说着,他便将腰中的佩剑解下,李宝赶紧上前接过,递到了夏允彝手中。 “微臣领命!”夏允彝双手捧着长剑,沉声答道。 忽然,他发现手中的长剑似乎与本朝制式完全不同,仔细看了看,竟长出许多。 李宝见夏允彝诧异,便附耳小声道:“这是秦剑......” 夏允彝脑中忽然一道闪电,目瞪口呆地看向了潞王,又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儿子,一种不清不楚的感觉在抓挠着他的心肝。 第四十六章 商山寺 陕西南部,丹江南岸,商洛山。 势斗嵩并华,名欺霍与潜。 危石蹲虎脚,松老咤龙髯。 山坳中,一座古寺坐落其中。寺前,站着一个背着包袱,手握长剑的男子。 寺门前,扫地的小和尚瞧见了来人,不禁有些惊奇,急忙拖着扫帚跑上前来,问道:“敢问施主从何处而来?” 王翦想了想,回答道:“在下自北边来,往南边去,行至宝刹借宿一晚。” 小和尚急忙在前引路,似乎是很久没见过外面来的人了,看上去有些兴奋。 入了寺庙,王翦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雾阁云窗,缥缈入画,抬望眼,环青峙碧,苍翠万状,实乃是人间仙境。 一时心旷神怡,悠扬的诵经声绕梁不绝。 穿堂过院,王翦发现寺庙不小,有左右厢房二十余间。 小和尚将他安顿在其中一间后,说道:“斋饭小僧稍后送来。” “一路走来,寺中似乎有些冷清。”王翦发现寺庙中似乎没有几个和尚,便有些奇怪。 “师兄们有些下山做法事去了,有些去给在山中避祸的百姓施粥了,这年头,外面不太平。” 小和尚的僧袍已经浆洗的发白,脖子上挂着的念珠也已经被盘的发亮。 “是啊,倒是你这寺庙尚且安全。”王翦笑道。 “嗨,有佛祖保佑,自然安全。”小和尚也笑了起来。 就在两人攀谈之际,寺院中传来一阵嘈杂,随即就是一阵打斗声传来。 小和尚大惊,急忙跑去查看,王翦也顺手抄起长剑,跟了上去。 院中,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领着百十号人正打量着四周。 几个和尚被踹倒在地,痛苦地呻吟着。 这些人穿着虽然脏破,但是王翦认得,那是明军的鸳鸯袄。 小和尚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对着那领头的男子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佛门之地,还是不要打打杀杀为好。” 领头男子豹头环眼,膀大腰圆,身长八尺有余,络腮胡中夹杂着草屑。 “弄些吃的,兄弟们吃饱就走,绝不伤人。”领头男子瞪着牛眼说道。 “请吧。”小和尚头前带路,引众人往后院去。 那男子瞧见了正看着他的王翦,便顿足问道:“你也是汉中溃败逃来的?” 王翦摇了摇头,说道:“额是西安府来的。” “哦,叫什么名字?”男子打量了一下王翦,大概是他带兵久了,隐隐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强大的气场,不禁心中狐疑。 “在下王翦,不知将军贵姓?”王翦十分客气地问道。 王翦?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我叫罗于莘,川将。你这汉子,名字甚好!”罗于莘豪爽地大笑着说道。 “将军是川将,怎么跑到秦地来了?”王翦有些不解。 “献贼聚众号称五十万猛攻汉中,正与那降将贺珍相持,我等受王总督之命,四处募兵,准备相机收复四川。”罗于莘前来商洛,是收拢那些逃入山中的溃卒,以及招募毛葫芦兵。 “将军不怕在下告密吗?”王翦问道。 “哈哈哈,你向谁告?”罗于莘压根不怕,因为此刻清廷陕西总督孟乔芳与驻防西安的一等甲喇章京何洛会正被张献忠弄得焦头烂额。 清军主力也正在向汉中移动,准备支援贺珍部,所以根本无暇他顾。 “不打扰将军用饭了,在下告辞!”王翦行礼道。 罗于莘点点头,他已在这商洛山中辗转了半月,没有好好吃过正经饭菜了,今日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带着手下来这寺庙“化斋”。 没走几步,罗于莘便回头喊道:“喂,王翦,要不要投军?” “不了,额还要寻人去。”王翦拱手拒绝道。 罗于莘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叫王翦的汉子不是常人,所以也只是试着问问,没有报什么打算,见对方拒绝,便赶紧拍着肚子朝着寺庙后院跑去,他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王翦本想回房歇息,但是一转身便看见了大殿前,站着一名老和尚,眉须霜染,宝相庄严,正朝着他招手。 身旁无人,见是叫自己过去,王翦心中疑惑。 “阿弥陀佛!” “不知高僧找在下何事?” “施主,老衲远远望见你身上血光冲天。” 王翦原本亲和的笑容瞬间消失,皱着眉头静静看着老僧。 老僧眉眼低迷,手中吃力地搓动着念珠,脸上沟壑万千,老年斑点缀其中。 “此地名为商洛,曾是商鞅封邑所在,后来又有商山四皓为躲避秦皇坑儒在此隐居,你说你名叫王翦,这真是因缘际会,自有天意啊......” 老僧的一番话,令王翦心头一颤,就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一般,有些从不曾有的慌乱。 “高僧何意?”王翦胸膛起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 “你曾来过?”高僧平静地声音仿佛跨越千年而来,让王翦神思纷乱。 简简单单四个字,就像是扔进水潭中的石子,在王翦的记忆中荡起了涟漪。 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频阳东乡,一间普通地宅院中,几个仆人正在匆忙地往房中摆放着象牙犀角等珍贵的摆件饰品。 年轻的大秦军官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不解的朝着身边的中年男人问道:“爹,咱买这些做什么?” “贲儿,大王要来了......”王翦轻叹一声,有些黯然地说道。 王贲不太闽北父亲的话,大王来是好事情啊,为何父亲这般惆怅呢? “李信、蒙恬率军二十万攻楚,被楚军突袭战败,整整七个都尉阵亡,大王这是要来请您出山了啊。”王贲有些期待地说道,要是父亲出山,自己也能跟着一同上阵了。 王翦听到儿子的话,只是苦笑几声,没有作答。 大约是黄昏时刻,王翦记得清楚,漫天飞霞映红了半边天,秦王的车架在自己家门前急停。 “拜见大王!” “将军快快请起!” 君臣二人相顾无言,只听得几声归巢的飞鸟啼鸣。 进了屋子,秦王看见了到处摆着各式各样的珍贵物件,不禁感叹道:“没想到王翦将军竟爱好这些。” 跟随在父亲身后的王贲正要辩解,却被王翦一把拉住,笑着回答道:“大王,臣闲来无事,就好收集这些。” 王贲疑惑地看着父亲,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你要是爱好这些,还能住这么寒酸的宅子? 这些临时买来摆放的物件与屋子环境格格不入。 秦王就立在房中,不知道想些什么,久久不语。 “王贲,你先出去。”王翦偏头低声道。 王贲赶紧退出屋子,识趣地将房门关好。 秦王摘下了腰中的定秦剑,转过身来,一双雄鹰般的眼睛盯着王翦说道:“寡人没有听从将军的话,是寡人之错,现在寡人答应将军所请,六十万兵灭楚,请将军出山统军!” 王翦惶恐,急忙跪拜道:“大王言重了,臣愿领兵出征。” 秦王将王翦扶起,把自己的佩剑放在了王翦手中,言辞恳切地说道:“灭楚之事,凡将军有所请,寡人一概允准,不知将军还有什么要求?” 王翦接剑,想了想,回答道:“臣请大王赐臣豪宅良田。” “准!”秦王笑了起来。 “臣请大王再赏金钱些许,若是臣战死沙场,子孙也可以此为生。”王翦说的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赏赐有多少喜悦。 “准!”秦王不禁指着王翦摇头大笑,随后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当王翦还想再要点赏赐的时候,秦王却仰天大笑,出门而去,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秦王离开后,王贲溜了进来。 “爹,何时出征?”王贲满眼期待的问道。 王翦却是捧着手中的定秦剑,看着门外秦王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定秦定秦,定外也定内。” ...... “王翦?”老僧见王翦走神,轻声呼唤道。 “啊?”王翦回过神,深呼吸一口,平复一下心情,说道:“这里额是第一次来。” 老僧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大殿,一边走一边说道:“前些日子啊,这里也来过一个陕西汉子,跪在佛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走的时候留下了许多香火钱和一个包裹,说是让老僧交给有缘人,你等等啊。” 王翦有些看不透这个老和尚,站在殿门前静静等待着。 不久,老僧拿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四方小木盒,交给了王翦,疲惫地喘着气嘱咐道:“老衲看你有缘,便了却那施主心愿,将此物交予你了,南无阿弥陀佛......” “敢问高僧,那位施主名号?”王翦掂了掂手中的盒子,不是很重,大概是什么珍贵的物件,木盒上雕刻着精致地祥云龙纹。 老僧似乎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转身走入了漆黑的大殿之中,口中念叨着:“尘缘已了,尘缘已了......” 这时,那先前引王翦入寺的小和尚寻了过来。 “施主怎么在这,饭菜已经送到了您的屋子。” 小和尚说完,就看见了王翦手中的木盒,不顿时大惊,急忙拉着王翦往大殿侧边走去。 见四周无人,小和尚附耳惊惧道:“这是师父交给你的?” 王翦点点头,看来这小和尚知道什么隐情。 “哎呀!师父真是老糊涂了!”小和尚顿时跳了起来。 “怎么?”王翦眉头一皱,低声问道。 “上次来寺中那人......”小和尚有些犹豫,但看见王翦那极具安全感的目光便又接着道:“那人他是李自成啊!!!!” 第四十七章 小村,女子,毛葫芦 桌上,木盒已被打开,一方玉玺静静躺在其中,王翦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那川将罗于莘的声音。 “王翦兄弟,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王翦没有吭声,罗于莘以为屋中无人,便带着他的部下匆匆离开了商山寺。 翌日,天刚刚亮,山雾蒙蒙,王翦收拾好包袱,悄悄离开了寺庙,走出了商洛山。 山脚下,便是一处村子,村子已经破败不堪,似乎没有多少村民,路两边的荒草已经快将路面遮蔽,残砖断瓦四处都是。 快要出村的时候,王翦看到了一个妇女,正提着一桶水吃力的迎面走来。 见有陌生人,那妇女顿时面露惊慌,躲在路边低着头。 “家在哪儿,额帮你。”王翦上前,轻松地提起了木桶,温和地对着女子说道。 女子也不敢对视,有些惊恐地转身带路。 小院的院墙已经倒塌,只有两间土房尚在。王翦将水桶放在了院中,忽然听到传来了一阵婴儿啼哭。 女子惊慌失措地跑进房中,似乎是捂住了孩子的嘴,哭声戛然而止。 “你家男人呢?”王翦站在房外问道。 “额男人......死了。”女子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王翦只是顺嘴一问,正准备告辞,一转身,就见四周的断墙外,趴着几个獐头鼠目的男子,有老有少,正盯着那女子所在的土房。 “小寡妇,娃儿又饿了吧,今天额们猎到了肉,跟你换一换!” 喊话的男子猥琐地笑着,从断墙后闪出,来到了土房门前,朝里面张望了两眼,又回头对着王翦说道:“哟,这位兄弟面生啊,隔壁村的吧,你完事了吗?” “额只是帮忙提桶水,路过,路过。”王翦解释道。 那男子闻言,便不再理会王翦,对着房内的女子说道:“小寡妇,今天的肉好,是不是可以多弄个几次?” 话音刚落,那女子走到了门前,平静地伸出手,问道:“肉呢?” “快快快,哥几个,把肉拿上来。”男子闻言,急忙招呼远处的那几个同伴近前。 一只死兔子被交到了女子手中,她仔细瞧了瞧没什么问题,便收下了。 男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喉头不断蠕动,脏兮兮地手不断地来回搓着。 女子指了指王翦身边的那桶水,那猥琐男子一愣,随即明白,一边脱衣服,一边有些嫌麻烦的抱怨道:“你这婆娘,要不是那帮毛葫芦护着你,老子直接绑了你。” “哎,兄弟,让让,让让。”男子脱了个精光,站在了王翦旁边,对着王翦说道。 王翦冷眼看了那男子一眼,便往远处走了走。 (省略几百字) 王翦就这么静静看着,所谓非礼勿视,可今天,他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看的真切。 女子的低吟令王翦看向那几名男子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按在剑柄上的手蠢蠢欲动。 远处的山中,传来一声鸡鸣,悠扬入耳。 清晨的风吹落了房上的沙土。 那几个男子纷纷坐在地上,神情呆滞,目光空洞。 王翦默默上前,拾起女子的衣裳,披在了她的身上,随即便拔出了腰中长剑,转身准备杀了那几人。 “壮士且慢......”女子精疲力竭地阻止道:“你杀了他们,就没人给额们孤儿寡母吃的了,娃儿还小,得吃好的。” 王翦沉默片刻,叹息道:“不是说有人护着你吗,为何不投奔?” 女子不禁嗤笑,眼神厌恶地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男子。 “村子里的其他人呢?”王翦想着,左邻右舍总会帮衬吧。 “有些跟着闯王的军队走了,有些躲到了山里,留下的都死光了。”女子平静地述说道。 这时,一群人突然出现,围住了房前众人。 这些人身穿兽皮,手中握着长弓,腰中悬着兽皮箭袋,有的头上还插着稚尾,一个个身材十分精壮。 当间走出一人,看是头领模样,身形不高,低了王翦半个头左右,方脸浓眉络腮胡,腰中别着一把短刃。 “大嫂,跟我走吧,赵总旗虽然犯了军法被斩,但他当初待我不薄,我不能看着您落得这般地步。” “他没有犯军法,他是被朝廷狗官陷害!” “大嫂!纠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世道便是如此,活着,好好给赵总旗把孩子养大就行了。” “你走吧,马三河,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我已经报答过你,咱们两不相欠。” 见女子如此坚定,马三河无奈,转身看向了那几名男子。 “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几支利箭瞬间飞起,那几个猥琐男子还没反应过来,便一命呜呼。 王翦反应迅速,躲过了袭来的箭矢,长剑直接抵在了马三河的颈间。 “马三河!!”女子愤怒地喊道。 “大嫂,今天说什么我也要带你走。”马三河瞪着王翦说道,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汉子身手竟然如此了得,出剑奇快,惊奇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秦人,王翦。” “你没有......” “路过。” 马三河挥手示意手下人放下弓,对着王翦说道:“好汉,你走你的路,我们这些个毛葫芦你可惹不起。” “你们是罗于莘的部下?”王翦试探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马三河大惊,他们刚刚被罗于莘招募不久,听说要入川打仗,所以他今日专门前来,想要将大嫂带走,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罗于莘,朋友。” “哎呀,误会误会!” 马三河急忙解释了一番,王翦将长剑从其脖子上移开。 “毛葫芦兵,雇你们需要多少钱?”王翦问道。 一听有生意,马三河顿时大喜,这回罗于莘只雇佣了少部分的毛葫芦兵,他手下可还有很多人呢。 “这位好汉,一人一年二十两银子或者一两金子,钱到人到,如何?” “卖命吗?” “一年内,绝对卖命!” “挑十个身手好的。” 王翦说完,就从怀中摸出了十根一两重的金条。这是在那个木盒底部夹层中发现的。 马三河见状大喜,没想到今天还遇到贵人了。 “东家,大气!我今天带着的,都是手下精锐,您只管挑!” “你算一个,剩下你自己选。” 马三河一愣,笑道:“东家,说笑了,我可是他们的头,手下人多着呢。” “那额去找罗于莘说说看。”王翦说着,手中的剑又搭在了马三河颈间。 “别别别!好商量好商量......” 罗于莘可是川将,这回是奉了总督川湖云贵军务,专剿张献忠的王应熊之命,前来招募毛葫芦兵,能给他们点饷银就不错了,一人一年二十两,做梦都不可能。 现在眼前这个冤大头真就答应了他信口胡说的价码,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看此人应当是想找几个护卫,跟着他赚得多还不用上战场,岂不美哉? 马三河认真思索了半天,抬起头郑重的对着王翦说道:“我真的是他们的头儿......” “嗯?” “得加钱!” 第四十八章 戏(求追读!) 荒芜的古道上,王翦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马三河。 一名毛葫芦兵赶着骡车,车上是素不相识的赵总旗留下的孤儿寡母。 跟在车后的,还有一百名毛葫芦兵,正一边说笑,一边警戒着四周。 马三河此时黑着个脸,心中隐隐作痛。 原本王翦是想雇十个的,可是没想到马三河挑完人之后,剩下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他手下的弟兄们全知道有个东家一年出二十两银子雇人,于是纷纷从山中赶来。 王翦没有多的钱,马三河本想趁机安抚其他人一番,却没想到王翦竟然放话说只要跟着他,一年就是二十两,但现在他没有多的钱,但是等他到了地方,出双倍补偿。 这下更是炸了锅,马三河的话根本不起作用了。 于是,一个上午,王翦身边就聚集了一百余人,一番简单的整顿后,王翦便带着这些人一起出发了。 马三河告诉他,翻过了天柱山,行到漫川里,就可以走水路抵达上津,进入湖广境内。 王翦说要去杭州,马三河建议是先到长沙,现在武昌府已经被清军占据,明军只控制着半个湖广,湖广总督何腾蛟现在正驻节长沙。 由于不熟悉情况,王翦便同意了马三河的建议,准备进入湖广后一路从勋阳府南下,直奔长沙。 进入天柱山之后,行几步,便能看见倒在山路边的腐烂的尸体,还有散落在路边的行囊衣装,武器旗帜。 仔细一看,马三河认出了那是大顺军的物件。 王翦让众人边走边收集死人的衣装,出山之前,全部乔装一番。 夜里,众人寻了一处山坳,围坐在火堆前歇息。 马三河不知从哪里打来了兔子,烤好后递给了那对母子。 王翦坐在一块巨石上,看着夜空中明亮的星星,发着呆。 “东家,后面的路不好走,骡车用不上了,明日我背着她们母子,绝不耽误脚程。” “不用叫东家,叫将军吧。” 马三河一怔,上一个他叫将军的人,还是赵总旗。那时候,朝廷要剿李自成,赵总旗被征召,奉命招募他们这些生长在山中的毛葫芦兵做夜不收。 还记得初见的时候,他恭敬地喊了一声将军,赵总旗便笑的像个孩子,后来在军中,更是对他照顾有加。 朝廷招募他们这些山民,都是半用半防,镇兵营兵看不起他们,上官更是压榨排挤,只有赵总旗拿他们当兄弟。 可后来,他却突遭横祸...... 那时五省总督陈奇瑜将李自成围困在了车厢峡,派了安抚官招抚遣送投降的流贼,可不想这些流贼假意投降,在被遣送的路上杀光了那些安抚官,再次叛乱,连破了宝鸡、凤翔、麟游等地,州县四处告急。 陈奇瑜因决策失误害怕朝廷降罪,便开始推诿罪责,闯军出了栈道后,进犯宝鸡,被知县李嘉彦挫败。可没想到陈奇瑜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弹劾李嘉彦及凤翔乡官孙鹏杀降激变,破坏了朝廷招安的大事。 不明真相的崇祯皇帝大怒,下令逮捕了宝鸡知县李嘉彦等五十多人。 这其中,就有负责监送进攻宝鸡那部闯军返乡的赵总旗。 他察觉闯军有异,便向同行的安抚官上报,可是却被一顿斥责,说他非议国策。 他又向上级百户汇报,可是那百户却不以为意。 无奈之下,赵总旗便偷偷派人向邻近县城示警。宝鸡知县李嘉彦之所以能守住县城,就是因为提前做了准备。 但最后,那斥责他的安抚官只是被口头训斥,百户也只是被革职,只有他这个总旗,被拉出来砍了头。 自那以后,马三河便带着手下弟兄回到了赵总旗家所在的小村附近的山中,暗中保护着赵总旗的妻子与孩子。 王翦见其走神,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额守前夜,你守后夜。” “是,东家。”马三河俯身拱手道。 王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明月一轮,分辉千里,也不知君上他还好吗? ...... 阿嚏! 朱常淓莫名打了个喷嚏,轻轻揉了揉鼻子,问身边的李宝道:“清军歇了吗?” “回监国,刚刚打退了鞑子的进攻,但是似乎鞑子并没有收兵,看样子是准备挑灯夜战了。”李宝一脸愁苦地答道。 朱常淓在安排完夏允彝监陈洪范军后,便一直待在北城下。 被留下的陈子龙觉得太危险,劝了朱常淓几次,但毫无作用。 “伤亡大吗?”朱常淓问道。 “恐怕撑不住下次进攻了......”李宝脸色凝重,方营六千人已经不足两千,督标杨廷麟部伤亡殆尽,若不是张国维急调武林门与钱塘门两名把总率部登城支援,恐怕都撑不到这个时候。 朱常淓闻言,从条凳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的甲胄哗啦作响。 “召杨廷麟来见!” 没一会儿,杨廷麟满身是血的跑了过来,正要下拜,只见潞王摆手道:“战事紧急,无须多礼,本王拨五千直卫交于你,登城守备!” 正想着怎么向潞王开口要兵的杨廷麟顿时喜上眉梢,张国维的手头已经没有可以调遣的预备兵力。 清军刘泽清部已经调往了城东,与刘良佐部合兵一处,看样子很快就会发起对东城的进攻。 鞑子这是在用降将硬生生消耗守军的力量。 “谢监国!”杨廷麟郑重拱手行礼道。随即便赶紧奉王命率军登城部署。 东运河上,来往的小舟络绎不绝,整条河上,荡漾着伤兵的哀嚎与哭泣。 祁彪佳正组织民夫往城上搬运守城物资。 朱常淓看了看天色,说道:“走,时辰差不多了,今晚,好戏应当是要开场了。” 跟在潞王身后的陈子龙一头雾水,他下午便被叫来,潞王也没和他说几句话便一直闭目养神,弄得他心中有些忐忑。 现在又说什么好戏开场...... ...... 凤山门,陈洪范站在城楼上,面无表情。 在他的身后,站着监军夏允彝。 从夏允彝到来,陈洪范便一直拉着个脸,一句话也不说。 一片浮云半遮月,水道上,驶来两艘官船,上面挂着兵部的旗牌。 守卫水门的士卒照例上前拦截。 夏允彝有些诧异,兵部的船来这里干什么? “启禀将军,说是内阁与兵部发往江阴送公文的船,有王府令牌。” “仔细勘验一番,若是无误,可以放行。” 陈洪范在城上喊道。 这时,原本奉命驻守凤山门的方营把总提醒道:“是否差人验证一番?” “混账!你敢质疑潞王令牌?”陈洪范呵斥道。 这时,夏允彝上前,拱手行礼,尊敬地说道:“陈参将,此时还是谨慎为好,不妨快马求证,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陈洪范瞪了夏允彝一眼,厉声道:“查好了吗?查好了就放行!” 见陈洪范固执己见,夏允彝无奈,便缓缓上前,掏出潞王府令牌,冲着城下士兵喊道:“我乃监国亲命,监南城军事夏允彝,暂缓放行!” 说罢,又回头向那方营把总下令道:“派快马往内阁求证!” “遵命!”那把总狠狠瞪了陈洪范一眼,大声回话道。 城下夏允彝带来的王府直卫的士兵们迅速控制了水道水门,驾着小舟将那两艘官船围住。 陈洪范脸色铁青,但拿夏允彝毫无办法,谁让人家这个监军手下有兵呢...... 第四十九章 王上阵(追读一下谢谢!) 不久,快马持内阁放行公文返回。 夏允彝见上面内阁印信确凿,便挥手示意,让士卒放行。 陈洪范紧紧盯着那行在后面的官船,呼吸有些急促。 因为天色太黑,夏允彝并没有察觉陈洪范的异样。 水门的千斤闸已经缓缓升起,两艘官船慢慢朝着朝着门洞驶去。 船越来越近,陈洪范的手心上,已经全是汗水。 隐约传来了炮响,喊杀声突起,夏允彝抬眼望去,不禁忧心,鞑子竟然真的夜战,这回,恐怕是八旗主力要登城了。 官船已经距离水门不足三丈远,陈洪范缓缓出了一口气,正要转身去休息,却听见马蹄声急促,随即便是一声爆喝。 “监国有令,速关水门!” 陈洪范大惊,转身便看见来人骑在马上,立于城下。 士卒们一惊,有些迟疑。 夏允彝当机立断,喊道:“速关水门!” 那两艘官船也有了反应,只见船夫拼命地划了起来,想要在水门关闭前冲出去。 见此情状,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水道上的巡哨船迅速追赶,准备跳帮拿人。 水门守军反应迅速,落下了千斤闸,封住了门洞。 巡哨船上的士卒跃上了官船,迅速将船夫控制。 陈洪范瞬间如芒刺在背,顾不得许多,急匆匆朝城下跑去。 夏允彝紧随其后。 城下,大队人马举着火把赶到。 直到近前,陈洪范才看清方才传命的人竟然是方国安。 “方国安,你什么意思?” “奉监国命,巡视城防。” 两人正交谈间,战马的嘶鸣声传来,朱常淓骑着乌黑大马赶到,只是淡淡一眼,便让陈洪范低下了头。 这时,夏允彝从水道边走来,神色有些古怪,他的身后,士卒押着几名船夫。 “夏监军,船上可搜到什么?”朱常淓问道。 “回监国,马首辅正在船上。”夏允彝轻声回答道,但他的心中,已经预感到了一场风暴的到来。 首辅深夜秘密出城,被监国拦下,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 方国安脸色一冷,看向了靠在岸边的那艘官船。 “马首辅这是不打算下船吗?”朱常淓笑了起来,对着方国安说道:“方总兵,去请一下。” 方国安领命,大步流星的走到岸边,直接跃上船头,钻进了船舱。 一阵响动之后,方国安满脸鄙夷地拖拽着马士英上了岸,来到了朱常淓面前。 马士英身着绯袍,罩着黑色披风,头戴乌纱帽,此时已然是两股颤栗,双目失神,甚至都忘了行礼。 “马士英?” 朱常淓的一声呼唤,竟吓得马士英直接惊厥过去,直接瘫倒在地。 这让朱常淓不禁气笑,方国安见状,命人打了一桶水,毫不留情地泼到了马士英的头上。 窒息感瞬间将马士英惊起,大口地喘着气,睁开眼便看到了潞王那不悲不喜地表情,只觉大腿间一热,尿液控制不住的流淌了一地。 众人闻到了腥臊味,纷纷鄙夷地散开了一些。 看着眼前的马士英,朱常淓心中火气蒸腾,这哪里有一点大明首辅的样子! “马首辅,说说吧,本王想听实话,想好了再说。” 抹去脸上的水珠,马士英急忙趴跪在地上,使劲地磕起头来,口中喊道:“臣有罪,臣有罪!” 一旁的陈洪范心中一横,上前指着马士英喝道:“还不快说,说实话,监国或许还会饶了你的家人!” 马士英闻言,扭头瞪着陈洪范,他儿子被陈洪范骗走后,就一直没有回来,现在他说这话,明显就是在威胁自己。 “牛三的名单上,也有你陈洪范啊......”朱常淓意味深长地说道。 陈洪范一愣,只感觉脖子上冒着凉气,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已经迷到了眼睛。 只思索一瞬,他便跪倒在马士英身边,指着马士英大声喊冤道:“都是这贼子马士英指使末将做的啊......末将冤枉,请监国明鉴!” 这一下,就连夏允彝都惊呆了,好家伙,说卖就卖,真是一点都不犹豫啊。 “陈洪范,你这膝盖可真软,哪边你都跪的够快。”马士英不禁冷笑着调侃道。 “任天安,谁杀的?”朱常淓懒得跟眼前两个老狐狸玩把戏,直接问道。 两人都沉默了。 “呵,都不说?”朱常淓面色冷峻起来,幽幽说道:“那就先杀一个吧。” 说完,手一挥,方国安带人上前,直接将陈洪范拽起,准备拖到远处斩杀。 马士英吓得一哆嗦,陈洪范则是一脸懵,特码的,说先杀一个,也没说就杀我啊,凭什么! “陈九畴,别怕,咱老方这两日杀了不少鞑子,刀利着呢,保管一刀下去,头身分离,绝不藕断丝连,嘿嘿嘿。” 方国安一边抽刀在陈洪范眼前晃悠,一边煞有介事地安慰道。 陈洪范忽然想起了那晚在潞王府,自己被逼着杀几个方营乱兵,他一刀下去,竟没有将头砍下,刀卡在脖间,鲜血犹如泉涌。 想到此处,陈洪范怂了,急忙大喊道:“监国,监国!末将都说了,都说了!” 朱常淓见状,招了招手,士卒又将陈洪范拖了回来。 “末将来杭州,是奉了豫亲王多铎之命,前来为清军造势,招降朝廷大臣与将领。配合臣行动的,还有清军的谍子,他们的首领就是常在永宁桥附近包子铺旁要饭的小乞丐......” 陈洪范生怕掉了脑袋,直接从头说起,将自己所做所知全部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他的任务是游说大臣将领投降,小乞丐为首的清军谍子则负责将想要降清的这些人送出城,同时也负责在清军攻城时在城中制造魂混乱,有机会的话就夺取城门,引大军进城。 陈洪范承认了任天安的死乃是清军谍子所致,同时也交待了自己与马士英的来往,以及他与马士英说的夺取城门的计划。 最后,他还坦白了通过贿赂朱大典送阮大铖出城的事情。 一番交待,让一旁的马士英彻底没了活着的念想,像是丢了魂儿一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杭州府衙李班头也是你们杀的?”朱常淓问道。 陈洪范眉头一皱,想了想,这事儿他知道,但还真不是他干的。 “不是罪将干的,至于是不是清军谍子所杀,罪将就不清楚了。哦对了,据罪将所知,那谍首是马首辅从南京带入杭州城的。” 这事儿,是那小乞丐无意间说漏了嘴,被陈洪范听到的。 朱常淓的目光看向了马士英。 “马士英,大明律法通敌叛国是个什么罪名你应该比本王更清楚吧?” 话音刚落,只听城北传来的炮声骤然增多,声响也变大了。 方国安惊觉,急忙禀报道:“监国,这是那红衣大炮的动静!” 朱常淓勒马转向,看向了城北方向,忽然,远处的阴影处闪过一点寒光,那是月光照在铁器上的反光。 登时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便翻下马来,随即就是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臂甲划了过去。 “护驾!!!”李宝尖叫道。 方国安与夏允彝大惊,急忙招呼部下士卒上前保护潞王。 见偷袭不成,凤山门四周的街巷中,纷纷涌出小股人马,朝着朱常淓杀来。 朱常淓则是不慌不忙地抽出了腰中秦剑,拨开了身前的侍卫,他已经不再恐惧这种刺杀。 记得当初,咸阳宫殿上,荆轲图穷匕见的那一刹,让他铭记终生。 当他在一声声“王负剑”的呼声中清醒,拔剑刺伤荆轲的时候,他便不再害怕。 “本王乃大明监国,大明锐士,随本王杀敌!” 说罢,便提剑杀出。 周遭明军顿时士气大振,见潞王竟如此勇猛,便纷纷奋勇迎击。 王府侍卫们死死护在朱常淓周边,替他抵挡着明枪暗箭。 提剑刺死了一个中了箭躺在地上没有咽气的鞑子,朱常淓心潮起伏。 李宝一边吓得惊叫,一边紧紧跟在朱常淓身后。 夏允彝一介文官,竟直接抽刀上阵,护卫在潞王身前。 方国安更是惊怒,城中的鞑子竟有这么多,还好今夜潞王早有安排,否则让他们伙同陈洪范夺了凤山门,再让马士英出城报了信,那就麻烦大了。 凤山门前,战作一团。 袭来的鞑子有二百余人,十分悍勇,虽然明军势众,但是依旧有些吃力。 朱常淓看着身边紧张地手抖的夏允彝,畏畏缩缩的李宝,远处力战鞑子的方国安,以及这些害怕但依旧不断向前的明军士卒,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举剑高呼,嬴政有些恍惚,仿佛感受到了大秦历代先君们前赴后继浴血奋战的壮烈! 明军士气再振,夏允彝部直卫三千全部加入了战斗,没多久,鞑子就被围住,明军开始绞杀。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来报,鞑子的红衣大炮崩坏了几处城墙,城头被打开了突破口。 东城,刘良佐与刘泽清部开始攻城,孙嘉绩部无法救援,北城危急! 第五十章 北城破 “夏允彝,此处便交给你了,本王率军前去支援北城!” 朱常淓说罢,转身上马,他手下还有两千直卫,都是生力军。 “臣将鞑子清理后,便赶去支援!”夏允彝也是焦急不已,此时,方国安率领明军已经将鞑子堵回了巷子中,这些鞑子还在拼命顽抗。 北城。 城头被大炮轰出了几个缺口,清军正不断地从这几个口子涌上城头,城上守军被清军分割成了几段。 杨廷麟所部正在城楼处护卫张国维,两头都是鞑子,正在死命的进攻城楼。 城下,多铎听说城头已破,顿时大喜,急匆匆来到阵前查看。 “我八旗健儿真是英勇,告诉他们,天亮之前,生擒大明监国者,连升三级,赏万金!” 多铎心情大好,直接对朱常淓发出了悬赏。 “奴才遵命,这就去传话!”一名多铎的亲卫巴牙喇跃马而出,往城下传话。 很快,原本夜战已经疲惫不堪的清军顿时军心大振,将城头的明军不断地挤压。 把总张大彪见势不妙,急匆匆赶到城楼,找到了张国维与杨廷麟。 “制台,城头已不可守,不若退入城中,与鞑子巷战!”张大彪建议道。 现在明军被分割,各部各自为战,清军火炮不停,明军处处被动。 与其如此,倒不如与鞑子巷战。 张国维闻言沉思,他有些犹豫,放弃城墙的风险太大了。 “制台,咱们可以放弃北城墙,留一部在北城阻击,与鞑子巷战,将其余兵力集中到东西两城墙上,自两头合攻北城。”杨廷麟建议道。 此时,东城南城上还有孙嘉绩部一万人,虽然刘良佐与刘泽清部正在进攻,但是明显只是佯攻,雷声大雨点小。 所以孙嘉绩部还可以调动一些进行反攻。 情况紧急,不能犹豫,张国维当机立断,将杨廷麟部五千人分出两千交给把总张大彪,命他负责阻击鞑子下城。 由于城门早已经将门洞全部封死,十分厚实,一时半会儿清军是没法恢复的,所以城头的清军只有从甬道下城,或者缒城而下。 张大彪部只需将其堵在城头即可。 杨廷麟则率其余三千人转上西城墙,开始反攻北城头的清军。 同时调分守南城墙的孙嘉绩一部三千人自东反推清军。 正在指挥城头残军鏖战的方元科此时已渐渐不支且战且退。 “将军!总督有令,下城巷战!”一名张国维亲兵前来传令。 方元科大惊,怒喝道:“怎可轻弃城头?!” 但见那亲兵手持总督令箭,无奈,只好率部开始向着城楼处的甬道口退去。 此时,原本驻守北城的方营兵基本上已经伤亡殆尽,城墙上,地上的尸体就像是落叶般,铺了厚厚一层。 方元科心中悲愤不已,只恨势单力薄,独木难支,若是再有三万兵,他敢拿着脑袋保证叫清军破不了城头。 可现在,城头已破,杭州城还能支撑多久呢? 明军大部撤下城墙后,清军将被围住的明军残部绞杀干净,随即便想下城追击,但刚一下城,便遭到了一阵箭雨袭杀,火铳铅子织成了一张大网,将他们兜住,纷纷放倒在地。 奉命追击的清军甲喇章京见明军竟然没有溃退,还组织了防御,不禁有些惊奇。 往常,明军都是不败则已,一败便是溃之千里,今天真是奇了。 很快,战况传到了多铎帐中。 “这潞王还真想与杭州共存亡,本王还以为是嘴上说说呢。”多铎对着帐中诸将笑道,他率军南征以来,南京,扬州,就没有几座城池等挡得住八旗劲旅,这区区杭州城,倒是有些意思。 “王爷,鏖战许久,勇士们该歇歇了。”贝勒尼堪提醒道。 清军已经连续进攻了一天一夜,虽然拿下了城头,但也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了。 多铎想了想,摇头道:“不可,派中军轮替,继续进攻!绝不能给敌军喘息之机。” “奴才遵命,这就亲自率部出击!” 多铎的中军是最后的生力军了,现在派出,是决心要将杭州一战而定。 尼堪明白多铎的意思,决定亲自出战。 ...... 城中,朱常淓带着人马及时赶到,与张大彪部汇合。 “城头已破?” “回监国,破了,鞑子后续兵力正在上城。” 张大彪已经在北城各街巷要道布置了兵力,准备与清军进行巷战。 中河与东河上,也拉起了铁索,水门的千斤闸虽然已经将缆绳砍断,但是清军恢复起来还是很快的。 朱常淓站在宝善桥上,只觉疲惫万分,东运河的水面,清辉遍洒,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报!海防总督路振飞率靖海水师入城!” 朱常淓猛地回头,只见夏允彝亲自策马赶来报信。 “监国,援军到了!!!”夏允彝滚激动地滚下马来,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乌纱帽,欣喜万分地汇报道。 “靖海水师刚刚新建,战力尚未可知啊。”朱常淓虽然高兴,但也有些发愁,路振飞手下估计也都是些新兵蛋子,顶不了多大用。 “监国,是浙东钱肃乐部义军来了,路振飞大人派了水师的舟船将他们从水路上接来了!此刻,正在候潮门外整军待命!”夏允彝一拍大腿,急忙解释道。 “有多少人??”朱常淓瞬间拉住夏允彝惊喜道。 “前军三万,正在陆续下船登岸,后续靖海水师会继续转运!”夏允彝伸出三个手指头,比划着数字。 朱常淓慢慢松开了手,脸上恢复了平静。他没想到这靖海水师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路振飞果然不负所托,是个能臣。 见潞王平静下来,李宝也松了口气。 这时,夏允彝小心地说道:“监国,臣斗胆,援军刚至,清军尚未发觉,可命钱部奇袭东城刘良佐刘泽清部,再以水师江上发炮策应,或可大破敌军。” 朱常淓眼中一亮,正如夏允彝所言,趁着清军没有防备,来一次奇袭,清军鏖战一天,而援军乘船而来,气力尚足。 再加上城东水网有利水师,又是夜晚,清军难辨虚实,刘良佐和刘泽清部本就是残部,如此夜袭,大有胜算。 “援军将领是何人?”朱常淓询问道。 “回监国,乃是义军首领的五弟,钱肃范。此部义军,正是钱肃乐兄弟五人组织。”夏允彝已经见过路振飞,所以知道义军的具体情况。 “兄弟五人俱从军报国......真是壮哉!”朱常淓不禁感慨道。敢把一家男丁全部带着上阵,这钱肃乐是真的存了效死之心啊。 “要传钱肃范来见吗?”夏允彝问道。 “不必,彝仲带路,本王亲自去见他!”朱常淓微笑道:“张把总,从现在起,你是参将了!本王拨王府直卫两千给你,合你所部共五千人马,守备北城,阻击清军下城!” 张大彪大喜,自己竟然一跃成了参将,急忙跪谢上恩。 带朱常淓走后,张大彪身后的家丁端来了酒。 “把总,哦不,将军!祝贺将军高升!”家丁贺喜道。 张大彪轻轻摸了摸脸上的血痕,随后便拿过酒碗一口闷干,豪迈地擦了擦嘴,沉默片刻,下令道:“老子不善守,只善攻,传我将令,全军随我突击城头!” 那家丁一愣,不是说好的巷战吗? 第五十一章 能臣路振飞(多追读啊) 南城,凤山水门,妄图夺门的鞑子被悉数全歼,陈洪范与马士英也被严密看押起来。 方国安坐在地上,指挥着士卒清理尸体,惠民药局的郎中正为他处理崩开的伤口。 水道上,停满了船只。 路振飞站在岸边,正与一年轻男子交谈着。 城墙外,传来了连续不断的呼喝声,三万义军已经陆续登岸,正在整队。 朱常淓策马赶到,路振飞拉着那年轻男子上前行礼。 “见白啊,你真是及时雨!”朱常淓笑道。 “监国谬赞,此臣之本分也。”路振飞严肃地拱手行礼道。 潞王对他信任有加,银子说给就给,官职说加就加,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这等恩情。 在路振飞开府理事之后,就开始大举募兵,招募了许多靠江水为生的渔民,这些人水性极好,擅长驾舟,是水师急需的兵员,他将新兵与老兵混编,以老带新,迅速提升战斗力。 郑鸿逵则是负责购买打造战船,因为有郑家的关系,所以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他从福建郑家的船厂为靖海水师订购了主力战舰二号福船三十艘,加上其余海沧船,苍山船,乌尾船等各式大小战船共计两百艘。 这么大的订单,让收到消息的郑芝龙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 只不过郑鸿逵催的急,郑家的船厂一口吃不下,于是他便又找了两广的船厂合作,加上福建的福州造船厂,一次性开工百艘不成问题。 两百艘战船,各种费用算下来,郑芝龙向海防总督府派来的使团报出了四十万两白银的价格,但是早在使团出发前,郑鸿逵就偷偷交待过他们,最多只能出三十万两,多一分都不谈。 使团给出一口价三十万,郑芝龙无奈,只好答应,三十万,他最多只能赚不到十万两。 可以说,路振飞总督海防后,那可是一刻钟都没有浪费。 站在路振飞身边的年轻男子,穿着短衣,背上还背着一个斗笠,浑然像是常年在水上过活的渔民。 路振飞急忙为朱常淓介绍道:“启禀潞王,这位便是义师前军将领钱肃范,字锡九。乃是义师首领,原刑部员外郎钱肃乐的胞弟。” “草民拜见监国!”钱肃范虽然一副渔人打扮,但举止间,全然是书卷之气。 “起来吧,一路辛苦了。”朱常淓慰劳道。 钱肃范简单的向朱常淓介绍了所部三万人马的情况,令朱常淓心中更是一喜。 由于钱家起兵勤王有绍兴知府于颖的大力支持,所以他们部队中,有一部分是由原来沿海的备倭团练整合而来。 这些地方团练虽然不是朝廷正兵,但也时常训练,起码比卫所兵强些许。 这些人马约有三千,此时就在钱肃范军中,其统领叫做郑遵谦,乃是浙江余姚县生员,其父是原浙江布政使司佥事。 在绍兴知府于颖倡议起兵后,他便借着其父的号召力秘密联络绍兴各地团练,说服各家合兵勤王。 其父郑之尹在此之前,已经北遁南京降清了。 听说了郑遵谦的事情后,站在不远处的方国安大大咧咧地来了一句:“其父降敌,此人靠得住吗?” 朱常淓眉头一皱,他其实也有些担心这个问题,但是他不好问出来。 现在方国安一问,他便看向了钱肃范。 “启禀监国,草民愿以人头担保,郑遵谦忠君报国之心,天地可鉴。”钱肃范跪地大声起誓道,他与郑遵谦一路同行,两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可以说是知己难逢。 郑遵谦是生员,本应参加科举然后金榜题名的,可不幸的是崇祯十七年的秋试,成了一场梦。 在一个早起读书备考的清晨,下人慌慌张张地跑到了父亲的书房,像是有什么大事。 好奇的郑遵谦偷偷溜了过去,当听到皇帝殉国的消息时,犹如晴天霹雳,将他激的大脑一片空白。 手中握着的《论语》跌落在地,那一刻,他既迷茫又愤怒。 他的父亲郑之尹在后来听闻南京陷落后,终于坐不住了,想带着他一起前往南京降清,那一晚,郑遵谦崩溃痛哭,伤心欲绝。 郑之尹见儿子坚决拒绝,便独自连夜北遁。 而郑遵谦则是在痛哭三天后,一把火将自己的家宅烧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便开始孤身一人四处奔走,联络义军。 …… 夜风拂柳,水道中驶来一艘哨船,一名身穿曳撒的青年快步走来。 夏允彝见人来了,便赶紧向潞王禀报道:“监国,郑郑遵谦臣已经派人找来了。” 细心的夏允彝猜到潞王一定会对郑遵谦感兴趣,所以偷偷派人提前去找。 朱常淓十分满意地冲着夏允彝点了点头。 “余姚生员郑遵谦拜见监国!” 眼前的青年眉清目秀,身材偏瘦,脸上更是棱角分明,虽然年少,但发间已经肉眼可见的斑白。 “平身吧。” “谢监国!” 当郑遵谦起身时,朱常淓才发现他竟然连眉毛也有些泛白了,脸上皮肤已然是饱经风霜,粗糙黑黄。 “白了少年头啊......”朱常淓看着眼前少年不禁感叹道。 郑遵谦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拱手行了个礼,算是回应。 一旁的钱肃范急忙接话道:“回监国,他离家后,便一夜白头。” 说完,钱肃乐有些黯然。 朱常淓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对着郑遵谦说道:“一介书生,可能率军杀敌?” “我不怕死。”郑遵谦简短地回答道。 “今夜趁敌不备,奇袭城东清军,力求一击破敌,本王任你为浙江布政使司佥事,分巡杭州兵备道,率你本部三千为先锋,钱肃范领大军押后。” “是!”郑遵谦拱手拜道,也不客气,直接告退,转身匆匆离去,乘上哨船出城去了。 “嘿,这后生,真是惜字如金。”夏允彝不禁摇头笑道。 钱肃范见潞王再无安排,便也准备出城整军作战。 正要离开,朱常淓却是喊住了他。 “锡九,替本王传话给郑遵谦,留得有用身,才能为大明做更多的事。” 钱肃范郑重一拜,点头应下。 第五十二章 夜袭刘良佐(加更求追读月票!!!) 城东五里外,刘良佐部与刘泽清部并列扎营。 两部合起来此时也不过一万人,可以说伤亡惨重。 刘良佐与刘泽清两人此时都在各自营中喝着酒。 大帐中,刘泽清看着眼前正胡吃海塞的几位同乡,阴翳的目光不断地在几人身上游走。 “吃好了吗?”刘泽清问道。 “吃好了,大哥,这么晚叫俺们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那几人一边嗦着油乎乎的手指,一边笑嘻嘻地问道。 刘泽清没有回答,轻轻拍了拍手。 忽然从帐外涌进来一群士卒,将几人直接架起,二话不说直接往帐外拖去。 几人惊恐莫名,还想喊叫,却直接被堵住了嘴巴。 刘泽清也跟到了帐外,来到了那几人面前,说道:“你们被朱箭点了名,早晚得死,看在同乡的份上,才让你们死在我手上。” 那几人奋力地挣扎着,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刘泽清厌烦地挥挥手,转身回了大帐。 刀斧手们手起刀落,麻利地将几人枭首后,将尸体搬到了营外,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另一边的营寨中,刘良佐惆怅难眠,自己部下伤亡太大,不知道此战结束后,自己会落个什么官职。 白天多铎命他们进攻东城,为北城强攻分担压力。 明知道多铎是在拿他们当炮灰,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命,但刘良佐也不敢违抗,只能装模作样地佯攻一番便撤退。 营壁冷,铁马鸣。 就在二刘各自忧心前程时,却不知一支人马已经顺着较浅地水道摸向了他们的营寨...... 营寨守备并不是很严密,由于伤亡过大,刘良佐部人心浮动,就连警戒巡哨的士卒都懒懒散散,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军官们则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饮酒解闷。 “哎?该巡哨了。”一名什长提着酒囊醉汹汹起身说道。 “坐下吧,明军什么尿性咱还不清楚吗?”旁边的另一位什长满不在乎地笑道。 自跟随豫亲王多铎南下以来,他们所向披靡,各地望风而降,明军更是四处逃窜,根本不敢接战。 那起身的什长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又乐呵地坐下,吹起牛来。 ...... 离敌营不远处,郑遵谦带着一群军官有些疑惑,这刘良佐大营守备竟如此松懈,连巡逻的人都瞧不见。 “公子,不会有诈吧?”一名把总低声问道。郑遵谦收拢的这些团练都习惯称呼他为公子。 “无妨,震天雷一试便知!”郑遵谦出发前,方国安为他送来了七八箱震天雷。 身后的军官们点点头,便开始带着各自的人马沿着河岸继续前进。 刘良佐的营寨扎的很简陋,只是用拒马围了一圈。 随着各部进入攻击位置,郑遵谦一声令下,带着自己的五百人的亲兵营率先杀出。 一边往敌营投掷震天雷,一边拆除拒马。 霎时间,铁骑突出刀枪鸣! 轰隆隆地爆炸声此起彼伏,令刘营顿时大乱。 正在辗转难眠的刘良佐大惊失色,连衣服都来不及穿,猛地冲出帐外,只见火光四起,人马奔走,一片混乱。 “报!总兵,明军夜袭!” “妈的还用你说?老子看见了!” 刘良佐一个巴掌,将那部将扇的原地打了个转儿。 静静一听,四面八方都有震天响的喊杀声,刘良佐久经沙场,顿时心中一紧,这哪儿是偷袭啊,这是想聚歼! 自己的部下军心已散,一片低迷,明军突袭之下,必然溃败,大势已去! 刘良佐毫不犹豫地随便拉过一匹受惊的军马,带着亲卫十几骑往北边刘泽清大营遁逃。 “总兵,夜袭的明军似乎不多,可请刘泽清发兵反攻!”一名跟在刘良佐身后的亲信家将喊道。 刘良佐没有回答,专心策马飞奔,刘泽清他太了解了,巴不得看自己笑话,这时候他要是能发兵救援那明天的太阳得从西边出来。 正如刘良佐所料,刘泽清看到刘良佐大营被袭,登时就下令拔营撤退,救援那是一点儿也没想过。 对于他们这些降将来说,手下有多少人,才会有多大官。 擦着刘泽清的大营而过,刘良佐带着亲信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明军一击得手,士气高昂,谁也没想到这刘良佐部就像是嫩豆腐一般,一碰就碎,胜利来的有些轻而易举。 “报!郑兵备,钱统领大军已经压上,正在追击逃敌,刘泽清部已经拔营而走。” 一名义军的骑兵举着钱肃范的令旗前来通报。 郑遵谦不紧不慢地一箭射死一名装死的敌军,朗声道:“请禀告钱统领,本官会继续进击,请他为我殿后!” “是!” 骑兵调转马头,跑去传话。 郑遵谦则迅速收拢所部人马,将战场交给了钱肃范部主力,开始追击刘泽清。 此刻,城北的清军大营,正在睡梦中的多铎被叫了起来。 “王爷,不好了,明军出城夜袭了!”贝子屯济粗里粗气地说道。 “嗯?”多铎睡眼朦胧,以为自己听错了,明军还有胆子出城夜袭?这不是开玩笑嘛。 “明军突袭了刘良佐,刘泽清部,这两个狗奴才已经溃败了,真是废物。” 屯济向来瞧不上投降的明军将领,要不是多铎一直教育他要善待降将,他早就想狠狠收拾这两个滑头了。 多铎则是瞬间清醒,飞快地思考起来。 在北城墙失守的情况下,明军敢出城夜袭,说明他们有所倚仗...... “报!,启禀王爷,已经探明,杭州城东,明军人马至少在两万以上!” 帐外传来了清军斥候的汇报。 “看来是有援军到了啊。”多铎马上就笃定道。 “让我带人去吧,王爷!”屯济立即请战道。 多铎眉头一皱,他身边现在只有三千八旗兵,其余的全部交给尼堪夺城了,但是这么久,尼堪所部只是拿下了北城墙,却被明军堵在城上,毫无进展。 “速传调尼堪部一万迎击城外明军。”多铎下令道。 “王爷,明军还敢来攻咱们不成?”屯济瞪着大眼睛,他觉得明军也就敢打一打刘良佐那种狗奴才,绝不敢来攻八旗大营。 多铎沉默了,此时他也有些拿不准了,往常十几个八旗健儿就能追着上千明军杀,现在明军临危不乱,还能组织反击,属实有些不同。 他隐隐感觉到,杭州城的这位潞王监国,与那福王朱由崧不可同日而语。 “去传令吧。”多铎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不敢赌这一把。 第五十三章 神秘援军 尼堪在城楼中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虽然他督军拿下了北城墙,但是现在下城的甬道全部被明军火力封死。 他组织了几次下城,都被明军的各式火炮轰了个七荤八素。 尤其是明军的子母铳,那霰弹的威力真是可怕,一倒一大片。 东西两侧,明军一直在组织反扑,进攻就没有停歇过。 深大的城门洞被泥沙草石完全封死,从城外炮轰了好几次,都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 原本想直接火药炸城,但是城上都是自己人,怕掌握不好炸塌了城墙,误伤友军。 尼堪急的嘴上生出了泡,现在这北城墙,他觉得就像是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大军在城上展不开,下城又会被狠狠杀伤。 好不容易冲下去几千人,结果明军在巷战中,火铳大显神威,将下城的清军崩了个人仰马翻。 正当尼堪骑虎难下的时候,多铎的命令到了。 得知城东那两名降将被击溃了,尼堪顿时心中叫苦,这下东城墙上的明军就可以腾出手来,全力反攻了。 北城墙,变成了绞肉机。 尼堪思索再三,决定撤退,多铎身边兵力薄弱,若是叫明军突袭,那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清军开始连夜从北城墙撤退。 就像是天明退潮一般,清军悄悄地放弃了北城墙,全军回撤。 尼堪一脸难看地进到了多铎的帐中。 “王爷,奴才作战不力,请王爷责罚!”尼堪跪地磕头道。 多铎围着尼堪转了一圈,没有说话,回到案前坐下,这才悠悠说道:“自己去领二十鞭。” 尼堪缓缓出了一口气,赶紧谢恩,起身出去自己领罚去了。 “报!明军转向,朝大营杀来,已不足三里。” 斥候来报,屯济顿时一愣,暗暗道这帮明军还真是胆子大啊,真的杀来了。 多铎虽然已有预料,但是心中还是微微一惊,这回自己似乎失算了,本以为五万大军南下,杭州唾手可得,没想到现在竟然踢到了铁板上。 “屯济,咱大清的脸面,交给你了。”多铎笑道,攻杭以来,刘部先溃败,尼堪又碰壁,他这个主帅脸上实在是无光啊。 “王爷您放心,奴才这就率军迎战。”屯济一脸自信,他手下斩了的明军将官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 “击退便可,不要追击。”多铎叮嘱道,现在明军到底来了多少援军尚未可知,他生怕屯济一时脑热,把自己折进去。 大帐中,已经隐隐能听见喊杀声。 屯济不敢耽搁,尼堪已经撤回,他不用再担心多铎的安危,可以放开手脚痛快的大干一场。 匆匆点起所部三千精骑,屯济手持一柄特制铜锤,带着大军迎着明军杀来的方向奔去。 刚刚绞杀完清军游骑的郑遵谦部正准备一鼓作气,继续突进,忽然感觉到了大地震动,沉闷的马蹄声逐渐清晰。 “鞑子骑兵来了,快!结阵!”郑遵谦目眦欲裂地大喊道。 他手下的兵,有打倭寇的经验,但是却缺乏对抗骑兵的经验,所以一时间有些茫然混乱。 这让郑遵谦焦急万分,但他知道,此时万万不能撤退,否则会被清军骑兵杀个一干二净。 最好的办法就是结阵,等待钱肃范大军跟上。 好在底层的军官们都是郑遵谦精心调教过的,他们很快就整理好了队伍,结成了方阵,长枪手顶在了前排,准备应对鞑子骑兵。 郑遵谦这些都是从兵书上浅学得知,他甚至还看过前朝戚少保所着的《纪效新书》,只是他一介书生,并无行伍经验,所以也只是略通皮毛。 当鞑子骑兵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郑遵谦紧张极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鞑子骑兵。 三千精骑,排山倒海。 屯济冲在最前面,看到眼前那别扭的方阵,不禁大笑起来。 只听口中一阵呼哨,清军骑兵便纷纷调转马头,随后便张弓搭箭,一边朝着两侧分流,一边远远吊射明军。 郑遵谦霎时间面如土色。 清军这一套战法,那还是从蒙古人那里学来的,曼古歹战术,对付明军那是屡试不爽。 近敌不冲锋,而是远远吊着敌军抛射,敌进则退,敌退则进,直到耗死敌军。 对于野战步兵来说,这一招实在是狠辣至极,特别是没有远程武器的轻装步兵,那就是屠杀。 箭雨洗地,郑遵谦毫无办法,无奈的红着眼嘶吼起来。 亲兵举着圆盾紧紧护着主将。 但整个方阵就像是被割草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 清军肆意地叫嚣起来,不断围着方阵射杀,就好像是围捕猎物一般。 三千人,很快便被射杀的十不存一。 屯济那是高兴坏了,本以为明军站起来了,却没想到来的是个愣头青,上来就白送了一波战功。 见杀得差不多了,清军便开始重整队形,准备继续进攻。 就在这时,屯济忽然听到了马蹄声,不禁心中古怪,难不成尼堪这厮又来抢功? 循声看去,只见一大队骑兵正涉过浅溪,朝着己方侧翼杀来。 借着水面反光,屯济看清了对方,竟然是明军骑兵,不由得诧异万分,据他所知,江南明军,骑兵稀少,就算有,敢和他们碰一下的也不会超过两根手指头。 “准备迎战!看看是哪路勇士。”屯济举着铜锤,兴奋地舔着嘴唇喊道。 在江南,清军的骑兵很少有出战的机会,因为南方水网遍布,没有骑兵施展的场地。 今日终于有了出战的机会,对方又是骑兵,屯济顿时战意旺盛。 在清军箭雨下幸存的郑遵谦此时也发现了有援军骑兵赶到,赶紧趁机清点人数,重整队伍。 三千人,仅存不足五百人,满满一地尸体,让郑遵谦愤恨地咬牙切齿,同时心中又十分悔恨,早知道破了二刘后就老实收兵,如今因为自己的冒进,死伤惨重...... 一念起,郑遵谦扬起剑,准备自刎谢罪,但被眼疾手快的亲兵阻拦下来。 就在这时,另一侧,明军大队主力赶到,为首一人飞马来到了郑遵谦面前。 “履公兄,监国有令,让你留得有用身,为大明效力!”钱肃范勒马喝道。 郑遵谦一愣,随即涕泗横流,来不及多愁善感,亲兵便架着他赶紧撤离。 清军与明军骑兵已经交手,屯济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凶猛,竟敢迎面对冲,脸上收起了笑容,开始专心迎战。 战场已经偏移,钱肃范主力距离两军骑兵交战处已有一里远。 “可探明援军是哪一部?”钱肃范皱眉问道。 “探马来报,打的旗号是靖南!”一名裨将回答道。 钱肃范大吃一惊,靖南? 难道是靖南侯??? 可传言说他在荻港卫主而死...... 第五十四章 黄虎 “来将可留姓名???”屯济骑在马上气喘吁吁,警惕地盯着对面的明军将领,他已经与对方交手几十回合,竟然被打的勉强招架,实在令他心惊。 明军何时有了这么勇猛的骑将了,上一个在清军中谈名色变的明军猛将还是大曹小曹。 特别是小曹,那更是在清军将领中无所不知,曹变蛟之名,那可是如雷贯耳。 松锦决战,曹变蛟孤军突击清军正黄旗大营,率部连克清军诸将,纵横冲突,犹入无人之境,额驸多尔济、内大臣布延、塔瞻、固山额真图尔格、内大臣遏必隆、锡翰等人率部来救,均被曹变蛟杀退。 战后,皇太极大怒,将所有将领狠狠处分,御营被曹变蛟杀了个人仰马翻,本人也差点被生擒,可见曹变蛟之勇猛。 屯济自然也是知道曹变蛟之勇的,那是他唯一一个佩服的明军将领,但此刻,眼前那骑在马上,脖子上缠着纱布,手中拎着长刀的铁塔般的汉子,竟然也勇不可当。 清冷的月色映照在古铜色的脸上,黄褐色的胡须微微卷曲,脖子上缠着厚厚地纱布,上面还有着斑斑血迹。 一双丹凤眼,杀意盎然。 头上凤翅盔,红缨漫卷。 “大明,靖南侯,黄得功!” 这一声,就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话语,阴冷而又沉重。 屯济大惊,直呼道:“不可能!你不是在荻港被刘良佐那狗奴才射死了吗???” 黄得功横刀立马,仰天一笑。那日,福王突然到了他的军营,说南京诸臣已降,自己无处可去,也无人可信,只能相信他一人。 刘良佐引清军紧追至荻港,隔岸劝降,自己骂了两句,却不想这狗东西竟然发来暗箭,正中脖间,顿时血流如注。 清军势大,已经无处可逃,悲愤绝望之下,他便投水想要自尽。 或许是命不该绝,清军撤后,被在江上偷偷打渔的荻港百姓救下,还请了赤脚郎中为他治伤。 清醒后,他得知手下总兵田雄等人劫了福王献给了清军。八个总兵,降了七个。 清军对此大加宣扬。 伤愈大半,黄得功便得知荻港的百姓在江上救下了不少不愿降清,投水自尽的明军,不禁老泪纵横。 清军掳走了福王,以为全歼了黄得功部,所以并没有在荻港驻军。 于是黄得功便趁机召集旧部,整顿兵马,这期间,手下总兵翁之琪也闻讯汇合,令黄得功斗志更盛。 翁之琪是八总兵中唯一一个没有降清的,他和黄得功一样,选择了投水自尽,但阎王爷不收,被朴素的荻港百姓救下。 后来听闻多铎亲率大军攻杭,潞王监国于杭州,黄得功便厉兵秣马,直奔杭州。 他要报仇,报刘良佐的一箭之仇,也报国仇! “阎王爷,不收我。”黄得功说话有些吃力,刘良佐那一箭,射偏了,扎穿了脖子,但万幸的是没有伤到动脉,只是影响了发声。 屯济冷汗直下,黄得功之勇,他之前只是耳闻,但从未放在心上,今日一战,对方身上有伤的情况下还能压着自己打,真是不可小觑啊。 “再来!”屯济也不敢退,身后可就是多铎的大营,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两人很快便战作一团,杀得你来我往。 黄得功一臂有伤,尚未痊愈,只能单手持刀,但就是如此,依旧刀花翻飞,杀得屯济手忙脚乱。 一个不小心,便吃了黄得功一刀。 胸前的棉甲直接被划开,一阵风吹进,屯济只觉胸口一冷,急忙后撤。 黄得功部骑兵与清军杀得难解难分,方双竟然平分秋色。 这时,一里外的钱肃范部终于探明了情况,惊讶之余,急忙发兵驰援。 钱肃范一边命人回报潞王,一边率部支援黄得功。 很快,明军主力抵进,屯济见状不妙,急忙率军后撤。 一直关注战场的多铎也及时派尼堪接应屯济。 于是,双方拉开了距离,两方兵马数量相当,隔着十几丈相持住。 钱肃范及时赶到黄得功身边。 “黄侯爷,在下义军统领钱肃范,我军先机已失,不宜再战,还是先撤吧!” “嗯,撤!” 黄得功久经沙场,自然知道此时再战于明军绝无好处,于是便让钱肃范部先行撤退,自己领兵断后,防止清军衔尾追杀。 一夜鏖战,明军击溃二刘部一万人马,但是也损失了郑遵谦部三千人,只能说惨胜。 很快,各部明军便顺利的从南城凤山水门撤回城中。 朱常淓一直待在南城未走,刚刚已经得知了黄得功率军来援的消息,于是亲自在城门处迎接。 黄得功这个名字,在朱常淓本身的记忆里是出现过的,始皇帝知道,这是一员猛将,可比屠睢樊哙。 很快,在舟船连锁的浮桥上,黄得功牵着马进入城中,附近的卫兵接过了战马的缰绳,李宝亲自在岸边迎接。 “靖南侯,这边请。”李宝躬身道。 “多谢!”黄得功见是个内侍接引他,便知道是潞王见他,不禁有些小小的紧张,想要吞咽口水,只觉喉头刺痛。 很快,在一颗老柳树下,黄得功见到了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拄剑,闭目养神的朱常淓。 这......是潞王? 黄得功有些讶异,这和他想象中文质彬彬,儒雅柔弱的潞王完全不同。 “末将,黄得功,拜见,监国。”黄得功一顿一顿的行礼拜道。 “将军请起!” 朱常淓亲自伸手扶起,看到黄得功脖间的纱布正往外渗着鲜血,心中有一丝感动。 “李宝,快去请医官,为将军治伤!”朱常淓急忙下令道。 “奴婢遵命!”李宝赶紧转身向身后的小太监吩咐起来。 黄得功见状,不禁鼻头一酸,也不知怎么的,心中的悲痛有些压抑不住。 “将军远道勤王,带伤上阵,真是一片赤忱啊!本王多谢将军了!” 说罢,朱常淓向后退了一步,郑重地朝着黄得功微微一拜。 这下可把黄得功吓够呛,哪有藩王向臣子行礼的,于是急忙跪倒,连呼:“监国折煞末将了!” 朱常淓站直身子,李宝上前将黄得功扶起。 “黄将军来的及时啊,城中正缺良将,你若不来,恐怕方总兵一个人得长出三头六臂才行。”朱常淓微笑道。 正靠在老柳树后歇息的方国安闻言,不禁心中美滋滋,原来潞王觉得咱老方是个良将啊......不行,以后不能再混了,黄虎这厮带伤上阵,咱老方也行! “报!北城清军全部撤退,参将张大彪率部追杀,斩首百级!” 快马来报,众人闻讯不约而同的欢呼起来。 朱常淓则是松了一口气,清军攻势一滞,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清军已经无力再战了。 这多铎也是果断,说撤就撤,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宿将。 接下来,清军要么撤,要么增兵。 明军则有了喘息的时间,正好借此整编军队。 朱常淓不由得开心了起来,于是下令道:“传令内阁六部,两府总督,大宴全军!” “谨遵王命!”周边诸臣齐声应和。 ...... 吴山侧,浙江布政使司衙门。 卢若腾蹲在李班头的尸体前,皱眉沉思着什么。 仵作发现了尸体口中残留的包子面屑,有剧毒。 第五十五章 全军大宴(来点追读!) 阴暗潮湿的桥洞下,小乞丐蜷缩成一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城外的炮火声已经停歇,城内,大队的明军正在调动。 他知道,这是清军攻城失利,退却了。 桥洞中穿过的风,将他吹得瑟瑟发抖。 不多时,一个黑影溜进了桥洞之中,坐在了乞丐身边。 “攻城失利了,咱们没什么可做的了。”黑影低声道,话语中夹杂着失落。 “蛰伏吧,把尾巴处理干净。”乞丐颤抖道。 “马士英和陈洪范知道你......”黑影冷冷地说道。 “他们不会......”小乞丐话音未落,就觉得脖子一凉,鲜血喷涌而出。 他艰难地转头看着身边的黑影,眼神中全是惊恐,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割破了喉咙,只能瞪着眼睛,慢慢咽气。 黑影将小乞丐的尸体缓缓推入了水中,随后便从桥洞中走出,想了想,顺手也将杀人的短刃丢进河中。 忽然,远处几个挑着灯笼的衙役走来,为首的正是小虎,他已经成了新的班头。 见前方永宁桥上似乎有人,便带着人上前查看。 “何人在此?”小虎喝道。 桥上,一名书生身穿青色直缀,头戴四方巾,手中握着一卷精装书籍,正摇头晃脑,对月吟诵。 “这位官差,在下是蕺山先生的学生,在此夜读。”那书生不紧不慢地说道。 小虎左右看了看,在桥上四处查看起来,完全没有理会书生的话。 几名衙役也在四周检查起来。 那书生则是继续吟诵起文章,丝毫不慌。 检查了半天,没有发现异样,小虎上前拱手作揖,俯身行礼,说道:“原来是蕺山先生的弟子,例行公事,多有冒犯。那在下就不打扰公子读书了。” 蕺山先生的名望很高,所以即便是他的弟子,小虎也要给半分薄面。 可正当小虎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书生的衣角似乎有一团污渍。 为了看清,小虎悄悄往地上丢了一枚铜钱。 “哟,踩着钱了......” 小虎一边弯腰捡钱,一边凑近看了书生的衣角,发现那竟是一团血迹,还未干透。 书生并没有发觉小虎的动作,依旧立在桥边,扶着栏杆,背诵着文章词句。 捡起铜钱,放在手心掂了掂,小虎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带着手下慢悠悠离开了。 看到衙役离去,书生面色冷峻,合上书卷揣入怀中,匆匆离开了永宁桥。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小虎就后脚从不远处的铁匠铺走了出来,带着人匆匆回到了桥边,开始打着灯笼仔细的搜查起来。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异常,在桥洞下的青石阶边,发现了残留的零星血迹。 小虎派人将情况迅速上报给了杭州府衙,知府张印立受潞王之命前往王府赴宴,刚要出门,便得知了消息,只好一边派人向潞王上报,一边带着大队人马赶往永宁桥。 官差迅速封锁了现场。 因为小虎发现那血迹未干,所以判断凶手必然是沉尸河底,在经过一番搜索后,尸体也被打捞起来。 张印立看着眼前的尸体脸色铁青,小乞丐! 陈洪范现在就暂时关押在他们杭州府的大牢,他的供词张印立也看过,永宁桥,包子铺,小乞丐,都对上了。 在陈洪范坦白后,潞王并没有特意交待什么,再加上清军急攻,战事危急,所以暂时就没有继续追查此事,因为城中的鞑子已经夺门事败,被绞杀干净,就算有漏网的,也不会剩下几个,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现在小乞丐死了,这是有人在杀人灭口啊。 “一刀封喉,十分老辣。”小虎蹲在张印立旁边,指着尸体脖子上的刀口说道。 “看来是漏网的想要自保啊。”张印立推断道。 这时,小虎捏了捏手中的铜钱,有些犹豫。 张印立则敏锐的注意到了小虎的迟疑,便问道:“小虎,怎么了?” “大人,借一步说话!”小虎站起身来,低声凝重道。 张印立有些疑惑,便跟着小虎往边上走了走。 小虎低声将刚才在桥上发生的事情给张印立细细讲述了一遍。 听罢,张印立眉关紧锁,一时无言。 “大人,我怀疑此人有鬼。” “确实可疑,但他是蕺山先生的学生,不好办啊......” 事关蕺山先生的声誉,一旦处理不好,会十分麻烦。 张印立来回踱步,一时间难下决断,思考许久,才对小虎说道:“先派老手暗中盯着此人,本府这就去禀报监国。” “是,大人!”小虎领命而去。 张印立则是急匆匆赶赴王府。 北城墙,清军已经全部撤退,明军夺回了城头,正在组织民壮修复缺口,加固城墙。 城头上一片热火朝天。 张国维带着杨廷麟、方元科、张大彪等人正在巡视。 “张参将,你今日可是首功啊。”张国维看着远处清军大营的点点星火,不禁夸赞道。 张大彪有些羞涩的笑了起来。 今日他亲自带着人马反冲城上清军,一度攻上城头,愣是将清军死死压住。 要不是张大彪还要留大部分兵力与下了城墙的清军巷战,或许可直接夺回北城墙。 “是啊,张参将真是勇将也!”杨廷麟也是拍手称赞道。 “好了,老夫要去王府赴宴了,监国有命,全军大宴,这事就交给你们了,幼文兄,此事你多操心。”张国维转身对着众人嘱咐道。 “制台放心,绝不会亏待了将士们。”祁彪佳拱手答应。 “每人只可饮酒一碗,绝不许醉酒!” “遵制台令!” 清军虽然失利,大营大看上去也沉寂了许多,但是依旧不可掉以轻心。 张国维深知多铎不会就此放弃,现在的安静,只是在酝酿更大的攻势。 絮絮叨叨地交待完毕,张国维才放心的乘着马车前往王府。 “制台真是唠叨啊,跟我娘一样。”张大彪挠着头,脱口而出。 “哈哈哈,大彪兄弟,你可真是心直口快,这话就不怕让制台知道了?”杨廷麟笑道。 “不慌,我多杀两个鞑子不就好了!”张大彪也笑了起来。 这时,方元科苦着脸向几人走来。 “小将军这是怎么了?”杨廷麟见方元科耷拉着脑袋,一脸丧气的样子,不禁奇怪道。 方元科在几人面前站定,朝着张大彪有些扭捏地拱了拱手,声若蚊虫道:“张参将,我叔让我给你赔礼,此前多有得罪,您海涵!” 张大彪瞪着大眼珠子,看着方元科一副女儿态,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 方元科脸上火辣辣的,就在刚刚,方国安去王府前,专门给他郑重地交待了此事。 张大彪一跃成为参将,再加上人家又立了大功,飞黄腾达,时日不远,所以要早结善缘。 想起自己之前还因为喝酒抽了人家两鞭子,方元科额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嗨呀!小将军,咱都是一起杀敌的兄弟,不必如此,你看我张大彪是小心眼的人吗?” 说罢,张大彪撩开了衣襟,在胸口比划起来,惹得众人大笑。 祁彪佳与杨廷麟更是出言附和,化解了方元科的尴尬。 随后,便在祁彪佳的安排下,几人开始准备犒赏士卒的事情。 第五十六章 夜宴(来点追读!) 夜里的潞王府灯火辉煌,府中下人来去匆匆。 王府后花园,提前赶到的诸臣正围着朱常淓的立体舆图新奇的谈论着。 花园中,已经摆好了宴席。荷塘月色,莲香蛙鸣,假山假水好风景,让人心旷神怡。 一方小亭中,卢若腾独自坐在其中,他不太喜欢热闹。 窸窣的脚步响起,石径上走来一人。 正是浙江都司指挥使林武德。 “卢藩台,怎么不与大家一起?” “呵呵呵,本官喜欢清净一些。” 林武德坐在了亭中,有意无意地瞄着卢若腾。 “林指挥是有什么事情吗?”卢若腾问道。 “嗷,就是想打听一下杀害任按察使的凶手查到了吗?”林武德假装轻松地问道。 自从任天安被害之后,林武德就害怕极了,一直躲在都司衙门,没有要紧的大事那是绝不出门。 看到林武德小心翼翼的样子,卢若腾心中有些好笑,大概是上次在那处鞑子窝点的小院中,林武德被潞王给吓坏了,所以才如此敏感。 “是敌军谍子所杀,林指挥不必多心。” “为何要杀任按察使啊?” 卢若腾也看过陈洪范的供词,任天安发现了他的行踪,所以被那小乞丐灭口。 本想告诉林武德,但卢若腾忽然心中一惊,眯起眼睛看向了对面这个一脸无辜的都司指挥使。 林武德自觉多嘴,急忙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然后尴尬笑道:“我这破嘴,就是顺口一问,藩台不必当真。” 但卢若腾想的可不是这个。 任天安向来圆滑胆小,不愿多事,又怎么会一个人就敢去跟踪陈洪范? 何况那日大雨,他又为何独自想要去提审牛三? 一连串的问号涌上心头,卢若腾有些坐不住,站起身子沉思起来。 林武德见状,便一句话也没说便离开了小亭。 看着林武德的背影,卢若腾似乎看到了若隐若现的真相。 “浙直总督张国维大人到!” “杭州知府张印立大人到!” 随着两声通传,张国维与张印立一起走入了园子。 张印立有些焦急,他想赶紧向潞王禀报刚才的事情,于是便找到了园子中侍立的小太监,让其带他去见潞王。 王府书房,朱常淓正一个人筹谋着整军的方案。 “监国,张印立大人求见。”门外,传来通报。 “请进来。”朱常淓坐在案前,一边提笔写着东西,一边埋头说道。 张印立匆匆走进,行礼后,便立刻将事情告知了朱常淓。 “刘念台的学生啊,这些儒生,不好好读书,添什么乱啊,可惜了!”听完张印立的禀报,朱常淓放下手中的笔,微微叹息道。 张印立听出了潞王这是要不留情面的处置,便赶紧凑前提醒道:“监国,蕺山先生德高望重......” “法不容情,岂能因名望轻忽?”朱常淓脸色严肃道。 在始皇帝的心中,律法乃是维系国家的根本之一,尽管看过千年的王朝变换,但他依旧这样认为。 “监国所言极是,臣想得太多了。”张印立急忙点头称是。 “不过嘛,倒是方式上可以照顾一下。”朱常淓想了想,补充道。 当年秦法被诟严苛,始皇帝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郡县官吏大多军转,执行起来简单粗暴,再加上六国新定,人心未附,六国贵族恶意曲解,夸大其词,所以导致百姓严重误解,移恨朝廷。 张印立一愣,意外的看了潞王一眼。 “监国圣明!” “罢了,本王得空亲自走一趟吧,此事你不必管了,还是抓紧时间安抚城中百姓,将此战城中的损毁统计清楚,看看如何补偿百姓!” “监国真乃是......” 张印立还没夸完,朱常淓就笑着打断道:“行了,你夸本王升不了官,百姓夸你才能升官。” 一句玩笑,令张印立尬笑了起来,赶紧告退离开。 出了书房,张印立赶紧扯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也不知道潞王是瞎蒙的还是真的能洞察人心,他这个知府干了两任多了,一直不上不下,早就想升一升了,可这两年风云变幻,朝廷都朝不保夕,谁还管他一个知府呢。 书房中,朱常淓对李宝说道:“本王监国以来,参我把杭州民生管的井井有条,也算大功一件,是该给他挪一挪位置了。” “奴婢不敢妄言,但奴婢有所耳闻,自开战以来,百姓死伤不过百数。”李宝委婉的说道。 朱常淓点点头,忽然脸色一变,皱着眉头看向了李宝,问道:“你不会是收了张参我的银子吧?” 李宝吓了一跳,连声喊冤道:“监国,奴婢哪儿敢啊,奴婢跟着您有吃有穿,啥也不图啊......” 朱常淓随即嘴角上扬,笑了起来,拍拍李宝瘦弱的肩膀,安慰道:“玩笑而已,看把你吓得!” 李宝不敢直视,低着头委屈地小声说道:“奴婢要被殿下吓死了。” “好了好了,该开宴了。” 说着,朱常淓便出门而去,李宝赶紧跟在身后。 ...... 花园中,内阁三位阁老也已经到了,正围坐在亭子中歇息。 兵部朱大典,右侍郎张秉贞纷纷到场。 义军钱肃范,靖南侯黄得功尽在园中。 路振飞因要督水师转运浙东义师入杭,所以提前派人向潞王说明了原委,没有赴宴。 朱常淓龙行虎步走入了花园之中。 见园中诸人三三两两,便大声道:“诸位,入席吧!” 众人见潞王来了,纷纷起身拜道:“拜见监国!” 宴会开始,佳肴满桌,酒香萦绕。 文武依次分坐两列,每人面前皆是一方小桌。 “今日没有歌舞美人,诸位不介意吧?”朱常淓左右看了看,出声问道。 众臣纷纷摇头,心想潞王的开场白有些不一样啊。 “此次暂时击退清军,全赖诸位臣工同心戮力,本王先敬诸位一杯!”朱常淓举杯一饮而尽,又说道:“也因各营将士用命,本王再敬为大明而死的勇士们一杯!” 连饮两杯,底下的众人面色肃穆,但心中都感觉到了有些不寻常。 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就连方国安这样的武将都感觉到了。 朱常淓放下酒杯,看着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脸上,沉思片刻,开口道:“此战以来,军制稍显混乱,义军官军混杂,不利后续统帅,故本王决定,整编新军!” 言毕,满座臣子都略显失望,唯有方国安面色一喜,此战,他方营兵死伤最重,几乎全灭,现在他这个总兵差不多就是个光杆了,整编新军,他手下就又有兵了。 座下,黄道周准备起身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姜曰广按住了。 高弘图也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黄道周是想劝朱常淓登基,但显然,朱常淓现在并无此意。 “钱部义师八万,黄将军部精骑两千,城中老兵万五,再从参战民壮中遴选三千,凑足十万之数,编练京营!” 朱常淓说完,看着下面众臣的反应。 三位阁老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的坐着。 黄得功也是一副释然的表情,默默地喝着酒。 方国安眼中冒着星星,一脸期待。 编练京营,方国安已经在做提督京营的美梦了。 第五十七章 新军制 是夜,王府大宴群臣,及至次日子时末,才宾主尽欢,各自散去。 熹光,鸡鸣。 难得宁静一夜,杭州城仿佛浴火重生,除了城北部分区域还在戒严外,城南已经暂且允许百姓在辰时至申时之间上街。 在杭州府衙和布政使衙门的合力管控下,各粮店开始平价售粮,城中的物价也尚在合理范围内。 百姓们乱而不慌,在官差的监督下,排队买粮。 浙东来的商船也持着海防总督府的文牒入城贩卖果蔬。 靖海水师一直在保护水上来往的商船,为杭州城输送物资,否则,城中早就物价飞涨,民怨沸腾了。 多铎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暂时也无能为力,此番南下,他也没想到杭州抵抗的会这么强烈,所以没有征调水师。 这也是他果断撤军的原因。 城南候潮门外,靖海水师又送来了一批义军,合计三万人,此刻正在整军,准备入城屯驻。 朱大典亲自带着兵部吏员登记造册,昨夜的宴会上,潞王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这让朱大典心中慌乱极了。 监军夏允彝亲自坐镇凤山门。 与此同时,马府,自马士英下狱之后,马府上下全部被锁拿关押在杭州府衙的大牢之中,也算是一家人整整齐齐,阖家团圆。 现在,整个马府已经被全部征用,连大门的牌匾都被撤换了下来。 内阁搬到了后院,前院则是划分给了六部办公。 此时的内阁班房中,三名阁臣正一起看着一封名单,那是朱常淓亲自写的京营将领名单。 “直属?真的不用重设五军都督府吗?”黄道周有些耿直的问道。 “幼玄你啊,就是较真,我看啊,京营将会大变样,不再是旧制了。”高弘图无奈地看着黄道周笑道。 “自于少保之后,五军都督府职权便被兵部日渐取代,其后,其练兵屯田之事也被各地巡抚,总兵代替,可以说,已经名存实亡了。”姜曰广叹息道。 两人这么一说,黄道周也觉得当下的情况,重设五军都督府反倒有些鸡肋。 “也罢,监国锐意革新,也是好事。”黄道周说罢,便举起内阁大印,狠狠地戳在兵部印纹的上方。 随着内阁公文的发出,京营整编便开始了。 兵部的任免很快送到了各个将领手中。 “监国诏令,京营新军十万,分十营,每营设总兵、副总兵各一人,统军作战。设监军一人,监察钱粮籍册,记录一应军务,但不得干涉战事。设左中右营尉三人,纠察军纪,提掌刑名,核定战功......” 浙直总督府,张国维念着内阁的公文,堂中,杨廷麟、徐孚远、祁彪佳、钱肃范、黄得功、方国安,方元科等人俱在,纷纷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当听到营尉这个官职时,众人纷纷对视,特别是纠察军纪这个事,让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廷尉。 张国维读完,轻轻将公文放在桌上,目光看向了正在沉思的众人。 这是朱常淓结合大秦的军制,在明军编制上新搞出来的一套体系,他要在京营新军中先试试。 主要是始皇帝觉得自崇祯以来,明军的编制体系有些混乱,军中统属不明,互相牵制,内耗过甚。 特别是一些将领存在谁的兵多谁就说话硬气的想法,导致有些总兵甚至得下手下将领妥协。 再加上内臣监军,染指兵事,胡作非为,导致明军作战一直处于一团混乱当中,时而向东,转瞬又得向西。 这其中最近也是最令人痛心的一次,就是在扬州的弘光朝史可法史阁部,清军逼近,情急之下,大军一日三调,导致进退失据,军心疲敝。 而后急调周边总兵入援扬州,结果只有刘肇基一部奉命赶到,余者不是遁逃就是拥兵观望。 扬州之惨案,这其中功过是非,无法评说,只有时时惊醒后来人,不要重蹈覆辙。 这便是朱常淓要革新军制的初衷,虽然一度想照搬大秦军制,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当与时俱进,各取所长才对。 “总兵无虎符不得擅自将兵?”方国安瞪着眼睛问道。 “正是,平日只管练兵,不可擅自调动,战时,得虎符受差遣领兵出征。”张国维点点头解释道。 方国安脸上一下子就没了期待,瞬间没了兴致。这样似乎和光杆总兵也没什么区别。 “制台,在下有一问,若是镇戍总兵呢?距离京师遥远,兵事多变,难不成也要等虎符才可调兵出战?”杨廷麟忍不住问道。 张国维闻言,又捧起桌上的公文看了一阵,说道:“咦?废卫所,留都司,各县设左右都尉各一人,分统县兵百五十,负责本县卫戍,协理知县治安,县兵由本县民壮轮换值训。各县县兵均属各省都司直辖,各县都尉每年轮换......都尉受知县与都司双重管辖!” 话音一落,堂中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杨廷麟瞪大了眼睛,总觉得这设置有些熟悉啊......这不就是大秦的郡县配置调整了一下吗?? 祁彪佳轻摇折扇,恍然大悟,这是优化了卫所军制啊,如此一来,县兵由县民轮换当值,既保证了本县治安,又能储备兵源,最妙的是,三百人,对一县来说不会有太大影响。 大秦的百万大军不就是这样来的吗?百姓大多都是受过军事训练的,只需一声令下,便可披甲成军! 要不怎么说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呢? “县兵两月轮换一次,当值期间,减免税赋!” 张国维抛出了重磅消息。 杨廷麟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瞠目结舌道:“这这这......” “妙哉,自崇祯朝来,朝廷每年增收练饷,剿饷,还有辽饷,百姓早已不堪重负,以致于流贼蜂起。早晚都要减税,正好借此来激励百姓轮值县兵。”徐孚远最为稳重,听到此处,忍不住拍手叫绝。 试想,当两个月县兵就能减两个月税赋,这等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而实际上,朝廷减的本就是那些不应该收取的苛捐杂税...... 将这些县中青壮收入军营,还能减少他们滋事,将他们的激情全部释放到校场上去,真是一举两得。 至于拥兵自重那就更不可能了,左右都尉互相监督,其外还有知县监督,上面还有都司,布政使司的分守道,按察使司的分巡道,重重监督。 说到底,三百县兵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一旦有战事,都司上报朝廷,下派将领,集结各县县兵整编作战,朝廷则派遣总兵奔赴战场进行指挥。 战事不利,则发京营出战,这么一套下来,也可称得上完备了。 “厉害!”就连方国安都忍不住称赞一声,虽然这么一来,他们这些军阀头子称霸一方的时代就此结束。 “潞王真乃明主!”钱肃范感慨道。 张国维则是咳嗽一声,说道:“下面说说京营的任命吧......” 堂中瞬间安静,针落可闻。 第五十八章 钱 第58章 钱 “任方元科为京营总兵官,总督京营戎政。” “罢张秉贞兵部职,擢原兵科给事中陈子龙为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 “靖南侯黄得功充总兵官,暂领两营兵。” “参将张大彪升总兵官,暂领两营兵。” “任义军钱肃范总兵官,改兵备道郑遵谦任总兵官,翁之琪,孙嘉绩任总兵官,各领一营。” 张国维一一念来,没听见自己名字的方国安登时就急了,直接站起来盯着张国维手中的公文,脸上写着不开心。 奶奶的,自己的侄儿都成了京营总督了,自己这个叔叔不会连个总兵都混不上吧,那可就闹了笑话了! 见方国安脸涨得通红,张国维抚须一笑,摆摆手示意他别急。 在众人疑惑地目光中,张国维拍拍手,堂后走出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王府内侍李宝,他手中捧着朱常淓的诏书。 身后的随从们手中端着漆红木盘,上面垫着红布,其上搁着袍服冠带,印信金玉。 李宝在堂中立定,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监国诏命!” 众人纷纷下跪听诏。 “总兵方国安,守城功大,特赐定南伯爵,赏玉璧一双,望该员勿骄勿躁,再建新功!” 说完,李宝便将手中的诏书放到了方国安颤抖的双手中,将其扶起,笑道:“定南伯,勿负监国期许!” 方国安已经激动的口不能言,要知道,总兵是一时的,但是爵位是一世的。 为表感激,方国安大声道:“臣必为大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内阁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宅邸,这些物件,咱家就让他们送到您府上去。”李宝贴心的说道。 方国安将李宝送到了总督府门外,见左右无人,偷偷从怀中摸出一条小金鱼,便往李宝手中塞。 “一点心意......” “定南伯,监国说要万象更新!” 李宝拒绝了方国安的好意,带着人匆匆离去。 万象更新? 方国安默默收起了金子,转身进了总督府。 堂中,众人纷纷道贺。 张国维则是拿起桌上的文书继续念道:“定南伯方国安充总兵官,暂领两营兵。” 方国安更是一喜,原来咱老方是压轴的啊,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喜上眉梢。 一个时辰后,京营新上任的六大总兵齐聚在城西北的校场,兵部尚书朱大典,阁臣姜曰广也亲自前来。 姜曰广告诉几位总兵,副总兵的人选要在十万义军中推举考核,全军遴选。 监军则是由兵部委派,各营的左营尉由都察院提名,潞王钦点。 六位总兵官纷纷点头,听到左营尉是由潞王钦点,便心中明白,这左营尉是可以直达天听的人,惹不起。 “那中营尉与右营尉呢?”方国安此刻已经成了潞王忠实的拥簇者,心中美滋滋的问道。 他已经不在乎什么总兵了,现在有了爵位,往后再立功劳,等到潞王登基,早晚混个国公爷当当。 “中营尉由吏部委派,右营尉由总兵选任,报左营尉批准即可。”姜曰广说道。 众总兵心中了然,这一手可以说是把制衡玩的明明白白的,把军中钱粮名册,人员任免,军纪律法等方方面面盯得死死的。 总兵除了平日练兵和带兵出战外,啥也干不了,想捞油水或者挣点外快那根本不可能。 “请教姜阁部,为何末将暂领两营兵?”张大彪是个直肠子,不懂就问。 黄得功等人没吭声,只是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张大彪,心中暗暗道你是真彪啊。 姜曰广抚须一笑,只觉眼前汉子憨直可爱,便耐心点拨道:“京营当有十总兵,现在这不是缺乏良将嘛!等日后监国有了合适人选,自然会添补,你们只需要把兵练好就可!”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我厉害呢。”张大彪憨笑起来。 就连一直冷酷的黄得功都被惹得笑了起来,拍着张大彪宽厚的肩膀调侃道:“看来我也不厉害。” 张大彪吓一跳,急忙解释道:“哎哟,侯爷,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张大彪已经打听过了黄得功的名号,知道这是一个战功卓着的狠人,所以心中还是怀着敬畏的。 黄得功当年可是迫降了革左五营,擒了马武,杀了王兴国,大破张献忠,他的名字现在都让大西军闻风丧胆。 而且听说黄得功逢战必饮酒,然后深入敌营,不顾生死,反复冲杀,人送外号黄闯子。 说起来,他和黄得功还有相同习惯。 “听说,你杀敌前,也要饮,几碗酒?”黄得功喉咙有伤,断断续续地问道。 张大彪点点头,答道:“喝点酒,挨了刀子不疼。” 两人闲谈间,大部义军陆续进入校场。 为首走来几名领头的,都很年轻,看上去意气风发,很有精神。 “在下钱肃遴,见过各位大人!” “在下钱肃典,见过诸位大人。” 当前两名男子,一高一矮,齐齐拱手行礼道。 个头高挑,身形消瘦,犹如竹竿的布衣男子名叫钱肃遴,乃是钱肃乐的七弟,年方二十五,风华正茂。 较矮一些的是钱肃典,钱肃乐的九弟,今年二十,穿着麻布短衣,卷着裤腿,腰侧挂着一个蓝色簿册,脖子上挂着一支毛笔,腰带间别着一个小算盘,珠圆玉润的脸蛋上,蘸着几个墨点。 “你这是?”姜曰广看着眼前的少年惊奇道。 钱肃遴急忙笑着解释道:“小弟负责军中人员钱粮的筹算,故有此行头,大人见笑了。” 姜曰广轻轻点点头,看着眼前兄弟二人,不禁十分想见见钱肃乐,看看是怎样一个人,带着自己满门兄弟一同从军。 “各位大人,八万义军已经齐至杭州,此时正屯驻在西南吴山。在下已经将各部大小将领全部带至校场,可以开始交接了。”钱肃遴拱手说道。 “好!那就开始吧。”姜曰广点头道。 校场上,瞬间热闹起来,此起彼伏的点名声回荡着。 与此同时,潞王府,朱常淓见到了风尘仆仆赶到的钱肃乐。 面色白净,头戴冠巾,一身阔袖道袍,十分飘逸。 看上去儒雅随和,但他那张国字脸上,却处处透露着果敢坚毅。 “大音希声,希声啊,你做得好大的事!”朱常淓急匆匆走来,人未到,声先至。 钱肃乐见潞王到来,艰难的地扶着椅子起身,面色有些痛苦。 朱常淓见状,赶紧上前将其扶住,关切地问道:“希声你这是?” “谢监国关心,臣一直在东吴养病,这身体一直如此,许是长途奔波累着了,无甚大碍。”钱肃乐有气无力地说道。 听到此处,朱常淓不禁心中一酸,真乃忠志之士也!拖着病体也要前来勤王,还招募了八万义兵,真是救国于危难之间。 “清兵暂退,希声不必忧心,先养好身子再说!”朱常淓转头对着李宝道:“速派人去寻全城最好的郎中与王府医官一同为先生调理!” “劳烦监国操心臣这小事了......” “此乃大事!快扶先生入席,本王为希声接风!” 侍女扶着钱肃乐上桌,二人边吃边聊,相谈甚欢,钱肃乐不能饮酒,朱常淓便以茶代酒。 饭毕,李宝寻来了郎中,朱常淓便将钱肃乐安排在府中调养。 客居王府的楚王与唐王也闻讯看望了钱肃乐,令钱肃乐感动不已。 随后李宝回报,医官说钱肃乐并无大碍,只是一路劳顿所致,休息些日子,再吃些补药便可恢复。 朱常淓放下心来,这个时间,大明能干的臣子不少,但是忠心的可不多啊。 “李宝,看来本王得亲手写个牌匾送到钱家去挂起来,以为世人标榜。”朱常淓心中琢磨起来。 李宝瞧了潞王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又支支吾吾起来。 “有话就说!” “回监国,奴婢听说钱肃乐遣散了仆人,贩卖了宅田,送返了妻妾......此行他连年仅十二的十弟都带上了......” “???” “他的儿子钱翘恭也在义军之中......” 朱常淓默然,只是觉得心中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来想去,心中只有四个字:毁家纾难! 第五十九章 重回塘栖 第59章 重回塘栖 南征受阻,多铎率军撤回了塘栖修整,一战下来,五万大军只剩三万不到,这让清军上下备受打击。 已经化为一片白地的塘栖镇,只有一间小院独存。 多铎此时便暂驻在此。 尼堪与屯济各自坐在房前的石阶上,一个擦拭着自己的铜锤,一个润着自己弓弦。 那口古井旁,多铎轻轻撇进去了一个石子,偏着头静静听着落水的声音。 那老举人的投井,似乎就预示着他多铎要在杭州吃瘪一样。自这里开始,明人不会再向之前那样,轻易投降了。 自己还是小觑了大明的藩王,没想到一直被圈养的大明藩王还真有几个有能力的硬骨头。 斥候已经探明,有大批的援军自水上抵达杭州城。 这让多铎心中颇为烦闷,八旗不善水战,只能依靠明朝降将,但这些人都是些靠不住的家伙,可又不得不用。 他已经向留守南京的贝子尚善传令,命他调南京降将率军十万火速南下支援。 同时,他还命已经投降的原大明保国公朱国弼督大明投降的南京水师自长江出海,封锁杭州湾。 并且,又下令南京龙江造船厂全力开工,打造战船。 南京有二十万投降的明军,用来当炮灰那是最合适不过了,多铎可不想八旗子弟伤亡太多,因为他知道,自己攻下南京,功劳已经足够了,朝廷肯定会派人来替换自己。 若是八旗主力伤亡太大,他回京后不好交代。 院子外,马蹄声碎。 一名清军斥候匆匆跑了进来。 “报!常州府急件!” 多铎快步接过,尼堪与屯济也都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看了过来。 看罢信件,多铎呼吸急促,一脸愤怒,几欲发作,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了一团。 原来是奉命招抚常州的刘光斗发来了求援信。 自分兵之后,博洛督军三万向着苏州府进发,在拿下了常州府之后,修整了一段时间,兵力增加至五万。 为一举平定苏州府与松江府,博洛调扬州府各路兵马南下,合兵十万,经无锡直奔苏州府,并且顺利拿下了常熟。 随后博洛督马步军十万余进攻松江府,一路招降无数,等到他驻节松江的时候,麾下人马竟高达二十万众。 就在一个寻常的清晨,降清的常州知府宗灏以及御史刘光斗联名向博洛发来了书信。 刘光斗奉命招降常州府,诸县俱降,唯有江阴不降。 宗灏便发郡兵八百攻打江阴,结果被江阴义民给击退了。 两人无奈之下,只好将情况上报给博洛。 正在一心攻略松江府的博洛被刘光斗和宗灏这封信给气得不轻,当场就连声骂两人是废物,连一个小小的县城都搞不定,这点小事还要来烦自己。 起初,博洛没有在意,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罢了。 可当宗灏后来发来了江阴县城聚义民十万众的消息时,博洛差点惊掉了下巴。 一个小小的县城,竟然聚众十万,这还了得?自己正在攻略松江府,背后忽然冒出来十万敌人,哪怕是义民,那也不可小觑啊。 今天有十万,明天就能有二十万。 于是,博洛当即决定率领主力回师,率领大军直奔常熟。 自闰六月初一开始,常州府发来的清军便一直尝试进攻江阴县城,但都被江阴县城化解。 清军无奈,只能等待博洛主力回师。 刘光斗是多铎亲自派遣去招降的,结果现在江阴一直不降,还敢固城死守,这让本就因杭州失利而心情不悦的多铎心火渐盛。 只觉一阵胸闷,多铎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心情。 好巧不巧,这时亲兵来报,说是刘泽清与刘良佐先后归营,前来请罪。 多铎刚刚平息的怒火蹭的一下又蹿了上来。 贝子屯济闻声赶紧低下头,认真的将自己锃光瓦亮的铜锤又擦拭起来,时不时呵两口气,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尼堪听到两个废物还有脸回来,直接站了起来,横眉冷眼骂道:“这两个狗奴才,真是该千刀万剐!!!” 要不是二刘溃败,中军危险需要回援,尼堪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突入杭州城中的。 所以他在心中将此战失利的罪责全部算在了刘良佐和刘泽清的头上。 多铎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叫他们给本王滚进来。” 没多久,刘泽清和刘良佐同时站在了院子门口。 刘泽清甩了甩自己的辫子,想了想,缓缓蹲下,然后一个前滚翻,滚进了院子里,随后一直滚到了多铎脚边。 “王爷,您看奴才滚的还行吗?不行奴才再多滚几次。” 伏在地上的刘良佐将额头贴在多铎的脚背上,一本正经的口中说着话。 刘良佐心中鄙视极了,他一言不发地走进院子,跪在了多铎面前。 多铎面色冰冷地抬起脚,踩在了刘泽清的头上,气笑道:“你这奴才,滚就不必了,你敢再多跑几次吗?” 刘泽清浑身一颤,瑟瑟发抖道:“王爷,奴才错了,奴才一时昏了头,求王爷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奴才一定好好表现!” 多铎不屑一笑,目光看向了跪在后面的刘良佐,问道:“刘良佐,你有何话说?” “奴才无话可说,奴才有罪,自请军法处置!”刘良佐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呵!你倒是有点骨气。”多铎嗤笑道:“但不多。” 见豫亲王对刘良佐似乎没有责罚之意,伏在多铎脚边的刘泽清就像是待宰的哈巴狗一般,竟低声呜咽起来。 其状之滑稽,吸引了院中所有人的目光。 屯济手中的铜锤都差点没拿稳。 尼堪更是捂着眼睛转过身去。 没有理会刘泽清的惺惺作态,多铎对刘良佐说道:“自己去领二十鞭,打完再来见本王!” “多谢王爷开恩,奴才这就去!”刘良佐急忙跪谢道,起身的时候,瞅了刘泽清一眼,心中不禁一阵冷笑。 待刘良佐走后,刘泽清已经抖得像个筛子似的。 多铎缓缓蹲在了他面前,指着身后那口古井说道:“你知道吗?前阵子,你们大明的一个举人从这里跳了下去。” 刘泽清不敢搭话,只是偷偷瞄了一眼那长满青苔的井口,冷汗如瀑。 “他见本王时,不卑不亢,甚至还要请本王喝水,甚有家主风范,让本王恍惚以为江南已定,自己真的就是来江南做客的。” 刘泽清不明白多铎为什么说这些,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害怕。 “直到他带着幼子投水,本王才回过神来,原来像史可法那样的汉人还有成百上千,下到庶民,上到藩王,也不尽是你这样的墙头草。” 多铎越说,心情越平静,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自己在南京报恩寺上香的那天,南京城万人空巷前来观看。 本以为这是江南民心归附的表现,现在想来,自己竟有些可笑。 刘泽清闻言,惊吓过度,竟直接当场昏厥过去。 多铎见状,缓缓起身,这时,刘良佐已经抽完了二十鞭子,赤裸着上身走来。 看着满身血痕,面色痛苦的刘良佐,多铎缓缓出了口气。 “刘良佐,着你持本王令箭昼夜兼程返回南京,率马得功,田雄等六总兵,统汉军五万,进攻江阴,支应博洛贝勒。” “奴才领命!” 刘良佐跪地受命,起身,淡淡看了一眼昏死在古井边的刘泽清,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第六十章 博洛回师 第60章 博洛回师 黄昏,烟霞如梦,飞鸟相还。 大大小小的河溪就像是一条条彩带,倒映着天光,蜿蜒东流去。 宽广的平原上,水田连片,阡陌纵横, 金黄的稻浪翻涌起伏,但农田中却鲜有人影。 这里,是苏州府吴江县南。 西边,就是广袤的太湖,此刻,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美不胜收。 茂密的芦苇荡中,白絮漫卷西风。 熊汝霖身着短衣,一副农人打扮,正驻马太湖畔。 大军已经在距离太湖不远的地方扎营。 他派出的探子已经从苏州府城返回,带回了贝勒博洛已经督军前往江阴的消息,现在清军只有一万人驻防苏州府城。 松江府那边的情况熊汝霖也派人侦知,那里博洛只留下了固山额真李率泰领兵一千驻防,可以说相当空虚。 他一度想要去攻苏州府来牵制博洛,但是斟酌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博洛麾下兵力实在是太多了。 这一路上,他们昼伏夜出,专挑人烟稀少的路走,所幸清军大概也没想到杭州那边还有功夫分兵救援江阴,所以一路上并没有遇见清军斥候。 现在行至吴江,再往北就是苏州府了,但那里有一万清军,他们是无法过去的。 思来想去,熊汝霖决定搜集舟船,横渡太湖,直插常州府境内,再直奔江阴,如此一来,既快又稳。 这两日,他忽然听说太湖中活动着一支义军,不禁大喜,急忙派了部下前去联络。 此刻,他正在等待着消息。 风劲浪急,熊汝霖一脸憔悴,期盼着能有好消息。 “抚台,快看!” 身边的一名参将激动地喊道。 熊汝霖放眼看去,只见,水天相接之处,风帆张扬,舟船蔽江,正破浪而来。 呼~ 心中松了一口气,熊汝霖只觉这暮色,颇有韵味。 不久之后,一艘九江式哨船划桨靠岸,船上走下几人,朝着熊汝霖笑着走来。 “启禀抚台,末将不辱使命,这位是太湖义军首领,吴易!” 奉命前去联络的僚属高兴的向熊汝霖介绍着。 站在其身后的汉子,约有七尺,脸色红紫,生有褐斑,留着短胡,额上束着白色布带,身上披着麻衣。 “吴首领这是?”熊汝霖下马疑问道。对方这一身打扮像是在为什么人戴孝。 “祭奠先帝。”吴易拱手答道。 熊汝霖神色一黯,随即直入主题道:“吴首领,可否助我渡江?” “只要抗清,吴易愿为抚台驱使。” “真乃大义!” 两人没有多言,当即便开始组织大军摆渡登船。 吴易部大船不多,但中小船只众多,直到天色深暗,熊汝霖部全部上船完毕。 太湖水师满载着援军朝着常州府境内无锡方向驶去。 此夜,大风呼号,风雨甚急。 熊汝霖在船舱中和衣而卧,辗转难眠,于是便起身,盘坐在小案前,点起蜡烛,找来笔墨,铺开一张丝绢,凝思片刻,便下笔写了起来。 “浙河西面边声悄,淮河北去炊烟少。炊烟少,宣和宫殿,冷烟衰草......” “事或难遥度,人殊未易知,此去江阴战,凶险恐难回,马革裹尸日,吾妻泪莫垂......” 投笔拭泪,熊汝霖难掩相思之情,默默吹干了丝绢上的墨汁,小心的将其收入怀中,吹灭了蜡烛。 剧烈摇晃的船舱里,卧听风吹雨,迷迷糊糊中,铁马冰河入梦来。 ...... 檐角,水帘雨幕,玉珠断线。 江阴县衙察院,正堂之中,坐着三人。 主位之上,坐着一男子。身着蓝色圆领布袍,躯干丰硕,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有须,其座侧后,有一随从怀抱大刀,昂首挺立。 东西两侧,分坐两人,东边之人身着绿色团领公服,胸前缝杂花补子,头戴乌纱帽,浓眉杏眼,长脸高鼻,一脸忧郁。 另一人,亦是团领绿衫,小杂花补子,面如冠玉,两弯前清后疏眉,一双卧蚕流波眼,样貌清瘦。 “也不知程璧此去能否求来援兵......”坐在东边,满脸忧郁的江阴典史陈明遇叹息道。 堂外的雨声令他心中烦躁至极,常州府宗灏督千余清军屯在了城西夏港镇,不攻也不退,只是每日遣人来探查情况。 看样子是在等待清军主力。 “发往杭州的书信也不知道朝廷收到了没有......”坐在陈明遇对面的清瘦男子也是惆怅万分。他是江阴训导冯厚敦。 之前朱常淓收到的江阴求援信便是他亲笔写的。 清军派了游骑遮蔽了江阴四周,所以他们也不清楚那封信是否安全送到了杭州。 气氛有些沉闷,见左右两人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坐在正位之上的男子起身走到了堂前,伸出手,接了几滴雨水,感受着手心中的冰凉。 “程璧求援,希望终究渺茫,听闻多铎兵进杭州,朝廷恐怕也自身难保,咱们啊,还是不要期待太高。”阎应元甩了甩手中的雨水,温和的安慰着陈明遇和冯厚敦。 阎应元本来是前任典史,他在任期间,能力出众,颇得民心,曾击退了来犯的海寇顾三麻子,离任之时,百姓们甚至在社学之中为他画了像以此留念。 所以当江阴县官尽散的情况下,作为现任典史的陈明遇便第一时间想到了智勇双全的阎应元。 在与城中诸人商议之后,所有人一致赞同请阎应元出山,领导江阴县抗击清军。 当时的阎应元闲居在江阴县祝塘镇附近,在陈明遇相请之下,便带着祝塘少年五十人赶赴县城主事。 “程璧一介秀才,也是为难他了。”陈明遇还是很担心。 程璧散尽家财得银十四万两,他募义勇五百,带着这批银子准备向正在松江府作战的总兵吴志葵以及驻节海上的淮抚田仰处寻求援兵。 “乡兵编练如何了?”阎应元问道。 “有兵备曾化龙与张调鼎在操练呢,颇有成效。”冯厚敦答道。 三人正合计着城中的守备之事,察院大门外,一人撑伞跑来。 见阎应元在堂中,来人似乎脸色一僵,有些不悦的走进堂中,抖了抖伞上的水珠。 “顾守备,您怎么才来?”陈明遇有些不快,半个时辰前就通知了察院议事,结果现在才来。 “家中有些事,耽搁了。”顾元泌躲开陈明遇质询的眼神,兀自坐到了冯厚敦旁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见顾元泌坐在自己旁边,冯厚敦收了收自己袖袍,似乎也有些不满。 阎应元则是命人给顾元泌上了热茶,口中温和道:“顾守备喝点热茶,去去寒气。” 顾元泌没有接茬,对着陈明遇说道:“咱们是不是没有援军?” 有些尴尬的阎应元并没有生气,静静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已经知道,之前陈明遇提出请他出山的时候,顾元泌是坚决反对的。 这其中缘由,还要说起自己在任的时候,顾元泌是江阴守备,当时海寇顾三麻子想要劫掠江阴,结果自己三箭而定,将贼寇吓退。 自己一时名声大噪,想来是抢了顾元泌这个守备的风头与功绩,所以才会对自己心生怨怼。 “怎么,没有援军就不抗清了吗?难不成顾守备想剃发?” “仅凭这些乡民,如何守的住?清军主力一到,依我看,撑不过三日!” 砰! 陈明遇拍桌而起,气愤不已,他早就顾元泌不顺眼了,现在又来说丧气话,真是着实可恨! “哎!不必动怒,都消消气,消消气!”阎应元劝道。 堂中四人纷纷沉默下来,只有雨水潺潺。 “报~”一名大汉背着大刀闯入院中,大声道:“杨舍营探马来报,清军主力正从苏州府回师,向常熟而来!” “人马几何?”阎应元沉声问道。 “探子说无边无沿,起码十万之众。”大汉语气低落道。 霎时间,堂中几人都愣住了。 喝着茶的顾元泌不小心咬到了舌头,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 第六十一章 天庆初阵!(求追读!) 第61章 天庆初阵!(求追读!) 得知清军主力回师的消息,几人愈发感到时间紧迫。 江阴县城就像是一叶小小的孤舟,举目望去,四面皆敌。 堂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背着大刀的汉子靠着堂柱抱臂而立,他叫邵康公,三十多岁,擅长武艺,人材出众,县里传闻他可以力敌几十人。 陈明遇听说了他,便请他为将。 这段日子,邵康公主要负责探查敌情,联络各乡堡。 杨舍营,始设于嘉靖三十七年,筑堡城设营,现任守备名叫沈廷谟。 “不必沮丧,无他,唯死战尔!”阎应元鼓励几人道。 陈明遇也是很快恢复平静,自举旗开始,早就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此时,又何必担忧呢? “然也!”冯厚敦赞同道。 只有顾元泌一直心不在焉,也不搭话,默默坐在那里发呆。 阎应元与陈明遇、冯厚敦盘算着守城的物资储备。 前任知县林之骥挂印去职之后,县衙中留下的物资盘下来折合白银一万两。 城中,因为之前镇江官军溃败,路过江阴时遗弃了不少武备,储备有火药三百瓮,铅子千石,大炮百座,鸟枪也有千张。 这几日,陈明遇也组织各乡赶制弓箭,收集滚石擂木,熬制草药金汁。 几人盘算一通,心中也算是安定下来,物资也还算是够用,如果敌军攻势较轻,支撑月余应该问题不大。 这时,顾元泌起身,向几人告辞道:“我先走一步,家中还有要紧事,告辞!” “嗯。”陈明遇简单应了一声,也不在意,反正顾元泌在也没什么用,走了也好。 几人正要继续议事,忽然,阎应元麾下的家丁来报,说城西清军有了动作,朝着西门开来,已经驻在葫桥镇。 阎应元闻讯,便让赶紧带人离开察院,亲自前往西城查看情况。 陈明遇则是前往城西北的县衙坐镇,冯厚敦匆匆去点检物资。 出察院大门,河道对面便是儒学,向东先过虹桥,随后再折向西走书教桥到达西城下,在西南角,便是西城门,名叫天庆门,这里紧邻着社学,附近还有一座玄妙观。 目前,社学与玄妙观都被征用,给守城的义勇轮换休息。 兵备曾化龙在此守卫,此时,他已经带着义勇登城,准备与清军作战。 城下的社学中,众多老弱妇孺忙得不可开交,在这里做着热乎乎的吃食。 玄妙观中,几名曾化龙的家丁正热火朝天的冒雨训练着民壮。 “阎典史!” “典史!” 一路行来,不断有人向阎应元问好。 很快,他便来到了天庆门的城楼上,原本江阴是土城的,后来在嘉靖三十一年建成砖城,嘉靖三十三年的时候,时任知县金柱加固加高了四面城墙,疏浚了护城河。 现在的城墙高达二丈二尺,大约七米高。 兵备曾化龙正冒雨了望敌情,只是水气太大,能见度极低,什么也看不清。 “曾兵备,情况如何?”阎应元走到了曾化龙身边,看着远处问道。 “阎典史,葫桥的乡兵已经退回了城中,宗灏纠集了一千人,看样子是想打一下。”曾化龙汇报道。 “这是急着给他们的主子表现呢,既然如此,趁着清军主力未到,先灭了他!” “阎典史的意思是?” 曾化龙心中一惊,上次乡兵联手在秦望山歼灭了宗灏的几百人,但这次不一样,据退回来的乡兵说,这次宗灏把常州府城内的几百八旗兵都带来了。 “这几日训练出了多少兵卒?”阎应元问道。 “四城分训,现在应有五千之数。”曾化龙心中算了一下,大概估计道。 这段时间他和张调鼎没日没夜的训练新兵,组建了一个新兵营,合起来差不多有五千多人,但这毕竟是新兵,战斗力可不好说。 阎应元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选新兵营三千精锐,组成天庆营,由我提调,任邵康公为营将领营兵速至天庆门集结待命。” “是!” 说罢,阎应元将几支刻有“大明中兴”的令箭分别交给了身后的亲兵前去传令。 “曾兵备,劳你与张兵备抓紧训练,尽快组建其他三营,以三门之名命名。”阎应元又交待道。 “乃是东门春晖营,南门朝宗营,北门澄江营,西门天庆营?”曾化龙问道,想要确认一下。 “没错,趁着清军尚未围城,咱们还有机会轮战练兵!” “在下明白了,还是阎典史想的周全。” 两个时辰后,潇潇雨歇。 天庆门附近的城墙下,邵康公带着三千士卒整装待发。 阎应元已经披好了甲,带着他的家丁王进忠与来自祝塘的五十亲卫来到军前。 一眼看去,队列颇有模样,但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还是写着紧张与恐惧。 阎应元走到了最前排的士卒前,这个士卒看上去似乎一脸兴奋,手中握着红缨枪,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的官军胖袄。 因为县中没有那么多的官军制式鸳鸯袄,后面的士卒穿着则是五花八门,倒是手中清一色配上了明军的柳叶刀。 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少年,阎应元问道:“你为何不怕?” 那少年一愣,然后莫名其妙的回答道:“为何要怕,我等北街少年,向来好斗,与其与自己人斗,不如和鞑子斗!” 话毕,站在他身边的几名年轻士卒纷纷出声附和。 北街少年?阎应元恍然。 在城中东北角,有一座养济院,养济院往西,则是一大片校场。 以前官军在校场操训,这养济院中无父无母的孤儿就跑去看热闹。 一来二去,便也好斗起来,渐渐地成了风气,他们常在城中打架斗殴,最好打抱不平。 城中百姓慢慢称他们为北街少年。 阎应元在任期间,曾经整治过一批,都被他收入了麾下,自己现在的家丁王进忠,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好一个北街少年,今日出城杀敌,就和我身后的祝塘儿郎比一比,看看谁杀敌更多!”阎应元大声鼓励道。 “典史说话算话?可有什么奖赏?”那少年惊喜道。 “今日杀敌一个人头一两银!”阎应元当即许诺。 天庆营的新兵蛋子们一听,顿时眼睛亮了。 “我等不要银子,只需祝塘小子们称我们北街少年一声大爷即可!” 说完,那少年神气地昂着头,挑衅般地看着阎应元身后来自祝塘的青年们。 阎应元不禁哑然失笑,随即点头,连声道:“好小子,这可是上阵杀敌,不是儿戏!” “吾等自然知晓,咱江阴没有怂货,谁怕死只管叫父老们笑话一辈子!”少年郑重地说道。 此话一出,士卒们都纷纷点头认同。 自从抗清以来,哪家要是稍微犹豫,便会遭到乡邻的白眼,谁要是不出力,便会被同乡们指着鼻子骂。 谁也不想被戳脊梁骨,一想到这些,新兵们似乎脸色平静下来。 阎应元见差不多了,伸出手,身后捧着关刀的家丁王进忠将刀奉上。 只见他一缕长须,关刀前指,大喝道:“天庆营,随我破敌!” 众将士齐声应和,他们眼中,阎应元那在水雾蒸腾中的身影,宛若关公再世一般,让众人心神大定,群情振奋。 曾化龙打开了天庆门,放下吊桥,阎应元率军直奔葫桥镇! 第六十二章 葫桥之战(求追读!) 第62章 葫桥之战(求追读!) 葫桥镇,北望山色空蒙,东西两条长江支流将小镇夹在中间,向南十几里,便是内河锁钥之地,蔡泾镇。 蔡泾镇所在,被称为南闸,是两条长江支流的交汇处,向南一路通往无锡,太湖。 而长江上的往来漕船,商船,都会在南闸经停,只因江阴城北,长江沿岸的黄田港过于窄小。 所以南闸一直十分忙碌,蔡泾镇也因此非常繁华。 上一次,宗灏便是派兵从南向北,想秦望山下月城镇一路向北,进攻江阴,结果没想到刚到秦望山,就被乡兵伏击溃退了。 可谓是出师未捷,啪啪打脸。 这一回,他想要在博洛回来之前,弄出点成绩来,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无能。 于是一狠心,集结了常州府境内所有的清兵,甚至连府城的八旗大爷们都请出来了。 这回他小心多了,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往江阴前进。 葫桥镇的距离江阴县城也就不足五里的路程。 由于大雨原因,河道涨水,路途泥泞,所以宗灏决定等天晴了再发起进攻。 一方圆桌,一块砚台,前方是青砖黛瓦,小桥流水。 宗灏正挥毫泼墨,全神贯注的描绘丹青。 他平素没什么爱好,就是喜好画画,画技炉火纯青,名扬一方。 若不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宗灏一方知府,乐得清闲。 “喂,还打不打了?” 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吓得宗灏手腕一抖,纸上,一道墨痕毁了整个画面。 宗灏顿时兴致全无,放下笔,脸上挤出笑容,转身说道:“主子爷,现在路不好走,等放晴了咱就出击。” 来人,正是驻守常州府城的清军八旗佐领,手下领着一个三百人的牛录。 这回要不是宗灏告诉他,江阴富庶,他才不来呢。 清军佐领听罢,走到了宗灏跟前,低头看了看桌上那副画,假装十分欣赏的点点头,对着宗灏说道:“嗯,画的不错,你这奴才倒是有点东西。” 宗灏心中十分鄙夷,那画在他看来,已经废了,结果这鞑子竟然说很好,实在是可笑。 “主子爷真是好眼光!”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宗灏赶紧恭维道。 那佐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十分享受彩虹屁,一时心血来潮,竟然提笔在那画上描了起来。 宗灏惊奇,不多时,就见画上多了一匹马......嗯......是一头驴?也不对,或许是一条狗? “怎么样,我画的这只鹅像不像?” “像......像极了!” 那佐领扬长而去,宗灏垫着衣袖将那佐领碰过的笔墨统统扔进了溪水中。 又将那幅画撕了个粉碎,随后便郁闷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然后,空气中依旧雾气蒙蒙,天空迟迟没有放晴。 就在清军驻军等待的时候,阎应元率领的天庆营已经渡过了江阴城西的河水,顺着葫桥镇北边的山脚朝着镇子急行。 宗灏虽然布置了斥候前出警戒,但是由于刚才的大雨,所以清军斥候都躲雨去了。 而那清军佐领更是没有派人出去,因为这等差事交给包衣奴才们去做就行。 阎应元正是看准了天气,轻兵渡河,趁着清军无备,将其一举击溃。 镇子外,有巡逻的清军,都是投降的明军组成。 阎应元登上山腰,将镇子中的情况看了个清楚。 “这宗灏,果真是不会带兵,此山竟无人把守。”跟随在阎应元身后的王进忠不禁嘲笑道。 这里作为制高点,可以俯瞰整个镇子,居高临下,若是明军有炮,可以覆盖整个镇子。 阎应元默默算了算时辰,说道:“在等天色暗一点,咱们分兵夹攻,进忠,你率一千人攻镇东,我率其余人马从北边杀进。” “是!家主。”王进忠应道。 “记住,先会攻鞑子,只要鞑子一败,其余的敌军都会鸟兽散。”阎应元叮嘱着细节。 王进忠一一牢记在心。 “康公,咱们杀进之后,你率兵五百,力求捉拿宗灏。” 邵康公抱拳领命。 任务分配完毕,众人静静等待着。 山中湿气极重,只一会儿,身上的衣裳就全部湿透,挤一挤都能滴出水来。 但士卒们都是本地人,早已经习惯,默默坐在原地,北街少年们与祝塘儿郎们不断地互相挤眉弄眼,暗暗较着劲。 军中的其他士卒也因此放松不少。 大约等了两炷香的功夫,天上阴云凝结,似乎又要开始下雨。 天光暗沉,正是时机! 阎应元一声令下,大军兵分两路,朝着葫桥镇杀去。 提着大刀,阎应元一马当先。 这时,巡哨的清军发现了有敌军来袭,急忙敲鸣镝示警。 镇中休息的清军纷纷从民宅中涌了出来。 宗灏急忙集结兵卒,可当他看见街上的士卒要么满身鸡毛,要么还在提裤子时,心中顿时拔凉。 又急又气,宗灏只能带着亲兵直奔八旗军驻地。 可他还没跑几步路,阎应元就已经从北边杀进了镇子中,将镇子一分为二,拦腰截断。 宗灏心中骇然,见势不妙,急忙想要掉头向镇南逃窜,可一转身,就看见一名大汉手握着大刀片子正朝着他诡笑。 这时,镇子西头的八旗军驻地响起了喊杀声,宗灏知道,义军来的不少,看来他们将镇子围了,自己怕是跑不了了。 他没想到江阴的义勇竟然迅速成兵了,而且组织有序,作战周全,看样子是有高人统帅了。 可转念又想到了一种可能,莫不是明军援兵到了? “你们是哪一部明军?”宗灏试探地问道。 提着大刀片子的邵康公一愣,随即看向了宗灏身后。 阎应元正拖着关刀站在宗灏身后。 “你是何人?”宗灏警觉,转身问道。 “在下大明江阴典史阎应元,伪常州知府宗灏,还不束手就擒?”阎应元喝道。 “你们不是官军????”宗灏震撼不已,见阎应元身后士卒浑身是血,杀意盎然,他差点以为是哪路明军总兵带兵入援了。 “本官乃朝廷命官,所率自然是朝廷官军!”阎应元肃穆道。 他这个典史虽然不入流,连九品都不是,但典史这个职位都是由吏部诠选,皇帝任命的,所以就算不在九品之列,却也属于朝廷命官。 宗灏哑然,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再一看,阎应元容貌奇伟,一身正气,便心中明白,一定是此人使江阴的义勇脱胎换骨了。 见自己两头被堵,宗灏颓然一叹,束手就擒。 随后,阎应元匆匆带人去支援王进忠,邵康公则是绞杀其余逃窜的清军。 镇西,王进忠正和那清军佐领战作一团,两人打的不可开交。 强悍的八旗兵不但没有乱,甚至还反压着明军打,一度将王进忠所部打的差点崩溃。 危急关头,是那十几名北街少年发狠,不要命的迎头对上,才堪堪稳住军心。 但那几名少年也死伤大半,大多都和鞑子一命换一命了。 所幸阎应元及时赶到,看见正在和清军佐领酣战的王进忠力有不支,弃刀张弓,瞬息而发,一箭精准的命中了那佐领的后心。 周边士卒大振,祝塘五十儿郎也奋起杀入敌阵。 一番苦战,全歼三百鞑子,但天庆营也伤亡千余人。 天色昏暗,阎应元下令火速打扫战场,随后便携着几百俘虏向江阴县城撤回。 陈明遇正忧心如焚的在天庆门的城楼上来回张望。 “拱辰兄,放心吧,皕亨心中有数的。”冯厚敦在一旁笑道。 “鞑子凶狠,莫说三千新兵,就是三千官军都难说胜负啊......”陈明遇担心不已。 这时,曾化龙扶着墙垛说道:“有人来了!” 第六十三章 钟牧离(求追读!) 第63章 钟牧离(求追读!) 天色昏暗,只见远处若隐若现有一人一骑,正慢悠悠朝着天庆门而来。 陈明遇以为是附近乡保入城避难的村民,便没有在意。 很快,来人便驻马天庆门下。 城上的曾化龙望了半天,正要开口问话,却见那人竟直挺挺地栽下马去。 正巧,远处出现了大队人马的影子。 “阎典史回来了!”曾化龙喊道。 陈明遇大喜,急忙命人准备开城门,顺带将门下那人也救回来。 阎应元率部迅速返回,来到城门前时,见地上躺着一人,赶紧上前查看。 此人面白无须,一身污垢,嘴唇干裂,他的坐骑也是十分消瘦,看上去是长途跋涉到此。 再仔细一看,这人的腿上扎着染血的布带,像是受了腿伤。 仔细在其身上搜查了一番,阎应元从其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瞧了瞧,上面写的竟是“潞”。 “皕亨,这人莫不是潞王派来的???”陈明遇也看见了那令牌,顿时又惊又喜道。 冯厚敦则蹲下身子,想要再搜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书信之类的东西。 “先带回城中吧。”阎应元收起那块令牌,并没有太多惊喜。 天庆营押着俘虏,带着伤兵尽数入城,就扎在了天庆门北边的城墙下。 冯厚敦赶紧组织城中百姓送来热饭,又开始忙前忙后安置伤兵。 阎应元和陈明遇将那陌生男子带到了社学中安置,请了郎中为其诊治。 “此人身上没有书信......”陈明遇有些失望道。 阎应元坐在社学的门槛上,口中嚼着大饼,说道:“是个太监。” “太监?”陈明遇一愣,随即道:“那这么说真是潞王派来的了,莫非真有援军在后?” “我看未必,等此人醒了一问便知。”阎应元没有抱太大希望,据他所知,多铎进攻杭州的兵力也不少,朝廷怎么分得出兵力来。 用过饭后,阎应元找冯厚敦提了两千两银子,往天庆营去了。 天庆营的驻地,士卒们正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之前的战斗。 “哎,听说北街那几个小子发狠,弄死了好几个鞑子呢。” “祝塘的也不差,只是他们也折了很多人......” “娘的,今天吓得爷爷我两腿直哆嗦!” “俺也是,不过紧张地俺都忘记害怕了,俺还亲手戳死一个鞑子呢,幸亏俺的反应快。” 各什的士卒们一边烤着火,一边聊着,说起鞑子来,就像是寻常一般。 阎应元注意到了士兵们微妙的变化,心中欣慰,只有见过血的士卒才能称之为勉强合格。 天庆营就算是正式成军了,可堪一战! 这时,围坐在一起的七八个北街少年一脸漠然,平静地吃着手中的饭食,静悄悄地一言不发。 看到了阎应元走来,那出发前还兴致勃勃的少年只是淡淡一瞥,放下了手中的饭碗,起来行礼。 阎应元背后的祝塘儿郎现在也只剩三十几个,他们抬着银子,放在了地上。 营中的士卒们都闻讯围了过来。 阎应元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少年,没有说什么鼓励的话,只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亲自打开了装有银子的皮箱。 那少年犹豫了一下,上前拿了十几块银元宝,低声问道:“死了的兄弟怎么办?” “牺牲的兄弟们都有抚恤,冯训导会差人将银子送到他们家中去,不必担心。”阎应元说道。 那少年点点头,转身向着身后的兄弟分着银子。 阎应元回头看了身后捧着关刀的王进忠一眼,示意他开始分发赏银。 自己则是与那几名少年一起,坐在了火堆前。 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少年们脸上似乎有些麻木。 “你叫什么名字?”阎应元开口问道。 “钟牧离。”少年答道。 “明天开始,你带着他们入我亲卫。”阎应元扬手点了点几人说道。 “遵命!”钟牧离拱手应诺道。 今日一战,这家伙一直冲在最前,危急关头,也是他带着北街少年以命换命。 阎应元看中了钟牧离的狠劲,所以想带在身边好好培养一番。 随后,阎应元又一一巡视了驻地,看望了受伤的士卒,待到王进忠分发完了赏银,已经是深夜时分。 疲惫不堪的阎应元回到了社学院中,找了个干燥的角落靠着墙想要小憩片刻。 刚刚迷糊着,就听见有人叫他,一睁眼,原来是王进忠。 “家主,那个太监醒了!” “走,去看看。” 阎应元匆匆来到了安置那人的房间。 一名负责照顾他的老妇刚刚给喂完了汤药。 那太监半靠在墙上,脸色红润了许多。 见有人进来,他下意识地坐起身来,牵动了腿上的伤口,不禁疼的倒吸冷气。 “公公躺着便是。”阎应元急忙将其按住。 “将军是?” “在下江阴典史阎应元,敢问公公是从何而来?” “咱家高起潜,自杭州而来。” 阎应元听到高起潜这个名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难以相信的仔细打量了一番。 见阎应元模样,高起潜猜出此人一定是知道自己,于是便叹息道:“如假包换,正是你想的那个高起潜。” “不知公公此来是?”高起潜的名声阎应元是听说过的,尽管心中不喜,但他既然持有潞王的令牌,也只能先问问什么情况。 高起潜便说了起来,那日他给多铎送完信便被清军赶走,尼堪还射穿了他一条腿,为了保命,他只能慌不择路的逃跑。 见清军浩浩荡荡开往杭州城,他心中只觉杭州凶多吉少,想来自己使命已经完成,于是便决定前往他处避祸。 一路艰难北上,便来到了常州府境内。 听说了江阴有义军十万,于是便来投奔,想着若是杭州无虞,面对潞王时,自己也好有个说辞。 阎应元听完,心中已经看破了高起潜的小九九,说到底,还是贪生怕死意志不坚。 “公公怕是不知道,清军贝勒博洛正率二十万大军向江阴进发。”阎应元笑道。 高起潜听罢,“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见状,阎应元轻笑起来,目光中有些嘲讽之意。 “那还守什么啊?赶紧转移啊!”高起潜焦急地望着阎应元说道。 “转移?我乃江阴典史,当守江阴之地,为何要转移?” “清军二十万,这小小县城怎能守得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再说了,您拥众十万,哪里去不得?” 高起潜神色飞扬的劝说着阎应元,心中却有自己的盘算。 阎应元摇了摇头,语气不悦地拱手道:“公公好生歇息吧。” 见劝说无果,高起潜眉头一皱,将手伸向了怀中,本想掏出潞王令牌仗势,却不想怀中空空如也。 阎应元走到了门口,忽然扭头憨笑:“公公的物件在下先替您保管了,进忠,安排人好好看着公公!” “是,家主!”王进忠冷冷瞪了高起潜一眼,狠狠将房门关上。 随即,便点了两名亲兵,守在房门外。 第六十四章 夜奔(求追读!) 第64章 夜奔(求追读!) 后夜,江阴守备顾元泌的家中。 十几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正静静立在后院,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顾元泌。 “顾守备,别犹豫了,就这破县城,绝对扛不住清军的大炮。” “是啊,兄弟们今夜掩护您一家出城,届时将城防图献给清军贝勒,咱们可是大功一件!” 站在院中的几个顾元泌的亲信部下纷纷劝说道。 顾元泌不断来回踱步,看上去心中十分纠结,他对守住江阴是极度悲观的。 可是忽然让他投降,却也是一时心理上难以接受。 “顾守备,杭州或许都已经被拿下了,您还犹豫啥?再晚,可就卖不出好的价码了!” 一句话,就像是刀子似的扎在了顾元泌的心口上,让他直接破防。 朝廷都可能没了,我一个小小的守备还坚守个屁啊! 于是,不再犹豫,顾元泌对众人说道:“咱们从东门出,到时候我来骗门,城门一开,你们便护着拙荆先走!” “是,大哥!”众黑衣人纷纷拱手道。 众人四散准备,顾元泌独自回到了前院,进入了卧房之中。 床头,坐着一个衣着锦绣,容貌清丽的女子,上穿竖领对襟紫色袄,下着百褶白色马面裙,花钿绣袄,香风拂面。 一进门,顾元泌就愣了一下,看着精心打扮,端坐着的夫人,有些不明所以。 女子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地盯着顾元泌。 “咱们得走了。”顾元泌站在门口,低声道。 “我不走,别处都不是家。”女子吴侬软语,飘进了顾元泌的耳朵中。 “鞑子凶残,被他们破了城,死路一条啊。” “我生在江阴,长在江阴,死也要死在这里,要走你自己走!” 顾元泌闻言气急,狠狠地踹翻了房中的桌子,指着女子说道:“你倒是想做贞洁烈妇,可我不想做孤魂野鬼!” 女子不语,只是默默偏过头去,心志已坚,任自己的丈夫劝说,也浑然不为所动。 这时,门外跑来一名黑衣人,小声对顾元泌说道:“守备,马车已经备好,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顾元泌知道阎应元每晚都会巡视四门,今日正巧他出城作战,此时应当还在休息,机会难得,今夜,必须出城! 犹豫片刻,他再次问道:“你当真不走?” 女子不答,只是起身,庄重的向着顾元泌行了一礼,算是送别。 顾元泌一咬牙,愤怒地转身离去。心中暗暗想到,等自己将城防图献给了贝勒爷,荣华富贵还会少吗? 到时候,再娶便是。 ...... 一炷香后,顾元泌带着人来到了东门春晖门前。 奉陈明遇之命率领义勇在此的是原武举人王公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虎背熊腰,剑眉虬髯,生得一双招风耳。 见是守备顾元泌带人前来,王公略没有多想,便上前行礼拜见。 “顾守备深夜巡城,真是辛苦了!” “阎典史今夜没来吗?”顾元泌漫不经心的问道。 “尚未来过,听闻阎典史今日出战大破清军,应当是在歇息。” 顾元泌询问阎应元,让王公略有些诧异,因为两人不和早已人尽皆知。 “嗯,打开城门,本官要往杨舍营巡视!”顾元泌骑在马上,一本正经地让王公略开门。 “这......”王公略有些迟疑,夜间是不许开城门的,而且陈明遇还特别交待过他。 “速开城门,我乃是守备!”顾元泌直接以权相压。 “顾守备可有令箭?”王公略小心问道。 此前,阎应元曾请城中养伤的原太平营总兵,游击将军徐观海出来领兵,但是徐观海伤病卧床,于是便派其弟徐望澜辅佐阎应元。 徐望澜铸造十支令箭,上刻“大明中兴”四字,以此防止城中有内奸假传军令。 现在王公略便要验看此令箭。 因顾元泌是守备,除了阎、冯、陈三人外,他也持有一支令箭。 王公略见顾元泌出示了“大明中兴”令箭,便不敢再阻拦,于是下令城门半开,放顾元泌出城。 顾元泌见一切顺利,心中松了口气,他原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强行夺门出城。 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于是偷偷示意身后的人,稍安勿躁。 城门开启,看着顾元泌带人出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王公略总感觉哪里不对。 命人关好城门后,他便策马前往天庆门寻找阎应元汇报此事。 行至中城,忽见不远处一座民宅似有火光,王公略急忙勒马转向,前往查看。 行至门前,才看清牌匾,上面写着“顾宅”二字。 王公略大惊,急忙入宅查看,只见前院上房浓烟滚滚,火光扑朔。 “走水了!走水了!”王公略大喊着,府中似乎没有下人。 此时,左邻右舍也发觉了顾宅起火,纷纷提着水桶赶来。 王公略从前襟上扯下一块布,掩住口鼻,一脚踹开了房间的门。 入眼,便是一女子悬在梁上,瞪眼吐舌,其状甚是骇人。 还好房中还没有全部着火,王公略一边踩凳将人放下,一边喊着外面正在扑火的百姓。 “快来灭火!” 很快,几个提着水桶的百姓跑了进来,对着房内着火的床榻泼水。 王公略轻轻一试,女子已经死透,便抱着尸体跑到了院中。 就在这时,门外冲进来一群士卒加入了扑火的队伍。 领头的正是阎应元! “王公略,什么情况?”阎应元一眼就看见了院中的王公略,急忙上前问道。 “典史,你来的正好,刚刚顾守备持令箭出城,说是巡视杨舍营,我正要去向您禀报,路上便遇见顾宅起火!”王公略一喘一喘的说道。 阎应元顿时察觉有变,又看见地上的尸体,不禁叹息道:“这是顾元泌的妻子啊......” 院中,火势已经被控制住。 陈明遇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手扶着头上的乌纱帽,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叉着腰问道:“怎么回事?” 王公略又向陈明遇汇报了一遍情况。 听完,陈明遇顿时一拍大腿道:“这顾元泌一定是逃了!” “应当是了,他手下那些亲信也都不见了。”阎应元脸色凝重道。 望着躺在地上的女子,陈明遇心中大概也猜到了其中情形,不禁扶额痛惜道:“真乃烈女也!” “堂堂七尺男儿,竟不如一柔弱女子心志坚定,可笑可耻!”冯厚敦缓缓走来,脸色愤怒道。 阎应元一直没说话,看着屋子的火已经被扑灭,便默默朝着残破的房中走去...... 第六十五章 阳城湖(求追读哇!) 第65章 阳城湖(求追读哇!) “寄语男儿休掩面,活人不及死人香。” 烟气熏得发黄的墙壁上,两列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阎应元站在墙壁前,无言出神。 随后进来的陈明遇与冯厚敦也看见了墙上的字,纷纷愣住。 好一阵,陈明遇的双眼变得通红,不自觉地双拳紧握,怅然若失道:“奇女子也......” “天杀的顾元泌!”冯厚敦向来儒雅随和,此时却不禁出口骂道。 “出东门,想必是往常熟投奔博洛去了,他肯定带着咱们的布防情况。”王公略站在三人身后猜测道。 “看来咱们得重新调整了。”陈明遇反应过来,急忙说道。 “要不让我带人去追吧!”王公略拱手请示道,他弓马娴熟,顾元泌出城没多久,想来应该能追上。 阎应元低头沉思片刻,叹息道:“不必追了,一切照旧就是。” “城中虚实已漏,真的不用调整一下吗?”陈明遇疑惑道。 冯厚敦反应过来,随即解释道:“拱辰兄,清军也会认为咱们有所调整,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阎应元点点头,正如冯厚敦所说,而且攻城之战,拼的是硬实力,就算清军知道了布防,也还是要拿人命堆。 “不过倒是要好好清理一下顾元泌旧部,还有仔细检查各处城墙,防止他提前留下漏洞。”阎应元补充道。 几人一致点头,便将此事交给了王公略负责。 顾宅的火已经被全部扑灭,几人安抚了周边百姓后,便由冯厚敦负责将顾元泌的夫人下葬。 阎应元则带着人继续巡城去了。 陈明遇回到了县衙,坐在公案前,铺开纸张,将顾夫人留下的两句诗写了下来。 天色将明之时,位于江阴城西,常州府与苏州府交接的杨舍营堡城前,顾元泌一行人叫开了堡门。 杨舍营守备名叫沈廷谟,他与顾元泌是老相识,听闻其前来,便亲自至堡门相迎。 “顾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沈廷谟拱手问道。 “贝勒的风。”顾元泌走到沈廷谟耳边低声道。 沈廷谟顿时一愣,随即强颜笑道:“顾兄,这可不兴开玩笑啊。” “怎么,你准备在这小小堡城中抵挡贝勒爷的二十万大军?”顾元泌一手按在沈廷谟的肩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沈廷谟支支吾吾回答不上,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其实这两天他心中也在摇摆不定,他杨舍营的探马发现了博洛的二十万大军的时候,差点没把他吓尿。 实话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夜夜惊醒。 “你杨舍营才有几个人啊?”顾元泌见沈廷谟动摇,再次刺激道。 “顾兄什么意思?”沈廷谟一边请顾元泌往官署去,一边神情扭捏地问道。 杨舍营员额三千人,不过这已经是陈年旧事了,现在沈廷谟手下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这其中军户就有一千人,剩下的有战斗力的五百人是他的家丁,也就是亲兵营。 莫说清军二十万,就是两千他都招架不了。 话说到这里,沈廷谟也大概听明白了,这顾元泌是来劝他投降清军的。 “沈兄,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那一切都听顾兄安排!” 沈廷谟不再犹豫,他本就是个没有主见胆小怕事的人,再加上顾元泌一通连唬带吓,直接表明了态度。 顾元泌满意的笑了起来,便随着沈廷谟去了官署,两人准备边吃边聊,再详谈一下后续细节。 ...... 苏州府吴塔县,位于常熟与苏州之间。 博洛的前军已经疾行抵达此处,正在进行短暂的修整。 位于中军的博洛此时正驻马吴塔县西南的阳城湖畔。 此时天已大亮,但四野竟无鸡鸣。 “贝勒爷,这阳城湖水域百里方圆,碧波荡漾,清醇如镜,其中水产丰富,盛产鱼蟹,不若奴才去打一船上来,给您尝尝?” 一个身穿红色布面甲的将领来到了博洛身边,遥望着广阔的湖面,朗声说道。 “那就有劳恭顺王了。”博洛正欣赏美景,根本没正眼看孔有德。 水天相接之处,红日东升。 孔有德回到自己军前,命部下寻来了一艘湖边的无主小舟,脱去甲胄,亲自驾舟下水捕鱼。 这时,许多八旗将领闻讯赶到,站在博洛身后,围观正在湖中打渔的孔有德,有说有笑。 “哎,恭顺王亲自打渔,咱们赌一赌,看看他能打几条?” “听说他以前是明军登莱水师的,应该很擅长打渔吧。” “我出二十两赌十条!” “我赌一条没有!” “你也太小看咱大清恭顺王了吧?我赌一条!” 八旗将领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谈笑着,站在他们最后面的耿仲明脸色难看极了。 孔有德正卖力地撒着网,博洛看的津津有味。 过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孔有德准备收网,忽然一颗石子扔在了他面前的手中,溅起了一片水花。 眉头瞬缩,孔有德扭头看去,见是一个年轻的将领正一边冲他挤眉弄眼,一边打着水漂。 而博洛似乎没有呵斥的意思,只是看个乐子。 虽然他是恭顺王,可是他也不敢发作,只能假装没看见,继续收网。 扔石子的那人叫做图赖,是正黄旗固山额真,一等公,护军统领。 在这些八旗子弟面前,他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图赖,退下!怎可对王爷不敬?” 博洛摆摆手,笑着让图赖不要再胡来。 图赖撇了撇嘴,扔下手中的石子,退到了一边,心中十分看不起孔有德,什么狗屁的三顺王,不过都是奴才罢了! 当孔有德拖着只有零星几条鱼的渔网回到岸上的时候,耿仲明上前帮手,趁着弯腰的功夫,低声道:“早晚弄他!” “娘的,先忍忍,有机会就给他点教训。”孔有德笑道。 这时,八旗将领们围了上来,数起了网上的鱼蟹。 “二十条!!” “恭顺王不愧是打渔出身,真是好手艺!” 孔有德冲着众人一笑,没有理会,心中却都给他们记着呢。 老子手下可是乌真超哈重炮营,早晚给你们一个个吃点苦头。 “还不快谢谢恭顺王?”博洛拿马鞭指着众将领笑道。 “多谢恭顺王!”众将齐声道。 随后,博洛便品尝到了孔有德亲自烤的鱼,口中直呼鲜美。 “恭顺王,江阴弹丸之地,就用不上你的人马了,此战,交给图赖他们便可。” 博洛一边吃鱼,一边不经意地说道。 孔有德心中顿时难受起来,他们这种降将,最需要的就是战功来立足清廷朝堂之上。 可现在博洛是变着法的不给他机会。 自从他跟博洛东进以来,打苏州府,松江府,全都是所向披靡,根本没有他的重炮营的用武之地。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博洛不让他上,偏偏让那个护军统领图赖主攻,明摆着就是给图赖送战功。 耿仲明心中也很不满,这些人一直看不起他们,有硬仗就让他们顶在前面,有顺风仗就让自己人上。 江阴这种小县城,那还用得着打?就算有十万义勇,那也只是乌合之众,估计图赖一个冲锋就得魂飞魄散。 孔有德与耿仲明对视一眼,双双郁闷起来。 第六十六章 捉谍首(求追读评论!) 第66章 捉谍首(求追读评论!) 江阴渐入风暴眼,杭州已是半城秋。 一方小院十年柳,人世沉浮已无求。 朗朗读书声从院子中传出,木门半掩,一双眼正在悄悄窥视着里面。 门前停着亲王象辂,龙首辂亭,周有格窗,顶部圆形莲花宝盖,外有三层莲瓣贴金叶,顶嵌宝珠,外有回廊,护栏,踏梯。 朱常淓正立在象辂下,身旁站着布政使卢若腾,还有杭州知府张印立。 趴在门缝看了半天,李宝跑了回来,向朱常淓禀报道:“监国,人在里面。” “监国,臣这就进去拿人!”张印立拱手道,他的身后站着一干官差,领头的正是新任班头小虎,手执枷锁,跃跃欲试。 “慢,本王亲自进去。”朱常淓摆摆手,毕竟是刘宗周的学生,怎么也得给刘宗周个面子。 张印立退下,其实他也就是嘴上这么说一下,实际想的最好还是潞王亲自出面。 木门被推开,朱常淓带着李宝与几名侍卫走了进去,其余人都在门外等待。 见有人进来,读书声戛然而止。 四处坐着背书的学子们见是潞王驾到,纷纷行礼。 刘宗周正坐在院中的柳树下,为几个爱徒答疑解惑。 “哎哟,监国来了啊,老朽失礼了!”刘宗周被学生扶起,向着朱常淓行礼说道。 方才讲的入神,竟然没有注意到。 “先生不必多礼,请坐。”朱常淓一边说,一边眼神看向了在刘宗周身边的一个年轻书生。 刘宗周注意到了潞王的眼神,于是也看向了自己的那个学生,那是自己最喜爱的弟子,牛和。 自己的这个弟子学识渊博,勤勉聪慧,自己十分看重,莫非潞王看中了他,想让他出仕? 正想着如何给潞王推荐自己的学生,忽然之间,刘宗周发现了牛和忽然搓起手来。 他很了解自己的学生,牛和每次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 刘宗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您的这位弟子看上去似乎有些面熟啊。”朱常淓的一句话,让刘宗周心中更加确定,今天潞王来的目的,就是冲着牛和来的。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也许是上次监国来时,偶然见过面。”刘宗周一边解释,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潞王的表情。 牛和默默地搓着自己的手心,眼皮止不住的狂跳。 他知道,一定是自己杀了小乞丐的事情发了,想来定然是那晚遇到的官差发现了什么。 心念电转,牛和知道今天潞王亲自前来,自己肯定是脱不了身了。 这时,他的余光中,看见了刘宗周,眼角一紧,缓缓起身。 朱常淓见状,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将牛和按了下去。 坐在地上的牛和抬头与朱常淓对视着。 刘宗周有些不解。 “本王猜一下,你才是谍首吧?”朱常淓笑道。 牛和目光瞬间阴冷下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散发的气质全然没有书生的样子。 刘宗周震惊不已,四周的学子更是吓得退到远处。 牛和,一直以来是他们眼中的师父的得意弟子,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潞王的话更是让他们惊诧不已。 “牛和......”刘宗周指着牛和,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牛和一双三角眼,瞥向了潞王,手缓缓摸向了靴子。 李宝盯得仔细,急忙大喊道:“监国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牛和忽然暴起,从靴子中摸出一柄短刃,宛若闪电般向着朱常淓的脖子抹去。 院中惊起叫声一片。 刘宗周更是大骇,急忙扔掉手中拐杖,张开双臂朝着潞王身前护去。 眼看着就要一刀割了潞王的喉咙,破空声呼啸而至。 一支羽箭精准地将牛和手中的短刃击中。 强大的冲击瞬间让牛和失去了平衡,手一抖,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纷纷喘着大气,满身全是冷汗。 今天若是让牛和得手,这一院子的人恐怕都得陪葬。 朱常淓丝毫不慌,背着手傲视着已经被侍卫按住的牛和。 一侧的屋脊上,黄得功冷面独立,宛若黄忠再世。 缓缓低下手中的长弓,等待着潞王的指令。 “黄老哥,射中了吗?你立的这么端正,当心脚滑!” 一个傻里傻气的声音,瞬间让黄得功翻起了白眼。 房后的小巷里,张大彪正扶着梯子,仰头对站在房上的黄得功憨笑。 院子中,刘宗周失魂落地跪倒在了朱常淓面前。 “老朽识人不明,请监国责罚。”刘宗周很久没给人跪拜过了。 “牛和,你既然读圣贤书,为何不知忠义二字?”朱常淓叹息道。 “嘿嘿嘿......”牛和诡异地笑了起来,昂着头盯着朱常淓,狠狠地吐了口口水。 侍卫见状,直接重重一巴掌扇在了牛和脸上。 刘宗周跪在地上,偏头看向了自己的这位弟子,心中又痛又恨地问道:“这是为何啊?!” 五月份,牛和前来求学,因交不起束修,便每次都偷偷趴在院墙上,露个脑袋听自己讲学。 后来,见他心诚好学,便主动将其收入门下。 没想到牛和十分聪慧,极具天赋,干什么都是快人一步。 刘宗周以为自己捡到宝了,还十分开心的想要将其培养成才。 没想到...... 牛和原本狞笑的神情忽然一变,有些愧疚地低下头,不敢看自己的恩师。 刘宗周待他着实没有话说,教他学识,管他衣食,就好像对待亲生儿子一般。 见牛和不吭声,刘宗周跪着爬到了牛和面前,揪着他的领子,老泪纵横地问道:“你何时降的鞑子?告诉我!” “来您这里前......”牛和嗫嚅道,这时,低着头的他才发觉自己的袍服的下角上,竟有一块豆大的血迹,心中不禁叹道,真是百密一疏啊,那衙役好厉害的眼神。 听到牛和的话,刘宗周哑口无言,原来,牛和所做的一切,都是表演,只是为了利用他罢了。 朱常淓不知何时从地上拾起了那柄被击飞的短刃,拿在手中看了看,说道:“东运河中,也捞起了一柄同样的,你说巧不巧?” 牛和脸上不屑一笑,可朱常淓接下来的话令他直接呆住。 大家可以发发评论,有错字或者谬误请及时指出,多谢支持! 第六十七章 牛家之死(求追读!!) 第67章 牛家之死(求追读!!) “牛三,是你的兄弟吧?” “哥哥还是弟弟?” 朱常淓连续两问,牛和惊得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藩王。 没错,牛三是他的三弟,亲弟弟。 他们兄妹六人,现在活着的,只有自己和三弟。 父母也饿死在了魏国公家的水田里。 那原本是他们家的地! 全家上下为了他这个大哥读书做官几乎拼了性命,起初靠着七八亩良田还能勉强度日。 后来良田被强占,沦为佃户后,父母更是没日没夜的劳作。 自己的三弟上不起学,只能在家中种地。 后来没了田,实在是养不住他,便只能被迫投军,仅仅只为填饱肚子。 当兵饱死在阵前,总比饿死在家中好得多。 他带着全家人的希望,四处求学,想要通过科举来改变全家的命运。 可是,天不遂人愿,国家支离破碎,哪儿还有什么科举啊。 流落在南京城的牛和万念俱灰,花光了父母省吃俭用用命换来的钱。 他没脸回去,回去也没得吃,给人家当佃户,然后被饿死。 记得那日,他和一群乞丐蜷缩在南京街角,看着一架架豪华奢侈的马车朝着城门奔去。 魏国公徐允爵的车架一马当先,其后,更是无数公侯相随。 “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灵璧侯汤国祚......” 牛和颓废的靠在墙边,默默数着。 光这些勋贵的车架前后就有几十辆。 那一日是,五月十五。 清军前一日晚,已经驻军郊坛门,大学士王铎与南京礼部尚书钱谦益等大批官员出城跪迎,并且举行了简短的投降仪式。 而此日,是正式向清军投降! 南京洪武门大开。 王侯公伯,争先恐后。 在牛和的眼中,竟显的十分可笑。 他想做官,金榜题名,可眼前跑的最快的竟然就是当朝大学士王铎,士林魁首钱谦益。 多么讽刺啊! 就在那时,一个小乞丐从背后拍了拍他,随后将他带到了一处暗房。 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家的地契,还有父母的骨灰。 离开那里出城前往杭州之时,他远远瞧见了魏国公徐允爵那前倨后恭的样子。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王旗变换,似乎也没有影响他们的荣华富贵。 ...... “我弟弟所做,都是我指使的,一切与他无关,您饶他一命!” 牛和回过神来,急忙向朱常淓求情道。 “你们怎么送阮大铖出城的?”朱常淓并没有接茬,所谓除贼务尽,阮大铖能出城,除了利用朱大典掩护,接应的人是谁派的,也得搞清楚。 牛三被抓之后,牛和一直想着怎么保全自己的弟弟。 他杀小乞丐确实是为了灭口,不知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弟弟。 因为小乞丐是知道他们兄弟关系的。 没想到还是被人洞悉了,眼前这潞王真是好生厉害。除非牛三招了......但这绝无可能。 “我买通了郑鸿逵的副将,他安排的人接应。”牛和答道。 “施琅?”朱常淓知道,就是自己去凤山水门巡视的那一晚,阮大铖出的城,牛三已经坦白了这件事。 那晚,不光是朱大典出现在凤山门,还有进城送信的施琅。 这么说来,应当是郑鸿逵的副将给施琅下了命令,让他顺带接人。 “不是,就是一个姓郑的副将。”牛和如实答道。 朱常淓放下心来,现在牛三在他手中,想来牛和是不会说假话的。 “求监国,饶吾弟一条性命!我什么都交待!”牛和终于没有了之前嚣张的表情,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求饶。 “你们兄弟俩,只能活一个。”朱常淓不假思索地出口道。 “杀我!杀我!我愿死!”牛和激动地喊道。 一时间,四周的学子们脸上纷纷浮现不忍之色,就连刘宗周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朱常淓看见。 “先生莫不是又要说‘仁义’二字?”朱常淓脸色冷峻极了。 刘宗周原本想说的话瞬间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来。 朱常淓向李宝扬了扬手,李宝会意,上前将刘宗周搀扶起来,往一边退去。 “你死,乃是法,你弟活,乃是仁,本王若是不严守法度,又与前朝有何区别?” 朱常淓的一番话,令院子中的众人有些惶恐的低下头,这话也就只有他能说了。 毕竟谁会说自家的不好呢? 可始皇帝是什么人,一个能屈膝去给王翦认错的君王,是非黑白,对错功过,他心中明明白白。 若无非凡气度,怎会一统华夏? 敢于直面错误的人,都是必定进步的人。 前朝的法纪废弛,朝纲混乱,是不可辩驳的事实,百姓们感受的真切,又何必再措辞粉饰。 牛和静静看着眼前的朱常淓,他觉得这个潞王的确与众不同。 他的眼眸,就像是秋日星河,蕴含着万千气象,深邃而坚定。 与他所见过的其他的王公贵族完完全全不同,那些人的眼神黯淡无光,充满着茫然与迷乱。 “谢,大明监国!”牛和庄重拜服。 见潞王点头,侍卫们押着牛和往院外走去。 门外,卢若腾和张印立见谍首到案,急忙带着牛和返回衙门审理。 院中,刘宗周怅然若失,不断地叹着气。 他看的明白,潞王今天亲自前来拿人,是给他刘宗周的面子。 没有因为他的名望而法外开恩,是借此向世人展示,朝廷法纪,不可轻忽! 此事一定会被内阁宣扬出去,用以展示新朝气象! “念台先生,不必自责。”朱常淓宽解道。 “多谢监国,老朽识人不明,险些酿成大祸,唉!”刘宗周只感觉心口拔凉拔凉的。 朱常淓环视满院的书生,一个个手中拿着四书五经,满口吟诵着仁义道德,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门外进来一个神色匆匆的小太监,对着李宝附耳几句便转身离开。 李宝急忙向朱常淓悄声禀报,说是兵部尚书朱大典向内阁主动交待了自己受贿事宜,自去冠带请朝廷惩处。 内阁拿不准意见,派人来请示。 “他倒是自觉,正好,让他去布政使衙门吧,帮卢闲之开展后方土地清丈事宜!” 朱常淓本来想将朱大典直接革职查办的,但想了想,朱大典还是有点能力的,贪这个毛病,也有用得着的地方。 比如让他的那只贪手,往那些地方豪绅的口袋里伸,岂不美哉? 李宝迅速派人去内阁转达潞王意思。 见诸事已毕,朱常淓向刘宗周辞行。 临走,刘宗周亲自相送至门外。 “蕺山先生,本王心中有一疑惑,不知先生是否可以解答?” “监国请讲!” “《周礼》说猛药去疴,重典治乱,而儒家主张仁政德治,先生您更是认为当超然远览,以尧舜之学,行尧舜之道,以仁义为本。” “然也!” 朱常淓站在象辂前,回身看着刘宗周。 当时崇祯朝风雨飘摇,国事危如累卵,刘宗周坚持认为崇祯皇帝应当修德治心,亲近儒臣,崇儒重道,这样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可那时,清人的铁蹄已经屡破边墙,李自成张献忠更是羽翼已丰。 始皇帝一直在思考,如果真的按照刘宗周所说,真的能挽救那时的大明吗?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一句疑问。 “先生以为,当今天下,本王当遵从哪一种呢?” 刘宗周恍惚,上次潞王来,也问了一个问题。 如今,崇祯皇帝已经吊死在煤山之上,刘宗周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潞王的困惑。 沉默了许久。 “唯心而已。” 朱常淓笑了,按着腰间佩剑,登上了象辂,往校场前去,他要去检阅京营操训。 第六十八章 包子(求追读!) 第68章 包子(求追读!) “迁原兵部尚书朱大典任浙江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协理民事。” “微臣谢监国开恩!” 朱大典战战兢兢地接过诏命,狠狠吞着口水,本以为自己会被革职,没想到只是降职外放。 这让他有些意外之喜。 李宝传了诏命,缓缓向着还在愣神的朱大典伸出了手。 朱大典一愣,嗯?什么意思? 只见李宝瞥了他一眼,勾了勾手指。 朱大典愕然,不是说好新气象吗? 正想从袖中摸银子出来,忽然朱大典动作一滞,随即拱手俯身道:“公公,万象更新了!” 李宝见朱大典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顿时捂嘴笑了起来。 “咱家就是逗你玩儿,朱藩台,好好做事,监国记着你呢!” “多谢公公,请转告监国,臣一定实心任事,绝不再贪!” 看着李宝离开,朱大典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差点上当! 要是刚才真给了李宝银子,说不定李宝就会从怀里掏出另一封诏命。 还好他久在中枢,已经渐渐适应了潞王做事的风格,不然还真反应不过来。 这下外放,也好,不用再提心吊胆得了。 擦了擦汗,朱大典便带着诏命前往内阁领取文凭印信。 返回王府的李宝,向朱常淓一字不差的汇报了方才的情形。 正站在万国坤舆全图前仔细欣赏的朱常淓回身笑道:“这家伙反应还挺快。” 李宝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封诏命递上。 “烧了吧。”朱常淓不在意的摆摆手,便又开始仔细的欣赏起了那副原本潞王收藏的坤舆全图拓本。 李宝捧着那诏书转身出了堂外,诏书的内容是革职下狱。 而牛和的审理也已经结束,之前卢若腾送来了供词,牛和交待的一清二楚,将城中所有鞑子的窝点全部标出。 卢若腾和张印立联手,在黄得功与张大彪率兵配合之下,全城大索,将城中蛇鼠一网打尽。 可以说,内患基本肃清。 朱常淓心情也为之一悦。 “来人,将牛三带来见本王。” “遵命!” 很快,侍卫押着牛三到了堂中。 牛三被押了许久,顿顿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弄得他每天都以为自己要被斩首了。 结果到了现在,自己还活的好好的,这让他很是疑惑。 跪在堂中,一时有些紧张。 “牛三啊,今天是你兄长上路的日子,本王允你为其送行。” 宛如晴天霹雳,将牛三轰的瞬间呆住。 事泄了,哥哥被捕了! 他就像是落入了深水之中,只觉得快要窒息一般。 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就能将哥哥藏住,可终究是自己妄想了。 牛三浑身像是被抽干了气力,如烂泥般瘫在地上,涕泪长流。 “监国,小的愿替兄受死!他是读书人,他于国有用!小的就是一个莽汉,死就死了。”牛三像个孩子般哭求道。 朱常淓背对着他,闻言只是微微一叹。 始皇帝竟有些羡慕这样的兄弟之情,记忆中,他的兄弟似乎只有太子丹与长安君了吧...... 真可惜,他们都因自己而死。 听着身后偌大的汉子抽泣,就连始皇帝,也不禁有些动容。 牛家,只是大明千万百姓中的沧海一粟。 他们的悲惨也只是大明的冰山一角。 可降虏,终究是天大的罪责。 “牛三,快去吧,国法无情。” “呸!大明的法,就只对我们这些本分小民无情!” 牛三愤怒的吼叫,让侍立在侧的李宝大惊,急忙让牛三住嘴。 朱常淓更是一愣,瞬间转过身来,瞪向了牛三。 牛三梗着脖子,毫不畏惧的与朱常淓对视着。 李宝见状,急忙招呼侍卫上前,将其叉出。 “他这是想寻死,监国不必动怒。”李宝一边上前轻轻给朱常淓抚着后背,一边为其宽心道。 “他说的,也对。”朱常淓平静地低声道。 李宝没敢搭话,默默退到了一旁。 杭州城已经短暂的恢复正常,菜市河,也就是城中东运河边,这里是人流往来最大的地方。 就在永宁桥附近,设下了刑场。 卢若腾与张印立在台上端坐,等待着行刑时辰。 四周,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听说是要杀一个鞑子的谍子,还是个读书人,可谓是全城瞩目。 “哎?听说还是蕺山先生的学生,竟然投降鞑子。”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围观的人潮中,几名贩夫三言两语的谈论着。 刑场当中,牛和静静跪在地上,目光有些空洞。 眼看着午时将至,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汉子,冲进了刑场。 拦阻的士兵正要将其乱棍打出,台上的张印立及时出声阻止了。 牛三朝着张印立拱手行礼,便红着眼眶来到了兄长面前。 “哥!” 牛和的眼神亮了起来,麻木的表情也渐渐有了生机。 “三儿,你似乎胖了!” “在牢里顿顿鱼肉,我以为死定了。” “哈哈哈哈,家里的香火就靠你了。” “诶!” 两人相顾无言,牛三已经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能活着,已经是潞王开恩了。 “我死了,不要给我立牌位,丢脸了。” 牛三正要说话,却见卢若腾走上前来,抚须道:“退下吧,牛三。” 几名士卒上前将不愿离开的牛三拉了下去。 牛和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卢若腾,他知道,这位大人是为了保护弟弟。 毕竟自己乃是叛国之人,百姓们极为痛恨,若是被他们知道了牛三是自己的弟弟,那还能有好吗? 想到自己临死,才碰见了几个好官,不禁自嘲一笑。 忽然,又有一人,在杭州官差班头小虎的带领下,来到了坐台前。 “小民王顺,是王记包子铺的掌柜,与这书生有旧,想给他送两个包子吃。” 台上的张印立眉头一皱,看向了身边的小虎。 “大人,此人竟有兵部腰牌,下差不敢阻拦。” 兵部腰牌?张印立有些惊讶地看向了那个样貌普普通通的男子,狐疑万分。 卢若腾也是有些诧异,打量着台下之人。 只见掌柜王顺手中拿着两个包子,来到了牛和面前蹲下。 牛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双目注视着他。 男子微微一笑,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没想到你全都认下了,虽然意义不大,但作为敌人,我依旧感谢你。” “那晚,你们想杀的不止我和李班头吧?”牛和低语道。 那天晚上,刘宗周见李班头狼吞虎咽,便好心让牛和将所有包子都给了他。 殊不知,那一兜包子,全部有剧毒。 王顺一笑,说道:“这次真的没毒,吃吧,算是谢谢你了。” “看来杀在下恩师是你擅自做主了。” “你果然聪慧,可惜了,刘宗周,只是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罢了。” 王顺一边给牛和喂着包子,一边不动声色的说着。 牛和只觉口中的包子,索然无味。 第六十九章 王翦去哪儿了 第69章 王翦去哪儿了? “驿步门。” 王翦抬头看着城门洞上方的三个大字,这里是长沙城西城门之一。 入城的车马络绎不绝,湘水上,摆渡的舟船更是百舸争流。 城门处,几十名明军士卒正在仔细的检查着每一个入城的人。 “东家,似乎城中有什么事,寻常没有这么多人把守城门的,而且这似乎是营兵。” 马三河常和明军打交道,所以见多识广,一眼看出那些兵卒不是卫所城操军。 王翦是宿将,自然也察觉有些异样。 渡过湘水之前,他已经让手下的毛葫芦兵将所有武器全部埋藏在了对岸。 这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辛苦,但好在他们没遇到清军。 只有些许不长眼的流贼想要打劫,结果被善战的毛葫芦兵给反手抢了个干净。 还别说,收获颇丰。 “从四门分进,然后在此门内汇合。”王翦为了不引起守军误会,于是对手下吩咐道。 在马三河的安排下,一行人分成四拨,从长沙城的西侧的四座城门分开进入。 临到跟前,守军带队军官将他们拦下。 主要是二十几个老爷们护着一对母子,实在是太过于扎眼。 “你等从何而来?”军官狐疑地问道,他手下的士卒也渐渐靠了过来。 “这位军爷,额们是从陕西逃难来的。”王翦如实回答道。 “陕西?”那军官脸上露出了一抹邪笑。 马三河察觉有些不对头,轻轻拽了拽王翦的衣角。 “你等莫不是那顺贼派来的探子吧?来人,拿下!”军官边向后退,边拔刀招呼士卒上前。 王翦不为所动,冷眼相视。 就在这时,那赵总旗的遗孀上前拦阻道:“军爷且慢!” 守门士卒一顿,军官见那女子掏出了一块腰牌,下令士卒停手,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 “军爷,额夫君是陕西卫所的总旗,战死了,陕西闹鞑子,额孤儿寡母活不下去,就卖了地雇了人南下投奔亲戚。” 军官看了看那块总旗的腰牌,将信将疑。 “军爷,哪有探子带着孤儿寡母的?”马三河帮腔道。 那军官一听,似乎有些道理,但是今日城中有大事,所以他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便命令手下士卒仔细的将所有人搜了一遍身,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放行。 马三河笑着向那军官塞了几两银子,并且寒暄了几句,才离开追赶王翦。 入城,便是一条宽阔的主街,两侧房舍鳞次栉比,大街上行人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王翦等人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有些错愕。 那些毛葫芦兵更是目瞪口呆。 商埠林立,人潮汹涌。 这是他们在陕西从未见过的景象。 “乖乖,额不是在做梦吧。” “愣怂,你就似个土狗进城。” 两名年轻的毛葫芦兵看的眼花缭乱,喃喃自语。 陕西,连年兵祸,大多数地方早已是荒无人烟。 比起长沙的繁华来说,恐怕也就只有西安府城勉强可比。 不多时,众人汇集,有的牵着骡马,有的推着小车,有的背着箩筐,有的挑着担子。 总之,为了进城,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东家,咱们在长沙城歇一晚,明日便可向东,过江西入浙江。” “寻个客栈吧,就说咱是陕西来的商队。” 马三河点头应是,便快步头前开路,寻客栈去了。 王翦带着人在后面慢慢走着。 一路上,也有许多像他们这样的队伍,看上去似乎是正儿八经的商队。 只不过人家大车小车的满载来去,他们就略显寒酸了。 就在众人前行之时,清脆的敲锣声响起。 远处传来马蹄声。 “行人避让!行人避让!” 王翦带人赶紧靠边。 只见几匹开路的快马后,跟着大队的官兵,正在沿街警戒。 净街?王翦挤在人前,伸着脖子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不多时,仪仗旗牌率先映入眼中,当街几名轿夫抬着一顶轿子。 两侧是大队的官兵随行。 锣响十七棒,可谓是风头无两。 “嚯,不愧是朝廷派来的大官,好大的排场!”有百姓感叹道。 “是啊,听说是什么吏部侍郎,你知道这是什么官吗?” “听说书的说过,是专门管升官的,厉害着呢。要不怎么叫吏部天官。” 听着百姓的小声谈论,王翦恍然,原来是有大人物来了,怪不得城门盘查的那么紧。 “老乡,朝廷派个大官来长沙做啥?”王翦搭话道。 “外地刚来的吧?你不知道咱附近盘了李自成的三十万大军吗?估摸着朝廷是想招安吧。”那百姓打量着王翦小声道。 王翦目光一缩,三十万大军? “额是生意人,刚来不清楚,多谢老乡。” “嗨,这年头做生意也难,哪里都不太平,不过最近听说杭州的潞王监国转了性,竟打退了鞑子,最近富人都在往杭州跑。” 杭州,潞王监国? 王翦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只觉得心中更加火热了,不知是怎么回事。 当街大官的轿子行过,随后又有几波人马策马跟上来。 最前面的一名中年男子身骑白马,一身绯袍,锦鸡补服,外面罩着红色披风,剑眉吊目,短须葱茏,面色蜡黄,神情似乎有些不悦。 听身边的百姓说,此人就是湖广总督何腾蛟。 他的身后,跟随着的还有两名文官,一人骨瘦如柴,面容枯槁,名叫章旷,是故湖广佥事,现在被何腾蛟请来做幕僚,抚监标军。 另一人是湖广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堵胤锡。身着绯袍,绣着云雁补子,面若刀刻斧凿,层次棱角分明。 王翦静静看过,默默记下了几人样貌。 因为他听人们谈论,说章监军与堵学政都是好官。至于何腾蛟,人们似乎缄口不言。 这让王翦有些疑惑。 很快,净街的士卒开始撤离,街市渐渐恢复正常。 王翦正想离开与马三河汇合,却不想转身之时,忽然见一人正盯着自己。 那人肩上挎着包袱,以布带束发,一身圆领阔袖长衫,剑眉星目,书生气中夹杂着一些侠客之风。 视线碰撞,那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道:“在下张煌言,失礼了。” 第七十章 湖广水深 第70章 湖广水深 长沙城中,一家客栈。 王翦正坐在大堂之中吃着汤饼。 马三河坐在他的侧边,边吃边说着什么。 “东家,湖北已经被鞑子占了,这湖南早晚也不安全,我想把嫂子安顿到杭州去。” “可。” 王翦没什么意见,他看得出来,马三河对这大嫂是有爱慕之情的,反正自己也要去杭州,顺路的事。 见东家没有意见,马三河闷头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时,客栈中,走进一人。 王翦正巧看见,方才在街上自称叫做张煌言的青年人。 “哎哟,又是阁下,真是缘分。”张煌言拱手笑道。 王翦没有搭话,只是点点头,心中已经警惕起来。他可不相信什么缘分。 张煌言见此人不搭理自己,也是无奈,他真的只是想找个客栈睡觉啊。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是与章正宸前后脚进了长沙城。 潞王的意思,便是章正宸在明,他在暗,双管齐下,务必确保将这三十万大顺军残部顺利收归朝廷。 原本以为章正宸作为朝廷钦差,办理此事应当问题不大。 可直到进入湖广之后,他才发现,潞王果然是早有预见。 这湖广的水深着呢,驻扎在通城的李锦、高一功等部拥兵十万,驻扎在平江、浏阳的田见秀和郝摇旗等部有兵二十万。 湖广总督何腾蛟此前一直在招抚,可到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招抚之事,虽说欲速则不达,但是也不能拖延过久,这三十万大军就像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一旦处理不好,就会伤及无辜。 张煌言觉得自己得抽时间见一下章正宸。 店家安排好了房间,张煌言上了二楼。 王翦默默端起碗,舔着碗底。 马三河有些惊奇地看了王翦一眼,没看出来这个东家还挺爱惜粮食。 ...... 长沙城,曾经盛极一时的吉王府就在城中。 殿台楼阁,杨堤柳岸,规模宏大,占据了将近一半的长沙城。 当时人称之为“半城王府”。 而今,王府已经一片断壁残垣,当年张献忠退出长沙,撤离湖广入川之前,一把火,将吉王府烧毁。 燕子何须问画梁,故宫瓦尽散鸳鸯。 万春池上花俱殁,三洞山头石自僵。 永巷无人吹玉笛,短墙有鬼泣香囊。 许多歌舞承恩宠,输与芄狐作战场。 东城,湖广总督府。 正堂主座之上,章正宸正慢慢品着热茶。 背后的屏风之上,绘着海水旭日图。 两盆常青松置于堂中左右。 雕梁画栋,可谓奢华。 何腾蛟带着湖广的官员分坐堂中。 穿堂风温柔拂面,年轻的章正宸面对这么多老牌官员,面不改色,气场十足。 “章侍郎,这些个逆顺残部,就应当坚决予以消灭!他们荼毒北都,逼杀先帝,朝廷若是招降他们,岂不是让世人耻笑?” 章正宸只是眯着眼睛看了说话之人一眼,此人乃是广西巡抚瞿式耜,字起田。 他本是受弘光朝廷委任,以右佥都御史职巡抚广西,可惜的是,在前往广西的路上,南京就陷落了。 等他到长沙的时候,潞王已经监国,他只好暂驻长沙,等候朝廷旨意。 在长沙期间,何腾蛟一直将其奉为上宾。 在对于顺军残部的事情上,瞿式耜是坚决反对招降的。 “瞿巡抚所言极是!招降此等逆旅,有损朝廷颜面!” 座中一人,名唤丁时魁,乃是原弘光旧臣,现在是瞿式耜的幕僚。 “流贼乃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降后复叛,已有前例,不可轻信。” 说话之人,叫金堡,字卫公,也是瞿式耜的幕僚。 两人纷纷出言附和瞿式耜的话。 何腾蛟面无表情,端起茶杯自顾自的喝着茶,仿佛没有听见刚才的话。 章正宸心中了然,看来招降一事一直没有进展的原因,出在了湖广高层。 何腾蛟恐怕心中也对大顺军残部是有抵触的。 尽管章正宸能理解他们的这种抵触心理,但是世事没有一尘不变的,看待事物应当与时俱进。 李自成已死,大顺已亡,这些群龙无首的大顺军残部既然南下,说明他们不愿降清,否则直接在陕西向阿济格投降便是。 这种时候,若是朝廷不愿接纳他们,又会发生什么呢? 退一步来讲,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 看着态度坚决的瞿式耜等人,章正宸将目光投向了没有表态的故佥事章旷与按察司副使堵胤锡。 见到钦差质询的目光,堵胤锡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启禀侍郎,下官以为招抚之事应当速行,若是迁延日久,只恐生变。” 堵胤锡也为难啊,何腾蛟这个总督有节制三司的权力,湖广上下,都听他号令行事。 关于招抚之事,他不止一次的找过何腾蛟,但都被搪塞回来。 又有瞿式耜,丁时魁,金堡等人坚决反对,阻力不是一般的大,他这个副使实在是有心无力。 “下官赞同堵大人的建议,眼下当团结一切力量来对抗鞑子,私以为这不是损害朝廷颜面,而是展现新朝气度!”坐在堵胤锡旁边的章旷拱手说道。 他和堵胤锡一直在想方设法安抚顺军残部,若不是他们一直维系着,恐怕这两部顺军早已经拔营而走。 章正宸见众人都表明了态度,便想听听何腾蛟怎么说。 “何制台,您怎么看?” “本督谨遵朝廷旨意。” 何腾蛟可是老混子了,绝不接茬。招降这些人,他怕后面这些人若是复叛,自己可就成了罪人。 但是不招降吧,他又眼馋这三十人人马。 你还别说,除去其中老营,这两部至少也有十万可战之兵,能存活到现在的顺军,基本都是老兵了,稍加整训,便可得精兵数万。 心中百般纠结,何腾蛟迟迟没有表明自己态度,这也导致了手下众人意见不合,事情一直拖延下来。 章正宸不禁暗骂一声“老狐狸”。 “朝廷早就下令招抚了,为什么何制台没有照章执行呢?”章正宸笑问道。 “清军占据湖北,窥视湖南,剑指江西,战事当前,本督实在是分身乏术。”何腾蛟滴水不漏的回答道。 章正宸点点头,座下真是泾渭分明。 “报!诸位大人,不好了,顺军郝摇旗部正朝着长沙城奔来!” 堂中众人全部惊起,何腾蛟、瞿式耜等人脸上略显惊慌。 章正宸注意到,堵胤锡和章旷反倒是连连哀叹,似乎早有预料。 第七十一章 郝摇旗求粮 第71章 郝摇旗求粮 城东三里外,两千骑兵正气势汹汹的朝着长沙城疾驰。 领头之人正是闯军猛将郝摇旗,当初是闯军的大旗手,因此得名为摇旗。 枣红马背上,郝摇旗苍髯如戟,金刚怒目。 明军言招安之事已有近一月,可迟迟没有实质性的动静。 而且何腾蛟答应他们的粮草也越来越少,大军已经靠着一日两顿清汤寡水的稀粥吊命。 军心沸腾,若是再没有个说法,恐怕会有哗变之祸。 还有那什么督兵平江、浏阳的傅上瑞,狗屁的分巡下湖南道参议,竟然敢光明正大的克扣他们本就急缺的粮草。 不但如此,还处处为难他们,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尽管权将军田见秀一再告诫他们忍让,可郝摇旗是个暴脾气,受不了这鸟气。 今日他的营中,已经断粮,一气之下,便点起本部骑兵两千,想要冲何腾蛟讨个说法。 骑兵奔腾,地动山摇。 沿途的百姓纷纷惊恐避让。 “勿要伤到百姓!”郝摇旗传话道。 他们驻扎浏阳之时,得过不少当地百姓的帮助。 起初郝摇旗十分不适应,从一开始百姓唯恐避之不及,到后来鱼蟹相送,赞叹他们是铁骨铮铮站着的汉子。 郝摇旗戎马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的他,那颗心竟也被焐热了。 而此时,何腾蛟已经带着标营出小吴门东进,想迎头拦截郝摇旗。 堵胤锡与章旷也匆匆离开了总督府。 章正宸便在府中暂驻。 就在此时,门外卫兵前来通报。 “报,钦差大人,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杭州来的。” 正在照刷总督府文卷的章正宸抬头一愣,随即便让卫兵将来人请至后院相见。 总督府后院,有园池小亭,还有存放文卷的阁库,以及堆放杂物的库房。 章正宸一进院,就看见一个有点熟悉的面孔正坐在小亭中。 “章侍郎,好久不见!”张煌言起身拱手行礼道。 “你是......兵科给事中张......?”章正宸有些记不起张煌言的名字,他与张煌言没见过几面,所以有印象,但不熟。 “在下张煌言,表字玄着。”张煌言自我介绍道。 “玄着兄此来长沙,可是朝廷有了新的指示?” “不是朝廷派我来的,是监国派我来协助你的。” 章正宸还以为张煌言是内阁派来公干的,没想到竟然是潞王派来的。 见他一身平民打扮,看来此行,不是公开的。 “明白了!”章正宸心中不禁感慨,潞王真是想的周全啊。由此可见,潞王是决心要将这三十万大军收服了。 “羽侯兄,你这里情况如何?”张煌言问道。 章正宸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 张煌言不禁皱起了眉头,果然是阻力重重啊。 “看来想要促成此事,不容易啊。”章正宸叹道。 “为何要促成,不如撇开湖广,快刀斩乱麻!”张煌言目中精光四射道。 章正宸何尝不想如此做,可这两部顺军的粮草供给都捏在湖广的手中,令人有些无可奈何。 “粮草,粮草才是根本!” “嘿,湖广不给粮,江西有啊。” 张煌言嘿嘿一笑,胸有成竹的说道。 原来,他在来的路上,途径江西之时,便已经派人持王命旗牌前往正屯驻在万安县的江西巡抚旷昭处传令,命其在万安县屯粮。 “嚯,原来玄着兄早有准备啊!”章正宸咋舌道。 “不单如此,在下已经派人四出,前往沿途各县筹措粮草。”张煌言说道。 章正宸惊奇,随即反应过来,讶异地问道:“你不会是想将这三十万大军带回浙江吧?” 张煌言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这不是开玩笑嘛? 章正宸有些哭笑不得,要知道,统筹三十万大军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更别说还要一路转进,那更是难如登天。 要知道,这大顺军三十万可不是虚数,而是实打实三十万。 不像别的,动不动号称百万大军,实际人数水分很大。 可张煌言却自有一番计较,他已经听说了清军攻杭失利,但这只是暂时的退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潞王监国于杭州,杭州是整个江南的中心,是抗清的旗帜! 多铎一定会不惜代价攻下杭州,来瓦解大明的民心军心。 所以,此时若是能将这三十万大军转进浙江,那便可大乱多铎的部署,甚至明军将有可能一转态势,进行反击。 清军现在虽然占据了湖北与赣北,但目前清军重心在杭州,所以这两省的清军力乏,只能固守现有战线,无力进攻。 了解了张煌言的计划之后,章正宸觉得也确实有道理。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支人马必须掌握在朝廷手中。 绝不可再被地方掌控。 从湖广来看,虽然说何腾蛟也算恪尽职守,但整个湖广上下,可以说是他一手遮天。 这是十分危险的情况,人的野心,是会膨胀的。 最好的例子,就是左良玉。 “这支人马就算招降,也不能留在湖广!” “没错,前朝强枝弱干的事情绝不能再有。” 二人想法统一,一拍即合。 于是,两人决定亲自往城外去见郝摇旗。 ...... 东城外,一处广阔的原野上,两方人马对立。 郝摇旗带着亲兵策马前出,点名何腾蛟前来相会。 不多时,何腾蛟便带着章旷与瞿式耜来到两军阵前。 “何总督,额今日就是想问问,你们是不是不想额们招安?”郝摇旗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郝将军,只怕是误会了,招安之事岂是我一个总督敢擅自决定的,这不,朝廷已经派来了钦差,好事将近了!”何腾蛟挤着笑脸,向郝摇旗解释道。 一旁的瞿式耜看着五大三粗的郝摇旗,满脸轻蔑。 “钦差?额怎么没见着?在哪呢?”郝摇旗张望道。 “钦差岂是你这等人说见就见?”瞿式耜出声喝道。 章旷见状,急忙圆场道:“郝将军,你莫要生气,钦差刚到,总得让人家缓一下不是?” 本想抽瞿式耜一马鞭的郝摇旗见章旷发了话,便压制住了怒火,狠狠瞪了瞿式耜一眼。 章旷一直负责与他们联络,所以很熟,章旷也是真的对他们好,不单想尽办法为他们输送粮草,还为组织百姓犒劳他们。 所以顺军残部对章旷很是敬重。 “便听章公言,只是额营中已经断粮了,那傅上瑞处处克扣,大军哗变在即,你们看着办吧!”郝摇旗冲着何腾蛟冷冷道。 “竟敢克扣粮草?本督这就革他的职!将军稍安勿躁,本督回去后立刻为大军输粮!”何腾蛟一听哗变,顿时如芒在背,急忙安抚道。 就连瞿式耜都不敢吭声了。 三十万大军哗变,湖广就得地震! “钦差章大人到~” 众人纷纷侧目,何腾蛟心中一惊,与瞿式耜对视一眼,暗暗想到,他来干什么? 感谢书友的打赏!! 感谢大家的追读! 第七十二章 三杯酒 第72章 三杯酒 只见章正宸骑着马来到了阵前。 郝摇旗见钦差竟然如此年轻,反倒是觉得心中稍安。 “郝将军,如此局面只会引起长沙百姓恐慌,不如暂且收兵回营?” “那额们的粮草呢?” “本官与你一同入营暂驻,你们没粮,本官也一同挨饿便是,看看我这个钦差,能不能饿死在长沙。” 郝摇旗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只觉得眼前的钦差颇有意思。 心中的怨气瞬间消散。 “辛苦钦差大人!”郝摇旗行礼道,随即便拨转马头,准备收兵撤离。 章正宸左右看了看,对着诸人不咸不淡地说道:“有粮无粮,全看各位心意。” 话虽短,可字字千钧。 令在场众人神情难堪极了。 特别是瞿式耜,只觉这后生,竟真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小小钦差,不过一时之差遣,他日回朝交了差事,不过一侍郎罢了。 何腾蛟更是没想到,这章正宸不按规矩出牌,他如此做,这是逼着他总督衙门给顺军输粮。 在他看来,这些顺军能吊着命就可以了,若是让他们吃饱了,十有八九又会生事。 “制台,怎么办?”金堡问道。 “还能怎么办,让傅上瑞把扣下的粮全部送回去!”何腾蛟脸色阴沉道。 金堡与瞿式耜对视一眼,双方心照不宣。 随后金堡便驱马前往平江傅上瑞处,传达何腾蛟的命令。 ...... 平江,郝摇旗率部拥簇着章正宸入了顺军大营。 早已得知消息的顺军泽侯田见秀亲自带着诸将领至辕门迎接。 鼓乐仪仗,夹道欢迎。 顺军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迎接朝廷钦差。 章正宸骑在马上,从人群中缓缓走过。 他看到这些士卒土黄色的衣甲都已经缝缝补补,破旧不堪。 一个个面黄肌瘦,看上去应是长期食不果腹所致。 但他们脸上的笑容,章正宸看得出,是发自肺腑的。 郝摇旗亲自为章正宸牵马,来到了中军大帐前。 田见秀等顺军将领一路随行。 “钦差!请下马!”郝摇旗一边憨笑,一边半跪在马凳侧,用自己结实的肩膀来让章正宸落脚。 “将军快请起,不必如此!”章正宸急忙喊道。 堂堂顺军名将,岂能如此屈膝? 章正宸心中竟有些许感动,一时心情复杂起来。 明知道眼前这些人曾为大明流贼,手中杀人无数,更是攻破了京师。 对大明来说,与面前这些人有着灭国之仇。 但......眼下天下大势,外敌侵犯,此时,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李自成已死,大顺已亡,若是再纠结于过去,便显得杭州朝廷格局太小。 调整心情,章正宸从另一侧跳下马去,然后急忙扶起了半跪在地的郝摇旗。 “钦差大人,快请入帐吧!”田见秀上前说道。 “泽侯请!”章正宸客气道。 大帐之中,早已备好了酒菜。 章正宸眉头一皱,没说什么,径直走到上位落座。 田见秀脸上有些窘迫的笑了笑,领着一众将领纷纷入席。 直到坐到桌前,章正宸这才发现,眼前的花花绿绿的菜品,竟都是些野菜,几个肉碟似乎也是打来的野味。 心中微微叹息,他端起了酒杯。 “本官感谢诸位的款待,先干为敬!” “钦差大人客气!” 一饮而尽,章正宸提筷,大口的吃起菜来。 田见秀等人眼睛圆溜溜地注视着章正宸,见钦差毫不嫌弃,不禁放下心来。 “钦差大人见谅,本想遣人去城中买些好菜,但奈何那傅道台监管甚严,严禁我等靠近城池。”田见秀叹着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无妨,这菜已经很好了,你们吃什么,本官就吃什么。”章正宸笑道。 一众大顺军将领顿时对这位年轻的钦差好感度倍增。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大明官员了。 虽然年轻,但是看上去很接地气。 于是,帐中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左营制将军刘体纯起身,他是个陕西汉子,爽利地敬酒说道:“额敬大人一杯!” 章正宸起身,想了一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将一杯酒缓缓洒在了地上。 众人不解其意,刘体纯将酒杯放低,一脸疑惑。 “这一杯酒,敬牺牲在诸位手中的大明百姓和将士们!” 这话一出,田见秀等人的笑容直接凝滞在脸上。 刘体纯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酒杯,脸色阴郁起来。 帐中静悄悄一片,气氛有些紧张。 这句话所说,是现在招安最大的阻碍。 是横在他们与朝廷中间的天堑。 在章正宸来之前,田见秀已经和所有的将领都严肃交待了,千万不要提起过去的事情。 可没想到现在这位钦差却主动提了出来。 只见章正宸又倒满一杯酒,然后再次洒在地上,缓缓说道:“这一杯,敬大明的历代先君们!我们这些大明的子民们,没有守住大明的土地,愧对祖宗!” 田见秀等人一怔,随后脸上渐有愧色,默默跟着章正宸,将手中的酒水洒在地上。 “这最后一杯,祭奠诸君与大明的过去,潞王监国,朝廷新立,全新的大明,需要诸位同心戮力,共御外辱!” 说完,章正宸便将手中的空酒杯狠狠摔碎在地上。 噼里啪啦的摔碗声响起。 众人仿佛是在与过去决裂一般,情绪激动起来。 “钦差大人,我等过去犯下的孽债,都将用鞑子的人头来赎罪!”田见秀当即表明了决心。 “本官来之前,监国再三叮嘱,绝不可再纠结往事,有明君如此,诸位得庆幸珍惜啊。”章正宸当即朝着杭州的方向拱手说道。 随后,他便与田见秀等人商议起了转进的事情。 另一边,在后营的中帐里,张煌言正与另一部顺军首领李锦,高一功商谈。 直到黄昏,有顺兵来报,说是道台傅上瑞亲自带着粮草来了,章正宸才与田见秀等人联袂而出,高高兴兴地准备接收粮草。 可是众人到了辕门外,只见傅上瑞坐在轿子中,掀起帘子正笑呵呵看着他们。 轿子旁边,是骑在马上的金堡。 其身后,只有拉着粮食的十几辆驴车。 章正宸顿时脸色就变了,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心中无名之火升腾。 就这十几车粮食,够几个人吃? 这傅上瑞竟敢阴奉阳违! 第七十三章 借头一用 第73章 借头一用 金堡得了瞿式耜的叮嘱,传达给傅上瑞的话变了意思。 傅上瑞是个很轴的人,没有人能轻易改变他的态度,就算是何腾蛟也不行。 当初何腾蛟请他出任的时候,那可真是三顾茅庐他才同意。 在傅上瑞看来,田见秀这些流贼那绝对是十恶不赦,所以要坚决与他们划清界限。 这十几车粮草,是他出于道义才意思一下。 但殊不知,他的这番举动,把章正宸架在了火上烤。 即便是没看四周,章正宸都感受到了无数灼热的目光正汇聚在他的脸上。 他是钦差,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傅上瑞这是在打朝廷的脸面! “傅道台,你这粮草数目弄错了吧?” “钦差大人,有这些就已经不错了。” 傅上瑞似乎压根没把章正宸放在眼里,一脸假笑,毫不在意对面众人那恨不得撕了他的表情。 “本官乃是朝廷钦差,你当真要与朝廷作对?” “哎呀,下官哪里敢?只是这粮草啊确实紧缺,要先紧着官军给,要不您再想想办法?” 田见秀拦住了正在挽袖子的刘芳亮,让其不要冲动。 见这傅上瑞在钦差面前都如此嚣张,田见秀便猜到,背后一定是有人给他撑腰。 这个人就是一直针对他们的瞿式耜。 至于是不是何腾蛟的意思,那还真不好说。 傅上瑞的话令章正宸动了真火,小小巡道,也敢藐视朝廷,今天不杀他,岂不是有损朝廷威信! “来人啊,将此人给本官拿下!”章正宸振臂一挥,身后的一众护卫二话不说,直接一拥而上,将轿子中的傅上瑞狠狠拽了出来。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骑在马上的金堡更是大惊失色。 顺军的将领们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钦差竟然敢真的动手。 在他们看来,傅上瑞是何腾蛟的人,而何腾蛟又是封疆大吏,手握实权,在湖广,那就是土皇帝。 虽然杭州有了新的朝廷,但是像何腾蛟这样的总督,已经渐渐有了军阀之像! 从金堡和傅上瑞两人见钦差不拜就可以看出湖广上下官员对新朝廷的态度。 “你敢抓我???”傅上瑞惊喝道。 “小小巡道,竟敢藐视钦差,违抗朝廷,本官可先斩后奏!来人,请王命旗牌,尚方宝剑!”章正宸面色冷酷,毫不留情地喊道。 身后,由于暂时没有司礼监,所以由王府派遣中官奉王命旗牌随行。 几名中官捧来了旗牌宝剑,四周众人纷纷跪拜。 金堡见这小钦差玩真的,急忙从马背上跳下,慌忙跪地。 “哼,你敢擅杀朝廷命官!何总督一定会弹劾你!”傅上瑞梗着脖子,大放厥词。 “你是哪朝的官?又是谁任命的?”章正宸气笑。 “我我我......”傅上瑞语塞,他这个分巡下湖南道是何腾蛟这个总督任命的,可没有朝廷的文凭,所以说算不上什么命官。 忽然之间,他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脑中忽然电光一闪,自己好像被算计了! 微微抬头,就见到章正宸正冲着他眯着眼睛轻笑。 坏了,被骗了,这厮就是故意的! 他早就算到了流贼们拿不到粮草,只是单纯想在湖广揪个人出来杀鸡儆猴。 仔细一想,就连傅上瑞自己都觉得这个猴.....这个人自己最合适。 竖子!好算计! 此情此景,颇像曹孟德杀粮草官王垕。 一来杀人立威,二来稳定军心。 想通此节,傅上瑞慌了,霎时间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就出现在了额头上。 “田将军,聚将来观!” “末将遵命!” 很快,顺军的大小将领全部聚到了辕门附近,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章大人,杀了我,也别想从湖广拿到一粒粮食!” “哦?是吗?” 章正宸似笑非笑地看着傅上瑞,杀此人,是他与张煌言共同定下的。 杀了傅上瑞,可以安定顺军的军心,化解军中怨气,以防止营啸兵变。 只有军心稳定,才能执行下一步转进的计划。 至于粮草,无须多少,只需能撑到他们进入江西境内便可。 当然,杀傅上瑞也是为了给何腾蛟以及湖广上上下下提个醒,那就是大明还没有亡! 湖广这架马车,似乎越走越歪了,必须正正方向才行。 跪在一旁的金堡哪想到会是这个场面啊,在那里埋着头,假装隐形人。 他本想示意自己的随从赶紧去长沙城报信,可是被眼睛雪亮的郝摇旗直接给拦住了。 眼见傅上瑞这回可能真的在劫难逃,金堡蔫了,耷拉着头,不敢吭声。 当明晃晃的剑刃出现在傅上瑞的面前时,他心中真的怕了。 “你你你......”傅上瑞牙冠颤抖,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什么你,哟,尿了?”郝摇旗环臂,站在远处看笑话道。 众人一看,果然,在傅上瑞的两股之间,竟湿漉漉一片。 瞬间,人群哄笑起来。 “我以为他有多硬气呢,怂蛋一个!”制将军刘芳亮不屑道。 “像他这种嘴炮文官,以前有不少哩!”光山伯刘体纯歪头笑道。 “咱这章大人你别看年轻,真是厉害!看来那潞王殿下也不孬!”绵侯袁宗弟不禁摸着下巴感叹道。 田见秀静静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钦差与以往的大明官员完全不同。 这时,张煌言与高一功,李过策马来到了辕门处。 傅上瑞瞄了一眼,见来了一个布衣青年,高一功竟然毕恭毕敬地跟在其后,不禁心中奇怪。 此时,尚方宝剑冰冷的剑锋已经碰触到了他的后脖子。 一阵脚步声,傅上瑞发现青年竟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何人?” “在下张煌言,兵科给事中,潞王特使。” 傅上瑞心中一颤,一个钦差,一个特使,这潞王是有多重视招安之事啊...... 而且这等大事,竟派来了两个如此年轻的官员,这新朝廷,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傅大人,你辛苦了!”张煌言仔细地帮傅上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装,将他头上的乌纱扶正。 “什么意思?”傅上瑞感觉有些瘆人,有些看不懂张煌言的操作。 张煌言起身轻轻弹了一下剑刃,傅上瑞只觉一阵微痛,脖子上瞬间渗出血来。 “借你人头一用。”张煌言轻声道。 第七十四章 钦差威慑 第74章 钦差威慑 “斩!” 执剑侍卫手起剑落,一颗人头滚落。 鲜血汩汩而出,吓得金堡顿时尖叫一声,捂着眼睛不敢直视。 四周的顺军士兵们沸腾起来,人人拍手叫好。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现场很快被清理,章正宸交待两部顺军将领尽快整军,由张煌言坐镇统筹,拔营转进。 而他,则要亲自去向何腾蛟要一批粮草来。 长沙城。 总督衙门。 何腾蛟正在与一众下属筹划着反攻湖北的计划。 “钦差大人到~” 章正宸走进了衙门院中,身后跟着旗牌与尚方剑。 场面十分隆重。 何腾蛟一头雾水,这粮草也拨了,不知道这位钦差搞这么大场面又是做什么。 “章侍郎,您这是?” “来要粮草。” “本督不是已经传令全额拨给了吗?” “带上来!” 章正宸冷冷说道,随后,金堡被甩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何腾蛟眉头一皱,迅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禁扭头看了瞿式耜一眼。 瞿式耜脸色不断变换,站在堂中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金堡。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令人有些发冷。 见无人开口,章正宸说道:“分巡道傅上瑞,违逆朝廷旨意,本官已将其就地正法,以正视听!”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堵胤锡与章旷都难以置信的看着章正宸。 何腾蛟更是呼吸加重,手指微微发颤。 傅上瑞可是他亲自请出山入总督幕府的,这位钦差说杀就杀,是真的不给他一丁点面子。 “这粮草何总督看什么时候能拨?” “现在。” 何腾蛟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回头看向了章旷,章旷秒懂,急忙拱手去办。 “何总督,那本官就先告辞了!” “请便!” 两人都不愿再多言,见何腾蛟给了粮草,章正宸心中松了一口气。 粮草不是非要不可,他主要是想看一看何腾蛟的态度。 章正宸也不愿再在总督衙门暂驻,便带着钦差队伍往城中馆驿歇息。 是夜,张煌言带着大顺军全部在浏阳集结扎营。 他自己则快马赶回城中,见了章正宸,两人议定事不宜迟,等粮草一送到浏阳,就全军开拔转进江西。 返回自己的客栈时,已经是后半夜。 疲倦不堪的张煌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入了客栈大堂。 堂中,小二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但堂中的桌子上,却坐着一人,面前摆着两碟小菜,一壶小酒。 “先生这么晚一个人喝酒啊?”张煌言有些奇怪道。 “睡不着。”王翦说道。 实际上,他是为了守夜,因为他们这么多人住在这里,王翦害怕夜里有人不守规矩,偷偷溜出去,在外面惹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毕竟手下都是一些常年窝在深山老林的毛葫芦兵,没见过什么世面。 张煌言见状,刚好忙碌了一天,看见吃食便觉得肚子忽然饿了起来。 于是他便坐在了王翦对面。 王翦见状,便喊了正迷糊的小二,再加些小菜。 “读书人?” “是啊。” “像你这样的读书人可不多。” “哦,此话怎讲?” 王翦看着张煌言笑了笑,指了指他肩上的包袱。 张煌言一愣,回味过来,这汉子还真是眼睛毒辣啊,自己进进出出都不肯将包袱放在客栈,又早出晚归,能在宵禁之时安然返回,岂能是常人? “先生还真是厉害,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王翦。” 张煌言正要端起酒盅美美地喝一口,却不想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一愣。 “好名字!” “的确!” 王翦的回答令张煌言不禁笑了起来,他打量着这个中年男人,从第一眼看见他,张煌言就觉得此人身上的气质绝非常人。 现在交谈两句,他更是感兴趣。 “先生应当是路过长沙吧?不知要去何处?” “往杭州去,投奔故人。” “巧了,在下也正要往杭州去,不如一路同行?” 王翦沉默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斟酌片刻后,才看着张煌言问道:“我的人比较多。” “我的人也比较多。”张煌言不在意的笑了笑。 “那便自无不可。”王翦举杯道。 两人对酌,约下一同前往杭州。 虽然话没有说明,但两人都知道对方不是寻常人物。 但是身在江湖,大家都心照不宣,没必要问的一清二楚。 吃饱喝足,张煌言起身,准备上楼睡觉,这时,马三河下楼来替换王翦守夜。 张煌言更加笃定,这名叫王翦的男人,不是绝不是市井之辈。 当夜,何腾蛟被从睡梦中叫了起来,是浏阳驻军派来的夜不收,紧急送来了情报,说顺军二十万人马进抵浏阳驻兵。 这可把何腾蛟吓坏了! 匆匆穿好衣服就命人传堵胤锡、瞿式耜、章旷等人前来议事。 当几人刚刚赶到总督府时,又有快马来到。 “报!通城李锦、高一功部率军南下,向浏阳进发!” 众人一日三惊,瞿式耜已经吓得有些手足无措,茫然地看着何腾蛟。 “诸位怎么看?”何腾蛟板着脸问道。 “这些个贼子,果然贼性不改,定然是看我长沙富庶,想要劫掠一把!”瞿式耜拍着椅子咬牙说道。 何腾蛟没有搭理瞿式耜,他已经见过金堡了,是瞿式耜授意他不要向傅上瑞传达自己输粮的命令,傅上瑞也是愣,还赶着十几车粮食去羞辱人家。 傅上瑞被杀,瞿式耜也得负责。 见何腾蛟没给自己好脸色,瞿式耜也自知今日之事是自己理亏,便不敢再多嘴。 “或许是今日之事惹怒了他们......”章旷喃喃道。 堵胤锡没有说话,他已经猜到了这事多半是和那位钦差有关系。 “不管如何,不能大意,点兵入城吧!”何腾蛟下令道。 “是!”章旷起身答道,随即便赶紧离开,他实在是不想再说这事了,何腾蛟心中对顺军的厌恶已经是根深蒂固,任他再劝也消弭不了其中隔阂。 见章旷离开,堵胤锡也起身告辞。 “下官去整军备战了!” 堵胤锡麾下有一支自己招募组建的君子营,最近已经由最初的六百人扩充到了三千人,基本都是由青年人组成,已经初具战力。 何腾蛟知道这两人和自己在对待顺军残部的事情上一直存在分歧,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也便懒得多说,他摆了摆手,堵胤锡便独自离开。 堂中只剩一个瞿式耜,坐立难安。 “起田兄,你真当这个钦差是纸糊的吗?”何腾蛟低声忿忿道。 他真是没想到瞿式耜会这么上头,也没想到那傅上瑞也把握不住自己几斤几两。 “制台,这里就你我二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南京城坚池深,都没有撑住,那小小杭州又能坚持多久呢?这朝廷又能维持多久?”瞿式耜愁眉苦脸道。 何腾蛟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邸报,扔给了瞿式耜。 这封邸报是他今天黄昏时分收到的。 瞿式耜不解,展开一看,邸报差点没拿稳。 邸报的内容,就是近期杭州的战况以及朝廷的情况。 当看到编练京营十万的时候,瞿式耜直接人就麻了。 傅上瑞被杀,何腾蛟屁都没敢放一个,因为那时,这封邸报就揣在他的袖兜里。 第七十五章 你先逗我的 第75章 你先逗我的 闰六月二十一,浏阳大营。 顺军两部人马会师,三十万大军齐聚。 旌旗蔽日,联营百里,蔚为壮观。 章正宸,张煌言坐镇中军,帐下将领如云。 “诸位!从今日起,咱们转进江西,开往浙江!” 一碗壮行酒,众人笑饮尽。 随后,大军拔营,开始南下,折道江西萍乡,随后向万安进军,沿途都已经准备好了粮草。 三十万军人吃马嚼,为了不过有何腾蛟拨来的粮草,再加上沿途补给,勉强可以支撑入浙。 “咱终于窝在湖广受他们鸟气了!”郝摇旗心中痛快道。 其他顺军将领纷纷点头应和,这钦差做事麻利果断,很对他们胃口,替他们出了气,所以大家都很尊敬章正宸。 “但诸位一定要约束好部下,一路上绝对不可掳掠百姓,现在诸位是官军了,要给朝廷长脸!”张煌言面色严肃地给众人打着预防针。 “请上官放心,谁敢犯了军纪,额亲手斩他!”田见秀拱手保证道。 众人重重点头,纷纷打着包票。 随后,顺军各部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拔营。 张煌言则是来到了中军的一片营帐中,这里是王翦和他的人驻扎的地方。 之前两人约好一路同行,所以张煌言便早早将王翦等人带到了营中,毕竟他们百号人在客栈也是不小的花费。 起初,王翦猜测张煌言可能是官员。 张煌言说他们的人也不少,王翦想着估计是随行的护卫家丁,约摸百号人顶天了。 可当他被带到了浏阳大营,他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说的人不少,是特码三十万! 马三河等人正在忙着收拾帐篷装车,赵家母子则是坐在远处晒着太阳。 “王兄,忙着呢?”张煌言笑呵呵地上前搭手,帮王翦收军帐。 “你是朝廷的大官。”王翦瞥了一眼张煌言,淡淡地说道。 “一个给事中,不是什么大官,也就是潞王看的上咱,才给了这么个差事。” “这三十万人马带回去,你大功一件。” 王翦这几天已经了解了许多事情,知道张煌言是潞王特使,与钦差章正宸一明一暗,来招降这三十万大军。 “但这三十万人马可不好带啊。” “那的确是要看你的本事了!” 实际上张煌言心中也是有些焦虑的,他从没有统兵经验,别说三十万,就是三千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好。 这两天,他压根睡不着,有时候深夜还要起来巡视各营。 这些顺军士卒还有很多陋习,比如军中酗酒,赌钱,这都是常态,还有很多身上的流匪习气依旧很重。 这也是让张煌言担忧的一点。 两人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帐篷装上了牛车。 见张煌言一脸的忧虑,知道他压力巨大。 “不必担忧,统兵先统将,统将先统心,心齐则诸律可行,将服则三军同步。” 王翦看得出来,眼前的年轻人是初涉兵事,没有经验,便忍不住提点了两句。 “这些士卒,额看精锐只有三分之一,余者皆是从属,其中家眷不少,可从此入手。” 尽管王翦说的语气稀松平常,可张煌言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愕然看着他。 他刚才说的自己读过的兵书里可没有原话,想来是其自己的见解,倒也尚可。 但他后面这句话,直接点醒自己。 这三十万大军能从陕西汇聚到湖广没有四散,主要原因除了田见秀等顺军高级将领都在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老营家眷随军。 老营除了精锐战兵之外,还有随军的家眷,这才是大军的定海神针。 只要把握住了这些家眷,就等于握住了缰绳。 张煌言顿时心中愁云消散,脸上又阳光般笑了起来。 “要不王兄来助我统帅大军如何?” “凭啥?” “您不是王翦吗?当年王翦可是统兵六十万的大将军,三十万,那还不是轻松拿捏?” “......” 张煌言那真诚的眼神看的王翦有些无语,直接没搭理他,接着往牛车上装着东西。 “王兄大才,还请助小弟一臂之力,等回了杭州,小弟一定向潞王举荐您!” “那不行,额到杭州还有别的事。” “嗨呀,不就是寻人吗?你说此人姓甚名谁,小弟我一回去就派人全城给你找!” “嬴政。” “好,回去就派人给你......等下!你说谁?” 张煌言直接愣住,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嬴政???王兄,你不是在逗我吧?” “是你先逗额的。” 王翦翻了个白眼,忙着手头的活计。 张煌言凌乱了,随即无奈的笑了起来,心想这位老哥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不远处,马三河小跑过来,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向王翦汇报道:“东家,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听说前军已经开拔了,咱估计得再过两个时辰。” 王翦看了看日头,皱着眉看向了张煌言问道:“昼伏夜行?” “对,尽量隐秘一些。”张煌言答道。 这么做,也是为了延迟清军侦知消息的时间,尽可能的在进入浙江前,给多铎一点小小的震撼。 为此,他们选择了向江西南部进发,稍微兜了个圈子,以避开江西北部的清军游骑斥候。 王翦瞬间看破张煌言的用意,倒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做的不错,不过夜间行军的难度可是更大,而且这样大规模的行军,速度一般在日行五十里到八十里之间,这还是在地形较好的情况下。 像这种夜间行军,再加上军中又有随军家眷,老弱妇孺,所以夜行三十里都已经不错了。 按照这么走下去,等到杭州,那都得猴年马月了。 “这样恐怕不行,行军速度过慢,虽然隐蔽,但粮草恐怕支撑不住的。若是南昌清军侦知,只需遣精骑奔袭,甚至能够将大军半道截住。” “那该如何?” 张煌言闻言,表情瞬间凝重起来,像是学生一般,虚心的向王翦拱手请教。 “分兵,家眷及军中老弱病残遣一部精锐护送至赣南安置屯戍,余者轻装急进,日行八十里,直奔杭州!” 张煌言心中急速盘算起来,当即觉得这个方案更好。 那些老弱病吧及家眷随行,严重影响行军速度,一旦有敌袭,更是会拖后腿。 倒不如将他们交给江西巡抚旷昭安置,再将军中那些有家眷不愿前往杭州的士卒整编留下,交给旷昭指挥。 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既增加了旷昭的兵力,又不耽误他们行军。 “先生,受教了!”张煌言郑重的躬身行礼道。 王翦点点头,这下才像是个正儿八经知书达理的书生! ...... 江西万安县,县署公堂。 “阿嚏!阿嚏!” 伏案批阅公文的旷昭连连打着喷嚏。 心中暗暗想道:谁偷偷念叨本官呢? 第七十六章 清军闻风动 第76章 清军闻风动 缩在长沙城的何腾蛟担惊受怕了几天,终于弄清楚了顺军的真正意图。 方才,探马来报,说是大顺军拔营南下了,何腾蛟满心疑惑,这又是唱哪出戏? 随即,他便接到了章正宸送来的手信,告知他,大军即将转进,望他早日收复湖北。 所有人顿时都松了口气,感情不是来打长沙的。 但何腾蛟却心中有些别扭,虽然他不喜大顺军,但是他想要其中的精锐啊,这下好了,犹豫就会失去。 瞿式耜则是当起了哑巴,跟着他的金堡,丁时魁纷纷悬着的心落地,这钦差可算是走了,傅上瑞死的真是随便。 金堡心中更是庆幸那日自己没多嘴。 只有堵胤锡与章旷相顾无言,默默叹息起来。 星河璀璨月如弓,湘江水冷路不同。 那日王旗陨落后,空余草莽一阵风。 “出发!” 张煌言骑在马上,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他负责督中军,章正宸负责督后军,前军则由田见秀坐镇。 在听了王翦的建议后,张煌言当即就与章正宸进行了商议,两人一致觉得此为上策,于是便与各将领通了气,众将皆认为甚好,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他们决定等大军到了万安县,便分兵,留下的顺军由绵侯袁宗弟率领,听命于江西巡抚章旷,一边屯戍,一边等待朝廷旨意。 章正宸对王翦颇感兴趣,便想见一见,但王翦拒绝了。 王翦的小队伍跟着张煌言的中军一起行军,由马三河率领。 他自己被张煌言请到了身边,参详军事。 虽然之前嘴上说着不答应,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先说好,额是看在咱们投缘的份上才来帮你,可不是你的什么幕僚。”王翦骑在马上,与张煌言并驾齐驱。 “那是,先生大才,做幕僚岂不是委屈了。”张煌言开心笑道。 大军举着火把,宛若火龙一般,不见首尾,向南游动着。 两人骑在马上,时不时闲聊几句。 “哎?先生不会真是王翦转世吧?!”张煌言忽然冷不丁问道。 王翦一愣,这么说好像也对,但也不对。 当时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听到了君上的呼唤,于是便挣扎着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等清醒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地宫之中。 那时候他也愣了好久,但心中似乎有什么在冥冥之中牵引着他。 想来想去,应当是君上的呼唤。 他循着当时营造陵墓的工匠留下来的指引,通过密道费尽力气爬了出来。 当看到完全陌生的环境时,王翦便知道,似乎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事情,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朝代,他的名字叫做“明”。 而他脑海中,也有两个字在盘旋,那就是“杭州”。 见王翦神游,张煌言心中也紧张起来,不会真是吧? “谁知道呢?”王翦笑了笑,答道。 “......”张煌言扑朔着明亮的眼睛,看不透眼前的男人。 与此同时,湖北武昌。 清军总兵祖大寿正在聚将议事。 就在刚刚,他们也收到了通城大顺军残部南下的消息。 原本祖大寿攻略湖北后,想直接大军南下,一举平推湖南。 可是没想到,本路杀出个大顺军残部,三十万人马进入湖广。 他只能被迫放弃继续进攻的想法,赶紧向湖北各处加派兵力,防止大顺军占据湖北。 后来这顺军全部盘踞在通城、平江、浏阳一线,三道防线,直接将他南下的计划扼杀在摇篮之中。 现在,他敏锐的感觉到,局面有了变化,这或许就是战机。 他迟迟没有进展,南京的贝子尚善已经多次发来公文,问询湖广战况,其言辞已经越发严厉。 若是他再迟迟没有进展,恐怕等着他的就是锁拿回南京治罪了。 “通城高一功部已经全部撤离了吗?”祖大寿问着诸将。 “总兵,咱的探子跟了老远,确实是全部撤走了。”其麾下的副总兵张应祥欢喜道。 “平江探清楚了吗?” “明军正在平江构筑防线,看样子是放弃通城了。” 祖大寿不禁有些疑惑,竟然直接放弃通城,难道何腾蛟那厮兵力不足了? “总兵,咱怎么办?”站在祖大寿身后的养子祖可法兴奋道。 在他看来,这就是机会,趁机拿下通城,也好给南京有个交待。 但祖大寿却犹豫起来,何腾蛟不是等闲之辈,通城可是长沙北面的门户要地,与岳州一线,锁住了他们南下的道路。 这样的地方,岂是说放就放的? “总兵是觉得明军有诈?”张应祥问道。 “先拿了岳州再说,可法,火速点兵两万,直奔岳州。”祖大寿决定先拿下岳州,看看明军什么反应。 祖可法当即领命,出了衙门便直奔城外点兵。 这里,汇聚着投降的明军旧部八万人。 一个时辰后,清军两万人在祖可法的率领下向着岳州水陆并进。 就在明军行动的同时,身在平江指挥明军构筑防线的章旷望着通城的方向哀叹不止。 “于野兄,何故叹气?”身后的幕僚蒙正发问道。 “通城乃长沙门户,如此轻弃,实在是可惜。”章旷无奈道。 “兵微将寡,不可分散,若是那顺军能留下就好了,恐怕这会儿鞑子已经闻讯而动了。”蒙正发一直难以理解,为什么何腾蛟、瞿式耜等人对招降之事再三拖延。 若是早早招降,湖广兵威大振,届时反攻湖北,指日可待。 可现在,你下手慢了,叫朝廷直接给你全数拉走。 “那钦差还写信给何制台,望他早日收复湖北......” “哈哈哈,于野兄,能保全湖南已经是全力了,何谈收复?” 两人不禁纷纷苦笑起来,洞庭湖水系四通八达,明军要想守备周全,属实不易。 平江有汨罗江作为屏障,但也只能阻止清军陆上进攻。 若是清军直入洞庭湖,那平江便失去了意义,只能退守长沙城。 好在现在湘阴有总兵杨国柱一万兵马驻守,负责江防事宜。 洞庭湖也有原左良玉部将马进忠,王允成部水师一万驻扎,可暂时保洞庭无忧。 但一旦清军知道了大顺军已经离开湖广,那便会倾巢而出,届时,以长沙附近六万多人马,恐怕难以抵挡。 “要不向朝廷求援吧?”蒙正发忽然突发奇想。 “圣公啊,你想想为何潞王派了钦差,还要再派特使?”章旷看着远处正在沿江设置拒马,搜剿船只的士卒感叹道。 蒙正发也是聪明人,此前没有细想,现在章旷一说,只是片刻思索,便懂了。 这是潞王不信任何总督啊!钦差是来招降的,但特使是来干什么的,就不好说了。 忽然,蒙正发一怔,略微惊诧地偏头看着章旷清瘦的面孔,小声问道:“他见你了?” “嗯。” 第七十七章 算账 第77章 算账 十方鸡鸣啼残月,一点烛光接晨曦。 朱常淓大汗淋漓地站在花园中,一柄秦剑,舞的八面威风。 李宝站在远处,手中捧着汗巾,满眼敬佩地看着自家殿下。 花园中,百花齐放,蜂蝶盘旋,香气,沁人心脾。 在那副巨大的立体舆图边上,跪着三个人,耷拉着脑袋,蓬头垢面。 他们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了。 朱大典微微动了动自己的膝盖,只感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碎了骨头一般,疼的厉害。 马士英则是一脸死灰,看上去了无生意。 陈洪范时不时想要抬头看一眼,却都被身后站着的王府侍卫给按下头去。 朱常淓练剑完毕,李宝递上汗巾,擦了擦汗后,走到了三人面前。 “今日该了结一下旧事了。”朱常淓微微喘着气,扫视几人说道。 “监国饶命,罪臣愿意戴罪立功!”陈洪范急忙磕头求饶,他被关了这些天,每天都好吃好喝,弄得他是心惊胆战,每天都觉得自己要上路了。 “本王饶你,清人饶过左懋第了吗?”朱常淓狠狠瞪着陈洪范道。 陈洪范瞬间哑然不语,心中原本求生的欲望也被潞王一句话给扑灭。 他知道,北使团的事情被潞王知道了,自己绝无生的可能。 可他心中依旧疑惑,潞王是怎么知道其中内情的。 “朱大典,回去吧,做事去。” “哎!臣这就去,谢监国!” 朱大典急忙行礼起身,撩着袍襟一溜烟没了人影。 这几天,他每天早上都会被王府的内侍早早叫来,在花园里跪一个时辰,陪着潞王舞剑。 然后就会啥事也没有,被放回去办公。 他知道,这是潞王在小惩大诫,不过比起那两位来说,已经很好了,朱大典知足了。 “马士英,念在你拥立本王监国的份上,可以饶你家一人不死,你来决定。” “谢监国,臣请留犬子一条性命,他就是个纨绔,什么也不懂。” 朱常淓点点头,回头看了李宝一眼,李宝会意,没一会儿便端来了两杯热酒,递到了两人面前。 马士英默默端起一杯,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陈洪范则是抖得跟筛子一样,迟迟不敢拿酒杯。 马士英喝完酒后,便被身后的侍卫架着离开了。 陈洪范满眼哀求的匍匐到朱常淓面前,抱着朱常淓的小腿求饶。 “机会给过你,别说本王无情,来人,拖下去,菜市口凌迟处死,着朱大典监刑。” “我喝酒,我喝酒啊,快给我!” 陈洪范吓得像是癫狂一般,想要抢李宝手中的酒,却被侍卫死死架住,迅速拖离。 待园中清静下来,朱常淓坐在亭子中喝起了热茶汤。 李宝领着一个汉子走了过来。 “牛三啊,坐吧。” “小的不敢!” 牛三立在桌旁,有些拘谨。 “你在城操军时,廉洁奉公,你守的城门,是稽查出问题最多的,你既然家中清贫,为何不像其他人一样,收取一些贿赂呢?” “小的没读过书,但是知道做人就和种地一样,粮食是种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其他人都索贿,唯独你出淤泥而不染,你就不怕得罪人?” “不怕,死了正好去见爹娘弟妹。” 说道家人,牛三神情黯然,全家如今只有他一人独活,可谓是无处话凄凉。 朱常淓也被牛三这直白的话语打动,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本王意欲组建一支亲卫禁军,你来做指挥吧。” 牛三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指挥使?那得多大的官啊,自己大字不识一箩筐,万万做不得。 “小的多谢监国,只是小的就是个庄稼汉,做个小旗已经是顶天了,哪里做的那么大的事情。”牛三行礼小心拒绝道。 一旁的李宝是真替牛三着急,心想着这汉子是真的憨直,潞王殿下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没有读书人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没有亲人牵绊。 可以说,牛三没有什么软肋了,做亲卫统领正合适!至于什么不识字,没读过书,那都是小问题,大不了找人教他便是。 “本王说你行,你就行,不许推脱!”朱常淓笑道,反倒是愈加觉得这汉子可靠。 “是!监国!小的不推脱了!”牛三硬着头皮答应道,他怕再说下去惹得潞王不高兴。 “本王会给你找个先生,你跟着他好好学,抓紧学,等亲卫组建完成,你就上任。” “小的......遵命。” “李宝啊,带他去找张玉笥,就说是本王给他安排个徒弟。” “奴婢遵命。” 安排完牛三,还剩最后一件事,那就是郑鸿逵的副将,此人利用职务之便,偷渡阮大铖,必须从严处置。 已经查明,此人是郑家人,算是郑家旁支,所以朱常淓一直没有急着处理这个人。 因为路振飞在福建还订购了战船,不能因为此人与福建关系闹僵。 但现在,靖海水师已经在福建成军,正在沿海北上,返回浙江的途中。 随后,朱常淓亲自书信一封,命人直送路振飞手中,命其立刻将郑鸿逵副将擒拿,就地正法。 至此,也算是彻底了结了一桩事情。 ...... 内阁。 高弘图正忙着检验浙东诸府的鱼鳞图册,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 清丈田地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户部尚书必然得操心,在他看来,此事阻力必然非常巨大,尽管他心中持保守态度,但潞王执意坚持,他也只能尽力促成。 黄道周不在班房,今日他去了慈宁宫,拜见邹太后,准备向太后进言,让她劝潞王进位。 在这件事上,黄道周认为,正好携此次击退清军之威,君临天下。 姜曰广拦不住黄道周,只能任他去了,潞王的性子他看的明白,不是一个会被臣子左右的君主,作为臣子,只需配合他便是。 往日众正盈朝,指点江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研文兄,等会咱们去观刑吗?”姜曰广问道。 “得去,监国特意让朱延之监刑,这是在告诉咱,新的兵部尚书人选,得慎重啊。”高弘图头也不抬的说道。 “研文兄可有人选?” “还能是谁?” 两人其实都猜到了潞王心中属意的人。 “走吧,时辰差不多了,咱去陪陪朱延之,听说他最近被监国吓得不轻,别再吓出好歹来。”姜曰广笑道。 “这家伙,就是管不住手!”高弘图恨铁不成钢地咬牙说道。 感谢书友陈玉良的月票! 感谢书友今晚去捕月亮的推荐票!! 第七十八章 贤才在野多唏嘘 第78章 贤才在野多唏嘘 东运河畔,永宁桥边,刑场再设,陈洪范被绑在木桩上,渔网裹身。 围观的人已经堵塞了整条街,就连河上,都布满了观刑的船只。 听说要凌迟处死卖国贼陈洪范,那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没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杭州城。 永宁桥上,几个富家子弟正打着赌。 “你猜他能挨多少刀?” “刘瑾当年可是挨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呢。” “他又不是刘瑾。” “难不成他还不如太监?” 陈洪范上身全裸,被渔网勒的结结实实,肉从网眼里挤了出来,就像是一块块鳞片。 此刻的他,已经吓得裆下失禁,极度的恐惧让他浑身无力,想要喊叫嘴巴却被勒住。 他后悔啊,要是喝了那杯毒酒就好了,死也死的痛快,现在好了,只是犹豫了一下,就要受这极刑,悔啊! 朱大典坐在公案前,两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不断地用手巾擦着汗。 不久,高弘图与姜曰广赶到,朱大典心中才稍稍安定。 姜曰广径直来到了陈洪范面前,小心的避开了地上的尿液,捂着口鼻说道:“马士英已死,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 陈洪范呜咽几声,就像是将死的野犬。 午时三刻,朱大典下令行刑。 内阁两位阁老亲自观刑。 杭州城满城热议,陈洪范卖国贼的名头在这一天家喻户晓。 在陈洪范受刑的同时,马士英全家上下被株连斩杀,只有马士英的儿子马锡一人,因朱常淓开恩,被判流放海宁卫充军。 另一边,海防总督衙门,郑鸿逵亲自押着自己的副将来到了路振飞面前。 他只向路振飞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亲自动手送其上路。 路振飞理解郑鸿逵的心情,毕竟是郑家的人,又是跟了他许久的副将,多少是有感情的。 ...... 待到未时,行刑还在继续,陈洪范已身受五百刀昏死过去。 朱大典不知道吐了多少回,感觉胃都被吐了出来。 高弘图和姜曰广已经离开,前往王府准备与朱常淓商议兵部尚书人选一事。 毕竟兵部事大,不可一日无人主事。 浙江布政使司衙门。 卢若腾放下了手中的笔,伸展一下酸困的双臂,他终于完成了关于清丈田地的方案。 “大人,监国召见!”衙门的吏员来报。 卢若腾点点头,急忙揣着奏章前往王府。 潞王府。 朱常淓正与两位阁臣闲聊着。 “怎么没见黄尚书?”朱常淓见黄道周没来,便问道。 “启禀监国,黄幼玄今日去看望太后了。”姜曰广答道。 朱常淓闻言,有些无奈,不用想,就知道黄道周这家伙又去太后那里谈登基的事情了。 这时,卢若腾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见两位阁老都在,便匆匆行礼。 “启禀监国,这是关于清丈田亩的条陈。” 李宝上前接过,转交给朱常淓。 卢若腾寻了位置就坐,等待潞王意见。 在奏章中,卢若腾提出既有土地重新造册,清查隐田。 其二,对于失地百姓,由官府组织开荒屯耕,官府与其签订契约,所开田地收成,五年内五五分成,五年后,则是官三民七。在此期间,不需纳税。十年后,官府发放地契,土地归耕种者所有,按律纳税即可。 其三,对于查出隐田漏税者,提出追缴十年税赋,可分期有息偿还,也可一次性缴清。如无法补缴税赋者,没收所查隐田,按律治罪。 最后,卢若腾还将实施的具体步骤以及注意事项进行了详细的说明,以供各级衙门参照。 朱常淓看罢,觉得没什么问题,便转递给姜曰广与高弘图传阅。 在两人正看的仔细的时候,张国维到了。 京营整编之后,他这个浙直总督可是一点兵马都没有了,真真实实的成为了光杆总督。 不过好在他从之前征召的民壮之中遴选了一万,交给了杨廷麟训练,作为总督标营。 熊汝霖所部已经失去联络很久了,也不知道江阴战事如何,他这个浙直总督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筹备江阴之战。 他已经得到消息,清军博洛部抵达了常熟,各部正在陆续集结,兵力高达二十万众,联营百里,声势浩大。 所以张国维最近在加紧招兵买马,收编各部义军,想要尽快统军北上,支援熊汝霖。 可以说宵衣旰食,忙得不可开交。 朱常淓见张国维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走了进来,知道他最近操劳,便起身相迎。 “玉笥,你得注意身体啊。”朱常淓关切道,张国维有王佐之才,是不可多得的良臣,可不能倒下。 就说现在的朝廷,还没有人顶得上张国维的位置,三位阁臣不谙兵事,剩下的又都有些年轻,或是威望不足,或是经验不足。 只有张国维,兵事民事可一肩挑之。 “谢监国关心,臣无碍的,不知今日何事?” “兵部出缺,咱们得推个人补位才行,眼下江阴战事紧急,兵部不能没有主事之人。” 张国维心中明了,开始考量着合适的人选。 随后,杭州知府张印立也奉命前来,尽管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参加这种层次的议事。 堂中众人见张印立也来了,纷纷明白,潞王这是在培养此人啊,看来日后入阁也并非不可能啊。 本来朱常淓还传了路振飞的,但是路振飞乘船前往海宁卫检阅施琅的水师去了。 见人到齐,朱常淓坐定。 “咱们直入主题,各位说说心中的人选吧。”朱常淓简单明了的说道。 众人纷纷沉思起来,片刻之后,姜曰广率先开口。 “臣推举原南京兵部右侍郎吕大器,此人为官清正,嫉恶如仇,沉毅知兵,善谋善战,颇为合适!” 众人点点头,吕大器的名声他们都听说过,后来因为与马士英不和,便辞官回四川归隐,马士英本来还想捉拿其问罪,结果那时张献忠已经全据四川,他派去的人压根没找到吕大器。 “那臣也举荐一人,原南京吏部尚书张慎言,此人去年致仕,寓居芜湖,宣城一带,曾主张拥立殿下监国,所以饱受排挤......”高弘图举荐道。 张慎言与他和姜曰广曾经同在南京朝堂为官,那时候马阮党羽遍布,他们三人处处受到排挤打压。 因年事已高,再加上对福王很是失望,张慎言便连上四道请求致仕的奏疏,最终离开了朝堂。 “臣举荐两人,一为原内阁首辅蒋德璟蒋中葆,二为原兵部尚书吴甡吴鹿友。蒋中葆善于理财治兵,有经世之才,可召之还朝。吴鹿友刚正不阿,长于兵事,亦可胜任。”张国维一直心中挂念着这两位。 此前,他没有向朱常淓举荐这两人,是因为这二位对于朝廷已经失望透顶,一心归隐。 那时潞王刚刚监国,就算派人去召他们,估计也不会赴任。 现在不一样了,杭州退敌,朝廷声威大振,想来他二人应当有所感触。 “闲之可有人选?”朱常淓见卢若腾低头不语,便主动问道。 “臣起于地方之间,身边没什么大才,方才几位大人推举的人选,臣都听说过,皆是栋梁之才,还请监国全部量用。”卢若腾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这几人中,最令他感慨的就是吴甡。 当时局势危急,崇祯皇帝命吴甡督师救国,前一日还加官进爵,后一日便逮拿下狱,令人唏嘘不已。 后来将其流放,途中因福王登基被赦免,心灰意冷之下,便归隐在野。 蒋德璟也是同样的,尽管他满腹救国良策,奈何无法施行,空有首辅之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山河沉沦。最终也落得个万念俱灰,引罪辞官。 现在潞王贤明,只希望他们能一展胸中抱负。 不要将那胸中十万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第七十九章 三王议江阴 第79章 三王议江阴 本王不想做选择,本王都要! 朱常淓直接拍板,先将众人举荐的人全部请回杭州再说。 商议还没结束,王府便已经派出了几波人马分赴各地。 “诸位以为这几人中谁最合适?”朱常淓问道,他对这几人不是很了解,所以还需听听诸位臣子的意见。 堂中众人商谈片刻,便统一了意见。 “启禀监国,臣等以为,吴甡可以胜任。”姜曰广说道。 吕大器与张慎言年事已高,所以他们在蒋德璟和吴甡之间选了一个。 吴甡曾经做过督师,谋战经验上更胜蒋德璟一筹,所以他最合适。 “好!那就定吴甡了。他未到任之前,就让右侍郎陈子龙暂理部事。” “臣等遵命。” 陈子龙是兵部右侍郎,现在协理京营戎政,京营事务已经上了正轨,有方元科在,陈子龙还算清闲。 “对了,工部和刑部也该设起来了,今日一道议了吧。” 之前因为战事紧急,所以一切从简从快,现在马上进行清丈田地,六部也得完善起来,特别是工部,那与民生息息相关。 治河修堤,建桥铺路,都少不了工部。 朱常淓心中早就有了修路的想法,一来可以方便军队调动,二来有利于百姓商贾。 想当年,大秦直道辐射四方,京畿之地,秦军朝发夕至,十足威慑。 虽然江浙水网遍布,但朱常淓也想打造一条连通两浙的直道,能够使杭州京营威慑浙东。 不过现在的他知道,欲速则不达,得一步步来才行。 所以,先把工部的台子搭起来再说。 “这刑部臣倒是有一人举荐!”姜曰广想起一人来,觉得十分适合,便向朱常淓推荐道。 “哦?姜阁部快说来听听!”朱常淓笑道,不愧是吏部尚书,这吊袋里宝贝不少。 “此人是原南京职方司主事万元吉,从推官一路升任,可以说起于微末,经验丰富,处事公正。” 其他几人对万元吉不熟悉,没有发表意见。 朱常淓则是略微一思索,觉得既然是从推官做起的,那么刑名之事应当是其所长。 “可!就任万元吉刑部尚书一职,内阁速发公文召还。” “这工部嘛,不知监国可有中意人选?”姜曰广恭敬问道。 朱常淓闻言,目光一闪,心中不禁暗叹,这姜曰广真是会做事啊。 默默喝茶的张国维心中更是赞叹,姜曰广知进退,懂分寸,明帝心,这下一个首辅之位,看来非他莫属了。 “夏允彝如何?” 高弘图与姜曰广对视一眼,夏允彝资历稍浅,年纪轻轻就为一部尚书,似乎有些不稳妥。 “臣以为,夏允彝踏实能干,才智机敏,可以超擢。” 在两位阁臣犹豫的时候,张国维直接表明了态度。 朝中不能全是老臣,那样岂不是显得暮气沉沉。 在他看来,大明的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所以应该多培养他们。 夏允彝他是知道的,一介书生,守城之时,敢提刀上阵,其心志可见一斑。 “臣等无异议。”姜曰广赶紧开口道。 朱常淓满意地点点头,老臣是定海针,但全是定海针那也不行。 六部的事情都定下,内阁一一督办便可。 众人纷纷散去,朱常淓留下了张国维。 两人来到后花园地上的舆图前。 “玉笥,听说博洛有二十万大军,江阴恐怕是守不住了。”朱常淓满面忧愁道。 “非但如此,南京派出了两路大军增援,一路由刘良佐率领会攻江阴,一路由贝子满达海率领支援多铎。”张国维也是发愁,江阴小城,岂能挡得住清军这般重击。 “熊汝霖所部一万人,此去也怕是杯水车薪了。” “恐怕......咱们得放弃江阴了。” 现在明军在苏松地区只剩下淮抚田仰麾下的零星抵抗势力。 可以说在苏松,明军暂时无力回天,江阴已是孤城。 朱常淓叹息一声,开始在舆图前踱起步来。 “江阴还是得救!各地都看着呢。” 若是就此放弃江阴,那以后还会有几座城池愿为大明坚守到底呢? 救的是百姓,也是朝廷的信誉。 “眼下京营尚在襁褓,不宜出战,臣麾下也无可战之兵。”张国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常淓沉默了,张国维说的是实话,多铎得到增援后,还不知道杭州会面临怎样残酷的战斗,京营绝不可擅动。 君臣二人开始苦思救援之计。 花园中静悄悄,只有微风徐徐。 这时,在王府客居的楚王与唐王说说笑笑地走进了花园之中。 二人本来是想在花园亭子中对弈一把,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了潞王与张国维都苦着脸。 “王兄,何事发愁?”楚王朱华壁上前笑问道。 张国维向二王见礼,被唐王朱聿键直接扶起。 “清军会攻江阴,朝廷无力救援,情况危急。”朱常淓直说道。 张国维现在的感觉有点奇妙,在大明,几位藩王共同议政的场面可没有多少。 潞王竟然毫不在意藩王参政? 只见年轻的楚王认真沉思起来,唐王更是在石刻舆图上谋划起来。 张国维不知道怎么形容,总觉得眼前的场景和睦而又别扭。 “博洛聚兵二十万攻江阴,此时松江府空虚,若有水师突袭松江,或可分减江阴压力。”楚王朱华壁指着舆图上的松江说道。 “再遣水师入长江,牵制清军!”唐王补充道。 “可!算算日子,靖海水师也应该快到了,就是不知道走到哪里了。”朱常淓点头道。 “就是不知路见白那里能出多少兵马。”张国维担心道,毕竟路振飞这个海防总督也是手头紧巴巴。 潞王给的一百万两白银,光打造购买战船,配置武器就花去了小一半。 修建港口,战船维护,水兵招募,样样花钱如流水。 “兵贵精,有精兵一万袭扰松江府便可。让博洛分兵回援,减轻江阴的压力,让江阴知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即可。”唐王看着三人说道。 朱常淓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朝廷实力不济,没有办法,只能尽力而为。 就在四人商议具体细节之时,忽有内侍来报。 “启禀监国,总督府幕僚徐孚远来寻张总督。” “带来此处吧。” 很快,徐孚远走进了花园,只一眼,便看见三王同立,心中一惊,随即压住心神,赶紧上前一一行礼。 “闇公,出了何事?”张国维知道徐孚远亲自来找自己,一定是出了要紧的大事。 “启禀监国,唐王、楚王殿下,刚刚接到钱塘水师施琅所部塘报,施琅擅自北上,杀往江阴了!”徐孚远有些无奈道。 施琅是浙江都司都指挥同知,所以划归浙直总督指挥。 钱塘水师也是浙直总督麾下的水师。 施琅驻兵海宁卫之后,收编了原海宁卫的守军,得船几十艘,后面又搜集沿海各卫的船只,使钱塘水师扩充到大小船只百艘。 现在施琅麾下,水兵两万,战船百艘,可以说实力暴增。 但令徐孚远头疼的是,施琅这家伙一直喜欢先斩后奏,等他做完了才给你总督府甩来一封公文告知一下。 听完徐孚远带来的消息,朱常淓略微讶异,没想到施琅这家伙本事不小啊,这么快就壮大起来。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博洛有二十万大军?”张国维气的跺脚道。 “好一个施琅,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把头上的‘副’字去掉了。”朱常淓知道,施琅这是想立功,所以耐不住性子了。 不过也好,他这么一去,博洛必定回头东顾。 “还是年轻人敢做啊......呵呵呵。”唐王朱聿键笑道。 ...... 松江府东部海域。 施琅正举着千里镜观察着远方。 “总兵,哨船已经放出去了。” “叫副总兵!说了多少回了?” “嗨,早晚的事!” “你这滑头!长江口要派人看好了,防止清军水师出海!” 施琅笑骂着部下,心中却是美滋滋。 第八十章 长江口之战 第80章 长江口之战 钱塘水师的舰队游弋在沿海。 哨船四处,进行侦查。 天气晴朗,无风无云,海面波澜不惊。 不多时,一艘哨船上,发出了示警的响箭,打破了海面上的宁静。 “怎么回事??”施琅抛出了旗舰船舱,大声问道。 “总兵,有一支舰队正朝我方驶来!”一名参将亲自爬上了望台,用千里镜观察着远方的舰队说道。 “准备接战!”施琅不慌不忙地下令道。 很快,钱塘水师开始变阵,主力福船开始减速,同时,舰队两翼分出两哨开始迂回包抄。 “看清了!是鞑子水师!”望台上的参将大喊道。 施琅脸色一沉,清军水师竟然已经出海,看来江阴情况不妙了。 对方敢朝着自己杀来,说明对方实力不弱。 想来,这支鞑子水师应当是南京投降的原明军水师。 忽然一声炮响从远处传来。 施琅疑惑。 “总兵,他们是在追击,应该是发现咱们了,想开炮打沉那逃亡的船只。”望台上,参将大声喊道。 “既然送上门来,就好好招待他们,传令全军,今日务必全歼鞑子!击沉旗舰者,赏银五百两!”施琅激动起来,一把扯下了身上的披风,发号施令道。 周围将士顿时山呼海啸起来,他们都是跟着施琅从福建过来的,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 在海宁卫憋了快一个月,差点没难受死他们。 现在终于有仗打,有银子拿,个个亢奋不已。 清军水师发现了钱塘水师,不断地炮轰那几只逃跑的海沧船。 可奈何那几艘船距离太远,速度又快,一直打不中。 而明军水师又已经摆好了阵势,不知虚实的清军水师也不敢直冲,只能先减速布阵。 清军水师的旗舰是一艘四百料战座船,与楼船相似,船头方阔,船中有棚,船舷有墙,船上竖有两桅。 余者差不多皆是二百料的战船。 反观钱塘水师,拥有三十艘二号福船,可以说战力强大。 清军水师见明军势大,不敢再前进,只能任由被追击的那几艘船朝着明军阵中驶去。 施琅见对面有逃跑的迹象,急令左右两哨全速拦截。 中军主力直接迎面压上,以堂堂之阵碾压对手。 二号福船的火力可是十分强大的,有一尊红夷炮,六门千斤佛郎机,其他火器更是配备齐全。 很快,明军几艘苍山船将逃来的那几艘船只拦下,将人送到了旗舰之上。 施琅见来了一大帮人,为首几人还穿着官服,不禁有些头疼,暗想别是救了几个祖宗回来吧。 “在下钱塘水师副总兵,施琅。敢问几位是?” “这位是诚意伯,这位是淮抚,这位是吴淞总兵。” 那几人身后的一名随员向施琅一一介绍起来。 施琅一个都不知道,只能强行挤出笑容。 “几位大人受惊了,先歇息歇息再说。” “有劳施总兵。” 说罢,施琅便命人将几位上官带到船舱歇息。 安顿下几人,施琅身边的参将告诉他,诚意伯刘孔炤,是原来南京的操江武臣,南京投降的时候他带着麾下的水师逃了。 淮抚田仰,自从两淮失陷,便一直驻节海上,四处游走。 那总兵叫做吴志葵,一直活动在松江府。 施琅一听,这三人能凑到一块逃命,看来多半是被清军打败,部下尽失了。 刘孔炤是操臣,手下的战船不少,能白清军水师打败,看来眼前这只鞑子水师只是一支偏师。 为了了解详细情况,施琅找来了一名被救回来的将领,问询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清军自南京组建了新的水师,由降清的总兵田雄率领,战船四百余艘,战兵五万人,正在长江口追剿刘孔炤残部。 此前由淮抚田仰组织,联合刘孔炤,吴志葵,以及收编的一些海寇,准备趁着松江府空虚进行反攻。 结果没想到,清军水师正巧从长江口杀出,他们原本是奉多铎之命南下杭州湾,奇袭杭州的,但谁知道一出海就碰上了田仰组织的联军。 这就像是送上门的战功,清军水师总兵田雄毫不犹豫的收下了这送到嘴边的肥肉。 一战,便将刘孔炤水师击溃,联军四散逃遁。 听完来龙去脉,施琅都不禁感叹,你说他们倒霉吧,恰好被自己救下了。你说他们幸运吧,迎头碰上了清军水师主力。 “总兵,鞑子要跑!”参将见清军水师掉头,赶紧汇报道。 “还想跑?放快船,给我缠住他们!”施琅轻蔑一笑,虽然他已经得知清军水师主力就在附近,但是丝毫没有畏惧。 钱塘水师很快就放出了子母船,这种船前端可放置火药,后端藏有可分离的小舟。 士卒驾驶子母船直冲对方大船,点燃火药后,驾驶小舟脱离。 清军茫茫一片小船就像是鱼群一般向己方围了过来,不禁头皮发麻。 率领这支偏师的是总兵田雄的副将,他识得那子母船,深知其威力,一旦让你勾住己方大船,那基本上难逃一沉。 “快!全速全速!向主力靠拢!!”副将急得大吼道。 清军水兵们疯狂划着桨,想要逃离。 奈何明军小船速度飞快,再加上今日没有什么风浪,所以离着清军越来越近。 “快,拦住他们!”副将指着不远处几艘想要靠近自己旗舰的子母船,惊慌失措的大喊道。 清军士兵赶紧铳箭齐鸣,纷纷向着那子母船射击。 但是奈何此部明军悍勇,尽管损失了几艘子母船,但是依旧顶着清军的火力将一艘满载火药的子母船勾在了清军旗舰船侧。 那驾舟的士卒迅速分离子船,驾舟远离。 清军旗舰上,已经乱做了一团。 大约二十吸的功夫,冲天的爆炸火光瞬间映红了海面。 清军旗舰被炸的渣滓横飞。 整条船尾部直接碎裂,随即便开始缓缓沉没。 船上幸存的士卒纷纷跳水求生,海面上,四处都是哭天喊地求救的清军士兵。 明军这边,战鼓擂的震天响。 见击沉敌军旗舰,欢呼声贯彻天穹。 “命左哨前出入海口,右哨继续迂回隐蔽。前哨注意警戒,后哨打扫战场。中军全力追击,务必全歼敌军!”施琅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战斗。 旗舰被击沉,清军士气崩溃,这支百余艘战船的偏师开始溃散四逃。 他们以为对面的明军水师会和之前的一样,布好阵,跟他们对轰火炮。 谁知道这支明军水师不按常规出牌。 这种打法,他们还真没见过。 刘孔炤就是因为和清军水师对轰,结果己方炮手歪到姥姥家去了,几番炮击下来,自己沉了一大半,清军只损失了几条船。 “没想到施总兵如此厉害!” 不知何时,刘孔炤站在了施琅身后,看到此情此景,不禁感慨道。 听到诚意伯夸自己,施琅心中很高兴,但脸上依旧谦恭地回答道:“伯爷谬赞,只是凑巧罢了。” 刘孔炤心中很不舒服,自己两百艘战舰被清军水师屠戮了个干净,他到现在还是懵的,不明白为什么清军火炮打得那么准! 第八十一章 石浦游击 第81章 石浦游击 钱塘水师一举破敌,追击着清军偏师。 一直到闻讯前来救援的清军水师主力赶到,这才罢休。 略微一检点,清军偏师幸存的战舰不过三十艘。 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很快,清军主力便拉开了阵势,准备吃了眼前这支明军水师。 田雄的旗舰也是一艘由龙江造船厂打造的四百料战座船。 他率领的舰队拥有四百料战船五十艘,余者皆为二百料与一百五十料战船。 不论是主力舰数量还是舰队整体规模,那都比明军水师强不少。 而且最让田雄有底气的是他舰队中的炮手都是从孔有德手下调教出来的精锐。 这一回,豫亲王是下了决心要破杭州,所以在给水师配了不少精良火器与精锐士卒。 可以说把南京的家底掏空组建了这么一支强大的舰队。 田雄能率领这支舰队,一来是因为他熟悉水战,二来是他花了不少钱上下打点。 现在,忽然就被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田雄已经火冒三丈。 站在旗舰船头的他,身后站着一众将领,正低着头不敢说话。 “把逃回来的那几个废物给我统统斩首示众!” 亲兵迅速将几名方才侥幸逃回的偏师将领给揪了出来。 在一片哀嚎声中,那几人的头被踢下了甲板,连带着身躯也被扔进海水中喂鱼。 田雄身后的将领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都是投降的明军将领。 这支舰队中,只有几百名真正的八旗兵,他们是由一名八旗佐领统帅,负责督战。 此时,他们的船正在舰队最后端。 清军的舰队直接拉开了一字长蛇阵,田雄想要充分发挥自家炮手的优势,以绝对火力碾压明军水师。 施琅见状,急令前哨后哨左右迂回。 正面只留下中军三十艘福船。 福船由于自身设计,转向很不灵活,但船坚炮利,再加上施琅手下的炮手也是久经战阵,所以他决定跟田雄对轰几轮。 田雄发现明军分兵包抄,于是也决定分兵应对。 “总兵,清军分兵了!”参将喊道。 施琅抬头看了看天色,披风被微微吹起。 平静地海面上,起风了! 此时战场的态势,明军左哨与前哨四十艘船向西往长江入海口杀去,清军分船一百截击。 明军右哨与后哨向东大幅度迂回,清军水师分兵一百应对。 此刻,田雄的中军余一百多艘战船对阵施琅三十艘。 见明军中军转向东边,田雄命中军压上,开始炮击。 海面上,浪柱此起彼伏。 炮声隆隆,两军开始炮战。 “总兵,敌军迫近!” “全力开火,继续转向!” 侧翼的千斤佛郎机炮不断嘶吼,明军炮手很快击沉了几艘清军想要靠近的小船。 一颗飞来的炮弹击中的施琅的旗舰,所幸没有击中要害,只是击毁了护栏。 施琅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中军向东开始全速航行。 田雄率军紧追不放。 这时,海面上的风力渐大。 田雄心中一颤,急忙扭头看了看旗子,东风起! 方才只顾着炮战,没有察觉到起风。 “这东风起了多久了?”田雄问身边的将领道。 那将领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田雄又将目光看向其他人,结果是压根没一个人注意到风向的变化。 “回大人,这风起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方才势大。” 一名护卫田雄的盾牌兵这时忍不住答道。 顾不上生气,田雄意识到自己被麻痹了。对方不断分兵,就是为了让自己觉得中军疲弱,引自己追击。 现在东风起,若是对方还有伏兵,那自己就危险了。 “速发哨船五里外侦讯!”田雄急切道。 话音刚落,视线中就出现了乌泱泱一片战船,正满帆自东向西朝着己方船队杀来。 与此同时,引诱他们的施琅中军也升帆借助风力掉头。 田雄狠狠地拍着栏杆,心中又气又急。 自己手下这些将领,都是半路出家来的水师,根本帮不上大忙。 “敌军援军至!”望台上传下话来。 清军将领们开始慌乱起来,分兵之后,中军薄弱,敌军援兵杀来,恐难招架。 与此同时,施琅下令,放出所有的连环船,子母船,顺风出击。 清军见状,纷纷大惊。由于此时他们是逆风,所以根本规避不及。 那些小船就像是离弦的利箭一般直冲清军阵中。 田雄知道,这是对方派来缠住自己,防止他们调头的。 奈何现在逆风,机动不便。 “所有网梭船,鹰船前出拦截!掩护主力迅速调头!” 无奈之下,田雄只能牺牲这些小船来掩护主力战船。 两方的小舟很快就混战在了一起。 施琅举着千里镜不断查看着战场形势。 “诚意伯,这就是你们请的援军?”施琅看着不远处驶来的庞大舰队说道。 “应当是了,此前淮抚田大人还联络了舟山总兵黄斌卿与海寇顾三麻子,只是这两部并无回应,许是在观望。”刘孔炤有些郁闷地说道。 这两人虽然手下的舰队实力强大,但都是投机之人,有利则来,无利则去。 现在应当是瞅准了清军兵力分散,想要趁机捞一把就走。 没一会儿,前来支援的舰队就派来了联络船只。 这支船队没有悬挂旗号,所以施琅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一部。 不过看规模得有三四百艘船只。 士卒领着前来联络的使者来到了施琅跟前。 “参见两位大人,小的是舟山水师石浦游击将军张名振麾下,奉命前来联络。” 施琅点点头,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刘孔炤。 “黄斌卿为何没来?”刘孔炤冷着脸问道,心中对黄斌卿的怒火已经熊熊燃烧。 “回大人的话,黄总兵不愿前来支援,是我家张游击独自率军前来的,为此还和黄总兵闹翻了脸。” 刘孔炤气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这黄斌卿,经营舟山已久,手下水师强盛,却拥兵自重,不听号令,实在可恶。 施琅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禁对这个张名振好奇起来。 此时,张名振正率领着舰队趁着清军被纠缠住,直接冲入清军阵中,开始了接舷战。 田雄见明军舰队正在合围自己,不禁乱了方寸,他不知道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明军舰队,竟然如此庞大,心中不禁开始揣测,莫不是福建郑家北上了? 殊不知,此时明军虽然陆上形势不利,但其实水师还是实力雄厚的,只不过各自为战,内耗过甚。 “总兵,怎么办?”旗舰上,身后将领慌张地问着田雄。 正不知所措的田雄直接反手一刀将其枭首。要不是这帮废物无用,自己又岂会如此窘迫。 忽然,旗舰一阵剧烈的晃动,船上清军纷纷站立不稳,摔倒在甲板上。 明军一艘福船的拍杆直接砸在了田雄座船的当中,船体顿时被砸的开裂。 随着海水涌入船舱,旗舰开始缓缓下沉。 田雄无奈,环视四面,己方的战船纷纷被围攻,难以招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没。 见击毁旗舰,施琅不禁连声称赞,急令本部压上。 另一边,张名振向舰队下达了跳帮夺船的命令。 清军招架不住,各船之上,跳海者犹如下锅的饺子。 只有为数不多的小型船只得以逃脱。 旗舰被击沉后,清军舰队纷纷挂起了降旗。 明军开始打扫战场,收拢俘虏。 张名振也亲自来到了施琅旗舰之上。 看着眼前身材魁梧,穿着宽松麻衣短裤,宛若渔民模样的张名振,施琅差点以为他是海盗头子呢。 “在下石浦游击张名振!” 第八十二章 风浪越大 第82章 风浪越大 长江口一战,清军水师仅有两部偏师幸存,在得知田雄中军覆灭之时,这两部第一时间便扬帆北上,脱离了战场。 此前一直遛着清军偏师的施琅部四哨,见清军北遁,立刻衔尾追击,在击沉了几艘战船之后,便收兵与中军汇合。 此战,施琅部主力基本上没有损失,但小船几乎全灭。 四哨也只剩下一些海沧船与蜈蚣船。 旗舰上,张名振正看着部下送来的战况统计。 施琅则是站在一旁的甲板上,盯着张名振眼睛放光。 副将给施琅端来了水,见其走神,不禁神神秘秘道:“总兵,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去去去!瞎说什么?我施琅是那种人吗?”施琅笑着一脚踹在副将屁股上。 副将笑着跑开,施琅就差把“想要”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时,船舱里歇息的田仰,吴志葵也上了甲板。 船上的士卒正在清理修补损毁之处。 诚意伯刘孔炤则是在角落里默默诅咒着黄斌卿。 “施总兵此番北上可是朝廷有什么计划?”淮抚田仰问道。 “支援江阴。”施琅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吾等也是想反攻松江府,以此来牵制博洛,可惜......惭愧!”总兵吴志葵叹气道。 “接下来,施总兵有何打算?”田仰问道。 施琅想了想,趁现在军心高涨,这不杀进长江,鼓舞一下江阴士气。 “在下准备驻兵崇明,扼守长江口,威慑清军腹背。”施琅说道。 崇明这地方,是江口咽喉之地,施琅早就相中了这里,在他看来,只要经营好这里,就能让清军如鲠在喉。 听到施琅的想法,众人纷纷认同,之前田仰就曾驻节在崇明岛上,这里汇通江海,俯瞰苏松,的确是战略要地。 这时,张名振也走了过来。 “崇明乃产米之乡,只要攻占崇明,筑圩耕种,修港护船,善加经营,他日时机一到,便可冲入长江,直捣南京!” 施琅见张名振如此说,便知道他也早就对这里垂涎已久,与自己不谋而合了。 “侯服兄说的是,只是还需遣人往崇明探查一番。”施琅点头道。 不用想,这么重要的地方,博洛也不是傻子,肯定派人驻守了,就是不知道兵力多少。 “在下已经派人去了!”张名振笑道。 “好你个张侯服,还真是动作够快的。”施琅不禁指了指张名振,对这个中年水师将领愈加喜爱。 张名振则是爽直一笑,他此次与舟山总兵黄斌卿闹翻了脸,直接带走了与自己关系好的将领,算是彻底与其分割了。 本来想着趁着这次支援田仰,索性就投入他的麾下,没想到遇到了朝廷的水师。 他虽然知道杭州潞王监国,组织了新的朝廷,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组建了水师,还敢北上与清军交战。 看到施琅中军三十艘二号福船,张名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的麾下,虽然有四百艘船,但大多都是沙船与海沧船。 像二号福船长这样长达九丈的大家伙,那是一艘没有。 “这样吧,本兵向浙直总督府修书一封,看看张制台的意思。”施琅拍板道。 毕竟现在他这船上,诚意伯,淮抚,总兵,人有点杂,谁听谁的是个大问题。 施琅看向了淮抚田仰,按理来说,田仰是两淮巡抚,应该由他上书朝廷。 但是田仰摇摇头,拒绝了。自从两淮失陷,他就一直漂泊海上,几乎与朝廷断绝了联系。 现在新朝廷也没有新的任命,他只能算是前朝旧官,还是低调为好。 于是,施琅便当即修书一封,详细说明了海战的情况与攻占崇明的建议,派快船送往杭州。 不久,天色将暗,海上风浪骤起。 张名振派去侦查崇明的哨船带回了情报。 崇明岛上,有清军一万,其中八旗兵三千。可以说是重兵把守。 八旗兵驻扎在岛上县城,其余汉军驻扎在各沙洲村镇,环岛沿岸,都设置了了望塔,一旦有警,则烽火相连。 施琅与张名振现在合兵,有船五百艘,士卒六万人。 攻打崇明,应当是不在话下。 于是,几人立刻开始研究起进攻计划。 “事不宜迟,当立刻连夜突袭崇明。”施琅毫不犹豫地说道。 趁着清军水师大败溃散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出其不意夜袭崇明。 否则等博洛得知了消息,增兵回防可就不好打了。 张名振与施琅持相同意见。 只有淮抚田仰觉得大战方休,士卒疲惫,应当缓一缓。 见田仰不同意,施琅来了脾气。 “本兵率本部先锋,你们率主力押后便可。”施琅斜眼看着田仰,冷冷道。 张名振见施琅动气,急忙劝道:“田抚台也是爱惜兵力,施总兵莫要生气,在下与你同去!” 田仰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个空头巡抚,施琅这样的总兵是不会听他的命令的。 ...... 星河倒影,波澜起伏。 壮阔的海面上,庞大的舰队正朝着崇明岛驶去。 就像是深海里的巨鲸,悄无声息的开始了猎杀时刻。 崇明岛,南沙。 清军在这里设置有烽燧,驻扎有一什人。 什长何老八原来是松江府的明军百户,现在成了清军汉军旗的什长。 海浪不断拍打着礁石,长风浩荡,吹得人难以入眠。 缩在堡子里的十名清军士卒抱成了一团,身上还穿着原来明军的胖袄,只不过已经黝黑发亮,里面的棉絮早已经被掏空。 何老八睡不安稳,心情烦躁地爬上了顶台,望着汹涌的海面发起呆来。 他是山西良家子,当初辽东危急,他入了王朴麾下当兵,结果没想到战事稍颓,自家总兵先撒丫子跑了。 后来......后来他也记不清了,总兵月月换,打仗回回跑,最终,来到了这松江府,被上官带着降了鞑子。 望着浩渺的大海,何老八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他还是觉得,家乡的窑洞睡着踏实,这浪声就像是催命一般,令他不安。 “什长,别看了,浪这么大,没有船敢冒险航行的。” 一名出来撒尿的士卒睡眼惺忪地笑道,他本就是崇明本地的人,被鞑子拉来做了壮丁。 “海边凉,别冻着小雀雀。”何老八打趣道。 “什长,咱这可是盘蟒!”那士卒捏在手中,朝着何老八甩了甩,骄傲道。 两人说笑,何老八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远处海面上出现了一团黑影。 瞬间警觉的他立刻站起身来,朝着远处瞪大眼睛张望。 月亮的光芒使得海面时明时暗。 一刹那间,何老八看清了那黑影,顿时紧张起来。 那是一艘战船! 紧接着,其后出现了更多朦胧黑影,劈波斩浪,横海而来。 “什长,怎么了?”小卒见什长有异,迷茫问道。 何老八胸膛剧烈起伏,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知道最近有一支鞑子舰队出海了,听说打败了操臣刘孔炤的水师。 难不成是他们? 可不对啊,上面没有通知说这支舰队会来崇明,不然会提前给各烽堡通知的,以免误会。 明军! 何老八愕然,难道是明军打回来了??? 那小卒感觉不对,便想爬上堡顶查看,。 “干什么?不愿意睡觉是吧?小心老子罚你守夜。”何老八厉声喝道。 那小卒吓了一跳,赶紧嬉皮笑脸地钻回来堡子中。 他可不想守夜,老遭罪了。 何老八眯着眼睛,靠着墙垛缓缓坐了下来。 ...... 旗舰上,施琅正立在船头甲板上,双手紧紧抓着栏杆,一脸狂傲地放声大笑,状若癫狂。 在侧边的张名振看着施琅的迷惑行为,不禁偏头小声问施琅的副将道:“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每逢遇上风浪,总兵就会这样激动,他以前喝醉酒还说自己是大海之王哩。”副将是很早就跟随施琅的亲信,两人情同手足,所以毫不避讳地向张名振吐槽道。 “海王?”张名振面色古怪道。 副将也是一愣,随后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施琅忽然扭头极度亢奋地看着两人说道:“鞑子绝不会想到!” 张名振与副将二脸懵逼地看着施琅。 施琅嘴角一勾,仰天啸道:“风浪越大,船越多!” 今天点开后台一看,好家伙,小小扑街有书友打赏,着实惊了,哈哈哈。 感谢书友: 维雀,千寻暮晨曦,暮色寒蝉,鹿鸣叶静羌的打赏!!!十分感谢! 就想写写南明群像,有些地方时间线为了剧情有微调。人物也是尽可能展现出来。 但史海如烟,作者人力有穷,有谬误之处还请海涵,指正。 感谢一直追读支持的书友! 今天这两章,写海战,可能写的不好,大家见谅啊,哈哈哈。 第八十三章 收复崇明(求追读!) 第83章 收复崇明(求追读!) 目光所至,千帆蔽海,何老八默默取下了烽堡的旗帜,他手下的兵都在酣睡之中。 明军舰队很快便驶过了南沙,沿着崇明岛北部海域朝着崇明县城行去。 前锋,是施琅组织的登陆部队,精兵八千人,这是他从福建带过来的,都是精锐老兵。 其后,张名振也组织了一万人,交由副将带领,听从施琅指挥。 他自己则坐镇舰队,随时支援陆上。 铁马晓嘶营壁冷,楼船夜渡风涛急! 前锋舰队的几艘小船率先靠岸,施琅亲率五百兵抢滩登陆。 这里是崇明县城北,清军进行了严密的防备,每隔两里就有一座烽堡或是了望塔。 夜里,还会有有卒巡视。 说来也巧,今夜的风浪令清军麻痹大意,施琅带人轻松摸上了滩头。 很快,施琅分兵向东西两边摸去,准备解决巡哨的人。 后方,登陆部队开始乘小舟不断登上陆地。 半个时辰,施琅所部八千人全部集结完毕。 登陆地两侧的清军已经全部被毫无防备的解决。 施琅率军朝着崇明县城急奔。 此刻,清军崇明守备吕公义正在宅子里熟睡,最近朝廷编练了庞大的水师,而且刚刚出海,他这崇明就算是高枕无忧了。 特别是今日,听说水师击溃了一直游弋在海上的刘孔炤所部,可算是解了吕公义的心头大患。 白天的时候,为了庆祝难得的好觉,吕公义在街上选中了两名清秀女子,让家丁绑回了家。 一番享受之后,今夜睡得格外香甜。 “砰砰砰!” 敲门声传来。 吕公义被惊醒,睡意朦胧地抬头看了看。 “老爷,该巡岸了。”门外,传来了家丁的声音。 吕公义平素都有后半夜巡视沿岸烽堡的习惯,自从被提拔为守备之后,他可是尽心尽力,生怕惹得主子不高兴。 这县衙中,可还住着一位八旗主子呢。 县衙附近驻八旗兵三千,由两位参领统帅,皆是都统巴哈纳麾下的精锐旗丁。 吕公义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只觉得腰酸背痛,双膝发软,实在是困得不行。 床边,两名女子被双手反剪,玉颈上系着绳圈,拴在床尾,互相依靠着沉睡。 “今夜浪大,不去了!”吕公义又扯起被子躺下,口中哼哼道。 “得嘞!”门外的家丁也是一喜,这下可以接着去睡觉了。 窗外风怒号,吕公义沉沉睡去。 县城外的土路上,施琅被吹得睁不开眼睛,艰难前行。 “总兵,风太大,后面的兄弟可能上不来了!”副将皱眉担心道。 这么大的风,估计张名振的那一万人不好登陆了。 副将有些担心,只靠他们八千人,拿下县城恐怕有些吃力。 “无妨,敌军无备,趁夜偷城!”施琅压根没在担心,他对自己手下的这些老卒们可是信心十足。 夜幕下,县城已经隐约可见。 施琅停下了部队,派出了精锐斥候先行探查,以防有诈。 根据白天探查到的消息,清军县城的驻军位于城南,有八旗兵三千。其余汉军都位于其他岛上。 “总兵,咱们是直接冲营还是?”副将跃跃欲试道。 施琅想了想,直接夜袭八旗军大营风险太高,一旦有失,让他们快速入城那就麻烦了。 所以还是先偷取县城较为稳妥,即便之后鞑子反应过来,他们也只需坚守到天亮,等到张名振部前来支援,便可无忧。 “等探子回来,若是没有情况,就派老手攀城夺门。”施琅下令道。 “明白!”副将点点头,便转身前去挑选先登之士。 大约两炷香功夫,派出的探子返回。 县城情况一切正常,城墙经过了加固,不过其上守备稀疏,没看到几个人影。 现在又是后半夜,正是守军迷糊的时候。 施琅当即派出了先登三百人,准备攀城夺门。 大军隐蔽在守军视线外,准备随时冲锋。 口衔刀,背负索,这些老兵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城下。 随后,便在斥候的指引下,找到了合适的位置,甩上了钩爪,开始攀登城头。 崇明县城,城墙约有三人高,土石所筑,未设城楼。 吕公义到任后,修葺了城墙,用一些青石加固了外围,防止雨水冲泡。 明军精锐很快爬上了城头,本来都准备上去后手起刀落,大杀四方了,结果城墙上的守军几乎全在靠着墙垛犯迷糊。 没费多少功夫,就将守军全部抹了脖子。 领头的明军把总一看,这还打个屁,这不白送吗? 于是他一边命人控制城门,一边向远方的大军举火示意。 明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城门,顺利的连施琅都有些自我怀疑。 “什么情况?”施琅问着那夺门的把总。 “守军都是些县兵......”把总有些无语,自己还准备浴血搏杀,然后建立奇功,结果对手如此模样,弄得自己白白兴奋一场。 明军大部迅速开进城中,朝着四门分奔。 施琅亲领亲兵营,朝着县署杀去。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熹光。 晓风残月,满城清梦。 吕公义打着哈欠起身。 床位拴着的两名女子早已醒来,正靠着床边默默流泪。 见吕公义坐起,两人浑身一颤,吓得往边上挪了挪。 “一大早,哭哭啼啼,哭丧呢?”吕公义一边穿衣一边骂道。 扭了扭老腰,只觉得快要断开,吕公义打开了房门,伸着懒腰准备洗漱。 咦? 怎么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了? 环视一圈,空空荡荡,连个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吕公义奇怪的喊了几声,却无人回话。 正准备出院门去看看,却不想大门忽然被蛮横撞开。 大队兵马鱼贯而入,将吕公义团团围住。 吕公义大惊,急忙喝问:“尔等是哪部的兵?不要命了?” 这时,施琅走进了院中,朝着吕公义笑道:“吕大人,难得好觉,本兵便没有让部下打扰你,不过现在睡醒了,是不是该办正事了?” “你你你......你们......”吕公义这时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太对劲。 “忘了介绍一下,本官乃是大明钱塘水师副总兵施琅,奉命收复失地!你这走狗,日子到头了!”施琅不禁唾骂道。 吕公义心中骇然,怎么自己一觉起来,变天了呢? 想到自己这是被偷家了,不禁心中苦涩极了。 不对呀?八旗大爷们呢? 难不成他们也被歼灭了? 吕公义竖起耳朵想听一下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可外面一片安静。 施琅连连冷笑,大军进城后,直接锁闭四门,据城固守。 原本想等到张名振所部抵达后,会攻清军,可没想到张名振也不是寻常人。 他竟然命大军迎浪强渡,强行登岸。 尽管有一些损失,可大军还是连夜赶到了崇明城下。 两军会师,施琅决定一鼓作气,直接趁着夜色,将驻扎在城南的八旗大营给一把火烧了个天翻地覆。 清军大乱,烧死者不计其数,奔走践踏者死伤更多。 撤离的清军不明所以的想要从南门进入县城,结果被早已经埋伏好的明军关门打狗,全歼在城内。 其余逃散的清军则是被在外围的张名振部纷纷绞杀干净。 天大亮之时,清军大营已经被烧为了一片白地,青烟阵阵。 等到午时,吕公义被施琅当着县民的面给斩首,并且宣布了崇明回归大明的消息。 然而,令他大失所望的是,似乎县民们没有太多情绪,只是麻木的看着他一个人激动万分。 此时,淮抚田仰,诚意伯刘孔炤也赶到了县城。 田仰暂署县事,刘孔炤则是提着吕公义的脑袋率军前去招降各岛驻军。 张名振大军则是驻泊在崇明港口,维护战船。 崇明,收复! 第八十四章 清军急攻(大家来点追读!) 第84章 清军急攻(大家来点追读!) 常熟。 清军联营百里,漫无边际。 四处都是清军往来的游骑。 博洛的王旗迎风招展,大帐中,气氛冷凝。 就在方才,他们收到了崇明失守,田雄水师溃败的消息。 随博洛征伐的镇国将军拜音图坐在帐中脸色青紫,环视众将,气的心肝疼。 博洛在主位上,盯着跪在面前的都统巴哈纳,久久不语。 崇明失守,按理来说是怪不到巴哈纳头上的,只能怪他手下那两个参领无能,竟然能被明军火攻烧营,全军覆没。 可现在面对如此重大的失利,总得有人背锅才行。 本来田雄是最合适的,可惜失踪了。 算来算去,只能把帽子扣在了巴哈纳头上。 巴哈纳是自己的老部下了,博洛心中也不愿处置他,但是拜音图今天坐到了帐中,他必须有个交待。 “巴哈纳,你治军不严,才会让那两个废物如此轻敌大意,失了崇明,你可知罪?”博洛面无表情地问道。 “奴才知罪,请贝勒责罚!”巴哈纳恭敬地回答道。 “自去领三十鞭,夺去五个牛录!”博洛叹息道。 拜音图一听,这罚的也太轻了! “这可是失地之罪,如此处置,教我如何向朝廷交待?”拜音图冷冷道。 坐在末端的孔有德和耿仲明此时是连大气都不敢喘,悄悄低着头,生怕别人注意到他们。 “那依镇国将军看,怎么处置合适?”博洛知道,拜音图被派来从征,其实是朝廷的手段。 毕竟他手中握着二十万兵马,换了谁,都不会放心。 拜音图手中十有八九揣着摄政王的旨意呢。 所以在其面前,博洛也只能强忍着自己的不快。 “削职,发军前效力。”拜音图说道。 博洛沉默了,这等于要了巴哈纳的命。 “奴才愿意军前效力!” 见空气中火药味渐浓,巴哈纳为了不让博洛难看,便主动说道。 博洛抬眼看了看憨厚的巴哈纳,重重叹息一声。 “按镇国将军的意思办吧。” 巴哈纳被拉了出去,从一个都统瞬间变成了小卒。 帐中所有人都心中凛然,有人时不时地瞄一眼拜音图,心中对其充满畏惧。 “明军攻占了崇明,成了后顾之忧,当下是先攻江阴还是先复崇明,诸位说说吧。” 传回的塘报说明军在崇明有战船百艘,兵六万,实力不容小觑。 更为致命的是,他们击溃了朝廷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水师,随时可以威胁南京。 “依我看,先攻江阴,我军水师已灭,根本无法渡海反攻崇明。”拜音图发话道。 明军在海上的优势已经是事实,若是渡海攻击,恐怕会被明军全部送到海里喂鱼。 倒不如先拿下江阴,以挽回东路军颜面。 博洛明白了拜音图的意思,拿下江阴,也算是对朝廷有个交待。 拜音图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其余诸将见拜音图说先攻江阴,便纷纷点头附和。 毕竟它们大多都是旱鸭子,到了海上那就得被明军揉捏。 见众人意见一致,博洛便正式下达了向江阴进击的命令。 由固山额真图赖统军三万主攻江阴。 固山额真汉岱统军三万下无锡,扼守太湖出口,剿灭盘踞在太湖附近的明军残部。 他亲率大军驻节常熟,四方策应。 军令一发,羽檄争驰无少停。 大军如同战争机器一般,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图赖迫不及待的点起兵马,朝着江阴疾驰。 结束军议之后,博洛心中不快,独自回了后帐歇息。 这里,有孔有德从常熟抓来的众多妙龄女子,个个容颜出众,肤白貌美。 博洛将这些女子关在一起,派兵严加看守,这是他准备在返京之时,送给摄政王与皇帝的礼物。 正在博洛想要与美人玩乐之时,有侍从来报,说是镇国将军来了。 博洛顿时脸色一黑,不知道拜音图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帐中,博洛屏退了几名美人,拜音图走了进来。 柔和的想起令拜音图有些迷醉。 “镇国将军喜欢的话,回头我送两个到你帐中。”博洛笑道。 “不必了,说正事吧。”拜音图环顾四周,给了博洛一个眼神。 博洛正经起来,挥手让帐内的侍从全部退出去。 拜音图走上前去,坐到了博洛侧边。 “贝勒可知,朝廷要派人接替豫亲王了?”拜音图小声道。 博洛微微张嘴,惊讶不已。 豫亲王南征以来,破扬州,收南京,战功赫赫吗,此时正要横扫江南,朝廷却要换帅? 博洛意识到这是朝廷里出事了...... “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博洛心中不安,又问道:“朝廷要派何人接替豫亲王?” 拜音图揪着自己的络腮胡神秘一笑,挑着眉毛说道:“据我所知,好像是洪承畴。” 砰! 博洛拍桌而起,怒不可遏地瞪着拜音图,气愤不已。 朝廷竟然派一个降人来接替豫亲王统帅大军,这成何体统? 洪承畴何许人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何德何能坐镇江南。 若真如此,江南各部都不会听他号令。 “这可是摄政王钦定。据说还会派勒克德浑与叶臣前来南京坐镇。”拜音图补充道。 博洛瞪大了眼睛,难不成朝廷想连自己也换了? 一瞬间,心中寒意骤生。 “汉人有一个词,叫做功高盖主,贝勒可知?”拜音图戏谑道。 多铎在江南立下了不世之功,若是再让他扫平江南,朝廷可真的就赏无可赏了。 摄政王多尔衮这时候将多铎换下,其实是在保护他这位弟弟。 正好,多铎在杭州失利,朝廷以此为借口,下发了诏书,命多铎十一月前交接还朝。 拜音图能得知此事,也是朝中有人,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到了他手上。 他之所以告诉博洛,就是想让博洛别想有的没的,赶紧在朝廷旨意到达之前,拿下江阴。 这样他们就有了功劳,至于崇明之事,反正已经找到背锅得了,随他们说就是了。 博洛渐渐想通其中关节,情绪平静下来,他也猜到了拜音图的目的。 “朝廷旨意大概还有多久能到?”博洛问道。 “不是加急,快则一月,慢则一个半月差不多。”拜音图说道。 “那没关系,江阴小地,三日便可拿下。” “还是不要轻敌为好,据我所知,江阴城早早就做准备了。” 博洛点点头,但依旧觉得不过就是个县城,费不了多大的事。 他现在在想,在朝廷旨意到达前,能不能再多捞点战功。 拜音图事情说完,便起身告辞。 博洛亲自送至帐外。 随后,又命人选了两个妙龄女子送去了拜音图的帐中。 ...... 昆承湖东岸,这里是孔有德所部驻地。 营中,士卒正在保养大炮。 孔有德与耿仲明两人在帐中喝着闷酒。 “瑞图兄,你说图赖几天能下江阴?”耿仲明问道。 孔有德嚼着花生米,美美地喝了一口小酒,惬意地说道:“前两日我亲自去查看了,江阴守备严密,我派去的探子都被斩了好几个。城上,火炮不少。守军一个时辰一换。” “你是说......”耿仲明皱着眉头道。 “我看图赖非得碰一鼻子灰,且看着吧。”孔有德不屑地轻笑道。 第八十五章 敔(yu三声)山急进 第85章 敔(yu三声)山急进 杨舍营,堡门大开,敲锣打鼓,喜迎清军。 顾元泌与沈廷谟在堡门束手而立。 图赖骑着马,大摇大摆的走来。 “图都统,奴才有江阴重要情报!”见图赖似乎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顾元泌有些迫不及待地喊道。 站在一旁的沈廷谟心中不快,说好的一起献图邀功,现在顾元泌撇下自己,实在是不讲信义! 图赖听到“江阴”两个字,不禁勒马,俯瞰着顾元泌,一脸冷漠。 他扬了扬马鞭,懒得跟蝼蚁说话。 顾元泌大喜,赶紧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精心绘制的江阴城防图,上前双手递上。 图赖让亲兵收下,便径直离去。 顾元泌有些难受,这清军将领怎么如此狂傲,自己献上这么重要的东西,连句话都没有。 沈廷谟见顾元泌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不禁偷笑,活该! 清军径直行过了杨舍营,没有停留。 图赖也只是进入堡子中查看一番,留下了一名佐领率部守备后,便出了堡城追赶大军去了。 他们的目标是周庄镇,到达那里后,大军才可歇息。 大河小溪严重影响了清军的行军速度,图赖无奈,只能命令前军搭桥,否则军中的火炮无法通行。 周庄镇,在江阴县城以东约三十里的地方。 在镇子西侧,便是敔山与定山,山脚下便是长江支流。周庄镇正在此依山傍水,风景旖旎。 翻过了大山,便是绮山镇,因南面毗邻绮山而得名。 江阴县城,就在绮山镇西边。 这里,也是图赖选定的中军扎营的地方。 此时,清军进入江阴地界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县城。 阎应元正立在县署大院中,家丁王进忠正在为他披甲。 陈明遇提着袍襟从后堂走了出来,忧心道:“皕亨,你当真要出城迎战?” “必要挫鞑子锋芒,此部鞑子只有三万人,他们要跋山涉水,此乃疲师,我军占据地利,可以一战。” 阎应元觉得鞑子要攻城,必然会携带火炮,但江阴水网密布,火炮想要通行十分困难,这势必会延缓清军速度。 自己只要能率先强占地利,未尝不可给鞑子痛击。 即便是不能挫其锋芒,也要想办法毁了鞑子的炮。 “鞑子极善野战,丛林之中,更是老练,皕亨要不你再斟酌一下?”陈明遇还是很担心。 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现在城中每营兵力扩展到了五千,但是毕竟大多没有实战过。 主动出击,风险太大。 “拱辰兄放心,只要某能抢在鞑子前头进入敔山,售山设伏,此乃良机也!”阎应元坚持道。 售山在北,定山在南,稷山在东,敔山在西,四座山环抱在一起,中间是深阔的山坳盆地。 这四座山可以说是江阴的东部屏障。 只要占据了这里,便可在此阻击清军。 阎应元一直在谋划,但是由于兵力不足才迟迟没有行动。 但现在清军已经来了,无论如何,也得拼一把。 江阴已是孤城,困守终究不是上策。 陈明遇劝不动阎应元,只能上前为他系着甲胄的带子,一边系一边口中唠唠叨叨地叮嘱着,就像是个小媳妇似的。 “典史,天庆营与澄江营已经在东门集结完毕。” 守备徐望澜走了进来,自从顾元泌叛逃后,徐望澜便被推举为守备,负责城守事宜。 他的哥哥徐观海身体也有所好转,最近已经可以操刀,阎应元亲自送去了令箭,请其为江阴守将,负责操练守军,整编新兵。 “望澜,你兄长身体如何了?”阎应元关心道。 “劳典史挂念,兄长身体恢复的很好,现在正操练朝宗,春晖两营兵马,精神的很!”徐望澜笑道。 “那就好,某率军出战,城中守备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注意其他方向,多派侦骑远出探查,防止清军多路袭扰。”阎应元叮嘱道。 徐望澜点头应下,送阎应元前往东门。 冯厚敦,陈明遇也一同相送。 ...... 东门,大军正在出城。 江阴百姓夹道欢送。 阎应元策马扬鞭,王进忠、钟牧离、邵康公、王公略等部将紧紧相随。 出了城门,阎应元勒马回首,望见了站在城楼上的陈明遇与冯厚敦,挥了挥手,向他们告别。 此一去,战事难料,但,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马鞭轻舞,这支一万人的大军高高竖起了明军大旗! 为了尽快强占敔山,阎应元不断催促着部队。 年轻的士卒们拼了命的狂奔。 与此同时,清军正在渡过归山脚下的长江支流。 这里有极其狭窄的木桥,大军无法通行,图赖心心急,强令前军搜集船只,搭建舟桥。 抬头望着郁郁葱葱的归山,图赖破口大骂道:“这破地方,如此多山多水,真是烦死人了!” 见图赖暴躁起来,跟在他身后的将领们也不敢吭声,生怕图赖拿自己出气。 这时,梅勒章京伊尔德按着刀小跑而来。 “都统,斥候回报,周庄镇已空!看上去很久无人了。” 图赖闻言,心中更是急躁,看来江阴早就已经坚壁清野,该死! “桥什么时候才能好?!”图赖怒喝道。 身后的将领们吓得直缩脖子。 “回......回都统,河面稍宽,最少还需半个时辰。”参领马喇希站出来回话道。 “去,告诉那些奴才,本王最多给他们半个时辰,若是搭不好桥,皆斩!” “奴才这就去!” 在图赖的重压之下,清军的包衣奴才们很快就搭好了浮桥,由于没有搜集到太多的船只,所以他们只能跳入水中,用肩膀扛着桥板。 此处河段不是很深,水面淹至脖子处。但稍有波动,就会淹没口鼻,轻则难受,重则窒息。 不过为了活命,这些包衣们也只能这么办了。 清军的火炮率先渡河。 沉重的大炮连推带拉的上了浮桥。 巨大的压力瞬间传到了河中之人的肩上。 “都撑住了,谁要是松手老子就杀了谁!”一名汉军旗的佐领在岸上吆喝道。 只见火炮所过之处,撑桥的人全部目眦欲裂,口吐鲜血,不断地倒下,消失在河水之中。 河上的佐领们见状,纷纷驱赶着新的包衣下水补位。 这些包衣就如同消耗品一般,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尽管这些包衣拿命支撑浮桥,可因为桥面不稳,清军的几门火炮依旧跌入水中。 图赖见状,气的直跳脚,少了火炮还怎么攻城? 一怒之下,图赖将那一牛录的包衣全部射杀。 三个时辰后,清军从多处同时渡过了河水,开始向着周庄镇进发。 图赖中军沿着归山北麓山脚西进,随后,便准备折道向北,进入周庄。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日暮西山,飞鸟归林。 明军阎应元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尽管掉队的人不少,但行军速度丝毫没有减缓。 “快!再坚持一下,我们一定要赶在鞑子前面!”阎应元大声喊道。 感谢书友:青衫兮的打赏!! 第八十六章 一触即发 第86章 一触即发 在天色完全暗沉下来之前,图赖的中军抵达周庄镇。 累了一天的图赖倒头就睡。 其余诸将则是整军扎营,布防设哨。 参领马喇希亲自巡视四方,尽管浑身疲惫,但是他丝毫不敢松懈。 他从戎多年,跟过英亲王阿济格,也跟过郑亲王济尔哈朗,可以说历战无数。 前军汉军旗的人驻扎在镇子西侧,马喇希决定亲自去看看。 白天图赖射杀了整整一个牛录的包衣,他担心会因此影响军心。 带着亲卫来到镇西,马喇希隐隐听到了一片微弱的哭泣声在汉军旗的大营中萦绕。 在夜里,乍一听还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马喇希知道,汉军旗的士气可能已经崩溃了。 若是此时遭遇袭击,这些奴才一击便会溃散,反倒会冲乱了中军。 “参领,要入营吗?” “不入了,去个人,向副都统伊尔德禀报情况。你们几个,带人扎在汉军旗营侧,若是有变,统统射杀。” 马喇希望着吩咐完,一扭头,忽然发现汉军旗的营门口,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仔细一看,正是怀顺王耿仲明。 今日死的,就是他的部下。 两人对视良久,耿仲明的眼神十分冷酷,就像是看死人一般盯着马喇希。 “怀顺王,这么晚,还不睡?”马喇希骑在马上喊道。 耿仲明没有回答,背着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喇希见状,兀自一笑,打马离开。 营内的哭泣声让耿仲明心烦意乱,难以入眠,所以只能出来走走。 他没法去弹压这种事情,也没法去为死去的部下讨个说法。 就连方才驻马营门外的马喇希,他这个怀顺王也得给三分面子。 别看马喇希只是个参领,人家可是战功无数,曾经可是都统,后来因为犯了错才被降为甲喇章京,也就是参领。 而且资历深厚,跟随过很多朝廷重臣名将,远不是自己这个怀顺王可以比的。 这也是为什么图赖十分倚重马喇希的原因。 耿仲明知道马喇希来巡营,一定是对自己不放心,所以他才亲自出营门与其针锋相对。 “云台,回去吧,今日失炮也是无奈之事。” 身后,孔有德走来,拍着耿仲明的肩膀宽慰道。 “唉!”耿仲明深深一叹,立功无赏,小错即杀,这就是包衣,这就是奴才! 营外,传来了清军的呼喝声,耿仲明知道,这是来监视他们的,只能无奈苦笑。 孔有德拉着耿仲明回到营帐,又喝起了闷酒。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敔山脚下,阎应元背靠大树,口中嚼着干巴巴的饼子,望着中天明月,眸中清澈如许。 一旁的战马甩着鬃毛,嚼着地上的鲜草,时不时吭哧两声。 四周,士卒们四仰八叉的或躺或坐,默默吃着干粮,累的无人说话。 王公略与邵康公各自清点着本部人数。 钟牧离匆匆走来,累的直接瘫坐在阎应元身旁,缓了好一阵,才有气无力地说道:“典史,掉队的都收拢回来了。” “好,再歇息一个时辰,全军进山布防,咱们的时间很紧。” “明白。一炷香前,哨骑回报,在稷山脚下发现了鞑子游骑。” 阎应元瞬间双眼一眯,暗道来得好快! 于是赶紧将手中残余的饼子塞进嘴里,囫囵咽下,起身唤来诸将。 “鞑子游骑到了稷山下,估摸着大队应该已经到了周庄,咱们得连夜布置。”阎应元一边说,一边捡起小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众人围观,地上,阎应元将四山的位置简单画了出来。 “售山,可以遏制清军向北绕行,这里需一部镇守。” “我去!” 阎应元说完,邵康公便主动请战。 “好!就由康公领澄江营在售山布防。敔山则由公略带天庆营设伏。某率亲卫扼守山道口。” “末将领命!” 阎应元随后详细向众人说了计划,售山与敔山之间夹着一条山道,若是清军走此路,则澄江营在北,天庆营在南,两侧伏击。 若是清军绕行售山北侧,则澄江营进行伏击牵制,天庆营出敔山,向东奔袭鞑子后军,捣毁他们的辎重火炮。 如果不是兵力太少,阎应元甚至都想全歼此部清军。 只需再有一万兵,他便有把握! 夜深露重,寒气氤氲。 明军开始分赴各自阵地。 进山的动静惊起了一天鸦雀,盘旋四散。 由于两营士卒都是本地人,自幼上山下水,所以都是林中好手,他们飞速的游走在林子中。 为了不迷失队伍,每什的什长负责举火引领。 阎应元带着亲兵五百,赶赴出山道口坐镇。 后半夜,各部明军抵达各自位置。 邵康公带着澄江营开始在山上安营扎寨,布置陷阱索套,准备在此坚守。 山上有溪流,所以水源不愁,此行没有带多少干粮,所以只能在林中觅食。 王公略率军在敔山北麓驻扎下来,一边派人探查稷山,一边开始打造器械陷阱。 “记住,若是在稷山发现了鞑子,不要惊动他们,记下位置人数即可!” “遵命!” 几名原本是山中老猎户的士卒被王公略选中派往稷山侦查。 王公略胆子很大,他觉得鞑子不会翻山越岭,所以有可能忽略稷山,若是自己能潜伏到稷山去,那便有可能突袭鞑子屁股。 几名士卒轻装简行,朝着稷山奔去。 就在明军连夜布置防线的时候,清军正在酣睡。 马喇希巡完营后,便回了帐中歇息,还没躺下多久,副都统伊尔德便找了过来。 “怎么了?”马喇希困得直打哈欠,见伊尔德大半夜风风火火,不禁奇怪道。 “方才,斥候回营,说是在西边的山上好像发现了人影,天太黑,他们没敢进山。”伊尔德边说,边坐在了帐中的火盆前,脱下了靴子,烤着白天渡河时被水泡的发白的脚。 马喇希略微一沉吟,说道:“应该是周庄的镇民,都躲进山里去了。今夜小心些,天亮了派人进山搜查一番。” “也好,那这事儿天亮了再向都统禀报吧。”伊尔德抬着臭烘烘的脚丫子说道。 “你现在叫醒他,小心脑袋。”马喇希低声打趣道。 伊尔德无奈一笑,这一趟跟随图赖出征,他心里是极不情愿的,但没办法,镇国将军拜音图叮嘱他,抓住机会立个功劳,赶紧把副都统的“副”字去了,以后机会可就不多了。 随后,两人在帐中简单聊了聊天亮后的行军路线后,伊尔德便离开了。 马喇希也抓紧时间小憩一阵,他实在是太累了。 感谢大家的打赏,请多多支持! 第八十七章 中伏 第87章 中伏 雾山挂晶霜,晨风抚香泥。 图赖起的很早,伊尔德赶忙向图赖汇报了昨夜在稷山发现人影的情况。 马喇希也建议派一部人马进入稷山搜剿,以防止潜藏敌军。 但是图赖听闻后根本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肯定是逃到山里的乡民,没必要大费周折的进山。 马喇希坚持劝说,但图赖急着督军急进,拒绝了他的搜山建议,还呵斥马喇希太过敏感。 现在大军压境,江阴又无其他明军官兵,难不成江阴城的那帮义民还敢出来野战不成? 无奈之下,马喇希只能派出自己的部下三千人进驻稷山,为大军遮蔽侧翼。 昨夜,伊尔德与马喇希商议进军路线之时,两人都觉得绕行售山北部比较稳妥一些。 但图赖觉得没必要绕路,选择从两山之间直插绮山镇。 伊尔德无奈,只能命斥候严加探查,防止中伏。 清军很快就进入了山道之中。 两山之间较为宽阔,遍布野草灌木。 后军,耿仲明与孔有德并辔前行。 “瑞图,这厮是不是不会打仗啊?”耿仲明小声问道。 “哼,来混军功的罢了,咱们要小心些,江阴恐怕不是好相与的。”孔有德警惕地左右观察着。 两侧的山上,都已经放出了斥候,但尽管这样,孔有德依旧心中有些不安。 稷山上,马喇希的人马正在拉网式搜山。 山中湿气很重,沉闷的环境令清军难以适应,有的甚至觉得呼吸不畅。 一名清军佐领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的棉甲沾染了露水,变得愈加沉重。 “主子,没见什么人影啊。” “继续往里搜!” 那佐领靠着树干,想要歇息一会儿。 身边两名包衣又是送水,又是扇风,小心地伺候着。 殊不知,就在这棵树上,茂密的树冠中,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缝隙盯着这名清军佐领。 他便是王公略派来的探子,他的同伴已经四散隐蔽。 并且赶在清军进山前就已经派人去向王公略回报情况了。 一个时辰后,清军搜山无果,便一路走出了稷山,同大军在四山盆地处汇合。 马喇希忧心如焚,这种地方宛如死地,乃是兵家大忌,图赖竟然还想在此歇息片刻。 “都统,此地凶险,不若翻过了对面那座山再歇息。” 图赖坐在小马扎上,吃着肉干,环顾四周,就连他也觉得这里地形似乎有些邪门。 “大军加速前进!” 再往前,就是售山与敔山的夹道,通过这里,清军就可以走出大山。 但此刻清军的动向,明军已然知晓。 阎应元更是大喜,清军竟然没有选择绕行,这样一来,己方伏击胜算更大。 将近午时,雾气消散,阳光和煦。 清军前部进入山道之中。 两侧陡峭的山树木苍翠,一眼看去,深林漆黑。 伊尔德眉头紧锁,心跳加速。 “斥候回来了吗?” “没有!” 两翼散布的斥候一直没有回报,似乎有些不对劲。 此时,图赖的中军还在盆地,没有进入山道。 伊尔德心中有一股强烈的不安,他下令前军全速前进,以最快速度冲出山道。 这时,图赖的中军也开始进军。 “报!我军斥候已许久未有汇报,伊尔德副都统怀疑有伏,请中军暂缓进军。” 游骑来报,图赖惊惧,急令大军止步。 “马喇希,搜山!” “是!” 马喇希微微叹息一声,此时搜山又有何用? 林子中,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散布。 斑斑点点映照在地上。 “将军,鞑子要搜山了。” “哈哈哈,准备送他们去见阎王吧!” 林子中,明军早就已经布置好了重重陷阱,就等着清军自己往里面钻呢。 王公略分出两千人负责阻击搜山的鞑子。 剩下的三千人负责继续伏击鞑子前军。 山道中策马飞奔的伊尔德心中忐忑万分,这山道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北侧的山腰,邵康公藏在石头后看见了飞奔而过的伊尔德,心下大喜,知道这一定是条大鱼,当即便锁定了目标。 “看见没,刚过去的一定是鞑子的将领,等下随我突击,擒贼先擒王。”邵康公眉飞色舞地说道。 “将军,抓住了有赏吗?”亲兵笑嘻嘻地问道。 “赏赏赏,赏你个地瓜把儿,他们是去打咱江阴的,保护自己家你还要赏?” “那不要,那得弄死他。” 邵康公笑着拍了拍那亲兵的脑袋,随即便朝着手上唾了两口唾沫,搓搓手,捉起大刀片子,轻轻抡了两下。 山道尽头,阎应元一身盔甲,直挺挺当道而立。 凤翅盔,明光铠,这是陈明遇当初请阎应元出山时送给他的。 美髯飘飘,横眉冷面,高大的身躯宛若一尊神像。 “刀来!”阎应元平静道。 地面已经微微颤动,马蹄声正在迫近。 王进忠将怀中大刀递给阎应元,随即便抽出了自己的腰刀。 他们身后,是阎应元的五百亲兵,都是上次葫桥之战后选出来的精锐。 此次出征,阎应元搜刮尽城中武库,再加上上次缴获,勉强为他们凑齐了盔甲。 亲兵营的士卒人手一柄长刀,腰中配备短刃,背负三柄短矛。 “备!”阎应元下令道。 亲兵营取下短矛,准备投掷。 很快,清军便出现在视野里,千骑开路,伊尔德远远就望见了道口的明军大旗,心中惊惧不已。 虽然明军人数不多,但是竟然人人披甲,这显然不是什么狗屁义民,这他妈的是精锐啊! 伊尔德急忙勒马减速,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明军手中高举的短矛了,被那玩意扎一下,身上就是一个大窟窿。 “先锋冲击,一举击垮敌军!”伊尔德向开路的骑兵下令。 这山道地形有限,骑兵很难回转,所以只能迎头冲击。 与此同时,伊尔德开始指挥后面的步卒列阵。 千余骑兵得令,开始直冲阎应元所部。 “掷!” 一声令下,短矛激射,朝着清军骑兵迎面扑去。 很快,跑在前面的清骑便结结实实吃了矛,被狠狠钉在了地上。 转眼间,敌骑倒下一片。 “发号!”阎应元再令。 王进忠迅速捻弓搭箭,朝天射去,响箭啸叫,在空中炸裂。 北山邵康公得令,呼啦一下站起身来。 “杀!” 正在指挥步卒前进的伊尔德忽闻北山传来惊天喊杀声,顿时骇然。 转头看去,只见北山上仿佛草木皆兵,到处都是明军在向山下冲来。 “结阵,结阵!妈的,爷就知道有埋伏!”伊尔德一边下令,一边咒骂道。 进入山道的清军伊尔德部有五千人,为前军先锋。 现在中伏,伊尔德根本无法撤退。 北山坡上杀来的明军漫山遍野,少说也有几千,他若是现在撤退,只会被明军衔尾追杀,然后溃败。 经验丰富的伊尔德迅速指挥部下结成圆阵,准备原地坚守待援。 盆地里的图赖得到消息,一定会发兵救援。 “备!” 阎应元见敌骑近前,拖刀弓背。 一名鞑子骑兵瞅准了阎应元,张弓想要射击,却被眼疾手快的王进忠一箭射翻。 山道宽度不足,虏骑无法施展平日里拿手的曼古歹战术,只射了一轮箭便无奈掏刀。 阎应元丝毫不慌,站在阵前,似乎是在挑衅虏骑。 清军见状,挥刀嚎叫着冲了过来。 然而,还没叫几声,声音便戛然而止,只见前排的骑兵瞬间消失,再一看,原来是地上早已挖好了陷阱。 陷马坑! 虏骑大惊,奈何为时已晚,来不及调转马头便纷纷栽了进去。 站在阎应元身边的王进忠人狠话不多,不断开弓,挨个给虏骑点名。 不知不觉,他已经射空了两个箭袋。 此时,邵康公已经率部杀进战场,一手大刀舞的虎虎生风。 伊尔德在阵中瞧见明将竟如此勇猛,不禁愕然。 这踏马是义民??? 谁说他们不足为惧的! 正在酣战的邵康公一边直呼过瘾,一边时不时瞧着被拱卫在敌阵中央的伊尔德,生怕他溜之大吉。 “跟紧我,冲阵!”邵康公力劈面前一个试图上来比划比划的鞑子,招呼着身旁的亲兵。 清军被伏击,反应也算迅速,所以并没有大乱,明军围攻清军圆阵,双方在不断互相消耗着。 邵康公知道,这些鞑子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再耗下去,吃亏的是自己。 于是便带人瞅准一处,开始猛冲。 伊尔德指挥阵中弓手不断精确射击,明军一时竟有些碰上了刺猬的感觉,进攻势头开始乏力。 敔山北坡,王公略静静注视着战场。 他手下的哨长们见己方不利,急的满头大汗。 “将军,咱啥时候出击啊!” “是啊,邵将军他们攻不进去,待会儿鞑子支援就到了。” 王公略也想去救援,但是他不能,现在搜山的清军离自己越来越近,很快双方就会遭遇,这时候冲下去,自己会腹背受敌。 “先灭上山的鞑子!”王公略打定主意,喝令着有些按捺不住的部下。 众哨长领命,随即便率部迎着搜山的清军杀去。 山道中战况激烈,窝在盆地的图赖已经得知了消息,此时正焦急的调派援军。 耿仲明所部幸运的担任了此次任务。 一脑门黑线的耿仲明站在图赖面前,心中正在骂娘。 “怀顺王,一定要把伊尔德救回来!”图赖难得给了个好脸色。 “图都统放心。”耿仲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很快,耿仲明所部一万人开始驰援前军伊尔德部。 后军孔有德正在指挥着自己的炮营后退,准备退出盆地,炮营可是他的心头肉,掌中宝,远比图赖的命值钱。 尽管擅自撤退,但孔有德丝毫不慌,因为他深知清廷十分重视乌真超哈,就算图赖向贝勒弹劾自己,贝勒也不会责罚他。 于是,孔有德部一万人自行撤退。 盆地中只剩图赖中军五千。 “都统,不好了,恭顺王跑了!” “跑了?” 图赖回望,只见后军正在远去,顿时气急,一脚踹在了脚边的石头上,疼的图赖直咧嘴。 “派人去传话,他要是敢跑,等回京爷一定向皇上参他!” 亲卫巴牙喇得令,策马前去追赶孔有德传话。 这时,在敔山林中指挥搜山的马喇希也收到了孔有德撤退的消息,顿时大惊。 此时,中军空虚! 马喇希无奈,只能分出一甲喇回护中军,若是失陷主将,他们都得被斩! 兵力再散,林中只剩一甲喇,一千五百人,由一名甲喇章京(参领)率领,继续搜剿。 这时,林中忽然接二连三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清军参领一惊,连忙询问情况。 很快,一名佐领脑袋上顶着个大包,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参领,林中遍布陷阱,勇士们死伤惨重!”那佐领略带哭腔地说道。 方才,他带领的牛录一步踏错,瞬间几十人被木钉扎穿。 还有的更是直接跌入陷坑,穿成了肉串。 三百多人,连明军人影都没看见,就损失了将近一半。 清军参领脸色铁青,看着茂密不见尽头的丛林,心中也开始发毛。 远处还在持续传来惨叫,这让清军参领有些害怕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让勇士们待命吧,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参领下令道。 然而,早就在暗中窥视的明军已经在王公略的带领下合围他们。 几只飞鸟惊起,清军参领应激,急呼接战! 果不其然,弓如霹雳弦惊,箭雨袭来,清军躲避不及,被射杀一片。 那断了腿的佐领更是命丧当场,一支利箭不偏不倚地穿透了他的脖颈。 “大明中兴!杀!”王公略一马当先,在林子里闪转腾挪,身法矫健,朝着那清军参领当头一刀。 二人瞬间战做一团,难解难分。 明军轻装上阵,极其灵活,以优势兵力袭杀清军。 双方在林中爆发激战。 回到中军,见到图赖正坐在石头上,一名包衣正跪在图赖面前,给他舔着方才踢到石头上的脚,那种温润可以缓解疼痛。 “都统,明军早有准备,咱们被缠在这里十分不利。” “你说怎么办?” “奴才以为不进则退,绝不可停留过久。” “退?绝无可能!命中军跟上,强行突破!” 图赖绝不会撤退,自己可是堂堂都统,是一等公,就这样退去,以后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马喇希知道图赖会顾忌面子,如此选择,于是心中哀叹一声,领命而去。 山道口。 阎应元浑身是血,一柄偃月刀,大杀四方。 一名鞑子想要驱马撞倒阎应元,却不想一个照面,阎应元怒喝一声,挥刀便将敌骑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虏骑见状,目瞪口呆,纷纷惊惧退避,不敢近前接战。 山风回旋,漫卷两山落叶,犹如天女散花般落下。 阎应元胸膛起伏,倒竖大刀,轻捋长须,浑身杀气弥漫。 一直护卫阎应元左右的亲兵钟牧离满眼崇拜。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过于如此! 第八十八章 末将尽力了 第88章 末将尽力了 邵康公部血战不利,始终无法突破伊尔德军阵。 “将军,不好了,鞑子援军来了!” 正在奋战的邵康公迅速退却,远望一眼,遗憾不已。 “撤!” 他知道,再不撤,自己就会被反包围。 明军苦战一番,损失千人无果,退回售山南坡。 伊尔德部也是损失惨重,步卒四千人,只剩三千左右。 见明军退却,被围攻许久的清军按捺不住,想要追击,却被伊尔德强行按下。 很快,图赖中军赶到,马喇希见伊尔德无恙,心中稍安。 两人会师,合兵八千,开始向道口推进,准备强行突破。 图赖被护军营的巴牙喇兵紧紧护卫着,缩在大军中间。 道口,阎应元疲惫不已,身后的亲卫残余三百左右。 邵康公与王公略纷纷派来了人汇报战况。 他知道,应该是挡不住清军了,而且鞑子后军实在太过滑头,见势不妙,溜的如此之快。 原本王公略还准备翻山奇袭孔有德部炮营,可现在也被马喇希的人马给纠缠住了。 看来,此战,只能到此为止了。 稍微缓口气,阎应元便看见了鞑子的大军出现在视线中,正以堂堂之阵向自己碾压过来。 “典史,不行了,撤上山吧。”钟牧离甩着麻木的手腕,向阎应元建议道。 清军为了防止售山上的邵康公部再次袭扰,直接分了一个甲喇仰攻山上明军。 瞬间,压力全部来到了阎应元身上。 显然,此时他们想撤恐怕已经是来不及了。 看着一地破碎的尸体,就连身经百战的马喇希都心惊不已。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远处正持刀而立的明军将领,对江阴再次刷新了看法。 眼前的明军显然不是乌合之众,更不是传言中的什么十万义民。 以今天的情况来看,江阴恐怕是一块硬骨头。 可是他又没听说有明军向江阴增援啊,怎么会有如此精锐。 图赖见明军只有几百人,顿时叫嚣起来,令大军速速踏平他们。 阎应元看着渐渐靠近的鞑子,抚须一笑,畅快道:“兄弟们,为了大明,为了江阴,今日便战个痛快吧,杀两个赚一个!” “哈哈哈,典史威武!” “大明威武!” “它姥姥的,咱祝塘儿郎今儿就死在这了!” 亲兵们个个脸红目赤,血脉喷张,仿佛身上又来劲了,纷纷抄起长刀,准备再战。 敔山上的王公略此时已经将林子里的鞑子围杀干净,正要缓口气,斥候来报。 “将军,鞑子主力进至道口,典史危急!” “什么???” 王公略大惊,急忙整军,准备杀下山去,冲击清军。 而在对面山上的邵康公此刻也被清军猛攻,养精蓄锐的鞑子让有些力竭的明军有些招架不住,不断地向着深林退去。 形势急转直下。 明军危急! 图赖正在马背上了望阵前,忽然,南侧坡上喊杀声骤起,只见大批明军涌现,旗帜招展,来势凶猛。 “快!挡住他们!”图赖大惊,急忙喊道。 身旁一名参领立刻率部脱离,朝着明军杀去。 王公略心中焦急,担心阎应元出事,见鞑子精锐的白甲兵都在护着这个将领,便知道此人一定是鞑子的大官,所以他决定围魏救赵。 “给我猛攻那个鞑子!”王公略刀锋所指,正是图赖。 发觉明军目标是自己,图赖一骨碌翻下马来,躲在众巴牙喇兵的后面,不敢露头。 王公略远远瞧见,不禁冷笑。 由于王公略大部人马一直在养精蓄锐,所以一时间竟将迎上来的鞑子杀得有些猝不及防。 那为首参领当即挥刀斩了几个后撤的士兵,强令向前。 明军四千多人,就像是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有些难以撼动眼前鞑子的防线。 王公略急切,亲自引兵冲阵。 大刀腾飞,鲜血喷溅,瞬间就斩杀了两名鞑子,王公略暴起,一时竟无人能敌。 图赖在远处露着一双眼睛,看着战况。 “本以为鳌拜已是无敌,没曾想竟有人比他还勇猛,这是谁的部将?”图赖看着那悍勇的明将,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好友鳌拜。 “应当也是江阴之将。”护卫在侧的马喇希应声道。 王公略杀得鞑子招架不住,就连那参领也没在其手下撑过几个回合,便被王公略一刀伤了胳膊,慌不择路的退了下去。 马喇希心中有些惊疑,今天遇到的明军将领一个比一个勇猛,这要是回去说给贝勒听,估计他都不能信。 自从松锦大战后,明军精锐尽丧,许多将领战死,在马喇希的印象中,在那以后,就没听说过什么勇将。 唯一一个他感到佩服还是当初荻港的黄得功。 可惜,也被刘良佐一箭射杀了。 “奴才去会会他!”马喇希打马出阵,迎着王公略杀去。 见鞑子有将迎击,王公略不敢大意,一边命部下继续突击,一边准备招架。 马喇希手持马槊,压低身姿,想要一击必杀。 但王公略可不是好对付的,他紧了紧手中的刀把,全神贯注的寻找着机会。 一道劲风扑面袭来,王公略闪身侧转,半跪在地,顺势朝着马腿砍去。 马喇希急忙挥槊格挡,金铁交鸣,火花四射。 两人错过,马喇希调转马头,再次起势冲杀而来。 王公略依旧不惧,愈战愈勇,小心谨慎的应对着。 高大的战马有着强烈的压迫感。 王公略瞅准机会,直接躺倒在地,举刀狠狠划破了马腹,但他的腿也被马蹄重重踩了一脚,深入骨髓的通痛令他只能拄着刀勉强站起来。 部下见状,急忙聚来护卫。 马喇希想要调转马头,却不想战马直接栽倒,他也被摔了下来。 从地上爬起,他这才看见战马已经被开膛破肚,不由得心惊。 王公略见对方愣神,抢过身边士兵手中的弓,连珠急射。 “马喇希,闪开!”一直关注战况的图赖见明将竟然还有力气开工,又惊又急的冲着马喇希大喊。 马喇希可是一员勇将,如果战死,他和朝中的很多人没法交代。 骤闻警讯,马喇希下意识翻滚闪避。 几支利箭擦着他的屁股钉在了地上。 好险!马喇希一身冷汗! 王公略则是有些失望,方才划破战马肚子时,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手腕有些拉伤,影响了弓箭的准度。 不然,以他的本事,今日必将马喇希一箭射杀! 此时,伊尔德也在率军围攻阎应元。 阎应元与亲兵浴血奋战,可双拳难敌四手,敌众我寡,终究是人力有穷! “呼~诸公,先帝,末将尽力了!” 力竭的阎应元面朝北方,半跪在地,双眼通红的自言自语道。 第八十九章 煌煌大明,共赴国难 第89章 煌煌大明,共赴国难 百余名亲兵围在了阎应元身边,王进忠与钟牧离浑身带伤,护卫左右。 四周,清兵在小心翼翼的围上来。 方才激战,这几百明军竟然杀的他们人仰马翻,战力异常强悍。 这是他们南征以来从未遇上过的战斗。 长期的顺风仗让这些清军士卒心中都十分轻视明军。 但今天,尸山血海,终于让他们清醒过来。 大明非无人! 阎应元面北而拜,准备坦然赴死。 他对身边众人说道:“事则万无可为,死则万无可免,为国死,死得其所!” “家主,今日好痛快!来世我王进忠还随你杀虏!” “典史方才神威,犹如关公再世!” 四周的亲兵们见阎应元心存死志,纷纷红了眼,暴起冲向清军,誓死一搏。 “好!此乃我祝塘儿郎!”阎应元笑赞道。 清军没有放箭,似乎是想要生擒阎应元。 刚才阎应元的神勇令他们畏惧,就连伊尔德都没敢亲自上前迎战。 很快,道口只剩阎应元、王进忠、钟牧离三人。 “上,生擒他们!”伊尔德壮着胆子下令道。 阎应元拾起面前的短刀,准备饮刀自尽。 王进忠与钟牧离纷纷效仿。 就在三人准备殉国之时,忽然,背后传来了一阵歌声。 三人惊诧,不禁回首望去。 清军也愣住了,伊尔德抻着脖子望向了远处。 “煌煌大明,共赴国难~”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煌煌大明,复我河山~” “日月同辉,横扫荒蛮!” ...... “明军威武!” “呼!哈!” 嘹亮雄厚的歌声传来,在山道中回荡,令人心肝发颤。 听清了歌声的阎应元不自觉颤抖起来,泪花在眼眶中泛起。 伊尔德大惊失色,什么情况? 难道是援军? 不可能啊,江阴哪儿来的那么多大军??? 就在清军愣神的片刻,忽然尖锐的破空声传来。 还没等清军回过神,最前排的几十人便被巨大的弩箭射穿了身体。 他们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上杯口粗的窟窿,一声不响的倒地死去。 “退!!!”伊尔德慌忙喊道。 话音刚落,伴随着那激昂歌声,第二轮弩箭袭来,清军再次像草芥般倒地。 一支弩箭将伊尔德身边的亲兵连人带马洞穿。 吓得伊尔德二话不说,拨马就走。 清军迅速后退,拉开距离。 伊尔德撤到安全距离,刚调转马头,就见视线中,无边无沿的人马正在朝着山道口开进。 旌旗猎猎,马鸣风萧萧! “真的是援军......” 看着黑压压的明军,军阵严整,整齐划一的踏步前进,那火红的旗帜就像是一团团火焰,十分扎眼。 鸳鸯袄,飞碟盔,一缕红缨迎风飞。 为首一人,一身崭新的文官绯袍,骑在马上,披风飞扬。这官袍是当初出发后,朝廷派人快马急追送到他手上的,一路上都舍不得穿,今日临阵,拿出来穿,以昭大明威仪! 两侧,卫兵举着旗牌。 马侧,有内监模样的人捧着宝剑。 阎应元看得清楚,两侧旗牌上分别写着“右佥都御史”和“巡抚苏松等处”。 一时有些错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家主,真的是朝廷的援军......”王进忠喃喃道。 “朝廷没有忘了我们!”钟牧离瞬间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心中的委屈顿时消散殆尽。 就在刚才他还在想,他们这么坚持有什么用,朝廷或许早就放弃他们了。 清军见明军势大,伊尔德赶紧督军后撤。 他看见了那身穿红袍的文官,知道那是四品以上明朝官员才能穿的。 心中不禁郁闷,功亏一篑啊! 看眼前明军的阵势,恐怕数目过万,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援军,江阴,恐怕不好打了。 这时,有游骑来报,说中军危急,伊尔德大惊。 “怎么回事?” “明军一部决死冲击,中军死伤惨重,力有不支!都统正在退来汇合!” 伊尔德愣住了。 没听错吧?明军竟然能让中军招架不住?? 今天怎么全是些听起来十分荒唐,但又真的发生的事情。 忽然,伊尔德反应过来,脸色略显绝望地尖叫道:“快!让都统不要前来汇合,奋力突击,咱们被围了,快去!” 那游骑马不停蹄地回转,赶紧去报信。 伊尔德赶紧停下后撤的脚步,再次整军列阵。 他不能再撤了,一旦让眼前的明军看出虚实,趁机进攻,今天,他们全得撂在这。 明军打头的文官驱马来到了阎应元三人身边。 阎应元三人一齐行礼。 “在下江阴典史阎应元,参见大人!” 马上之人仔细打量一番眼前的汉子,再环视战场上层叠的尸体,目光闪动不止。 “本官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熊汝霖,奉监国命巡抚苏松,提督江阴等处军务。”阎应元柔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敬佩之意。 他没想到,眼前这位率军奋战,誓死不降的汉子竟然只是一介不入九品之列的典史,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拜见巡抚大人!”三人再拜,没想到眼前敢亲到阵前的文官竟然是堂堂巡抚,既惊讶又敬佩。 “快起来去歇息吧,接下来交给本官。”熊汝霖目光冷酷地盯着远处同样在了望自己的清军将领。 “我等尚可再战!愿为大人前驱!”阎应元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力量,中气十足地说道。 熊汝霖见三人战意高涨,便点头答应,让他们身边听令。 当日,熊汝霖联合太湖水师吴易所部,率大军横渡太湖,入长江支流,抵达蔡泾镇登陆。 本想在蔡泾镇修整一番,但很快就知悉了清军西进的消息。 随后,夜不收侦知,江阴出兵一万,要在敔山附近准备迎击清军。 于是熊汝霖放弃先入江阴城的打算,立刻拔营东进,支援江阴兵马。 还好,来的不算晚。 “擂鼓,进军!”熊汝霖沉声道。 战鼓三通,明军列队前进。 此次,太湖吴易和黄蜚两支水师得知熊汝霖孤军驰援江阴,深感敬佩,便向其支援了五千兵马,外加一些强弓硬弩。 这些都是从战船上拆换下来的古董,虽然水师用不上了,但是守城还是可以用一用的,有总比没有好。 眼看明军逼近,伊尔德感觉后背发冷。此时,猛攻售山南坡的清军正在与邵康公部胶着。 王公略部倒是强压清军一头。 只因王公略一箭雄风,将鞑子将领射的屁滚尿流,狼狈逃窜,其部士气大振,发狠斗勇,个个悍不畏死的与鞑子换命,誓要将图赖拿下! 图赖怕了,看着明军狂热的不怕死的模样,他急忙下令撤往伊尔德处汇合。 可没走几步,便接到了伊尔德传话,说明军援军已到,不可再战,让他奋力突破,否则己方有被围歼的风险。 图赖这回是真的慌了神,不知所措的他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马喇希。 “伊尔德说得对,咱们得从这头冲出去,与孔有德汇合方可安全!”马喇希强忍着屁股上的疼痛,咬牙说道。 “听你的!快,掉头,给我杀出去!”图赖哆哆嗦嗦地举着刀,大喊道:“敢后退者削籍为奴!” 清军一听士卒一听,也发了狠,掉头与追击的王公略部对冲。 两方都拼了命,顾不上别的,抠眼戳鼻,踢裆打喉,纷纷肉搏起来,只为给图赖冲开一条道来。 王公略腿伤,只能站在远处不断射箭支援。 见图赖掉头,他敏锐的意识到战况有变,猜到图赖是想逃跑,便大声呼喝:“虏酋想逃,莫要使其走脱,射杀虏酋者,赏银万两!” 瞬间,明军就像炸了锅,山呼海啸起来,此时,人已非人。 王公略连珠箭发,射的图赖不敢露头,他身边护卫的巴牙喇兵已经损失了好几个,都是倒在王公略箭下。 眼看图赖在精锐护卫下穿过战阵,即将走脱,王公略心急,一瘸一拐地跑到一匹游走的战马旁,费力爬了上去。 图赖见王公略策马追来,亡命奔逃。 身边的一名精锐马甲拨转马头,准备拦截王公略,掩护主子逃走。 却不想此时的王公略眼里只有图赖。 两人刚一交手,那马甲便被王公略大刀震脱了手中兵器,险些跌落马下。 图赖身边的人不多,马喇希见挡不住明将,无奈,只能抬槊重重在图赖的马屁股上狠狠刺了一下,然后拨转马头,再次迎战王公略。 “马喇希!” 图赖的战马受刺激,嘶鸣着狂奔起来。 “都统,奴才为您断后!”马喇希自知今日恐怕要葬身此地,但他没得选择。 图赖要是有个好歹,军法无情。 王公略见又是那名鞑子将领,不禁心中惋惜,大鱼追不上了。 两人交手,再次激战起来。 但马喇希持槊,占据优势,王公略一时竟奈何不了他,只能不断拉扯。 与此同时,熊汝霖在得知了阎应元最初的兵力布置之后,果断下令全军出击,以最快速度全歼敌军。 阎应元亲自率大军突击,熊汝霖坐镇中军。 伊尔德见阎应元杀来,丝毫不敢与之一战,连连后撤,直到退到了盆地,后方有正在酣战,他退无可退。 见援军到了,王公略部士气再振。 此时,在售山上与邵康公部纠缠的清军参领见己方大势已去,果断率部钻入深林,往售山北部逃窜。 邵康公无力追击,只能收拢兵马,聚兵两千,下山与大军汇合。 此时,清军伊尔德部,耿仲明部一万五千人被明军压缩在盆地入口。 后有王公略堵截,前有阎应元突击。 清军军心动摇。 耿仲明部本就是汉军旗,见此情状,原本就低迷的士气更是直接崩溃,尽管耿仲明再三重金许诺,但依旧挽救不了军心。 伊尔德部四千八旗军倒还战意尚可,只不过伊尔德此时已经乱了阵脚,没有注意到耿仲明部的异常。 阎应元风驰电掣,率先杀入敌阵。 王进忠与钟牧离护卫左右,三人就像是锋矢一般为大军打开了缺口。 后续熊汝霖部见此三人竟如此悍勇,为之气魄感染,全力跟进。 八旗兵奋力阻截,但此时耿仲明部已经开始崩溃,有人扔掉了武器,蹲在地上,一脸的麻木颓然。 耿仲明命亲兵杀了几个,但情况愈演愈烈,在阵中迅速蔓延。 这些士卒纷纷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原地投降。 亲兵砍杀了几个,毫无震慑作用,耿仲明垂头丧气,知道大势已去,便收拢亲兵,准备冲破王公略部逃窜。 伊尔德见耿仲明逃跑,不禁破口大骂道:“狗奴才!” 但奈何耿仲明已经杀了出去,消失在视线之中。 伊尔德独木难支,正在骂耿仲明的时候,阎应元已经直奔他而来。 “主子,快走!”身边一名亲卫惊呼道。 伊尔德见阎应元倒拖大刀,正朝着自己杀来,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在亲卫簇拥下,连声呼喝:“撤退!” 这一慌乱之举,令八旗军顿时大乱。 明军趁机突击,一举将其击溃。 时至酉时,酣战几近一日,清军最终溃败。 清军副都统伊尔德仅十余骑逃窜,清军参领马喇希被明军王公略斩杀。 是役,明军俘获万余,斩杀万余,更力斩清军参领一员。 己方澄江、天庆两营一万人残存不足三千,其中王公略部天庆营几乎全军覆没。 是为惨胜。 王公略为了斩杀马喇希,不惜以命换命,被马喇希一槊戳中了腹部,伤重昏迷,被紧急送往江阴救治。 邵康公身中两箭,但伤势较轻。 王进忠与钟牧离都身中四五刀,所幸未伤及要害。 阎应元力竭昏倒,被士卒救起,送往安全处休息。 熊汝霖指挥着后续事宜。 “大人,末将以为此处地形甚好,乃是江阴之屏障,不如大军在此布防,可以依托地利,与江阴互为犄角。”熊汝霖部下的一名参将说道。 “不错,本官也以为此处甚好。等那位阎典史转醒,再听听他的意见。”熊汝霖点头赞同道。 阎应元能以一万兵在此阻击清军三万人将近一日,可见地利之重要。 “这阎典史,真乃是智勇双全啊,末将自愧不如。”那参将今日彻底被阎应元折服,不禁随口感佩道。 “有此大将之才,典史,实在是屈才了!” “不如让他入抚台帐下统军?” 那参将憨直,毫不顾忌的建议道。 熊汝霖倒是不禁一乐,看着那参将说道:“你倒是大方!” “嘿!抚台什么话,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再说了,跟着阎典史这样的英雄,咱心服口服。”那参将爽直笑道。 熊汝霖不禁看向了正在身后的担架上昏迷的阎应元,眼中全然是爱才之情。 第九十章 收稻 第90章 收稻 星河万里,虫鸣松风。 周庄镇,徒留一片狼藉。 清军孔有德部撤退后,一路直奔杨舍营,在周庄镇压根就没敢过多停留。 侥幸逃脱的图赖与伊尔德在前夜里进入了杨舍营堡城。 沈廷谟早已经给他们准备好的休息之所。 一回到住处,图赖就命人叫来了孔有德。 小院中,孔有德面无表情的站在图赖面前。 “你很能跑嘛!”图赖阴恻恻地说道。 “都是为了保住重炮罢了。”孔有德此时根本不惧图赖,此番战败,损失惨重,博洛一定饶不了他。 一万八旗兵,全军覆没,等到朝廷知道了也够图赖喝一壶的。 见孔有德模样,图赖气急,上前两步,下意识的扬手就想给孔有德两巴掌。 但孔有德一把捏住图赖的手腕,在图赖惊讶的目光中,轻笑道:“你以为博洛还保得住你吗?且等朝廷旨意到吧。” 说完,狠狠甩开图赖的胳膊,扬长而去。 图赖被孔有德的话掏了心窝子,只觉得天昏地暗。 等南征军换帅,他们这批人就得回朝,到时候大家都论功行赏,只有自己...... 后半夜,耿仲明辗转回到了杨舍营,孔有德设下酒宴慰劳耿仲明,毕竟自己先跑,也害的耿仲明身陷险地。 当夜,孔有德派人前往常熟向博洛汇报战事情况。 翌日,博洛的信使便到了。 在堡城内的官署之中,信使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博洛的命令。 “都统图赖,押往常熟议罪。其余诸将原地待机,等待贝勒亲临!” 那信使宣布完军令,孔有德冲着图赖讥笑起来。 耿仲明也是觉得心中畅快。 此战之败,就在图赖指挥不当之上。 一脸死灰的图赖知道这回自己真的凶险了,说不好就会被削职。 信使带着图赖离开了杨舍营,返回常熟。 孔有德与耿仲明送到了堡门外。 “瑞图兄,贝勒要亲自上阵了。” “无妨,咱们等着大军到来便是。” ...... 敔山,熊汝霖在此扎营。 山下盆地中,明军正在焚烧尸体。 山道两侧的坡地上,也正在挖掘壕沟,设置工事。 阎应元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营帐中,当中,一个旺盛的火盆正在熊熊燃烧。 帐中,十分暖和干燥。 起身一看,另一侧也躺着一个人,正是受伤的王公略,正在酣睡。 阎应元只觉得浑身酸痛,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便悄悄出了营帐。 外面,明军士卒正在热火朝天的伐木,准备建设营寨。 不远处,熊汝霖正带着几名将领比划着什么。 阎应元急忙上前去。 “参见抚台!” “是皕亨啊,正好,你来瞧瞧这布防图可有什么疏漏?” 熊汝霖将手中一副图纸递给了阎应元。 阎应元一看,和自己之前的布置差不多,都是扼守售山、敔山两处。 不过巡抚似乎要全据四山。 “大人,咱们的兵力恐怕不足。”阎应元担忧道。 想要占据四山,仅靠抚标一万五千人是远远不够的,每座山头至少要有五千人,除此之外,还要设有中军,四方策应。 “的确不足,江阴可还有兵?”熊汝霖问道。 “江阴还有两营战兵,余者皆为义勇,守城尚可,野战不行。”阎应元答道。 熊汝霖沉思起来,现在他手中还有耿仲明部投降的一万人,但这些兵不堪一用,只能用来做些营建之事。 “若是时间来得及,城中倒是还能再新编四营兵出来,不过鞑子恐怕不会给咱们喘息的时间。”阎应元盘算道。 此次清军碰了一鼻子灰,接下来肯定会为了挽回颜面而大军压境,猛攻江阴。 “江阴可有快船?” “有!” 熊汝霖点点头,在巡视了一番两山之后,便在阎应元的带领下前往江阴城。 此时的江阴城已经得知朝廷援军抵达,阎典史大破清军的事情,正在举城欢庆之中。 半个时辰后,熊汝霖自春晖门进入江阴城。 陈明遇、冯厚敦携江阴大小官员将领相迎。 “诸位快快请起!” 看着眼前跪拜的众人,熊汝霖感佩万分。 在江阴城的一众官员纷纷跑路的情况下,撑起一片天的竟然都是些微末小吏。 陈明遇等人纷纷起身,将熊汝霖迎回了县署。 “抚台,这里都已经收拾好了,您在此理事便可。” “多谢!” 陈明遇将县署腾出给熊汝霖作为巡抚衙门,自己则搬到了察院办公。 在安顿下之后,熊汝霖没有休息,而是让陈明遇和冯厚敦陪着他在城中视察一番,顺便了解一下城中的情况。 城西,徐望澜正在与曾化龙、张调鼎等人一同操练守城义勇。 熊汝霖隔河远观,见众将十分投入,不由得微微点头。 陈明遇为熊汝霖介绍了几人,听到他们都是原本闲居在江阴的原明军旧将官,熊汝霖大加赞叹。 随后,一行人又查看了城中粮仓,武库等地。 熊汝霖见城中诸事井井有条,众人分工明确,不禁心中大定。 “拱辰啊,你做得很好,城中诸事,由你全权统筹,本官就不操心了。” “抚台谬赞了,都赖诸位同僚齐心协力。”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本官在江阴所见,俱会如实上奏朝廷!” “多谢抚台!” 回到衙门,熊汝霖迅速提笔,写下了奏章,唤来了阎应元。 “皕亨,寻快船心腹,将此奏章送往杭州朝廷。” “末将领命!” 阎应元揣着奏章,转身立刻去办。 ...... 午时,熊汝霖邀陈明遇等人共进午饭。 众人边吃边聊,见巡抚大人亲近,几人也不再拘束,说起了心中担忧。 江阴城如此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纵然城中物资储备丰富,可总有用尽的一天。 “本官与朝廷失联许久,也不知杭州情况如何,这几日,派人出去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消息再说。”熊汝霖说道。 “饭后下官便去安排人。”陈明遇应下。 不多时,阎应元走了进来,向熊汝霖复命,他在黄田港寻了一只快船,安排了十几名亲信,持着熊汝霖的令箭与奏章前往杭州。 熊汝霖邀他坐下用饭,但阎应元拒绝了,说自己还要去安葬之前牺牲的士卒,分发抚恤。 听到这话,熊汝霖一顿,缓缓放下了碗筷。 陈明遇与冯厚敦见状,也停杯投箸。 “本官来时没带多少银子,只有一万两,拨你五千,虽然少,但也是朝廷的一点心意!” “那就多谢大人了!” “等日后江山恢复,朝廷一定厚恤这些忠勇将士,眼下时局困难,只能暂时委屈他们了。” 阎应元默默点点头,没有吭声。 熊汝霖想了想,决定亲自与阎应元一起处理此事。 几人刚刚出了县署的大门。 就见一名夜不收催马而来。 “报!清兵刘良佐部五万,进驻常州,清军斥候已活动在城外五里处。” 众人顿时大吃一惊。 “清军西来,定然是南京发兵!”阎应元迅速反应过来。 “看来是要与博洛会攻江阴啊......”熊汝霖不禁叹道。 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咱小小县城,竟然能让鞑子兴师动众,哈哈哈。”陈明遇苦笑道。 “也不知程璧求援如何了......”冯厚敦揪心道。 熊汝霖不再耽搁,随着阎应元处理抚恤之事。 陈明遇与冯厚敦则是去给驻扎在敔山的大军分拨物资。 “皕亨,形势有变,你如何打算?”熊汝霖在路上问道。 “无妨,任他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阎应元沉声道。 “皕亨,敔山那边就由你来统军!” 阎应元一愣,自己只是个小小典史,怎能统帅大军? 想了想便要推辞,但熊汝霖却不给他机会。 “本官已经在奏章中保举你为苏州总兵,相信朝廷不会有什么意见,战事紧急,虽然朝廷任命还没下来,但是你可先持本官令箭权署总兵事。” 阎应元张口无言,稍一犹豫,便郑重地朝着熊汝霖行了一礼,答应下来。 此时,又一匹快马飞至,来人正是冯厚敦佐吏,江阴诸生章经世,负责协助冯厚敦管理粮饷。 “何事?”阎应元抢先问道。 “各村稻熟,在城中避乱的村民想要回去收稻!此刻正聚在朝宗门吵嚷,冯训导劝不住他们,请典史速往南门。”章经世下马行礼道。 阎应元叹口气,自己还真是忽略了此事。 对百姓来说,天大地大,粮食最大。 熊汝霖见状,拦住了准备前往南门的阎应元,说道:“皕亨,你我分头行动,本官去处理民事,你去处理兵事。” 阎应元拱手称是,如此一来,自己也能轻松一些,他一个人还真有些忙不过来了。 江阴城南门,朝宗门。 上千百姓聚在此处,吵嚷着要出城回村。 冯厚敦满头大汗地在劝说这些村民,但他喉咙都要喊破了,可这些村民就是听不进去。 虽然说暂时打退了清军,可是外面依旧不安全,时不时就会有清军游骑抵进。 现在出城割稻,是有风险的。 双方在此僵持半天,若不是冯厚敦在江阴素有声望,恐怕早已爆发冲突。 几个领头的乡老见吵了半天无济于事,便纷纷安抚村民。 “大家先静一静,老朽来和冯训导谈!”说话的是绮山镇的耆老。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冯厚敦擦了擦汗,只觉得喉咙像是火烧一般。 “冯训导,咱总不能把粮食糟践在地里吧,这年头,人命都没有粮食金贵!”耆老苍髯皓首,眉须长垂,对着冯厚敦叹息道。 “您老说得对,可是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若是叫鞑子捉了去,命都没了还要粮食做什么?” 鞑子的招数冯厚敦听说过,每逢攻城,他们便会把捉来的百姓驱赶在前,以为肉盾。 守城明军见都是乡里乡亲不忍射击,最终导致鞑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抵达城下。 此种招式鞑子屡试不爽。 冯厚敦深知其中利害,所以他坚决不能随便让这些镇民出城。 他们要是被鞑子抓走,那早晚会出现在江阴城下,动摇军心! 就在那耆老正要与冯厚敦好好理论一番之时,远处传来鸣锣声。 “巡抚大人到!” 第九十一章 跑男卜从善 第91章 跑男卜从善 士卒分开了围住城门的人群,熊汝霖来到了冯厚敦身边。 见巡抚来了,冯厚敦心中松了口气。 见有大官来,百姓们下意识的不敢出声,纷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熊汝霖。 冯厚敦见状,不禁心中暗暗吐槽道:还得是红袍子管用啊。 那耆老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面生的官员,他这辈子还没见过穿红袍子的官员呢。 顶多也就是听人说过,这红袍那都是个顶个的大官。 “诸位乡亲,这位是苏松巡抚熊汝霖熊大人!”冯厚敦向众人介绍道。 熊汝霖环视一圈,见百姓都满眼惊奇,不禁温和笑道:“乡亲们,收稻自无不可,如今城外凶险,一切要按照官府的安排来。各乡乡老留下商议,其余人都散了吧。” 见巡抚大人出面,各乡老纷纷招呼人群散去。 很快,城门口便只剩下二十多名乡老。 “大人,您说,怎么办?”那领头耆老说道。 “明日一早,统一出城收稻,本官安排兵马巡护,酉时前,无论收割多少,务必回城,逾时不候。”熊汝霖提出了方案。 乡老们纷纷合计起来。 “大人,如此一日恐怕收割不完啊。”领头的耆老有些无奈地说道。 “无妨,本官抽调城中义勇一万,协助你们,一日之内,尽收各乡稻谷。”熊汝霖胸有成竹道。 “如此甚好!巡抚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啊。”那耆老大喜,不禁恭维道。 随后,熊汝霖详细叮嘱了一番,便让乡老们散去了。 冯厚敦在一旁担忧道:“刘良佐进驻常州府,万一趁机出兵可就麻烦了。” “咱们给他来一个草木皆兵。”熊汝霖神秘一笑,随即便将心中的计划告诉了冯厚敦。 听罢,冯厚敦古怪的看着这位巡抚大人,暗道:这也行? ...... 次日清晨,江阴四门前人头涌动。 乡民们在乡老的带领下有序的出城。 紧随其后的还有由军官带领的义勇。 南门朝宗营在徐世荫的率领下出城,朝着江阴以西开进。 冯厚敦与陈明遇站在西门城楼上,看着数万乡民举着明军旗帜,跟随在队列整齐的义勇之后,分赴各乡。 一时间,江阴四面,旌旗蔽野,尘土飞扬。 看上去就像是大军出征一般。 “这......真的行吗?”陈明遇不禁咋舌道。 冯厚敦摇摇头,他也不确定,但不得不说这位巡抚胆子确实够大。 城西,葫桥镇。 自打上次阎应元率部在此地打败宗灏之后,整个常州府一直处于空虚状态。 直到这两日刘良佐率大军到来,这才重新占据了葫桥镇,作为前哨。 清军在葫桥镇布置了一千人马驻扎,负责监视江阴。 此次刘良佐带来的都是他的旧部,全部是汉军。 真正的八旗兵只有一个甲喇,一千五百人,由尚善选派的一名亲信参领统帅,负责督战监军。 清军葫桥镇守将,为投降的原明军总兵卜从善。 此时,他正在镇子中寻欢作乐。 不知道他从哪儿抢来的几名歌姬,正在水桥之上,轻纱曼舞。 卜从善坐在小马扎上,口中嚼着牛肉,看的津津有味。 四周,他麾下的士卒正在警戒。 “总兵,哨探汇报,江阴有异动!”副将弯腰附耳道。 “哦?”卜从善漫不经心道。 “江阴大军四出,向西而来,斥候估计起码三万之数。”副将面色凝重地说道。 水桥之上,几名歌姬身姿曼妙,卜从善的眼睛就像是钉在了她们身上。 一时出神,竟忽略了副将的话。 副将有些无语地翻着白眼。 “总兵!明军打来了!”副将直起身子,大声道。 卜从善给吓了一跳,从马扎上跳了起来。 “什么?快撤!” 就像是神经反射一般,卜从善提着小马扎跑了几步,清醒过来。 副将见卜从善冲他翻白眼,两手一摊,怪我咯? “他们还敢出城?难不成想攻常州?”卜从善一边问话,一边又搬着小马扎坐下。 “已经派人再去详加探查了。”副将看着桥上那楚楚动人的美貌歌姬,不禁赞叹:“还是总兵会享受!” “那是,老子打了半辈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卜从善神气道。 此前,他是靖南伯黄得功手下的八总兵之一,后来与其他几名总兵一起绑了福王向清军投降了。 之后便一直待在南京,处在尚善的严密监视之下。 镇守南京的贝子尚善似乎很不待见他们这些投降的将领。 在南京憋屈了许久,这回终于有机会出来了,那还不得抓住机会享受一番。 曾经还是大明总兵的卜从善,彻底放飞自我。 一路纵兵掳掠,来到常州。 刘良佐知道卜从善是个草包,就命他率兵以前驻守在葫桥镇,作为前哨,为大军进攻江阴做准备。 “报~明军大队向葫桥镇开来,据我不足三里!” “人马多少?”副将急忙问道。 “无边无沿!”斥候焦急道。 卜从善默默起身,收起小马扎。 “撤!” 明军冲着自己来了,这回是真的要撤了。 说罢,卫兵便牵来了坐骑。 副将则跑去集合队伍。 卜从善骑在马上,指着桥上那几名无所适从的歌姬吩咐道:“去,把他们给我摔在马后,扔了太可惜了。” 亲卫们闻讯而动,如狼似虎般地用绳圈套在那几名女子项上,栓在了卜从善的马鞍上。 很快,卜从善全军向西南逃窜。 与此同时,徐世荫率领的朝宗营五千人马打头进入葫桥镇。 其后,跟着一万义勇,义勇们的身后,是葫桥镇的镇民。 看到镇子已经被祸害的不成样子,徐世荫叹息一声,下令各乡老开始带人行动。 义勇们也分到各乡协助。 由于此前常州府属于权力真空时期,所以地里的庄稼尚存。 刘良佐刚刚进入常州,还没来得及命人抢收。 至于卜从善,压根就没想到这回事。 明军迅速行动,徐世荫率朝宗营继续西进,熊汝霖给他的任务是,造势! 要让刘良佐以为明军要攻常州府,令他不知江阴虚实。 用虚张声势来威吓清军,不敢随意出击。 朝宗营的夜不收很快发现了南遁的卜从善部。 徐世荫见对方只有一千人马,果断下令追击。 所谓搂草打兔子,今天刚好碰上了,就拿这一千清军给刘良佐一个下马威。 卜从善还在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骑在马上怡然自得。 “报~总兵,明军追来了!”斥候来报。 卜从善的小曲戛然而止,他顿感不妙。 “总兵,这明军不会真的要去攻打常州吧......”副将难以置信的说道。 “看这架势,还真有可能,快,全军轻装前进,火速返回常州府!”卜从善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忙下令道。 他哪儿想得到明军是真敢追啊,他还以为明军就是来收复葫桥镇的。 本以为让出来就没事了,谁知道人家想要自己的命! “快跑,兄弟们!”卜从善大声吆喝道。 “总兵,将那几个女子扔了吧,太拖累了!”副将劝说道。 “放屁!快快快,你们几个一人带一个!”卜从善吩咐亲兵道。 副将气的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亲兵们将那几名歌姬绑在马上,卜从善带着人马开始全速奔逃。 他所部全是骑兵,所以真跑起来,明军那还真追不上。 但徐世荫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好让清军误判己方意图。 在一通你追我赶之后,明军失去了清军动向,于是作罢,徐世荫率军前往蔡泾镇暂驻休整。 一路狼狈逃窜回常州境内的卜从善累的气喘吁吁。 “娘老子的,江阴一个小县城,哪来这么多兵的?”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江阴主事的是个能人,叫做阎应元,前任的江阴典史。” 卜从善一路返回常州府城,亲自前往官署见刘良佐。 衙门正堂,刘良佐正在与一众总兵谋划进攻江阴的计划,见卜从善走了进来,不禁眉头一皱,猜到了江阴有变。 “哎呀,别商量了,明军都要打来了!”卜从善入堂中,就大声叫道。 众人大惊,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良佐则是脸色一沉,看着卜从善语气不善地问道:“怎么回事?” “江阴明军四出,约有四五万,正朝着常州开进!估摸着是要进攻常州。”卜从善耸耸肩,一脸认真地向众人说道。 这下彻底炸了锅。 “我没听错吧,江阴,派兵来攻咱们?”总兵邱钺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不屑地笑道。 “是啊,老卜,这可不兴开玩笑。”另一名总兵于永绶严肃道。 只有刘良佐沉思起来。 贝勒博洛遣偏师三万进攻江阴失败,损失惨重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 但是没有告诉部下诸将,他怕影像军心。 现在卜从善说江阴派兵来攻常州,他倒是信了半分。毕竟江阴竟然能野战击败八旗兵,说明其兵马战斗力不弱。 而且他还得知,明廷派来的援军也已经进入江阴。 几个总兵七嘴八舌的争论着。 只有卜从善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在那里像是看猴戏一般看着众人。 “都特么别吵了!甭管真假,整军备战,我们还能怕了不成?”刘良佐有些头大,一声怒喝,瞬间堂中安静下来。 众总兵唯唯诺诺地拱手称是,随后便赶紧离开,前往军中准备作战。 刘良佐看着江阴舆图,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小小江阴城,竟然成了战事中心,搅乱了清军南征计划。 对于江阴的真实情况他们到现在还是一无所知。 江阴很早就开始戒备了,对于内部防范严密,之前常州知府宗灏曾试图派遣探子混入城中,但很快都被揪了出来。 此后,江阴更是防范严密,探子压根进不去。 对于城中到底有多少兵马,刘良佐心里没底。 但小小县城,定然供养不了太多军队,所以能有五万都已经是极限。 现在竟然出兵上万进攻常州,实在是令刘良佐费解不已。 “来人!” “在!” “多派斥候,务必探明敌军人数!” “是!” 常州府城外,清军开始集结。 号角声传遍四野。 第九十二章 大学士故都重游 第92章 大学士故都重游 当日,明军大张旗鼓,作势要攻常州,清军风声鹤唳,整军以待,谁知明军并未进攻,只是在常州府地界转了一圈,便撤离了。 就在清军一头雾水的时候,明军完成了稻谷抢收,在酉时前,大车小车装满稻穗回到了江阴城中。 徐世荫部朝宗营也最后撤回了江阴。 熊汝霖一手疑兵之计,令刘良佐放弃了急攻江阴的计划。 因为当天斥候多方查探,确认明军有数万人在城外集结。 刘良佐信以为真,殊不知那些只是经过长久训练的城中义勇。 真正的战兵只有徐世荫的五千人。 其后,熊汝霖命阎应元统军两万驻守敔山。 又令徐望澜重组澄江、天庆两营战兵。 清军方面,常州刘良佐心中生疑,不敢冒进,而常熟博洛部暂无动静。 在敔山一战后,江阴暂时进入了一段平静期。 但熊汝霖知道,这只是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所以他加紧操练城中义勇,争取将他们都整编为战兵,以备大战。 ...... 七月初一,雨过天晴,彩练当空。 南京城,全城戒严! 东门外,贝子尚善带着一众官员静候在城门口。 在其后,还有投降的明朝勋贵以及官员。 赵之龙、朱国弼、徐允爵等人纷纷盛装粉饰。 王铎,钱谦益等文人也纷纷随行。 “哎,来的是什么人物啊?” “好像是京师来的。” 尚善背后,有人在窃窃私语。他回头瞪了一眼,那二人吓得一个哆嗦,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那些娇贵的大人物已经快站不住了,不时的偷偷揉着腰盘。 “来了!” 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众人纷纷远望,视线尽头出现了大队人马。 旗帜飞舞如浪,车马无数,华盖林立。 很快,这支远道而来的队伍停在了城门前。 贝子尚善上前,恭敬行礼。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尚善跪地。 队伍当中,一架豪奢的马车上,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来一名锦帽貂裘的男子。 扬手将脑后的辫子捋顺,瞧见了跪在地上的尚善。 “不愧是南都,这南京城当真是气派极了,毫不逊色于京师。”男子感慨道。 就在这时,后面的一架马车上也走下一人,看上去年纪稍大。穿着一身石青色官服,胸前绣着方形仙鹤补子,脖挂朝珠,头戴红顶,站在了那男子身边。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那男子听到身边之人吟诵古诗,不禁点头微笑,轻轻走到了城门洞壁边,伸手抚摸着其上的青石,叹息道:“洪学士,听说南京的半段城墙是那富商沈万三捐助的?” “回贝勒爷,正是。”洪承畴点头道。 两人交谈间,跪在地上的众人这才听出来,眼前这位可以和贝勒不卑不亢交谈的人,竟然是洪承畴! 洪承畴何许人也,原大明三边总督,后调任蓟辽总督指挥了松锦之战。 如今他穿着清人的官服,站在了南京城下,真是讽刺至极。 “尚善,起来吧。”多罗贝勒勒克德浑扬扬手,对着尚善说道。 “谢贝勒!”尚善起身,站在了勒克德浑身后。 “你们也起来吧。”勒克德浑对着一众汉官和蔼可亲地说道。 洪承畴似乎有些恍惚,无意中,眼中竟泛起了点点泪光,趁着没人注意,他赶紧扬起袖子擦了擦。 “洪学士,一起入城吧,正好游览一番这江南繁华之地。”勒克德浑回头道。 洪承畴回过神来,急忙点点头笑道:“贝勒您请!” 见洪承畴眼角发红,勒克德浑叹息一声,低声说道:“故地重游,难免触景生情,洪学士节哀。” “谢贝勒爷关心,不过是感慨罢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洪承畴没想到勒克德浑能说出这番话,不禁心中对这位贝勒有些亲近之感。 在这之前,他一直被清廷严密管控,直到顺治皇帝登基,他才得到了重用。 这一回,更是被以原官起任为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大学士。 洪承畴一跃成为清廷首位汉人宰相,可以说清廷对其恩宠隆重。 这一回,摄政王多尔衮派他南下,任命为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敕赐便宜行事之权。 与他一同前来的多罗贝勒勒克德浑被封为平南大将军挂印坐镇。 洪承畴除了“禁止机密”之事需要和勒克德浑参酌之外,其余事务都可以便宜行事。 “洪学士,你看何时向豫亲王传旨比较合适?”勒克德浑虚心请教道。 这次,朝廷派勒克德浑南下坐镇,他心中明白,这是摄政王多尔衮对自己的补偿,也是笼络人心的手段。 崇德八年,皇太极驾崩,兄长阿达礼由于公开支持睿亲王多尔衮接班而被代善以扰乱国政的罪名处死。 勒克德浑的伯父硕讬也被下狱,他自己更是遭受牵连,被罢黜宗室名分,削去了爵位,贬成了肃亲王豪格旗下的庶民。 后来入关之后,多尔衮成为摄政王,想起了因他而遭受苦难的勒克德浑,心怀歉疚,恢复了勒克德浑的皇室身份,册封为多罗贝勒。 “臣以为,此事倒是不急,听说豫亲王已经调了十万兵马前往杭州,不如等战事了结再传旨。”洪承畴建议道。 此番朝廷动作微妙,这其中很多关节洪承畴都得拿捏准确。 摄政王多尔衮派勒克德浑前来,不但是为了补偿勒克德浑,更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显示自己的手段,在朝中笼络人心,增加威望。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多铎,给皇帝做个姿态,表示自己懂分寸,知进退。 否则他们兄弟一个权倾朝野,一个手握大军在外,朝中非议难以平息,早晚会引火烧身。 调回多铎,也是给朝臣一个交待。 让没有什么靠山势力的勒克德浑接替,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但洪承畴知道,多铎此前兵败,你急着调他回京,多铎肯定心中不平。 若是能拿下杭州,一雪前耻之后再回京,此番南征,多铎也算是圆满了。 走在路上,不断四处观望的勒克德浑默默点点头。 宽阔的南京街道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清洗,地上的砖石清晰可见。 两侧,张灯结彩,一番喜庆气象。 跟在勒克德浑身后的尚善时不时观察着这位平南大将军的表情。 “尚善,回头你与叶臣交接一下,南京驻防交给他,你亲自前往豫亲王帐前助他。”勒克德浑吩咐道。 尚善心中大喜,没想到自己的小九九被贝勒给看出来了。 多铎一直让他驻守南京,都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 现在朝廷换帅,自己多半要跟着多铎回京,临走要是再不捞一点军功,那真是要悔死。 “多谢贝勒爷!”尚善万分恭敬地谢道。 勒克德浑只是一笑,他身世浮沉,历尽苦难,深知下面人的心思,也知道军功对他们的重要性,所以他都是能帮就帮一把。 这回跟着自己来的都统叶臣,是摄政王钦点的,由他统摄江南八旗诸军,负责征讨不臣。 洪承畴则是总督军务,而他这位平南大将军,说白了就是个吉祥物,坐镇在南京协调监督各部。 多尔衮对于军权可是捏的很紧,因为这是他成为摄政王的底气。 众人陪着勒克德浑在南京城转了一个时辰,许是戒严,街上无人,勒克德浑觉得无趣,便回转早已安排好的府邸歇息了。 洪承畴没有休息,他还要开府办事。 叶臣带着本部与尚善开始交接南京防务军务。 ...... 杭州,未时。 骄阳似火,但好在秋风徐徐,送来了清爽。 城中校场,数千士兵正在操演,呼喝声震耳欲聋。 观台上,朱常淓坐在伞盖之下,身边两名侍女正在轻摇蒲扇。 今日,他要检阅京营的训练成果。 台下,京营诸将披挂齐全,正在指挥部队演练阵法。 在朱常淓身边,还有三位阁臣与总督张国维相伴。 协理京营戎政的陈子龙坐在几人身后,看着朱常淓的背影,心中有些就紧张。 场中,士卒正在操演火铳的三段击。 朱常淓看的出神,但又总觉得不够完美,因为在上次战事后,他发现火铳的问题很多,大多士卒虽然背负火铳,但都不愿使用。 后来经过询问了解,他才知道,原来这东西经常炸膛,而且火药保管起来极为麻烦,但凡下雨天,或者空气潮湿,这火铳就会变得晦涩难用。 但火铳又是明军野战利器。最重要的原因是可以快速成军。 想当年,大秦的强弓硬弩射穿了六国,但在这背后,要知道一名弓兵或者一名弩兵的选用标准那都是相当严格的。 臂力不够,你连弓弦都拉不开,更别说要训练准度了。 所以朱常淓现在很纠结,这火器之利,他是见识到了,可是其弊也大。 到底如何使火铳更加趁手,这是个问题。 “火药局可能改进火铳?”朱常淓问身边的张国维道。 “回监国,火铳改进事关矿产,冶铁等方方面面,火药局一直在尝试,但并无多大进展。”张国维摇头道。 “要是有不怕雨天的火铳就好了。”朱常淓叹息道。 身边重臣听见潞王竟有改进火器的想法,不禁有些惊讶,但旋即又平复下来。 “监国,此事或可交闽督郑芝龙办理,洋人擅火器,或可延请一二名匠为朝廷所用。”阁臣姜曰广建议道。 “甚好!就这么办,越多越好,不要在乎银子!不光是火铳,凡是精于火器铸造者,统统给本王送到杭州。办成此事,他郑芝龙大功一件!”朱常淓连声赞同道。 “既然如此,何不再一并购买洋人之先进火炮,充实一下军备呢?”在几人身后的陈子龙不禁出声建议道。 “卧子所言甚是,可购买些许,回来后令工匠仿造,也算是革新火器之法。”张国维赞同道,刚好顺带的事情,不如一并办了,反正看潞王不像是缺钱的模样。 朱常淓准了陈子龙的建议。 这可让一直没吭声的高弘图满腹苦水,他现在兼理户部,那银子可是精打细算,虽然杭州储银丰富,但也经不起大手大脚的花。 朱常淓瞥见了高弘图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心中好笑。 “高阁老,手头紧的话本王可以给你借一点的。”朱常淓逗高弘图道。 “是啊,高阁老,我这里还有攒着的俸禄,一并借你!”张国维调笑道。 高弘图见几人挤眉弄眼的笑话他,不禁死撑着说道:“放心吧,不论多少银子,我户部绝不会却分毫!” 众人朗声笑了起来。 朱常淓知道高弘图是个爱面子的人,如果他真的答应借钱,那只能说明他能力不足。 这时,黄道周悄悄偏头向高弘图道:“研文兄可要借贷一二,在下只收一分息,绝对优惠!” “你......”高弘图被黄道周气的吹胡子瞪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观演结束,众人散去。 回到内阁值房的高弘图靠在椅子上发着呆,面前的桌上摆放着库银账簿。 户部存银,五百万两。 回来的路上,张国维好心告诉高弘图,千斤红夷重炮,本土打造也得将近一千两白银,更别说向洋人采购,来回运输,一门炮下来也得千两往上。 更别说还有炮弹、炮架、装具的费用。 这还只是单纯的火炮费用,还没算炮兵的饷银呢。 一架三千斤重炮,怎么也得配炮车两副,挽马十六匹,士卒五十人吧。 张国维一通专业解说,直接给高弘图整懵逼了。 他瞬间觉得自己被忽悠了。 “阁老,监国差人送来了银子。” 佐官来到高弘图面前汇报道。 高弘图一听银子两个字,瞬间活了过来,直接蹦了起来,连呼道:“还是监国体恤臣子啊,监国圣明!” 出门一看,王府侍卫正在往院内搬着箱子。 高弘图乐开了花,急忙命人接收。 这时,李宝笑呵呵走了进来,见高弘图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禁会心一笑,走上前去,说道:“高阁老?” “哟,李公公,有劳了,代本官多谢监国慷慨解囊!” “高阁老,监国说写个借条。” “???” 第章 点连更四章 感谢月票打赏! 第93章 0点连更四章,感谢月票打赏! 万字更新,大家追读一定要翻到最后一页有排名那里! 第九十三章 再攻杭州 第94章 再攻杭州 塘栖镇,运河北岸。 密密麻麻的人海涌动,尘土漫天飞扬。 哨声,呼喝声纷杂。 镇中,广济桥上,多铎斜倚栏杆,望着碧波无垠,心绪万千。 上次站在这里的时候,他还意气风发,想要一战功成。 却没想到在杭州城下吃了瘪。 尼堪默然不语,静静侍立在一旁。 “王爷,满达海来了。”负责警卫的屯济沉声道。 运河北岸,当道走来一人,长相英武,鼻挺眼阔,一身火红盔甲,腰悬宝刀,昂首阔步的朝着桥上走来。 “王叔,我来了!”满达海行礼道。 “攻城器械已经备齐,此次一定要一战克定杭州,擒杀伪监国!”多铎咬牙道。 满达海默然拱手,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这次多铎调自己前来,看似是为了给自己添一份军功,实际上也是为了给自己上个保险。 满达海是礼亲王代善的七子,这回要是还攻不下杭州,多铎就可以拿满达海背锅,到时候回了朝廷,代善这老狐狸一定会护着自己的儿子。 “小侄这就去整军!”满达海拱手告退,转身匆匆离去。 贝勒尼堪看着满达海,心中有些羡慕,连摄政王都要对代善礼让三分,就算满达海战败,也不会怎么样,对于朝中非议,只需来一句“我爹是代善”便可堵住悠悠众口。 “你羡慕他?”多铎注意到了尼堪的表情,不禁笑道。 “啊?没有......”尼堪摇摇头。他的父亲是广略贝勒褚英,后来因为诅咒大臣和兄弟被处死。 所以尼堪虽然是努尔哈赤的孙子,但是因为其父褚英的骚操作一直在宗室之中不受待见。 直到开始入关,他才渐渐被重视起来。 “杭州可有什么动作?”多铎问道。 “最近明军斥候活动异常剧烈,我军斥候根本没法靠近杭州城。”尼堪无奈道。 最近他麾下的精锐斥候损失惨重,不知道明军抽什么风。 双方的斥候疯狂互相绞杀对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看来杭州有大动作啊。”多铎拍打着栏杆推断道。 “应当是了。”尼堪也这么觉得,明军斥候发了疯一样的遮蔽战场,杭州定然有大变。 “这一回就让满达海统军作战吧,你和屯济搭把手就行了。”多铎盯着尼堪的眼睛说道。 尼堪秒懂多铎的意思,点头应下。 次日,清军寅时末埋锅造饭,卯时末拔营进军。 十二万大军以满达海全权指挥,数路并进,准备包围杭州。 这一回,清军准备充足,多铎在休整期间打造了无数攻城器械。 明军夜不收很快就发现了清军动向,并飞报杭州。 消息最先送到了提督京营的方元科处。 正在早起操练的方元迅速披挂甲胄,擂鼓聚将。并派人将消息向各衙门通报。 很快,在王府书房看书的朱常淓也得知了消息,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清军准备的周全,杭州同样如此。 此番更有日夜操练的京营十万,何惧之有? 只要清军无法封锁杭州湾,那杭州就不会有根本之危。 杭州城内,再次开始戒严,敲锣喊话声在各街坊响起。 百姓们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不紧不慢地各自归家。 京营分为两部驻扎,五营驻扎在小吴山军营,五营驻扎在武林门至钱塘门段的校场营房。 方元科则一直泡在校场营房之中,操练士卒。 很快,各营总兵全部赶到。 众人见礼后,在方元科的中军帐中坐定。 “鞑子十余万,卷土重来,探马说,这回带了许多器械。”方元科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怕甚,咱们有十万兵马,最近又新铸了许多火炮,正等着他们来呢!”总兵张大彪闻战欣喜,搓着手激动道。 最近他可是死乞白赖的给自己营里整了不少火器,什么神火飞鸦,拐子铳,碗口铳,子母铳全叫他给弄了去。 他甚至还跑到小吴山耍无赖,拿自己上次大战的赏银让那边铸了两门千斤红夷炮。 现在往他营里一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他么的是神机营呢。 十营兵,现在就数张大彪部火力最为强悍。 “你小子我看是想显摆一下吧?”定南伯方国安指着张大彪笑道。 “这家伙,讨饭,功夫一流!”黄得功也是被张大彪这个憨货给整服了,别人拿了赏银那都是去享受,这家伙自掏腰包购买军资。 但凡有别有心思的人攻讦他,他都落不着好。 可奇就奇在,他营中的左营尉将情况如实上报之后,潞王竟然只是一笑而过,毫不在意,甚至还派人给张大彪送去了两坛美酒。 这件事,让黄得功对潞王刮目相看,若是换了那位多疑的皇帝,恐怕早已派缇骑将其锁拿下狱,以试图谋反的罪名处置了。 “方总督,这回让我来守北城吧!”张大彪请战。 方元科瞧了一眼自己的叔叔,琢磨了一下,又看向了坐在自己旁边的兵部右侍郎陈子龙。 陈子龙与方元科年纪相仿,两人自在京营搭档以来,关系处的不错。 方元科也没想到像陈子龙这样名满一方的才子竟然能和自己这样的武夫折节相交,所以他对陈子龙充满了敬佩。 京营诸事,他都会先听取陈子龙的意见。 “自无不可!”陈子龙点头笑道。张大彪的勇武他是知道的,所以对其很放心。 随后,方元科便分配了守城任务。 张大彪率部守北城,定南伯方国安率部守东城,靖南侯黄得功率部守西城,总兵钱肃范率部守南城。 郑遵谦、翁之琪、孙嘉绩三部人马居中策应。 方案既定,京营人马开始动作。 一个时辰后,杭州的城墙上,所有守军就位。 北城楼,闻讯赶来的张国维看着清一色的千斤火炮塞满了每一个垛口,惊讶不已。 他身后,张大彪正一脸自豪地咧嘴笑着。 杨廷麟也是眉头跳动,他还从没见过配置这么奢华的部队。 这一眼看不到头的火炮,少说有几百门了,其中千斤重炮也得有一百多门。 “张总兵,你这......”纵使张国维阅历丰富,但此时也有些语塞。 “嘿,咱老张为了这些宝贝,可就差连裤衩子都当了,这回保管就鞑子好好尝尝厉害!”张大彪激动道。 张国维点点头,有些自嘲一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惊小怪了,这难道不就是大明军队最初的模样吗? 曾经的神机营,在漠北大显神威,打的敌军仓皇北顾。 那时候的明军,火器之利,火炮之威,令敌人闻风丧胆。 “做得好!让鞑子看看咱们明军真正的模样!”张国维赞叹道。 “上次咱们炮少,叫鞑子压得抬不起头来,这一回,得叫他们抬不起头。”张大彪信誓旦旦地说道。 “炮弹够用吗?”杨廷麟关心道,毕竟这么多火炮,真打起来,那炮弹就跟流水一般,经不起用。 “嘿嘿,这您放心,不光小吴山那边能造,咱还有路总督的支援呢!”张大彪神秘兮兮道。 “哦?路见白又整了什么法宝出来?”张国维最近忙着组建麾下部队,没太关注其他的事情。 “路总督在凤凰山建了火炮厂,在闽地和两广招募了匠人,虽然现在还不能产火炮,但是铸造炮弹那是没问题的。”张大彪解释道。 张国维心中直呼好家伙,这路振飞真是闷声干大事啊,竟然连火炮厂都建起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麾下水师,主要就是火炮,当然得有自己的火炮厂,不然火炮的维护补充总不能一直靠购买吧。 这事让张国维瞬间心思活络,路见白是总督,自己也是总督,那自己也整一个火炮厂应该不过分吧。 于是,他回头向跟在身边的徐孚远低声交待一番,让他尽快开始筹备直属于浙直总督府的火炮厂。 “制台,您看,这一门可是三千斤的重炮,是末将营中唯一的一门,正常情况能打七八里远!”张大彪抚摸着城楼门前的一尊漆黑发亮的大炮,满眼喜爱地介绍道。 张国维一看,此炮身长约一丈,头细尾粗,瞧着就十分威武。 “炮手何人?”张国维问道,这么宝贝的炮当然得需要十分优秀的炮手才行,否则岂不是浪费了。 这时,炮旁的一名老卒走上前,向张国维行礼。 “回大人,小的是炮手。”那老卒头发已然花白,腰间别着烟锅,拱着布满老茧的手说道。 张国维一看,这老卒颇为面熟,想了想,上次大战似乎就是他在操炮。 “这是末将请来的炮兵教习,刘老八,他打炮,那是一绝!”张大彪夸赞道。 此前之战,他就盯上了方国安手下这个炮兵什长,此人十炮九中,可谓精准。 刘老八听见上官夸自己,不久有些无所适从,紧张地搓着手。 “论炮术,小老儿学的只是皮毛,要说厉害,还得是小五他们村的韩先生。”刘老八说起牺牲的小五,不禁神色黯然,语气低沉道。 他这一身本事,一多半都是跟小五村里的韩先生学的。 “韩先生?”张国维敏锐的问道。 “是的,就住在萧山的泥湾村。”刘老八趁机介绍道。 他不想韩先生那样的大才埋没,于是抓住机会向这位浙直总督推荐,也算是报恩了。 此前他就向方国安推荐过,但是那时候方营压根连炮都没有,所以方国安就没重视。 “那不远,速派人......不!闇公,你亲自跑一趟,去请这位韩先生来杭州。”张国维吩咐道。 “我这就去!”徐孚远立马转身去办。 最近朝廷派员往东南沿海购炮募匠的事情他也听说了,知道潞王重视火器,若这韩先生果真是炮术大才,那必然会受潞王重用。 第九十四章 韩先生 第95章 韩先生 钱塘江南岸,绍兴府,萧山县,泥湾村。 村子几十户人家,泥屋砖房,错落有致。 依着村子,有一座矮山,一条石径直通山顶。 苍翠欲滴的竹林散发着清香,一眼清泉在山脚下叮咚作响。 村子四周的稻田金黄璀璨,村民们正在其间卖力的劳作。 七八垂髫小儿在田埂上嬉戏,几头老牛立在田间甩着尾巴。 农妇挑着饭食小心翼翼地朝着田中走来,时不时喝骂两句调皮的顽童。 山顶上,一间柴门小院,两间青竹之屋。 院中一人正坐在竹椅上翻看着手中书卷。 两条老狗一左一右依偎在他的脚边酣睡。 风吹竹林,沙沙作响。 门外响起交谈声。 “是这里吗?”徐孚远喘着大气问着那带路的孩童。 “是这里,韩先生!有人找你!”孩童隔着围栏冲里面的男子大喊道。 正专心看书的韩霖扭头一看,见院外之人面生,没有见过,便赶紧起身。 “韩先生,冒昧打扰,还请见谅!”徐孚远拱手行礼道。方才爬山,将他累的够呛。 “你是?”韩霖疑惑道,他这里已经一年多没有陌生人来过了,平常也就村子里的孩子们来他这玩耍。 “在下徐孚远,表字闇公,是浙直总督张国维大人幕宾。” “张国维大人何时成了浙直总督了?” 韩霖惊奇,一边将徐孚远迎进院内,一边问道。 张国维的名号他是知道的,只不过自他中了天启元年的举人后,因朝中无人,未能补缺,再加上当时朝中党争愈演愈烈,所以他便四处游历潜心修学,对朝中事情不是太关心。 徐孚远进院一瞧,小院打理的十分精致,院子中还摆着许多用竹子做的各种各样的火器模型。 “这些都是韩先生做的?”徐孚远惊奇道。 这时,溜进院子正在玩弄竹马玩具的孩童开口道:“当然了,韩先生手可巧了,什么都会做!” 韩霖不禁微笑道:“树根,别瞎说!” “韩先生当真是厉害,这些可都是明军制式火器装备!”徐孚远目中精光闪动起来,这可不是寻常人就能够做出来的,必须对朝廷武备极其了解才行。 见徐孚远是个懂行的,韩霖不禁也来了兴趣。 “徐兄好眼力!看来徐兄也不是那些书呆子,倒是可以一谈。” “哈哈哈,韩先生说笑了,国事危如累卵,只知之乎者也又如何救国?” 两人相视而笑,韩霖便请徐孚远在院中的竹桌前落座。 闲聊一阵,徐孚远便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韩先生,你可有功名在身?” “在下不才,天启元年举人。” “原来是前辈,那为何不入朝为官呢?” “当时党争激烈,岂容我辈跻身?” 徐孚远沉默,韩霖所言确实不假,当时朝中斗争纷杂,不是韩霖这样的人可以招架的住的。 “敢问先生这一身学识师从何人?”徐孚远很好奇,韩霖是怎么接触到火器的。 韩霖神情顿时变得迷惘起来,皱着眉头似乎回想着什么。 良久,他才轻吐一口浊气,眼中充满遗憾地说道:“座师,徐光启。” 徐孚远登时愣住,徐光启! 这个名字可真的是如雷贯耳,他的名字,在大明,几乎家喻户晓。 只一本《农政全书》,就让他流芳千古,何况还有他参与翻译的《几何原本》以及他撰写的《泰西水法》、《甘薯疏》、《农遗杂疏》等。 更为厉害的是,徐光启十分重视火器,特别是注重火炮,曾经多次上书建议朝廷引进火炮技术,可惜那时朝堂之上,没有几个与他志同道合的人,他就像是朝廷中的异类,处处碰壁。 “竟然是徐阁老......”徐孚远喃喃道。 “恩师一身经世致用的本事,宦海起伏,无人赏识,直到崇祯朝,才被重用,可惜那时恩师年事已高了。”韩霖无限怀念地感慨道。 徐孚远心中明了,韩霖一定是因此而对朝廷失望,所以才隐居此处。 “韩先生可知刘老八?” “此人曾经向我请教过火炮之术,我见他心诚,便教习了一二。” “此时,他正在杭州城头,亲自操持三千斤红夷重炮,保家卫国。” 徐孚远说完,韩霖眨了眨眼睛,一时无言。 他听懂了徐孚远的话外之音,只是他心中依然很犹豫。 当初福王即位南京的时候,他想过出山,用自己满腹学问为朝廷尽绵薄之力。 可惜,朝廷还是那个朝廷,马、阮大肆起复阉党之流,朝廷尔虞我诈,斗的你死我活。 连忠正的史阁部都被逼的出走扬州,韩霖当时就放弃了出山的想法。 现在潞王在杭州监国,他有所耳闻,但是心中已经对其不报希望了。 “韩先生,不如随我去杭州转一转,就当是游历了,如何?”徐孚远知道,只有让韩霖亲眼看看杭州的新气象,才能让他相信朝廷。 “陈卧子是不是也在杭州?”韩霖忽然问道。 徐孚远一愣,这才想起,陈子龙也是师从徐光启,这么说来,两人应当是认识的。 “陈子龙新任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潞王对其十分欣赏,这么看,先生应当算是他的师兄了?” “算是,不过我二人从未谋面,我知道他,但他不识得我,他从师之时,我已出师,四方游历了,只是在与恩师的书信中,知晓他的名字。恩师十分器重他,说他有大才。” “原来如此!” “既然如此,那我便随你走一趟吧。” 徐孚远大喜,连忙起身恭请,他来的时候就备好了马车,正在山下等候。 韩霖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袱,徐孚远亲自帮忙提携。 “树根,有空帮我看着院子,过两日我便回来。”韩霖对院中的孩童嘱咐道。 “好嘞,韩先生,我娘说你家徒四壁,没啥值钱东西。”树根扑朔着清澈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说道。 童言无忌,惹得徐孚远与韩霖纷纷大笑,两人一前一后,潇洒下山。 徐孚远回望一眼小院,心中暗道:这院中最金贵的就是韩霖本人啊! 马车飞驰,徐孚远带着韩霖往杭州赶去。 杭州城,清兵大军压境! 满达海兵分三路,三面围城,十二万大军就像是布袋一般,将杭州城套了进去。 五里外,满达海策马站在一处高地上,举着千里镜观察着杭州城。 城头的垛口都被木板遮蔽,出了能看见林立的军旗,什么也看不到。 “贝子,何时进攻?”一名八旗参领问道。 满达海想了想,下令道:“不急,让炮营上前,先轰它一阵再说。” “奴才遵命!”负责炮兵的汉军旗参领拨马离去。 不多时,清军炮兵开始前出,进入阵地。 杭州城头上,张大彪乐的哈哈大笑。 “狗鞑子,今时不同往日啦!老刘头,给我干碎他们。” 原来,清军迫近之前,城头的炮口都被张大彪命人用木板挡了起来,跟清军玩了一手虚虚实实。 随着一声令下,城墙垛口的挡板被全部取下,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向清军张开了獠牙! 距城三里左右,清军的炮兵正在架设。 此次,满达海带来的火炮都在五百斤上下,射程也不过四里左右。 真正的千斤重炮由于携带不便,只带了三四门,现在还没赶到战场。 “嘭!”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随即就见一颗实心炮弹落在了清军炮兵阵地之中。 那倒霉的参领直接化为了一团肉泥。 周遭的炮兵悚然,吓得顿时就想掉头逃跑。 满达海听到炮响,急忙举起千里镜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城头的每个垛口上都露着炮口。 “明军火炮能打这么......”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声炮响,呼啸声转瞬即至。 满达海大惊,直接跳下马去,一骨碌从坡上滚下去。 反应慢半拍的随从在满达海眼中变成了血雾,瞬间没了人影。 第九十五章 百炮齐鸣 第96章 百炮齐鸣 不明情况,贸然上前的清军炮营被明军直接集火,轰成了渣滓,全营火炮尽失,幸存者无几。 灰头土脸的满达海心中又气又惊,没想到明军的火炮竟如此之多,甚至射程达到了五里! 炮营因自己的失误被炸了个稀巴烂,现在只能硬攻了。 一炷香后,满达海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 明军火炮呼啸,冲锋的清军一眨眼就倒下一片。 炮弹在人潮中滚动碾压,所过之处,皆为肉泥。 满达海在远处看的目眦欲裂,可是只能无能狂怒。 这种程度的火炮配备,就连当初的宁远坚城都比不上。 密集的火力,让清军损失惨重,冲到城下的十不存一。 由于明军射程优势,清军可以依赖的远程火力全部失去了作用。 就连投石机都无法近前,明军炮兵似乎就像是长了天眼,打的奇准无比。 清军的投石机好不容易推到射程范围,就会遭到明军火炮的精准打击。 无可奈何的清军只能硬着头皮顶着火炮人海冲锋。 “主子,明军火炮实在是太猛了,奴才两千人刚上去就没了一半,连城墙都没摸到啊......”一名降将连滚带爬的跑来,带着哭腔禀报道。 满达海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那降将见状,赶紧转身离开。 跟在满达海身边的,还有刘泽清,他此前被多铎削职,现在又起复为总兵,发到满达海身边效力。 满达海命他跟在自己身边参详军事。 见主子心情不好,刘泽清赶紧安慰道:“贝子不必担忧,火炮无法持久开火,待会儿明军就哑火了!” “不错!命各部继续冲击,不许后退!”满达海点点头,十分认可刘泽清的话。 火炮过热就会炸膛,所以一般打上一阵就得清洗炮膛,冷却炮管。 但刘泽清可能错误估计了明军的火炮数量。 那日,张大彪在校场上看到了其他营演练的火铳三段击,脑中灵光乍现,茅塞顿开。 回了自己营中,立马就向刘老八提出了火炮两段击的想法。 一口两炮,一门过热就换另一门,如此循环,就可以保证火力不断。 老刘头当时人都听傻了,这是正常人想出来的招? 什么样的炮兵经得起这样的摧残?一场仗下来,炮没坏,人坏了。 可张大彪人如其名,就是彪,当时就拉着刘老八去试了一番,见确实可行,便开始大肆搜刮火炮,充实部队。 现在,城头上,明军火炮已经响了快半个时辰了,毫无停歇的意思,刘泽清脸都绿了。 满达海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明军搞得什么鬼把戏! 虽然明军火力凶猛,但奈何清军人数众多,再加上严酷的军法,还是有器械和云梯搭在了城墙上。 张大彪见状,急令守军推开,又调小佛郎机炮前去将其摧毁。 清军迎着炮火强行箭雨压制城头,但是收效甚微。 明军的火铳兵专盯着清军弓兵射杀。 北城清军被明军压着暴揍,但东西两城就打的比较惨烈了。 由于方国安与黄得功都不是很重视火器,所以营中配置并不多。 此时,在清军长弓箭雨的压制下,清军已经开始大规模蚁附攻城。 双方开始鏖战。 负责督军进攻东城的是贝子屯济,见己方已经攀城,便令火炮和投石车前压,向城中射击。 坐镇城头的方国安此时心中憋屈,方才一番炮战,鞑子几乎将他城墙上的火炮全部摧毁。 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的挨炸。 北城的炮声就像是雷动九天一般震彻天地,经久不息,这让他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多弄点火炮了。 满达海虽说要三面环攻,但实际上只有两面,因为杭州城西毗邻西湖,大军在这边根本无法展开。 所以负责督军的尼堪率部扎在了城西北,进攻武林门。 坐镇西城的黄得功的压力就比较轻了,他听北城炮声激烈,震得城墙都微微颤动,不禁惊诧,带着亲兵营朝着北城赶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黄得功就惊呆了,城下,可谓是尸山血海,放眼看去,完整的尸体几乎看不到,全是断肢肉泥,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地面。 城墙上,明军的长枪兵正靠在后面休息,个个有说有笑,脸上兴奋不已。 每个垛口旁,都有炮兵在卖力地清洗着火炮。 正在开火的炮兵更是个个干劲十足,一边口中骂着鞑子,一边快速装填着。 城墙上,摆满了炮架,不断有士卒拉着去更换被震坏的。 甬道上有些拥挤。 黄得功看着眼前景象,心中万分触动。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上百门火炮开火的场景,震撼的无以复加。 处理了侥幸靠近城墙的清军后,张大彪瞧见了走来的黄得功。 “侯爷您怎么来了?”张大彪大声喊道。 巨大的炮声掩盖了喊话的声音,黄得功凑近了耳朵才听清张大彪说了什么。 “你这打的太狠了!”黄得功大声道。 张大彪闻言,得意的笑了起来,指了指一名弓兵手中的弓,摇摇头,又指了指身边的火炮,点点头。 黄得功苦笑,往日朝廷财政凋敝,根本无法支撑庞大的火器部队。 就算是铸了许多火炮,也会这里分一点,那里分一点,分散使用,根本无济于事。 再加上粗制滥造,维护麻烦,炮兵难以培养,所以后来的明军渐渐不再善用火炮。 今天,百炮齐鸣,鬼神难当,真的给了黄得功亿点小小的震撼。 ...... 猛攻城北的清军只坚持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鸣金收兵了。 满达海坐在自己大帐中,无比郁闷。 打了两个时辰,结果连人家城头都没摸到,令他大失颜面。 帐帘掀动,满达海看也不看,便烦躁地呵斥道:“不是说了别来烦我吗!” “怪不得此前明军斥候拼命遮蔽战场,原来是这样......”多铎叹息一声,总算搞明白了杭州发生了什么变化。 短短两个时辰,满达海指挥的四万人马死伤将近八千。 明军损失微乎其微,这样的战损,纵然是多铎,也无法再安坐了。 “参见王叔!”满达海听到是多铎的声音,急忙行礼。 “起来吧,北城不可强攻了,胜机只在东城!”多铎坐在了帐中的毛毡上,无奈的说道。 没办法,他将孔有德部的乌真超哈重炮营分给了博洛,手头没有多少重炮可以与明军一较高下。 “这明军怎会有如此之多的火炮?”满达海愤恨道。 “也不知水师到哪里了,若是不斩断杭州背后的水路,明军的火炮还会更多。”多铎看着帐中挂着的南直隶舆图,那钱塘江就像是杭州的脐带,不断为杭州输送着养分。 满达海也是宿将了,明白多铎的意思,只求水师能赶紧赶到,封锁水路。 多铎随后又宽慰了满达海几句,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尼堪火急火燎地走进了帐中,手中还拿着两封从南京转来的急件。 “王爷,出大事了!”尼堪半跪在多铎身边,将信件递上。 多铎急忙打开阅览,脸色也随之变得铁青,嘴唇渐渐发白,手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满达海见状,赶紧起身为多铎去倒水。 多铎看罢,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胸闷气短,喉咙中翻涌着什么。 满达海端来了一碗热水,正要递给多铎,却不想多铎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闭,满脸痛苦地昏倒过去。 手中死死攥着信件不放。 满达海顿时急了眼,直接扔掉手中的碗,跑出大帐命人速传郎中。 尼堪试了一下多铎鼻息,见还有气息,便急忙起身,低声对站在帐外的满达海说道:“不要呼喊,封锁消息!” 满达海反应过来,急忙唤回了正要去找郎中的亲兵马甲,吩咐他秘密带郎中前来大帐,不要声张。 “出什么事了?” 回到帐中,满达海皱眉问道,心中好奇这得多大的事情,竟然气的历尽风浪的豫亲王吐血晕厥。 尼堪哀叹一声,看着躺在毛毡上的多铎,目露惋惜地说道:“南京水师在长江口被明军击溃了,明军已经占据了崇明,彻底扼死了出海口!” “明军水师?南京水师不是有战船数百吗?怎么会被轻易击溃!”满达海瞪着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 “谁知道呢,田雄那狗奴才已经侥幸逃回了南京,尚善原本想杀他,但是被洪承畴那厮拦下了!”尼堪气愤道。 “等等,洪承畴???”满达海惊问道。 “是,勒克德浑被任命为平南大将军,现在已经到了南京,洪承畴被任命为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现在厉害着呢。”尼堪眯着眼睛,心中颇为不平,他们这些为大清出生入死的宗室将领,竟然还要受一个投降的奴才节制,这真是说出去笑死人。 “朝廷......要换帅?”满达海将信将疑地试问道。 尼堪瞧了他一眼,冷着脸点点头。 满达海当即便愣住了,他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多铎的眼神瞬间复杂起来。 我的好叔叔,你还真拿侄儿当挡箭牌啊。 多铎肯定早就知道了换帅的消息,现在让自己主攻杭州,不过是看中了自己父亲在朝中的权势。 攻下杭州,皆大欢喜,攻不下杭州,这黑锅,就会自己来背。 作为老狐狸代善的儿子,满达海也不是愚钝之人,瞬间看透了多铎的心思。 你别说,现在多铎昏的还真是时候! 满达海心里苦啊,水师没了,杭州就像是个刺猬一样,让他无从下口。 攻也难受,退也难受。 不多时,郎中被带进了军帐。 一番诊断,多铎是因急火攻心所致的晕厥,将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 郎中开了个药方,便被带了出去。 “就让王爷在这里歇息吧,以免消息走漏,影响军心。” 满达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尼堪见状,拉着满达海走到一旁。 “眼下,杭州城坚炮利,咱们恐怕会久攻不克,倒不如将这个硬骨头丢给洪承畴。”尼堪提议道。 “贝勒所言不错,可咱们怎么给朝廷交待呢?”满达海对尼堪的话非常心动。 “那急件中说博洛在江阴受挫,折兵两万,咱们不如直接挥师北上......”尼堪压低声音提议道。 满达海刚才还充满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好主意啊! 杭州啃不下,江阴还啃不下吗? 趁着多铎病倒,借机率军北上,去江阴分一杯羹,也未尝不可。 “就说襄助博洛?”满达海坏笑道。 “自然!”尼堪嘴角一扬,脸上透露出精明之色。 两人都没注意,躺在毛毡上的多铎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第九十六章 深夜荐才 第97章 深夜荐才 酣战半日,清军忽然全线收兵。 这让城上的明军诸将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潞王府。 朱常淓正在书房中与在府中将养身体的钱肃乐相谈甚欢。 李宝忽然出现在门口。 “监国,鞑子撤退了!”李宝喜上眉梢,激动地说道。 朱常淓闻言,与钱肃乐对视一眼,两人都疑惑起来。 “希声如何看?”朱常淓问道。 “不应该啊,一定是清军出了什么变故!”钱肃乐猜测道。 虽然今日北城张大彪部雷霆万钧,打出了明军的气势,令鞑子死伤惨重,但是在东城,清军一度打上了城头,好在方国安亲冒矢石,率军力战,才堪堪将其击退。 按理来说,清军还是有胜算的,突然撤军,必然是其内部发生了重大变故。 “本王也以为如此,李宝,让诸军严密监视清军动向,随时来报!” “奴婢遵命!” 李宝转身离去。 “监国,臣这身体已经养的很好了,该做些事情了,不然让家中兄弟子侄看笑话了。”钱肃乐今日来寻朱常淓,就是为了说这事。 他实在是闲不住了,自己的兄弟们都在为国家做事,他心中急得不行。 “希声想做什么?”朱常淓笑问道。 “臣听说现在朝廷要搞清丈田亩,官府屯种,臣愿为前驱!”钱肃乐直言道。 “这可是苦差事啊,你当真要去?”朱常淓郑重问道。 前两日,浙江右布政使朱大典已经带着内阁公文前往绍兴府,准备率先在绍兴府开展。 现在,他那里正是缺人的时候。 “臣与绍兴知府于颖是故友,在绍兴府也有些许名望,臣来推动此事,或许阻力会小一些。” “希声所言有理,这样吧,你出任户部左侍郎,替本王坐镇绍兴,统筹清田诸事。” “谢监国!” 钱肃乐起身,行大礼拜谢。 朱常淓本想设宴为钱肃乐践行,但被钱肃乐婉拒了。 急性子的钱肃乐在领了旨意之后,便离开了王府,往内阁领了官服文凭,便轻装简从,直奔绍兴。 朱常淓没想到钱肃乐走的这么急,原本还想抽调一队兵马随行的,无奈,只好命牛三从新组建的王府直卫抽调三千人马作为钦差扈从,前往绍兴听调。 城外,清军退却,明军夜不收四处侦查,窥视着清军的动向。 北城墙上,京营众将齐聚,正在讨论着上午的战事。 城下,明军与民壮正在打扫战场,焚烧尸体。 夜幕降临。 朱常淓正在一边看书,一边了解这万国坤舆图上的国家。 忽然,侍卫来报,说是张国维求见。 朱常淓命人将张国维请到了堂中。 一进堂中,张国维就看到了那巨大的坤舆全图,心中暗道:潞王果然不是个守成之君。 “玉笥啊,什么事劳你亲自前来?” “启禀监国,臣来为国举才。” 朱常淓听到这话,不禁好奇心大发,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张国维亲自来向自己举荐。 “玉笥,坐下说,本王好好听听是什么样的大才!” “此人擅长天文,精通算学,长于器械,臣说一物,监国便知其才能。” 君臣二人落座,朱常淓不禁被吊起了胃口。 “何物?” “当初,安庆之战,臣为巡抚,曾听闻此人才华,便调其为臣铸炮,此人不但铸造出了性能优良的铜炮,还造出了千里镜。” 朱常淓不禁有些震惊,他一直以为这千里镜是西洋之物,没曾想国朝竟有人早已自制此物了。 “正因此人所造各式武器,臣当时才得以守住安庆府,打败流贼。” “既然此人身怀大才,为何没有入朝为官?”朱常淓不解道。 “臣曾向朝廷举荐,可惜,他不愿做官,返回故里闲居了。今日北城火炮大显神威,臣忽忆往事,想起了他,便觉得不可使明珠蒙尘,所以前来举荐。” “玉笥所言极是,本王以为,日后,火器必将称雄,所以要重视火器,朝廷更是要选拔此类人才,加以重用才行。可你说此人不愿做官,强行召他恐怕不妥。” 张国维闻言,不禁一笑,他之所以现在才来,就是在想怎么忽悠这位大才来为朝廷效力。 “监国不必担心,臣自有妙计!” “哈哈哈,既然如此,玉笥尽快将他寻来,本王倒要亲自见见这等奇才!” 朱常淓不禁笑了起来,也不追问张国维是什么办法,只要能将人才召来便可。 想当初,大秦正是因为广纳天下贤能,才得以强盛。 苏秦,张仪,商鞅,吕不韦,哪一个又是地地道道的秦人呢? 张国维随后又向朱常淓简单汇报了一下关于施琅所部的情况,便赶紧起身告辞,怕打扰了潞王休息。 “哎!玉笥,说了半天本王还不知那位大才的姓名呢!” 张国维刚出门,听到潞王发问,便转身拱手道:“苏州府长洲人,薄珏。” 第九十七章 两京未复 第98章 两京未复 清晨,张国维正在自己的衙门小院里活动着身体。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曦。 小院的角落里,生长着一方绿植,为小院平添一些生机。 清甜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看天色,又是一个万里晴空的好天气。 张国维擦了擦汗,在石桌前坐下,倒了一杯热茶,缓解一下心中忧虑。 昨夜探马不断来报,说清军已经从塘栖撤走,正在移军北上。 张国维只在舆图上看了一眼,便十分敏锐的看破了清军的意图。 江阴,果真成了暴风雨的中心。 可现在他麾下只有杨廷麟组建的一万标营,想要支援江阴,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从潞王府回来后,就一直在想援救之事,以至于几乎彻夜未眠。 京营还要拱卫杭州,不可轻动。 斟酌一夜,张国维向驻军崇明的施琅发去了手信。他让施琅将崇明诸军统合入钱塘水师,提拔其为总兵,张名振为副总兵,相机援助江阴。 东厢房门开,睡在公房的祁彪佳揉搓着脸,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祁彪佳一直负责浙直总督衙门的钱粮经费,昨夜进行了上月的钱粮核算,累的他头昏脑涨。 “幼文,你怎么没回家?” “检点钱粮,太晚了就没回去。” 祁彪佳来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想要提振一下精神。 “咱们现在倒是不缺钱粮,现在急需练兵。江阴已经风雨飘摇了。” “兵贵精啊,还是多给伯祥拨些银子,让他将标营打造成一支锋锐之师。” 张国维点点头,祁彪佳说得不错,张大彪所部就是最好的例子。 听说潞王要重赏他,张大彪一战,让明军众将彻底改变了观念,他们意识到,从前,并非火炮不利,而是他们不会用! 张国维自然也是受到了张大彪的刺激,决定将督标打造成一支可以与鞑子野战的精锐。 “不错,我让伯祥多研究当年戚家军的战法,论火器之长,还得看当年戚少保。” “对,可以借鉴一番,早晚是要和鞑子野战争锋的。哎?怎么没见闇公啊。” 祁彪佳有些奇怪道,平常这会儿徐孚远已经来办公了,今日怎么没见人影。 张国维正要说话,门传来几声马鸣。 两架马车停在了院门外。 “说曹操,曹操就到!哈哈哈。”张国维一猜便是徐孚远回来了。 果不其然,徐孚远领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制台,我将韩先生请来了!”徐孚远兴奋道。 张国维起身,笑呵呵的上前说道:“韩先生,在下张国维,请上座!” 韩霖有些局促之感,他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了。 祁彪佳虽不明情况,但见张国维主动见礼,便知此人不同凡响。 “韩先生,快请入正堂。”祁彪佳笑言道。 韩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小小院子,竟然就是浙直总督办公的地方。 几人堂中落座,徐孚远命人冲泡了好茶。 “在下韩霖,字雨公,见过诸位大人。” “雨公不必客气,一路劳顿,辛苦先生了!”张国维心中欢喜道。 这时,徐孚远开口,向张国维与祁彪佳做了一番详细介绍。 两人听到韩霖竟然是徐光启阁老的弟子时,又惊又喜。 张国维没想到竟然捡到个宝儿,于是便打开了话匣子,热切地聊了起来。 韩霖被也慢慢放松下来,气氛变得融洽。 得知韩霖跟着徐光启学习了兵法,又跟着高则圣学习了铳法,还曾经四方游历,博学多才,当即就想将其收入麾下。 徐孚远看出了张国维想要招揽的意思,当即给了张国维一个眼神。 张国维领会,便忍住了。 及至午时,张国维设宴款待韩霖,尽管韩霖再三婉拒,但是架不住张国维的盛情,最终赴宴。 午后,徐孚远按照和韩霖预先说好的,带着他在杭州城中转了起来。 韩霖知道,杭州刚刚结束战事,清军被击退,已经撤走。 走在东运河畔,徐孚远滔滔不绝的为韩霖介绍着。 韩霖的注意力则在行人的脸上。 青楼上莺歌燕舞,柳桥边老幼相携。 河边,舟船相连,贩卖什么的都有。 几名杭州府的衙役正在规整着街上挡道的摊贩。 韩霖大为惊奇,百姓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害怕,看上去就像没有经历过战事一般。 一切,都如往日繁华祥和。 最后,徐孚远带着韩霖来到了艮山门附近。 此时,艮山门附近还处在戒严之中,这里的百姓都被杭州府安置到了比较安全的南城去了。 然而,因为张大彪的凶悍火力,导致进攻北城的清军远程武器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所以并未对城内造成损毁。 机神庙内,明军的伤兵正在这里接受医治。 韩霖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只听得里面有说有笑,丝毫没有死气沉沉的感觉。 这让他心中更是震撼,一军的军心如何,你看伤兵营就可以看出个大概。 因为艮山门附近都是一些丝织作坊,储存的纱布十分充裕,所以在机神庙设立伤兵营,可以说是就地取材了。 几名轻伤的士兵正坐在院里晒着太阳,吹牛聊天,互相攀比着战绩。 韩霖转身离开,徐孚远见韩霖意犹未尽,于是便决定带他去北城墙上看一看。 两人自艮山门甬道登上城墙。 此时,城墙上依旧守备严密,张大彪部还未撤离。 转上城墙,韩霖一眼便看到了无数火炮,目中惊讶无比。 “这里是京营张大彪所部,前日鞑子攻北城,两个时辰,没有摸到城头。”徐孚远不禁骄傲地说道。 韩霖从未见过哪一座城池有如此之多的火炮。 见每个垛口竟然置炮两门,韩霖一眼便看出了其作用。 “火炮轮射?”韩霖不禁自言自语道。 “哈哈哈,这位先生真是厉害!正是两炮轮射!”张大彪的粗厚的声音传来。 两人回头,见他正带着亲兵走来。 “这位是京营张总兵,这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徐孚远介绍道:“张总兵,这位就是刘老八所说的韩先生。” 张大彪一听,拱手行礼。 “此法虽好,可却需强大的火炮和弹药储备才行。”韩霖叹息道。 这法子其实也没什么稀奇,只是以往的明军武备压根负担不起这样的战法。 强大的战法需要有与之配套的后勤能力,才能真正发挥威力。 “先生所言极是,幸好监国与诸位大人们都很重视火器,不然我也搞不到这些宝贝。”张大彪憨笑道。 他心中清楚,要不是潞王纵容,路总督支持,就凭他,火药局怎么可能会给他这么多火炮。 光他麾下两营的火炮,都快赶上整个其他八营之和了。 “监国......真的很重视火器?”韩霖小声确认道。 “韩先生,咱潞王殿下,那可是英明之主,若非他,杭州早就陷入敌手了。”张大彪神色凛然地说道。 韩霖点点头,忽然想见见这位潞王殿下。 徐孚远善于察言观色,看出了韩霖已经意动,于是想了想,便决定带他拜见潞王。 ...... 潞王府。 朱常淓坐在正堂的桌前,一脸无奈地看着正坐在椅子上滔滔不绝的黄道周。 这两天,朱常淓看见黄道周就头疼。 李宝站在朱常淓身边,看着唾沫星子乱飞的黄阁老,一脸苦笑。 “殿下,早登大宝,方可使民心归附,国朝安稳啊。” 黄道周一脸执着,他为了劝潞王进位称帝,可以说是想尽办法,就连邹太后那里他都去游说了。 可惜,邹太后拒绝了,她说潞王有明君之象,心中自有计较,不必催逼。 现在杭州两退清军,朝廷声威大震,潞王威望日隆,趁此进位,正是时候。 朱常淓心中无奈,他不是不想登基,而是心中有些傲气。 失地还未收回,两都仍在敌手。 现在登基,颇有偏安一隅之意。 更会释放出错误信号,滋生出一群苟且之辈。 就如当年的赵家子,偏安自满,不图恢复,沉浸在帝王之梦中。朝廷中更是出现了一大批主张求和分治的人,弄得内斗频频。 见朱常淓不为所动,黄道周深深叹息,无可奈何。 “黄阁部,喝点水吧。”朱常淓笑道。他心中明白,黄道周是真心为国着想才劝他登基,并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才如此费尽口舌。 只能说两人位置不同,想法自然也不一样。 所幸,朱常淓看得明白黄道周的心思,所以心中并不厌烦他,反倒觉得这个身材矮小的黄幼玄还有些可爱。 “监国,您要不再考虑考虑!”黄道周放下茶碗,还有些不死心。 “幼玄啊,两京未复,何以称帝?”朱常淓语气沉重道。 黄道周顿时哑口无言,只此一句话,他忽然间就理解了潞王的心思。 这是一种帝王傲气,也是一种自我激励。 一阵沉默,黄道周起身,郑重地朝着朱常淓一拜。 “监国,臣今后不会再劝了,臣愿为监国之志,鞠躬尽瘁!” “幼玄不必如此,快坐吧。对了,听说你的家眷还在闽地?” 黄道周刚坐下,听到潞王问及自己的家眷,不禁有些奇怪怎么说起这个。 “回监国,正是。” “多久没见妻儿了?” 忽然聊起家常,黄道周有些不适应,脸上显得有些局促。 但说到妻儿,他不禁有些怅然,是啊,算一算,从自己孤身北上,与家人已有一年未见了,虽然操劳国事,但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还真是想念他们。 “有一年了吧,大概。”黄道周答道。 朱常淓点点头,在黄道周疑惑的表情中,冲着李宝招了招手。 黄道周不知道潞王搞什么名堂,又看向了李宝。 李宝冲着黄道周神秘一笑,然后轻轻拍了拍手。 正堂门外,忽然转出了几个人影。 “爹!” 清脆的声音,令黄道周心肝一颤,惊回首,只见大小四个人影,正站在门口,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方才出声的正是黄道周的小儿子,他的身后,夫人蔡玉卿正泪眼相看。 黄道周急忙起身,又惊又喜,顾不上失仪,跑到门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是殿下派人将我们母子接来的。”蔡玉卿轻轻撩了一下散落的发丝,柔声说道。 吴侬软语,最是动人。 黄道周连忙回身,大礼拜谢。 “多谢!监国!”黄道周声音颤抖地呼道, “黄阁老不必多礼,你为国殚精竭虑,本王岂能再让你饱受相思之苦?本王命你今日休沐,快快与家人团聚去吧!”朱常淓笑容满面地说道。 黄道周先是一愣,随即感激之情便涌上心头,再次叩首后,便躬身告退,带着家人匆匆离去。 朱常淓脸色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空荡荡的堂中,一股莫名的情绪令他鼻头有些发酸。 心中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李宝啊,你有家人吗?” “回监国,奴婢自幼孤苦,父母兄弟也都早亡了。” 朱常淓不语,一主一仆相伴,堂中静悄悄。 片刻后,朱常淓正要回书房看书,侍卫来报,说是总督幕宾徐孚远求见。 朱常淓便让李宝将人带到书房相见。 第九十八章 《农政全书》 第99章 《农政全书》 “臣徐孚远,拜见监国。” “起来说话。” 朱常淓坐在书案前,一边翻看着书籍,一边说道。 “启禀监国,臣此来是向监国举荐贤才。” “嗯?难道是玉笥说的那位奇才薄珏?” 薄珏?没听说过啊,徐孚远一头雾水,想来应当是张制台又从哪里寻觅来的大才吧。 “回监国,并非薄珏,是另一位,名唤韩霖,师从前朝徐光启阁老,此人一身经世致用的本事。” “哦?徐光启?” 朱常淓有些惊讶,急忙将手中的书册翻到了扉页,仔细瞧了瞧,果不其然,上面写着,着书者,徐光启也! 这不是巧了吗? 徐孚远这时也瞧见了潞王手中的书,正是徐光启所着的《农政全书》,心中不禁一喜,看来,韩霖之才,可以大用了! “快,请他进来!”朱常淓大喜过望,他最近偶然看到了书架上这本装订精良的书册,一看书名,便立刻来了兴趣。 翻开看了几页,便觉得此书不同凡响,其中,开垦、水利、荒政、田制、农器、桑蚕、牧养全部涉及。 可以说,面面俱到。 这不禁使朱常淓大为震撼,大秦曾以耕战为国策,农耕便是根本,但那时候,可没有像《农政全书》这么全面系统的总结农事技术。 韩霖被李宝引进了书房,正要行礼,却被朱常淓拦下。 “免礼,快坐!” 韩霖有些发懵,不知所措地屁股半沾椅子。 “韩先生,本王近来正好读到了徐阁老的着作,遇到些许困惑,不知先生可解否?” “愿为监国解惑。” 朱常淓翻了翻书,他倒不是故意考校韩霖,而是真的对书中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徐阁老以为南粮北调靡费过多,应当在北方实行屯垦,大兴水利。可北方气候终不似南方,产量稀薄,当真能自给自足吗?” 朱常淓对此有些疑惑,京师一直需要通过运河转输南方漕米来维持,每年光漕运成本,就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北方有着广阔的荒地,因此徐光启提出在北方进行大规模屯垦,想要以此来改变南粮北运的局面,为朝廷开源节流。 可问题就是,如果北方屯种真的能活人的话,又岂会有那么多荒地被弃而不种呢。 韩霖听罢潞王的困惑,不禁摇头一笑。 “监国一定是没有看过《甘薯疏》吧。” “《甘薯疏》?” 韩霖点点头,随即便张口背诵起来。 “方舆之内,山陬海澨,丽土之毛,足以活人者多矣。或隐弗章......” 见韩霖随口就来,朱常淓确信,这位徐光启弟子应当不假。 韩霖一口气将《甘薯疏》背完。 见潞王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韩霖心头忽然热了起来。 一个能翻看《农政全书》的君王,一定不会太差。 “监国,恩师说过一句话,北薯南稻中棉花,或可一改饥寒之困局。” “哦?这甘薯竟得徐阁老如此青睐?” 北薯南稻中棉花?朱常淓不禁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句话。 “甘薯此物,耐寒耐瘠耐风雨,抗病害也冠绝诸物,且若是种植得当,产量也相当可观。” 当时,徐光启还特意在松江府进行了试种,效果十分良好。 于是他便写下了《甘薯疏》来进行宣传推广,希望能够在江南进行普遍种植,可惜...... 听到甘薯的特性,朱常淓顿时喜上眉梢,就连一旁的徐孚远都睁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新的宝贝。 “你的意思是,甘薯亦可在北方种植?”朱常淓满眼期待地看着韩霖问道。 “恩师作《甘薯疏》的初心,就是想告诉百姓,不要拘泥于地域限制,只要精心培育,大多数的作物都会自行适应环境。就像这甘薯,在闽地可以生长,到了松江府依然长势喜人。”韩霖语气中饱含惋惜之情,当时恩师的一片苦心,却被世人付之一笑,朝廷更是无人重视。 朱常淓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作物就像是人,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他也会慢慢适应当地的环境。 徐孚远则是想的更深,当时徐阁老的倡议无法被实践,恐怕不只是那么简单的。 若是甘薯被大面积推广种植,扭转了南粮北调的局面,那不知道会损害多少人的利益,首先这江南粮仓的大户们就不会答应。 “妙哉!北薯南稻中棉花!”这句话朱常淓越想越精辟,不禁连声赞叹起来。 稻薯以充饥,棉花以御寒。 见潞王面露喜色,韩霖接着说道:“水利乃农业之本,无水则无田。北方户户引水极为困难,但集中屯垦,千户共引一池水,或为上策。” “彩!大善!”朱常淓看着桌上的《农政全书》,此时就像是瑰宝一般闪耀,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书页,对徐光启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可惜,昔人已乘黄鹤去。 “韩霖,继先师之遗愿,为百姓谋福祉,你可愿?”朱常淓直接问道。 “师弟陈子龙,也可完成恩师遗愿。”虽然看得出来,眼前的潞王俨然有中兴之志,但韩霖还是不太愿意做官。 官场,是个吃人的地方。 朱常淓笑容一滞,眼角跳动起来。 徐孚远见气氛有些尴尬,坐立难安起来。 韩霖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椅子上默默喝着茶。 静的针落可闻,只有朱常淓翻动书页的声音。 就连侍立在侧的李宝都担忧地看向了韩霖,心想这家伙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惹了监国生气,能有你的好? “陈子龙年纪太轻,尚需磨砺一番。”朱常淓面无表情地幽幽说道。 “不知监国想让草民做什么官呢?”韩霖直言不讳道。 “工部如何?正好,此时工部只有夏允彝一人主事,他急需帮手。”朱常淓立刻说道。 夏允彝已经被任命为工部尚书,开始理事,但尚缺侍郎辅佐,眼下的韩霖再适合不过了。 “眼下监国需要草民做些什么事?”韩霖直接问道。 朱常淓想了想,严肃说道:“本王要你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革新火器,第二,实践此书。” 说着,朱常淓举起了手中的《农政全书》。 “正好先从绍兴府开始试行!”朱常淓又补充道。 韩霖听罢,起身向朱常淓行大礼,朗声道:“愿为监国效命!” 朱常淓大喜,让李宝扶起了韩霖。 “稍后本王便下诏,任你为工部左侍郎,好好做,不要枉费了徐阁老的心血。” “臣,谨遵监国命!” 徐孚远松了一口气,这韩霖,方才是在故意试探潞王,还好潞王没有计较。 随后,徐孚远与韩霖两人便一起告退。 一个时辰后,潞王的诏命送到了内阁。 姜曰广从速办理,很快,正在与徐孚远闲逛的韩霖便接到了内阁任命公文与袍服冠带。 “这也太快了吧?”韩霖惊讶道,曾经朝廷的办事效率,那真是一言难尽。 “那是自然,潞王最不喜办事拖延的,而且还说眼下国事艰难,一切政务从速从简办理,严禁推诿扯皮。”徐孚远解释道。 韩霖听得连连点头,朱常淓在他心中的印象变得更加圣明起来。 酉时,韩霖穿着崭新的袍服来到了工部值房。 斜阳透过窗户,映照在房内的桌案上。 宽阔的厅房内,只有一人在伏案办公。 听到有人进来,夏允彝抬头,眯起眼睛瞧了瞧,见是个生面孔,便问道:“何人?来我工部何事?” 韩霖见坐在那里的人身穿绯袍,锦鸡补子,便知道此人就是刚刚上任的工部尚书夏允彝无疑了。 “在下韩霖,字雨公,新任工部左侍郎,前来拜见上官!” 夏允彝一听是来了帮手,不禁面色大喜,急忙起身上前,拉住了韩霖的手腕,笑道:“雨公兄,你可真是及时雨啊。” “彝仲何出此言?”韩霖问道。 “嘿!这不是绍兴要开始清田了吗,高阁老说了,这一回正好一并修缮水利,这两日可把我忙坏了。”夏允彝苦笑道。 韩霖一听兴修水利,便话多了起来,两人开始伏案商讨起方案来。 顺利完成招贤任务的徐孚远回到了总督衙门的小院,向张国维复命。 听到韩霖被任命为工部侍郎,张国维不禁感慨,潞王还真是用的恰到好处。 像韩霖这样只知做事的人,你让他做一部堂官,那必然会让其被官场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所牵绊。 这样的人,就是得给他寻个好上司,为其遮风挡雨,才能使其全心做事,发挥才能。 徐孚远也看出了潞王如此安排,其中包含了对韩霖的爱惜之意。 “闇公啊。咱的炮厂......”张国维正想和徐孚远说说筹建炮厂的事情,刚一开口,徐孚远直接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嘿~”张国维有些哭笑不得。 “哈哈哈,玉笥兄,就是田地里的牛,你也得让它歇一歇啊。”一旁的祁彪佳大笑道。 院门外,徐孚远喘着大气走在街上,暗道还好跑得快,忙了这些日子,他可是几乎连轴转,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嗯,偷得浮生半日闲,今日就先潇洒一番。 徐孚远捏了捏袖袋中的银子,美滋滋地朝着东运河畔的繁华街段走去。 ...... 凤山门外,凤凰山。 此时的凤凰山中已经模样大变。 路振飞在此大兴土木,修筑营房校场,在此新建了一座规模庞大的军营。 又在依着钱塘江的山脚沿岸扩建了大型港口,命名为凤凰港。 整个凤凰山,此时俨然已经成了一座军事基地。 此时,路振飞与郑鸿逵一道,正在凤凰港检阅水师舰队。 艨艟巨舰,走舸快船,各式战舰停泊在港口内。 船帆如云,遮天蔽日。 三十艘庞大的二号福船就如沉睡的巨兽一般静静卧在港口内。 船上黑洞洞的炮口就像是獠牙一般闪烁着寒光。 路振飞站在岸上,满意极了。 “总督,清军水师叫施琅击溃了,咱总不能一直停在港口里吧。”跟在路振飞身边的郑鸿逵说道。 施琅这家伙孤军北上,好在遇上了舟山水师的援军,否则长江口那一仗,胜负尚未可知呢。 就连郑鸿逵都不禁感慨这小子运气正好。 尽管施琅是擅自北上,但是总督张国维念在他打了胜仗的份上,只是严词斥责了一番就算过去了。 要说郑鸿逵不羡慕,那是假的,他自镇江溃败以来,就一直窝在这凤凰山,主持建造军营。 他可是水师将领,习惯了在海上漂泊,不打仗就浑身难受。 “曰渐莫急,这两日你先率水兵上舰熟悉熟悉,咱马上就有仗打了!”路振飞说道。 如今,路振飞的海防总督麾下,编练水兵五万余,这些人马都是为靖海水师准备的。 现在战船到位,只需上舰磨合一番,便可形成战力。 “对了,我还叫大哥送了几个铸炮师傅过来,正好领班炮厂。”郑鸿逵说道。 “太好了!如此一来,咱们的炮厂很快就能生产火炮了。”路振飞大喜。 “至于材料也不必担心,可从东南购买便是。”郑鸿逵说道。 路振飞知道,郑鸿逵这是在位郑家介绍生意,不过不要紧,合则两利嘛。 只要能壮大水师,其他的问题可以先暂时搁下。 两人边聊,边巡视着庞大的舰队。 郑鸿逵提议带着路振飞上船看看,路振飞欣然前往。 两人登上了一艘二号福船,路振飞入眼便发觉了一丝不同。 这艘福船的栏杆和桅杆竟然都以铁条加固过。 在船体两侧,也都加装了可以垂下去的挡板。 “这三十艘主力福船都进行了加固,比寻常福船防护力更强。船尾还加装了一门大发熕。”郑鸿逵介绍道。 路振飞没想到郑芝龙还贴心的进行了免费升级,不禁觉得和郑芝龙做生意还不错。 “制台!舟山水师回信了!”岸边,一名幕僚冲着在船上的路振飞大喊道。 路振飞闻讯便匆匆下船。 几日前,路振飞向舟山水师总兵黄斌卿发去了公文,命他前来凤凰山军议,结果这厮竟然百般搪塞,不愿听命。 这让路振飞十分愤怒,作为海防总督,舟山水师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可这黄斌卿屡次听调不听宣,颇有拥兵自重的意思。 “制台,黄斌卿实在是太过嚣张了。”幕僚忿忿不平地说道。 看了黄斌卿的回信,路振飞重重叹气道:“不可救药!” 信中,黄斌卿以自己缺乏粮饷,战船年久失修为由,再次拒绝了路振飞的好言相劝。 “曰渐啊,准备兵发舟山,拿下黄斌卿,收编舟山水师!”路振飞叹息道。 “这厮,看我生擒他!”郑鸿逵一听有仗打,顿时摩拳擦掌,兴奋起来。 小小黄斌卿,也敢跟朝廷叫板? 郑鸿逵兴冲冲转身前往山中的军营去,开始准备出征事宜。 路振飞则是有些黯然,他最不愿同室操戈,可这黄斌卿拥兵自重,隔岸观火,多半是想当墙头草。 对于这种潜在的隐患,路振飞虽然心中痛惜,但绝不会手软。 舟山,是天然良港,也是路振飞为靖海水师选定的最佳驻地,所以必须拿回来。 一江残照,半山余辉。 是夜,郑鸿逵连夜率兵登船,准备进入杭州湾,且练且战。 大风起兮水滔滔,樯橹飞动兮逐浪高! 第九十九章 舟山 第100章 舟山 舟山,定海县。 长天碧空,白云飘飘,风光秀美,景色宜人。 金塘、马岙、册子、岑港等良港环绕。 位于岛南的定海县城,两条大街垂直相交,汇通四方。 大街两侧,木制的阁楼林立。 街上,热闹非凡。 四方来的海商都会在此歇脚汇集。 烟花柳巷之中,莺歌燕舞,一片太平景象。 县署,坐落在县城中央,青石砖瓦砌成,门前两尊斑驳的石狮子样貌凶狠。 门口,摆着两通鸣冤鼓,上面布满灰尘,蛛网联结。 四方院内,一班妙龄女子正轻歌曼舞,香艳至极。 两侧的乐师眼睛直勾勾地盯她们,垂涎欲滴。 正堂前的石阶上,一人坦胸露乳,两颊红晕地斜倚廊柱,手边摆放着一壶陈年老酒。 舞女的裙摆飞扬,擦过了黄斌卿的面庞,一阵香气扑鼻,令他眼神迷醉,回味无穷,随即放肆的笑了起来。 门外,走进一名穿着薄衣的军官,绕到了黄斌卿的身边,单膝跪地说道:“总兵,哨船说有挂着大明旗帜的船队向咱们驶来。” 黄斌卿小眼一翻,打着酒嗝说道:“娘的,这是来抢地盘了啊。” “应该是海防总督那边的水师,哨船说大约两百艘左右。”军官说道。 “叫弟兄们出海干活,还是老办法!”黄斌卿不屑一笑,他麾下战船将近五百艘,兵马七万余,心中丝毫不慌。 自黄斌卿经营舟山以来,他便一直搜刮船只,吞并沿海各卫所的战船,有时候甚至还会吞并友军。 此前,潞王召义师勤王,定海总兵王之仁奉诏。 他联络黄斌卿共同举兵,约定之日,王之仁率麾下水师战船二百艘前往舟山汇合。 结果没想到黄斌卿竟然向友军开火,王之仁毫无防备,被黄斌卿吞并了战船,只带着几十艘快船逃离。 后来,张名振毅然率军脱离黄斌卿,也是不齿黄斌卿所作所为。 “记住了,莫挂旗帜。”黄斌卿叮嘱道。 “末将遵命!”那军官舔了舔嘴唇,这种活,他已经轻车熟路了。 黄斌卿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继续欣赏着院中的美人儿。 他的背后,县衙的公堂内,海水旭日图已经残破不堪。其上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礼乐遗教。 这里的知县自崇祯末年就已经出缺,迟迟未补。 一直都是县中的主簿权署县事,黄斌卿来了之后,迫于其yin威,那主簿便挂印而去。 黄斌卿便成了舟山军政一把抓的实权人物。 县城内虽然较为繁荣,但在其余的村镇,情况则天差地别。 为了维持自己的部队,黄斌卿在舟山横征暴敛,弄得怨声载道,但百姓迫于其威势,敢怒不敢言。 “去去去,你们都下去!”黄斌卿燥热难耐,指着院中的那些个乐师喝骂起来。 院中轻舞的舞女纷纷束手而立,不敢乱动,面露惊慌之色。 乐师们赶紧退出院子,十分识趣地将县署大门闭上。 黄斌卿从几名女子面前走过,色眯眯地轻嗅着。 “就你俩了!” 被黄斌卿选中的两名女子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梨花带雨般抽泣起来。 “大人,我们卖艺不卖身的......”一名领班的女子装着胆子说道。 黄斌卿咧嘴一笑,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院内的两名卫兵坏笑着上前,将那说话女子直接拖走。 很快,那女子便被堵住嘴,吊在了公堂前的房梁上,惊恐的挣扎着。 院中的女子已经吓得报成了一团,就像是待宰的鹌鹑一般。 “记住,我的规矩就是规矩!你们俩,到里面去,在案前趴好。” 黄斌卿阴邪的声音令那两名女子不寒而栗,只能乖乖照做,边哭边走进了公堂内,撅起屁股趴在了公案上。 “啧,礼乐遗教,写得好哇!” 黄斌卿转身走进公堂,站在两名女子身后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抬头看着那牌匾大笑起来。 不多时,堂中便“风光旖旎”,不堪入目。 就在黄斌卿肆意狂欢之时,靖海水师高悬战旗,出了杭州湾,朝着舟山急速驶来。 黄斌卿的舟山水师也已经集结完毕,由他麾下的副总兵率领,撤下旗帜,迎着靖海水师杀去。 郑鸿逵放出的哨船很快探查到敌情,发出了信号。 “好大的阵势,战船五百艘!”郑鸿逵不禁感叹道。 “无妨,没有几艘能与咱的福船匹敌。”郑鸿逵的左冲镇镇将周全斌傲然说道。 “总兵,咱们怎么打?”右冲镇镇将黄克辉已经忍耐不住。 许久没有打仗,郑鸿逵手下这些将领已经憋坏了。 “直捣黄龙!”郑鸿逵握拳狠狠道。 在他眼里,舟山水师虽然战船数量众多,但火力可不一定比靖海水师猛。 虽然路振飞想要尽可能迫降舟山之兵,但郑鸿逵可管不了那么多,真打起来,岂能自捆手脚? 很快,舟山水师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中军镇将萧拱宸拿着千里镜了望了一番,不禁摇头道:“总兵,对面没挂旗帜,看来是要装海盗,而且阵型杂乱,毫无章法,一窝蜂冲着咱们来了。” “我还以为黄斌卿有什么天大的本事,敢不遵朝廷调遣,原来只是个长了毛的浅水王八,装什么海龟!给我狠狠地打!”郑鸿逵冷笑道。 众将得令,纷纷下了旗舰,乘坐快船返回自己的座舰。 随后,靖海水师左冲镇周全斌部四十艘战船脱离舰队,开始向敌军左翼航行。 舰队主力开始调整姿态,将火炮对准了敌阵。 “报~”一名水兵跑来。 “何事?”郑鸿逵问道。 “总督亲至!正在靠船。”水兵汇报道。 郑鸿逵一抬头,就看见路振飞穿着短衣笑着向他走来。 “制台,战场凶险,您来做什么!” “我这个海防总督,总不能一直待在陆上吧!” 郑鸿逵无奈,路振飞却是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就是想上舟山岛上看看,未来这里是咱们大明水师的最佳驻地,我得心里有数,以便向监国奏对。”路振飞正色道。 “您就不能等我灭了黄贼再来吗,又不急于这一时。” “择日不如撞日嘛,我就看看,海战我不如你,正好学习一番。” 郑鸿逵一愣,没想到堂堂海督竟说出这番话,不禁令他更为钦佩。 “欸?先说好,我可不是偷师啊!”路振飞玩笑道。 郑鸿逵憨厚一笑,说道:“那末将就献丑了!” 路振飞在甲板站定,郑鸿逵开始发号施令,指挥战斗。 “发旗语,督师观战,诸军奋勇!” “令,右冲镇黄克辉部开始突击!” “令,后冲镇黄冲部补防右翼!” “令,中军镇全炮压制!” 随着一道道军令传下,号角声,战鼓声,响彻海面。 靖海水师,初阵! 第一百章 雷霆碎浪 第101章 雷霆碎浪 三百里击水龙宫大震,五万兵争雄玉阙将倾。 碧波万里,雷霆碎浪,靖海水师虽是初生牛犊,可也毫不畏惧当面来敌。 郑鸿逵镇定自若,赤脸浓须上沾满了水珠。 右冲镇黄克辉部连珠炮发,率先杀入敌阵之中。 战船交错,水柱齐天。 舟山水师被当头一棒,没想到区区敌舰四十,竟然敢直冲本阵。 黄克辉乃是郑鸿逵手下海战宿将,逢战则先,其人葛衫敝巾,草履轻装,黄眉褐眼,身形短小。 但极善水师指挥,勇猛无比。 右冲镇犹如锋刃,强大的火力将舟山水师打的天旋地转,从其船队之中贯穿而出,所过之处,沉船无数。 观战的海督路振飞见将士英勇,不禁心情激奋,捉起一双木槌,开始亲自擂鼓助威。 座舰之上,众将士见海督赤膊擂鼓,战意高昂,呼喝声直冲云霄。 郑鸿逵见舟山水师被一分为二,阵型大乱,急令后冲镇黄冲所部趁机再冲一次,彻底将敌军搅乱。 黄冲,起于行伍之末,显于死战之中。其人作战勇猛,不畏死伤,乃为郑鸿逵麾下一员骁将。 见旗舰发号,原本遮蔽右翼的黄冲所部如狼似虎般冲着舟山水师杀去。 此一去,犹如狼入羊群,虎进鸡窝。 舟山水师最大的战船只有一艘乌尾船,乃是旗舰,余者皆为海沧,苍山等战船。 且其火力配置不如靖海水师远矣。 原本还想接舷跳帮,以人数优势夺船,却万万没想到靖海水师炮狠人凶,还未靠近,便叫排炮轰的粉身碎骨,葬身鱼腹。 更让舟山水师无奈的是,其船尾还加装了火炮,自阵中驶过之时,尾炮不歇,将毫无还手之力的战船纷纷击沉。 “哼,我还以为是蛟龙出海,没想到不过一群虾兵蟹将。”郑鸿逵自傲地嘲笑道。 路振飞甩着酸困的胳膊来到郑鸿逵身边。 “咱们靖海水师,今日一战,便是鲤跃龙门,真正成为海上劲旅!”路振飞感慨道。 为了筹备这支水师,他可是费劲了心思与力气。 郑鸿逵深以为然,畅快的笑了起来。 “曰渐,郑家水师比之朝廷水师如何?”路振飞忽然淡淡地问道。 郑鸿逵闻言心中一惊,赶紧拱手道:“督师,没有郑家水师,只有朝廷水师!”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大哥可是东洋霸主,朝廷当正视其地位与实力。”路振飞一直认为,对于像郑芝龙这样羽翼丰满的实权军头,朝廷应当正视其实力。 不能一味的重赏笼络,也不能一味的自以为是。 想要使其归顺,只有在朝廷拥有强大实力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实现。 就像郑鸿逵,此前他聚兵钱塘,见王不拜,颇有跋扈之意。 可现在呢?京营十万,两退清军,你再看看郑鸿逵,哪里还敢有一点跋扈。 路振飞又素有手段,靖海水师五万兵,皆效京营军制,设了监军、营尉,将士卒牢牢掌握在了朝廷手中。 郑鸿逵只负责练兵作战,余者皆难以插手。 就连他麾下诸将,也被路振飞日渐分化收服。 对此,郑鸿逵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可奈何。 路振飞也不担心郑鸿逵被逼返回福建,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他是闽督,我只是个小小总兵,比不得。”郑鸿逵装傻笑道。 “哈哈哈,曰渐你就装傻充楞吧。对了,家人都安顿好了吗?”路振飞问道。 “都安顿在城里住下了。” “那就好,此战大局已定,咱们去会会黄斌卿。” 郑鸿逵领命,令诸镇追歼逃敌,自率中军镇往定海附近的港口航行。 看着身边的路振飞,郑鸿逵心中是又敬又怕,这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瘦小的文官,竟将他拿捏得死死地。 此番靖海水师自福建归来,路振飞派去的使团不单单是带回了战舰,还顺带着带回了一些人。 没错,就是郑鸿逵和他手下将领的家眷,全部被路振飞秘密接到了杭州安置。 这一手,彻底把住了郑鸿逵的脉门。 他的儿子郑肇基也被路振飞召入了海防总督衙门,做了参议。 顺带接回的还有内阁黄道周的家眷,做了个顺水人情。 郑鸿逵不禁对这位海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其思虑深远,恩威并施,又兼顾人情,不愧被潞王委以重任。 其时,海风和煦,阳光正好。 靖海水师以雷霆之力碾压了舟山水师的乌合之众。 中军镇入港,路振飞与郑鸿逵带领着三千士卒登上了舟山本岛,前往定海县城。 此时正是午饭时候,沿途村镇却不见炊烟。 路振飞奇怪,便带人入了一个村子。 田亩荒芜,房屋破败。 村口的老树旁,吊着两三个干尸,臭味洋溢。 路振飞面色难看,掩住口鼻看向远处。 几个瘦骨嶙峋的青年正牵着一头老牛,一边抹眼泪,一边朝着村口走来。 郑鸿逵上前,护在了路振飞身前。 “几位小兄弟,你们这是做什么去?”路振飞问道。 那四个面色蜡黄的青年有气无力地瞧了一眼穿着布衣的路振飞,又看到了其身旁高大威武,全副披挂的郑鸿逵,几人急忙下跪大拜。 “回上官,小的们去卖牛。”一名青年人略带哭腔地回答道。 “为何卖牛?!”路振飞不解,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牛甚至比人还重要。 那几名青年跪直,疑惑地看了路振飞等人一眼,见很是面生,从未见过。 再定睛一瞧,其后大兵军容严整,旗帜鲜明,不像是从前那帮兵匪。 “敢问大人们......”那青年低眉顺眼地小声问道。 “这位是大明兵部左侍郎,右副都御史,海防总督路振飞路大人!”郑鸿逵语气威严地介绍道。 那几个青年一听,登时连连叩首,口中大呼:“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挡了大人的道,还请大人开恩!” 路振飞看着不停求饶的四位青年人,一声叹息,命他们起来答话。 几人颤颤巍巍起身,只觉得眼冒金星,他们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低着头不敢直视。 “那树上吊着的,是何情况?”路振飞指着树上的干尸轻声问道。 青年们扭头看了一眼,声音颤抖地说道:“那是交不起朝廷税赋的乡亲,被官兵吊死在这里。” “什么?朝廷本年并未加征税赋,杭州之粮多数由闽赣两广所运,因浙东勤王义举,潞王殿下更是多有减免,你这交不起税从何说起?”路振飞皱眉道,其实他心中已经隐隐猜出了大概,定然是那黄斌卿打着朝廷旗号加税。 “大人啊,朝廷是何举措小人不知,可这舟山,今日勤王税,明日女儿税,后日助饷税,每日一税,纵使家财万贯,他也遭不住啊!”青年们捶胸顿足,声泪俱下。 闻者俱是一惊,就连郑鸿逵都忍不住怒发冲冠,曾经他也干过这样的事,但没有这么狠,他顶多就是加征一些粮食银子,以充军费,还不至于闹得百姓家破人亡。 可黄斌卿这厮,竟然竭泽而渔。 路振飞瞬间火冒三丈,就是因为黄斌卿这样的人,横在中间败坏朝廷名声,使百姓误会朝廷,甚至痛恨朝廷。 是可忍孰不可忍! 青年们身后的老牛忽然折蹄跪地,低沉地叫了两声,眼角竟隐约有泪珠滚动。 路振飞几番张口,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出来。 郑鸿逵见状,从怀中掏出了几两银子,递到了为首的青年人手中,说道:“这牛别卖了,不然怎么种地,拉回去吧。” “小的也舍不得,可还得用它去换小妹回来。”青年人擦了擦眼泪,收下了郑鸿逵的银子,口中不停感谢着。 “换人?”郑鸿逵问道。 “小时候家中贫苦,养不活我兄妹几人,爹娘便将小妹卖到了县城的青楼,做了歌伎,也算是活下了性命。”青年人缓缓说道:“前日,黄总兵看上了我家小妹,将她霸占,我听说叫他看上的女子,最后都落得个命丧黄泉。” “所以你想拿银子去赎人?”郑鸿逵此时,心中已经恨不得将黄斌卿大卸八块了。 郑鸿逵本以为自己曾经干下的事情已经够无耻得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厉害。 这黄斌卿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 “是,做哥哥的怎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受辱?” 郑鸿逵将目光看向了路振飞,受过伤的右眼开始不停眨了起来。 路振飞知道郑鸿逵这是已经动了杀心,便对几名青年人说道:“头前带路,本官与你们一同前去!” “多谢青天大老爷!!!”四名青年人喜出望外,再行大礼。 定海县城,黄斌卿正左搂右抱地呼呼大睡,享受着个中滋味,浑然不知,他的几万大军已经作鸟兽散。 此时,县城内只剩一千亲兵。 明日后日有个考试,暂时两更 第一百零一章 弹冠相庆 第102章 弹冠相庆 一路行来,来往行人纷纷退避。 看着道中威风凛凛的大军,眼中充满了好奇。 临近县城,路振飞遣精锐乔装先行入城侦查一番。 不久,便得到了回报,县城城门大开,守军千余,大多都在城中作乐,流连于灯红酒绿之地。 城上,几乎无人把守,只有几个守门的兵丁在象征性的盘查着入城之人。 郑鸿逵当即决定,亲率精锐家丁奔袭城门,接引大军进城。 路振飞点头答应,率大军原地等待。 郑鸿逵与几十名家丁策马飞奔,急袭定海城门。 守门的几名黄部士卒,听见马蹄声,以为是友军,便看都没看。 直到郑鸿逵到了跟前,几人才觉得有些不对,正想拦住盘问,却只见郑鸿逵冷面嗤笑,手起刀落,将那守军一击毙命。 家丁们也纷纷动手,迅速控制了城门。 城上的守军听到了动静,还没等他们下来查看,郑鸿逵就已经带着人登上了城墙。 一通砍瓜切菜,便结果了城墙上十几人的性命。 郑鸿逵狠狠吐了口唾沫,不屑道:“什么水平,跟我用一样的刀?” 随后,一名家丁放出了烟火,向路振飞传信。 得了信号,路振飞督大军狂奔入城。 忽然出现的大军将城中的百姓吓得四散奔走,以为是黄总兵的兵,又要来祸害县城。 路振飞与郑鸿逵带着亲兵,在那几名青年的指引下,直奔县署。 ...... 卧房内,黄斌卿舒服地翻了个身,怀中温香软玉,实乃是人生美事。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 黄斌卿惊坐起,他身旁的两名女子吓得爬到了床脚,缩成了一团。 滴血的刀尖露入门框内,黄斌卿下床站起,正想拿起桌上的佩刀,就见一尊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房内。 “汝是何人?!”黄斌卿不敢乱动,站在原地心中发虚,厉声喝问道。 他已经感受到了来人身上那强烈的煞气。 “黄总兵,日子真是逍遥啊。”郑鸿逵戏谑道。 这时,路振飞也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黄斌卿没有见过路振飞,见来了一个穿着朴素的文人,眉头一皱,心中不禁奇怪。 “你又是何人?” 路振飞闻言气笑。 郑鸿逵接话道:“说出来好叫黄总兵认识认识,这位便是海防总督路振飞大人!” 黄斌卿脸上的肌肉瞬间开始扭曲起来。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脸颊一抽一抽的跳动。 “黄斌卿,这大好舟山,叫你祸害的不浅!国朝任你总兵,你竟敢不遵号令,下殃黎民,上欺朝廷,辜负皇恩,你罪不容诛!”路振飞言辞激烈地斥责道。 黄斌卿被骂的脸色又青又白,不敢吱声。 这时,院外,传来了痛彻心扉的哭嚎声。 “小妹啊~哥哥们来迟了!” 郑鸿逵嗖的一下将刀架在了黄斌卿的脖子上。 原来,那公堂前的房梁上,吊着的女子正是那几名青年的小妹。 方才进来时,路振飞命人将其放了下来,只是人早已凉透。 “制台,某这就斩了这祸害!”郑鸿逵咬牙道。 “且慢!”路振飞强压心中怒火,制止了郑鸿逵。 黄斌卿此时反倒是发疯般笑了起来,状若疯癫。 “制台?” “将他押到十字街口,当众斩首,以平民怨!” “遵命!” 郑鸿逵得令,就像是拎小鸡子一般,揪着黄斌卿的衣领将其拖了出去。 路振飞瞧了一眼缩在床榻上的两名女子,转身退出房间,将房门轻轻关上。 还未离开,便听见房内骤起撕心裂肺的哭声。 “唉!” 站在县署院中,路振飞瞧着那块高悬的牌匾,礼乐遗教,十足的讽刺。 他命士卒取下了那块牌匾,亲手将其劈成了两半。 申时。 定海县两大主街交汇处,人山人海。 黄斌卿跪在刑台上,脸上依旧一副恣意的笑容。 刑场下,百姓们有些惊疑。 “这天杀的黄贼怎么上了刑场?” “听说是朝廷发来了大军!” “朝廷?哪个朝廷?” “嘘......你不要命啦!”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许多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直到郑鸿逵出场,历数黄斌卿三大罪,宣布将其斩首示众,百姓们才相信,这姓黄的真的到头了。 当刽子手的大刀在黄斌卿的脖子上试着角度时,不知台下谁喊了一声“黄贼好死!”,瞬间引爆了安静的人群。 一时间,叫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随着刽子手一刀落下,黄斌卿人头滚飞,命丧当场。 定海的百姓们弹冠相庆,奔走呼号。 更有被其祸害者,割其肉,当街生啖之。 躲在角落里没有出面的路振飞,看着百姓们的喜悦的模样,心中却高兴不起来。 一旁,脚步声传来,亲兵牵着一头老牛走来。 “大人,那几名汉子带着小妹回村去了,他们说,大人为民除害,无以为报,将这老牛相赠,聊表心意。” 路振飞张口无言,心绪纷杂只化作一声长叹。 这舟山,碧海青天形胜地,竟满是家破人亡苦命人。 “大人,咱们回去吗?”郑鸿逵前来问道。 “曰渐,你遣一员大将暂驻此处,咱们返回凤凰山,等我上奏监国,再行定夺。”路振飞安排道。 于是,郑鸿逵便派遣中军镇镇将萧拱宸总领靖海水师,驻防舟山。 自己则陪同路振飞返回凤凰山港。 路振飞将那头老牛拴在了县署的公堂之侧,嘱咐萧拱宸好生喂养。 第一百零二章 秦王缆船石 第103章 秦王缆船石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有风帘翠幕,参差人家。 登高望远,西湖美景尽收眼底。保俶塔上,始皇再临无限感怀。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过丹阳至钱塘。临浙江,水波恶,乃西二百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 楼上风细细,几只鹧鸪啼。 朱常淓身后,路振飞贴心的为他讲解着这里的奇闻趣事。 当听到说到了自己,朱常淓不禁心中生出了一种奇特而又美妙的感觉。 那被粗枝大叶遮蔽住的缆船石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传闻始皇帝东游,曾在那石上系舟,后来人们便将此石称为秦王缆船石。” 路振飞今日原本是想向潞王上奏舟山之事的,可不想正巧碰上潞王出城,于是他便奉命陪同。 清军已经全军北上,杭州的人们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朝中的事情也差不多都安排妥当,只等吴甡、蒋德璟、吕大器等人赴杭,六部便可全部组建完成。 难得时候,朱常淓便心血来潮,想要泛舟西湖,于是便轻装简从,一路出了钱塘门,上了宝石山。 牛三带着数百直卫精锐随扈,李宝领着几名内侍婢女站在朱常淓身后。 路振飞与潞王错开半个身位,看着又恢复往日盛况的西湖,不禁心中五味杂陈。 楼船萧鼓,峨冠盛筵,名妓闲僧,浅斟低唱。 十里荷花之中,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笑啼杂之。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湖面上飘来了柔美的歌声,吴语酥心,妙音缭绕。 “见白啊,何故愁眉苦脸?”朱常淓的余光看见了路振飞眉峰微蹙的样子,不禁奇怪道。 “温柔乡是英雄冢,弘光之殇,犹历历在目。”路振飞叹息一声,其中夹杂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朱常淓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钦点的这位海督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被眼前一时太平的景象所迷惑,丧失了鸿鹄之志。 可路振飞不知道,自己眼前这位,可是完成大一统的君王。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又岂会轻易沉沦? “这良辰美景,竟叫你路见白一言煞之,哈哈哈哈。” “臣知罪......” “说吧,那舟山,如何了?” 路振飞没想到潞王已经知道消息了,心中有些惊讶,但转瞬便心领神会,没有多言,一五一十的将舟山黄斌卿的所作所为全部娓娓道来。 他本以为潞王会因此大怒,却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叹,指着那西湖水面,说道:“前朝马阮当政,清兵来犯,阮大铖誓师江上,穿素蟒,围碧玉,一副梨园装束。” 路振飞静静听着,潞王说阮大铖的这事,他知道,如此荒唐之举,在弘光朝堂之上,只能说是冰山一角。 “更有娼优之辈,身穿戎装,冠插雉羽,胯着战马,效昭君出塞之状。” 这件事,路振飞也知道,他当时听说之后,被气的无话可说,朝廷兵战之事,竟都是逢场作戏,欲国之不亡,安可得哉! “福王侄,深拱禁中,惟渔幼女,马阮投其所好,蒙蔽圣听,卖官鬻爵,大兴党狱。” 朱常淓话头忽止,再看路振飞,其脸上难掩惶恐之色,颇为不安。 寻常人议论先帝也就罢了,福王可是宗室,路振飞不禁心想:这话是我能听的吗? 李宝倒是聪明,早早仰头看天,瞅着浮云朵朵,俨然一副神游太虚之状。 “说这些,就是想告诉先生,宇廓今已澄清,正待诸君一番作为!往日污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朱常淓器宇轩昂,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这山巅震荡。 路振飞躬身一拜,恍惚间,这保俶塔上,似有龙吟之声。 就连李宝也都惊了一下,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 “监国,黄贼已经授首,舟山乃战略重镇,需遣一员能臣坐镇经营,臣此来正是想请监国决断。” “见白有何建议?” 谈及正事,朱常淓又变得温和起来。 路振飞摇摇头,说道:“臣却无人选。” 朱常淓开始沉思起来,舟山十足重要,选派的人要长于军政,善于经营。 “钱希声倒是颇为合适,只是眼下他要督办绍兴府清田之事。”朱常淓沉吟道,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原本张国维手下的那两位大才他是想召入朝廷的,但是眼下张国维的浙直总督衙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抽了他的左膀右臂,恐怕张国维得天天念叨。 路振飞也是忽然觉得这储才的吊袋里有些窘迫,朝中还是需要更多的良才啊。 君臣二人苦思半天,忽然,朱常淓想起一个年轻的身影,那清亮坚毅的眼神令他记忆犹新。 路振飞见潞王脸上浮出笑容,便知其心中已有人选。 “本王想到一人,不妨令其一试。”朱常淓故作神秘道。 “不知监国所说是何人?”路振飞心中遍数朝中诸人,也没发现一个闲人,一时猜不到潞王心中的人选,好奇不已。 “回去便知。”朱常淓敛袖笑着看向了远处。 路振飞没有再问,怕再扰潞王赏景。 塔下,牛三警惕的来回巡视着,青石缝里几根长长的狗尾巴草野蛮生长。 他顺手揪下一颗,咬在了嘴里,跳上青石蹲在其上,静静地看着山下无限风光。 “头儿,看啥呢?” 走来一名大汉,是原来在城操军时,跟着牛三的老兄弟。 牛三没答话,指了指远处湖面上的一艘画舫。 那汉子顺势看去,只是普通的青楼画舫,都是富人们享乐之所,往日里早就司空见惯了,没什么稀奇。 “怎么了?” “那船上的旗子,是鄞县谢家的。” 牛三扬扬下巴,平静地说道。 那汉子定睛一看,嚯!果真是,鄞县谢家,那可是大有来头。 其家主谢三宾,乃是进士出身,官历太仆寺少卿,在崇祯八年的时候卸任,回到了位于鄞县月湖边上的谢家巷养老。 谢家拥田十万亩,旗下产业无数,可谓是富甲一方。 眼下西湖上的这艘画舫,便是谢三宾在杭州西湖滨的别业“燕子庄”名下的。 何为“燕子庄”,乃是文人雅士流连之所,纵情销金之地。 “这有啥奇怪的?”那汉子不明白牛三的话中的意思。 牛三却是眼睛一眯,他城操军小旗时,就知道这谢家在杭州产业颇丰,这其中“燕子庄”乃为龙首。 但那地方毕竟说出来就不好听了,所以谢三宾为了面子,不许画舫挂谢家的旗帜,出行只悬“燕子庄”彩旗。 可今天,却挂的是个“谢”字旗,这其中比不寻常。 牛三口中的草杆被嚼的稀烂,正发呆间,身后传来了部下的提醒,潞王要回城了。 他只得按下心中好奇,赶紧率军护卫潞王返回。 在回去的路上,他想了想,还是驱马来到了王驾之侧。 “殿下!” “何事?” 第一百零三章 塞翁先生 第104章 塞翁先生 牛三将自己的发现讲给了朱常淓。 他虽然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可他心思细腻的很。 朱常淓听后,略一沉思,脑海中没有谢三宾这号人,于是便差李宝唤来路振飞入象辂之中。 “见白,谢三宾何许人也?”朱常淓问道。 “此人乃是前朝太仆寺少卿,后来丁忧归乡,诗画一流,不过为人狡黠,官声不佳。”路振飞不知潞王怎么问起谢三宾,他有些担心,怕潞王想要提拔任用此人,于是便直说其短处。 “浙东富户?” “然也,此人颇有家资,杭州,宁波皆有其产。” 朱常淓不语,脸上冷笑起来。 方才牛三说此人家中拥田十万余亩,这让他心中瞬间通透起来。 这不是巧了吗! 路振飞隐约也摸到了什么脉络,沉思起来。 “他们动作够快的啊!” “这些士绅,朝中摸爬滚打多年,嗅觉敏锐,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察觉。想来是近日三位朝中大员齐聚绍兴,将他们惊着了。” 卢若腾与朱大典两位布政使已经全部到了绍兴府驻节,近日,户部左侍郎钱肃乐又快马加鞭赶到,三位朝廷重臣汇聚绍兴,就是寻常百姓也能嗅出些不寻常,何况像谢三宾这样的人。 “看来希声和闲之他们要遇到阻力了。” “监国不必担忧,眼下杭州大胜,又有大军震慑,这些人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路振飞倒是很乐观,但朱常淓却深知这些人的厉害,他们扎根乡里久矣,能量不可小觑。 清田一事,更不可擅动武力,否则会引起大乱。 “嗯,这谢三宾得盯着点。”朱常淓点头道。 “臣明白了,不若就叫牛将军去办吧。”路振飞提议道。 牛三正驱马在象辂外并行,朱常淓透过窗子向他招了招手,他便拱手道:“末将明白!” 路振飞见状,不禁觉得牛三虽然是个庄稼汉,可心思细腻,反应机敏,倒不失为可造之材。 牛三叫来了老兄弟,向他们吩咐道:“今日西湖上那挂着谢家旗帜的画舫,你们务必去查明今日船上都有何人。” 几名汉子领命,他们都是老兵油子了,办这种事,那是得心应手。 再加上对杭州极为熟悉,黑白两道那都是有些手段的。 交待完事情,牛三便安心护着潞王车架朝着城门缓缓行去。 ...... 西湖滨,燕子庄。 绿竹环绕,清波三折,一弯小桥骑流水,两扇朱门透锦绣。 檐角上,挂着两个灯笼,当中映着牌匾,上写着三个娟秀大字:燕子庄。 院中,不知是几进,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一池秋水,半塘荷花,几只蜻蜓点缀其中。 长桥卧波,直通高楼。复道行空,曲径通幽。 靡靡之音绕梁,更有“春”色融融。 这,便是燕子庄。 雕栏玉砌,几个才子佳人卿卿我我。 淡妆浓抹,半露凝脂香肩朱唇轻咬。 “谢兄,今日多谢款待,在下公务繁忙,就先走一步。” “唉,参我兄,你我多年未见,为何如此匆匆?” 偏园当中,谢三宾白发参差,一边为张印立添酒,一边挽留道。 “实在是......” “参我,你莫非是看不上我这个糟老头子了?” 谢三宾佯作生气,张印立连忙摆手,只是这里的环境,令他实在是有些坐立难安。 亭子外,绿茵之上,七八双玉足蹁跹,蝉翼般薄的丝纱令张印立老脸通红,丝毫不敢直视。 亭中的小桌,乃是上好的红木所制,其上还雕有云纹,精美无比。 金杯银壶,琼浆玉液,佳肴珍馐摆满了桌面。 吃一口,就是张印立一个月的俸禄。 他愣是一口没动,只顾着喝酒。 谢三宾今日邀他碰面,一叙往日之谊。 那时候,张印立在苏州府做经历,而谢三宾时任嘉定知县,两人常有来往。 虽然只是一些公事,但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后来,张国维驻节苏州,张印立暂调其幕下行走。 那段时间,谢三宾时常带着一些薄礼来拜会张印立。 两人的关系也更进一步,成了好友。 张印立十分欣赏谢三宾的书画,也算是志趣相投。 “象三兄言重了,你我故交,莫要乱说!” 谢三宾原本板着的脸又笑开了花,端起酒杯,自罚一杯,谄媚地笑道:“玩笑玩笑,参我莫要在意。” 张印立原本以为就是老友重逢,一二小菜,一壶老酒,畅快相谈。 谁曾想直接被谢三宾拉着上了燕子庄的画舫,这时,张印立才发觉,今日好像不是简单的聚会。 几番想要离开的说辞都被谢三宾巧言挡了回去。 院中的金丝雀们投来了妩媚的眼波,张印立如芒在背。 谢三宾沉吟起来,似乎有话要说。 张印立心中一紧,暗道:重头戏来了! “参我啊,听说朝廷要清丈田亩,追缴税赋了?” “啊......是,确有此事。” 谢三宾捋了捋颌下短须,意味深长地瞧了张印立一眼,鹅卵般的脸上渐渐散去了笑意。 “不知是怎么个条陈?” “这......小弟我是真的不知,此事都是由藩司办理,我一个知府哪儿能知道个中详情。” 张印立心中有些紧张,说不知道那是假的,那次廷议他被潞王特许参加,他虽去得晚,可卢若腾的奏章他也是传阅了的。 谢三宾不语,直勾勾盯着张印立看,目光矍铄,令张印立有些难受。 此时,他已经明白,清田虽然还未正式行动,下面的某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谢三宾,不过是先锋罢了。 一时无言,只有丝竹乱耳。 “参我,你变了。”谢三宾忽然惆怅不已地说道,脸上的斑点然他看上去垂垂老矣。 “象三兄,变的不是我,是这世道。”张印立抬起头,看着谢三宾轻声道。 荷香阵阵,亭子后的水面中,跳出几尾鲤鱼,腾出了水花朵朵。 张印立默然起身,朝着谢三宾深深一拜,转身一顿,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独坐在亭中,谢三宾看着桌上一口未动的菜肴,低眉哀叹。 这时,跑来一名小厮,将一个布袋碰到了谢三宾面前。 “老爷,张大人留下了一袋银钱,说是今日他请。” 谢三宾轻哼一声,随即黠笑起来,接过布袋,将里面的银钱洒出了亭子,抛到了草地上。 正在起舞的女子们纷纷俯身去捡。 “记着,这是张知府赏你们的!” 谢三宾东抛一个,西抛一个,看着那些为了争抢银子而浑然不顾形象的舞女,摇头仰天大笑起来。 塞翁啊塞翁,还要失去什么呢? 第一百零四章 什么档次 第105章 什么档次? “端哥儿?” 宅院里,一方长桌,夏完淳正在聚精会神的挥毫泼墨。 忽然传来父亲的呼唤,夏完淳抬头看去,父亲急匆匆迎面而来,开口说道:“端哥,别画了,赶紧跟为父走一趟,监国召你。” 夏完淳停笔,夏允彝低头一看,一个粉黛佳人的模样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父亲,监国召我做什么?”夏完淳奇怪道。 上次与潞王见了一面,夏完淳吟诗一首,本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才华,却不知道哪里惹到了潞王,他从当时潞王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喜。 今日忽然召见,不知是福是祸,夏完淳心中有些紧张。 “好你个臭小子,怎么,这就想秦篆了?”夏允彝冲着儿子神色揶揄地笑道。 夏完淳脸颊一红,赶紧将桌上墨迹未干的画像折了起来。 “哎呀~爹!......快走吧!” “哈哈哈哈,臭小子,今天少说话,小心应对。” 父子二人不敢耽误,急匆匆乘着马车往王府赶去。 ...... 王府的正堂内,朱常淓正向路振飞请教着万阔坤舆图上所绘国家的情况。 “见白,这伯西尔人,穴地而居,好食人肉,真乃蛮夷也!” “此地尚未开化,当是如此。” 两人正聊着,李宝引着夏完淳父子二人来到了门口。 “启禀监国,夏完淳到!” 路振飞闻声,有些吃惊,没想到潞王心中的人选竟然是夏允彝的儿子夏完淳! 朱常淓笑着招手,让两人进房看座。 两人见礼之后,恭敬地坐下。 夏允彝心中也是直突突,不知道潞王怎么想起自家端哥了。 “存古已有十四了吧?”朱常淓笑问道。 “回监国,正是,犬子乃是崇祯四年所生。”夏允彝赶忙答道。 朱常淓点点头,看着天庭饱满,秀目长眉的夏完淳,问道:“存古,有何志向?” 夏允彝将目光看向了儿子,暗暗使着眼神,心道你可想好了再说。 夏完淳想了想,便回答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朱常淓摇摇头,说道:“再说一次。” 夏完淳瞧了父亲一眼,又略微沉思片刻,抬头一本正经道:“登科及第,衣锦还乡。” 却没想,朱常淓再次笑着摇头,命夏完淳再说一次。 夏允彝有些搞不懂潞王的意思了,向路振飞投去了一抹探寻的目光。 路振飞微微摇头,示意夏允彝不要紧张,安心便是。 夏完淳沉默了,没想到潞王竟如此洞察人心,他似乎能看透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于是他便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地看着朱常淓,朝气勃发地说道:“大丈夫在世,当出将入相!” 这一回,朱常淓终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甘罗十二可为相,你比之如何?” “小子才德浅薄,如今可知一县,他日厚积之下,或可治一国。” 夏完淳这番话,将坐在旁边的夏允彝吓得不轻。 路振飞倒是眼中充满了欣赏之色,话虽大,可并无狂妄,有自知之明。 这份胆魄倒是与夏允彝一脉相承。 “好!本王就让你知一县,你可敢一试?”朱常淓就坡下驴,直接将夏完淳收入彀中。 夏允彝真的坐不住了,赶紧起身行礼,一脸谦笑道:“监国,小子戏语,不可当真啊,国家之事,他还担不起。” 朱常淓眉头一挑,笑问道:“胸怀大志,何妨一试?你这做父亲的,莫不是想让他怀才不遇?” 夏允彝被呛了个哑口无言,转念一想,潞王说的也不错,哪个做父亲的不想看到儿子平步青云呢? 现在幸得潞王赏识,机会难得啊。 夏完淳还在发呆,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还真让他做了知县。 这就像是天上忽然掉下了馅饼一般,将他砸的晕晕乎乎。 “愣什么?还不快谢恩?”夏允彝轻轻拽了拽儿子,小声提醒道。 夏完淳反应过来,急忙叩首拜谢。 “小子斗胆,想提个心愿,请监国恩准!” “哦?说来听听!” 朱常淓好奇,不禁坐直了身子。 “小子十年之内,不愿升官。”夏完淳郑重地说道。 夏允彝眼角一抽,这臭小子,别人想做官那都得埋头苦读,历尽波折。 你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 若不是在君前,他真想狠狠踹这臭小子两脚。 “这是为何?”朱常淓也是奇怪,怎么会有人有这种要求。 被人巴不得一飞冲天,飞黄腾达,这夏完淳倒好,自限前程。 “回监国,小子这颗幼苗,拔的太高恐怕会夭折。”夏完淳平静地说道,仿佛不是在说他自己一般,头脑冷静的可怕。 堂中几人俱是愕然,没想到夏完淳说出这样的话来。 明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怎么说起话来如此老成! 完全没有年轻人该有的轻狂。 就连朱常淓都不禁心中为之赞叹。 年少而有远谋,志大而不才疏。 更兼有自知之明,真乃是一块璞玉,稍加雕琢,便可成器。 路振飞不禁抚掌称赞道:“有志不在年高,少年大有可为!” 于是,朱常淓便当场下诏,夏允彝之子夏完淳,赐同进士出身,知舟山定海县。 诏书很快就被送到了内阁,着内阁从速办理相应手续。 内阁的三位阁老看着诏书,心中对这位十四岁的知县充满了质疑。 虽然夏允彝的能力他们有目共睹,可也不代表着儿子就一定是麒麟之才。 将一县之地托付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实在是不妥。 高弘图当即就想将诏书驳回,亲自去找潞王理论一番。 “父子二人同朝为官,也算是一段佳话。”姜曰广倒是没有多大的意见,他对潞王的眼光还是钦佩的,毕竟如今朝中军中,许多青年才俊他都是不拘一格的任用。 就像那京营郑遵谦,钱肃范等人,皆得重用。 “还是过于草率了,你说呢?幼玄。”高弘图拉着脸不悦道。 黄道周正在公案上埋头写着为守卫杭州的战死士卒筹建英烈祠的奏疏,听到高弘图问他,头也不抬地说道:“少年质性淳朴,总比马阮之辈好吧?” “......幼玄你......你说的也对!”黄道周提到了马阮二人,高弘图便一下子没了脾气。 黄道周说的没错,少年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总比马阮之流可靠的多。 更何况其父身在中枢,忠心更是无疑。 知一县就知一县吧,且看这小子能耐如何! “也罢!那就发文吧。”高弘图摇摇头,翻了黄道周一眼,回到案前坐下。 “你瞪我干什么?”黄道周抬头盯着高弘图问道。 “瞪你怎么了?不能瞪吗?”高弘图吹着胡须道。 姜曰广见两人掐起来,不禁无奈苦笑。 自从黄道周的家人在城里安顿下来,阖家团圆之后,黄道周整个人都像是变了,变得话多了起来,不再像往常那样沉默内敛。 每日上值,都是面露喜色,好不畅快。 听说是路振飞顺路派人将自己的家眷接了过来,黄道周还准备找个时间,专门去海防衙门亲自拜谢。 “幼玄啊,你这个英烈祠准备建在何处啊?”姜曰广打断了二人的日常斗嘴,脸色肃穆地问道。 黄道周摇摇头,说道:“还未想好,回头问问监国的意思。” 姜曰广点点头,便去办理夏完淳的事情。 ...... 回家的路上,夏完淳坐在马车里,脑袋还有些发蒙。 “哟,夏知县,您这是怎么了?”夏允彝捏着嗓子调戏道。 夏完淳无语地冲着父亲扮了个鬼脸,也装模作样的拿起腔调说道:“哎呀,这不是夏尚书吗?以后,咱们就各论各的了。” “嗯?” “什么档次,也能和本县同车而行?” 夏完淳两手叉腰,假装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老爹,满脸神气。 “是是是,知县大人说得都对。”夏允彝说着,就喊停了马车,冷着脸将夏完淳从车厢里赶了下去。 “别呀,您老怎么还当真啊......”夏完淳被一脚踹下了车,站在大街上看着缓缓启动的马车,哭笑不得地喊道。 车窗外,夏允彝探出头来,冷笑道:“还什么档次?我是你爹!” 第一百零五章 谢公子 第106章 谢公子 绍兴府,府城,知府衙门。 前院公堂,知府于颖正在坐堂理事。 两侧几班胥吏坐在堆满文书的桌案前,算盘打的啪啪响。 宽阔的衙门院子里,各司房里,也是一片忙碌。 浙江左布政使卢若腾正来回出入在各个房间之中。 他们正在核验绍兴府原本的鱼鳞图册与地契。 这件事,打卢若腾到来之后,便开始了。 到现在,已经是第三遍核验了。 这边在核算,另一头朱大典则是带着图册实际下乡勘查。 三方比对,仅仅是一个镇,田亩数目出入,便已经令人瞠目结舌。 绍兴府会稽县平水镇,算是面积比较大的一个镇,可这镇中,各村几乎已经没有属于农户的私田了。 田亩十之八九,皆被豪绅富户侵占,那些农户们大多沦为了佃户,靠着地主的施舍的清汤寡水苟且活命度日。 朱大典去了每一个村子,阖村上下,竟无有几人黑发。 村中,多是一些年迈体衰的老人,偶见几个年轻人,也都是面有菜色。 十里八乡,情况大抵相同。 镇上的年轻人倒是多些,可大都是富家子弟,一个个脑满肠肥,潇洒作乐。 原本朱大典想强行开始清丈,但被卢若腾拦下了。 因为他已经查到,这平水镇上的田地,大都是被鄞县谢家占了去。 虽然他们巧立名目,用各种手段隐瞒田产,但卢若腾也不是简单人物,只用了三五天,便查了个清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谢家利用在镇上的商号,低息放贷,救济困苦。 但他们有个规矩,那就是只能用田契作为抵押。 那些上钩的老实巴交的百姓,办了借贷,便落在了他们的手掌心中。 这些百姓借了银子用来买粮种,等到了秋收,打了粮食,再将钱还回去。 可问题就出在这,到了秋收的时候,谢家的商号就会偷偷联合富商大肆放粮,做低市场粮价,导致粮食卖不出好价钱。 农户为了将粮食卖出去还贷,便只能忍痛贱卖,这其中,这些商户便又偷偷派人装作外来的商人,趁机再压一波价格,将粮食收购。 粮食没卖多少钱的农户,便为难起来,还了账,日子过不下去,还得再借,不还账,这息虽低可利滚利也招架不住。 于是便陷入了死循环。 要么一直借,要么还不完。 卢若腾了解之后,连发火的心情都没有,只能感叹一声,百姓何辜啊。 他们拴在地里,哪儿也去不了,被这些奸商劣绅压榨的到头来只剩一具白骨。 这件事,他曾质问过知府于颖,可于颖也没办法,谢家这事做的面子上毫无破绽,让他无从下手。 能入手的就是他们暗中操纵粮价,可谢家一直躲在幕后,收粮的都是一些小喽啰,抓了他们也没什么大用。 你全抓了还不行,没人收粮了,粮食卖不出去,那些百姓没有银钱还账,就拿不回田契。 更不要说谢家在浙江的人望与关系了。 于颖也是徒叹奈何。他也知道这些劣绅祸害百姓,可他们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府衙大门,朱大典满身尘土地走了进来,脸上还沾染着不知何处的泥巴。 “颖长啊,这平水镇的隐去的田,真是令人咂舌啊,你猜猜,有多少?” 朱大典一边向公堂走,一边远远地就喊着于颖。 见朱大典回来,于颖赶紧起身到案前行礼。 “下官不敢猜。”于颖叹息道,其实他心中什么都清楚。 自从就任绍兴知府以来,他兴修水利,赈济流民,修缮城池,已经是殚精竭虑,治下没有饿死人,已经不错了。 隐田的事,他根本不敢碰。 朱大典随手端起案上的茶杯,不顾形象的一口饮尽。 官袍圆领被茶水打湿,他抹了抹嘴巴,眼睛一眯,掷地有声地说道:“十万三千亩!” 于颖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整个平水镇,一共才有多少地啊! 不过十六万亩左右。 整整一个大镇,纳税的只有六万亩地。 就像是花生一样,你看着地上只有一棵苗,可你看不见的地下,却长着无数果实。 那一颗颗隐藏在地下的花生,就像是那些沦为佃户的百姓,生活,暗无天日。 于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紧紧攥着自己官袍的衣袖。 听到朱大典回来,卢若腾也来到了公堂。 “延之,平水镇都转完了?” “正是,但见满地稻谷金黄,却不见一人笑脸。” 卢若腾脸色铁青,平水镇,是他准备开始清田的第一站。 “就从平水开始吧!” “按人对册,清丈田地,追缴税赋!” 朱大典起身,两手一拱,屁股还没坐热,便又启程出发。 为了清田,卢若腾还专门从杭州蕺山先生刘宗周那里借了三十名学子,又抽调了杭州府一些老练胥吏,做足了准备。 这些人一直在府城待命,准备随时行动。 潞王派来的三千大军也都扎在了城外,等候卢若腾调遣。 “颖长,我想见见谢家的人,你可否安排一下?” 见朱大典干劲十足的离去,卢若腾也不闲着。 他要会一会这地头蛇,看看它有几分长短。 于颖自然是领命,转身立马去办。 谢家在府城,有不少产业,什么客栈酒楼,牙行当铺,几乎遍布全城。 每年也为绍兴府主动纳了不少银子。 负责绍兴产业的是谢三宾的三儿子,谢风。 此子颇有谢三宾之风,圆滑狡黠,与其父如出一辙,但也不失机敏,将自家产业经营的风生水起。 谢三宾也是对这个儿子喜爱有加,夸赞其为“谢氏英才”。 若不是世道沉沦,以谢风的能力,定能在官场上混的有模有样,甚至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久后,于颖便安排妥当,他在城中的一处小酒楼定了雅间,这里不是谢家的产业,他特意定的这里。 卢若腾便梳洗一番,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圆领袍,乘着轿子前去会见谢风。 于颖细心的安排了穿着便装的护卫,散布在酒楼附近,约定以摔杯为号,一旦有危险,便冲入酒楼,护卫卢若腾。 绍兴府城东城辅街,一家不起眼的酒楼,看上去有些冷清。 门前悬着酒旗,牌匾上,写着:品上居。 酒楼不大,二层只有四五雅间。 卢若腾提前赶到,正喝着茶,等待着对方人来。 少顷之后,酒楼门下传来马车吱呀的声音。 一个珠圆玉润的翩翩公子优雅的走了进来,手中题字玉骨折扇,脚踏祥云金丝靴子,腰间悬着绣着荷花的香囊。 “谢公子,楼上请!” 第一百零六章 等太阳出来 第107章 等太阳出来 “卢大人,久仰久仰!” “谢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有乃父之风。” 谢风报之一笑,卢若腾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夸他还是在嘲讽他。 眼前这个看上去精明的中年官员,不像是寻常所见到的那些地方官。 他的眼睛里有光。 谢风举杯相敬,心中暗道:此人当是不好对付。 卢若腾也在打量着这位谢家子,眉清目秀,一看便是富贵相。 “不知卢大人今日相邀,所为何事?” “听说谢家每年为绍兴捐助不少,此等大义善举,乃是为朝廷解忧,本官为朝廷命官,自然要有所表示。” 谢风听罢,哈哈大笑,面前这堂堂左布政使,说起瞎话那还真是张口就来。 谁不知道他是来浙东主持清丈田地的,现在约自己相见,只怕是想敲山震虎罢了。 “大人何必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谢风放下酒杯,轻摇手中折扇,他可不怕卢若腾,谢家的生意,那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卢若腾见对方如此说,脸色一变,席间气氛陡然生冷,二人视线交锋,谁也不惧谁。 “朝廷清田,乃监国钦定国策,顺势者昌,逆势者亡,谢公子是明事理的人,谢家也是浙东名门望族,若是能做个表率,那最好不过了。” “那是自然,谢家一定会鼎力相助!” 谢风温润一笑,卢若腾话里藏针,这是在敲打他,但偌大的谢家,也不全凭他一人做主。 他主持这绍兴府城的家产以来,每年都会捐助知府衙门一笔银子,也算是支持官府了。 两人又闲聊一阵,卢若腾有意无意提及平水镇土地的事情,但谢风都避之不答,巧妙的将话题扯开。 这让卢若腾心中更觉蹊跷。 各怀心事的两人客套一番,酒过三巡,卢若腾声言自己公务繁忙,起身便先行告辞离去了。 谢风送走了卢若腾,上了马车,直接朝着位于紫金街繁华地段的自家酒楼去了。 马车行的缓慢,城内的大多数路面坑坑洼洼,虽然于颖几番修整,但是依旧是保持不了多久便会恢复原样。 原本宽阔的路边被眼界百姓日夕侵占,地面上的长条青石也被盗取的七七八八,只留下一地泥泞。 只有几条主街路面较为平整,紫金街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城中繁华的地段,居住着城内的大户人家,书香门第。 “公子,各家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就等咱们了。” 迎面一名小厮跑到了马车旁边,向谢风禀报道。 “知道了。” 车夫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到了地方。 酒楼内的一间大雅间,珊瑚怪石,奇花异草,陈列其间。 圆桌前,坐着七八人,个个身着锦绣,他们都是谢风手底下的大掌柜们。 门开,谢风走了进来。 众掌柜行礼,请谢风上座。 “公子,咱们什么时候降价?”一名掌柜迫不及待的问道。他正是负责谢家在绍兴的放贷生意,眼下又到了秋收时节,正是收债的时候。 “新来的这位布政使,可不是个善茬。”谢风面色凝重地说道。 “他还能动咱谢家不成?” “就是,咱们可是正经生意。” 几名掌柜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丝毫没有将卢若腾放在眼里。 这浙江的官员那是换了一批又一批,也没见几个敢和谢家叫板。 要说那些官员是浙江的天,那谢家就是浙江的地! 莫说一个布政使,就算是巡抚来了也得盘着! “难不成这回朝廷是真想动咱们?远的不说,就这回的义师勤王,咱谢家可没少出力!要钱出钱,要人出人,那朝廷这么快就忘恩负义了?!”一名尖嘴猴腮地掌柜心中不平地埋怨道。 这一回,浙东义师勤王,谢家捐助军饷粮草,还抽点名下各家佃户的青壮从军。 光平水一个镇,几乎所有的青壮都被送到了义师之中。 “切莫胡言乱语!”谢风呵斥道。 那掌柜自觉失言,噤声不语。 谢风环视一圈,见众人脸上皆有不平之色,便轻笑一声,对着众人说道:“先压价收粮再说,大不了将平水镇舍了,好让朝廷面子上过得去。” 众掌柜闻言,虽然心中不痛快,但谢风做了决定,他们也不敢违逆,只能点头答应。 “放贷的生意先停一停吧,先看看浪头多大。”谢风对那负责放贷生意的掌柜嘱咐道。 “明白。”那人点点头,他最近也得到消息,官府里有人在暗查放贷的事情,但因为他们是低息借贷,而且也没有暴力催收,所以官府一直没有拿着把柄,暂时奈何不了他们。 谢风向来谨慎,与卢若腾的见面,让他嗅到了些许的不寻常。 原本他还想给这几位朝廷派来的大官送些礼物,但是见了卢若腾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卢若腾主动邀见,这就是在表明态度,正所谓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样的官员一看就不是那些酒囊饭袋。 往日,上面来了人,那都是等着他们这些地方富户来巴结孝敬他们,礼到位了,人才会露面。 随后,谢风又严肃的告诫手下的掌柜,近期要低调行事,不要惹是生非。 秋夜寒凉,稻花香里,听取蛙声一片。 明月分辉,路边野菊孤芳独绽。 土路上,大队人马正在赶路。 朱大典坐在路边的一块青石上,拿出水袋浸润着干裂的嘴唇。 身边,亲兵牵着战马等候着。 这时,跑来一名绍兴府的衙役,气喘吁吁地向朱大典汇报道:“藩台,前面就进入平水镇地界了。” 朱大典塞上水袋,扔给了亲兵,起身拍了拍屁股,说道:“让大军停下歇息,天一亮,就按照计划分赴各乡,全面清丈土地!” “遵命!” 朱大典这回除了带着大量胥吏和书生,还带了一千兵马。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平水镇的田地清丈。 大军停下了脚步,士卒们纷纷坐地歇息。 刘宗周的那些学生们显得很是兴奋,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原本卢若腾向刘宗周借人的时候,刘宗周是不愿意的,但当卢若腾说是为了清查隐田的时候,刘宗周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将自己门下那些优秀弟子都派给了卢若腾,还叮嘱他们好好看看民生疾苦。 朱大典沿路巡视着队伍,朝着前军走去。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虽然他为官多年,但心中依旧有些忐忑。 皇权不下乡,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 地方上,大多都被这些乡绅把持,他们互相串联,在地方织下了一张可怖的大网。 也不知道这回潞王殿下的决心有多大,这把火烧起来,那可就是滔天烈焰,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想当年,张江陵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清丈田地,想要富国强兵,可最后呢? 人亡政息,惨遭清算! 虽然如今是潞王亲自定下的国策,可问题是,朝廷此时外患深重,稍有不慎,清田之事就会引得后院起火,内外交困。 朱大典一直很是心忧,但是他又不敢上书劝说,毕竟潞王没有摘了他的乌纱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他哪里敢再多事。 天色灰蒙之时,隐约有鸡鸣声传来。 开始了! 清丈土地的队伍开始按部就班,分头行动,前往各乡里,丈量土地,绘制图册。 清早起来上山割草的农户们,看着官道上奔走的人马,纷纷惊奇观望。 朱大典的骑着战马从一处村子中穿过。 几名衣不蔽体地老农正握着镰刀佝偻着走在路边。 听到马蹄声,回头一看,见来人是官,急忙扔下手中的镰刀,伏地跪拜。 朱大典勒马,一眼望去,这个村子大多都是茅草屋,看上去不像是个正儿八经的村子,倒像是流民聚聚的棚户。 “老丈,你们是本地人?”朱大典发现,那几名老者虽然骨瘦如柴,但是个头很高,样貌看上去全然不似江南之人。 “大人,草民几人是北边逃命来的,在这里做长工,给人家种地求个活路。”一名老者颤颤巍巍地答道。 “东家是何人?”朱大典问道。 那老者听到眼前的大官发问,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心想难道这不是个本地的官?连这都不知道。 这平水镇,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大多都是谢家的地。 “回大人话,自然是谢家咯。”老汉恭敬地说道。 朱大典点点头,翻身下马,开始沿着路巡视起来。 土路坑洼,茅草棚子四处可见,只有七八间砖瓦房挺立,看上去应当是富庶人家。 一处棚子里,几个孩童躺在草席上酣睡。 空气潮湿,草席边上都已被露水打湿。 只有睡觉的那一片是干的。 一个身上裹着粗布的妇女正在棚子前的土灶上,煮着一锅清汤寡水的粥,其中米粒,甚至可以数的清楚。 远处的田里,已经有在劳作的人,正卖力的收割着庄稼。 太阳还没有出来,此时虽然湿气很重,但是干起活来,倒是清爽,不必受阳光炙烤。 宽广的稻田里,稻香四溢,朱大典抽了抽鼻子,重重打了喷嚏。 那正在煮粥的妇人麻木地瞧了朱大典一眼,便端着锅子进了棚子里。 朱大典身后,跟着两三名刘宗周的学生,看着眼前的景象,茫然不知所措,眼神中充满着疑惑。 “这......满地稻谷,为何锅中清汤寡水?” 那书生十分不解,旁边还有几个棚子前,老妇们背着背篓,三三两两步履蹒跚的朝着远处的青山走去。 朱大典听见那书生的问题,摇头不语。 见这里的人似乎无视了他们,跟着朱大典的一名绍兴府班差准备上去将人都唤出来,却被朱大典拦住。 “等等吧,等太阳出来。”朱大典叹气道。 感谢书友钉什么钉和维鹊的月票!! 感谢书友暮光青柠兮的打赏!! 十分感谢大家的支持啊,哈哈哈。虽然至今成绩惨淡,但是这本书我自我感觉写的还行,所以会好好写后面的故事,也请大家继续支持,多多追读,多多投票。 第一百零七章 爹,我想吃肉 第108章 爹,我想吃肉 府城,紫金街,谢宅。 谢风正在花园的池塘边喂鱼,不远处立着两名美貌的婢女。 老管家神色匆匆地走来。 “公子,刚得到消息,平水镇那边开始全面清丈土地了!” 谢风抛撒着手中的鱼食,丝毫没有惊讶,只是露出了一副尽在掌握的自信笑容。 “无妨,让平水的人都撤回来吧,那边就让官府折腾去吧。” “那可是十万亩地啊公子!” 老管家是谢家元老了,谢风说放弃平水镇的地,这让他感觉像是被剜掉了一块肉,十分心疼。 “平水镇他们做的太嚣张了,十万亩地,藏不住的。” 所谓隐田,说白了就是想尽办法多占少报,水崖草堑,尽出虚弓,古冢荒塍,悉从实税。 这隐田者移东就西,假此托彼,使数亩之家,出愈增而田愈窄。 谢风也很无奈,平水镇的田地,哪里是隐田,分明就是明抢。 这都是在他来绍兴府主事之前,谢家的其他人主持做下的事情。 他们买通了浙江上下,趁着天灾人祸,以贱价大肆收购平水镇的土地。 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一边设立粥厂,一边逼迫饥民让田。 整个平水镇,除了稍有余财的人家,基本上田地都被以各种手段收购到了谢家的名下。 这是谢家在整个绍兴府最大的收入来源。 但这也是谢家最大的软肋。 以往朝廷不敢在土地的事情上动心思,可眼下不一样了,变天了! 谢风深知,弃车保帅,断尾求生的道理。 眼下他主持经营的商号也营收不菲,那些往日巧取豪夺的生意,得赶紧分割出去。 否则就会引火烧身。 “可这十万亩地,那可是摇钱树啊,公子如此轻弃,老爷知道了,恐怕会生气。”管家提醒道。 “谢家的命重要还是那十万亩地重要?”谢风有些生气道。 管家不敢再说,拱拱手,便退下了。 谢风没了心情,对手下那些掌柜有些不太放心,于是便起身,带着下人往城中挨个店面巡视去了。 绍兴知府衙门。 于颖正在向卢若腾汇报关于调查谢家放贷的事情。 这件事,他一直有查,但是一直抓不到对方的把柄。他们既无强买强卖,也无暴力催收,甚至还低息借贷,所以于颖一直无从下手。 但是他看的明白,每年他们催收的时候,都是秋收时节,而这时候,整个绍兴粮价就像是跳水般暴跌。 这其中蹊跷,于颖早就看的清楚。 可粮价跌了,在很多人眼里,那是好事啊,你总不能因为这个理由来拿人家治罪吧。 “刚刚班差来报,说城中来了很多外来的豪商,正在大肆低价卖粮,粮价一日三跌。”于颖皱眉说道。 “哦?可知这些豪商从何而来?” “据说是从闽地而来。” 卢若腾不禁笑了起来,这闽地的商人沿海北上,跑到浙东来卖粮,这岂不是笑话? “大都是谢家的人吧!” “藩台明察秋毫。” 于颖自然知道这些人真实的身份,谢家这么干,也不是头一回了。 卢若腾提着毛笔,轻轻在奏疏上写下了落款,然后小心的吹干上面的墨迹。 于颖好奇卢若腾在写什么,偏着头张望着。 卢若腾合上奏疏,唤来了一名亲卫,将奏疏交给其,命其快马加鞭送往杭州呈给潞王。 “颖长,这粮价低迷一般持续多久?” “回藩台,照往年的情形看,少则半月,多则一月,若是府衙存银充足,倒是可以收粮恢复粮价。只不过,这两年府库空虚,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 于颖的银库,贼进去了都得留下两滴同情的眼泪。 这两年,他大修水利道路,虽然民生得以改善,但是税收并未提振,反倒是耗尽了府库。 “无妨,颖长且看好戏便是。”卢若腾胸有成竹的笑道。 绍兴府没钱,可有人富可敌国啊。 此时,正在练剑的某人狠狠打了个喷嚏。 于颖见卢若腾一脸轻松,心中大定,心想这位布政使看来是有定海神针啊。 “大人,大人,有人去平水镇收粮了。” 二人正谈话,于颖派去监视谢家动向的探子跑了进来。 于颖重重叹息一声,这谢家的套路还真是屡试不爽啊。 “知道了,再探再报,把谢家给我盯紧了!”于颖挥挥手,无奈道。 卢若腾起身,在堂中伸展了一下身子,揉捏着有些酸疼的肩膀说道:“哎?对了,听说谢三宾对那秦淮名妓柳如是情有独钟,果真吗?” 正心里发愁的于颖一愣,没想到这位布政使还挺八卦。 “正是,谢三宾师从钱谦益,师徒二人俱是对那柳氏颇为喜爱。”于颖一边心里暗暗吐槽着卢若腾,一边为其解说道。 “那柳如是入了钱家,这谢三宾岂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卢若腾话没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于颖眼神古怪的看了卢若腾一眼,这位大人还真是和自己见过的高官不同。 “谢三宾妻子亡故后,便从未纳妾,其诗词之中,尽显对柳氏的思慕之情,若不说其他,也算是一个痴人了。” 于颖不禁叹息,谢三宾也是才华不浅,可惜就是人品不行,说不得那柳如是最终选择了他的老师钱谦益,也正是因为如此。 “哦?快说来听听!”卢若腾嗖的一下坐在了于颖身边的椅子上,满脸都是好奇。 “曾赐隋堤姓,犹怀汉苑眠。白门藏宿鸟,玄灞拂离筵。一曲春湖畔,双眉晓镜前。不愁秋色老,所感别经年。” 于颖念了一首谢三宾的诗,卢若腾听罢,也是一脸的惋惜。 “字里行间皆是情,不知此诗何名?” “名曰《柳》。” 卢若腾不禁抚须轻笑,心中直叹这谢三宾果真是个情种。 可惜了,他现在见了柳如是,还得尊称一声:师娘。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自号塞翁先生。”卢若腾恍然大悟道:“塞翁失马,谢翁失柳,真是有趣。” 于颖看着卢若腾一脸不解,不知道说这些做什么。 卢若腾却是沉思起来,他问这些,自然是为了了解谢三宾,所谓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 现在看来,谢三宾应当是不好女色的,他钟情于柳如是,甚至不纳妾,常在诗词中感怀,由此可见一斑。 可他贪财吗? 这是卢若腾一直以来心中最大的疑问。 据他所知,谢三宾固然人品不佳,但并没有在曾经的任内大肆敛财。 而且他丁忧回乡之后,也只是闲居月池畔,为了诗词斗酒,纵情书画,他修建了两处别业。 一处是宁波延庆寺的寄园,一处便是杭州西湖滨的燕子庄。 关键是这都是为了他的兴趣爱好所建。 见卢若腾沉思走神,于颖轻轻叫了两声。 “藩台?若无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啊?哦哦哦,好,颖长快去休息吧。” 于颖行礼,一脸狐疑地离开了衙门,回自己的宅邸去了。 旭日东升,一扫阴沉之象,天上的愁云也转瞬散尽,不知所踪。 平水镇,田间地头忙碌了许久的农人们纷纷返回了村落,准备用饭。 煮稀粥的那户草棚旁边,朱大典坐在小马扎上,翻看着鱼鳞图册。 棚子中,探出两个小脑袋来,好奇的看着一身绯袍的朱大典。 朱大典察觉,合上手中册子,笑着朝那两个黄髫小儿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你是来要饭的吗?” “为什么你穿着红色的衣裳,真好看!” 两个孩子天真的问道。 朱大典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尘土的袍服,不禁自嘲一笑。 正要说话,却见那妇人赶紧将两个孩子拎进了棚子里,小声的训斥起来。 一名青年人手中手中捉着镰刀朝着棚子走来过来。 见门口坐着个陌生人,再一看,竟然穿着官袍,吓得他三步并做两步,赶紧回棚子里查看。 见妻儿都在,那青年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向朱大典叩拜。 “起来吧,村里何人话事?”朱大典见村民陆续归来,便问那青年道。 “回大人,是小的。”那青年人说道。 朱大典点了点头,他早已猜到,因为之前环顾四方,唯此一家妇孺年纪不大,而且尚有稀粥可食。 余者则都是吃糠咽菜,清晨,那几个进山的老妇就是去寻野菜充饥。 想来,此户便不一样。所以朱大典才一直在此等候。 那青年不知道眼前是多大的官,眼中有些畏惧。 朱大典询问了一些村子的情况,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的人,都是从北方逃难来的,被谢家招募,在此种田。 谢家给他们的,则是可以吊住命的粮食。 别看这里良田千顷,没有一分属于他们自己。 这些人能有口吊命的食物便已经满足,更别说工钱了。 可以说他们就是谢家的免费劳力。 “既然谢家给了你们活命的口粮,为何看你们依旧食不果腹?”朱大典问道。 “不瞒大人,前些日子,东家说朝廷召义师勤王,为了响应朝廷,把我们这批人中的年轻人全部送去从军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在此......”青年低声答道。 朱大典心中已经明白,这些老弱是被谢家抛弃了! 他又问了一些情况,了解到了眼前的青年人是因为识得几个大字,才被留下,在此负责照看谢家的田地。 听了眼前这蓬头垢面的汉子一番话,朱大典身后的两名书生目瞪口呆,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何放着满地的稻米不食了。 那青年说,东家要求每年上交的粮食,年年递增,往年收成好,他们能盈余一些留着自己吃,可是自去年开始,每年上交的粮食他们都只能勉强维持,更别说留一些自己吃。 朱大典不禁感叹谢家的无情,别的佃户再狠,不过三七,亦或是二八抽成。 可眼前这些人,谢家是十抽十一啊,完全是拿这些人当消耗品。 青年人见大官不说话了,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余光看见了妻子投来了担心的目光。 “爹!我想吃肉!” 小孩趴在棚子边框上,悄声喊道。 青年眉头一皱,脸色变得惨白,表情也难看起来,撑在地上的双手抠进了地面,看上去十分痛苦。 朱大典疑惑,从小马扎上挪下屁股,蹲到了青年面前,凑近问道:“你怎么了?” 青年一抬头,眼睛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朱大典的亲兵一看,赶紧上前戒备。 那孩子稚嫩的一句话,引得四周歇息的农人也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四周变得寂静无声。 朱大典身后的众人也都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窒息感,就像是从地府散发出来的阴气。 这让他们警惕起来,有些心惊地环顾四周。 朱大典起身,悄悄朝身后比划了个手势。 身后的亲兵看懂,开始缓缓后撤。 朱大典一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村民,一边缓缓倒退。 那些村民的目光死死汇聚在他们的身上,平静而又诡异。 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的那两名书生吓得缩在了随行胥吏的身后。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村子,在朱大典的带领下迅速离开。 直到一口气跑出老远,那书生才不解的问道:“大人,方才是怎么了?” 其他的胥吏们也是不解,纷纷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朱大典亲自牵着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自己方才经历了生死一般。 听到书生发问,他又想起了那青年犹如厉鬼般的模样,心悸后怕不已。 对于刚才突发的变故,他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唉!” 第一百零八章 绝命信使 第109章 绝命信使 走在乡间小路上,朱大典一行人静的出奇。 那两名书生更是眼神呆滞,仿佛是心中有什么崩塌了一般,看上去魂不守舍。 “肉,是他们的禁忌。” “为何?” “你吃过人肉吗?” “......” 朱大典的话,瞬间将两个书生的心灵击穿。 他们自幼生长在江南鱼米之乡,从来衣食无忧。 也只是在刘宗周门下求学的时候,听刘宗周讲起过北方易子相食的景象。 可以他们的年纪,又怎能想象得到那种人间炼狱的景象,只当是听了一段神话。 看到两个书生的模样,朱大典心中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江南承平久矣! 随后,他便带着人往别的乡巡视去了。 ...... 杭州,凤山门。 今日,是大明定海知县夏完淳上任的日子。 路振飞、夏允彝亲自出城相送。 崭新合身的青色官袍,胸口缝着溪鶒(chi四声)补子,头顶乌纱,十四岁的夏完淳就这样成为了大明最年轻的正七品知县。 这可是稀奇事,杭州城都已经传开了。 父子二人同朝为官,更是成为了一时美谈。 “此去,要实心用事,不可轻忽。” “孩儿明白,必定为朝廷好好经营舟山!” 夏允彝絮絮叨叨地不停嘱咐着,一旁的路振飞倒是插不上嘴,笑呵呵看着这父子二人,心中颇为感慨。 夏完淳牵制一匹老马,对老父亲的絮叨有些无奈。 “爹,就送到这里吧!” “哎!此去万事小心。” 夏完淳身手矫健的翻身上马,冲着二人拱手作别道:“路总督,夏大人,下官去也!” 路振飞欣慰点头,夏允彝也是脸色一变,挥手道别。 秋风萧瑟马蹄疾,直向洪波浪里去。 鹰翔九天云霄浅,鱼跃四海龙门低。 看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夏允彝几欲高呼,却都忍住了。 他只此一支独苗,恨不得揣在兜里,含在嘴里,可他又深知,不能因惜身而阻麒麟之志。 “彝仲啊,不必担忧,舟山我遣了大将坐镇,回头我再交待一声,存古必定无安全之忧。” “那真是多谢制台,劳您照顾了!” 路振飞哪里不知夏允彝的心思,摆摆手,让他安心。 “这孩子,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想的我都知道,说梦话都是匡扶大明,效卧龙之事。我是真担心他因此而进退失据。” “哎~彝仲多心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他自有他的经历嘛。” 路振飞这么一说,夏允彝觉得也是,便笑着摇头,心想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 送走了夏完淳,路振飞也告辞离去,选定了治理舟山的人,他心中也算是了却大事一件,这下回去,就要准备在舟山大兴建设。 他要将舟山,打造成朝廷水师最大的港口驻地。 在他心中,靖海水师还是太弱小了。想起当年七宝太监下西洋的规模,那才是大明水师该有的样子。 王府。 牛三正在朱常淓的书房内向他汇报着探查情况。 “竟然是张参我?”朱常淓有些惊讶,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牛三点点头,这件事,根本用不着他查,此时已经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 说是张知府西湖滨千金赏春色,燕子庄一夜竟风流。 “此事,已经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朱常淓面色有些清冷,他知道张印立不是那样的人,因为熟悉张印立的人,他与妻子举案齐眉,十分恩爱。 张印立从来不出入风花雪月之地,可以说是洁身自好的楷模。 现在传出这种事,明显是有人在故意捣鬼! “是那谢三宾在作祟吧?” “正是。” 牛三秘密捉拿了一个当日的舞女,她交待的一清二楚,正是谢三宾将张印立留下的银子散给她们,让她们给客人散播此事。 朱常淓冷哼一声,便知此人绝非什么正人君子,他既然使出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抹黑张印立,那更能证明张印立是清白的。 “这个谢三宾还和哪些人有来往?” 朱常淓已经知道,这谢三宾是来杭州兴风作浪,阻碍朝廷清丈田地的。 “都指挥使林武德大人昨日去了燕子庄。” 林武德? 朱常淓一下子想了起来,林武德这厮自任天安被杀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告假称病,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有一段时间了。 自己竟然将此人给忘了,他此前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还没找他算账呢。 “是他啊......” “殿下,要拿下吗?” “不必,先盯住了,本王倒要看看,这谢三宾有多大的神通。” “是!” 朱常淓可不急着动手,他想看看谢三宾还会见一些什么人,等时机到了,再将这些蛀虫们一网打尽。 牛三告退。 这时,李宝匆匆走了进来,将书房的门小心关上,走到了朱常淓身侧,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放在了桌上。 “殿下,不知是何人送来的,在门缝里捡到的。” 朱常淓点点头,并无惊讶,很熟练的拆开了信封。 拿出了里面的信仔细看了起来。 信中写的是关于清军换帅的消息,告知了洪承畴抵达南京坐镇的情况,这让朱常淓眼角一跳,瞬间感受到了情况不妙。 不是洪承畴有多难对付,而是洪承畴太了解大明了。 这一情报,朱常淓意识到,清廷中枢对于征讨江南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当然,他也从中看出了一些朝廷制衡的端倪。 从洪承畴的差遣不难看出,清廷在江南,要开始攻心了。 清军现在向江阴汇聚,将近四十万大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合攻江阴。 看来是把江阴当成了多铎卸任前,最后的谢幕。 怪不得清军果断放弃了进攻杭州,向北转进,看来是知道,南京那边不会等他们太久的。 “江阴啊,唉!” 一想到江阴,朱常淓就觉得有些无力,如果能在江阴挫败清军,那将一改江南的两军态势。 可是眼下自己手头兵力捉襟见肘,京营兵也只是初成,尚不能与清军野战争雄。 如果手头有一支百战劲旅作为中坚力量,那朱常淓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派出京营出战江阴。 朱常淓坐在书房中,心中发起愁来。 涌金门。 一匹快马朝着门洞疾驰而来。 上面的人影摇摇晃晃。 守城的士卒见状,正要拦截,却见那战马一头栽倒在城门洞中,连一声嘶鸣都没有,直接断了气息。 马上的人并没有飞起,而是被压在了马下。 守军什长急忙上前查看,只见那骑士竟用绳索将自己捆在了马上。 城门处的动静,也引得来往的百姓驻足围观。 守军将那人从马下弄了出来。 这时,两个抬人的士卒忽然闻到了一股恶臭,呛的他们难以忍受。 “这什么气味?”什长捏着鼻子问道。 几个士卒发觉,臭味竟从那骑士身上发出,急忙捂着口鼻上前查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只见那人后背已经被不明液体湿透,里面似乎还有什么在蠕动。 什长命人将其身上的衣裳剥下。 “呕~” 衣裳褪下的瞬间,干呕声一片。 就连杀过鞑子的什长都差点吐了出来。 “什长,这人死了得有好几天了。”一个士卒死命的拍打着胸脯,试图将胃里涌上来的东西压下去。 那死去的骑士后背已经腐烂,黄色的脓水不断的向外渗出,暗红发黑的腐肉之中,白色的蛆虫一团一团地蠕动着。 胸骨,都已经半露在外。 “搜搜,看看有什么东西没有!” 什长捏着鼻子下令,他是在两次守城之战中存活下来的老兵了,所以经验丰富,从那骑士没有腐烂的手上,看出了此人一定是行伍之人。 很可能是不知从何处而来送信的。 涌金门附近的百姓也被那尸臭熏跑了不少。 两个新兵强忍着不适仔细搜了起来。 很快,就在那骑士的马鞍下,找到了一个羊皮袋子,里面装着一封泛黄的蜡封信件。 什长识得几个字,认出了信封上写着的落款,熊汝霖。 “这是熊大人的信,快,去请孙总兵!” 这什长正是孙嘉绩的麾下,所以他知道熊汝霖是何许人也。 得令的士卒很快就从校场找到了今日当值的孙嘉绩,将其带到了城门口。 什长呈上了信件,孙嘉绩听说是熊汝霖来信,原本心中十分惊喜,可当他来到城门,看到了那地上满背蛆虫,肉身腐烂的骑士时,炽热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再一看,信封上写着监国亲启,孙嘉绩更是忧心如焚,他知道,自己这位好友的处境,一定不太妙。 孙嘉绩不敢耽搁,亲自纵马前往王府送信。 守城的什长派了手下士卒,将那送信的骑士好生安葬。 没过多久,朱常淓便看到了熊汝霖发来的信。 当带着尸臭的信纸在面前展开时,朱常淓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用看都知道,这一定是求援信。 信中,熊汝霖先表壮志,决心与江阴共存亡,希望朝廷能够照顾他的家小。 其后又汇报了一番敔山大捷,江阴典史阎应元阵斩鞑子甲喇章京的事情。 还请朝廷不拘一格降人才,拔擢阎应元为总兵。 其信之中,未有一字诉苦,更无一句求援。 可越是这样,朱常淓心中就越是难受。 孙嘉绩坐在下手,焦急的看着潞王,期盼着他能下令派兵驰援。 “监国,末将请率军驰援江阴!” 见潞王不说话,孙嘉绩忍不住请战。 可朱常淓没法答应他,此时清军四十万众,其中八旗劲旅不少,京营的兵不是他们的对手,派再多都是白白送了性命。 除非有精锐之师以为中军,这样方才能保援军不溃,才能有胜机。 就像是一支箭,箭身再粗壮,没有锋锐的箭头,那也是白搭。 就在朱常淓正想着怎么安抚一下孙嘉绩的情绪之时,他忽然觉得心口一丝绞痛,眨眼间便又消失。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震惊不已地走到了堂前檐下,扭头看向西南方向。 万字更新,感谢大家追读! 第一百零九章 杜登春 第110章 杜登春 野芳侵古道,杂草生驿边。 星落秋风起,酒凉宝剑寒。 尘土三千里,弓马一十万。 近城情愈切,久别不知言。 铺满落叶的荒郊林道中,一支穿着黄褐色衣装,土色甲胄的大军正浩浩荡荡地前进。 士卒脸上写满了疲惫,但他们却依旧脚步轻快。 大队的骑兵也在同时行军,士卒们牵着战马步行。 中军,飘扬着赤红的旗帜。 张煌言驻马在路边歇息,解下水囊大口的灌着。 在他身侧,王翦骑在马上,正向着东北方向眺望。 “王兄看什么呢?” 张煌言顺势看去,那边只有飘叶的密林。 “咱们还有多久到杭州?” “前军已过富阳,很快就到了。” 张煌言他们刚刚过桐庐,田见秀督率的前军来报,他们已经到了富阳地界,正在原地扎营修正,等待中军汇合。 王翦点点头,他也不知道富阳是哪里,但是他感觉得到,是真的快到杭州了。 两人歇息片刻,便随大军前行。 后军章正宸派来了人传信,让张煌言派快马加急先入杭州禀报,以防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张煌言当即便手书一封,派亲信马不停蹄直奔杭州。 ...... 杭州城。 孙嘉绩没有为熊汝霖请到援军,失落的走出了王府。 潞王说的理由他是认可的,自己手下的兵马是什么水平他心中是有数的。 杭州街市,繁华如梦。 也不知道此时的江阴是怎样一般景象。 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孙嘉绩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他的亲卫牵着马,不远不近地吊在其身后。 酒楼茶馆,生意红火。 “话说这小小江阴,竟引得鞑子大军百万围攻,不知是戳到了鞑子的什么痛处。” “朝廷为何无援?” “嘿,你这脑袋莫不是装的大粪?鞑子百万大军,朝廷哪儿有多余兵马可派?” “也是,守住杭州就不错了。” 路边,几名茶客七嘴八舌的闲聊着。 孙嘉绩恰好听得真切,不禁面色一变,心中甚是奇怪,这江阴之事竟然已经传到了杭州吗? 那说话的几人见有将领路过,急忙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孙嘉绩还想放慢脚步再听听,见此,只好作罢。 一路行来,他听见了有不少人在谈论江阴之事,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于是便快马返回军营,开始狠狠操练起自己的部下。 王府之内,朱常淓坐在堂中轻轻揉着心口,脸上似有喜色。 李宝从堂外闪进,疾步上前。 “殿下,城中忽然热议江阴。” “嗯?” 朱常淓顿觉此事蹊跷,没来由的忽然在城中热议,这是有心人在刻意引导啊。 “有司探报,城中有小报暗传,许多书生群情激奋,正在拉帮结社,想要呼吁朝廷救援江阴。” “拉帮结社?” “正是,最大的一个学社叫做西南得朋会,号为几社,组织者名为杜登春,年方十六。” “几社?” 朱常淓不禁起身,在地上踱起步来。 他知道,在大明朝,读书人结社是常有的事情,什么东林、复社、群社等等。 但真正结社为学的没有几个,不过是为了拉帮结派谋求利益罢了。 最典型的就是弘光时,阮大铖组织的群社,专门为了与复社对垒争锋,也是为了串通阉党,为其翻案。 这群社之中,歌儿舞女,充溢后庭,广夏高轩,照耀街衢,日与南北在案诸逆交通不绝,恐喝多端。 更令人作呕的是,假以意气,多散金钱,以至四方有才无识之士,贪其馈赠,倚其荐扬。 这种组织,显然就是为了个人的政治野心服务,不过美其名曰结社为学。 所以朱常淓对于这些文社是相当反感的。 这要是放在大秦,他能将这些文社给一锅端喽,可现在是大明朝,大势如此。 “杭州重地,岂可使奸徒煽惑?” 见潞王微怒,李宝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欲说还休。 朱常淓见状,眉头一皱。 李宝当即惊心,赶忙说道:“殿下,这杜登春与总督衙门徐孚远、还有定海知县夏完淳是挚友。” “这个几社,要做什么?” “回殿下,这个几社号召百姓踊跃参军,呼吁朝廷出兵救援江阴。” 听到夏完淳与徐孚远可能与这个几社有关系,朱常淓不禁好奇起来。 “走,本王亲自去看看。” 一番计较,朱常淓决定亲自出去看一番。 换了衣装,牛三与李宝便装相随。 君臣三人来到了杭州菜市河东。 一家酒楼之中,时不时发出喝彩的声音。 李宝告诉朱常淓,这西南得朋会刚刚成立,这两天就在这里相聚。 酒楼二层,传来了年轻而又慷慨激昂的声音。 “既有志于免胄,岂无心于丧元......我辈欲使乾坤重照,日月双悬!” 掌声雷动。 主仆三人走进了酒楼,里面已然是坐满了人。 摩肩接踵,李宝出重金求得二楼雅座。 楼上散座,一年轻文士正立在桌上,四周围满了人。 “诸位,江阴虽小,乃祖宗之地,愿朝廷兴七月之师,振九天之锐!” “朝廷兵微将寡,何以驰援?” “自然是我等号召四方,踊跃参军,弃笔从戎,效班超之事!” “杜九高,你手无缚鸡之力,莫不是去向那鞑子送人头?” 正激扬讲演的文士被呛了一下,看见露台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男子,神情严肃地正瞪着他。 看清其面目,杜登春急忙从桌上跳下,拨开众人,跑到了那人身边,躬身行礼。 “恩师......您怎么来了?” 杜登春讪笑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朱常淓坐在远处的雅座之上,正好看得见露台边。 “殿下,那不是陈侍郎吗?” 李宝瞧见坐在露台边的那人,正是兵部右侍郎陈子龙,惊讶不已,这杜登春竟然还是陈子龙的弟子。 朱常淓静静看着,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子龙也是听说自己的便宜弟子杜登春组织了个什么西南得朋会,号为几社,这两日正在城中大肆活动。 得到消息,陈子龙吓了一大跳,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情就赶了过来。 坐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才出声将杜登春喊住。 杜登春没想到自己的老师来了,立在那里有些尴尬。 “你倒是把人家存古写下的东西喊得震天响,你怎么不自己写两句?” 这话让杜登春顿时脸上发烫,有些羞臊。 他刚才旁征博引的那些句子,那都是挚友夏完淳往日里的随笔。 “你小子,吃饱了没事干,我把你调到京营操练操练,也比你在这里耍嘴皮子强!” “行啊,老师,您看我这哥几个,一并收了吧!” 杜登春一听,急忙接上了陈子龙的话茬。 陈子龙本想狠狠训斥杜登春一番,可终究是自己的弟子,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给他留些颜面。 “赶紧把你这文社散了,小心脑袋!” “为何啊?” 杜登春十分不解。 陈子龙有些无奈,翻了杜登春一眼,很多话他不能讲,但他身居高位,久而久之也对潞王有所了解。 他知道,潞王绝不是一个能被人左右的君王。 若是还想着利用民意裹挟朝廷,那就是取死之道。 往日东林,复社风光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更何况现在杭州已成大明中枢所在,乃是龙兴之地,岂能容许文社存在!天启党争之祸,便是前车之鉴。 陈子龙自从入朝为官之后,就一直很低调,深居简出,怕的就是有人将他架出来,做什么党社魁首。 杜登春年轻气盛,不知个中详情,只觉得自己一腔热血,无处释放,所以弄出了这么个动静来。 “可......”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杜登春失望垂首,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鼓着腮帮子有些不服气。 四周他组织的那些同袍知道杜登春的恩师是大名鼎鼎的陈子龙,所以见陈子龙训斥杜登春,也不敢上前解围。 陈子龙更是严厉的扫视了一圈座中的少年们,深深叹息,曾几何时,自己也向他们一样,挥斥方遒,激扬文字。 可是,公私倾覆,天地崩离,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让他明白了,光有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 “都散了吧,江阴之事自有朝廷定夺,尔等不要乱议,当心为奸人所用。” 陈子龙语重心长的对四周的少年们说道。 一众少年闻声,纷纷向陈子龙行礼告退。 霎时间,整个酒楼都清静下来。 杜登春撇着嘴,委屈的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 “哭什么!空谈误国的道理,你不懂吗?今日,是为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陈子龙的话,令杜登春瞬间惶恐地睁大了眼睛。 最后一课?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先生要将我逐出师门? 一刹那,杜登春双膝发软,跪倒在陈子龙面前。 “先生,学生错了!” “你是不是见存古做了知县,心中不甘人后,想有一番作为?” 杜登春低下头去,不敢回答,这就是他心中的想法。 自己的挚友夏完淳已经是朝廷命官,赐同进士出身,可自己还是一介白衣,心中有些不甘。 见说中了学生的心事,陈子龙不禁摇头苦笑。 “你呀你,也罢,你若是真的甘为大明洒热血,不怕死的话明日来城中校场找我,但先说好,从营兵做起。” “学生愿意!” 杜登春目光坚定的看着陈子龙。 “去吧!” 等杜登春离开,陈子龙一个人坐在栏杆旁,默默喝着酒,心事重重。 这时,身边走来一人,径直坐在了他的面前。 陈子龙抬头一看,嚯!潞王殿下! 瞬间惊起,正要行礼,却被朱常淓拦下。 缓缓坐下,陈子龙心中忐忑不安,看来潞王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这个学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而且还是潞王亲自来了。 “卧子,你为何不早早将你这门下弟子们安排一番,让他们为朝廷效力?” “回监国,臣不愿让他们做幸进之辈,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 朱常淓心中大悦,果然是有风骨的,怪不得能收得夏完淳这样的弟子。 方才那杜登春,看起来也还不错。 “那杜登春,倒是适合做个营尉,教习士卒,稳定军心。” 陈子龙一愣,方才他还说让杜登春从大头兵做起,现在潞王直接任其为营尉。 这让陈子龙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杜登春这个愣小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估计是方才的话语,打动了潞王吧。 “多谢监国提携顽徒,臣一定好好调教,将其培养成栋梁之材。” “诶~少年人嘛,当有此热血!方才本王也有些恍惚,忽忆年少时一统天下之壮志,感慨万千。” 陈子龙闻言,脑袋有些发懵。 年少时? 一统天下之壮志? 第一百一十章 一碗清水 第111章 一碗清水 “殿下,江阴消息,闭塞已久,忽传满城,恐其后......” 陈子龙向潞王说着自己的猜测,他推断这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别有用心。 “没错,城中宵小看来手段不小。” 能得到江阴的具体消息,还能快速令其传遍满城,可见其人手段。 “臣以为,恐与浙东有关。” “然也!” 君臣二人说话间,楼下来了一人,向李宝附耳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殿下,谢三宾今晚在燕子庄大宴城中士绅文人。” “哦?” 朱常淓与陈子龙会心而笑,这谢三宾还真是不消停。 君臣二人对饮片刻,朱常淓便起身离去。 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关于江阴的闲谈。 贩夫走卒,人人皆言朝廷软弱,不管江阴死活。 朱常淓心中有些不悦,对那谢三宾愈加厌恶。 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谢三宾捣鬼,弄得民意汹涌,可反过来想,他越急,那就证明卢若腾和朱大典在绍兴事情办的越好。 这多半是戳到他谢三宾的肺管子了。 刚到王府门口,就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唐王朱聿键。 “王兄,你这是?”朱常淓问道。 “那燕子庄,为兄替你走了一趟。”朱聿键笑道。 两人同行入府。 唐王向朱常淓讲述了一番。 原来是他也在一直关注城中的事情,猜到这件事恐怕是那谢三宾搞的鬼。 于是,他便乔装打扮,亲自去了一趟燕子庄。 虽然没见到谢三宾,但是唐王却在那里见到了一张熟面孔。 “王弟猜猜为兄在燕子庄见到了何人?” “兄长请讲!” “嘿~正是原浙抚张秉贞,这厮竟客居燕子庄。” “竟有此事!” 朱常淓脸上冷笑起来,这谢三宾还真是人脉不浅。 能将前浙抚拉下水,必然能在浙江呼风唤雨。 这张秉贞,不知道收了谢三宾多少银子,自从将此人罢官之后,便忽视了他。 “张秉贞虽然罢官,可他的门生故旧可是遍布浙江下层啊。”唐王背着手,提醒朱常淓道。 虽然现在朝廷上已经没有张秉贞的身影,可在各府各县的衙门里,不知道有多少他的人。 毕竟张秉贞巡抚浙江多年,定然编织了一张大网。 “王兄以为当如何?”朱常淓请教道。 唐王稍微一犹豫,见朱常淓诚心请教,便开口说道:“清田之事,刚柔并济,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谢三宾如何对付?” 唐王朱聿键哈哈大笑,朝着朱常淓挤了挤眼睛,说道:“这可是王弟该头疼的事情,休想让为兄动脑子。” 朱常淓也是不禁莞尔,被自己这位王兄逗乐,无奈的摇摇头。 “这燕子庄什么都好,就是饭食不充饥,为兄先走一步,这肚子都瘪了。” 说罢,唐王便扔下朱常淓,朝着自己的别院闲庭信步的走去。 “李宝,绍兴那边有信吗?” “有,卢大人先在一个镇开展清丈,试试深浅。” “诶,对了,怎么没有钱希声的消息啊?” “钱侍郎许久无消息了。” 朱常淓心中有些担忧,这钱肃乐别是出了什么事,那自己可就亏大了。 ...... 绍兴,平水镇。 之前朱大典离开的那个无名村子,村口站着一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捧着破碗,正朝着村子里张望着。 两小儿正在土路当中打滚玩耍,见有人来了,急忙一骨碌爬起来,跑上前,围着来人打量起来。 “你是来要饭的吗?” 来人撩了撩沾满污垢的乱发,清瘦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怎么,还有人来要饭?” 孩童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吸着鼻涕,没有回答。 这时,跑来一个青年,呼喝着孩童归家。 瞧见站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那青年警惕地上前。 “你从何处来?” “北边,一路乞讨过来,听说这边富庶,能活命。” “唉!” “何故叹气?” “哪里都一样,你若是不嫌弃,阖村只有一碗清水拿得出来,喝了,你便往别处去吧。” 青年的话,让男子目光闪烁。 在青年的带领下,他来到了一处草棚。 当家的妇人见是个苦命乞丐,端来一碗水,送到男子手上,叹息道:“这里没饭吃,再往海边走走吧。” 男子闻言,默默喝干了碗中的清水,只觉得十分甘甜。 他靠着草棚坐下歇息,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几人驱马而来,停在了草棚前。 马上坐着一虎背熊腰的大汉,身穿着圆领琵琶袖衣裳,布带束发,身后跟着四五名打手模样的人,手中拎着木棒。 青年人瞧见,赶紧出来,跪在草棚前,连连磕头求饶道:“东家,今年真是歉收了,实在是交不齐定下的石数,请东家明察。” 马上的大汉一阵阴笑,用马鞭指着地上的青年,恶狠狠地说道:“无旱无涝,何来歉收?某看就是你等懈怠!来啊,给我教训教训!” 大汉身后的打手闻讯而动,翻下马去,抡着棒子就朝着青年打去。 草棚中的妇孺吓得连哭带叫,只求那大汉饶夫君性命。 两个幼小紧紧依偎在妇人怀中,尖声哭喊着。 四邻闻声,木然旁观,脸上虽有愤恨,却无一人敢上前。 棍棒交加之下,青年被打的鼻青脸肿,痛苦的喊叫着。 那为首大汉瞧见了棚子中的少妇,邪魅一笑,喝住了手下。 “哟,穷秀才,没想到你这娘子生的挺水灵。” 青年惊恐,急忙连跪带爬地抱住了那大汉的小腿,满眼哀求地说道:“东家行行好,放过小的妻儿。” “你还别说,咱还真没艹过秀才的老婆,今儿正好尝尝滋味,看看和那些粗娘们有什么不同。” 大汉说着,就让手下将那年轻人拖到一旁,满脸猥琐地朝着棚子中走去。 青年目眦欲裂,像是发了疯的野狗一般嚎叫着。 可被几个壮汉死死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棚中那少妇浑身颤栗,已经口不能言,只是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孩子,生怕被抢了去。 大汉一边解着裤带,一边念叨着。 “美人,跟着这秀才委屈你了,你看看他那模样,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今儿你顺从我,我便让你和孩子活命,否则......” 美妇人尽管一身粗布旧衣,可也难掩他的秀丽。 上次,朱大典坐在草棚门口,不免也有多看两眼的心思。 青年被趴在地上,手脚俱被人踩在脚下。 他满眼血丝,怒视着那大汉,无语泪流。 美妇人终究是被孩子牵绊,强忍着恐惧说道:“让孩子出去,可......可以吗?” 大汉欣然答应。 妇人将两个孩子推到了棚子外。 四邻不忍,有老者鼓起勇气上前,可被那打手挥着棒子直接打翻在地。 旁人见状,更是不敢吱声。 两个孩童被对面棚子好心的老妪小声唤去,带入了棚子中躲避。 在大汉殷切的目光中,那妇人开始缓缓解开裙带,脸上竟出奇的平静。 “嫩娘!杀了他!” 青年人忽然青筋暴起,一声大喊,将周围人全都吓了一跳。 棚中大汉也是一惊,急忙一个后撤步拉开距离。 那妇人却是凄惨一笑道:“孙郎,孩儿无辜。” 一句话,便叫那青年无言。 “还是小娘子识相,快些快些,完事了咱带你回去吃香喝辣。”大汉猴急道:“不瞒你们,东家已经放弃了这平水镇,今年的粮收了,你们就得自求生路了。” 妇人轻解罗裳,大汉高举金箍。 只一个欺压良善,好不厉害! 就在这时,棚外一个打手忽然发出一声“诶?” “你特娘诶什么?”大汉喝骂道。 “不是,这里怎么还卧着个乞丐?”那打手指着草棚侧面,惊奇地说道。 大汉又提着裤子倒出草棚,向侧面看去,果真有一人,靠在那里,手里捧着个水碗。 “呀?方才竟然没看到你这厮,怎的,你还想沾点荤腥?” 大汉嘲笑着乞丐,压根没将其放在眼里。 草棚中,名唤嫩娘的妇人已经看着扑来的大汉,丝毫不敢反抗。 可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慢!” 大汉正骑在妇人身上,撕扯着肚兜,却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回头一看,正是那乞丐。 地上的青年已经心如死灰,见那乞丐忽然出声,只觉得是白送了性命,心中更是哀伤。 “给你脸了是吧?给老子弄死他!”大汉气急,正是享受时候,却被这臭乞丐搅和,真是火大。 打手们抄着家伙围了上来。 那乞丐却是波澜不惊,从怀中摸出一个竹哨,搭在嘴边,用劲吹了起来。 凄厉的哨声响彻四野。 大汉惊起,不明觉厉。 四周的人更是投来诧异的目光。 连那青年头挣扎着抬头不解地看着这清瘦的乞丐。 大汉气的肝颤,亲自拎着棒子准备将这该死的乞丐当场打杀。 胳膊粗的木棒当头而来。 “小心!”地上的青年下意识地喊道。 可那乞丐却是不躲不闪,站的端端正正。 大汉心道,原来是个傻子,真是晦气! 可就在木棒快要打中乞丐的一瞬间,箭如闪电,瞬息出现在眼前,将那大汉的手腕精准洞穿。 木棒立刻跌落,大汉捏着手腕,发出了杀猪般地嚎叫。 全场俱静! 地上的青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草棚中的妇人也扯着衣裙遮着身体,惊讶地看着那乞丐。 “你你你......你是何人?”大汉手腕被洞穿,血流如注,他目露惊恐地看着乞丐,身形有些踉跄。 打手们赶紧将大汉扶住,退到了草棚前的路边,背靠马匹,警惕地看着四周。 乞丐俯身,小心的将手中的水碗放在了草棚里的木桌上。 缓缓转身,又去扶起了地上的青年人。 在那几个凶仆畏惧的神色中,乞丐双手拄着竹棍,站直了身子,横眉冷对。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黄将军何在 第112章 黄将军何在 “我乃大明户部左侍郎,钱肃乐。” 一言既出,震慑全场。 钱肃乐站在草棚前,气场全开。 谁能想得到眼前这人竟然是个侍郎? 莫说那几个恶仆,就连草棚里正在安慰爱妻的青年人都惊的愣在原地。 “你这厮,还想哄骗老子?说,你是谁家的人?敢来我谢家地盘撒野!”那大汉浑然不信,冷笑着喝道。 钱肃乐气笑,轻抚长须,看的直摇头。 这等恶仆,如此嚣张,目无王法,可想往日里何等模样,更不用想其主家是如何的跋扈飞扬。 也不愿与其多言,钱肃乐气沉丹田,一声呼唤。 “黄将军何在?” 大汉震惊,急忙仓惶四顾。 忽然,平地起惊雷。 马蹄雷动,声震云霄。 从不远处的树林中,当先飞来一骑。 身着明光铠,头戴凤翅盔,坐下红鬃疾如风,手中长槊威! 虎目含光,褐髯黄眉,道似个天兵天将,杀下凡来。 “侍郎莫慌,黄虎来也!” “诛杀此贼!” “得令!” 大汉尿了。 没错,当场尿了。 淅沥沥的热汤止不住的流淌。 那些凶狠的打手们也瞬间成了软脚虾。 黄得功策马飞来,夹槊猛挑,直接将那大汉戳了个透明窟窿,挑在了半空之中。 勒马回旋,举着那大汉死尸,威压诸人。 几个打手被黄得功看了一眼,便直接惊厥过去,不省人事。 钱肃乐朝着马上的黄得功拱手道谢。 黄得功轻轻点头回应。 这时,棚中的青年终于是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跪在钱肃乐面前。 “谢大人,谢将军救命之恩!小人无以为报,愿为大人做牛做马!” 钱肃乐俯身,将那青年扶起。 “你是秀才功名?” “正是,让大人见笑了,落魄秀才罢了。” “怎么委身此处?” “说来话长......” 按理来说,就算再落魄,那好歹也是个秀才,能挣钱的手段有很多,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那青年将个中详情细细说来。 钱肃乐这才知道,原来那棚中女子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女子名唤葛嫩娘,原是明军将领葛挺昱之女,其父在北方抗清而死,清军占据乡梓。 葛嫩娘在家丁护卫下仓惶南逃,到了南京避祸。 可谁知家丁生出歹意,将葛能娘连哄带骗卖与了妓院,得银百两,携款逃跑。 原本是将门之女的葛能娘便沦落到了烟花之地。 她容颜秀美,肤如凝脂,指如葱茏,又善画能歌,偶然间,遇见了流连在南京城中的秀才孙克咸,两人一见钟情,互生情愫。 失意落魄的孙克咸,与身世浮沉的葛嫩娘,两人同为天涯沦落人,几番互诉衷肠,便决定白头偕老。 孙克咸散尽家资,为葛嫩娘赎了身,二人在很快便有了孩子,日子虽然清贫,但也安稳。 可没多久,便又遭变故。 彼时,南京城降,孙克咸不愿剃发,便趁乱携葛嫩娘出逃。 两人一路南下,夹杂在了流民之中,辗转来到了这平水镇。 当时听闻此处有谢家善人招募长工,孙克咸便带着妻子在此安顿下,暂且过活。 因为孙克咸是读书人,所以谢家将此处招募来的流民交予他管束,负责帮谢家种田。 起初,谢家对他们还好,可日子一久,便开始压榨他们。 要上交的粮额不断上涨,留给他们活命的粮食越来越少。 孙克咸几次找东家说情,都被拒之门外。 后来更是派来了监工,稍有不顺眼,便会打杀他们。 义师勤王时,谢家将许多年轻人送到了军中,看上去是善举,实际上,不过是拿免费的流民换取实在的名望罢了。 北来逃难的流民一批又一批,就像是江河水,源源不断。 谢家将人收拢,强壮的留下种地,瘦弱的送去义军,可谓是充分利用。 孙克咸也就是幸运,否则早就发去了军中。 一番平静如水地倾诉,令钱肃乐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他可是义军首领,没想到这义军中,还有谢家的影子。 那时候,是宁波学宫的六个狂生先找的谢三宾,希望他出头,倡导义军勤王。 可是狡猾的谢三宾可不愿出这个头,生怕被清军挂名,所以拒绝了那六个生员。 后来,他们才找到了闲居养病的钱肃乐,这才组织起义军来。 钱肃乐没想到,自己麾下义军中,竟然还有谢三宾的手脚。 他只知道,当时知府于颖送了一万人过来,说是地方乡绅们自发组织的。 为此,他还感动的声泪俱下。 如今看来,自己感动太早了。 “本官不要你做牛做马,国朝正是用人之际,秀才也好,举人也罢,当为国家效力。” “学生铭记在心!” “朝廷要清田了,本官幕下正好缺人,来我这里做事吧。” 孙克咸大喜过望,急忙跪拜。 那葛嫩娘也穿好了衣裳,跪在了丈夫旁边,拜谢着钱肃乐的恩情。 这时,孙克咸的两个孩子也跑了过来。 “爹,娘,饿了。” 两个半大孩童扯着父母的衣袖,撒娇道。 孙克咸怜爱的抚摸着孩子的脑袋,说道:“乖,先喝点水。” 正想让妻子将孩子带到一旁,却见钱肃乐蹲在地上,将两个孩子揽了过去。 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烙饼,撕成两半,递到了孩子手中。 这一下,四周的村民们的目光瞬间被吸引,直勾勾地盯着那烙饼,眼中全是羡慕。 黄得功的兵马已经赶到,将那些恶仆押到远处直接斩杀了事。那为首大汉也被从槊首上拔了下来,挖了个土坑,潦草埋了。 正在布置士卒警戒的黄得功注意到了这些村民的眼神,下令士卒拿出自己的干粮,分给百姓。 这一下,阖村响起了夸赞的声音。 “你叫什么呀?”钱肃乐看着吃的正香的孩童问道。 “俺叫孙悟空!”稍大些的孩子一本正经的答道。 钱肃乐不禁笑了起来,又扭头问稍小一些的孩子道:“你呢?” “俺叫孙小三。” “孙小三?” “对呀!” “大名叫什么?” “俺娘说这就是俺的大名,还不许俺以后改名。” 看着孙小三天真无邪的面容,钱肃乐皱起了眉头,这分明只有两个孩子,为何不叫小二,而叫做小三呢? 钱肃乐看向了站在棚子前的孙克咸。 孙克咸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脸上满是痛苦,紧紧攥着拳头。 再看葛嫩娘,更是泫然欲泣,偏过头去,偷偷擦着眼泪。 钱肃乐瞬间明白了什么,心下一叹,旋即对着孙小三说道:“你娘说得对,你这名字是个好名字,不许更改!” “嘿嘿嘿,我爹还给我取了表字呢!” “哦?” 孙小三正要说出口,孙克咸急忙出声喊道:“小三!” 钱肃乐见状,只当是孙克咸觉得字取得不好,怕自己见笑,才出言喊住。 “诶,无妨,说来本官听听。” 孙小三只觉眼前的老者和蔼可亲,心中颇为亲近,一边吃着烙饼,一边全无顾忌地说道:“俺表字叫唯素,孙唯素!” 孙唯素? 钱肃乐心中开始参详起来,唯素唯素,何意? “爹,我想吃肉!” 半张烙饼,并没有让孙小三满足,每次一吃东西,他都会想到那香喷喷的白肉,不知道为何,就是忍不住的嘴馋。 为此,他以前总被暴揍,后来就很少喊着吃肉了,只有在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才会喊。 孙克咸闻言大惊,急忙上前朝着孙小三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将小三打倒在地,牙冠颤抖着厉声道:“逆子,说了多少遍,不许再喊,为何就是记不住!” 孙小三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叫喊道:“爹,我忍不住,就是想吃。” 钱肃乐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感受到了一些诡异,觉得这其中必有内情。 环顾四周,那些正在吃着干粮的村民们,也都缓缓停下了口,拿着手中的干粮,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黄得功也发觉了异样,看了钱肃乐一眼。 钱肃乐起身,将孙克咸叫到了远处。 身后,便是金黄的稻田。 二人站在田垄之上,钱肃乐不语,孙克咸却不断吞咽着口水,几欲张嘴,可止不住的面部抽搐,令他难以说话。 黄得功为了保护钱肃乐,也下马跟来,站在了钱肃乐身后几步远的位置。 “唯素唯素,何解?” 孙克咸神情悲悯,像是丢了魂魄般束手而立。 “唯食素餐。” 钱肃乐瞬间双拳紧握,脖子上青筋凸起。 “老大还是老二?” “老大。” 天上,盘旋着三只飞鸟,啼鸣不止。 孙克咸竟自顾自地惨笑了起来。 “何时的事?” “南下的路上,饿死的。” 钱肃乐瞬间鼻头一酸,哀民生之多艰,长太息以掩涕兮。 久久无言。 黄得功见时候不早,便走上前,轻声说道:“大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去府城了。” 钱肃乐已经微服私访,将绍兴府的每个镇转了个遍。 他那日单枪匹马出发后,朱常淓前思后想不放心,于是便急调黄得功率精兵前往护卫。 还好黄得功所部骑兵马快,半路追上了钱肃乐,不然还真不好找他。 “跟我走吧。” “大人,这些村民......” “告诉他们,好日子就要来了,再耐心等等。” “诶!” 孙克咸将钱肃乐的话告诉了村中一众老弱,然后便简单收拾了个包袱,带上妻儿,准备跟着钱肃乐离开。 钱肃乐正要上马,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向草棚走去。 众人不解,纷纷投来目光。 只见钱肃乐拿起了那搁在棚子内木桌上的那只水碗,转身回来将其放到了马袋之中。 “大人,带这破碗何用。”孙克咸不解的问道。 “碗虽破,可水至甜。”钱肃乐和蔼一笑。 孙克咸微怔,见钱肃乐正看着他,赶紧上前扶着恩人上马。 钱肃乐哈哈大笑,手中竹棍轻扬,催马前行。 孙克咸夫妻分被抱着一个孩子骑马跟在队伍中。 黄得功见葛嫩娘竟然马术娴熟,不禁大奇。 “夫人马术竟如此娴熟,真是厉害!” 葛嫩娘被黄得功一夸,羞赧一笑,恭敬回道:“家父也曾是将军这般人物。” 黄得功抱拳一礼。 虽不识得其父,但其为大明战死,葛嫩娘也算是忠良之后。 葛嫩娘先是一愣,没想到这威风凛凛的将军竟然向自己行礼 于是她赶忙恭敬回礼,心中暗道这朝廷的武人何时变得这般谦恭知礼了。 黄得功打马离去,往头前率兵开路。 ...... 知府衙门。 卢若腾在偏房中和衣而卧。 于颖在公案前挑灯夜书。 衙门里灯火通明,人员进进出出。 “报~~~户部侍郎、钦差钱大人到!” 于颖扔笔离座,卢若腾梦中惊起。 唉。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百五十三命(收藏的朋友来点追读吧) 第113章 一百五十三命(收藏的朋友来点追读吧) 卢若腾和于颖看着坐在公堂案前的钱肃乐,若不仔细看,完全认不出这是当朝侍郎。 孙克咸、黄得功等人都被于颖派人安顿下歇息去了。 钱肃乐却是睡不着,与卢若腾和于颖说起了正事。 “各镇皆有隐田,唯平水镇数额巨大,百姓最为困苦,解决了平水镇,其他镇自然见风使舵,顺势而为。” 平水镇是谢家的地,所以其他镇都在观望,若是连谢家都扛不住,那他们也只好俯首顺从,乖乖的配合清丈,补缴税赋。 现在,焦点来到了谢家。 “钱侍郎,这谢家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啊。”卢若腾悠悠说道。 “没错,这十万亩隐田之后,应当是另有其主,这谢家不过是代为打理罢了。”钱肃乐点头赞同。 在他走访乡里的时候,素闻谢家的产业多以商号为主,而且谢三宾本来也并非爱财之人。 况且之前钱肃乐也听到了那恶仆说东家已经放弃了平水镇,从这句话来看,谢家似乎不是很在乎这些田产。 多方打听探查之后,钱肃乐知道,谢家在鄞县也是有土地的,虽然数目不多,但都是合法合规,交税一分不少。 可见,平水镇的地,背后另有其人。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于颖皱起眉头来。 “若是谢家代理,那必然要向主家缴纳钱粮,只需查一查谢家账目或许......” “颖长一语中的!” 卢若腾一拍大腿,瞬间脑子清晰起来。 眼下各地纷乱,谢家直接将粮食运给主家的风险太大,很有可能是折银上交,所以得查查谢家的账册。 钱肃乐摇了摇头,笑道:“能给你看的账册定然天衣无缝的,况且我们无缘无故,如何查人账册?” “眼下正是秋收时节,应当也是谢家与上家交割的时候,咱们盯紧谢家的商号,看看是否能有收获。” 卢若腾觉得,如今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令谢家放弃了平水镇十万亩田产,他们必然要给上家一个交待,所以定然会有所动作。 “不错,非但如此,他们贩粮的商队也要派人盯。” 钱肃乐补充道,他已经知道城中的粮价在被疯狂下压,谢家正在借机大肆低价收粮,所以盯一盯运粮的队伍,或许会有收获。 三人交谈一阵,将具体的事情定了下来,由于颖负责派人盯住粮食流向,卢若腾则负责探查谢家商号动作。 钱肃乐一来,卢若腾心中可就更有底气了。 先不说钱肃乐在潞王心中的地位,首先他本人在整个浙东就素有清名,许多地方士绅那是会给他面子的。 这样一来,阻力就会小了许多。 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 空荡荡的紫金街上,只有打更人独行。 谢宅,书房。 谢风尚未入眠,书房中古色古香,瓷瓶香兰,徽墨名砚,架上卷卷古籍,案边一篓书画。 客座之上,一中年男子,披貂穿袄,脸色煞白,双手筒在袖袍里,细眼淡眉,正斜视着谢风。 “大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谢风轻轻捶打着桌面,咬牙说道。 座中男子,正是谢家的老大,谢三宾的嫡长子谢雨,目前谢家所有的生意几乎都由他总理。 平水镇的那十万亩地,也是在他的主持下,纳入谢家名下的。 当时谢风是极力反对的,甚至跑到谢三宾面前告状,可谢三宾一言不发,只是叫他不要掺和。 “你倒是舍的够快,那边你觉得会同意吗?” 谢雨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看上去十足的病态。 “大哥,眼下杭州朝廷已经站住了脚跟,变天了,那边能拿咱们怎么样?” 谢风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大哥如此糊涂,看不清时局。 就连他那老父也同样执拗,非要跑去杭州妄图打通朝廷关节。 “这杭州朝廷又能坚持多久呢?王朝更迭,清人大势已成,一时成败影响不了大势。” “杭州奈何不了清人,难道还奈何不了咱们吗?家业来之不易,我不想谢家灰飞烟灭!!!” 谢风越说越激动,大哥与父亲在做的事情,就是取死之道,他们自以为深谙时事,可却不知,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仅看那两位布政使,便可管中窥豹,知晓如今的朝堂是何等模样。 那卢若腾胸有机变,清廉正直。 那朱大典圆滑精明,柔中带刚。 这一番搭配,无不显示着朝廷用人的手段。 听说还有一名户部侍郎要亲自坐镇,这便是在昭显朝廷的决心。 谢风从中看出了这杭州新朝廷的不一样,所以他相当谨慎与果断。 可惜谢雨和谢三宾还在用过去的眼光与思维看待朝廷。 “平水镇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处理。”谢雨冷冷道。 谢风本还想再劝大哥两句,可是谢雨说完起身便走,不愿再听谢风絮叨。 谢雨是从鄞县赶来的,他在府城内也有自己的宅子。 谢风将大哥送到了门外,两人相顾无言,只是潦草的拱拱手,算是道别。 看着大哥的马车扬长而去,谢风胸膛起伏,只觉得苦水翻动。 身旁的总管也是偷偷叹息,他从小看着哥俩长大,那时候两人亲密无间,转眼一晃,两人变得越来越生分了。 “公子,那咱们还收粮吗?” 老总管问道,现在谢雨接管了平水镇的事情,不让谢风插手,他们自然不能再多事。 谢风沉吟片刻,说道:“收!明日派人带着粮食去平水镇,救济一下那些村民,节骨眼上别出人命。” “是,公子。”老总管点头应下。 在门口站立片刻,仰面静思。 天风锁云路,明月开心门。 儿时的记忆就像是洪水决堤,不断冲击着谢风的脑海。 他们兄弟四人,从小感情深厚,母亲早亡,父亲未曾续弦,更未纳妾。 那时候,家中时常只有他们四人,相伴成长。 捉鱼儿,骑木马,放纸鸢,斗蛐蛐。 “公子,夜里凉,回吧。” 老总管的话将谢风的思绪拉了回来。 “终不似,少年游!” 说完,谢风神色伤感的转身回了府中。 ...... 沉重的车轮滚滚,就像是往日的时光碾过。 车厢里,谢雨怅然若失,不知道这已经是多少次与弟弟出现分歧争吵了。 马车旁,几名家丁护卫在侧,徒步随行。 “大公子,咱们派去平水镇的人至今未归。” “嗯?” “孙克咸一家也不见了,问了其他人,说是被人接走了。” 谢雨白刷刷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阴狠。 整个平水镇,像孙克咸所在的那样的村落,还有几十个。 孙克咸是个秀才,所以谢雨对他有些印象,也让他负责在村子里主事。 这厮现在不见了,十有八九是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自己派去的打手也都失踪,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手笔。 这平水镇,看来成了两双较量的擂台了。 谢雨轻轻咳嗽了几声,掏出一块绣帕擦了擦嘴角,幽幽说道:“派人去,让孙村那些人消失。” 车厢外,一名家丁拱手应是,仿佛是已经习以为常,丝毫没有犹豫。 官府动手,他若是没有一点回应,岂不是让人家唱了独角戏,多么无趣。 谢雨坐在摇晃的车厢里,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车厢漆黑,一抹月光从车窗照进,映照在他半边惨白的脸上。 半明半暗之间,谢雨笑的十分诡异。 ...... 后半夜,府城的南门前,来了一队人。 夜里宵禁,此时寻常人不得上街。 守门的卫所城操军见来人,急忙厉声喝止。 “站住!” 为首的小旗官上前,打起灯笼,这才看清这约摸二三十人皂衣小帽,竟然是绍兴府的衙役。 领头的,是个有些眼熟的班头。 “你们违禁了!”小旗官冷着脸说道,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林指挥使能管你们吗?”为首的班头面无表情的淡淡说道。 那小旗官闻言一惊,觉察有异,急忙屏退了左右手下,靠前几步。 “你到底是何人?” “谢。” 听到这话,那小旗官瞬间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几步,拱手侧身让行。 城门开出一条缝来,这队官差打扮的人马匆匆出了城,消失在夜色之中。 关了城门,小旗官看到手下正在往簿册上记录。 他急忙上前,一把将那出入簿册抢了过来,将那一页撕了下来,扔到了门洞前的火盆里。 “蠢货!” 那手下连忙点头哈腰,一脸歉笑。 ...... 雄鸡报晓,天色微亮,霜重露寒。 朦胧的雾气弥漫着,让整个古朴的府城就像是天宫一般。 钱肃乐起了个大早,竹杖芒鞋,布衣斗笠,一副农人打扮,正在知府衙门门口等待着黄得功。 他要去城中转一转,本不用黄得功陪同的,可奈何黄得功坚持亲自相伴,钱肃乐也只能同意。 不多时,卸了披挂,穿了一身小袖圆袍的黄得功走了出来。 “大人久等了!” “无妨,这清晨的雾气还真是大。” 两人聊着天,正要往城中闲逛。 刚抬脚,就见迎面跑来一人,慌慌张张。 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于颖手下的班头,想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那班差昨夜瞧见过钱肃乐,所以识得他。 见迎面碰上,急忙躬身行礼。 “参见钦差大人!” “何事慌张?” “出了命案了!” “何处?” 一听出了命案,钱肃乐当下放弃了闲逛的计划,转身,与那班头一边回衙门,一边询问情况。 “是那平水镇孙村,阖村上下一百五十三人,尽数被屠!” 哐啷一声,钱肃乐的竹杖跌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过去。 还好黄得功与那班头反应快,两人将钱肃乐架住,扶进了衙门公堂,坐在了椅子上。 这时,卢若腾也正巧来到公堂,于颖刚好从家中赶来当值。 “钱侍郎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那班头见礼,向卢若腾将情况禀明。 钱肃乐坐在椅子上,只觉气冲天庭,头晕目眩。那班差说了,孙村正是之前孙克咸所在的村子,因为都是流民聚落,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就按照管事的姓来叫了。 得知是自己才去过的村子,钱肃乐明白,这是对手的报复,也是示威。 卢若腾机敏,自然迅速反应过来。 “谢家的手笔。” 刚走进公堂,于颖就听见了出了命案,心中大骇,问清原委之后,他又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颖长何意?”卢若腾问道。 “以下官对谢风的了解来说,这不像是他的风格。”于颖与谢风素有来往,谢风虽然颇有乃父之风,但是他也是有底线的。 他在生意手段上十分狡黠奸猾,但是在做人上,却是恪守本分。 而且与各方关系都相处的十分融洽,府城中的养济院,他也时常接济捐助,所以在城中的名声还不错。 “你是说另有其人?”钱肃乐揉着太阳穴,语气中有些愤怒。 他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丧心病狂,那可是上百条人命,说杀就杀。 同时,他的心中也有些愧疚,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让那些无辜人丢了性命。 “应当是另有他人,谢家兄弟四人,这倒是像老大谢雨的风格。”于颖猜测道。 “谢雨?” 见几人疑惑,于颖介绍了一下这四兄弟的情况。 四人都没有步入仕途,而是选择了操持家业。 老大谢雨负责总理家中产业,同时也主要负责家中田产。 老二谢雷负责谢家的钱庄。老三谢风则是主要经营绍兴府的产业,这老四谢电负责宁波府的产业。 兄弟四人,各司其职,做事风格也大为不同。 其中就数这老大谢雨手段最为阴狠毒辣。 他为了吞并旁人产业,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于颖没有上任之前,绍兴府的陈年积案里,一大半都是关于谢雨的,可惜全都证据不足,亦或是私下和解了。 总之,就是拿谢雨没有办法。 于颖上任之后,谢雨便低调了许多,也很少来绍兴府,大多时候都在台州府活动。 堂中众人听完,瞬间就一致认为这一定是谢雨干的。 “看来,这谢雨亲自前来跟咱们打擂了啊。”卢若腾不禁头疼道。 “咱们下一步如何?”于颖请示道。 “哼!朝廷国策,岂是这等魑魅魍魉可以阻挡!”钱肃乐此时正在气头上,脸上涨的通红。 几人在商议之时,一名士卒跑了进来。 “报~” 众人转头,不知又出了何事。 “启禀诸位大人,朱大人在平水镇被乱民围了!!” 什么??? 众人大惊,纷纷起身。 那士卒赶紧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要挑战潞王的钱袋 第114章 不要挑战潞王的钱袋 朱大典今日原本带着人准备去看一看别处乡里的清丈进度。 可不曾想,行至半路,被一大群乡民团团围住。 朱大典麾下的人马都散去了各乡,身边只带着一百亲兵和几个胥吏书生。 围住他的乡民少说也有七八百,个个扛着出头,举着木棒。 一头雾水的朱大典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听得那些乡民高喊着“杀人偿命!” 更有甚者,还骂他是狗官。 群情激奋,作势就要将朱大典等人打杀。 见势不妙,朱大典带着人马退到了一处小山包上,一边派人求援,一边固守自卫。 朱大典试图与那些乡民谈一谈,谁成想被不知何处飞来的石子正中脑门,打了他一个头长犄角,瞬间破相。 好在亲卫们训练有素,依靠着地形奋力阻挡,才暂时安全。 可那些乡民不肯罢休,竟然鼓噪着要放火烧山。 这可把朱大典吓坏了,急忙派兵反冲一波,趁乱送出去几个人,向府城求救。 前来报信的士卒将情况讲明,众人立马行动。 黄得功点起所部五百骑兵,全速向平水镇奔袭,救援朱大典。 卢若腾发王府直卫一千,紧随其后,前往平乱。 于颖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公堂中,只觉得心中乏力。 “这又是那谢雨的手段吧!”钱肃乐平静下来,叹气道。 于颖木然点点头,要不说这些地方豪绅难办呢,因为他们手中掌控着百姓。 “报!不好了,城中粮价崩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钱肃乐和于颖坐不住了,二话不说,像是火烧了翘屁股一样,带着人往市肆赶去查看。 粮价这个东西,过高不行,太低也不行,它有一个合适的波动范围,超出这个范围,就会引发动荡,特别是在这个以粮为本的社会中。 粮和银,密不可分。 粮价崩坏,就意味着要出现连锁反应,整个市场多数行业都会受到影响。 钱肃乐和于颖都是为官多年,深知其中利害。 二人刚出了衙门,还没走几步路,就看见大街全是呼号奔走的百姓。 “囤粮啦!囤粮啦!白米贱价了!” “机不可失,快点!” 只见百姓们一个个面色惊喜,争先恐后的朝着各处的粮店奔去。 更有甚者,赶着车马飞奔。 乱了,都乱了! 府衙的衙役们尽力维持着秩序,可是无人听从。 就像是烧开的水,整个城都沸腾起来。 钱肃乐脸色难看极了。 这,就是钱家的手段吗?自己果然还是太小看他们了。 城中士民只觉得粮价越低越好,可那些在田间辛苦劳作的百姓又有何感想? “谢老爷真是大善人!” “是啊,咱又能买不少精米。” 几名百姓拎着米袋子从钱肃乐身边说笑着跑过。 于颖看着满街狂欢的百姓,气的直捶马车厢壁。 钱肃乐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了,也没法去治谢家的罪,那样反倒是给了谢雨煽动百姓的机会。 官府也拿不出银子来大肆收购,平抑粮价。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钱肃乐垂着手,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谢家这样的豪绅肆意地玩弄着那些老实巴交的农夫,将他们的心血无情的践踏在脚底。 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入不敷出,卖田卖子,化为流民。 闯逆何来?不正是如此! “哎哟,这不是于知府吗?幸会幸会!”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于颖回头一看,正是谢家嫡长子谢雨。 “原来是谢公子,好久不见!”于颖冷着脸说道。 “这位想来是就是钦差大人了吧?草民有礼了!”谢雨躬身向钱肃乐行礼。 钱肃乐却是往一旁挪了挪脚步,错开了身位,不愿受谢雨一拜。 谢雨也不在意,只是阴恻恻一笑。 “不打扰二位大人雅兴,在下先去买米了,告辞!” 说完,谢雨扬了扬手中的米袋,背着手与两人擦肩而过。 钱肃乐脸色铁青,这是何等的嚣张! “大人,粮价再这么低迷下去,只会便宜了那些投机倒把的奸商,百姓手中存银被赚了去,待到冬日,粮价大涨......” 于颖已经有些束手无策了,就单说眼下,整个绍兴府手中有田的农户恐怕要亏光了家底。 官府现在是按照一条鞭法征税,全部折算银两征收,现在粮价低迷,卖不出好价钱,但是官府的税收却是额定的。 若是朝廷为了救济百姓而减免税赋,那正中那些地方豪绅的下怀。 一来二去,最终坑的只有百姓和朝廷。 钱肃乐自然知道此事贻害无穷,可谢雨这是阳谋。 两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城中乱象丛生。 “报,大人,城中一些小粮店......破产了。” “报,大人,城中钱庄的银钱兑比同时下降,现在一两银子只能兑八百文了!” 不断有知府衙门的差役向于颖汇报城中变化。 一个一个的坏消息传来,令于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报,谢家还在继续放粮,粮价再跌,已经由一石三两银子跌到了一两。” 钱肃乐心惊不已,他依稀记得,崇祯十五年的时候,鱼米之乡松江府的粮价也得有每石两到三两银子。 现在绍兴竟然跌到一两,这几乎是想要榨干百姓存银啊。 其实百姓再疯狂,他也囤不下多少粮食。 最后还是那些豪绅左手出,右手进,倒一个口袋罢了。 此时,谢雨正站在街边一处茶楼的二层栏杆前,悠闲自得的喝着热乎乎的茶汤,他身上依然披着厚厚的大氅,似乎很是怕冷。 看见街上那两个官员无力绝望的样子,他心中享受极了。 “王旗变换,干我何事?” “大公子说的是,那帮当官的,其实都一个样,谁真的在乎下面这些傻不愣登的贱民呢,不过是为了头上的乌纱帽罢了。” 身边下人的一番话,令谢雨开怀大笑,在这绍兴,他才是呼风唤雨的那个人。 清晨的雾气渐渐开始消散。 失落无助的钱肃乐与于颖准备返回衙门,再寻良策应对。 这时,一批快马飞奔而来。 马上,正是卢若腾,衣袂飘飘,潇洒的停在了两人面前。 “闲之,事不可为了!”钱肃乐满脸愁苦,叹息道。 却不想下马的卢若腾神气一笑,向两人小声道:“他想兴风作浪,我有定海神针!” 钱肃乐和于颖又惊又喜,忙问道:“为何不早说,害我二人在此长吁短叹。” 这时,卢若腾回首,向身后一大群衣着朴素,扮成普通百姓模样的士兵挥了挥手。 士卒们迅速开始行动,四散而去。 “这是?” “前两日,我便已向潞王求援了,这不,潞王殿下发来了定海神针。” “哦?是何物?” “现银三百万,已解至衙门。” 卢若腾早就准备大肆购粮了,这件事,说穿了说白了不就是比谁银子多么! 你囤我也囤,你低价收粮,我偏高你一头,看看农户卖与谁。 只要官府有了足够的存粮,将所有官仓装满,就不用再怕他们操纵粮价,也随时可以赈济灾民,平息民变。 “潞王......还真是大方!” 于颖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虽然很早就听说过潞藩富可敌国,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其真正的实力。 这一出手,就是现银三百万两,那的确称得上富可敌国了,毕竟崇祯朝时,朝廷岁入也不过几百万两。 就连钱肃乐也被小小的震撼住了,他没想到潞王这么有钱。 再一想,潞王这么有钱,却没有在杭州兴建正常规制的王府,而是一直住在那个刚刚迁到杭州时暂时落脚的行在,也就是现在那个简朴的潞王府。 “潞王真是贤明啊......”钱肃乐向着杭州方向遥拜道。 话不多说,卢若腾当即点了人马,一番布置,分银购粮。 不多时,城中便多出了许多大肆购粮的生面孔。 那些谢家的粮店不明情况,以为是旁的县里来人,也没有怀疑,只管闷头卖个痛快。 粮食,一车一车的从谢家粮仓里送往各个店铺。 卢若腾暗中指挥着手下人马四处采购,他很谨慎,没有将粮食运往城内官仓囤积,而是全部运去了城外军营。 于颖和钱肃乐也亲力亲为,将手下人全部散了出去。 “藩台,咱们购多少截止?” 卢若腾的佐官请示道。 “截止?当然是购到他们不卖了截止!”卢若腾壕气地说道。 那佐官没憋住,噗嗤一笑,急忙拱手办事去了。 三百万两银子,按照现在的粮价,能购三百万石,只要谢家一直这么压价,卢若腾有把握掏空谢家的存粮。 三百万石什么数量? 按照成化年间朝廷赈济流民的标准,一个三大两小的五口之家,一年也不过才消耗十二石六斗米。 三百万石,那可是够二十三万个五口之家一年的粮食。 谢家撑死,也拿不出这么多存粮来。 此时的谢雨,还在茶楼中悠闲地听曲品茗,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紫金街,谢风宅邸。 “公子,不好了,平水镇孙村昨夜被屠了!咱派去准备救济的人也被沿途乡民围了,留下粮食才得以逃回。” 正在看书的谢风大惊,慌忙从书房跑了出来。 “什么情况!” “平水镇,乱了!!!” 嗡~ 谢风脑袋中,惊雷炸裂。 阖村被屠,他已经猜到这是大哥做下的事情。 现在导致民变,这不是平白给官府送了把柄! “糊涂啊糊涂!”谢风气的直跳脚。 “听说那位负责丈田的朱藩台也被乱民围在了山岗,情势危急,衙门已经发了大军前去平乱了!” 纵使老总管这样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这次也头上直冒冷汗。 往日使些生意上的手段来谋财,倒也罢了。 这回这大公子出手便害了一百多条人命,可是捅破了天! 谢风只觉得一阵头晕,有些喘不上气来,倒退着,坐到了门槛上,目光呆滞起来。 “城中什么情况?” “大公子还在放米,库中已经去了大半,粮价还在低至一两,周边县城的人都闻讯赶来了。” “官府呢?官府什么应对!” “官府似乎没有动作......” 谢风瞬间紧张起来,眼神中有些惊恐。 这么大的动静,于颖和那位卢藩台竟然没有反应,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走!出去看看!” 谢风目光一闪,事出反常,他得去亲自看看情况。 老总管陪着谢风离开了宅子,一出门,就见来往百姓大包小包的扛着米袋子说说笑笑。 骡车络绎不绝,看上去应该是一些小商人想趁机牟利。 “咱们去各镇收粮的人出发了吗?” “平水镇出了事,哪儿还敢去啊!” “那就好,让他们全都歇了!” “您放心,都在城里窝着呢。” 谢风相当敏锐,立马将所有的棱角都收了起来。 尽管这样他会亏损不少,可是眼下局势诡谲,官府动作不明,贸然行事,恐怕会徒生事端。 来到一家粮店前,购米的队伍已经排的看不见尽头。 谢风站在街边仔细瞧了瞧,忽然,他看到了人群中有许多精壮的汉子,这让他感受到了怪异。 随即,他发现,这些人每人身上都带着两个米袋,竟出奇的一致。 “公子,怎么了?”老总管见谢风目光在排队的人群身上游走,不禁问道。 “这些人有问题......我且去试探一番。”谢风低声道。 说罢,他便晃悠着上前,走到了一名正在前后张望的汉子身边。 “这位兄弟,哪个县的?” “哦,本县的。” “哪个乡啊?” “你又是何人?” 谢风一笑,不再搭话,转身离开。 这绍兴府比较特殊,有两个附郭县,一个是会稽县,一个是山阴县,府县共治。 方才谢风一问,那汉子只说本县,却以为是寻常州府,只有一个附郭县。 殊不知,只此一句,便漏了马脚。 谢风立刻明白,这些汉子绝不是本地人,而且看他们模样,应当是有人统一组织。 稍微一想,谢风便想到了城外驻军。 卢若腾带来的兵马是王府直卫,可不是由浙东义军整编而来。 而是在杭州府治下的各县招募而来。 所以他们大多数不知道绍兴府的情况。 “公子,如何?” 老总管见谢风回来,连忙询问。 只见谢风面露苦涩,只道了一声:“坏事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有仇必报朱大典(求追读!!) 第115章 有仇必报朱大典(求追读!!) 平水镇,坟岗。 这里是一处地势较高的小山包,也是附近村子下葬死人的目的。 小山树木稀少,倒是竹子野蛮生长。 上山的只有一条小路,其余地方,竹林密不透风,其中虫蛇遍布。 此时的小径上,明军士卒正举着长长的竹子挥扫着试图冲上来的乱民。 山头上,朱大典看着魂幡飞扬的一座座坟墓,心中有些瘆得慌。 他不时焦急地北望,心里期盼着援兵赶到。 “大人,这帮乱民围咱们作甚?”刘宗周的弟子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朱大典没好气地说道,记得直在地上转圈。 他哪里知道碰上了这档子事,那帮乱民是一点不听劝,到现在为止,朱大典还没有搞明白原因。 稀里糊涂的就身陷险境之中。 “藩台,您下令吧,末将保您冲杀出去!”亲兵哨长拱手道。 其实以朱大典身边的一百亲兵,杀出去也不算难,可朱大典没弄明白其中内情,不愿平白伤了百姓,所以迟迟不肯下令士卒动刀。 “不可,此事伤了百姓,还如何清丈田亩?”朱大典虽然焦急,但是脑子依然清醒。 在大事上,他还是不含糊的。 亲兵哨长无奈,只能退下,带领着士卒用竹子阻拦冲击的乡民。 两个书生躲在远处,他们从未见过这场面,吓得瑟瑟发抖。 “狗官,杀人偿命!” “天杀的,你们真是丧了良心!” “后娘养的,什么狗屁清丈,我看就是糊弄我们!” “对!弄死他们!” 为首的,是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举着扁担高声吆喝鼓动着。 数百乡民被煽动地个个义愤填膺,要为孙村死去的人讨个说法。 孙村虽然都是外来得了流民聚居而成,可时间久了,那也是乡里乡亲的,多少有来往。 现在阖村死的不明不白,这谁受得了? 再看人群末尾,一名男子面无表情的观察着情况。 他的身边,跟着两个莽汉。 “大哥,差不多了吧,咱该撤了!” 身边,一人悄悄地提醒道。 那为首的汉子点点头,他正是昨夜打扮成衙役的那为首班头。 此时,俨然一副农人装扮,身后还背着一个竹篓。 “叫弟兄们撤出来。”男子吩咐道。 那两名莽汉便悄悄混进了人群,开始一个个通知。 很快,一队人便先后混到了队伍后面。 正声讨愈烈的乡民丝毫没有发觉异常。 男子一阵冷笑,随即准备带着人开溜。 轰隆隆~ 沉闷的马蹄声传来。 山脚下,出现了一排整齐行进的骑兵,正朝着乡民行来。 醒目的军旗,为首的大将,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男子见状大惊,暗道官军来得好快,于是左右看了一眼,急忙带人拔腿就走。 这坟岗四周俱为平地,脱离人群的一队人实在是太过显眼。 黄得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们,当即取下背上的雕弓,三箭连珠,急速射去。 正欲走脱的男子忽闻霹雳弦惊,下意识的缩头躲闪,却不想一箭正中其大腿,巨大的惯性将其直接钉在了地上。 其余两箭直接射死了他身边的两名莽汉,精准的扎穿了脖颈,一点也没有给他们留下活命的机会。 男子抱着大腿痛苦的哀嚎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乡民瞬间安静下来。 黄得功神威大显,顿时将所有人镇住,不敢乱动,生怕被一箭射杀。 骑兵们队形严整,纷纷捻弓搭箭,对准了那帮乡民。 强大的压迫感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那些失去了理智的乡民头上,让他们瞬间清醒。 再看看地上被射翻的那几人,聪明人已经看出了端倪。 “方才是不是他们鼓噪的最凶?” 人群中,不知是谁嗫嚅了一句,却是瞬间将所有人点醒。 黄得功见人群冷静下来,这才策马上前,来到了那被射穿大腿的男子面前。 “何人指使?” 那男子仰面朝天,看着眼前这宛如神像般的将军,吓得肝胆欲裂,汗毛竖立。 “谢......” 话还没说完,黄得功行云流水,又是一箭,射穿了男子的另一条腿。 惨叫声直冲云霄。 令在场的乡民们顿时胆寒,看向黄得功的眼神,变得畏惧起来,有的人悄悄将手中的家伙事藏在了背后。 此时,山头上的朱大典见援军到来,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在亲兵的护卫下,拨开了不敢乱动的人群,从山上走了下来。 “何人指使?”黄得功冷酷地声音,就像是地狱里传来的询问。 “谢雨!是谢雨!饶命啊......”那男子疼的满头大汗,双腿被钉死,连在地上打滚都做不到。 见其应当不是说谎,黄得功收起了雕弓。 那男子以为要饶他一命,正心中庆幸,却见黄得功又举起了马槊,想要结果了他。 “将军饶命啊,将军,小的句句属实,小的愿意戴罪立功!” 哀求,丝毫没有打动黄得功。 马槊寒光一闪,冲着男子胸前刺去。 “且慢!!!” 朱大典一声大喊,黄得功的槊尖抵在了那男子的胸膛前,只差稍一用力,便能将其捅死。 见黄得功收住,朱大典松了口气,这可是证人啊!要不然怎么向这帮乡民解释原委。 朱大典小跑上前,朝着黄得功拱手行礼道:“多谢将军驰援,还请留此贼一条狗命,交予本官来处置。” 黄得功拱手行礼,驱马回到了军前,等候命令。 他与朱大典不熟,而且他是京营总兵,还有侯爵在身,所以他也可不必听从朱大典的命令。 但黄得功觉得,能下乡的布政使应该是个好官,所以他给朱大典一个面子。 朱大典站在那男子身边瞧了瞧。 “多谢......” 男子正要感谢朱大典的救命之恩,却没想刚一说话,朱大典冲着他的头狠狠就是一脚。 “就你小子刚才喊的最凶,想把本官打杀了是吧?” 朱大典解气的说道。 那男子虽然挨打,却眼神古怪的看着朱大典,暗道这官怎么这般小肚鸡肠。 本以为对方已经解气,没想到朱大典又是狠狠一脚。 男子被踢地有些发懵,眼睛看向了黄得功,似乎在说: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方才心里偷偷骂本官了吧?”朱大典低声说道。 男子疼的龇牙咧嘴,可依旧能看出他脸上的无语之情。 朱大典解了气,这才转身面向众乡民,指明了那男子身份,道出了其险恶用心。 众乡民一听,竟然是谢家派来的人,不禁开始议论纷纷。 这时,朱大典回头看向了地上的男子。 那男子下意识的抱住了脑袋。 朱大典这回没有踢他,而是和颜悦色温柔细语地对他说:“来,一五一十的讲出来,让乡亲们都听一听!” 男子点点头,腿上还在流血,他的嘴唇已经有些泛白。 为了活命,他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倒豆子般讲了出来。 一旁,他那些跪在地上的手下也颤抖着声音不时的附和着。 其中一人骨头硬,大骂那男子不忠,结果被黄得功随手一箭送去见了阎王。 谢雨派男子连夜乔装出城,伪装成衙役进了孙村。 趁车村民熟睡,再加上又对衙役没有戒备,被一户一户的挨个屠戮。 然后他们再化为乡民,栽赃嫁祸,散布消息,就说是官府清田实际上是为了加税,一番巧言令色,煽动着乡民对抗朝廷。 男子吐了个干净,这下,那些乡民才恍然大悟,自己被人利用了。 瞬间,就有几人想上前弄死那男子。 但都被朱大典好言劝住。 “诸位乡亲,朝廷清丈田亩,非是为了加税,而是为了使耕者有其田,将那些大户侵占的田亩,为大家讨回来!乡亲们一定要擦亮眼睛,莫要被奸人蛊惑!” “咱平水镇,十六万亩田地,这其中十万多亩都是谢家的,他们串通奸佞,修改图册,隐去了这些田地,原本应该十六万亩土地交税,可最终都分摊到了那其他六万亩的头上,乡亲们说说,这合适吗?” 朱大典趁机宣传一波朝廷政策,百姓们纷纷明白过来。 “大人,怪不得我们这税越交越多,原来是替这谢家交了去!” “娘的,这谢家竟是伪善!” 乡民瞬间沸腾起来,不同的是这回是声讨谢家不义了。 朱大典见状,满意地揪了揪小胡子。 “大人,咱回府城吗?”佐官问道。 “回什么?趁此良机,一举将全镇土地清丈完毕!”朱大典毫不犹豫的说道。 朱大典命人将那作乱男子带回去交予卢若腾处置,自己则带着人马,在乡民簇拥下,开始全面清丈。 这回,可是顺利多了,各乡都十分配合,派去各乡的队伍也都动作麻利起来,开始加速干活。 黄得功完成任务,率本部骑兵折返府城。 府城内,某处茶楼。 谢雨摇头晃脑,听着台上伶人唱着清曲。 楼梯上,转出一人。 正是谢风。 “你来作甚?” “来为你收尸。” 感谢书友长生诀的打赏!!! 第一百一十五章 底牌 第116章 底牌 “收尸?” 谢雨不屑地笑了起来,将手中茶杯转了个圈,对这个弟弟有些无奈。 谢风坐定,看着楼下热闹的街市,心中悲凉万分。 “官府已经出手了。” “哦?我倒是没看到他们有何手段应对。” “难道你没发现前来买米的多了许多生面孔吗?” 谢雨顿时动作一顿,变得不自然起来,他一脸狐疑的站起身来,走到了栏杆旁,向着街上看去。 仔细一瞧,果然如谢风所说,街上多了很多扛着米袋子三五成群的汉子。 不对劲! 他急忙转身,向一旁的家仆使了个眼色,让其去查探一番。 “不用去了,这些人是城外的驻军。”谢风轻轻拍打着桌面,皱眉说道。 “这怎么可能,绍兴府哪里来的存银购粮!” “呵,绍兴府没有,难道杭州就没有了?” 谢雨被弟弟的一句话惊醒,反应过来,这是朝廷出手了。 但能这么快的做出反应,应当是早有谋划,这绝不是那于颖和新来的钦差的手段。 定然是那布政使卢若腾! 此人竟早早防患于未然,谢雨此时心中已经没了底,若是再按照现在这样跟官府耗下去,死的一定是自己。 谢家的粮仓已经快见底了! 这时,一名谢家家奴寻来,满头大汗的向两位公子汇报道:“大公子,三公子,平水镇那边的事,已经被官府平息了。” 好快的动作! 谢雨开始低头沉思起来,自己的杀招都被官府一一接住化解,眼下形势于自己不利了起来。 “去,抬米价到五两一石!” 那家奴当即赶去传命。 “三弟,勿忧,看为兄对垒!” “为时晚矣。” 兄弟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谢雨觉得只要抬高米价,官府那边就会支撑不住,可谢风不这么看,平水镇的事情已经被官府平息,眼下清田正在顺利开展,官府再趁此机会,以正常价格收购那些农户手中的余粮,无需再与你谢家打擂。 事实上,此时的钱肃乐正带着人马与银子赶往平水镇。 正如谢风所料,卢若腾正坐在府衙公堂内仰天大笑。 于颖坐在下面那是满眼崇拜。 “如此一来,谢家的粮仓就空了。”于颖喃喃说道。 “正是,咱们正好大肆收购各县秋粮,充实官仓,囤积军粮,谢家现在必须抬价,一抬价他就进退两难了。”卢若腾运筹帷幄,轻轻笑道。 于颖连连点头,心中暗想,多亏了潞王的银子啊,真是救了命了。 很快,负责监视谢家动向的差役就传回了消息,说谢家的米店全都抬价了,一下子将米价涨到了一石五两。 购米的百姓纷纷散尽,各家店前,瞬间冷清。 卢若腾随即召回了在城中购米的队伍。 这一番下来,城外军营里,已经囤积了将近十万石的白米,卢若腾心中乐开了花,这可是狠狠薅了一把谢家的毛。 谢家现在涨价,也算是及时止损了。 “颖长啊,正式发出朝廷清丈田地的布告,说明朝廷政策!” “下官这就去!” 卢若腾来绍兴之后,一直没有公开宣布清丈田地,现在最大的平水镇顺利实施,有此为标榜,其他乡镇应当不会有太大阻力了。 再加上现在谢家失了一阵,正好再添把火,让那些还在观望的豪绅们看的明白,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不多时,整个府城大街上,响起了敲锣声,瞬间吸引了许多还未归去的县民。 各处都有衙役在解说布告上的政令。 一听是清查隐田,重新划分土地,立马在百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尽管此前他们大多听说了一些,可官府并未公告,所以将信将疑。 现在,他们信了。 有官府的解释与宣传,百姓们都知道,这是为了他们好。 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率先传遍了会稽和山阴两个附郭县。 茶楼里,谢家兄弟从二楼走下。 堂中坐满了茶客,一片嘈杂。 “这下好啊,俺家的地被里长平白无故占去了一分,俺也不敢说。” “是啊,那些大户田很多,交的税却少,到头来还不是分摊到了咱老实人的头上。” 堂中,都在议论着朝廷清田的事情。 谢雨原本就惨白的脸,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原本想和绍兴官府一较高下,却没想到这卢若腾竟然请大腿,实在是不讲武德! 兄弟二人走出了茶楼,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便各奔东西。 谢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马车在后面缓缓跟着。 老总管跟在他的身侧,时不时回头望着离去的谢雨,不住的叹着气。 方才,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谢风知道,自己劝不住大哥。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谢家的末日,眼中充满着悲伤。 前面,是一处十字路口,向右便是紫金街的方向,向左则是知府衙门的方向。 谢风驻足,见眼前景象,不禁心中发苦。 片刻,谢风迈步。 老总管微惊,稍有迟疑,随即便紧紧跟上。 ...... 回到府中的谢雨,感觉身上发冷,急忙命下人生好小火炉。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极度畏寒,就连郎中都诊断不出是何原因。 坐在火炉旁,谢雨才感受到一丝丝温暖。 火炉上,小茶壶水汽蒸腾。 门外,下人恭敬走来,轻声道:“公子,那边来人了。” 谢雨眼角一跳,目光阴鸷地点点头。 下人转身,前去接引。 门前两颗桂树,香飘满园。 房中红泥火炉,驱散湿气。 不多时,下人带着一名锦衣男子来到房中。 谢雨面无表情的伸出手,请来客入座。 男子坐定,兀自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摇着头轻轻吹拂着。 “谢公子,你令主上很不满。” “杭州出手了,如之奈何!” 那男子闻言,眼睛一眯,杭州出手也在他预料之中,可谢雨这厮,莽撞杀人,将把柄留给了卢若腾那帮人,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平水镇的事情已经被摆平,可是卢若腾迟迟没有发出安民布告,想来是将此事捏在手里,关键时候给谢家致命一击。 这卢若腾,还真是不可小觑。 “舍了平水镇的十万亩,主上的损失当如何?” 男子盯着谢雨,语气不善地责问道。 谢雨知道,这才是正题。 “自然是谢家来补,每年一百万两,如何?” 男子不禁笑了起来,只觉得谢雨是在敷衍他。 谢雨被卢若腾等人斗的节节败退,眼下可以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说什么每年一百万两白银敬献。 “谢公子,莫要忘了象三兄可是向主上纳了投名状的!” 男子面色不悦地说道。 谢雨闻言,脸上肌肉开始抽动起来,捏着茶杯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威胁!赤条条的威胁! 但他无可奈何,谢家已经上了这条船,就再没有下来的可能。 当初父亲误判了形势,可谁又能知道那杭州的草包潞王,竟然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上意如何?”谢雨咬牙道。 “五百万两,救你谢家。”男子奸笑起来。 谢雨沉默,男子也不催他,自顾自的饮着茶,欣赏着院中落花美景。 落花如雨香满衣,青天云动雁声急。 良久。 “那边的产业折下来至少有五百万两,全部赠与主上,可否?” “好~不愧是谢家公子,识大体!” 谢雨话音未落,那男子便拍手叫好,面露喜色。 他们早就图谋谢家的产业了,正好这回趁火打劫。 男子正在心中暗喜,却见谢雨投来了可怕的目光。令他顿觉寒意,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谢公子不必担忧,在下这回是带了人来的。” “那就好。” 听到这话,谢雨脸上才浮出一丝丝笑意,提起茶壶,亲自为男子添着茶水。 两人对饮,闲聊起来。 ...... 知府衙门。 卢若腾正在向一众属官布置奔赴各县各乡进行清丈的任务。 堂中站满了人,有军官,有胥吏,还有衙役。 左右两侧的椅子上,则是坐着绍兴府八县的知县,他们都是于颖前两日召来的,今日方才到齐。 “山阴与会稽两县率先开始,其余各县回去后便立刻开始,府衙会派员随行,分赴各县督办,如遇顽抗,一律严办!” 卢若腾的话语掷地有声,想来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阻力了,毕竟连势力最大的谢家都吃了瘪,谁还敢造次? 简单明了的说完,一众人按照既定的计划开始行动。 眼下,有黄得功的五百骑兵坐镇府治,随时可以奔赴各县,这让各县的知县心中都有了底气。 卢若腾和于颖亲自送走了各县知县,站在衙门前,闲谈几句,正要回转,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朝着衙门走来。 “咦?这不是谢风吗?”于颖惊讶道。 卢若腾也是疑惑,这谢风此时还来做什么? 谢风见两位大人等他,急忙加快脚步上前。 “草民谢风,拜见两位大人!” “进去说吧。” 卢若腾心中在猜测着谢风的来意。 三人来到公堂之中落座。 于颖看着谢风,说道:“谢公子,您这是哪一出?” “草民来求情。”谢风直言不讳道。 “求情?”卢若腾不禁笑问道,心中明白,谢家这两位兄弟一定是生出了龃龉,那谢雨定然还想再跟自己斗法。 “大人,在下愿将家财全部献给朝廷,只求能饶家兄一命!”谢雨站起身来,一脸郑重的朝着卢若腾拜道。 卢若腾与于颖对视一眼,暗道此子好果断! “本官又没有拿你兄长如何,何来饶命一说。”卢若腾故作糊涂道。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谢风苦笑道。 卢若腾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位谢家子,此子如此敏锐善断,行事果决,颇有远见,若是能为朝廷所用,岂不美哉! “坐下说说吧。”卢若腾摆手,微笑着让谢风坐下说话。 于颖见状,知道卢藩台是生出了爱才之情,便招呼堂外当值的衙役给谢风上茶。 “愿以名下全部财产,买谢家一条活路。”谢风重复道,这是他现在能拿出来的唯一交换条件。 “孙村一百五十三条人命,他逃不过的,国法无情!”卢若腾叹息道。 若是那谢雨没有搞出人命,他或许还会考虑一下谢风的话,可出了人命,于情于理于法,谢雨都难逃一死。 谢风一叹,他方才只是抱着一丝幻想试试,其实他心中也知道大哥性命难保。 自己能为他做的,恐怕只有收尸安葬了。 “谢家......”谢风嗫嚅道,目光小心地看向了卢若腾。 “就此打住,奉公守法,主动配合朝廷官府清丈田地,或可有一条生路。”卢若腾指点谢风道。 眼下,用谢雨的命来给平水镇百姓一个交待,谢家尚可保全。 可若是他们再冥顽不灵,试图对抗朝廷,那只有灰飞烟灭一途。 “草民明白了......”谢风愁苦更甚,劝不住的爹,拉不住的兄,让他只觉得心力交瘁。 堂外,阳光明媚,温和的穿堂风令人心旷神怡,秋天的风中,充斥着稻香味。 梁下,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鸣。 “大人,吾兄尚有底牌!” 安静许久的堂中,忽然响起谢风的声音。 他纠结许久,终究是将这句话说出来口。 卢若腾郑重点头,沉吟道:“公子大义!本官记下了!” 谢风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于颖不是很惊讶,但心中依旧感叹,此人审时度势,头脑清醒的可怕。 话已说到,谢风起身告辞。 卢若腾让于颖亲自相送。 “于知府,留步。”谢风神情落寞地拱手说道。 于颖微微点头,谢风便转身离去。 看着年轻的谢家三公子的背影,于颖皱起了眉头,亲情,也难以影响他的决断吗? ...... 回去的路上,老总管几番欲言又止。 “谢家不能死绝啊,老总管,我也是迫不得已。” “万一......” “没有万一,那位,不是潞王的对手。” 谢风眼神清亮起来,表情也变得平静,整个人就像是换了个状态。 老总管暗暗心惊,他忽然意识到,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绍兴府与谢家的争斗,而是更高处的斗法。 “明白了,明白了!”老总管长叹道。 谢家强行参与,只会化为齑粉! ...... 杭州,王府。 李宝将一封密件送进了朱常淓的书房。 “殿下,包子铺送来的,浙东急件。” 朱常淓放下了手中的奏疏,将那信件拆开来看。 浏览完毕,正要说话,只觉得心口又是一阵刺痛,转瞬即逝。 李宝见状,想要喊医官前来,但被朱常淓制止了。 这已经是近来第三次了,刺痛感越来越强。 “无妨。”朱常淓深深吸口气,恢复正常,顺手将桌上的密信用烛火烧成了灰烬。 信上的内容令他轻轻一叹,面露惋惜之情。 书房门外,秋日高悬,风和景明。 朱常淓起身走到了院中,伸展了一下腰肢,望着西南方向,怔怔出神。 李宝不解,只见西南,檐牙高耸,灰瓦层叠,屋脊上,落着两只喜鹊。 “调黄得功本部两营兵,往绍兴驻守吧。” “是,奴婢这就去传令。” 李宝心中凛然,躬身退去,往城中方元科处传达诏令。 刚出王府,就见一骑奔至,手中举着潞王令牌,翻落下马,大喊道:“兵科张给事中门下,奉命求见监国!” 王府的侍卫见来人手持令牌,急忙转身前去通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军西来 第117章 大军西来 七月初七日,杭州震动。 十万大军自西而来,进入钱塘县境内。 因提前得到了朝廷旨意,钱塘县早早就发出了告示,以防百姓惊慌。 听闻乃是朝廷兵马,百姓们十分好奇,经过前两次大战,官军在杭州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愈发向好。 此日,县城城门大开,钱塘知县亲率上下士民出城十里相迎。 只见得火红的大旗翻飞,浩荡的队伍无尽。 前军打头的正是田见秀及一众原顺军将领,他们正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青山绿水环绕,石径小溪相交。 笔直平整的官道直通远处的县城。 不远处,一座宽广的石拱桥上,站满了官员,正向他们眺望着。 “终于到了!”郝摇旗兴奋道。 骑在马上的田见秀却心中五味杂陈,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虚幻。 拱桥横跨一条小河,河对岸,人头攒动,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制将军刘芳亮不禁感叹道:“往日百姓见了额们唯恐避之不及,今日却是颠倒过来。” “制将军慎言,正是因咱们弃暗投明,方能有此待遇。”光山伯刘体纯提醒道。 可不是杭州朝廷需要他们,而是他们需要朝廷。 这其中主次,万万不能出错。 “额不会说话,反正朝廷对额们好,额就给他卖命。”刘芳亮也是拍了拍腰间佩刀,声音洪亮地说道。 转眼,几人便领着队伍来到了石桥前。 田见秀率众人下马。 钱塘知县上前两步,站在石阶高处拱手道:“钱塘知县董守礼率治下士民拜见各位将军!” 田见秀赶紧齐齐回礼,除了郝摇旗,几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许的紧张。 这时,张煌言策马赶到。 “监国有令,大军暂驻钱塘县,诸位将军随我入杭州拜见监国。” 田见秀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点头应诺。 大军由章正宸来安排驻地,钱塘县已经划好了地方以作军营。 钱塘县是杭州府的附郭县,县府设在杭州府城之内。 这一回,是内阁直接行文,令他组织钱塘县民迎接这支大军,还特意要求一定要隆重热烈。 知县董守礼见朝廷如此重视,于是想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 河对岸,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可谓是十足热闹。 董守礼还组织百姓,箪食壶浆,前来犒军。 这些曾经的顺军士卒,被钱塘百姓的热情打动,连声道谢。 几个衣着朴素的老者拎着装满水果的篮子,来到了田见秀等人的面前。 老汉白发苍苍,笑呵呵地拉起田见秀的手说道:“听说你们是来投朝廷打鞑子的?” “正是如此,老丈。”郝摇旗欢喜地答道。 “好啊,打鞑子就是好汉!”老人拍着田见秀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 田见秀脸上涨红,觉得有些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身份的转变,令他还没有完全适应。 这老人的话,更是让他想起了跟着闯王起家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羞愧。 倒是一旁的刘芳亮,说话道:“老丈,额们以后是官军了!” 那老人点点头,从果篮里掏出了几个橘子,挨个塞到了几人手中。 旁边几人接了橘子,便直接剥了皮吃了起来。 只有田见秀怔怔看着那老人,两人对视片刻,老人再次重重地拍了拍田见秀的手背,转身默默离去。 “泽侯,这果子有点酸呐。”郝摇旗被酸的直流口水,一边吃一边吐槽道。 “这叫橘,你懂个屁,本就是酸的。”刘芳亮翻着白眼骂道。 “额这个是酸甜的。”刘体纯吃的津津有味,甚至连橘子皮都一块嚼了。 田见秀看着隐入人群的老者,再低头看看手中的橘子,若有所思。 不远处,王翦正在和张煌言告别。 “一路上多谢,额们就此别过!”王翦拱拱手,向张煌言辞行。 “有事随时找我啊,你这人真是执拗。”张煌言无奈地笑道。 这一路上,王翦屡次为他指出了行军途中需要注意的细节,张煌言感到此人兵法造诣深不可测,一定是济世大才。 他想将其推荐给潞王,可奈何王翦拒绝了,说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 “后会有期!”王翦拱手,转身离去。 他带着自己的小队伍,开始脱离了大军,朝着县内进发,准备找落脚的地方歇息。 张煌言则是带着众将领,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中,往杭州城去了。 “咦?田将军,你拿个橘子做什么?”张煌言奇怪道。 田见秀刚想说没事,直肠子郝摇旗又蹦了出来接茬,将方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张煌言听罢,不禁爽朗大笑。 “酸是酸了点,不过倒也解渴。”郝摇旗在后面喃喃自语道。 “老郝你快闭嘴吧。”刘芳亮笑骂道。 田见秀举起橘子,放在眼前晃了晃,说道:“给事中何故发笑?” “这老丈还真是有趣。”张煌言轻笑道。 后面的刘芳亮等人闻言,都看向了张煌言。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诸位是橘是枳?” 说罢,张煌言左右看看,这下,诸将算是明白过来了,脸色严肃起来。 就连郝摇旗也听懂了张煌言的意思,收起了笑容。 田见秀默默叹息一声,说道:“大明沃土,自然为橘。” “走吧,进城了,进了这钱塘门,天下再无顺军二字,诸位也都不再是侯伯将军。”张煌言负手说道。 “我等明白!”众将肃穆答道。 钱塘门处,已经戒严。 门内,王驾亲至。 朱常淓一身衮龙袍,冠带庄严,正端坐在象辂内,闭目养神。 他的手指还是会时不时地抽动一下,心中激动之情难以压制。 几日前,他还在为缺兵缺将而伤神,可现在,张煌言这小子给自己送来了如此大的惊喜。 他没想到张煌言与章正宸不但招抚了顺军余部,竟然还将其中的十万精锐带回了杭州。 这十万精兵,来的正是时候。 江阴,可救了! “监国,他们来了。” 李宝在车架旁小声提醒道。 朱常淓一睁眼,便瞧见了正好奇的东张西望的几人。 张煌言见王驾亲至,心中一惊,急忙领着众人上前拜见。 “臣张煌言,拜见监国!” “玄着,起来吧,你辛苦了。” “谢监国!” 朱常淓从象辂中走出,来到了车下,张煌言一一介绍了一番几位将领。 田见秀等人见到了潞王真人,见其目光深邃,面相威严,身上隐隐散发着强大的威压,不禁令几人暗暗心惊。 他们见识过的大明藩王也不少,大多都是一身的纨绔习气,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没有一个像眼前的潞王这般,目光清亮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当年的闯王带给他们的威压都没有如此强大。 诸将紧张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诸位将军,何故低头啊?”朱常淓忽然笑问道。 “大王满身王霸之气,吹得末将不敢抬头。”郝摇旗出声道。 一旁的张煌言差点没憋住,咬着舌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朱常淓被郝摇旗的话给逗乐,不禁笑了起来,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陕西汉子,心中竟莫名的有一些亲切之感。 刘体纯和刘芳亮在那里低着头憋笑憋的脸色涨红。 只有郝摇旗大大咧咧地抬头,瞪大眼睛瞧着潞王。 “抬头!”田见秀皱眉望着刘芳亮和刘体纯轻声喝道。 二将闻声,赶紧抬起头,站直了身子。 朱常淓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地对四人说道:“将军头颅,可抛不可轻垂!” 田见秀被潞王这温和亲近的话说的有些错愕,旋即心中又有一丝感动。 “谨遵监国教诲!”田见秀拱手诚恳道。 郝摇旗见状,也有样学样,拱手说道:“额也一样!” 旁边的张煌言实在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朱常淓见状,不禁开怀大笑,心中越发喜欢这个憨人。 “走吧,本王设宴,为诸位将军接风!” 说完,朱常淓便转身登上了象辂。 这时,田见秀才注意到,在王驾之后,站着一众盔甲鲜亮,威风凛凛的明军大将。 有一大汉正直勾勾瞅着郝摇旗,眼神炙热,蠢蠢欲动。 王驾回转,众人紧紧跟随。 队伍中的总兵张大彪向身边的定南伯方国安小声问道:“那郝摇旗当真凶猛?” “那是自然,他本是闯逆营中的大旗手,因为勇冠三军,被闯逆赏识,做了将军,人称郝摇旗。”方国安是老明军了,郝摇旗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 当时围剿流贼的时候,闯逆麾下猛将不少。 莫说郝摇旗,就是那刘芳亮与刘体纯,也是勇猛之辈。 “有机会我得找他比划比划!”张大彪开始盘算起来。 “你可别胡来啊,你也不想想,他们南征北战,能活到现在,那能没有两把刷子吗?”方国安劝道。 “嘿,咱可是京营,若不给他们亮个相,怎叫他们知道咱京营今时不同往日了!”张大彪小声说道。 方国安一听,这厮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京营十万,那可不能被他们小瞧了。 两人便小声密议起来。 ...... 王府大宴,文臣武将全部到齐。 花园之中,景色宜人,江南园林的别样风光,让几个陕西汉子有些失神。 潞王更衣,还未前来。 四人站在离宴席稍远的角落里,稍显无措。 其余杭州朝臣武将则是三三两两相谈甚欢。 几位阁臣坐在花园的凉亭中,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无人搭理他们,田见秀有些窘迫,默默蹲在了地上,拨弄着眼前的花草。 刘芳亮和刘体纯心中也有些不舒服,蹲在了田见秀身边,小声道:“哼!他们就是看不起咱,看来和湖广那帮人没什么两样!” “许是不熟吧。”田见秀安抚道。 “狗屁,你看方才那将看老郝的眼神,分明就是想邀战。”刘体纯不忿道。 田见秀默然不语,只是轻轻叹口气。 这时,向朱常淓汇报完湖广情况的张煌言走进了花园,一进来,便看到了齐齐并排蹲在了角落里的田见秀四人。 他看了一眼园中众人,随即便走上前去。 “田将军!若是喜爱此花,回头我差人给你送上两盆。” 正在假装赏花来缓解尴尬的田见秀听到张煌言的声音,回头道:“啊?啊!那就多谢张大人了。” 张煌言相顾一笑,从地上拉起田见秀,招呼几人来到了潞王那副巨大的石刻舆图前,与几人闲聊了起来。 一说起兵事,几人渐渐忘却了心中的不快,也打开了话匣子,跟张煌言热烈的探讨起来。 凉亭中,高弘图正在投喂池中鱼。 黄道周轻摇蒲扇。 姜曰广闭目养神。 “这新捉来的鱼儿啊,该怎么喂,也是门大学问。”高弘图幽幽说道,意有所指。 “研文兄,只此一方池塘,它还能游去哪里呢?你多虑了。”姜曰广闭着眼睛笑言道。 “流贼秉性难改,降而复叛已有前例,岂可亲信他们!”高弘图撒尽手中鱼食,拍着手沉声说道。 当初在南京弘光朝堂之时,高弘图就主张“联虏平寇”,对于流贼,他是极度的不信任。 之前朝廷也不是没有招降过这些流贼,可是他们大多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朝降夕叛,反反复复,毫无信誉可言。 当年车厢峡,陈奇瑜就是心软招降,这才给了闯逆做大的机会。 “研文,局势不同了,难道你想看这些人投到鞑子那里去吗?”姜曰广对于高弘图的固执有些无奈。 “哼,宁如此,也比引狼入室好。”高弘图冷哼道。 姜曰广懒得再争论,只当是听了一顿牢骚。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黄道周悠悠来了一句:“联虏平寇就不是引狼入室了?” 高弘图顿时被黄道周怼的哑口无言,指着黄道周支支吾吾讲不出话来。 姜曰广睁开一只眼睛,悄悄朝着黄道周比了个大拇哥。 还得是你黄幼玄啊! “监国到~” 朱常淓换了一身常服,翩然走进了园中。 “开宴吧,诸位快入座吧!” 礼乐响起,大宴开始。 就在重臣入座的时候,园中走进了一队舞女。 这让众人心中暗惊,潞王府中,可从有豢养清倌舞女,每次设宴,也都没有这些莺莺燕燕。 今日竟然破天荒的安排了歌舞。 霎时间,众人再看向田见秀等人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席间诸人到齐,唯两位总督重臣因军务没有前来。 “今日,本王喜得威武之师,善战之将,几位将军深明大义,千里相投,来,本王敬诸位一杯。” 朱常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田见秀几人惶恐,赶紧起身纷纷回敬。 接下来,姜曰广也代表内阁对几人表示了欢迎,黄道周也举杯相庆。 只有高弘图冷脸相对,迫于场面,不情不愿的举起杯来,对着几人道:“勿复旧事。” 瞬间,将恭敬地田见秀说的难堪起来,尬在了当场。 朱常淓面无表情地看了高弘图一眼,没有吭声。心中有些生气,但高弘图是阁臣,此时他也不便发作。 “高阁老所言极是!”张煌言忽然举杯起身,对着几人说道:“诸位,潞王殿下慧极宇内,贤冠四方,英明神武,志在乾坤,可谓是圣明之主,朝廷更是气象一新,政通人和,几位将军不必有往日之忧,尽心效忠殿下即可!” 一番话,说的是圆润完美,还暗戳戳点了一下高弘图的痛处,令席间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高弘图狠狠瞪了一眼张煌言,也不得不附和众人,夸赞起潞王贤明。 田见秀向张煌言投去了感激的目光,默默端起酒遥敬。 朱常淓心中不禁对张煌言大加赞叹,好一个张玄着,真是人情通达。 席间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方元科等武将可纷纷向田见秀等人敬酒。 忽然,张大彪起身,向朱常淓拱手道:“启禀监国,末将听闻郝将军身经百战,勇猛无比,末将想与他比试一番。” 宴席中,又安静下来,纷纷看向了朱常淓。 坐在张大彪旁边的方国安麻溜地低下头去,生怕潞王看他。 朱常淓心中火苗跳动。 身后的李宝暗暗为张大彪捏了一把汗,暗道你个傻大个好不识趣。 第一百一十七章 绝命家书 第118章 绝命家书 就在朱常淓沉默不语的时候,高弘图又出言拱火。 郝摇旗见对方邀战,顿时战意涌起,话不多说,就要站起来与对方一较高下,却被田见秀死死拉住了。 “也罢,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气氛已经到了这里,两方对上了眼,他若是不答应,只怕宴会散了后,会发生私斗,那时候下手可就没有轻重了,还不如让他们现在比了。 朱常淓话刚说完,郝摇旗甩开田见秀的手,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虎目瞪着张大彪,大声道:“请!” 张大彪也是不惧,见对方一身布衣,没有穿甲,便也到一旁卸下盔甲。 二人移步到空旷处的草地上,赤手空拳,站定了身姿。 朱常淓起身,站在了草坪边上观战。 诸臣也都纷纷近前。 这时,黄道周游走在人群中,挨个说着什么。 方国安有些好奇,见黄道周朝他走来,不禁问道:“阁老在做甚?” 黄道周左右看了看,附耳道:“赌一下?” 方国安闻言,向后退了一步,目瞪口呆地看着黄道周。 黄道周见状,嘟囔道:“不赌便不赌,嘁!” 转身正要离开,却被方国安拉住。 “赌!”方国安严肃道。 黄道周随即换上一副笑脸,与方国安交头接耳起来。 远处的姜曰广看的真切,摇头无奈苦笑。 这黄幼玄,年龄大,学问深,可偏偏这心性像个孩童。 不过在大事上,他倒是丝毫不含糊,也是固执的紧。 这时,场中张大彪与郝摇旗正互相试探着对方,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但郝摇旗那可是从尸山血海里一路杀出来的悍将,很快便挥拳打上。 张大彪耳中风雷忽起,只见铜锤般的拳头朝着自己砸来,急忙闪身要躲,却在腾挪之际,遇上了郝摇旗一记鞭腿袭来。 躲闪不及,张大彪硬吃一招,只觉大腿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疼的倒吸冷气。 郝摇旗冷笑一声,丝毫不给对手喘息之机,他们杀人,向来是快准狠,战场之上,岂容犹豫。 手刀直奔咽喉要害,作势要取张大彪性命。 场外诸将吓出了一身冷汗,田见秀更是出声提醒郝摇旗不要杀红了眼。 张大彪见对方出了杀招,全神贯注应对,只觉得浑身毛孔开散,战意浓郁。 他发起了反击,一记扫堂腿,直攻下盘去。 郝摇旗收手后撤,躲开一击,沉腰弓背,宛如虎豹之势,瞬息而发,向张大彪中门直拳猛攻。 拳风烈烈,势大力沉,打将的张大彪堪堪支应,毫无还手之力。 郝摇旗此时已然是虎目中血丝泛起,动了杀气,浑然忘却场外之事。 张大彪硬抗一通老拳,震得他双臂几近散架,呼吸急促不已。 心中暗道郝摇旗不愧猛将之名,还真是厉害。 刹那分心,结果背上又吃了郝摇旗一肘,将他打的扑倒在地。 回过神来,急忙一个鲤鱼打挺,压低身姿,强攻对方。 郝摇旗嗤笑一声,喉间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嘶吼,吓了周围众人一跳。 围观的京营众将个个脸色难看,要说勇武,京营之中,除了黄得功之外,就数张大彪厉害。 可现在张大彪被人家打的招架不住,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方国安的心更是又惊又痛,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两银子拍在了黄道周那恭候已经的手掌中。 站在田见秀身边的张煌言大呼过瘾,偏头小声问田见秀道:“郝将军用了几分力?” 田见秀苦着脸道:“最多五分。” 张煌言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说道:“看来只有靖南侯能与他匹敌了。” “靖南侯?黄虎?”田见秀惊讶道。 “正是,可惜眼下他不在杭州。”张煌言说道。 黄得功的名声田见秀是知道的,黄闯子,那可不是白叫的,当年杀得他们屁滚尿流,也就只有郝摇旗能与之一战。 之前听说他被那降将刘良佐偷袭身亡,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这时,忽然一阵喝彩。 田见秀看向场中,只见当中胜负已分。 郝摇旗以伤换伤,一拳击中了张大彪的胸口,张大彪的拳头也打在了郝摇旗腹部。 只是郝摇旗没有丝毫反应,张大彪却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最终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起来。 郝摇旗站直,朝着对方拱手行礼,又转身对潞王行礼。 朱常淓点点头,对郝摇旗满意极了。 黄道周在美滋滋的挨个收钱。 姜曰广在默默为他打着掩护,遮挡着潞王的视线。 只有高弘图脸色灰白,扫视一圈京营诸将,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走向旁处。 “郝将军与张总兵,皆是勇将也!日后当同心协力,在战场上为国杀敌。”朱常淓笑道。 “末将谨遵监国之命,日后定好好向郝将军讨教武艺。”张大彪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又转向郝摇旗说道:“郝将军,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哈哈哈,敞亮!”郝摇旗拱手大笑道。 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张大彪对郝摇旗的实力彻底服气。 一番插曲,也让场面和谐起来。 宴会继续,高弘图一个人喝着闷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园中走来一名内侍,向李宝耳语一番,并将一封奏疏交给了他。 李宝大惊,赶紧来到了朱常淓身边,俯身耳语道:“殿下,总督府转呈施琅急报,四十万清军已齐聚江阴,多铎亲自指挥,江阴军民死伤惨重,巡抚熊汝霖亲冒矢石,登城作战,身负重伤......” “什么??!”朱常淓惊起,厉声道。 众臣纷纷噤声。 听闻江阴急报,朱常淓无心再宴,熊汝霖,堂堂巡抚,都已经被逼登城作战了,可想江阴情况恶劣。 李宝又将手中奏疏递给朱常淓。 朱常淓一把拿过,正要打开,却见奏疏中调出一张信纸来。 李宝赶紧弯腰捡起,双手呈上。 园中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聚焦到了那张信纸之上。 朱常淓展开一看,竟是熊汝霖写下的绝命家书,立时鼻头一酸。 “事或难遥度,人殊未易知,此去江阴战,凶险恐难回,马革裹尸日,吾妻泪莫垂......国事艰难,愿捐此身死社稷;乡关何处,为报君恩负儿女。” 看罢这泪染的家信,再读那沉重的奏疏。 这一回,熊汝霖终是提笔写下了求援二字。 只因他已身负重伤,神志渐昏。 写到末尾,已然是字迹飘忽。 朱常淓让在场诸臣传阅熊汝霖之家信,见者无不动容。 黄道周更是当即站起,请朱常淓即刻发兵。 熊汝霖的奏疏中,不单单是讲了江阴的情况,还写下了一番劝谏之言,像极了临终遗言。 “先帝笃念宗籓,而闻寇先逃,谁死社稷;先帝隆重武臣,而叛降跋扈,肩背相踵;先帝委任勋臣,而京营锐卒徒为寇藉;先帝倚任内臣,而开门延敌,众口喧传;先帝不次擢用文臣,而边才督抚,谁为扞御,超迁宰执,罗拜贼庭。知前日之所以失,即知今日之所以得。及今不为,将待何时?” 这番话,说到了朱常淓心中去,言辞犀利,却令人警醒。 在场的孙嘉绩捧着熊汝霖的家信,潸然泪下,他起身,来到了朱常淓面前,重重跪地,哭喊道:“监国,末将请率部出征,请监国恩准!” 坐在首位的阁臣姜曰广也叹息道:“这熊雨殷的幼子,才堪堪学会走路啊。” 孙嘉绩闻声更是涕泪交加,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自己的知己好友身在敌军重围之中,孤军奋战,而自己却无法救援,心中饱受煎熬。 朱常淓的目光看向了张煌言。 张煌言瞬间领会上意,起身拱手道:“启禀监国,如今杭州大军齐备,又有诸位将军,只需休整两日,补齐军资粮饷,便可发兵江阴!” “好!玄着所言甚是!” 朱常淓当即下令,田见秀等四人任总兵官,统带旧部十万人马,号为大明忠贞营。 发京营张大彪部,孙嘉绩部三万人马同忠贞营北上驰援江阴。 援军统由浙直总督张国维节制。 与此同时,张煌言还建议,将留在江西的其余顺军人马进行收编授职。 朱常淓应允,当时便下了诏令,任留在江西的袁宗弟、李锦、高一功等人均为总兵官,在江西巡抚旷昭麾下听调。 于是乎,接风宴变成了践行宴。 礼乐高歌,好酒痛饮。 朱常淓亲自为诸将践行! 孙嘉绩三叩九拜,答谢潞王将他遣在援军之列。 宴毕。 风乍起。 诸将回营,众臣返堂,开始为援军做出征准备。 朱常淓拨内库银二十万两,犒赏全军。 内阁也有所表示,姜曰广与黄道周逼着高弘图拿出了户部存银十万两犒军。 兵部陈子龙拿出了武库中一半的家底,送去了忠贞营。 田见秀等人看着焕然一新的军容,心气也高了起来。 犒军的银子让士卒们兴奋地嗷嗷直叫。 更有之前百姓的盛情迎接,令军心高涨。 站在中军帐中,刘体纯听着营中的欢呼,不禁感叹道:“泽侯......哦不,田总兵,这朝廷好像是不一样了。” “是啊,办事如此利索,全然不似过去那抠抠搜搜的朝廷。”田见秀也是感慨万千。 帐外,传来了亲兵的通报:“总督大人到!” 田见秀赶紧领着几人亲去辕门迎接。 追读的各位,可以充个一分钱,不然不算有效追读今天问了,有效的才十五个 第一百一十八章 铁壁合围 第120章 铁壁合围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江阴城,硝烟弥漫,烽火环伺。 清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全面包围了江阴城。 东边,是博洛亲自督率的十五万大军,中军设在了杨舍营。 原本在敔山设防的阎应元在得知清军大举压境之后,果断放弃了四山阵地,因为兵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清军只要对他围而不攻,他便无可奈何。 与其如此,还不如撤回城中,依靠城池坚守。 西边,在收到了博洛的军令之后,刘良佐倾巢出动,率领麾下五万人马进抵葫桥镇,与江阴隔河对峙。 南边,固山额真汉岱的三万人马扎在了无锡,封锁了太湖通往江阴的水路,开始清扫活动在太湖一带的义军。 而在无锡与常州之间的京杭运河北岸沿线,则是由辅国公、固山贝子满达海暂领的多铎部十三万大军,原本留守南京的固山贝子尚善也已经赶到了军中领兵。 多铎在一番休养后,病情渐渐好转,但他没有急着开始接手军务,而是以不堪劳顿为由,让满达海指挥作战。 满达海虽然心里念叨多铎狡猾,但是也只能领命。 小小的江阴的城池,被清军合计三十六万,号为四十万的大军围的水泄不通。 最先发起攻击的是驻兵葫桥镇的刘良佐部,他从南京带来了五门红衣大炮,猛轰江阴城墙。 最初还尚可抵挡,可架不住清军炮火不歇,在硬抗了几天之后,江阴的西城墙被轰出了缺口。 刘良佐瞅准机会,发兵冲城,城上守军拼死力战,在西门附近的兵备曾化龙与张调鼎见事危急,急忙率新兵登城,苦战一个时辰,才将从缺口攀上城墙的清兵杀溃,堪堪守住了城墙。 负责坐镇西门的陈明遇第一时间组织民夫抢修城墙,填补缺口。 可清军的红衣大炮实在是凶猛,江阴城上的千斤佛郎机射程远不及清军的大型红衣重炮,只能被动挨打。 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之后,才勉强将城墙修补起来。 随后,清军的进攻的号角三面响起,开始同时猛攻江阴。 东边的清军偷偷摸到了位于江阴城北,三四里处的沿岸君山之上,在山腰上架起了火炮,居高临下,轰击城中。 这让守军吃尽了苦头,城中百姓更是死伤无数。 四处支应的阎应元见状,当即率领重新组建的天庆营,出北门澄江门,突袭君山清军。 清军根本没想到了明军还敢出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抱头鼠窜。 阎应元顺势缴获了君山上的两门红衣大炮,调转炮口,朝着城东清军就是一通猛放。 为了防止清军再次占据君山,阎应元便率领天庆营驻扎在了山上。 清军伐木造梯,昼夜环攻,打的是风云变色,天昏地暗。 江阴城的几座城楼全部被清军轰了个稀巴烂,城头上的墙垛也几乎被火炮抹平。 尽管如此,明军依然在用血肉之躯抵挡着清军的冲击。 每个时辰,四处城墙上抬下来的死伤者就有上千。 城中的社学、寺庙、道观里,躺满了伤兵。 清军急攻三日,不克。 贝勒博洛觉得颜面大失,原本以为区区江阴,弹丸之地,最多三日便唾手可得。 没想到这江阴就像是水中的浮萍,任你风浪再大,也吞噬不了它。 镇国将军拜音图大怒,遣罪将护军统领伊尔德与怀顺王耿仲明率军出战,并向他们下了死命令,若是三日内攻不下江阴,便要依军法处置他们。 若是三日内攻下了江阴,则可以不追究他们在敔山之战中的战败罪责。 此二人一听,不敢不应,急忙率军前出,伊尔德攻君山,耿仲明攻江阴东城。 守在东门的是王公略,此时他已经伤愈,因之前阵斩清军甲喇马喇希,被熊汝霖任命为参将,统领东门春晖营。 耿仲明自从上次一战,便知道这江阴城中的明军战力不俗,所以他变得小心起来。 一面派大军强攻,一边派人摸到城墙下,开始挖洞填药,妄图炸毁城墙。 幸好被在城上镇守的王公略及时发现,汲水猛灌,将清军填充的火药全部打湿,化解了清军的招数。 见炸城没有得手,耿仲明又生出一计,遣上将九员,诈伪死尸,伏在城墙脚下,待到夜深人静,人困马乏之时,再偷偷攀城,夺取城头。 哪知典史陈明遇,守备徐望澜等人皆有夜里四面巡视的习惯。 正巧当夜守备徐望澜巡至东城,见王公略部守备严密,本欲折去他处,却不想行到东南城墙拐角,忽然听到了一阵响动。 这里是东城与南城两段城墙的交接处,许是疏忽大意,这拐角处竟只有定时巡哨,没有士卒值守。 听见异动,徐望澜当即大喊城头守军,向其示警。 城上的士卒听到呼声,急忙向此处汇聚。 迎面便碰上了已经登上城头的清将九名。 两方瞬间战作一团,打斗声很快惊动了王公略与南门守将徐观海,二人率亲兵杀到,合力围攻敌军。 这时,城外的耿仲明见计划得逞,下令全军夜战。 大战忽然爆发,守军有些猝不及防。 上了城的那清军九员上将,个个勇猛异常,守军竟一时奈何不得。 王公略心中大急,城下的清军此时已经开始从这几人占据的位置登城,若不等将其尽快斩杀,清兵只会越来越多。 南城守将徐观海,病体痊愈之后,便被巡抚熊汝霖征召,起复原职,为总兵,统帅朝宗营。 月黑风高,徐观海也是着急万分。 此时,北面也炮火连天,君山附近,清军伊尔德部也开始夜袭君山。 尽管王公略与徐观海两人力战那九名全副铁甲的清将,可依旧压制不住。 城头,清军的登城区域在渐渐扩大,涌上来的清兵也急速膨胀。 守军有些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危急关头,典史陈明遇率新兵三千赶到,坐镇城头,稳定军心。 守军见陈明遇到来,开始奋力反击。 援军虽然顶住了正面的压力,但王公略部迟迟不能将登城的清兵打退,双方胶着在了一起。 耿仲明见状,一咬牙,派出了自己亲兵家丁,五百名精锐火速登城支援。 瞬间,王公略难以招架,城墙上的明军被杀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丢了城墙。 危急关头,巡抚熊汝霖亲自率抚标赶到,见势不妙,急忙遣麾下勇将登城襄助王公略。 南城的徐观海力战不退,生生将阵线推到了北城墙上,从南向北,冲杀清兵。 援军到来,熊汝霖麾下几名将军率亲兵,抬着斑鸠铳架在了城墙上,对着那几名清将和他们身后的清兵激射。 尽管那几名清将身穿铁甲,但近距离挨一下斑鸠铳,瞬间就将他们轰的七零八碎,成了肉泥血水。 斑鸠铳,也叫鹰铳,乃是崇祯三年两广总督王尊德仿造澳门葡萄牙人的火器而来,后来渐渐在明军中普及开来。 但因其制造难度大,所以明军的装备数量并不是很多。 江阴城中的这斑鸠脚铳还是郑鸿逵的镇江兵溃退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斑鸠铳的口径实际上已经能和小号佛郎机炮比拟,清军将其称为炮。 所以可想而知,拿这家伙来崩人,那是一崩死一串。 两门斑鸠铳交接开火,将登上城的清军打的节节败退。 明军趁势反击,王公略身先士卒,战至力竭,才将杀红了眼的清军赶下城去。 还没等他喘口气,正面的城墙又被清军突破。 城下的熊汝霖见状,不顾部下的阻拦,亲自操刀领亲兵登城,补救防线。 陈明遇正焦头烂额,见巡抚亲冒矢石,上了城头,顿时大惊,赶紧前去好言相劝。 熊汝霖不听,高呼大明必胜,亲自持刀,斩杀清兵。 守城明军见状,瞬间战意涌动,一个个不要命的与登城的清军搏杀。 更有甚者,一边口中骂着耿仲明数典忘祖,一边抱着清军摔下城头,同归于尽。 有夏港儿郎,血气方刚,被熊汝霖气概所感,竟持刀自敌军云梯杀下城去,单枪匹马,连斩清军数人,骇的周遭清军脚步为之一滞。 督战的耿仲明见又被明军挫败一阵,心中怒火冲天,当即严令各部向前,后退者立斩。 他麾下的都是博洛拨给他的新附降兵,明军抵抗激烈,这些人早已经无心再战。 耿仲明连杀数十人,这才止住手下士卒撤退的步伐。 这时,与耿仲明交好的孔有德派来一部人马,携带着五门重炮前来支援。 耿仲明大喜过望,当即下令炮击城头。 此夜,云深月隐,夜色漆黑。 城头上的明军完全没有注意到清军有火炮到来。 熊汝霖正在大声激励士气,忽闻炮响,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震飞出去,摔倒在地。 这一下,将城上的众人惊得魂飞魄散。 闻讯,陈明遇心中大乱,急忙带人赶到,将昏迷的熊汝霖抬下城去,送到东北角的祥符寺,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进行救治。 炮弹激起的石屑嵌进了熊汝霖的身体,后背血肉一片模糊。 大夫救治之际,熊汝霖悠悠转醒,忍着钻心的疼痛,亲笔写下了求援奏疏,又从袖中摸出了那封早早写好的家书夹在其间,命陈明遇派人潜出城,送往杭州。 安排完事情,熊汝霖难耐疼痛,又昏迷过去。 陈明遇擦了擦眼泪,当夜便派了精兵出北城,从黄田港泛舟东出,往杭州报信。 幸运的是,那信使出了长江口,正好碰上了钱塘水师的巡哨船,施琅得信,急令快船一艘,南下报信。 第一百一十九章 北望故都哭一声 第121章 北望故都哭一声 黄田港口水如天,万里风樯看贾船, 海外珠犀常入市,人间鱼蟹不论钱。 曾经风帆蔽海的黄田港,如今已经是片帆不得入海,港口内一片冷清死寂。 只有风浪阵阵,江水默默东流。 只道是刘良佐发来的大军,封锁了此处,架起了大炮高楼,拉上了横江铁索,彻底断绝了江阴与外界通讯的最后通路。 “铁壁合围四方城,丹心化入八面风。吹去愁云三千里,北望故都哭一声。” 城东北,祥符寺。 趴在榻上神志不清的熊汝霖口中喃喃轻声吟诵道。 床边,冯厚敦正坐在椅子上犯着迷糊,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每日忙完公事就来守在熊汝霖身边。 清军至今已经强攻江阴五次,均铩羽而归。 这一日,罕见的宁静。 没有日常的炮轰,也没有出兵进攻。 房外廊道的梁柱上,高起潜靠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自从熊汝霖来了江阴之后,他便夹紧了尾巴不敢张扬。 他的怀揣的潞王令牌也被熊汝霖收了去,还说阖城都在为抗击清军而出力,他也不能例外。 于是,高起潜便被安排到了冯厚敦身边帮衬。 他想跑,也跑不了,江阴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高起潜心里苦啊,本以为逃过了清军的追杀,没想到现在身陷重围,朝不保夕。 廊道中,面容憔悴,脸色蜡黄的陈明遇皱着眉头背着手,走到了高起潜面前。 “公公在此作甚?” “无事,照顾抚台大人。” “哦,可用饭了?” “尚未,粮紧,咱家少吃一些。” 陈明遇点点头,他正在为此事发愁,城中的存粮已经消耗了大半,眼下算上之前抢收的新粮,也只能支撑半月左右了。 若是省着吃,最多也撑不过一月。 他转身走进了房中,冯厚敦被方才的说话时扰醒,见是陈明遇进来,顶着两个乌青的眼袋疲惫道:“拱辰,你来了。” “培卿兄,抚台如何了?” 熊汝霖倒下,对城中军民的打击不小,陈明遇很后悔当日没有将他拉下城去。 在城中军民的眼中,熊汝霖是希望,是朝廷没有放弃江阴的象征。 这也是支撑他们与清兵死斗下去的动力。 “还是醒不过来,背上的伤口愈合的还不错。”冯厚敦微微摇摇头,叹息道。 这时,为熊汝霖治伤的大夫走了进来,准备给熊汝霖换药。 冯厚敦赶紧上前搭手。 刚把熊汝霖抱起,陈明遇就听到了熊汝霖口中在低声嗫嚅着什么。 两人大喜,急忙凑近细听。 “杀虏!杀虏!杀虏~” 熊汝霖口中三呼杀虏,似乎在经历什么梦魇,额头上大汗淋漓。 大夫伸手试了试体温,见不是发热呓语,不禁说道:“应当是快醒了。” 陈明遇心中瞬间安定下来,赶紧帮着大夫为熊汝霖换药。 东门城墙上,城内的百姓正在自发的组织修补城墙。 王公略披甲坐于城墙之上,正喝着清水,嚼着一张发了霉的死面饼。 除了百姓们干活时的闲谈,士卒们无人说话,抱着兵器或睡或呆。 天色阴沉,四野俱静。 清军不知道在憋什么坏屁,今日一点动静都没有。 远望敔山方向,只看得见清军的营寨中,炊烟袅袅,时不时传来欢呼声。 南城的徐观海转到了王公略处,见他正呆呆吃着饼,说道:“今日奇了,炮也不响了。” “嗯,鞑子也乏了。” “多铎也不知道搞什么鬼,昨日攻了几下就软了,不像是他的作风。” 王公略将手中的饼子撕了一片递给了徐观海。 徐观海大方接过,也不在意上面的霉点,大口的吃了起来。 虽然陈明遇没有说,但是徐观海和王公略都已经感受到了城中的粮食危机。 原本每顿两张大饼,现在只给一张了。 王公略起身,和徐观海在城上边巡视新补的城墙,边聊了起来。 经过几番修补的城墙勉强堪用,墙体上被炮弹砸出的裂缝也被简单加固了一下。 二人行至南段,前日防守漏洞处,现在已经加派了兵力。 “将军,快看,有人来!” 亲兵看见远处一人一马,正朝着朝宗门而来。 王公略爬到墙垛上,警惕起来。 身边的亲兵已经举起了火铳。 直到来人近前,王公略和徐观海才看清,那人举着节杖,是清军派来的使者。 “莫要放铳,在下是博洛贝勒派来的使节!” 来人一边大喊,一边策马来到了护城河边。 这时,王公略才看清使节模样。 “娘的,狗日的顾元泌,你还有脸回来?!” 来人正是那献图降清的原江阴守备顾元泌,王公略看见这狗贼,登时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起来。 徐观海也知顾元泌旧事,对其十分鄙视,冷冷瞪着城下,接过亲兵手中的火铳,瞄准顾元泌马前毫不犹豫地打了一铳。 铳响马惊,顾元泌吓得脸色煞白,但话还未说,只能强行勒住胯下战马,壮着胆子大喊道:“在下奉贝勒之命,劝诸位将军顺应大势,弃暗投明。” 顾元泌的出现,令城上的士卒纷纷起身俯看。 听这厮来劝降,除了一些喜欢看热闹的,大多都又一脸不屑的坐下休息了。 王公略闻言,一声冷笑,大声道:“我本在明,何来弃暗一说?” “将军此言差矣,如今我大清雄师百万,战将千员,更是独霸南北两京,坐拥东西数省,一统天下,只在弹指之间,以将军之智勇,若此时来降,尚可拜将封侯,享荣华富贵,何必在此困守孤城,逆势而为?” 顾元泌说的有声有色,此番,是博洛无奈之举,江阴屡战不下,兵疲将困,于是便想趁此尝试攻心。 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修橹距堙,月复一月。 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连战数日,清军折损近万,江阴却依旧坚挺。 镇国将军拜音图本想强催各部再战,但被博洛按下了。 图赖向博洛推荐了顾元泌作为使者前往城下劝降。 博洛得知顾元泌是江阴旧守备,顿时觉得颇为合适,于是便立刻同意。 “顾逆,你不如汝妻远矣!”王公略怒斥道。 焚毁的顾宅阁楼中,那烟熏火燎中留下的遗言还清晰可见。 寄语男儿休掩面,活人不及死人香! 顾夫人的话,传遍了每个江阴人的耳朵。 “呸!软骨头!” “快滚吧,别脏了江阴的地。” “顾狗,早晚杀汝!” 城头上,那些看热闹的士卒闻言皆是激奋,纷纷抛石扔砖,砸的顾元泌躲闪不及,断了鼻梁。 见顾元泌狼狈模样,城上守军哈哈大笑。 “王公略,你不识好歹,等大军攻破江阴,看我屠你如猪狗!” “鼠辈,尽管来攻,看某可眨一下眼睛?!” 顾元泌愤恨打马逃离。 与此同时,在那君山之下,伊尔德也派了人,正在劝降阎应元。 山腰上,阎应元倚树而坐,擦拭着关刀,面色平静如水。 士兵们四散歇息,亲兵钟牧离与家仆王进忠正在检点各部。 “阎典史,大明朽木将倒,良禽当择木而栖,贝勒有言,若典史来降,他必赤脚相迎,拜为上卿!” 山下,传来了清军的喊话。 阎应元不屑一笑,起身清了清嗓子,吐了口黄痰,朝着山下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回应。 “大明有投降的将军,绝无投降的典史!” 第一百二十章 程璧归来 第122章 程璧归来 白日苍茫,黄云迢递。 清人三番五次前来劝降,却都被江阴严词拒绝。 这让博洛十分难受,于是他亲自登上敔山高处,西望城楼,见城上遍列横戈之士,丹缨白刃,志决气坚。 遂复长叹,向身边人说道:“想我博洛南征北战,所过州郡无不望风而降,今日在此,竟撞上了南墙。” 拜音图听罢,搭话道:“我大清龙驹万骑,投鞭断流,若拿不下这江阴,还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二人驻足许久便回转营帐之中,筹划明日的总攻之事。 此番叫来了刘良佐,满达海三部共议。 疾风劲竹,暮鸦飞渡,半江瑟瑟半江红。 陈明遇独坐在县署的公堂之中,看着满院余晖,神思困顿,惆怅不已。 今日清军劝降的使者来了一茬又一茬,不知凡几。 虽然都被骂的灰溜溜离去,但是陈明遇知道,士气多少是受到了影响。 攻心之事,最难抵挡。 县衙大门中,冯厚敦拍打着衣裳走了面色欢喜地走了进来。 “拱辰兄,抚台醒了!” “太好了!!!” 陈明遇闻言大喜,巡抚醒了过来,正是安定人心的一剂良药。 冯厚敦身披余晖,走入了堂中。 “用饭了吗?” “还未,哪儿有心思吃东西呢。” “嗨,鞑子要杀,饭也要吃,只是这粮食消耗太快,咱们还是得赶紧想办法。” “不瞒培卿兄,在下苦思良久,实无上策啊。” 冯厚敦负责管理城中的粮食物资,为了节省粮食,他已经开始减少民壮的口粮,优先供给城上的士卒。 轮战者一日三顿,轮休者一日两餐。 尽管如此,他粗粗算计了一下,这样下去,不消二十日,粮仓便会见底。 冯厚敦见陈明遇短短一月变得面容枯槁,脸色沟壑愈深,不禁心中有些担忧,生怕他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知陈明遇没有吃饭,冯厚敦便差杂役做一顿好的,送到公堂。 “拱辰兄,明日鞑子恐怕就要拼命了。” “正是,如今城外清军一王三贝勒,若是拿不下咱江阴,他们是没法向虏酋交待的。” 二人不约而同的叹息一声,只觉得这黄昏别有韵味。 不多时,杂役送来了两碗热乎乎的白水汤饼,陈明遇已经许久没有吃过热饭了,二人坐堂而食。 “典史!典史!” 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院子,冲着陈明遇急呼。 陈明遇闻声,放下碗筷,起身问道:“何事惊慌?” “典史,程璧回来了!” “什么??” 冯厚敦也是一惊,赶紧问那衙役程璧何在。 “程先生在君山北驾舟靠岸,被刘良佐巡江的人马发现,险些遭擒,还好被阎典史的兵马救下,送回了城中。” “太好了,快带路!” 两人顾不上吃饭,急忙跟着衙役亲自去见程璧。 县署离澄江门不远,程璧正在城门处歇息,此刻他已双腿发软,难以行走。 方才生死逃亡,令他胆战心惊,本想从黄田港直入城中,没想到那里竟然已经被清军封锁。 好在君山上有阎应元的人马驻防,及时发现了他,否则此刻他已经身陷囹圄了。 “程璧,你可算是回来了!” 程璧见陈明遇与冯厚敦笑着走来,脸上露出了苦涩,有些羞愧之情。 “陈典史,冯训导,程璧有负重托,对不起江阴百姓!” 程璧泪流满面,拱手自责地说道。 陈明遇原本喜悦的心情瞬间平淡了许多,看来程璧没有请来援军。 冯厚敦温言安慰道:“不必自责,不必自责......” “活着回来就好,其他不必多说。” 陈明遇也轻轻叹口气,安慰起程璧。 这一路求援,必然是困难重重,想来程璧也是历尽危难,实属不易。 程璧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坐在地上抽泣。 此行,他先是听说了在松江府有明军总兵吴志葵,便一路向东,泛舟往松江求援,好不容易见到了吴志葵,对方以兵粮短缺为由拒绝出兵。 程璧拿出了自己所带的白银七万两,献给吴志葵,哀求其驰援江阴,可这家伙拿了银子却耍起无赖,说自己是淮抚田仰麾下的总兵,得听淮抚调遣才行。 程璧无奈,只好又乘船出海,寻找驻节海上的淮抚田仰求援。 在海上历经波折,才找到了田仰,登船相会,田仰虽有心救援,却奈何手下兵马不多,刘孔炤的舰队又都是水师,于是便书信一封,让程璧往别处求援。 得了淮抚书信,程璧望着茫茫大海,心生凄凉。 听说淮安府有义师活动,程璧重整精神,又披星戴月北上淮安府,想号召义师救援江阴。 可刚刚登上淮安府的地界,就听闻义师被清军击败,已经星散。 绝望,无助,崩溃,繁杂的情绪瞬间让程璧万念俱灰。 举目河山千里,回首海疆万顷,竟无可救江阴之兵! 哀哉! 此时,程璧招募的五百义勇已经脱散的所剩无几,只有十几乡里青壮忠心相护。 他们建议程璧往杭州潞王监国处求援,但程璧出发前,便知清军正在大局围攻杭州,其自身尚且难保,何谈救援江阴。 此时,在淮安府,程璧听说徽州府有义军金声、江天一部,声势浩大,颇有战力。 于是他又来了动力,决定先回江阴,然后再往徽州府向义军求救。 “朝廷来了援军,只是杯水车薪。”陈明遇听罢程璧的讲述,不禁心中发苦,就像是吃了那黄连一般。 “眼下江阴已出不去了,程公便在城中安歇吧。”冯厚敦从地上扶起了程璧,心中十分感佩。 程璧本位徽商,家境殷实,还有秀才功名在身,为了去请援兵,他散尽家财得银十四万两,辗转水陆,历尽风霜,可谓是赤胆忠心。 两人将程璧带回了县署安顿歇息,并严令北门守将邵康公约束部卒,严守程璧返回的消息,不得散布。 程璧没有带回援军,若是叫城中军民知道,恐怕是又会再失心气。 县署门外,陈明遇仰天一叹。 “四十万大军围攻,谁人敢来救援?恐怕连朝廷都已经有心无力了。” “抚台不是说杭州兵微将寡,守城尚且吃力,更何谈救援咱们,不必多想,城破不过一死。” 冯厚敦笑着开解陈明遇道。 二人正说着话,有一衙役小跑而来。 “典史,训导,城中耆老们要组织百姓劳军,此时已经去了西城。徐守备请两位大人露个面。” 两人闻言,匆匆往西城赶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花马刘惊闻楚歌 第123章 花马刘惊闻楚歌 斜阳坠而乌鹊南飞,蔓草平而后湖月起。 萧索秋风,一点烟尘。 知明日大战复起,故此夜劳师犒兵。 城中百姓箪食壶浆,带酒登城,陈明遇、冯厚敦、徐望澜等城中官员率佐官在城头亲自拜谢。 此夜月圆如盘,清辉渺渺。 城头,士卒们麻木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喜悦与放松。 百姓们嘘寒问暖,宽慰勉励,又温酒相敬,军民其乐融融。 守备徐望澜没有阻止士卒饮酒,只看着他们举杯痛饮,心情沉重。 这不是团圆酒,而是送行酒。 有士卒醉意朦胧,低声唱起了乡曲,引得众人无限伤感。 士卒们分曹痛饮,借酒驱寒,直呼快哉! 这时,冯厚敦幕下诸生许用,为城头景象所感,不禁仿楚歌作了一首转曲,直抒胸臆。 “江波万里兮路绝重围,勇气咆勃兮大义无愧!” “巢禽失树兮飘游于野,兄弟上阵兮同心死节!” 长歌一曲,闻者热泪。 城上军民慷慨而歌,其声浑厚沉重,犹如黄河之水,充斥苍穹。 原本正养精蓄锐的清军被歌声惊动,纷纷遣斥候查探。 葫桥镇,刘良佐被歌声从帐中惊醒,以为是明军夜袭,匆忙出帐查看。 “发生何事?” “启禀将军,江阴夜歌,似在欢庆!” 负责值夜的副将向刘良佐禀报道。 刘良佐循声望去,只见城楼上一片通明,歌声阵阵。 再一看,营中士卒纷纷起身,伫立远望,神色哀怨。 刘良佐顿感不妙,自己麾下士卒都是汉兵,听此一曲,军心不稳。 于是乎,他强令各部归帐,不得外出。 没曾想自己竟然被“四面楚歌”。 刘良佐自知让城上这么唱下去,大战未起,己方便要被夺了士气。 “披甲,随我去城下劝降!”刘良佐当即决定再去会一会江阴诸人。 副将领命,亲兵迅速为刘良佐披甲。 打马过桥,刘良佐举着火把来到了江阴西城下。 城上的守军发现了刘良佐,见其两人三马,朝着城头张望,正想射箭驱赶,却被正巧回到城中的阎应元阻止。 陈明遇见城下是刘良佐,正要问话,瞥见阎应元正从城墙上走来,便收住了话头。 刘良佐驻马百步之外,闻到了城上浓烈的酒香。 “城上的诸位父老乡亲,良佐左思右想,还是不忍大家丢了性命,深夜前来,再劝诸位一回。”刘良佐喊话道:“我这里有大清旗帜四面,只要大家悬在城上,我保证,不伤一人性命,引兵自退!” 城上一片哄笑,刘良佐却也不死心,继续道:“诸位城孤气短,兵疲粮断,又能守得了几时?” 这时,阎应元举起火把,好叫刘良佐看清自己,回话道:“花马刘,吾江阴头顶日月,断不能背弃祖宗,守则身死可也!” 阎应元一席话,城上百姓士卒纷纷叫好。 刘良佐叹息一声,他与阎应元有旧,算是老相识,他是真心想救阎应元一条性命,奈何就是劝不动他。 “皕亨兄!弘光已北,江南皆下,若兄转祸为福,爵位岂在良佐之下?何苦如此啊!” “江邑士民,咸谓三百年食毛践土,深戴国恩,不忍望风降附。应元乃大明典史,亦不得事二君。将军位为侯伯,身拥重兵,进不能恢复中原,退不能保障江左,有何面目在我江阴忠义士民前,大言不惭?” 阎应元一番从容之词,将刘良佐说的羞愧难当,哑口无言。 望着城头阎应元那高大的身影,刘良佐彻底绝了劝降的念头。 “皕亨兄,明日再见,便不死不休了!”刘良佐说着,从身边的亲兵手中拿过一个瓷碗,解开酒囊,倒了满满一碗酒。 陈明遇见状,也赶紧倒了一碗酒,送到了阎应元手中。 刘良佐举碗遥敬城上。 阎应元端酒回敬。 “告辞!”刘良佐摔下酒碗,调转马头离去。 城上,笙笛萧鼓大奏,楚歌转曲长吟。 时,天无纤翳,皓月当空,清露薄野,剑戟无声。 一名城弩机师操鼓胡琴,歌声悲壮,遍响清军大营。 刘良佐回到营寨,见各帐人影皆坐,竟无一人入眠。 帐中时有怒骂悲叹声迭起。 复行几步,忽闻帐中有卒声泣,心中喟叹道:诚此悲歌灭我军心,明日之战胜负已分矣! 徒叹奈何,只能回帐卧下,听着城上传来的歌声,辗转难眠。 他与阎应元是何时相识的呢? 依稀记得那时候,是崇祯十一年,大概是十月左右,他与高杰被曹变蛟设伏迫降,明军大捷,朝野沸腾。 那是一个冷清的早晨,朝廷的圣旨到了曹变蛟的军营,命将擒获的贼将押往京师。 于是刘良佐和高杰被装入囚车,曹变蛟派了麾下亲信军吏率队监管。 本以为要一路受苦,没想到那军吏竟对他二人照顾有加。 还为他解了枷锁,大义规劝。 “我此去,那皇帝老儿必将高爵厚禄相加,汝可信?” “我一小吏,岂敢妄言!” “哈哈哈,既是小吏,何必用你那大道理折磨老子的耳朵。” “也只有吾这等小吏能与你交浅言深,汝之荣华,民脂民膏,好自为之吧。” 正是这番话,令刘良佐记下了这个小吏的姓名,阎应元。 二人均为北直隶人,刘良佐是大同人,阎应元是通州人。 四舍五入,也算是同乡。 后来,果然如刘良佐所料,他没有被杀,而是受封广昌伯,充总兵官,以为朝廷招抚之标榜。 离京之时,他差人去寻阎应元,许以副总兵之位,请他为座中上宾,但被阎应元拒绝了。 后来刘良佐亲自去请,阎应元再次婉拒,只是劝刘良佐洗心革面,为朝廷尽心尽力,剿灭献贼。 刘良佐郑重应下,他虽从贼出身,可偏偏讲一个江湖义气,阎应元的滴水之恩,让他记了个真切。 终是没有请动阎应元,而阎应元正好也得了江阴典史的任命,两人便在京师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再见之时,就是在这江阴。 却已是城上城下,各为其主。 ...... 呜咽的号角声,唤醒了这一方天地。 刘良佐彻夜未眠,起身,这才发觉天色已经微亮。 “报~贝勒发来军令,三军会攻,务必一举克定!” ...... 江阴城内。 阎应元知晓今日决战,便将君山的天庆营交予王进忠管带,自己回到城中坐镇。 清军的号角已经响起,各部开始出营列阵。 放眼望去,四面人海茫茫。 东城,王公略瞧见了熟面孔,今日清军首战之人,竟是图赖。 他正在阵前观望着城头之上,身后跟着一群八旗将领。 “今日必一雪前耻!”图赖咬牙切齿道。 上次的失败令他在军中有些抬不起头来,马喇希为了掩护他而阵亡,更是让他没法和马喇希背后的人交待。 现在只有亲自攻下江阴,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拜音图已经告诉他,南京那边已经等不了多少时间了,勒克德浑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是他将尚善调来江阴作战,便是在释放催战的信号。 洪承畴虽然没什么动作,但是听说他已经在筹划新的战事,很快就会有新的调令传来。 在南京的眼里,杭州才是攻略江南的首要目标。 但在博洛等人的眼中,这是回京前最后的战功,更是他们的脸面。 “都统,城上那厮便是斩了马喇希的明将?” 问话的是站在图赖身旁的前锋统领拜尔岱,此人勇猛善战,在八旗军中,素有威名,与马喇希也是相交甚笃。 “正是,统领可斩此人?”图赖问道。 拜尔岱看了图赖一眼,便抽出刀来,驱马上前,带着包衣奴才准备冲锋。 战鼓声响,图赖一声令下,清军发起冲锋。 这回他直接全军压上,蚁附攻城,就算是拿人堆也要堆上城头。 一万清军如山洪般涌向了东城墙。 城上,王公略奔走指挥,火炮连发。 佛郎机的霰弹射出去,瞬间就是死伤一片。 更有大号佛郎机,弹丸在人海中滚动弹跳,所过之处,人马灰飞烟灭。 但奈何清军人多,很快就将云梯架满了城墙,守军想要推倒,但却被城下精锐的清军弓手死命压制。 这些弓手都是八旗兵,混杂在攻城的队伍中,负责压制守军,掩护云梯攀城。 王公略见状,下令浇油火攻。 守军将桐油泼上云梯,然后直接点燃,遏制住了清军的势头。 城下的清军见状,又搬来新的云梯,发起新的冲击。 守军抱石投砖,泼粪坠木,拼命压制清军,但敌军箭雨如注,稍一露头,就有箭矢精准袭来。 清军的神箭手例无虚发,将守军射的苦不堪言。 无奈之下,王公略令民壮收集门板上城,以御清军弓箭。 很快,东城附近的民居门板都被拆了去,许多百姓还将灶上的铁锅也送上了城头。 守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举着门板,有的顶着铁锅,将那些爬上云梯的清军一个个捅下城去。 图赖见守军如此应对,大为震撼,那箭支射在铁锅上,只能听个响,这可把他气的直嘬牙花。 越来越多的门板木板被送到城头,守军将其纷纷支起,怼在城墙边上。 登城的清军瞬间没了脾气,那高出墙垛三五尺的门板令他们无从下手。 想要翻过,却被藏在其后的长矛手直接捅到了天上。 图赖见状,厉声喝道:“给我开炮!” 身边的副都统卓布泰大惊,劝道:“都统,咱们的人还在云梯上呢。” “他妈的我让你开炮!”图赖一鞭子抽在了卓布泰身上,吓得卓布泰赶紧命炮队前出,准备开火。 正被堵在云梯前上不去的清兵一回头,看见己方的火炮推了上来,顿时惊得破口大骂,有的人为了活命,直接从云梯上跳下。 王公略也注意到了清军火炮的动向,赶紧令士卒缩身躲避。 清军火炮开始轰鸣。 云梯上那些没有撤下的士卒纷纷惨死。 卓布泰不禁心中暗骂着图赖。 那些先登的可都是金贵的八旗勇士,死一个就少一个。 这回攻下了江阴也就罢了,攻不下他一定要将图赖所作所为据实上奏,这等莽夫,也配领军? 大炮将守军的门板轰成了木屑,但清军进攻的气势也为之一沮。 西城,阎应元正在指挥作战,但是明显刘良佐部进攻有些绵软无力。 其兵更是稍触即溃,士气十分低迷。 刘良佐无奈,只能令火炮不断轰击城上。 南城,休整多日的多铎部终于开始发力。 这回,多铎亲自在军前督战,满达海、尼堪、屯济、尚善全部亲自领兵攻城。 多铎的脸色有些差,骑在马上,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陪在他身边的是刘泽清,他已经被削去了军职,成了帐下奴才。 “王爷,您可要保重身体啊。”刘泽清献媚道。 多铎嘴角一斜,笑着瞪了刘泽清一眼。 刘泽清灰溜溜的不敢再说话,心道原来这豫亲王是在装病呢。 尼堪勇猛,已经率部打上了城头,多铎不禁大声称赞。 再看屯济,不甘落后,也在城上站住了脚,正和明军搏杀。 城上的明军被两员猛将打的几乎崩溃,守将徐观海分身乏术,一人难敌两将。 正在危急关头,观海之弟守备徐望澜率军前来支援。 兄弟二人对阵屯济与尼堪,打的是难解难分。 城下,多铎见满达海在城墙脚下犹犹豫豫,迟迟不肯亲自登城,不禁冷笑起来。 这时,从后方跑来一骑,正是清军斥候。 “报~王爷,南京传信!” 斥候将背上信筒取下,交予多铎手中。 一听是南京来信,多铎暗叹一声,大致猜到,定然是那洪承畴要动弹了。 取信一看,果不其然,是勒克德浑与洪承畴的联名书信,令会攻江阴诸军,自信到之日,限期三天,攻克江阴,然后整军,等待叶臣前往指挥。 勒克德浑还委婉的提醒了多铎,希望他尽快返回南京交接军务。 多铎收起信纸,看着正在苦战的屯济与尼堪,心中有些惋惜,三日,定然不可能攻下江阴,这信中意思,其实是在劝他们放弃攻城,整军等待叶臣前来,准备执行新的攻略。 “去,把这封信送到博洛那里去。”多铎将信撇给刘泽清,冷冷说道。 “奴才领旨!”刘泽清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去传信。 刚走不久,多铎便派出了亲兵前去接应尼堪与屯济下城。 正在城上酣战的屯济,与徐望澜打的有来有回。 忽然见多铎身边护军营的巴牙喇兵爬上了城墙,知道有变,便一击震开徐望澜,后退拉开距离。 “何事?” “贝子,王爷命你下城。” 屯济不解,这好不容易打上城头,为何要撤下去。 此时,城上守军已经处于劣势,跟着屯济打上来的那都是精锐劲卒。 屯济不忍放弃,于是让那巴牙喇兵回去传话,让多铎再给他半个时辰,他保证大破南城。 另一处,尼堪也杀红了眼,不愿下城,只说抗命之罪,战后再领。 得到回报,多铎无奈。 倒是满达海先退了回来。 看着多铎似笑非笑的表情,满达海有些尴尬。 第一百二十二章 换将 第124章 换将 此日,清兵猛攻,明军拼死,打的那天日无光,江河倒悬。 江阴的护城河中,浮尸满塞,血肉交融。 那九转的肚肠挂的到处都是,那崩裂的眼珠散落了一地。 四面城墙,唯东城王公略部最为艰难。 图赖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他冷酷无情地命令下,所部清兵分秒不息的蚁附强攻。 王公略部春晖营五千人短短半日,便死伤殆尽,其后乃是由阎应元率抚标五千人接替防守。 图赖急战之时,博洛拿到了南京发来的书信。 在敔山的中军帐中进退两难起来。 帐中,拜音图刚刚赶来,正坐着阅览信件。 博洛坐在帅位之上,似是有些心力交瘁。 “难不成这江阴不攻了?”博洛叹息道。 “且等叶臣来了,看他怎么说。”拜音图放下书信,也是头疼不已,他想到了江阴难打,可没想到这么难打。 八旗百战精锐,在江阴城竟然碰了一鼻子灰。 图赖已经猛攻了半日,非但没有撼动江阴分毫,麾下兵马还死伤过半,一万人能站着的不足三千。 要不是他强令图赖撤下,恐怕那一万人得全军覆没。 这仗打的,几乎要将大清雄师的脸面丢尽了。 拜音图原本还想让图赖捡个便宜,没想到反倒让他当了个大冤种。 功劳没捞到,现在连败两场,损兵折将,这下回了京,可真的没法交代了,他这个一等公的爵位恐怕保不住了。 “还攻吗?”博洛拿不定主意,询问拜音图道。 拜音图此时也犹豫起来,沉思良久,他觉得还是不能轻言放弃,搏一搏,万一攻下了呢? “再战三日,说不得那明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也好,此番就让卓布泰前线督军吧。” 拜音图重重一叹,无奈的点点头。 这卓布泰是博洛的亲信,博洛这是想扶他一把。 没辙,谁让图赖那么不争气呢?拜音图只能同意。 博洛与拜音图议定,便向差人向多铎禀报。 得到消息的多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此时,南城上,尼堪和屯济已经将城上明军压缩成了一团,眼看就要全据城头。 但城中的兵备曾化龙与兵使徐世荫率城中操训不久的新兵一万及时赶到支援,这才让陷入苦战的南城守军扭转了形势,渐渐将清兵击退,夺回了城头。 尼堪与屯济见状,心知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于是便果断在兵卒掩护下,撤下城头。 回到多铎身边,两人纷纷请罪。 “请王爷责罚!” “起来吧,本王算是看出来了,这江阴啊,是准备跟咱们耗到最后一个人,满城尽存死志,此地,不可下也!” 多铎望城而叹,他南征北战,攻下的城池数都数不过来。 只有这江阴城就像个刺猬,让他感觉到了无从下口。 那城墙边战边补,守军更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就像是雨后春笋,杀不尽一般。 屯济和尼堪纷纷起身,站在了多铎左右,心中有些难受。 多铎撤下了大将,但清兵的攻城没有停歇。 城头上,曾化龙和徐世荫接替了徐观海兄弟,与清军血战。 新上城的都是新兵,在老卒的带领下,很快就适应了高强度的交战,变成了一个个麻木的挥刀机器。 双方打到了黄昏,残阳赤水,就像是流不尽的英雄血。 南城,兵使徐世荫力竭中刀,险些殒命,赖一老卒用命挡刀,这才保下了一条性命,被匆匆抬下城去。 曾化龙更是遍体鳞伤,强撑着率领士卒苦战。 东城,清军换了副都统卓布泰领兵,此来打起仗来,倒是颇有章法。 先是调了孔有德部大小火炮三十六门上前轰击。 待到将城头墙垛轰平,又命包衣奴才扛着沙袋在车盾掩护下冲到城下堆垒,试图用沙包垒出斜坡来,然后大军直冲城头。 包衣不够,卓布泰调来了四处抓来的百姓,凑了男女老少三万人,驱赶着他们扛着沙包冲向城下。 这一招,令城上的守军个个血气上涌,却又为难起来。 城下的百姓,都是大明的百姓。 有耄耋老者,有青壮妇女,其中甚至还有许多半大的孩子哭喊着到处乱窜。 “救救我们,别放箭啊......” “军爷莫要开铳,我们是杨舍营的!” 城下,清军的包衣们混在这些百姓中,拼命的朝城下运送沙包。 城上,士卒们看着下面一片哭喊,其中有许多是江阴没有撤到城中的乡亲,面色痛苦,左右为难,手中的火铳弓箭,不断的抬起放下。 此时的阎应元正在城下包扎伤口。 城上坐镇的一名抚标参将急匆匆下城向阎应元汇报了情况。 “总兵,这可如何是好?”参将请示道。 “速将城上江阴兵撤下,换抚标人马登城,尽数射杀,不可使敌军垒土成道,如履平地。”阎应元毫不犹豫地决断道。 这已经是清军的惯用伎俩,驱使本地百姓做掩护,让守军放不开手脚,既是攻心,也是攻城。 此法屡试不爽,很少有守将能狠下心来。 但阎应元可不是一般人,虽然位卑,但有帅才。 那参将得令,迅速将城上的江阴兵全数撤下,让预备的抚标剩余人马上城接替。 熊汝霖带来的都是浙东子弟,所以动起手来,没有太大心理负担。 很快,原本平静的城头上铳炮齐鸣,弩箭激射。 城下的人群开始成片的倒下。 那些百姓又惊又怕,开始抱头逃窜,却被督战的清军弓箭手又是一番收割,被逼无奈,只能又掉头朝城下跑去。 尸横遍野。 沙袋堆积的速度急速下降。 卓布泰见状,令火炮掩护,再调后军俘虏继续堆沙袋。 清军的火炮再次轰鸣,包衣们冒着箭矢铳子飞速的堆着沙袋。 尽管城上明军无情的射杀,但依旧挡不住人海攻势。 沙袋很快堆满了城下,有了城墙一半的高度。 再这么堆下去,只需三个时辰,清军就能堆出一道宽阔的斜坡来。 守军有些束手无策,那些沙袋,水火不侵,一时竟无法应对。 这时,包扎好伤口,重新披挂上阵的阎应元登上了城头,王公略也缓过劲来,回到了阵地。 “典史,这鞑子将领还真有点东西。”王公略不禁感叹道,但从战法来说,这可比前面那个愣头青聪明多了。 江阴城墙,在嘉靖三十三年的时候,知县金柱将其加固加高,城高两丈两尺,约七米之高。 不算是特别高大的城墙,所以眼下聚沙成塔的办法,是十分有效的。 图赖那厮,莽夫一个。 “此将不可小觑,心狠多谋,若有机会,必不能让他活着!”阎应元中气十足地说道。 “眼下有些不好办啊。”王公略看着越来越高的沙包壁垒,倒吸一口冷气说道。 阎应元蹲在残存的墙垛下,面色凝重地思索起来。 清军的炮火一直没有停歇,己方的火炮也都被摧毁的差不多了。 王公略有些焦急,民壮正在冒着炮火往城头运送砖石泥灰,抢修墙垛。 不多时,阎应元便叫来了抚标参将,向其叮嘱了一番后,叫上王公略下了城头。 非常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 大家觉得好看也请帮忙宣传一下,多谢了! 下一章被审核了,大家耐心等一下我也不知道触发了什么神秘词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卓布泰 第125章 卓布泰 北门澄江门,五百骑兵披甲静候。 他们是城中各将的亲兵家丁,都被阎应元抽调到此,编为一部。 王公略骑着敔山之战中,缴获的敌军战马,正在不断地叮嘱着这些骑兵。 “记住,出城之后,跟紧典史,不得走散,此去,恐十死无生,莫怕,这江阴乡梓地,便是吾等的坟墓,九泉之下,咱可在祖宗面前炫耀一番!” “哈哈哈,王将军莫要小看我等!” “就是,就是,怕死的应是鞑子才对!” 王公略见骑卒们毫无惧意,掂了掂手中的马槊,活动一下筋骨。 “将军,你这马槊可值钱了!”有眼尖骑兵盯着王公略手中的马槊羡慕道。 “嘿,那是自然,这可是那鞑子劳什子甲喇的!”王公略得意的笑了起来。 马喇希的一身宝贝都被他扒了去,连人头都被他亲自拿石灰腌制了,存放在了隐秘地方,等日后叙功用。 “今日俺也要弄件宝贝回来。”那骑卒果决道。 “李九郎,别做梦了,保住你那宝贝狗命就不错了!”一旁的骑兵什长笑骂道。 李九郎是他们一什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是蔡泾镇富户子弟,明明可以锦衣玉食,可这厮就是生来叛逆,非要从军。 清兵来前,其父举家迁移,往别处避祸去了,只有李九郎坚持留下,扬言要守护乡梓。 直到陈典史倡议聚兵,李九郎便投到了原兵使徐世荫麾下。 徐世荫见其年纪尚小,便留在了身边做亲兵。 李九郎自幼走马遛鸟,所以长于马术,被编入了骑兵哨,平日负责游走传令。 这回,阎应元抽点人马,徐世荫手下的骑兵哨被全部抽来。 “什长,我给你弄个娘们回来,让你新鲜新鲜!”李九郎一脸真诚道。 什长听罢,破口大骂,惹得四周骑卒哄笑起来。 李九郎撇撇嘴,两只手在胸前比划比划,惹得王公略乐不可支。 就在众人说笑之际,阎应元策马而来。 “准备出击!” 话音一到,军阵瞬间肃杀。 北城门外,是清军刘良佐偏师驻守,负责佯攻,但是由于前夜城中楚歌绕梁,使得刘良佐部军心涣散,所以今日,北城并没有遭受攻击。 这支偏师也只是在上午时分,象征性的打了两炮,便收兵回营,不再出战。 守备北城的邵康公反倒是显得十分轻松。 城门打开,邵康公在门洞处亲自送别。 “康公,非我与公略亲至,任谁来都不得开城!” “遵典史命!” 阎应元交待一番,便拍马率军出战,绕往东城。 城东的清军正趁着城头守军被火炮压制,争分夺秒地堆砌坡道。 其中堆的快的,已经顶到了半城之高,坡道有四人之宽,若是搭成,清军便可直接顺坡冲上城头。 若是再铺上木板,甚至可以勉强跑马。 清军副都统卓布泰不慌不忙地调度着各部,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在敔山上,图赖正举着千里镜观望着战事。 见到卓布泰的攻城之法,心中暗道:此前怎不见他建言献策,原来是藏了一手,这厮真是可恶至极! 心中怨念极深的图赖狠狠的捶了身边的树一拳,眼看着卓布泰就要大功告成,攻下城头,他心中真是羡慕嫉妒恨。 拜音图不知何时来到了图赖身边,伸出了千里镜观看了一番后,看着图赖脸色狰狞的样子,心中暗暗叹息。 “回朝之后,千万低调!”拜音图严肃地叮嘱道。 图赖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心中又多出了一丝惶恐不安。 眼看着平地起高台,卓布泰心中十分满意。 虽然那些抗沙包的俘虏包衣死伤大半,但他只在乎结果,至于这些奴才的命嘛,不值一提。 反正死完了再捉就是了。 “都统,快成了!”一名手下的参领指着即将成型的坡道喜上眉梢道。 “哈哈哈哈,好!让勇士们准备,先入城的牛录,赏其部三日大掠!”卓布泰大笑道。 这下,自己若是能拿下首功,那这副都统,便能再上一层楼。 说不得还能做些文章,趁机吞一些图赖的牛录。 清军精锐迅速整军,卓布泰的悬赏让八旗兵瞬间兴奋起来。 三日大掠,那可能抢不少东西。 每个佐领都铆足了劲,就等着卓布泰一声令下,然后带领自己的牛录玩命冲上城头。 当最后一袋沙包扔下之时,第一条坡道落成。 卓布泰抽刀直指城头,感觉一切尽在掌握。 “全军......” 话还没说完,胯下的战马开始不安的踏起步来,使劲地甩着头,有些焦躁。 卓布泰一惊,忽然听到了沉闷的马蹄声传来。 骑兵! 经验丰富的卓布泰瞬间惊诧万分,哪里来的骑兵??? “报~北边杀来大队骑兵,正在冲杀我军!” 斥候打马来报,卓布泰心头一紧,急忙领亲兵拨马向北。 行了一截,便看见几百明军骑兵犹如利剑出鞘,正在凶狠的冲杀着那些运送沙包的包衣和俘虏。 所过之处,无所不摧。 当先二人,正是阎应元与王公略,两人一马当先,疾如闪电,将城下的清兵杀了个屁滚尿流。 由于那些包衣和俘虏被吓的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导致夹在其中的清兵竟一时半会集结不起来,被裹挟着星散。 阎应元正是算准了这个时候才杀将出来,可谓是将战机拿捏得十分准确。 清军略显慌乱。 卓布泰当下急调骑兵迎战,可清军阵前上万的包衣俘虏此时已经失去了组织,散乱在骑兵的面前。 “直接杀上,拦住敌军骑兵!”卓布泰顾不得许多,直接下令骑兵强行出击。 此时,阎应元已经率军从北向南杀穿了清军。 所部损失不过七八。 见清军本阵杀出数千骑兵正朝着己方杀来,阎应元毫不畏惧,大喝一声,勒马起步,向着虏骑对冲而去。 王公略大惊,急忙催马跟上。 麾下明军骑兵也是毫不犹豫地追随。 李九郎拍马当先,紧紧跟在了阎应元身后,但他的眼睛时不时地瞥向远处那立在马上的鞑子将领。 卓布泰见明军竟然敢以寡敌众,与八旗骑兵迎头对冲,不禁错愕半晌。 “都统,那明将似乎是阎应元啊!” “就是此人,勇猛不下二曹!” 卓布泰身后的大小将领面色略显仓惶,自上次敔山一战后,江阴典史阎应元的威名那可是传遍了博洛大军。 军中更是传说阎应元乃是关公再世,不可力敌。 这时,前锋统领拜尔岱拍马从敔山赶来军前。 “卓布泰,此人交予我!” 拜尔岱身骑白马,手握狼牙棒,沉声冷面向卓布泰说道。 “好!拜尔岱,你若是斩了那阎应元,我亲自为你在豫亲王面前请功!” 见拜尔岱前来助阵,卓布泰自然是欣然应允。 此时,城上的明军趁着城下厮杀,清军还没反应过来,竟直接从那沙土坡道上杀了出来。 卓布泰见状,张口骂道:“狗艹的,喇忽(疏忽)了!” 明军从城上杀了下来,前部精锐开始绞杀靠城清军,后部则开始将抵在城墙处的沙包开始搬上城头。 “快,阻止他们!”卓布泰大声喊道。 原本打算突击城头的那些佐领正率部与下城的明军战作一团,难解难分。 听到卓布泰的喊声,这才发现明军在偷沙包,心下捉急,急忙发死力,下狠手,想要突破负责掩护的明军。 但这部明军可是熊汝霖的抚标,战力不俗,将清军死死拦住。 卓布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沙包被城头的明军迅速的搬进城内,气的手抖不停。 “中军压上!”卓布泰一发狠,直接将自己身边的负责拱卫中军的十个牛录撒了出去。 城上,抚标参将一看,清将发了狠,将老底都拿出来了,于是命人将神火飞鸦拉上城头,准备给鞑子来一点惊喜。 这时,北城的邵康公也分兵一千,亲自率部赶来支援。 见城下友军抵挡艰难,鞑子又出了三千精锐,于是便毫不犹豫的率军杀下城去支援。 战场另一边,清军骑兵已经与阎应元对冲一阵,双方正在调转马头,重整队形。 这一冲,明军折损上百。 “典史,再冲咱们就没了!”王公略急声喊道。 阎应元迅速探视一番战场,知道自己若是不拖住这部骑兵,那下城的己方步兵就会被敌骑践踏。 于是他咬牙道:“再冲一阵!” 王公略不再多言,心中发狠,腋下加紧了马槊,护卫在阎应元身侧。 这时,李九郎吊在了队形末尾,见无人注意他,竟偷偷拨转马头,绕场离去。 待到队形整肃,阎应元率先向敌骑发起冲击。 不足四百人的骑兵,呈楔形钉向了敌军。 动如锋矢,不动如山。 清军上千骑,见明军还敢再战,不禁为明军气势所慑,纷纷提起心肝,小心应对。 那清军骑将,乃是一名甲喇章京,见阎应元凶狠异常,有些畏缩。 就在这时,清军大将拜尔岱赶到,单枪匹马,杀向了阎应元。 “典史,有敌将杀来,某来应对!” 王公略及时发现了侧翼杀来的拜尔岱,大喊一声,便拨马脱离队伍,迎战拜尔岱。 拜尔岱见明军来人,大喝道:“我不杀无名之辈,速速闪开!” 王公略冷笑一声,回应道:“汝可识得此物?” 说罢,手中马槊直指拜尔岱。 拜尔岱瞬间认出,那是马喇希的白蜡杆马槊,二话不说,直接杀向王公略。 两人方一交手,便是势均力敌。 王公略将几十斤的马槊舞的虎虎生风,拜尔岱也是招招致命。 二人酣战在了一起。 此时,城墙之上,明军神火飞鸦开始发威。 正在向城下杀来的卓布泰中军刚刚进入射程,神火飞鸦便铺天盖地袭来,瞬间覆盖了清兵冲锋路线。 但此部清兵不愧是中军劲旅,硬抗着一轮打击冲到了城下,邵康公早已等候多时,率部下迎上,双方杀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卓布泰驻马距离战场五百步之外的几颗古树下,焦急的了望着。 他万万没想到,明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出城厮杀。 一边咒骂着刘良佐无能,一边急的直摸脑袋。 身边,还有十几名亲卫,正护卫在四周。 古树旁,便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 另一边,则是联通敔山与江阴的道路。 正在这时,在卓布泰身后五十步左右的一撮竹丛中,一双眼睛正偷偷观察着。 看了一会儿,那人便转身,在竹林中换起了衣裳。 订个小目标,一百均,22\/100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九郎!九郎! 第126章 九郎!九郎! 麾下兵马均被明军缠住激斗,卓布泰心中焦急万分。 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堆起来的坡道又渐渐消失,气的头昏脑涨。 战场中,阎应元与清军骑兵又对冲了一次,等到整好队伍,身边仅存二百余人。 那敌骑将领见明军竟如此顽强,如此还不溃散,于是发了狠,决心将此部明军一口吃下。 阎应元也不惧,大声道:“煌煌大明!” “复我河山!!” 众骑卒大声应和。 风儿喧嚣起来,百草折腰,万树垂首。 仅存的两百明军骑兵,向着敌军发起了决死冲锋。 此一去,便是黄泉再见。 此一去,便是为国尽忠。 往北边,王公略与那拜尔岱大战几百回合,难分胜负,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就看谁先支撑不住。 城下,邵康公杀至兴起,冠裂发披,裸衣酣战,所逢清兵,竟无一合之敌。 清军的佐领们纷纷心中暗骂,这江阴城里,哪来如此多的万人敌。 莫不是捅了猛将窝了! 一个王公略,一个阎应元,现在又出来个邵康公。 三人分拒清兵,愣是叫八旗劲旅没有讨到便宜。 东城上,陈明遇也闻讯赶来,带来了大批民壮,开始帮助抢运沙袋。 这可都是上好的军资啊,鞑子帮他们搬到了城下,哪有不收的道理。 远处观战的卓布泰已经没了脾气,眼见自己的中军精锐都没法突破明军阻击,只能连连叹气。 正在此时,身后响起了马蹄声。 卓布泰微微侧目,余光见是己方骑兵,以为是斥候或是传令兵,便没有在意,专心关注起战况。 他身边的亲卫们也没有在意,只当是贝勒发来传令的。 马蹄声渐近,卓布泰耳朵一动,咦,怎么不减速? 正要回头呵斥,一转身,就见一个从天而降的绳圈套在了他的脖颈上。 我艹! 卓布泰对这手法可再熟悉不过了。 没等他喊出声来,绳圈便是一紧,直接勒的他喘不过气来,下意识用两只手死死垫在绳圈内。 那骑士从卓布泰身边呼啸而过,直接将卓布泰拖下马来。 卓布泰的亲卫大惊,这才反应过来,来人不是友军,而是偷袭的敌军! 于是一个个摘下弓箭,催马追赶。 但那骑士可是全速冲过,早已将他们甩开许多。 卓布泰被拖在马后,疯狂的在地上摩擦着。 脖子上的绳圈几乎要让他窒息,意识变得模糊起来,只觉得屁股就像是着了火。 马上,李九郎回头看了一眼追兵,见对方张弓搭箭,准备射他,于是急忙俯身躲闪。 一支箭射偏,狠狠扎在了马屁股上,战马受到刺激,更是玩命奔逃。 李九郎拼命控制战马,朝着城下邵康公的位置冲去。 城上,陈明遇发觉了异常,见一清骑马后拖着一人,正朝着城下夺路而逃,其后十几名清骑在玩命追赶。 “什么情况?”陈明遇问道。 身旁的抚标参将了望一番,急忙冲城下的邵康公大喊道:“邵将军,有敌骑冲来,似是我军所扮,你多加注意!” 邵康公没空回应,只见远处清兵大乱,便汇集身边士卒,朝着那边杀去。 李九郎身后的清兵疯狂的叽里咕噜喊着话。 战场上的清军顿时大乱,在佐领的带领下纷纷向李九郎围去。 见四周的鞑子像是发疯般甩着两条腿朝自己围了过来,李九郎雷嗔电怒,咬咬牙,拨马向邵康公所在汇合。 邵康公见鞑子忽然不理会自己了,都去围那白甲清骑,心中甚是奇怪。 忽然,那正朝着自己冲来的白甲清骑忽然大喊:“我乃江阴李九郎,敌将已被我生擒,速速支援!” 此话一出,城上城下,明军士气瞬间爆发。 邵康公更是豪迈大笑,犹如狂兽般一路砍杀过去。 城上的陈明遇激动地连声叫好。 那参将也是血气上涌,求战心切,朝着陈明遇一拱手,说道:“陈典史,劳您暂驻,在下要下去助阵!绝不可折了我大明英豪。” “将军但去便是!”陈明遇拱手激动道。 城上那些搬运沙袋的民壮也是高声喝彩。 “李九郎威武!” “大明威武!” 那参将领亲兵三百跃下城头,从沙包上起身,朝着李九郎方向冲杀过去。 明军士气大振,城上的守军放箭射杀想要靠近李九郎的清兵,为前去救援的队伍拖延时间。 李九郎此时已经身陷重围,四面都是正在奔来的鞑子,城上的箭雨并没有让他们放慢脚步。 方才的喊话,与明军忽然高涨的士气,也惊动了在战场南部的阎应元与王公略。 阎应元此时身边仅剩几十骑,正在与清骑对峙。 方才一番厮杀,阎应元险些将清军骑将斩于马下,这让对方现在有些后怕,不敢再与阎应元交手。 见形势有变,阎应元便不再理会对方,带着残余的骑兵向北驰援而去。 那清军骑兵没敢拦截,已经被血染征袍的阎应元彻底杀服了。 王公略还在与那清军猛将拜尔岱纠缠。 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 拜尔岱被磨的气急败坏,又见战场生变,更是急不可耐。 这一着急,令王公略抓住了机会,一槊刺来,拜尔岱反应稍慢,被扎伤了大腿。 负伤的拜尔岱暴起猛打,将王公略压了一阵后,便拉开距离,拨马退去。 他知道,自己与王公略不相上下,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今日已然无法取胜,不如明日再战。 见敌将退走,王公略只觉得浑身气力全无,伏在马背上,一边去追赶阎应元,一边趁机休息。 邵康公被清军阻截,无法突破敌阵接应李九郎,情急之下,背后被砍了一刀,负了轻伤。 那抚标参将虽勇武不及邵康公,但他一路冲杀,却也离李九郎不足五十步。 清兵围了李九郎,但没敢贸然动手,只因李九郎将已经休克的卓布泰拽上了马背,捆在了自己背后,成了人型肉盾。 这时,散在战场各处的卓布泰麾下甲喇章京纷纷赶到。 见此情状,毫不犹豫下令上前夺人。 那些中军的佐领们有些迟疑,万一那明将与自家主子同归于尽可如何是好。 “夺人!” 一名甲喇章京再次严令道。 清兵不再犹豫,纷纷向前。 军法森严,阵前主将失陷,以下皆斩! 哪怕卓布泰死了,抢回来也可说他是战死。 若是被擒了去,那他们这些人都得陪葬。 李九郎目眦欲裂,功败垂成之感,忽然涌上心头,左顾右盼,皆是鞑子,心知恐难逃一死,自嘲终究不是那赵子龙,在敌阵中来去自如。 不禁心中释然,暗道我本一江阴纨绔,平日里呼朋唤友,放浪形骸,今日偷鸡,明日摸狗。 也道是家乡父老能容我,笑骂两句李家顽儿,可曾饭否。 多庆幸社学夫子仁心厚,谆谆教诲国仇家恨,铁血丹心! 今日我单枪匹马,勇擒虏将,虽身死而无憾,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家乡父老。 正此时,愁云惨淡万里凝,天光乍暗,疾风骤起。 李九郎横刀项上,仰天长啸道:“我乃大明李九郎,他日王师北定,勿忘坟前告我!” 周遭清兵见风云变色,惊疑踟蹰不前。 清军甲喇也是惊抬头,豆大的雨点砸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 刎颈,是什么感觉? 冰冷的刀锋缓缓深入皮肉,割断其间血脉...... 有无做运营官的,可以申请一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下次擒贝勒 第127章 下次擒贝勒 凄风冷雨中,铁骑突出。 阎应元跃马入重围,大喝一声:“李九郎!男儿何言轻死!” 李九郎忽然睁大眼睛,在雨幕中,看到了那从天而降的一人一马。 “阎典史!”李九郎大喜,放下了手中的长刀,脖颈上,一道长长的刀口正在渗血。 再晚一步,便会伤及性命。 “随我杀敌!” 阎应元麾下的骑兵此时也正好赶到,替苦战无果的邵康公部打开了一条通道。 邵康公紧随骑兵之后,率部撕开了清兵的围堵,接应上了当中的李九郎与阎应元。 众人开始朝上城坡道处退去,各部明军开始向阎应元汇合。 王公略也拍马赶到,驻马军前,怒视清军,横槊立马,竟直接吓退了想要上前的清兵。 风云忽变,卓布泰的残部见大势已去,士气衰落谷底。 几个甲喇章京一合计,这么回去定然被斩,与其那样死的耻辱,不如战死痛快。 于是便准备整顿残部,强行再战。 正在这时,后方来了贝勒的军令,命他们收拾残军,撤回敔山大营。 几人只得悻悻作罢,扔下满地尸体,带着剩下的队伍返回敔山大营。 是役,明军摧毁了清军的攻城计划,还擒获了清军大将卓布泰,虽然损失也不小,伤亡近三千,但也算是自江阴大战以来,最大的一次战果了。 当所有人马入城,城上的民夫也拆毁了坡道,将能搬走的沙袋全部搬到了城头,用来加固墙垛。 城中东北角的社学中,郎中正在为李九郎治伤。 房中的榻上,卓布泰被反捆手脚,大夫正在为其针灸。 阎应元站在一旁,问道:“先生,此人如何?” “闭气休克,无妨,只是他这几根手指确是坏了。” 阎应元一看,原来是卓布泰为了保命,将手垫在绳圈内,被勒的坏死了。 “活着就行,有劳先生了!”阎应元拜谢道。 “唉!不知典史救他做甚?”那大夫有些不舍的为卓布泰的颈上泪痕敷了草药,叹气道。 “此人是清军大将,有大用处,还望先生尽心救治,拜托了。” “也罢,典史有命,老夫自无不从。” 屋外檐下,李九郎的伤口较深,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不能大动。 他靠坐在门板上,听着雨声,面色沉静,有些失神。 阎应元走了出来,见李九郎发呆,沉声冷峻道:“伤好了先去领二十军棍。” 李九郎回过神,点点头,回话道:“九郎记下了,典史。” 阎应元闻言,深深叹口气,然后语重心长道:“下次不可再冒险了!” 李九郎咧嘴一笑,扯动了脖子上的肌肉,瞬间疼的直吸冷气,哭笑不得。 一场秋雨一场寒,阎应元看着瓢泼大雨,心中发起愁来,城中的药材,粮食都开始紧俏了,恐怕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冯厚敦撑着油纸伞从大门走了进来。 袍襟已经被大雨淋湿。 来到檐下,冯厚敦抖了抖伞上的水珠,问道:“听说抓了个大鱼?” “正是,清军副都统。”阎应元说道。 冯厚敦好奇地伸着脖子朝房内瞅了一眼,随即拉着阎应元往别处走了走。 “皕亨兄,官仓的粮食撑不了十日了......” “为何,之前不是说省一省还可将就半月吗?” “城中避祸的乡民许多已经断粮,这两日还得接济他们......” 冯厚敦已经是将每一粒粮食都算计到了,可还是撑不过十日。 城中各个寺庙道观,已经住满了各镇避难的乡民,这些人携带的粮食早已吃空,前段时间都是靠寺院道观施粥才勉强维持。 但是现在,这些寺庙道观的家底也被吃空了,官府又不能视而不见,见死不救,冯厚敦只好拿出一部分粮食来救济。 现在需要优先供给的有扩充后的江阴兵五营两万五,抚标一万,其余的辅兵、民壮合计六万,这将近十万人,就算按最低限度供给,消耗也是惊人的。 阎应元看着雨打青石,心绪烦闷起来。 粮食,是最致命的问题,可是江阴已是孤城,又能从哪里搞到粮食呢? 见阎应元沉默,冯厚敦也无话。 两人都知道,这是个死结。 这时,院中又走进几人,雨势太大有些看不清,及至跟前,才看清,竟是熊汝霖在陈明遇搀扶下到来。 “拜见抚台!”众人急忙行礼。 “不必多礼,听闻你们打了胜仗,我过来看看。”熊汝霖虚弱地说道,嘴唇上浮白之色还未褪去,面上更是几乎没有血色。 “抚台还是要好好休养才是。”冯厚敦关心道,看得出来,熊汝霖是在强撑着。 熊汝霖笑着轻轻摆摆手,示意无妨,一扭头便看到了正靠着门板坐在地上的李九郎。 “你就是那个生擒了敌将的李九郎?”熊汝霖问道。 李九郎本以为没自己啥事,没想到这位抚台大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便赶紧起来郑重行礼,然后答道:“回大人,正是小子。” 熊汝霖满目欣赏,连着说了几个“好”字。 “大明李九郎,有勇有谋,端的是好男儿!” “谢大人夸奖,阎典史方才还要打我军棍哩。” 李九郎顽皮地冲着阎应元眨眨眼,惹得阎应元哭笑不得,暗暗叹道,果真还是个孩子。 熊汝霖更是一乐,笑道:“哦?为何打你?” “许是小子擒的敌将不够格,下次小子将那贝勒给拿回来,或许就不用打军棍了!” “好~好志气!” 见李九郎那充满傲气的样子,熊汝霖赞叹不已,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么蓬勃向上的好男儿了。 阎应元在一边无奈苦笑,若不是自己及时相救,这臭小子早已经身死当场了,还想着捉贝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冯厚敦扯了扯阎应元的袖子,向他使了个眼色,阎应元会意。 “李九郎,回营中养伤去,别在这里蹲着了。”阎应元瞪眼道。 李九郎知道大人们有事要谈,于是便识趣地领命离去。 几人拥着熊汝霖往社学的学堂中走去。 在堂中四下落座之后,阎应元向熊汝霖说道:“抚台,存粮不过十日,城中物资紧缺了。” 熊汝霖点点头,他显然是已经料到。 “不知我给朝廷的奏疏送到了没有?” “抚台,朝廷真的还会再发援军吗?咱们拖着清军重兵,杭州朝廷正好得以喘息......” 陈明遇对朝廷再发援军没有抱希望,只觉得江阴到了最后的日子。 “朝廷......”熊汝霖也说不下去了,心中知道杭州是个什么情况,所以他一开始也没有幻想会有援军。 见巡抚欲言又止,三人心中明了。 “嗨!多想无益,守一日,算一日。”冯厚敦调解着有些沉闷的气氛,笑道。 几人在学堂中漫谈起来。 因倾盆大雨,清军也各自收营。 赖这场雨,江阴又得半日安宁。 此刻的城外,卓布泰被明军生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各部。 城西清军营寨,中军帐。 刘良佐难以置信的看着今日战报。 堂堂一八旗副都统,竟然被生擒,这可是狠狠打了清军的耳光啊。 他愣神许久,才缓缓放下战报,喃喃说道:“江阴,无救矣!” 敔山博洛大营。 山头上,立满了木杆,上面吊着一个个死尸,正是卓布泰麾下诸将。 大雨浸泡的尸体已经发白发胀。 林中,一队清兵正在掩埋刚刚被斩首的卓布泰亲兵。 中军大帐,坐满了清军将领,但其中静的可闻呼吸声。 博洛黑着脸,坐在案前,望着跳动的火盆一言不发。 秋雨的寒气透进了大帐,令一众清军将领心中发冷。 距离南京给的期限,仅剩明日一天。 “明日,我亲自领兵,拜尔岱、恩格图、努山、怀顺王、恭顺王随我出征。” 博洛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众将领赶紧起身领命。 坐在首位的拜音图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身离去。 ...... 南城,清军营寨。 多铎正在帐中悠闲看书,刘泽清在侍弄着帐中火盆。 这时,贝勒尼堪走了进来,来到多铎身边,低语一番。 “且看他博洛牙口如何吧,咱们啊,静等叶臣前来便是。” 多铎笑着摇摇头,博洛昏了头,还想再攻,这是嫌还不够丢人。 ...... 无锡,清军汉岱部。 营门外,来了七八骑,为首之人,穿着白边红甲,手握马鞭,腰挎长刀,正驻马雨中。 营门的守军早已前去通报。 不多时,汉岱匆匆赶到,见来人身穿镶红旗盔甲,但他又未提前接到通知,不知是何事,便上前问道:“你是......” “叶臣。” 大家别跳订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君上! 第128章 君上! 杭州城。 驰援江阴的十三万援军已经出发了,这两日,朱常淓也算是了却心事一桩,轻松不少。 书房内,朱常淓正捧着韩霖送来的徐光启着作细细研读。 门外韶光好,帘卷秋风清。 始皇帝疯狂的汲取着这个时代的先进知识,一闲下来,他便会钻在书房里,就像是那寒窗苦读的学子。 李宝端着一碗汤羹轻轻走了进来。 “殿下,歇息片刻吧。” 朱常淓闻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慨然叹道:“这徐阁老若是还活着就好了!” “还好有韩侍郎在。”李宝回答道,顺便将手中的汤羹递给了朱常淓。 正要端碗,此前那心尖绞痛之感忽然迸发,这回,来的异常猛烈,朱常淓狠狠揉搓着胸口,连声疼的直冒冷汗。 李宝吓了一大跳,急忙转身,要叫医官。 “慢......” 朱常淓喊住了李宝,李宝不解,只好转身回到朱常淓身边,一脸担忧。 歇息一阵,刺痛感渐渐消失,朱常淓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急忙起身,匆匆朝着房外走去。 李宝紧追其后,不知道潞王要做什么。 王府门外。 正对着大门的街边,蹲着一个中年男子,正静静注视着王府,脸上有些犹疑之色。 王府的侍卫们也在盯着男子看,脸上充满了警惕。 潞王府临着主街,朱常淓并没有为了安全扩大卫戍禁区。 只是在门口安排了轮值的班直侍卫。 男子已经蹲在那里许久了,自然是引起了侍卫们的注意。 就在这时,朱常淓匆匆从府门中走出,开始面色焦急的四下张望起来。 李宝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潞王殿下在找什么,但又没敢问,也跟着四下查看。 男子见有人出来,只觉得心跳加速,就像是要从胸膛中蹦出来,顿时从地上站起,呆呆地看着府门前的那人。 朱常淓的视线最终是定格在了正对面的男子身上。 四目相对,仿佛时间凝滞一般。 任那街市喧嚣,此时也入不得耳。 任那秋风萧索,此时也迷不了眼。 看那人,静无言,又哽咽,是泪涟涟。 正此时,街无人,心相颤,是意阑珊。 朱常淓伸手欲召,却激动地手有些不听使唤。 李宝盯着对面那汉子,个头中等,身形壮实,面相方正,一副农人打扮,背后吊着斗笠,但其身上,处处透露着王侯将相的气质。 这让李宝不禁暗暗猜测是不是又是一位前来投奔避祸的藩王。 这府上已经有唐王与楚王客居了,这再来一个,那可就热闹了。 朱常淓站在那里,望着熟悉的面孔,心中的感觉十分奇妙。 跨越千年的相见,喜悦之情,尽化作相顾无言,只在微微一笑中,彼此了然。 男子缓缓走来,朱常淓也急忙下了台阶,走到了男子身边,把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府中边走边问道:“可曾用饭?” “还未,一大早便来了。” “走,先饱餐一顿!” “谢君上。” 李宝跟在后面听得一头雾水,君上? 此人为何称呼殿下为君上?看来应当不是王侯宗亲了。 王府上房正堂,两人落座。 李宝遣人去膳食房传话准备酒菜。 “将军果然不忍独弃寡人!”朱常淓开怀笑道。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王翦眼眶有些发红,声音略有颤动地答道。 尽管眼前的君上换了容颜,但王翦一眼便认准了。 他心中震惊,但转瞬又自嘲起来,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重生,那君上再世又有何奇怪! 府门前,朱常淓腰间的佩剑王翦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定秦剑! 朱常淓问起了王翦这一路上的事情,王翦便一一说来,君臣二人聊得热切,可一旁侍立的李宝听得却是心惊胆战。 乖乖!我都听到了什么啊! 那一刻,李宝感觉自己的名字已经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写下了第一笔。 他的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天马行空的猜想,但是他不敢深思。 站在那里,李宝紧张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他想找个由头抽身离开,却又不敢插嘴。 侍女们很快上齐了酒菜。 朱常淓与王翦对饮起来。 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君上,王翦觉得始皇帝身上的霸道之气变得内敛了许多,倒是王者风范更加浓厚。 想来许是环境的改变,亦或是经历所致吧。 李宝小心的为两人添酒,时不时就偷偷观察着王翦。 寡人?君上?王翦? 不会...... 李宝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那惊天的猜想是正确得了。 君臣二人正在开怀畅谈,门外忽然来了一名小内侍。 “启禀监国,兵科给事中张煌言求见!” 朱常淓一顿,随即便吩咐道:“先带去书房候着。” 张煌言? 王翦心想这不是老熟人嘛! 于是便向朱常淓道:“君上,正是此人带臣一路前来杭州。” “哦?竟有此事?” 朱常淓心下惊奇,没想到张煌言和王翦竟然还有交集。 王翦将其中来龙去脉说了一番,朱常淓恍然大悟,原来是在湖广相遇的,张煌言这家伙,也不知道是眼光毒辣还是真的碰巧,竟然能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出王翦的不同。 “李宝,去将张玄着带到这里吧。” 既然两人早已认识,那也不必顾忌旁的。 李宝如蒙大赦,赶紧领命而去。 跑到堂外,李宝深呼吸一口,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心中暗道:李宝啊李宝,你可得管住嘴喽,上头和下头,总得保住一个! 不多时,张煌言便被引到了正堂中。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座中的王翦,顿时愣住,满脸疑惑。 愣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向潞王行礼。 “玄着,坐吧。” “谢监国!” 张煌言落座,心想这王翦怎么在王府? “玄着此来有何要事?” “嗷,监国,臣此来原本是想向监国举才的......” “何等大才,要玄着专门跑一趟?” 张煌言看着潞王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古怪的看了看王翦,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戏耍了一般。 “这大才已经自己上门了,正是王翦先生。” “哈哈哈~” 朱常淓不禁莞尔,见张煌言满脸狐疑,指着王翦道:“你这是算毛遂自荐了。” “王先生,您的故人可曾寻到?”张煌言问道。 “寻到了。”说着,王翦便看了朱常淓一眼。 张煌言瞬间反应过来,微微惊诧,没想到此人竟与潞王是旧识! 这其中,还真是耐人寻味了。 等等! 张煌言一瞬间脑中闪过了许多片段细节,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想法。 潞王之剑,乃秦剑样式! 面前此人,又自称王翦! 嘶~~~~~~ 张煌言顿时心中生出了惊涛骇浪,眼中满是惊讶地看向了王翦与潞王。 朱常淓默默端起酒杯,自顾自喝了一口,面色平静地瞧了张煌言一眼。 王翦也是冲着张煌言淡淡一笑。 懂了! 张煌言瞬间知道了,自己想到的,恐怕是真的。 但,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赶紧举起酒杯,冲着朱常淓敬酒道:“恭喜殿下,无论古今,故人重逢都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玄着所言甚是!” 一杯烈酒入喉,君臣三人心照不宣。 张煌言拼命平复着心绪,看着王翦,心中暗道本以为是重名,没想到是本尊,怪不得精通兵法。 再想想史书中记载的战绩,张煌言又心中觉得庆幸,王翦的到来,令国朝如虎添翼! 大明不缺将才,但缺帅才。 在张煌言的记忆中,崇祯以来,诸位督抚中,真正有大帅之才的屈指可数。 秦督孙传庭算一个,可毕竟独木难支。 五省总督卢象升也算一个,但奈何兵微将寡,最终力战而死。 最有统帅之才的还属三边总督洪承畴,可惜这厮,做了贰臣! “对了,臣还有一事,南都有线报传来,清廷要改南京为江南省,清军似乎要大换血了。” 张煌言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最近的形势。 “哦?莫非要换下多铎?”朱常淓忙问道。 “正是,洪承畴与伪贝勒勒克德浑已经到了南京,想来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张煌言答道。 朱常淓点点头,沉思起来。 怪不得清军都去攻江阴了,看来是揣着临走再捏一捏软柿子的心思。 只希望张国维的援军能尽快赶到,化解江阴之围,彻底让多铎无功而返,狠狠打击一番清军的气焰。 “洪承畴这厮胸怀大略,素有帅才,他太了解大明了,不好对付啊!”朱常淓幽幽叹道。 “监国何必担忧,王将军岂不是来的正是时候。”张煌言笑道。 王翦对阵洪承畴? 朱常淓一愣,随即大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底牌! 第129章 底牌! 绍兴府城,清晨。 平水镇,青山绿水辛苦地,黄草红花碧云天。 棕马嗤鼻,老农说笑。 朱大典坐在田垄之上,看着正在田中忙碌的僚属,心中的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 眼前的土地,是平水镇需要清丈的最后一块田地了,其余的已经全部完成登记造册。 今日便可大功告成,返回府城歇口气了。 这方田地的主人是个白发老者,只有夫妻二人,家中的孩子参加了钱肃乐的义军,现在正在杭州京营效力。 他们家的地契是捏在自己手中的,但田地依旧被侵占了不少,还好家中就他们老两口,所以勉强可以度日。 现在朝廷来查缺补漏,老农开心极了,拿出了自己珍藏了许多年的黄酒,招待这些清丈的胥吏官军。 见朱大典坐在田垄上,老翁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黄酒走了过来。 “大人,喝口黄酒去去湿气吧。” 白头老翁双手将酒敬上,朱大典赶紧接过。 “老人家,多谢了。” 虽然是湿寒的清晨,但朱大典心中确十分轻快温暖。 老翁憨厚一笑,摆摆手说道:“朝廷为我等小民补齐田亩,乃是天恩,这点小小的酒水算不得什么。” “日子,会好起来的!”朱大典点头笑道。 老翁缓缓蹲在朱大典身边的地上,笑呵呵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充满了憧憬。 朱大典慢慢品着手中的热酒,两撇小胡子微微上扬。 这时,有快马赶到,正是绍兴府班头。 “朱大人......”那班头神色紧张地附耳一番。 朱大典顿时瞪大了眼睛站起身来。 “当真?” “千真万确,卢大人请您火速回转。” 心中大惊的朱大典赶忙将手中的酒碗塞到那白头老翁的手中,然后急忙上马,带着亲兵扬长而去。 那老农看着走的匆忙的朱大典,又低头看着手中那还温热的酒碗,低眉叹息一声,喃喃道:“真的会好起来吗?”。 ...... 绍兴府衙。 卢若腾正满脸焦虑地在公堂中打转。 于颖坐在堂中,眼睛也随之而动。 今日一大早,卢若腾刚刚坐堂理事,就接到了急报,说是城外来了大队人马,仪仗旗牌,鼓号响鞭,浩浩荡荡开进了城中。 卢若腾赶紧派人前去查探,这才知道这部人马有千人,铠甲鲜亮,看上去十足精锐。 他们自府城东门入城,一路行至谢雨宅邸附近停下待命。 前去查探的人也没搞清楚这是谁的人马,只说是看到了有贵人进了谢雨的宅子。 这一下子把卢若腾整蒙了,他左思右想,觉得此事蹊跷,于是便派人急招朱大典回城,生怕他再出事。 “浙东还有何人手握兵马而未附朝廷?”卢若腾问道。 于颖低头思索片刻,答道:“定海总兵王之仁,但此人一直在宁波府定海周边活动,应当不是此人。” “王之仁?看朝廷邸报说此人部下被舟山黄斌卿部吞并,现在不知去向了。”卢若腾恰好在之前的邸报上看到过此人的名字。 “谢雨应当不会请个总兵来,总兵不够格。”于颖直言道。 真要是王之仁,他带个一千兵能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对抗朝廷? 平水镇的清田已经完成,分散在各县乡的兵马都撤回了府城待命。 还有黄得功五百精骑坐镇,谁敢造次! “那还有何人?”卢若腾毕竟没有于颖了解本地情况。 于颖张了张口,却又犹豫了。 卢若腾一看,便知于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颖长直说便是。”卢若腾坐回了公案,严肃道。 “还有一人......”于颖抬眼看着卢若腾道:“台州,鲁王。” 卢若腾瞬间茅塞顿开,仔细一想,如果是这样,自己心中所有的疑惑都能解释的通了。 他此前就怀疑这平水镇十万亩隐田背后另有其人,没想到竟然是台州的鲁王殿下! “难怪谢雨敢和咱们叫板啊!”卢若腾不禁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若是鲁王为谢雨站台,他还真拿鲁王没办法。 而且若是鲁王上书朝廷,到时候还不知道潞王态度如何。 万一潞王殿下为了浙东稳定,顾全大局而选择退让一步,温和处理此事,那平水镇好不容易清丈出来的田地还能保得住吗? 卢若腾越想越心中焦虑,怅然而叹,对于颖说道:“鲁王居台州已有一年,藩地经营日久,羽翼渐丰,当此风起云涌之时......” 于颖默默点头,卢若腾未说出来的话他心中了然,鲁王虽是南下寓居台州,但后来弘光皇帝命他驻守台州,这就相当于给了他很大的权力,而且细细想来,弘光皇帝这其中恐怕也是别有深意。 眼下潞王监国不久,还未称帝,像鲁王这样奉命驻守一地的藩王很难不心存他想。 “藩台,事不可为也!”于颖苦笑道。 眼下清军攻略江南,朝廷不能后院起火,兄弟阋墙,白白给了清军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 无论怎样想,潞王监国应当都会妥协吧! 如此,清田之策恐怕要付之东流了。 正当时,朱大典匆匆归来,尘土满身,衣袂带风。 在堂前阶下刮了刮靴底的泥土,朱大典着急问道:“闲之兄,谢家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刚入堂坐定,就听卢若腾说道:“谢家背后,是鲁王殿下。” 朱大典刚刚端起的茶杯瞬间停在了嘴边,愣了许久,瞬间没了心思喝茶,又将茶杯放回了原处。 他是聪明人,自然很快想通了前前后后许多关节之事,小胡子不禁微微颤动了起来。 “闲之兄,我朱大典可是实实在在将那平水镇走了一遍,风餐露宿,披星戴月,这双靴子可沾满了那和着辛酸泪的泥土啊。”朱大典皱眉有些激动道。 卢若腾沉默,朱大典此人小毛病不少,可是大事上却从不含糊,他知道这清田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所以在此事上格外上心。 正如他所言,他堂堂浙江布政使司右布政使,亲自到乡里去,到田地中督办此事,好不容易将国策施行下去,现在却半路杀出个鲁王来,怎叫他能心中平静! “眼下这个时候,不宜与鲁藩撕破脸啊!唉!”卢若腾叹气道。 鲁王朱以海全据台州府,尚不知其真实的势力全貌,贸然撕破脸,弄不好会两败俱伤。 朱大典也知道卢若腾说得对,可就是觉得心里憋屈。 堂中三人都有些沮丧,一时无话可说。 忽的,靖南侯黄得功威风凛凛地从衙门大门中走了进来,脸色沉毅,虎步生风。 “诸位大人,方才接到京营方总督军令,命在下率本部营兵移驻新昌,特来向几位大人辞行!”黄得功向堂中几人一一行礼道别。 “新昌???”于颖惊问道。 “正是!”黄得功肯定道。 卢若腾与朱大典对绍兴府地界还不熟,于是两人在公案上展开舆图急忙查看起来。 这一看,两人心中大震! 新昌县,位于绍兴府东南方,濒临东溪,北有四明山,南有沃州山。 最要紧的是新昌县在绍兴与台州两府界线附近! 驻兵在新昌县,往南兵锋便可直指台州府的天台,临海! “敢问靖南侯,可是麾下五百精骑往之?”于颖忙问道。 “非也,监国调本部两万营兵已经直奔新昌了,在下要前往汇合!”黄得功摇头解释道。 卢若腾一听,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潞王竟然早有预料,提前做了部署,他人在杭州坐,却运筹帷幄在千里之外,这是何等的韬略! 发京营兵两万震慑鲁藩,好厉害的气魄! 朱大典不禁瞬间扬眉吐气起来,潞王殿下果然是厉害,这下看你鲁藩敢不敢接招便是。 黄得功不愿耽误路程,向几人辞行后便迅速离去。 于颖却是又面色痛苦地说道:“外患未平,宗室却大起干戈,这样只会伤了民心啊。” 卢若腾面色也是凝重,这个问题,他们做臣子的决定不了,也无法插手,只能交给潞王决定。 “中枢不振,只会使内患更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两位!”朱大典也是带过兵的,深知妇人之仁要不得。 卢若腾两人听到朱大典这么说,觉得也对,杭州若无震慑手段,尚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到那时,才是真的形势崩坏。 两人心中虽有些难受,但两王相争,岂容他们臣子置喙。 于是一番计较之后,卢若腾决定主动出击,去会会谢风和他府中的贵客。 朱大典劳顿数日,便留在府衙歇息了。 于颖陪着卢若腾乘马车前往谢雨宅邸。 ...... 谢雨的府外,甲士环绕,军旗林立,外围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亲兵们清出道来,卢若腾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府门前。 下了马车,卢若腾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陌生兵甲。 其身穿青甲,头戴明盔,手持红缨长枪,个个精壮,一看便是精锐之卒。 这时,府门大开,有府上管家出来相迎。 “卢藩台请!” 卢若腾与于颖一齐入了府中,被引到了正堂上。 刚到门口,卢若腾就看到了里面除了谢风,坐着的不止一人。 “卢大人亲至寒舍,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谢雨站在堂中,身负绒披,手抱暖炉,清冷的声音仿佛是那穿堂的秋风一般。 卢若腾走入一看,座中两人,大约而立之年,身上英气勃发,眼明神炯,颇有贤士风范。 谢雨为双方介绍一番,见过礼后,众人纷纷就坐。 这时,卢若腾才知道,其中身穿青色圆领袍的文士名叫宋之普,乃是崇祯元年进士,曾官至户部左侍郎,深得崇祯皇帝器重,被皇帝称为“品能铸古,才能裒(pou二声)今。”,此人素有仁善之清名。 甲申之变后,宋之普便南下逃难,最后被鲁王延请为王府长史。 这另一人,一身直缀,头戴网巾,面方眼阔,棱角分明,神采英毅。 其名为李长祥,字研斋,乃是西蜀夔州府人,出生于官绅之家,好谈兵事,为崇祯十六年进士。 崇祯末年,李长祥被当时的吏部推荐以备督师之选。 北都沦陷后,他南下南京,被弘光朝廷任命为监察御史,巡查浙盐。 弘光覆灭后,他受到鲁王招揽,投入麾下效命。 谢雨一番介绍,卢若腾虽面不改色,但却心中十分惊讶,没想到鲁藩麾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 虽说没有见识过,但像李长祥这样能被吏部推举为备选督师的人,那可都不是凡夫俗子。 于是,心中对这二人重视起来。 “不知卢大人前来所为何事?”谢雨明知故问道。 “谢公子,本官闻鲁王遣使到来,自然要前来相迎。”卢若腾微微笑道。 谢雨冷冷一笑,朝着宋之普投去了一个眼神。 却没想到宋之普直接无视,正专心吹着热茶,慢慢品鉴。 卢若腾瞬间察觉这其中微妙,心下有了一番计较。 谢雨也不在意,故作咳嗽一声,引得卢若腾与于颖纷纷侧目。 偏厅脚步响起,缓缓走出一人。 卢若腾抬眼一看,瞬间变色。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对峙平水 第130章 对峙平水 “阮大铖!” 卢若腾惊怒,此前阮大铖自杭州逃脱,没了踪影,原来是投到了鲁王麾下。 “哦~原来是卢闲之啊。” 阮大铖假笑一番,坐在了卢若腾的对面。 “既然二位认识,那在下就不介绍了,你们聊。”谢雨说道。 于颖心中也是十分震惊,此前杭州发生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阮大铖逃走,马士英伏诛,朝野风气为之一清。 谁曾想阮大铖竟成了鲁藩使者。 再看卢若腾,眼中就像是要喷火一般。 想来此番鲁王动作之后,必然有阮大铖的煽风点火。 “卢闲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平水镇的地,是用来供给鲁王府的,你可明白?” “笑话!鲁王殿下寓居台州,何时有了绍兴的地?” “怎么?你想为难鲁王殿下?” “本官奉监国诏令办事,谁也没有为难,倒是有人想为难朝廷。” 阮大铖见卢若腾针锋相对,不禁来了火气,心想此前你们这些自诩清流的官员都看不起我阮大铖,现在我有鲁王作为倚仗,必要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鲁王承先帝遗命,驻守台州,积聚力量,以图救亡。鲁王殿下贤明奉礼,才智过人,今麾下带甲十万,人才济济,未尝不可取杭州而代之!” 阮大铖也是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反正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遮遮掩掩。 卢若腾大怒,顿时气的拍桌而起。 “阮贼,你挑拨离间使两王相争,只会便宜了那鞑子!” “若潞王肯去位让贤,便可免此之祸,岂不美哉?” 阮大铖咄咄逼人,脸上得意的笑着。 卢若腾胸中热血冲荡,仿佛胸膛要炸裂一般。 于颖心中既惊又怕,坐在那里瞪着言语嚣张的阮大铖,心中波澜起伏。 鲁王麾下果真有十万大军吗?如果是真的,那大祸将至啊! 谢雨饶有趣味的看着堂中神态各异的几人,不禁自顾自的轻笑起来。 “这田,你拿不走!”阮大铖走到卢若腾面前嘴角上扬道。 “呵!螳臂当车,蝼蚁憾树,只管拭目以待!告辞!”卢若腾气笑,说罢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于颖起身行礼告辞,匆匆跟上卢若腾离开。 堂中,宋之普与李长祥目送卢若腾离开。 阮大铖则是心里畅快极了,那种掌控权利的快感又回来了。 “谢公子,你的命保住了。”阮大铖回身,对着座中的谢雨挑眉道。 “谢家在台州的产业尽数奉上,籍册契约随后送到。”谢雨不咸不淡地回话道。 “下面的事,就不用谢公子再插手了,告辞!” “身体抱怨,恕不远送。” 阮大铖告辞,宋之普与李长祥也纷纷起身行礼,跟着阮大铖一道出府。 ...... 绍兴府衙。 卢若腾回到了公堂,心中的怒气还未散去,想了想,他坐在案前,提笔疾书。 于颖坐在旁侧,低头沉思着。 崇祯十五年,清军攻破了兖州,兵掠鲁藩。 当时的鲁安王朱以派自缢而亡,其弟朱以海躲在了死人堆中,才侥幸逃脱清兵的搜剿。 清军撤离后,朱以海逃亡南下,寓居台州,在崇祯十七年承袭了其兄长的王位。 说起来,清军杀了他阖家,只有他一人得活,称得上是血海深仇了。 卢若腾写完了信,吹干墨迹迅速封起,叫来了亲兵,命其马不停蹄追上已经出发的黄得功,将信送到他的手中。 “此事得上报监国。”于颖提醒道。 “若是真打起来,杭州也没有多余兵力,只能看靖南侯能否稳住局势了。”卢若腾无奈道。 眼下,江阴事急,杭州的大军正在北上驰援,杭州又调两万人马东进,剩下的五万京营还要守备杭州,拱卫中枢,不可擅动。 “那平水镇?”于颖问道。 “继续下一步,分田官屯!”卢若腾坚定道。 交谈间,门外传来了通传声,原来是在各乡收粮的钱肃乐回来了。 “哈哈哈,闲之,颖长,咱们可能得再新建几座大仓了。” 钱肃乐走进大堂,满脸喜悦,看来收粮之事十分顺利。 由于钱肃乐以正常的价格收购稻米,导致城中那些压价收购的商人纷纷铩羽而归。 谢家的更是因为没收到粮食,所以此前为了压价而放空的粮仓到现在也没有补充多少进去。 城中的各家米店粮店更是因为货源紧俏,开始价格回升。 一来二去,谢雨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平白低价卖出了许多粮食。 “此次收稻约有十二万石,府城的官仓已经囤满了。城中的粮价也已回升至每石二两银子,乱象已平!”钱肃乐抚须开怀笑道。 “那便新建就是,既然平水镇要大规模屯种,不如在平水镇修建堡寨粮仓,正好原本谢家奴役的那些北来流民可以做工,官府募工,以工代赈,且屯且戍,岂不是两全其美。”卢若腾忽然计上心来,我直接在平水镇驻军,且看你鲁王奈何! 于颖瞬间领会了卢若腾的用心,暗道好无赖的手段。 平水镇若是修建了粮仓堡寨,那必然要驻军镇守,任你是鲁王,一粒粮食都别想拿走。 再加上官府以工代赈,笼络难民灾民,民心定然归附,那时候任谁来也夺不走平水镇的土地。 钱肃乐十分赞同,此法正适合平水镇,可谓是因地制宜了。 于是三人详议一番,认为事不宜迟,当即便行动起来。 于颖以绍兴府的名义发布了告示,平水镇土地官屯民种,先官民五五,后官三民七,期间无须缴纳其他税赋,十年后,土地归耕种者所有,按律纳税。 告示一出,便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了整个绍兴。 随后,又是一封修建粮仓堡寨的布告发往了各县各乡。 卢若腾则是第一时间调兵两千进入平水镇驻守。 钱肃乐以钦差名义,发出了告示,命各县所查隐田者,限期半月内缴清欠税,半月后,官府将开始按律查办! 一日之内,三份告示发出,朝廷清田之事整个绍兴家喻户晓。 而在民间,也传出有人看见朝廷大军过境的消息。 这一下,那些原本存着侥幸心理观望的大小乡绅豪商都彻底死了心,大军都发来了,那谢家还算个啥。 于是纷纷争先恐后的缴纳欠税,以求保全家族。 此时,阮大铖正在城中的青楼中厮混,眠花宿柳,逍遥自在。 屋内,正鸾凤交颈,卿卿我我,却不想被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坏了兴致。 阮大铖不耐烦的喝问道:“何事!” “先生,不好了,平水镇驻军了!” 门外,是阮大铖的心腹,刚刚接到了眼线的回报,说是城外的官军大动,往平水镇急行。 阮大铖的老二瞬间耷拉下来,没了乐趣,脸色也难看的起来,看来,这卢若腾是毫无服软的意思! 不行,得让他知道知道,鲁王也不是好惹的。 一把推开大腿上的女子,阮大铖提起裤子,开始穿戴。 “哎哟,你弄疼人家了~” “疼你老母!” 阮大铖匆匆穿好衣服,扔下银子便飞速离去。 ..... 半个时辰后,阮大铖带着鲁王兵马朝着平水镇奔去。 卢若腾得知后,急唤朱大典往平水镇坐镇。 他们几人中,也就朱大典知兵,所以他去最合适。 朱大典一听有人要砸他平水镇的场子,那还了得! 当即小胡子一捻,二话不说,跃马扬鞭领亲兵直奔平水镇坐镇军中。 通往平水镇的官道上,一千鲁王军正在急行军。 朱大典为了更快一步赶到,策马抄了小路。 这平水镇他可太熟悉了,何处有溪流,何处有野径,他心中门清。 下午时分,朱大典抢先抵达平水镇与大军汇合。 他前脚刚到,后脚便接到了斥候回报,发现了正奔来的鲁王军。 朱大典便率军在镇外向敌列阵。 “大人,打是不打?”麾下的哨长请示道。 这平水镇清田,也有他们的功劳,也是他们一个村一个村挨个清丈过去的。 那些流民的困苦他们都看在了眼里,好不容易官府要给他们分田,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现在有人冒出来阻止,这让直卫的士卒们个个义愤填膺。 见那哨长求战,朱大典沉吟片刻,说道:“对方若是放了第一箭,那便狠狠冲杀!” 几个哨长领会了朱大典的意思,聚在一起密议了一番。 不多时,阮大铖督军赶到,见朱大典早已列好阵等着他,不禁更是气愤。 驱马来到阵前,阮大铖大声说道:“朱大人,你我旧识,何必兵戎相见!” 朱大典闻言冷笑,心中暗道:若不是当时着了你这狗贼的道,我也不至于被贬。 “本官瞎了眼,本以为你出城是为了活命,没想到你却在这里兴风作浪,与朝廷作对。” “朱兄,何不来投鲁王,鲁王殿下必委以重任,以兄之才,部堂之位不在话下!” “逆贼住嘴!我朱大典虽小节有亏,但绝不会不失了大义,忠臣不侍二主,要战便战,无需多言!” “顽固,老顽固!” 阮大铖见劝降不得,再看对方兵马众多,心中开始犹豫起来。 打还是不打? 这是个问题!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冯知县 第131章 冯知县 两军对峙,阮大铖策马在阵前来回游走,迟迟下不了决心。 朱大典则是岿然不动,就等对方来攻。 日头偏斜,时近黄昏。 镇民四归,见镇外两军对峙,不禁有些奇怪,怎么明军打起明军来了? 百姓们不敢驻足观望,纷纷归家闭门。 镇子中瞬间变得冷清起来,街上无甚人影。 山风吹拂,黄叶零落。 这时,马鸣声打破了两军的对峙。 北来两骑,正是宋之普与李长祥。 阮大铖北望,面色阴沉,此二人虽在鲁王麾下,但与自己不合,处处掣肘自己,现在赶来,不知又是何事。 宋之普与李长祥赶到阵前,并立于阮大铖对面。 “你们来作甚?”阮大铖不满道。 “阮集之,谢家资财已收,鲁王之命已经完成,何故再生事端?”宋之普厉声问道。 “可鲁王的地尚未收回!”阮大铖反驳道。 “鲁王并未言及平水镇之地,此事与鲁王府无关。”宋之普瞪着阮大铖,出发前,鲁王虽然给了阮大铖兵权,但是依旧派出了他这个长史监军,防的就是阮大铖这厮胡来。 李长祥话不多,直接从怀中摸出了鲁王的令牌,高高举起,在军前喊话道:“全军听我号令!” 鲁王军见令牌,纷纷俯首听命。 阮大铖见李长祥二话不说就接管了兵权,心中愤恨不已,原来鲁王还是防了自己一手啊。 李长祥打马从阮大铖身边走过,蔑视的瞪了他一眼,就像是在看那跳梁小丑一般。 “阮先生,回去吧。”宋之普温言劝道。 哪知阮大铖并不领情,只觉得今日自己的面子被踩在地上摩擦。 鲁王将自己奉为上宾,倚为肱骨,毫不相疑,这回定然是那宋之普与李长祥悄悄进了谗言,让鲁王堤防自己。 否则怎会如此! 宋之普见阮大铖冷着脸不为所动,也不再多言,便与李长祥领着兵马开始回转。 另一边的朱大典见对方撤走,心中竟然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看到阮大铖还在那里装死,朱大典不禁轻捻胡须,开口喊道:“阮集之,你也不行啊。” 这一喊,阮大铖差点气晕过去,再没脸面硬撑,急忙拍马奔走。 朱大典哈哈大笑,痛快的收兵回营。 飞驰的阮大铖没有返回绍兴府城,而是准备直奔台州,返回临海面见鲁王,他得想办法将碍手碍脚的宋李二人铲除才行。 宋之普与李长祥已经拿到了谢家在台州所有的产业契约,便带着兵马打道回府。 这一走,绍兴所有的风波总算是平息了下来。 谢家兄弟也沉寂下来,没有了动静。 卢若腾与于颖则迅速主持起平水镇的一应事务。 粮仓与堡寨的选址已经完成,闻讯前来官府应募的百姓更是络绎不绝。 各县乡追缴上来的欠税也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正好用在平水镇的工程之上。 朱大典则是亲自坐镇平水镇,亲自督办各项事宜。 原本人烟稀少的平水镇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到处都是挥汗如雨,辛勤劳作的百姓。 卢若腾在平水镇规划了五座大型堡寨,其中建设诸多粮仓武库,然后以官军驻守。 在堡寨四周,则是建成村落,供官屯的百姓居住。 如此,整个平水镇五座堡寨遥相呼应,出则劳作,入则戍守,又可就近囤粮,十分便利。 在卢若腾的设想中,日后要在平水镇筑城,现在的绍兴府城与上虞县城、嵊县县城刚好形成一个三角,这平水镇东南刚好处于这个三角中心。 如果在平水镇东南筑新城,则可汇通三城,沟通南北。 现在的府城与嵊县南北相隔太远,当中再建一城,更有利于周遭百姓。 在军事上,还能与其余三座县城互为犄角之势。 ...... 嵊县,崇仁镇。 镇子中,黄得功正带着亲兵五百骑歇息。 他们已经急行半日多,人虽然可以不歇,但是战马得歇息。 如今战马宝贵,骑兵们十分爱护,若无要紧事,那都是牵马而行。 天色已晚,黄得功准备率部靠着镇子过夜。 等到翌日天亮,再率军出发。 “报!侯爷,有卢大人信使到。” 后队负责警戒的游骑带着一人来到了黄得功身边。 那人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直接将卢若腾的书信递给了黄得功。 黄得功给那信使递了茶碗,那信使顾不上道谢,便大口的牛饮起来。 拆开书信看罢,黄得功起身将信在煮茶的炉火上点燃烧尽,对那信使说:“转告大人,就说黄得功晓得了。” 信使赶紧向黄得功行了礼,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回去复命。 卢若腾在信中告知黄得功要多加查探小心应对,鲁王势力或不可小觑,不动则已,动则要一战而定。 黄得功深以为然,这其中的分寸他可得好好拿捏。 夜幕降下,四野霜杀。 冰草露结,黄花凋谢。 当朝日驱散了晨雾,崇仁镇的鸡鸣声此起彼伏。 黄得功部早已收拾了营帐,火速赶往新昌。 崇仁到新昌,约有五十里脚程,骑兵旦夕可至。 ...... 新昌县。 两万大军环城而驻,结营扎帐,蔚为壮观。 城中县署,知县带着一众县署官员坐在堂下。 堂上公案前,坐着一名文官,正在查阅县署文卷。 底下的知县不时地扯着衣袖擦着脑门上的汗珠。 “田亩清丈的如何了?” “回章大人,本县清田已经完成,追缴的税赋也已经解送府城。” 章正宸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这新昌知县公事办的不错,虽无出彩之处,可也井井有条,看得出来,这知县是踏实做事的人。 “做的不错!” “上官谬赞,此乃分内之事。” 那知县十分谦虚,身上的官袍已经浆洗的有些褪色发白。 县中的主簿典史等人的衣袍上,都打着补丁。 “尔等俸禄有多久未发了?”章正宸问道。 几人一听,顿时苦下了脸,那知县叹息道:“回上官,记不清了,少说也有一年了。” 章正宸听后,便觉这知县甚是了不起,比那挂印而去的江阴知县林之骥强了不少。 己身如此清苦,可治下百姓却未饿死一人,足见其能力。 章正宸进城之时,发现城中难民乞丐不少,但同样也看到了不少的粥棚在施粥。 寻了一个乞丐细问,知道这是官府救济,如此已经持续了半年,并非一时作秀。 再看那些难民,虽瘦骨嶙峋,但却精神良好,可见施粥并没有糊弄人。 “冯知县尽心为国,真乃百里侯之楷模,可否告知尊名表字?” 章正宸乃是吏部右侍郎,对于这样的好官,自然要提拔提拔,让其发挥更大的作用。 那知县一听,心知这章正宸是吏部天官,问及姓名,自然是要提拔自己了,不禁心中大喜,激动地起身拜道:“下官冯京第,字跻仲。” 冯京第? 章正宸觉得有些耳熟。 第一百三十章 侍郎夜入营门 第132章 侍郎夜入营门 章正宸思索了片刻,这才想起了这冯京第乃是复社名士,号为簟溪先生。 没想到他竟然在此做一知县,章正宸不禁心中奇怪。 “原来是簟溪先生,久仰大名,先生怎在此屈居一县?” 冯京第苦笑一声,猜到章正宸要问这样的问题。 “结社清谈无用,唯有实践出真。” 章正宸闻言深以为然,想来这其中也有陈卧子的影响。 收拾好手中的文卷,章正宸起身说道:“本官要回军中了,跻仲莫忘初心,为国朝治理好这一县之地,俸禄的事情本官会尽快解决。” “谨遵侍郎教诲,下官送您。” 冯京第带着属下一路将章正宸送出了城外,这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的衣袍,又看了看佐官的公服,心想总算能换身新的了。 章正宸刚回到军帐,就接到了夜不收的紧急情报,在两府交界之地有大军扎营。 夜不收侦知,乃是鲁王军番号,面向新昌县小将镇与巧英乡,背靠天台山扎营结寨驻防。 章正宸没想到鲁藩反应如此之快,更惊讶于其麾下兵马数目。 他加派了侦骑扩大警戒范围,并准备移营小将镇驻扎。 下午时分,黄得功终于赶到新昌军中,章正宸见大军主帅到来,便立刻交接了军务。 黄得功得知鲁藩驻兵府界,便与章正宸不谋而合,下令大军立即拔营,在天黑前赶到小将镇驻防。 天台山下,鲁王军。 中军帐内,一班将领正在争论。 “敌我兵力相差无几,要不咱直接动手吧!” “是啊,杭州的兵马都是些义军组成,能有什么战力,恐怕就是个豆腐块,一碰就碎。” “鲁王殿下也不知道顾忌什么,真是婆婆妈妈。” “只要拳头够硬,杭州自然会服软,让咱们在这里与之对峙,又有何用。” 上位,主将一身紫花布甲,面黄目赤,正阴沉着脸看着七嘴八舌吵个不停的部将。 众将发现主将脸色不快,赶紧闭口不言。 帐中瞬间安静下来。 王之仁捏了捏鼻子,瞪着众将说道:“你们这么爱打怎么不去打鞑子?” 众将纷纷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王之仁不禁嘲讽道:“就他娘的只会窝里横!一个个没卵子的废物。” 说到这里,王之仁又想起旧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舟山的黄斌卿,也是个窝里横的狗贼,杀鞑子不行,背刺自己人倒是有一手。 他的水师就是被黄斌卿背刺吞并,他也是侥幸才得以逃回定海。 原本投了鲁王,正是想寻那黄斌卿报仇。 可没想到没等他出手,黄斌卿便已经被潞王的水师歼灭,舟山已被朝廷收复。 “总兵,若是杭州的大军攻击咱们呢?”一名部将问道。 王之仁翻了那参将一眼,皱着脸无语道:“你特娘不会跑啊?” 将领们哄笑起来。 王之仁虽然率军投到了鲁王麾下,但他可不想和监国的军队干架,说起来,杭州朝廷收复了舟山,诛杀了黄斌卿,也算是为他报仇,于他有恩。 “那鲁王派来的监军又该如何?”另一名参将问道。 王之仁目光狠辣,用手在脖子上一比划,众将心中了然。 军议散后,一名文士来到了王之仁大帐,他便是鲁王派来的监军,得知军议没有叫他,心中强烈不满,便火急火燎的来找王之仁兴师问罪。 “军议为何没有知会本官?” “余监军,都是些营务琐碎之事,何必劳您亲至呢?” “王总兵,你莫不是想率军出走?” “哈哈余监军多虑了,当真是一些营务,末将对鲁王那可是忠心耿耿!” 王之仁说的一脸真诚,余四海却是分毫不信,他走上前,小声提醒王之仁道:“总兵的家眷鲁王殿下一直很关心。” 余四海嘴角一斜,看着面色不善的王之仁轻笑起来。 在从临海出兵前,余四海便建议鲁王将王之仁的家眷控制在手中,以防止王之仁这等刁滑之辈朝秦暮楚,无常反复。 鲁王从谏如流,当即便派人去将王之仁的家小全部接到了临海。 王之仁没想到鲁王竟然拿他的家人为质,此等下作手段,岂是藩王可为? 他心中怒火腾冲,心想定然是眼前这余四海出的馊主意,鲁王这人,得一人便倚为肱骨,听一言便视作良策,志大而才薄,心坚而识短,极易被旁人左右。 王之仁看的清楚,所以才不愿为其效死命。 “余监军,还有别的事吗?” “王总兵三思而后行,在下告辞!” 看着余四海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王之仁心中厌恶不已。 待余四海走后,王之仁压制不住心中怒火,一巴掌拍裂了眼前木案。 鲁藩真是欺人太甚! 眼下家小被持,他也不敢再轻动余四海。 被人拿住了软肋,王之仁怒火过后,便是深深地无奈。 友军倾轧,地方争斗,也难怪三百年江山有今日之坏,该! 一片云影落东溪,半轮明月上天台。 野村黄犬吠不住,金戈铁马梦中来。 后夜,黄得功正在帐中浅睡,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他下意识的蹦起操刀,喝问道:“帐外何人?” “侯爷,钱侍郎来了!” 亲兵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黄得功这才长刀入鞘,赶紧出帐相迎。 帐外,钱肃乐正脸颊微醺,身上有些酒气。 “钱侍郎,您怎么来了?”黄得功一边请钱肃乐入帐,一边奇怪道。 “监国传来诏令,命我与章羽侯出使临海,会一会那鲁藩,看看到底是何用心。”钱肃乐入帐,坐在了当中的火盆前,一边往里添柴一边答道。 “先礼后兵?”黄得功不禁脱口而出。 “正是,也算是再给鲁藩一次机会吧,他若是主动将麾下兵权上交朝廷,便能做个逍遥大王,自在快活。”钱肃乐说道。 “这一趟,可有些凶险啊,万一......” “哈哈哈,无妨,我若死,便请将军发兵临海,以雷霆之势平定鲁藩。” 黄得功见钱肃乐笑谈生死,不禁心中更是敬佩。 钱肃乐似是有些倦意,便靠着火盆顺势躺在了地上的毛毡上,和衣而卧。 黄得功本想请他上榻歇息,自己打地铺,没想到一转眼钱肃乐已经呼呼大睡,看来是一路疾驰,累坏了。 他拿来自己的披风,盖在了钱肃乐身上。 看着这个瘦弱的大明户部侍郎,黄得功心中感触万千。 曾几何时,见过这样的大明正三品官员? 所谓一心为公,不过如此。 特别是钱肃乐,毁家纾难,真是闻者无不感佩。 京营十万大军,几乎是钱肃乐一手拉起,兄弟子侄,俱在军中效力。 黄得功将火盆博弄好,自己也在火盆另一边就地而眠。 帐外,月胧明。 寒蝉凄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请你先别急 第133章 请你先别急 远山飞来几只白鹇,盘旋在小将镇上空。 军营辕门外,钱肃乐与章正宸带着一百亲卫,打着使节仪仗,向南往天台县方向出发。 黄得功相送十里,才拨马回营。 京营的动静很快传到了对面山下王之仁的耳朵里。 监军余四海听到有仪仗队伍朝着天台方向行去,心中猜到应是往临海的使节。 于是他来到王之仁帐中,命王之仁出兵袭杀。 “袭杀使节?某没听错吧!”王之仁惊怒道,那可是杭州朝廷的使节。 “将军只管行事便是,旁的不必担忧,只消做的隐蔽,谁知道是咱们杀的?”余四海说道。 王之仁看着一肚子坏水的余四海,知道这厮是怕杭州的使节到了临海,说服了鲁王向杭州低头。 鲁王耳根子软,一旦同意老实做个藩王,像余四海这等贪慕权势的宵小之辈便没了倚仗,无法再在台州作威作福。 “某觉得不妥,杀使节的名声传出去,我王之仁以后还怎么领兵?”王之仁摇头拒绝道,他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也知道擅杀使节,会遭人唾弃的。 余四海脸色一变,上下看了看王之仁,言辞犀利道:“使节的命和你家小的命,只能选一个。” 王之仁瞬间双拳紧握,瞪着余四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杀心。 余四海轻蔑一笑,他很了解王之仁,此人十分爱护妻儿,绝不可能看她们受到伤害。 “王之仁,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余四海厉声斥道。 说罢,便甩袖离去。 没一会儿,亲兵来报,说余四海派了一队亲信往临海去了。 王之仁震怒,立马叫来了麾下亲信参将。 “石大柱,你立刻率亲兵营追杀余四海派往临海的队伍,务必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末将领命!” 王之仁面露凶相,此时,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翻脸了,他堂堂总兵官,岂容小小余四海拿捏? 石大柱率部出发后,他又叫来了麾下参将齐定海。 “齐定海,动手吧。”王之仁恶狠狠说道。 齐定海正是那日询问监军如何的参将,明白王之仁的意思,当下舔了舔嘴唇,领命而去。 不久后,王之仁传令大军拔营回撤。 中军的号令一下,大军立马动弹起来。 余四海正在自己帐中与亲信密议着什么,忽然帐帘被挑开,壮如牦牛的齐定海憨笑着走了进来。 “齐参将,尔来何事?”余四海面色不悦,眼中全是厌恶之情。 这等莽夫,真是不知礼数。 帐中的余四海亲信也是面露不屑之色。 齐定海环视一圈,口中发出“啧啧”声。 余四海似乎感到了一丝不妙,瞬间紧张起来。 看到齐定海那仿佛在看四人的戏谑目光,帐中诸人心中大骇,急忙起身想要往帐外走去。 齐定海却是闪身将众人拦住。 “别急呀,柴还没堆好,肉怎么能自己走呢?” 此话一出,余四海惊惧的跳了起来,大声喝道:“齐定海,你想干什么!要造反不成?” 余四海的亲信已经听到了帐外的动静,吓得纷纷想要逃窜。 齐定海瞬间抽剑出来,将一个跑到了帐帘处的人刺死,然后一脸惋惜地说道:“可惜了,活着烤才新鲜。” 众人被齐定海吓得瘫软在地,动也动弹不得,想要求饶,舌头却像是打了结。 余四海惊恐万分,知道一定是王之仁授意齐定海这么干的,自知是彻底惹毛了王之仁,于是便强自稳下心神,说道:“我要见王总兵。” 齐定海耸耸肩,撇撇嘴,说道:“余监军别急,等会我就把你端到王总兵桌上去。” 这时,帐外传来士卒的汇报,说是柴火已经堆好。 齐定海笑呵呵地退出了大帐。 余四海这时再也难挡心中恐惧,死亡的压迫感令它彻底崩溃,急忙大声哀求道:“齐参将,您放我一马,回了临海,我一定向鲁王保举你做总兵!” “余监军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等你熟了,我也会派人给鲁王殿下端一盘过去的。” 帐外,齐大海那瘆人的话语和笑声,令余四海直接一时气急昏了过去。 帐中其他人更是满脸绝望,欲哭无泪。 大帐四面围满了士卒,齐定海亲手点燃了大帐。 熊熊烈火,瞬间将整个大帐吞噬。 浓烟滚滚而起。 帐中的惨叫声迭起,片刻后便彻底消失。 与此同时,王之仁麾下各部已经整装待发。 站在营门外,王之仁回头看着火焰跳动,表情冷漠。 等到齐大海赶来复命,王之仁便率大军启程,朝着天台县开始转进。 对面的京营大军辕门外,黄得功与一众将领正驻马遥看。 见鲁王军火起,随后大军撤退,黄得功猜测应当是军中内讧所致。 “侯爷,咱们追吗?”身边的将领请示道。 黄得功想了想,下令道:“跟上他们!” 众将得令,回营开始整军。 ...... 天台县南,始丰溪北岸,一群骑兵正在追击仓惶逃窜的几名男子。 正是参将石大柱,一路急追,在这里追上了余四海派出的人马。 始丰溪此时水流丰富,能淹没马腿,那逃窜的几人无法直接策马渡水,只能四散奔走。 石大柱分兵追杀,他手持铁鞭,亲自追着一人。 那知晓石大柱的厉害,吓得肝胆俱裂,连连拍马。 奈何马儿似乎力衰,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石大柱见状,哈哈大笑,策马来到了那人身边,调戏道:“跑啊,接着跑!” 那人死命抽打,胯下战马却是不动分毫,瞬间心中绝望。 “将军,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您就放小的一马吧!”那人求饶道。 石大柱想了想,问道:“余四海叫你们往临海作甚?” “请鲁王转移王总兵妻儿。”那人逃生无望,便全部从实招来。 石大柱点点头,又问得了藏匿王之仁家小的地点。 “也罢,某也不愿为难你这等小人物,逃命去吧。”石大柱大声道。 那人如蒙大赦,感激的涕泪横流,赶紧牵着马小跑而走。 这时石大柱麾下骑兵已经将其他逃窜的人全部击杀,纷纷向石大柱汇合。 “三十步。” “五十步...” “六十步...” 石大柱口中低声念叨着。 “将军,您念叨啥呢?”身旁的亲兵问道。 “八十步,差不多了。” 说罢,石大柱摘下挂在马鞍上的弓箭,张弓搭箭,瞄了老半天,才一箭射出,将方才放走的那人一箭穿心,当场射杀。 身边的亲兵疑惑道:“将军,您不是都放了他了吗?” “此等与余四海沆瀣一气的人,能做下什么好事?最多放他活八十步,不能再多了。”石大柱一本正经的说道。 亲兵闻言,大为震撼。 “那鲁王殿下起码能活一千步吧,您能射的着吗?”亲兵喃喃道。 石大柱嘿嘿一笑,用铁鞭轻轻敲了一下这个小同乡的脑袋,说道:“那可是大王,怎能弓箭相向呢!” “也是,大王或许是好人。”亲兵揉揉脑袋自言自语道。 石大柱挂好弓箭,说道:“得用炮!”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盛景之下 第134章 盛景之下 台州府治,临海县。 七山一水两分田,江南长城多雄关。 临海城北枕大固山,南接巾子山,前绕灵江,东滨东湖。 西城门外,钱肃乐与章正宸并辔而行。 临海知县城门处率僚属相迎。 长街已净,百姓好奇围观。 那知县更是一脸麻木,只是礼节性的行着礼,简单介绍一番,便不再多言。 环顾四周,临海百姓多面有饥色,神情黯淡。 街两边干净整洁,门市铺面大多锁闭。 章正宸皱着眉头,总觉得有些怪异。 “羽侯,这街上竟无一个乞丐流民,真是稀奇。”钱肃乐低声说道。 “藩篱之下,竟是这般景象。”章正宸叹息道。 两人都是明眼人,这显然不是临海县真实的模样。 定是知晓他们到来,所以临时装点一番,做做样子。 两人先去了临海县署,那知县是个耳顺之年的举人,前些年补缺到这临海县。 走进县衙,两人便愣住了,县衙的大院内,养着一群鸡鸭,满院粪便,几乎无处落脚。 两侧的公房也是挂着锁,上面布满了灰尘,看上去许久无人办公了。 公堂之上,还算干净,只有一个七八岁的童子正手握柳枝,驱赶着进入公堂上的家禽,玩的不亦乐乎。 那知县不知从何处拎来了扫帚,迅速的在大院中扫出一条路来,然后回头来到两位上官面前,侧身恭请。 “两位大人见笑了,请。” 钱肃乐与章正宸沉默不语,双双往公堂走去。 知县扔下了扫帚,跟在了两人后方。 堂上小儿见有陌生人进来,冲着走在后面的知县喊道:“他们是谁啊?” 知县赶紧三两步上前,拉着孩子边往外走边说道:“乖,快回后院找你娘去。” 钱肃乐坐在了公案前,章正宸坐在了他的身侧。 那知县拉走了孩子,返回堂中就座。 一时沉默,钱肃乐与章正宸对视了一眼。 “这县衙乃肃穆之地,为何满地鸡鸭?”章正宸问道。 知县拱拱手,低眉答道:“回大人,这临海空有县署,毫无用处,在下久无俸禄,不得已自己动手,聊以度日。” 简单明了的话中,却不无辛酸。 “衙门中只有你一人?”钱肃乐问道。 “养不起佐官皂吏,早就散了。”知县平淡地答道,面上毫无波动。 钱肃乐看着污浊的大院偏房,再看看眼前的公堂桌明几净,心下暗叹,下面不易啊。 “多久没有理事了?”章正宸问道。 “回上官,自鲁王殿下到时,便未理事了。”知县说到这里,似乎情绪有了波动,语气中带着讥讽之意。 两人一听,便都明白了。 鲁藩寓居临海,这知县难做啊。 这时,之前那孩子从后院跑了来,手中捏着个两个鸡蛋,跑到公案前,踮起脚尖吃力的将鸡蛋放到了案上。 “我娘说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鸡蛋金贵,用来招待客人。” 说完,那孩子便飞也似地跑走了。 钱肃乐看着眼前的两颗白水蛋,心中五味杂陈。 章正宸起身,顺着那孩子的方向往县署后院走去。 穿过石拱门,入眼便是菜地,再往后的偏房,正冒着炊烟。 一少妇衣着朴素,系着围裙,正坐在偏房门槛上,喝着稀粥。 见有人来,急忙转入房中,关上了房门。 章正宸没有再往里走,转身转回了公堂。 正在这时,县衙大门,一名身穿锦绣的中年男子正边入内边张望。 那知县见到来人,偏过头去,不愿视之。 那人也不搭理,朝着钱肃乐行礼道:“拜见两位大人,在下鲁王府总管,奉殿下之命前来请二位大人一会。” 钱肃乐闻言起身,命那王府总管头前带路。 章正宸与那知县也一同起身,跟随在后。 那王府总管瞧见那县令也跟着,冲着其一脸轻笑道:“黄知县,您就不必去了。” 章正宸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正要说话,却见那黄知县向自己行礼道:“下官就不陪两位大人了!” 章正宸点点头,看了那总管一眼,转身朝衙门外走去。 那总管来时准备了轿子,但钱肃乐与章正宸纷纷拒绝,选择了自己骑马。 本以为是前往王府,没想到走到半路钱肃乐才知道原来鲁王并不在王府之中,此时正在东湖游山玩水。 一路穿城向东,到雄镇东南石牌楼下,沿长阶登临其上,返顾东湖,但见平波万顷,桥亭如画。 北望而环背白云之山,飞青叠翠,时接淡雾轻云。 括苍雄踞西南,灵江遥接东海,行于城头,松柏苍茂,万木青葱,雉堞仄曲,岚气渐消。 “真乃是东南胜景啊。”钱肃乐不禁感慨道。 章正宸此时却无心美景,心中还在想着刚才那县衙之状。 沿城墙向西,行千步至北固门,复又百步见烟霞阁,凌虚高耸。 远远便听见了阁楼内传来了丝竹管乐,靡靡之音。 入目王旗林立,侍卫遍布。 “两位大人,请吧!”那总管十分恭敬,请两人入阁中。 钱肃乐稍微一顿,便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 章正宸在阁楼外,见另一边的城墙上,一连串的王府侍卫端着佳肴美酒,朝着阁楼走来。 远处的烽堠之上,青烟袅袅,看样子是在那里烹饪酒食。 另一边的墩台之上,站满了候命的歌儿舞女。 这洒满将士血的御倭城台,而今却站满了戏子伶人,不歌英雄气,吟遍《后庭花》。 章正宸心中愤恨一叹,真是可悲至极。 “羽侯?”钱肃乐见章正宸没有跟上,便转身回来叫道。 “来了。”章正宸冷着脸踏入了阁楼之中,随着那总管兜兜转转,来到了三层之上。 阁楼内,轻歌曼舞,楚腰纤细,香气缭绕。 案几前,年轻的鲁王特意换上了一身衮龙袍,正襟危坐。 四周环坐临海的文人雅士,亦或是王府佐官。 见两位朝廷钦差到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鲁王面容俊朗,和颜悦色的说道:“两位一路辛苦,快请入座。” “谢殿下!”钱肃乐拱手道。 两人坐定,内侍端来了酒菜上几。 “不知两位大人此来,所为何事?”鲁王挥挥手,屏退了阁中舞女。 钱肃乐环顾阁中宾客,没有说话。 鲁王见状,笑道:“钱侍郎但说无妨,座中皆是本王上卿。” “臣奉监国之命,前来送与殿下八个字。”钱肃乐见鲁王不肯让旁人退下,心中有些无奈。 “哦?哪八个字?”鲁王笑问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冲冠一怒为妻儿 第135章 冲冠一怒为妻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钱肃乐不卑不亢地说道。 鲁王听罢,脸上笑容戛然而止,面色平沉。 “本王未曾争也,倒是有人要与本王争。”鲁王冷冷道。 那平水镇的田地,每年要为他提供不少粮食,为了不惹麻烦,一直交由谢家代为打理,可现在朝廷搞什么清丈田亩,一下子失去了十万亩良田,谁不心疼? 在鲁王看来,这是朝廷在主动与他争! 若是再让朝廷将清田搞到了台州来,那自己怎么办? 现在整个台州府的地,十之八九都在他鲁王府的名下。 “殿下,恕臣直言,您贵为亲王,只要安分守己,监国定然不会为难您。臣理解您的想法,怕是您多虑了。”钱肃乐好言相劝道。 鲁王目光闪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阮大铖曾经告诉他,同为亲王,为何他鲁藩不能问鼎? 这番话,就像是种子一般,在他心中扎根发芽。 尽管他努力告诫自己,不要有非分之想,可这种念头就像是上瘾一般,挥之不去。 “殿下,如今朝纲重整,京营十万,雄视四方,您寓居台州,幸存鲁藩,当以保全宗室血脉为重,不可轻忽性命!”章正宸不想与鲁王绕弯子,出声直言道。 阁中众人,瞬间色变,有些忐忑地看向了鲁王。 章正宸这话可就有些刺耳了,话里话外都在说你只是个逃难侥幸活下来的藩王,就不要有那么多想法,活着就不错了。 鲁王果然脸色变得铁青,死死捏着手中酒杯,看上去即将发作。 钱肃乐没想到章正宸这么硬气,直接出言震慑鲁藩,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静静观察着鲁王的表情。 鲁王听出了这话中浓浓地威胁之意,心中怒火中烧。 这时,阁楼上来一内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鲁王身边,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 听完,鲁王面色的怒色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惊慌。 他向钱肃乐与章正宸投去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钱肃乐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面不改色,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悠闲地喝着酒。 鲁王愣了半天,面色平静道:“来人,酒菜已凉了,换新的。” 说罢,内侍婢女们开始迅速撤换将各桌上酒菜纷纷撤下,有些甚至一筷未动。 很快,全新的热菜温酒上齐。 “两位大人方才所言,本王知晓了,本王安守台州便是。”鲁王举杯相敬道。 钱肃乐回敬,章正宸却是一笑,显然鲁王退步的尺度他不满意。 “殿下,安守台州是弘光先帝的旨意,眼下监国可无此旨意。”章正宸严肃道。 鲁王一愣,一口酒没喝完,便重重将酒杯放回桌上,瞪着章正宸道:“哦?那潞王的意思是?” “唐王与楚王殿下正客居杭州,每日逍遥自在,若殿下能移驾杭州相聚,岂不美哉?”章正宸毫不畏惧潞王那不悦的态度,义正言辞的说道。 鲁王闻言气急,心想我在台州逍遥自在,去了杭州又与圈禁何异? “鲁王若是不愿,也还有其他办法可以商议。”钱肃乐接过了话茬。 “是何办法?”鲁王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那章正宸咄咄逼人,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交兵还田,朝廷供养。”钱肃乐言简意赅,却又直插问题要害。 鲁王闻言,心中又气又慌,这潞王难不成要效建文旧事? 这是强行削藩啊! 鲁王向四周客卿投去了质询的目光,结果这些人一个个装起了佛像,纷纷低头不语。 正当鲁王无奈之时,又一内侍跑上楼来,神色慌张地向鲁王密语一番。 鲁王闻言大惊,急忙问那内侍道:“宋长史与阮先生可回来否?” “回殿下,还未回城。”那内侍答道。 “这该死的王之仁,竟敢跳反!快,发桃渚兵马迎敌平叛!”鲁王厉声急喝道。 桃渚城,位于临海东南千户所堡城,乃是为了防御倭寇所建,城上有台,台上有楼,高下深广,相地宜以曲全,悬了城外,纤细莫隐藏。 鲁王在此屯有三万精兵,这是他经营台州以来,费尽心血组建的一支大军,这也是他的底牌。 “殿下,出不去城了!”那内侍无奈道。 鲁王听后,错愕半晌,这才颓然坐下。 座中诸人纷纷心惊,看样子城池被大军围了,那投了鲁王的定海总兵莫不是被杭州朝廷招降了? 钱肃乐不慌不忙,就好像无事发生一般,自顾自地吃着菜。 章正宸则是环视一众酒囊饭袋,眼中充满了鄙视。 鲁王见只有两位钦差镇定自若,出声道:“两位大人,这定海总兵王之仁领兵围我临海,此时朝廷可救得了本王?” “自然!”钱肃乐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又说道:“不过臣方才说的事......” “还请两位大人先解临海之危,那王之仁就是个莽撞人,说不得做出什么傻事来。” 鲁王避开了交兵的话题。他知道王之仁这是领兵来救妻儿,就算自己交出了人,估计那王之仁也不肯罢休,说不得就杀进城中找他算账。 钱肃乐一听,那可不行,不答应交兵,那就没话说了,于是又自顾自的吃起菜来。 鲁王见状,又将目光投向了章正宸。 “殿下号称拥兵十万,何不自救?”章正宸嘲讽道。 周边的宾客偷偷瞄着章正宸,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头铁的官,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鲁王留啊。 鲁王被呛的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麾下加上王之仁的两万人马也就一共五万,只是号称十万。 现在王之仁反了,他只有在桃渚驻军的三万人。 其实真要传令,也不是没办法,只需点燃烽火,发狼烟示警,桃渚驻军便可接到县城警讯前来相救。 只是鲁王心疼自己的军队,王之仁麾下那可都是经历过实战的浴血之兵,他那些新兵蛋子断然敌不过。所以这才想让两位钦差出面,以朝廷之威压制王之仁退兵解围。 见两人不肯出手,鲁王咬牙下令道:“点燃四城烽火,召桃渚兵马救驾!” 阁中内侍纷纷领命,匆匆跑下阁楼前去传令。 众人无心再留,鲁王宾客们纷纷寻机告退,尽皆散去。 鲁王也兀自下了阁楼,来到了城墙之上,远望东湖湖心亭,高瓴流瓦,翘角滴翠,一抒胸中闷气。 钱肃乐与章正宸自然也跟了下来。 这时,东西烽堡俱已燃起烽火,青烟滚滚而起。 不久之后,其余城墙上的烽烟也开始飘飞。 桃渚距临海县城约八十里,骑兵疾驰,黄昏可至。 那些在烽堠附近的倡优之辈,见狼烟漫卷,兴奋不已,就像是没见过这景象一般。 鲁王心情不悦,挥手召来了一个衣带似水的美貌侍女,将其拥在怀中,深深吸了一口女子香,顿觉神清气爽。 不远处的章正宸厌恶的撇开头,连连叹气。 钱肃乐满目忧伤,望着那烽堠上熊熊烈火,喃喃道:“羽侯兄,此情此景,颇为熟悉啊。” 章正宸一愣,随即答道:“的确,颇似当年周幽王。” 钱肃乐苦笑,心中却暗暗庆幸,还好是潞王殿下监国,否则这大明,真的没救了! 余光看见鲁王还在那侍女衣中上下其手,不禁摇头感慨道:“咫尺江波,烽烟不息,而越城褒衣博带,满目太平。” 再回首那烟霞阁,钱肃乐接着愤慨道:“燕笑漏舟之中,回翔焚栋之下,国仇家恨未报而沉醉于温柔乡中,此等宗亲,怎可手握神器!” ...... 黄昏天晚,火烧流云。 王之仁部四面环城而驻,齐呼“还我妻儿”。 阖城为之惊心。 正所谓冲冠一怒为妻儿,王之仁果然是性情中人。 “为何桃渚军还未赶到?”鲁王在阁楼中大发雷霆,摔被碎碗。 “许是这平日里环城观景,这随行做菜的炊烟多了,军中误判了吧......”王府的总管擦着汗,小心地答道。 鲁王朱以海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可蒙尘 第136章 不可蒙尘 是夜,鲁王的桃渚军终究没有赶来。 钱肃乐与章正宸返回了临海县衙暂歇。 直到翌日清晨,王之仁大军环而不攻,声讨愈烈。 鲁王胆战心惊,一夜未眠,无奈之下,只得命人登城相告王之仁,愿交出其妻儿,只求他引兵远去,莫入台州。 王之仁愤然答应,若鲁藩再迟一步,他便要强攻了。 县署中,黄知县起得很早,穿着圆领常服打扫着大院。 檐角上落着几只麻雀。 钱肃乐与章正宸也已起身,正在偏房内用饭。 两颗白水蛋,一碟腌菜,两碗稀粥。 二人吃的十分香甜。 “黄知县?” 门外,王府的总管匆匆走了进来,焦急地喊道。 “何事?” 正在扫院子的黄知县冷着脸问道。 “殿下命你将王之仁的妻儿送到城外军中去。”总管说道。 “晓得了。”黄知县说罢,便不再理会那总管,接着扫起了院子,不紧不慢。 那总管一看,急声道:“现在就去!” “知道了。” 黄知县只是嘴上答应着,手中的活计却是放不下。 总管无可奈何,冷哼一声,忿忿甩袖离去。 钱肃乐从偏房走了出来,瞧着那总管背影,心中甚是厌恶。 黄知县默默扫着院子,鸡鸭已经被他关进了后院的圈中,地上的粪便也都清理干净。 见钱肃乐出来,黄知县默默行了个礼,便提着水桶走进公堂,沾湿抹布,开始一一擦起公堂内的物件。 “黄知县每日都要擦一遍吗?” “回上官,朝廷公器,不可蒙尘,下官每日都要擦的干干净净。” 钱肃乐点点头,挽起袖子,抄起搭在桶边的抹布,帮着擦了起来。 黄知县一愣,看着钱肃乐有些错愕。 两人迅速将公堂擦了一遍后,黄知县去了后院,唤醒了还在熟睡的孩子与那少妇,将她们带到了前院。 钱肃乐与章正宸已经在门外等候。 “是去见爹爹吗?”那孩子声音稚嫩的问道。 “对,你有个好爹爹。”黄知县和蔼地抚摸着那孩子的头,笑道。 上了马车,一行人往北城赶去。 北城门外,王之仁带着齐定海与石大柱正焦急地等待着。 半柱香后,城门打开。 王之仁一眼就看见了妻儿,激动地下马跑上前去,一把便将妻子拥入怀中。 “爹!” “哎!” 阖家团圆,其后的众人看的有些羡慕。 王之仁命齐定海将妻子护送回中军安置,自己则向几位大官行礼。 “王之仁,身为大明总兵官,却引兵围大明县城,是何用意?”章正宸沉声问道。 “回大人,鲁王以妻儿要挟,末将为救妻儿不得已刀兵相向,绝无他意!”王之仁语气中,依旧带着对鲁王深深的愤怒。 “既然如此,还不解围,等朝廷议罪?”章正宸喝道。 王之仁赶紧回头,向石大柱低声说道:“快去命各部回营,等候朝廷旨意!” 石大柱领命而去,王之仁则是老实跪地请罪。 “起来吧,此事本官会如实上奏监国,如何处置,等监国旨意,在此期间,你率部便扎在这临海城外,严守营寨,不得扰民滋事。”钱肃乐吩咐道。 “谢大人!” 正这时,远处马蹄雷动,王之仁回首看去,一队骑兵正朝城门奔来。 王之仁下意识抽刀护在了钱肃乐与章正宸前面。 不一会儿,钱肃乐看清了当先一人的面目,正是靖南侯黄得功。 “靖南侯怎么来了?”钱肃乐疑惑道,黄得功不是奉命扎在小将镇吗,怎么亲自来了临海。 黄得功瞥了一眼正警惕打量着自己的王之仁,面色平静地说道:“大军已拿了桃渚,鲁藩兵马均已缴械看管,等候朝廷处置。” 众人惊讶万分,一番细问,纷纷赞叹黄得功不愧为宿将。 原来黄得功早知有桃渚城,当年戚少保曾在此驻军御倭,修葺了城池,专用于兵事。 他遣夜不收暗探,发现这里有兵马驻扎,猜到是鲁藩麾下,便率大军直扑桃渚。 桃渚守军根本没想到会有兵马来攻,本就是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被黄得功麾下两万京营老兵一围,顿时就泄了气。 再加上来的是杭州潞王监国的兵马,更是不敢出战。 黄得功匹马单枪,飞至城下,一通呼喝,便将守军诸将吓破了胆。 他们万万没想到来将竟是黄闯子,原本打算闭城自守的守军迅速开了城门,出城向黄得功投降。 黄得功亲切的见了守军诸将,夸他们都是识时务的俊杰。 桃渚军将那是大气都不敢出,心中暗暗道:你黄闯子那可是活阎王,谁敢和阎王过不去? 当日黄昏,有沿线烽堡三股狼烟突起,桃渚军将告知黄得功,这是临海县城在示警,黄得功稍微一想,便知定然是异动的王之仁部在骚扰临海,想来是与鲁藩生出了嫌隙。 不多时,京营夜不收回报,王之仁兵围临海,叫嚣“还我妻儿”。 黄得功闻讯大笑,向诸将说这王之仁真乃是性情中人。 于是乎,他便亲率近卫五百精骑,直奔临海,一来是保卫两位大员,二来是想替朝廷收编王之仁部。 黄得功的到来,令钱肃乐与章正宸心中大定,惊喜不已。 二人历尽崇祯弘光两朝,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配合默契的将领,心中大为痛快,对黄得功更是交口称赞。 王之仁得知面前这姿态威仪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黄虎,瞬间眼中充满了钦慕之情。 不多时,王之仁部大军收兵回营,扎在了临海县城北边。 黄得功率骑兵五百入城,直奔鲁王府。 钱肃乐与章正宸带着王之仁与黄知县紧随其后。 此时的鲁王还在期盼着他的三万桃渚亲军前来救驾。 “殿下,城外好像歇了。” 总管竖起耳朵听了听,发觉外面没了呼喊声,向正在犯困的鲁王汇报道。 鲁王此时正迷糊,喃喃道:“等本王大军到了,定然拿下王之仁治罪!” 忽然,有下人前来禀报,说宋之普与李长祥率军返回,已至府门外。 鲁王瞬间清醒,只觉得救星来到,赶紧起身亲自前去迎接。 刚出了府门,就看见两队人马正在互相对视。 一边是李长祥与宋之普,另一边则是钱肃乐与章正宸。 两边身后都带着大队兵马,剑拔弩张,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见鲁王出来,双方这才稍稍缓和,纷纷转身向鲁王行礼。 鲁王此时已经懵了,看到钱肃乐二人身后跟着王之仁和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心中顿感不妙。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海升堂 第137章 临海升堂 宋之普与李长祥回到临海,才知道发生了何事,王之仁跳反,桃渚兵投降,鲁藩大势已去。 碰上了潞王的大臣,二人知道,今日鲁藩必定俯首。 鲁王朱以海不顾身份,亲自将众人引进府中。 堂中坐定,气氛一片冷清。 “那什么,钱侍郎,章侍郎,本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二位说的有理,在杭州做个闲散亲王也未尝不可。” 鲁王打破了沉默,笑着对两人说道。 “殿下,杭州有大军庇佑,有监国优待,没有动荡之忧,您逍遥快活,岂不美哉。” “侍郎所言有理,之前是本王思虑不周,一切便听二位安排!” 座中的宋之普与李长祥见状,知道自己二人这回恐怕也要随着鲁王前往杭州,然后居于高墙之内,郁郁不得志了。 钱肃乐心情大快,总算将这场刀兵之祸消弭在襁褓之中。 鲁王虽然虽历尽生死,痛恨鞑子,但是他毕竟自幼锦衣玉食,生长在深宫之中,优柔寡断,识人不深,容易被宵小利用。 还是将其迁至杭州,更为稳妥一些,这样也是保全了他。 计议已定,鲁王本想邀众人大宴,但众人都婉拒了。 钱肃乐定下三日后,由自己率一部兵马,带着王之仁护送鲁王赴杭。 章正宸则坐镇临海督军,顺带督办清田之事。 靖南侯黄得功负责整编鲁藩兵马,屯驻桃渚城。 两万京营大军驻扎台州,鲁王被迁杭州,这种惊天的消息瞬间传开。 台州府的百姓一片欢腾,就像是送走了什么瘟神一般。 县署门前,黄知县看着街上欢庆的百姓,脸色也露出了喜色。 他理了理自己的公服,扶正了乌纱帽,将两个鼓槌放在了鸣冤鼓的架子上,然后转身走进了空荡荡的县衙内,坐在了公堂之上。 惊堂木一拍,兀自喝道:“升堂!” 坐不住的章正宸带着大队兵马开始往各乡巡视,准备整肃法纪,宣示朝廷恩威。 让这台州府境内的百姓知晓,他们头上的天,变了! 同时章正宸开始以高压手段,实行清田,被鲁藩快要吸干了血的台州百姓纷纷拍手称快,积极配合。 那些此前依附于鲁藩作威作福的大小乡绅,则是倒了霉,被百姓引着官兵纷纷锁拿清算。 整个浙东,风气开始变换,黄得功京营兵马所过之处,无不乖乖配合朝廷施政。 浙东大局已定,清田再无阻碍! 至于那宁波谢家,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不长了。 等鲁藩一到杭州,那正在兴风作浪的谢三宾,好日子便是到头了。 杭州城,潞王府。 朱常淓接到了牛三的汇报,说是那谢三宾正在拍卖他的燕子庄以及谢家在杭州的产业,似乎是想要携款脱身。 意识到可能是绍兴那边有变,于是朱常淓便命牛三派人严守各个城门,盯死谢三宾,严防其逃走。 牛三领命,亲自带人往各城门布置。 涌金门处,热闹非凡,车马络绎不绝。 布置好暗哨的牛三正在向守军叮嘱相关事宜,忽然注意到了几架马车正缓缓行来。 马车前的车辕上,坐着的人有些面熟,仔细一看,似乎是身着便衣的王府内侍。 车马四周,跟着两队布衣大汉,看上去不像是寻常的家丁护院。 今日守城门的是总兵翁之琪的营兵,队官拦下了马车,现在是要紧时期,所以要详加搜检。 只见那车辕上的便服内侍跳下车来,走上前,向那队官暗暗展示了手中的令牌。 那队官见状,便立马告退,命属下兵卒放行。 马车一路朝着王府行去,牛三远远吊在后面,警惕地观察着街上是否有形迹可疑的人在跟踪。 他知道,马车中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行了许久,马车缓缓停在了王府门前,此时的朱常淓已经带着李宝站在府门前亲自相迎。 马凳安放,几架马车上的人一一下车。 为首一人,白发苍苍,脸上斑驳,面容消瘦,看上去身体状况不是太好。 其后几人,年纪都较大,不过显然精神尚佳。 为首老者见王府中门大开,潞王亲自相迎,不禁想要跪谢,却被朱常淓两三步扶了起来。 一旁的内侍介绍道:“殿下,这位是张慎言张大人。” “先生一路辛苦!”朱常淓眼中疼惜道,之前就听说张慎言被从弘光朝堂上驱逐后,就一直四处流寓,无家可归,最后更是患上了大病,身体一直不好。 眼下他已经骨瘦如柴,一副风烛残年之象。 “殿下有召,虽万里,不辞也。”张慎言喘息道。 朱常淓赶紧让李宝扶住,往府中安歇。 其后,则是另一人,上前行礼拜见,朱常淓连连摆手道:“诸位先生不必行礼!” “殿下,这位是蒋德璟大人。”负责前去接引他们的内侍介绍道:“这位是吴甡吴大人。” “本王盼诸位久矣!”朱常淓大喜道。 蒋德璟与吴甡初见潞王,稍显拘谨,纷纷行礼道:“谢殿下挂念!” 这二位的到来,让朝廷再添两位柱石,蒋德璟曾做过崇祯首辅,吴甡则是知兵善谋,可谓是相得益彰。 朱常淓领着众人返回府中,正堂已经设下了宴席,为三位老臣接风。 席间君臣把酒言欢,蒋德璟与吴甡也渐渐放开,对潞王有了一番认识。 张慎言年事已高,再加上身体不好,朱常淓便让他早早歇息了,又命李宝派医官为其调理身体。 君臣三人聊至日头下山,这才罢休。 宴席散后,朱常淓当即便下了旨意,晋蒋德璟少保户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着入阁办事。 又晋吴甡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兼理部事。 内阁新增两位阁臣,而且恩宠隆重。 之前没有给现任的三位阁臣加衔,这回阁臣齐备,朱常淓索性都给加了衔。 这吏部尚书姜曰广加太傅衔,也算是正式被朱常淓点为首辅。 虽然这个加衔只是荣誉,但是也是体现上意的一种方式。 之前马士英伏诛后,三位阁臣按理来说并无主次之分,但实际上,实掌吏部的姜曰广一直在行首辅之事。 给蒋德璟的户部尚书衔也只是虚职,实际管理户部的还是高弘图。 但其实这也算是朱常淓对高弘图的一种警示,前段时间高弘图在朱常淓宴请田见秀等人的宴会上有点破坏气氛,让朱常淓心中有些不悦。 身为阁臣,有什么意见可以私下再说,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田见秀等人不善,那岂不是拂了潞王面子。 旨意传到了内阁,高弘图领会到了其中的深意,不禁脸色有些难堪,坐在案前,无心理事。 正准备下值回家的黄道周见状,乐呵呵地来到高弘图案前,凑近说道:“研文兄,走走走,喝酒去,这尚书,不做也罢,徒增烦恼!” 高弘图白眼一翻,瞪着黄道周说道:“你这是安慰我呢?” “这不算安慰吗?”黄道周嘿嘿一笑,说道:“你呀,就是想太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 “殿下还不如骂我一通呢!”高弘图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撇着嘴没好气道。 坐在对面的姜曰广正忙着批选各地补缺的知县名单,见二人又斗嘴,不禁偷笑起来。 他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大半辈子官场起起伏伏,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高弘图也许是心中有些懊悔,才有些丧气。 黄道周正逗高弘图乐子,忽然一声咳嗽。 三人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潞王正站在门口看着高弘图发笑。 第一百三十六章 静水流深,利剑终将出鞘! 第138章 静水流深,利剑终将出鞘! “臣等拜见监国!” 三位阁臣赶紧行礼,高弘图紧张极了,他刚才的牢骚怕是被潞王听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阁老们请起。” 三人起身,这才看到朱常淓身后还跟着两人。 正是蒋德璟与吴甡,朱常淓亲自带着他们往内阁上任。 几人互相见礼,其实他们早都认识,互相还是比较熟悉的。 朱常淓没有久留,只是简单交待几句政务,便带着李宝离开了。 离开前,还特意宽慰了一下高弘图,虽然说的和颜悦色,可高弘图听得是胆战心惊,就差自请去职了。 五位阁臣备齐,皆是贤能之士,政务方面,就不用朱常淓太操心。 回府的路上,牛三忽然赶来。 “监国,谢三宾要跑。” “嗯?抓!” 朱常淓脸色一冷,他已经容忍这谢三宾在杭州兴风作浪许久了,正是想用他来钓鱼,可惜,绍兴那边应当是以雷霆手段破了局,谢三宾已黔驴技穷。 “相关人等是否......” “一个不留。” 牛三领命,打马离去。之前谢三宾大宴杭州士绅,这其中还有原浙抚张秉贞和现任都司指挥使林武德。 这二人虽然已经没什么实权了,但是其羽翼尚未剪除,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之前姜曰广在忙着撤换底下的知县,就是为了彻底清除他们的门生故旧。 西湖滨,燕子庄,门前停了几架马车,谢三宾正焦急地呵斥着小厮搬运着箱子。 他的身旁,站着一男子,正是指挥使林武德。 “林指挥,这燕子庄就赠与您了。”谢三宾回头笑道。 “多谢塞翁先生,先生此去,一路保重!”林武德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这价值不菲的燕子庄,心中已经乐开了花。 谢三宾脸上虽然陪笑,但心中却十分鄙夷,这厮已经被架空,此番压根就没帮到自己什么忙,却贪得无厌的向自己索取好处。 “林指挥,这出城之事?” “莫慌,在下亲自送您!” 谢三宾不再说话,但心中总觉得不安,眼下把守城门的都是京营新军,不再是城操军,他一个都司指挥使,人家真的会在乎他吗? 但此时也别无他法,谢三宾只能拉着林武德做个保险。 至于张秉贞那老狐狸,谢三宾更是咬牙切齿,得知绍兴事坏,这家伙直接闭门不见了。 连同那些大小士绅,也都立刻疏远了谢三宾。 所谓喝酒可以,谈事不成,谢三宾自知杭州事不可为,这才准备离开杭州。 装车完毕,谢三宾不愿耽搁,当即在林武德陪同下,朝着艮山门进发。 却不知此时,牛三正带着人尾随在他们后面。 艮山门前,守军如临大敌,今日值守,乃是总兵官郑遵谦部,听闻要捉人,闲不住的郑遵谦亲自带着人马出动。 马车缓缓停在城门前的大街当中,车中的谢三宾皱眉喝问道:“怎么不走了?” “家主,走不了了!” 谢三宾大惊,急忙掀起帘子,往外一看,全副武装的兵卒拦住了去路,前后均被堵截。 在马车旁,骑马而行的指挥使林武德大声喝道:“本官浙江都司指挥使,何故拦我车驾?” 拦在前面的郑遵谦厉声回道:“林指挥,尔堂堂一指挥使,何时成了开路家奴?” 林武德大怒,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车中的谢三宾知道今日插翅难逃,便朝着车旁伺候的家仆密语一番,命他携重金贿赂一番。 那家仆赶紧从后面的车厢中,翻了两个金元宝出来,快步走到郑遵谦面前,使了个眼色,作势就想把金元宝塞到郑遵谦手中。 “塞翁先生,你莫不是在羞辱我郑遵谦?” 说罢,便将那金元宝一把打落在地,然后一招手,士卒一拥而上。 林武德被狠狠拽下马来,捆了个结实,谢三宾也被从车厢中拖了出来。 牛三上前,让郑遵谦将人押往杭州府衙大牢关押,自己则带人开始密捕那些与谢三宾关系甚密的人员。 几个时辰后,杭州府的大牢里,便新进了一大批人,有衣着锦绣的富人士绅,也有各衙门中的微末小吏,他们都是为谢三宾办过事的人。 黄昏,朱常淓正在花园中与张慎言对弈,李宝来报说牛三事已办妥。 “命张参我按律治罪即可,此等小事,无须再问本王。” 李宝退下,张慎言捋着白须说道:“这谢象三,可惜了。” “时也命也。”朱常淓一边落子,一边轻声道。 谢三宾是朝廷要在浙东杀的那只鸡,在浙东,谢家代表着乡绅势力,只有拿下谢家,那些人才会俯首。 清田最大的障碍一个是乡绅,一个是藩王。 如今两大绊脚石已经全部被拿开,杭州朝廷就拥有了稳固的后方基地,朱常淓也能开始展露自己的锋芒,一展拳脚! “听说鲁王殿下正在前往杭州的路上?”张慎言精神稍有好转,说起话来,也不再绵软无力。 他的背疽之病也已经在渐渐好转。 朱常淓点点头,他已经得到了钱肃乐加急快报,最晚明日下午便可抵达杭州。 张慎言拱拱手,贺喜道:“殿下再无后顾之忧,可利刃出鞘了。” 朱常淓目中精光一闪,这张慎言好生厉害,自己的心思他竟看的明明白白。 此前一直不敢大动,乃是因为没有根基之地。失了杭州,自己便如浮萍。 现在有了浙东之地,纵使失败,也可有退守之基,不必担忧寄人篱下或受制于人。 “先生真是透彻。”朱常淓点头道。 “不知监国下一步,要做什么?”张慎言问道。 朱常淓一子落定,正好吃了张慎言的一大片棋子。 张慎言略微一怔,好霸道的手笔,大开大合,犹如龙入九天。 “兵进宜兴、建平,自常州府北上,会剿江阴四十万清军!” 朱常淓话若惊雷,掷地有声。 张慎言都为之错愕,会剿四十万清军?这恐怕有些异想天开了吧。 如今杭州城中仅剩京营五万,最多出兵三万,加上之前张国维部援军十三万,也才十六万人马,如何吃得下四十万清军。 见张慎言愣住,朱常淓神秘一笑,棋盘上,又拔起几颗张慎言的棋子,说道:“先生不知,路见白的凤凰山大营中,还藏着宝贝呢!” “哦?”张慎言惊讶道,他知道路振飞现在是海防总督,手下水师实力雄厚,潞王也十分重视水师,还拨了白银百万以作支持。 “靖海水师从闽地归来时,可是满载而归!”朱常淓英气十足地说道。 见张慎言不解,朱常淓临时起意,决定正好一起去凤凰山大营巡视一番,给这位自己心目中的杭州留守大臣交个实底。 张慎言此时还不知道,眼前这位潞王殿下心中正在筹谋惊天的大事,只当是潞王一时兴起,想要带自己往军营巡视。 李宝迅速备好了马车,搀扶着张慎言上了车架。 正准备登上象辂的朱常淓稍微一顿,回首问李宝道:“李宝,唐王楚王可在府中?” “回监国,两位殿下都在。” “去,唤唐王楚王一同前往。” 李宝聪慧,心中感受到了一丝丝不寻常,赶紧小跑前去叫人。 不多时,两王匆匆赶来,一头雾水的上了各自的马车。 牛三十分谨慎,亲领直卫三千随驾护卫,毕竟是三王同行,他不敢大意分毫。 ...... 西南,凤凰山。 路振飞正站在山上俯视着军港。 繁忙的军港中,正有一批舰船正在驶出港口。 远处倒映着彩霞的江面上,一批乌尾船准备入港。 郑鸿逵粗大的嗓门在下面军港的水寨中嘶吼着,指挥调度着港口的船只。 “报~制台,监国驾临。” 亲兵来报,路振飞赶紧往山门迎接。 山门外,两侧山腰上堡寨林立,炮口黝黑。 山门用青石筑成关隘,上面有士卒巡守,戒备森严。 张慎言从马车的车窗探头观望,不禁心中有些震撼,这哪里是西湖畔的风景胜地,这分明是一座堡垒啊! 唐王与楚王也是目瞪口呆,王驾来了都不得直入其内,此凤凰山大营,到底有何神秘! 不多时,路振飞匆忙赶到,打开山门,亲自接引。 朱常淓倒也没有生气,因为这是他亲自定下的规矩,入凤凰山大营,需主将亲自确认。 这凤凰山大营中,不但有海防总督府,还有铸炮厂,火药厂,兵器局等要害衙门,所以尤为重要。 “见白啊,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监国,连月来,海运不停,所屯之数,远超预期。” 路振飞策马走在朱常淓的象辂旁,兴奋的汇报着。 朱常淓听得连连点头,有此能臣,真是令人省心! 车马在山道间穿梭,山路已经被拓宽平整过,两侧时有士卒在巡逻。 几经转折,终于视野开阔,营房排列整齐,校场宽阔平整,四面山峰环绕,就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殿下,到了。”李宝轻声道。 朱常淓下了象辂,见眼前军营雄壮,不禁豪气顿生,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蓝田大营。 见潞王走神,路振飞说道:“殿下,营房环山遍布,可容纳十万兵马在此驻扎。” “此处臣已经营数日,地下也在进行施工。” “四面山峰都在开凿,用为各厂局制造之所。” 路振飞说的神采飞扬,听者无不惊讶。 张慎言暗道,原来这潞王殿下暗地里搞了这么浩大的工程,真乃是静水流深啊。 一路前行,过重重明暗哨卡,终于是入得营门。 往中军走去,一路上未见多少士卒,张慎言不禁奇怪道:“怎么军中无有多少士卒?” 偌大的军营显得有些空荡荡。 路振飞恭敬解惑道:“士卒俱入山林野训,早出晚归,如此已有月余。” 这时,略懂兵事的唐王朱聿键发问道:“为何不操习阵法,却入山林训练?” 路振飞正要回答,朱常淓却是拦住,冲唐王卖了个关子说道:“王兄,稍后便知!” 接下来要开始出手了! 前面节奏慢是因为要铺开整个南明场子,现在基本铺垫完成,该出场的人物基本到齐,视角开始慢慢回归主角! 第一百三十七章 密备新军,准备亲征! 第139章 密备新军,准备亲征! 来到中军营房,主帅议事的厅堂之中,朱常淓携众人坐定。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军营中渐渐嘈杂起来。 各部陆续归营。 议事堂中,匆匆走进一人,正在闲谈的唐王和楚王抬头看去,见其一身披挂,猜到应是此处军将,但看上去十分面生,不曾见过。 张慎言也是目光在来人身上上下打量,弘光旧将他大多识得,此人能得潞王重用,应当是不是无名之辈,怎么自己似乎没见过呢? 众人疑惑之际,来将向朱常淓行礼道:“臣王翦,拜见监国!” 众人愣住,王翦??? 张慎言更是睁大了眼睛,紧锁着眉头,心中大奇,世间有重名之人不奇怪,巧就巧在眼前这重名之人竟也是一军之将。 唐王和楚王对视一眼,他们从未听过大明的高级武将中有叫王翦的。 站在朱常淓身后的李宝则是目光灼灼,心绪难平。 他心中好奇潞王该怎么介绍王翦。 “这位是本王的故旧,王翦。”朱常淓向众人介绍道。 王翦也向张慎言等人行礼。 张慎言点头示意,心中却是怀疑起来,潞王自幼养尊处优,居在深宫之中,何来的故旧? 再看眼前名为王翦之人,身形奇伟,面容刚毅,眉宇间竟有杀伐之气,举手投足,器宇轩昂。 张慎言一生阅人无数,历尽磨难,可以说眼光老道,只一眼,便觉得这人不简单。 年轻的楚王朱华壁皱着眉头,显然有些担忧。 “王翦,坐吧,说说,新军的情况吧。”朱常淓笑道。 王翦坐在一旁,开始介绍起这凤凰山大营的情况。 好奇已久的唐王瞬间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凤凰山大营之所以有现在的规模,乃是朱常淓任命路振飞之时,便给了他筹建新军大营的密令。 若只是为了筹建水师,也用不了一次性拨款一百万两白银。 路振飞心中了然,潞王想要组建一支只属于自己指挥的亲军。 朱常淓对路振飞说过,大明兵事崩于军头,地方强而中枢弱,此患不输鞑虏。 就是到了现在,杭州的京营十万也是由之前各部整编而来,军中多少掺杂着私人。 方家叔侄,钱家子弟,俱在军中。 尽管朱常淓知道他们很忠心,可作为曾经饱受苦难的始皇帝嬴政,深知防人之心不可无。 自己当年若不是王翦等人生死相随,说不得就叫嫪毐钻了空子。 还有吕不韦那厮,强国是真,可篡权也是真! 并非是他不信任钱肃乐,方元科等人,相反正是因为信任他们,才要为这份信任加道保险。 这凤凰山新军,便是因此而生。 路振飞是聪明人,自然看懂了潞王的心思,只道是君心似海,不可窥测,尽心为潞王办好这件事便可,旁的不去多想。 王翦介绍一番,众人这才知道,这凤凰山大营,竟真的扎着十万兵马,分散在四处山峰之中,晨练暮宿。 这些兵员都是路振飞特意从各地招募来的,主要有义乌的矿工,有广西的狼兵,还有闽地的船工。 其余都是从各地流民中遴选青壮。 兵马都是靖海水师进行转运,正好借此训练水师。 这些兵没有饷银,但依旧从者如云,路振飞开出的条件很简单,管吃管住,杀敌领赏,役满十年,分田归民。 这种条件,莫说那些性命堪忧的流民,就是正常的良家子听了也心动。 当初潞王对路振飞说出这十六个字的时候,他震惊的同时,心中想到了一个词:军功授田! 这一套只要实打实的实行下去,那还不得造就一支像当初秦军一般的虎狼之师? 路振飞在那一刻,才发觉了潞王那深邃的目光中,暗藏着的雄心壮志。 因为历尽多年,秦的覆灭给了世人许多惊醒。 商鞅变法,军功授田,使得秦人闻战则喜,而大秦也像一架开动的战争机器,再也停不下来,直到油尽灯枯。 路振飞越想越心惊,但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于是他便老老实实按照潞王旨意办事。 “什么??监国要按军功授田?”纵使老成稳重的张慎言,也不由的惊呼起来。 唐王与楚王则是眉宇间忧色更重。 “金铭先生何意?”朱常淓大概是知道张慎言会是这般反应,面色平静的问道。 “监国,此事当慎重考虑啊!”张慎言叹息道。 军功授田若是在大明实行,这可是有违祖制啊,而且伴随着此项国策的还有秦人的二十级爵位,张慎言最担忧的就是这个。 这样一来,大明的勋贵,恐怕要彻底站在潞王的对立面去。 那些乡绅名宦,大概率也会强烈反对。 毕竟这一制度,让庶民也有了获得爵位的渠道。 “监国,若效秦法,恐不合适,读书人们......”唐王朱聿键忧虑道。 朱常淓轻哼一声,说道:“读书人剑也未尝不利!” “且看看张玄着,夏完淳,当是如今读书人的榜样!” “将士们为大明存亡出生入死,读书人凭什么坐享太平?” 朱常淓越说声音越发激昂。 “朕,不但要一统天下,还要治好大明这瘸腿的毛病!” 轰隆! 天边雷霆炸起,闪电倏忽,瞬间风云变色。 堂中众人被惊得浑身一颤,呆若木鸡地看着潞王。 朕! 是的,没听错,潞王方才真真切切地说了朕! 满堂俱静,只听得堂外电闪雷鸣。 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张慎言心念电转,难不成潞王想登基称帝了? 之前不是听人说,潞王一直推迟登临帝位,难不成现在改变主意了! 王翦面色沉毅,眼神坚定,这方才须臾之间,他仿佛看到了那熟悉的君上回来了。 “诸位,本王不是缝补匠,本王是缔造者!” 此话一出,张慎言瞬间心中通透起来,他终于窥见了潞王的本心,潞王是要开创一个全新的大明! 怪不得他迟迟不肯登基称帝,明白了,都明白了! 唐王也听明白了自己这位王弟的雄心壮志。 楚王年纪轻,顿时血脉喷张,恨不得去做阵前一将军,为自己王兄南征北战,但他知道,这在大明是不可能的。 大明可以有领兵的太监,但绝无领兵的藩王。 “老臣斗胆,敢问监国,军中可是要实行二十级爵位?”张慎言拱手问道。 “正是,不过一切新政,暂时只在本王这十万新军中实行。”朱常淓答道。 张慎言闻言舒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他怕潞王急功近利,一下子骤然实行,恐怕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暂时只在十万新军实行,乃为上策! 正好,听闻浙东在清丈田亩,清查收缴的隐田正好拿来赏赐军功。 看来这一切都是潞王计划好的,环环相扣。 正巧谢家和鲁藩被降服,这时候抛出新政,想来浙江士绅也不敢跳脚。 “监国难不成是要用这十万新军出战,前去会剿清军?” “正是!” “可新军初成,可堪一战否?” 张慎言将目光投向了王翦。 “张先生,新军已经强训月余,初具战力,先生不必担忧。”王翦说道。 “那倒是可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便可。”张慎言点头道:“不知监国准备以何人为督师?眼下朝中知兵可为督师者恐只有见白与鹿友二人了。” “正在先生眼前!”朱常淓抬手一指王翦,语气略带骄傲道。 “这......”张慎言一愣,本以为眼前这个王翦只是负责训练士卒,没想到竟然是潞王选定的督师! 等等,可他不是文官出生,也没有官身,更是在朝野中寂寂无名,又当如何领兵? 唐王也有些不解,新来的阁臣吴甡不正是合适人选,为何偏要用眼前这个王翦呢?他又不是真的王翦在世...... “哈哈哈,王翦有出将入相之才,不知可否统军?”朱常淓正襟危坐,万分自信地说道。 见王翦得潞王如此赞誉,张慎言心中有一些怪异的念头涌起。 唐王和楚王也感到场面有些许微妙,但他们说不上来。 路振飞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听众人交谈。 楚王觉得以王翦为督师有些不妥,应当另择人选。 他犹豫半天,才开口说道:“臣弟以为,当用吴阁老为尚书更为稳妥,十万大军,非这位王将军可以统御。” 朱常淓见是楚王说话,并未生气,反倒是很享受这种兄弟议事的感觉。 当初的长安君在他心中埋下了一根刺,但是有时候越是害怕的东西,反而却越想得到。 “此次本王决议亲征,不若王弟随驾?”朱常淓笑道,既然楚王不信,那便让他亲眼瞧瞧便是。 楚王朱华壁一听,能随驾出征,顿时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忙行礼拜谢。 虽然他知道最多也只是到两军阵前看一看,那也知足了! 唐王嘴唇蠕动,似是有话要说,不过神情有些犹豫。 这时,张慎言急忙插话道:“监国,王驾不可轻动啊,亲征风险太大了!” “先生不必再劝,本王早有定计,那鞑子的亲王可以统军上阵,本王又如何不行?” “眼下,江阴清军大兵云集,我军兵少,此去,正好鼓舞士气,争取一举击溃清军博洛军团,如此便可趁势进逼南京!” “到时崇明的施琅部,舟山的郑鸿逵部,自长江逆流而上,水陆并进,则恢复南都有望!” 朱常淓将心中定计讲与众人听,似乎意有所指。 张慎言察觉潞王还有布置,不禁皱起眉头来。 “今日叫诸位至此,最主要的只有一件事。” 众人纷纷竖起耳朵,就连李宝都好奇的屏住了呼吸。 路振飞也坐直了身子,看向了潞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继永乐之风,亲征! 第140章 继永乐之风,亲征! “本王率军亲征,由唐王坐镇杭州,督办中外事宜,金铭先生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纠察不法。” 朱常淓看着唐王认真说道。 这话可把唐王吓得不轻,直接起身拜倒,惶恐不安道:“臣才德浅薄......” 正准备说一番掏心窝子的话推辞差事,却不想还没说几个字就被朱常淓出言打断。 “唐王兄,今日此处皆是肱骨之臣,有些话本王也不忌讳,便直说了。” “本王亲征北伐,若身死,则唐王继之,唐王死,则楚王继之,前赴后继,不死不休,则大明必将中兴!” “尔等为肱骨之臣,本王今日所说,当牢记于心!” 朱常淓环顾众人,话题有些沉重,众人都心中惊得难以平静下来。 路振飞眼中充满了敬佩,这种话题向来是敏感的,没想到潞王直接说开。 眼下潞王无子,这就相当于钦定了顺位,如此也好,让两位藩王心中也有了数,省的在潞王亲征期间,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上蹿下跳。 张慎言听到自己被委以重任,急忙拱手道谢。 朱常淓看到唐王依旧有些惶恐的神情,自信一笑,宽慰道:“唐王兄,那万国坤舆全图上,日后未尝不能有唐藩之国!” 唐王一愣,在场的众人也都一时错愕。 好家伙!这大明尚未恢复,潞王殿下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国外。 张慎言被潞王这般宏伟壮志给折服,心中直叹:可惜自己日暮西山,时日无多,此生怕是见不到大明的旗帜插到海外去了。 路振飞更是心潮澎湃,他可是海防总督,之前潞王新设这个奇怪的总督职位之时,他还有些不解,现在他明白了,原来潞王的心中,包藏着乾坤。 怪不得潞王殿下如此重视水师,他日远渡重洋,效郑和之事,可不就得依靠强大的水师舰队! “监国有命,臣不敢不从,臣一定为监国守好杭州,待大军凯旋。”唐王朱聿键郑重答道。 他虽心中不安,但是自己这位王兄赤诚相见,他心中还是有些感动的。 比起君臣相疑,你死我活,潞王的心胸与自信令唐王钦佩不已。 见唐王应下,朱常淓轻拍椅子的扶手,叫了一声“好!” 此时,天已黑头,议事的厅堂中烛火通明。 忽然,在风雨声中,响起了擂鼓声,整个军营开始嘈杂起来。 “发生何事?”张慎言问王翦道。 “张大人,这是夜训!”王翦笑答道。 这新军自王翦接手之后,便开始了高强度训练,每日除了睡觉的时间,士卒基本都在操练。 新军一日三餐,顿顿饱食,一月下来,这些士卒养的个个龙精虎猛,一身气力全都发泄在了训练当中。 王翦眼光十分毒辣,他深知今时今日不再是秦军强弓劲弩称霸天下的时候,火炮鸟铳才是未来的王者。 所以便制定了一套全新的战法,在明军营伍编制的基础上,强化了队什伍这些基础单位的战斗力。 原本的明军都是火炮自成一营,作战时再分配下调。 现在王翦直接将轻型佛郎机、虎蹲炮、斑鸠铳等轻便型火炮配到了队什之中。 重型火炮则单独成军,配属夜不收一总五百人,护卫骑兵三千人,护卫精锐步卒八千人,炮兵八千人,辅兵五千人,操各式火器及中型和重型火炮五百门。 这支炮兵路振飞和王翦费了不少心思,从京营抽调了许多精锐炮兵作为军官,又请了工部侍郎韩霖做了技术咨询。 在韩霖的帮助下,这支炮兵又配备了改进的厢车,以随时结阵自保。 原本韩霖还想搞四轮炮车,但是还是放弃了,眼下的道路状况,就是八个轮子可能也跑不稳。 只能等大战结束,开始大肆修缮官道,那四轮马车便可大有用处。 路振飞为了解决缺乏骡马的问题,还派人往云贵闽广等地购买。 当然,为了长久之计,他又给在舟山的夏完淳下达了养马养骡的任务。 这支炮兵路振飞原本提议恢复神机营的称号,但是被朱常淓否决了。 他亲自为这支军队赐名,号为松山营。 ...... 听着外面冒雨训练的号令声,张慎言已经感受到了这支新军的不同。 “不知新军号为何名?”张慎言问道。 “秦。”朱常淓幽幽道。 张慎言感觉心中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眼神恍惚地看向了王翦。 唐王和楚王也没想到这支新军竟号称秦军! 其实之前孙传庭的兵马也被称作秦兵,但那并不是番号,只是因为孙传庭督师陕西,所以简称其部为秦兵。 但现在这支新军被授名为“秦”,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更离谱的是,这支秦军主帅,还特么叫王翦! 事情变得怪异起来了。 张慎言只能默默点点头,余光瞥见了站在朱常淓身边的李宝,见其额头上的汗珠在烛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见,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大人,秦军分五营,分别是炮营松山营,徒卒锐士营,蓝田营,虎贲营,骑卒踏羽营。” “各步卒营混编铳炮弓弩车,以为野战争雄。” 王翦向众人介绍了一下新军的编制,采用了当年秦军的军团多兵种混编的制度,以此来增强野战能力。 往日明军的营兵战力单薄,野战遇上了鞑子骑兵一触即溃,其中就有兵种单一的原因。 大多时候都是逢战缺炮则调炮,缺骑则调骑,营兵无法单一作战,需要多营协同,而恰恰明军的协同作战那可就一言难尽了。 王翦为了改变这种弊端,直接采用秦军配置,这样一来,一营两万五,无论攻守,皆可应对,独当一面。 全军出动之时,则松山营为中军,主帅坐镇,随时策应四方。 “妙啊!秦军能横扫天下,其军制之先进,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张慎言赞叹道。 “正是,如此兵马,指挥起来,更是如臂使指。”路振飞附和道。 “既如此,不知殿下准备何日出征?”张慎言询问道。 “兵贵神速,明日朝会,后日誓师出征!”朱常淓肃穆道。 众臣了然,见雨势太大,路振飞便请潞王及众人留宿海防总督衙门。 彻夜大雨,天地焕然一新。 凤凰山上,水汽氤氲。 朱常淓携二王与张慎言回返城中,准备召开朝会。 昨夜李宝已经连夜遣人回城知会了内阁与六部诸臣。 一大早,在杭州的众臣便已齐聚潞王府等候。 朱常淓一到,也不废话,直接抛出了重磅消息,宣布了亲征之事。 张慎言差点没坐住,心想潞王怎么也不铺垫一下,君王亲征那可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大臣们肯定不会轻易答应。 但众臣的反应却是出乎了张慎言的预料。 连同内阁五位阁臣在内的所有官员,都没有表示反对,反而是询问起了各自需要做些什么。 这让张慎言大为惊叹,他这四朝老臣,就没见过大明能有如此利索的朝会。 往日的朝会,一件事就要来回扯皮半天。 见诸臣没有意见,朱常淓心中十分满意,于是又宣布了唐王坐镇杭州的消息。 这下阁臣们可没法淡定了。 黄道周更是直言不妥,但朱常淓又补充说命张慎言出任左都御史,辅佐唐王,统筹后勤事宜。 这才让黄道周勉强同意,其实仔细一想,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现在的杭州朝廷是潞王一手组建出来的,唐王又没什么根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阁臣吴甡此时尚不知凤凰山新军之事,便问道:“监国,这京营还有五万兵马,不知此番出征几何?” “京营一兵不发,负责留守杭州行在。” 众臣疑惑,面面相觑。 这时,张慎言主动开口,向众人宣布了新军的存在。 消息犹如青石坠井,瞬间引起热议。 内阁的几位阁臣互相看了看,心中又惊又畏,暗道这潞王何时瞒着他们在凤凰山新组建了一支大军,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透露出来。 随后,朱常淓诏令,任王翦为大将军,统帅十万秦军,随驾出征,张煌言为秦军左尉,随驾参赞军事。 任命一下,一片哗然。 高弘图率先起身反对道:“殿下,这王翦何许人也,怎可用一介无名布衣为大军统帅?” 就连吴甡也是微微点头赞同,出言附和道:“此人从未听闻过,其果真有将兵之才?” 竟众臣纷纷质疑,正在闭目养神的张慎言白眉轻动,睁开一只眼睛瞧了瞧高弘图等人,心中暗道:这高研文,怎还是这般冲动! 朱常淓脸色平静,只是摆摆手道:“此事本王钦定,无须再说。” 见潞王不愿在主将人选上多说,高弘图有些着急,他将目光投向了姜曰广和黄道周。 姜曰广想了想,又看向了张慎言,他知道昨夜张慎言陪同潞王留宿凤凰山大营,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果不其然,张慎言轻轻摇了摇头,姜曰广心中明了,选择了沉默。 这时,黄道周拱手说道:“秦军乃监国亲军,何人为主将,自然是监国说了算。” 高弘图闻言,狠狠瞪了黄道周一眼,气鼓鼓地坐回了位置。 有黄道周解围,这主将算是再无争议,毕竟黄道周说的不错,这秦军是潞王亲军,用人上,轮不到朝臣操心。 随后,朱常淓便留下了随军的臣子,解散了朝会。 回内阁的路上,高弘图一把拽住了黄道周的袖子,怒目相视道:“幼玄莫非忘了土木堡旧事?” 黄道周却是滑头一笑,说道:“研文兄,你真是老了。” 一旁的姜曰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赞同道:“研文啊,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军名与主将吗?” 高弘图正想与二人好好争论一番,听到姜曰广的话却是一愣,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军名?主将? 秦军,王翦! 瞬间,高弘图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是巧合吗??? 黄道周轻轻抚摸着胡须神秘说道:“研文兄,你看潞王可与从前有半点相像?” 高弘图一点就透,浑身一个哆嗦,咽了咽口水,快步赶上黄道周与姜曰广,挤在二人中间,低声惊问道:“这怎么可能?!” “世间事,谁又说得准呢?”姜曰广笑道。 高弘图正要说什么,被眼疾手快的黄道周直接捂住了嘴巴。 “这可不兴说啊。”黄道周左右看了看,急忙提醒道。 高弘图翻着白眼扒开了黄道周的手,有些无语道:“黄幼玄,你这袍袖上怎有芬芳之气?” “啊?是吗?”黄道周自己扯起衣袖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上面果真有一股奇怪的尿骚味。 “哦,可能是我家幼子所为,无妨,童子尿嘛,延年益寿,高研文,你有福啊!” 高弘图闻言一脑门黑线,心中直犯恶心,这黄幼玄,每次都拿他开涮。 看上去一个学问深厚的和善小老头,其实跟个老顽童似的。 姜曰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吴甡与蒋德璟联袂赶来。 五位阁臣相会,都懒得乘坐轿子,便一起沿街步行。 杭州城内的两条河上,秋波荡漾,倒影金柳,舟船之上,瓜果飘香,十分惬意。 行至永宁桥,见王记包子铺,黄道周对初来的吴甡与蒋德璟说道:“这家虽是新开,但他家的包子在杭州城可有名气了,我去买几个给大家尝尝。” “也好,多谢幼玄了。”吴甡笑道。 黄道周说着,便朝高弘图伸出了手。 “干什么?不是你请吗?”高弘图没好气地说道。 “嘿,方才我为你解围,辛苦费结一下?”黄道周笑眯眯道。 高弘图哽住,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从袖袋摸出一锭银子,狠狠拍在黄道周手心。 黄道周乐呵呵地跑去买了几个包子,那老板王顺识得黄道周,还热情的多送了几个包子。 几名阁臣拎着包子,一路往内阁回转。 王顺默默从柜台下的暗格拿出一本簿册,翻开前面密密麻麻的纸页,然后在新的一张上,写了起来。 “七月二十五日巳时三刻,阁臣黄道周持银锭一两,同阁臣蒋、姜、高、吴自永宁桥过,买包子十五。” 写罢,又将册子放回了暗格之中,笑着招呼起进店的客人。 感谢平台居士的打赏,真的太感动了,扑街作者拜谢!! 第一百三十九章 那一刻,我也曾看见了百万秦军! 第141章 那一刻,我也曾看见了百万秦军! 七月二十六日,凤凰山新军横空出世。 消息瞬间轰动了整个杭州城。 大军一大早便开拔到了杭州城北,进抵塘栖。 朱常淓在城中京营校场,设坛拜将,告天祭祖,誓师出征! 听闻潞王要率军北伐亲征,杭州士民无不沸腾,纷纷扶老携幼,赶来艮山门夹道相送。 连卧榻在床的刘宗周也被学子抬着赶来。 朱常淓一身金甲红披,腰悬定秦剑,骑着红鬃烈马,十足威风。 老远就看见了刘宗周在学子的搀扶下,站在城门处等候。 “念台先生,您身体有恙,不必亲自前来的。”朱常淓骑在马上关切道。 “想当年永乐大帝五征漠北,何其雄哉!今有殿下亲征鞑虏,愿殿下继承成祖之风,克复江山!老朽再次祝殿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刘宗周虚弱的声音中,却饱含着真情实意。 他也是四朝老臣了,今日能再见到敢御驾亲征的大明君王,心中确实感慨万分。 “多谢念台先生,本王不破鞑虏,誓不回转!”朱常淓高声道。 在阖城欢送下,朱常淓带领着诸将出了艮山门,朝着塘栖奔去。 此时,大军绵延数十里,不见首尾。 前部已近德清,中军尚在塘栖。 明军龙蛇之阵,旌旗招展,军容整齐。 刘宗周目力尚好,远望军队,声音激动颤抖道:“那时的明军又回来了!” 朱常淓马作的卢飞快,奔驰在大军之侧,张煌言拍马紧随其后。 牛三领着王府直卫五千相随护卫。 正此时,天风涤荡万里层云,宇廓澄清,一轮秋日高悬,两行飞雁振翅。 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 明军衣甲鲜亮,士气高昂,朱常淓一路疾驰,看过各部士卒,心中暗道,民间的俗话说的果然不错: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为了这支大军,他可是花了不少潞藩历代攒下的积蓄。 想当年大秦功业,看今朝跃马扬鞭! 一时兴起,不禁高呼:“日月山河永在!” “大明江山永在!”众军闻潞王亢奋呼号,纷纷应和。 “明军威武!” “大明万岁!” 士气犹如钱塘急汛,高涨难挡。 张煌言跟在潞王身边,热血澎湃,好男儿,当如是! 肃杀的秋风划过朱常淓的脸庞,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百万秦军! 秦出天下兵,蹴踏燕赵倾。 黄河饮马竭,赤羽连天明。 太尉杖旄钺,云旗绕彭城。 三军受号令,千里肃雷霆! 函谷绝飞鸟,武关拥连营。 意在斩巨鳌,何论鲙长鲸。 朱常淓抵达塘栖中军后,中军开拔,抵德清,过乌程、长兴,直奔宜兴。 此去两百余里,大军需最快也需五日可到。 自多铎北上江阴之后,湖州府只留下了一些虾兵蟹将,几乎空虚。 王翦亲率踏羽营为前军开路,踏羽营两万五千人马,目前只有精骑一万,因为战马实在是太稀缺了,就这一万骑兵,还都是单人单马。 战马也是路振飞拼了老命从江南各省搜刮来的。 剩下的一万五千人只能是随军步行,随时补充主力,亦或是日后有所斩获,再给他们配马。 王翦的骑兵虽号称精骑,但也就是比较娴熟的骑马步兵,抡起马上功夫,那还和清军骑兵相差甚远。 不过好在这些骑兵都装备新式火器,掣电铳。 唯一遗憾的就是韩霖目前正在研究前朝火器专家毕懋康所制造的自生火铳还没有进展,否则这支骑兵若是装备了那不惧风雨皆可击发的自生火铳,那战力还可更进一步。 但自生火铳制造比较麻烦,许多资料已经遗失,再加上江浙一带多用鲁密铳,所以韩霖还需要时间去研究筹备。 王翦无奈,只能先给骑兵配掣电铳与三眼铳。 在战场上,骑兵火器最多放两轮对方就到眼前了,所以简便实用才行,三眼铳这种老掉牙的东西,还真经得起实战考验。 放完了铳还能当近战兵器用,所以明军骑兵普遍配备。 至于鲁密铳,乃是万历二十六年,由火器专家赵士祯改进鲁密国火绳枪而成。 重约七八斤,长约六七尺,床尾有钢刀,若敌人逼近,可做斩马刀用。 《武备志》中说鲁密铳最远最毒,王翦曾亲自试射,觉得十分不错,就大量从两广与闽地采购,装备到了秦军之中。 踏羽营的无马骑兵,人手一杆鲁密铳。 再配合鹰扬车,野战环结车阵迎敌,骑兵则进行游击。 王翦领精骑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湖州府。 整个湖州府听闻王师北进,纷纷倒戈相迎。 伪湖州知府更是吓得自缚出城请罪。 王翦不费吹灰之力,便收下了湖州府城,在此驻军,等候大队赶到。 ...... 江阴。 清军进攻江阴已近一月,但毫无进展,反而还损兵折将,丢尽了脸面。 议政大臣、固山额真叶臣已经抵达了敔山大营,正式接管了博洛、多铎等部清军。 多铎和博洛已经带着自己麾下的一众将领灰头土脸的离开了江阴,返回南京准备交接江南事宜,然后准备打道回京。 此时,整个江阴三十多万清军因久攻不克而士气低落。 叶臣在接管之后,一边对江阴围而不攻,一边整肃大军。 将怀顺王耿仲明调回南京驻防,又命人出使江阴,想要以江阴百姓数万换回清军副都统卓布泰与甲喇章京马喇希的首级。 但被阎应元严词拒绝,叶臣这一招可谓够刁钻,表面上用数万百姓换回己方将领,彰显自己仁德大义,实际上是想平添江阴人口,加剧江阴的粮食消耗。 阎应元识破其阴谋,狠心拒绝。 叶臣也不恼,就此作罢,开始将自己带来的一班将领安插在各军之中。 随后便留下了镇国将军巩阿岱领兵五万驻扎在敔山大营,刘良佐领兵五万驻守在常州府,固山额真汉岱领兵三万驻扎无锡。 三部人马从三面围困江阴,叶臣则亲率主力二十万渡过运河,朝着宜兴南下。 此时的叶臣还不知道,明军已经先后发两路大军北上,准备围剿他们。 一路张国维部十三万精锐自嘉兴府兵进苏松,另一路则是朱常淓亲率的十万秦军自湖州兵进常州。 两路大军沿太湖东西两岸剑指清军主力。 江阴城。 多日鏖战,江阴死伤惨重,城中的河水都已经被充斥着血腥味。 城中存粮几乎耗尽,这两日,阖城上下,从巡抚熊汝霖到下面的士卒,都是一日一餐。 主街上,阎应元正陪着熊汝霖四下巡视。 内河边的杨柳,白花花的一片。 走近一看,才知识树皮已经被人扒了去。 面色蜡黄的熊汝霖伸手在树上摸了摸,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唉!百姓何苦!”熊汝霖仰天悲悯道。 “抚台,还是杀马吧!”阎应元心中煎熬道。 “万万不可!”熊汝霖坚持拒绝道,昨日,阎应元就说实在不行杀马充饥。 “骑兵是咱们最后的精锐了,若是最终事不可为,老夫死则死耳,你与拱辰、培卿等人尚值壮年,当留得有用身,突围而去,往杭州效力!” 阎应元闻言,心中一阵悲凉,暗道:我的抚台大人,江阴乡梓不存,皕亨何以苟活? 这时,两人瞧见了远处的柳树旁,一个白头老翁带着小儿正颤巍巍地剥着树皮。 阎应元不忍直视,扭过头去,泪水在眼中打转。 这时,亲兵李九郎策马奔至面前。 “典史,抚台,鞑子大军南下了!” “什么?” 阎应元与熊汝霖双双惊讶道。 “昨日夜里,咱们夜不收的弟兄们冒死出城侦查,发觉了敔山大营已经人去营空!再循迹追踪,这才发觉鞑子拔营南下,往高桥方向去了。” 熊汝霖不禁大喜,连忙拉着李九郎的手腕急声问道:“速派精锐斥候四出,详细探查清军各部动向!” “小子明白!”李九郎麻溜的翻身上马,跑去传命。 熊汝霖激动地在原地踱起步来,口中不断念叨着:“定是援军将至!” “一定是杭州有变!” “可是怎能惊动清军三十万兵马?” “不对不对,朝廷没有如此实力!” “那又缘何南下?攻杭!一定是攻杭!” “为何不惜颜面放弃江阴,急于攻杭呢?” 看着熊汝霖自言自语,阎应元不禁脸上浮出了笑容,总之,不管因为何事,清军撤了就是好事! 倚树而坐,阎应元看着远处刮树皮的爷孙俩,喃喃道:“再坚持一下,一定要再坚持一下!” 内河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翻肚的死鱼,散发着腥臭味。 原本河中的鱼还可以捕捞充饥,可现在不行了。 这些鱼腹之中,不知藏着谁家男儿的血肉。 江阴上下,都十分默契的不再从内河取水捕鱼。 陈明遇此时在巡视伤兵,城中寺庙道观中的伤员已经人满为患,为了防止疫病的出现,他每日都要亲自去检查一番。 大战过后,最怕大疫。 察院之中,冯厚敦和麾下佐官的算盘打的飞起。 在一阵激烈的敲打声停歇后,佐官本县诸生章经世叹气道:“训导,真的只够撑过明日了,明日之后,再无颗粒。” “百姓的存粮也差不多都耗尽了......”庠生许用也喃喃道。 贡生黄毓祺默默放下手中的毛笔,神情有些绝望。 中书戚勋看着冯厚敦麻木疲惫的神情,十分心疼。 孝廉夏维新坐在案前,低头扣着手,心情沮丧。 自他们这群年轻生员跟着冯厚敦投入到江阴战事中之后,最初的一腔热血如今已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与绝望。 一月了,朝廷杳无音信,援军不见踪影。 江阴城破,已在眼前。 “都散了吧......” 冯厚敦默默起身,向几位本县的生员深深一礼。 众人纷纷起身还礼。 “训导保重身体。”诸生章经世道。 “城破之日,勿失节气!”冯厚敦转过身去,身躯已经有些佝偻,语气听起来低沉沙哑。 “学生谨记!”众人齐声道,随后便退去。 冯厚敦默默回到了察院后院卧房,心力交瘁地躺在床上发起了呆。 脑中思绪纷杂,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 直到天明,他才沉沉睡去。 “砰砰砰!” 敲门声惊醒了冯厚敦,他赶紧起身,理了一下身上褶皱的公服,问道:“何人?” “培卿,是我,大喜事!清军主力撤退了!”陈明遇站在门外难掩激动之情。 “什么??”冯厚敦一把拉开门,惊喜的问道。 陈明遇正想细说,却在开门后看见冯厚敦的一瞬间,话语生生噎住,愣愣地看着冯厚敦,呆若木鸡。 冯厚敦见状,不禁皱眉道:“怎么了,拱辰,昨夜和衣而睡,压皱了公服,有失官仪,莫要见怪!” 陈明遇的手微微颤抖着举了起来,从冯厚敦的肩头,轻轻捻起一根脱发,举到了彼此眼前。 “培卿兄,须臾未见,你竟一夜白头......” 陈明遇带着哭腔,语气中悲痛不已。 冯厚敦一惊,身后摘下自己的乌纱,转回房中来到了镜子前,只一眼,便老泪纵横。 发须眉梢,犹如落雪。 感谢还在投票的各位!!最近好像追读又少了,是不是哪里写崩了? 第一百四十章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第142章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可怜白发生,可怜白发生啊!” 站在镜前的冯厚敦只觉得心中凄怆,随即喉头一热,一口老血吐出,只觉天旋地转,晕倒过去。 陈明遇大惊,赶紧急呼察院杂役,去请药局大夫前来救人。 不多时,江阴众人闻讯先后赶到。 熊汝霖一进房就看到了滚落在地的乌纱帽,俯身捡起后便看到了被陈明遇揽在怀中的冯厚敦。 白发散落,嘴角的还在流着血。 阎应元也匆匆走近,偌大的汉子瞬间鼻头一酸,他太了解冯厚敦的压力有多大了。 他们这些阵前厮杀得倒也罢了,冯厚敦每日肩上挑着所有人的粮食,簿册上的数字每减少一次,他的心就要被揪起一次。 那慢慢减少的数字,就像是他倒下的倒计时一般。 “培卿,时局有变了,你一定要醒过来!” “是啊,培卿!” 阎应元与陈明遇两人轻声唤道,他们三人的感情早已在这几十日的并肩作战中,亲如手足。 熊汝霖捧着冯厚敦的官帽,轻轻将其上沾染的灰尘弹去。 杂役引着大夫迅速赶到,众人合力将冯厚敦抬到了榻上。 药局的大夫诊断后,起身朝着榻上躺着的冯厚敦深深一拜,感佩道:“有公足壮大明威!” “冯公真乃是蜡炬成灰泪始干啊,他本就身子弱,却硬生生扛着天大的压力,终究是将自己压垮了,唉。” “老夫只能尽力而为了,若苍天有眼,老夫愿用残年换冯公转醒。” 说罢,大夫便开始为冯厚敦施针。 陈明遇转身,默默擦了擦垂在眼角的泪珠。阎应元离开了房间,走到了院中,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喃喃道:“千载朱弦无此悲......” 正这时,李九郎寻路前来汇报斥候传信,未近察院,就看见了察院大门外,四周满是江阴百姓,或坐或立,默默不语,都朝着察院内张望着。 许多人手中还拿着东西,有的一把黄豆,有的一根枯菜。 李九郎不知发生何事,小心从人群穿过,准备进入察院。 却不想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袖,回头一看,是个带着孙儿的老者。 “九郎,把这个带给冯公。” 老者说着,便掀开了挎在胳膊上的竹篮盖布,在一篮子的树皮中翻出了一个鸡蛋,小心放在了李九郎的手中。 李九郎握住鸡蛋,瞧见了那瘦骨嶙峋的孩童渴望的眼神,就像是被刺扎了一般的心疼。 听老者的话,应当是冯训导病了,李九郎想着实在不行自己想办法出城去弄点野味,这鸡蛋可万不能收。 刚想开口,却被老者按住,说道:“若不是冯公接济我等,老朽早已饿死了,救命之恩,一个鸡蛋又算得了什么!” 李九郎不是傻子,他看到那一篮子树皮,便知道这鸡蛋是老人家中最后的宝贝了。 但老人一番坚决不肯收回,他也只好答应,便拿着鸡蛋往院里去了,心想回头自己若是能弄到吃的再给这老者家中送一些去。 见李九郎走来,阎应元忙问道:“有消息了吗?” “典史,清军主力的确是南下了,现在咱们东边的清军退驻杨舍营了,约有五万之数。西边的刘良佐也退回了常州府,南边无锡有清兵驻扎,封锁了水道。”李九郎回答道。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看来清兵是准备围困咱们了。”阎应元长出一口气说道。 “奥对了,兄弟们还打听到,清军换帅了,那狗多铎与博洛回南京了,现在统军好像叫什么......叶臣,对,叶臣!” “看来清廷有变啊。” 熊汝霖闻声从房中转出,说道:“鞑子的朝廷看来也不是铁板一块,这其中恐怕有制衡之意啊。” 阎应元微微点头,他也看出了伪清朝廷这是怕多铎功高盖主,所以才换了人。 这也就意味着清军对江南的进攻策略会发生极大的转变。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新任的清军统帅叶臣应当是想直捣杭州,以迅速摧毁江南的民心军心。 江阴战事的成败最终都会安在多铎和博洛头上,叶臣自然犯不着在这里死磕他们。 “叶臣此人也是一员宿将了,不可小觑。”熊汝霖说道。 “但咱们总算能松口气了,得赶紧解决粮食的问题。”阎应元说道。 “主动出击?”熊汝霖沉吟起来。 眼下城中兵损将疲,光伤兵就躺了将近一万,能动弹的兵马撑死也就剩一万了。 驻扎在城北君山的天庆营几乎再次全军覆没,只有王进忠和钟牧离带着残存的几百人撤回了城中。 其余各营也都伤亡大半,无法再战。 “不战就得饿死,不如拼一把。”阎应元咬牙道。 “可各处清军都有重兵,咱们恐怕......”熊汝霖觉得有些冒险,三面清军都在万人以上,主动出击恐怕会以卵击石,得不偿失。 阎应元叹息一声道:“试一试吧,看能不能在周遭各乡镇搜出些粮食来,有总比没有强。” “好吧,千万小心!”熊汝霖叮嘱道。 阎应元拱手行礼,向李九郎使了个眼色,命其跟上。 李九郎刚要追上阎应元,忽然想起手中的鸡蛋,又折回去,将鸡蛋交给了熊汝霖,说是江阴百姓的心意。 熊汝霖这才知道察院外面百姓们都在默默期盼着冯厚敦好起来,不禁感叹道:“为官至此,此生无憾也。” 阎应元带着李九郎等二百余骑,自南城而出,先往蔡泾镇搜粮。 一路行去,未见清军斥候,阎应元等人在蔡泾镇仔细搜索一番,结果颗粒无收,随后又折道向东,往别的乡镇。 直到黄昏,转了好几个镇子的阎应元明白过来,清军这是坚壁清野了,将江阴周围的村镇全部清理的干干净净,人畜不留,如此一来,他们只需坐等江阴主动出战便可。 “怪不得连斥候都不派了,这帮狗鞑子!”李九郎骑在马上,唾骂道。 阎应元看着光秃秃的田野和山丘,暗道清军好狠毒的手段。 无奈,一日奔波,只能空手而归。 回城后,冯厚敦还未醒过来,陈明遇在亲自照看。 熊汝霖则是回到县署理事,阎应元向熊汝霖汇报一番,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巡视伤兵吗。 城中,越来越多的人家门前挂起了白灯笼。 在漆黑的夜中,映照着阎应元脚下的路。 隐隐的恸哭声让这清冷的夜更添悲凉。 阎应元带着王进忠、钟牧离、李九郎三人来到了北城墙上巡视。 守将邵康公正在城上守夜,见阎应元前来,急忙见礼。 “康公,港口的清军撤了吗?” “回典史,尚未撤离,今日探得有兵一万,乃刘良佐麾下。” 阎应元开始打起了黄田港的主意,只要能夺下黄田港,他们就能联通外界,或许黄田港还能缴获一些清军的粮食。 守军一万,筹集全城尚有战力的士卒,或可一战。 事不宜迟,阎应元立刻派李九郎前去传令各营,抽调还有力气的士卒往北城门下集结。 邵康公见要出兵,急忙请战,阎应元点头答应。 澄江营此时仅剩四千兵,邵康公点了五百精锐,跟随自己出战。 一个时辰后,春晖、朝宗两营也先后调来了两千兵马。 徐观海与王公略亲自领兵。 见只凑出了四千兵,阎应元心中也只能默默叹息。 不多时,兵备张调鼎领着一千轻伤基本痊愈的士卒赶来汇合。 阎应元心中稍安,正要布置一番,守备徐世荫领抚标两千人马赶来。 一时间,江阴精锐汇集,大将齐聚,阎应元计定,兵贵神速,直接出城夜袭黄田港清军,争取夺回港口。 后夜,北城门开启,阎应元一马当先,带着大军出城,近八千明军浴血精兵气势汹汹,借着夜幕掩护,直奔黄田港。 黄田港,港口无一舟船。 水寨通明,岸上军营一片漆黑安静,似乎清军都在熟睡。 李九郎带着七八人抵近侦察,见岸上的营寨门前只有四五个值守的清军,正聚在一起不知道聊着什么。 四周有两队来回流动的巡哨,均有十几人,不过队列松松垮垮,看上去十分松懈。 情况回报给阎应元,阎应元不禁大喜,于是一声令下,王公略与徐观海率所部人马突袭岸上大营,自己亲率其余人马袭杀水寨。 瞬间,喊杀声四起,明军虽然饿着肚子,但此时也奋起浑身最后的气力,冲杀敌营。 守门的清军吓得转身就往营中跑,巡哨的清军更是准备抬关闭营门,却不想李九郎行动迅速,抢先一步杀到门下,控制了营门。 王公略率部突入,李九郎紧随其后。 身先士卒的王公略忽的眉头一皱,不对,有问题! “不好,营帐是空的!” 有士卒惊叫道。 王公略大惊,有诈! 来不及细想,急忙高呼撤退! 正此时,金鼓大作,清军如潮水般从四面涌出,瞬间与明军杀成一团。 “李九郎!怎会有伏?”王公略惊怒问道。 “他娘的,不可能有鬼,今日夜袭,乃典史临时起意!”李九郎回道。 王公略无咬牙无言,难不成这刘良佐早就等着他们来袭? 若真是如此,此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个“花马刘”。 突入大营的王公略部与徐观海部瞬间被上万清军围攻。 营门也被清军夺回,转眼便成了瓮中之鳖,没了退路。 “徐将军,某去夺营门,你率军顶住!” “好!” 王公略心急,这清军想要将他们一口吃下,夺不下营门,今日必然全军覆没。 这可是江阴最后的生力军了,死也要突出去! “李九郎,快发烟火向典史示警!”王公略一边领亲兵向营门冲杀,一边向李九郎喊道。 李九郎赶紧摸出胸前的烟火,打开火折子点燃,冲着天上举起。 火红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这是危险撤退的信号。 然而,此时的阎应元纵使看到了,也脱不得身了。 水寨中,也有清军埋伏。 君山之上,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了一股精悍清军切断了水寨与大营的通路,封住了两部明军的退路。 阎应元也被围在了水寨之中,陷入苦战。 “家主,他妈的清军怎知咱们夜袭!”王进忠气喘吁吁地怒骂道。 “没有内鬼,定然是刘良佐将算准了某会袭取港口,早早布下了埋伏。”阎应元站在寨墙之上,脸色冷峻道。 外面的清兵人影幢幢,将明军压缩在水寨之内,半步不得出。 强弓硬弩更是一阵急袭,明军死伤惨重。 岸上,忽然来了一队举火的骑兵,为首之人正是刘良佐。 他冲着漆黑的水寨墙头张望一番,高声喊道:“里面可是阎典史?” “阎应元在此,花马刘,还真是小瞧你了。”阎应元冷冷道。 “唉,恩公何苦,那江阴叛贼顾元泌早已将城中情况卖了个干干净净,某算准这两日江阴断粮,必会有所动作,便在此设下埋伏。” “不瞒恩公,叶臣率二十万大军攻杭去了,江阴无救矣!” “今日若恩公肯降,良佐愿以一身官职相许,为恩公马前驱驰!” “大明已经大势已去,王朝更迭,乃是天命,公何以逆天而为?” 刘良佐苦苦相劝,言辞十足诚恳。 他身旁的参将见刘良佐还不肯放弃劝降阎应元,不禁口快吐槽道:“伯爷,这等冥顽之人,何必浪费口舌,看末将直取此贼首级,献给伯爷!” 刘良佐一愣,扭头看向了这个新附的参将,狡黠一笑,说道:“你特码一条狗,哪来的自信跟再世的关公斗?” “连老子这样有爵位的狗都不配给阎公提鞋,你算老几?” “他妈的,老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来人,拖下去,拔了舌头喂鱼。” 那参将本来还想拍个马屁,献个忠心,没想到一句话竟惹怒了刘良佐。 顿时大声求饶,只道自己猪狗不如,请刘良佐饶他一条狗命。 “你还敢骂老子是猪狗?狗日的,给我削成人棍,扔到江阴城下去!” 那参将还想喊叫,却被刘良佐亲兵直接打昏过去,像是拖死狗一般,拖了下去。 水寨之上,阎应元借着对面的火把看的真切,只皱着眉,面无表情。 “阎公,只要您点个头,良佐这就退兵,八抬大轿相迎!” “到时良佐运常州粮救济江阴,保证不饿死一人,您总得为这几千江阴子弟想想,为江阴百姓想想吧!” 阎应元被刘良佐的这句话戳中了心坎,远望大营方向,喊杀声激烈,他知道,那边坚持不了多久。 “哼,刘良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江阴百姓,断不愿让后人戳着脊梁骨骂!” 身边,年轻的亲兵钟牧离激愤回怼道。 阎应元刚刚稍有松动的心志瞬间坚定下来。 “花马刘,不必多言,自你降清之时,你我便已恩断义绝,今日战死,某阎应元死得其所!” 刘良佐闻言,失望地直叹气,拨转马头,带着一众将领离去。 周遭的将领是时不时地瞧一瞧刘良佐的表情,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他,被拉去削成人棍。 “进攻吧!” 一声令下,围着水寨的清军发起了猛攻。 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水寨瞬间摇摇欲坠。 几轮火箭射下,瞬间点燃了水寨中的杂物,明军扑救不及,火势渐渐蔓延。 出去的寨门外的栈桥上,清军已经架起了火炮,看来是要轰开寨门了。 阎应元知今日有死无生,便悲愤交加地大喊道:“诸位,自清军兵锋掠江阴伊始,至今两月有余,诸县皆降,唯我等死守孤城!”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大明万岁!” 急呼三声,天地同悲。 天上宫阙今犹在,英雄血泪洒碧海。 嫦娥琵琶弦断日,不知世上几人哀。 阎应元愤然跃下寨墙,提刀向潮水般涌来的清军杀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个时候,那号称贤明的潞王殿下在做什么呢 第143章 这个时候,那号称贤明的潞王殿下在做什么呢 “典史!” 见阎应元孤身冲入敌阵,钟牧离惊呼,急忙跟着跃下。 此时水寨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将一方天地映照的通红。 明军士卒见身处死地,纷纷效仿阎应元,跃下寨墙,跟清兵开始拼命。 杀入敌阵的阎应元一时间竟无人敢近身,他的威名在清军中已然是人人皆知。 清军将领见状,命亲兵挥舞绳套,想要活捉阎应元。 却不想赶来的钟牧离眼疾手快,拾起一把长刀狠狠飞掷,一刀扎穿了那拿着绳圈的清兵。 明军背水一战,杀得清军竟退回了岸上。 阎应元趁机突击,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但奈何清军人马实在是太多,完全冲不透敌阵。 清军将领急呼围杀,清兵咬牙冲上,明军士卒本就饿着肚子,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只冲了一阵,便再难雄起。 很快就被清兵绞杀的死伤殆尽。 只有阎应元亲兵数百人被围在了栈桥之上,进退不得。 清军的长矛兵排成一排,小心翼翼地上了栈桥,朝着阎应元推进。 阎应元深呼吸一口,抹去了脸上的血水,持刀而立,长髯随江风飘荡。 大营方向,喊杀声渐渐弱了下来。 王公略拼了命想要夺回营门,可奈何清兵也发了疯,特别是那参将被刘良佐削成人棍之后,负责大营督兵的参将更是吓坏了,疯狂命令士卒冲杀。 徐观海也已经坚持不住,残存的一千余明军在压缩在了营门附近。 “今天要撂在这了。”王公略吐了口唾沫,目光狠厉道。 “多杀几个,也不亏了!”李九郎并不畏惧,抄起武器,跟在了王公略身边。 “兄弟们,多弄死几个鞑子,下去了别让某笑话你们怂包!” “哈哈哈哈,王将军,我要是杀得比你多,到了阴曹地府,你得给我当亲兵。” 士卒们都是军中精锐,早就见惯了生死,此时还有心玩笑。 王公略笑骂一声,便亲自提槊打头,与清兵迎头对攻。 徐观海力竭,只能站在阵中暂歇,他扭头北望长江,眼中满是绝望。 结束了吗? 今夜中伏,明日江阴便要破了。 徐观海啊徐观海,大明恐怕要亡了。 想来那杭州朝廷,恐怕也和南京没什么两样,忙着争权夺利,歌舞升平吧。 这个时候,那号称贤明的潞王殿下在做什么呢? 会不会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做着自己的千秋大梦呢? 也许是了,大明的藩王,能有几个不是草包。 可惜了太祖的基业,衣冠沉沦,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天日。 神思纷飞,徐观海兀自发笑,暗道:你一个马上要死的军汉,想那些做什么! 可惜了这一身本领,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李九郎此时杀红了眼,胳膊上中了一刀,但无大碍,他拼命护卫王公略左右。 清军参将催兵激战,觉得立功受赏就在眼前。 只要拿下了江阴精锐,明日便可攻破江阴。 到时候荣华富贵,可就来了! 毕竟这可是连亲王和贝勒都没有攻下来的地方。 徐观海回过神,恢复了些力气,深深吸口气,提起刀,准备做决死一搏。 刚抬脚,忽然一声巨响,震得他差点没站稳。 瞬间,正在交战的双方纷纷惊惧四顾,拉开了距离。 王公略更是大吃一惊,暗道:清军开炮作甚? 那正做梦的清将更是慌张了望,不知发生了何事。 “怎么回事?”王公略问道。 “不知道啊,好像是炮声,北边的。”李九郎皱眉道。 “北边?” “应该是。” 王公略刚转头北望,又是一声巨响,这回,他看的真切,巨大的炮弹精准的命中了清军战团。 那些还在惊疑的清兵转眼便消失了大半。 “敌袭!敌袭!”清将骑在马上,惊慌大喊道:“快撤!” 说完,便率先拨马逃窜。 清兵见主将撤退,急忙后撤。 没跑两步,北边的江面上便响起了震彻天地的炮声,将正在撤退的清军炸的一地碎尸,血肉横飞。 炮弹引燃了营帐,冲天大火燃起。 借着火光,明军终于看清了江面。 千帆蔽海,数不清的战船正逆流慢行,船舷上无数黑洞洞的炮口正不断地吞吐着火光。 水师! 是水师! “援军,援军到了!!!!”李九郎声嘶力竭地连连嘶吼,直到他喊破了喉咙,发不出声来,才扑通跪倒在地上,边嚎啕大哭,边捶打着地面。 明军士卒呆呆地看着江面上那一艘艘碧水巨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朝廷的援军吗? 徐观海望着江面上炮火连天,喜悦吗?未必。 眼泪不争气的淌了下来,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另一边的水寨,正准备坦然赴死的阎应元,没有等到敌军的长矛扎穿自己的胸膛。 而是等来了一声划破夜空的咆哮。 “大明钱塘水师副总兵张名振,来也!” 声收,余音依旧灌耳。 清军大惊止步,明军士卒回首看去,只见港口中,数不清的艨艟快船正在靠岸,其后的江面上,舰队横江,舟船雄壮,在月光下,风帆叠影,军旗飞扬。 “这是......朝廷的水师?”钟牧离喃喃道。 阎应元没有回答,看着自港口登陆的明军士卒个个龙精虎猛地冲向清兵,身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当先一将,身穿罩甲,一袭红披,十分凶悍,率军迅速击退清军,在岸边站住了脚跟。 后续的士卒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各处登陆。 “乖乖,这得有上万了吧!”家将王进忠激动道。 阎应元看了一眼江面,这岂止是上万,估计得有十万。 江面上的水师舰船一眼看去,不见首尾,纵横不知多少里。 援军突至,令清军猝不及防,岸上有步卒进攻,江上有舰炮支援,这一波打的清军晕头转向,毫无招架之力。 张名振见大队人马已经登陆,向身边诸将传令,按计划行事,务必一鼓作气,彻底化解江阴之围。 随后,他便瞧见了挤在水寨栈桥上的阎应元等人,于是便匆匆前去会面。 “在下钱塘水师副总兵,张名振,敢问将军姓名?” “在下江阴典史阎应元,参见总兵大人!” “嘿呀!原来是阎公,久闻大名!” 阎应元不禁疑惑,自己何时出名了? 张名振却是嘿嘿一笑,说道:“阎公有所不知,这整个苏松已经传遍了江阴之事,阎典史的威名更是广为传播啊。” “就连鞑子也说江阴出了个活关公。” “今日一见,阎公果然是雄姿英发!” 张名振说罢,就请阎应元往别处暂歇,这水寨已经焚毁大半,颇是危险。 来援明军还在持续登陆,源源不断。 阎应元疑惑道:“张总兵,朝廷何时有了如此雄壮的水师?” “典史有所不知,当今潞王监国,十分重视水师,今日所至,不过是钱塘水师罢了。尚有朝廷水师主力,靖海水师未动。” “不然,咱大明的水师可塞江断流!” 阎应元震惊不已,现在长江之上,竟然还不是水师主力??? 跟着他的众明军也是闻言震撼万分。 “此番,朝廷发两路大军北伐来援,飞书命我钱塘水师西入长江,封锁江面,会剿清军主力!” 张名振话语振奋,此前他和施琅就一直在谋划救援江阴,可是那时候清兵四十万,他们也就七八万人马,贸然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且还要首先确保崇明基地的安全,当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在数日前,一支靖海水师的偏师抵达崇明,带来了潞王的手谕。 施琅得知潞王竟然暗藏十万雄兵,惊得目瞪口呆,再一看,好家伙,监国亲征! 消息在崇明瞬间引爆,钱塘水师上下求战声一片。 恰好,张国维的军令也适时到达崇明。 于是,施琅连日厉兵秣马,按约定日期,率军入长江,会剿清军,驰援江阴! 阎应元听得一愣一愣的,两路大军会剿清军? 我没听错吧? 朝廷哪里来的两路大军? 清军主力不是攻杭去了吗,朝廷还有余力发兵北上? 这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疑问在心中绽开。 “此前熊抚台说朝廷兵微将寡,自保尚且不足,如今又何来两路大军?” “阎公,不止两路大军,潞王监国还御驾亲征了!” “啊???” “这东路十三万大军由浙直总督张大人统帅,如今兵锋已经抵近苏松了。” “十三万???” 阎应元蒙了,身边的众将士也错愕不已。 在他们的意识中,五六万便可称作是大军,谁想得到竟然有十三万。 更令人惊诧的是,这还只是东路军。 阎应元愣了好半天,这才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问道:“那......西路军呢?” “西路军,乃潞王御营,劲旅十万,号为秦军!正在向宜兴开进!” 阎应元硬生生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名振,喃喃道:“十......十万?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秦军横空出世,听说就连阁老们都吓了一跳,潞王监国这保密手段,真的绝!”张名振赞叹道:“这下,必然令清军猝不及防!” 阎应元闻言,心中震撼不已,如此算来,潞王麾下竟有二十万大军! “家主,原来潞王没有忘了咱们,而是在筹备大军啊。”王进忠恍然大悟道。 “留守杭州和浙东的还有五万京营,咱钱塘水师如今也有雄兵八万,靖海水师咋就不知道了,但毕竟隶属于海防总督,怎么说也得有十数万吧。”张名振想想有朝一日两大水师联合作战的宏大场面,心中就不禁激动不已。 此时,王公略和徐观海两部也安全撤了出来,舰炮强大的火力将整个大营瞬间覆盖,围攻王公略的清军所部被打的灰飞烟灭。 那为首参将跑得快,才得以幸存。 阎应元带出来的各部被钱塘水师全部解救出来。 阎应元此时还沉浸在巨大的信息冲击下,迟迟静不下心来。 “阎公你且休息,在下要按照军令率部向杨舍进击了!” “杨舍?” “正是,张总督的前锋已经进逼常熟,届时两部要合力会攻杨舍清军,争取一举将其歼灭。” 阎应元瞬间激动起来,他看着张名振说道:“待本部休整一番,愿为先锋出战!” 张名振却是笑着摆摆手,看了看阎应元身后的将士,说道:“阎公勿急,且回城组织军民往蔡泾,准备接收粮食补给。” “那太好了!!!”阎应元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喜上眉梢。 此时,有大量漕船从黄田港进入,沿着水道一路向蔡泾驶去。 江阴的士卒得知船上装满了粮食,山呼海啸。 阎应元急令各部,往蔡泾运粮。 张名振则整军三万往杨舍营进发。 施琅坐镇江上,指挥舰队封锁长江。 此番钱塘水师只出动了五万兵马,剩下的三万留守在崇明。 明军援军大举登陆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正在回转常州府城的刘良佐耳朵里。 惊得他差点没从马上跌下去。 江阴城。 漆黑的察院中,陈明遇坐在冯厚敦的卧房门槛上,愁眉苦脸,无心睡眠。 忽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陈明遇皱眉,扭头看去,不知这后半夜是何人未眠。 “典史,典史,得救了,得救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冒雨袭常州 第144章 冒雨袭常州 常州府,府城。 刘良佐惊惧万分,坐在府衙堂上,堂中站着一班将领,个个神色慌张。 “娘的,一帮废物!快,快马加急往宜兴求援!” 突如其来的明军援兵打的刘良佐损失惨重,部署在黄田港的三万人马只逃回了不到一半。 他没想到明军的水师竟是如此厉害,逃回的兵卒说江上的战舰数也数不清。 据他所知,明军战力强大的舟师也只有福建郑家了,难不成杭州调动了郑家水师? 转念一想,觉得这根本不可能,郑芝龙那厮,刘良佐是知道的,闽地的土皇帝,绝不可能给杭州朝廷卖命。 “报,伯爷,明军漕船正在蔡泾镇卸粮!”斥候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刘良佐神情阴郁,一脚踢翻了桌案,怒道:“娘的,到嘴的鸭子飞了,老子好不容易快困死他们了!” 诸将讷讷不敢言,心中也都各自盘算起来,现在敌我攻势一转,黄田港一开,明军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增援江阴。 眼下都统叶臣带着主力南下,江阴周边的兵马可不多,若是明军要收复常州府,他们可就危险了。 “再派人去无锡,向汉岱都统报信!” “杨舍那边是顾不上了,那劳什子巩阿岱,自求多福吧。” 刘良佐紧锣密鼓的布置起来,生怕明军主力直接朝着常州府府城开进。 整个常州府连夜锁闭城门,开始征调民壮,弄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这一夜,风云忽变。 当一车车粮食从蔡泾运进江阴城的时候,江阴,便活了过来。 陈明遇坐在冯厚敦的榻前,抹着眼泪,向冯厚敦说道:“培卿,快醒来吧,不用再为粮食发愁了!” 熊汝霖看着欢呼雀跃的百姓,热泪盈眶。 阎应元连夜分发粮食,救济全城。 城中紧缺的草药也得到了补充,各营兵马饱餐一顿,士气大振。 李九郎揣着分到的一袋粮食,寻到了白日那剥树皮吃的爷孙俩。 一方小院,大半已经在之前的战火中塌方。 只有一间偏房尚在,房前的泥炉旁,老人正煮着柳树皮。 见李九郎进来,有些奇怪,问道:“大英雄九郎,这大半夜怎么跑这里来了?” “老人家,朝廷援兵到了,送来了粮食,你怎不去领啊?”李九郎问道。 “不急,天亮了再去也不迟。”老人笑道。 李九郎将手中的粮袋搁在了房檐下,在门外朝房内瞧了瞧,小童正在房中安睡。 “这是我分到的粮食,军中有饭食,我用不着,您留着吃。” “哎哟,这哪里行?!” “您就留着吧,孩子正长身体,得吃饱才是。” “那......那就多谢九郎了!” 老者满眼感激地收下了粮食,连声向李九郎道谢。 李九郎笑着闲聊两句,便离去了。 白日老者识得他,他却不识得老者,许是曾几何时,自己偷过他家的鸡,又或是摸过他家的狗吧。 李九郎自嘲一笑,加快脚步,寻阎应元去了。 县署中,阎应元正与众将一边喝着热乎的米粥,一边商讨随后的战事。 李九郎默默走了进来,寻了个角落坐下。 “诸位,潞王殿下御驾亲征,朝廷两路大军要会剿江南清军主力,咱们也不能光看着。” 阎应元舔了舔碗底,看着众人心中火热。 “乖乖,原来咱潞王是想一战而定清军啊。”王公略感叹道。 “狗日的鞑子,这下总算轮到他们挨打了!”邵康公恶狠狠说道。 “今夜死了上千兄弟,现在咱们四营兵合起来也才堪堪两万,这还是把最后的新兵补充上才有这些。”兵备张调鼎皱眉道。 江阴原本四营扩充到了每营两万,数日鏖战,死伤六万余。 天庆营更是两度覆灭重组。 “伤兵呢?有多少能归队的?”阎应元问道。 “这倒是能有一千左右。”兵使徐世荫心中大概盘算了一下,说道。 “重新整编这两万人,分四营,每营五千,原任营将不变。” “遵命!” 阎应元意识到,这次的大战,将彻底决定江南的形势,这是一次大决战! 无论如何,他都要率兵助阵,为了国家大义,也为了江阴死难的百姓和将士。 江阴诸将的行动十分高效,当夜在全军饱餐之后,便连夜整军备战。 阎应元则在察院找到了正在亲自担起冯厚敦所辖事务的熊汝霖。 “皕亨来了啊,咱们的粮仓已经要装不下这么多粮食了,哈哈哈。” 熊汝霖兴奋不已,蔡泾那边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城中运粮。 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的前往蔡泾协助官军。 城中几座粮仓全部堆满。 熊汝霖一边派人向各街坊转运粮食,一边往各营派送囤粮。 “抚台,末将有一事相求。” “皕亨但说就是。” “末将想率军出征。” 熊汝霖一愣,随即抚须大笑,说道:“你阎应元胸有鸿鹄之志,去吧,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好好跟鞑子算算账,为死难的大明军民报仇雪恨!” 阎应元神情肃穆,深深一拜,说道:“末将谨遵抚台之命!” 熊汝霖心中十分器重阎应元,他当即授予阎应元巡抚令箭,在苏松地界给了他便宜行事的权力。 这让阎应元心中感动不已,熊汝霖对他,可谓是知遇之恩了。 灰云白露凝黛瓦,风刀雨剑劈霜山。 清晨,一声鸡鸣,格外悦耳。 细雨绵绵,江阴城西门外,阎应元带着数员大将驻马回望。 身边,是四营兵马,两万大军正容光焕发地向西进军。 “咱大明领两万兵的典史,您可是独一份。” 王公略骑在马上,望着在秋雨中显得有些残破的江阴城,心中悲喜交加。 悲在江阴城遭此大劫,阖城人口,三去其一。 喜在朝廷的援军终于到来,现在形势逆转,轮到他们去揍那可恨的鞑子了。 “哈哈哈,咱阎公早晚位列庙堂!”李九郎吹捧道。 “到时候,可别忘了我等啊!”邵康公咧着大嘴喊道。 江阴众将闻言笑声一片。 阎应元微微一笑,说道:“功名志在马上取,当今潞王雄才大略,诸位,奋勇向前!” “大军西征,直取花马刘!” 说罢,拨马,一骑当先! 王进忠,钟牧离、曾化龙、张调鼎、徐观海、徐望澜、王公略、邵康公、李九郎等数员上将大义相随。 孝廉夏维新、诸生章经世、中书戚勋、庠生许用四人亦受陈明遇之命从军辅助。 江阴百姓扶老携幼,出城相送。 更有未能出征的伤兵疲卒,登城高歌送别。 “江波万里兮路绝重围,勇气咆勃兮大义无愧!” “巢禽失树兮飘游于野,兄弟上阵兮同心死节!” 听着这熟悉的曲子,出征的将士们纷纷回望。 骑在马上随着后军的许用,此时再听自己作下的曲子,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斜风细雨三军哀,一曲长歌尽东来。 大军堂堂之阵,朝着常州府城滚滚而去。 清军的探马仓惶急报,说是江阴发来了大军,剑指常州。 刘良佐可谓是半日三惊,探马的消息如雪花般飞到了他的案头,弄得他心神烦乱,不知所措。 只能不断催促手下加固城防,死守待援。 虽然他手中还有三万多士卒,但是他知道,江阴兵是来寻仇的,不可挡也。 所谓哀兵必胜,那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他若是主动出战,一旦战败,失了常州府,那南下的叶臣部主力的后背就会露给明军。 眼下,他只能死守,等待无锡的汉岱部派兵救援。 “报,江阴兵马急行,距我不足二十里!” “滚滚滚,再探再报。” 三万兵守城,刘良佐还是心里有底的,但他有种预感,此番明军来援,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若仅仅是从黄田港登陆,向江阴输血,很可能会遭到三面夹攻,杨舍,常州,无锡,合兵有十万之数。 正在堂中望着院中雨幕苦思的刘良佐,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寒凉。 本想唤人加衣,却不想又有斥候冒雨而来。 “死了妈了?哭丧个脸。”刘良佐没好气地骂道。 “伯爷,不好了,无锡急报,明军十三万大军横扫苏州,势如破竹,不日便会兵进常州!”那斥候苦哈哈道。 刘良佐闻言,浑身一颤,仿佛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僵住了。 过了许久,他才厉声问道:“消息当真?” “伯爷,当真!”斥候擦着脸上的雨水十足肯定的答道。 刘良佐的心瞬间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明军哪里来的十三万大军? 莫不是在虚张声势? “去传命,发十八路快马往宜兴求援!” 刘良佐再也淡定不了,急忙声音颤抖着向那斥候下令。 十三万大军就算是虚张声势那少说也有一半,再加上江阴兵,还有那江上的水师,刘良佐越想越心惊。 如坐针毡的刘良佐决定亲自去视察一番城防,一路上看到了还在嘻嘻哈哈的麾下士卒,二话不说就当街活劈了两个。 常州东城墙上,麾下总兵卜从善正狠狠鞭打着做苦力的民夫。 清兵也在加固城墙,如临大敌。 刘良佐冒雨登城,见卜从善在认真做事,心中的火气才堪堪压下。 “伯爷,江阴兵只有两万,想攻下咱常州城,万万不可能。”卜从善拍着胸脯说道。 “你懂个屁,他们后面还有大队明军呢!”刘良佐翻着白眼道。 见城上火炮稀少,不禁皱眉怒问:“老子的火炮呢?” 卜从善一愣,结巴道:“都......都在这了啊。” “恁娘地,这宗灏,就特么知道画画,活该被捉了去。” 刘良佐气的破口大骂,之前宗灏压根就没重视过城防的事情,所以常州城中并没有储备多少大口径火炮。 只有一些老掉牙的轻型佛郎机,还是以前明军留下的。 刘良佐自己军中的火炮也没有多少,为了防备他们这些降将降兵,多铎下令收缴了他们营中的重火器。 见刘良佐骂娘,卜从善不敢吱声。 城下,斥候策马而来,冲着城头大喊道:“明军已至十里外。” “准备迎战!”卜从善大喊道。 城下歇息的清兵闻令,开始迅速登城。 半个时辰后,明军在距离常州城五里处列阵。 阎应元驱马来到阵前,冒雨观望城头,但是看不太清。 “典史,小雨不歇,火炮还在路上,不如先等雨停再攻?”王公略望着人影错杂的城头,提议道。 “不,我们炮少,趁此小雨,敌军火器失效,咱们和他们碰一碰!”阎应元沉声道。 王公略点点头,回头点了本部五千人准备先登。 阎应元令各营弓弩上前,压制城头清兵,掩护王公略部抢城。 明军大阵一片寂静,毫无声响。 刘良佐有些害怕,这江阴兵今日看来是要玩命了。 “阎公,何必再让江阴儿郎无辜寻死!”刘良佐大喊道。 阎应元闻声,轻蔑一笑,回头看了看身后士卒,大喝道:“你们怕死吗?!告诉他!” 大军齐声喝道:“不怕!” 声如闷雷在城头炸裂,清兵为之胆寒。 刘良佐还想再说,却见竟有数千明军正抬着云梯闷头冲来。 “伯爷暂退,末将来御敌!”卜从善说道。 刘良佐叹息一声,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他困守孤城了。 阎应元连劝降他的话都没有,自知今日将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 雨如天公泪,风似王母哭。 明军弓弩抵近激射,清兵也纷纷还击。 王公略举着大盾冲在前面,春晖营五千将士奋勇向前。 不断有人被射死在冲锋的路上,但无一人后退,都是面城而死。 王公略的盾牌被射的叮当作响,见城墙就在眼前,急呼道:“云梯登城!” 悍不畏死的明军很快就架起了十架云梯,城下的士卒死死向下拽着云梯上端系着的绳子,防止清兵推倒云梯。 王公略身法矫健,率先攀梯,亲兵紧随其后。 清兵滚石落下,砸中了王公略举着的盾牌,钻心的疼痛传来,仿佛胳膊骨裂一般。 阎应元见状,亲自持弓策马,上前游走,手中箭矢连发,将王公略头顶的清兵一一点名射杀。 王公略一声爆喝,抓住机会,咬牙跃上城头。 清兵见状,急忙围杀,王公略如猛虎下山,大呼来战。 亲兵也趁机涌上,看护王公略后背。 城下,阎应元箭法入神,出手就是性命,极大的缓解了王公略的压力。 守城的清军卜从善见城头竟然被一击而上,心中惊怒,遣精锐家丁前往绞杀。 “邵康公,率汝部出击!” “得令!” 早已按捺不住的邵康公领着澄江营开始冲锋,支援城上王公略。 邵康公如莽牛入阵一般,寻到一处云梯,愣头就往上爬。 城上清军见明军又来一员猛将,心中惧怕,探出长矛想要将邵康公直接捅下去。 没曾想,邵康公却是豪迈大笑,侧身用粗壮的手臂将矛头夹在腋下,暴喝一声,生生将城头几名清兵拽翻,从城上坠死。 澄江营士卒高呼威武,踊跃登城。 刘良佐部的清兵在此前的江阴战事中,一直处于士气低落,划水的状态,哪里经受过这般猛烈的进攻。 卜从善左支右绌,有些招架不住。 “娘的,明军怎变得如此勇猛???” 第一百四十三章 花马刘飞遁,济席哈观春 第145章 花马刘飞遁,济席哈观春 “伯爷,东城支持不住了,卜总兵求援!” 刘良佐一惊,连忙令南北两城发兵救援。 但北城上的明军已经越来越多,明军大将王公略与邵康公纷纷登城,杀得清兵丢盔弃甲,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总兵卜从善的精锐家丁更是在王公略手下没走过两个回合就被直接枭首。 卜从善惊慌逃窜下城。 清军严重低估了江阴明军的战斗力。 这些士卒那可是在几十日的连续激战中存活下来的,个个都是浴血的精英。 在鬼门关前跟阎王打过招呼的兵马,何惧一死? 更何况他们此来,是为了死难的江阴同胞报仇,谁怯战就会被同袍戳脊梁骨。 阎应元抓住战机,全军压上,天庆,朝宗两营也在王进忠与徐观海的带领下,开始冲击。 城上酣战的王公略大呼:“夺门!夺门!” 另一边的邵康公听到呼喝,反应过来,急忙领着亲兵杀向下城的甬道。 清兵想要拦阻,但没想到邵康公是个莽夫,直接从城墙上朝着甬道跃下,直接摔在了甬道上的清兵之中。 当时便有两三个倒霉的清兵成了邵康公的肉垫,生生被砸死在阶梯之上。 周遭清兵还没反应过来,刚一扭头,就看到了邵康公那狞笑的大脸。 宛如狼入羊群,邵康公一身重甲,手中白刃翻飞,将甬道上的清军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战,纷纷掉头跑路。 明军趁势下城,围杀了城门处的清军残部,控制了城门。 城墙上的王公略部正在硬抗从南北两面城墙上支援而来的清兵。 但城墙之上,宽度有限,任你大军数万,也难以施展。 清军总兵于永绶与邱钺见明军已经控制了城门,心知大势已去,便急忙派人前去给府衙的刘良佐传信。 邵康公打开了东城门,阎应元激奋,策马疾驰,大呼道:“明军威武!” 各部明军群起响应,呼喊声犹如惊雷。 府衙中坐立难安的刘良佐惊闻明军呼号,暗道:坏了!大事不妙! 水气朦胧,斥候连滚带爬地跑进院中。 “伯爷,东城失守,明军已经进城!” 刘良佐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报~于总兵部溃败!” “报!卜总兵部溃败!” “报!邱总兵部正在退守主街,请伯爷先撤!” 连续的败绩传来,刘良佐心知大势已去,这常州今日易主! “阎公真乃神人,两万兵破城,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明军,非我之罪也!” 说罢,刘良佐一把火点燃了府衙大堂,然后在亲卫的簇拥下,跨上自己心爱的杂色马,率部出西门直奔镇江。 其余各总兵也是见势不妙,纷纷带着亲信家丁夺路而逃。 被抛弃的清兵见主将都临阵脱逃,顿时军心溃散,纷纷向明军投降。 阎应元领着大军进城,府衙方向浓烟滚滚。 “这狗日的花马刘,跑就跑,还要放把火!”跟着阎应元的钟牧离不禁骂道。 “速去救火!” “徐兵使,出榜安民。” “张兵备,暂闭四门。” “李九郎,侦骑四出,详加探报。” 阎应元一边赶往府衙,一边向众人下令道。 众将纷纷领命离去。 王公略与邵康公忙着收拢降兵。 常州府便被阎应元趁其不备,一战而定。 ...... 宜兴地界,太湖西边,香兰山。 香兰山,又名石兰山,有大小二山,相连二里,屹峙湖滨,与湖州、安吉、长兴接境。 宋曾在此置香兰司及香兰砦,以控扼四方。 本朝在此设湖汊巡检司于香兰山西。 秦军先锋踏羽营在此驻扎,王翦又招募湖州府民壮在此大兴土木,修建堡寨工事。 香兰山往西,还有顾渚山,两山连横,错分在二府界线两侧。 王翦看中此处,决定将此地作为大军驻扎之地。 东临太湖,取水方便。背山扎营,可充分发挥火器优势。 湖上,还可有水师策应。 朱常淓亲自坐镇的松山营与虎贲营此时尚在湖州府境内的长兴县驻扎。 张煌言督率的锐士营与蓝田营正在顾渚山南的合溪县驻扎。 秦军的兵锋已经直指宜兴县。 而此时,清军叶臣部二十万大军,前军也已抵达了宜兴县北的钟溪县。 钟溪县与香兰山的直线距离不过七十里地。 叶臣的大军横亘在钟溪县东西两侧,在滆湖与太湖之间一字排开。 中军叶臣亲领兵马十万,濒临滆湖的左翼由奉国将军巴布泰统率马步军五万组成。 右翼则是由护军统领博尔辉令马步军五万遮护中军。 由于近日来的连绵雨水,清军只得在钟溪一线暂驻,等待天晴后,再向宜兴开进。 叶臣在钟溪县占据了一座豪宅用来歇息。 宅子的男主人被投到了钟溪县的大狱之中,他的妻妾子女全被叶臣霸占。 郁郁葱葱的庭院之中,随处都是美景。 雨打芭蕉,池塘中,珠落玉盘。 一方石亭下,叶臣坐在精美的刺绣毛毯上,吃着方桌上的牛肉,喝着烈酒。 在他的身边,跪坐着两名各有风情的女子,衣着单薄,瑟瑟发抖。 亭子四周,站着四名精壮的巴牙喇兵。 叶臣时不时地用油乎乎的大手在两名女子的身上捏一捏,看着她们羞怒的模样十分享受。 这时,两名将领挎着刀环池走来。 “都统好雅兴!” 当先一人,身形较另一人稍矮,向叶臣行军礼后笑道。 “济席哈,来的正好,坐下陪我喝两杯。”叶臣招手道:“和托,赶紧坐。” 站在济席哈身边的名叫和托,镶红旗man州副都统。 济席哈,乃是正红旗蒙古副都统兼户部参政。 此番两人奉命随勒克德浑出征,都是摄政王多尔衮与代善妥协的结果。 叶臣作为多尔衮的亲信,按理来说与代善的人是对立的,但上层的交锋并没有影响到下面的将领。 毕竟他们有着一致的目的,那就是战功。 叶臣想要战功,济席哈与和托自然也想要,他们二人现在可还是副都统。 临行前,代善曾授意他们,务必要立下相当的功劳,回京之后,好寻机削弱多尔衮在军中的权势。 此前阿济格西征,多铎南征,多尔衮三兄弟个个手握大权。 代善看的清楚,多尔衮这是在为自己造势,也是趁机增加自己权威声望,想力压同为辅政亲王的济尔哈朗。 所以为了压制多尔衮,平衡朝堂,老狐狸代善便出手了。 一番折腾,多尔衮奈何不得代善,只能向其妥协。 刚好,多铎又在杭州吃了瘪,这才有了勒克德浑下江南。 多尔衮也曾秘密交待过叶臣,让他一定要攻下杭州,为多铎挽回一点颜面。 所以叶臣这才放弃了江阴,急着督军攻打杭州。 “都统,这江南女子当真是水灵。”和托眼馋道。 “那是,等攻下了杭州,任你选!”叶臣为和托画下了大饼。 和托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雨都下的真不是时候。”和托叹气道。 “梅雨时末,马上就过去了。”济席哈解释道。 三人笑谈,一旁的两名女子冷的嘴唇发白。 叶臣瞧了一眼,倒满一杯烈酒,亲自到了两人嘴边。 女子吓得不敢不从,微微张嘴,刺鼻的酒气令她难以忍受。 “咬住。” 叶臣恶魔般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女子用余光一扫,就看见了叶臣那邪魅的笑容。 和托与济席哈两人更是一脸邪笑。 女子羞愤不已,朱唇轻启,皓齿慢慢咬住了酒杯。 叶臣松手,看向了另一人,只觉得浑身燥热,眼神迷离。 那女子泫然欲泣,死死抓着衣角,不敢对视。 “济席哈,你说草原上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女子呢?” “汉人有句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济席哈对中原了解颇深,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叶臣点点头,伸手勾起那女子精致的下巴,仔细观赏着,就好像是在把玩什么物件一般。 不停喝酒的和托有些难耐心火,灼热的目光盯着那咬着酒杯的女子死死不放。 济席哈挪了挪位置,离两人稍微远了些。 他深受汉学熏陶,不愿行此野蛮之事,但也不便出言阻止,只能恪守己身。 “济席哈,你来一下?”叶臣问道。 “不了,都统慢用。”济席哈微微一笑,拒绝道。 叶臣摇头轻笑,心中暗道:装什么圣人! “往宜兴派斥候了吗?”叶臣擦着额上汗水问道。 “派了,还未有消息传回。”济席哈答道。 “嗯,汉岱还没有剿灭太湖上的那两只泥鳅,水上也要注意。”叶臣叮嘱道。 汉岱驻兵无锡,一直想剿灭太湖吴易、黄蜚两部水师,但是奈何对方十分狡猾,汉岱迟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已经交待过博尔辉了,他会注意的。” “雨停之前,叫勇士们可以轮番进城发泄发泄,不然都憋坏了。” “这......” “济席哈,江阴挫了大军士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末将知道了,这就回军中安排。” 济席哈起身告退,转身刚走几步,就见麾下斥候飞奔而来,看似是有大事。 叶臣也看见了正沿着石径跑来的马甲,放下了手中酒杯。 “何事?” 近前,济席哈才看见那马甲脸上竟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正往外渗着血。 心尖顿时一缩,出事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咱秦军卧虎藏龙! 第146章 咱秦军卧虎藏龙! “主子,宜兴发现了数股明军侦骑,似乎是在遮蔽战场。” “勇士们尽力绞杀,但敌骑不落下风,咱们的斥候损失惨重。” 济席哈愣住,明军的游骑竟然出现在了宜兴附近,如此强势的遮蔽战场,定然是有大动作。 叶臣远远也听到了马甲的汇报,大声道:“济席哈,速派精锐再探!” “是,都统。” 济席哈带着那马甲匆匆离开了叶臣下榻之处,回到了城外的军营。 当即便遣了三百精骑前往宜兴探查。 宜兴城东侧,太湖畔的芦苇荡中,十几名明军骑兵正隐蔽在此歇息。 为首的队官人高马大,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在羊皮卷上绘着地图标注。 不远处,一名什长正带着人警戒。 “焦队官,咱们还探吗?” “探!鞑子的斥候如此拼命,想来主力应该不远,咱们得探明鞑子数目。” 一名什长请示一番,今日他们已经和鞑子的游骑厮杀了几阵,折了好几个兄弟,现在轮替他们的另一队人马已经到达,按理说他们可以回营了。 “要不咱抓个舌头?” “等天暗。” 那什长点点头走开,往一旁歇息。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鸟鸣,明军士卒惊起,这是他们之间示警的信号。 众人翻身上马,警惕起来。 不一会儿,负责警戒的士卒跑了过来、 “发现鞑子骑兵,三百左右,沿湖而来。” “快,赵兴,去香兰山报信,其余人跟我引开鞑子!” 说罢,便拍马奔出,那名唤赵兴的什长调转马头,直奔香兰山大营方向。 清军前出的骑兵见芦苇荡中忽然杀出一群明军骑兵,吓了一跳,以为是明军有埋伏,急忙呼号示警。 后方的清军骑兵收到警讯,迅速调整方向,朝着芦苇荡杀来。 这时,清军发现明军似乎仅有十几骑,于是那领头的马甲率先领着十几人杀来,想要抢个功劳。 “先杀一阵,然后向西!” 明军队官胯下白玉马,手中亮银枪,迎着那清军马甲凶猛杀去。 清骑一惊,来敌竟如此凶悍,端的不似等闲人。 那马甲更是暗道:这是个硬茬子! 双方只一交手,错阵而过,明军竟无一人落马,反倒是清骑倒下了三五人。 领头的马甲心中大骇,望着对方十几人,只觉得自己惹错了人。 明军队官银枪一指,队伍再次冲锋。 护佑在那队官身边的两名什长,亦是气势唬人。 居左之人,名叫刘起蛟,一身棉甲,头戴暗盔,碧眼鹰鼻,十分精壮。 手中一柄开山斧,锋芒毕露。 居右之人,名为白贵,细眉亮眼,长相英武,半身薄甲,头罩璞巾,斜挎一柄五石弓,手中挥舞三尖刃,颇有玉面麒麟之风。 三人环护,如锋矢之锐穿透清骑,为首的清军马甲被明军队官一枪挑于马下,余者瞬间惊散。 此时,明军伤亡骑卒二人,清骑大部逼近。 “向西!” 那队官一声令下,引余兵往宜兴城方向遁去。 清骑佐领闻前哨大败,怒不可遏,引兵急追。 香兰山大营。 朱常淓御营已经抵达香兰山一线扎下营寨。 张煌言所部两营也进至顾渚山以北立寨。 此时,秦军诸文武将官正齐聚在香兰山大营王帐议事。 朱常淓正与众人商议进军事宜,忽有斥候直入王帐急报。 “报,宜兴以东,发现虏骑三百,我部夜不收正在与敌周旋。” 朱常淓点点头,这两日双方的夜不收在宜兴周遭争斗的十分惨烈。 这时主帅王翦问道:“诸将,谁愿率军歼灭之?” 朱常淓环视一圈,帐中诸人,大多都是路振飞从东南搜罗来的有志之士,他虽都见过,但其各自的本事却不知深浅。 这些人中,有几人是前朝的旧官,闲居乡梓,路振飞都一一召来秦军效力。 听到主帅问战,右列的将领纷纷请率部出战。 最先起身一人,身材中等,个头也不高,但十分精壮,目光刚毅精明,粗壮的胳膊看上去膂力十足。 朱常淓眼前一亮,暗道:此人看上去有大将之风! “末将王兴,愿领兵出战!” “好!需兵马几何?” “精骑一百,便可灭敌!” 王兴面色沉毅,十分自信。 旁列的文士小声议论起来,似有相疑之色,觉得此人夸口太大。 这时,一名年过古稀的老者抚须说道:“启禀监国,王兴自幼好勇尚气,颇有武力,且遇事精细,家乡人称‘绣花针’。” “王兴,你若以一百骑灭敌,本王调你入松山营做骑将!” “请监国拭目以待!” 王兴闻言大喜,他是广东大埔县人,当时靖海水师的人在广东招募兵将,他便应募上船,一路入了凤凰山大营,因勇武曾被王翦亲口夸赞,提拔为麾下裨将。 领了军令,兴奋不已的王兴迅速点了本部骑兵一百人,疾驰而去。 帐中,那前来报信的斥候正要退下,却被王翦喊住。 “赵兴,去给焦琏传信,让他率队回营吧。” 赵兴一愣,嘶~这王将军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只是个小小的什长,大哥焦琏也不过是微末队官罢了。 “遵令!” 心中疑惑与激动并存的赵兴领命退去。 朱常淓却是笑着对众人说道:“看来咱秦军之中,藏龙卧虎,王大将军这是在给本王荐才呢!哈哈哈!” 王翦憨厚一笑,的确如此,他在军中发现了不少良才,但是他深知这支大军乃是君上亲军,自己若是直接举荐将领,恐有不妥。 所以才用这种更委婉的方式,让君上知晓这些人的姓名。 这,便是王翦心思细腻之处,既能让君上重用良才,心中又不会觉得他王翦有安插亲信之嫌。 “监国有此精兵强将,必能扫灭清军!”先前那老者接话道。 老者名叫黄公辅,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曾任过湖广布政使司参议,后来致仕还乡闲住。 北都倾覆之后,肝胆摧折,日日忧心国事,也是后来路振飞遣人将其接到了凤凰山大营。 朱常淓报之一笑,说道:“先生,此番大军粮草,就有劳了!” “臣必使大军粮草无忧,请监国放心!”黄公辅拱手道。 环视一周,看着众人齐齐投来的目光,朱常淓一笑,知道众人最关心的就是各自的差遣任命。 秦军五营兵,乃是混编大军团,朱常淓不想以总兵辖制,所以迟迟没有任命各营总兵,一直由王翦亲自提调各部。 现在大战在即,朱常淓准备以五大督军来分率五营。 今日军议的重头戏也是此事。 帐中的文士们翘首以盼,朱常淓缓缓开口道:“大战在即,为确保诸部协同,进退有序,上下通达,今日本王暂设提督军事五位,分镇各营。” 说罢,一招手,侍候在侧的李宝上前,缓缓展开了手中诏令,开始念了起来。 “兵科给事中张煌言,擢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加兵部右侍郎衔,提督松山营。” “随驾军事参赞张家玉,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加兵部右侍郎衔,提督踏羽营。” “随驾军事参赞陈子壮,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加兵部右侍郎衔,提督锐士营。” “随驾军事参赞陈邦彦,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加兵部右侍郎衔,提督虎贲营。” “随驾军事参赞陈荩,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加兵部右侍郎衔,提督蓝田营。” 被授命的众人纷纷起身,一齐行礼谢恩。 张煌言在前,代表众人双手接过了监国诏命,心中激动不已。 这下终于可以领兵了! “三陈两张五提督,诸位,勿忘松锦之殇。”朱常淓语气沉重道。 五位提督心中凛然,齐声道:“臣等不敢忘!” 随后,朱常淓赐予五人印玺兵符,好言勉励一番,便命他们各归所部,整军备战。 黄公辅见状,也起身告退,他仍然以随驾参赞的身份总理大军粮饷。 虽然没有像其他几人一样加官,但他心中没有什么郁闷,反倒是十分欣慰。 王翦带着帐中的武官也离去了,往前锋踏羽营坐镇。 张家玉早已等候在中军营门外。 见王翦带着诸将策马而来,张家玉恭敬行礼道:“大将军!” “元子啊,恭喜你!”王翦欣慰道。 “大将军知遇之恩,元子无以为报......” “不必言谢,此番提督踏羽精锐,执掌大军,务必要三思后行,不可轻忽儿戏。” “元子谨遵教诲!” “走吧,一同归营。” 张家玉翻身上马,紧随在王翦身后。 他曾是翰林院庶吉士,南都投降后,他逃到了杭州避祸,潞王监国后,一直没有召任,便投到了路振飞幕下效力。 路振飞见张家玉生的美如冠玉,又剑术高超,能文能武,十分赏识,后来便将他推举给了潞王。 朱常淓见张家玉文武双全,胸怀韬略,便将其秘密安排进了秦军之中,留待日后大用。 其他几人也是如此,路振飞搜罗来的人才全被他悄悄塞进凤凰山大营雪藏,生怕内内阁那几位知道了,跟他来抢人。 那时候六部加起来都凑不齐五个人,姜曰广愁的天天掉头发。 王帐之中,朱常淓心中大快,秦军人才济济,兵强将精,此番首战,定要一扫往日明军疲弱之象。 宜兴前线的探报不断地向大营回传。 清军的斥候明显的加强了在宜兴附近的活动,试图南下窥视。 但顽强的明军夜不收浴血阻拦,愣是没让清军过宜兴半步。 整整一日激烈搏杀,双方哨骑均是死伤惨重。 黄昏时分,本来在宅邸休息的叶臣被济席哈紧急唤回军中。 帐中,叶臣看着跪在地上的汉兵信使,面若冰霜。 “你说刘良佐这狗奴才丢了常州府?” 那信使点点头,不敢答话。 济席哈忧虑道:“明军自黄田港登陆,眼下又丢了常州,咱们腹背受敌了!” “巩阿岱和汉岱在做什么?为何没有消息传来?” “恐怕情况不妙,明军可能想一口吞了咱们。” “不可能!我有二十万大军,明军何来那么多兵马与我一战?” 济席哈沉默,虽然他也这么想,可眼下明军的动向,分明是想将他们聚歼在这两湖之间。 汉岱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这让济席哈心中忐忑不安。 叶臣冷静下来,在舆图上看了起来,眼下他所部大军的位置十分不好,东西两侧是湖泊,明军只要堵住了首尾,自己就彻底被围死在中间了。 “派人去联系汉岱,看看他那里什么情况!”叶臣皱眉道,他心中不安起来。 话音刚落,和托冲进了帐中,惊惧道:“不好了,不好了,汉岱急报,明军十六万水陆并进,收复苏松啦!” 叶臣惊得连退几步,险些没站稳。 “完了,巩阿岱危险了!”济席哈心中的猜想被验证,顾不上惊心,急呼道。 “快,多发快马昼夜疾驰,往杨舍命巩阿岱撤往无锡,与汉岱合兵,守住大军后路!”叶臣尖声叫道。 和托转身赶紧去办,分毫不敢耽误。 叶臣此时再看舆图,可谓触目惊心。 “都统,稳妥起见,咱们不如退回常州。”济席哈劝道。 他心中已有预感,在宜兴以南的明军主力,数量也必然不少。 眼下趁着后路尚在,赶紧后撤夺回常州,才是上策。 叶臣的脑中一片混乱,明军的数量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明军短时间内何来的十六万大军,我看其中水分颇大,苏松本就空虚,几万兵便可横扫。” “事情蹊跷,咱们还是得小心为上。” 济席哈见叶臣无意撤军,心中着急不已。 他们手中的二十万大军,是朝廷在江南的主力,稍有差池,就会影响朝廷在江南的攻略。 “宜兴那边还没探明白吗?” “没有,那边定然是明军大军。” 叶臣愤愤地拍了拍桌子,暗道:这明军难不成还能撒豆成兵? 怎么忽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这么多人马? 此前豫亲王攻杭,据说杭州也只有十万人马而已。 “哼,大军明日一早拔营,进抵宜兴,我倒要看看明军能耐我何!” 叶臣偏不信邪,手握二十万大清雄师,他就不信明军能拦得住他。 济席哈微微一叹,只得领命。 此时天色渐暗,清军各部得了明日拔营的军令,纷纷开始做着准备。 宜兴城外,清军的三百骑兵还在死死追逐明军夜不收。 明军夜不收的战马已经有些力竭,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清兵的战马都是耐力十足的蒙古马,很快便追了上来。 “大哥,跑不动了!”刘起蛟冲着焦琏喊道。 焦琏一看,前方已近南溪河,清骑正三面包抄,顿时一狠心,说道:“弃马入水!游过去!” 身后几名士卒一听,竟勒住战马,掉头迎着追兵杀去。 白贵回望一眼,心中悲痛不已。 焦琏跃马南河,直入水中,然后疯狂的朝着北岸游去。 此处河段较窄,但水流很深,战马无法涉水而过。 白贵与刘起蛟也弃马入水,泅渡南溪。 清军追至岸边,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河面。 那佐领气愤不已,叽里咕噜一通大骂,然后悻悻领兵去寻渡河的地方。 焦琏几人精疲力竭地爬上了岸,稍作歇息,便赶紧寻了野林藏身。 “后夜,咱们往北,看看鞑子到底什么情况。” “咱们没了战马,太危险了!” 焦琏目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对着白贵道:“寻几个鞑子游骑......”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来将可留姓名 第147章 来将可留姓名? 夜深,秋风寒。 白贵守夜,忽闻林外有动静,急忙唤醒了众人。 焦琏前出窥探,竟见林外的路边,六个鞑子正围坐在火堆前,吃肉喝酒。 香味令焦琏等人的肚子瞬间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干!”焦琏回头道,身后除了白贵和刘起蛟两人,还有四名士卒。 众人默契十足,分作三面悄悄摸向了那伙鞑子。 正在休息的清军斥候小队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今夜没有月光,焦琏口中衔着短刃,伏在地上,一点一点靠近清兵。 眼看着距离不远,忽然一声哨响,双方皆惊。 焦琏暗道:不好,暗哨! 尽管清兵的暗哨发觉了危险,但明军已经靠的太近,清军斥候根本来不及反应。 焦琏率先暴起,跃出林子,纵身一刀,结果了当面的一人。 白贵和刘起蛟双双出手,瞬间将四人毙命。 其后的士卒也是精锐老手,知有暗哨,径直便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摸了过去。 “白贵,夺马速追暗哨!”焦琏急迫道。 白贵杀翻眼前两人,急忙策马去追那暗哨,万不能让其逃脱,泄了消息。 清军六名斥候不敌焦琏和刘起蛟,全部被凶狠格杀。 那四名老卒没有寻到清军暗哨,也摸了回来。 “换衣!” 焦琏一声令下,众人迅速换上了清兵衣甲,然后清理了现场,拍马向北而去。 白贵最终是追上了策马狂奔的清军暗哨,将其一刀毙命。 是夜,焦琏率人乔装夜探敌情,终是在靠近钟溪后,发觉了清军联营横亘百里。 焦琏心惊,急忙率人折返,往大营报信。 天明时分,回到南溪河南岸的焦琏碰上了明军另一队夜不收,急忙让他们快马赶回报信。 自己则带着精疲力竭的部下寻了个土窝子,倒头就睡。 两个时辰后,焦琏被人扇醒。 睁开眼,就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眼前,是一员明军将领,正无奈地看着他。 “某都快把你扇成猪头了,若不是有鼻息,还以为你死了。” 王兴坐在地上,将手中的水囊递给了焦琏。 “嘿嘿嘿,昼夜奔波,实在是撑不住了。” “听说你发现了鞑子大军?” “正是,鞑子主力大军就在钟溪!” “你也是命大运气好,还敢跑到鞑子窝去数人头。” 身边的弟兄都已经醒来,正吃着友军递来的水米。 “将军这是?”焦琏见对方身后的俱是骑兵,个个马鞍边上悬着鞑子的狗头,不禁问道。 “昨日探来的那三百鞑子,已经叫某全歼了。”王兴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们昨夜追我等,应当已经回北岸了......” “哦,某追到了钟溪,把他们灭了。” 焦琏差点一口水没呛住,瞪大了眼睛,心中吐槽道:你还说我胆子大运气好...... 白贵瞥了一眼年轻的王兴,暗暗佩服。 休整片刻,王兴便带着兵马与焦琏等人一道回营。 朱常淓正在帐中用早饭,王兴前来求见。 李宝将其带入帐中,王兴跪拜道:“启禀监国,末将不辱使命,全歼虏骑三百,斩清军佐领一名!” “好!果然是一员骁将,即日起,调入松山营任参将,领三千护军骑兵。” “谢监国!” 朱常淓喜得勇将,心情大好,但王兴刚走,从王翦那转来的消息令他又皱起眉头。 清兵联营百里,恐有几十万大军在钟溪附近。 朱常淓略有担忧,怕抄后路的张国维部不能按计划封住常州。 若是清军选择后撤,那聚歼清军主力的计划就泡汤了。 此时的王翦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帅帐之中,五营提督齐聚。 “大将军,不若出兵,诱敌南下?”张家玉建议道。 “叶臣是老将了,定然不会轻易上当。”陈荩摇头反驳道。 众人沉思之际,斥候来报,清军拔营南下。 王翦大喜,正怕清军不来,当即遣陈子壮统锐士营进驻张渚镇,陈荩蓝田营进驻湖?(fu四声)镇,陈邦彦虎贲营推进至湖?镇以西地界。 张煌言率松山营居蓝田营与虎贲营之后,自香兰山大营向北推进。 张家玉则率踏羽营往张渚西北南溪河南岸待命。 朱常淓留在了香兰山大营,由牛三率领的直卫五千守御。 参赞黄公辅亲自返回长兴县坐镇,向前线转运粮草军资。 小小的宜兴县,被夹在了两方大军之间。 宜兴的县令早就跑没了影,县中无人理事,县民见南北大军滚滚而来,吓得全部躲回了城中。 县中的宿老组织青壮锁闭了四方城门。 浮云消散,难得万里晴空。 金乌高悬,最是清爽时候。 清军前锋大将乃是副都统珠玛喇,领精锐马步军两万,率先渡过了南溪河,距离湖?镇不足三十里。 此时,双方的斥候已经不再遮蔽战场消息,清军斥候终于探明了明军的真实面貌。 叶臣得知面前的明军竟有十万之数,大吃一惊,如此一算,整个太湖五府竟有将近三十万明军。 他终于相信,明军就是奔着吃掉自己的心思来的。 午时两刻,清军先锋逼近湖?镇东北部平原。 蓝田、虎贲两营与扎住阵脚,与清军遥相对峙。 张煌言调松山营火器一百门前来助阵。 王翦亲自阵前坐镇,观望着清军军阵。 清军副都统珠玛喇远观此部明军,心中甚是怪异,眼前的明军与以往完全不同,军阵严整,旗帜鲜明,阵前鹰扬车锁连成墙,铳口成排。 “主子,奴才先探一阵?” “可,这些明军,看着倒是挺像回事,不知道是不是样子货。” 珠玛喇麾下的一名甲喇章京率领本部一千五百骑兵出阵,朝着明军大阵杀去。 蓝田营陈荩见鞑子冲着自己的军阵前来,心中暗道:莫不是觉得我是个软柿子? 于是一声令下,弓弩火铳一齐准备。 清兵刚一进入射程,就见明军黑压压的箭雨袭来,被射翻了一大片人马。 那甲喇大喝一声,率领余部加速冲锋。 这时明军火铳爆响,一轮三段击下去,上前虏骑死的七零八落,十不存一。 珠玛喇大骇,暗道不妙,眼前明军武备完整,临阵不乱,绝对是精锐之师! 那鹰扬车就像是小城墙一般,若是只靠人硬冲,必然损失惨重,需用火炮轰烂才行。 可惜他军中火炮稀少,恐难发挥作用。 “来人,快去请都统调乌真超哈来助战!” 珠玛喇不是愣头青,命人去请中军援助。 清军人马有些躁动,对面明军大阵密不透风,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怪哉! 从未遇见过这么怪异的明军! 珠玛喇不停的观望着明军,他觉得这支明军有点像当年的戚家军,但又不完全像。 他们的军旗也与寻常明军不同,竟然是黑边红底,乍一看,甚是违和。 明军的军阵鸦雀无声,整个战场诡异的安静。 就像是两只争斗前的猛虎,在互相注视着对方。 珠玛喇心知这么对峙下去士气会衰竭,于是点了麾下一员勇猛的佐领,前去阵前向明军邀战斗将。 想借斗将大胜来提振士气,顺便等待重炮到来。 那佐领名唤巴伊尔,乃是珠玛喇心腹爱将,是他麾下头号猛将。 其统帅的也是珠玛喇的亲卫。 领了军令,清军战鼓打响,号角长鸣,巴伊尔拍马出阵,来到了两军阵前,手中提着一把狼牙棒,冲着明军喊道:“谁敢一战?!” 王翦见清军玩起了斗将的把戏,不禁轻蔑一笑,对身边众将说道:“谁去斩了他?” 只见一黝黑壮汉驱马前出,目光平静地看着敌将,头也不回地说道:“大将军稍待,看末将取其狗头。” 说罢,便拍马迎敌。 王翦即令鼓号大作,以壮声势。 出战之将,一匹烈火马,两支短铁戟,浑身筋肉撑满了衣甲,不紧不慢来到阵中。 清将巴伊尔见来人面如平湖,心中战意涌起。 “来将何人?” “大明秦军踏羽营小卒,胡一青。” 巴伊尔听对方是个小卒,不禁大怒,奶奶的,明军竟然如此轻视自己,派了个小卒来迎战。 胡一青见对方面露怒色,蔑视一笑,说起来自己确实是小卒,因为大将军王翦并未给他军职,眼下说得好听些,就是大将军帐下亲兵。 “你不配与我交手,回去换个官大的来。” 胡一青听见对方这么说,嗤笑起来,无奈至极。心想这鞑子读《三国演义》读魔怔了吧。 华雄见了关二爷都没这么多屁话,这狗鞑子倒是人模狗样的装了起来。 许是那鞑子嗓门大,叫王翦听见了,直接高呼道:“胡一青,你现在是参将了!” 胡一青闻言,朝着巴伊尔耸耸肩,说道:“现在够格了吧?” 那巴伊尔咬着牙,总觉得自己被戏耍了,愤愤道:“受死吧!” 说罢,挥舞着硕大的狼牙棒朝着胡一青迎面打来。 两人只几十步的距离,转瞬便至。 巴伊尔见对方驻马不动,心中大喜,暗道:这厮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哪知忽然眼前一点黑影飞来,吓得他急忙侧身躲闪,正庆幸躲过了暗器,没想到他这身子一歪,正中胡一青下怀。 一柄飞戟不偏不倚地扎在了巴伊尔的咽喉之上,直接将其一击毙命。 正在高呼的清军就像是被忽然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明军见己方将军雄威,竟驻马未动半步,便将那鞑子斩于马下,瞬间士气爆棚,高声欢呼:“将军威武!” 王翦更是开怀大笑,对着身边众人赞叹,胡一青这手飞戟的绝招真是厉害。 清军鸦雀无声,珠玛喇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面色难看。 胡一青轻轻夹了一下马腹,上前来到了死不瞑目的巴伊尔旁边,一个侧挂,灵巧的将扎在其咽喉的铁戟拔了下来。 甩了甩上面的血水,歪嘴一笑道:“小卒杀你还不成,非得参将杀你,这回舒服了吧?” “狗日的下辈子打仗不要屁话那么多。” 狠狠地朝着巴伊尔的尸体啐了一口,胡一青便拨马回了己方阵中。 珠玛喇目光死死锁定在这员明将身上,又惊又怒,明军竟有如此勇将,连巴伊尔都不是他一合之敌! 这可如何是好? 他左右看了看其他将领,只见他们个个面如土色。 清军士气瞬间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珠玛喇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明军也不进攻,就等着清军来战。 珠玛喇如芒在背,不时询问着火炮到了何处。 清军派人收回巴伊尔的尸首,胡一青没有将其枭首并不是为了给对方留脸面,而是觉得这种一合之敌拿回去邀功实在是没面子。 巴伊尔若是泉下有知,也不知道会不会气的活过来。 半个时辰后,珠玛喇终于等来了火炮和援军。 孔有德率领大小火炮一百门赶到,副都统汉岱也带来两万人马助阵。 见清军有援兵到来,王翦算到清军是在等火炮,于是命中军旗手向各营发号,炮火准备。 陈荩与陈邦彦看到主帅旗令,迅速命本部火炮前出,依靠鹰扬车架设。 珠玛喇在阵前看到了明军阵中有动静,但奈何鹰扬车阻挡,看不见具体情况,心中紧张起来。 孔有德指挥着清军炮兵进入射程后开始准备。 看到珠玛喇望着明军大阵紧张不已,孔有德笑道:“都统不必担心,此等厢车,看我重炮破之!” 珠玛喇总觉得明军有鬼,心中忐忑。 此时的虎贲与蓝田两营,已经各自将本部火炮架设完毕。 届时只要打开鹰扬车上的炮口,便能直接开始射击。 陈荩看着自己这一百门清一色的一千五百斤佛郎机炮,嘴都快笑裂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明军野战能有这般火力。 任清军打死也想不到,眼前的明军将火炮配到了哨上,平均每二百五十人就有一门炮。 一个哨就有两什的炮兵,一组重炮,一组小炮,阵容豪奢至极。 当然,若是战事紧急,需要急行军,重炮则交予松山营管带,各部只携带轻炮行进。 陈邦彦也是乐出了声,秦军不出则已,出则一鸣惊人! 潞王殿下有此亲军,何愁天下不定! 两军相隔不过一里,孔有德的炮兵架设在了己方大军之后三里处,十分谨慎。 殊不知此时的张煌言可恭候多时了。 他调来的松山营百门重炮,极限射程近十里。 拿着千里镜观望的张煌言,决定先声夺人! “炮队准备,一发试射,校准方位!” 位于明军大阵后方三里远的重炮阵地开始装填。 张煌言看到一百门黝黑发亮的重炮,心中热血激荡。 明军自从上次杭州守城,张大彪突发奇想的火炮轮换齐射的创举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火炮轮射立马在明军中传开。 长于火炮的韩霖对此法更是推崇,王翦也将其应用到了秦军之中。 王翦想要打造的当世秦军,便是要集各家之所长,犹如当年的大秦军团。 火炮的威力他见识过,在凤凰山期间,也虚心向韩霖请教学习。 韩霖被王翦诚恳的态度感召,将徐光启的许多军事着述借给了王翦阅览。 张煌言发出旗号,见中军帅旗响应,当即捂住耳朵,下令道:“射!” 首炮试射,如平地惊雷。 炮弹如天上流火,朝着清军阵后坠去。 珠玛喇被吓了一大跳,只见明军阵后飞来火球,从头上划过。 懂行的孔有德瞬间色变,心中暗道:不好! 清军的炮阵刚刚立好,一枚炮弹便砸在了阵后,瞬间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瞬间吓得清军炮兵魂飞魄散,他们都知道,这是试射,接下来才是噩梦! 首发试射后,湖?县城北偏西的山上,腾起了红色的焰火。 张煌言知道那是射远了的意思,便急令调整俯仰,再射一发。 老练的明军炮手迅速射出第二发。 此时的孔有德正在狂奔回炮阵的路上,见又是一声巨响,心中大骇。 刚看见麾下火炮,就见明军的炮弹正中阵地中心,瞬间炸飞了一门大炮。 阵地上许多炮兵试图装填对射,但为时已晚。 明军的斥候放出了绿色的焰火。 孔有德面色惨白,但他觉得明军不会有多少火炮,自己还有还手的机会。 “火速装填,开炮!”孔有德大喝道。 清军炮兵也都是老兵了,迅速装填好火炮,开始推算明军的炮位。 “娘的,老子百门大炮,还能叫明军吓住?” “准备开炮!” 孔有德怒骂在阵前怒骂着。 清军刚刚校准好,就觉得地面一阵激烈的颤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声,一瞬间,仿佛天崩地陷。 珠玛喇与和托惊恐抬头,只见白日流星,贯穿天穹!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 第148章 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 炮响若凌霄崩碎,只一瞬,孔有德眼前的炮阵上,就腾起了冲天的焰火与爆炸。 孔有德被巨大的爆炸气浪直接从马上震飞出去,摔在地上,来不及伤心便昏死过去。 清军大阵忽然开始骚乱起来,珠玛喇的心沉到了谷底,看着岿然不动的明军,心中忽然生出了不好的念头。 和托在一旁气的七窍生烟,大声道:“不能再等了,我往左,你往右,狠狠冲破敌军!” 说完,不等珠玛喇回答,和托便拍马朝着自己阵前跑去。 珠玛喇面前的是蓝田营,和托面前的是虎贲营。 很快,清军就开始动了起来,和托领着本部万余骑兵开始直冲明军大阵。 珠玛喇见和托率先发起进攻,无奈只能率军出击。 见清军全军压上,王翦面露微笑。 这里,是他早就预设好的战场,也是他为清军选好的坟墓。 西有山岭,东为太湖,明军背靠香兰山,正好一个大口袋。 明军两营兵马将战线拉开,清军在此,骑兵根本无法迂回,只能跟明军正面硬碰硬。 “传令,各部随机应变,全歼鞑子先锋!”王翦大手一挥,潇洒说道。 传令的快马迅速奔往两营中军。 王翦身后的胡一青看着主帅镇定自若的样子,暗暗咋舌,这位大将军越看越深不可测。 原以为他与那大秦王翦只是重名,现在感觉,竟真的有些相像! 大将何世熊与陈子升等人纷纷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出战的渴望。 清军疾驰,骑兵洪流惊天动地,气势十足。 陈邦彦麾下的士卒脸上浮现出了些许慌张之色。 “开炮!”陈邦彦见状,一声令下。 各部炮手迅速抽开鹰扬车上的炮口挡板,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正在冲锋的和托发现了明军的变化,瞬间浑身汗毛竖起。 “火炮!明军火炮!” 身后的大小将领惊呼起来,正在冲锋的清军骑兵见状,面色惨白。 随着百门火炮啸叫,平射的炮弹就像是镰刀割麦一般,瞬间清空了数排敌骑。 炮弹成排飞过,人马俱为肉泥。 明军的火铳也响起,对那些侥幸躲过炮弹,靠近阵前的骑兵进行集火。 陈邦彦大呼过瘾,激奋不已地喊道:“从今往后,攻守异形啦!” 和托见己方瞬间没了上前骑,心中滴血,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他处在中间位置,侥幸没有吃到炮弹,存活下来。 “快,冲过去!冲过去!” 清军也急了眼,在和托的呼号下,加速冲锋,他们知道,只要冲到了跟前,明军的火炮就没招了。 和托知道火炮再次射击是需要时间的,趁着这个空档,他催促大军猛冲。 “长矛手,上前!” “佛郎机霰弹准备!” 陈邦彦在阵中不断发号施令,明军可不止有能远程打击的火炮,还有可以打霰弹的佛郎机,这玩意那可是大杀器。 一发出去,成片成片的死,死了的还好说,没死的那才叫一个痛苦。 明军各哨迅速将轻型佛郎机炮车推上前,准备招呼鞑子。 霰弹射程在两百步左右,再远效果就不是那么好了。 清军骑兵很快进入了射程,明军毫不客气的送上了霰弹的问候。 瞬间,近前的骑兵近乎死绝。 这一趟冲锋,万余清骑伤亡小半,尽管他们的长弓也对明军造成了损伤,但比起火炮的威力,那就相差甚远了。 此时,清军步卒也压了上来,明军重炮再射一轮,清军步卒硬是顶着巨大的伤亡开始冲击鹰扬车。 凶悍的清军八旗步卒以人为梯,迅速的涌入了鹰扬车内。 双方开始拼命搏杀,明军就如海岸边的礁石,任由清军拍打,我自岿然不动。 王翦见状,亲操明军战旗,高呼道:“秦军威武!” 霎时间,应者如云。 清军气势为之一沮,但很快便杀红了眼,发起了疯。 和托领着残余的骑兵在战场边缘游走,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战机。 另一边,对阵蓝田营的珠玛喇已经率军冲毁了明军鹰扬车,双方交织在一起,生死肉搏。 王翦领亲卫精骑三千,坐镇中军,稳如泰山。 张渚镇,陈子壮的锐士营正在稳稳向北推进。 清军巴布泰部步骑五万,正在宜兴城西对峙踏羽营。 巴布泰没有主动进攻,因为他的任务是守护大军侧翼,防止明军袭击主力侧后。 在宜兴城东,叶臣督着中军六万在此待机。 原本的右翼博尔辉部五万人马留在了钟溪,守备大军后方。 叶臣终究是听从了济席哈的建议,选择了稳妥的方式。 就算南下不成,也能安然退守宜兴或是钟溪,若后路被断,则可西向溧阳,回师南京。 此刻,叶臣已经得知了先锋部队失利的消息,正一言不发地盯着舆图。 宜兴城西,也传来了明军大队人马活动的消息,叶臣的眉头都快拧出水了。 济席哈心情有些沉重,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此番宜兴会战,明军准备的十分周全。 光火炮就有数百门,孔有德也算是命大,被亲兵从战场上捡了回来,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他已经感到了十足的不妙,如不能速克敌军,则有后路被抄的危险。 “都统,遣人去南京吧!”济席哈建议道。 叶臣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犹豫,他心中清楚,济席哈是对的,但是如此一来,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刚统军不过数日,便向南京求援,这要是传到了多铎和博洛耳朵里,那还不被笑话死。 正在叶臣纠结之时,钟溪的博尔辉部发来了快马。 一封来自无锡汉岱的书信被送到了叶臣案上。 黄田港,明军还在持续登陆,汉岱已经脑子已经懵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明军。 驻军杨舍的巩阿岱反应机敏,及时的撤出了杨舍,击退了进犯的明军张名振部三万人,引兵南下,与汉岱汇合。 两部合兵八万一齐退守常州府。 原本收复常州的阎应元果断撤离,返回了江阴守备。 “屁股算是保住了!”济席哈感叹道。 “江南人心在明啊......”叶臣终于明悟。 “苏松已失,伪总督张国维部十三万大军进至江阴与无锡一线,不日便会进攻常州府,咱们时间不多了。” “眼前的明军怎会如此精悍?” 叶臣正在疑惑,忽闻战报飞至。 西边的巴布泰部与明军交上了手,明军万骑突现,打了巴布泰一个措手不及,险些被破了军阵。 叶臣大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都说明军缺马,江南骑兵更是羸弱不堪,明军哪里来的万骑? 济席哈顿时急得团团转,口中喃喃道:“这支明军不对劲,不对劲,太怪了!” 叶臣二话不说,捧起头盔,风风火火地出了大帐。 他要亲自到阵前去看看情况。 宜兴城已经被巴布泰拿下,济席哈陪着叶臣登上了宜兴的西城墙,了望着战场情况。 只见明军骑兵赤旗林立,宛如半天红霞,无边无沿。 巴布泰正在阵前设置拒马壕沟,准备靠城坚守。 方才他派了偏师试探明军,结果竟被明军杀到了阵前。 叶臣拿着千里镜观察着,发现这些明军马上都携带着至少两杆火铳。 在这些骑兵之后,似有明军大队步卒在奔走。 城南的高地,巴布泰也已经派步卒抢占。 “敌军似乎在等待什么!”济席哈轻声道。 城下,一名斥候夺路而来。 “报,都统,发现明军大队人马正绕山而来!约有三万之数!” 叶臣心中一阵恶寒,他征战这么多年,头一次在明军身上感受到了压力。 很快,无数推着鹰扬车的明军绕出了大山,出现在了战场正面。 明军骑兵开始后撤,步卒缓缓朝着宜兴推进。 进击巴布泰的,正是明军陈子壮部锐士营,后方有张家玉的踏羽营策应。 孔有德部的火炮已经废了,巴布泰所部并无多少火炮,但手中握着五万大军,他还是有信心守住侧翼的。 锐士营步卒推进至距敌一里开外止步。 叶臣举起千里镜往远处一望,脸色瞬间灰白,急忙冲着城下的巴布泰部大喊道:“小心火炮!!!” 话音刚落,明军火炮开始轰鸣。 巴布泰愕然,他压根没想到面前的明军还有这么多火炮。 叶臣更是气的大骂:“明军火炮怎如此之多!” 锐士营的士卒看到了己方火炮舔地,那场面,就像是老天爷发威,降下了雷霆之力,将鞑子军阵轰成了渣渣。 百门火炮分为两拨轮射,明军在清军头上下起了弹雨。 锐士营士气大振,陈子壮举剑振奋道:“秦军锐士,所向无敌!” “大明威武!” “大明威武!” 诸军奋起,战鼓响彻原野。 炮火停歇,明军向清军发起了冲锋。 此刻的巴布泰耳鸣目眩,呆若木鸡。 环顾己方,军阵残破,士卒惶恐,死者层叠,血肉成海。 明军炮兵甚至连山头都没放过,一轮炮火覆盖下去,山上埋伏的清军差点没崩溃。 叶臣愣了,济席哈也半天说不出话来。 巴布泰列在城下的士卒有三万,山上布置了一万,城内留守一万。 现在城下站着的士卒不足一半,痛苦的哀嚎声响彻城头。 惨叫声令济席哈打了一个冷颤,这,就是火炮吗? 都说明军善用火器,可他从军多年,从未见过今天这般明军。 激昂慷慨的喊杀声传来,巴布泰回过神,双目通红的带着残军朝着明军开始冲杀。 山上幸存的清军也杀向了明军南侧。 陈子壮见状,毫不畏惧,督军奋勇向前。 清军伏兵自有人料理。 大地开始颤动起来,明军杀来千骑,直冲清军下山的伏兵。 为首之人,正是张家玉,手握长剑,以带束发,一身曳撒外,穿着胸甲。 两方接战,明军炮兵开始炮击宜兴城头。 济席哈与叶臣仓惶下城,准备返回中军。 临走,叶臣向巴布泰传令,命他若是难以坚持,就退入城中坚守。 整个宜兴周边,都沦为了战场。 炮火连天声不绝,白骨红肉阎罗殿。 秦军十万方出世,便叫天地风云变。 香兰山御营王帐。 前线的战况不断地传回。 朱常淓在舆图前来回踱步,眉关紧锁。 “殿下,您歇会吧。”李宝轻声道。 “此战,关乎国运,歇不得啊。”朱常淓面色凝重。 首战即是决战,一战定江南。 朱常淓心中清楚,收复南都的意义对于大明太重要了。 江南几省,更是富庶,坐稳江南,才有北顾之力。 前线鏖战之时,远在南京的洪承畴与勒克德浑已经接到了巩阿岱自江上送来的急报。 惊天的消息瞬间震动了南京。 勒克德浑紧急紧急召见众人,商议对策。 豫亲王多铎称病,没有参与。 勒克德浑的大将军府中,气氛有些低迷。 “诸位,事态紧急,莫要再惜字如金了!”勒克德浑看着闭口不言的众人,微怒道。 “大学士有何高见?”博洛开口问道。 洪承畴叹息一声,他也没想到短短几日,形势竟急转而下。 “明军意在南京。”洪承畴说道。 “叶臣部眼下危急,是否驰援?”勒克德浑问道。 “叶臣三十万对二十万,优势在我!何须救援?”博洛冷哼道。 勒克德浑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洪承畴。 巩阿岱是老成持重之将,若不是真的情况危急,绝不会惊扰南京。 博洛这些人是想看叶臣的笑话,所以才不愿发兵增援。 多铎称病没来,这是彻底不想掺和军事了,他麾下的尼堪和屯济两人都一言不发。 勒克德浑心中有些憋屈,关键时候,也就洪承畴能依靠了。 洪承畴沉思一阵,开口说道:“大将军,臣以为当取溧阳,以策应大军,保障退路畅通。” “若叶臣都统大胜,则两军汇合,回头攻取苏松。” “若我军失利,则可自溧阳接应大军后撤。” “除此之外,我军水师疲软,江防堪忧,大将军当早做准备,防止明军水师直取南京。” “臣已命龙江船厂昼夜开工,但缺乏物料,还需奏请朝廷援助。” 洪承畴话毕,勒克德浑连连点头。 环视其他八旗将领,见无人发表意见,勒克德浑也不再多言。 “既然如此,就按照大学士的话办,着满达海领兵五万,奔赴溧阳驻守,策应宜兴。” 满达海正要起身领命,却被博洛的话打断。 “我看不妥,满达海若有个闪失,大将军如何向礼亲王交待?”博洛阴着脸问道。 满达海是代善的儿子,勒克德浑派他去救援策应叶臣,这不是明摆着坑叶臣一道。 叶臣是多尔衮的人,满达海能尽心救他?不在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 博洛不忍心因这种朝堂斗争葬送前线大军,所以坚决反对。 勒克德浑与洪承畴对视一眼,洪承畴不敢言。 他是聪明人,虽然是大学士,但这种事还是不插手为妙。 多尔衮重用了他,对他可谓是礼贤下士,信任有加,他的心中自然是偏向多尔衮的。 可他最懂一个明哲保身,别看现在多尔衮权势滔天,指不定哪天就会倒台。 洪承畴可不想把身家性命压在他的身上,就像他也没有将身家性命压在大明身上一般。 “既然如此,不知贝勒觉得谁人合适?”勒克德浑反问道。 “让图赖去吧。”博洛说着,便看向了一直低着头的图赖。 自从在江阴两败之后,图赖似乎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起来,回到南京更是深居简出,不愿见人。 听到博洛点他率军出征,图赖有些惊讶地抬头,目光直射坐在对面的拜音图。 拜音图冲他眨了眨眼,图赖急忙起身。 “大将军,我愿率军前往,接应大军!” 勒克德浑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拜音图,心中冷笑,这家伙对图赖还真是呵护有加,也不知是图个什么。 洪承畴心眼子多,稍一细想,便察觉到了其中微妙之处。 拜音图的弟弟巩阿岱备受多尔衮器重,拜音图按理来说也应当是站在多尔衮一边的。 但奇怪的是,拜音图强力支持的图赖曾经支持过肃亲王豪格登基,所以图赖绝不是多尔衮一派。 此二人能绑在一起,不禁让宦海沉浮多年的洪承畴看出了端倪。 这京师朝堂之上,除了在较劲的多尔衮、代善、济尔哈朗之外,还有一股势力在暗处。 “也罢,图赖,望你此去能戴罪立功!” “多谢大将军!” 图赖大喜,急忙行礼退去,心中又燃起了一团火。 这回只要确保叶臣部退路安全,便是大功一件,自己在江阴的败绩也能被稍稍遮掩。 否则自己真的是无颜回京。 “洪学士所说的水师之事,镇国将军,你怎么看?” 自上次田雄率领的南京水师被施琅击溃后,南京的江防力量变得极度虚弱。 这也就导致了明军能肆意出入长江,如入无人之境。 更堪忧的是,明军控制了江面,使清军如芒在背。 江阴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明军登陆黄田港,直接扭转江阴形势。 这不由得让勒克德浑重视起水师来,说不得哪一天,明军便会直接登陆应天府,直捣南京城。 拜音图曾在扬州之战中,指挥过水师,所以算是一群八旗贵族将领中,略通水战的人。 “镇江乃锁钥之地,需派重兵岸炮驻守,水师亦不可或缺。” “眼下明军水师势大,不可硬碰,只能加强警讯。” 明军的水师实力他们见识过了,以现在南京的百十艘战船,根本不是其对手。 拜音图觉得江防还是以守为主才行。 说完,两人看向了洪承畴。 洪承畴摸了一把胡须,说道:“奏请朝廷,发天津水师南下吧。” 众人沉默起来。 天津水师,是摄政王多尔衮编练而成,用来拱卫朝廷的水师,也是他扩充实力的产物。 正在众人沉默不语之时,忽然传来一阵炮响,惊得众人纷纷站起。 不多时,驻防南京的耿仲明麾下士卒慌张跑来。 “发生何事?” “明军水师炮轰城头!” 众人色变,眼珠子瞪得溜圆。 这时,隐隐有声音传来,越来越响亮。 “先帝君恩深似海,亨九臣节重如山!” “先帝君恩深似海,亨九臣节重如山!” 闻声,八旗诸人看向了洪承畴,见他掩面垂首,羞愤不已。 这两天有点卡文,今天先一章五千字,望大家理解,虽然扑街,但是大家再看,丝毫不敢水,容我理一理后续故事线和情节。 顺便我把当前剧情态势图发到评论区,大家可以指点江山。 感谢书友长生诀的打赏和月票。 感谢书友的月票。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主非昭烈,臣非武侯,我之罪邪 第149章 主非昭烈,臣非武侯,我之罪邪? 金陵城一声炮响,洪学士羞愧难当。 大明钱塘水师施琅部舟船二百,逆水行舟,过南京城,鸣炮示警,万人齐呼。 此日金陵大震,降臣惶恐。 百姓议论纷纷,洪承畴紧锁宅门。 施琅舟师游弋片刻,便掉头回转,往江阴驶去。 勒克德浑等清军一众勋贵这才放下心来,虽心中发怒,但无可奈何。 图赖领南京驻防兵马五万急赴溧阳,入援宜兴。 勒克德浑率南京诸臣亲自城门相送,算是壮足了图赖的声势,以稳定南京人心。 南京百姓围观者甚众,都以为是贝勒爷发出了大军,前去剿灭炮击南京的明军,纷纷心中叹息,脸上颇有失望之色。 尽管百姓不知,但施琅炮击南京,已然是为南京清军敲响了警钟,勒克德浑一面急调滁州驻军前来南京补防,一面向京师发去了八百里加急奏折。 江南形势严峻,需要朝廷援助,他特意在折子中强调了明军水师的厉害。 洪承畴没有去送图赖,躲入深宅之中不肯露面。 勒克德浑遣人劝勉了几句,但似乎作用不大。 长江之上,施琅的率军劈波斩浪,豪气干云。 立在船头,望江天一色,只觉得心中舒畅极了。 此番炮击金陵,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突然决定的。 听说了洪承畴那老贼在南京坐镇,为伪清谋划江南,施琅年轻气盛,哪里看得过眼。 他部下的士卒那更是兴奋不已,一路上都在谈论着此事。 “总兵,你这一手,可得把洪承畴气死。”副将说笑道。 “气死倒不会,难受个两三日那是必然的。”施琅讥笑道。 副将哈哈大笑,此番既是扬威,又是攻心。 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 这是当年洪承畴因感佩崇祯皇帝隆恩而写下的诗句。 今日,物是人非,施琅用他自己的话来讽刺,可谓是杀人诛心。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洪贼,有何面目站在我大明龙兴之地?南京,我必为国家复之!” 施琅率军顺江而下,路过镇江,知是刘良佐退守此处,又是一阵炮轰,气的刘良佐上蹿下跳。 南京,洪府。 这是原大学士王铎送给洪承畴的宅子,珊瑚花草,奇珍异宝,其中琳琅满目,可谓豪华。 鲜艳的朱门两侧,挂着由原礼部尚书、大儒钱谦益为其送来的楹联。 “梅香菊苦,傲霜雪独领风骚。” “星流月转,存意气再济黎民。” 朱门禁闭,门前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行者莫不投来嘲讽的目光。 府内书房,洪承畴静坐发呆,看房前松竹,心有戚戚。 满桌圣贤书,不教贰臣事。 帘卷西风,独坐到黄昏,只叫他洪亨九追思,那年叩金阙,登玉台,先帝音容犹在。 “我洪亨九人事已尽,只奈何天命难违,先帝,莫要怪我。” “都怪那王朴,怪那杜松,怪......” 洪承畴怔怔自语,越说越激动,竟失手将桌上烛台打翻,引燃了桌上书卷。 他回过神,赶紧将火苗扑灭,吹飞了灰烬,重重叹息一声:“主非昭烈,臣非武侯,大明气数已尽,非我之罪也!” 自我安慰一番,似是想通,洪承畴这才察觉竟已入夜。 感到腹中饥饿,忙唤下人传来饭食。 玉杯银碗,美酒佳肴,洪承畴心情好转,又见美婢侍奉,不禁一扫胸中阴郁,大快朵颐起来。 此夜,风动千里,宜兴鏖战尚在继续。 明军虽炮猛将凶,但清军兵多,也渐渐适应了明军的变化,趁着夜色,发精骑反攻,杀败了明军一阵。 夜战,秦军之短也,见清军夜袭,王翦急令各部鸣金收兵,坚守营寨,待天明再战。 清军也趁机收兵,一日激战,清军死伤高达三万,可谓是从未有过的大败。 珠玛喇与和托二人均身负轻伤。 明军伤亡近万,多半是清军夜袭所致。 朱常淓闻己方伤亡惨重,心如滴血,不顾李宝苦劝,执意亲巡各营。 巡至伤亡最大的蓝田、虎贲两营,士卒已经酣睡,唯有伤兵营中,痛呼哀叫不绝于耳。 陪同的提督陈荩叹息道:“监国,虏寇夜袭得逞,乃臣之疏忽,臣有罪!” 原本蓝田营与虎贲营一直在与敌酣战,双方杀的不可开交。 陈荩也专心战事,没有注意到一直在战场边缘游走的和托部八旗骑兵。 和托借着夜色掩护,率部不分敌我的杀入战场,令明军猝不及防,瞬间乱了阵脚。 谁也没想到和托这么疯,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他领着骑兵一通猛冲,蓝田营率先被冲阵而过,最后清骑又从背后朝着虎贲营杀去。 珠玛喇部清军抓住机会,奋起猛攻,若不是陈荩命中军鼓号大作,差点就会崩溃。 危急时分,王翦亲率三千亲卫骑兵对攻和托。 麾下猛将胡一青、焦琏、刘起蛟、赵兴、白贵、何世熊、陈子升等人可谓是中流砥柱,瞬间雄起,诸将以血气之勇,领三千精骑,硬生生抗住了两倍于己的和托部骑兵。 赖王翦亲卫诸将士英勇,这才化解了危机。 朱常淓得知前因后果,倒也没有降罪的意思。 “鸣迟不必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阵亡将士的尸骨要好生收敛。” “遣人转送回杭州安葬,建祠立碑,以悼其功!” “本王会命内阁按籍册从重抚恤,有家小者,分田免税,其余由内阁详议办理。” 陈荩与陈邦彦一听,好家伙,建祠立碑? 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啊! 只听过王侯将相入祠流芳,从未听过微末小卒还能有祠堂的。 两人偷偷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秦军之中,要效当年秦法,军功爵田。 眼下看来,似乎不是单纯的照搬,潞王还有一些改动。 “臣等替将士们谢监国隆恩!”陈荩与陈邦彦缓缓跪拜道。 监国如此厚待将士,秦军焉有不胜之理? 待明日天亮,他二人将此消息在军中传下,难以相信会引起多大的反响! 为国战死,可入祠堂,名刻丰碑,事传千古。 朱常淓唤起二人,为将士建祠之事,其实不是他的想法,而是王翦的建议。 没错,就是王翦! 说起来,这也跟王翦从陕西辗转千里有关。 他告诉自己的君上,曾在陕西,看到了有百姓偷偷为顺军将士立祠,甚至还有供奉李闯的,这让王翦有些感慨。 始皇帝因此,也想起了当年秦灭六国,而六国旧民却依旧心向故国。 暗中祭奠故国先君者,也大有人在。 秦虽一统大地,却未服六国人心,此乃后患也。 时至今日,再回首,嬴政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庶民之气,当有所托。 民非愚民,当以浩然气引领。 就如关公虽死,却世间仍存,武穆不再,而世人常念。 所以始皇帝采纳了王翦的建议,大明当存忠烈之气,以为万民之追。 犹如当年老秦人之万众一心。 “殿下?” 见潞王走神,李宝轻声唤道。 朱常淓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冲着两位提督说道:“走,去看看负伤的将士。” 陈荩顿首,亲自带路。 伤兵营中,有哀嚎,有嬉闹。 有帐中传来俏皮话,惹得朱常淓君臣侧目。 “嘿,俺今天砍了两个鞑子,伍长说了,能发二两银子。” “知道咱为啥叫秦军不?听说杀敌立功,还能赏爵咧!” “娘嘞,俺要是能弄个伯爷当当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伯爷?你小子做梦吧,你要是捉了叶臣那还差不多。” “嘁,你知道个卵,懂不懂什么叫鹌鹑不知土鸡之志?” “哈哈哈哈......那叫雀雀不知大雁之志!” 帐外,朱常淓闻言一乐,不禁笑出声来。 “哪个兔崽子在外面偷听?” 陈荩吓了一跳,这可是大不敬啊,正要出言呵斥,却没想到潞王竟然掀开帐帘,直入帐中。 陈邦彦也愣了一下,这伤兵帐中,那可是十分难闻,汗臭味与草药味混杂,令人难以忍受。 见潞王进去,二人赶紧跟上。 帐中士卒横七竖八,躺在草席之上,见有人进帐,正想调戏几句,抬眼一看,竟是潞王殿下。 “都不要动,小心崩了伤口。” 朱常淓扬臂轻按,温言说道。 士卒们面面相觑,神情有些忐忑,谁能想到潞王能来伤兵营帐啊。 方才出声那士卒更是神色惶恐,不敢抬头,心中直呼倒霉。 “方才是谁说的,今日杀了两个鞑子?”朱常淓问道。 当中一个吊着胳膊的雄壮士卒默默举起了另一只手示意。 “想要伯爵吗?”朱常淓笑问道。 众士卒惊奇,不知道潞王何意,纷纷抬头看向了那答话的同伴。 见潞王温和,那士卒似乎也放松下来,憨厚一笑,有些羞涩地说道:“想!” “好!好好养伤,他日立下大功,伯爵未尝不可!” “谢监国,谢监国!” 那士卒激动不已,帐中众士卒也是有些错愕。 在大明,爵位难得是人尽皆知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这些连想都不敢想的丘八竟也有了机会窥视一番。 陈荩与陈邦彦也有些心惊,若是这样,岂不是伯爵不值钱了? 二人心中有些疑惑,潞王虽说过秦军实行二十级军功爵位,但一直没有透露具体的细节。 也不知这大明版的军功爵会是何种模样。 朱常淓在帐中一番嘘寒问暖,劝勉几句,便离开了营帐。 “营中尚需多加清洁,谨防疫病!”朱常淓发现伤兵营中有些污秽,皱眉提醒道。 “臣记下了,稍后便组织士卒清洁一番。”陈荩急忙答道。 这时,陈邦彦像是灵光乍现一般,拱手对朱常淓说道:“启禀监国,说起疫病,臣倒是想起一位能人,可谓扁鹊再世,济世良医,或可为朝廷所用。” “哦?何许人也?”朱常淓忙问道,他可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当年大秦那可是唯才是用,甭管你是什么才,只要于国有用,皆可以礼待之。 海纳百川,方成霸业。 而且,眼下还真缺乏这能治疫病之人。 毕竟大明可谓是多灾多难,身边没有良医,始皇帝不踏实呐! 感谢清悲酥风的月票! 感谢青木何夕的打赏!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朕之所在,即是国门! 第150章 朕之所在,即是国门! “苏州府吴县人,吴有性,字又可。” “吴又可,此人现居何处,可否召来?” “臣听闻他正隐居家乡,明日臣便派人往苏州府寻之。” “好!野有遗贤,悉数举之。” 朱常淓点头道,他深知人才的重要性,哪怕他用不上,那也不能叫敌人用了去。 这,也是一场战争。 秦四海招贤,千金买骨,正是如此。 二陈拱手称是,心中赞叹潞王当真是贤王! 随后,朱常淓又往虎贲营巡视一番,便返回了香兰山大营。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新的军功爵位。 上千年沧海桑田,日新月异,自然是不能照搬秦之制度。 大明的卫所,营哨各种军职混杂,后期更是各地五花八门不尽相同。 上级指挥一旦失陷,则余部解散,无有接替。 你是哨长,他是千户,于是乎,谁也指挥不了谁。 反观秦军,则大不相同,因为二十级爵位,下级服从上级,即便是军官阵亡,则可依次替补,继续指挥作战。 就算是不同归属,也可按爵位大小自行编组,形成战力。 一路沉思,回到了御营。 入营,便得侍卫来报,说是工部尚书夏允彝正在恭候。 朱常淓命人将其请至王帐相见。 夏允彝满面风霜,进来时身上还带着一股冷风。 “李宝,上热茶,彝仲啊,你怎么来了?” “回监国,臣此来是为大军输送弹丸火药。” “交由下面人办便可,何必亲自跑一趟。” “臣想亲自来看看新铸火炮的实战效果,以便回去如实报给韩侍郎改进。” 见夏允彝一副苦哈哈的样子,朱常淓莞尔一笑,原来是给韩霖跑腿的。 夏允彝也是无奈,韩霖那家伙是个呆子,醉心于研制改进自生火铳,但又十分关心前线火炮情况。 一人无法分身,便只能他这个尚书代劳了。 毕竟现在工部的人全撒到浙东督建水利去了,整个工部衙门,就只有他们二人。 “本王还是头一次见到侍郎指挥尚书,真是稀奇事,哈哈哈。” “雨公能耐大,臣愿意给他跑腿。” 夏允彝深知韩霖的本事,所以也乐意为他效劳。 李宝端来了热茶,让夏允彝去一去这秋夜的寒气。 “那你可发现军中火炮有何缺陷?” “回监国,新铸一千五百斤重炮,炸膛的倒是没有,只是炮身开裂的倒是有几门,虽在料想之内,但尚需改进。” 朱常淓微微颔首,他知道铸炮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眼下这一批火炮在韩霖的指导下已经算是相当合格了,上百门只有几门开裂,质量十分了得。 “尚需改进技艺,告诉韩雨公,莫要心急,此非一朝一夕之事。” “谢监国体谅,臣一定转告!” “说起这个,本王倒是想起,此前玉笥举荐了一人,或可为韩雨公臂膀,也不知有消息了没有,回头本王差人问问他。” “敢问监国,乃是何人?” “薄珏,张先生说此人亦长于火器器械。” “那还真是能帮一帮韩侍郎。” 夏允彝一声长叹,韩霖整日窝在小黑屋里钻研,人都有些憔悴了,他又帮不上忙,只能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朱常淓见夏允彝一副关心的样子,心中暗道:这彝仲与雨公搭档,还真是相得益彰。 “彝仲倒不像是雨公的上官。” 夏允彝一愣,面露疑惑。 “像极了韩雨公的娇妻,哈哈哈哈!” 朱常淓开起了玩笑,令李宝惊诧不已,他很少见潞王能开一两句玩笑。 闻言,夏允彝也是一怔,没想到潞王会这般说笑,回过神来,相视开怀一笑,感受到了潞王发生的些许改变。 因部中还有繁杂事务,夏允彝喝了茶,稍坐片刻,便向朱常淓告退,他还要连夜赶路,返回杭州。 毕竟韩雨公没了他送饭,可能会把自己饿死啊! 送走了夏允彝,朱常淓腹中空空,李宝弄来了饭食,简单吃了些,便又在舆图上谋划起来。 这时,帐外脚步声响起。 “报~” 朱常淓眉头一皱,来人是直卫,直入王帐报事。 “有张总督奏疏送到!” “快,呈上来!” 张国维的奏疏,朱常淓心下一喜,又忙问道:“何人送到?” “回殿下,自太湖送来,太湖水师将领吴易、黄蜚二人正在帐外候命。” 朱常淓闻言,轻轻一拍额头,怎么就把太湖水师给忘了呢?! 忧心大战,一时竟忽略了太湖的水师,这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让他们进来吧。” 侍卫领来了两人,正在速览奏疏的朱常淓抬头一看,见一人身穿麻衣,额系白带,另一人清瘦些许,身着薄衫。 “臣吴易、黄蜚拜见监国!” “平身,赐座!” 二人恭敬坐下,朱常淓有些奇怪的问道:“吴易,如此扮相,是为何意?” 吴易乃草莽出身,纵横于湖海之间,若是以往,称他是水贼也不为过。 只不过风云突变,国破家亡,他这般水贼也为家国大义所感,奋起抗清。 眼下第一次见潞王,心中不免万分紧张,有些失语。 黄蜚见状,急忙帮腔道:“回监国,吴首领乃是为大明先帝披麻戴孝,矢志杀虏报国。” 朱常淓顿时对吴易有些刮目相看,不禁问道:“你可曾见过先帝?” 吴易摇摇头,他这等人,又怎会见过天子。 朱常淓点点头,颇为感慨。 一介草莽,尚知千秋大义,想那洪亨九,饱读圣贤史书,满口忠孝仁义,到头来,竟不如水泽匹夫。 思之令人发笑。 “黄蜚,太湖水师如何?” “回监国,太湖水师长期困顿于方寸之间,实在是......” 见黄蜚欲言又止,朱常淓心中也大概明白了,太湖水师定然是情况堪忧。 张国维的奏疏中也提及了太湖水师,被无锡的汉岱追剿了数日,虽大部得以保存,但久无补给,士卒饥病困苦,十分可怜。 好在眼下张国维已经逼退了汉岱、巩阿岱两部清军,救济上了他们。 张国维在奏疏中向朱常淓汇报了目前大军的战果,言明清军已经合兵退守常州府,自己恐难速下其城。 朱常淓放下奏疏,清军合兵八万退守常州,张国维部又没有携带多少火炮,短期内定然不能克城。 如此一来,清军退路应当是堵不住了。 揉了揉眉心,朱常淓微微叹息一声。 沉思片刻,他写下了一份手书,命李宝蜡封装匣。 又对吴易和黄蜚说道:“你二人水师合为一部,黄蜚任总兵官,吴易任副总兵,仍号太湖水师。” “驻军无锡,巡弋太湖,保障两军联络畅通。” “本王会让兵部尽快补充你部战船。” “可有异议?” 两人俯首拜谢,感激还来不及,怎敢有异议。 黄蜚算是弘光旧臣,现在潞王以原官相任,他也算是成为新朝廷的总兵官了,眼下潞王还未登基,自己或可混个从龙之功! 至于吴易,那更没意见了,转眼成了潞王亲任的副总兵,他已经很知足了。 与黄蜚搭档,也算不错,他二人算是不打不相识。 原本他是贼,黄蜚是官。 黄蜚的水师本是来剿他的,结果两人打着打着,啪!大明没了,鞑子入关了! 两人一看,这还打什么,于是便引兵自去,各据太湖一角。 及至弘光新立,二人受南京之命,握手言和,调转矛头,一致抗清。 自清军进军镇江开始,他二人便与鞑子在长江上时有打斗,但那时清军的水师实力很强,最终他们也只能退入太湖自保。 朱常淓派了一名小内侍,持着自己的信匣,随同黄蜚的舟船前往张国维处送信。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泛白。 “今日大战,乃是胜负手啊。”朱常淓搓了搓有些麻木的脸,强行打起精神。 “殿下,要不先小憩片刻,待会儿奴婢叫您。” “不必了,取我衣甲,今日本王率直卫,为全军压阵!” 朱常淓昂首,目光如炬,心想朕也要做马上皇帝,朱棣那后生,当真是不愧大帝之名。 五征漠北,驱强敌于草原,七下西洋,扬国威于异域。 何其雄哉! 皇帝自朕始,怎可负其名? 李宝见劝不住自家殿下,只得唤来几名婢女内侍,为朱常淓更衣披甲。 此时,大营号角响彻,薄雾漂浮。 各营开始陆续出营列阵,队官的尖锐的哨声交杂混响,不断震颤着每个人的耳膜,令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长风渐起,拂过山岗。 香兰山的密林中,传来了凄厉的啼鸣。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三军进发,剑指叶臣。 清军也早已出营,昨日珠玛喇与和托两部四万人,仅剩一万人,今日叶臣下了决心,不顾济席哈的反对,将中军六万人全部压上,准备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击溃明军。 济席哈苦劝无果,只能率昨日败军残部一万人以为后援,随时准备策应。 巴布泰依旧死守宜兴,他手中尚有四万人。 但今日,负责主攻宜兴的陈子壮部锐士营也发了狠,从张煌言的松山营又拉来了百门重炮,准备直接轰塌宜兴城墙。 巴布泰的斥候夜里便发现了明军的动作,仓惶报给巴布泰。 可巴布泰知道了又能如何,只能在心中求天神保佑,在宜兴城破前,叶臣能击溃明军主力。 还是昨日的战场,这回,清军精锐尽出。 叶臣阵前督军,向诸将勉励道:“斥候探得,此番乃是伪王朱常淓亲征,此等好事叫尔等碰上了!” “诛杀伪王,何等泼天的功劳?尔等就不想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吗?” “传我将令,生擒伪王者,无论何人,我亲自向摄政王保举他!” 清军上下,闻叶臣慷慨陈词,骚动起来,纷纷呼战。 见士气振奋,叶臣意气风发,他没想到伪王还敢亲征,自己送上门来,刚好省的自己劳师远征杭州。 这也是他今日执意想一战破敌的原因,前日斥候未能探得详情,昨日夜里,才发现了明军的香兰山大营竟有王旗飘扬。 叶臣兴奋的一夜未眠,磨刀霍霍,只待天明出战。 鹰啸九天,明军大阵忽然爆发出喝彩声。 叶臣远望,见王旗伞盖出现在了明军阵中。 这令叶臣有些惊讶,随后嗤笑着对身边将领说道:“伪王倒也有些胆气。” 诸将哄笑起来。 忽然,明军阵前出现一骑,身穿龙纹金丝罩甲,头顶缨盔,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吾乃大明潞王朱常淓,不破敌军,誓不回转!” “不破敌军,誓不回转!” 明军高呼,潞王临阵,三军血气激发。 王翦今日亦披甲,领数员上将在侧。 叶臣目冷,心中暗道:伪王竟非草包,颇有其祖之风,看来不可轻视。 朱常淓脸色涨红,胸中血气激荡,勒马在阵前兜转几个来回,帝王之气,只在剑锋之上! 朕之所在,即是国门! “杀虏!”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明军疯了,全都是疯子! 第151章 明军疯了,全都是疯子! 洪波涌起,草走石滚。 因王之至,万军披靡。 明军若出海蛟龙,清人似下山虎狼,阵中人命如韭,剑戟无情。 蓝田营昨日伤亡五千余,今日陈荩以文官之身,罩一薄甲,亲自操刀驭马,游走在大军之中,安定军心。 叶臣所部,诸将尽出,珠玛喇与和托乃为叶臣双臂,今日负伤出战,二人俱是搏命。 战场犹如磨盘,双方不断向里面填塞着血肉。 此时,便是比拼心志之时。 王翦见叶臣这是想拿人命耗死己方,急令张煌言部开炮支援。 两军纠缠,此时开炮恐有误伤友军之险。 但张煌言毫不犹豫地指挥松山营火炮开始校准方位,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片刻之后,明军的火炮开始轰鸣,密集火炮瞬间给清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冲击的势头被瞬间迟滞。 一轮炮击下来,伤敌一千,自损三百。 王翦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战场动态,中军望楼上,不断观察着敌情。 叶臣见明军主帅竟如此果决下令炮击,心中一冷,当即发麾下精锐马甲数员,领精骑三千,为大军破阵。 朱常淓游走在明军行伍之后,左有王兴,右随牛三,两将护卫左右。 见清军发精骑冲杀,王翦针锋相对,遣胡一青、焦琏两员猛将领亲卫骑兵三千,反冲敌军。 焦琏一身明甲熠熠生辉,亮银枪动如龙蛇吐信,当先斩杀清军几人,势不可挡。 胡一青怎甘人后,手中双铁戟,飞戟杀人,追及夺戟,迭掷迭夺,如此反复,竟无照面之敌,杀得清军不敢近前,纷纷绕行。 清骑见状,数员马甲围攻而来。 焦琏奋力大呼胡一青并肩迎战,二人竟难得默契。 清军后方,叶臣看的心惊胆战,指着阵中二将,问身边诸人道:“此乃何人???” “回都统,那善使双戟者,名叫胡一青,正是他一合斩了巴伊尔。” “另一人尚不知其名号。” 叶臣见明军将领二人,力战自己麾下数员马甲,竟丝毫不落下风,尤其是那明甲银枪小将,生猛异常。 焦琏正以一敌二,打的清军马甲难以招架,几欲奔逃,但奈何还有胡一青在侧,此人飞戟神出鬼没,无人敢轻露后背。 叶臣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扭头问麾下诸副都统与佐领道:“何人可与之一战?” 见诸将不说话,叶臣怒道:“我堂堂八旗,岂无人?” 被叶臣这么一问,八旗诸将面面相觑,有些羞臊。 叶臣发现,自入关以来,八旗健儿似乎变得畏畏缩缩起来。 想来是因为看着天下即将平定,不久便可安享荣华富贵,大都开始惜命起来。 毕竟谁也不想死在这种富贵前夜,那得多死不瞑目。 就像是刚捡了几万两银子,结果意外身亡,岂不叫人可惜。 叶臣气急,当即点了三人出战。 那三人心中虽不情不愿,脸上却也不敢表露分毫,只能硬着头皮强行出战。 “败则贬为旗丁,军前效力,胜则重重有赏!” 叶臣怒气冲冲地大喝道,众将领心中凛然。 这时,焦琏见有三员敌将杀来,便拍马提枪冲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犹如秋日寒潭,冰凉沉寂。 在他眼中,那三人已是死人。 胡一青见有敌将杀来,兴奋万分,高呼道:“胡爷爷来啦!” 说罢,扯了扯领口,打马追在焦琏身后。 那三名清军骁骑校咬牙迎战那明军杀神。 焦琏何惧?一人力战三人,一杆银枪舞的密不透风,令清将眼花缭乱。 叶臣远望,叹息道:“此人之勇,不下鳌拜!” 不知何时,济席哈也来到了阵前,观得明军勇将在场中大杀四方,忧叹道:“颇有赵子龙之风啊。” 阵中,三将战焦琏,一时竟将其奈何不得。 枪花绽放,血雾喷薄,焦琏蜻蜓点水般便扎穿了一人咽喉,那骁骑校命丧当场。 四周清军皆惧之,丝毫不敢靠近,只与明军士卒缠斗。 明军军威大振,沸声盈天。 王翦麾下诸将见状,终是按捺不住,赵兴、刘起蛟请战。 “大将军,末将请为队官助战!” “我也一样!” 王翦点头,沉声道:“速斩敌将,领兵破敌!” “得令!” 赵兴是个急脾气,火速前去助焦琏,刘起蛟则是观望一阵,看见清军中军帅旗飞扬,眼珠一转,决定整个大的。 他单枪匹马一路冲杀,直奔着清军中军杀去。 酣战的清军并未注意到刘起蛟的行踪。 松山营火炮已经停歇,两方疯狂绞肉,王翦皱眉,看了看天色,心中暗暗算计了一下时辰,便拨马前往朱常淓处。 朱常淓正被阵中己方的上将吸引目光,见焦琏、胡一青等人杀得敌军胆寒,大声喝彩。 “彩!” “杀得好!” 李宝瞅见了前来的王翦,小声提醒了一声。 “君......监国,清军力竭,臣请调松山营护军骑兵冲阵!” “准!一切由大将军全权定夺,不必报本王。” “谢监国!” 此时,清军因先是被炮轰,又是被骑兵冲,此时已渐有力竭之象,反观明军,虽也力疲,但依旧坚挺。 王翦急调松山营护军骑兵三千,由小将白贵率领,自东边,沿湖畔出击,一记勾拳,冲向了清军。 叶臣发觉,忙命济席哈调预备一万人马阻截。 济席哈率预备兵马,五千骑疾驰,拦截白贵部。 正当叶臣回过头时,忽然中军前阵发生骚乱,爆发惊呼。 “保护都统!” “快!保护都统!” 叶臣大惊,周遭的亲卫迅速将其围住。 透过缝隙,他这才看见,竟有一员骑将,直愣愣冲破了中军前阵,朝着自己的位置杀来。 “稳住帅旗!失旗者斩!” 叶臣大喊道,他知道,此时帅旗比自己还重要。 若是诸军见帅旗不见,军心瞬间就会崩散。 刘起蛟的开山斧,一下一个小鞑子,杀至五十步外,叶臣的护卫巴牙喇兵迎战,才堪堪挡住刘起蛟。 三板斧落下,刘起蛟见敌军主帅护卫严密,心知万军取首已不可能,便将目标锁定了帅旗。 清军巴牙喇死死拱卫在帅旗周围,其余旗丁也瞬间围死了刘起蛟。 “那明将,既来了,就莫想走脱!”叶臣冷笑道。 心中却在暗嘲:这人真是个莽夫! “汝是叶臣?”刘起蛟冷冷问道。 “拿下此人!”叶臣也不回答,向士卒下令道。 周遭清兵正要围杀,哪知刘起蛟瞪眼环视,手中开山斧一翻,狠狠勒马张蹄,跃向叶臣。 叶臣瞬间失色,随即一声爆喝传来,巴牙喇的长刀捅进了马腹,刘起蛟飞身扑向了叶臣。 周遭的清军将领全都懵了,这明将真的是要玩命啊。 未等巴牙喇兵反应,刘起蛟便砍向了叶臣。 叶臣匆忙格挡,却被势大力沉的大斧震得胳膊发麻,连退几步。 刘起蛟开始步战,一人独闯龙潭,闹得清军中军惊呼迭起。 此时的王翦发现了不对,忙问:“清军发生何事?” “大将军,是刘起蛟,他杀到鞑子中军啦!”望台上,传来了回报。 王翦一惊,好一个刘起蛟,这不是有去无回嘛! 这时,清军中军的骚乱也影响到了正在交战的前部,明军趁势进击,迅速将战线北推。 “何世熊,陈子升,快,驰援刘起蛟!” 身边再发两员小将,二人领命,带着本部几百亲卫骑兵开始直捣敌心。 太湖畔,白贵所部与济席哈交上了手。 济席哈本以为自己五千骑能火速直接将对方横扫,却不想被白贵上了一课。 明军骑兵骑墙而缓进,阵厚而密。 济席哈见状大喜,暗道明将不会用兵,急令麾下骑兵放箭游射。 可他忽略了这里的位置,这里处在湖畔,湖上可还有明军的太湖水师。 黄蜚水师一部早就在此待命了,原本是负责通联各部的,却不想今日正好出场。 济席哈部刚进入弓箭射程,只放了一轮箭,正准备偏转方向,就听见了炮响。 太湖洪波之上,十几艘苍山船正在朝他们无情喷射着炮弹。 明军骑兵顶了一波箭雨,损失些许,对着清骑放起了铳。 济席哈部被交叉火力猛打,无奈,只能硬冲明军骑墙。 明军骑兵不如鞑子精锐,白贵深知,所以列阵等敌来冲。 若是没有水上火炮支援,他是万万不敢的,鞑子能硬生生游射耗死他。 但现在留给济席哈回转的战场宽度有限,又被火炮相逼,这让他没有别的选择,要么硬冲,要么撤退。 硬冲,明军骑兵火铳都准备好了,而且一波必然冲不破明军的密集阵型。 炮声震得水波荡漾,容不得济席哈多想,率部顶着舰炮轰击,开始发狠冲锋。 白贵歪嘴一笑,命麾下坚守阵型,火铳杀敌。 自己则舞着三尖刃独自迎了上去。 鞑子为了减少火炮造成的伤亡,冲的不敢太密,白贵直接冒险穿阵,就像是一根细针一样扎进了清军之中。 处在后面的济席哈很快被白贵锁定。 清军前冲,纵使发现了他,也来不及掉头追杀。 友军的火炮在白贵身边炸裂,战马一惊,扬蹄长鸣。 济席哈瞬间注意到了异常,心中大骇,暗道明军这些将领怎么一个比一个生猛,何时成了这般模样??? 白贵见被发觉,冲着济席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勒马朝他冲去。 济席哈急呼身边亲兵阻截。 白贵见状,直接摘下背上五石弓,捻弓搭箭。 济席哈惊惧,下意识缩脖子,一箭袭来,直接将他的顶盔射飞。 只觉得脑瓜一震,黄白之物激荡其中,济席哈坠在马侧,躲避箭矢。 白贵怎会轻易放过,弯弓连发,济席哈的战马被瞬间毙命。 好在他的亲卫反应快,将他拉到了自己马上。 其余亲卫也都护在济席哈四周,为其挡箭。 这时,清军骑兵冲到了明军骑阵近前,一番火铳轮射,再放早已准备好的三眼铳。 收割一波鞑子后,明骑倒拎三眼铳,驱马迎战。 白贵失去了济席哈踪迹,便一人抄后,衔尾追杀清骑。 济席哈这时正往叶臣中军仓惶逃窜,哪里顾得上大军! 他被白贵吓坏了,先是焦琏,胡一青,现在又来了个白贵,他实在是想不通,明军怎么忽然这么多猛人。 刚接近中军,就听见了中军传来了喊杀声,一片混乱。 济席哈懵了,明军现在都这么玩了吗? 蛤,不知道我武戏写的拉不拉 大家忍忍,宜兴之战很重要,需要详写一下。 第一百五十章 秦军厨子也不是好惹的 第152章 秦军厨子也不是好惹的 那刘起蛟大闹叶臣中军,白贵又直冲济席哈,二人俱是打定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济席哈刚到中军,就看到一个身上淌血的汉子正抡着大斧子劈人。 他的周围躺满了尸体,几乎没有完整的,要么横着两半,要么竖着两半。 叶臣已经不自觉的退到了远处。 清军的巴牙喇已经砍伤了刘起蛟,他身中三刀,但都是皮肉之伤,尚且能战。 “杀了他!杀了他!”济席哈大喝道。 话音刚落,杀意袭来,济席哈大惊,直接滚落下马。 一支箭擦着他的盔甲迸飞,火花飞溅。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令人毛骨悚然。 在地上翻滚几圈,济席哈慌张回望,见又杀来大队明军骑兵,已经冲开了全部大军,正朝着中军奔袭。 为首两员明军将领,左右开弓,朝着自己连射。 “又来???”济席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朝着叶臣方向跑去。 “护卫都统!明军来袭!” 这支松山营护军骑兵乃是养精蓄锐的生力军,此时叶臣手中已经没有任何预备兵力。 刘起蛟见有援军飞至,奋起进击,毫不畏死,他知潞王监国正在观战,不用命,如何从龙? 何世熊率军突进,与叶臣的中军五千骑对上。 陈子升领麾下救下了刘起蛟,开始突击叶臣。 济席哈朝着帅旗狂奔,心中暗道坏事了! 前线交战的和托与珠玛喇两人已经注意到了中军的骚乱,心知中军危险,但他们已经无法抽身。 眼前的明军就像是牛皮糖一般,一口咬下去,死死将他们黏住。 清军形势危急,叶臣见帅旗被冲,尽管巴牙喇拼死护卫,可难挡明将的冲杀。 夺了马的刘起蛟不愿撤退,甘为先锋,杀得更是癫狂。 “都统,撤吧!这些明军都疯了!都是疯子!”济席哈跑来大喊道。 “废物,现在撤,会全线崩溃的!” 此时两军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纵使叶臣想撤,也有心无力。 济席哈怎么也没想到,优势兵力的己方竟然被打的如此难堪,明军士卒虽不精锐,却纪律严明,猛攻之下,竟无人退却。 明军将领那就更是出人意料了,济席哈意识到,这场大战,明军是预谋已久,准备之充分,远不是他们所想。 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对无备,以逸待劳,此明军三胜也。 将勇,兵定,人和,又三胜也。 “若都统不撤,咱们恐会全军覆没啊!”济席哈苦劝道。 他知道,巴布泰那边定然压力也很大,恐难久持,若是撤的晚了,明军攻克宜兴,抄了大军退路,那就万事休矣! 叶臣银牙咬碎,目眦欲裂,他现在就像是陷入了明军编制的大网中,挣脱不得半分。 各部都被明军死死纠缠住,连中军也被牵制在这里。 他一时不敢轻动,若是中军大纛稍有闪失,恐大军会顷刻溃败。 自己若是坚持住,说不得前军珠玛喇与和托部就能突破明军。 “坚持住!天神会护佑大清,陛下在看着你们的!八旗的勇士们,冲过去,为陛下踏平明军!” 清军稍安,中军开始反击。 何世熊没有穿透清军大阵,与清军胶着在了一起。 明军,蓝田营,整整两万人,倒下了近乎一半。 防线变得单薄起来,陈荩嗓子已经喊哑,发不出声来。 观战的朱常淓发现了有些危险的防线,急忙亲率王府直卫向蓝田营阵后赶去。 “快,王兴,率军反冲一阵,让蓝田营的将士们喘口气!” “末将遵命!” 王兴一撩战袍,领了王府直卫三千,为蓝田营掠阵! 陈荩见潞王亲军来援,心神一震,他已经感受到,士卒们到了极限,伤亡过半,士气濒临崩溃。 显然清军也察觉到了,发动了更疯狂的进攻。 珠玛喇不惜将自己身边的亲卫巴牙喇都派了上去。 一众白甲和精锐马甲涌上,瞬间捅破了蓝田营的防线,奔着陈荩将旗所在便杀了过去。 蓝田营终于是支持不住,军阵开始溃退。 陈荩心力交瘁,眼前有些发黑,蓝田营一崩,则虎贲营危险。 珠玛喇大喜,高呼大军追杀,蓝田营将士且退且战,调头脱逃的倒也不多,大多都是面敌而退。 这样一来,虎贲营侧翼便暴露给了清军。 陈邦彦也发觉了友军的失利,心中大急。 王翦正在虎贲营后督战,发觉蓝田营开始后退,手中汗水浸湿了缰绳。 “调松山营护军步卒五千,火速顶上蓝田营阵线!” 很快,得令的张煌言督兵五千,亲自来援。 此时的王兴已经率先顶了上去,生力军反冲,勉强短暂的稳住了阵线。 奈何清兵势大,珠玛喇部将近三万,堂堂碾压。 王兴连冲三次,令清军步伐为之一顿。 陈荩在尽力收束麾下兵马,想要重整阵型,可蓝田营的士卒已经精疲力竭。 “提督快退,有白甲杀来!” 陈荩一看,清军的精锐小队正朝着他而来。 说不出话的陈荩抽出刀来,他虽一介书生,却也知将为兵胆,督为将胆! 二话不说,陈荩持刀护在了将旗旁边。 亲卫一看,提督大人都准备死战了,他们怎能贪生怕死? 清军马甲凶悍异常,照头一刀便劈裂了一个亲卫的脑袋。 脑浆四溅,黄白交融,流淌一地。 陈荩差点吐了出来,腹中翻江倒海,兀自强忍。 亲卫见同伴被杀,个个血气上头,迎着鞑子白甲杀上,金铁交鸣,以命换命。 周遭正在退却的将士,见将旗岿然不动,纷纷止步,朝着将旗汇聚。 王兴正在苦战,珠玛喇的兵马正在围攻他,麾下三千直卫正在飞快的凋零。 “报,陈提督被清兵围攻!” 朱常淓一咬牙,抽出宝剑,率领剩下的两千亲卫前去支援陈荩。 “殿下!殿下!” 李宝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尖叫起来。 “快,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无奈,他自己也不知从哪捡了个火铳,匆匆赶了上去。 蓝田营的士卒见提督有险,纷纷救援。 但清军汇聚过来的精锐马甲越来越多,体力透支的明军士卒不是敌手。 珠玛喇已经分兵去袭虎贲营侧翼了,还好陈邦彦及时率亲卫亲自顶上,但也岌岌可危。 战场瞬间变成了一锅粥,王翦已经无法调度各部。 看着逼近的清军马甲,那冷漠的眼神不知是杀了多少人才能练就,他们就像是无情的杀戮机器一般。 “来,大明提督陈荩在此!” 那马甲面无表情,一名近卫试图阻拦,却被如蝼蚁般斩杀,犹如砍瓜切菜。 陈荩两手捉刀,有些吃力,不自觉的颤抖着。 王在身后,他无路可退。 刀风扑面而来,陈荩吓得闭眼。 “当!” 一柄豁口的菜刀荡开了清兵的锋刃。 那马甲一惊,见面前来了一个系着围裙的白胡大汉,看上去年纪颇大,但十分壮实,右臂上还缠着纱布,上面凝结着暗沉的血块。 此人左手一把切菜刀,眼神炙热地看着那白甲。 陈荩半晌没察觉动静,微微睁眼一看,咦?这人不是昨夜伤兵营那立志伯爵之人吗,他怎么在这? 清兵马甲大怒,竟是一火头军跑到了阵前,这真是对他莫大的侮辱! 他可是大清精锐的勇士,怎么能和伙夫交手? 那汉子手中菜刀一旋,十分挑衅地朝着清兵晃了晃。 几名马甲大怒,一齐围杀那明军汉子。 周遭的明军士卒都看傻眼了。 擦?这不是火头营的伙夫吗?拎了个菜刀莫不是在开玩笑? 那伙夫挥舞菜刀,与那几名清军马甲搏杀在了一起,竟杀得虎虎生风。 这时,又有几名伙夫拎着铁勺大铲,风风火火赶到。 见同伴正在搏杀,大呼道:“老邓头,我们来了!” “恁娘的,快,这狗日的鞑子不讲武德,我他娘要跟他单挑,他上来就群殴我!” “快点的,俺打不过了!” 几名清军马甲听得懂汉话,感觉就像是被当众羞辱一般,脸上火辣辣的。 老邓头同伍的伙夫杀上,几人配合默契,隐隐形成了作战队形。 老邓头当前,左侧一柄大铁铲,右边一个长铁勺,正后方,一人在中手持一根火铳,队尾之人背上背着铁锅,左手大锅盖,右手砍柴刀。 五人队形严密,进退一致,颇有章法。 老邓头喝令向前,则五人各司其职,老邓主攻,左右协同,背后掩护。 当中火铳伺机而动,四方支援。 七八名清军马甲被逼的连连后退。 陈荩目瞪口呆,蓝田营的将士更是忽然兴奋起来。 奶奶的,火头军竟如此厉害,将清兵白甲杀得招架不住,他们这些正兵怎能落后? 战事结束,那岂不是在营中被人耻笑? “将士们,尔等可曾饭否?!”陈荩狂笑道,秦军真乃是卧虎藏龙。 中军将士被白须火头兵勇气所感,奋起击虏,化解了陈荩之危。 这时,王兴已经退了回来,浑身是血,所部人马几乎覆灭。 朱常淓率军赶到,惊鸿一瞥,看见了那悍勇退敌的一伍伙夫,心中惊奇。 “监国,不可亲临险地,请退至大营!”陈荩精疲力竭道。 “汝若崩溃,本王于大营何安?大明主力在此,败则万事成空,本王岂能安坐!” 见王兴尚在奋战,朱常淓命牛三率军协助。 李宝畏畏缩缩的捧着一杆火铳靠在朱常淓身边,心惊胆战地看着四周。 “报!虎贲营陈提督负伤昏迷,大将军亲自指挥,鞑子已破侧翼,正在围攻,虎贲营危急!” 朱常淓心忧如焚,高喊声传来:“监国莫慌,张苍水来也!” 回头一望,松山营步卒急行而来。 张煌言手持弯弓,策马奔来。 与其同行的,还有楚王朱华壁,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一身英武之气。 松山营护军步卒五千及时赶到,填住了战线。 蓝田营得以重整阵型,陈荩迅速收拢士卒,在松山营后列阵。 “王弟,你怎么来了!”朱常淓皱眉道。 “监国,今日乃生死存亡之战,士卒为国奋战,何况我乃大明宗室!”朱华壁行礼道。 朱常淓微微一叹,也罢,楚王说的没错。 这时,松山营正在重新反推战线,珠玛喇部的清军此刻也是强弩之末,被轻松杀退。 正在夹攻虎贲营的和托一看,愤恨不已,眼前这明军的虎贲营被他杀得不足五千之数,瞬息可溃败之,可不知为何,他们就是死战不退。 现在侧翼明军稳住了战线,他的侧翼要被两面夹攻了。 和托只能含恨抽兵后撤。 明军虎贲蓝田两营,此时合起来已不足一万。 加上松山营五千步卒,才堪堪稳住。 清军珠玛喇部与和托部尚有近三万人马,还可再攻。 王翦方才为了稳住阵脚,亲自上阵搏杀,胳膊中了一刀,简单包扎后,接着指挥虎贲营。 陈邦彦已经重伤昏迷,被送去了香兰山大营。 张煌言正在督率松山营步卒推进,楚王朱华壁一身衮龙袍十分亮眼,身下白马健壮飞驰,手中朱弓惊弦频响。 明军士气大振,开始呼喝起来。 朱常淓心情依旧沉重,清军只要再这么冲杀一次,己方必溃...... 他不由得看向了军中那十分扎眼的五人小队,他们所过之处,清兵纷纷暴尸。 仔细一看,竟是昨夜那愿取爵位的伤兵打头。 只是他们......竟是火头军! “那人唤做何名?”朱常淓不禁问身边的陈荩道。 陈荩哪里知道,赶忙遣人去唤来。 老邓头正杀的痛快,听说监国召见,不禁有些意犹未尽地带着队伍撤回。 “今日杀得几人?” “回监国,今日杀敌马甲三人,旗兵二十八人,包衣无算。” “彩!汝叫何名?” “小的蓝田营火头军伍长,邓世忠。” 陈荩瞳孔一缩,谁?邓世忠? 难不成是......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当年卢督师身被四矢三刃,死而不倒,你这鞑子也配 第153章 当年卢督师身被四矢三刃,死而不倒,你这鞑子也配? “令尊可是邓子龙?” “正是!” “原来是忠烈之后,果不负将门之风。” 这白须邓世忠正是原大明忠烈邓子龙将军的后人,山河破碎之后,便默默投身于蓝田营之中。 陈荩向朱常淓简单介绍了一下邓子龙,当年他随陈遴援朝,战死在了露梁海战之中。 朱常淓了然,抗倭援朝而死,壮烈! 正说话间,忽然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鞑子退了!” “杀!” 朱常淓惊抬首,见清军开始全线败退,精神一振,急令各部全线进击。 王兴、邓世忠、陈荩纷纷率军追杀。 另一边的王翦也督虎贲营急速推进,追杀清军。 珠玛喇夹在在乱军之中,心如死灰,就在刚才,他看到中军大纛,折了! 和托也是顾不得许多,全速回援中军。 叶臣正在济席哈的护卫下,慌不择路的仓惶北窜,四周都是奔逃的清军。 不时回首,依旧可见那不要命的明军将领正径直追着他。 中军大纛便是被那明将甩飞大斧,远远砸倒。 前线作战的清兵见中军旗倒,瞬间乱了阵脚。 可恨!可恶! 叶臣咬牙切齿,前线一崩,中军只能速退。 刘起蛟的大斧已经掷了出去,现在手中握着一把拾来的长刀,与何世熊二人拍马追杀叶臣。 陈子壮见身后鞑子大部正在后撤,想要拦截,但他手中的兵马已不多,只能归拢士卒,一边呼喊刘起蛟与何世熊,一边向东撤离。 这时,在湖畔的白贵部骑兵在舰炮的支援下杀溃了鞑子,白贵连挑十八员鞑子马甲,彻底杀散了鞑子军心。 见鞑子主力开始撤退,白贵开始率部追杀。 于是整个战场形势瞬间明朗,明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硬生生稳住了战线,鞑子中军大乱,全线崩溃,正在北撤,向宜兴靠拢。 王翦见状,下令全军合力,务必一鼓作气,拿下宜兴,断绝叶臣西去之路,将其逼回钟溪。 诸部得令,奋勇向前,杀得狼奔兔逃,尘土飞扬。 朱常淓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战大局已定! 真是险之又险,自此之后,秦军将彻底蜕变。 楚王朱华壁与张煌言两人奋武扬威,身先士卒,追杀鞑子。 拈白羽以初抽,手中雪耀;攀雕鞍而乍逐,碛里星奔。 明军余威尚在,鞑虏夺路奔逃。 叶臣三刺马股,终是逃回了宜兴城中。 和托部则直接北渡南溪河,往钟溪博尔辉部撤离。 济席哈与珠玛喇两人收拢溃兵,聚在宜兴城东,阻截追兵。 清军此时在宜兴的残兵仅三万六千之数,其中尚有伤残。 明军虎贲营、蓝田营、松山营三部合兵两万五在宜兴以东。 锐士营、踏羽营一直伤亡很小,五万人在宜兴城西。 两部明军将宜兴团团围住,清军珠玛喇部与济席哈部已相继退守城中。 张煌言见清兵想据城死守,便调松山营炮兵全数进前,准备一鼓作气,破了宜兴。 锐士营也接到了朱常淓速克宜兴的军令,发起了狠,西城墙已经被他们轰开了口子,清军不停在拉民壮修补,甚至将门板悬在了城墙外。 城中,叶臣惊魂未定,只觉得自己头上的天塌了,这可是大清前所未有的失败。 “都统......” “济席哈,你是对的。” 叶臣面容呆滞,自己的一生功绩,毁于一旦了! 自此以后,他便是朝廷的罪人,折损了数万八旗精锐,有何面目去见摄政王? 议政大臣们的唾沫,能将他活活淹死在大殿之上。 朝廷,再无他的立锥之地。 济席哈默不作声,明军强的出乎意料,也不能全赖叶臣,但他轻敌过甚,贸然南下,以致有今日之败,罪责难逃。 跟着叶臣的一众将领何曾有今日之狼狈,纷纷心悸未定。 “报!明军围城!” 斥候来报,叶臣心中苦涩地摆摆手,还好此前向南京发去了快马,坚持一下,尚有生机。 济席哈重重叹息一声,他心中已感受到了死亡正在靠近。 此部明军都是亡命之辈,今日大胜,又怎会给他们喘息之机? 那些明将一个个都敢单枪匹马闯中军,虽城高不可挡也。 巴布泰正在城上布置防守,明军三面围城,唯城北留阙。 他惨笑一阵,暗道:这许是汉人的围三阙一之计,北岸,定有伏兵! 自以为看破玄机的他并没有向叶臣汇报此事,专心守城事宜。 殊不知,这一下,彻底丧失了生机。 围城本不在明军计划之内,所以河北岸并无伏兵。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机只在倏忽之间。 王翦才不会给鞑子留生机,第一时间便传令给张家玉,命其率踏羽营骑兵渡河,往北岸游击。 张家玉得令,领踏羽营万骑寻得浅滩,涉水而过,逡巡于北岸,彻底锁死了叶臣脱困之路。 明军各部围城暂歇,日暮西山之时,松山营全营炮兵进入射程,开始准备炮打宜兴。 王翦选募敢死轻兵一千,分由焦琏、白贵、胡一青等猛将带领,只等轰塌了城墙,便由他们为大军开路,杀入城中。 朱常淓见前线事定,便带着楚王返回了香兰山大营。 他身边的王府直卫也只剩一千人左右,牛三也身上挂了彩,好在没伤及要害。 “王兄,真是酣畅之大胜!将不贪生,兵不畏死,痛快!”楚王朱华壁意犹未尽地兴奋道。 今日他与张煌言并肩作战,他射杀了七八名逃窜的鞑子,楚王之名,也在军中传开。 “王弟身继楚嗣,千万小心。”朱常淓笑道,年轻人果然是血气方刚。 楚王朱华壁悻悻一笑,答道:“臣弟记下了,嘿嘿。” ...... 宜兴,叶臣独自立在庭院之中,望月自语道:“摄政王,奴才愧对大恩!” 刚说完,环城响起了剧烈的炮声。 叶臣只觉得整个地面都颤抖了起来,几乎站不住脚。 他浑身一个哆嗦,明军的火炮已经成了他的梦魇。 “不好了,都统,明军数不清的火炮同时轰击东西两城,城墙均已开裂,即将坍塌!” 斥候慌张来报,叶臣缓缓抽出了腰刀。 “去吧,告诉巴布泰,大清勇士,从不言败。” 斥候得令离去,叶臣缓缓抽出腰刀,坐在堂前檐下,认真的擦拭起来。 这把刀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斩了无数明军。 他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更是深得摄政王宠信,可没想到在这江南,竟败的彻彻底底。 叶臣苦笑,他终于明白,豫亲王多铎那样尊贵的人,为何选择了退却沉寂。 定是他早发现了明军的变化,知道事不可为,才借杭州之败,称病不出。 自己前去接替,多铎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果然是个老狐狸。 要不怎么人家是亲王呢,估计早就预料到平定江南,已不再是唾手可得。 自己这一败,恐怕南北要划江而治了!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成了大清的罪人。 炮声隆隆,这清月无声。 满城清兵惊惧,明军大显神通。 雷霆震彻,飞火袭空,打的城墙土石迸溅,终是倒塌。 早已准备好的明军轻兵动如脱兔,在数员大将的带领下,开始突击。 城墙倒塌,城上的清军全部丧生,侥幸得脱者早已心神大乱,哪里还敢抵抗,见明军杀来,撒腿就跑。 西边的锐士营也轰塌了半段城墙,大军发起了冲锋。 两面大军陷阵,清军斗志全无。 巴布泰见状,正欲撤往北城,却接到了叶臣传话。 “奉国将军,都统有话,大清勇士,从不言败!” 巴布泰一听,低沉道:“知道了,大势已去,请都统出北门求活。” 说罢,便领着身边的几千兵马掉头去堵明军。 胡一青跑的最快,率几十人杀到主街,见数千鞑子列阵以待,大喜。 “嘿,弟兄们,有大的!” 明军正要冲杀,却被胡一青拦着,清军擅射,如此街巷,硬冲必然死伤惨重。 “一炮的事,何必送命?” 胡一青虽勇,却不憨,忙令一士卒去寻本部炮伍支援。 也正巧,大军涌入城中,虎贲营一部杀到主街,见胡一青等人正在对峙鞑子,便来援助。 那哨长识得胡一青,急调所部重炮当街部署,炮口直指拦路清军。 夜黑,清军看不清明军动作,只见当面汇聚的明军越来越多,纷纷提心吊胆起来。 巴布泰心中苍凉,他四周的街巷中,都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心知今日自己要战死在此了,徒叹奈何。 不一会儿,见当街的明军向两侧让去,巴布泰心尖打颤,完了! “快避让!” 话没喊完,就是一声巨响,炮弹穿阵而过,所过之处,不见人影。 巴布泰愤恨,又是火炮!贼娘的明军,可恶啊! “杀!杀过去!杀死他们!” 一声困兽般的嘶吼,巴布泰亲自带着幸存的八旗兵发起了决死冲锋。 胡一青跃出,持戟奔着巴布泰就杀了过去。 两人转瞬交手,巴布泰莽力十足,长刀挥砍,重如泰山坠下。 胡一青发力招架,暗道好厉害的鞑子! 二人死斗之时,明军进展神速,迅速击溃了各街巷的鞑子,控制了南城,焦琏等人马不停蹄直奔北城门,想要关门打狗。 北城门处,清兵开城,叶臣头也不回地带着亲卫奔走。 济席哈眼神冷漠的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叶臣,默默命人关上了城门,靠门列阵,准备死战。 不多时,焦琏便出现在济席哈的视线中。 白贵、赵兴、刘起蛟三人相随。 见鞑子守在门下,焦琏眉头一动,心知定然是跑了大鱼,虽有些惋惜,但也无妨,北岸还有踏羽营等着呢。 “某乃明军队官焦琏,你是何人?” “大清副都统,济席哈。” 嚯,副都统,也不错,焦琏一喜,当即与兄弟一同杀去。 济席哈心中一叹:明军将才济济,此战之败,乃天命也! 双方厮杀起来,济席哈亲自搏斗焦琏,却瞬间落了下风,被焦琏一枪打飞手中兵刃,枪尖抵在了心口。 焦琏也不知自己为何留了一手,看着眼前这个鞑子,竟犹豫了一下。 济席哈苦笑一声,说道:“多谢。” 说罢,胸膛一挺,自尽于焦琏枪下。 焦琏愣了一下,抽回了银枪。 亲兵正要上前枭首,却被焦琏拦了下来,道:“留他全尸吧。” 正当时,绝望奋战的巴布泰最终也被胡一青飞戟袭杀,死而不倒,立在街中。 胡一青气喘吁吁地上前拔戟,一脚踹倒了巴布泰的尸体,讥讽道:“当年卢督师身被四矢三刃,死而不倒,你这鞑子也配?” “死了也得给胡爷爷跪下!” 说罢,便用巴布泰的刀,将其头颅砍下,揪住辫子,挽在了腰间,有将其无头尸摆成跪状,面朝北地,巨鹿方向。 西城,王兴率兵将一部鞑子堵在了城墙角落。 其将负隅顽抗,王兴也不废话,铳兵一通乱射,清军全部葬身。 尸堆之上,副都统珠玛喇奄奄一息,眼神空洞地看着夜空。 “主子......奴才.....” 寒光一闪,王兴提着珠玛喇死不瞑目的脑袋阔步离去。 是夜,明军大破宜兴,全歼城内鞑子三万五,只虏帅叶臣数骑走脱。 清军奉国将军巴布泰、副都统济席哈、副都统珠玛喇悉数被灭。 明军大胜! 香兰山大营,捷报频传,朱常淓悲喜交加。 李宝连声恭贺,可朱常淓却说道:“虽大胜,亦惨胜。” 明军十万,一战下来,死伤近四万余。 蓝田营几乎覆灭,虎贲营也伤亡大半,提督陈邦彦重伤,余者皆不同程度受伤。 正这时,御营斥候来报。 “启禀监国,溧阳发现鞑子大军数万!” 感谢鹿鸣的月票。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使焦将军,遇潞监国,鞑虏何足道哉! 第154章 使焦将军,遇潞监国,鞑虏何足道哉! 王翦得报,溧阳出现了鞑子大军,急忙领陈子壮的锐士营面西布防。 一个时辰后,斥候探知,乃是清军援兵五万之数,似乎是来驰援宜兴的,夜宿溧阳。 王翦在宜兴县衙理事,得报计上心来,火速聚将。 宜兴西边有踏羽营精锐夜不收遮蔽战场,他推断,此时溧阳清军必然还不知晓宜兴战况。 现在宜兴已经拿下,北边的钟溪尚有清军五万人马,防备他们,只需拆除或者守住南溪河各处渡河口便可。 王翦斟酌半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踏羽营布置在北岸已无意义,但不如让一直养精蓄锐的他们撤回来,夜袭溧阳! 趁着清军援兵立足未稳,情况不明,先打其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明军携大胜之势,士气正旺,大有可为。 于是王翦遣焦琏、白贵、刘起蛟、赵兴四人往踏羽营张家玉麾下听调。 羽檄争驰,军令急发,张家玉收到军令,自北岸南渡,开始整备。 原本踏羽营有一万五千人没有战马,现在好了,锐士营打扫战场,得清军完好战马五千,悉数交予了踏羽营。 余者死伤战马,全部成了军粮。 张家玉集结全营骑兵一万五千,背负掣电铳,鞍挂三眼铳,马袋中,还装着一两颗工部之前送来的震天雷。 王翦亲自前来送行。 “大将军!” “敌军五万,不可恋战。” “在下谨记!” 张家玉十分沉稳,披星戴月,领着踏羽营便朝着溧阳开进。 明军万骑踏溧水,图赖尚在睡梦中。 图赖一路急行军,赶到溧阳附近,人困马乏,决定歇息一夜再赶往宜兴。 这一歇,可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张家玉根本没跟清军玩虚的,他就是要以堂堂之阵对敌。 当大地惊雷,部下将图赖唤醒的时候,明军的马蹄声,已经犹如洪钟。 “是何情况???” “都统,不好了,明军骑兵杀来了!” “放屁!明军缺马,哪里有这么多的骑兵?” “斥候看的清楚,明军人马过万啊!” 图赖惊慌失措,喝令全军上马迎战。 清军纷纷惊起,整个大营乱纷纷。 明军此时已经距离清军不足三里。 马蹄声如长江崩腾,图赖心悸不已。 “明军竟敢主动出击!看来宜兴不妙啊。” “都统,救还是不救?” 眼下宜兴若是被明军收取,那他便救不了叶臣了,叶臣二十万大军都被攻破,自己五万人马前去,又能有什么作用! 犹豫片刻,图赖没了主意,咬牙道:“全军出击,先击退眼前明军再说!” 清军出战的号角响起,全军开始催动战马,慢慢提速。 明军骑兵分了数路,如同多支利箭一般扎向清军。 图赖见明军人马无边无际,心惊肉跳,都说江南不出马,明军这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战马? 万骑如洪峰,其势卷山岗。 当先白马将,挥剑起苍黄。 迎风秦军旗,照月大明裳。 问我何所依,千秋意气长! 焦琏薄衣轻甲,当诸军之先,踏风白玉马,闪电亮银枪,率先杀入敌阵,转眼便连克三人。 其后士卒奋勇,挥舞金戈,力敌鞑虏。 白贵弓不走空,气贯长虹,箭箭索敌性命,直取虏将。 顷刻之间,清军连失两员佐领,七八马甲。 赵兴犹如潜行龙蛇,伏在马背,窜阵游走,暗戳戳收割着鞑子性命。 刘起蛟的大斧更是抡的周全,近身之敌,俱是人马皆毙,可谓凶残。 图赖此来,有马军两万,汉军旗步卒三万,眼下明军以少打多,趁夜袭击,清军匆匆迎战,吃足了亏。 明军骑兵高速冲阵,己方却马速未提,照面,便被明军若楔子般狠狠深入阵中。 张家玉剑气如虹,格斗一名清军马甲,对方凶悍至极,打的张家玉有些难以招架。 危急关头,赵兴不知从何处游走而来,将那马甲自背后杀了个通透,惊恐殒命。 赵兴冷笑一声,又消失在人马群中。 张家玉开始率队脱离回旋。 前部厮杀的数千明军陷入清军阵腹,厮杀正酣。 张家玉重整主力,准备再冲一阵。 明军骑兵开始装填火铳,准备趁着清军被前部友军干扰无暇射箭,给清军喂一轮铅子。 图赖看到明军主力准备发起新一轮冲击,急令麾下甲喇分兵三千自南绕袭明军侧翼。 明军主力再次迎头冲来,火铳大作,清军瞬间倒下一片。 距离拉近之后,又是一轮三眼铳猛射,迎战的清军直接被射飞出去。 “掷!”张家玉一声大喝。 周遭明军开始趁着空档抛起了震天雷。 无数震天雷落在了清军人团之中,天太黑,清军没看清是何物,有的铁疙瘩砸在了清军怀里,那人捧起一看,瞬间魂魄飞天。 随着连串的焰火爆炸,清军人马皆惊,军阵大乱。 明军骑兵再次开始回旋。 焦琏四将所领的前部三千人,就是为了给主力搅乱清军,拖住他们。 见提督率队回转,焦琏率队死死缠住了想要追击的鞑子。 图赖见一片混乱,急的直骂娘。 张家玉注意到了绕侧的鞑子,营将想分兵截击,却见张家玉冷笑一声,道:“目标敌首,踏阵!” “遵令!” 万余主力,开始朝着一个方向突击。 那就是图赖所在的战场北侧。 张家玉看到了那里火把通明,十分显眼,心道:这敌将何许人也,真是蠢货。 也怪图赖急昏了头,犯下了这等低级错误。 机敏的张家玉万骑踏阵,清军对冲,双方俱是人仰马翻。 犹如湍流相击,连续不断,瞬息之间,都在消磨人命。 图赖也察觉明军冲着自己所在方向杀来,正在骂娘的他一下子咬到了舌头,疼的直吸冷气。 “都统,调那些奴才上来抵挡吧!” “蠢货,他们只会自乱阵脚,守住大营已经不错了。” 那甲喇被骂的不敢再说,只是心疼这些八旗健儿。 一时无法穿破敌阵,张家玉有些急切。 “提督,不可恋战啊,鞑子尚有步卒,若是堵了咱们后路,就麻烦了!” “知道了,准备撤!” 张家玉略有遗憾,但营将说的没有错,于是亲兵放出了红色烟火,在空中炸裂。 明军骑兵看到了撤退信号,顶在最前的骑兵纷纷扔出了震天雷,然后调转马头,开始撤退。 清军见状,纷纷追击,可没跑几步,便被明军一路留下的震天雷炸的麻爪,不敢疾驰。 焦琏等人也一路杀了出来,准备撤退。 “将军,赵将军陷在里面了!” “什么??” 原来是赵兴,一直在阵中游走,大军撤时,被鞑子发现,将他死死围住。 “嘿呀!白贵,你率军去杀鞑子偏师,我去救赵兴!” “大哥小心!” 焦琏调头,迎着追兵杀回。 白贵心焦,但清军偏师迫近,他必须为主力护卫侧翼,于是便领兵狠狠朝着鞑子杀去。 清军见有明将独自杀回,又惊又怒,纷纷围来。 焦琏银枪游走,左右搏杀,愣是无人可以近身。 清军大骇,焦琏大呼赵兴,被围的赵兴已经浑身是血,满身伤痕。 听到焦琏呼唤,奋力回应。 焦琏循声冲杀,硬生生破了重围,让赵兴脱出。 图赖在后方看的那是一个心惊胆战,这员明将,与那江阴阎应元有的一拼。 咽了咽口水,图赖厉声道:“火速围杀!” 麾下甲喇拍马赶去,准备擒杀焦琏。 赵兴重伤,无力再战,焦琏让其拍马先撤,自己独自为大军断后。 见有鞑子将领杀来,焦琏沉着应战。 一交手,那甲喇便知自己绝非敌手。 果不其然,焦琏根本没给他还手的机会,一枪将其刺死。 图赖脸上的肉,开始颤动起来。 围追焦琏的清军见状,纷纷勒马,眼中流出了惧怕之意,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敬佩。 这时,忽然一声尖啸,暗箭袭来,焦琏一偏头,箭矢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焦琏大怒,暴喝一声:“纳命来!” 勒马再冲敌阵,鞑子惊惧,纷纷射箭拒之,哪知焦琏速度奇快,转眼便到面前。 两个正张弓的鞑子没来得及抽刀,就被串成了肉串,让焦琏挑在了枪尖,甩入人群,又砸落了几名倒霉鞑子。 “再来!” 焦琏战意蔓延,仿佛四周都成了他的领域,踏进一步者,死! 清兵哪里见过这般杀神,无人敢上前应战。 图赖浑身发冷,瞥见自己身边火把通明,这才反应过来,一顿马鞭抽向了身边亲卫,骂道:“你们是嫌那明将看不见吗?” 熄灭了火把,图赖咽了咽口水,暗道:我怎如此倒霉,碰到的都是杀神!莫不是天神惩罚我图赖? 焦琏见敌军皆畏,仰天大笑,银枪一指,傲视群敌道:“尔等鼠辈,安敢犯我大明?” 声回于野,入万人之耳。 既而虏勇鸟集,清兵汇来。 有被激清兵数十,联结而上,欲斗焦琏。 焦琏横眉冷对,虎目摄魂,冷哼一声,便将那数十人吓得寸步不敢多移。 这时,图赖发来了将令。 “擒杀敌将,赏银万两!” 清兵胆气忽壮,开始小心围来。 焦琏环顾一圈,气沉丹田喝道:“要战便战,何故畏畏缩缩?” 八旗兵嘶吼着杀了上来,焦琏走马格斗,枪带风雷,杀得清兵先后横死,彻底胆破。 观清兵云集,焦琏暗道:就这? 遂高声道:“何人还想杀某?” 声穿劲甲,俄骇胆于千夫,血染玉马,已踏尸于万军。 银枪一起,便虏骑又毙,眉眼稍倦,但傲气勃发。 是夜,焦琏匹马单枪,入万军之中救下赵兴,又三进三出,杀破敌胆。 银枪玉马,一人独拒清兵于溧水之畔为大军断后,敌无敢越半步者! 赵兴回转大军,张家玉问明情况,此前他虽闻焦琏之名,却不知其之勇武,今日一见,由衷感慨道:“使焦将军,遇潞监国,鞑虏何足道哉!” 焦琏真勇将也!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可如何是好洪学士! 第155章 这可如何是好?洪学士! 南京,洪宅。 天刚明,府中的仆人打开了偏门,准备将门前洒扫一番。 忽见大门两侧的楹联变了模样,仆人大字不识,便急忙寻来了府中管家辨识。 那管家一看,瞬间脸色难看起来,皱着眉头匆匆去报正在用饭的洪承畴。 “老爷,出事了,府门的楹联叫人偷换了。” “哦?换成了什么?” 管家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洪承畴自嘲一笑,不用说,他便猜到定是骂自己不忠不孝的字句。 正好饭毕,今日要去见勒克德浑,这两日他闭门不出,消息有些闭塞。 出了府门,洪承畴转身看了看被换了的楹联,念道:“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乎。” 这是有心人在他的原句上加了两个语气词,瞬间就变得讽刺起来。 洪亨九,臣节重如山乎??? 羞惭一笑,洪承畴深深叹息道:“撤了吧。” 管家赶紧将浆糊在门上的对联扯了下来,揉作了一团。 洪承畴心绪复杂,坐着马车一路前往勒克德浑的大将军府。 方到门口,就见将军府吏员进进出出,个个面色阴郁,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刚要进去,一骑白甲背着信筒冲至门前,连滚带爬的跑了进去。 洪承畴眉头紧锁,心中预感不妙,赶紧走了进去。 大堂之中,勒克德浑面色铁青,背着手来回踱步。 见洪承畴来了,勒克德浑语气有些苦涩道:“洪学士,你总算来了。” “发生何事?” “叶臣败了!珠玛喇、济席哈、巴布泰都战死了!” 消息宛如晴天霹雳,洪承畴当场愣住。 勒克德浑将图赖发来的急报递给了洪承畴看,叶臣主力被明军在宜兴击败,仅他和和托逃回了钟溪,与博尔辉合兵六万。 图赖刚到溧水,就遭到了明军数万骑兵的突袭,损失惨重,士气低落,现在无力进军,只能驻扎进了溧阳城中待机。 明军骑兵数万! 这引起了洪承畴的注意,他的记忆中,他见过明军万骑的还是在辽东。 没成想,江南竟然也能养出数万骑兵,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叶臣之败,处处透露着诡异。 “大将军,可有战事详报传来?” “尚未有,不过应当快乐,常州的巩阿岱靠得住。” 洪承畴默然,叶臣二十万大军,其中近半是八旗精锐,怎么会轻易战败! 除非明军数量三倍于他,但显然不可能。 勒克德浑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叶臣一败,江南形势大变。 明军彻底转守为攻,他这个平南大将军,恐怕得成了镇南大将军。 “报!镇江转常州急报。” “快快快!” 勒克德浑听是常州急报,赶紧上前一把从来人手中夺过,拆开看了起来。 洪承畴也凑近,站在勒克德浑侧后方,迫不及待的浏览一番。 “大局,崩坏也!”洪承畴喃喃道。 勒克德浑心中拔凉,明军张国维部十六万大军兵围常州,这是围城前,巩阿岱与汉岱发来的最后军报。 叶臣执意南下,他们必须要为叶臣守住后路,导致明军大军合围,他们也不敢擅自退军。 现在常州被围,宜兴亦丢,明军南北夹击,将叶臣残部死死堵在了两湖之间的钟溪,进退不得。 “如何是好?洪学士!”勒克德浑已经有些六神无主,若不速思对策,则己方有被明军全歼之险。 洪承畴大脑飞快的思索起来,巩阿岱的急报证明了张国维部明军是实打实的十六万,可不是虚数。 这不得不令他震惊,江南明军的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宜兴明军定然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北进,可领图赖牵制宜兴,钟溪博尔辉部可北上,与常州里应外合,先退常州明军。” “巩阿岱部尚有兵八万,博尔辉部尚有六万,两部可与明军张国维部一战。” “镇江刘良佐也可令其驰援,以为策应。” “眼下南京兵力有些空虚,大将军需调兵入援南京,以防不测。” 洪承畴一番安排,勒克德浑一一照准。 他已经调了南直隶各地兵马五万前来南京驻防,此时,南直隶相当空虚,但他不得不死保南京。 这里,对明清双方都尤为重要。 “大将军,恐怕咱们在南直隶和两浙是打不开局面了,臣建议,不如从湖广江西着手。” “哦?洪学士的意思是守南京,攻江西?” “正是,明军在江西与湖广势弱,可为突破口。” “便依洪学士所言。” “臣请往江西招抚州县。” 勒克德浑瞧了瞧一脸诚恳的洪承畴,缓缓点了点头。 “洪学士,江西有总兵金声桓部兵马十万,还有左梦庚部降军十万,大学士可全权调度。” “臣谢大将军!!” 洪承畴心中大喜,终于是摸到了兵权。 他虽为招抚江南提督军务大学士,但却没有实打实的兵权。 眼下叶臣身陷明军包围,勒克德浑身边能信任的人可不多。 “哦对了,带上满达海吧,让他去历练历练。”勒克德浑笑着拍了拍洪承畴的肩膀,说的十分轻松。 原本还在暗喜的洪承畴瞬间失望,无奈的点点头,答道:“自无不可。” 堂中安静下来,两人都各怀心事。 勒克德浑坐回了主位,端起了茶杯。 洪承畴识趣告退,虽然勒克德浑没有明说,可带上满达海,他洪承畴敢和人家争兵权吗? 自然是不敢,人家的爹可是代善! 勒克德浑眯着眼睛看着洪承畴离去的背影,心中无奈感叹道:还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啊,难怪摄政王不让他统军。 他看出来洪承畴是觉得叶臣凶多吉少了,所以不想在南京坐看必败之局。 提出去江西,既是为了打开局面,也是为了脱逃责任。 当然,也有可能是洪承畴觉得无颜见南京百姓了,想躲一躲。 回府之后,洪承畴马不停蹄命人收拾东西,准备以最快速度离开南京。 嗯,趁着常州败绩传来之前,赶紧跑路。 他还调了原大学士王铎随行,此去江西招抚,或可用得上他。 洪承畴本以为自己走的够快,刚一出城门,就看到了正率军三千等待他的满达海。 “洪学士,多谢您在大将军面前推举我满达海,这份情,我记下了!” “呵呵,不必客气,此去江西,还要多加仰仗贝子!” “包在我身上,大学士指哪打哪儿!” 洪承畴礼貌一笑,放下了马车的帘子,瞬间笑容消失。 队伍出发,南下江西。 ...... 钟溪,叶臣鼠辫散落,披头散发的坐在县署院中,脸色惨白,眼红唇裂。 他还未从失败中,缓过劲来。 军中事务现在由博尔辉全权署理。 六万清军,现在依托着钟溪县城,面南守备。 南城下,清军大营之外。 一骑白马正奋蹄跑来。 清军巡哨的游骑火速上前拦截,近前,看见是明军骑兵,大惊,匆忙示警。 整个大营迅速戒备起来,就像是应激反应。 主帅护军统领博尔辉闻讯赶至营门,远观见一人一马,手中举着节杖正直愣愣往营门而来。 “莫要放箭,看看再说!”博尔辉喝令道。 不多时,那明军在营门外五十步潇洒勒马,冲着高度戒备的清军大喊道:“大明秦军松山营参将王兴,奉潞王监国之命,送还尔部副都统济席哈尸首!” 清军哗然,博尔辉心中一冷,明军好狠辣的手段! 现在己方新败,正是士气低落之时,此时送还己方大将尸首,这时在伤口上疯狂撒盐。 别人也就罢了,济席哈什么人? 是他一直在劝叶臣谨慎用兵,多次劝谏,叶臣都未听从,以致大败。 这种事情,军中或多或少都是有所耳闻的。 现在送回济席哈,士卒会怎样想? 博尔辉左右一看,见己方士卒神情悲悯,便知明军奸计得逞。 心下一叹,便亲自拍马出营,与来人会面。 驻马风细细,对视心凄凄。 博尔辉看见了被搁在马背上的济席哈尸首,心中也有些悲凉之感。 王兴仔细瞧了瞧来人面目,暗暗心中记下其模样,然后将济席哈的尸体缓缓放在了地上。 “你想要什么报答?金子还是女人?”博尔辉问道。 “哈哈哈,我想要阁下脑袋,可否?”王兴大笑道。 “好胆!我记下你了,王兴!”博尔辉气笑,没想到眼前明将竟如此狂妄。 “监国有命,令在下以礼相待,不可失了上国气度,若非无此,汝之头颅,已在某之囊中!”王兴豪迈道。 博尔辉胸膛剧烈起伏,看上去十分激动,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杀了对方,否则只会让八旗勇士们看不起自己。 王兴挥了挥手中节杖,一脸肃杀之情,冲着清军大营高呼道:“杀叶臣者,赏黄金千两,良田万顷!” 说罢,便冲着怒目圆睁的博尔辉扮了个鬼脸,拨马悠然离去。 博尔辉死死盯着王兴离去的背影,目光阴鸷。 部下的游骑收敛了济席哈的遗体,送回了营中。 清兵纷纷夹道行礼,济席哈在军中,素有长者之风,善待士卒,与其他的八旗将领大不相同,他深得士卒爱戴。 王兴一路驰骋,回到了宜兴。 宜兴正在大兴土木,重建城墙。 朱常淓正亲自在城中巡视,楚王朱华壁与提督张煌言陪同。 “监国,此战咱们缴获颇丰,骡马上万,金银合计百万两,军粮约十万石。” “除了可用的战马留下外,其余的臣正在与户部来的主事交接。” 张煌言向朱常淓汇报着军务,朱常淓却听得皱起眉头。 “为何要与户部交接?”朱常淓问道。 这可把张煌言问住了,这缴获的东西难道不是上交朝廷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五军参赞府 第156章 五军参赞府 “户部的摊子太大了,要本王看,得分一分。” “兵事他们就不要参与了,另设一司,统筹中外,协调上下,专为大军调度后勤军资事宜。” “正好,就改五军都督府为五军参赞府,每逢战事,专为大军统筹后勤粮饷等事,朝廷上下,俱须配合。” 朱常淓边走边说,张煌言听得心中惊讶,按照监国这么说,这五军参赞府不就是专司兵事的内阁! 这样一来,内阁的诸位阁臣岂不是会有抵触。 楚王朱华壁则是低头沉思,五军都督府已经名存实亡,改组一番,倒也是物尽其用。 成为朱常淓的始皇帝,早就发现了明军的通弊,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 自万历朝开始,朝廷内阁虽十分重视大军粮草后勤之事,但一直到崇祯朝,偌大的朝廷也没有出现专门为大军后勤服务的衙门。 遇到大军出征,粮草军饷全都是由户部兼理。 本来户部事务就繁忙,再加上拨给流程复杂,办事效率极其低下。 整个崇祯朝,因粮草耽误战事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 非朝廷无粮,乃六部推诿,此明军败因之一。 张煌言越想越觉得潞王此举,乃是妙手,既有平衡内阁之意,又可提高后勤效率。 “监国,不知这五军参赞府人员配置如何?”张煌言问道。 “设总参赞官一名,正三品,参赞郎五名,正五品,分司前后左中右五军,主事若干,正七品,余者佐吏若干。”朱常淓说道。 张煌言心中惊叹,这五军参赞府地位竟如此之高! 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主官选用是何标准。 正这时,王兴赶回复命。 “启禀监国,末将不辱使命,已将济席哈尸首送至清军大营。” “彩!去歇息吧。” 朱常淓微微一笑,王兴退去。 这一招攻心,想必会令清军士气更加不稳,眼下清军苟缩在钟溪,明军暂时无力进攻,只能守住宜兴,等待张国维部发力。 朱常淓在城中转了转,王翦募工修城,百姓从者如云,工程进展神速。 张家玉夜袭溧阳效果十分良好,图赖部不知明军虚实,也被吓得不敢前进,只能缩在溧阳观望。 踏羽营的军营中,身负重伤的赵兴已经转醒,正躺在帐外的草席上晒太阳。 正午热烈的阳光令他浑身舒畅极了。 一旁的蹲着一个年纪不大的亲兵,也在晒着太阳。 “赵兴,出来喝酒!” 粗大的嗓门吓了赵兴一跳,睁眼微微抬头,就看见刘起蛟拎着一个酒坛子笑嘻嘻地走来。 “军中不让饮酒!” 赵兴躺平,闭上了眼,有些无语地说道。心道:要喝酒你也偷摸喝啊,哪有这么大呼小叫的,生怕没人知道似的。 刘起蛟往赵兴草席边一坐,抱着酒坛子往赵兴鼻子边转了一转,惹得赵兴连吞口水。 赵兴睁开一只眼,瞅了一眼,舔了舔嘴唇,问道:“什么酒,这么香?” “湖?镇的杨梅酒。” “哪里弄来的?” “嘿嘿嘿,监国殿下赏的。” “???” 赵兴看着刘起蛟,暗道:我怎么没有? 正想着,就见提督张家玉脚下生风的走了来。 “两位将军都在啊,赵将军好些了吗?” “参见提督,末将好多了。” 张家玉一屁股坐在了草席边上,瞧见了刘起蛟从怀中摸出了两个碗,正小心翼翼地倒着酒。 赵兴有些尴尬,尼玛当着提督的面在军中饮酒? 他向刘起蛟使了个眼色,刘起蛟眨巴眨巴铜铃般的大眼睛,心有所悟,看向了蹲在一旁的赵兴亲兵,一本正经地说道:“臭小子,去给提督弄个碗!” 说罢,又冲着张家玉尴尬一笑道:“不好意思啊,张提督,来的时候就带了两个碗。” 躺在草席上的赵兴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这憨货,我....... “哈哈哈,这湖?镇的杨梅十分有名,泡酒更是一绝。”张家玉开朗笑言道:“监国给你们每人赏了一坛,当真是爱护有加。” 赵兴瞬间睁开了双眼,支起身子问道:“我怎么没有?” 张家玉一愣,奇怪道:“早就给你送来了呀。” 赵兴正要问自己的亲兵,一扭头,就看见了刘起蛟那做贼心虚的笑容。 “好你个刘大虫,我的酒呢?” “这不在这儿呢嘛!” 刘起蛟嘿嘿一笑,狡猾道。 “你狗日的,自己的不舍得喝,拿我的借花献佛?” “我的已经喝没了,借你的喝点,下次某斩了鞑子,监国再赏,还你就是。” 赵兴翻起了白眼,口中直骂娘。 张家玉见二人斗嘴,看的津津有味。 亲兵拿来了酒碗,刘起蛟赶紧倒酒,分给二人递上。 “来来来,可好喝了!” 赵兴无奈,敬了一下张家玉,便一饮而尽。 果然,入口缠绵,果香回甘,真乃是琼浆玉液,妙不可言。 三人边喝边聊了起来,张家玉虽是文官提督,但丝毫没有架子,与两人很快说的热火朝天。 ...... 返回香兰山大营的朱常淓正批阅着杭州内阁转来的奏章。 浙东钱肃乐已经将鲁王朱以海迎到了杭州,唐王领着朝廷上下代为迎接。 礼部尚书黄道周亲自为鲁王安排了府邸居住。 浙东绍兴府全境完成了清丈田地,官府收缴隐田五十余万亩,正在办理官屯事宜,一切进展顺利。 章正宸在临海也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清田亩,革弊政,使临海百姓感念朝廷恩威。 靖南侯黄得功将原鲁藩桃渚兵马全部吸收,率军五万,横扫浙东匪患,使得整个浙东风气为之一肃。 各府各县,无不归心朝廷,全力施行国策。 可以说,整个浙江,已尽在朱常淓掌握。 眼下秦军损失较大,宜兴恐难久持,他便令京营方国安部两万人马接替黄得功,巡守浙东。 黄得功率王之仁及所部五万人马前来宜兴增援。 同时,他也向内阁发去了改组五军都督府的诏令,命工部选建衙门,内阁照章办事。 至于首任人选,他也直接钦定了,相信内阁不会有什么意见。 眼下正在负责大军粮草后勤的参议黄公辅被任命为五军参赞府总参赞官加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理府务。 总参赞官是正三品,朱常淓觉得还不够,因为要让总参赞官有足够的权威在战时协调六部为战事服务,所以还额外给了加衔。 都察院右都御史,正二品,这就让总参赞官有了宪职,可以监察百官,风闻奏事。 张家玉被任命为前军参赞郎,陈子壮为右军,陈邦彦为后军,陈荩为左军,张煌言则为中军参赞郎。 五人原本身上就是宪职加部职,现在又多加了府职,以宪部府三职提督秦军各营,可以说是小总督了。 当然,这其中朱常淓还夹了一点小心思,张煌言被任为中军参赞郎,他的宪职可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稍微比其余四人地位高一些,隐隐拔高了中军参赞郎的位置。 大明朝廷的变局,自这一道宜兴诏令开始! 正在长兴县督办粮草的黄公辅接到了潞王的任命诏书,先是久久的愣神,然后便激动地老泪纵横。 当他问清了这五军参赞府的详情时,更是惊叹于潞王的手段与才智。 正在堆场协助黄公辅清点粮草的门生不解地问道:“先生,为何要单设一个衙门督办粮草,像现在这样不也可以吗?” 黄公辅却是轻轻一笑,目光清亮道:“自此,军政分离矣!” 看潞王钦点,这五军参赞府皆是知兵善谋之人,黄公辅已经悟透上意,这以后,兵事恐怕轮不到内阁来指点了。 当然,更不会有勋戚挂名,滥竽充数。 以往外行指挥内行的情形,将不复存在! 过去的大明,谁都能在兵事上指手画脚,胡言乱语,以致兵事混乱,难以致胜。 潞王此举,正是意在此处! 门生问道:“那兵部岂不是无事可做了。” 黄公辅道:“兵部有核定任免之权,选兵练兵之责。参赞府则负责统筹战事,调度各部。” 门生惊讶道:“五军参赞府在内阁六部之外,直隶天子,那岂不是......中外兵马俱握天子之手!” 黄公辅笑而不语,那门生似有所悟。 ...... 杭州,内阁。 监国诏令摆在案前,五位阁老围了一圈,就像是在看什么宝贝一般,环视之。 五人神态各异,出奇的沉默。 黄道周左右看看,笑道:“几位,别看了,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老夫万万不能同意,如此一来,我这兵部尚书还有何用?”脾性率直的吴甡率先说道。 高弘图罕见的没有吭声,因为这事儿吧,对他来说,也算是减轻负担了。 户部再也不用为大军粮饷发愁了,只需要给银子就是了,不用再劳心劳力。 “我看此为好事,咱们专心政事便可!”蒋德璟小心说道,说完,还看了看众人的神色。 “如此一来,我等岂不是无法插手兵事?当今监国圣明,可日后呢?诸位可曾想过?”吴甡担忧道。他倒也不是觉得被削减了权柄,只是单纯担心如果天子穷兵黩武可如何是好。 众人沉默,吴甡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只有黄道周嘿嘿一笑,幽幽道:“日后我是看不到咯!” 吴甡被咽了一下,指了指黄道周,苦笑两声。 “诸位,王有气吞四海之志,我等当效卧龙之事,不可步田丰后尘。” 首辅姜曰广沉思良久,一锤定音。 这话一说,就连吴甡也哑然。 当年昭烈皇帝伐吴,乃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诸葛亮虽劝阻,但见皇帝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领季汉上下,全力保障伐吴大军,甚至还出谋划策,温言勉励,使皇帝无后顾之忧。 与之相反的一个例子,就是田丰。 袁绍官渡以优势兵力战曹,虽说他之前不听田丰之计失了先机,但主君既已决意出战,身为谋臣,当效诸葛亮,尽全力为君主谋胜。 田丰忠心可鉴,可就如荀彧所说,刚而犯上。袁绍大军出征,他不谋取胜,屡屡言败,本就外宽内忌的袁绍又怎容他。 姜曰广觉得,既然潞王已经决意如此,他们就应该顺王命,谋胜举。 “当效鱼水也!”黄道周起身说道:“但,主非袁绍,效田丰也未尝不可。” 第一百五十五章 田总兵,我观你印堂发黑啊 第157章 田总兵,我观你印堂发黑啊 常州府城,明军四面围城。 明军京营张大彪及孙嘉绩部三万人扎在了常州城西的奔牛镇及小河寨一线,封住了镇江来援常州的路线。 忠贞营田见秀部十万人则是围城主攻,江阴阎应元部增兵至三万人驻扎在运河南岸慧山脚下,监视钟溪之敌。 钱塘水师张名振部统合苏松零散义军合兵五万人驻守蔡泾镇,张国维与杨廷麟携标营扎在运河北岸的高桥镇指挥各部。 熊汝霖在江阴与孙嘉绩匆匆见了一面,便带着抚标一万人赶赴苏松,开始履行他这个苏松巡抚的职责,为张国维大军督办粮草,编练新兵。 江阴则由陈明遇代知县事,冯厚敦此时已经转醒,但身体十分虚弱,尚在卧榻调养。 历尽战火人心在,十万军民共慷慨! 江阴百姓自发的为围攻江阴的明军官兵运粮浆衣。 明军得百姓拥戴,士气一时无两。 特别是田见秀部的忠贞营,军民鱼水之欢,让他们感动不已,阵前更加奋勇。 田见秀与忠贞营诸将,亲自督兵急战,总兵郝摇旗率军昼夜猛攻,亲冒矢石,打的常州府城摇摇欲坠。 太湖水师黄蜚奉总督之命,遣炮船入运河助战。 明军火炮轮番轰击,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令城内的清军苦不堪言。 他们的弓箭完全射不到在河上的明军炮船,只能被动挨打。 明军冲锋之时,他们稍一露头,就会遭到火炮袭击。 忠贞营的士卒那更是凶悍异常,完全不似普通明军,曾在沙场上嗜血的他们,再度疯狂起来,踏肉登城,杀得清兵招架不住。 若不是固山额真汉岱亲自登城督战,城头险些被明军突破。 高桥镇,张国维总督行辕。 小镇古色古香,颇有水乡韵味。 长街青石铺就,小巷海棠暗香。 徐孚远手中捏着刚刚收到的快报,走进了庭院之中。 偏房之中,大量的吏员正各司其职,处理着各种琐碎公事。 进到上房之中,入目就是一张巨大的舆图挂在墙上。 张国维正与祁彪佳、杨廷麟等人在舆图前指指点点,商议着兵事。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人。 一人很年轻,穿一身有些破烂的黑色直缀,抱臂而立,面容消瘦,脸色蜡黄,一手摩挲着下巴,似乎也在思考。 另一人年纪较大,正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歪头酣睡,不时发出打鼾声。 “制台,宜兴那边传来了信,口袋已经扎住,就看咱们的了。” 徐孚远走进,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张国维。 “听说监国的秦军火炮犁庭扫穴,咱们何时也能这样。” 杨廷麟有些羡慕,之前传来的塘报,秦军一营的火炮就上百门,还有专门的重炮营,如此配置,可谓是无坚不摧。 “是啊,宜兴的城墙都叫秦军直接轰塌了,当真是生猛。”祁彪佳也感叹不已。 张国维哈哈一笑,看起了书信。 徐孚远则是走到了那黑衣青年身边,问道:“子珏,等为兄把炮厂建起来,你给咱造点更厉害的,如何?” 薄珏闻言,目光有些木讷,转身拱手唯唯道:“我我我......我尽力。” 见薄珏有些紧张结巴,张国维摇头轻笑,说道:“子珏啊,当年安庆之战你造的铜炮,射程能及三十里,可谓是神乎其技!” “配之以千里镜校准,更是指哪打哪,令贼闻风丧胆。” “今日时过境迁,条件较当时更好,本督亦会全力支持你。” 薄珏瘦高,眉宇间有些阴郁,听到张国维的话,木讷的眼神闪过一丝灵动。 张国维面上流露出一丝愧疚之色,当年安庆之战后,他曾向朝廷大力举荐薄珏,可惜朝廷不用。 薄珏只能失望的回到了家乡,郁郁不得志。 这几年,想来他一定是备受煎熬吧,以致于张国维找到他时,差点没认出来。 当年的薄珏身躯壮伟,一表人才,可当张国维见到他时,薄珏一间茅屋,家徒四壁,吃了上顿没下顿,穷困潦倒。 “我,会尽力的。”薄珏眼神呆滞,讷讷道。 周围几人在张国维口中听过薄珏的事情,见他现在这样,无不心中怜惜。 一个好端端的年轻人,被世事磋磨成这样,只道是生不逢时啊。 见话题突然来到了自己的身上,薄珏有些局促紧张起来,连忙退到了一旁。 “闇公,我看这炮厂就筹建在江阴吧。”张国维忽然灵光一闪,江阴濒临黄田港,货物进出方便,铸了炮也能迅速的转运各地。 而且江阴军民如此忠义,将炮厂建在这里,也可令人安心,正好眼下大军在此,也能就近补充。 徐孚远略一沉思,说道:“如此甚好,十分合适。” “眼下咱水师雄踞长江,港口水道皆无忧,我看就设在江阴敔山之内如何?” 张国维点点头,让徐孚远自己做主,尽快将炮厂筹办起来。 眼下人才倒是好说,有薄珏在,由他总揽制造事宜,再从海督路振飞那里借几个老师傅,从苏松各地招募一些匠人即可运转。 这时,站在边上的薄珏小心翼翼地问道:“造铜炮还是铁炮?” “铜炮更稳定一些,但是造价昂贵。” “铁炮的话对铁料要求很高,不知道原料可足量供应?” 众人看着薄珏仿佛自言自语般地流畅发问,就好像是忽然间变了个人,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都造!至于材料嘛不用担心,本督书信一封,托路见白采购一些转运至江阴便可。” “本督再上书呈奏监国,看看监国会不会拨些银子下来。” 张国维盘算着,有了强大的火炮,直接轰开常州城便是,不用再拿人命去堆。 忠贞营的十万人马都是原大顺军精锐,张国维心疼着呢。 现在己方优势兵力围困鞑子,倒是不着急进攻。 “钟溪那边有动静吗?”张国维问道。 “没有,鞑子缩在钟溪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祁彪佳回答道。 “不行,不能让他们舒服了,让阎应元部动一动吧,往钟溪压一下,试探试探。” “也好,鞑子要是想跑,只有从滆湖泛舟,不过六万人马,一时半会也跑不了。” “绝不能让他们走脱,清军在南直隶与浙江的主力全在此处,咱们要将他们困在这里,调南京来援,慢慢给南京的鞑子放血。” “我这就去慧山阎应元军中,正好,朝廷发来的任命到了,我将印信袍服一并给他送去。” “好,辛苦幼文。” 祁彪佳起身离去,赶往慧山阎应元部,朝廷正式任命阎应元为苏松总兵,他麾下诸人皆进参将之位。 朱常淓还特意出内库银十万两犒赏在江阴之战中所有不屈的军民兵勇。 特赐陈明遇、冯厚敦、阎应元三人斗牛服,以示嘉奖。 江阴县更是被免去十年税赋,内阁诸位阁老亲题“忠义千秋”四个字刻为石碑立在了江阴城的中央。 陈明遇被朝廷正式任命为江阴知县,冯厚敦则被任命为无锡知县。 两人已是简在帝心,平步青云只在旦夕之间。 祁彪佳走后,张国维便命人向正在指挥攻城的田见秀传令,让他停止进攻。 不多时,田见秀就匆匆赶到了高桥。 “制台,为何停止攻城?” 人还没踏进堂内,声音就已经传来。 田见秀有些不解,这两日各部强攻,再轮番进攻几日,或可破城。 现在叫停,恐会泄了士气。 说话时惊醒了正在椅子上歪头睡觉的暮年男子,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堂内,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 田见秀走进堂中,瞥了一眼男子,便向张国维行礼。 张国维扶起田见秀,说道:“这两日伤亡如何?” “伤亡已有五千,尚能再战!” “玉峰啊,不能这么跟鞑子耗,咱大明的精锐本就不多,现在宜兴一战,监国殿下那边的秦军伤亡颇大,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都要靠咱们这边了。” “可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叫停,恐士卒泄气啊!” 张国维闻言一笑,请田见秀坐下说话。 亲兵端来了茶汤,田见秀哪有心思喝茶,心中只觉得这是他们大顺军归降以来的第一场大仗,无论如何也得打的漂亮,打出威风。 田见秀的心思张国维心知肚明,他知道忠贞营急着立下战功,以表明自己的忠心,所以这两天他们真的是不要命的在冲城。 但想来潞王也是不愿意看着精锐如此损耗的。 “玉峰,眼下该着急的不是咱们,而是鞑子啊。” “宜兴的口子已经扎住,咱们这边直接困住鞑子即可。” “他们若是想突围那正好,野战争锋想来忠贞营应该是不惧的。” “若鞑子不突围,那就只能困死城中。” “总之现在主动权在咱们手中,不必徒耗精锐。” “本督想办法再弄些火炮,到时候昼夜轰击,看鞑子扛不扛得住!” 张国维一番谋划,田见秀脑子渐渐清晰起来,知是总督爱惜将士,不禁心中感动。 与那湖广的何腾蛟比起来,真乃是云泥之别。 湖广的官员只想拿他们当免费的炮灰使,而潞王与张总督是真心的关心他们。 “制台运筹帷幄,末将谨遵军令。”田见秀起身行礼道。 刚说完,坐在他对面的那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暮年男子目光正在他周身上下游走。 田见秀奇怪的看了那人一眼,有些面生,未曾见过。 “田总兵,我观你印堂发黑,唇色暗赤,似有急火攻心之兆,多加注意啊。” “嘿,你是何人,怎神神叨叨的?” 田见秀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男子质疑道。 余者皆大笑起来,杨廷麟为田见秀介绍道:“田总兵,这位是制台请来的上宾,吴有性先生,这位可是当世神医呐!” 田见秀一愣,抿了抿嘴唇,是感觉有些干燥发疼,将信将疑道:“先生所言,额的症状严重吗?” “重也不重,我为你开几服药,调理一番便可。”吴有性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多谢吴先生了!”田见秀拱手道,心想这人看着有些不靠谱啊,像是个江湖游医,说话也云里雾里的。 吴有性起身,走到了张国维的桌案前,提笔写下了一副药方,吹干墨迹,走到田见秀身前递上。 田见秀恭敬接过,看了一眼,便小心的折起塞入怀中。 “军中若有同状者,亦可服用。” “此方可疏肝理气,败火清心,大锅熬制即可。” 田见秀眨了眨眼,看向了张国维。 张国维点头笑道:“玉峰尽可按照先生的话照做。” 吴有性坐回了椅子上,又犯起了困,这两日他一直在江阴城中主持防疫之事,两天两夜没合眼,可把他累坏了。 今日回来复命,没想到说话间便在堂中睡着了,若不是田见秀吵醒他,他能睡到天黑。 江阴城内城外的尸体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引发瘟疫,祸及大军,所以张国维派杨廷麟前往太湖纲庭山将这位曾经让他印象深刻的大才请出了山。 崇祯六年,山西鼠疫开始,及至崇祯十四年,鼠疫横行,大名府大疫,人死十之五六,后来蔓延至南北直隶,京师也惨遭其祸,死者日以万计。 崇祯十六年,北地更是十户九空,人丁尽绝,京师亡者逾二十万,几为鬼域。 吴有性便是在这场大疫中展露头角,救下了许多人的性命。 他辗转多地,辩证施救,对鼠疫有十分深刻的认识与经验。 张国维是见识过瘟疫的厉害的,所以十分重视这件事,对吴有性更是奉为上宾,一应要求,全部满足,还给了他总督令箭,畅行军中。 田见秀见张国维这么相信这个看上去颇似神棍的糟老头子,心中不禁重视起此人。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 张国维不禁叹息起来,一只来自山西的病鼠,在大明的心脏上,狠狠地扎了一剑,让本就虚弱的大明彻底倒下。 崇祯十七年,京师大疫军死者众,京营两万七千匹战马仅有一千可以使用。 京师内外城墙十五万零四千个垛口仅仅只有五万羸弱之兵据守。 这些在大疫中侥幸得存的京营士卒衣装狼狈,形同乞丐,就这样面对浩浩荡荡开来的五十万闯军。 “时至今日,疙瘩瘟尚未平息,所以各军需万分小心,营务当并重此事!” “末将明白了,制台!” 田见秀心神一凛,肃穆领命,见再无事,便起身告退。 离开之时,见那吴神医又靠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田见秀刚走,张国维正想让亲兵领吴有性去后院好生休息,没想到有标营探马神色凝重地跑进了堂中。 “报制台!江阴出现饮食不进,目眩作热,呕吐如西瓜败肉者!” 正在打呼噜的吴有性在酣睡中惊起,直接朝门外奔去,边跑边大呼道:“锁城!锁城!” “快,伯祥!”张国维脸色惊惧地对杨廷麟喊道。 杨廷麟飞速去追吴有性,又急令亲兵前去调标营兵马,开往江阴。 诸位,春寒料峭,出门着凉躺了,今天先一章,十分抱歉。 第一百五十六章 空营计 第158章 空营计 江阴有大疫之兆,张国维坐立难安。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第一时间让杨廷麟封锁江阴,不准进出。 又命麾下各军严密排查本部,看是否有疫病之象。 田见秀回到军中之后,按照吴有性开的方子在高桥领到了药材,带回军中后便散给各部,让他们熬煮分食。 面对停止攻城的军令,郝摇旗等人虽打红了眼,但也不敢违抗,只能各自收兵回营,将常州城死死困住。 清兵见明军退却,欢呼一阵,便连忙报给了巩阿岱。 巩阿岱听后,便看破了明军意图,这是打算长期围困他们,不禁心中十分苦涩。 城中八万大军,存粮可没有多少,此前刘良佐囤下的粮,阎应元撤退之前,全都运回了江阴。 巩阿岱不住地唉声叹气,包衣端来了饭食,他只是看了一眼,有些茶饭不思。 汉岱巡视完军务,回到府衙之中。 “咱们的粮食不够了,再这么下去只能饿死。”汉岱愁眉苦脸地说道。 南京的援军恐怕是指望不上了,眼下各部之间通信断绝,几乎各自为战,形势有些艰难。 钟溪的叶臣与博尔辉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看来是被吓破了胆,不敢北进夹击。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想办法突围吧!”巩阿岱无奈道,他知道,突围那正中明军下怀,但眼下也别无选择了。 汉岱点点头,大好形势,竟崩坏至此,这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的。 明军在这江南如烈火燎原一般,竟让他感到了一丝穷途末路的苍凉。 二人正说话间,堂中的地面上忽然窜过一个黑影,汉岱眼尖,急忙上前一脚踩住。 巩阿岱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老鼠,心中感到晦气,说道:“快快扔出去。” 门口伺候的包衣奴才赶紧捉住老鼠的尾巴,将其提溜了出去。 往府衙外,随手便扔进了沟渠之中,那老鼠转眼便没有了踪影。 ...... 江阴,知县陈明遇已经第一时间封锁了城门,严禁任何人外出。 城外,杨廷麟率领的督标五千人已经扎下。 杨廷麟陪着吴有性一同入城,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巡逻的衙役一波接一波,纷纷以布帛罩面,神色有些不安。 陈明遇匆匆赶到,对着吴有性说道:“先生,城中已经有十八户人家有症状,轻重不同,身上生核者有四五人。” 吴有性眉头一皱,这已然是疙瘩瘟没错了! “将那几户人家所在的街巷封锁,将周遭百姓暂时迁走。” “组织人手在城中灭鼠灭虫,泼洒石灰。” “告知百姓,稍有症状,便在自家门上用碳灰画个圆圈,以为记号。” “让差役日夜巡视全城,及时登记。” 吴有性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地说道,陈明遇全部记下,命身后的差役佐官迅速去办。 见人手不够,杨廷麟调一千军士入城,以为协助。 不多时,陈明遇便带着人来到了一户染病人家。 一家大小五口,尽数染疾病倒,身上不同程度生出了疙瘩,口吐淡血如西瓜汁水。 几人纷纷用布遮住口鼻,随着吴有性一同入内查看。 吴有性一眼看到了院中过的水井,偏房之中,阖家正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是疙瘩瘟......”吴有性一番把脉,稍加查看,便彻底确定。 瘟疫,传到了江南! 这令他心中不安起来,当年京师的惨状犹历历在目,若是传到这人口稠密的江南,那后果不堪设想。 陈明遇偷偷咽了咽口水,他没有见过北方的疙瘩瘟,但是当他得知城中十八户人家同时染病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第一时间就采取了措施。 杨廷麟心中不禁担忧起大军来,若是让这疙瘩瘟传到了大军之中,那对大明将是灭顶之灾。 “先生,可有办法?”陈明遇低声问道。 “瘟疫乃疠气所致,且因时因地而变,此状颇似当年,我且先试试当年的方子。”吴有性说道。 好在此前钱塘水师为江阴补充许多物资,药材十分充足,吴有性开出了此前的达原散,陈明遇急忙交给差役去办。 随后,他们又看了其他的病患,其症状基本相同,吴有性对症下药,在达原散的基础上加减药材,用来救治。 看完病患,他又开了一方,命人大锅熬制,分全城百姓每日饮之,用来预防。 江阴城在吴有性的指导下,迅速的行动起来,隔离病患,泼洒石灰,清理虫鼠,又分食汤剂。 百姓们见官府处置井井有条,也不再恐慌,十分配合。 由于发现得早,再加上及时有效的措施,使得江阴的疙瘩瘟迅速被控制住,没有传播开来。 患病者仅几十人,俱已隔离施救。 在吴有性的对症下药之下,几副汤剂下去,那些染疾者俱有好转。 众人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陈明遇也松了口气,对身边人感叹道:“幸好有吴先生在,不然江南毁矣!” 是夜,张国维忧心江阴,不能入眠。 各部纷纷呈报本部清查结果,好在军中没有发现有类似症状者,这让张国维稍稍心安。 常州城外,田见秀正与诸将议事,忽然听到了凄厉的哨声。 “不好,鞑子突围!” 郝摇旗风一般跑走,只留下了铜铃般的大笑声。 没想到鞑子这么快就忍耐不住了,想来应当是粮草不济了。 田见秀迅速调度大军,准备截杀清兵。 忠贞营十万大军,个个都是百战精锐,精骑更是有两万之数。 这便是敢和鞑子野战争锋的资本,很快,田见秀得知鞑子夜出常州西门,准备往镇江方向逃窜。 郝摇旗已经领着五千骑兵前去迎击,西城,是郝摇旗的防区。 西城外,双方夜战,清兵五千骑开道,其后是两万步卒,准备趁夜突破明军的防线。 郝摇旗率部对冲,凶猛异常,瞬间就将清军的骑兵阻滞,双方缠斗在一起。 他麾下的步卒也正在前压,列好了阵势,准备应对鞑子的冲击。 郝摇旗见副将打的如此稳健,不禁骂娘道:“娘求得,给额冲锋,今儿出来的鞑子一个也别想回去!” 命令一到,那副将便领着步卒两万迅速前进,对着清军发起了冲击。 忠贞营士卒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嗷嗷直叫,扑咬抱摔,相当凶悍。 郝摇旗更是虎入羊群,大杀四方,愈战愈勇。 原本还想突围的清兵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被明军直接压回了城下。 郝摇旗令骑兵撤出,开始重整队形。 西城上,观战的汉岱扶着额头气的直咬牙,突围的是他麾下的兵马,眼下双方纠缠在一起,他也不敢开城门接应。 那明将正重新集结骑兵,游走在步卒之后。 一旦开城,很有可能被其突破。 汉岱就只能听着城下的厮杀声干瞪眼。 郝摇旗正率骑兵虎视眈眈地盯着城门,若鞑子敢开城,他必然要用命一搏,若是夺下城门,那可就是破天的功劳。 这部清军突围的同时,北城门,巩阿岱悄悄派出了麾下精锐一万,准备向北突围。 驻守北边的明军将领是总兵刘芳亮,他麾下兵马两万五,在北城外驻扎。 此时,北城墙上,巩阿岱正瞧着远处的明军大帐,静悄悄一片,只有零星火光,看上去应在熟睡。 清兵在夜色的掩护下,静悄悄地朝着明军大营摸去,准备夜袭。 城内,巩阿岱已经准备好了一万骑兵,一旦夜袭成功,则骑兵火速出击,一举踏破明军大营,其后步卒趁机突围。 西门汉岱部的突围只是声东击西,吸引明军注意罢了。 清军由一名副都统领兵,他们的刀刃上,都抹上了泥灰,以防止反光暴露。 明军大营在四里开外,营寨扎的极为结实,此时一片黑暗,像是毫无警觉。 那清军副都统心中大喜,派出了精锐马甲为大军先锋,抢夺明军寨门。 几百名凶悍马甲开始弓着身子朝着明军营寨潜行。 天上,盘旋着几只乌鹊,浮云遮月,正好为清兵提供了便利。 很快,那些马甲便来到了寨墙之下,明军似乎没有发现他们,于是开始顺着墙根朝着寨门摸去。 寨墙后,传来明军守卫的交谈声。 “哎,吃了吗?” “吃了,哇,你看这月亮,又大又圆。” 墙外的清军马甲领头的佐领闻声一喜,看来明军丝毫没有察觉。 很快,几百人摸到寨门,门前守着七八名士卒,三五人正在酣睡,两三人则是不断打盹。 清军佐点头示意,十几名马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上,手起刀落,便将那几名明军割喉毙命。 不声不响,便解决了寨门守备,那佐领暗喜,大手一挥,清兵马甲开始涌入。 那佐领见营中巡哨的队伍尚未到来,便命人举火,向大军示意。 自己则带着人,准备死死守护寨门,接应大军。 清军副都统瞧见信号,迅速带领士卒急进。 十分顺利地来到了寨门前,大军开始鱼贯而入。 “主子,明军定是中了镇国将军的计谋,去西城支援了,这营中守备十分松懈。” “哦?那真是天神庇佑我大清勇士!” 清军大军入营,明军巡哨发现情况,开始呼喊起来。 清军副都统冷笑一声,这时候才发现,晚啦! 营中的军帐中,有零星的明军杀出,仓促迎击,但很快就被清军消灭。 “怎如此人少?”那副都统疑惑道。 “定然是都去西城救援了。”佐领说道。 想了想,那副都统见己方已经控制大半营寨,胜券在握,便放响箭向城内发号。 巩阿岱大喜,急令后续兵马出击。 清军万骑开路,直奔明军营寨,其后更是步卒衔尾进击。 城中兵力,几乎倾巢而出。 北城明军营寨中,清军的副都统看着稀稀拉拉的明军抵抗,感到有些不对头,心中生出了怪异的感觉。 着急突围的心情左右了他的判断,现在长期出生入死的直觉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主子,您怎么了?”亲信佐领见自家主子东张西望,脸上有惊疑之色,不禁奇怪道。 “不对劲,快让勇士们撤回寨门!”清军副都统说道,头上的冷汗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清晰可见。 那佐领不敢怠慢,转身正要去传令,就觉得脚下的地面震颤起来。 正惊奇,忽然营寨四面火光腾空而起,雷霆大作。 爆炸! 剧烈的爆炸几乎将整个营寨摧毁,所有的一切,全部湮灭在火团之中。 巨大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就像是流淌下的天火,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常州北城头,巩阿岱整个人已经成为了一座雕像,直勾勾看着那无边火海,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正在飞驰的清军骑兵被突如其来的惊天大爆炸给吓得乱了阵脚,纷纷慌张勒马,裹足不前。 整个北城外的清兵全都愣在了原地,进退失据。 化为火海地狱的明军营寨,传出了刺鼻的硝烟味与焦味,隐约还有一股肉香味夹杂在其中。 在大营的西北大约两里地,人影幢幢。 两万五千大军正横列在此,个个精神抖擞,隐在黑夜中注视着熊熊燃烧的大火。 士卒们的表情亢奋极了,若不是队官约束,几乎按捺不住要冲出去。 领头一人,一身暗甲,暗红色披风,驻马挺立,脸上正有得意之色。 自田见秀传了张国维军令之后,刘芳亮便提前做好了鞑子突围的准备。 他早早命士卒在营寨中布置好了无数火药铅子,在营帐中堆满了火油。 明军的大寨,直接被布置成了火药桶,天黑之前,刘芳亮便将主力撤出了营寨,大营中,只留下了少量巡哨守卫以为诱饵。 他本来想着布置好了陷阱,坐等着鞑子上钩,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前脚刚准备好,鞑子后脚就突围了。 “总兵,干吗?”身边的参将跃跃欲试道。 刘芳亮嘴角一斜,缓缓抽出刀来,大声道:“杀!” 说罢,一马当先,带着本部五千骑兵冲着阵型大乱的清军杀去。 巩阿岱还在愣神,城下的清军没有军令,不知是进还是退,全都挤在了战场上。 第二波负责袭营的清军骑兵身后,更是有数万步卒,直接堵住了回城的通路。 此时刘芳亮率大军杀来,正是时候! 城上,有清军将领看见了袭来的明军,急忙提醒道:“主子,明军杀来了!” 巩阿岱被回过神,浑身颤抖着说道:“快,命骑兵杀上去拦截,步卒全数撤回城中!” 为了节省时间,城上几名清军将领直接齐声大喊着巩阿岱的军令。 城下的清军骑将急忙带着所部骑兵转向,杀向西北,迎战来袭明军。 清军步卒开始调头火速向城中回撤。 很快,刘芳亮便率领忠贞营骑兵与清兵交手,五千骑兵直接破阵而过,将清军骑兵冲的七零八落。 刘芳亮一心杀往还在入城的清军步卒,巩阿岱见状,急令城上守军弓箭压制,掩护入城步卒。 城下的清兵为了求活,选择了断尾求生,分出了一个甲喇背城列阵,准备决死阻击。 城上箭雨纷纷,刘芳亮只得止步,立在射程之外,大声喝道:“巩阿岱,这五千骑兵,额收下了!” 说罢,便带人掉头,开始全力歼灭战场上的清军骑兵。 城头的巩阿岱,恨得将牙龈都咬出了血,没了骑兵,步卒想要突围,那可就太难了。 几个时辰之内,自己的精锐几乎尽失,恨啊! 噗! 一口鲜血喷出,巩阿岱气急攻心,直接在城头昏厥过去。 清军的将领们吓坏了,赶紧将巩阿岱背下了城头。 这时汉岱闻讯赶来,欲哭无泪,西城那边已经鸣金收兵,今夜的谋划,都已经成了梦幻泡影,被明军击的粉碎。 他麾下三万人,也损失了近五千。 现在突围失败,巩阿岱病倒,军粮将尽,汉岱站在北城墙内的甬道旁仰天长叹道:“难道是天要亡我?” 夜凉如薄冰,城外的火光依旧明亮。 甬道根,窜过几只眼冒红光的老鼠,不知去向。 明日恢复正常更新大家保重身体!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王翦,全都要! 第159章 我王翦,全都要! 八月十日,靖南侯黄得功率部五万抵达宜兴境香兰山大营,与秦军汇合。 宜兴城已经被基本复原,秦军各营经过休整,基本恢复过来,但兵力尚未得到补充,依旧缺员四万。 朱常淓已经向兵部吴甡下令,命他选募兵员,以为大军预备。 八月的香兰山,青黄交接,美不胜收。 黄得功带着王之仁觐见潞王。 “臣黄得功、王之仁拜见潞王监国!” “将军请起,坐吧。” 二人拜谢,起身落座,王之仁有些提心吊胆,他第一次见潞王,自己兵围临海的事情,也不知道潞王会怎么处置他。 “启禀监国,这位是定海总兵王之仁,臣过杭州时,他请到阵前效力,臣便将他带来了。” 黄得功向潞王介绍一番,王之仁跟着钱肃乐回到杭州之后,实在是待不住,便向钱肃乐请求往御营效力,将功折罪。 正好前线秦军损失颇大,黄得功正好要去增援,钱肃乐便向内阁呈奏,请王之仁率部随黄得功同行。 内阁首辅姜曰广告诉钱肃乐,眼下兵马调动,需听五军参赞府之令,内阁插不上手。 钱肃乐无奈,总参赞官人在长兴县,一来二去耽误时间,思来想去,他在暂驻钱塘县的黄得功商议了一番。 黄得功想了想,让王之仁只身随军,他所部兵马暂时留在杭州待命。 “你就是那个兵围鲁王的王之仁?”朱常淓面无表情地问道。 “末将有罪,请监国责罚!”王之仁赶紧跪倒,连连顿首叩拜。 朱常淓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王之仁一直磕头,额头上很快就变得青肿。 王之仁见潞王不说话,拼命的磕头,心道:看来这一关难过了! “你倒是个敢为妻儿出头的男子汉,坐下说话吧。”朱常淓语气柔和道。 “谢监国,谢监国!”王之仁惶恐,不敢多话,起身坐下。 “你的家小都安顿好了吗?”朱常淓问道。 “回监国,都在杭州城住下了。”王之仁小心答道。 “你的旧部呢?” “都在杭州,随时听监国调遣!” “都调来香兰山待命吧。” “遵命!” 朱常淓没有再提王之仁兵围鲁藩的事情,只问询了一番他麾下兵马的情况。 黄得功又向朱常淓大概说了一下浙东的情况,便带着王之仁退下了。 朱常淓随即便下令,将黄得功带来的原桃渚三万兵马补充到秦军。 这些桃渚兵马经过黄得功的操练,又在浙东平匪,是有实战经验的,所以直接补充给秦军,以老兵带新兵,很快就能恢复秦军战力。 这三万人优先补给了损失惨重只剩五千人不到的蓝田营。 陈荩欢天喜地的亲自与黄得功进行了交接,这段时间,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军营,心中酸楚不已。 经过补充,秦军尚有万人缺员,朱常淓令总参赞官黄公辅在湖州府就地征募。 黄得功率军扎在了香兰山大营,负责拱卫王驾,毕竟牛三率领的王府直卫几乎全军覆没。 王翦则是坐镇宜兴城,开大将军府,总统一应战事。 王之仁被朱常淓以总兵官之职拨到王翦麾下效力。 一进宜兴城,王之仁就看见了城内正在泼洒石灰,城门处,十几口大锅正冒着热气,草药味扑鼻而来。 有士卒在给进城的人分发竹筒,每个进城的人都要喝一竹筒的汤药才准进城。 见状,王之仁也排起了长队,他的前面,是个挑着两捆竹子的农人。 “哎,老哥,这是发生了何事?”王之仁搭话问道。 “听说江阴那边遭了瘟疫,官府要四处防治。”老农露着一口大黄牙说道。 王之仁心中一惊,瘟疫? 说话间,便轮到了王之仁,守备的士卒面罩布巾,递给了他一个竹筒。 王之仁拿着竹筒来到大锅跟前,那士卒给他盛满,正要拿着走,却被士卒喊住:“哎哎哎,喝完再走!” 一口饮尽,王之仁这才被放行,一路朝着城内走去,街坊内,百姓们都在进行洒扫,还有官府的差役在组织。 来到了大将军府,待守卫通报后,王之仁入内。 入眼便是一片繁忙,堂上聚满了人,正围在舆图前商议着什么。 王之仁略有紧张,深呼吸一口,便走入了堂中。 见有人来,众人安静下来,纷纷投来审视的目光,令王之仁有些局促。 这时,站在舆图前的王翦为众人介绍道:“诸位,这位是王之仁总兵官。” 王之仁也不认识众人,便一一行礼问候。 “嚯,就是你围了鲁王啊,有种!” 闻言,王之仁脸色有些发红,见说话的是个披甲的汉子,便回道:“哪里,一时莽撞,做下了错事。” “哈哈哈,某叫焦琏,就喜欢你这等莽撞人。”焦琏笑道。 王之仁尴尬一笑,不再说话。 焦琏就像是自来熟一般,上前为王之仁介绍了一番众人,这下,可把王之仁惊呆了。 居左班的五位披甲之人竟然是文官!还是提督! 好家伙,新奇,真是新奇! 右班的则俱是参将,包括焦琏在内的白贵、赵兴、刘起蛟、胡一青、何世熊等人全被授予了参将之职。 王之仁不禁有些迷糊,这里竟然只有他一个总兵官? 还有这个大将军,这么看来,不就是督师吗? 潞王麾下的军职还真是有些古怪,弄得他不知道谁大谁小了。 自己刚才还给那参将焦琏行礼,这真是...... 王翦招呼众人坐下议事,现在援兵到了,大军实力恢复,应当趁热打铁,有所动作。 “前几日常州的鞑子突围受挫,最近一直没有动静,钟溪那边也一直龟缩不出,看来鞑子还在等着南京的援军。” “天气渐渐转冷,咱们得抓紧时间。” “下一步,是打钟溪还是溧阳,大家都说一说吧。” 方才众人在争论的就是到底是出击溧阳图赖部还是钟溪博尔辉部。 常州的鞑子被忠贞营狠狠揍了一顿,现在老实下来,张国维是准备长期围困,围城打援,所以不急着进攻。 钟溪也有阎应元部三万人马死死盯着,叶臣和博尔辉也坚守营寨不出。 “我看打溧阳为好,直接剑指南京,看看鞑子如何应对。”后军参赞郎兼虎贲营提督陈邦彦说道。 “不若先灭了钟溪叶臣部,将宜兴与常州之间联通。”左军参赞兼蓝田营提督陈荩建议道。 焦琏等武将力主进攻溧阳,陈荩与陈子壮则是主张灭钟溪之敌。 王之仁新来,默默不语,看着眼前的场景,依旧有些新奇。 正三品的文官竟然和一群参将同堂议事,这可是三百年大明未有之场景。 王翦见众人意见不一,抬臂压了压手掌,众人安静下来。 “既如此,双管齐下!既灭钟溪,又取溧阳。” “蓝田营留守宜兴,锐士营与北上,与浙督麾下阎应元部会攻钟溪。” “虎贲、踏羽、松山三营随我进击溧阳,威慑南京。” 王翦威严地定下了进军计划,小孩子才做选择,钟溪和溧阳,我王翦,全都要! “王总兵,你部人马多久可到宜兴?” “禀大将军,我部昼夜兼程,三日可到。” “好!王之仁部为本将帐下标营,随镇中军。三日后,各部按计划出战!” “遵令!” 众人领命散去,开始回营做出征准备。 ...... 常州城,上空盘旋着一群乌鸦。 城头上,也看不到清兵的身影。 阖城,一片寂静。 已经连续好几日如此情形,明军也十分奇怪,难道是上次突围失败,鞑子胆寒了? 城东,田见秀有些坐不住,亲自带着一队亲兵抵近侦察。 在一处凹坑,田见秀举着千里镜正朝着城头观望。 只看见城头上,站着几只黑黢黢的乌鸦。 田见秀皱着眉头,觉得十分诡异。 就算是清兵不再突围,也不应该城头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 那几只乌鸦落在墙垛上,说明墙垛下也没有人隐藏。 “真是怪异......” 放下了千里镜,田见秀沉思起来。 难不成都饿死了? 这也不太可能,包衣奴才们可以饿死,八旗主子还能饿着? 拿不定主意,田见秀决定派人去给张国维报信,请他下令攻城。 鞑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试便知。 几个时辰后,张国维的军令到达,命忠贞营开始对常州城发起进攻。 田见秀早已经厉兵秣马,张国维的命令一到,当即便发起了进攻。 明军士卒们憋了许久,终于是可以进攻,瞬间就像是脱了缰绳的野马,扛着云梯朝着城墙撒腿冲去。 冲到一半,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城头上毫无动静,士卒们生疑,开始放缓脚步,警惕地朝着城头观望。 田见秀在阵后,震天的喊杀声只惊起了城头的几只乌鸦,他心中确定,城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全军止步!” “全军止步!” 田见秀的军令迅速传到了前面,明军士卒纷纷停下脚步。 “传令给满天星,让他率一千人先登城看看情况!” “得令!” 亲卫快马前去军前给参将满天星传令。 不多时,就看到满天星带着一股人马开始登城。 田见秀心中紧张起来,他心中隐隐有一种猜测,但还需要确认。 他又对着身边的亲兵密语几句,那亲兵拨马朝着江阴的方向跑去。 参将满天星亲自带着士卒顺云梯上城,刚接近城头,他便闻到了一股恶臭,十分的呛鼻,令人难以忍受。 攀上了墙垛,定睛一看,他便当场愣住。 感谢日月共明的月票!! 第一百五十八章 呕! 第160章 呕! 呕! 满天星瞬间腹中翻江倒海,站在墙垛上,开始呕吐不止。 其余几架云梯上,率先登城的士卒看到了城上的景象,也止不住连连干呕,说不出话来。 田见秀在千里镜中看的真切,瞬间脸色剧变。 “快,大军火速后撤!” “满天星部一千人原地待命!” “速去向各部传令,今日登城者,全部与大军分隔!不得有误!” 下完命令,田见秀策马疾驰到军前,朝着城头的满天星大喊道:“老八,你若是死了,老子给你请功请赏!” 满天星差点没把肠子吐出来,两眼泛着泪花,大声应道:“老子知道怎么做,妈的,弟兄们,进城!” 说完,便跳到了城墙上。 整个城墙甬道上,躺满了清军的尸体,其状十分怪异,有的尸体已经腐烂,上面有被啃食的痕迹。 地上,满是各种污秽,红黄交加的不明汁液散发着腥臭。 清兵死状各异,大多脸上长满了大小不一的肉核,十分恐怖。 满天星捂着口鼻,踮起脚尖越过城上的尸体,带着麾下士卒从下城的甬道来到城门处。 这里也躺着不少尸体,满天星一靠近,竟有几只啃食腐肉的老鼠惊散,吓了明军士卒一跳。 “娘的,好死!” 满天星怒骂道,派了一队士卒把守城门,又派了一部人马焚烧清军的尸体。 明军士卒将清军准备用来守城的火油顺着城墙甬道浇了一遍,然后一把火,将整个城头点燃,将城上的尸体全部焚烧。 满天星带着人朝城内搜索,目光所至,无有人影。 大街上,甚至还有横七竖八的百姓尸体,同样也腐烂的不堪入目。 纵使忠贞营的士卒早就见惯了各种凄惨的死相,眼前的烂城肉坨的景象也让他们感到了极度的不适。 静! 静的可怕! 满天星只觉得自己像是到了阎罗殿,四周阴森不已。 “娘嘞,成了死城啊。” “遭了瘟疫,咱也活不了了!” 身后,两名士卒的对话令众明军士卒心中一凛。 满天星呵斥道:“胡说什么!张总督请了吴神医,死不了你们!” 沿着主街一路搜索前进,所过之处,皆为鬼域。 推开了几家店铺的门,里面人畜俱亡,满是虫鼠。 一直过了城中,进入北城区,满天星才在一座豪宅中发现了一个活人,但其已经奄奄一息,脖颈间生长着巨大的疙瘩,不停地咳嗽着。 满天星不敢靠近,站在远处喊道:“城中的鞑子在何处?” “呃呃.....呃......府衙!” 得了消息,满天星从亲兵手中拿过弓箭,毫不犹豫地一箭射死了那垂死之人。 如此,也算是给他个痛快,不必再受折磨。 随后,他便带着人去寻府衙。 此时,其他三面城墙上,也先后燃起了大火,看上去十分壮观。 刘体纯,刘芳亮,郝摇旗派来的人马也进了城中。 满天星很快就找到了府衙所在,府门大开,院中躺着鞑子尸体,上面落着几只乌鸦,正在啃食腐肉。 有人近前,它们也不为所动。 满天星几箭射出,将那几只乌鸦纷纷射死。 抬眼,便看到了堂中的公案前的椅子上,靠坐着一人,脸上已经开始腐烂。 正要上前查看,忽然后院传来了响动,仔细一听,竟似有人在呻吟。 满天星急忙带着人进入后院,入眼,就看到地上躺满了有气无力的鞑子,个个虚弱至极。 见有明军,面色麻木,目光绝望,只能吭哧两声,连手都抬不起来。 后院的厢房门槛上,一名将领拄刀坐在门槛上,浑身都在打摆子。 他向满天星投来了冷漠的目光,艰难地站起身来。 明军士卒纷纷戒备,满天星也张弓搭箭,对准了那鞑子。 “天要亡我!都是天神惩罚我们!” “你们,你们也跑不掉,天神降下了诅咒!” 巩阿岱双目赤红,捉刀的手颤抖不止,看上去有些疯癫。 数日前,他命人将一只老鼠丢出了府衙。 谁都没有在意,只是一只老鼠罢了。 直到突围失败后的第二日夜晚,扔过那只老鼠的亲卫口吐鲜血暴毙,紧接着,府衙中的人接二连三倒下,巩阿岱和汉岱才意识到了麻烦。 瘟疫,一夜传遍全城。 城中的清军几乎全部倒下,症状轻者尚可站立,重者则直接暴毙。 所有人身上都开始生出肉疙瘩,几乎不成人样。 几日下来,整个常州府城,人畜尽绝。 巩阿岱因为之前气急攻心晕厥,一直独自卧房静养,醒来时,汉岱已经气绝在公堂之上,只有府衙的几十名亲卫还在苟延残喘。 很快,他也发现自己股间生出了肉核,染上了瘟疫。 那一刻,巩阿岱的神志,彻底崩溃。 “将军,这鞑子看着官不小!” “废话!叽里咕噜说甚,赶紧都弄死!” 明军得令,几轮弓箭下去,满院鞑子全部被射死。 满天星亲自上去一刀结果了疯疯癫癫的巩阿岱,将其脑袋栓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这时,另一部明军冲了进来,领头的将领见满天星在此,笑骂道:“狗日的,叫你捡了便宜!” “嘿,先来后到!”满天星与那人嬉闹道。 “那首级你怕是带不出去。” “说的有道理,这可如何是好?” 这些鞑子染了瘟疫,首级定然不能带出城,满天星略一思索,便将巩阿岱的人头扔到了地上,然后命人搜一搜关防印信等信物,以便拿回去叙功。 很快,士卒搜到了巩阿岱的镇国将军大印,还有汉岱的印信将旗。 随后,两部明军开始收拾鞑子尸体,将其堆积焚烧。 城外,田见秀望着城头大火,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瘟疫,带走了几万鞑子,可也带走了满城十几万百姓。 不多时,张国维带着一众幕僚亲自来到了田见秀军中。 来到城外,张国维面色极其凝重。 “吴先生快到了吗?” “末将已经派人去江阴请了。” “嗯,军中要严防死守,瘟疫可不管是敌是友。” “末将明白。” 说完,张国维又向香兰山大营发去了急报,陈奏常州之事。 一场瘟疫,让巩阿岱和汉岱的八万大军,灰飞烟灭。 十几万人的常州城,已成为鬼域绝地。 此时,已难说胜败之事,鞑虏虽灭,可大明百姓却也亡者无算。 入夜之时,吴有性马不停蹄地从江阴赶来,没有歇息,便径直孤身入了常州城内。 杨廷麟不敢接触张国维,便隔着老远,扯着嗓子向他简单汇报了江阴的情况,便带着从江阴调来的几百士卒也入城协助吴有性。 得知江阴已经病患已经基本好转,这几日也无再有患病者,张国维心中稍安。 想到城中缺粮缺药,他又命田见秀选五百敢死之士,往城中运送粮食药材。 夜里,田见秀派了自己的五百亲兵前往城中运送物资。 张国维亲自送行,士卒们备受感召,纷纷有效死之心。 瘟疫,对他们来说,就相当于死亡。 虽说他们都知道有一位吴神医,可他终究是人,不是神仙。 送别了运输的队伍,张国维无心休息,正要巡视大军营寨,忽然接到自小河镇发来的急报。 驻守在镇江府与常州府交界处的张大彪部遭到了清军的猛烈进攻,推算敌在十万之数,似乎是自南京发来,想要解救常州。 张大彪部与孙嘉绩部三万人,陷入了苦战当中,请求大军援救。 张国维读罢急报,冷笑两声,便尽起忠贞营大军,全线向奔牛镇、小河寨一线驰援。 又调驻扎在蔡泾的张名振部五万人向常州北部于塘村驻军。 张国维率徐孚远与祁彪佳随镇田见秀部。 在飞驰的马背上,徐孚远说道:“制台,清兵怎现在才来驰援?” “定是南京兵少,勒克德浑与那洪逆调了其他地方的兵马,所以才迁延许久。” “看来鞑子兵力有些捉襟见肘了!” “敌虏援军此来,正是忠贞营建功之时!” 张国维大声道,心中对忠贞营充满了信心。 是夜,忠贞营十万大军分四路在运河北岸齐头并进,行至两府交界,便与正在围攻京营张大彪与孙嘉绩两部的清军遭遇。 郝摇旗率铁骑率先踏阵,清军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向后退去。 坚守在小河寨的张大彪部两万人,活着的只剩一半,看着已经被鞑子火炮夷为平地的大寨,张大彪满目愤怒与悲伤。 此行,他们没有携带多少火炮,今日竟叫鞑子轰的抬不起头来。 寨墙更是被硬生生轰塌,麾下的京营兄弟们愣是用肉身抵挡鞑子的炮弹,才坚持到了援军到来。 孙嘉绩部更是凄惨,一万人被鞑子三万人攻杀,差点全军覆没。 刘体纯的骑兵到时,只有孙嘉绩和两千残兵坚守在镇子中,与鞑子进行惨烈的巷战。 张国维驻马在一处高地,俯瞰战场,两军全线交战,因为夜黑,看不清对方的旗帜,只能等斥候传回消息。 这时,浑身是血的张大彪来见张国维。 “制台,这部鞑子乃刘良佐所督,甚是精锐,不可小觑!” “原来是花马刘,鞑子火炮不少,看来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 张国维面色冷酷起来,又是刘良佐! 此人狡猾奸诈,数次脱险,现在南京竟用他督军,看来南京空虚无人矣! “你若是请战,那便去吧!” 见张大彪不走,张国维猜到他是来请战的,要不然派人传个话就行,何必亲自来。 张大彪郑重一礼,咬着牙转身快步离开。 何谓京营?乃拱卫中枢之精锐,震慑四方之骁勇,是天子近卫,是国朝锋矢! 他要让鞑子知道,大明的京营,半点不似从前! 野战如何?夜战又如何? 回到军中的张大彪,看着小河寨满地的同袍尸体,再看看沉默不语的残部士卒,目光交汇,心灵相通。 他翻身下马,卸去了沉重的盔甲,擦亮了手中长刀,默默朝着敌军的方向走去。 京营的士卒默默相随,无有踟蹰不前者。 小河寨正西,镇江地界,郝摇旗率领的骑兵冲破了这里的清军阵线,刘良佐急调本部邱钺率部填补。 邱钺带着两万人刚到位,就看到了迎面杀来的张大彪部。 见来攻的明军静悄悄,没有喊杀,也没有嘶吼,邱钺感到了一丝丝不妙。 张大彪当先杀入敌阵,甫一交手,便将当面清兵劈成了两半,见者无不惊骇。 左右亲兵更是奋勇,为大军破阵。 邱钺见状,赶紧派出了精锐家丁围剿张大彪,他已经看出了来者不善,心知自己不是明将对手,便命人合力围杀。 张大彪已经杀红了眼,前胸被清兵划了一刀,正往外渗着血。 但他毫不在意,索性将袍襟扯开,裸衣酣战。 京营进攻之时,忠贞营四路人马就像是到了主场一般,与鞑子厮杀,丝毫不落下风。 观战的刘良佐见明军竟如此之多,猜到常州大势已去,心志有些动摇起来。 他麾下的兵马,都是大将军勒克德浑从江北各府抽调来的,可以说是南京最后的底牌,眼下常州已失,退守南京才是上策。 现在被明军缠住,形势不妙! 就在他还在犹豫是否退守丹阳之时,忽然听到一声如洪钟大吕般的狂笑声。 “花马刘,我郝摇旗来看你咯!” 跑! 这是刘良佐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字。 随后便又反应过来,郝摇旗? 他瞬间明白,原来李闯旧部降了杭州,怪不得明军能拉起十几万大军! 黑夜里,一人扛着明军的战旗,领着数百骑兵,正朝着刘良佐杀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将军乃是当世英雄,明军岂是对手 第161章 将军乃是当世英雄,明军岂是对手? 郝摇旗百骑杀到,刘良佐七窍生烟。 急令身边八旗骑兵出击迎战,自己则率部开始后撤。 清骑缠住了郝摇旗,双方死战。刘良佐率领中军开始朝着丹阳方向撤退。 整个战线上,清兵全部陷入苦战,夜里,各部联络不畅,只能各自为战,这也让明军抓住了机会。 田见秀部迅速杀溃了奔牛镇的清军总兵马得功部两万人,一路沿着运河北岸朝着吕城镇高歌猛进。 驻守在吕城镇的清兵由总兵李际遇统带,麾下汉军一万人,见敌人大军压境,直接弃城奔逃,朝着丹阳而去。 马得功见友军非但不接应,还率先跑路,气的边跑边骂娘。 身后,田见秀亲率麾下铁骑追杀,逃散的清兵哭爹喊娘,纷纷跪在原地请降。 哪知眼前的这支明军根本不予理会,全部当场格杀。 其余清兵见明军如此暴戾凶狠,拒不受降,有的转头拼命,有的使劲逃窜。 田见秀可是恨极了这些有奶便是娘的清兵,看着这些昔日的明军官军,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自己这些闯贼成了官军,曾经的官军成了敌人。 世事难料,还真是造化弄人。 清军总兵马得功风驰电掣,跑得飞快,哪知他早就被人盯上了。 刘芳亮领着千骑原野竞逐,吓得马得功仓皇失色。 战场南线的清兵彻底溃败,北线正在鏖战的清军邱钺部,卜从善部,以及三万八旗军侧翼全部暴露。 正在奋力阻击明军的邱钺见势不妙,本能的就想撤退,可奈何他们身后还有一万虎视眈眈督战的八旗兵。 张大彪裸衣厮杀,麾下京营士卒杀得邱钺部丢盔弃甲,连连后退。 刘体纯部在小河寨以北进击八旗兵,战事有些不顺,悍勇的八旗精锐直接将战线反推了出去。 张大彪部的侧翼暴露,八旗兵分出了一部南下,试图围歼张大彪部。 正指挥作战的刘体纯见状,心中大急,可他麾下兵马被清军反制,一时动弹不得。 很快,张大彪部被清军抄了后路,四面围攻,陷入苦战。 张大彪根本不管身后事,双眼只盯着前方,不断地向前冲击。 邱钺看的胆战心惊,派去的精锐家丁都被那明将砍杀,实在是凶悍! “取我弓来!” 亲兵摘下弓递给了邱钺,见那明将像是杀神,邱钺张弓搭箭,开始瞄准。 张大彪浑身浴血,气喘吁吁,有些力竭。 正杀退眼前两人,忽闻箭矢破空,邱钺一箭射中了张大彪的胸口。 “哈哈哈,老子射中了,快快快,拿下!”邱钺见状,兴奋大喊道。 张大彪只觉得胸口一痛,低头看去,利箭狠狠扎进了胸膛。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出,他炽热的眼神平静下来。 到此为止了吗? 他忍痛苦笑两声,缓缓坐到了地上。 四周的亲兵见总兵中箭,既惊又怒,全都向着张大彪汇聚而来。 鞑子见明军主将垂死,士气大振,开始反攻。 邱钺更是兴奋,急忙派人去收割张大彪的头颅。 坐在地上,须臾间,张大彪的脑海中闪过了自己戎马半生的画面。 从一介小卒,靠胆气勇武升到把总,又得遇明主,不以他粗鄙,任命为京营总兵官,这辈子,值了! “殿下,末将再不能临阵讨敌了......” “大明万岁!” 一声长啸,夹杂着不舍与悲愤,回荡在这镇江府的原野之上。 声息人亡,张大彪端坐敌阵而死,双目圆睁,不愿瞑目。 京营残兵三千人,见总兵阵亡,皆悲痛不已,奋不顾身地向死冲杀,与敌同归于尽。 清军四面围攻,三千人弹指间便全数阵亡。 邱钺驻马狂笑,阵斩明军大将,又歼灭明军万余,这回,他要飞黄腾达了! 急令部下前去将张大彪的首级割下,好回去向八旗主子请赏。 邱钺部歼灭敌军,士气高涨,正准备北上夹击刘体纯部,却得到中军急报,说明军突袭中军,刘良佐正率部退往丹阳。 心中冷笑一声,邱钺抬手就是一刀,将那中军传令兵当场砍死。 周遭清兵惊恐,呆愣愣看着自家总兵。 “今夜,尔等可见中军传令?” “回将军,未曾见过!” 身边诸将官眼神畏惧地回答道。 邱钺双眼一眯,脸上露出了笑容,下令全军继续进击,会攻北线明军。 好不容易有立功的机会,邱钺岂能放过? 同为总兵,凭什么他要屈居于花马刘麾下! 若说论起功劳来,当初绑架弘光帝他也是参与了的。 花马刘啊花马刘,今夜你未战先退,某邱钺可不会错失良机。 今夜,就是我邱钺崛起的机会! 北线正鏖战的刘体纯部被八旗军精锐杀得有些左支右绌,尽管刘体纯死战不退,但依旧被敌军压的节节后退。 正在与鞑子交锋的刘体纯得报,侧翼有清兵正杀来,心中大惊,他们北边便是江岸,南滨又来了清军,若不及时后撤,恐有被围风险。 无奈之下,刘体纯只得留下几千人马断后,带着主力果断撤向于塘村。 双方的战线变得犬牙交错起来,中断的郝摇旗与刘芳亮部的步卒击溃了清兵,正与田见秀部一起,往丹阳方向追杀溃兵。 北线督军的邱钺没有选择回援丹阳,田见秀同样也没有选择回援常州。 两军主力交错而过,各奔自己的目标。 邱钺见明军撤退,更是兴奋,自己一夜连胜两阵,何其厉害! 麾下的将领更是一顿马屁拍的他辫子都翘上了天。 “总兵真是英明神武,一战斩首明军万余!” “将军乃是当世英雄,明军岂是对手?” “诶?怎么说话呢!咱家将军那可是韩信再世!当世兵仙!” 邱钺一边率部追击正在撤退的明军,一边听着部下的吹捧。 与他们一起追击的还有清军的三万八旗军,为首的将领是位都统,乃是勒克德浑帐下亲信,名唤巴哈纳。 现在中军失联,巴哈纳本想回援,但没想到友军竟然打开了局面,将其对阵的明军杀溃。 战机稍纵即逝,巴哈纳立刻放弃了回援的想法,督军猛追。 刘体纯带兵撤回了于塘村,开始重整旗鼓,准备在此阻击追兵。 因为再东就到了常州府城,他们不能再退。 略微清点一番损失,刘体纯部两万五千人仅剩两万左右。 面对气势汹汹的五万清兵,刘体纯有些上火。 邱钺与巴哈纳合兵进击,丝毫没有给明军喘息的机会。 刘体纯在鱼塘立足未稳,清军的骑兵便率先赶到。 无奈,他只能率领本部骑兵迎战,硬抗凶猛的鞑子骑兵。 此时,传来了京营友军全军覆没,总兵张大彪战死的消息,刘体纯惊怒不已。 邱钺来到阵前,见明军骑兵正在奋战,畅快一笑,大喊道:“你们的总兵已经授首,快快投降吧,降者不杀!” 阵中,正在搏杀的刘体纯听到敌将的劝降,眼睛通红,怒不可遏。 邱钺并不知道自己所杀的明将是京营总兵,以为他是这些明军的最高指挥者。 见明军无人应答,邱钺耸了耸肩,回到了军中。 巴哈纳可不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直接挥大军攻杀。 双方在小小的于塘村,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半个时辰后,星夜流转,刘体纯部终是寡不敌众,眼看着就要彻底溃败。 刘体纯麾下骑兵也悉数伤亡殆尽,只能且战且退。 现在主力攻入了镇江府,常州空虚,若是挡不住面前的鞑子,那他们就会南下,解救钟溪的叶臣、博尔辉部清军。 围攻钟溪的阎应元部也会面临两面夹击的危险。 刘体纯咬咬牙,不断激励着苦苦支撑的麾下士卒。 “弟兄们,死也不能降,莫要忘了百姓们的眼睛!” “想想江阴吧!” “死了名刻石碑,万人祭拜,降了遗臭万年,世人唾骂!” “咱们是忠贞营!不要辜负咱们的营号!” 刘体纯在阵中奔走呼号,老卒们备受感召,奋勇向前,以命搏命,堪堪堵住清军前进的步伐。 邱钺见状,心生一计,他叫人将张大彪的头颅高高挑在竹竿上,再挂一盏灯笼,不断在阵中游走,好叫明军看清。 想要以此来打击明军士气,但他不知道,其实忠贞营的士卒并不认识张大彪。 也只有刘体纯知道那是京营的总兵官。 双方绞肉,清军都统巴哈纳指挥清军弓手漫射,明军遭受强弓袭击,中箭伤亡者不计其数。 巴哈纳抓住时机,派出了麾下精锐马甲冲阵。 刘体纯见状悲愤不已,眼看着就要被鞑子击溃。 忽的,一声炮响,正在冲锋的清军马甲转瞬没了人影。 巴哈纳大惊,明军竟布置了火炮? 随后,炮声大作,清军骑兵开被炮弹瞬间撕裂,成串的化为血雾。 “援军来啦!” “援军到啦!” 即将坚持不住的明军高呼起来,刘体纯扭头看去,只听见炮声震天。 巴哈纳赶紧勒令各部回撤,明军援军已到,不宜再战,若是被缠在此处,后路堪忧。 他的头脑十分清楚,八旗军很快后撤。 这时候,黑夜中出现了无数人影,明军大批步卒赶到,与清军对峙起来。 还在绞肉的邱钺部见状,也匆忙退兵。 来援之军,正是奉命从蔡泾镇移驻于塘村的张名振部。 刘体纯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张名振,浑身脱力,瘫坐在地上。 “刘总兵,某来迟了!” “来的正好,他娘的狗鞑子,真是异常凶猛,千万小心。” “在下明白,刘总兵先歇息,某来指挥。” 刘体纯大口喘着气,点点头,心中暗道:幸好张制台神机妙算,提前让张名振率部靠前,否则,今夜真是危险了! 第一百六十章 战死何必羞愧,自刎有负三军! 第162章 战死何必羞愧,自刎有负三军! 巴哈纳见明军大批援军赶到,心知战机已失,事不可为,眼下最要紧的是镇江与丹阳,于是果断率军撤退,往镇江赶去。 邱钺很是遗憾,不情不愿地率领着部下回撤,朝着丹阳进军,准备去与刘良佐会师。 反正今夜他的战功已经捞的盆满钵满,稳赚不亏。 张名振见清军撤走,下令不许追击,一面分兵南下常州城,一面开始在于塘村构筑阵地,就地设防。 丹阳方向,田见秀等三部人马杀得清军马得功、李际遇部屁滚尿流,二人狼狈逃进了丹阳城中。 等到明军大队赶到,郝摇旗正带着几百骑兵在城下晃悠。 见田见秀到来,郝摇旗回转相见。 “娘求得,花马刘逃跑真是一绝,老子愣是没追上!” 郝摇旗一脸无奈地笑道,方才他一直急追刘良佐到了这丹阳城下,对方钻入了坚城之中,令他无可奈何。 田见秀观望一番,城头火把通明,站满了守备的士卒,看上去早已做足了守城的准备。 这时,张国维也亲自赶来,见状略一沉思,当即便放弃了攻城的打算。 “撤吧,城中情况不明,贸然攻城,可能会中了刘良佐奸计。” “制台所言极是,额也觉得刘良佐有诈。” 刘良佐被郝摇旗几百骑追杀,田见秀有些不相信。 他知道花马刘素来狡诈,今夜己方急进,若是骤然攻城,恐会陷入不利。 或许,刘良佐就是想引诱他们攻城。 难道他还有别的布置? “撤吧,情况不明,不可恋战。”张国维皱着眉头四面张望着,总觉得后背发冷。 今夜战事瞬息万变,明军突入镇江府不在计划之中,只是因为夜战本就沟通困难,各部各自为战,只能顺势而为。 而且镇江府是个什么情况,明军的夜不收并没有提前侦察,所以对于明军来说,镇江的清军情况,是未知的! 未知,就意味着危险! 嗅觉敏锐的田见秀凭借着多年的征战经验,感到了不同寻常,张国维亦看出了些许端倪。 两人迅速令郝摇旗率本部断后,大军火速撤回常州境内。 大军刚一动作,果然变故忽生。 斥候传来急报,有大队鞑子骑兵截住了去路! 众人大惊,鞑子何时绕后的?莫不是北边的鞑子南下截断了后路? “快,再探再报!” 张国维尽出侦骑,远放三十里为大军遮蔽战场。 不多时,便有了结果,原来卡在退路上的吕城镇中,暗藏着鞑子伏兵! 张国维心头一缩,眼中闪过一丝懊悔。 好一招诱敌深入!花马刘,当真是诡计多端! 怪不得那驻守吕城镇的李际遇不战而逃,原来是在演戏! 大军急追过甚,他自己也一时不察,竟忽视了这个不大不小的吕城镇。 寻常人看来,一个小镇,塞不下多少兵马,李际遇带着一万人跑路,那镇子中一定是空了。 但问题就出在吕城镇的位置上! 吕城镇正处在运河与地方漕河的交汇处,往南不远便是金坛县! 漕河名称丹金溧漕河,又称洱渎河,是太湖西部地区的主要水运线,沿途与鹤溪河、通济河等相同,是为苏南动脉。 金坛县与吕城镇,河段长约四十里,乘漕船瞬息可至! “报!前队刘总兵已与鞑子交战!” 张国维点点头,面露凝重,鞑子占据吕城镇,大军想要安然返回,恐怕是难了。 背后是丹阳城中的刘良佐,此刻,大军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境地。 “制台,往北如何?”徐孚远焦急道。 “不可,刘良佐必有定计,说不定北边鞑子正严阵以待等着咱们呢!”张国维皱眉道。 且不说是否北边有伏兵,若是方才北线的清军后撤,他们向北便会迎头撞上。 南边是运河,渡河自然是不可能的。 大军一时竟像是入了牢笼,动弹不得。 正在此时,斥候又传来急报,往南的漕河之上,发现了大量运兵漕船,正驶向吕城镇。 张国维不敢再犹豫,一咬牙,强令大军向东,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吕城镇,突破围困! 情况危急,正在奋力激战的刘芳亮死活突不破鞑子骑兵的防线,心中焦急难耐。 丹阳城上,刘良佐面带轻笑,看着退却的明军,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哼,入我彀中,休想再逃!” 说罢,便命总兵于永绶、卜从善、马得功、张杰、黄名五人率城中五万大军出击,夹击明军。 此番,勒克德浑将南京城中的所有原大明降军全部拨给了刘良佐。 再加上勒克德浑从各地抽调来的兵马,合计十九万,全数交予刘良佐统带,援救常州。 勒克德浑也是被逼的没了办法,多铎与博洛已经带着队伍北上,准备班师还朝,目前已经到了扬州。 洪承畴又去了江西,他麾下实在是没有多少人可以用了。 一众投降的明军勋贵武将之中,只有刘良佐拥有统帅大军的经验,他也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重用刘良佐了。 如果不是叶臣将勒克德浑麾下一众大将全部葬送,勒克德浑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刘良佐得了重任,筹划许久,他将兵马沿镇江、丹阳、金坛一线布置。 然后又定下了请君入瓮的计划。 由总兵许定国率军五万驻守待命,并搜集船只,驻军漕河之上,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兵发吕城镇,封锁明军退路。 丹阳城中,他驻军五万,再加上他本部三万,共有八万人马。其中由李际遇率军一万驻守吕城镇,马得功部两万驻兵吕城镇以北的两府交界。 两人都是疑兵,用来引诱明军的诱饵,比起马得功来,李际遇的演技稍有瑕疵,跑的太快。 不过倒也无碍,明军杀昏了头,直接上钩。 剩下的则是邱钺的三万兵马与巴哈纳的三万八旗精锐,负责镇守北线,相机作战。 刘良佐给巴哈纳下过谨慎作战的密令,但却对邱钺说了反话。 他告诉邱钺不要错失战机,当战则战。 邱钺压根就没信刘良佐的鬼话,刘良佐这么安排,明显是想将他用来吸引明军可能存在的援军。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刘良佐算的很准,邱钺还真把张名振的五万兵马钉在了于塘村。 此刻,巴哈纳已经按照刘良佐的密令后撤,驻扎在了丹阳东北,防止明军北上。 巴哈纳给邱钺下了命令,让他继续与于塘村的明军对峙,不许后撤半步。 这可差点没把邱钺的鼻子气歪了,但他也无可奈何,人家是八旗主子,自己岂能说半个不字? 刘良佐设下的罗网,终究是困住了明军。 吕城镇的漕船上,不断涌下士卒,朝着北岸奔去列阵。 总兵许定国亲自抵达坐镇,今夜,花马刘设计困住了明军,他许定国一定得帮帮场子! 清军在吕城镇北的兵力越来越多,先前拦路的鞑子骑兵将刘芳亮死死缠住。 田见秀则督兵猛攻吕城镇,但清军的漕船上,火炮齐鸣,打的北岸的明军损失惨重。 后方,自丹阳杀来了五万人马,郝摇旗正率部阻击,敌众我寡,张国维心忧如焚。 清军的漕船在运河上横行,不断炮轰沿岸明军,使得明军苦不堪言。 张国维带着徐孚远与祁彪佳躲到了一处满是淤泥的洼地,清军的炮弹不时的从头顶掠过。 “制台,咱们恐怕被围死了!”徐孚远苦涩道。 “唉!都怪我一时不察,酿下大祸,悔之晚矣。”张国维死死攥着拳头,后悔万分。 忠贞营若是在这里折了,明军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就会顷刻崩塌。 潞王的北伐亲征大计也会毁于一旦,他张国维也会成为千古罪人! 想到后果,张国维狠狠地扇了自己两耳光,徐孚远赶忙拉住,劝道:“制台!此时不是后悔的时候!” “忠贞营精锐,诸总兵勇武,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制台不可轻弃!”祁彪佳沉声道,趴在洼地边缘,观察着战场。 “报~鞑子势大,郝将军快要撑不住了!” 张国维闻讯,心生悲凉,他站起身来,毅然说道:“我乃大明总督,当为三军表率!”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诸位,随我赴死!” 说罢,张国维提剑自洼地而出,率亲兵朝着吕城镇杀去。 徐孚远与祁彪佳二人没有犹豫,纷纷拾起地上兵刃,跟在其后。 二人虽是文弱书生,却也不惧刀兵。 沿途明军士卒见总督亲自上阵,慨然相随,正在苦战的刘芳亮忽然见大队人马杀到,再一看,竟是总督张国维,刚放下的心又瞬间弹起。 他击杀了面前鞑子,赶紧拍马后撤,来到张国维身侧,大声问道:“制台,您怎可上阵?快快往安全处暂避!” “刘总兵,今日生路只此一条,无处可避。” 刘芳亮今日又见亲自上阵的督师,心中感慨万千,留下自己的亲兵精锐护卫张国维,心神大振,血气激荡,拍马开始为张国维前驱开道。 当年的天雄军卢象升,今日的忠贞营张国维。 大明督师,壮哉! 明军士气大振,骤然爆发,将堵截的清军杀得难以招架。 清军总兵许定国也是狠人,调来漕船火炮,对着明军集中之处猛轰。 见明军被炸的人仰马翻,许定国哈哈大笑,直呼过瘾。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血了,自从上次设下鸿门宴诱杀了高杰降清之后,便一直赋闲在南京。 这回被刘良佐所召,才终于有了自己一番用武之地。 今夜,他打定主意要将明军全歼在镇江境内。 “轰他娘的,给老子轰!”许定国一边观望,一边疯狂地嘶吼道。 明军被清军火炮炸的无法集结,只能各自为战。 清军趁机开始发力,杀得明军连连溃退,眼看着就要突破敌军防线,却被迫失去了机会。 刘芳亮力竭,拨马赶回,望着正在冲来的鞑子,脸色平静。 张国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喊杀声,知道是郝摇旗坚持不住,被清军压了回来。 很快,他们就会被清军合围。 “一失足成千古恨呐......”张国维抹了抹脸上的血水,低声叹息道。 田见秀还在猛攻吕城镇,奈何清军在此再有防备,久攻不克,令他烦躁起来。 一炷香后,郝摇旗的快马前来报信,后军正在全线溃败,清军正追杀而来。 张国维绝望不已,心中羞愤,缓缓将刀横在了颈上。 “我有愧于监国,有愧于大明!” 徐孚远惊觉,拼尽力气夺下了张国维手中的刀。 “制台,战死何必羞愧,自刎有负三军!” 不多时,北边也发现了清军的踪影,明军彻底陷入四面重围。 田见秀垂头丧气地来到了张国维身边,清军运河上的火炮太猛,吕城镇实在是难以攻克。 明军残部在诸将指挥下原地结成圆阵,准备做最后一搏。 张国维率诸人镇在阵眼,他正了正衣冠,定下了心神。 来吧,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 “呜~呜~” “咚!咚!咚!” 号角声播,战鼓响起。 感谢清悲酥风的月票! 第一百六十一章 白巾将喝退敌敌虏,阎总兵智料军情 第163章 白巾将喝退敌敌虏,阎总兵智料军情 月明露白,云淡风轻。 清军总兵许定国亲自压阵,叫嚣着要去全歼被包围的明军。 正在这时,后方运河的水面上传来了几声炮响,许定国尚未察觉,以为是自家漕船上的火炮在轰击明军。 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凝视半天,见有斥候狼狈奔来。 “将军,明军水师来啦!” “什么?水师?” 只见运河水面上,无数黑影正扬帆前进,船上炮口的火光清晰可见。 吕城镇的兵马已经叫许定国全数带出,只留下一小部分人。 现在明军从水上忽至,令清军有些猝不及防。 愣了片刻,许定国急忙率兵回防吕城镇,河面上的清军漕船并不适合用来作战,所以都是靠在河岸当固定炮台,支援步卒。 现在明军来了水师,这些漕船可就遭了殃了,明军的快攻船就像是群狼般一拥而上,不多时,清军的漕船便纷纷起火。 火光将水面映的通红,数十艘连环漕船,瞬间化为火海。 正在回防的许定国暴跳如雷,连连催促部下加速前进。 陷入清军重围的张国维等人接看到了远处那连绵的火光,瞬间眉头舒展,精神振奋起来。 “定然是水师来援!” “诸位,全军向吕城镇突进!” “快!援军到了!” 张国维大喊道,只要他们靠近运河岸边,水师的火炮就能支援到他们。 明军的求生欲瞬间爆棚,郝摇旗敢为先锋,率先率部朝着吕城镇方向杀去。 刘芳亮掩护张国维在后,田见秀则率部且战且退。 前来围杀明军的总兵张杰、黄名等人见明军主力转移,急忙率部猛攻,妄图缠住明军。 田见秀督军奋力抵挡,为大军断后,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他显得有些吃力。 清军正要集结锋锐,准备一举冲垮明军的时候,忽然夜空中传来呼啸声。 炮弹若冰雹般落下,在人群中翻滚跳跃。 刚集结起来的清军转眼就成了孤魂野鬼,清军总兵张杰见状,吓得连连后撤。 田见秀松了一口气,还好水师的火炮及时支援,不然差一点就顶不住了。 另一边,郝摇旗率军冲往吕城镇,正在回防的总兵许定国探知消息,分出偏师掉头阻击,却被心中满是憋屈的郝摇旗一鼓作气,打了个作鸟兽散。 许定国见明军一员虎将盯上了他,后背有些发凉,不断抽打着胯下战马,朝着吕城镇撤退。 他所部还有两万人,只要撤回了吕城镇坚守,等待其他各部压上,依然能痛击明军。 张国维派人给郝摇旗传令,命他率部沿岸北上,护住河岸。 负责殿后的田见秀在水师炮火的支援下,轻松了不少。 张国维则督刘芳亮部继续朝着吕城镇进击。 一路狂奔,许定国终于看到了吕城镇的寨墙,原本吕城镇就是个寻常小镇,自从刘良佐看中了这个位置之后,就在吕城镇外围构筑了一圈寨墙。 “快,进镇子!” 许定国催促道,见无人应和,回头一看,身后的士卒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压根没有力气说话。 只有随行的亲卫骑兵数百尚能支持。 许定国只好带着百余骑兵先行,步卒随后跟上。 到了寨墙下,许定国大喊道:“老子回来了,快开城门!” 寨墙上却是无人应答,许定国疑惑,又喊了几声,依旧是静悄悄,他心中顿感不妙。 忽的,寨墙后站起一排士卒,竖起了无数火把,一杆明军的战旗呼啦展开,吓了城下的许定国一大跳。 一员头上裹着白巾的明将生声震环宇道:“此镇,我吴易已取,许贼,有胆来攻!” 说话之人,正是大明太湖水师副总兵吴易。 他能出现在这里,多亏了阎应元。 在忠贞营杀入镇江界后,得知消息的阎应元便隐隐有了担忧。 后来扎在于塘村的张名振派人给阎应元通传了战场态势,阎应元便察觉了不妙。 地利! 所有人都忽视了地利。 运河将镇江地界一分为二,丹阳为中枢锁钥,镇江府城为江河交汇锁钥,金坛为漕河锚点,三城依托水系,南北串通,交通极为便利。 换句话说,在镇江府境内,清兵的支援速度是极快的。 明军自运河北岸出击,无论是攻击吕城镇还是丹阳城,亦或是镇江城,清军都能迅速支援。 所以想要攻略镇江,就必须有水师控制运河水系才行。 显然,张国维与忠贞营此番突进实在是太仓促了。 阎应元心中十分肯定,刘良佐必不会错失战机。 他对战场态势实在是太敏感了,在这一点上,阎应元也不得不承认刘良佐的确很强。 于是,他便派人十万火急往太湖联络黄蜚的水师,请他们火速进入运河,往镇江驰援。 阎应元是苏松总兵,虽然与黄蜚同级,但是阎应元已经在整个苏松声名远播。 更何况他已简在帝心,黄蜚自然是乐意出手襄助,好做个顺水人情。 他派吴易领战船一百自无锡出太湖,顺运河北上,进入镇江支援忠贞营。 吴易得了阎应元的嘱托,第一时间便率部下猛攻吕城镇,直接从战船上搭桥跳城,顺利拿下这要紧之地。 许定国见吕城镇已失,不禁恼羞成怒,想要挥兵急攻,但想到麾下士卒经过一夜奔波,已经精疲力竭,无力再战,便深感无力。 这时,身后赶来的步卒只有两万多,其余的不是跑散了就是被明军砍杀了。 “将军,追兵已不足三里!” 听到部下的汇报,许定国愤恨不已,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本想包明军的饺子,没想到最后自己成了最里面的馅。 “娘的,转头,迎战!” “可兄弟们已经没力气了!” “去你娘的,难不成他们想死?” 见许定国戾气深重,那副将不敢再说,心中狠狠骂了两句,便拍马调头,收拢步卒,准备迎战追来的明军。 许定国目光狠厉起来,他要钉在这里,然后等外围的友军狠狠绞杀明军。 今天就算是部下全拼光了,他也要耗死明军。 “去,你们去督战,谁敢后退,就地斩杀!” 许定国恶狠狠地朝着周遭的亲兵说道。 数百骑兵领命,前去步卒身后督战。 回头看了一眼吕城镇,许定国眼珠一转,独自策马,顺着运河向北跑去。 吕城镇的吴易没有轻易出击,在派出了数员斥候探明情况后,吴易这才派出了五千士卒出击,夹击拦截忠贞营的许定国部。 明军忽然前后夹击,让原本就已经力竭的许定国部的清军直接溃散。 那副将见状,拨马就跑,负责督战的许定国的亲兵也被乱兵裹挟,根本没有发挥作用。 甚至还有人被自己人暗戳戳弄死在了夜色之中。 在吴易部的接应下,忠贞营主力终于进入吕城镇,暂时安全。 一进镇子,许多明军士卒瞬间泄了气,在镇子中当街躺下,横七竖八的睡了起来,任人叫喊也醒不过来。 张国维见到了吴易,对这位白巾水师将领十分感激。 “今日若无吴副总兵来援,后果不堪设想!” “制台言重了,都是阎总兵运筹帷幄。” “好一个阎应元,当是帅才!” “制台,清军主力尚在来袭路上,转眼便到,咱们是撤还是守?” 张国维略一沉思,鏖战一夜,人困马乏,根本无力再有所动作。 倒不如先守一阵吕城镇,令士卒歇息一下,随后通过水师舟船,大军退到运河南岸,返回常州境内。 吴易自无不可,守住吕城镇几个时辰,他还是有信心的。 张国维又派人唤回了郝摇旗部,此时,忠贞营三部人马仅剩五万,折损极大。 吕城镇内,田见秀正在组织人马乘水师舟船渡河往南岸暂歇。 吕城镇太小,挤不下数万人,只能马不停蹄的转运。 清军的三路主力赶到,将近十万人马,无边无际。 总兵张杰,黄名见明军已经拿下了吕城镇,又见运河上明军舟船无数,稍一合计,便觉得若是攻打,必然棘手。 他们轻兵追击,没有什么大型火炮,吕城镇虽小,但是寨墙修的坚固,若是顶着明军火炮强攻,恐怕损失不小。 “张总兵,我看到此为止吧!反正今夜也算是大大胜,前后斩杀明军三万余。” “黄总兵说的有道理,穷寇勿迫,这吕城镇没丢,尚有可为,现在丢了,口袋已漏,强攻无有意义。”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而笑,反正丢了吕城镇的是许定国,这账怎么算,也算不到他们头上。 明军撤离已成定局,何必再耗费自己的兵力,为许定国兜底呢? 张杰与黄名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后撤。 从北边南下的清军都统巴哈纳见友军竟然后撤,猜到了他们的想法,不禁十分鄙视。 但他也不愿意主动去攻明军,毕竟八旗勇士已经不能再损失了,这是出征前,勒克德浑召见他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今夜已经重创明军,也算是对南京有了交待,巴哈纳虽然不齿友军的做法,但他老老实实选择了坐观明军撤退。 于是战场变得奇怪起来,清军十万,囤在吕城镇东西北三面,瞪眼看着明军有条不紊地自运河上撤到南岸去。 吴易也懵了,面对十万大军,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又是求祖宗保佑,又是激励士卒,结果等了半天,对面居然后撤了! 得知情况的张国维瞬间便看透了清军的想法,不禁对着身边人嘲笑道:“狗改不了吃屎,这是得了好处便想保存实力,不愿再拼命了。” 徐孚远点点头,说道:“这等人,投了鞑子倒也好,省的祸害咱们大明。” “哈哈哈,此言有理!”祁彪佳笑道。 此时,他们已经乘着快船登上了运河南岸。 一直到了天色大亮,明军忠贞营残部全数安全转运至运河南岸,朝着常州府回转。 吴易也率部撤回船上,统帅水师撤离。 张国维骑在马上,北望运河对岸,哀叹连连。 他身侧的祁彪佳与徐孚远也面色落寞。 田见秀眼睛红润,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 这一仗,忠贞营折损了近三万人,这都是跟着他东西南北,辗转数千里尘土的弟兄,都是大顺军最后的精锐。 旭日东升,天气晴朗。 金色的光辉洒在了大地上,增添了些许色彩与温暖。 刘芳亮伏在马背上,困得昏睡了过去。 郝摇旗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别过头去,不愿让士卒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 他麾下损失极其惨重,几乎去了一半,这些兄弟,远离故土,死在了他乡,他郝摇旗心中有愧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第164章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镇江一战,明军失利,消息传到了香兰山大营,朱常淓看着战报久久无言。 帐中,只有李宝在为暖炉添着木炭,八月的山下,寒意颇深,稍有不注意,就会着凉。 朱常淓反复看了几遍张国维亲自书写的战报,在案上,还有他一同送来的请罪奏疏。 “李宝,大将军他们已经行动了吗?”朱常淓问道。 “回殿下,今儿一早,大军都出征了!”李宝起身答道。 王之仁所部的两万兵马昨日抵达了宜兴,王翦的计划正式开始。 秦军兵分两路,一路取溧阳,一路取钟溪,双管齐下,准备彻底扫清清军残部。 “哎,要是早取溧阳,或许金坛的清军便不敢大动了!” 若是早早拿下了溧阳,明军便可威胁金坛,清军许定国部必然得分心南顾,或许不至于忠贞营被打的如此狼狈。 世上没有后悔药,朱常淓只觉得此番是王翦与张国维之间没有沟通。 若是张国维再稳一下,打一个防守反击,令小河寨、奔牛镇一线的守军后撤到于塘村,等清军来攻就好了。 朱常淓神色有些黯然,李宝小心地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为他揉着太阳穴。 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朱常淓的眼神有些游离。 是杭州城头上浴血奋战的张大彪? 又或是在刘宗周院子外为黄得功扶梯子的张大彪! 一介粗汉,从小卒累功至总兵,可谓励志! “殿下是在想张总兵吧?”李宝心中也有些感念,那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糙汉子,一旦打起仗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为人谦逊,虚心好学,连自己的俸禄赏银都拿出来为营中添置火炮。 还记得每次张大彪入府觐见潞王,都会给殿下带些自己打的野味,虽不值钱,倒也让李宝记得真切。 “失大将一员,痛彻我心矣!”朱常淓叹息道。 帐外传来通传,黄得功求见。 “请靖南侯进来吧。” 朱常淓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命帐外的内侍将黄得功引进帐中。 “臣黄得功,拜见监国。” “靖南侯,坐下说话。” 黄得功平素喜怒不形于色,可今日朱常淓明显在他脸上看到了忧伤之情。 朱常淓帝王心思敏捷,猜到了黄得功此来用意,想来也是因为张大彪阵亡的事情而来。 “殿下,臣斗胆,请臣率军出战镇江!” 黄得功犹豫了半天,终于是鼓起勇气起身行跪拜大礼,向朱常淓请求道。 朱常淓知道,黄得功这是要为张大彪报仇。 他二人平素交好,他是知道的,两人也算是英雄惜英雄,十分对脾气,黄得功也很喜欢张大彪这种憨直的人。 张大彪则没事的时候会去找张大彪喝酒,请教兵法韬略。 这回张大彪战殁,清军割去了他的首级,怎能让黄得功不悲愤? “本王......准了!” 李宝在朱常淓身后有些担忧,黄得功部身负守备王驾之责,他若是率军出征,香兰山大营可就空了! 眼下秦军尽出,只有宜兴尚未补充完毕的蓝田营在附近,实在是有些危险。 “臣,谢监国!” 黄得功狠狠的磕了个头,起身拜别。 “靖南侯,务必抢回张总兵头颅!” “臣必定!” 出了王帐,外面秋光明媚,香兰山上,虫鸣鸟叫,花花绿绿。 可黄得功的心,就像是山上溪泉,冰冷而又激荡。 “张蛮子,等我接你回来!” 说罢,黄得功便回到营帐,击鼓聚将。 半个时辰后,两万京营大军自香兰山出发,向东北进军,移师太湖边。 黄蜚的水师正在附近等待,黄得功早就联络好了黄蜚,让他水师运送己方两万大军,沿运河直插丹阳。 听了黄得功的计划,黄蜚差点没把心脏吓出来,现在镇江境内有十多万清军,黄得功竟然要以两万兵马孤军深入。 黄蜚听了直摇头,想要婉拒黄得功,心中甚是无奈,吴易刚被总兵阎应元请走,现在黄得功又来请自己。 怎么感觉我太湖水师成了马夫呢? 但黄得功可是靖南侯,他一皱眉,一瞪眼,黄蜚立马就怂了。 只说此事得先报潞王才行,于是派人入香兰山大营向朱常淓禀报。 朱常淓没有介意黄得功先斩后奏的事情,回复黄蜚道:全力配合靖南侯。 现在所有兵马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朱常淓根本不担心武将会搞什么小动作。 他也理解黄得功那种失了知音的心情,便没计较细节。 黄得功所做,自然有营尉记载,会如实上报给朱常淓,所以也不算是有所隐瞒。 黄蜚得了潞王之命,自然不敢再推脱怠慢,赶紧筹集麾下所有舰船,满载黄得功部两万士卒北上,准备进入运河,直奔丹阳。 他也是咬着牙拿出了家底宝贝,主力舰船全部满配火炮。 这都是他像是仓鼠般攒了许久的宝贝疙瘩,这回为了配合黄得功,算是全部押上了。 黄蜚深知黄得功不是开玩笑的人,他说打丹阳,那就有他的道理,若是能一战拿下丹阳,那自己也能混一份大功。 思来想去,黄蜚还是觉得搏一搏,小船换大船。 此日,明军各部大举出击,四面行动。 秦军锐士营陈子壮部北攻钟溪,阎应元部与之响应,两军同时开始攻城。 阎应元部负责主攻北和东,锐士营负责西和南。 早已准备多日的阎应元部斗志昂扬,第一轮冲击,就登上了城头,可惜没有站稳脚跟,被清军打退。 进攻北城的是王公略部春晖营,士卒衔刀攀梯,争前恐后,看向鞑子的眼睛中充满了无尽的恨意。 东城,由徐观海率朝宗营进攻,相比春晖营,朝宗营就显得稳重了许多,他们没有急着进攻,正在徐观海的指挥下,一边炮击城头,一边挖壕掘进,准备炸城。 这可让城上的鞑子有些束手无策,明军在盾车的掩护下,同时朝着城墙开掘了五条壕沟,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前进。 邵康公的澄江营则为预备,天庆营现在由钟牧离统帅。 跟在阎应元身边锤炼许久,又经过了数次生死鏖战,钟牧离成长了,阎应元觉得其能独当一面了,便将天庆营交给了他。 阎应元麾下尚有一万人马,由王进忠管带,为亲兵营。 钟溪县城,博尔辉亲临城头,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在攻城的明军,心中竟然莫名地轻松了一些。 他一直主张突围,可是叶臣却极力坚持固守待援。 两人闹了矛盾,但是叶臣毕竟是主帅,博尔辉也只能忍气吞声。 明军围而不攻,令博尔辉每日都心情沮丧。 就像是慢刀子割肉一般,让他极为难受,有时候甚至觉得干脆冲出去和明军拼了算了。 但叶臣死活不许,还在幻想着援军。 博尔辉觉得叶臣精神出了问题,若是有援军,为何这么多日还迟迟未到! 眼下明军大举攻城,援军的幻想彻底破灭。 他知道,明军一定是围城打援,现在发起进攻,必然是击败了援军。 “结束了,都结束了!”博尔辉重重叹口气,独自下了城墙。 城内尚有六万兵马,按照兵法来说,起码三倍才能破城。 但世事变了,明军火器犀利,破城,已不能再用兵力多寡衡量。 回到县署,一进院子博尔辉就看见了疯疯癫癫的叶臣,正在院子中挥刀乱砍,口中还振振有词道:“大清必胜!” 博尔辉苦笑两声,绕过叶臣,走进了公堂。 城外的喊杀声震耳欲聋,博尔辉召来县署的一名老书吏,命其为自己代笔,写下了一封书信。 他将书信交给了一名自己的亲兵,命他伪装成百姓潜藏在城中。 等到明军收复了城池,稳定下来,再寻机出城,将书信送往京师。 吩咐完事情,博尔辉整理了衣甲,擦亮了腰刀,集合了麾下亲卫。 叶臣还在院中发疯,众清兵已经习以为常。 博尔辉举着锃亮的钢刀在眼前晃了晃,目光中映射着寒光。 堂中亲兵静静等待着将令,穿堂风有些薄凉。 “准备焚城吧。” “是!” 众亲兵领命离去,各自领着一队人马朝着城中四处奔去。 他们早就奉命在城内各处堆满了薪柴,做好了烧城的准备。 很快,人马到位,只等着最后的点火命令。 传令兵已经等在了县署门口,随时准备飞驰传令。 博尔辉起身,来到院中,缓缓舞起刀来。 一旁,叶臣像是不知疲倦般的挥刀乱砍。 这时,忽然东城传来一声巨响,就像是地龙翻身一般。 博尔辉站定,喃喃道:“点火。” 传令兵星散传命,博尔辉看向了叶臣,说道:“咱们都要葬身在这江南了,这里终究不是我们的家乡。” “鸠占鹊巢,总要还的。” “汉人说得好,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二十万南征大军灰飞烟灭,你我,都是大清的罪人。” “我的妻儿,或许会被发配为奴,你的家小也不会幸免。” “这么说起来,倒只有我们两个最幸运,能死个痛快。” 博尔辉说着,声音有些悲怆。 叶臣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依旧在那里对着石阶猛砍。 博尔辉缓缓上前,看着叶臣的背影,一刀,狠狠捅进了他的后心。 叶臣手中一松,卷刃的佩刀掉落,他费力地低头看着心口漏出的刀尖,脸上释然一笑,便歪头断气。 这时,钟溪火起,秋风作孽,将大火迅速蔓延。 浓烟滚滚而上,城外的明军大惊。 “好狠!” 阎应元咬牙低沉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也香如故 第165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也香如故 钟溪县城的大火,使得城内大乱。 城墙上正在作战的清兵后路已绝,唯有死战。 博尔辉在杀了叶臣后,饮刀自尽。 城上督战的副都统和托得知消息,知道大势已去,便纠集了城内残存的两千骑兵,打开东城门,朝着正在攻城的明军发起了绝命冲锋。 正在指挥作战的徐观海见状,丝毫不慌,所部铳兵迅速结队,准备三段轮击。 游走观战的阎应元发现西城门洞开,知是战机到来,便命李九郎率所部三千骑兵出击。 他自己率步卒在后,朝着西城门开始突击。 和托远远就看到了明军那黑洞洞的铳口,不躲不闪,径直朝着明军冲去。 明军的火铳轮番射击,清军骑兵纷纷落马。 和托胸前,七八颗铅子洞穿了他的棉甲,嵌入了肉中。 似乎是击穿了肺叶,和托只觉得瞬间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 战马依旧在冲刺,和托心中早已没有了战意,终于,两眼一黑,从马上跌了下去。 意识渐渐模糊,他脑海中闪过了自己一生征战的画面,鲜红的血液在他眼前迸溅,他记不清自己杀戮了多少人,只觉得此刻,浑身发冷。 和托率先中弹,清军骑兵也被明军火铳打的七零八落。 这时,李九郎率领的精骑赶到,彻底将出城求死的鞑子全部送去见了阎王。 他在满地尸体中,找到了和托,亲自动手,将其枭首。 徐观海趁机进兵,自西城门杀入,城内,已经是大火肆虐。 城楼上残存的清军试图下城,但被明军堵住了甬道,无法突破。 阎应元率大队步卒赶到,开始冲击城头清军。 徐观海看见了许多浑身着火,叫喊着四处乱窜的百姓。 他急忙组织士卒救人,大火已经无法扑灭,只能尽可能救出幸存者。 这时,锐士营陈子壮部也攻破了南城,城内的残存的清军或死或降。 钟溪,收复! 大火,不息。 明军解救了部分百姓后,便带着万余俘虏撤离。 城中所有的民宅已经全部被引燃,热浪站在城外都能感受得到。 天空中更是充满了滚滚烟云,火星在空中飘荡。 明军得胜,携民赶俘朝着慧山撤退。 阎应元与诸将并辔而立,看着火光冲天的钟溪县城,神情略有凄怆。 “总兵,叶臣二十万大军,在这把大火中,灰飞烟灭了!”兵备张调鼎喃喃道。 “这只是个开始。”阎应元语气沉重道。 叶臣覆灭的消息很快通报给了各部,朱常淓心中大定,这下明军两路兵马之间,再无鞑子阻碍。 常州城内的清理事宜尚未完成,张国维率领着忠贞营余部驻扎在了附郭武进县。 于塘村的张名振传来战报,清军邱钺部已经撤退,回到了镇江境内。 到此,明军各部经过奋战,彻底荡清了常州府境内的鞑子,光复常州府。 忠贞营与秦军两路,形成了对镇江府的进击之势。 对于张国维的失败,朱常淓一直没有想好怎么处置,他有些为难,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但张国维又年纪大了,难免神思迟钝。 此番失利,实在是不大应该。 可张国维毕竟劳苦功高,为国事殚精竭虑,倒也不能因此太过重责。 斟酌再三,他下了一道诏令,升张国维为右都御史,总理浙直赣闽等处钱粮军务。 又升熊汝霖为右副都御史,总督南直隶等处军务。 这般调整,算是让熊汝霖接替了张国维,总督前线战事。 用熊汝霖来接手,可以说十分合适,一来他通晓兵事,二来他对苏松等处的情况较为熟悉。 将张国维高升为四省总理,让他去主抓民政生产,同时开始准备着手准备收复江西。 现在长江以南的南直隶十府,清军已经处于劣势,除了镇江府与应天府还部署有重兵外,其他各府已经基本上空虚。 届时只要攻克镇江府与应天府,江南各府便可传檄而定。 朱常淓的计划是拿下南京后,与清廷隔江对峙,然后整饬军备,恢复民生,借此一边西征江西湖广,一边为北伐积攒力量。 毕竟在北方,清军的实力还是很强的。 特别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正是清军擅长作战的地形。 没有完全准备,不可贸然出击。 换下了张国维,朱常淓为了安慰一下这位老臣的心,将他麾下的几位幕僚全部委以官职。 祁彪佳任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徐孚远任工部主事,杨廷麟任兵部主事。 本想着给吴有性与薄珏两位大才也授个官,但朱常淓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 等江南平定,再给他二人加官重用,眼下时局不稳,他们在张国维幕下做事也不错。 有张国维庇护,也省的他们分心。 同时,他还下诏厚恤此番战殁的忠贞营士卒,兵按照此前定下的章程,名刻石碑,立于钱塘县营建的忠烈祠中,受大明百姓祭拜。 诏令快马加急送回了杭州兵部,着吴甡速办。 武进县,上了请罪奏疏的张国维这两日郁郁寡欢,潞王迟迟没有回复,令他心中更是愧疚更深。 徐孚远与祁彪佳也有些消沉,他们现在都不敢去见忠贞营的兵将。 下榻之处,张国维静坐思过。 院中,桂花如雨,墙砖残破。 祁彪佳从偏房中走出,提着一壶酒,捻着两个酒杯,坐到了张国维身旁。 “事已至此,制台自责无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幼文啊,我这过错,可是几万条人命啊。” 祁彪佳轻轻一叹,斟满酒杯,送到张国维面前。 张国维心事重重,接过酒杯便一饮而尽。 门外,传来了说话声,似是有人来到。 祁彪佳一转头,就看见门中走进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人,正是楚王朱华壁。 身旁跟着几名内侍,举着红木托盘。 “制台,楚王殿下来了!” 祁彪佳提醒还在伤神的张国维道,两人急忙起身,向楚王行礼。 “先生们请起!”朱华壁亲自上前扶起了两人,笑着说道。 张国维起身,心中紧张起来,他知道,楚王一定是奉了监国之命前来。 再一看,潞王的大伴李宝没随同前来,心中默然一叹,看来监国是对自己失望了。 “张总督,祁先生,小王奉监国之命,前来宣诏,请二位更衣。” 朱华壁背着手,说话间,散发着一股英气,倒颇有几分潞王的风范,只不过到底年轻,看上去稍显稚嫩。 张国维急匆匆去换了公服,摆下香案,跪地听宣。 朱华壁亲自宣读了朱常淓的任免诏令,听到自己被升任为四省总理,张国维有些惊讶。 接过诏书,他心中难以平静,这一封诏书,可太沉重了。 总理四省钱粮军务,虽说这差遣中也有军务二字,可实际上,却失去了督军作战之权。 这其中不需明说,只看潞王给他麾下三位幕僚的官职,便能看出上意。 一个户部主事,一个工部主事,还有一个兵部主事。 这就就是在告诉张国维,搞好钱粮军备,督师平虏就用不上他了。 但四省总理,也可以说是权势极重了,这也暗示着他并没有失去潞王的信任。 张国维捧着诏令,心中五味杂陈。 祁彪佳也是聪明人,自然品出了这其中的玄机,心中不禁感叹道:帝王心术,真是厉害! 让楚王来宣诏以示隆重,没有带李宝,便是警示。 这恩威并施,可谓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没有失了张国维面子,又暗中敲打了他。 “张总理,恭喜!”朱华壁贺喜道。 “有劳殿下。”张国维强笑道。 朱华壁摆摆手,只道是奉命行事,转头看见了院中的桂花凋零,不禁吟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都有凋零之日。” “可虽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也香如故。” 听着楚王的话,张国维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立在落花中的朱华壁,人如玉,世无双。 恍惚间,张国维不知为何想到了洪武太子朱标,崇祯太子朱慈琅。 祁彪佳见张国维走神,轻轻咳了一声。 回过神,张国维被自己方才的遐想吓了一跳,暗暗心惊。 定了定心神,他开口道:“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朱华壁淡然一笑,转身道:“张总理多保重身体,小王回去复命了。” “臣送殿下!” 张国维将楚王送到门外,直到看不见王驾,才转回院中。 楚王带来了诸人的任命文书与印信,收回了他的浙直总督大印。 院中的石桌上,摆放着用红布包裹的新的总理大印。 祁彪佳与张国维对视一眼,笑道:“四省总理,浙直赣闽,浙闽恐怕是用不着您了。” “眼下朝廷实控全浙,自然用不着我这个总理操心,熊雨殷上任直隶总督,闽地又有郑芝龙,轮到我的,只有江西了。” 张国维无奈笑道,不用潞王直说他也知道这是要自己将重心放到江西。 “看来监国是准备收取江西了!” “我想监国应当是想采取北守西征之大略,收复南京之后沿江守备,然后向西收取江西,沟通湖广。” “江西的清军可不少,最近江北传来消息,洪承畴也去了江西,那边有左梦庚的十万兵马,还有伪总兵金声桓的十万兵马,加起来足有二十万之数。” “这不就轮到我这个四省总理想办法了吗?” “也是,怪不得杨伯祥被任命为兵部主事,原来是方便您练兵备战啊。” “潞王手段,乃雄主也!” 张国维感慨不已,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祁彪佳微微点头,他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潞王的不同,不论是帝王权术,还是文韬武略,似乎都炉火纯青。 在杭州他还并未感受到,但自御驾亲征之后,这种感觉日渐加深。 潞王就像是才刚刚开始崭露头角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两人对饮几杯,张国维一扫胸中阴霾,回到房中准备起各项文卷,准备随时与熊汝霖交接。 祁彪佳则去了忠贞营,汇总阵亡士卒的籍册,等候兵部派员来交接。 感谢日月共明的月票!! 第一百六十四章 此言何意是何居心 第166章 此言何意?是何居心? 溧水之畔,溧阳县城。 明军大军压境,兵临城下。 盔甲鲜亮,旗帜明艳,车骑步炮铳样样俱全。 大明秦军陈邦彦部虎贲营在前,为此战主攻,张煌言部松山营重炮支援在后。 张家玉部踏羽营负责遮蔽战场,四方机动。 王翦以王之仁部两万人为大将军标营,为预备之师。 明军近十万人,将溧阳团团围住。 愁云惨淡万里凝,天地间,颇为压抑。 正在城楼上观察明军的都统图赖垮着脸上的横肉,有些绝望。 他看到了明军骑兵胯下的战马,竟多为他们的蒙古战马,不禁心中咒骂起来。 该死的明军,到底缴获了多少战马! 一眼看去,粗略估算,明军骑兵至少也有两万。 两万骑兵是什么概念,放在江北,那就是毁灭性的力量。 明军竟然能供养起两万骑兵,这令图赖有些疑惑,同时有些心惊。 说起来,明军能有这么多战马,也得感谢叶臣。 朱常淓将前后缴获的所有清军战马全部拨给了秦军。 王翦自然是毫无疑问,又全部划给了张家玉部的踏羽营。 现在的踏羽营,那可是人人有马,阵势十分吓人。 虽然其中有一大半只能称作骑马步兵,但有火铳在手,也可以与鞑子一战。 令图赖更难受的是,溧阳周遭几乎都是冲击平原,十分适合骑兵机动。 而且非常致命的是,明军提前封锁了溧水与漕河。 王翦命松山营派偏师沿水道两岸架炮,但凡有自溧阳城中出来的船只,全部击沉。 张煌言遣既是自己幕僚也是好友的王翊率兵三千,携炮大小火炮三十门在踏羽营的掩护下,抵达溧阳城西,在上游沿岸架起了火炮。 又令幕下好友华夏华吉甫率三千人往城北漕河沿岸设防,由松山营护军骑兵三千拱卫。 图赖在千里镜中看见明军封锁水道,心中暗暗叫苦。 上次被明军夜袭后,他手下兵马只有四万出头,哪里挡得住明军十万大军围攻! 溧阳城中的军粮全靠溧水与漕河转运,现在水路断绝,城中的粮草只够坚持十日。 不过好在赶在明军合围前,他已经向南京发了快马通报。 如果不是溧阳的位置实在是太过重要,他早就率军跑路了。 溧阳,处在漕河与溧水交汇处,乃是中枢控扼之地,城中商埠汇集,南来北往的漕船都要行经此处。 更是应天府与镇江府的东南门户,一旦溧阳丢失,明军便可以溧阳为基础,向两府进军。 镇江府更会陷入被明军两面夹击的境地。 南京,也便彻底暴露在明军兵锋之下。 所以图赖没敢撤退,失了南京,他就成了罪魁祸首,到时候,谁都保不住他。 “都统,刘良佐那狗奴才手里有十万大军,为何不让他来援!” “狗屁!刘良佐刚刚在镇江大胜明军,他会鸟我?” 图赖一向看不起这些归附的汉将,所以同刘良佐等人的关系十分差。 就算是他向刘良佐求援,对方也肯定只会打发了信使,坐看他的笑话。 更何况以图赖的自傲,又怎会向刘良佐低声下气的求援。 “明军势大,咱们不好守啊......” 图赖见麾下将领有些信心不足,转身照着说话那参领就是两鞭子。 “未战先怯,你还是八旗勇士吗?!” “废物,都是废物!” 见图赖又发火,众将敢怒不敢言。 图赖仗着自己有拜音图撑腰,在军中那也是趾高气昂,动辄就打骂部下,已经是常态。 “去,在城里抓人,把他们赶到城头来站着,为勇士们挡箭,我看明军杀是不杀!”图赖目光阴冷歹毒,诸将吓得一个激灵,赶忙下城抓人。 不多时,城中就变得鸡飞狗跳。 清军挨家挨户踹门抓人,无论老少男女,全部绑了用绳子穿成一串,将他们赶上了城头,站在了垛口前面。 抓来的人越来越多,图赖更是丧心病狂,令士卒将串在绳上的百姓挂在外墙上。 在一片哭喊求饶声中,清兵如虎狼般将一串串百姓挂在了每个垛口的凸起处。 于是,溧阳四面外城上,满是被吊在空中的百姓,在城墙外织成了一张人肉大网。 图赖十分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有了这些百姓做护盾,看他明军的火炮敢不敢开火。 “勿要叫这些人死了,每隔几个时辰就换一串。” “要让他们哭,让他们喊!” “我看还可以挂的再密一些,把城墙铺满。” “刚好节省些粮食出来。” “夜里也要如此,要让明军听到他们的哭喊。” 图赖边走,边对着身后将领吩咐道,脸上满是阴狠。 清军的动作自然逃不过明军的眼睛。 消息传来,就连在中军坐镇的王翦都无法安坐,亲自带着人来到了阵前。 明军的攻城火炮刚刚准备完毕,清军就来了这一出。 陈邦彦气的旧疾复发,吐出几口血来,嘴唇颤抖,指着城头的清军说话不出话来。 “提督大人,您别气坏了身子,狗鞑子,等破了城统统诛杀!” “大人,末将请战!末将带人去炸开城门!” 部下的关心着陈邦彦,他却挥挥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强自在马上坐端正。 “勿中鞑子激将之法!各部无我军令,不得擅动!” 陈邦彦虽然心中愤怒,但并未被情绪左右头脑。 他知道,这是鞑子在故意激将,想让己方乱了军心。 这时,王翦带诸将策马而来。 王翦一路看来,面色平静,看上去内心毫无波澜。 见己方军心浮动,王翦也不着急,朝着城头观望了一会儿,便说道:“今日休战,各部回营!” 陈邦彦应命,迅速整军后撤,准备回营。 跟在王翦身后的诸将有些不解,难不成又要困死鞑子? “大将军,干脆一鼓作气,杀上城去!”何世熊眼中冒火道。 他觉得只要一战登城,鞑子这点伎俩算不得什么。 哪怕是牺牲些百姓,只要得胜,他们也算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攻下城池后厚葬抚恤便是,何必犹犹豫豫,妇人之仁。 年轻的小将陈子升难以苟同,反驳道:“百姓何辜?” “为大明中兴,将可死,兵可死,百姓有何不可?”何世熊瞪眼反问道。 陈子升作为陈子壮的弟弟,出生书香门第,饱读圣贤之书,虽弃笔从戎,但心中亦怀拯救黎民之志。 他梗着脖子与何世熊争辩道:“若不为保护百姓,我等从戎为何?无有百姓,何来大明?” 焦琏、胡一青见两人争论,纷纷竖耳静听。 王翦也没有说话,刚传达完军令的陈邦彦返回,也看着两人默默不语。 何世熊被陈子壮怼的有些支支吾吾,强说道:“某管不了那些,某只知道,要想取胜,总得有人赴死才行。” 陈子升涨红了脸,大声驳斥道:“国朝有愧百姓久矣!” 轰隆! 一言既出,犹如惊雷。 在场的众人全部愣住,向陈子升投来了万分惊诧的目光。 只有王翦依旧面如平湖,看着那些挂在城墙上,痛不欲生的百姓。 陈子升心直口快,说完话,才觉得自己失言了,不禁心中有些害怕。 他这一句“国朝有愧百姓久矣”,可以说是对历代大明天子的大不敬了,这可是大罪! 连何世熊都错愕万分,不敢再说话,心中甚至还有些敬佩这位年轻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陈邦彦左右看了看,上前小声对着陈子升说道:“臭小子,胡说什么!” “想想你的兄弟子侄!” “不要命啦?!” 被陈邦彦这么一说,陈子升更是害怕,生怕连累了自己的哥哥陈子壮与自己两个侄儿。 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向下马向王翦行礼请罪。 “末将一时失言,请大将军责罚!” 陈子升虽心中惊慌,但他依旧眼神清亮而坚定,他觉得自己说的没错。 自洪武永乐之后,国朝就是有愧于百姓。 要不然何来闯贼、献贼? 那漫卷大明的流贼生生将朝廷的遮羞布撕扯的粉碎。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苦口良言,劝不住荒唐君王。 圣贤教诲,止不住贪婪臣子。 大明,渡河而死! 王翦骑着毛色发亮的黑马,看了看跪在马旁的陈子升,说道:“你说的没错。” 陈子升正要再拜请罪,听到王翦的话,瞬间愣在了半空。 周遭诸将也目瞪口呆,这这这......这是能说的吗? 王翦见众将惊愕模样,沉吟道:“我已有破城之策,回营吧!” 夕阳西下,云霞烂漫。 王翦胯下乌云踏雪,驱驰在旷野上,身后火红的锦绣披风飞扬。 诸将簇拥相随,日晚归营。 陈子升回营后,心中依旧忐忑不安。 不多时,张煌言便来到中军,找到了他。 军帐之中,坐着三人,为首之人正是张煌言。 他的身边,分别是虎贲营与松山营的两位左营尉。 陈子升低着头站在帐中,手心里满是汗水。 帐外,是张煌言带来的亲兵在四面警戒。 帐内,烛火昏黄,火盆中的木柴劈啪作响。 “参将陈子升,今日戌时初,你在溧阳城下所言,可否属实?” 张煌言平静的话语,令陈子升心跳加速。 他知道张煌言是秦军军尉,统管全军营尉,监察全军不法之事。 现在他亲自带着两名左营尉前来,事情大发了! “属......属实。” 陈子壮硬着头皮回答道。 坐在张煌言身边的松山营左营尉迅速在纸上记了下来。 “此言何意?是何居心?” “便是字面之意,乃肺腑之言,感慨所出,无有居心。” 陈子升愤然抬头,紧紧攥着手心,目光直射张煌言。 投投票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选锋重骑 第167章 选锋重骑 帐中一片安静,两人对视片刻,张煌言忽然一笑。 两人年纪相仿,他能够理解陈子升所想,可这世上总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这两日你暂且在营中,等待上意吧。” 张煌言说完,便带着两位营尉起身,离开了大帐。 陈子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坐在火盆前发起呆来。 星随平野阔,江入大荒流。 明军在离溧阳十里外安营扎寨。 夜里,溧阳城上百姓的哀嚎声时有传来。 王翦有些睡不着觉,披着袍子来到了帐外。 宇廓澄清,星河万里,渺渺天地间,人生恍若一梦。 呼出的气息已有白雾,今日看见年轻的陈子升,王翦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不觉有些伤怀。 他在那丹青史书上看见了儿子的名字。 攻辽灭燕平赵,受封武陵侯,没有辱没家风半点。 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孙儿,叫那霸王项羽击败俘虏。 “若是吾儿在,就好了!”王翦喃喃自语道。 “大将军既然思念儿子,何不将其接来?” 正在巡营的张煌言不知何时来到了王翦身后,听到了王翦的低语。 王翦却是苦笑一下,自己身遭奇遇,来到大明,尚不知怎么回事,更何况接来自己的儿子。 张煌言见状,忽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看着王翦的眼睛自嘲一笑,轻轻拍了拍脑袋。 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了,不知大将军明日如何破敌?”张煌言问道。 清军的手段实在是毫无人性,这溧阳城,有些无从下手。 满城的百姓就像是给溧阳城套上了龟壳,明军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王翦目中精光一闪,朝着张煌言勾了勾手。 张煌言附耳过去,王翦密语一番,听得他连连点头。眉头舒展。 “妙哉!妙哉!大将军妙计!” “哈哈哈,无他,小计耳。” “既如此,下官就不担心了,大将军早些休息。” “玄着且忙便是,我再看看这大明的明月。” 张煌言会心一笑,拱手行礼离开。 秦时的明月终究照在了大明每一户人家的窗台之上。 仰面一看,那皓月便是始皇帝嬴政,群星便是万千秦人,其中最璀璨的,是白起、是王翦、是李信、蒙恬、杨端和这些将星。 “世事当真奇妙!群贤毕至,大明当兴。” 张煌言感叹一句,脚步轻快的去巡视军营了。 后夜,王翦叫来了踏羽营提督、前军参赞郎张家玉。 二人在帅帐谋划许久,天将明时,张家玉才匆匆离开。 各营埋锅造饭之时,踏羽营中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出营,领兵之人,乃是参将焦琏。 随行之人还有白贵、刘起蛟、赵兴三人。 五千骑兵朝着宜兴防线疾驰而去。 王翦一夜未眠,正准备小憩片刻,忽闻帐外传来了人声。 “大将军,今日是否出战?” “今日不战,各营夜不收远出二十里,严密监视各方。” “是!” 前来询问的正是参将胡一青,得了将令,他转回中军后营。 何世熊正在此等他,见胡一青回来,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何时出战?” “等着吧,大将军说了,今日不战!”胡一青两手一摊,无奈道。 “我看那踏羽营兵马出营,莫不是有什么计较?” “大将军自有安排,别操那闲心,走走走,喝两口!” 胡一青一把搂过比他矮一头的何世熊,夹着他的脖子大笑着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何世熊是个急性子,觉得既然是攻城,当兵贵神速,一鼓作气击垮鞑子。 现在犹犹豫豫,浪费时间,万一鞑子的发来援军,这仗又不好打了。 清晨的风中带着微寒,陈子升钻在自己的军帐中惴惴不安。 昨日张煌言前来询问他的场面让他感受到了营尉的厉害。 秦军果然不是寻常明军,将领再也不能为所欲为,时时刻刻需要谨言慎行。 “将军,来人了。” 帐外值守的亲兵低声提醒,陈子升赶紧起身。 帘子掀开,走进了两名内侍,笑眯眯的看着陈子升。 “陈参将,监国口谕。” 陈子升赶紧跪下聆听,垂头闭眼,眉峰紧锁。 “监国口谕,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一朝兴衰,须看当世英豪。” “陈子升,尚需努力。” 言毕,那两名内侍唤起了陈子升。 陈子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潞王非但没有生气降罪于他,还温言勉励,令他心中感动不已。 他一边连声向那两名内侍道谢,一边从袖子中摸出些许碎银,想要当做酬劳,却被那两名内侍拒绝。 亲自将潞王的内侍送出了营门,陈子升深深一叹,还好潞王心胸宽广,不然自己小命难保。 正要转身,一名夜不收背插小旗伏在马上急速驰来。 “让开!让开!” 陈子升赶紧避让,心想应是鞑子有了什么动作,便赶紧朝着中军帅帐走去。 王翦被亲兵紧急叫醒,夜不收探得金坛县有清军两万,主将正是在吕城镇独自走脱的总兵许定国。 金坛县的清军斥候已经被明军夜不收全面压制,许定国断定明军一定是大举进攻溧阳了,所以尽出金坛之兵南下,准备援救溧阳。 上次他围剿明军不力,失了吕城镇,使得明军大部撤离,刘良佐十分气愤,扬言要将他逮拿治罪。 许定国心中害怕,缩在金坛不出,刘良佐派去问罪的人进不了城,只能无奈返回。 刘良佐见许定国耍起了无赖,气的直接向南京勒克德浑上奏弹劾。 许定国知道现在只有立功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所以麾下兵马倾巢而出,准备去救图赖。 明军夜不收早已经在斥候争斗中取得了全面的优势,金坛县刚有动作,就被发现。 王翦闻讯,在舆图上看了一阵,心中便有了计较。 “传令给张家玉,务必击溃此部清军!”王翦说道。 帐中正在洒扫的亲兵把总得令,赶紧出帐派人前去踏羽营传令。 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自然不能客气,以踏羽营现在的实力,对付两万清军应当不在话下。 站在舆图前盘算片刻,王翦来到案前,那亲兵把总赶紧上前研磨。 提笔书就一封书信,晾干了墨迹,他小心叠好,递给面前的把总说道:“马三河,你亲自跑一趟,将信送到常州那边。” “镇江之敌若有动作,他们得见机行事。” “大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去。” 马三河郑重的将信揣进了怀中,拱手应诺道。 自从王翦成了大将军之后,便将马三河任为了自己亲兵把总,原本他顾来那一百毛兵也全部成为了王翦最信任的近卫。 马三河到现在都觉得一切有些不真实,这位雇下他们的东家,竟然一夜之间成了大将军,统帅万军。 王翦也兑现了他的承诺,给了这些毛兵双倍的雇银,契约完成,佣金结清,马三河拿着银子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东家成了大将军,还要个屁的银子,跟着大将军混,那不比银子有盼头? 于是,马三河带着一众毛兵主动要求加入明军,在王翦麾下效力。 一路同行,王翦也对这些朴实善战的毛葫芦兵颇有好感,便将他们全部留在身边听用。 马三河正要离去,王翦又冲着他的背影叮嘱道:“多带几个身手好的兄弟。” “哎!放心吧,大将军。”马三河依旧是一副透露着精明的笑容。 天色已经大亮,张家玉率领着踏羽营全营出动,自溧水上游松山营王翊部的防区内搭建的浮桥渡河而过。 王翊负责在此率军封锁水面,他不但在岸边布置了火炮,还设置了横江铁索,又搭建了三处浮桥,方便大军同行。 看着雄壮的踏羽营骑兵,王翊心中热血激荡,大丈夫,当如是也!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张家玉随中军过河,看到了站在岸边的王翊,二人视线交汇,不约而同的向对方拱手行礼。 王翊是张煌言的好友,没有官身军职,但他们几个都年纪差不多大,心中都揣着恢复大明的志向,所以一见如故。 “张提督,旗开得胜!”王翊笑着大喊道。 “多谢王兄!”张家玉笑道。 火红的朝阳徐徐升起,踏羽营向北迎敌。 许定国的兵马在漕河以西的平原,有步卒一万,骑兵一万,是他麾下的精锐兵马,也是他投降清廷的根本。 金坛与溧阳之间,有一处湖泊,名为长荡湖,芦苇丰茂,芳草萋萋,洮湖夜月堪称人间绝美。 在长荡湖西畔,有一小镇,唤作湖溪镇,风景秀丽,是文人墨客赏长荡湖美景的驻留之地。 此时的镇子中,已经没有了什么人影,镇中的百姓为了躲避战火,全部乘船聚到了长荡湖中的大涪山中 大涪山,四面环水,由南北二峰组成,松林葱郁,竹海苍翠,东望村舍俨然,北观水天一色。 两军距离湖溪镇均不足三十里地。 踏羽营全营牵马而行,让战马恢复体力,准备随时作战。 夜不收不断地回传清军的动向,许定国十分鸡贼,麾下兵马分两路而行,骑兵直直南下,步卒则奔着湖溪镇而去。 张家玉得知,干脆命本部大军停止前进,就在此列阵等待,以逸待劳。 清军推进的十分谨慎,一个时辰后,两军遥遥相望。 “上马!备战!” 张家玉举剑发令,踏羽营全军上马,开始装填掣电铳与三眼铳。 清军骑兵发现了严阵以待的明军,停下了脚步。 明军骑兵自西向东,盘踞原野,一眼望不见边际,犹如卧龙之姿。 领兵的清军参将见状,头皮有些发麻。 身后的清军更是有些愣神,明军竟然有了如此强大的骑兵? 许多人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心中开始七上八下,忐忑起来。 那参将踌躇不前,胆气略显不足,本以为己方一万骑兵,对付明军不在话下。 哪知道一照面,就傻眼了! “将军,敌众我寡......” “鬼知道明军哪里来的这么多骑兵!” 清军参将脸色十分难看,要知道培养一名骑兵那可是相当困难的,弓马娴熟没有几年功夫那绝对练不出来。 见清军半天没有动静,张家玉冷笑一声,料定敌军必然是被大军气势所震慑,便率军缓缓前压,再给清军一些小小的震撼! “选锋前出!” 一声令下,阵中千骑走出,这千骑皆人马披甲,全副武装。 张家玉十分得意,这是他这段时间挑选军中勇壮之士组建的重骑兵,人数为一千人。 为了打造这一千人马的全套甲胄,他将五军参赞府划分给踏羽营的存银花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向张煌言的松山营借了一万两。 这支重骑兵被张家玉称为“选锋”,披坚执锐,破军陷阵。 “杀!” 明军选锋重骑腋下夹着长矛,开始缓缓提速。 马鞍上悬挂的背袋中,装满了震天雷。 望着排成一字长蛇阵齐齐杀来的明军重骑,清军彻底傻眼。 “我艹,铁浮屠!”清军参将脱口而出喊道。 本以为明军有两万骑兵已经够震撼了,没想到他们连重骑兵都整出来了。 清军骑兵开始有些骚乱起来,惊慌的情绪在军中开始蔓延。 “娘的,重骑笨拙,只需将他们打下马来便可!” 清军参将咬牙鼓舞着士卒,缓缓抽出刀来,准备迎战。 三千清军骑兵开始打马冲锋,迎着明军重骑紧密的阵型冲去。 可惜,许定国手下的清军都装备的是清弓长刀,没有携带钝器。 对付重骑兵,那就不够看了。 两军先锋一交手,清军便被横扫一空。 明军重骑直接冲透了他们的队形,毫发无损地朝着本阵杀来。 清军参将顿时吓得慌了神,但是许定国给他下了死命令,此战,谁也不能退,谁退谁死。 无奈,只能咬牙,全军压上。 “全军冲杀!” 说罢,便指挥各部率先冲杀,自己夹在大军中间,面色苍白,不断地观察着四周。 重骑无声,像是一排滔天巨浪扑入了清军阵中。 长枪上,串满了敌军尸体,他们便舍弃长枪,摸出了马袋中的震天雷,在臂甲上提前绑好的木炭上熟练的点燃引线,边冲边扔。 许定国手下都是原来投降的官军,自然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吓得乱做了一团。 选锋重骑面对清军轻骑,可谓是无人能挡,连冲带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身后,更是震天雷连串爆炸,无数的铁屑溅射,瞬间将四周清空。 清军战马受惊,不受控制,开始四处乱窜,互相践踏而死者,更是无数。 那混在军中的清军参将见状,早已经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哭爹喊娘的清兵乱做了一团,在明军重骑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冲杀下,直接崩溃。 张家玉仰天大笑,下令踏羽营全军出击,围歼敌军。 “五万两银子果然没白花!” 观战的张家玉对身边亲兵们笑道,士卒们也笑了起来。 明军非无力,只要肯花钱! 今日更四千字,理一下大纲。 本就微薄的均订还在掉,感觉是出问题了,重新构思一下后续情节。 感谢书友长生诀的月票! 第一百六十六章 要死了,总得让老子快活快活 第168章 要死了,总得让老子快活快活 溧水北岸的遭遇战,最终以明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清军在踏羽营的猛烈追击下,非死即降。 张家玉向南岸的王翊部传了信,请他派兵协助,押送清军战俘移交给松山营看管。 王翊得信,当即便亲自率所部两千人渡河支援。 驻兵在湖溪镇的许定国接到了骑兵溃败的消息,又得知明军有一千重骑,心中惊惧不已。 他有些想不通,明军在宜兴与叶臣二十万大军决战,怎么还有如此多的兵力。 许定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现在依托着湖溪镇,他这一万步卒尚可坚守,一旦离开镇子到了一马平川的地界,那就是给明军白送战功。 站在长荡湖畔,许定国无心那醉人的风景,眉头拧在了一起。 身边两名亲信参将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广袤的芦苇荡随秋风摇曳,白絮飘飞似雪,纷纷迷人双眼。 “镇子中还有船吗?” “将军,没有了,连个木板都找不到。” 许定国双手叉腰,十分无奈。湖溪镇的百姓看来早就撤到了大涪山中生活,镇子中能带走的东西全部都带走了。 苦思冥想,毫无对策,许定国叹息道:“就算撤回刘良佐也容不下某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娘求的,干!” “是!” 两名参将偷偷对视一眼,似乎心中别有想法。 许定国救援溧阳无果,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被困在这湖溪镇中,动弹不得。 外面就是明军两万骑兵虎视眈眈,正在靠近。 “传令全军,饱餐一顿,准备死战。”许定国下令道。 两名参领领命,一同转身离去。 走到了镇中小巷,见四下无人,两人交头接耳地密议一阵,朝着许定国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各奔军中。 一个时辰后,踏羽营打扫完了战场,追击敌军的各部全部回归。 王翊率军赶到,押着三千俘虏与五千匹战马满载而归。 张家玉令全军原地休整了一个时辰,然后便开始向东朝着湖溪镇进发。 踏羽营全军牵马步行,张家玉时不时驻足观察一番天色,见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便令全军放缓速度。 副将略有疑惑,但也没有发问,只当是为了恢复大军体力。 就这样,踏羽营一直拖到了黄昏,夕阳西下之时,才迫近湖溪镇。 清军已经严阵以待,入镇的道口设置了拒马土墙,层层工事。 整个镇子已经被他们堵得严严实实。 房舍屋顶,也都布置了弓箭手。 张家玉骑在马上,举着千里镜观察了片刻,不禁赞叹道:“真是好风光啊,等我老了,就在此处结庐而居。” “提督大人老了那也应该是宝马香车,荣居京师!”副将附和道。 张家玉温润一笑,比起京师,他还是更喜欢这湖光山色。 谈笑间,天色暗沉,已渐渐看不清人影。 张家玉令全军火铳轮射敌军。 明军的掣电铳如爆豆般响起,因为天色昏暗,清军看不清明军的位置,只听得见火铳大作,似是明军要发起大举进攻。 清军吓得纷纷放箭拒敌,也不管射没射中,就是一通乱放。 张家玉命明军口中大呼喊杀,脚下却不动分毫。 明军没有举火,清军不知真假,以为明军冲阵,纷纷跃出,准备迎战。 张家玉发兵五百,迎着镇口敌军出击,冲出的清军跑了几十步,这才发觉不对,想要撤回,明军百骑已经杀到。 明军如旋风般卷过清军,上当的几百清兵瞬间躺下一片,余者皆惊散。 在镇口指挥的清军参将见明军使诈,便勒令各部不得出战,依托垒砌的土墙坚守。 清军吃了小亏,纷纷缩在土墙后,心中茫然。 穹苍辽阔,云翳朦胧,遮住了这中天皓月,使得苍茫大地一片黑暗。 明军的火铳还在不断爆响,但依旧没有发起冲击。 清军被压制的抬不起头,只能循着声音抛射弓箭。 许定国在镇东湖畔独坐,四周散布着三百亲兵正在警戒。 忽然有士卒举着火把奔来,汇报了镇子西口的战况。 得知明军一直没有进攻,许定国有些疑惑,思索起来。 身边的另一名参将试言道“明军难道是在等步卒?” 许定国点点头,没有说话,脸色青紫。 骑兵不适合巷战,所以明军定然在等待后续主力步卒的赶到,估摸着等到天亮,也就差不多了。 一想到这或许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夜晚,许定国心中就有压抑不住的狂躁。 他只觉得浑身胀热,嗓子干渴。 身边的参将发现了不对,悄悄往边上挪了挪脚步,有些紧张。 “去,给老子弄个女人!” “娘的,要死了,总得让老子快活快活,” 许定国沙哑地嗓音仿佛是要吃人一般,那参将赶紧应下,先离开再说。 镇子中连个鸡毛都没有,更何况女人! 可许定国性格古怪,阴晴不定,暴戾起来十分可怖,所以这参将也不敢怠慢。 这让他愁的抓耳挠腮,琢磨一阵,他觉得镇中的大户或许还有人潜藏,毕竟家大业大,有些人是难以割舍的。 于是便派人重搜镇中的大户人家。 果不其然,正如这参将所料,在镇子中的一座豪宅的地窖之中,搜到了潜藏在其中的主人与妻妾。 参将大喜,火速将人送到了许定国面前。 男人一身锦绣,肥头大耳,吓得魂不守舍,瑟瑟发抖。 他的娇妻美妾哭哭啼啼,梨花带雨。 许定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几个女子,早已饥渴难耐。 他冷漠的瞥了一眼男人,抽出刀来,准备将其砍杀,可当刀刃将要砍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他又改变了主意。 收起了刀,许定国狞笑着上前拍了拍已经吓呆了的男人肩膀,说道:“睁开眼睛看着,若是闭眼,某就杀了你!” 男人哪里敢不听,涕泪交加地睁开了眼睛,表情痛苦不已。 两个清兵将刀架在了男人脖子上,一脸的邪笑。 许定国则是转向了那几名女子,眼中充满了狂热。 “如此良宵,不知几位夫人,可愿与我灵肉合一否?” “呸!狗贼,你们不得好死!” 其中一名女子十分刚烈,厉声唾骂一句,许定国大怒,上去就是狠狠一个耳光,打的那女子头晕目眩。 男子下意识想要张口喊叫求情,但冰冷的刀锋让他选择了将话咽回肚子。 那是他的小妾,是金坛城中花间楼的头牌。 清军没驻军金坛之前,他才刚刚花费重金为其赎身,将其带回家中,好生供养。 平日里他都舍不得打骂,可谓是万般宠爱。 “你们几个,拉下去一齐伺候!” 许定国指了指身边几个亲兵,神情扭曲道。 被点到的几个清兵瞬间气血瞬间上头,如狼似虎地将那女子拖到了一边。 那女子却也不哭不叫,神情嘲讽地瞪着许定国。 “拖远一点,干死她!”许定国爆喝一声,吓得剩下那几名女子面如土色,两腿一软,瘫在地上。 许定国褪去了衣甲,赤条条站在几名女子面前,周遭的清兵纷纷投来了看热闹的目光。 .... 那男子就这么看着,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面色麻木,眼神呆滞。 明军的火铳声渐渐平息,镇子四周安静了下来。 许定国十分舒坦的仰天猴叫一声,放肆的笑道:“娘的,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赏你们了,爽完明日跟本将与明军决一死战!” 三百亲兵闻言大喜,如群狼争肉一般,将那几个躺在地上呆愣的女子全部拖走。 只有那清军参将站地远远地看着一切,没有参与。 许定国正要穿衣甲,一瞬间,镇外忽然爆发了震天的喊杀声。 “出了何事?!”许定国惊问。 “报~明军大乱,似是我军来援!”有斥候来报。 许定国一愣,援军? 金坛县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哪里来的援军? “哪个方向来的?” “回总兵,西北!” 许定国一喜,急忙穿好衣甲,自西北来的援军,难道是丹阳的兵马? 可不对呀,刘良佐会好心发兵救他? 心中有些惊疑不定,许定国便遣人再去详加探查。 此时,镇子西北,金铁交鸣,听上去双方交战十分激烈。 镇子中的清军爬到高处观望,可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声音。 清军斥候自镇子北边溜出,悄悄靠近战场探查。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数千己方骑兵正在冲击明军。 阵后,八旗军旗林立,几员身穿八旗棉甲的将领并辔而立,正握着马鞭对阵中指指点点。 许定国派去的斥候很是谨慎,没有贸然前去联络,而是又多观察了一会儿,便直接回去向许定国汇报。 明军被突如其来的清兵偷袭,不得已连连后撤。 张家玉在亲卫掩护下向西撤退,踏羽营也且战且退。 清军斥候发现明军骑兵被击退,大喜,飞报许定国处。 几批斥候的消息汇总,许定国彻底确信是己方的兵马,于是激动万分地长啸一声道:“天无绝人之路,哈哈哈!” 说罢,立马回到镇子中,集合兵马,自北出镇,准备撤离。 “总兵,咱们不和援军联络一下吗?”参将担忧道。 “联络个球,赶紧撤回金坛再说,甭管他们是谁派来的援军!”许定国破口骂道。 那参将无语,自西北而来,必然是刘良佐发来的丹阳援军,人家来救你,结果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跑路。 许定国哪管那个,反正他和刘良佐已经撕破脸了,他心中猜测,许是刘良佐派来援救溧阳的兵马,只是碰巧与明军遭遇。 很快,许定国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所部兵马一路向北,朝着金坛狂奔。 “娘的,腿软了,早知道方才少冲杀两下了。” 许定国骑在马上,叽里咕噜自言自语道,回头一看亲兵,一个个全都扶腰捶腿,蔫不拉几。 正要喝骂,西边响起了马蹄声。 “前方可是许总兵?” “我们是伯爷的兵马,伯爷有令,命你部随我军一同救援溧阳!” 许定国一听,眼中闪过了杀机。 感谢听听听说过你的打赏! 感谢诸位书友的推荐票!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计,尽在掌握之中! 第169章 此计,尽在掌握之中! 前来喊话的骑兵也是十分聪明,没有近前,远远地传了话,便拨马离开,也不管许定国是否回应。 许定国缓缓勒住了战马,心中纠结起来。 他也没来得及细问,援军到底有多少兵马,这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清楚。 若是就这么撤了,万一刘良佐的兵马救下了图赖,那自己岂不是得后悔死。 一番权衡利弊,许定国决定赌一把,去与刘良佐的援军汇合,然后再观望情况,见机行事。 “全军转向,与援军汇合!” 令下,许定国便带着队伍调头,开始向西南方向的援军靠拢。 放出去的游骑这时候也传回了消息,明军已经撤回了溧水南岸,援军正在与明军争夺浮桥。 许定国瞬间来了精神,刘良佐派来的人马竟然击退了两万明军,定然是派来了精锐。 如此良机,不可错过。 “快,跟上,去助友军一臂之力!” “弟兄们,夺下浮桥,大功一件,重重有赏!” 许定国信心倍增,开始朝着溧水边杀去。 溧水浮桥。 两军正在三处浮桥上厮杀,双方互不相让,杀得有来有回,浮桥反复易手。 张家玉在南岸与王翊并肩而立,看着浮桥上双方你来我往的打斗,端详片刻后,叫来亲兵,暗暗吩咐几声。 那亲兵便急匆匆跑去阵前。 不一会儿,浮桥上的双方厮杀变得更加激烈起来,不断有士卒落水。 “王兄,轰几炮吧。” “交给我,哈哈哈!” 王翊大笑着离去,指挥布置在岸边的火炮开始调整方位。 一门重炮前,哨长老刘头口中叼着一根狗尾草,指挥各什炮兵就位。 正当他指挥着炮兵调整好方位俯仰角度之时,王翊忽然出声道“老刘头,炮口再高一些。” 准备下令放炮的老刘明显顿了一下,心中虽有不解,但果断地执行了军令。 “各炮,抬高五寸。” “放!” 明军火炮一起开火,瞬间在北岸扬起了一片尘土。 刚刚进入战场的许定国部可算是倒了大霉,明军的炮弹飞跃了正在交战的清军,落到了他们军阵后方。 正巧砸在了许定国的军中,一轮下来,前军数百人倒在了地上。 “入你娘的,明军会不会打炮?”许定国吐着口中的土渣,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咒骂着。 刚才要不是亲兵反应快,将他从马上扑了下去,他恐怕得当场再见。 瞧见了正前方不远处的一众援军将领,许定国重新上马,赶了过去。 正在指挥士卒的清军援兵主将,银枪白马,身穿镶白旗的盔甲,看上去十分威武。 许定国小心靠近,问道:“奴才许定国,前来叩谢主子援救。” 说罢,他甩了甩自己的辫子,似乎故意在给那穿着白甲的清军将领展示。 那主将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许定国,冷冰冰道:“率你部助战吧。” “奴才领命!主子您就瞧好吧!” 许定国心中一喜,这主将竟然是八旗将领,想来是应当是巴哈纳麾下的人。 自己若是能巴结一下,再讨得其欢心,说不定能投到巴哈纳麾下去。 届时刘良佐又能奈他何? 想到此处,许定国赶紧命麾下兵马上阵,接替了援军,与明军开始激烈争夺浮桥。 许定国本人更是难得亲自上阵,领兵冲上了一路浮桥,当先搏杀。 三座浮桥之上,明军忽然奋起,狠狠地冲杀了一波,打的许定国差点落水。 好在部下及时掩护,这才保住性命,心惊之余,许定国心中直叹今夜真是晦气。 怎么方才没见明军这么勇猛,一到自己率兵上阵明军就发狠。 仿佛就跟他许定国一人有仇似的。 两方又胶着了半个时辰,若不是没了退路,许定国早就支撑不住,麾下也只剩下四千人马。 就在许定国心中叫苦连天之时,前方厮杀的部下忽然发出了高呼声。 伸头一看,明军竟然被杀退了。 “快,乘胜追击!” 气喘吁吁的许定国用尽力气大喊道,看来终究是明军没有坚持住最后一口气。 清军拿下了三座浮桥,开始大举进兵。 许定国部为前锋,五千援军押后,渡过了溧水,来到了南岸。 看着已经仓惶逃窜的明军,许定国长长出了一口气。 “将军,缴获明军大量火炮!!!” “什么?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士卒来报,说是明军布置在沿岸的火炮都被丢弃了,许定国喜上眉梢。 火炮这东西那可是宝贝,明军竟然全部丢弃了。 想到自己拼命搏杀半天,许定国也不疑有他,前往查看。 见沿岸大小火炮竟有三十门,而且全部都是完好的,他情不自禁的放声大笑起来。 “快,连夜派人全部运回金坛去!” 许定国心中打着小算盘,金坛若是有了这些个火炮,那可就是固若金汤了。 正在他心中偷乐之时,四名八旗将领策马而来,未等许定国说话,那为首白甲主将便一马鞭抽到了许定国的背上。 “缴获火炮,还想私吞?此等重器,皆须上缴朝廷!” 许定国惶恐,赶紧跪地请罪,为自己辩解起来。 那清军主将又是一顿鞭子,打的许定国动都不敢动。 “下不为例!” “奴才知错了。” 说罢,那主将便命许定国部押送火炮入溧阳城。 许定国心中一惊,等等,我们不是来解救图赖的吗? 现在进城是几个意思? 难道不应该是他率军出城,一同撤退? “南京有令,溧阳,乃两府咽喉之地,不可轻弃,命我等合兵坚守。” “若敢擅自撤退,使应天府门户大开,诸将皆斩。” “怎么,许总兵不想守吗?” 许定国傻眼了,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点用来生气的力气。 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跑路回金坛,在金坛做自己的土皇帝,逍遥自在。 现在入了溧阳,他这个奴才是个屁啊。 而且谁知道明军什么时候再来,若是再被围城,那岂不是孤城一座了。 南京现在所有的兵马都在镇江、丹阳、溧阳一线了。 苦煞我也! “奴才......遵命。”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许定国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命令部下将缴获的所有火炮全部自溧阳西门运送入城。 此时的溧阳城上,图赖早就已经与城外的友军取得了联系。 明军之所以果断撤退,也正是因为他自城中派出了五千兵马,准备夹击明军,帮助援军夺取浮桥。 奈何明军反应十分迅速,选择了果断撤退,所以图赖的计划没有成功。 不过也顺利将援军接应过河,现在双方正在一同返回溧阳城中。 图赖军在前,许定国部押着火炮在中,五千援军在后。 万余大军开到了西城门下,图赖兴奋不已,虽然援军只有五千,但是趁夜击退了西门外的明军,又解除了封锁溧水的明军火炮,也算是不错了。 现在还弄回了明军火炮,城上火力又可强悍几分。 许定国部前军正在进城,后方那援军主将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城头,眼角微微一跳。 城墙上,还挂着半死不活的百姓,城头的守军正在将死了人的绳子收上去,换了一串崭新的人串悬挂下来。 图赖在城头瞧见远道而来的援军没有举火,不禁皱眉,可随即又释然。 想来应该是夜里为了行动隐蔽,不然他们也不能夜袭明军成功。 “喂,你们是谁的部下?”图赖喊话道。 听到城头喊话,许定国回头望了望跟在他们后面的八旗兵马。 那白甲主将冲着城头回答道:“我们是巴哈纳都统旗下。” 许定国一听,转回头去,果然是巴哈纳的部下,自己日后得多巴结巴结才行,看看能不能作为靠山。 城头的图赖开心地笑了起来,双眼弯如月,口中连连叫好。 “我与巴哈纳乃是儿时玩伴,他没有忘了我们的兄弟之情,等我见了他,一定要痛饮一番,好好感谢他。” 城下的那援军主将一听,脸颊上的肌肉一抽,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三员将领闻言,互相对视一眼,握紧了战马的缰绳。 “等都统拿下常州,便会率部南下来汇合。”那白甲将领回应道。 这时,许定国部已经全部入城,正轮到援军入城。 可那援军主将刚回完图赖的话,城头便传来一声大吼。 “敌军诈城!!!!” “敌军诈城!!!” “速关城门!!!” “速关城门!!!” 城上城下,瞬间陷入短暂的茫然无措。 图赖扯一边扯着嗓子大吼,一边命先行入城的己方五千兵马调头冲锋。 许定国惊得魂飞魄散,再回头看那援军主将,正巧遮月的浮云散尽,月光照亮了那人的面庞,那人正冲着他发笑。 周身寒彻,许定国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明军养猪了! 从白日双方遭遇开始,他便已经陷入了明军的算计之中。 怪不得湖溪镇明军不急着进攻,原来不是在等步卒,而是在等这支假扮清军的队伍。 “哇呀呀,气死老子了!”许定国愤恨不已,差点背过气去。 这下,他彻底成了大笑话,算是活不成了。 图赖定然认为是他暗中降了明军,引明军诈城。 “总兵,不好了,友军冲着咱们杀来了!” 许定国左右一看,城内是冲着他杀来的图赖部骑兵,城外是急袭而来的明军。 只有他麾下四千人像是鹌鹑般,被挤在了城门洞一段,里外不是人。 一时间,许定国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城上,图赖疯狂的喊着话。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许定国看着两边冲来的骑兵,顿时绝望,他们跑都没法跑。 “娘的,不管了,给我杀!” “杀哪边?” “入你娘的,两边都杀,谁特么也别活!” 城外,五千乔装的明军亮出了真面目。 为首之人,正是白马银枪的参将焦琏,跟在他身后的是白贵、刘起蛟、赵兴。 这五千兵马,也正是踏羽营一早离营的兵马。 这便是王翦的破城之计! “狗鞑子,大明秦军参将焦琏,奉大将军之命,前来取城!” 焦琏意气风发,银枪斜指,麾下三将奔出,千骑涌动。 看着惊慌失措的清军,焦琏心中对大将军王翦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竟然连金坛的许定国部兵马会南下,都算到了。 此诈城之计,尽在王翦掌握之中!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将军妙计取溧阳,图都统大意失城池 第170章 大将军妙计取溧阳,图都统大意失城池 西城的城门洞中,人马挤成了一团,夹在门洞里的许定国部摩肩接踵,两面受敌。 许定国被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看着自己的兵马被两边屠杀,欲哭无泪,只能仰着头大骂明军。 图赖见许定国的人塞住了城门洞,气的火冒三丈。 “快,杀光他们!” 正在厮杀的焦琏听到图赖的喊声,加速劈砍,他要在清军之前杀进城门洞中,控制城门。 白贵等三人在旁亲自做先锋开路,很快,四人合力,便冲到了城门前。 许定国的士卒被明军杀得抱头鼠窜,朝着城内的方向溃散。 这一下,彻底迟滞了试图夺门的清军脚步。 城上图赖恨得直跳脚,命旗下佐领率部追杀,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坏我大事!许定国你坏我大事!” 眼见明军抢先一步,图赖只觉得心力交瘁,回天乏术。 “全军,死夺城门!” 图赖下令,城中所有能动弹的兵马全部支援西门,务必要将明军杀退。 许定国此时已经被双方杀的一干二净,只有许定国躺在一堆尸体之中装死。 双方正式交手,焦琏愈战愈勇,又有三位兄弟帮手,可谓是齐力战蛟龙,并肩破敌寇。 四人此时皆下马步战,联手将鞑子杀得不断后退。 “踏羽营,冲锋!”焦琏一声大喊,便闪身退却,贴在了门洞侧边。 明军骑兵闻令,对着门洞开始了冲击。 焦琏只觉得脚下似乎有些柔软,想来是踩到了尸体上。 面前的骑兵呼啸而过,狠狠的撞翻了面前的鞑子,直接冲破了人群,杀入了城内。 焦琏见状,高呼入城。 忽然,脚下传来一声惨叫声,吓了焦琏一跳。 低头看去,竟见有人影蠕动,唤来亲兵,打着火把一看,嘿,正是许定国。 他被冲过的明军骑兵踩断了小腿,忍不住叫喊了出来。 “哟,这不是许总兵吗?” “巧了不是,快快快,抬许总兵到安全处歇息,好生照顾!” 焦琏大笑,让亲兵将许定国带离门洞看管。 这时,松山营王翊部赶到,顺着门洞涌入,清军正在朝着东城撤退。 先前许定国部押送的火炮全被遗弃在城门附近。 王翊急忙指挥人收拢,这可是他们的宝贝,心疼着呢。 焦琏头上的西城墙上,还有清军,正在朝着城下射箭。 明军正顺着甬道向上厮杀,清军却也半步不退,城上,图赖亲自坐镇。 “哈哈哈,狗奴才们,我图赖就在这,杀上来!” “几千人就想夺城?做梦吧!” “来啊,弄死爷!” 图赖在城上叫嚣起来,他心中已经有数,骗城的明军只有五千左右,等城内各处兵马汇来,必能将他们围杀。 城下,焦琏闻言,冷笑一声道:“图赖想拖时间,弟兄们,全军直奔东城门!” “不要恋战,全军直取东城门!” 说罢,便吹了个口哨,白玉马闻声跑来,焦琏翻身上马,带着大队人马直直冲着东城门杀去。 王翊部收拢了火炮,负责堵住西城清军下城的甬道,掩护焦琏所部。 “护军营的堵住鞑子,炮兵调转炮口,对准甬道!” “炮火不停,轰塌甬道。” “老刘,把城门也炸了!” 王翊知道自己兵少,挡不了鞑子多久,所以趁着现在,把城门给炸了,使溧阳彻底门户大开。 哪怕他们最后战死了,也能给焦琏他们留条退路。 明军迅速行动起来,火炮就位,对着挤在甬道石阶上的清军开始猛轰。 哨长老刘头指挥着几门炮对准了城门的门扇,几轮轰下去,不但击倒了城门,还将城楼上的鞑子吓得胆战心惊。 图赖无奈,见明军直奔东门,想来是要突袭东城门,引东门外的明军入城。 于是他决定放弃西城城头,将西城墙上的兵马全部调往北城墙,自北墙下城,一部夺西门,一部前去支援东门。 军令刚下,就传来震颤大地的炮响。 图赖大惊,声音自东边而来,明军主力攻城了! “主子,明军里应外合,东门必失。” “主子,大势已去,奴才们掩护您出北门撤离。” “汉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主子,您快撤,奴才们断后!” 旗下的将领都看出了己方败局已定,便纷纷劝图赖先行撤离。 此时的图赖,在明军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中,竟一反常态的平静下来。 呆立片刻,图赖叹息一声道:“我图赖南征以来,一败再败,哪里还有面目回去。” “济席哈死了,叶臣死了,博尔辉也死了,再死一个图赖,又有什么呢?” “传我军令,全军死战,这溧阳城,就是我们的坟墓。” 图赖心中彻底万念俱灰,他的傲气已经在连串的失败中被消磨殆尽。 明军在焦琏的带领下,一鼓作气突破了溧阳东城门,与此同时,张家玉率领的踏羽营主力两万自西城门入城,开始扑杀城内的清军。 东城,早已蓄势待发的虎贲营见城门大开,开始了全军突击,提督陈邦彦亲自赤膊擂鼓,为三军助威。 大将军王翦稳坐中军,略施小计,旦夕之间,便大破溧阳清军。 清军没有弃城而逃,反倒是作困兽之斗。 明军诸部阖城清剿,一直到天色大亮,溧阳城中的战斗才渐渐平息。 王翦下了军令,不要俘虏,所以城中清军,无一生还,全部在明军斩尽杀绝。 此战,歼灭清军四万八千余人,斩杀敌参领四名,佐领无算。 清军都统图赖被明军参将白贵斩杀,溧阳被明军收复。 被焦琏俘获的许定国倒是幸存,还被好生医治,得知图赖麾下兵马全部被围歼,许定国心中既忐忑又庆幸。 战事结束,明军开始打扫战场,解救百姓。 松山营驻军城内,踏羽营驻军城西,虎贲营扎在城南。 王翦召麾下文武在城中县署汇聚一堂。 与会众人,纷纷因大胜而喜笑颜开。 唯独王翦面色平静,不悲不喜。 “此战全赖大将军妙计,那图赖倒也谨慎,反诈某一手,他并不识得那巴哈纳,却说是儿时玩伴,幸好某反应快。”焦琏对着众人笑道。 “哈哈哈,我在那浮桥上演戏也演的甚是辛苦啊。”张家玉也开怀笑言道。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谈论着战事前后。 王翦微笑不语,静待众人安静。 张煌言见状,出言打断了交谈的几人,众人这才收敛喜悦的心情,赶紧向王翦赔罪。 “各部休整一番,准备乘胜进军,攻取丹阳,会同忠贞营,聚歼刘良佐!” “蓝田营已经补充完毕,锐士营也正在赶来的潞王,等待全军到齐,便挥师北上。” “以最快速度,扫清镇江府清军主力,江南十府,便可传檄而定。” “诸位勿骄勿躁,厉兵秣马,万不可轻敌。” “那花马刘诡计多端,忠贞营已经吃了一次亏,秦军上下,务必引以为戒。” 王翦布置了一番,便散了军议,各部开始整理营务。 是夜,报捷的快马冲进了香兰山的大营。 朱常淓在梦中惊起,得知溧阳大捷,全歼清军近五万人马,而己方伤亡不足两千之时,激动地久久无言。 借着烛火,坐在案前反复看了几遍捷报,朱常淓对着身边的李宝开心笑道:“王翦,乃柱石也!” “李宝,连夜准备,明日与蓝田营同行,前往溧阳!” “殿下,拱卫王驾的兵马太少了。” 李宝担忧不已,本来有黄得功两万京营兵马拱卫,现在黄得功率军出征了,这香兰山大营几乎是空营一座。 “无妨,本王已命总参赞官黄公辅从长兴移驻香兰山,将此处作为军资粮饷中转之地。” “兵部又发来了两万新兵,差不多到了湖州府,不日便可抵达香兰山。” 李宝见潞王已有定计,不敢再多说,赶紧告退,前去布置。 朱常淓抚着桌案,原本因忠贞营失利而郁闷的心情也舒畅起来。 拿下了溧阳,南京那边,就要坐不住了。 王翦送来的不只是捷报,还有他后续的作战计划。 现在新任直隶总督熊汝霖还没有赶到常州与张国维交接,朱常淓为了保证会攻镇江府的计划顺利,连夜派人向张国维转送王翦发来的捷报誊本。 随后,他又唤来了楚王朱华壁。 帐中,朱华壁睡眼惺忪,不知潞王深夜叫自己来有何要事。 内侍们为楚王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酒水。 朱常淓举起手中酒杯,微笑道:“王弟,我军溧阳大捷!” “太好了,溧阳一下,镇江犹如囊中之物!”朱华壁瞬间睁大了双眼,难掩喜悦之情。 说罢,他举起酒杯,遥敬朱常淓后,便一饮而尽。 “明日,王兄我准备随军前往溧阳,王弟,还需你留守宜兴,稳定民心。” 朱常淓注视着楚王的眼睛,轻轻说道。 楚王不知为何,忽然紧张起来,他被自己这位王兄看的有些发毛。 让自己留守宜兴,这真的合适吗? 到底是该答应还是该推辞呢? 朱华壁有些捉摸不透这位王兄的想法,便沉默下来。 帐中其他的内侍已经全部退了出去,只有李宝一人侍候。 李宝此刻也不自觉紧张起来,大明自开国,什么时候见过有三王议政的事情发生? 现在真是奇了,唐王留守杭州,楚王留守宜兴,自家殿下真的就这么放心? 朱常淓见楚王沉默,忽然一笑,说道:“就这么定了,收复的州县本王已经命吏部优先补充官员,王弟只需督促他们实心用事便可。” “臣弟领命!”朱华壁见潞王坚定,便拱手领命。 朱常淓点点头,有楚王在,百姓们才会感受到朝廷收复失地的决心。 否则像过去那样,城池反复易手,搞得百姓无片刻安宁,只能背井离乡,亡命天涯。 让楚王坐镇宜兴,就表示朝廷不会再放弃宜兴,如此,方能使百姓相信官军,相信朝廷。 毕竟,过去的官军与朝廷,已经丧失了百姓的信任。 感谢书友的月票和推荐票!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这他娘的是明军 第171章 这他娘的是明军? 丹阳城,刘良佐的斥候已经传回了溧阳城破的消息。 得知金坛许定国部全军覆没,金坛已成空城的消息,刘良佐是恨铁不成钢,气的无可奈何。 溧阳丢失,金坛不日便会被明军占据,镇江南部算是被明军占领。 刘良佐感受到了危机正在降临,便迅速调各部收缩。 八旗都统巴哈纳部三万人退守丹徒镇。 总兵邱钺部三万人进入丹阳城,统制李际遇、马得功两部三万人马,合兵六万防守丹阳。 刘良佐自己带着五万人马回撤到镇江府城。 三部呈掎角之势,互相呼应。 镇江的清军如临大敌,开始紧急布置防线。 丹阳城,交汇水陆,刘良佐带着人出城,邱钺与李际遇、马得功等总兵相送。 “伯爷不必担心,丹阳城池坚固,又是历来漕粮屯贮之所,所以存粮丰厚,可够六万大军一年之用。” “邱总兵,明军来势汹汹,万不可轻敌浪战,只需坚守,待敌自退便是。” “末将明白,请伯爷放心。” “大好局面,都叫许定国这厮毁了,实在可恨。” “伯爷所言极是,此等无能之辈,真是贻害三军。” 刘良佐恨不得将许定国千刀万剐,若是溧阳再坚守几日,他就会整军南下,救援溧阳。 这许定国,擅自行动,又愚蠢至极,白白断送了溧阳。 以致于现在整个己方陷入了极为被动的局面。 刘良佐好不容易重创明军,打开了镇江局面,维持住了战线,阻止了明军前进的步伐。 可现在全部前功尽弃,可以说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汤。 “不必送了,时局艰难,望诸位能同心协力,守住丹阳城。” “我等谨遵伯爷之命。” 邱钺等人齐齐行礼,此番刘良佐将李际遇与马得功等人全部划归他统一指挥,这让邱钺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才会对刘良佐如此恭敬。 刘良佐又将战事不利的原因全部扣在了许定国头上,这让诸将都没了心理压力,对于守住丹阳,可谓是信心十足。 “邱总兵,你此前的战功,本伯已经报予大将军知晓,嘉奖不日可到。” “多谢伯爷,全赖伯爷妙计,末将才能建此大功。” 刘良佐无言一笑,邱钺此人,稍加恩惠,便可轻松拿捏。 说罢,调转马头,刘良佐疲惫地叹口气,正欲离去。 “砰!砰!砰!” 白日三声炮响,众将仓促回首。 刘良佐猛然勒马,一瞬愕然。 “报~明军水师打来,正在炮击水门!” 西城之上,有士卒冲着城下的众将领大喊道。 “伯爷勿忧,末将这就去看看。”邱钺说罢,急忙转身回城。 李际遇与马得功几人也匆匆辞别,回城守备。 刘良佐愣了半晌,万不曾想到,明军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方才收到溧阳失守的消息,这常州的明军水师就直接杀到了丹阳,衔接的如此紧密,令人不寒而栗。 明军主帅到底是何人,竟有如此神机! 在原地等待片刻,邱钺便派来了人禀报,前来攻城的明军号称京营,主将乃是靖南侯黄得功。 刘良佐闻言,差点惊得掉下马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叫那报信的士卒重复了一遍,这才确定。 黄得功?他不是叫自己在荻港一箭射杀了吗? 怎么会死而复生? 这真是见了鬼了,刘良佐愣了许久,决定自己亲自前去东城水门看一看。 东城水门,明军水师正在全力炮击城头。 几十艘子母船正在炮火掩护下,朝着水门格栅飞速划去。 陆地上,明军京营兵马正在缓缓推进。 黄得功手握强弓,走在阵前。 水师的炮火十分凶猛,黄蜚这回可是舍命陪君子了,把自己的家底全部搬了出来。 城上的清军被强大的明军火力压得缩在墙垛后,抬不起头来。 乱石飞崩,木屑四溅,清军架设在城头的火炮也毫无还手之力,很快便被明军火炮摧毁。 因为有水师运送,所以黄得功部此行也带足了火炮。 此刻,火炮正在阵后架设。 黄得功营中也有大小火炮百门,其中一千五百斤重炮有二十门。 他能有这么多火炮,还得说起张大彪。 那时候,张大彪为了求得火炮,不惜跑到人家火药局衙门撒泼打滚耍无赖。 最后有潞王的默许,张大彪不但为自己营中添置了许多火炮,还送了许多给黄得功。 “火炮架好了没有?!” “侯爷,架好了!” 黄得功冷着脸,下令开炮。 明军重炮开始轰鸣,炮兵距离城墙只有三里远。 巨大的威力直接削去了城头的墙垛,将躲在后面的清兵打的人间蒸发。 在水门上方城楼观战的邱钺听到巨响,吓了一大跳,循声看去,只见城头几乎崩坏,心中直呼不妙。 正分心远望,忽然脚下的水门忽然大震,浪花直上城楼。 明军满载火药的子母船聚在水门下一齐殉爆,瞬间就将水门的千斤格栅炸了个稀巴烂。 水门洞也出现了裂缝,看上去随时可能垮塌。 上方附郭城墙上的清兵吓得全部撤离,邱钺更是脚底抹油,直接溜回了主城墙上。 明军水师快船开始突击,自水门迅速突入,城内,清军水道上的战船迎头赶到,双方开始跳帮厮杀。 水师总兵黄蜚见水门被炸开,也发了狠,下令全军死战,务必控制水道。 刘良佐展开千里镜,看到了明军阵前的黄得功,如假包换,正是其本人。 “黄闯子竟如此命大,真是顽强。” 真是冤家路窄,黄得功此来,必定是找他复仇。 明军火炮暂歇,京营士卒开始发起冲锋。 火铳手抵进城下,压制城上反击的清军。 黄得功更是纵马奔驰,大声激励士卒奋战。 城上,刘良佐见状,大喊道:“黄闯子,别来无恙!” 黄得功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只觉得咽喉一痛,脑中泛起了荻港旧事。 那一夜,是他人生至暗时刻。 刘良佐偷袭,麾下总兵背叛,信任他的皇帝被叛将挟持。 他黄得功奋战一生,什么也没有保住。 可天不亡他,给了他复仇的机会。 面对刘良佐的挑衅,黄得功并未愤怒,平静地目光投向了城头。 刘良佐有些诧异,咦?竟然不吃我激将法,黄闯子像是变了个人。 只见黄得功抬手,在自己咽喉处比划了一下,便张弓搭箭,一箭若风雷般射向刘良佐。 刘良佐大惊,下意识缩头,强劲的箭矢直接射飞了他的头盔,若晚一步,他便会命丧当场。 “伯爷,下城吧,此处交给末将!” 赶来的邱钺见刘良佐差点中箭,急忙上前说道。 刘良佐惊魂未定,点点头,带着人离开了城头。 那一晚,若不是偷袭,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射中黄得功。 说起箭术,十个他刘良佐也比不过黄得功。 当初同为江北四镇,刘良佐十分清楚黄得功的实力,他们四人中,就黄得功打过的胜仗最多。 那时朝廷调兵御左,黄得功是真的敢去和左良玉二十万大军对阵。 “伯爷,咱去哪儿?” “出城,回镇江,这里有邱总兵坐镇便可。” 刘良佐打马飞奔,出西城,追赶开往镇江的大军。 东城水门,两军正在鏖战,双方浮尸塞流,血染河水。 黄蜚遣敢死之士,驾着满载火药的连环船冲击守军。 清兵无不惊惧,见明军要和他们同归于尽,纷纷退却。 守水门的是总兵黄名,看到明军如此疯狂,不惜命的发起冲锋,心中十分畏惧,悄悄带着兵马开始撤离。 接二连三的爆炸在水门响起,凸出的水门城墙直接被炸毁,守门的清军舟船全部化为碎屑。 明军一举突破水门,守将黄名怯战逃遁,太湖水师迅速进击,自城中水道驶入,贯城而过,炮击不绝。 城内顿时大乱,负责守备城区的总兵张杰率部五千,想要拦截河道明军舟船,却被水师火炮打得人仰马翻。 得知水门丢失,邱钺大惊,命李际遇带兵一万,火速堵住缺口,征调民夫直接封死水道。 李际遇领兵迅速下城,黄蜚见有清军反扑,杀红了眼,直接下令道:“再发连环船十艘,接着炸,炸到鞑子不敢来!” “狗鞑子,老子今天棺材本都押上了,还怕个球!” “家中独子者,家有老幼者留守,其余人,轮番炸城,我倒要看看这丹阳城有多结实!” 黄蜚手下的兵大都跟着他有些年头了,少的也有两年,四处转战,同生共死,早已肝胆相照。 以往黄蜚都十分爱惜士卒,在太湖之上与鞑子争斗时,都是打不过就跑,绝不硬拼。 今日见自家总兵发了狠心,要和鞑子死磕,水师的士卒们踊跃上阵,纷纷效死。 霎时间,河道上,无数自爆小船顺着水道朝着城内竞发。 正在赶来的李际遇老远就看见了河道之上,漂满了明军小船,心中焦急,急忙催兵急进。 “拦住他们,快,上桥,撑杆!” 李际遇指挥兵马在城内水道上的石桥处拦截明军舟船。 可他哪里知道,眼前这帮人,是来和他玩命的。 清兵用长杆抵住了河上的小船,船上的篷子中,走出一名明军士卒,冲着桥上的清兵嘿嘿一笑。 清军见状,跃下几名会水的,想要将那明军活捉。 却没想,刚一爬上船,就看见了堆在船舱里的火药,还有正在燃烧的引线。 “快跑!!!!!” 话音未落,在那明军士卒的狂笑中,船只爆炸。 那石桥瞬间被炸的粉碎,桥上的清军更是被炸的七零八落,碎肉纷飞。 远处的李际遇整个人都吓得凝滞。 这他娘的是明军? 第一百七十章 秋雨甚凉,忽感从戎之兴 第172章 秋雨甚凉,忽感从戎之兴 弘光元年秋,大明潞王监国八月十五日。 溧阳城外,大明秦军五营会师,合兵十二万,渡过溧水,数路并进,向镇江府全面进军。 朱常淓王驾随军,王翦拨麾下标营王之仁部兵马一万专司拱卫。 ...... 常州府,新任直隶总督熊汝霖统帅忠贞营兵马六万、钱塘水师张名振部兵马五万、苏松总兵阎应元部兵马三万,合计十四万大军西进! 丹阳城下,还有正在奋战的京营黄得功部两万人马以及太湖水师黄蜚部两万人马。 明军汇集三十万大军分两路进取镇江,有气吞山河之势。 朱常淓亲镇南路军,王驾行经湖溪镇,听闻长荡湖风景旖旎,便往观之。 随行御营兵马一万三千护卫,至湖溪镇驻留。 参将王兴,参将石大柱陪同朱常淓往湖畔观景。 湖溪镇此前经历过战斗,镇西入口尚有尸体横七竖八。 李宝便招呼王兴率军迅速清理,并在镇子中布置士卒警戒。 朱常淓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进入镇中。 走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之上,两侧门户残破,了无生气。 青石缝中,长满了野花,鲜艳欲滴。 跟在朱常淓身后的石大柱看着那道中野花,眉头紧锁,眉宇间有些淡淡的哀伤。 王兴轻轻叹了口气,小心地警惕着四周。 朱常淓低头看了半晌,缓缓向东走去。 一路走街穿巷,视线豁然开朗。 湖光山色,映入眼帘,茂盛的芦苇白絮随风飘飞。 天将雨,云低光暗。 “景是好景,可无人不美。”朱常淓感叹道。 再好的景色,没有人的点缀,就显得不太真实。 负手独立,观长荡湖水天一色,颇有当年曹孟德观沧海之意。 “咦,殿下,那里好像有人。” 李宝目力极好,在摇曳的芦苇荡中,似乎看到了有人影。 王兴与石大柱目光一紧,迅速率人奔出,开始搜索芦苇荡。 少顷,士卒便抬着八具尸体摆在了岸边的空地上。 朱常淓深邃的眸子中,寒意顿生。 王兴检查一番,死者七女一男,女子口吐白沫,气绝而死,尸身上沾满了白絮。 男子被乱刀砍死,血肉模糊,不成人样,其状十分凄惨。 石大柱站在尸体旁,按着腰刀,神色冷峻。 “这是被清军活活糟蹋死了,天杀的鞑子!” 年轻的王兴最好打抱不平,一副侠义心肠,此情此景,令他怒发冲冠。 石大柱十分镇定,当年他跟着王之仁在定海打倭寇时,见过比这还惨的。 “国弱就会挨打,他朝马踏盛京便是。” 听到石大柱的话,王兴平复了一下情绪,转头看向了朱常淓。 “将他们在此安葬吧。”朱常淓吩咐道。 王兴领命,命士卒刨了一个大坑,将几人葬在了一起。 又找来一块木板作为墓碑,上面刻上了“大明百姓”四个字。 好山好水,朱常淓已无赏景之趣。 江南如此,他已无法想象江北是何等模样,那里的大明百姓,又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回首北望,朱常淓百感交集。 想当年我大秦气吞天下,横扫八荒,四夷莫不宾服。 义渠百越,俱是王土,大秦子民,何曾受过此等外辱?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大明的长城,还需朕来铸就!” 说罢,便大袖一挥,叫李宝牵来坐骑,翻身上马,带着亲兵先行返回镇西军中。 看朱常淓率亲兵走远,李宝看着面露惊疑的王兴与石大柱,对两人轻声说道:“殿下方才什么也没说。” “我等明白!”王兴与石大柱心中凛然,齐声道。 离开了湖溪镇,朱常淓亲自策马飞驰,天边,传来了两声雷霆。 李宝见要下雨,急忙追上朱常淓,请他乘坐象辂慢行。 朱常淓不听,与士卒一同栉风沐雨。 冷雨打在脸上,朱常淓心中滚烫,这种感觉,他已多年未有。 曾经前半生位居深宫不得出,后半生东巡天下,却已没有了年轻时候的豪情壮志。 见大秦的天下依旧千疮百孔,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奈何岁月不饶人,时光如白驹过隙,纵使他是始皇帝,也逃不脱生死有命。 求了半辈子长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殿下,秋雨太寒,当心着凉哇!” “哈哈哈,快哉!” 李宝伏在马背上,死死抱着马脖子,追赶着朱常淓,不善马术的他被颠簸地痛不欲生。 明军士卒见潞王与他们风雨同行,士气高昂。 朱常淓所过之处,士卒们直呼万岁,秋雨甚凉,忽感从戎之兴。 正所谓: 天风浩荡兵车疾,地火奔腾禽兽稀, 此去镇江收失地,戈矛十万拥王旗。 茅山脚下花簌簌,长荡湖畔日迟迟, 云压秀峰百草折,鱼动清波千鸟低。 朱门残破罗绮死,柴扉狼藉綌衫离, 野横闺骨满白絮,道浸精血生荼蘼。 社稷崩碎王侯冢,衣冠沉沦佛狸祠, 敢问天公为谁泣?泥销秋水作泪滴。 ...... 秦军一路北进,金坛县望风而降,王翦遣五百人驻守金坛,维持治安,随后便继续督大军直取丹阳。 东路,熊汝霖部十四万大军沿运河北岸全线铺开,他命田见秀领忠贞营攻杀丹徒巴哈纳部。 自己亲率张名振部与阎应元部急攻丹阳,驰援黄得功部。 江阴黄田港,这里已经被江阴知县陈明遇组织民壮修缮完好,水寨也被重新修建起来。 施琅的钱塘水师一直驻扎在这里,封锁长江。 熊汝霖命施琅率水师炮击丹徒镇江,支援陆上兵马。 明军水路协同,诸军会攻,镇江已成汪洋悬岛,岌岌可危。 如此大规模的行动,自然瞒不过清军斥候。 回到镇江的刘良佐很快便得知了明军动向,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无策。 斜风细雨,檐挂珠帘。 刘良佐正在奋笔疾书,身边的快马已经在等候。 书罢,不等墨迹干透,他便急匆匆将信交给快马,吩咐道:“换马不换人,急递南京大将军处。” “遵命!” 快马冒雨离去,前往南京送信。 刘良佐只觉得寒气透骨,手心脚心俱是冰凉。 伺候他的两名婢女见状,一人跪在他的脚前,轻轻将刘良佐的双脚塞进怀中,用身体为他暖脚。 另一人则为其暖手,刘良佐听着窗外窸窣的雨声,心事重重。 明军的强大远超他的想象,三十万大军,先败多铎,又灭叶臣,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位监国的潞王,虽素有贤名,但时人皆是戏称,所谓藩王贤名,不过是对庸碌无为的称赞。 现在看来,这位所谓贤冠诸藩的潞王,不是空有其名,绝非等闲之辈。 短短三月,竟能重组大明朝堂,统合数十万大军,其手段,令人惊心。 最让刘良佐感叹的是,这位潞王竟然能容下与大明有深仇大恨的顺军残部,使其为大明效力,真乃是胸怀大略,海纳百川。 “伯爷,该歇息了。”侍女脸上红云飞起,羞赧地说道。 刘良佐哪有心思温香软玉抱满怀,皱起了眉头,吓得那颇有心思的侍女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报~” 门外响起了斥候的喊声,刘良佐心头一颤。 “启禀伯爷,丹阳......丹阳......” “有屁就放,丹阳怎么了?” “丹阳丢了......邱总兵正率部向镇江撤来。” “什么?!” 一脚踹开那为他暖脚的侍女,刘良佐惊得站起身来。 自己刚回到镇江,屁股还没有坐热,丹阳就丢了? 愣了半天,刘良佐连忙问起了战事详情。 那斥候便娓娓道来,原来是明军水师以火药炸开了水门,长驱直入。 李际遇率兵阻挡,却被明军水师一艘艘自爆快船炸的军心溃散。 明军水师不惜代价,强行贯通了城内水道,遇桥炸桥,遇人炸人,十分疯狂。 城上的守军遭到了明军火炮内外夹击,被打的伤亡惨重,士气几乎崩溃。 黄得功见水师夺下水门,遣精锐登船,自水门突入城内,杀上了城头,守军大乱,被明军一举击溃,跳城而死者,数不胜数。 邱钺见军心溃散,大势已去,便命各总兵收拢余部,自西城门撤出,退守镇江。 城墙上的守军见主力撤退,全部投降。 黄得功顺势占领丹阳,邱钺仅带着本部三万人撤离,此战,明军歼敌一万,俘虏一万,大获全胜。 黄蜚的水师损失惨重,两万人伤亡近半。 黄得功为了感谢黄蜚,将此战缴获的战利品除去要上交五军参赞府的份额之后,全数赠与了黄蜚。 拿下了丹阳,黄得功驻军休整,等待明军主力开进。 刘良佐双目失神,丹阳丢失,己方兵马就彻底被压缩成了一线,再无腹地周转,若是明军大军压境,便只能背水一战。 “快,派人去给邱钺传话,让他率军撤往高资镇驻扎。” “确保我军退往应天府的道路通畅。” 高资镇,位于镇江府西面,处在应天府与镇江府交界。 明军若是抢占此处,则可断绝他们退守南京的道路。 为了防止被围歼在镇江,高资镇,必须扼守。 东边的丹徒镇,是镇江府城的东侧屏障,与府城、高资镇连成一线。 “唉,此战凶险了!” 刘良佐兀自叹息起来,一想到明军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他却只能死守城池,心中便有了穷途末路之悲。 镇江乃南京屏障,他不敢擅自撤离。 勒克德浑能让他手握重兵,就是为了让他遮护南京。 入夜,刘良佐惆怅难眠。 雨势不减,扰人心烦。 轰隆隆~ 正在苦思对策的刘良佐被吓了一跳,喃喃道:“怎如此大的雷声!”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今夜,正是某人癫狂之时。 镇江城北的江面上,波浪如峰,明军水师的舟船在雨夜中开始了狩猎。 旗舰之上,施琅淋着雨,在闪电的间隙,看见了镇江城头的清军旗帜。 “各炮自行射击,不必节约弹药!” “今夜风雨,给花马刘助眠!” “哈哈哈哈,放炮!” 钱塘水师炮船一百,齐射镇江府城。 水师炮手们像是沾染了施琅的狂热一般,一边兴奋的吼叫着,一边不断操炮射击。 守城的清军只听得江上炮声震天,却只能望江兴叹。 今夜风雨,他们的火炮失效,根本还不了手。 明军的战船,火炮都是在船舱之中,不惧风雨侵袭。 施琅正是看中了天气,选择雨夜进击。 整个镇江,被明军火炮震颤起来。 刘良佐仓皇失措,脸色煞白地听着属下的汇报,只能长叹一声,命城上士卒撤下,任由明军炮击。 八月十五日夜,风雨大作,南路秦军冒雨急进,抵达丹阳城下。 黄得功与黄蜚出城十里以迎王驾。 朱常淓率御营入城驻节,王翦领大军在城外扎下。 与此同时,直隶总督熊汝霖率大军赶到,扎在城北,携诸将入城见驾。 明军的夜不收开始四面出击,绞杀清军斥候,遮蔽战场。 闲不住的焦琏兄弟四人又亲自带着几百骑兵出击。 镇江与丹阳之间,十分平坦,可谓是上好的跑马场。 焦琏兄弟四人并辔而立,身后皆是亲兵精锐。 “大哥,咱朝哪边?”刘起蛟问道。 “向西,句容!”焦琏嘿嘿一笑,小小镇江,已成囊中之物,他的眼睛,早就瞄向了南京。 “句容?大哥,牛!”刘起蛟兴奋起来,他就喜欢这种高难度的。 “咱们兵进镇江,刘良佐一定向南京求援了,咱们去句容探一探,看看有没有清军驻守。”焦琏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目光闪烁。 “若是能抢占句容,既能威胁南京,又能威胁刘良佐西撤南京的退路,一举两得。”白贵反应很快,转瞬便明白了焦琏的心思。 焦琏点点头,左右看了看跃跃欲试的弟兄们,一马当先,率领着八百骑一路向西,朝着句容方向奔去。 丹阳城内,黄得功为朱常淓准备了一座豪宅暂住。 李宝命下人烧了开水,为朱常淓沐浴,今日淋了一整天的雨,他怕自家殿下被寒气侵蚀。 泡在水气蒸腾的木桶内,朱常淓惬意极了。 “李宝,将士们辛苦,让王兴率人在城内采购酒水物资,连夜犒军。” “对了,让各军注意御寒,每日姜汤不可缺少,给黄公辅去信,让他来办。” “还有,冬衣也该准备了,早晚要打过长江去,有备无患,派人向吴甡传个话,让他早早准备。” 李宝为朱常淓搓着背,闻言不禁笑道:“殿下,这些事都已经办了,张参赞比您还操心的紧。” “哦?哈哈哈,那就好,张玄着真乃吾之蒙毅也。” 李宝眼角一跳,嘿嘿一笑,没敢接话。 朱常淓倒是没有在意,闭着眼睛享受起来。 忽然,熟悉的刺痛感从心尖传来,令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捂着胸口,表情痛苦起来。 李宝大惊,忙问:“殿下,殿下,奴婢这就去叫医官。” 朱常淓一把拉住李宝,摇摇头,咬牙道:“无妨,老毛病,朕知道怎么回事,过一会就好了。” 李宝咽了咽口水,默默回身,为朱常淓轻抚后背,心绪起伏不定。 朱常淓脸色煞白,强烈的刺痛感在渐渐消退,他扭头看向了某处。 方向,西北。 感谢书友平台居士的月票 感谢书友的月票 这几天双倍月票,有票的请大家多多关照! 今天这首诗,斟酌了一个半小时,我很满意,希望大家喜欢! 五一假期,祝大家五一快乐,玩得开心。今天先一章,明天新人物闪亮登场!!! 大家可以预测一下会是哪位。 第一百七十一章 蒙毅 第173章 蒙毅 陕西承宣布政使司,临潼县。 街上,行人稀少,偶尔行过几辆马车,车夫呼喝着挡路的乞丐。 衣不蔽体的流民蹲在阴暗的小巷中,似乎有些畏光。 老旧残破的城区内,牌楼倒毁,坊门塌陷,店铺前,门可罗雀。 几个巡街的衙役油光满面,剔着牙走在街上,辫子吊在背后,精贼的目光四处搜寻着。 “头儿,听说汉中那贺珍投降了。” “可不是嘛,贺珍被西军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投靠咱大清了。” “西军拿下了南郑与汉阴,洋县与西乡的胡向化与孙守法要被夹击了,这两天上面要派援军过去了。” “怪不得叫咱抓壮丁呢,原来是要大军出征了。” “这回英亲王调集了几十万大军,要一举拿下汉中。” 几个衙役寻到了几处流民聚集的小巷,抽出刀来,开始挑人。 点了十几个个头大的,便押着他们返回县衙交差。 临潼县衙,门前聚满了衙役们抓来的民夫壮丁,典史正在清点着人数。 “王班头,这等瘦弱之人,如何做得苦役?” “我的典史大人,您上任不久,还不知道,这个月已经抓了五批了,若不是县中男丁几乎抽空,我也不想拿这些流民糊弄事啊。” 王班头是本县老吏了,对那典史翻着白眼说道。心中却是十分看不起此人,几天前,上面派员下来整治吏治,说白了就是卖官。 王班头本想趁机捞个典史当当,拿出了攒了多年的家底想要买官,却不想半路被人截胡。 眼前这个七尺身躯的汉子也不知是何身世,竟拿出了五两黄金,独占鳌头,拿下了典史之位。 这让王班头心中对其嫉恨不已。 那典史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一群萎靡不振的瘦弱流民,面色多有怜悯之意,但一瞬间,目光中似乎有些许暗喜。 这时,昨日才上任的县令走了出来,捏着鼻子厌恶道:“还不快快出发,磨磨蹭蹭,误了期限,小心被治罪。” “是,大人,这就启程。”那典史低眉听命,带着衙役押送这批壮丁前往鄠县西南。 王班头看着远去的队伍,心中十分解气,正是他向新来的县令进谗言,打发这典史率队押送苦役往黑水峪。 在黑水峪至柴家关一线,驻扎着内大臣何洛会的五万兵马。 子午谷便在柴家关东南,何洛会在此驻军,就是为了控扼秦岭,防止汉中贺珍部向北逃窜。 临潼的男丁便是全部被抽去何洛会的军中做苦力,他们要清理子午谷,为何洛会自子午谷兵发汉中做准备。 送走了那批苦役,县令却依旧是愁眉不展。 “大人,内大臣的军令已经完成,您为何还心事重重?”那班头是老油子,凑到县令身边,腆着脸笑问道。 “陕督那边还要求修缮城池,恢复民生,现在县里满眼看去,尽是老弱妇孺,如何是好?” “这......” 那班头却也答不上话,只能尴尬一笑。 县令摇摇头,叹着气转身朝着街上走去,他要去看看现在县中的情况,半月之后,陕西总督孟乔芳便会巡视临潼。 王班头带着衙役们紧随其后,护在那县令身边。 走在县中原本最繁华的主街,满目凋敝之象,就连往日莺歌燕舞,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都冷冷清清。 行脚郎中举着幡子,挂着葫芦,肩上挎着皮箱迎面走过,口中喊着号子。 市集上,只有零星摊贩,一个算命的摊子有些扎眼。 在那摊子后,一家门市正在做工,里面传来了叮叮哐哐的声音。 “竟还有店铺新开?真是奇怪。” “大人,这家小的打听过了,叫王记包子铺。” “王记?莫非是王家的产业?” “小的不知,想来是了,否则怎么在此时节开店,寻常人可赔不起。” 县令点点头,张望片刻,心中有了数。 王家或许是听闻了陕督要来临潼,所以嗅到了什么商机,提前在此布局,倒也合情合理。 前行少许,来到算命摊前,摊主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面黄肌瘦,但看上去精神尚佳。 “贵人可要算命?” “也好,算一卦看看。” 那老道白眉垂至脸颊,长须飘在胸前,瞧了瞧来人面相,又神神叨叨地掐指算了起来。 王班头殷勤地掏了几个铜板放在了桌上,眼中充满着敬畏。 平日在县中,他买东西从不掏钱,但这算命的可不一样,不能冒犯了老神仙。 “贵人正身处悬崖,不日便有性命之忧啊。” 那县令听罢,不屑一笑,暗道:果然是江湖骗子,徒添笑料。 “放肆,竟敢胡言乱语!我看你这老道是不想活了!” 王班头就像是家养的黄犬,见主人受辱,便准备撕咬上去。 县令喝住了要与那老道计较一番的王班头,转身率人离开。 那老道见众人走远,瞧了瞧桌上的铜板,用手中拂尘轻轻将铜板打落在地,便开始闭目养神。 周遭的乞丐们见状,纷纷上前捡拾,口中不断向老神仙道谢。 县城南,骊山,山势逶迤,塞上秋早,树木青黄掩映,远望如苍黛骏马,离宫别馆,遍布其上。 始皇帝陵,正在此处。 骊山脚下,银蛇横卧的渭水之上,风波不息。 临潼典史骑在马上,残阳照水,满目追思。 几百苦役正聚坐在地上,四周,有十几名衙役看管。 此夜,他们要在此歇息,等候临潼各乡送来的民夫汇合,再一同上路。 骊山晚照,恍如仙境,苦役们与衙役全都看呆了。 “额滴神,太美了。” “听说上面还有什么华清池。” 衙役们议论纷纷,这里寻常他们都是上不去的,因为上面是大人物享乐之地。 临潼典史回望山巅,深呼吸一口,收敛心神,命手下生火,准备过夜。 一夜无话,天刚放亮,各乡的民夫陆续到齐。 清点一番,合计有三千人,押送他们的,还有一支一百人的清兵,他们是由骊山的驻防佐领派来的,领队的是一名八旗马甲。 “谁是领头的?” 临出发,那马甲策马朝着人群喊道。 “额是临潼典史,负责押送民夫。” “呵呵呵,狗屁的民夫,不值钱的奴才罢了,爷叫土呼赖,此次事急,务必日行五十里赶往内大臣处。” “五十里?这些民夫恐难支持。” “那爷不管,这是你的事情。” 说完,那马甲便拨马离开,返回队伍。 各乡的民夫还稍好些,虽看上去面黄肌瘦,但是精神不错,但那些城中抓来的流民,莫说日行五十里,就是日行三十里都够呛。 临潼典史知道是这八旗马甲故意刁难,想来是为了早些完成任务,早些返回骊山。 他召来麾下十八名衙役,对着众人交待了一番。 这些衙役都是他自己招募而来,算是亲信。 天气晴朗,那典史策马在前领队,民夫在中,清兵百骑押后监督,衙役们沿队维持秩序,队伍一路向西南行进。 行至下午,过灞水,又涉长水,民夫已是精疲力竭。 土呼赖率兵狠狠鞭笞着掉队的民夫,甚至当众打死了两人。 临潼典史劝说道:“若是都打死了,如何向内大臣交差?难道让额如实相告,就说都是您半路打杀了吗?” 这话让清军马甲土呼赖无言以对,悻悻收起了马鞭,对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临潼典史呸了一口,转身走开。 “典史,西边就是浐水,顺水而下,便可抵达甲河,自甲河顺水而下,可一路直达湖广境内。” “嗯,今夜按计划动手!” 天色昏暗,临潼典史命人支起了大锅,将随行携带的干粮全部煮成了热乎乎的面糊,让民夫分食。 难得有热乎的饭食,流民几乎两眼放光。 火堆前,临潼典史手中拿着一卷《史记》,正借着火光阅览。 “陈涉世家......” 这时,心腹衙役疾步走来,附耳密语几句,那典史点点头表示知晓。 民夫们狼吞虎咽,令那队清兵也食指大动,本来嚼着肉干,喝着烈酒的土呼赖见这些奴才吃热饭,心中不平,当即就带着人抢占了一口大锅,将肉干扔进,边煮边吃了起来。 远处,聚在一起的衙役时不时偷瞄清兵两眼。 饱餐的土呼赖布置了几名哨兵后,便撑起了帐篷,入帐酣睡起来。 民夫们则抱成一团,躺在火堆边将就。 深夜,鼾声响成一片。 临潼典史合上了手中的书卷,起身放回了马袋之中。 十八名衙役们见状,纷纷起身,投来询问的目光。 那典史微微点头,衙役们捉着早就抽出的腰刀,朝着清兵歇息处走去。 放哨的清兵已经昏倒,不省人事,一名精壮衙役蹑手蹑脚靠近,手起刀落,将那清兵一刀了结性命。 其余的衙役也迅速摸进了清兵营帐,一通砍瓜切菜,将昏睡的清兵全部杀死在睡梦中。 临潼典史握着长刀,来到了土呼赖的帐前,其余衙役也先后围了过来。 “典史,就剩这狗日的一人了。” “这蒙汗药劲还真大,没有一个醒的。” 那典史正要入帐,刚掀开帐帘,就见迎面寒光一闪,吓得他急忙侧身躲闪。 土呼赖从帐中杀出,吓了众人一跳。 “死奴才......吃了豹子胆......竟敢......反叛!” 众衙役惊惧不已,没想到这清兵马甲真是皮实,竟然能顶住药劲。 那典史见土呼赖摇摇晃晃,似乎尚未完全清醒,便毫不犹豫提刀杀上。 土呼赖勉强应战,却奈何头晕眼花,只过了几招,就叫那典史抓住了机会,一刀封喉,怒目而死。 “典史威武!”衙役们见上官如此厉害,不禁振奋道。 “快,将衣甲留下,其余的全部焚烧,清理痕迹!” “是!!” 很快,衙役们将清兵尸体堆成一堆,全部焚毁。 随后,一切恢复如常。 ...... 清晨,民夫转醒,惊奇地发现清兵不见了踪迹,正疑惑之时,就看见了骑在马上的临潼典史。 “诸位,鞑子已尽数被本官诛杀,大家都逃命去吧!” 民夫们大惊,窃窃私语起来,鞑子被杀,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就算是逃回乡里,鞑子若是查到,他们也一样活不了,还会给乡梓招来大祸。 “典史,纵使我等逃回,亦难逃一死。” “是啊,做苦役是死,逃回也是死,唉!” “不如跟着典史反了算了!听说大西军在汉中,不如投他们打鞑子!” “鞑子正发大军围剿大西军,现在去投不是送死吗?” “那如何是好?” “某听典史的!” “说得对,额也跟着典史干了!” 众人纷纷应和,那典史见人心可用,笑着点点头,说道:“乡亲们,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死国可乎?” “愿随典史效命!” “我为典史,听闻我大明正统在江南召天下兵马勤王,我欲奉诏南下,直往江南与会!” 众民壮闻言大喜,原来朝廷仍在,狗鞑子的官员一直告诉他们大明已经亡了,令他们勿念故国。 没想到是在欺骗他们! “愿与典史同行!” “好!某在此,多谢诸位!” 说罢,那典史向众人深深一礼,随后便遣散了不愿跟随的人,将剩下的民夫重新编组,由十八位衙役分别统带,得兵两千人。 他令衙役们都换上了鞑子的衣装,自己换上了土呼赖的棉甲,又选孑然一身的精壮数十以为亲兵,全部作清兵打扮。 两千人依旧假装成押送苦役的队伍,顺着浐水一路南下,进入了秦岭大山之中,向着甲河进发。 在甲河以西的镇安县,有降清的前明旧将王辅臣五万兵马驻守,甲河以东山阳县,驻扎着清军都统卓罗的三万精锐。 这些都是奉英亲王之命,前来准备进攻汉中的兵马。 秦岭横绝,茫茫似海,穿行在这大山之中,临潼典史频频东顾。 “典史,我军人多,恐舟船不济,若是沿河步行,恐为清兵追踪。” “无妨,大方行军便是,我已了解清楚,驻守的镇安的乃是降将王辅臣。” “典史何意?” “此人乃姜骧麾下,因勇冠三军被英亲王赏识,调来效力,不过嘛......” 麾下心腹大惊,典史莫不是想招降那王辅臣? 这岂不是天方夜谭? “论天时,辅臣新降而正统欲兴,其心尚未全附。” “论地利,辅臣虽驻镇安,然西有黑水峪何洛会,东有山阳卓罗,南有洵阳果尔钦,北有蓝田任珍部,可谓四面监管,防备深重,足见清军之疑惧。” “论人和,辅臣独忠姜骧,今被调离,未尝无有剪除姜骧羽翼之意,遑论命其攻川,实乃消耗其力,辅臣未尝不知也,必积怨日深。” “昔有苏秦匹马说六国合纵,今有我蒙毅孤身劝辅臣明义,有何不可?” 说罢,蒙毅自信一笑,买来典史之位正是为接触更多的资料书籍,以便迅速了解大明形势。 此间事情,他早已筹谋多日,说降王辅臣正在计划之中! “小的不懂,但大为震撼,蒙典史真乃高人!”麾下心腹赞道。 感谢南山有杞的月票,诚心诚意的感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奇遇河东君 第174章 奇遇河东君 八月十六日,南直隶镇江府,句容县。 秦淮水上,画舫歌舞,依旧逍遥。 赏两岸桂柳连荫,听一船吴侬软语。 句容城,便在这繁华如烟的秦淮水北岸。 南岸,连片的稻田中,农人穿梭其间。 水面上,缓缓驶过一艘双层画舫,四角灯红,帘幕重重。 二层之上,一白发老者锦衣华服,面容慈祥,头留金钱鼠尾辫,正挥毫泼墨,不知是在作画还是在写诗。 在他的身侧,一名正值芳华的女子跪坐在小火炉旁。 绿萝裙映衬躯体之妙,碧玉簪点缀青丝之柔。 皓腕凝霜雪,明眸剪秋水,朱唇轻抿,兰花指微翘,慢捻着小木勺,在瓶瓶罐罐中调制着茶汤。 “寥寥桂花意,荣落任秋风。” 老者轻轻吟诵着诗句,手中的笔停,抬头长叹一声,看南岸风景如画,稻香浮水,却也眉头难舒。 “残花和梦垂垂谢,弱柳如人缓缓归。” 那面若桃花的女子,香衣似水,飘带当风,笑言附和。 老者两声苦笑,叹息道:“河东君,此番朝廷召我北上入京,听说是修史。” “修史修史,老夫屈膝已降,却亲修明史,真是莫大的讽刺。” “晚节已失,青史之上,少不了我钱谦益三个字。” “此间滋味,乃是诛心之痛。” 女子闻言,蛾眉微蹙,垂睫黯然而我见犹怜,口中幽兰轻吐道:“哼!何人当初说的水太凉?头甚痒?” “现在倒是后悔起来,可这世间却无后悔药卖。” “唉,此去修史,秉持公正,但求稍却心中之愧罢!” 钱谦益被柳如是呛的没话说,只能尴尬地羞愧一笑,转过头去。 柳如是起身,送上一杯热茶,又拿起搭在一旁的披风,为钱谦益轻轻披上。 水面上,燕双飞。 南岸的稻田里,四个农人手中握着镰刀,正齐齐站成一排,看着河面上驶过的画舫。 见船上老夫少妻,双方目光交错。 “大哥,这就是秦淮河吗?” “这老头一把年纪,竟娶了如此美妾,真是暴殄天物啊。” “斯哈~世间竟有如此美人!” 焦琏左右看了看兄弟三人,翻起了白眼,看着口水都要淌一地的刘起蛟,更是无奈。 赵兴的眼中泛着绿光,直勾勾盯着那船上女子,仿佛要吃人一般。 白贵倒是平静,只是感叹这老头乐实在是令人艳羡。 船上,钱谦益瞧见了站在远处正盯着他们看的四个男子,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柳如是倒是习惯了这样的景象,她的容颜,总是引得众人侧目。 “这些粗人,真是不知礼节!” “先生不必动怒,都是些苦命人罢了。” 钱谦益眉头舒缓,命下人朝岸上扔几两银子过去,谁扔上岸,就赏谁。 下人们纷纷自告奋勇,轮番朝着岸上四人丢银锭。 七八人只有四人将银子扔到了岸上,钱谦益心情大好,赏了他们每人一两银子,对于掉在水里的银子,丝毫不心疼。 “河东君,老夫这也算是救济苍生了吧。” “就算是吧。” 柳如是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苦笑着回到了火炉前,接着熬起茶汤来。 岸上,焦琏四人看着从天而降的银子,有些发懵。 “这老头搞什么鬼?” “不会以为我们是要饭的吧?” “我看像是逗咱们玩,耍猴你们看过吧,就这种。” “淦他娘的,我很像猴吗?” “像!” “......” 白贵一个字给刘起蛟整的没话说,只能一边叽里咕噜小声问候钱谦益的十八代祖宗,一边老实的将银子揣进怀中。 赵兴的心思可不在银子上,他手中握着银子,脑中只想着柳如是的模样。 “你们三个,别忘了咱们来干什么的!” 焦琏沉声低喝,三人赶紧正经起来,将银子收好,开始顺着河岸向北行走,对岸不远处,就是句容的西城门。 钱谦益的画舫来到了句容水门前,把守水门的是县兵,领队的是个八旗马甲。 见钱谦益乃显贵之人,便索要了几两贿银,潦草检查一番,直接放行。 “此乃秦淮水通衢,这里怎无大兵把守?” 柳如是有些奇怪,城上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名县兵,八旗兵倒是没见几个。 “镇江刘良佐重兵云集,镇丹金三城防线扎实,再加上前阵子他刚刚重创明军,所以这里暂时安全的。” 钱谦益解释道,其实他清楚,若是南京兵足,句容岂能不驻军? 眼下南京兵马,可谓是捉襟见肘,尽数都在刘良佐手中了。 两人携手入城,今日钱谦益是来句容城中会友,不日他将北上京师,所以特来辞别。 下人备好了马车,柳如是却说想一览句容风光,钱谦益从善如流,便与之步行游历。 句容城中,处秦淮之尾,却也有秦淮风气。 青楼别院,烟花柳巷,处处胭脂迷人眼。 街上商铺联排,行人比肩,可谓繁华。 复行百十步,柳如是正在一处摊子前兴致盎然地试着发簪,钱谦益负手等候。 “哎,人老珠黄,这簪子只配那二八年华。” “老夫眼中,河东君正是芳华时候,依旧艳压秦淮群芳!” “哈哈哈,先生这嘴,真是能说会道。” “怎么说老夫也是东林魁首,不善言辞怎能独占鳌头?” 二人正当街说笑,余光中,忽然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钱谦益的笑容戛然而止,四个大汉正巧向他们迎面走来。 错肩而过,钱谦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眼神惊骇,视线不敢在那四人身上停留,急忙拉住柳如是的手,想要离去。 “先生何事惊慌?” “这右眼皮直跳,恐有祸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从速离开。” “啊?那不会友了?” “先上画舫暂住,明日再入城相见。” 钱谦益心中悸动,总觉得不安,于是便赶紧拉着柳如是,带着随从离开,准备返回南京。 没成想,出城之时,好巧不巧,又碰见了那四人,钱谦益本想避开,却不想那几人却凑了上来。 “尔等何人?为何跟踪老夫?” 随从护在了钱谦益和柳如是身前,小心地看着上前的精壮汉子。 “先生不必惊慌,我等来城中做工,碰巧遇上,正好感谢先生隔水赠银之恩。” “哦~小事尔,不必谢。” 钱谦益松了口气,还以为这几人是歹人,原来是前来道谢。 柳如是看着眼前这俊朗的浓眉大汉,心中暗暗称奇,断定此人绝非农人,不禁又打量起其身后的三人。 “冒犯先生,某焦琏替三位兄弟向二位赔礼了!” “无妨无妨,快去做工吧。” 钱谦益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转身欲走,他才不在乎这些粗人的答谢,对他来说,赠银不过是顺手取乐,又可平添清名,小趣而已。 焦琏微微一笑,拱手退远,让开了道路,请钱谦益先行。 钱谦益带着柳如是准备登船,这时,柳如是却莲步稍顿,迟疑片刻,提裙回眸一笑,问道:“稻谷熟透,田中收成如何?” 焦琏目光一晃,笑答道:“先生赠银,抵我一年辛劳,某可日日在河岸相候,管他收成如何!” 柳如是默然,转身上了画舫。 钱谦益只觉得这粗汉可笑,他又不是天天泛舟秦淮,这人竟想守株待兔之事,这与天坠馅饼何异? 乡野匹夫,终究是愚氓。 焦琏面色冷了下来,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怎么说?” “这城中就五百县兵,几十个鞑子,这真是天上掉馅饼。” “大哥猜的果然准,这句容,无大兵把守。” 焦琏嘴角一斜,冷笑两声,冲着三人歪了歪头,便带着他们出了城。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日渐西斜。 “白贵,调兵,夜袭句容!” “得令!” 大家别嫌我慢,我有一颗日万的心,但那样水太多。 我这种写法真的很费时间,有的章节需要详细刻画,我就想写的有韵味一点,毕竟历史文嘛,结果一这样写往往一章就得三四个小时 还是很感谢大家的耐心追读,抱拳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老头,汝夫人,甚美! 第175章 老头,汝夫人,甚美! 入夜,秦淮水上依旧舟船如烟,句容城似乎也彻夜不息,尚未到宵禁时刻,水门与城门依旧繁忙。 县兵困得哈欠连体,无精打采的值守着,领队的八旗马甲坐在小马扎上,手中啃着烧鸡,喝着美酒,身后,一个包衣正为其揉捏肩膀。 迎面走来一群挑着木柴的汉子,那马甲瞥了一眼,眉头一皱,没好气地喝令四周的县兵上前检查。 “站住,把柴放下!” 焦琏假笑着点头哈腰,将肩上的木柴放在了地上。 两个县兵上前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盘问道:“现在入城送柴?” “家里老母病了,急需用药,想担些柴来换。” “哦~你们两个也是一起的吗?” 赵兴与刘起蛟点点头,冲着那县兵龇牙咧嘴的傻笑。 八旗马甲摆摆手,没看出什么问题,便将焦琏三人放行。 焦琏带着赵兴与刘起蛟火速入城,寻了个没人的角落蹲在阴暗处,等待时间。 到了宵禁时间,街上已空无人影。 “这东城上,只有十几人值守,先摸了他们!” “明白。” 焦琏三人从柴禾中抽出了短刃,开始顺着城墙根向上城阶梯摸去。 用道口,有两个值守的县兵,焦琏与赵兴悄悄靠近,二人同时动手,无声无息地便放倒了两人。 刘起蛟率先上城,当面一个县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粗暴地扭断了脖子。 三人互相配合,很快就将城上的虾兵蟹将全部抹杀。 焦琏分赵兴担着木柴,前去县署纵火,以制造混乱,自己则与刘起蛟去夺东城门。 城中的五百县兵分布在四面城墙,所以守备十分稀疏,街上只有巡街的衙役。 东城门,夜里八旗马甲已经睡下,只有三五名县兵在看顾城门。 几人缩在城门洞中,烤火犯困。 焦琏与刘起蛟十分利索,联手将几人格杀,随后便打开了城门。 这时,恰好县署火起,巡街的衙役与轮休的县兵看见,纷纷往县署救火。 白贵早已经带着八百骑在东城外等候,见城门举火,急忙领兵自掩蔽处杀出,直奔城内。 县署着火,惊动了城中的十几名鞑子,他们很快赶到了县署,好在火势不大,发现的及时,此时已经基本被扑灭。 经过查看之后,确定是有人纵火,那县令气的直跳脚。 驻防城中的八旗兵佐领只当是城中歹人作乱,没有在意。 正要离去,忽然感受到了地面的颤动。 骑兵!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 “有敌军,准备迎战!” 十几名鞑子大惊,急忙抽刀戒备。 不多时,便见街上数骑杀到,当先一人,宛如玉面麒麟,手中挥舞着三尖刃,凶猛袭来。 “哪里来的明军?!”县令吓破了胆子,一边慌张逃命,一边惊问道。 衙役们更是一哄而散,只留下鞑子坚守在县衙门前。 区区十几名鞑子,又怎是白贵对手,两个来回,白贵便枪挑数员马甲,将鞑子尽数击杀。 入城明军开始全城呼喝,挑着鞑子的人头往四方逼降。 县兵,不过是稍加训练的民壮,无须出手,便可迫降。 “大明秦军夺城,百姓勿要上街!” “鞑子已死,降者不杀!” 城中其他各处的清军县兵见状,全部向明军投降。 白贵捉住了那伪知县一干人等,全部圈在了县衙之内看管。 焦琏还在城门处,亲兵拿来了他的衣甲,披挂完毕,得知城中大局已定,豪迈大笑。 “哈哈哈,速向友军报捷,请发大军前来!” 麾下亲兵分出一人,当即向丹阳方向奔去。 这时,赵兴与刘起蛟也汇合了过来。 三人俱已披挂齐全,心情十分激动,焦琏率人在城中巡视几番之后,便往县署歇息。 此番战斗,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可能许多睡梦中的人都不知道,明军已经占据了城池。 天亮时分,一切恢复正常,仿佛夜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东城两门,都换了明军的士卒进行把守。 城上,也遍插大明旗帜。 城外的秦淮水上,画舫之中,准备今日再入城的钱谦益一出船舱,便愣住了。 “这这这......” 看着城上鲜艳飘飞的明军军旗,钱谦益瞠目结舌,只当是自己老眼昏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依然如此。 柳如是从后走出,见一夜变换大王旗,也是略感惊讶,忽然,脑中闪过了昨日那四名大汉的模样。 “河东君,看来咱们得走了。” “事大了?” “明军竟无声无息占据了句容,说明溧阳金坛俱已失陷,看来形势有大变!” “那南京岂不是危险了。” “咱们得速速回南京,然后启程北上!” “北上?何不留在南京,等明军攻城,便不用北上了!” “我已没有退路,首鼠两端必不为世人所容。” 说罢,便命下人行船,返回南京。 正要解开缆绳离岸,马鸣声骤然响起。 钱谦益扭头看去,见来了一大队明军骑兵,直接拿下了那岸边的家仆。 为首之人,竟十分眼熟,仔细一看,正是昨日那答谢他赠银之恩的粗汉。 他,竟然是明军! “先生走的怎如此急切?”焦琏横枪立马,十分威风,望着船上的钱谦益,笑问道。 “归家自然急切!”钱谦益硬着头皮答道。 柳如是心中释然,原来这四人都是明军将领,想必昨日他们是入城查探,看来这句容城应当是他们夺下的。 “先生的家在何处啊?” “南京。” “那就多有得罪了,今日先生怕是走不了了。” 焦琏说着,便命人登船,将船上的所有仆人与船夫全部押下了船。 钱谦益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认识他,水上如此多的船只,为何独独拦住了他。 “你识得老夫?” “不认识。” “那为何独独将老夫拦下!” “某虽不识得你钱谦益,却识得这秦淮八艳柳娘子。” 钱谦益脸色难看起来,恶狠狠地瞪着焦琏。 难不成这几人是图谋河东君的美貌? “哼,你们休想伤害老夫的夫人!” 焦琏却是哈哈大笑,眼睛一眯,给刘起蛟使了个眼色,刘起蛟瞬间会意。 他擦了擦口水,跳上了画舫,一跃而起,直接攀上了二层。 钱谦益咽了咽口水,此人虎背熊腰,端是吓人。 柳如是略显惊慌,向后退了几步。 “老头,汝夫人,甚美!” “匹夫,你休想。” 说罢,钱谦益伸开双臂,挡在了柳如是身前,虽面色仓皇,却半步不让。 刘起蛟嘿嘿一笑,一只手,便将钱谦益举到了半空中。 钱谦益面色涨红,在空中挣扎,口中大骂竖子。 “你这贰臣贼子,也配骂我?” “想死不成?” 说着,就将钱谦益举到了栏杆外,悬在了水面上,只需一松手,他便会葬身河水。 这可把钱谦益吓得面如土色,闭上了嘴巴。 “几位将军,还请手下留情,小女子愿从诸位,只求留得先生性命!” 柳如是慌忙向焦琏求饶,她与钱谦益两心相知,早已感情深厚。 人生难得一知己,想当年,她对江南才子陈子龙一见钟情,为了追求陈子龙,她甚至不顾世俗,主动出击,搬到了陈子龙家的附近住下。 只为了能得陈郎一顾,可奈何,她是风尘女子,陈子龙终究是拒绝了她。 在她心如死灰,日日无语泪流的时候,是钱谦益救赎了她。 “起蛟,可以了。”焦琏出声道。 刘起蛟闻声,便将钱谦益又放回了甲板上,拍了拍面色苍白的钱谦益肩膀,憨笑道:“逗你玩,别当真!” 说着,便大笑着跳回岸上。 柳如是松了口气,赶紧去照看惊魂未定的钱谦益。 “两位就不必回南京了,想必潞王殿下应当会对钱先生有兴趣。” “在下会遣人送二位前往丹阳,请监国殿下处置。” 焦琏知道钱谦益在江南声望极高,又是东林党魁,所以只能交给潞王处置。 况且他对南京的情况比较了解,定然能从其肚子里掏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钱谦益此时已不敢说半个不字,心中已经明白,自己成了俘虏。 柳如是对着焦琏微微一礼,算是答谢不杀之恩。 这时,岸边走来二十名明军士卒,护卫着两辆空囚车。 钱谦益见状,气的胡须颤抖,指着焦琏道:“老夫怎能受此之辱?!” 刚说完,就见刘起蛟牛眼一瞪,作势就要再上船。 钱谦益瞬间哑火,不敢吱声。 “二位,请上车。”焦琏不咸不淡地说道,在他眼里,两人不过是此战缴获的最有用的战利品罢了。 能给他们安排囚车坐已经是大发慈悲了,要是换了别人,只能腿着。 柳如是倒是显得平静,挽着钱谦益的胳膊下了船。 “哼,等老夫见了潞王,必要弹劾你!” 来到岸上,钱谦益咬牙愤恨道。 “哦?你到底是谁的臣子啊?” 焦琏冷冷发问,语气中已经稍带怒火,这奴颜婢膝之徒,当真是嘴硬。 柳如是连忙扯了扯钱谦益的袖子,让他不要再多话。 “焦将军,还请见谅。” “我大明忠烈坐得鞑子囚车,你伪逆降臣,如何坐不得?来人,枷号立车,好生照顾,一路慢行,让他也尝尝个中滋味!” 焦琏可不惯着他,说完便打马离开。 柳如是闻言,花容失色,泫然欲泣,想哀求焦琏宽宥,对方几人却已离去。 钱谦益也怕了,眼神中充满着畏惧。 这时,负责押送两人的明军士卒上前,直接将钱谦益从柳如是的身后拽出,眼神鄙夷的将其塞进囚车之中。 又将其披枷戴锁,以站姿固定在囚车之中。 “几位好汉,等走远了可否卸去枷锁,我重金酬谢!” 还未上路,钱谦益已经难受的不行,想要贿赂明军士卒。 柳如是拿出了一袋银子,想要塞进那明军什长手中,却被一把打落。 “哼,某不稀罕,我大明秦军乃潞王亲卫,自有赏银俸禄,不取百姓分毫。” “更何况你这银子沾着血。” “来人,请这位姑娘上车!” 钱谦益闻言愣住,大明秦军?潞王亲卫? 自己怎么有些听不懂了,这什长竟然如此清廉,可见这秦军军纪之严明。 明军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这杭州朝廷,似乎与自己想的可能不太一样啊。 柳如是见状,只能深深一叹,对着钱谦益说道:“先生不必害怕,此去无论生死,妾身都会陪在先生身边。” 说完,便上了第二辆囚车。 队伍启程,钱谦益立在囚笼中,连连叹息。 这时,远处忽然旌旗招展,无数的骑兵正冲着句容奔来。 押送的队伍急忙避让,钱谦益瞪大了眼睛,平原上,骑兵如洪流过境,无边无际。 他的心中惊骇万分,这,是明军骑兵? 大略一算,少说也有四五千。 柳如是也投去了惊讶的目光,生在秦淮,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宏大场面。 骑兵漫卷,其后跟随着大队的步卒,火红的衣甲就像是地火,向着句容城流淌而来。 忽然,原野上,响起了歌声。 “煌煌大明,共赴国难~”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煌煌大明,复我河山~” “日月同辉,横扫荒蛮!”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声震寰宇,气冲凌霄,其势欲上九天揽月,其情更兼沉哀决绝。 押送钱谦益的明军士卒自觉面向友军站直,目光激动,口中更是情不自禁跟着高呼道:“明军威武!” 这一幕,将钱谦益震的目瞪口呆,久久无言。 他为官几十载,历尽大明四朝,从未见过今日之景象。 何其壮哉!何其雄哉! 眼前的明军,前所未有,即便是当初国朝鼎盛之时的三大营,与眼前明军相比,似乎也缺少了点什么。 大军开过,入目之士卒俱衣甲鲜亮,精神焕发,行军步伐稳健,脸上满是傲气。 再看琳琅满目的旗帜之中,唯中军大纛最为明显。 黑边红底,上绣金色“秦”字。 钱谦益还注意到,所有兵马的领队将官,俱是十分年轻,看上去朝气蓬勃。 “变了,真的变了......” 在他的脑海中,明军还是那种兵匪模样,没想到今日一见,完全颠覆了他对潞王监国军队的认知。 怪不得他们能连克多铎、叶臣及十万大军! 直到大军行过,入了句容城,押送队伍再次启程。 “这位什长,敢问方才的兵马是何人督师?” “督师?什么督师?” 感谢书友的月票! 第一百七十四章 某焦琏在此恭候多时了! 第176章 某焦琏在此恭候多时了! 钱谦益愣了一下,说道:“就是秦军是哪位阁老督师?” “秦军没有督师,只有大将军,阁老不领兵。” “什么???大将军?敢问是何人?” “自然是大将军王翦咯!” 那什长许是方才见友军,心情较好,便与钱谦益交谈起来。 王翦?钱谦益有些恍惚,秦军......王翦! “那那那方才的兵马是?” “那是我秦军踏羽营骑兵与锐士营的步卒,怎么样,是不是很雄壮!” “不知你是哪一部的?” “我是焦琏将军亲卫,直属大将军麾下。” “嗯?焦琏不领兵?” “将军们平日只有麾下亲兵,像焦将军这样的参将都是有五百亲兵编制的,不算在大军之内。” “就是家丁,那平日里何人来主持营务呢?总兵官?” “秦军没有总兵,各营都设了提督坐镇,可厉害了,听我们哨长说,提督又是御史又是参赞郎。” 听着这什长的话,钱谦益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未做过大明的官,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就这样,钱谦益一路被送往丹阳,路上,在那什长口中了解到了许多事情,心中,对那潞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同时,他也得知了明军三十万,潞王御驾亲征,正在会剿镇江刘良佐,这让钱谦益更是惊诧不已。 一路感慨,他甚至心中有些后悔当初投降了,早知道往杭州投奔潞王了! ...... 焦琏以八百骑夺取句容城,消息第一时间送到了驻扎在丹阳西南的踏羽营与锐士营。 张家玉得报,既惊又喜,连夜遣踏羽营骑兵五千,往句容听焦琏调遣。 锐士营陈子壮也第一时间发步卒五千向句容急行军,支援焦琏。 消息也同时送进了丹阳城中,朱常淓闻讯,大喜,着即赏焦琏等夺城之人每人白银一百两,赐焦琏四将飞鱼服。 王翦则发去了军令,命焦琏率部相机攻取高桥镇,封锁刘良佐撤退路线。 当日,明军各部已经进入战斗位置,阎应元部三万人进抵高桥镇南,清军邱钺、黄名部坚守营寨不出。 张名振部、黄得功部七万人抵进镇江府城下,开始攻城准备。 东北部,丹徒镇,熊汝霖亲镇忠贞营六万人将丹徒三面合围,发动了猛烈进攻。 江面上,施琅率水师配合各部,炮击丹徒与镇江。 进攻丹徒的忠贞营因为此前的失利,反倒是杀意高涨,头一天进攻,就杀得清军巴哈纳部难以招架。 要不是熊汝霖及时给头脑发热的四名总兵泼了冷水,让他们冷静下来,恐怕他们能把忠贞营打没。 忠贞营可都是精锐啊,不能白白消耗。 忠贞营少炮,熊汝霖便组织民壮将江阴、无锡、常州三城的火炮全部搬了过来,合重炮五十门,交予田见秀,直接大炮轰之。 丹徒,小镇尔,城不坚,池不深。 巴哈纳三万人坚守在此,可谓是十分难受。 恰似恶龙困浅滩,正像猛虎卧牢笼。 明军两面炮轰,四面环攻,令清军死伤惨重,丹徒镇中,几乎化为废墟。 重炮洗地,神火飞鸦覆盖,日夕不绝,城墙崩裂,人亡屋毁。 忠贞营一鼓作气,六万人同心戮力,收缩包围圈,三方向心推进,绞杀残存鞑子。 清军都统巴哈纳战死在乱军之中,明军付出了近五千人的代价,聚歼其部三万人,占领丹徒。 镇江府东门大开,刘良佐闻讯心惊,开始下意识的琢磨起西撤之事。 与此同时,西边的高桥镇,阎应元督军猛攻高桥镇,清军邱钺部奋力抵挡,双方胶着在一起。 镇江城下,秦军主力赶到,二十多万大军联营数百里。 张煌言督松山营参战,抵进至黄得功与张名振两部军阵之后,列重炮三百,准备一举克城。 明军火炮纵横东西八百步,炮火范围直接覆盖每一寸镇江城头。 城上的清军远远望见了明军那成片的火炮,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更遑论军心。 总兵马得功与李际遇见状,直接遁下城头。 二人前脚刚走,明军的一发试射便精准的命中了镇江南城楼。 清军顿时乱作一团,在城上抱头鼠窜。 几十息后,明军重炮齐射,轰鸣如龙啸于野,震颤若天河决堤。 一轮齐射完成,城上墙垛几乎全部被抹平,只剩光秃秃的城墙走道。 松山营十发轮射,城头被化为粉末,生生削去了一截。 炮火停歇,蓄势待发张名振部率先吼叫着发起了突击,黄得功部紧随其后。 云梯,搭满了城墙,城上,早已没有清兵人影。 明军顺利登城,杀入城中。 清军在城中组织了兵力,准备与明军巷战。 刘良佐此时正带着人等待在西门处,只要情况不妙,他便准备出西门,过高桥,向南京转进。 见清军想要巷战,明军打开城门,引主力入城。 黄得功部京营火铳开始发威,生猛的迅雷铳迅速在街巷中大显神通。 轻型佛郎机的霰弹更是见者望而生畏。 明军由于都是多兵种混编,在巷战中,反倒是诸兵种配合,打的清军节节败退。 每逢遇敌阻拦,佛郎机先轰,随后火铳齐射,遇有敌兵持盾,则斑鸠铳点杀之。 清兵放箭对射,但显然,在这种小规模冲突中,弓箭的效率落后了火器。 再加上京营的火铳兵装备精良,甲胄周全,所以在与清军的对射下,阵亡率很低。 清军总兵李际遇力战不支,率先放弃了自己的防区,领着家丁向着西门撤退。 总兵马得功被明军流弹击伤,被家丁抬着后撤。 明军主力进城,清兵被四面围杀,最终被杀得军心溃散,存者皆降。 刘良佐见势不妙,早已带着众人自西门走脱,往高桥奔去。 一路疾行,刘良佐仓惶回首,只见身边只剩数百骑兵,马得功不知所踪,只有李际遇身边同行。 “明军的火器越发厉害,南京危也!” 今日,明军所展现出来的火炮规模令人咂舌,其营伍火器战术也愈发精进娴熟,假以时日,恐战场为火器统治。 “伯爷,江南明军竟有如此实力,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际遇在马背上心惊道。 “江南本就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只是那福王不会统合,亡于内斗。” “这潞王能够审时度势,整合江南各方势力,收编义军,招降顺军,又筹备新军,可谓是三管齐下,方有明军今日之势。” “南京,太小看大明了,即使是半壁江山,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刘良佐看的十分透彻,因为他很了解大明。 江南莫说官军,就是他知道的各路义军加起来也有几十万。 只是弘光朝廷忙着内斗,使得这些义军被各个击破,没有形成合力,否则他们又怎能轻易拿下南京。 非大明无力,只是缺乏明主。 一路奔逃,邱钺部正与明军在高桥镇南鏖战。 刘良佐自镇北穿过,往南京方向疾驰。 本以为前方就一路畅通无阻,去也没想到刚刚进入应天府地界,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当道,四人挺枪立马,横眉冷对。 刘良佐心中一沉,顿生绝望之感。 完了,完了,明军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秦淮重镇句容已失。 明军竟然胃口如此之大,同时攻略两府之地。 “花马刘,某焦琏在此恭候多时了!” “素闻焦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哈哈哈,还请伯爷束手就擒,如此,也省事些。” “我降了也不得好死,倒不如今日领教一下焦将军之勇。” 刘良佐心知自己今天走不掉了,心中反倒是如释重负,准备放手与焦琏一搏。 像他这样的人,投降断无活命的可能,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战死。 “我若战死,尔等请降便是,不必徒丢性命。” 刘良佐对着李际遇吩咐完,便拍马迎着焦琏杀去。 焦琏提枪对上,刘良佐征战多年,亦是悍将,一交手,二人便斗的天昏地暗,不可开交。 刘良佐奋力搏杀,焦琏却是游刃有余。 看出对方没有使出全力,刘良佐羞怒,也不避对方枪锋,想要以命搏命。 焦琏大喝一声,银枪从手中飞出,直接贯穿刘良佐腹部。 刘良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刀脱落。 口中鲜血汩汩涌出,面部扭曲地笑了起来,也看不出是痛苦还是无奈。 焦琏走马绕来,从背后将银枪抽出,刘良佐直挺挺跌落马下,命丧当场。 追随刘良佐的清兵见状,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李际遇扔了手中的刀,跪地请降。 他身后的清兵却没有效仿。 焦琏扫视一圈,与刘良佐亲兵们对视。 忽悠小卒猛地举刀,愤然自刎,追随刘良佐而去。 余者见状,亦从之赴死,不愿投降。 焦琏冷眼旁观,倒也稍有敬佩。 他命士卒将自尽的清兵就地合葬,竖了块无名墓碑。 又将刘良佐的尸首收敛,派人送回句容。 自此,镇江全境被明军光复,清军在长江以南的主力几乎伤亡殆尽。 镇江城百炮显威,花马刘败走高桥。 银枪将断敌退路,秦淮水又揽残阳。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白岳黄芽 第177章 白岳黄芽 秋,八月二十三日。 明军收复镇江的消息传入了南京城,满城一片哗然。 南京,大将军府,满庭菊芳,松竹空老。 勒克德浑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心中悲凉。 自那大明的潞王监国以来,大清便在江南接连丧师败绩,陷地失城。 镇江丢失,刘良佐身死高桥,十几万兵马被尽数溃灭。 江南十府之地,已成明军囊中之物。 现在南京已经汇聚了他从各地抽调来的兵马十万,但勒克德浑依然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报~怀顺王求见。” “请他过来吧。” 眼下,勒克德浑手中几无大将,多铎与博洛带走了他们的班底,叶臣一系又全军覆没,南京无大将,只剩一个耿仲明可堪一用。 不多时,耿仲明面色凝重地走进了后庭之中,见勒克德浑正在等他,便急忙上前行礼。 “怀顺王请坐吧。” “谢大将军。” 勒克德浑倒是不像其他八旗将领一般轻视降清的汉臣,他对三顺王一直是以礼相待。 有勒克德浑的礼遇,耿仲明自然愿意为其效劳,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布置南京城的防务,可以说是鞠躬尽瘁。 “大将军,臣听闻池州府尚有我军八万兵马?” “没错,徽州府有叛军金声、江天一作乱,声势浩大,已经发展到了五万之数,不可坐视啊。” 耿仲明点点头,这金声他听说过,乃是徽州休宁人,字正希,号赤壁。崇祯进士,官至翰林院庶吉士,后来托病返乡,招募乡勇,保卫徽州。 金声自徽州府高举义旗,从者如云,徽州总兵范云龙、其弟金经、门生江天一皆慷慨相随。 “眼下我军不宜再分散了,臣以为当集中兵力,死守南京,等待朝廷援军,否则会被明军各个击破。” “怀顺王所言极是,我已经派了快马八百里加急调池州兵马入卫南京。” “大将军英明!如此,南京尚有兵马十八万,倚仗城坚池深,可无忧矣。” “朝廷发了天津水师南下,不日便会抵达,届时夺回江面,南京便可保万全。” “哦?明军水师厉害,不知天津水师何人统兵?” “梅勒章京伊尔登,不但带来了水师,还带着朝廷为南京增派的将领。” “那真是太好了!” “明军接连大战,短期内应当无力进攻南京,咱们还有时间。” “大将军尽可放心,城防皆已布置妥当。” 勒克德浑点点头,面上并无喜色,等到江南的战况传到京师,想来摄政王一党又要趁机大闹朝堂。 自己这大将军的位置,恐怕是坐不了多久了。 耿仲明此来就是想让勒克德浑给他交个底,他布置起来心中有数,知晓了大致情况,便没有多留,离开了大将军府。 ...... 徽州府,绩溪县。 县北有乳溪与徽溪相去一里并流,离而复合,有如绩焉,故名绩溪。 县城位于黄山与天目山接合部,境内重峦叠嶂,溪流纵横,多山脉盆地。 绩溪县扬溪镇北部,两山之间,有一关隘,垒石为城,上置楼橹,下设铁门,有一夫当关,千人气缩之势,称作丛山关。 丛山四合,地势险要,有绩溪之脊美誉。 关城之上,遍插旗帜,金字大旗最为醒目。 徽州府义军首领金声正在此处率军驻守。 他响应潞王号召,在徽州府起兵抗清,因清军在徽州府并无主力驻扎,所以两月之间,金声部义军便如滚雪球般壮大,如今已有七八万的规模。 一部两万人驻扎在徽州府西北的祁门县,领军的是他的弟弟金经与原徽州总兵范云龙。 他带着门生江天一领兵五万扎在了绩溪县。 十天前,池州府传来清军的消息,有自江北南下的一部清军约八万人马,进入了宁国府境内,正朝着徽州府进军。 金声得知后,立马调动兵马,移驻绩溪准备迎战。 丛山关,便是绩溪之屏障,清军要是想自东北方向进攻徽州府,首先就要攻克绩溪。 作为重中之重,金声便分兵两万亲自坐镇丛山关,门生江天一领兵三万留守绩溪县城。 山色青黛,鸟绕翠峰。 丛山关前的土路上,义军斥候狂奔归来。 “鞑子来袭,距我十里。” 那薄衣无甲的骑士在关城下喊了几声,便调转马头,背城而去。 城上的士卒迅速敲起了铜锣示警,关城内,义军士卒见有敌情,匆匆持械上城。 正在检查粮草的义军首领金声闻讯,急忙派人向绩溪告警。 他今年已五十有六,年近花甲,但依旧精神矍铄。 长眉细目,面如鹅卵,须髯斑白,手中拄着一根竹杖,匆匆带着麾下义军将领们登上了城关。 “首领,鞑子八万,咱们能守住吗?” “听说鞑子十分凶狠,咱这点人恐怕难守。” 义军的将领们有些没有信心,他们只有两万人,而鞑子据说有八万人,实力过于悬殊。 金声皱着眉,指了指关城前的道路,说道:“两山之间,只此一条通路,丛山关在此,于敌有如天堑,不必害怕。” 众将闻言稍安,纵使鞑子再多,眼前的地形却也是极大的限制了他们。 战场只有这么宽,任你八万大军,在此也施展不开,每次也只能派数千人进攻。 “你们的家小,都迁到府城了吗?” “回首领,都转移走了。” “嗯,做好死守的准备吧,鞑子若是破了关,徽州又要鸡犬不宁了。” “我等明白!” 金声做了一番布置,命诸将轮番率部守关,防止鞑子搞车轮战,行疲兵之计。 众将应命,两万人分为十部,每部两千人,十部轮替。 半个时辰后,斥候传来情报,清军主力扎在了绩溪西北的濠寨,其前锋两万在五里外扎营,并遣先锋三千进入关道。 不多时,清军的先锋便出现在了丛山关前。 领兵者,乃清军参领詹岱。 清军在距离关城五百步外列队,阵中跑出一人一马,来到了关城之下。 金声在城上看的清楚,来者是个身穿大明公服的汉人,心中十分不齿。 “在下乃池州兵备道乔三变,奉巴牙喇纛章京苏克萨哈之命,前来劝诸位弃暗投明,归顺大清。” “金先生,大清雄师已席卷天下,王朝更迭乃是天理循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先生难道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吗?” “尔兵疲械陋,衣甲短缺,如何挡得住八旗劲旅,此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何异?” “今苏克萨哈章京仁慈,欲晓诸位以理,章京有言,诸位只需开关投降,大军所过之处,不动草木分毫,一切照旧。” “诸位不必有家毁人亡之忧,只需动动手,换一换旗帜,便可免于刀兵之祸,有何难哉?” 这乔三变说的振振有词,一番攻心之话,便说的城上人心浮动。 金声见状大惊,立刻出言喝止。 “哼,尔奴颜婢膝之徒,有何面目在我义军面前,胡言乱语?” “尔不闻扬州之祸乎?” “汝既为大明之兵备,却不思为国御敌,倒做了带路之犬,引狼入室,反害同胞。” “乔三变,汝真是心变、志变、节变,此三变也!” “贰臣贼子,两姓包衣,牙尖嘴利,巧言令色,殊不知,汝尚不如,吾家护门黄犬尔。” 金声言辞犀利地将乔三变怼了一通,骂的乔三变仰面指着城头的金声,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城头义军士卒见状,齐齐哄笑,令乔三变灰头土脸,碰了一鼻子灰,狼狈离去。 见稳住军心,金声心中松了口气,这些义军都是整合来的,成分复杂,有良家子,也有江湖人。 虽今日聚为义军,实则凝聚力并无多少。 大多数不过是见徽州府并无多少清军,想来混一份粮饷。 现在真的要与清军作战,很多人恐怕心中别有想法。 金声决定亲自坐于城头,以此来稳定军心。 士卒见首领亲在,便沉下心来,方才被乔三变扰乱的心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乔三变回到军中,垂头丧气地向詹岱汇报了情况。 詹岱虽有不悦,但也没有斥责乔三变,他亲自领着亲兵往军前观望。 见丛山关地势险要,不禁感叹:“此地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破关恐非易事,来人,向中军报信,就说此关强攻不易,需再做定夺。” 詹岱发起了愁,心中稍微估算了一下,守关明军若是有两万,自己就算是强攻,恐怕耗尽了兵马也拿不下来。 可此地乃是徽州锁钥,打破此关,拿下绩溪,他们便能长驱直入,直捣徽州府腹地。 “主子,据奴才所知,这金声与那原巡按御史黄澍颇为友善......” “哦?竟有此事!黄澍正好在苏克萨哈章京帐下,若是叫他来劝降,必有效果,我这就派人去传信。” 乔三变却是眼珠子一转,贼眉鼠眼地对着詹岱小声道:“奴才的意思不是让他来劝降。” 詹岱眉头一皱,没懂乔三变什么意思,汉人的这些弯弯绕绕实在是太多,他一直弄不明白,也不喜欢。 “那你是何意,快快说来!” “奴才......” 乔三变凑在詹岱耳边密语一番,詹岱顿时大喜,重重拍了拍乔三变的肩膀,夸赞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奴才,我果然没看错你!” “嘿嘿嘿,能得参领主子赏识,是奴才毕生之幸,为主子出谋划策,乃奴才本分。” 詹岱对乔三变十分满意,当即便赏了他一碗骨头汤。 乔三变大喜,双手捧着汤碗连连跪谢,看着手中香喷喷的骨汤,就像是看什么宝贝一般。 小心地舔了舔碗边上的浮沫,砸吧几下嘴巴,真是回味无穷。 詹岱收兵撤回,向驻扎在濠寨的苏克萨哈部主力发去了快马。 濠寨乡,清军主力选择驻扎在此处,这里原本设有巡司,但早已经荒废无人。 乡民大多也已经搬离,整个濠寨乡人丁十分稀少。 但大寨却依旧完好,所以这里也成了天然的军营,苏克萨哈便住在寨子之中。 苏克萨哈,正白旗人,额驸苏纳之子,乃摄政王多尔衮之心腹股肱。 他本率军在江西九江府,但是江西暂时没有战事,所以他奉勒克德浑之命,率军进入南直隶池州府,往徽州府剿灭叛军。 其父苏纳,乃是一员猛将,崇德元年,从武英郡王阿济格伐明,五十六战皆捷。 但苏纳却常因鲁莽而受罚,最终被罢去了固山额真之职。 苏克萨哈此来江南,也是为了战功,想要重振父辈荣光。 又因为他是摄政王多尔衮的心腹,所以他虽然只是巴牙喇纛章京,但却独自领大军征讨,不归各方节制。 即便是此前奉命节制江南八旗诸军的叶臣,也没有对其有所指示,毕竟叶臣是深知多尔衮有多器重苏克萨哈的。 大寨中央的木楼中,苏克萨哈正与麾下诸将合议平叛之事,忽然有詹岱的快马送来急信。 苏克萨哈一身白甲,十分亮眼,长得也是颇为英武神气。 看罢詹岱的信件,他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一名汉人。 其人身穿大明公服,青色锦织圆领,胸前绣溪鶒补子。 生的面白须净,相貌平平,一双招风耳引人注目。 “黄澍,你怎么看?” 苏克萨哈将信件递给了黄澍,因为是乔三变代笔的汉文,所以黄澍看的明白。 浏览之后,黄澍恭敬说道:“主子,奴才愿效犬马之劳。” “哈哈哈,好!若是事成,我重重有赏。” “我与那金声素来相交甚好,彼此引为知己,常常谈兵论政,乃交心之谊。” “嗯,这真是天助我也!事不宜迟,先生速速出发。” “奴才领命!” 黄澍递双手递还信件,行礼告退。 苏克萨哈见其走远,对着麾下将领笑道:“汉人当真是狡诈,此计,乃毒计也!” “这些人,还需小心堤防才是。”参领穆济伦面色凝重地附和道。 信中的内容方才他也看过了,就连他这等莽夫看了也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计划,实在是过于诛心。 “可摄政王偏偏要重用,你看看朝中那些奴才,宁完我、范文程、冯铨、再加一个洪承畴,哪个不是位高权重。” “唉,此事不是咱们操心的,想必摄政王自有手段拿捏他们吧。” 苏克萨哈闻言一笑,穆济伦说得对,这事,轮不到他们操心,还是想想怎么剿灭这股叛军,拿下实打实的功劳才是。 黄澍离开了濠寨,带着十几名亲信家丁朝着詹岱部赶去。 青山妩媚,斜阳妖娆,迎面风尘迷了黄澍的眼睛。 他用袖口擦了擦眼睛,泪水沾湿了袖袍。 奔驰的骏马如风,两侧的风景急速倒退。 黄澍有些恍惚,回忆起了陈年旧事。 ...... 十年前,徽州府,休宁县。 齐云山上,玄天太素宫中,客房之内。 两人对坐,焚香煮茶。 “金兄,闯贼攻克了凤阳,把皇陵给刨了!” “什么?竟有此事!” “没错,朝野震动,龙颜大怒,眼下正调集各省精兵准备在中原会剿。” “何人督师?” “以卢象升总理七省军务,与三边总督洪承畴一起从东南和西北两个方向围剿。” “唉!” “金兄何故叹息?” “闯贼屡剿不灭,反倒成燎原之势,究其根本,乃中枢混乱朝令夕改,地方疲敝庸吏当政。” “金兄满腹才华,朝廷不用真是可惜。” “哈哈哈,朝中多庸人,在野也乐得清闲,这白岳黄芽,乃是上品,黄兄快尝尝。” “嗯......色黄隐翠,白毫显露,汤色清澈明亮,咽后生津止渴,真是妙哉。” “哈哈哈,此番过徽州,留不得多久,难得一见,再见不知又是何日了。” “诶,你为国事奔波,你我知己,相逢足慰平生,不必牵挂。” “金兄,你说这回闯贼能彻底剿灭吗?” “难,总督有围剿之师,州县无堵御之兵。流贼流贼,难在流字。” “唉,真是内忧外患,愁煞人也。” “哈哈哈,难得一见,不谈国事,不谈国事,来,喝茶,喝茶!” “好好好,我走的时候,多带一些回去,困顿之时,就煮一壶,便能想起与金兄畅谈之快,舒缓心中块垒。” “哈哈哈,好哇,你黄澍竟也如此多愁善感!” ...... 马背起伏,满面风霜,黄澍回过神来,面色凄怆,重重叹息一声,催马更急。 他腰间的香囊,也随风晃动,尽管颜色有些泛黄,但上面绣着的高山流水,却依旧清晰。 感谢书友的月票! 今天要出去看电影,所以先更一章五千字。 第一百七十六章 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乎 第178章 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乎? 霜月冷清,草木摇曳,隘口山风呼啸。 城关之上,义军士卒架起了大量火盆取暖,光芒将关城上照的通明。 金声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藤椅上闭目小憩。 忽然,一阵越来越嘈杂的喊杀声传来,惊动了城上义军。 金声猛地睁开眼,以为是清军夜袭,可往远处一看,却空无人影,不禁心中奇怪。 守城的义军将领急忙遣斥候出城探查,一炷香后,斥候回报,说是五里外,有一支兵马正在与清军前锋交战。 金声心中疑惑,不知是哪里来的援兵。 “首领,咱们怎么办?” “情况不明。不宜擅动。” “是否接应一番?万一是哪路来援的义军可如何是好?” “再派人去探一番!” 金声不敢大意,急忙再派精锐斥候前去探查。 可还没等斥候走远,就见无数人影从远处本来,其后,清军正在衔尾追杀。 城上守军顿时戒备起来,金声也是伸着脖子张望。 前来的兵马约有四五千,正朝着关城且战且退。 “首领,这定然是友军,快接应他们入城吧!” “是啊,您看那鞑子杀得太凶了。” 闻讯上城的义军将领们你一言我一语,想要接应这支援军入城。 金声却还在犹豫,城下的退来的兵马衣衫褴褛,兵器寡陋,一看便是拼凑而来的义军,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来路。 就在金声左右为难之际,城下跑来三五骑兵,当中护着一人,身穿蓝色圆领袍,腰间挂着香囊,脸上还沾染着几道血迹。 “尔等可是金声麾下?” 来人朝着城头大声呼喊道。 城上的金声听到声音,瞬间浑身一颤,急忙三两步上前,扶在垛口,朝着关城下看去。 “黄兄???” “金兄!你果然在此!是我,黄澍啊!” “真的是你,黄兄,你怎么来了?!” 金声激动地拍打着墙头,声音颤抖起来。 他与黄澍自十年前齐云山一别,已有十年未见,今日有幸重逢,只道这世事当真奇妙! “金兄,我听闻你在此举兵抗清,我自池州招募义兵,特来襄助!” “快快快,打开城门,接应友军入城!” 金声连忙吩咐开城迎接,言语间难掩激动之情。 士卒迅速开城,义军将领纷纷率兵接应,清军见状,攻杀更急,但奈何地形限制,施展不开,只能与义军绞肉。 关城铁门打开,黄澍见状,挥兵直入。 掩护的义军奋战清军,等待援军全部入关。 金声见黄澍进来,急不可耐的准备下城相见。 可刚走到下城的阶梯道口,却变故突生! 进城的“援军”迅速控制了关城铁门,开始砍杀友军。 城上的金声与义军将领们全部愣住。 黄澍正指挥兵马堵塞下城通道,又分出一部,从背后袭击正在关城下掩护他们的义军兵马。 正与清军追兵奋战的义军猝不及防遭遇背刺,两面夹击之下,义军瞬间崩溃。 这时,詹岱率领的清军铁骑从山道拐出,叫嚣着朝着关城杀来。 关外义军溃散,乱成一团,被清军一面倒的屠杀。 金声还愣在城上,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黄澍......降清了?! 这怎么可能!不,不是这样的! “首领,首领,下不去城了,咱们被堵在城上了!” 麾下将领略带哭腔地呼喊着,关内,轮休的余部义军见丛山关已破,进退失据,纷纷朝着绩溪全速撤退。 詹岱一路杀进了关城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黄澍正在关城内等候,见詹岱策马赶到,上前行礼恭贺道:“恭喜参领,妙计破城。” “哈哈哈哈,都是黄先生配合得好!” “叛军首领金声,已被我围困在城头。” “好!擒贼先擒王,拿下了贼首,叛军便会群龙无首,一战可定。” 说罢,詹岱就转向看望关城之上。 两方士卒正在石阶上对峙,并没有动手,清兵也没有攻杀,应当是想迫降。 金声表情扭曲痛苦,双手撑着墙垛,死死盯着城下的黄澍,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疑惑与质询。 黄澍麻木地与金声对视,面无表情。 沉默,是今夜的哀伤。 金声那疑惑的神情,就像是细针一般不断地扎刺着黄澍的心。 良久,黄澍开口道:“金兄,投降吧!” “你......你......你竟降了鞑子。” 金声依旧难以置信,当年那个三句不离国事,与他谈兵论政的黄澍,竟然屈膝投降了。 曾经一起煮茶交心,指点江山,那个为国事奔波,意气风发的知己,变得彻彻底底。 “金兄,大势所趋,连当年的三边总督洪承畴都降了,何必再坚持?” “你莫要再与我称兄道弟,我金声,断无卖国求荣之友。” 金声咬着牙,捶打着城墙,知己黄澍,在他的心中,死在了十年前。 黄澍神色悲哀,缓缓摘下了腰间香囊,高高举起。 “金兄,这是当年你送我的白岳黄芽,我珍藏至今,你我今日,再喝一杯吧。” 金声看着黄澍举在手中的荷包,顿时潸然泪下。 这些年来,他时常能回想起二人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 时常对月感念,自己那知己或许正在某处为国家辛苦奔走,自己却帮不上他什么忙,便心中更加牵挂。 于是当杭州传来了勤王诏命,他不顾年近花甲,毅然高举义旗,起兵抗清。 可今日,他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黄澍,念在往日旧情,放这些士卒散去吧。” 闻言,黄澍看向了一旁的詹岱,征询詹岱的意见。 “只要金先生命麾下所有兵马放弃抵抗,我还是那句话,不动徽州草木分毫。” “如若不然,这里,便会寸草不生。” 詹岱冲着金声喊话说道,他是多尔衮的心腹将领,所以秉持了多尔衮的理念,那就是以抚为主,以剿为辅。 毕竟杀得太狠,激起的反抗也就越激烈。 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八旗子弟这两年损失太多,经不起再消耗了,能迫降就迫降,能不打就不打。 他们麾下可是正白旗的精锐,还要考虑到朝中的影响。 若是能不费兵卒便平定徽州叛军,那传回京师,必然使正白旗声望大涨,让摄政王多尔衮更得民心。 “金兄,詹岱参领乃仁善之将,不喜杀虏,你尽可放心。” 金声冷笑几下,心中暗道:好一个仁善之将,鞑子能有什么好东西!呸! 但事已至此,再做抵抗也是徒劳,他便命士卒弃械投降,自己缓缓下城。 黄澍上前,见金声拄着竹杖,想要上前搀扶,却被金声将手一把打开。 詹岱没有再管,指挥清军打扫战场,清点战俘。 徽东天堑丛山关,就这样,被黄澍骗取,绩溪彻底门户大开,清军兵锋直掠绩溪县城。 金声下了城,与黄澍并排而行。 黄澍斥退了身后跟随的亲兵,与金声独行,寻了关城内一处草棚,两人对坐。 草棚简陋,但其中摆放着火盆,上面搁着茶壶,里面的水已经煮开,正呼呼冒着热气。 金声此刻,心绪已经平静,十年太久,人,终究是会变的。 眼前的黄澍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了,这些年,不知道他在官场经历了什么,志气消散,意志沉沦,竟甘心为鞑虏走狗。 茶壶中的水沸腾,黄澍拨弄着火盆中炭火,金声注意到,他破旧的蓝色圆领袍中,穿着上等的绸缎丝衣。 黄澍打开茶壶,将自己那香囊解开,里面是当年他离开齐云山时,金声送给他上好的白岳黄芽。 十年已过,新茶陈旧,早已不复当初颜色。 黄澍捻出一撮茶叶,放入茶壶中煮了起来。 金声瞥了一眼,又看了看黄澍,对方脸色虽然白皙,但靠近看,依然看得见细细的皱纹。 十年不见俱老矣,一朝再会两不知。 黄澍在草棚中捡了两个陶碗,用茶水涮了涮,便倒满煮好的茶水,递给了金声。 “金兄,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说完,便自顾自地端着茶水品了起来。 金声也轻轻抿了一口,瞬间眉头皱了起来。 苦,入口便是十二分的苦涩。 这十年前的陈茶苦的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其中还夹杂着奇怪的味道,不知是发霉了还是沾染了什么。 见黄澍却喝的津津有味,金声一时感慨万千。 曾经两人对饮,交谈不止,今日再会,却相对无言。 “金兄,好苦啊。”黄澍一饮而尽,口中回味无穷。 金声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茶还是什么,点点头,没有吭声。 “在大明的染缸里,谁也好不了。卢象升死了,洪承畴降了,就连南京那么多勋戚贵族也带着二十万大军不战而降。” “我这个小小的御史,还坚持什么呢?” “十年来,我亦飘零久。” “心累了,倒不如随波逐流,哪里做官不是做?” “我知道让金兄你失望了,可我就像是那磨盘上的一粒黄豆,要么成为豆粉被大用,要么成为豆渣被抛弃,没得选。” 黄澍口中依旧是那旧茶的苦涩,望着棚外的明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金声望着黄澍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不知道黄澍这十年经历了什么,自然也无法去评判他的对错。 但在大义面前,他实在是无法原谅黄澍。 “你若是百姓也便罢了,可你是大明的官啊!你是大明堂堂御史,你怎对得起自己大明江山?” “呵呵呵,朝廷就对得起我们了吗?对得起百姓了吗?若是对得起,江北为何清军传檄而定?” 金声被哽住,黄澍的话他有些无力反驳。 他知道黄澍说的是实话,朝廷失了太多的人心,连年加征三饷,百姓苦不堪言,交也就罢了,可这些饷银却也没有落到士卒手中,百姓仍然遭受战火之苦。 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也罢,你也不必劝我归降,你我已不同路,喝完这杯茶,便送我上路吧。” “金兄,写封信,让天一那孩子降了吧,他还年轻。” “取笔墨来吧。” “不急,喝完这十年苦茶再写不迟。” 金声点点头,黄澍为其续满茶水,两人各自默默喝了起来。 冰轮高悬,清辉寒彻,来往清兵都奇怪的向草棚下的两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黄澍喊来自己的亲兵,取来了笔墨纸砚,金声在草棚中的木桌上,提笔修书一封,让黄澍派人送入绩溪县城,交给自己的门生江天一。 参领詹岱已经领着清军前锋两万尽数通过丛山关,抵进了绩溪县城。 金声的亲笔信很快被清军射上了城头,已经得知丛山关被攻破的江天一恰好在城头。 得金声书信,江天一声泪俱下,望着城外逼近的清军,心中倍感凄凉。 他收好了书信,遵从了老师的交待,他召集城中义军各部将领,将储存的粮草饷银散尽,让他们自寻出路。 愿意解散士卒的便解散士卒,不愿解散的就去往徽西祁门县与总兵范云龙汇合。 绩溪县已经无坚守之可能,因为整个徽州府,没有官军,换句话,就是没有能来救援他们的援军。 坚持死守,只会城破人亡,以清军的残暴,恐会被屠戮一空。 江天一理解老师的想法,事不可为,百姓无辜啊。 是夜,绩溪四门大开,清军参领詹岱领兵入城,占领绩溪。 城内三万义军尽数解散,江天一揣着老师金声的信,只身前往丛山关,侍候在了老师的身边。 詹岱也信守了承诺,没有纵兵劫掠,残害百姓,只是迅速更换了县署上下官吏,然后出榜安民。 清军又在城中设立粥厂,施粥救济城中难民乞丐。 后半夜,黄澍派人来询问如何处置金声,詹岱斟酌片刻,便下令将金声交予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处置。 没有将金声就地处斩,一来是因为詹岱敬佩金声的作为。 二来是因为考虑到金声在本地德高望重,轻易处斩容易激起民变。 三来则是因为金声虽然没有投降,但也算配合,交给洪承畴处置更为合适,正好洪承畴现在正在九江,离得也近。 黄澍得了詹岱的命令,愣了一下,没想到詹岱竟然将金声交给洪承畴处置,心中有些诧异。 仔细一想,便觉得这詹岱未尝没有恶心洪承畴之意在其中。 金声正在草棚中训斥着孤身赶来的门生江天一。 “你说你,都说了让你回家,为何要前来此处?!” “你这笨徒,真是气死老夫了!” “老夫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死不足惜,你正值大好年华,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黄澍在草棚外,默默看着金声训斥自己的爱徒,轻轻叹了一声。 江天一自幼家贫,早年丧父,他只能以教书为生,赡养老母与弟弟。 后来因为才学奇异,仰慕那是在复古书院讲书的金声,便拜入了他的门下。 十年前,在齐云山上,也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江天一还浑身书卷气,满身朝气。 如今再见,却也是满面尘霜,鬓已星星,浑然不似四十岁的中年人。 “金兄,现在詹岱不在,我尚可送天一离去。” 黄澍上前,对着金声说道。 金声止住了话头,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我乃首领,杀我便是,与他无关,劳烦你送天一离开。” “我不杀您,詹岱有令,将您送往九江,交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处置。” “哦?哈哈哈,也好,老夫死前,还能当面唾骂一番洪贼,快哉!” 金声从容大笑,丝毫不惧死亡。 江天一却是面色决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恩师,我不走。” “天一,你家中还有老母与小弟,没了你,他们可怎么办?听为师的,回去吧,隐居乡梓,做个平常人吧。” 江天一无言以对,跪在了金声面前,朝着金声重重一拜。 黄澍待其起身,便亲自送其离开关城。 回来时,黄澍顺便寻来了马车,准备连夜送金声前往九江洪承畴处。 关城外,黄澍派了一队亲兵心腹随行押送。 城门处,看着马车在山道中渐行渐远,黄澍忽然大喊道:“金兄,你名垂青史,我遗臭万年,一路走好!” 马车中,金声没有回应,独自坐在漆黑的车厢里,老泪纵横。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黄澍才心神恍惚的返回关城内。 心腹家丁笑呵呵迎面跑来,见黄澍兴致低落,说道:“家主,哥几个在扬溪镇搜刮......不对,是缴获了不少银子。” “足足有三百两,这扬溪镇还真富庶。” “大户不少,哦对了,还给您弄了两个女人,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小家碧玉,都给您安排好了!” 黄澍眼睛一斜,狠狠瞪了那家丁一眼,说道:“什么叫弄?是请,记住了吗?以后要请!粗鄙!” “嘿嘿嘿,记住了记住了,下次一定。” “把银子都藏起来,不要让鞑子看见。” 黄澍小声吩咐一番,那家丁对此早已经轻车熟路,说自己早就藏在了隐秘之处,保准安全。 十分满意的黄澍背起了小手,哼着小曲,在那家丁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处大帐前。 帐中红烛落泪,映照佳人身姿。 听闻啼哭三两声,只道是乱人心神。 良宵难负,管他大义深恩,流水已断,高山塌崩,十年历尽死生,自此天涯陌路,道不相同,我是黄澍,你是金声。 什么名节鸿鹄志,难比功名银钱真。 黄澍帐前稍定心绪,便觉胯下一热,毅然入内,强行沉醉在这温柔乡中。 ...... 西行的山道上,押送金声的马车正在前行,路过绩溪,詹岱又遣精骑三百,护送金声。 乌啼圆月,露湿车帘,道路边绿竹茂密,溪水潺潺。 忽然,马蹄声自后响起,清兵纷纷戒备。 金声掀起帘子,伸头张望,只见一人一马,正疾驰追来。 很快,清兵便拦住了那人,一番交谈后,那人策马来到了车边。 金声这才看清,正是自己的门生江天一,心中无奈,欲言又止。 “先生,学生已经拜别老母,托付小弟,后顾无忧也。” “你呀你,怎如此固执,此去,万无生机,你这是何苦!” “先生起兵之时,不是说过杀虏者昌,降虏者亡吗?” “嘿,你怎不知变通!留得有用身,方能再图后事。” “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乎?士当立品,再成文章,我愿效这挺拔苍竹,虽死留节!” “好,我金声此生错看了知己,却收对了学生,无憾矣。” “先生,这是家母亲手织的毯子,您披上吧,夜里凉。” “诶,好!” “家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此番理应尽忠尽孝,与师父同行。” “有母如此,汝当为人杰。” 江天一欣然一笑,便默默陪着自己的恩师,一同前往九江赴死。 周遭清兵为师徒二人节气所感,一路并未为难。 这是江天一自入金声门下以来,第一次违逆恩师的吩咐,也是最后一次。 “眉结白霜戎衣寒,月照溪路松竹满。” “繁露尽是心头血,洒入江天一山丹。” 车厢中,传来了金声悠悠吟诵出的诗句。 江天一会心一笑,恩师将他的名字嵌入诗句,这是在安慰他不要害怕死亡。 想了想,江天一便吟诗以和。 “十年提携君子剑,今朝走马战黄泉。” “赤胆忠心呼逆鬼,金声玉振森罗殿!” 今日一章六千字!直接写过了,懒得分两章了 感谢书友的月票! 第一百七十七章 洪承畴天元落子 第179章 洪承畴天元落子 大明潞王监国八月二十八日。 自明军镇江大捷之后,朱常淓亲令各部休整,从杭州誓师出征以来,各部接连奋战,已经到了极限,当好好休整一番。 王翦谨遵王命,调张家玉部踏羽营与张名振部兵马南下驻防溧水县城。 陈邦彦率虎贲营前出至胭脂河上游秣陵关驻防。 太湖水师黄蜚、吴易部扩军五万,移驻金坛县,巡防运河,四方策应,护送漕粮。 黄得功部两万人及张煌言部松山营驻扎在镇江城,阎应元部三万人在高桥镇安寨。 他则与潞王一起驻节在丹阳城,蓝田营作御营拱卫王驾,王之仁部两万人为大将军标营。 直隶总督熊汝霖则奉王命督忠贞营进驻句容。 钱塘水师施琅部驻泊丹徒港口,巡弋江面。 至此,明军各路兵马近四十万,全数驻防在镇江与应天两府,窥视南京。 负责留守宜兴香兰山大营的总参赞官黄公辅接收兵部吴甡发来的新兵十万,在补充了忠贞营之后以及其他各部兵员之后,率所剩三万新兵囤驻大营。 前线各部俘虏的清兵也全部被送回了香兰山,交由黄公辅遴选处置,对于这免费的劳力,黄公辅自然是人尽其用,安排士卒管带这些俘虏修缮城池,疏通道路,开垦屯田。 整个常州府因为接连的大战,许多田地尽成无主之地,黄公辅安排各县清查登记,荒芜的田地尽数划作军屯。 对于后方五军参赞府的保障工作,朱常淓十分满意,更是对黄公辅大加赞赏。 且战且屯,可使明军后继有力,粮草无忧。 在朱常淓心中,耕战两个字,乃是核心根本,无耕则无战,无战亦无耕,两者乃相辅相成的关系。 于是,他下诏,令后方各州县当以耕保战,前线诸军当以战守耕,上下协力,徐图恢复。 内阁得潞王诏令,由蒋德璟草拟《大明恢复纲要》,众阁臣详加补充修订之后,发往了浙闽两广以及新收失地的各州县,以备地方官参考。 四省总理张国维带着麾下诸人走海路,自闽地入赣,抵达了赣州府。 江西巡抚旷昭闻讯,自吉安府返回赣州府城面见张国维。 赣州城,张国维没有另辟总理府邸,而是直接入驻知府衙门。 面对忽然到来的四省总理,赣州知府惊喜不已,亲自指挥差役为总理腾地方。 祁彪佳与徐孚远正指挥士卒往府衙内搬运着文书物件。 张国维负手转了一圈,见各个司房内的吏员均是愁眉苦脸,不禁有些奇怪。 “张知府,为何班房之中,人人皆面色愁苦?” “回总理大人,还不是鞑子闹的,前段时间,鞑子向江西增兵了!” “增兵了?可知何处来的兵马,又是何人领兵?” “是正在九江停留的洪承畴自湖北与河南请来的援军,由护军统领伊尔都齐与顾纳岱率领。” “洪承畴!看来他是想在一举荡平江西,好夹击湖南何腾蛟。” “唉,自洪承畴抵达九江,这原本没有多少清军的江西,眼下已经五十万大军云集了!” “五十万???清军何来如此多兵马?” “光左梦庚与金声桓两部便有兵马二十余万,除此外还有伪江西巡抚章于天部,两处八旗统领所部,再加上洪承畴本部......唉!” 听到赣州知府张天维的话,张国维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江西形势,不容乐观! 洪承畴定然是预料到了清军在江南十府的失利,所以这才早早前来江西布局。 清军只要拿下了江西,便可西击湖南,东慑浙西,南压福建,剑指广东。 江西就像是棋盘上的天元,洪承畴这一子落下,江南形势便会天翻地覆,乾坤扭转。 如今浙江西南空虚,衢州、严州、金华、处州四府几乎没有明军驻守,清军一旦自江西东进,便可直捣浙江腹地,从背后打击杭州府。 张国维一想到洪承畴的意图,瞬间冷汗湿透了后背。 他急忙令祁彪佳将舆图取来,悬在公堂之中,在其上比划起来。 与浙江西南衢州府接壤的是江西广信府,清军若是东进浙江,必然要广信府上饶县,作为前进之基地。 “张知府,可有广信府消息?” “啊?总理稍后,我去找找看。” 张天维撩着袍子匆匆往院中一处司房跑去,不多时,手中拿着一叠塘报跑了回来。 “总理大人,这是最近从建昌传回的消息,请您过目。” 接过塘报飞快的看了一遍,张国维直呼:“大事不妙!!!” “总理何出此言?”张天维不了解浙江的情况,所以对形势不是很敏感,故而发问。 祁彪佳接过张国维递给他的塘报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剧变。 徐孚远此时也正好走来,见张国维与祁彪佳面色不佳,以为是一路劳顿,笑道:“都安顿好了,咱们先歇歇吧,公事不急这一时。” “歇?歇不了啦!”祁彪佳蹙眉深深叹息道。 “为何?”徐孚远不解。 祁彪佳将塘报传给了徐孚远观看,果然,徐孚远一看,差点没蹦起三尺高。 “坏事了,坏事了!得赶紧向杭州传信!” “没错,闇公,快去发十八路快马昼夜兼程向杭州示警。” “我这就去!” “对了,海路也发快船,分赴杭州与镇江传信。” 徐孚远顾不上回答,招招手转身飞奔离去。 塘报,是十天前自建昌府巡抚幕僚傅鼎铨处发回的。 上面记录了清军马步军十万占领广信府贵溪县与上饶县的消息。 清军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金声桓移镇贵溪。 护军统领顾纳岱领军五万盘踞上饶。 张国维一眼便看出这其中所隐含的意图。 洪承畴这是想以金声桓进击建昌府,为准备东进浙江的顾纳岱部八旗精锐掩护侧翼。 “眼下建昌府有我军多少人马?” “回总理大人,建昌府只有巡抚幕僚傅鼎铨部与抚标监军余应桂部合计五万兵。” 张国维面色一沉,兵力有些微弱,恐怕也挡不住金声桓南下势头,这真是愁煞人也。 正这时,府衙中风尘仆仆地走进一人,正是江西巡抚旷昭。 “总理大人,可把您盼来了!” “淑侯,你来了,吉安情况如何?” 旷昭一直率军驻守在吉安府,防备清军南下,见张国维急迫,便立马向其详细解说了一下眼下江西的情况。 现在控制在明军手中的只有赣南五府,清军控制了赣北六府,眼下双方正在争夺中部的临江府与抚州府。 而旷昭麾下节制的兵马只有三十一万,其中有此前留在江西屯戍的大顺军残部二十万,其余皆是新募之兵。 这三十一万兵马中,精锐不过五万,面对五十万清军,几乎没有胜算。 清军的人马还在部署之中,没有发起全面进攻,张国维这时候到来,可算是让提心吊胆的旷昭松了口气。 张国维又让旷昭在舆图上标注一番,好让对己方各部位置一目了然。 旷昭从命,总兵党守素率军两万驻守在袁州府,参将刘汝魁率兵两万在峡江防御清军郝效忠部的进攻。 参将马重禧率兵两万在乐安县堵御清军李国英部。 总兵袁宗第在永新县驻屯,高一功驻屯于万安县,李锦驻屯于宁都县。 旷昭抚标五万新兵屯于吉安城,策应正在前线与清军交战的三部人马。 就只是清军试探性的进攻,旷昭都防备的十分吃力。 “原顺军精锐尽入忠贞营,现在这二十万残部皆是老弱,无力作战,只能屯垦。” 旷昭十分无奈,这二十万老弱兵马最多也就能用来守城。 张国维点点头,深知局面艰难,但潞王既然派他来江西,那他就一定要想办法稳住局面,拖住洪承畴。 “现任两广总督是何人?” “回总理,乃是上月才以原官起用的右佥都御史加兵部右侍郎沈犹龙,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东。” “原来是沈云升,那真是太好了,我书信一封与他,请他发兵来援。” 张国维知晓沈犹龙,去岁他被召任两广总督,但因回乡葬亲而推辞。 沈犹龙精明才干,为官正直,以他总督两广,经营后方,张国维心中稍定。 很快,他便写好一封信,蜡封后召来亲兵,快马送往广州府。 张国维正要从案前起身,却像是又想起什么,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闽督那里,我也去信一封吧,看看他可愿发兵援助。” “这......南安伯恐会推辞。” 旷昭苦笑道,他不是没有向郑芝龙求援过,可是郑芝龙以他乃闽督,不敢越权为由,屡屡推辞。 对方的借口无法反驳,旷昭也只能绝了心思。 “事态紧急,姑且一试吧,看看我张国维的面子他郑芝龙给不给。” 虽然张国维是四省总理,但是郑芝龙是地方实权总督,又盘踞经营福建多年,对他这个空头总理恐怕会阴奉阳违。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张国维在信中向郑芝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他能出兵入赣,堵截东进之清军。 随后,赣州知府张天维准备了简单的酒菜请众人赴宴,算是为张国维与众人接风洗尘。 傍晚时候,旷昭又匆匆辞别张国维,星夜兼程返回吉安府坐镇。 张国维则唤来了杨廷麟,此行所带的一万标营是他手中的精锐力量,得让他们发挥作用才行。 杨廷麟趁夜而来,张国维与徐孚远、祁彪佳俱在。 “大人,有何吩咐?” “伯祥,咱们得抓紧扩军了。” “扩多少?” “标营需扩充至五万。” 杨廷麟略一思考,要新募四万人,短期内是不可能完成的。 沉思片刻,他提议道:“咱们可从原顺军二十万残部中再遴选一番,挑一万老卒,再从四面州府募新兵三万,以老带新,如此可快速成军。” “虽然顺军精锐俱整编为了忠贞营,但剩下的二十万人里也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卒,亦或是负伤痊愈的,稍有伤残的,这些人杀人技娴熟,有他们带训,想来效果不错。” 张国维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主要是这样能够迅速形成战力,因为一个老卒带四个新兵,绰绰有余。 再以标营士卒遴选精干忠勇者作下级军官,便可确保军纪风气。 “就按你说的办,幼文,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嘿,银子不用愁,你只管招,有多少就招多少,潞王殿下的实力,诸位又不是不知道!” 众人闻言大笑起来,杨廷麟心中有了数,便领命离开。 感谢kkkkkkny的月票!!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鸟船,我是一天也坐不了了。 第180章 这鸟船,我是一天也坐不了了。 崇明岛,淮南巡抚田仰在此暂驻,麾下收拢了三万兵马,负责守备崇明要冲之地。 经过田仰数日的整饬修缮,崇明县城焕然一新,原本废弃的崇明沙所也重建了堡寨。 环岛置若干烽燧相连,昼夜预警。 诚意伯刘孔炤也没有闲着,他在此为钱塘水师施琅训练水师兵卒。 田仰将崇明经营的密不透风,实乃海上堡垒。 天青海蓝,白鸥翱翔,刘孔炤正带着士卒环岛操练,训练耐力。 “快!跟上,你们这样怎么操船?” “跑得慢的,今日只能喝稀粥。” “掉队的,罚去守烽燧三日。” 刘孔炤骑在马上,督促着正在小跑的士卒。 沙滩之上,士卒们赤脚奔跑,烈日灼灼,晒得人精神不佳。 忽然,东南方向的南沙之上,升起了滚滚黑烟。 刘孔炤面色一变,大喊道:“有敌来袭!” 士卒们纷纷停步,在军官的哨声与呼喝中,调转方向,向县城内跑去。 刘孔炤急忙向本岛东南奔去,身后跟着数十名亲兵。 刚到东南的烽燧跟前,就见三沙也冒起了三股浓烟,十分醒目。 这是最危急的信号,说明敌人众多。 不多时,一艘快船自三沙驶来。 两名前来报信的士卒见刘孔炤在此,大喜,上前急报道:“伯爷,清军水师蔽海而来,数不胜数,战船数恐在五百之上。” “什么???五百!” “正是,自北而来。” 刘孔炤震惊不已,战船在五百艘之上,少说人马也在十万往上。 岛上只有三万兵马,恐怕难以御敌。 “你们不要回去了,直接往丹徒向施总兵报信求援!” “顺便再知会江阴,让他们做好封死通往运河水道的准备。” 那两名士卒当即领命,回到船上之后,便朝着内江驶去。 清军势大,眼下苏松空虚,一旦他们突入长江,那苏松便危险了! 一旦清军沿江登陆,攻陷苏松,那在镇江府的大军就会腹背受敌,若清军再直扑杭州,那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刘孔炤瞬间急的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当即率队前往岛南的港口,连发十艘快船,分别往苏松等地报信。 再发数艘快船信使往杭州与海督路振飞处求援。 这时,崇明本岛上,烽烟已经燃起,狼烟环岛,田仰闻讯,连忙组织岛民入县城避难。 清军势大,他们只能固守县城,等待援军。 刘孔炤也随后返回了县城,开始布置军民守城。 入海口的水面之上,清军六百艘战船连绵不绝,铺满海面。 中军旗舰是一艘六百料福船,这是这六百艘战船中唯一的一艘六百料战船。 这是清军在山东的造船厂集半年之力打造的水师旗舰,其上,配备了充足的大小各式火炮。 船身高大,首尾皆有火炮。 这支舰队,是摄政王多尔衮一手组建的天津水师。 是眼下清廷手中最强悍的水师舰队,也是清廷全部的战船了。 这支舰队能够南下,完全是因为江南清军接连的失利,使得多尔衮也不得不拿出这心头肉来救场。 一旦江南形势不利,他多尔衮的声望就会大大受损。 叶臣身死,明军剑指南京的消息还没有送到京师,清廷还不知道江南已经形势剧变。 不过清军天津水师的到来,也算是神来一笔,立马就让明军的后路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随着舰队而来的,还有多尔衮给勒克德浑新增派的将领与兵马。 由副都统伊尔登率领,自辽东抽调的五万精锐之师,前往南京驻守。 水师统领则是由多尔衮亲信,甲喇蓝拜统帅,参领鲍承先、马国柱、吴惟华辅佐。 旗舰甲板上,蓝拜正扶着栏杆疯狂呕吐。 副都统伊尔登在他旁边,也是面色惨白,腹中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这和马背颠簸完全不一样啊,难受死我了。” “是啊,真是遭罪,我看还是早早放我到陆地上去吧,那里才是属于我们的地方。” 两人一边干呕,一边不断地吐槽道。 他俩那都是旱鸭子,这是头一回乘船出海,这可把两人折腾的够呛。 这时,参领鲍承先从两人身后走来。 “启禀两位主子,这南边就是松江府,乃是江南富庶之地。” “奴才已经遣了哨船前去探查情况,若是空虚,奴才以为我军可在此登陆。” 副都统伊尔登急忙说道:“就在此登陆,这鸟船,我是一天也坐不了了。” “可咱不是奉命驻守南京吗?”蓝拜犹豫道。 “无妨,汉人有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伊尔登笑道。 蓝拜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但他也实在是在船上待不下去了,于是想了想便同意了。 他将水师交给了鲍承先全权统辖,自己和伊尔登则准备在松江府登陆上岸。 鲍承先善习水战,所以多尔衮用他来辅佐蓝拜。 蓝拜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也就是挂个名,水战不是他擅长的,实际水师舰队作战还得靠鲍承先。 既然如此,所幸他直接放手交给鲍承先指挥水师,自己率军登陆,各展所长。 鲍承先得蓝拜重任,心中激动不已,连连叩谢蓝拜。 在鲍承先的指挥调度下,清军五万精锐直接在松江府登陆。 副都统伊尔登与参领蓝拜统军,刚在岸上整军完毕,先前鲍承先所派的探子便传回了消息,松江府并无明军大军。 伊尔登大喜,准备率军直奔松江府城,但蓝拜很谨慎,劝住了伊尔登,让他先占领青村中前所,待次日更加详实的探报传回,再做进军打算。 于是清军便赶在天黑前,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了青村中前所休整。 与此同时,清军水师参领鲍承先统帅水师,分两路,自崇明岛南北两路直入长江。 完全没有理会崇明岛上的明军。 江阴城。 天色渐渐暗淡,忙碌了一日的陈明遇正准备返回县署后院休息。 忽然有衙役领着两个穿着单薄军衣的士卒走了进来。 “大人,崇明来的!” “何事?” 那两人正是刘孔炤派来示警的士卒。 “大人,小的奉诚意伯之命,前来报信,清军水师战船五百余艘正朝着内江驶来!” “什么???” 陈明遇瞬间睡意全无,浑身一个激灵,赶紧仔细问了一番详细情况。 得知清军水师大举来犯,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你二人快去丹徒向施总兵汇报!” “得令!” 两名士卒又马不停蹄返回黄田港,驾舟急奔丹徒。 陈明遇连夜向县境示警,又组织江阴百姓前往蔡泾,准备封死沟通运河与长江的水道。 子时初,消息传到了丹徒,施琅从几乎是从床上蹦起,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匆匆整军准备迎战。 钱塘水师迅速集结,施琅率部急速顺江而下,向江阴与在黄田港休整的偏师汇合。 因为清军是逆江而上,所以速度很慢,再加上夜里刮着西风,所以施琅抢先一步赶到黄田港。 钱塘水师全军集结,战船两百艘,士卒两万人。 这时,陈明遇接到了从福山镇传来的消息,清军水师即将到杨舍北边的水域。 他将消息飞报施琅,施琅此刻,心中激动不已。 钱塘水师旗舰,施琅正在给众将布置任务。 “我军以寡敌众,当主动出击!” “今夜正好西风助我,我军顺江而下,一举重创敌军。” “各船,今夜有死无生!” “务必将全力阻截敌军,否则多让一个鞑子进入南京城,咱们陆上的兄弟们就要多牺牲几个。” “无论如何,也要在江上多弄死几个!” “弟兄们,我施琅,今夜与诸位一齐奋战。” 施琅面色凝重,清军数百艘战船,起码能塞十多万兵马,这些定然是支援南京城的,若是让他们进入南京,那可就不好打了。 况且,他们若是沿江随处登陆,那正在镇江的己方主力大军便会遭受背刺,后果难以预料。 最重要的是,潞王殿下正在丹阳驻节,万万不能让监国陷入险境。 “我等谨遵总兵之令,拼死拦截!” “出发!” 施琅也不废话,散了诸将,便挥师出击。 清军的舰船此时刚刚抵达三丈浦北边的江面,先锋马国柱领战船一百前出十五里,遮护中军。 马国柱与鲍承先一样,都是降将,但因为熟悉水战,所以被调入天津水师听用。 “参领,你看,那是什么?” 哨篮中的士卒对着甲板上的马国柱喊道。 夜色太黑,远处根本看不清,马国柱闻言,张望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 “咱们的哨船放出去了吗?” “放出去了,但是还没有消息。” 马国柱皱起了眉头,总觉得不大对劲。 “参领,好像真的有东西!” “妈的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楚,你小子是有天眼不成?” “是船!是小船!” 马国柱翻了翻白眼,不经意间,瞥见了那士卒所说的船。 无数的小船,就像是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水面,正朝着他们的舰队急速驶来。 “妈了个把子,敌袭!敌袭!” “是明军的子母船,快快快!” 马国柱又惊又急,他没想到明军水师这么大胆,竟然敢主动找上门来。 他下令,放出所有小船,立刻前出拦截。 主力战船全力开炮阻截。 但明军顺风顺水,船速极快,再加上清军发现的晚,等清军的小船准备前往拦截的时候,他们已经像是鱼群一般,搅入了清军的船队之中。 清军开始利用火箭与弓弩,全力射击那些附在了船壁之上的明军子母船、连环船。 但奈何明军小船数量极多,不多时,江面上便亮起了无数星火。 紧接着,便是成片的爆炸响起,清军水师先锋瞬间就沉了十几艘船。 马国柱目眦欲裂,在旗舰上咆哮起来。 “传话,向旗舰靠拢!!” 远处,明军水师主力渐渐露出了漆黑的身影。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万历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丑时 第181章 万历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丑时 清军先锋马国柱座舰之上,瞬间爆发出了呼喝声。 幸存的清军战船开始向着先锋旗舰靠拢,马国柱又遣快船向后方主力报信。 明军战船抵近,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炮战。 江面上,浪花迭起,水柱丛生。 施琅面色凝重,对面的清军舰队反应十分迅速,一看便是水战老手,绝不是等闲之辈。 炮弹呼啸,两军颤抖,钱塘水师各船奋勇,试图冲散正在向旗舰靠拢的敌军。 但清军火力亦不逊色于钱塘水师,所以虽先失一阵,但不落下风。 施琅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他已经预感到了今夜战事的走向。 清军主力未到,只先锋百艘战船便可与自己一战,可想而知己方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水战,拼的的就是数量和体型,大船破中船,中船破小船。 “总兵,左哨全军覆没!” 施琅远望,左哨二十艘战船已经被清军集火,全部燃起了熊熊大火,缓缓沉入水中。 火光映红了江面,到处都是战船残骸与漂浮的尸体。 清军参领马国柱借着光芒,瞧见了明军旗舰,当即向周遭护卫旗舰的二百料战船发出了指示,命他们直冲明军旗舰。 十艘中型战船闻令而动,直奔钱塘水师旗舰。 明军前哨残部发现清军异动,急忙分兵拦截,想要护卫旗舰。 正与他们交战的清军战船见状,全速突击,硬生生地将他们缠住,无法转向。 施琅见清军向自己杀来,亲自率中军哨二十艘战船迎战。 鼓声擂响,旗舰出战。 清军隔着老远就开始炮击施琅旗舰。 中军哨明军战船全力还击,但清军毫不避让,直直向着旗舰冲来。 “总兵,前哨顶不住了!” “让后哨顶上去!” 钱塘水师前哨二十艘战船因为忧心旗舰,指挥出现了失误,有部分战船着急救援中军,调头的时候被清军抓住了机会,衔尾击沉。 马国柱十分老道,抓住机会,命全军压上。 明军前哨仅剩的十艘战船孤军奋战,独木难支,很快就被清军大小船只围攻战沉。 钱塘水师后哨迅速接替前哨位置,继续与清军对轰。 这时,江面上忽然号角连天,正在鏖战的清军士气大振,这是援军到来的信号。 施琅自然也知道定然是清军主力赶到,微不可查的轻轻叹了一声,解开了身上的披风,轻轻摘下自己的官帽,递给了身边的亲兵。 “擂鼓,旗舰前驱!” “诸部虽旗舰突击!” “今夜我等虽死,却也不坠明军水师之威名,自有后来者为我等报仇!” 说罢,他亲自来到了旗杆处,升起了一面秦军的黑边红底绣金“明”字大旗。 江面上,清军主力赶到,数百艘战船缓缓压来,其势有断流之威。 “总兵,后哨完了......”副将瞪着远处发生的剧烈爆炸,喃喃道,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旗舰士卒亦纷纷侧目,亲眼看着友军在清军强大的火炮打击下灰飞烟灭,葬身鱼腹。 这时,护卫旗舰的明军舰船也只剩五艘,余者皆已沉没。 清军参领马国柱见明军大势已去,亲自督旗舰前出,领麾下先锋残余战船五十艘,准备围杀明军旗舰。 护卫在前的五艘明军战船见清军杀来,毅然擂响战鼓,迎着敌人的洪流接战。 马国柱座舰乃四百料战座船,面对二百料的明军战船,压根没有压力。 “哈哈哈,小小蝼蚁,垂死挣扎罢了,开炮,击沉他们!”马国柱拍打着栏杆,嘲笑着向他们发起决死冲击的明军舰船。 清军火炮起伏,密集的弹丸瞬间将那五艘明军战船炸的粉碎。 江面上,还时有爆炸发生,是明军侥幸残存的小船还在伺机发动袭击。 马国柱拿着千里镜望了望,瞧见明军旗舰上挂着一面看上去十分庄重肃穆的旗帜,是从未见过的明军旗帜,不禁有些奇怪。 “那是什么旗帜?本官以前从未见过。” 马国柱将千里镜递给身边的几名副将,问道。 他以前也是明军,但从未见过有粗重黑边的明军旗帜,大明信奉火德,服用大红,黑色可以说是与火德相冲,不吉利,所以在明军中很少见。 “参领,这末将也没见过,真是奇怪。” “是啊,不知搞什么鬼。” 麾下无人识得那旗号,马国柱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忽然舰队中间发生了巨大的爆炸,马国柱大惊,回首看去,只见中军的几艘战船全部炸毁。 “发生何事?” “报~参领,中军沉船十艘,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 “突然发生爆炸,引燃船中火药,发生殉爆,无人幸存。” 马国柱瞬间脸色一变,心中咯噔一下,明军还有招数! 事情有些诡异,马国柱令各船放出哨船进行四周警戒,各船之间拉开距离,防止被连环殉爆。 清军松散了阵型,这期间,又有几艘清军船只发生爆炸,这让清军瞬间人心惶惶起来。 马国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明军难不成会法术? 这时,清军在舰队之间负责巡哨联络的快船传回了探查信息。 他们在水下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水下? 马国柱大惊,没等他细问,行驶在他旗舰侧翼的一艘战船就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整条船瞬间被炸成两半,爆炸引燃了船舱火药,紧接着便在连串的爆炸中连人带船化为了齑粉。 爆炸溅起的水浪扑上了旗舰,将马国柱等人直接淋成了落汤鸡。 马国柱瞬间清醒,赶紧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大呼道:“升帆减速!!!” “水下有鬼,速派哨船查探清理!” 经验丰富的他瞬间就意识到了一定是水下引爆了舰船。 清军战船全部减速,无数三五人的小船被放出,清军水手跳入江中,开始检查水下。 不多时,他们就将一个奇怪的东西摆到了马国柱面前。 四方竹笼,内里是一个酒坛子般大的黑黢黢的铁疙瘩, 竹笼下系着麻绳,绳子另一端则系着石块。 清军诸将齐齐围观,没有人见过这古怪的东西。 有将领抽刀,想劈开竹笼一观,却被马国柱厉声喝止! 这时,又有新的东西被送上旗舰。 入眼,便是两个牛尿泡联结在木板和雁翅下,牛尿泡上,还接着一段羊肠,在其下,也坠着一块形状圆滑的石块。 看着眼前奇怪的玩意,清军上下面面相觑。 马国柱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量贼舟泊处,入水深浅,将重石坠之,黑夜顺流放下,香到火发,炮从水底击起,船底粉碎,水卜贼沉,可坐而擒也!” 清军将领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马国柱在说什么。 马国柱却弯腰,从那羊肠之中抽出一节没有燃尽的香,聚在眼前,感叹道:“没想到明军竟然连它都造出来了。” “参领,这到底是何物?”部将们都是一帮大老粗,此前多数都是海上贼盗,没什么见识。 “万里十八年,施永图所着《心略》一书中记载了这神器,只可惜,后来国事日渐疲敝,水师亦困苦不堪,这等神器也便只存在书中了。” “上一次,它大显神威的时候,还是万历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丑时。” 感谢书友的打赏!! 第一百八十章 最后的荣光,再现! 第182章 最后的荣光,再现! 众清军将领闻言默然,他们都是水师将领,就算再目不识丁,粗鄙浅陋,也都知道马国柱所说的这一天。 那一夜,是自七宝太监下西洋之后,大明水师最后的荣光。 那一夜,大明援朝水师在露梁海战中,大败日寇,烧毁倭寇战船二百余,击沉二百余,寇首岛津义弘、立花宗茂等仅以百艘船只狼狈潜逃。 朝鲜水师统帅李舜臣身先士卒,力战尽忠。 大明水师副将邓子龙年逾七十,意气弥砺,直前奋击,战死海疆,他牺牲后,其子仍麾旗督战,向前不已。 正在清军将领们纷纷默然不语的时候,清军的哨船已经将前方水域清理了一遍。 此时,江上已经几乎看不见明军水师其他的船只。 “参领,天要亮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马国柱这才回过神来,见天光乍破,便令人将面前的两个明军水雷抬走拆解。 日出江面,视线渐明。 此时风向一转,江面上起了东风,清军大喜,正好借风力逆江西进。 在清军前方,只剩一艘明军旗舰,孤零零的横在江面之上,那黑边红底绣金旗迎风飞舞。 明军水师旗舰上,施琅望着满江朝阳光辉,畅快一笑,对全舰士卒说道:“山河记得我们的姓名,大明也会记得我们的功绩!” “全舰向敌,满速突击!” “遵令!” 众兵卒齐声应道,其声慷慨,其势决绝。 明军旗舰调转方向,开始提速,向扑面而来的清军舰队发起了最后冲击。 有清军快船在四周劝降,俱被明军舰炮轰走。 马国柱见明军水师如此悍勇无畏,只剩旗舰,竟不逃遁,还要再战,心中敬意油然而生。 “传令,各舰待命,旗舰单独迎敌!” “参领,恐有不妥啊。” “速去传令,有事某一力担之。” “遵令!” 马国柱亲自督旗舰迎击明军旗舰,双方都是四百料的战船,火力配置也大差不差。 但明军旗舰装备有凤凰山火炮厂新铸的一千五百斤重炮两门,威力大,射程远,比清军的火炮射程高出一倍。 见清军旗舰迎战,明军先敌开火。 马国柱一惊,没想到明军火炮竟能打三里远,心知己方对炮劣势,但此时仍是东风,于是便令水手满帆,全速开进。 由于江上东风,明军舰首几炮均未命中。 施琅叹息一声道:“天不助我,如之奈何。” 清军旗舰逼近,明军铳炮齐发,清军的箭矢也铺天盖地袭来。 两船擦舷而过,船侧护栏全部折断。 双方开始调转船头,互相绕圈炮击。 几轮下来,明军旗舰船舱中弹,开始漏水。 清军桅杆被明军击毁,机动困难。 施琅一面命人修补船舱漏洞,一边督促炮击压制敌方。 但马国柱旗舰之上,都是精锐水手与炮手,桅杆折断,船帆尽毁,清军船夫奋力挥桨,想要调整方向,但速度极其缓慢。 “停桨,顺江漂流!” “炮手准备!” 马国柱十分老道,索性直接让船只顺江水向东漂流,这样便可在此与明军旗舰交错。 施琅发现了敌方意图,心中大急,转眼之间,己方将进入敌船侧舷全炮射击范围之内,命悬一线! 脚下一晃,施琅险些栽倒,所幸有亲兵扶住。 “不好,船体倾斜!” 由于船舱进水,明军旗舰开始向一侧出现小角度倾斜,若不能及时阻止进水,恐怕就要翻船。 “炮手留下,其余人入船舱补救!” 施琅将甲板上的铳手全部派入船舱帮忙,只留下了炮手。 船体倾斜,侧舷舰炮已经无法射击,只有船尾一门重炮尚能在清军旗舰驶出射击角度前,再发射两次。 施琅来到炮前,亲自操炮。 “观瞄!” “敌船方向,左前五百步,东风掣旗!” “装填!” “装填完毕!” 引线点燃,千五百斤重炮轰鸣,巨大的后坐力将炮筒震的偏离了炮位。 操炮士卒迅速将其复位,施琅顾不上别的,心情紧张地举起了千里镜,观察清军旗舰。 原本在顺水漂流的清军旗舰本以为明军舰船倾斜,火炮已无威胁。 却万万没想到明军船尾的火炮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精准命中了他们。 一发炮弹直接洞穿船舱,里面操桨的船夫被崩碎的木屑瞬间杀伤的惨叫一片。 船舱中贮存的火药被引燃,二次爆炸将清军旗舰震的打了个转,横在了江上。 马国柱被震倒在地,士卒汇报,舰首两侧的舱壁被炸毁,所幸与底仓隔了一层,所以船底无碍。 清军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但此时,他们的船也十分危险,船体与水流方向垂直,随时可能倾覆。 马国柱趴在甲板上观察了一番,见明军旗舰已经在他们的炮口之下,急令全炮还击。 清军炮响,十有三中,十分幸运的击中了明军舰首与船尾的重炮,瞬间士气大振。 施琅紧咬牙关,此时甲板上的炮手也所剩无几,火炮全部无法使用,炮手纷纷聚在了施琅身边,护卫主将。 见清军的战船也陷入困境,一时难以挣脱,施琅目光狠厉地下达了命令。 “调转方向,舰首对敌!” “全速前进!” 船舱破漏已经被基本堵住,进水速度减缓,船舱中的积水也在加速排出。 明军船夫遭受炮击后,减员严重,施琅便命船上士卒补位。 清军还在想办法转向,马国柱忽然看见明军旗舰朝着自己飞快驶来,顿时大惊。 此时,清军旗舰船头对向施琅旗舰,他们的船首并无火炮,所以急需调整姿态,以侧舷舰炮对敌。 但笨重的四百料战船,转向十分缓慢。 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明军旗舰,清军旗舰上的士卒将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马国柱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惊慌之色。 明军想干什么??? 他们不要命了! 明军旗舰之上,施琅立在二层之上,两手抓着栏杆,傲然挺立,目光直射清军旗舰,眼中充满了血丝。 他的身边,明军的士卒也齐齐站立,看着清军旗舰,咬牙切齿,面露悲愤。 施琅的亲兵站在左右,一人捧着他的官帽,一人捧着他的披风。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撞沉敌舰!!!!” 身边士卒齐声复诵:“撞沉敌舰!!!” 随后,是下层操桨船舱,也传来了撼天动地的喊声:“撞沉敌舰!” 朝阳红火,映一江赤水。 战旗烈烈,扬百年军威! 尚未调整好姿态的清军旗舰上下,闻明军决死之呐喊,见明军同归之决绝,顷刻间军心大乱,举止无措。 参领马国柱两眼圆睁,呆呆看着那披着旭辉,残破不堪摇摇晃晃向着自己撞击而来的明军旗舰。 站在那二层之上,正凝视着他的男子,那火红的大明公服正好与这水天一色。 那男子面色从容,神情凛凛,堂堂威仪。 “三十步......” “二十步......” 耳中,传来了士卒的呼喊声。 马国柱却是浑然不动,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副将拉他不动,惊慌道:“参领,快快躲避!” 马国柱依然不动,与那明军将领对视着。 在对方越来越清晰的面孔上,他看到了一丝嘲讽。 “阁下可留姓名?” “大明钱塘水师提督军务总兵官,施琅!” 马国柱知晓了这明将姓名,心中释然,他已经看见了对方船舱中冒出的阵阵白烟,想来是点燃了火药。 清军旗舰上的许多士卒已经开始跳水逃命,马国柱也没有阻拦。 就在他闭眼准备受死的时候,忽然远处射来了一发炮弹,击中了即将撞上他们的明军旗舰。 一炮,正中船舱。 瞬间火团升空,声震波涛,木屑血肉横飞,金铁兵戈销融。 剧烈的气焰冲击,将马国柱直接震飞出去,从船首飞出数十步,狠狠砸在了甲板上。 威力十足的爆炸将清军旗舰前部甲板上的人几乎全部掀飞。 若不是友军及时炮击,在生死关头提前引爆了明军旗舰,马国柱的旗舰必然被明军一起炸沉。 此时,马国柱意识模糊,眼前一片漆黑,脖子以下,完全感觉不到。 幸存的士卒从船舱中跑出开始救人。 找到马国柱时,他正意识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月挂西山,山影倒海,半边微明,我船无数,从阴影中来,将近贼船,前锋放火炮,呐喊直驶向贼,诸船皆应之。” “贼知我来,一时鸟铳齐发,声震海中,飞丸落于水中者如雨。” 幸存清军将领赶到,见参领重伤,大急,忙命士卒呼唤友军船只来救。 听到马国柱口中碎碎念,诸将不明所以。 “......邓将军,末将......来见你了......” 说完这句话,马国柱彻底昏迷过去。 诸将更加疑惑,这时马国柱亲兵解释道:“马参领在那次海战中,是邓子龙将军的亲兵。” “邓子龙将军以七十高龄,携亲兵二百,跃上敌船战死殉国,马参领正是二百亲兵中幸存的八人之一。” 周遭清军将领这才恍然大悟,这其中,竟还有这等故事。 怪不得方才面对明军决死撞击,他不闪不闭,许是生死时刻,在对方身上,看见了当年大明水师的影子。 第一百八十一章 苏松危急 第183章 苏松危急 三丈浦一战,钱塘水师死战尽忠,全军覆没,总兵官施琅战死。 清军先锋损失战船五十余艘,旗舰遭受重创。 参领马国柱也重伤昏迷,被送往后方的船只救治。 副将鲍承先率主力一路逆江而上,沿途再无阻拦。 明军水师战败的消息很快便十万火急送到了丹阳城中。 潞王行在,书房之中,朱常淓的桌上摆着江阴陈明遇送来的紧急军情。 “报~监国,大将军求见。” 朱常淓点点头,没一会儿,王翦便来到了书房。 王翦得知清军水师援军进入南京,心知这南京城恐怕是不好打了,又得报施琅战死,怕君上冲动,所以前来劝谏。 “监国,钱塘水师上下,壮烈!当厚恤重奖,以告慰英灵,激励全军。” “大将军所言极是,本王欲在江阴境内,建钱塘水师忠烈陵,为战死将士竖衣冠冢,以备世人祭奠。” “监国圣明!” “看来鞑子是铁了心要死守南京了。” “倒也无妨,南京乃雄城,臣以为,既如此,我军便围而不攻,与其对峙便可。” “哦?” “我军目前态势,可以镇江、句容、溧水为一线,布精锐驻扎,威慑南京,使敌不敢出击。再以丹阳、金坛、溧阳为二线,驻重兵以为守御。” 现在清军水师十万余抵达南京,制江权业已丢失,明军已经无法全力对南京发起进攻。 所以王翦认为眼下当以守为主,与南京清军对峙,然后向南占领太平、池州、宁国、广德四府,增加朝廷实控州府,积累实力。 “可!强攻南京只会拖死我军,鞑子估计也是这么打算的,本王偏不让他如意!” 王翦的计划朱常淓十分赞同,他也看的明白,清军是想用南京做饵,引诱他们强攻,以此来消耗己方实力。 “臣计划,我军当迅速南下,拿下了池州与徽州,便可遮护浙江,又能威胁江西,一举两得。” “就依大将军之计,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军总体实力尚不如清军,还需谨慎用兵。” “监国所言不错,我军虽连败江南清军,但在江北,清军实力远超我军,想来,南京一定会调江北兵马入援,与其硬碰,于我军不利。” 朱常淓面色凝重,虽然击败了叶臣部、刘良佐部近四十万兵马,但这其中常州是因为瘟疫才不战而定。 盘算下来,其实并没有大胜,要说,也只能说是小胜。 忠贞营损失近半,京营张大彪部全军覆没,孙嘉绩部兵马亦损失殆尽,常州城几乎化为鬼域,可谓是军民死伤惨重。 现在钱塘水师又全军战死,可谓是损兵折将,令人痛惜。 在江北,清军还有无数的兵马,一旦他们进攻南京,在清军控制江面的情况下,江北兵马便会源源不断进入南京。 “现在最为要紧的是夺回江面控制权!” “监国一语中的,臣最担心的也是此事。” 王翦前来,也是要说此事,清军控制了江面,扬州府的清军便可随时渡江南下,进攻镇江、常州、苏松任意一处。 现在苏松空虚,一旦扬州的清军自苏松登陆,那就麻烦大了。 “扬州情况可有探查?” “有,前几日,张存仁被清廷任命为浙闽总督,专司攻略浙闽。” “哦?这倒是有意思了,那勒克德浑这平南大将军做什么?” “想来又是虏廷内部的争斗所致,应当是勒克德浑在江南失利的消息传回了虏廷。” 朱常淓靠坐在椅子上,朝堂纷争,任哪一朝都免不了。 内耗不断,只会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张存仁麾下有多少兵马?” “目前探知的消息是,在仪真、江都、泰州、如皋一线,有鞑子二十万兵马。” “恐怕八旗军没有多少吧。” “监国说的没错,除了仪真的副都统季什哈两万人之外,其余皆是汉兵。” 朱常淓发起愁来,此前有水师截江,江北的扬州清军片帆不敢下水。 现在没了水师,扬州清军便可大举南下,侵犯苏松。 届时己方将会进退两难,回师苏松则南京便会重兵出击。 “大将军以为当如何?”朱常淓问计道,既然王翦说到这事,便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臣以为,当速调靖海水师,重夺江海水路,否则我军将处处掣肘,陷入被动。” 王翦说的十分坚定,江南水系众多,谁掌握了水道,谁就会占据主动。 上一次的吕城镇之败,正是因为明军忽视了水路,所以才损失惨重。 如此失误,绝不能再犯,欲有所为,当先夺水权。 但朱常淓面上却有难色,靖海水师新建,尚在襁褓之中,虽有舟山之胜,但黄斌卿之流难与此次清军水师相提并论。 让他们与此番前来的清军天津水师对阵,胜负难以预料啊。 王翦见君上不说话,心中大概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监国,怕摔跤便永远不会走路,不见血便永远难成劲旅。” “唉,为夺丹阳,太湖水师已经元气大伤不能再战,眼下靖海水师是本王手中最后可战的水师力量了,若有闪失,则我军如今之战果,恐会一朝尽丧。” “既如此,不如先向路总督咨询一番?” “也好,本王这就写信与他。” 朱常淓当即着墨,修书一封,交给了王翦,让他派快船自走运河往杭州送信。 最了解靖海水师情况的自然是路振飞,能不能打这一仗,他心中最有数。 王翦收了信,便准备起身告退。 忽然,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报,监国,大将军,不好了,苏州有急报传来,清军数万,攻占松江!” “什么?!!!” 朱常淓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王翦闻言,脸色也阴沉下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刚才说完这事,转眼便成了真,清军果真直插心腹空虚之处,来了个背刺。 苏松并无大军驻扎,收复之后,都是各州县自募数百县兵维持治安。 面对凶悍的清军,这些县兵几乎无用。 松江被清军攻占,则苏州也危在旦夕。 最要命的是,清军不但可以从松江府进攻大军后背,又能直接南下嘉兴府,杀向杭州。 朱常淓感到了一丝丝心慌,上一次他感到过慌乱的,还是当年的嫪毐叛乱。 “监国,臣这就去调兵。” “大将军速去,本王即刻派人向杭州传信!” 王翦顾不上许多,出了书房便开始一路小跑。 回去的路上,便立刻命人去召正在句容的焦琏四将返回丹阳。 这统军之人,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焦琏。 上次焦琏八百轻骑取句容之后,王翦便觉得焦琏有勇有谋,乃将帅之才,可堪大用。 但该调哪一部人马回防苏州,王翦却是思忖起来。 直到飞奔的马车停在大将军府前,他才决定,调驻扎在溧水的踏羽营张家玉部转进金坛,由太湖水师黄蜚所部舟船走水路运送,星夜兼程赶往苏州。 大将军府瞬间骑士四出,忙碌了起来。 回到正堂,王翦又命人叫来了标营主将王之仁。 王之仁奉命赶来,王翦正在堂中来回踱步。 见状,王之仁心知必有大事发生。 “九如,快来。” “大将军,发生何事?” “鞑子自海上登陆松江,已经全据松江府了。” “什么?竟有此事!” 王之仁神情大骇,没想到有一天鞑子竟然能从水上攻来。 钱塘水师悉数战死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在敬佩友军的同,他只恨当初黄斌卿火并友军,将他的战船都夺了去。 否则他必不能使鞑子在海上猖狂! “我知道你曾做过苏松总兵,对苏松熟悉,后来又做了定海总兵,水战亦不陌生。” “回大将军,正是如此。” 王之仁闻言,心中忽然激动起来,大将军莫不是要派自己出战了?! 虽然拱卫王驾乃是殊荣,但是王之仁更想阵前搏杀,毕竟他已经习惯了战场的感觉,忽然远离,始终难以适应。 “九如,我准备遣你率部同踏羽营一道往苏州拒敌。” “末将敢不从命!” 王之仁后撤半步,跪行军礼,以示郑重。 王翦将其扶起,之所以派王之仁前去,正是看中了他的过去的经历。 他对苏松地利熟悉,又水战陆战皆可,所以最为合适。 “敢问大将军,不知何人统军?” “焦琏!” “末将知晓了,这就去整军备战。” “待你准备完成,便直接率军往吕城镇待命,等待搭在踏羽营与焦琏的黄蜚水师抵达,便登船前往。” 王之仁拱手应是,随后兴冲冲的离去。 焦琏统军,他心服口服,毕竟焦琏的战绩在那里摆着。 不但八百骑拿下了句容,还俘获了降清的原南京礼部尚书钱谦益。 此前更是在溧水边一人独挡千军,三进三出杀得鞑子人仰马翻。 纵使王之仁自认勇武,也对焦琏打心底甘拜下风。 安排完回防苏州的兵马事宜,王翦又站在了舆图前,开始筹谋推算起来。 苏州传来的消息并不详尽,只说是数万鞑子攻占松江,这数万,可就令人难以揣摩了。 但王翦估计不会过十万之数,毕竟鞑子的水师也不可能一次搭载二十万人。 王之仁部与踏羽营合计四万五千人,再有黄蜚水师策应,应当可以稳住苏州。 正在他沉吟思考之际,忽有士卒来报。 “报大将军,陈提督带着一员麾下军官求见。” “请他们至堂中。” 王翦有些疑惑,不知道陈荩搞什么鬼。 刚要坐下,忽又得报,说是王驾至府门外,王翦一愣,匆匆前往相迎。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将门 第184章 将门 堂中,朱常淓坐在上位,陈荩与王翦坐在下首。 在陈荩的身后,站着一人,发须斑白,身材魁梧,面相忠厚,看上去正是知天命的年纪。 王翦看了看一脸茫然的陈荩,又看了看了潞王,不知道是什么事劳王驾前来。 陈荩则是奉王命前来大将军府,虽然传话的内侍没有明说,但是他也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情。 “鸣迟,先给咱们的大将军介绍一下你身后之人吧。” 朱常淓坐在主位,对陈荩吩咐道,目光却是自站在他身后那人身上扫过。 王翦闻君上之言,心中有些疑惑,陈荩身后何人,竟能劳君上亲自前来为他引见。 陈荩领命,开口向王翦说了起来。 “大将军,这位姓邓名世忠,乃将门之后,躬身在我营中为一伍长,前番作战,他率所部五人毙敌数十而无一伤亡,乃是行伍良才。” “将门之后,怎为一伍长?”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他显露头角,还不知道藏到什么时候去呢!” 陈荩说着,便回头笑着看了邓世忠一眼。 邓世忠尴尬一笑,他也不是故意藏,只是弘光亡覆后,他有些心灰意冷,自己年近花甲,尚有家小,于是便准备返回故乡隐姓埋名,了却残生。 但回到江西丰城之后,传来了潞王监国,号召天下兵马勤王,他心中又燃起了火焰。 后来听说朝廷来人在闽地募兵,要往杭州组建新军,邓世忠便坐不住,携妻儿全家直奔杭州投效在新军之中。 “景长,坐下说话吧!”朱常淓对邓世忠温言笑道。 “谢监国!”邓世忠躬身答谢。 王翦看着眼前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心中不禁感慨,都这般年纪了,竟还能上阵厮杀,真是壮士暮年,烈心不已。 “眼下正是国难思良将之时,景长乃将门之后,又多谋善战,当为我军大将,大将军以为如何?” 朱常淓出言夸赞邓世忠,王翦瞬间领会上意。 “监国纳才,臣为监国贺!” 王翦麾下再添良将,自然没有意见。 陈荩闻言大喜,连忙向潞王拜谢,自从上次潞王夜探伤兵营与邓世忠交谈后,他便知道邓世忠不凡,早晚会绽放光彩。 邓世忠是蓝田营的伍长,现在得潞王重用,他陈荩作为蓝田营提督,脸上自然也是有光。 邓世忠倒是平静,随着陈荩起身,向潞王行礼答谢。 “景长便在大将军麾下为参将吧,听候大将军调遣。” “谢监国!谢大将军!” 再次拜谢,邓世忠向陈荩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陈荩只是微微一笑,心中也颇为感慨,毕竟邓世忠已经五十有九,现在才得遇明主,受到重用,细细想来也是令人唏嘘。 他真心的为邓世忠感到高兴,王翦好奇邓世忠的身世,毕竟连君上都如此重视,想来必定非同一般,于是便问及陈荩。 陈荩也是欣然详细介绍了一下,朱常淓此前已经知晓,便在座上静听。 王翦没想到邓世忠竟然是左军都督上柱国邓子龙之子,略有惊讶。 他一直在看前朝的文书记载,前段时间才看过一段当年万历皇帝追授邓子龙时说的话。 “国威覃布,尚勤鼙鼓之思;武备勤修,永重干城之选。尔云南永昌等处地方副总兵署都指挥使事邓子龙,材勇着闻,革钤娴习。” “戎行振饬,见知士伍无哗;军政修明,因见拊循有素。捐躯为国,可谓忠矣。” 由此可见,邓子龙不愧是当时名将。 “原来是曾经的东南骁将邓武桥之后,乃父神勇,彪炳史册,今日见景长,如见当年邓公!” 王翦恍然大悟,连声赞道,亦是不胜感慨,当年邓子龙七十高龄战场搏杀,今日其子花甲之年帐前为将,真是继其父之雄风,可谓忠烈! 座上的朱常淓忽然心头一动,眼神一亮,像是记起了什么。 “本王记得《柳成龙惩毖录》中曾记载老将军殉国后,其子仍麾旗督战,向前不已,莫非所说之人正是景长???” “回监国,是末将,那年,末将正好十四岁,从父出征,侍奉在父亲身边。” 邓世忠说完,陈荩也面露惊讶,王翦更是惊奇。 十四岁,便从父上阵厮杀,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战死海疆,个中滋味,只是想来便令人悲恸。 “老将军死得其所,今日景长继乃父之风,再建功勋,方不堕老将军威名。” 朱常淓微微叹息,出言嘉勉。 “末将谨遵监国之命,以此残生,为大明效死。” “景长得空可遣人将家小都接到杭州去,朝廷会分宅安置。” “劳监国操心,末将已在杭州安家。” “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王翦见已经午时,便请潞王与两人在大将军府用饭。 朱常淓欣然答应,正好席间计议一下苏松的战事。 几人往房中入座,王翦向朱常淓汇报了一下兵马调动情况。 得知清军竟然攻入了松江府,威胁了大军后背,邓世忠当即就向朱常淓请战。 朱常淓想了想,苏松敌情尚不明朗,多去一些兵马更加保险,邓世忠新任参将,定然是急于建功,好证明自己。 于是沉思片刻,便答应了邓世忠的要求。 但因为王翦已经部署好了前往苏州的兵马,朱常淓不想因此插手王翦的指挥,所以拨蓝田营兵马五千,交给邓世忠率领,命他独立行动,见机行事,配合友军作战。 邓世忠顿时心中火热,对潞王的知遇之恩感动不已。 曾经他蒙受父荫,所领兵马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两千。 潞王一出手,便将蓝田营五千兵马交予自己,这等信任,邓世忠心中暗暗发誓,必要为王前驱,报答君恩。 原本的午饭瞬间变成了践行宴,王翦见状,便略备薄酒,为邓世忠壮行。 两个时辰后,丹阳东城门。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城外的官道上,邓世忠牵着战马,与陈荩并排前行。 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人,一个中年,一个青年,二人俱身穿盔甲,牵着战马。 陈荩时不时地回头看两眼,又偏头看看走在身边的邓世忠,连连摇头叹气。 “提督何故叹息不绝?” “景长,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家风如此,不敢有违。” “你这......太过了!你叫老夫人怎受得了?万一有个闪失,你又怎向邓老将军交待?” 陈荩说着,又回头瞧了一眼走在后面的两个魁梧汉子。 见两人目光炯炯,一脸坚定,陈荩心中十分无奈,暗道:怎如此执拗!难不成邓子龙老将军当年也如此? “国事为重,提督不必再劝,纵使战死沙场,吾父当是为我等骄傲。” “嘿呀!你个邓景长,真是个老顽固!罢了罢了,此去敌情不明,务必万般谨慎,我可将咱们蓝田营的精锐都交予你了,千万小心用兵。” 陈荩被邓世忠的坚持弄得苦笑连连,只能仔细叮嘱一番。 邓世忠对陈荩的器重与帮扶心中万般感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庄重的行了个军礼。 陈荩将其扶起,叹息一声,转身将身后的那个青年人一把拉到了自己跟前,笑道:“小子!你爷爷是个石头脑袋,你记着,若有危险,先保全己身,你可是邓家唯一的香火了,知道吗?” 邓继祖眨了眨眼睛,嘿嘿笑了起来,瞄了一眼自己那正瞪眼的爷爷小声说道:“陈叔父,放心,小子保准跑的比兔子还快,这老家伙,想弄死我,没那么容易。” 陈荩一愣,嘿,这小子不开口还好,怎么一开口和想象的不一样呢? 这油嘴滑舌的,上来就叫上叔父了,一点也不像是邓世忠的孙子。 不会他爹也是这样的吧?! 陈荩又看向了那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略显呆滞的中年人,说道:“卫国,你也是,你儿子才刚刚成婚,你也不拦着点!” 邓卫国讷讷开口答道:“家风如此,不敢有违。” 陈荩顿时翻起了白眼,得了,这铁定是邓世忠的种,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倒是邓继祖这小子,他有点怀疑是不是邓卫国亲生的。 “陈叔父,放心,我这老爹,猛着呢,打三五十个不成问题,到时候还有他护着我,我铁定活蹦乱跳的回来见叔父你,叔父就别担心了,嘿嘿嘿。” 陈荩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邓继祖这小子不但是自来熟,小嘴巴还挺甜,一口一个叔父,叫的他心里发毛。 邓继祖一脸鬼精的笑容,忽然被一个大巴掌扇的戛然而止。 回头一看,邓世忠正转着手腕,冷冷地斜眼瞪着他。 邓继祖瞬间恢复正形,站的板正,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我就送到这里了,景长多加保重,待你凯旋归来,我在营中设宴,为你庆功。” “提督大恩,末将日后再报,出发!” 邓世忠说罢,便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儿孙与数十亲兵,前去与在十里外等候的大军汇合。 陈荩负手而立,望着在夕阳下远处的邓氏祖孙三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中回荡。 良久,目送几人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陈荩这才准备转身回城。 眼角不知为何,竟挂着两颗泪珠,陈荩自嘲一笑,暗道自己竟如此多愁善感。 甫一转身,抬眼所及,但见老中少三名女子在城门处挽臂而立,斜阳下,她们尤为显眼。 老妇身体佝偻,拄着拐杖,面色忧伤。 中年女子一身素裙,木簪挽发,挽着老妇左臂。 少女上身淡粉色衣衫,下身草绿色百褶裙,玉簪银钿,浅施粉黛,一手挽着老妇右臂,一手遮在眉上,举止间,尽显哀怨。 陈荩愣住,邓氏男儿齐上阵,独留三妇守空闺。 看着那齐齐望夫的三个身影,陈荩只觉得心肠酸楚。 第一百八十三章 平波堡 第185章 平波堡 八月三十日,回援苏松的明军诸部先后抵达苏州府。 焦琏命王之仁率部两万往昆山驻防,太湖水师黄蜚部五万兵船南下嘉兴布防。 他自己则与踏羽营张家玉部留守苏州府城。 此次焦琏统军,因其军职为参将,所以职级较低,为了方便焦琏统一指挥,朱常淓直接拔擢他为援剿苏松地方等处提督军务总兵官加五军参赞府行走。 五军参赞府行走之职,属于五军参赞府的名誉官衔,意思是可以参与军议但不掌府事,位置次于五军参赞郎。 说起来,还是集部宪府三职于一身的张家玉职权更高,但是实际上还要看差遣。 朱常淓给焦琏的差遣是援剿苏松提督军务,虽然官职不如张家玉,但是差遣更大,在苏松等处的军务都要听焦琏的。 当然,张家玉才不会在意这个,就算焦琏仍然是个参将,他也会全力配合,一来是他素来是个识大体的人,二来焦琏的大名已经传遍三军,无人不服。 苏州府城有两个附郭县,一个是吴县,另一个是长洲县。 两县共治一城,府城十分繁荣,水陆交汇之地,南北通衢枢纽,人丁旺盛,商贸昌盛,乃江南重镇。 焦琏与张家玉并辔,率大军入城。 街上百姓夹道欢呼,苏州尚未新任知府,两县的县令领着各麾下的吏员亲自来迎。 清军攻占松江府的消息就是他们派人传到丹阳的。 “瑞庭兄,还好咱们先到一步,否则如此繁华之地,就让鞑子糟蹋了。” “幸好此前有熊总督在此暂驻,恢复了治理,否则咱们也没法及时得到消息。” 府衙空置,两人便决定在府衙理事。 两位县令亲自领路,抵达府衙后,二人便主动告辞。 焦琏与张家玉联袂而入,府衙中冷冷清清,只有些许老吏在公房中发呆闲坐。 见有上官来,这些吏员才无精打采的起身站在门口,躬身行礼。 焦琏见状,直接征用府衙,命麾下士卒开始搬运物件,布置厅堂。 张家玉前后院闲转一圈,这苏州府不愧是上府大城,衙门规模相当大,十分气派。 不多时,安顿好兵马的白贵、赵兴、刘起蛟赶到。 焦琏正伏在案上,眉头紧蹙,谋划着兵事。 白贵三人围在案前,等待着焦琏的命令。 “夜不收都放出去了吗?” “已经全部撒出去了,还需时间才能有消息。”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摸清楚松江府清军的真实情况,否则焦琏不敢贸然进军。 大军抵达后,白贵第一时间就将麾下精锐夜不收全部撒向了松江府侦查情况。 张家玉正好转了回来,见众人正在商议军事,便走到了焦琏身边,低头一看,指着舆图上的嘉定县说道:“这里,还需兵马驻守,如此我军便可三面合围松江之敌。” “元子,眼下我军兵力不宜分散,等敌情明了,才可行动。”焦琏说道,他也想将松江府包围,一口吞了松江的鞑子,但是手中兵力有限,根本拉不开如此大的阵仗。 一旦兵力过于分散,有可能会被清军各个击破。 张家玉点点头,他的想法是想赌清军会分兵进击,但仔细想想,还是稳妥一点好。 几人正商量之时,卫兵来报,有昆山义军来投,首领正在门外求见。 焦琏一听是义军,心中一喜,忙请来人入内相见。 很快,亲兵便领着一大帮形形色色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焦琏见状一愣,好家伙,这是什么情况?一群书生?这特么是义军? 为首之人,看上去年纪稍大,一身灰色直缀,头戴方巾,满身书卷之气,却眉间又露英武之色。 “在下原弘光兵部司务顾炎武,拜见总兵大人、提督大人!” “顾炎武?” 焦琏上下打量一番,站在顾炎武身边的一人,穿着一身箭袖短衣,面容清秀,略显瘦弱,背上还背着一个大斗笠,眼睛正在他的身上扫视。 “这位是在下挚友归庄,归尔礼。后面几位都是在下的好友。” “我等俱是苏州人,听闻鞑子入寇松江,便联手举兵,想要保卫乡里。” “没想到王师来的如此之快,我等得到消息,便赶来相投。” 顾炎武说话间,颇为感慨,本以为鞑子忽至腹地,朝廷必然反应不及,没想到仅仅三日,王师数万便抵达苏州,令人叹服。 张家玉环视眼前众人,听到“归庄”两字,忽然眉头一展,惊讶道:“归庄?那你就是顾绛了?” 顾炎武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回提督大人,正是在下原名。” 焦琏没听说过顾绛的名字,见张家玉惊讶模样,心想眼前两人应当在士林有些名气。 没等张家玉问及顾炎武改名的原因,一旁的归庄看着顾炎武坏笑了起来,挤眉弄眼,脸上有逗弄之色。 “两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家伙五日前起的兵,昨日改的名,说是以示自己弃笔从戎之决心。炎武炎武,炎黄子孙,天下布武。” 归庄一番话,弄得顾炎武只能尴尬一笑,身后站着的众人也是面带喜色。 顾炎武拉起义军,本想一展报国之志,为此还特地改个名,正准备大干一番,没想到朝廷的兵马转眼便到了,一下子没了他们出手的机会。 焦琏也是被归庄的话逗乐,轻笑了起来。 “归奇顾怪,说的就是两位吧?”张家玉笑问道。 “哈哈哈,都是传言,都是传言!”归庄摆摆手,十分不在意的说道,但分明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看上去相当的臭屁。 “你们拉起了多少兵马?”焦琏问道,这才是他在意的事情。 “回总兵大人,在下聚八乡子弟三千,眼下正扎在昆山待命。”顾炎武正色答道。 焦琏点点头,返回了舆图前,白贵三人也围了过去。 张家玉请众人入堂中就坐,又吩咐人上茶水,与几人攀谈起来。 与顾炎武前来的,还有故南京兵部尚书杨成之孙,杨廷枢。 余下几人,皆是顾炎武好友,有吴其沆、陈忱、吴炎、王锡阐、王略、万寿祺、潘柽樟等人。 此八人,皆是有识之士,乃地方人杰。 张家玉了解后,心中大喜,特别是看向几人的目光,瞬间都变了。 王锡阐,字昭冥,精通天文历算。 万寿祺,字年少,礼、乐、兵、农、天文、历法、历史、地理之学,凡诗文、书画、金石、琴棋、刀剑以及女工刺绣、革工缝纫等百工技艺,无不通晓。 潘柽樟,字圣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酷爱史学。 陈忱,字遐心,自幼博览群书,经史之外,稗说野乘,无不涉猎。 吴其沆,字同初,虽是生员,但精通水利制造。 王略,字起田,长于水文海事。 吴炎,字赤溟,工于史学,又通农牧。 再加上一个杨廷枢,熟读兵法,家传武略,此八子,个个都身怀经世之才! 张家玉心中火热,暗暗道:我必要将这十人为潞王殿下纳入囊中。 大争之世,人才乃国之基石,多而高垒,强则坚深。 人才之重,观季汉兴亡便可窥视一二。 张家玉与几人年纪差不了多少,再加上他自己也是饱读诗书,所以与众人聊得火热。 这时,一直东张西望,有些坐不住的归庄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公案前,大大咧咧的挤在了白贵与刘起蛟当中。 焦琏正与三人商议整编义军之事,见瘦弱的归庄挤了进来,顿时一愣。 刘起蛟偏头,牛眼瞪着抱臂趴在案上的归庄。 白贵也瞥了一眼,不知此人要做什么。 “啧,粗糙,真是粗糙!” 归庄看了一阵,连连摇头。 “何意?” “这舆图画的真是粗糙。” 焦琏闻言,低头看了看,舆图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用的舆图那都已经算是很不错得了,虽然旧了点,但就这,那也是从杭州府架阁库里的万历旧档誊录下的副本。 “你嫌粗糙,你倒是弄个精细的来。”刘起蛟轻哼道。 “你别说,我还真有,你等等啊。”归庄嘿嘿一笑,便转身朝着门外小跑离去。 刘起蛟一愣,本以为这家伙就是嘴上说说,没想到他还真有货。 不一会儿,归庄便一溜烟地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一个长卷。 “来来来,让让,看看我画的这个如何!” 刘起蛟与白贵闻言,往边上让了让,归庄将长卷在案上缓缓展开,正是苏松舆图。 其上,山川河流,道路城池,绘制的十分清晰明了。 更厉害的是,归庄所绘舆图上,连乡镇也标注出来了,精度远超焦琏所持舆图。 “厉害!当真是精细!先生真乃是丹青妙手!”焦琏连连赞叹。 他所持的舆图上最多只标注到县城,再加上是万历年间的旧本,所以有些标注已经不准确。 河流改道,道路阻塞,这是常有的事,舆图上标注不清,这就相当麻烦,有时候非常容易耽误事情。 “这是尔礼耗费一年,走遍苏松,重新绘制的苏松地理舆图,上面所标注,都是现状,可以为准。” 顾炎武起身走来,为焦琏介绍道。 归庄得意的笑了起来。 “闲来无事,随手所作,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有先生此图,省却我军不少事情。” 焦琏十分满意,起码不必再遣人重新探查地形,归庄在这上面标注的一清二楚。 山高水深,道路长短,俱有标注。 “总兵大人,不知如何安排我等义军?”顾炎武问道。 “方才我思量一番,义军毕竟不习战阵,但熟悉地形,我意可为大军辅助,负责转运粮草,维持后方治安。”焦琏说道。 “那便谨遵总兵之令,只要能杀虏,做什么都可。” “好!尔等何人可以领兵?” “杨维斗,他乃是兵部尚书之孙,熟读兵法,长于军略。” 焦琏点点头,当即便委任杨廷枢为麾下参将,率领三千义军驻扎在昆山,听候王之仁调遣。 其余顾炎武等人则留在帐下处理民事。 张家玉心思急迫,等焦琏安排完,便差人去城中买来酒菜,设宴款待诸人。 焦琏要带着白贵三将往城外探查地形,所以没有参加。 杨廷枢也因急着赶回昆山整军,所以也未赴宴。 提督大人的重视与礼遇,让顾炎武等人心中火热,一片赤忱之心,在宴中不吐不快。 张家玉借机如厕,前往公堂迅速书信一封,差人驾快船送往丹阳潞王处。 正是国朝用人时候,这些大才又怎能让他们空老林泉之下? 焦琏同白贵三人率八百骑亲骑向东,出长洲县境,一路直奔松江府方向。 刚至吴淞江西畔,就见有两三艘小舟渡江而来。 几名亲兵上前戒备,船只靠岸后,忽见船上跳下几名大汉,浑身尘土,摸出了队官腰牌,朝着焦琏亲兵举起。 那亲兵查看一番,原来对方是友军夜不收,于是便领几人来到焦琏面前。 “末将踏羽营夜不收左哨第五队队官关礼,参见总兵。” “可探得敌情?” “启禀总兵,末将探知,鞑子已经占领了青浦县,人马在五万之数,但不知其是否为主力。” “青浦?鞑子来得好快。” 青浦县,在松江府西北,位于两府交界之处。 想来是清军正在青浦休整,不日便会进犯苏州府。 “可探得是何人领兵?” “末将无能,敌军斥候精锐,遮蔽甚严,末将全队只回来了我们几人。” 焦琏微微一叹,他最清楚夜不收的战斗远比正规交战还要激烈。 斥候一旦被对方发现,那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杀,两方俱是如此。 夜不收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之所以叫夜不收,正是因为他们干的是最凶险的活。 所谓“墩夜二项,了操传报,其险苦艰难,比之别军悬殊,若非加厚优给,何以责其用命?” 原本夜不收是边军设立的,但后来因为其在对敌战斗中声名远播,所以后来渐渐被指代军中精锐哨探。 夜不收,夜不收,彻夜作战不停休。 见这夜不收队官说起自己的同袍,眼含热泪,焦琏勉励道:“你做得很好了,回营轮换去吧。” “谢总兵,末将告退!” 队官关礼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带着麾下幸存的夜不收回撤,脏兮兮的脸上满是同伴战死的悲痛。 焦琏驻马江边,江上清风游,东岸辽阔,远望无垠。 “大哥,这舆图上所绘,在江东有一镇子,名为千墩镇,标注的是有大小墩台数百,原来是备倭之所。” “这松江平原,如此看来,这千墩镇当为要冲!” “若要兵进青浦,需先拿下千墩镇,以保大军安全渡江。” “以千墩镇为阵眼,踏羽营环列对敌,王之仁部可分戍昆山、太仓两县。” “如此,便可阻遏鞑子兵锋,无论其攻哪一路,踏羽营皆可伺机而动。” 白贵看着身边两名亲兵展开的舆图,盯着上面标注出来的千墩镇,一眼便看中了此地。 千墩镇位于平原之上,正是骑兵作战理想的战场。 “若是再有一路兵马,王之仁部便不用分兵,我军便可反压鞑子。” “的确,也不知这登陆松江府的鞑子到底有多少,我军可能兵力稍逊。” 青浦已知有鞑子五万,焦琏现在麾下踏羽营与王之仁部总共才四万五千兵马,算上杨廷枢的义军,也不足五万之数。 守备有余,但进取不足,这让焦琏有些难受。 “我军当速取千墩镇,若被鞑子抢了先手,咱们就被动了。” 白贵有些担心,若是鞑子领军之人也是眼光卓越之人,恐怕也会看中千墩镇的位置。 一旦叫清军拿下千墩镇,那便会成为打进苏州府的一根楔子。 千墩镇大小数百墩台,易守难攻,乃两军必争之地。 “说的没错!” 焦琏也深知兵贵神速,于是便立刻遣赵兴回转苏州府城,调踏羽营火速向千墩镇进军。 又派快马往昆山,命杨廷枢搜集舟船,为大军渡江做准备。 他则当即带着白贵与刘起蛟,沿江搜寻,找到一处渡口后,便征用了十几条船只,率所部八百骑分批渡江,直奔千墩镇。 “大哥,敌情不明,咱们这样有些冒险!” “兵贵神速,既然我军夜不收还能回返,说明鞑子尚未占据千墩镇。” 白贵觉得焦琏说的有道理,便不再多言,快马加鞭,率部先行。 疾驰半个时辰,一路畅通无阻。 焦琏率八百铁骑抵近千墩镇。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墩台烽堡林立,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在大地上星罗棋布。 就像是棋盘上的一个个棋子,如龙盘虎踞,纵横数十里。 “此地不知是何人手笔,堪称苏松壁垒,两府天堑。” 焦琏见如此规模的墩台群落,惊叹不已。 这纵有上万骑兵,也得在此折戟沉沙。 白贵已先行探查,四周未发现鞑子身影,只是这墩台个个大门紧闭,看不见人影。 “想来是躲在暗处观察我等,打出我军旗帜!” 身后的掌旗亲兵迅速将隐藏的秦军战旗重新举起。 随后,焦琏的将旗也竖了起来,迎风招展。 八百骑举旗列阵于首墩之下,静静等候。 不多时,两丈高的墩台之上,传来了喊话声。 “你们是哪路官军?” “我乃当今潞王监国麾下,大明秦军苏松援剿总兵官,焦琏!” “当真?可有凭证?” 墩台之上的人似乎不太相信,但焦琏却心中松了口气,看来这墩台守御之人很谨慎,这倒也是好事。 “我有总兵印信,汝等可要验看?” 焦琏喊话道,闻言,墩台之上女儿墙后忽然露出了个中年人的脑袋,朝着堡门外张望。 见前来的兵马衣甲整齐,旗帜鲜明,那人脸上疑色渐消。 “总兵大人,多有得罪,在下乃是不得已如此谨慎。” “无妨,你做得很好,非但无罪,本兵还要赏你!” 那人闻言,笑了起来,赶紧招呼墩台内的人打开大门,迎焦琏等人入内。 此墩台位于最西,为西面首冲之堡,所以建筑颇大,长宽一百五十步,高一丈五尺,乃青石糯米夯筑。 建有烽燧,正中设有一座长宽二十步,高两丈,下大上小的望楼。 墩堡南北设有两门,均以铁铸,门洞内端,还设有一道铁栅栏。 焦琏入其堡内,方才搭话那男子已经下来,正在路旁向他行礼。 其后,站着许多堡内的百姓......不对,应当说是军户。 抬眼看去,男女老少,约有上千。 男丁身上穿着破烂的明军鸳鸯袄,但已经浆洗的褪色,几乎看不出是红色,许多地方还打着补丁,重重叠叠,看上去应是穿了许久了。 这些军户手中有的拿着农具,有的空着手。 只有站在前面的数十名年轻人腰间配着腰刀,七八人身后背着看上去老掉牙的火铳。 “末将平波堡千户戚承志,拜见总兵大人!” 方才那中年男子率堡内众人向焦琏跪拜。 “诸位快快请起!” 戚承志起身,心中暗道:这总兵大人倒不像是个扒皮,看上去应是个好官。 焦琏听到眼前的千户叫做戚承志,又想到这墩堡名为平波堡,面色恍然。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你可是戚少保同宗?” 今日大章六千字,为后面剧情查资料查麻了,写到两点了 大家不要担心,虽然扑了,但不会太监,之前也被劝切,但我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写完一本再说。 不赚成绩赚个口碑嘛,为下本书攒攒原始股,哈哈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八十一斩 第186章 八十一斩 “戚少保是末将同宗长辈,曾经在这吴淞江畔有土墩九百九十九个,昆山南三十里有一高土墩,为第一千个,故称千墩。” “相传这千墩乃是吴越争霸时所成,后来少保北上蓟州任总兵官时,途径此处,见此千墩,心生感悟,便建议在此修筑御倭墩台,屯戍军户,辐射苏松。” “末将的父亲是当时戚少保北上时率领的三千浙江子弟兵之一,奉命留在了此处,教习地方卫所御倭之技。” 戚承志说起戚继光,眼中满是崇敬之情。 他年他的父亲留在这千墩镇之后,松江府与当地卫所合力,按照戚继光的建议营建了千墩镇的墩堡。 这平波堡,乃是首座落成的墩堡,松江知府感佩戚继光定海平波之功,便将此堡命名为平波堡。 戚承志的父亲也被任命为了平波堡的首任巡检,佥点地方弓兵三百员驻守,负责控扼津要,巡察往来,缉捕盗贼,防寇御倭。 一开始,平波堡中还有卫所充实来的军户,由一百户统管,驻扎在此,平靖地方。 但后来卫所逐渐糜烂,名存实亡,平波堡中父死子继,戚承志接替了父亲的位置,担任了巡检,但是驻扎在其中的百户却出现空缺。 堡中事宜悉数由戚承志这个巡检总理,手下军户加百姓,有将近千户。 一直到清军南下,博洛攻略苏松,千墩镇数百墩堡联结自保,清军久攻不克,再加上当时又急于攻克江阴,所以便直接放弃了攻打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千墩镇。 也是在这期间,戚承志被堡中军民推举为千户,领导诸墩堡自卫。 焦琏闻之大奇,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这般故事。 “你没有辱没戚氏!” 戚承志微微一叹,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这千墩镇大小四百八十座墩台,如今半数已经残破空置。 自戚少保与世长辞后,便没有人再重视这千墩镇,地方也不再支持,大多墩堡年久失修,其中人户尽散。 他为了维持这平波堡,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手段。 焦琏引兵入内,他在戚承志的引导下,在堡中视察了一番。 等望楼远观,见数百墩堡散布,但大多数已经没有人烟,不禁有些惋惜。 他观望许久,忽然心头一动,这千墩镇,稍加修缮改造,便可成苏松要塞。 此地,正好处在苏松正中心,届时只需修整四方道路,要塞屯戍,便可彻底稳固苏松。 千墩镇西至苏州,东到松江,皆六十余里地,骑兵疾驰,朝发夕至! 北往太仓、嘉定,亦不过四五十里,乃是现成的大军守备驻扎之地。 心中有了计较,焦琏决定等此战结束,便向潞王与大将军上书建议。 焦琏又询问了一下其他墩堡的情况,戚承志一一道来。 整个千墩镇东南西北各有墩堡、墩台一百,为屏障,当中环绕着镇子四面,有核心墩堡八十。 俯瞰群堡,里外两圈,若同心圆布置,南抵淀山湖北岸,北达吴淞江南岸,东至两府界线,以镇子为中心,辐射方圆十五里地界。 戚承志告诉焦琏,现在也就只有外圈四面的四座首堡尚有军户驻守,其余没有损毁的墩台中,要么荒废无人,要么就是聚满了流民。 眼下他能管控的也就只有与平波堡一样规模的四座首堡,目前都是由他戚家子侄领头。 焦琏一听,心中又不自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可随即又压住了心思,这种事情,他不能擅自做主,一切还是等剿灭了鞑子再说。 随后,白贵跟着焦琏随戚承志往其余四座首堡查看情况。 刘起蛟则亲自领数十亲兵向东往青浦方向查探。 队伍刚过界碑,迎面就碰上了一队清军斥候。 双方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巧,直接迎面碰上。 刘起蛟反应最快,短暂的对视之后,大喝一声,便提着开山斧冲了上去。 所部五十骑都是精锐,知道绝不能使眼前这一队鞑子斥候走脱回去,瞬间四散,想要兜住敌人归路。 鞑子斥候领队的马甲见明军小股人马出现在这里,心中大惊,急忙命身后士卒回转报信,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迎战掩护。 刘起蛟何许人也,一柄梨花开山斧,在他手中就像是舞绣花针一般轻松。 当头朝那鞑子马甲劈下,那马甲还想抵挡,却不知这百十斤的大斧势大力沉,直接将他手中的腰刀斩断。 那鞑子马术娴熟,急忙翻身坠在马侧,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惊魂未定,只感到后背一阵凉意,一回头,入目便是一个黑影占满了视线,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刘起蛟兜马回旋,看着那鞑子开裂的头颅,拔起了他的大斧。 原来方才错马而过,刘起蛟回身飞掷大斧,出其不意将这鞑子击杀。 明军人数众多,一番追逐厮杀,迅速将这一队倒霉的鞑子送去见了阎王。 那欲回转报信的鞑子也被刘起蛟亲卫一箭射翻,临死还想发响箭示警,却被赶上来的明军一刀斩断了手臂。 杀完了鞑子,刘起蛟忽然一拍脑袋,表情懊悔起来。 “娘的,咱们应该抓个活的啊!” 麾下亲兵顿时面面相觑,心下想到:你不早说。 士卒清理了鞑子的尸体,抹去了战斗的痕迹,刘起蛟决定再往深处探探。 青浦县城。 城门紧锁,街坊无人。 倒是城中的菜市口处,传来了喝彩声。 菜市口,数百县中百姓,被缚在地,瑟瑟发抖。 四周站满了凶神恶煞般的清兵,眼红目赤,若视牲畜般看着那些百姓。 十字街口,血水横流,地上堆满了死不瞑目的人头。 副都统伊尔德正悠然擦着刀,神气地对另一边的参领蓝拜说道:“半柱香,八十斩,可谓英雄乎?” 另一边的蓝拜狠狠挥刀,砍下了跪在他面前屎尿横流的年轻人的脑袋,然后一脚踢开。 那圆滚滚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一堆人头前,汁液洒了一地。 一阵秋风吹过,血腥味与屎尿味混杂扑鼻,令人作呕。 但蓝拜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笑着答复伊尔德道:“半柱香,八十一斩,伊尔德,你还是略逊一筹。” 伊尔德哈哈大笑,身后的包衣奴才战战兢兢地躬身上前,埋着头,双手递上了擦汗的毛巾。 他害怕极了,眼前这两个鞑子就是疯子,是魔鬼!就连他这个打辽东开始就跟着伊尔德的包衣奴才都感到了恐惧。 腹中就像是被烈火炙烤一般,痉挛不断,连呕吐的感觉都已经直接略过了。 若不是方才一直偷偷闭着眼睛,恐怕他此刻站都站不住。 总算煎熬到这场杀人竞赛结束,赶紧有眼色的给主子递上汗巾,讨个欢心。 咦?怎么没有动静? 只觉得举着毛巾的双手有些酸困,他咽了咽口水,耐心地等待着。 一阵妖风袭来,让他那被冷汗彻底湿透的后背瞬间刺骨寒凉。 主子怎么还不拿毛巾擦汗? 四周怎这么安静? 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想偷偷瞧一眼主子在做什么。 一抬头,便看见了伊尔德正向他微笑。 感谢书友的月票!!谢谢!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奴才,鸡犬尔 第187章 奴才,鸡犬尔 “主子,请......请请请......请擦汗。” 他被伊尔德的笑容吓得周身寒彻,仿佛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妙。 伊尔德一把抓住了自己这包衣的手腕,没等其反应过来,朝着膝盖窝就是狠狠一踹。 包衣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尽管疼的龇牙咧嘴,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顾不上喊疼,口中哭叫着主子饶命! 伊尔德脸上狞笑,手起刀落,将那包衣直接斩首,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十分丝滑。 站在他四周的包衣们见状,吓的全部打起摆子来。 “蓝拜,我也八十一个了,如何?” “够狠!他可是跟了你两年的奴才了。” “呵,奴才嘛,鸡犬尔,说杀便杀了,再说了,这蠢货,连擦汗都不会,留他何用!” “哈哈哈,今日就算平手,明日再来!” 蓝拜将腰刀在身后一个奴才身上擦了擦,收刀入鞘。 他命人将今日没有轮上的待宰羔羊们统统个关押起来,留作明日用。 青天白日,秋高气爽,在这青浦的十字街口,血流满道。 伊尔德命士卒将现场清理了一番,便与蓝拜准备去逍遥快活。 两人带着数百八旗兵卒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开始大肆掳掠。 抢财劫色,搜刮钱粮,凡有抵抗,便二话不说,挥刀杀之。 一时间,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鸡犬不得安宁。 男哭新妇,老悲小女,连街跨院,声泪相携。 陋室有翻覆之灾,朱门遭洗劫之难,血洒石阶,人亡庭户,半日之间,遍剐长街。 伊尔德更是癫狂,闻市井惨叫而祸心大起,见他室红颜则豺目细盯。 “蓝拜,我听闻那县令之女甚为美貌,你却是私藏,真是不够意思!” 走在街上,伊尔德有意无意地向蓝拜说道。 蓝拜闻言一笑,他就知道伊尔德会说起此事。 “这女子,和他那知县爹一样,是个硬骨头,不肯相从。” “哼,我看是你怜香惜玉,不肯动粗吧,都是惯得,他爹再硬又如何,能有我的刀硬?” “你若想要,给你便是,回头我差人送到你房中去。” “房中有何意思?你现在就派人弄来,我替你好好调教一番。” 伊尔德坏笑了起来,方才杀人取乐还不满足,只觉得心中痒痒。 蓝拜转头派人去将那知县之女带来,伊尔德拍了拍蓝拜的肩膀,甚是满意。 “此番你我拿下松江府,已是大功一件,我已派船向南京送信,让大将军调遣更多兵马前来,届时你我便可坐等论功!” “鲍承先传来了消息,明军水师已经覆灭,自此我军江海无阻,来去自如!扬州张存仁的大军便可渡江南下,直捣明军腹背!” “太好了!那投降的主簿说,明军主力都在镇江府,现在苏松几乎空虚,咱们这是撞了大运,是天神赐予你我功勋。” “咱们还是得趁早进击苏州才是,如此便可沟通江北。” 伊尔德开怀大笑起来,点了点头,摆了摆手。 “等斥候消息传回,再进兵不迟。在此之前,还是先快活一番再说。” “也是!” 两人说笑间,蓝拜的亲兵策马赶到,从马背上扛下来一个双手被反剪的妙龄女子。 任那女子奋力挣扎叫喊,也挣脱不了那鞑子铁钳般的大手。 女子一身精致袄裙,青丝散乱,却也难掩秀丽眉目。 伊尔德首次下江南之地,还未曾见过长相如此温婉可人的江南女子,他上前两步,两指钳住那女子下颌,仔细端详起来。 “真是妙啊!” 伊尔德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女子。 “早就听闻江南多佳丽,见此美人,才觉所言不虚。” 蓝拜也是感慨,他戎马多年,也算是见过不少女子了,可眼前这人,独独让他觉得我见犹怜,不忍动粗。 伊尔德正欣赏着这碧玉妆容,却不想美人朱唇轻吐,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狗鞑子,汝等迟早会遭天谴!” 那知县千金却也不屈,悲愤哭骂道。 伊尔德邪魅一笑,竟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上的唾沫星子,一抬手,狠狠撕裂了那女子的袄子。 顿时一声惊叫,袄中白絮散落,女子香肩半露。 “你知道草原上怎么驯服一匹烈马吗?” “摧毁它的脾气,它便会温顺下来。” “我们有一种礼节,叫做牵羊礼,你可听说过?” “这可是当年大宋皇帝行过的礼,不如你也来试试?” 伊尔德那阴恻恻的话,让女子浑身颤栗起来,她出身官宦之家,自然是书香门第,牵羊礼是什么她自然知晓。 她心中恐惧极了,知道面前这鞑子是要羞辱她,只恨自己一时贪生,不敢自尽,被擒了去,今日要受此等大辱,倒不如一死痛快。 “来人,塞住她的口舌,莫让她咬舌自尽。” 伊尔德那狠辣的目光就像是看穿了女子的心思一般,歪嘴笑着吩咐士卒。 清兵从女子袄上撤下布条,紧紧勒住了她的嘴巴。 伊尔德又命人将其衣衫剥去,寻来一张羊皮,披在了其身上。 他亲自拿过一个绳圈,套在了女子颈上,牵着其走在了大街之上。 蓝拜一路随行,时不时看两眼已经目光呆滞的女子,心中稍有惋惜。 伊尔德就像是牵着羊羔一般,过主街,往县署走去。 主街两边,二层之上的窗户缝中,不少眼睛正在偷偷看着。 “那不是知县老爷的千金吗?” “狗日的鞑子,我跟他们拼了!” “你站住!不要命啦!” “阖城难不成竟无一个男儿?” “十字街口的人头都堆了几人高了,你也想把脑袋放上去?” “我......唉嘿!” “听说官军都在镇江,要打南京,离咱们远着呢,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来弄死这些狗鞑子。” “可知县老爷是个好官,咱们不能没良心啊,得想想办法救救小姐!” 躲在阁楼中的众人都被说的沉默了。 知县是个好官,城破之时,为清兵所执,愤而骂贼,被乱刀砍死。 可谓是忠义之士,现在他的女儿被鞑子羞辱,这真是见者意气难平。 “我等手无寸铁,又当如何营救?”一名老者叹息道。 众人沉默,鞑子凶残,竟杀人取乐,在他们心中蒙上了阴影。 良久,有一青年提议。 “不如凑金赎回?” 此言一出,众人皆点头同意,觉得如此或许可为。 于是在此酒楼避乱的众人纷纷解囊相助,那酒楼东家亦是拿出存银百两以表心意。 知县平素为官清廉,驭下颇严,县中官差从不吃拿卡要,县治更是清明,对他们这些生意人来说,也算是受其恩惠了。 众士民凑银三百两,遣人出酒楼,去追伊尔德与蓝拜,请谈赎救之事。 伊尔德牵着女子行到县署门前,看了看已经面无血色,美目失神的女子,笑了起来。 “故地重游,感触如何?” “哦,你说不了话,你若是服了,就点点头。” “降服的烈马,都会得到上好的草料。” 那女子不为所动,似乎整个人有些痴傻了。 伊尔德轻哼一声,牵着女子进入了县署大院之中。 迎面,便是公堂。 女子看见那熟悉的地方,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朦胧间,仿佛看见了那坐在公案前的父亲。 海水旭日,上有青天。 其上,悬一牌匾,上书:天理人心。 伊尔德将手中的绳头拴在了公案桌腿,自己坐到了公案前,拿起惊堂木拍了拍,拿腔捏调地对着坐在下面的蓝拜说道:“怎么样,我像不像?” “哈哈哈,那确实不像。” “嘁,来,你说,像不像那回事?” 伊尔德拍了拍那女子屁股,大笑道。 女子已经木然,丝毫没有反应。 这时,亲兵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求见。 伊尔德一愣,何人这么大胆,竟然还敢上街。 蓝拜命人将其带进公堂说话。 不一会儿,就见一身穿锦绣直缀的老者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大包袱,看上去十分沉重。 “老朽朝阳街里长项青阳,拜见两位大人。” 项青阳将手中的包袱缓缓放在地上,躬身作揖向两人行礼。 他一眼便看到了被拴在案边的知县千金,眼神黯然淡漠,神情麻木冷凝。 冰肌玉骨消磨,云鬓花容摧残,项青阳要与伊尔德说话,避不开自己的视线,只能在心中默默念叨: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项青阳?你有何事啊?” “老朽来与两位大人谈一桩赚钱的生意。” “哦?我若是要赚钱,还需和你谈?” 伊尔德嘲讽道,他想要前,直接抢不就好了。 蓝拜倒是觉得新鲜,想听听这老头打什么主意。 “大人抢是一时的,但老朽这生意却是长久的。” 项青阳说的不紧不慢,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这让伊尔德也不禁皱起眉头,来了兴趣。 “老头,说来听听。” “两位乃征伐之将,所得资财,大多靠军功受赏,但这战事总有结束的时候,两位也终有老去之时,为何不为日后多多筹谋?” 伊尔德与蓝拜闻言沉默,眼神盯着冲着他们微笑的项青阳,他们对视一眼,觉得项青阳所言不无道理。 他们现在大掠,说白了也是积攒家财,毕竟随着朝廷入关,这打仗的机会越来越少,谁都想借着出征的机会大捞一把。 光靠着朝廷的封赏,能有几个钱? 如果像眼前老头所说,若是有长久的赚金办法,那即使他们回京,亦能长久受惠,岂不美哉! 伊尔德故作沉吟,眼睛在那知县千金身上游走片刻,说道:“你说说看,是什么生意?” “对,你若说得好,那便是朋友,说不好,我点了你的天灯。”蓝拜附和道。 项青阳抚须一笑,不为蓝拜之言所惧。 “两位既取州府,何不多置产业,寻人代理,日后无论此地归属,无论两位身在何处,名下产业皆可财源不断。” “何况松江乃鱼米之乡,富庶之地,若两位置办得当,再寻一人总理,或可日进斗金。” “两位只需遣亲信几员,偶尔巡视即可。” “届时,各店各铺,年年上供,每家月盈白银万两,则年累十二万,如有十家,则年入白银百二十万。” “若有二十家,可再翻一倍......若有三十......” 项青阳正说着,蓝拜嗖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眼满是光芒。 伊尔德也站了起来,仿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中满是贪婪与惊喜。 感谢书友的打赏!多谢大佬! 第一百八十六章 说什么报答之恩 第188章 说什么报答之恩 项青阳所说,是伊尔德和蓝拜两人从未想过的事情,在他们的观念中,生财之道,只有一个“抢”字。 经营生财,对他们来说,是个全新的思路,项青阳的提议让两人灵光乍现,兴奋起来。 伊尔德三两步走下堂来,一把拉住了项青阳的手腕。 “现在你是朋友了,请坐!” 项青阳瞥了一眼那知县千金,见其看向自己的美目中满是嗔怒,心下微微一叹。 蓝拜与伊尔德分坐在项青阳左右,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会意。 “项先生,你说,这生意怎么做?” “老朽有银三百两,愿与两位合资,先在这青浦城中开米店十家,不知二位可出资多少?出的多日后便分得多。” 伊尔德眼珠子一转,心中计较起来,看了蓝拜一眼,便有了决定。 “我出五千两!” “我出三千两!” 见伊尔德一出手就是五千两,蓝拜自然是也不甘落后。 “两位大人如此豪爽,这些银子足够十家米店所需。善加经营,最迟半年便可回本,一年便可盈利。” “如何分成?” 伊尔德目中闪烁着贪婪的目光,蓝拜亦是如此。 他二人所出银子,到底都是入城之后劫掠而来,用起来根本不心疼。 “那自然是两位大人说了算。”项青阳恭敬道,看向伊尔德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 伊尔德目中精光一闪,故作沉吟起来,不肯开口。 蓝拜一看,瞬间就知道伊尔德是想占大头,心中稍有不悦。 项青阳又瞧了蓝拜一眼,同样是一个别有含义的眼神,只等着两人自己决定。 一时堂中沉默,到了这具体利益的分配上,伊尔德与蓝拜都开始各怀心思。 “我出的多,我六,蓝拜你三,项先生代我们打理,占一,如何?” 伊尔德开口,提出了分配方案。 项青阳只是笑笑,目光投向蓝拜,征询他的意见。 蓝拜心中不快,要分配也要按所出的银子分,凭什么伊尔德多分一份! 伊尔德见蓝拜不说话,面色阴沉下来。 蓝拜不过是个参领,自己可是副都统,多拿一份不是理所应当? 但蓝拜可不这么想,自己可是摄政王亲信,这回拿下松江,回去之后定然直升都统,凭什么比不上你伊尔德? 项青阳为他们画下的大饼彻底勾起了两人的贪欲,打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现在有了项青阳为他们指出不用卖命就能赚钱的明路,两人自然都十分眼红。 伊尔德之所以与蓝拜这么和谐相处,就是因为对方是摄政王亲信。 但到了这等时候,那可是切身利益,摄政王又如何,大不了他拜去代善麾下,又或者站到郑亲王那里去便是。 出来混,谁还能没有点关系背景呢?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让步。 “咳咳咳,两位,有句话叫做和气生财,这样吧,老朽将自己那一成拿出来,赠与给蓝拜将军吧。” “如此,也算是与两位将军交个朋友。” “如何?” 项青阳对着左右二人说道,蓝拜一听,瞬间大喜,觉得这老头是个会做事的人。 伊尔德也眉头一挑,面色古怪的笑了起来。 “哎呀,你这个朋友,我蓝拜认下了!”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项先生拿我蓝拜当朋友,我蓝拜也是个讲义气的人,你说,你想要什么作为回报?” 蓝拜瞬间对项青阳热情起来,一旁的伊尔德眯着眼,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 项青阳等的就是蓝拜的这句话,他暗暗缓口气,定下心神,缓缓看向了在被拴在案边的知县千金。 蓝拜一愣,眼神戏谑地看向了伊尔德。 伊尔德见状,哈哈笑了起来,眼中的疯狂再次重现。 “没想到项先生竟然还有这等爱好!” “呵呵呵,不瞒两位将军,老朽垂涎此女已久。” 蓝拜想了想,当即一拍大腿,这女子叫伊尔德抢了去,自己得不到,伊尔德也别想,干脆就送给这项青阳。 “项先生既然有意,区区一个女子,对我等来说不足挂齿,便送予先生!” “等到日后还朝,我定要将今日趣闻说给摄政王听。” “伊尔德,你说如何?” 伊尔德被蓝拜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给说的不得不答应,蓝拜将摄政王搬了出来,他也只能低头。 转念一想,一个女子,送就送了,大不了等攻占了苏州府再抢几个就是。 “项先生是朋友,送给先生便是!” 说着,伊尔德便起身走到案前,解开系在桌脚的绳结,拉着女子来到了项青阳面前,将绳头交到了其手中。 白发苍苍的项青阳不断收短绳子,脖子上的绳圈收紧,女子纵使抵抗,却还是不得已被慢慢拽到了跟前。 蓝拜与伊尔德在两边一脸看戏的模样,但项青阳知道,这两人是在观察自己。 “蔡小姐,老朽仰慕你久矣!今日得偿所愿,真乃余生快事!” 项青阳突然狠拽绳子,那蔡小姐本就被反剪双手站不稳,直接一个踉跄跌倒在了项青阳怀中。 见蔡氏千金面无表情,项青阳将其一转,让其背对自己坐在了大腿之上。 蔡氏背上的羊皮隔开了两人,这让项青阳心中稍减愧疚。 “项先生老当益壮,不如在此一展雄风如何?” 伊尔德忽然悠悠说道,这让项青阳心中咯噔一下,瞬间紧张起来。 这家伙,难不成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呵呵呵,还是正事要紧,有什么能比得上银子呢?咱们还是再详议一下置办产业的细节,老朽拟一个章程出来。” 项青阳赶紧岔开了话题,笑着起身,一边心中暗道多有得罪,一边顺手在蔡氏身上轻轻捏了一下。 他缓缓走到了公案前,铺开纸张,煞有介事的提起笔,准备书写。 伊尔德见状,凑了上去,蓝拜也走上前,两人不疑有他,与项青阳边说边写,立下了各项字据章程。 两人将青浦所有的产业都委托给项青阳打理,同时又各自派了心腹马甲和包衣留在青浦监管。 三人约定,分红半年一纳,由海商直送京师二人府邸。 半个时辰后,正事谈完,项青阳见天色不早,便向两人告辞。 伊尔德与蓝拜各自揣着产业契约,可谓是皆大欢喜,一想到日后年入百万两白银,心中美极了。 两人已经在盘算着打下了苏州,也照此行事,赶在他们回京前,弄他个百八十家店铺,这可比抢掠这种竭泽而渔一次性的方式强了不知多少。 蓝拜对项青阳更是礼遇,毕竟人家直接送了一成干股给他,为此,他还特意备了马车,送项青阳与蔡氏女返回。 马车缓缓离开了县署,蓝拜搓搓手,满脑子都是银子。 伊尔德疯狂一日,倍感疲倦,便兀自回屋休息。 ...... 马车上,项青阳不断喘着大气,就像是那种劫后余生的疲累所致。 在他身边,蔡小婉一声不响,斜靠在车厢壁上,怔怔愣神。 “小婉,今日多有得罪了。” 项青阳缓过劲来,叹息一声,蔡小婉闻言,空洞的眼神忽然生出了疑惑。 她缓缓扭过头来,看着坐在身旁的老者,麻木的表情渐渐消融。 项青阳见状,苦笑两声,伸手准备为蔡小婉解缚,却不想将已是惊弓之鸟的蔡小婉吓了一跳。 又是一叹,在蔡小婉惊疑的目光中,项青阳为其解开绳索,又取下勒住口舌的布条。 他又解下自己的袍子,披在了蔡小婉的身上,将其身躯裹住。 “今日乃是县中父老筹银救你,都因蔡知县乃是好官。” “老朽与令尊曾有交游,你年幼时,便见过,想来你是记不得了。” “见你受辱,老朽也只能拼却这把老骨头了。” 项青阳许是精神疲倦,说话有气无力,声音十分微弱。 蔡小婉柳眉微蹙,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老者是前来搭救自己的。 “今日堂中多有得罪,乃是不得已,老朽给你赔罪了。” “那两鞑子,真乃粗鄙匹夫,连我这愚钝之人,都可将其玩弄,也不知此辈,何德何能占据天下。” 蔡小婉轻轻揉捏着自己酸痛的手腕与脸颊,听着项青阳自言自语,心中悲痛苦楚,却流不出眼泪来。 她名节已失,又如何苟活于世,倒不如追随父亲,一了百了。 “谢先生救命之恩,可小女贞洁已失,无颜再苟活于世,大恩大德,只能来世再报。” “活着吧,替你父亲,也替老朽,看着鞑子山穷水尽,灰飞烟灭。” 项青阳目光灼灼地瞪着蔡小婉说道,他自己风烛残年,膝下无儿无女,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蔡小婉还年轻,她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蔡小婉闻言,还想再说,却被项青阳伸手拦住。 “你若轻死,如何对得起县中父老的赎救恩情?” “说什么报答之恩,不如好好活着,便足矣。” 说完,项青阳似乎是太累,闭目端坐,不再说话。 蔡小婉起身,跪倒在项青阳面前,深深一拜。 车轮滚滚,月挂树梢。 马车停在了酒楼前,酒楼中的士民早已等候多时。 车夫掀开了帘子,却见项青阳一动不动,便轻声呼唤,说到地方了。 蔡小婉见项青阳没有反应,以为是睡着了。 “先生?” 却也是不应,蔡小婉心中一紧,玉指轻探,这才察觉项青阳已经驾鹤西去,没了呼吸。 车下等候的众人正奇怪,忽然车中传来了哭泣之声。 第一百八十七章 狡诈之徒,我已洞穿你的计谋 第189章 狡诈之徒,我已洞穿你的计谋 县署,伊尔德正在做着富甲天下的美梦,鼾声如雷。 咚咚咚! 巨大的敲门声将他惊的一骨碌从榻上坐起。 “副都统,不好了,明军打来了!” “什么???” 伊尔德晕晕乎乎的脑袋立马清醒,赶紧命包衣给他披甲。 与此同时,蓝拜也得到了消息,已经先一步赶往西城墙。 西门三百步外,数十火把正在不断晃动,几十明军骑兵来回游走。 蓝拜脸色铁青,没想到竟然有明军,而且还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城下,这真是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明军能出现在这,就说明这一路的己方斥候游骑都被干掉了,这让蓝拜心惊不已。 “参领,让我带人去灭了他们吧!” “滚滚滚!” 蓝拜怒骂道,明军小股游骑出现,那么后面一定有明军主力,这才是最要命的。 此前得到的消息说苏州府也很空虚,可现在看来情况不太对劲。 要么是消息有假,要么就是明军回师了。 总之,这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为何下午没有斥候探知?” “今日出营的斥候俱为归营!” 蓝拜心中一凉,坏了,这么多斥候没有返回,明军一定是大举进犯,已经在遮蔽战场了! 大事不妙,蓝拜气的转身朝着那斥候佐领就是一鞭子。 “斥候未归,怎么不报?” “主子,奴才......奴才喝酒.....误了事。” “蠢货!该死的狗奴才,你误了大事!” “奴才死罪,奴才请出城阵前效死!” 蓝拜怒不可遏,于是便答应了这佐领,令他率部出城,绞杀明军游骑,直到战死。 那佐领连忙谢恩,赶紧连滚带爬下城,领所部三百人马出击,想要消灭城外的明军。 正在观望城头的刘起蛟见城门半开,一股鞑子骑兵冲出,轻蔑一笑,暗道:来得正好! 虽然他只有几十骑,但完全不惧,鞑子一定是觉得有诈,所以先派小股兵马出城试探。 若是他转身就跑,那便露了虚实,叫鞑子大举出动,可就不好走脱了。 刘起蛟携亲卫五十骑,跃马击虏,金铁交错,与三百敌虏迎头对冲,阵成锋矢,手快眼疾,走马间,便砍杀清兵数员。 那清军佐领乃罚罪之将,已报死志,见明将勇武难挡,便策马直上,欲战起蛟。 起蛟见虏将来战,血沸气盈,声壮如号,大斧直取敌首,乃力劈华山之势。 城上观战的蓝拜见之心惊肉跳,此部明军竟如此凶猛,他断定必然是诱战之兵,其后必有埋伏。 于是便勒令各部严守城池,不得出战,等待天亮再说打算。 刘起蛟与那清军佐领大战七八回合,清军佐领力竭难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首分离。 清兵见主将战死,为刘起蛟悍勇所骇,不敢再战,拍马逃窜。 蓝拜神色难堪,急令城上守军放箭,射死逃回之溃兵。 这时,伊尔德赶到,见己方小败一阵,大怒,亲自捻弓搭箭,射死了几名往回奔逃的溃兵,令四周兵卒皆胆寒。 刘起蛟见清军竟然射杀己方人马,直呼够狠。 “城上的鞑子听着,洗干净脖子等着爷爷来收割尔等脑袋。” 见城下那明军猛将喊话嘲讽,伊尔德按捺不住,当即就要出城与之决一死战。 好在蓝拜还算脑子清醒,将其拦住。 刘起蛟见城上不答话,只觉得无趣,于是便命还活着的士卒大方收敛同袍尸体,然后率部悠然返回。 伊尔德在城上气的直跳脚,扬言等天亮,便要率部出击,寻明军一决雌雄。 刘起蛟连夜返回了千墩镇平波堡,向焦琏汇报了青浦情况。 焦琏得知刘起蛟竟然能数十骑竟然能杀到青浦城下,于是便断定青浦鞑子一定是没想到己方会这么快出现在松江地界,所以才疏于防备。 又听刘起蛟说自己斩杀了鞑子佐领,清军还射杀己方溃兵,焦琏瞬间计上心来。 他猜测鞑子将领可能是暴虐之辈,刘起蛟已经将其激怒,或许再激一下,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于是他匆匆召来白贵商议一番,便决定立刻率部出击,再往青浦邀战激将,让鞑子一夜数惊,行疲兵之计。 刘起蛟在平波堡等待差不多快要赶来的踏羽营,与赵兴汇合后,等候命令,见机行事。 戚承志见焦琏要率军出战,顿时坐不住了,向焦琏请命从征。 焦琏爽快的答应,戚承志十分欣喜,连忙选了堡中敢战之士五十人,在焦琏麾下听令。 八百轻骑动,寒光照铁衣。 渡鸦惊起处,风火马蹄疾。 白贵为诸人之先,胯下战马毛色黑亮,肌肉清晰,额上一团白毛,有若落雪,故而唤其名为:眉间雪。 焦琏身披火红披风,头戴兜鍪,胯下白玉马四啼翻飞,手中亮银枪静卧含光。 旷野奔驰,星夜急袭,八百骑无畏相随,无人掉队,这已经不是焦琏第一次干这种事,士卒们非但不惧,反倒是异常亢奋。 青浦城头,伊尔德还在发火,蓝拜正欲携诸将下城商议兵事,却被远处传来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吸引。 “有骑兵!” 蓝拜下意识喊道,伊尔德一顿,瞬间暴起,不顾蓝拜阻拦,当即点起麾下骑兵三千,准备出城雪耻。 “当心有诈,千万不可追击!” 见已经拦不住盛怒之下的伊尔德,蓝拜也只好顺应,口中嘱咐了几句。 这时,明军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视线中,蓝拜一看,竟有数百,又来挑衅,心中更加确信,这一定是明军的诱敌之计。 他已经感到了十分的不妙,在他的印象中,明军向来是野战疲弱,长于攻坚守城。 今夜怎么反过来了,想要诱他们出城野战? 要么是明军数量众多,有十足底气。 要么就是明军主将昏庸,不谙兵事。 在他看来,明军现在想取南京,一定分不出多少兵马回援苏松,所以前来围剿自己的明军应当不多。 但你要说明军主将昏聩,这就全靠赌了。 蓝拜不敢赌,他手中只有五万兵马,上策还是固守待援。 斟酌一番,他火速遣人东出青浦,乘船再往江北浙闽总督张存仁处求援。 这时,伊尔德已经率部出城,三千骑兵朝着前来的焦琏部猛扑过去。 蓝拜在城头观战,他想看看,明军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焦琏见己方还没有靠近,清军就已经忍不住派人马出城迎战,顿时大笑起来。 “这鞑子,果然是无脑莽夫!白贵,首功送予你了!” “末将领命!” 焦琏已经是总兵官,所以他让白贵出战,为白贵积累战功。 白贵自然明白大哥的意思,当即拍马准备迎战。 身后隶属于他的二百亲卫骑兵想要追随,却被白贵拦住。 “尔等观战便是,我去去就来!” 说罢,这三尖刃在空中一转,夹在腋下,单骑出征,直面向敌。 对面的伊尔德见明军竟然有人单枪匹马前来送死,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瞬间火冒三丈,亲自扭转方向,去斩来敌。 白贵眼尖,早就瞅准了敌将,擒贼先擒王,他要直取敌将首级,猛夹马肚,加速冲锋。 须臾之间,两人交手,三尖刃划甲而过,火星四溅。 伊尔德的刀锋亦掠过了白贵胸甲,留下一道划痕。 拨马再战,白贵见敌将竟是舍命打法,知其疯狂,便小心起来,准备智取。 伊尔德又扭头杀来,白贵却是拍马欲走。 “围住他!围住他!” 清兵闻主将之命,开始纷纷围猎白贵。 白贵在前奔走,伊尔德急追在后。 城上的蓝拜见状,看出那明将是在诱敌,急的大呼小叫,可城下战场嘈杂,伊尔德也听不见分毫,只顾埋头直追。 “胆小鬼,速来与我一战!” 伊尔德在白贵身后一边大喊,一边摘下长弓,准备射翻敌将。 白贵回头望了一眼,也摘下了马上的五石弓。 伊尔德一箭射来,却是擦着白贵肩头飞过,失了准头。 正要再射一箭,却不想对方回敬一箭,伊尔德猝不及防这回马箭,立时大臂被贯穿,身体失去平衡,轰然摔下马去。 周遭清兵见状,大惊失色,急忙环护。 白贵收弓举刃,调转马头,回身杀去。 清兵奋力阻拦,掩护主将伊尔德,却是难挡这明军骁将,被贯穿防线。 这时,焦琏放声大呼:“敌将已死,投降不杀!” 明军士卒齐齐呼喝,战场上的清军顷刻间大乱。 城上的蓝拜只觉气冲天灵盖,差点没昏死过去,这伊尔德,真真是莽夫蠢货! 叫他莫追,他偏要追。 夜色昏暗,清兵闻主将身死,不知所措。 这时焦琏又亲自扯旗大呼:“援兵已至,杀虏!” 话音落下,他便亲自率部冲锋。 这一喊,陷入混乱不明真相的清兵直接军心崩溃,开始竞相逃窜。 八百明军衔尾追杀,清兵慌不择路,互相践踏而死者众多。 蓝拜惊疑不定,观望一阵,见远处并无明军大队开到,便知城下这明军将领是在虚张声势,气的说不出话来。 “快,你们两个,各领所部兵马五千,自南北门出城,合围聚歼敌军!” “这狡诈的明将,在虚张声势!” 两名伊尔德麾下的参领当即领命,率部出城救援。 白贵此时得亲卫支援,正在狠狠追杀被部下救起的伊尔德。 为了护卫主将,清兵死于白贵手下者,无算。 焦琏率部冲杀一阵,见距城较近,不宜再深入,便开始率部后撤。 这时,自城南北拐角处,杀出清军骑兵,正在兜大圈,想要包围焦琏。 焦琏见状,急忙督部后撤。 但这两部清军已经赶在了前头,情况有些不妙。 见己方围住了那股明军,城上的蓝拜一拍城砖,扬眉吐气道:“狡诈之徒,我已洞穿你的计谋,受死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时代变了 第190章 时代变了 清军南北包抄,意图包围焦琏部明军,白贵见状,迅速率部与焦琏汇合,向西后撤。 然清军先快一步,拦住了去路,焦琏却也不慌,嗔目横枪,争先杀去。 白贵随扈左右,两人联手,势贯金石,鞑虏不敢当道,敌骑惶恐支离。 虏将催战,命士卒不得放明军走脱,得其将首者,官升三级,赏金一千。 清军士气剧振,陡然合围,焦琏见退路难破,稍加筹谋,便引余部回转,直冲北路清军。 蓝拜远望不及,心焦如焚,这时清骑护重伤昏迷的伊尔德归来,蓝拜急忙放其入城治疗。 焦琏率军在包围圈中四处转战,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所过之处,虏骑纷纷授首。 清军领兵诸将望而生畏,暗道这两员明将怎生得如此凶悍,浑然不似是等闲之辈。 惊疑之时,却听得那明将一声大喝,振聋发聩。 “我乃大明援剿总兵官,焦琏是也!” “何人敢与我一战?!” 气贯长虹,龙战于野,清军闻之却步,惊疑不定。 然这时青浦城上,蓝拜见万骑出战,竟让区区明军百骑戏耍于股掌之间,顿觉受辱,便又遣麾下精锐巴牙喇五员,令马甲二百,速歼敌军。 焦琏血染征袍,此时天无纤翳,星清月白,苍茫大地上,两军逐战,杀声盈野。 见鞑子精锐来袭,白贵自为前驱,三尖刃镔铁照霜,五石弓牛筋嗜血。 清军巴牙喇乃具装骑兵,身披全甲,可以一当百,寻常不轻动。 焦琏见鞑子连巴牙喇都派出迎战,战意勃发,全然不避,当头便与那五员巴牙喇战在一起。 时八百亲骑已阵亡半数,余者皆有轻伤,力有衰竭。 蓝拜见明军已成强弩之末,大喜,今日若斩此明军总兵,必然能官拜都统! 此番南征,他便已赚的盆满钵满,要军功有军功,要产业有产业,往后只要坚守待援军到来接防,此行便算圆满。 正在他得意之时,却不想变数忽生。 在一片嘈杂之中,似有歌声传来,蓝拜皱眉,以为是自己幻听,便向亲随发问。 “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参领,似有歌声!” “没错,是有歌声。” 城上观战清军上下皆是疑惑,正在蓝拜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之时,城下飞来斥候快马,狼狈示警。 “报~明军骑兵数万,正向我军杀来!” “什么?!!!” 蓝拜惊悚,双目圆睁,愣了片刻,一拍光溜溜的额头,咬牙道:“中计矣!” 那城下明军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待主力前来,只怪伊尔德贪功冒进,恋战追击。 若不是为了救他,自己何须派大军出城! 等等!刚才说的是明军骑兵数万???? 愕然抬头,这时正西方,高歌嘹亮,马蹄雷动。 “煌煌大明,共赴国难~”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煌煌大明,复我河山~” “日月同辉,横扫荒蛮!” 远山黛影熹光洒,近军旗动戈矛新。 踏羽争驰传捷报,虎贲急战播威名! 地平线上,数万明军骑兵背着微亮的天光出现。 黑影纵横无边,旗帜飞掣,大纛高举。 正在阵中厮杀的明军听闻这熟悉的歌声,气力犹如泉涌,瞬间奋起。 焦琏与白贵二人正合力对付那凶悍的鞑子巴牙喇兵,纵使两人英勇无双,却双拳难敌四手,被压制的节节败退。 五员巴牙喇兵配合无间,手执钝器,挥舞如风,稍有不慎,便会被一击毙命。 白贵与焦琏酣战一夜,力有不支,只能堪堪闪躲,但此时他们已经被那巴牙喇所率领的精锐马甲团团围住,转圜困难。 巴牙喇兵正要做最后一击,却不想迎面飞来一柄巨斧,吓得其举狼牙棒横挡,但依旧被巨大的力量击落马下。 “某刘起蛟在此,休伤吾兄!” 一将破阵杀到,爆喝一声,鞑子人人色变。 这莽撞大将,他们都识得,正是先前来城下斩了己方佐领的明将,端的是勇悍异常,非常人能战。 那落马的巴牙喇起身大怒,抄起粗大的狼牙棒就要以步战骑。 刘起蛟虎目一瞪,暗道来得好,策马奔去,顺势捡起大斧,拖地而行,作势就要斩那鞑子。 白贵连忙策应,看护周边,谨防鞑子不讲武德。 焦琏驻马,背后残兵二百,正在奋战。 他仰视城头片刻,稍缓气力,便再次跃马阵中,厮杀起来。 清军城外兵马见明军主力到来,纷纷迎战。 踏羽营领兵之将正是赵兴,见清军迎上,阴笑两下,举起长剑在空中挥了个圈。 只见明军冲在前排的轻骑纷纷闪开,露出了藏在他们身后的明军踏羽营选锋重骑。 清军顿时大骇,看着全装明军重骑,心中恐惧滋生。 一千重骑拉开了阵线,腋下平举骑枪,若大地滚雷,瞬间没入了清军阵中。 当面之敌,顿时人仰马翻,那骑枪之上,就像是串了糖葫芦一般。 重骑所过,如犁庭扫穴,敌阵立时稀薄。 赵兴引轻骑在后,拉开了百十步的距离,绞杀残敌。 他不能与重骑靠的太近,因为重骑兵还在抛雷,为免误伤,需要安全距离。 自上次溧阳战图赖,踏羽营将这番战术作为了常规战术之一。 重骑开道抛雷,轻骑随后掩杀,克敌制胜,屡试不爽。 整个战场上,明军震天雷不断爆炸,清军人马惊得失了分寸,四处奔走。 手持迅雷铳与掣电铳的明军慢行射击,一时间,雷火丛生,铳雨扑面,清军无所遁逃。 迅雷铳最为狠毒,一矢即发,人马洞穿,傍马亦不得活。 城上,蓝拜在晨风中凌乱起来。 明军骑兵?这特么是明军骑兵? 从未见过的明军重骑,从未见过的骑兵战术,若不是亲眼所见,蓝拜打死也不会相信,有一天,大清八旗铁骑竟然会被明军骑兵打的如此狼狈! “参领,是否救援?!” “救你妈个头!现在开城门与送死何异?” 尽管心头滴血,但蓝拜知道现在开城救援,弄不好会被明军钻了空子,一举夺城。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派出去的精锐覆灭。 因为此番他们是登陆松江,所以没有携带重火器,这青浦县城乃是小城,根本没有火炮,蓝拜只能望着城下明军而束手无策。 眼下两军绞杀在两百步外,弓箭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窝囊,太窝囊了!” “就是!参领,出城拼了吧!” “就是,不能辱没我八旗威名!” 伊尔德麾下的八旗将领们纷纷吵嚷起来,蓝拜听得心中十分烦躁。 这帮无脑的莽夫,怎么都跟伊尔德一个德性! “紧闭城门,坚守待援,擅自出战者,死!” 蓝拜恶狠狠地下令道,随即便下了城头,任城外己方溃败,他也不动分毫。 城外,清军已经全面溃败,此战,败在轻敌。 明军犀利的火器给了清军一场血与火的教训,出城的万余清军,只有不足两千骑向东脱离战场,余者皆非死即降。 刘起蛟率军打扫战场,赵兴令主力抵进青浦城。 见城上清军竟然还大咧咧地观战,赵兴轻笑起来。 “火炮到了吗?” “回将军,后队已押十门重炮抵达,余者尚在赶来的路上。” “十门就十门,架起来,先给鞑子听听响!” “得令~” 中军传令兵迅速赶往后队,后队有五千人,他们携带着拆解开的十门重炮,此时,已经重新组装完成。 得将领,迅速推炮前出,推到了距城两里的地方。 “报~将军,炮兵已经就位,随时可以发炮。” “不行不行,再近点,命他们直接进抵距城五百步处,好叫鞑子看的清楚一点。” 赵兴知道城上没有火炮,所以有恃无恐,直接把火炮怼到鞑子脸上。 这重炮两里外,一发可毁城垛,推到五百步什么效果,那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炮兵哨哪里玩过这么刺激的炮战,得赵兴将令,果断推炮向前。 不多时,十门黑洞洞的重炮出现在了鞑子视线内。 城上的鞑子瞬间乱了阵脚,这特么骑兵怎么还带着重炮啊??? 这不合理!!! 殊不知,现在的大明秦军,那都是诸兵种合成了,随便一部拉出来都能独当一面。 踏羽营有一百哨,每哨两百五十人,就配备有一门重炮。 此番急赴苏松,因为有太湖水师转运,所以重炮可是全部随军带来了。 赵兴举着千里镜,城上鞑子慌乱的神情清晰可见,如在眼前。 “狗鞑子,时代变了,谁说骑兵不能攻城?” “准备放炮!” 明军火炮迅速就位,一番校准之后,都没有试射,就直接开火。 十门重炮齐射,炮弹直接轰平了城楼,倒塌的土石梁柱将城上的鞑子砸的七荤八素,命丧当场。 赵兴见状,忽然灵光一闪,对着炮兵哨长问道:“可平射乎?” 那哨长一愣,瞬间领会了将军的意思,看向了青浦西城门。 “可以一试!” “轰开城门,你哨全军首功!” “请将军稍待,末将亲自操炮!” 赵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阴笑连连。 这时,焦琏领白贵刘起蛟回归阵前,听到赵兴要平射城门,瞬间来了兴趣,纷纷点兵待命。 “各炮俯降十寸!” “目标城门,校准!” “听我号令,各炮齐射!” 感谢清悲酥风的月票!!! 也感谢大家的评论!!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今夜,月黑风高 第191章 今夜,月黑风高 “放!” 火舌探出,十颗弹丸齐刷刷砸向城门。 城上清军已经慌了神,守将直接遣人去请蓝拜。 一轮射击,青浦城门已经严重变形,明军见状大喜,急令再射。 又是一轮猛轰,青浦城门难挡千斤重炮,轰然倒塌。 早已准备好的焦琏敏锐的抓住了时机,率先领兵杀出。 明军各部纷纷出阵,齐齐奔着城门洞开的青浦城杀去。 闻讯赶来的蓝拜远远地就从门洞里看见了潮水般涌来的明军,面色颓然,脚步渐缓。 什么时候,连攻城都变得这样容易了? 他不理解,曾经想要攻下一个城池,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人命,可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以前总听说明军的火器之利,可八旗宿老们却说火器不过是奇技淫巧,最终还是不敌大清的弓马,不足为患。 但是,现在自己亲眼看到的,却是另一回事。 “参领,城破了,快撤吧。” “留下一部断后,咱们还有三万人马,退守松江,尚有可为。” “参领!!!” 部下急促的话语惊醒了走神的蓝拜,他知道部下说的没错,青浦城小,器械不全,非久持之地。 松江府城乃青石所筑坚城,退守,尚有生机。 蓝拜当机立断,留下伊尔德部一万旗丁断后,自己则带着所部三万人自东门先行撤退。 重伤的伊尔德也被蓝拜丢在了县署之中,没有带走。 临走,蓝拜还不忘嘱托自己留在城中潜藏的亲信,告诉他找机会联络项青阳,尽快把店铺建起来。 明军骑兵自青浦西门杀入,守军奋力死战,但终是寡不敌众,再加上主将逃窜,士气已溃,所以很快就被明军击败。 被留下断后的伊尔德部一万人为了守护自家主子,与明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但巷战,可正是明军长项,对于大规模装备火器的踏羽营来说,那更是小菜一碟。 明军也不硬拼,在巷子中依托建筑遮挡,利用鸟铳杀伤鞑子。 在复杂的环境下,清军的弓箭明显不如明军的鸟铳效率高。 而且弓箭十分消耗体力,踏羽营的士卒很聪明,诱骗鞑子射箭,等到他们气力不足的时候,便起身举着鸟铳一一点杀。 各什各伍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逐街逐巷的清理推进。 很快,清军便被明军犀利的火器与灵活的小单位战法打的左支右绌,连连败退。 焦琏与白贵率先突破鞑子防线,杀到了青浦县署。 守在这里的是伊尔德麾下精锐的巴牙喇护军兵卒,有数十人,还有其精锐马甲五百。 焦琏今日被赵兴启发,见状,直接调来数门小炮,直射县署大门。 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连门带人,直接被佛郎机霰弹打成了筛子,血雾蒙蒙。 明军就像是打开了新思路一般,直接在鸟铳的掩护下持佛郎机、虎蹲炮抵近射击,一炮下去,死伤一片。 即使是凶蛮的巴牙喇兵又如何,血肉之躯又怎挡得住火器之利。 轰了几轮,县署门里门外,鞑子几乎无立于地者。 焦琏率军突入,将没有死的鞑子纷纷补刀,又将退守后院的鞑子全部清剿干净,终于在后院偏房之中,发现了额昏迷的清军副都统伊尔德。 “哈哈哈,这是条大鱼。” “枭首还是生擒?” 白贵询问道,焦琏想了想,留着这狗鞑子性命,或许后面战事有用,便吩咐人严加看管。 这时,刘起蛟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后院。 “大哥!” “何事?” “唉!你快去看看吧。” “嗯?” 焦琏眉头一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见刘起蛟亲自来叫他,便知道事情不小,于是与白贵跟着刘起蛟离去。 十字街口,人头堆砌,男女老少,个个死不瞑目。 地上的血液结成了块,黄白之物更是渗的到处都是。 蚊蝇萦绕,臭气熏天。 明军士卒默然伫立,静静注视着眼前这惨绝人寰的场景。 这时,焦琏随刘起蛟赶到,士卒让道,入眼,焦琏便脚步瞬间顿住。 “一共一百六十一颗人头。” “城中遭灭门的共有八十一家。” “余者伤亡无算。” 刘起蛟脸色冷峻地说道。 焦琏看着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头颅,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鞑子以杀人竞赛,以此为乐。” “哦对了,知县蔡登峰殉城而死,夫人自尽,女儿蔡小婉被俘受辱,因城中义民设计相救才得以活下来。” 寻常面无息怒之色的白贵,见此情此景,脸色也涨红起来。 焦琏环视一圈四周士卒,见他们个个义愤填膺,目中冒火,喟然一叹,对诸军道:“我等身为官军,食民之粮,却不能救民于水火,有愧于天。” “今日所见,望三军上下,铭记于心,他日阵前冲杀,若有畏惧,当忆此刻。” “将他们都好生收敛安葬吧。” 士卒们纷纷上前,一人捧下一颗人头,在刘起蛟的率领下,出城将这些死难百姓入土安葬。 街角处,赵兴转身离去,眼睛中,血丝布满,平添一丝毒辣。 焦琏安排士卒清理这十字街口,准备出榜安民。 这时,忽然闻一声呼喊。 “大明青浦知县蔡登峰之女求见将军!” 闻声,焦琏与白贵齐齐回首。 只见一女子,披麻戴孝,怀抱灵位,朝向自己跪在了大街当中。 其后,还跟着许多县中百姓,扶柩而行。 魂幡飞动,纸钱漫撒。 “姑娘请起,这是为何?” 焦琏赶紧上前,扶起那女子。 女子抬头,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焦琏见之模样,心头竟不觉一颤。 白贵发现这送葬队伍竟有两副棺材,心中有些好奇。 “小女听闻将军生擒了鞑子将领,可是真的?” “正是,敌将伊尔德,已成阶下囚。” 蔡小婉得知,扑通一下又跪在了地上。 “小女请将军开恩,让小女手刃鞑子,为父报仇!” “这......” 焦琏闻言,稍有犹豫,他还想留着伊尔德的狗命,好用来对付逃走的鞑子。 可现在蔡小婉这么一弄,他只能将其处死了,毕竟这么多百姓在看着呢。 “此等血腥之事,你如何做得来?本将答应你,将那鞑子处死,为蔡知县,为县中死难百姓报仇便是!” “不,血海深仇,小女要亲手为之!” 焦琏不禁心中称奇,这女子,竟有如此勇气,于是便点点头,答应了她。 蔡小婉见眼前这英武的将军答应了她的请求,连连叩首答谢。 “明日,就在这十字街口,本将缚贼在此,诸位父老乡亲,报仇的尽可来此!” 百姓们一片沉默,毫无反应,焦琏心中一叹,鞑子为祸太狠,弄得人心麻木,精神饱受创伤。 蔡小婉起身,抱着知县蔡登峰的灵位回到了送葬的队伍当中。 焦琏命众士卒让路,目送灵柩行过。 蔡小婉走过焦琏身前,不自然地向着焦琏看了一眼,二人目光触碰,又如闪电般抽回。 错身而过,焦琏心中似有火苗。 两个时辰后,城中的鞑子残兵已经全部被明军搜捕出来,前后俘虏鞑子五千余,俱被看押在青浦城西北。 焦琏出榜安民,恢复秩序,百姓渐渐开始上街。 明军各部开始在城中休整,捷报已经派快马飞报苏州府张家玉处。 是夜,奋战多时的焦琏与白贵等人俱在县署歇息。 赵兴房中,却是灯火未息。 这时,亲兵轻轻推开了房门,走到坐在桌前的赵兴身边,低声说道:“将军,都准备好了。” “嗯,走吧。” 赵兴阴沉着脸,拿起桌上的佩剑,起身跟着那亲兵出了门。 在县署门前放哨的焦琏亲卫见赵兴前来,笑呵呵搭话道:“将军,这么晚还没歇啊?” “哦,出去巡营。” “将军辛苦!” 赵兴点点头,便带着一名亲卫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焦琏的亲兵扶了扶头盔,不对呀,今夜不是轮到刘将军当值吗?怎么赵将军巡营? 想了想,那亲兵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人家将军的事情干什么。 城西北,赵兴全身披挂,身后的巷子中,站满了士卒。 “将军,要不再想想?”赵兴的副将有些迟疑道。 赵兴面色阴翳,目光狠毒,瞪着远处说道:“军令如山,只管执行便是,无需多言。” “是!将军!”副将当即不敢再多嘴,退到了一边。 赵兴手中提着长剑,向前一举,身后数千抱着鸟铳的明军士卒一齐出动。 今夜,月黑风高。 第一百九十章 百姓何辜 第192章 百姓何辜 青浦城西北,忽然响起了一阵爆豆般的声音。 哀嚎惨叫不绝,持续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声音渐歇。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正在歇息的焦琏与白贵等人。 正当焦琏派人去探查情况的时候,三个军官急匆匆赶来面见。 来人正是踏羽营的左中右三位营尉,焦琏有些不解。 “三位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敢问总兵,今夜赵兴将军杀俘之事,可是有您的军令?” 那左营尉面无表情地看着焦琏一本正经的问道。 杀俘?? 焦琏从座上惊起,原来方才的动静,竟然是赵兴在杀俘! 这家伙,怎么会突然如此冲动,这下麻烦了,这左营尉定会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呈奏大将军与潞王殿下。 自古以来,杀俘不降啊。 焦琏犹豫了一下,他本想替赵兴抗一下,但那营尉显然不是庸碌之辈,一眼便看出了这事情焦琏并不知情。 “今夜子时,赵兴将军擅自引兵三千,将城中五千战俘屠杀一空,在下会将此事如实上奏,总兵亦可上书陈情。” “按照秦军军律,在上意未达之前,赵兴将军需按擅调兵马,无令行事之罪,暂解军职,羁押待命。” “告辞!” 那左营尉一番话,不冷不热,浑然是秉公执法,毫不留情。 三位营尉联袂而来,焦琏已经明白了此事非同小可,心中直叹赵兴冲动。 秦军首重军法,这件事最要命的不是赵兴杀俘本身,而是他无将令擅动兵马,私自行事,这才是最严重的事情。 自入秦军以来,焦琏早已看明白,秦军体系内,参将是无单独统兵之权的。 所有参将俱在秦军中枢,逢战派遣,听令行事,没有自己的部属。 就连自己这个总兵官,也是临时派遣,等平定了苏松,这个援剿总兵的差事便会又发生变化。 “三位,本将可见一见赵兴?”焦琏试问道。 “抱歉,按律恕难从命。”那左营尉断然拒绝。 焦琏也只好叹息一声,任三人离去。 这时,奉命去查看情况的刘起蛟赶了回来。 “大哥,所有俘虏无一生还。” “唉!事已至此,你快去善后吧,将尸首全部焚烧掩埋。” 刘起蛟得令,又马不停蹄地离去。 焦琏在堂中来回踱步,他决定向潞王监国上书一封,以奏详情,请潞王从轻处置赵兴。 城西北军营,昏暗的营房之中,赵兴盘腿坐在榻上,两眼赤红。 门外,守卫他的是营尉麾下亲兵。 校场之中,右营尉与中营尉正在率人挨个询问今夜奉命杀俘的士卒与军官,身边的书吏正奋笔疾书。 刘起蛟自城中调来另一部人马,正在处理着那些俘虏的尸体。 天将明时,千墩镇传来消息,说参将杨廷枢部奉总兵王之仁之命进驻。 王之仁部两万人业已自昆山进入松江境内,正在自北向南,朝着松江府进军。 焦琏闻讯,急忙令人向王之仁部传令,命其直插位于松江府东南的南桥镇设伏,断鞑子东退后路。 等焦琏命人将自己写下的奏章送往丹阳时,天色已经大亮。 脸上满是疲倦的焦琏搓了搓脸,想要提振精神,等一会儿,还要当街斩首那鞑子副都统。 他正想起身活动一番筋骨,白贵却是带来了昨夜斥候探得的消息。 鞑子残部已经全数退入松江府城,看情况是要闭门坚守。 松江境内,似乎再无其他鞑子活动的迹象。 这回,焦琏基本肯定入寇的鞑子总兵力就只有五万之数。 既如此,那便再无顾虑,事不宜迟,兵贵神速,当火速进兵松江府城,令鞑子不得喘息。 他命白贵火速整兵,准备拔营,自己则率亲兵像是杀猪般抬着伊尔德往城中十字街口,杀之平愤。 等他到地方时,四面街巷围满了早早赶到的城中百姓。 那蔡氏小女也早已恭候,见焦琏到来,莲步轻点,上前见礼。 “你当真要亲自动手吗?” “当真!” 焦琏抿了抿嘴,命士卒将伊尔德缚于木桩之上,然后便抽出一把军刀,递给蔡小婉。 蔡小婉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把剪子来,秀目看向了伊尔德。 昨夜,伊尔德便已经清醒,没想到这一睁眼,自己已经成了明军的俘虏。 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羞辱过的女子举着一把剪子朝自己走来,伊尔德一脸嘲讽之情。 “杀了这狗鞑子!” “叫他生不如此!” “小婉,为知县大人报仇!” “报仇!” 见伊尔德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喊叫起来,为蔡小婉打气。 焦琏在一旁心不在焉,心中还在担心赵兴的事情。 蔡小婉满目恨意,虽心中有些害怕,但为报杀父之仇,她迎着伊尔德那戏谑的眼神缓缓走了上去。 “杀了我!来啊!” “小绵羊,对准心脏,来,弄死我!” 伊尔德满脸狰狞地笑着,口中叫嚣起来。 蔡小婉脑中瞬间想起了自己被羞辱的场景,顿时尖叫一声,举着剪子狠狠扎进了伊尔德的嘴巴。 伊尔德被扎穿了脸颊,血流如注,叫不出声来,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娇弱的女子。 一击下去,蔡小婉就像是解开了禁锢一般,开始疯狂举着剪子一顿猛扎,伊尔德的面部被捅的血肉模糊,不成人样,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 围观百姓见状,纷纷冲上前来,开始对其拳打脚踢,以泄心头之恨。 人群淹没了伊尔德,百姓们释放着心中的戾气,焦琏见状,悄悄带着人马撤离。 城外,大军已经集结完毕,他们要再次出发,赶往松江府。 ...... 苏州嘉定县。 城外,一支兵马开到,城门洞开,无人守备。 稀稀拉拉的行人面有土色,道路之上,不见客商。 城头上,飘扬着几面大旗,竟然还是八旗的旗帜。 四邻的田野亦是看不见农人的身影,一眼望去,田连阡陌,却不见炊烟。 荒凉,死寂。 邓世忠骑在马上,觉察到了不对劲。 “父亲,不太对。” “嗯,卫国,你带人去探探。” 军前奔出几匹快马,邓卫国带着五名亲兵奔向城内查勘。 邓世忠命诸部列阵警戒,以防有诈。 虽然斥候此前已经传回消息,嘉定县城是没有清军的,但是大军抵达,见到这般景象实在是有些令人不安。 不多时,邓卫国便一脸沉重的赶了回来。 邓世忠一看,便知道城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什么情况?” “被屠城了,人丁十不存一,阖城尽是绝户。” 邓世忠怅然一叹,心中猜到了大概情况,天杀的鞑子,真是丧尽天良,泯灭人性。 “大军扎在城外待机,速派斥候四面出击,侦探敌情。” “是!” 蓝田营的五千兵马便扎在了嘉定县城的南边,城内进出的幸存者路过,却是对朝廷的兵马视而不见。 这让邓世忠心中很是难受,鞑子之害,不只是攻城略地,更是荼毒人心。 “继祖,你率亲兵,往北向吴淞江所与宝山所两地探查,看看那里什么情况。” 邓世忠在帐中指着舆图上的两处所城对孙儿邓继祖吩咐道。 “这活儿危险吗?” 邓继祖撇撇嘴,若是危险,他可不去,奶奶滴,新娶的媳妇还没洞房,就被老爷子拽着上了战场,心里可憋着怨气呢。 “嘿,危险就不去了?” “那可不,我还得为咱老邓家传宗接代呢,送死的活你好歹让我播完种再去啊!” 邓继祖翻着白眼,他可是独苗,若是有个闪失,那邓家就得绝后。 哪知邓世忠冷笑一声,一把揪起邓继祖的耳朵,说道:“你小子还真把自己当宝贝了?” “哼,没了你,你爹还能再造,接续香火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 “你爹若是不行,老头子我再努力努力也未尝不可!” “你小子别拿鸡毛当令箭,限你七日之内,探明两地情况,回报于我,否则军棍伺候。” 邓继祖被说的一愣一愣,哑口无言,上下看了看已经发须斑白的爷爷,心中啧啧称奇。 “照你这么使唤孙子,我爹就是头牛他也造不过来。” 说完,邓继祖便大笑着一溜烟跑没了影。 邓世忠吹了吹胡子,翻了个白眼,对这个顽皮的孙子有些无可奈何。 全家上下,就属这孙子最不像他老邓家的种,真是奇了怪了。 邓继祖虽然嘴上开着玩笑,但军令如山,他不敢耽误,当即带着自己的五十亲兵出营,马不停蹄地向东,赶往吴淞江所。 这两处所城,是沿海卫所,一来御倭示警,二来把控吴淞江入海口,乃战略要地。 江北清军若是想渡海走水路直入苏松腹地,那吴淞江口就成了两军必争之地。 邓世忠很清楚大局,先是己方部署在长江上的水师力量全军覆没,江北清军随时可能渡江南下,但自己兵力有限,无法堵御漫长的岸基,只能重点布防。 控制住吴淞江口,使得清军无法自吴淞江增援松江府入侵的鞑子,替正在围剿鞑子的友军守住水路,这便是邓世忠的打算。 大军安营扎寨完毕,邓世忠本想进嘉定县城看看,但一想到那些幸存百姓淡漠的神情,他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只让邓卫国分拨出两日的军粮,在城中设立粥厂,救济城中难民。 县城内一片凌乱,四处都是残砖断瓦,阖城竟不闻鸡犬之声。 十室九空,臭气熏天,虽无白骨露于野,但也是饿殍满地。 邓卫国一边施粥,一边遣兵马入城清理街上的尸体。 城中的粮食也被清军席卷一空,颗粒不剩,可谓是雁过拔毛。 见有粥棚支起,幸存的百姓游离在远处不敢上前,眼神警惕地看着邓卫国部的官军。 “乡亲们,来吃粥了!” 邓卫国看见有人在擦着口水,但就是不敢上前,于是便盛了一碗热粥,端在手中,朝着眼巴巴观望的众人走去。 他将粥碗塞到了一个脏兮兮的中年男人手中。 那男人盯着邓卫国看了好半天,似乎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那滚烫的粥碗烫的他回过神,一不小心将碗摔在了地上,他才相信,这都是真切的。 邓卫国见状,本想命士卒重新弄一碗,却没想到那男子直接趴在了地上,撅着屁股舔起了洒在地上的热粥。 其周遭的人也一拥而上,就像是家犬一般,聚在一起,争相舔食。 这一幕,令在场的蓝田营士卒的心,像是针扎一般,他们越看,心中愈发憋屈难受。 邓卫国鼻头一酸,他无法想象嘉定县的百姓经历了什么,让他们变成了这样。 他冲着愣神的士卒们招了招手,兵卒们赶紧上前,将众人全部拉起。 邓卫国面对众人,哽咽道:“嘉定的父老们,我们是潞王监国的兵马,鞑子被我们打跑了!” “我们在宜兴全歼了叶臣部的狗鞑子,又在溧阳灭了图赖,现在朝廷的兵马已经打到了南京城下!” “父老们,别害怕,这粥啊,人人有份。” 聚来的幸存百姓越来越多,约有数百,邓卫国一番话,令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像是一个骨头架子一般站在了人群的前排。 “这位将军,你们真的是官军吗?莫要再诓骗我等了。” “这城中,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们这些烂命一条,不值钱的。” 老者有气无力的话,让邓卫国皱起了眉头。 难不成此前有人假冒官军欺骗过这里的百姓? “老先生,我等是货真价实大明官军,我叫邓卫国,乃大明秦军参将邓世忠的副将。” “您说的诓骗,可否细言之?” 邓卫国追问道,老者话中似有隐情,令他好奇。 那老者端详了邓卫国一阵,略微点了点头,觉得眼前的军将所言应当不假,这才重重一叹,脸上浮现出了痛苦之情。 当时,清军贝勒博洛急于攻江阴,留都统李率泰领兵一千驻守苏州,此人便趁机大掠苏州各县。 其为祸最深的便是常熟与嘉定两地。 后来清军在江阴鏖战失利,嘉定县有义师骤起,李率泰闻讯率兵镇压,义军寡不敌众,被清军全歼。 李率泰借机大索嘉定全城,连坐拷打,逼饷搜刮,其手段之酷烈,与夏桀商纣可相提并论。 嘉定县被李率泰所部荼毒,几乎化为炼狱之地。 李率泰以玩弄人为乐,他曾命部下扮做明军,佯装攻入嘉定,解救百姓。 信以为真的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结果当日出街之人,俱被以通敌之罪,屠戮殆尽。 如此把戏,李率泰甚至玩的不亦乐乎,还来了第二次。 他命人假扮明军夜袭嘉定,还装模作样率人对打了一阵。 夜里,假扮成明军的鞑子全都夜宿大街之上,秋毫无犯,看上去军纪森严。 到了天亮,他们又设立粥棚,救济难民。 淳朴的百姓们又再次信以为真,结果前去吃粥的百姓全部中毒身亡,死者不计其数。 经过李率泰这么戏弄,几乎弄得嘉定百姓人心崩溃,精神异常。 这也是一开始百姓们为什么对邓卫国部极度警惕的原因。 老者之言,令闻者无不心中恶寒。 鞑子之行径,可谓丧心病狂,天下恶毒之辈,无人能出其右! 蓝田营的将士们顿时个个面色涨红,看着这些饱受身体与精神双重折磨的百姓,心中皆发下了毒誓,要让鞑子血债血偿。 邓卫国更是惊怒的无以复加,良久,却又感到了极度的失落。 他坐在了粥棚旁边,看着一个个上前领取热粥的百姓,喃喃道:“百姓何辜?” 兄弟们,不知道咋回事,头疼欲裂,今天先一章了,实在坐不住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季子 第193章 季子 丹阳,延陵镇,季子庙。 明军各部在镇江与应天两府休整待机,与南京清军对峙,已成久持之势。 朱常淓驻节丹阳,钱塘水师战殁之事,已让他心忧数日。 难得晴空万里,李宝便劝朱常淓出去散散心,朱常淓也觉烦闷,便率众出城,来到了这季子庙游览。亲军参将牛三领蓝田营精锐一千随行护卫。 季河桥上,朱常淓凭栏而立,微风拂面,季河水静静流淌,水气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鸬鹚入水,震起朵朵浪花,金乌高悬,倒影桥边绿树。 季札曾为让王位,弃其室而耕于野,贤名冠绝吴越,才识更显春秋,故世人建季子庙以凭吊。 清风徐徐,水波荡漾,朱常淓的满心烦闷渐渐被消解。 今日到此,却是故地重游,当年已是天下一统,四海臣服,东巡到此,过季子庙时,尚觉季札三让王位,乃是过谦。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朱常淓轻声感叹,李宝听到这话,心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李宝,可知丹阳古称?” “回殿下,《舆地志》中有记载,秦有史官奏:东南有王气,在云阳,故凿北冈,截直道使曲,以厌其气,故名曲阿。” “哈哈哈,你知之甚广嘛!” “嘿嘿,为殿下侍从,自然该勤奋学习。” 朱常淓微微一笑,他与丹阳,可谓是颇有渊源了。 他记得当时史官说吴越之地有王气冲天,实为不祥之兆,需镇压才可。 那时丹阳还叫做云阳,于是他便下诏,改其名为曲阿,来困顿王气。 后来东巡到此,见季子庙,才恍然大悟,史官所说王气,当是这季札之庙所致。 毕竟季札虽三让王位,但定然是身怀帝王之气。 朱常淓想到这里,不禁感到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如今他嬴政,又以大明潞王朱常淓的身份站在这季子庙中,想必此时,这曲阿王气,已经冲破了天穹吧。 这时,直往庙去,四周河沟水塘之内,竟有沸泉滚涌,堪称奇景。 在季子庙前,六口沸井,滚浪有声,从不停歇。 朱常淓入庙拜谒,季札曾遍交天下贤士,在这一点上,他与季札相同。 季子挂剑,以重徐君之诺,应为当世之风气也。 正当朱常淓在炉中插下香火,牛三快步走来,站在门外,禀报道:“殿下,有苏松,江西,杭州急递同时抵达。” “哦?快快呈上。” 朱常淓刚刚舒缓的心情又骤然紧张起来,他匆匆出门,向着不远处的石桌走去。 牛三抱着一堆信匣紧跟在后,李宝小跑出前,扯着袖子将那石桌石凳擦拭了一遍。 朱常淓落座,先打开了江西的信件。 是张国维发来的,信中说江西形势不容乐观,洪承畴亲自坐镇九江,汇集重兵数十万,有东进浙江腹地之势。 朱常淓瞬间眉头紧锁,这个消息令他感到了不安。 浙江,是朝廷根本,眼下又在新政之中,清田分地,兴修水利,正是民生恢复,欣欣向荣之时。 若是教鞑子染指,那所有心血,必将付之东流。 张国维又言及了闽地郑芝龙之事,称自己向闽督郑芝龙求援,其推诿搪塞,拒不奉总理号令,名为朝廷总督,实为藩镇军阀,若不早加制裁,恐有安史之祸。 朱常淓目中杀机骤现,这郑芝龙竟如此不识大体,目无朝廷,看来自己要早做打算了,张国维之忧,不无道理。 洪承畴此贼,果真是眼光毒辣,战略机敏,在江西布置重兵,如此,便织成了一张大网,将朝廷主力全数网罗在了浙江与江南十府之地。 再想到清军沿海登陆,突袭松江,朱常淓惊觉,好大的手笔! 清军这是在做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勒克德浑在南京,伪总督张存仁在扬州,贰臣洪承畴在江西,三面包围! 这南京,是饵! 朱常淓脑中瞬间清晰,洞穿了清军的意图,以南京坚城为诱饵,诱使己方主力会攻,再以江西之兵北上东进,袭击朝廷心腹之地。 又派水师沿海登陆,骚然牵制,破坏生产,如此,便可使大军后勤无以为继,不战自溃! 越想,朱常淓越加心惊,这盘棋,自己局部小胜,清军却是想一口吃了他。 放下张国维的信,朱常淓又展开了苏州府张家玉的奏章。 张家玉汇报了一下苏松情况,主要是举荐以顾炎武、归庄为首的贤才十人,希望朝廷能委以重任。 朱常淓想了想,正好苏松官员大多空缺,又需善加经营,这十人正好就地任用。 于是便亲自当场朱批:此十子,俱授主簿,权署县事,以观后效。 除了杨廷枢已经被焦琏征为参将,其余九人,全部被任命为主簿,代理知县。 任命的诏令同时发往了苏松地方与杭州吏部,事急从权,先上任,再由吏部补全相关手续章程。 潘柽樟知常熟县,王略知昆山县,吴其沆知太仓。 陈忱赴嘉定,王锡阐补青浦,万寿祺主华亭,吴炎治上海,顾炎武任吴江,归庄调常州武进县。 有了张家玉举荐的这十人,整个苏松各县都有了主事之人,朱常淓心中颇为满意。 最后,他打开了杭州发来的信件,一封是唐王亲笔信,内容就是例行问号,并汇报了留守杭州期间的各项事宜。 另一封,则是海督路振飞的关于靖海水师是否能出战的回信。 朱常淓赶紧拆开信件,结果入眼只有八个字,令他一愣。 “召之必战,战之能胜!” 路振飞这八个字,就像是定心丸一般,瞬间使朱常淓刚才悬起来的心,又缓缓落到了地上。 关键时候,还得是路见白啊,不愧是国之柱石,吾之股肱! 朱常淓龙心大悦,靖海水师前来助战,则苏松无忧矣! 沸井之声传来,朱常淓难得眉眼笑意盈盈。 “此井,必是龙气所致。” “殿下说的是,这周遭百姓都说是井中龙气翻涌。” 朱常淓会心大笑,摇头摆手,移驾回城。 路上,得直隶总督熊汝霖塘报,江北清军在其水师接应之下,数日内,先后渡江进入南京,现已云集十八万大军守城。 除此之外,还有驻扎在和州的清军都统刘之源部三万人马在南策应,驻扎在六合的都统李率泰部五万马步军在北窥视。 若强攻南京,需面对敌近三十万人马,而且这些兵马半数都是从龙入关的辽东精锐。 朱常淓看罢塘报,象辂之上,唯余一叹。 攻打南京,已无机会,敌军援军毕至,南京固若金汤,现在江西又威逼腹地,破局之机,只在西南了。 回到行在之后,朱常淓速发诏令,命各部明军枕戈待旦,严守防线,继续威逼南京。 又发王府中官数员,携尚方宝剑与王命旗牌赶赴江西,赐予张国维,授其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 但又传密嘱,当此形势凶危之时,闽郑势大,为顾全大局,尚且忍耐,容后再议。 现在还不能动郑芝龙,一旦郑芝龙跳反,则万事休矣。 江西兵马疲乏,急需精锐支援,但眼下朱常淓又抽不出兵力,左思右想,他派人召来了王翦商议。 书房内,君臣独对。 “君上!浙江西南空虚,急需兵马堵御。” “请大将军来正是商议此事,眼下杭州只有三万京营兵马守备,无力再向西南增兵。” 王翦手中捏着张国维的信,沉思起来。 现在朝廷直属的兵马上下有将近六十万,已经是财税负担的极限,若是再继续募兵,则粮饷难支。 六十万兵马中,十万秦军没有饷银,只发月粮,每月给粮三石,给盐一斤。 但秦军甲械精良,乃潞王亲军,又实行军功爵田,所以士气高涨,军心稳如泰山。 其他部队则是全部统一标准,月银一两,给米两石,给盐二斤。 京营在此之上略有不同,京营将士俱御赐飞鱼服及绣春刀,以示荣宠,彰显地位。 朝廷每年现在需要拨给全军饷银就需要白银六百万两,盐一千三百二十万斤,米一千五百六十万石。 这还只是粮饷,至于军械损耗,抚恤奖赏,还需另算。 如此规模,已经是朝廷负担极限,现在两浙官屯方始,尚未见效,朝廷税收,可谓是百废待兴。 “君上,财税乃军队之本,当在此之上,做些文章。” “不知大将军有何建议?” “臣闻天下之赋,盐利居半,而东南盐利,视天下为最厚。” 王翦点到即止,若说两浙盛产,当数海盐,盐利之暴,自古便知。 朱常淓闻言,如梦方醒,暗道此等大事,怎朝中诸公,竟无人提醒他,以致于盐业荒废,徒流税赋。 “爱卿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浙盐恢复,则大军再不为军饷所累也!” “正是如此,臣览史书,大历末,通天下之财,而计其所入,总一千二百万贯,而盐过其半。” 王翦也是惊叹于盐铁专营之暴利,唐元和年间,浙盐产量丰硕,仅兰亭、临平、嘉兴三处的产量便在百万石之上。 而至嘉靖年间,两浙有盐场三十五处,以仁和、许村两场地位最高,产量最厚。 “粮有官屯,盐亦当官营,浙江都盐转运使司得迅速恢复才是。” “不知爱卿觉得谁人可以胜任?” 朱常淓心中已经有了计划,让内阁蒋德璟去梳理革新盐政,以为朝廷增收。 还得为他挑一个合适的人打下手才是。 这个都转运使需要督查场务,监察盐业,联系转运,身负重任,得需要精明能干且清正廉洁的人才行。 王翦低头佯装沉思,半天不肯开口。 朱常淓苦思半天,也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微微一叹,只道囊中人才匮乏。 正这时,中军参赞郎张煌言求见。 朱常淓以为是军中有事,便召之书房觐见。 不久,张煌言入内,满脸喜悦之情,令朱常淓稍疑,不知是有何喜事。 “臣张煌言拜见监国!拜见大将军!” “玄着免礼,请坐吧。” 张煌言落座,朱常淓满脸狐疑的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玄着何事喜上眉梢?” “启禀监国,臣来为殿下引见一大才!” 感谢书友的打赏月票! 得诸位关怀,真是受宠若惊,备受感激,头痛之患稍减,应是连日失眠所致,已无大碍。 诸位温言一句,骤使塞上夜暖,拜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曲阿王气,自真龙之出 第194章 曲阿王气,自真龙之出 朱常淓与王翦对视一眼,旋即大笑起来。 自己正愁人才匮乏之时,张煌言就来举荐贤才,这还真是心有灵犀,可谓是及时雨了。 “是何人,令玄着喜难自抑?” “此人姓方名以智,崇祯十三年进士,选进庶吉士,才识卓着,精通数理,又博采西学,汇通思想,乃治世良臣。” 张煌言在朱常淓面前直言不讳,毫不掩饰自己对方以智的赞美之情。 一字一句,无不带着敬佩之意。 这让朱常淓与王翦心中惊奇不已,对方以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张煌言又介绍了几句,崇祯十三年时,方以智被崇祯皇帝召对崇德殿,其语中机要,上抚几称善。 后来在京任工部观政,翰林院检讨,为定王与永王讲课。 十七年,京师沦陷,崇祯殉国,方以智灵前痛哭,被顺军俘虏,严刑拷打宁死不降,后来顺军兵败一片石,他才得以侥幸趁乱南逃。 原本方以智投了南京朝廷,却不想正好仇敌阮大铖把持朝政,将其列为“从逆”要宜徒拟赎,方以智只能被迫逃离,隐姓埋名,流寓江南之地。 “玄着与方以智是旧识?”朱常淓不禁奇怪。 “回监国,我与密之素昧平生,不过他曾以文章名动天下,乃是复社主盟之一。”张煌言答道。 又是复社,朱常淓不禁点点头,虽然他不喜清流结社,但其中却是也不乏良才,日后倒是可以多加探寻一番。 方以智逃离南京后,为躲避阮大铖爪牙追杀,化名隐居在溧水以北的东庐山中,潦草度日。 驻防在溧水的张名振率部剿贼时,在山中发现了几乎要饿死在草庐之中的方以智,将其救下。 所幸张名振也听说过方以智的名号,见贤才竟困顿在深林之中,心中颇为感慨。 因自己不能擅离职守,所以他派人将方以智引到了与他关系匪浅的张煌言处,希望张煌言能将其引荐给潞王。 “密之祖上余荫,衣纨觳(hu二声),饰驺(zou一声)骑,鸣笳叠吹,闲雅甚都。” “如今流寓草泽,落魄至此,真乃是东海遗珠,令人心生感慨。” “臣张煌言若非得遇明主,想来亦不过如此。” 张煌言对方以智的遭遇深感同情,所谓时势造英雄,可时势也会埋没英雄。 方以智不愿降贼,亦不愿降清,南归后,也不愿仕那奸臣当道的腐朽朝廷,一身才华,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原来如此,竟还有这般遭遇,也罢,他现在身在何处?” “禀殿下,他就在门外候命。” 朱常淓一喜,赶紧召其入内。 不多时,便见一身长七尺的中年男子走进,长身玉立,虽满面沧桑却难掩眉宇贵气。 面色蜡黄,颧骨突出,肉眼可见的清瘦。 想来是久居山林,长期营养不良所致。 “臣方以智,拜见监国殿下。” “平身,坐下说话。” 方以智谢恩,起身小心翼翼坐在了最末端,离门最近的椅子上。 王翦与朱常淓的目光令方以智十分局促,不断地揉搓着自己的手心,来缓解紧张。 张煌言轻轻一叹,听闻曾经的方以智可是风流倜傥,御前奏对,面不改色,屡出良言。 屡遭打击,世事早已将这个贵公子搓扁揉圆,意气不复。 “密之不必紧张,此处不是朝堂,尽可畅言。” 朱常淓宽慰道,他看得出来,方以智十分紧张。 方以智轻轻点了一下头,瞧见了王翦正冲着他微笑,心中稍安。 “臣......臣......臣想在监国麾下效力......” “臣德才浅薄,不足重用,能为殿下帐前一书吏便可。” “若无空缺,臣亦能养马,臣对战马配种豢养亦稍有心得,可为朝廷牧马。” 方以智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吞咽口水,眼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潞王的表情。 张煌言告诉他,当今监国潞王,乃是难得一遇的明主,可身遭数次大难的方以智,已经被磋磨的十分谨慎。 当初被闯军俘虏,他饱受酷刑,以至于两踝露骨,皮肉腐烂,在鬼门关不知走了几遭。 此等酷刑,摧残了他的肉体,改变了他的心性。 书房中的君臣看着方以智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心中俱是痛惜。 朱常淓起身,绕行至桌前,走到了方以智面前。 方以智吓得赶紧从椅子上抬起屁股,跪拜在了地上。 潞王是不是不愿意用我? 刚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一连串的疑问在方以智心中盘旋起来,他垂首跪地,神色畏惧。 朱常淓在他面前站定,俯视片刻,躬身抓住了方以智的胳膊,在方以智惊愕的目光中,将其从地上拽了起来。 随后又将其拉到了靠近书桌的椅子前,按实在了座椅之上。 方以智错愕万分,王为我躬,我何德何能? 就连张煌言也不禁有些惊讶,随即心中暗道:我王礼贤下士,真乃是周公吐哺,何人能不归心? “马瑶草伏诛,阮集之逃遁,当今朝中,群贤毕至,无有阉党为害。” “本王今日刚去了季子庙中祭拜,便得密之这般贤才,莫非季子显灵乎?” 王翦见君上玩笑,不禁开怀,张煌言亦是笑言:“此乃天命在监国之身,曲阿王气,自真龙之出!” 这话说得就有些耐人寻味,王翦不禁侧目视之。 张煌言笑着对视一眼,与王翦心照不宣。 王翦知道,张煌言定然是已经参破了君上与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才有此一言。 方以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见房中君臣言笑晏晏,气氛和睦,不禁心头一动,轻松起来。 “密之你精通数理,长于西学,正好,本王这里有件差事非你莫属了。” “监国但请吩咐,臣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不知密之如何看待本朝盐政?” 方以智听到潞王问起了政事,瞬间坐直了身子,毫不犹豫地答道:“国事坏于党争,盐政败于贪腐。” “盐铁专营,乃国朝税收之重,然盐道犹如肥肉,朝中虫豺环伺,民间劣商染指,上下沆瀣一气,中饱私囊,肥肉,亦成腐肉。” “若想重整盐税,当不破不立!” “天下盐场,当以有司管控,盐丁灶户,亦应革陈出新,使丁户不为盐政苦矣。” “还需改进技艺,以政令统一晒盐之法,增进效率。” “如今盐产骤增,前朝浙盐丰硕,闽盐更甚之,两广之盐岁有滞销,各地囤留居多,朝廷当设专司,对接商贾,或为代售,或为特许,合作取利。” “再说私盐,堵不如疏,臣以为,若有可能,还可在官盐之外,承包盐场于私人商贾,限期经营,到期收回,朝廷限定价格,岁抽其利。” “如此,私盐之患,可相去轻也。” 方以智侃侃而谈,说话间,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不一样了。 张煌言坐观,仿佛看见了那个在复社讲台之上,指点江山,讽议朝政的方以智。 朱常淓听得是连连点头,心中暗暗赞叹,方以智献策,每字每句,都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不破不立,推陈出新,这就是梳理盐政的纲要。 特别是方以智说的官盐以外,朝廷向民间承包盐场,从中抽利之法,朱常淓觉得甚妙。 私盐泛滥,乃是盐政败坏直接原因,根本原因自然是吏治腐败。 这与治水一个道理,堵不如疏,倒不如就放开口子,顺势而为,说不定别具奇效。 反正现在盐政是百废待兴,又何妨一试? 于是,朱常淓十分满意的看向了说完话又目光躲闪起来的方以智。 “方以智听诏!” 方以智呼啦一下滑到了地上,跪拜听诏。 “本王任你为浙江都盐转运使司都转运使,全权负责重建浙江盐政。” “朝中,以东阁大学士蒋德璟领衔,都察院选派巡盐御史数员辅佐,自令到之日起,全面盐政改革!” 朱常淓说完,李宝已经代笔写完了诏令,玉玺大印一盖,便急发杭州照办。 方以智跪在地上,愣了半晌,还是张煌言轻声提醒他,才回过神谢恩。 “臣跌宕半生,今幸逢明主,愿效范蠡文种,张良萧何,为殿下富国强兵!” 说罢,以头抢地,深深一拜,彼时,已涕泪俱下,半生辛酸,一瞬而发。 朱常淓欣慰不已,命李宝将方以智扶起,又得良才,如昭烈之遇孔明。 君臣相顾,朱常淓故作玩笑道:“你做得范蠡,本王可不做勾践。” 正在感动的方以智忽然一滞,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向张煌言发去了“求救”的信号。 张煌言哈哈大笑,替方以智解围道:“殿下与你玩笑呐,密之兄!” 王翦见方以智窘迫模样,也不禁莞尔笑道:“哈哈哈,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朱常淓也大笑起来,对着方以智说道:“本王不希望你是文种范蠡,千古良臣,未尝不能有诸君之名。” 方以智闻言,顿时备受感召,心中似乎又有了曾经那挥斥方遒的劲头。 他想站起来拜谢潞王信重之恩,却不想骤然起身之时,忽然脚下一软,踉跄扑倒在地。 张煌言一惊,急忙起身搀扶。 “可还好?” “无事,许是旧疾复发。” 朱常淓看向了方以智脚踝,想来应是当初受刑过重,留下了病根。 “李宝,赐步撵一挺,为先生方便。” “奴婢遵命,这就命人准备,以备先生赴任。” 感谢书友的打赏月票! 得诸位关怀,真是受宠若惊,备受感激,头痛之患稍减,应是连日失眠所致,已无大碍。 诸位温言一句,骤使塞上夜暖,拜谢!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这等人,竟也配假冒洪经略 第195章 你这等人,竟也配假冒洪经略? 江西,九江,乃吴头楚尾,三江之口,七省通衢之地,是江西的北大门。 滨江傍湖,水运发达,北面长江,南屏庐山,东临鄱阳湖,西望幕阜山。 九江府治德化县,城外,来了一支百人的队伍,护送着一架马车。 守备城门的清军迅速封锁了道路,拦上了拒马。 为首的军官上前,拦住了这支队伍,验看起对方领队之人递来的文书。 核对无误,守军迅速放行,远道而来的队伍朝着城中走去。 “恩师,九江已到。”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这九江,自古离别之地。” 金声掀起了马车的帘子,望向了窗外,大街上看着倒是挺热闹,不像是被鞑子蹂躏过的模样。 想来是因为洪承畴坐镇此处,所以清兵不敢太过放肆。 街上,巡街的兵丁往来如梭,眼神不时的在每个人身上打量着。 马车慢行,经过湖堤,波光粼粼,有三两扁舟游弋其中,时而又见画舫飘荡。 湖堤上,可见湖心有亭,名为烟水亭,相传为三国周郎的点将台故址。唐代时,白居易在此建亭,取“别时茫茫江浸月”中的“浸月”两字命名。 后来宋代周敦颐在九江讲学时,又新建一亭,取名“烟水亭”,出自“山头水色薄笼烟”。 这两座亭子历经数年,都早已毁坏,现在所见,乃是本朝末重建而来。 马车缓缓停住,江天一看到了前方亭子中,正坐着一名中年人,身穿石青色清廷袍服,脖挂念珠,头戴红顶,想来是洪承畴无疑。 “恩师,到地方了。” 江天一小声说道,金声点点头,放下帘子,起身下车。 烟水亭四周百步外,布满了人高马大的清兵,向外警戒。 亭子中,地上铺着精致的毯子,当中放着木桌,两名侍婢正在摆放着美味佳肴。 烟水亭三面环水,一条笔直廊道直通亭中。 檐角耸立,挂着四盏灯笼,随风摇摆。 金声下了车,老远就看见了亭中正负手而立,望着他们的洪承畴。 他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裳,便带着江天一上了廊道。 把守的清兵一脸冷酷的拦住了两人,十分粗暴地在两人身上一顿摸索,随后才放行。 金声却是心中嘲笑,洪承畴竟还能怕他这个半截入土的人刺杀不成。 “赤壁先生,久闻大名了,快请上座!” “阁下是?” 金声一脸假笑,明知故问道。 洪承畴闻言,知是金声故意揶揄他,倒也没有计较。 “在下洪承畴,字亨九,乃崇祯元年进士,说起来,在下与先生乃是同年进士。” “哦~” 金声故作恍然大悟,抚须一笑,点点头没有说话。 洪承畴请金声入座,江天一跪坐在金声身后。 侍婢将酒杯添满,洪承畴率先举杯,对着金声道:“金兄一路辛苦!” 见对方敬酒,金声却是端起酒杯,自顾自一饮而尽,没有理会洪承畴。 有些尴尬的洪承畴只能默默抽回手,将杯中美酒饮尽,轻轻将酒杯放在了桌上,眉眼间,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金兄,丛山关一战,往大了说,你已经为国尽忠,往小了说,你为乡梓尽力。” “虽然失败,但已然是仁至义尽,无须自责。” “你我同年之谊,我愿向朝廷保举先生,先生一生才学,若无处施展,岂不可惜?” “今大清政通人和,百废待兴,朝有圣主,廷列贤王,俱求贤若渴,锐意进取。” “如此朝堂,正是施展拳脚,大有可为之地,金兄,我诚心相请先生为国朝效力!” “若先生首肯,我洪承畴愿以大学士之位相让!” 面对洪承畴喋喋不休的劝降,金声一把夺过那侍婢手中的酒壶,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毫不客气地吃着菜。 他见洪承畴碗筷未动,便抬手将其的碗筷拿过,往里面夹满了饭菜,递给了身后的江天一。 洪承畴见对方专心吃着酒食,面色略显无奈。 “金兄,神器更易乃天理循环,非人力可逆!” 金声擦了擦嘴角,抬眼瞥了一下洪承畴,点点头,示意其继续说。 洪承畴叹口气,将目光投向了在金声身后刨着饭碗的江天一。 “这位便是那位追随先生的学生吧,亦是忠义之士也。” 江天一分毫不予理会,迅速地吃着口中的饭菜。 洪承畴见状,心下有些恼火起来,这金声,怎如此不识趣! 他也是念在自己与金声乃是同年之谊的份上,才以礼相待,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投到大狱里等死便是。 再加上金声乃是一方名士,学富五车,洪承畴若是能招降了金声,那造成的影响可是十分巨大的。 烟水亭外,波澜荡漾,野鸭寻鱼鸥击水,丛丛芦苇雁鹄藏。 远处,飞来两只白鹤,盘桓水上,点水相戏。 洪承畴依旧不死心,他此番下江南,主要任务就是招抚,通过招抚有名望之人,来瓦解江南抵抗之心。 金声,是他重点目标之一,只要说降金声,则徽州府义军残部便会军心崩溃,不战而定。 “金兄,这饭菜还吃得惯吗?” “将死之人,无有奢求,吃饱便可。” “金兄何必言死,人生百年,精彩纷呈,何必独树吊死。” “这位大人,你我素昧平生,不必与我这阶下囚兄弟相称。” 金声一句话,直接打断了洪承畴还想再劝的心思,话题瞬间终结。 洪承畴的脸色骤变,瞬间怒目相视,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金声,我堂堂一品大臣,惜你才学,才屈尊相迎,你莫要不识好歹!” 金声轻笑,摇头道:“可我老眼昏花,不识得汝,何故交浅言深?” 洪承畴眼睛一眯,盯着金声,他和金声是同年进士,怎么可能没见过。 还记得当初考中进士后,自己还和金声等同班进士一同饮酒欢庆。 席间,金声还来向他敬了一杯酒。 现在竟然说不识得自己,洪承畴知道,这是金声在羞辱他。 就在气氛冷滞之时,两只白鹤自远处点水而来,竟落在了亭子栏杆之上,轻巧直立,白羽皎洁。 洪承畴一愣,看着那两只白鹤喃喃说道:“两位,降了吧,不瞒你们,福王已经被豫亲王带着往京师献俘叙功了。” “那杭州潞王,不过是昙花一现,终究是逆天而为,难成大事。” “江南偏隅之地,怎与天下争雄?” “如今我大清百万大军,已三面困死两浙,杭州覆亡,只在我弹指之间。” 金声听罢,目光一闪,心中稍有触动,洪承畴说的没错,如今清军已经占据了江北半壁江山,江西又重兵云集,大明仅存的江南之地岌岌可危。 怎么看,大明都已经是穷途末路,垂死挣扎了。 唉,哀哉我大明三百里江山,却要沦为腥膻。 “这位大人不必再劝,我金声乃大明进士,身受国恩,岂能受恩而降?” 金声正襟危坐,义正言辞地说道,这话直接把洪承畴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这句话,含沙射影,狠狠的戳了洪承畴的脊梁骨,令他面色羞红起来,无话可说。 这时,在金声身后的江天一忽然心中有感,口中振振有词的念叨起来。 “呜呼!劫际红羊,祸深黄龙。安内攘外,端赖重臣。吊天不吊,折我股肱。” “曩者青犊肆虐于中原,铜马披猖于西陵,乃命卿总督师旅,扫荡秦蜀。” “万里驱驰,天下知上将之辛劳,三载奋剿,朝廷纤封疆之殷忧。” “平台召见,咨以方略,蓟辽督师,倚为干城。海内板荡,君臣共休戚之感;关外糜烂,朝野乏战守之策。” “卿受命援锦,躬亲戎行;未建懋功,遽成国殇。” 江天一神情悲痛,念得振振有词,金声双目微闭,嘴角难掩轻笑之意。 洪承畴却是双拳紧握,扭头看向别处,目光复杂,心绪跌宕。 “自卿被围,修逾半载。孤城远悬,忠眸难望一兵之援;空腹坚守,赤心惟争千秋之节。” “闻卿被执之后,矢志不屈,蓬头垢面,骂口不绝。” “虏酋百般招诱,无动卿心。古人云: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慷慨与从容,卿兼而有之矣~” “呜呼!卿虽死矣,死而不朽,死事重于泰山,豪气化为长虹,享俎豆于百世,传今名于万年。” 江天一声调愈发激昂慷慨,声情并茂之下,洪承畴忍无可忍,盛怒之下,直接掀翻了桌子。 酒食洒了一地,金声伸手抹去了脸上的酒水,嘴角有讥讽之意。 刚才江天一所念,正是当年崇祯皇帝以为洪承畴已经慷慨殉国,亲自为其所写的祭文。 可恨的是,就在朝野都以为他为国尽忠,纷纷凭吊之时,传来了他屈膝投降的消息。 今日江天一当着其面,念其祭文,可谓是杀人诛心,洪承畴自然听明白了其中内容,所以才羞怒万分。 江天一见洪承畴气的七窍生烟,浑然不惧,昂首挺胸,凛然对视道:“我辈当效洪督师,为国尽忠,岂能屈膝事贼?” “我便是洪承畴!汝难道不知?既要效我,何故如此倔强!” 洪承畴被江天一气笑,愤慨道。 江天一闻言,瞪眼张口,故作惊讶,向前几步,在洪承畴身上打量片刻,故作沉思道:“你是何人?” “呸,天下何人不知,洪先生已经殉国,先帝恸哭辍朝,赐祭九坛,封妻荫子,你这等人,竟也配假冒洪经略?”金声亦起身甩袖,指着洪承畴怒斥道。 “是极,你怎敢假冒我大明殉节之重臣,良心岂能苟安?” 江天一句句珠玑,不断捶打着洪承畴的内心。 他气的胸膛起伏,指着两人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生二人并肩而立,傲然抬首,斜眼视之,端的如那立在栏杆上的两只白鹤,白羽熠熠生辉。 洪承畴知自己劝降无望,又被呛的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之下,令士卒将二人押入大牢,择日斩首示众。 虎狼之兵得令上前,将二人左右一夹,拖拽在地。 师生二人面不改色,朗声大笑,入洪承畴之耳,乃十足嘲讽。 “拖下去!快快拖下去!” “洪督师千古!” 江天一口中大呼,那拖拽他的清兵重重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顿时口中鲜血飞溅。 待两人被押走,洪承畴已经气的头昏脑涨,重重捏了捏眉心,忽然瞥见那两只白鹤。 洪承畴拾起地上的举杯,狠狠朝着白鹤砸去,以解心头愤懑。 白鹤若仙,翩然飞走,双双入得青天之上,消失在云端之中。 洪承畴忽的怅然若失,心中感到了无限的空虚。 自己是怎么投降的呢?他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了,就像是缺失了一段记忆一般。 犹记当时,佳肴罗列于几上,他惟日闭而罔视,艳姬侍立于榻前,他惟背向而怒斥,始终未肯动摇也。 直到......那人的到来。 一想到那人,洪承畴只觉得浑身一颤,背生寒气。 那人眼神之犀利,目光之毒辣,可查细微,洞穿人心。 谈笑间,便看穿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令人不寒而栗。 今日他想效那人一般,劝降金声,却没想到这师生二人竟如此坚定,其赤心一片,毫不掩饰,一眼洞观。 两人打心底里就没有偷生之念,已存死志,又如何劝降? 徒留亭中一片狼藉,虚耗这甘棠湖半日光景,洪承畴怅然离去,返回宅邸之中。 金声与江天一被槛车运送,穿街过市,引得九江百姓围观不绝。 街上,有身在九江的过路徽商识得金声,见其被囚,心生悲悯,愤然当道上前,不顾清兵阻拦,大喊道:“先生若得归返家乡,我等徽人必将夹道守候。” 槛车之中,金声坦然笑答:“若再回返,我便一文不值矣!” “老朽人生五十余年,上不能匡扶社稷,下不能庇护乡梓,徒生白发三千,无颜再见父老,” “今朝赴死,来世再见!” 说罢,拱手向那乡人一礼,算是诀别。 闻听此言,街边观望百姓,尽皆黯然垂首,更有甚者,潸然泪下。 风萧萧兮浔水寒,槛车远去泪阑珊。 车马所过,楼头红粉失色,栏中伶姬黯然。 贩夫止呼,行客噤声,皆注目相向,以示敬重。 金声复观满街百姓,已尽皆剃头留辫,心中五味杂陈。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囚车行至九江府城牢城前,清兵将师生二人从车中牵发拽下,江天一愤而挣扎,却被一顿拳打脚踢,浑身受伤。 明月当空,秋风怒号,吹打着每一户人家的门窗。 牢城大门前,两个放哨的兵卒衣衫单薄,冷的瑟瑟发抖。 巡哨的八旗马甲走过,瞪了两人一眼,举起手中的酒囊猛灌两口,只觉浑身舒畅。 夜深,牢城前来了一架马车,放哨的兵卒正要上前盘问,却见伴在车旁的仆人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展示与他们。 两人一看,赶紧跪地行礼。 洪承畴踩着马凳走下马车,带着手中捧着食盒的几名仆人走进了牢城之中。 不多时,便在狱卒的引领下,来到了金声所在的牢房。 金声尚未入眠,见又是洪承畴前来,有些奇怪。 牢门打开,洪承畴入内,仆人摆好了坐垫与小桌,又将食盒中的酒食全部摆上。 金声看了一眼,便拍了拍在破烂的草席上睡着的江天一。 洪承畴坐定,默默倒酒,自己兀自先敬了一杯。 “金兄,剃发为僧吧,可保一条性命。” 金声心中大奇,没想到洪承畴竟然为自己出保命的主意,这真是有些看不懂洪承畴是何用意了。 难不成他还真的顾念旧情? “何为忠臣乎?” 金声反问一句,这时江天一也转醒,脸上清淤,却目光炯炯地望着洪承畴,眼中依旧是戏谑之情。 洪承畴颓然一叹,心中再无他念,便留下了酒食,起身转出。 临走,他在门外顿足,回首说道:“吃饱喝足,我成全两位节气。” 说完,便断然离去,金声望其背影一笑,这厮劝自己出家,不过是顾忌自己的名声罢了,何来旧情一说。 洪贼,汝之名声已无可挽回,一步错,步步错。 “天一,吃点吧,吃饱了,咱们好上路。” “能与先生一齐赴死,学生之幸也!” 两人在狱中彻夜畅饮,直到天明,狱卒前来提人。 金声仔细的整理了自己的衣装,将粘在衣衫上的稻草一一摘去,又替江天一正了正衣襟,便被清兵解往刑场。 虽天色尚早,但洪承畴已经不愿多等片刻。 刑台连夜设下,告示也一早发出,此时,闻讯而来的九江百姓已是人山人海。 洪承畴亲自监斩,一身崭新的大清官袍,身后,站着一众清军将领,甚是威风。 金声与江天一被押到刑台,清兵欲使两人跪倒,却按了半天,两人奋而不跪。 清兵大怒,狂踢两人小腿,两人亦是一声不吭,咬牙坚挺。 座上洪承畴见状,面露无奈的冲着清兵摆摆手,示意其退下。 金声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红日东升,光辉洒满了街头。 寻到了东北方向,金声转身,向此跪拜,旋而端坐在地,闭目待死。 江天一见状,亦从之,往东北遥拜,大呼道:“流芳百世,遗臭万年,此一息也!” 随后,便坐在了金声身边,满怀正气。 洪承畴面色难看,他一反常例,选在清晨行刑,就是想羞辱两人。 升起的是大清的朝阳,受死的是大明的遗臣。 但江天一那句话却是瞬间化解了他的用意。 观刑的百姓议论纷纷,个个面露敬仰之情。 “斩!” 洪承畴令箭飞掷,刽子手持刀上前。 金声与江天一面朝东北,沐浴朝辉,坐而受刃。 东北,那是明孝陵的方向。 今日大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渡江首役 第196章 渡江首役(大章) 九月初五,明军部署在沿江的夜不收急报频传。 清军水师主力鲍承先部舟船五百,自南京出,顺江东下,浩浩荡荡。 消息传到丹阳,朱常淓心中一沉,连忙亲自摆驾大将军府。 王翦正在紧急调动兵马应对,堂中站满了背插令旗的中军快马。 “清军水师东出,大将军以为是何用意?”朱常淓站在舆图前问道。 “眼下南京城中重兵云集,解放了清军水师,这次出动,要么是攻取崇明,要么是接应扬州清军南下。”王翦在舆图上指了指江阴与崇明两处。 朱常淓点点头,与他所想不谋而合,但他更倾向于清军是去攻打崇明的。 现在的崇明只有淮抚田仰督率的三万守军,想要守住清军的进攻,恐怕有些难。 “君上,臣已经急调高桥阎应元部星夜兼程,回驻江阴。” “唉,此时形势,便足可见舟师之重!” 朱常淓心中不禁有些怀念钱塘水师以及施琅,有水师纵横长江,则他无须担忧腹背。 现在处处受鞑子水师掣肘,局面异常被动。 王翦话中的意思,便是只能被迫放弃崇明,先守常州府,不然清军一旦登陆,则主力有被聚歼之风险。 朱常淓一时也没有办法,清军的动作十分迅速,他调遣靖海水师的军令发出去才不久,一时半会儿,只能任由清军水师为所欲为了。 “报~鞑子水师已过镇江。” 好在镇江有黄得功部精锐控扼,不然鞑子便可直入运河,进击镇江。 朱常淓感受到了一丝紧迫,江北也不知道清军调集了多少大军,竟然要水师五百舟船转运。 敌军登陆之地要么是常州府,要么是苏松,无论哪里登陆,直接会切断镇江府与苏松之间的联络。 到时正在苏松援剿清军的焦琏就危险了! 情况紧急,王翦唤来了参将胡一青,拨大将军直属亲卫骑兵一千,由其率领,火速前往常州府沿江港口,警戒敌情。 常州府自西向东,包港、利港、黄田港等处港口,现在十分空虚,王翦需要第一时间知道,清军要在何处渡江。 胡一青已经闲了数日,浑身上下早已难耐,得王翦军令,当即便领兵出发,向北而去。 烈火卷雄风,旗帜映天红。 胡一青的烈火红鬃马,奋蹄疾驰,身后,一千精骑跟随。 他要先去位于小河寨以北的包港,在那里等候清军的舰队,然后在岸上一路尾随。 江阴城,黄田港。 自钱塘水师覆灭之后,这里就变得冷清起来,清军水师占据了江面,连往来江阴的商船都不敢在此停靠。 知县陈明遇刚刚带人修好的水寨,现在只有江阴左都尉麾下的县兵五十在此看守。 水师的士卒们没有住上新建的营寨便已经全部殉国。 黄田港东南方向的君山下,朱常淓下令营建的水师忠烈陵墓便在此处。 目前尚未完工,还在建造之中。 知县陈明遇每日都会亲自来此一趟,视察进度。 陪同他的是县中新任的左都尉。 工地上,是江阴的前来做工的县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不远处,数十名青壮男子正在搬运条石,另一边的草棚中,妇女们在大锅中煮着热气腾腾的饭食。 天上浮云朵朵,正好遮住了太阳,是个干活的好天气。 七八个孺子在土堆上撒尿和泥,稍大一些的孩童则在帮忙往灶上抱着柴禾。 一张大木桌边,围了七八个穿着青袍与绿袍的男人,他们是工部派来督造的官员,正在图纸前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干活的百姓们见陈明遇前来,纷纷笑着点头问好。 陵墓已经修建大半,青山葬忠骨,石碑铭丰功。 江阴位在长江之畔,朝廷水师的覆没,令陈明遇夙夜难寐。 正在他四处查看之时,忽有见一县兵慌张跑来。 “报~包港传信,鞑子舟师已过丹徒,正向江界驶来。” “什么??” 陈明遇心中顿觉不妙,舟师顺江而下,算算时辰,今日便可抵达黄田港附近的江段。 现在江阴空虚,若鞑子占据了黄田港,那就麻烦了。 而且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于是他立刻命那都尉集合县兵,随他往黄田港。 又令工地上敲响了警钟,收拢正在施工的所有百姓回城。 江阴曾遭大难,现在的活着的县民都是在那场劫难中存活下来的人。 一听到警钟敲响,十分果断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在各自里正甲长的带领下,秩序井然的返回了江阴城中。 工部的那几名督造官员知道有敌情,也不废话,当即合力将所有的图纸收揽起来,撤离了工地。 陈明遇原地等候到县兵到来,亲领左右两名都尉率县兵三百向着黄田港水寨前去。 刚到地方,就见有一哨船刚好入寨。 守寨的县兵见知县大人前来,赶紧迎陈明遇入内。 刚一进水寨大门,就见从哨船上一人跳到了栈桥之上。 “大人,鞑子已过包港,距我大约八十里。” “没有攻占包港?” “没有,一路向东,没有分兵停留。” 哨探的话让陈明遇心头一震,坏了,应当是奔着黄田港来了。 常州府濒临运河,沟通长江水系,又有众多良港,是渡江的好地点。 若是自常州府江岸登陆,鞑子一次性可多路同时摆渡江北大军。 到时他们的小型舰船还能自黄田港直入运河,通过太湖,还能直插湖州心腹。 陈明遇的心当即就提到了嗓子眼,这可如何是好? “快,派快马快船向丹阳求援!” “还有,派人命各乡各镇的乡亲们全部进城避难!” 陈明遇额头上,已经生出了汗珠。 左右两名都尉迅速派遣手下县兵依令行事。 环视一番水寨,陈明遇心中明白,这刚刚新建的黄田港水寨,怕是守不住了,既然如此,那不能便宜了鞑子。 于是他命县兵在水寨之中四处暗藏火药,准备等鞑子占据水寨后,设法引爆,彻底破坏港口。 这时,之前奉张国维之命留在江阴主持炮厂的薄珏也带着麾下的工匠闻讯赶来。 见陈明遇在此,他上前行礼道:“大人,此港乃深水港,万不能留。” “子珏,我已命人在水寨中密布火药了。” 薄珏点点头,陈明遇瞧见跟着薄珏的工匠们推着板车,上面满载着皮箱,不禁有些奇怪。 “子珏带的何物?” “混江龙与水底龙王炮!” 陈明遇眼中一亮,大喜,这东西可厉害的紧,上次助钱塘水师杀伤了不少鞑子战船。 薄珏营建的炮厂因为材料的原因,暂时还不能铸炮,所以他便指导工匠生产了这种销声匿迹许久的神器。 陈明遇还听说,薄珏弄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出来,这回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于是陈明遇分出几十县兵,乘寨中哨船配合薄珏的人在港湾内布设水雷。 “君山之上,或可设置火龙出水。”薄珏又扭头看向了岸边的制高点,若有所思道。 “火龙出水?”陈明遇未曾听说过,心中奇怪道。 薄珏点点头,这火龙出水可攻击数里之外的敌军。 水战可离水三四尺燃火,即飞水面二三里去远,如火龙出于江面。 筒药将完,腹内火箭飞出,人船俱焚。 陈明遇听完薄珏的介绍,惊的一愣一愣的,不禁怀疑起来,我大明真的有此种利器??? 能飞行两三里,直击敌舰,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薄珏脸上傲然一笑,这还不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他朝着身后一辆大车指了指,说道:“那才是真正的天罚之器!” 陈明遇愕然,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男子,陈明遇心中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 这才是救国强国的学问!这才是经世致用的学问! 只可惜,过去的朝廷,压根没有好好利用。 “那是何物?” “神火飞鸦,薄珏改良版。” “威力如何?” “自君山上发,可远去三五里,轰炸敌船。” 薄珏自信道,他将过去的神火飞鸦做了很大的改进,使其成了重型火器,不但增加了飞行距离,还增加了载药量。 其状若展翅之鹏,腹下四筒火药以作两级推进。 待二级火药燃尽,则引燃爆破用药,其中还嵌铁屑铅子无数。 若凌空爆炸,可杀伤人员,若击中船体,则人船俱毁,威力巨大。 陈明遇不禁大喜,有这些神器在手,必能骚扰拖延鞑子登陆。 只要镇江兵马及时赶到,事情尚有转机。 这时,县中主簿领着数百青壮赶到支援,陈明遇正好令他们协助薄珏,在君山之上,布置阵地。 薄珏数日来,造了上百改良版神火飞鸦,火龙出水亦是有万余,存量颇丰,原本是为钱塘水师打造的,只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装备,便殉国了。 陈明遇又想起了蔡泾镇,那里还得派人去拉起横水铁索,在水道下设置暗桩,拖延鞑子进入内河的脚步。 就在江阴如火如荼的做着御敌准备之时,参将胡一青率部已经转进利港。 鞑子的水师刚刚驶过包港,大约一炷香后,便可行过利港。 胡一青心中也有了大致猜想,觉得鞑子是想在江阴以北登陆,那里是良好的登陆场。 只要抢滩部队一鼓作气,拿下君山,则可保后续登陆兵马无虞。 所以,现在要快鞑子一步,抢占君山,俯瞰北岸滩头,阻滞鞑子登陆,等待后续大队援军赶到。 胡一青麾下只有一千骑兵,所以守备君山之事,还得靠江阴县才行。 清军选择在江阴界登陆,想来也是有特殊用意。 毕竟此前豫亲王多铎、贝勒博洛、都统叶臣等一众大清的王侯猛将都在江阴城下碰壁。 这可谓是令大清丧尽了颜面,此番清军卷土重来,或许还存在一雪前耻的心思。 胡一青率部赶到的时候,君山上一片忙碌。 江阴主簿正带着青壮在薄珏的指挥下布置着工事。 山头上,已经架设了五十只改良版神火飞鸦,薄珏手下的工匠正在做着战前检查与维护。 港湾内,布设水雷的人手不够,有江阴城中自发前来的善习水性的百姓相助,基本上已经接近收尾。 陈明遇将此处的事情都交给了薄珏全权指挥,自己则赶紧急赶往蔡泾镇坐镇。 黄田港水寨之中,用来炸寨的火药已经全部布置完毕。 胡一青见状,得知江阴县已经早早开始做了准备,毫不掩饰地连声赞叹江阴不愧是忠义之城。 薄珏见有一千援军到来,心中也是大定,正愁释放火龙出水的人手缺乏呢,胡一青的到来,正好雪中送炭。 于是他便向胡一青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胡一青听得连连点头,喜出望外,对薄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有如此多的火器,事情大有可为! 薄珏见胡一青不似蛮将,心中大定,他有信心,这一轮打击下去,必能出其不意,使鞑子损失惨重。 胡一青则更为乐观,得知火龙出水有万支,顿时计上心来。 他心中略一合计,便定下了主意,于是便找到薄珏,与其说了自己的计划。 薄珏听后,觉得此计甚妙,不妨一试,于是便又寻来了那县中主簿。 胡一青乃是大将军帐下参将,持有大将军令箭,再加上江阴经历甚为特殊,所以那主簿无有不从,爽快答应。 “报!鞑子水师已至利港!” 探马来报,众人闻言,匆匆加快手中动作,各行其事。 江阴主簿匆忙赶回城中,火速召集各街坊里正甲长,吩咐起来。 薄珏见鞑子将近,便令民壮撤下,只留他麾下的工匠在此操作神火飞鸦,余者皆往胡一青处听令。 此时,日挂西山,鸦飞寒浦,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胡一青所部千骑载火龙出水三千,上君山准备。 这时,陈明遇与江阴主簿带着浩浩荡荡的县中百姓抵达君山南山脚。 县中的县兵已经从敔山炮厂之中,将万支火龙出水全部运送赶到。 薄珏指挥县兵开始向面前这数千百姓分发火龙出水。 并由三百县兵每人领十几人,教习他们使用之法。 这县兵日常也是操演火器使用之法的,所以薄珏只是简单向他们讲解了一下,他们便都明白了。 再加上火龙出水使用本就简单,只要指挥这些县民对准方向角度,然后点燃释放即可。 这时,站在君山高处的胡一青已经在千里镜中看到了远处江面上驶来的无数船影。 他顺手将千里镜递给了身边的薄珏,想让他也看看。 结果扭头一看,薄珏正举着一个比他手中那个千里镜似乎更厉害的家伙。 “你这怎与某的不一样?” “你所持的千里镜,还是当初安庆之战时,我为军中所造的形制。” “啊?这等厉害之物,竟然出自你手?” “正是,你那个太老了,回头我送你一个改进版的,望三十里若乎咫尺。” 胡一青差点惊掉了下巴,乖乖,那不跟天眼一样了吗? 薄珏,真乃是神人也! “薄先生,你真是神仙下凡,神通广大!”胡一青是个直肠子,当即惊叹起薄珏的手段来。 “哪里哪里,都是些雕虫小技,曾经他们都说我这是奇技淫巧,旁门左道,都是些离经叛道的学问罢了。”薄珏自嘲一笑道。 两人说话间,清军舰队已经蔽江而来,千帆涉水,百舸争流,阵势十分宏大。 薄珏举着自己的那个千里镜,望向了正北。 “对岸却有清军旗帜涌动,看样子是要在摆渡了。” “监国已调阎总兵率部回援了,咱们只消拖住这一晚上,应当可等到援军。” 胡一青扫视着江面上,清军舰队已经放出了哨船,正朝着黄田港驶来。 港湾之中,已经布满了混江龙水雷,这是一种比水底龙王炮还先进的触发式水雷,舰船触之即炸,十分隐蔽且威力巨大。 为了防止清军哨船进入港湾探查时触雷,使清军有所防备,薄珏决定先发制人,直接开火,击沉那些哨船,使清军不知虚实。 胡一青亦是叫来亲兵,吩咐了几句,让其下山传话。 不多时,两名明军就带着三发火龙出水进入了水寨之中,埋伏在水寨寨墙之上,准备等鞑子哨船进入射程,就以火龙出水将其击沉。 鞑子离得越近,这火龙出水便越精准。 很快,两艘九江式巡哨船便抵进了港口,这两艘船一看就知道是产自龙江船厂的新船。 胡一青在千里镜中看的真切,推测出清军一定是在南京龙江船厂全力造船了,不禁微微一叹。 这时,埋伏在寨墙上的明军士卒估摸着距离差不多有两里远,便将火龙出水架起,开始瞄准敌船。 清军的哨船在距离水寨两里远的地方开始减速,似乎是在观望水寨寨墙。 就在船上的鞑子正了望之时,忽然,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冒着火星的黑点,越来越大。 但发现已晚,火龙转瞬即至,刚飞到船头,竹筒内的火箭被引燃,当面激射而出。 猝不及防的鞑子被射了个利箭穿心,翻下船去,彻底死透。 一船无五人,无人生还。 哨船也被火箭引燃,开始冒起了浓烟。 另一艘清军哨船见在友军在两里外忽然起火,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匆匆转向,前来救援。 这一下,便将自己葬送了进去。 就在那艘意欲援救友军的清军哨船赶到起火哨船跟前时,趁着敌船停泊之际,明军又送来一发火龙。 但这一次,却是失了准头,火龙一头扎进了哨船旁的水中,没有杀伤。 清军当即反应过来,知道是明军使用了神秘的火器,便立刻全速调头撤退。 可没想到,明军又是一发,正好射中了船篷,数支火箭顿时点燃船篷,在江风的助力下,几息之间,便起大火。 船上的清兵见火势已无法扑救,只能被迫跳水,赌自己一线生机。 击沉了两艘敌军哨船,那水寨中的明军光速撤离。 因为接下来,清军主力战船必然会来炮击水寨。 半柱香后,清军主力分出了十艘沙船,向着水寨驶来。 看样子是要强攻水寨,薄珏向胡一青投去了询问的目光,胡一青摇摇头,现在还不是使用神火飞鸦的时候。 明军按兵不动,清军不知水寨虚实,十艘沙船满载兵士靠近,船上的火炮率先开火,猛轰水寨。 在几轮炮击停歇之后,见水寨中毫无动静,清军有些迷惑了,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领兵的清军将领甚是谨慎,在远处磨叽了许久,这才督军向前,准备入港。 江风呼啸,岸上只有林涛阵阵,君山上的落叶随着秋风飘落到了江面之上。 港湾中的水面上,铺着一层金黄的叶子,清军的战船缓缓驶入,划开水波。 君山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一艘、两艘、三艘、直到第四艘清军战船驶入时,率先入港的那艘清军战船忽然在剧烈的爆炸中四分五裂,迅速沉没。 清军大惊,后续尚未入港的还有三艘船只,瞬间就开始紧急升帆,准备止住前进势头。 已经入港的船只上,更是锣声大起,为后船示警。 慌乱之中,清军战船想要调头逃离,却纷纷触中混江龙水雷,在一连串的惊天爆炸声中,葬身在这黄田港湾之中。 水雷巨大的威力几乎能将这种木质的战船瞬间摧毁,幸存的清兵就像是池塘中嗷嗷待哺的鱼群一般,不断在水中扑腾。 转眼之间,清军损船折兵,主将鲍承先闻讯,惊怒不已。 没想到明军竟然已经有了防备,这有些出乎鲍承先的预料。 但现在江北的友军已经集结完毕,都统土国宝部五万人马、参领王定国部两万人马。 张存仁副将张国勋部五万人马、都统李率泰一万人马、都统李国翰三万人马共计十六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命。 他必须确保南岸登陆区域的安全,若是因此耽误了渡江时辰,他可负不起这责任。 于是鲍承先令副将吴惟华督偏师一百,不惜一切代价火速拿下港口水寨,抢占君山,保障大军登陆。 吴惟华也深知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立刻亲镇旗舰前出,引兵船一百向黄田港杀来。 此时,江上东风正盛,君山上的胡一青面色焦急,这该死的大风,会严重影响神火飞鸦! 薄珏也是望着天色,深深一叹,天时如此,人力难为。 清军吴惟华部在离岸五里处,果断放出了无数小船,开始向港湾中驶来,看样子是要排雷。 胡一青焦急不已,心中咒骂着这贼老天,这风,就不能停一会儿吗? 就一会儿! “风,在变弱!” 薄珏大喜道,胡一青无语,暗道:这老天,还真是骂两句才遂人愿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渡江之役(上) 第197章 渡江之役(上)(大章) 东风稍停,清军偏师舟船已经距离水寨不足三里。 胡一青见时机已到,便让薄珏迅速释放第一批神火飞鸦,打击敌军。 薄珏一声令下,二十架神火飞鸦迅速调整角度方位,操作的工匠十分娴熟,很快就开始依次放飞。 君山之上,忽有鲲鹏展翅,其疾如风,其势如雷,冲着清军战船飞去。 由于此时天光暗淡,突出在前的清军旗舰并没有观测到这从天而降的雷火,吴惟华还在举着千里镜朝着水寨观望。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船上,四周的清兵正要上前查看,刹那间,火光腾起,铅子激射。 靠近者被霰弹崩的成了烂泥,不见人形。 这时,落在清军船上的神火飞鸦火药引线燃尽,发生剧烈的爆炸,甲板之上,桅杆瞬断,舱室平沉。 吴惟华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炸上了天,木屑插满周身,七窍流血而死。 其余舰船见旗舰竟瞬息之间离奇爆炸,俱是大骇,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间群龙无首,踟蹰不前。 进入港湾排雷的清军小船进展并不顺利,在接二连三的爆炸中,死伤惨重,狼狈撤回。 就在清军剩下的舰船还在观望之时,明军释放的神火飞鸦陆续飞至,大部分都命中了敌船,少数凌空爆炸。 在覆盖式的打击之下,清军前来的偏师几乎覆灭,只有一艘因神火飞鸦凌空爆炸而得存,载着满船残肢断臂疯狂向江心主力舰队驶去。 见改良版的神火飞鸦效果奇佳,薄珏心中甚是满意,胡一青更是震撼,未费一兵一卒,便击沉敌船九艘,杀伤鞑子无数。 这还只是二十架神火飞鸦的效果,若是二百呢?两千呢? 胡一青身上一个暗颤,他咽了咽口水,庆幸此等神器掌握在我大明之手。 狼狈窜回的清军幸存的沙船,向主力旗舰报告了情况。 鲍承先闻讯,久久无言,吴惟华出师未捷身先死,到死竟然连明军的面都没看见。 这么看来,黄田港不但是有所准备,而且是准备万全。 可这有些不对劲啊,明军主力都被吸引在了南京周边,后方应当十分空虚才是,这里不可能有明军主力! 但事实却令鲍承先惊疑不定,若无明军主力,又如何装备有如此奇怪的火器。 就在这时,坐镇前军的参领祖泽远登上了旗舰。 “鲍参领,我部已经接上了首批渡江部队,正朝南岸驶来。” “南岸情况不明,恐有变故!” “可眼下已经来不及了,大军云集,纵使明军设伏,我军也需仰仗坚船利炮,强行登陆。” 鲍承先眉头紧锁,咬牙一叹,也罢,此次统帅大军渡江的是浙闽总督张存仁的副将张国勋,此人军法森严,不容有失,若是贻误战机,他只有提着脑袋去请罪了。 登陆迫在眉睫,鲍承先只能分遣主力出战,炮击南岸,为大军清场。 清军水师右翼一百五十艘战船开始调整角度,准备远距离覆盖式炮击。 薄珏从千里镜中瞧见了清军战船有大动,猜到必是准备火炮涤荡,于是便急忙命众人赶紧躲进事先挖掘好的坑洞中躲避。 果不其然,清军的炮火紧追而来,自五里外开始重炮轰炸,君山北坡一时间土石迸飞,青烟阵阵。 数百门炮火将君山打的一震一震的,就像是转眼间要坍塌一般。 响彻天地的炮声,更是令人心惊胆战。 躲在坑洞中,沙土簌簌而下,薄珏捂着耳朵,就像是身在地狱一般。 一枚炮弹落在了山顶,瞬间削去了山顶一片树林,引燃了林中枯木,顿时火起。 胡一青见引发山火,暗道不妙,若是叫山火引燃了神火飞鸦,那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他奋不顾身,爬出坑洞,顶着炮火狂奔起来。 被溅起的土石木屑不断的在他脸上刮擦,留下了道道血痕。 胡一青咬牙坚挺,幸运地跑到了离起火处最近的一架神火飞鸦前,开始亲自校准起来。 这时,流淌蔓延的山火已经距离他不足百步,瞬息可至。 胡一青不知俯仰与距离的基准,只能凭着感觉调整,见山火逼近,他掏出火折子毫不犹豫的点燃了引线,然后朝着另一架奔去。 这些好东西,必须都送到鞑子那里去,不能白白被山火吞噬。 薄珏已经被炮击震的头晕眼花,瑟瑟发抖,抱头缩在坑洞之中,一动也不敢动。 山头阵地之上,只有胡一青一人的身影。 清军火炮稍减,想来是在冷却炮身,胡一青抓住时机,快速放飞剩余的几十架神火飞鸦。 夜幕降临,在空中飞翔的神火飞鸦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就像是在星空下翱翔的水鸟,十分隐秘。 清军右翼舰船开始抵进南岸,在他们后方,就是满载北岸清军的兵船。 清军兵分两路,一路直扑水寨,一路准备直接自岸边登陆,然后抢占君山。 覆盖君山的炮火依旧在持续,鲍承先正在观察着南岸,幸好今夜月明天清,所以能见度还不错。 一炷香后,清军主力开始入港,虽损失了几艘触雷的船只,但港湾中的水雷差不多已经消耗殆尽,所以跟在后方的运兵船基本上都安全驶入。 如狼似虎的清兵纷纷跃下兵船,朝着水寨冲杀而去。 另一部清军则是直接靠岸,放下了梯桥,开始登陆士卒。 这时,胡一青已经将所有的神火飞鸦放飞完毕,见清军已经靠岸,便从怀中摸出了焰火点燃,向山下示警。 红色的焰火在空中炸裂,在岸边登陆的清军大惊,以为是有明军埋伏,纷纷结阵,准备迎敌。 进入水寨的清兵也是警惕起来,水寨之中,空无一人,他们有些惊疑。 登陆的这部清军乃是都统李率泰的一万人马,作为大军先锋,为主力抢滩。 上岸的李率泰得知麾下兵马已经占领水寨,心中大定,便督登岸的精锐三千,准备朝着君山进击。 见友军成功上岸,清军远程支援的火炮全部停歇。 李率泰火速整军列队,后续兵马还在源源不断地从船上涌下。 “八旗勇士们,咱们又杀回来了!” “今夜,要一雪前耻!” “攻取常州,重夺苏松,杀啊!” 李率泰声嘶力竭地做着动员,此前博洛攻略江阴之时,他奉命驻防苏松。 后来清军在江阴大败,明军又横扫苏松,李率泰麾下只有一千人马,不是明军对手,只能仓惶渡江北逃,留得性命。 回到扬州的李率泰被转隶到新上任的浙闽总督张存仁麾下听调,没有随博洛返京。 张存仁知李率泰乃是猛将,苏松失利非他之罪,所以这回给了他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令他为渡江先锋。 李率泰上回失了面子,这回自然是铆足了劲想找回来。 麾下清兵被一阵鼓噪,瞬间眼冒红光,变成了一个个杀戮机器。 很快,清军前锋万人尽数登陆,三千占领了水寨,七千在李率泰的带领下,在岸边完成了整队。 就在李率泰下令出击之时,忽然有天光映照,将岸边映照的一片通明。 抬头看去,只见天上竟有无数流火,如是末日景象。 李率泰愕然,心中骤生颓然无力之感,这漫天流星般的火箭就像是天罚降临,遮天蔽日,无处可避。 登陆的鞑子哪里见过这般场景,全被惊的原地失神呆立。 “天火,是天火!” “这是天神的惩罚!” “天神发怒了,天神发怒了!” 清兵口中纷纷自言自语起来,李率泰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拍马就逃。 其余清兵见状,也纷纷逃命,有转身跳水的,有向舟船奔去的,也有跟着李率泰奋力向前的。 顿时岸边大乱,万支火龙出水自君山之后铺天盖地的袭来,笼罩了整个君山以北的滩头。 连水寨也在覆盖范围之内,令清兵逃无可逃。 火龙二级奋力,前端若干子箭开始喷射。 就像是一张自天穹降下来的大网,将清军全部兜在了里面。 四处逃窜的清兵几乎同时倒地,整个岸上为之一静。 人马俱被火箭洞穿,纷纷惨死,火箭引燃了尸体,在岸边燃起了无数火堆。 远远望去,整个滩头都在燃烧,就像是炼狱炎火,吞噬着生命。 水寨之中的清兵全都躲在遮蔽物下,本以为侥幸逃过一劫,却不想,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数支火箭不偏不倚,正好设在了明军暗藏的火药桶上,当二级火箭迸发之时,强劲的穿透力瞬间扎穿了木桶,引燃了火药。 顷刻间,山崩地裂,翻江倒海,整座水寨直接被掀到了天上。 整个南岸都为之一颤,周遭在火龙出水覆盖打击下侥幸存活的清兵立时被震烂了五脏六腑,七窍流血而死。 就连停泊在港湾内的清军战船也被掀翻了一排,十几艘船直接倒扣在了水中,其上留守的清兵死伤大半。 那进入水寨的三千清军,转眼间便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全部化为了齑粉,洒在了这茫茫江水之中。 这时,薄珏已经恢复过来,从洞中爬出,见胡一青正踩在一块大石头上畅快大笑,不禁奇怪。 上前一看,见岸上化为一片火海,在这夜幕下静静燃烧。 “薄先生,我胡一青从未打过如此酣畅淋漓之仗,今夜,全赖先生之功!” “先生神通,实为我大明之幸!” “这可真是,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 胡一青激动地声音都有些走调,今夜,鞑子登岸先锋近乎全灭,而己方竟无伤亡,这等战果,恐要叫天下人震惊。 此时,君山南麓,知县陈明遇正与主簿组织刚刚释放完火龙出水的百姓火速回城。 县中左右都尉亦领县兵协同配合,护卫今夜助战的百姓。 岸边,一匹战马的尸体忽然翻动,下面爬出了一人,面色焦黑,双耳流血,口鼻亦鲜血汩汩。 李率泰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却依旧是晕晕乎乎,他趴在地上,清醒了片刻,这才看清了停泊在港口中的己方战船。 刚才明军火箭袭来之时,他果断的藏入了马腹之下,侥幸存活,但没想到随后水寨的爆炸,将他直接震晕,被压在了马下。 四面,都是在熊熊燃烧的烈火,浓郁的烤肉香气令李率泰忍不住作呕。 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听不清声音,伸手一抹,这才发现双耳正在流血,恐被爆炸震伤。 稍微缓了缓力气,李率泰朝着己方战船奔去。 停泊靠岸的清军战船,在刚才的明军打击下,也是死伤惨重,甲板上几乎被清空,船上多处着火,船帆几乎没有幸免,全部被焚。 只有在下层船舱中的人才侥幸躲过一劫,他们本想驾船逃离,却奈何水寨的爆炸,将后方十几艘战船掀翻,又将后队舟船冲乱了阵型。 现在整个港湾内已经是横七竖八,前后堵塞,无法动弹。 李率泰刚准备顺着舢板登上战船,没想到忽然身后响起了马蹄声。 回头一看,无数明军骑兵正朝着自己冲杀而来,李率泰惊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上了战船,奋力嘶吼起来。 “快收舢板桥梯!” 可此时甲板上空无一人,任他干着急,也是无济于事。 前来的正是胡一青所部,他策马疾驰,直接踏那宽阔的舢板冲上了战船甲板。 李率泰仓惶逃进了下层船舱,一进去,就看见船舱中坐满了人,有船夫,有兵卒,一个个都潜身缩首,抱膝坐地,面目呆滞,眼神空洞,看上去是被吓傻了。 这时,头上的甲板,马蹄声就像是催命的鼓点,每响一下,便令下层的清兵心头一颤。 李率泰无奈,为了活命,他迅速褪去了自己的衣甲,扮做了普通兵卒,钻入了人堆之中。 胡一青知道船上还有活人,必然是躲在船舱之中。 但他可不打算下去俘虏这些人,望着通往下层的入口,胡一青嘴角一斜,暗暗笑了起来。 “来人,钉死出口!” “得令!” 身后的明军脸上露出了凶狠而又兴奋的表情,迅速寻来了几块破碎的板子,盖在了那出入口之上,又合力搬来了甲板上的锚索,压在了那板子之上。 胡一青觉得不够结实,命士卒将甲板上所有重物全部垒在了上面。 舱内躲藏的鞑子见明军封死了出口,却是毫无反应。 李率泰愤恨一叹,这何止是军心崩溃,这已经是精神崩溃的表现了。 他自己这些人已经不堪一用,弄不好还会节外生枝,于是便默然不语,坐在角落,思索着逃命的计策。 甲板上,明军脚步纷杂,还未撤离,他们封死出口,是想活活饿死他们,真是歹毒至极。 胡一青正在命士卒将船上完好的火炮全部搬到北侧船舷,他要趁着港口内清军战船挤成一团,纷乱之时,将他们重创。 很快,船上三门完好的火炮被集中在了一起,胡一青亲自操炮,对准了近处的一艘被残骸卡死的清军战船。 火炮吞吐,洞穿敌船,那艘清军兵船瞬间殉爆,断成两截,开始沉没。 “先打远处的敌船,利用它们将鞑子全部堵死。” “是!将军。” 三门炮开始点名,远处正在玩碰碰船的清军正焦头烂额,忽然遭受炮击,更是慌乱。 在击毁了几艘远处的敌船之后,清军终于发现了正在向他们开火的友军船只。 猜到是明军已经占据,清军开始还击。 胡一青见状,甚是满意,大手一挥,率部溜之大吉。 那边的清军本就因失利而腹中怨气很深,现在正好狠狠发泄一下,于是开始朝着靠在岸边的那几艘清军登陆兵船猛轰。 躲在船舱之中的李率泰听到炮响,心中顿时绝望。 完了,我李率泰今夜恐怕要命丧于此了! 该死的明军,原来不是想饿死他们,而是要他们互相残杀,这等手段,端的是恶毒。 若是胡一青知道李率泰在嘉定做下的恶事,恐怕还会有更残酷的手段来送他归西。 胡一青率部回撤,回头看见清军正朝着己方战船集火,开怀大笑起来。 港口已经被彻底摧毁,港湾中的清军战船讯息不通,见友军开始攻击自己人,顿生猜疑,信任崩塌。 于是,在这黑夜之中,此部清军开始互相残杀,炮击不绝。 这时,鲍承先得到了先锋全军覆没的消息,只觉五雷轰顶,世界崩塌。 祖泽远亦是目瞪口呆,望着南岸明亮的火光,久久无言。 此时,清军水师诸将,已经确定明军在此早就埋伏下了大军。 正当鲍承先准备派人去向张国勋传信,暂停登陆的时候,忽然目光一瞥,在天上看见了几只黑影。 “那是什么?!” “什么?” 众清军将领纷纷循声看去,只见几只黑影正滑翔而来。 看上去,似乎像是水鸟,亦或是雁鹊。 鲍承先忽然脑中一道闪电划过,尖声叫喊起来。 “快快躲避,是敌袭!” “敌袭!” 话音一落,全船惊乱,敌袭?敌船在哪儿?明军在哪儿? 鲍承先率先朝着船尾跑去,身边的一众亲卫也紧随护卫。 祖泽远不明所以,这分明是几只大鸟嘛,哪里来的敌袭? 这中军旗舰距离南岸有十几里远,明军难不成长了翅膀,会飞不成? 兀自一笑,正准备命兵卒不要惊慌,坚守岗位之时,就见那其中一只黑影缓缓落在了二层舵台之上。 祖泽远定睛一看,咦?怎么腹部还闪着火星? 再一看,瞬间失色,拔腿就跑。 刚转身没跑两步,巨大的爆炸发生,气浪将祖泽远直接吹飞,狠狠甩向了船尾,一个狗吃屎摔在了甲板上,迸飞了两颗门牙,便昏死过去。 爆炸直接炸毁了舵台,将其下面的船舱也直接炸的稀巴烂。 周遭的清兵哀嚎迭起,狼狈奔走,朝着下层船舱涌入。 这时,其余几只神火飞鸦也散落在了鲍承先的旗舰之上,先后起爆,直接将桅杆炸断,主甲板开裂。 清军大震,鲍承先趴在船尾,已经忘记了愤怒,只有满眼的震惊。 这是什么东西?他的旗舰可是离着南岸有将近二十里,明军怎么能打到他们的? 脑海中,全是那状若飞鸟的黑影,如梦魇般挥之不去。 数架神火飞鸦连环爆炸,清军中军旗舰遭受重创,甲板上,几乎被炸平。 爆炸点燃了巨大的船帆,大火冲天而起。 鲍承先赶紧起身,喝令兵卒灭火救援,这艘旗舰,是他们唯一的一艘六百料战船,必须抢救下来。 更重要的这可是天津水师绝对的主力旗舰,若是首战便沉,那便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而他鲍承先的名字,也将成为一个笑话。 船上所有的士卒开始打水灭火,但奈何火势太大,一时半会儿,难以控制,鲍承先看着已经烧穿的甲板,两手一垂,欲哭无泪。 其他清军战船见旗舰无缘无故地发生爆炸,皆震惊不已,不明情况,纷纷遣快船来援。 旗舰大火,在整个江面上尤为显眼。 清军水师士气顿时跌落谷地,今夜这一战,就像是瞎子打拳,连明军人影都没看见,就遭受如此重大的惨败,军心已经严重动摇。 鲍承先瘫坐在地上,火光映照着他脏兮兮的面庞。 他也不知道明军竟然有这样的手段,这几乎宛如神迹。 那映照天穹的流火落星,那奇袭数里的展翅火鸟,在清军兵卒眼中,那就是天神降下的惩罚。 鲍承先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损兵折将,贻误战机,然后被逮拿治罪,槛送京师处斩。 友军派人援救的人越来越多,旗舰上的大火也基本控制住,但船身已经被烧的残破不堪,几乎与损毁无异。 祖泽远被送下了旗舰,往别的船上救治。 麾下部将想送鲍承先往别部坐镇,但鲍承先摇摇头拒绝了。 身为水师主将,战败至此,只能一死以谢三军。 鲍承先抽出了腰刀,准备自刎谢罪,正这时,忽有快船赶到,急呼:“鲍参领何在?” “鲍参领何在,张总镇军令到!” 感谢鹿鸣的打赏!!多谢多谢! 第一百九十六章 渡江之役(中) 第198章 渡江之役(中) 正要饮刀自尽的鲍承先闻声,深深一叹,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张国勋的传令兵登上了旗舰,面见了鲍承先,传达了张国勋最新的军令。 水师的失利张国勋已经得报,明军在南岸的准备令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没有责备鲍承先,而是命其整军再战,他会再遣一万人作为先锋,水师负责掩护登陆。 这次的计划准备了一月有余,明军在南岸的情况他们也进行了多方打探,张国勋觉得明军主力断然不可能自镇江撤回常州。 所以,他要再试一次,哪怕用人命堆,也要堆上岸。 清军缺乏水战人才,鲍承先现在算是清军当中第一梯队的水战将领,张国勋自然不会轻易让他畏罪自尽。 只要成功登陆,清军的战略计划就会达成,在这之前,所有的损失会变得值得。 鲍承先万万没有想到张国勋竟然送来了勉励之言,一时间感动不已。 张国勋这回派出了张存仁手下的头号猛将,王定国。 由他率所部两万人为大军先锋,继续执行登陆计划。 黄田港已经被炸毁,君山以北的滩涂也化为了一片火海,清军只能另择他处。 鲍承先选择了备用地点,利港。 此处的港口较之黄田港规模较小,远离城池,离利港最近的,是在其西南的于塘村。 之前的计划是占领黄田港,突袭江阴城,内河船只顺水直入运河,奇袭无锡,一举拿下两座重镇。 只可惜,机关算尽,徒叹奈何。 清军重整旗鼓,鲍承先转移到了祖泽远的四百料旗舰之上坐镇指挥,祖泽远因为重伤被送往了北岸后方。 现在水师之中,吴惟华阵亡,祖泽远与马国柱重伤,只剩一个鲍承先,这也是张国勋没有苛责其的原因,毕竟真的按败军之罪斩了鲍承先,谁来统帅水师呢? 后半夜,清军的兵船与战船出现在了利港。 胡一青早早望见了清军动作,率部抢先赶到了于塘村。 这次,他却是无法应对了,薄珏所造的火器基本上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一些都布置在了江阴城内。 利港登陆,已成定局,胡一青只能速发快马,向四处示警。 在利港南边的常州府城与附郭武进县现在几乎就是一座空城。 现在在武进县主事的是吴又可,他本在张国维幕下,可张国维赴任江西,但常州瘟疫之事当时尚未了解,所以张国维便将吴又可留在了常州。 他向潞王上书,请授吴又可官职,治理常州疫病,恢复城池环境。 朱常淓欣然应允,吴又可的本事他早已了解,这等人才,他岂能轻视。 于是便赐吴又可同进士出身,太医院院正,暂署武进县事,着其恢复常州地方民生。 吴又可本不想当官的,但是王命已下,他不敢不遵,只能无奈受命。 朱常淓还赐给吴又可一块潞王令牌,为了保护他,甚至加派了亲军一百。 能治大瘟之人,于国于民,那都是宝贝疙瘩。 更遑论如今还是疫病横行的年代,像吴又可这样的人才,就显得尤为重要。 胡一青派来的快马赶到武进县示警之时,吴又可正带着人准备重开常州府城的大门。 常州府城自上次大疫,将其中尸体全部焚烧殆尽,洒满石灰之后,便封堵了四门,一直与世隔绝。 现在过去月余,吴又可觉得是时候恢复原样了,便带着人手前来开城门。 “鞑子自利港来袭!” “闭城自守,闭城自守!” 那骑兵一边疾驰,一边呼喝,见城门处的人听见了他的呼喊,便又调转马头,往别处去了。 吴又可顿时大惊,急忙命人将刚刚打开的城门全部锁闭。 常州城是空城一座,根本没法守,吴又可只能带着人赶紧撤离。 如今武进县中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口,在新设的县署中,吴又可广出衙役开始组织百姓撤离,就连潞王派给他的卫队也全部撒了出去。 很快,近一万百姓扶老携幼,水路并进,沿运河西去镇江。 听说鞑子来了,百姓都十分配合,再加上吴又可可是救了他们性命的活神仙,所以组织起来十分迅速。 利港,清军没有遭遇一丝抵抗,万分顺利的登陆上岸。 数不清的清兵从船上涌下,几员将领在岸边喊话整队。 这时,从宽阔的板梯之上,走下一骑,身穿蓝甲红边的镶蓝旗精铁甲胄,寒光凛冽,明如冰雪,盔尾甲背,缀字为记。 其人鼻如玉柱,眼似萤石,长眉龙卧,唇厚须遮。 背上与寻常清将竟有不同,甲背之上插四杆小旗,左右各二,向外斜指。 小旗亦是红边蓝底,上绣虎豹豺狼四走兽,面目狰狞,甚是骇人。 胯下战马,自蹄至项,八尺有余,毛色暗赤如朱砂凝血,头首昂扬似天马下界。 马目睥睨,嗤鼻甩鬃,漫步间,仪态生威,端的是世间良驹。 这员清将打马登岸,身后跟随着数员部将,所过之处,清兵纷纷垂首让道,莫敢对视。 “将军,我军已尽数登岸,方圆二十里,斥候未见明军踪影。” 整顿好兵马的部将前来汇报,马上之人微微点头。 只见他轻轻拍了拍战马脖颈,轻声言语道:“碧血驹,不知这江南的土地你跑不跑得惯。” 胯下战马似乎是通晓人性,昂首嘶鸣一声,充满了斗志。 这员清将眼中含笑,伸出手去,跟在他身边的亲兵上前,将怀中武器递到了主将手中。 那是一柄画杆青龙戟,长约一丈一尺,重约二十来斤,刃尖之上,寒光闪烁。 此时,已近拂晓,残月入水,雾气氤氲。 “全军,直取常州!” 王定国手中长戟斜指,所部清军齐发,势如猛虎出笼,阵如森蟒盘道。 两万步骑,直奔常州城去。 于塘村,胡一青正坐在地上,啃着干巴巴的面饼,等候外出的哨骑带回消息。 不多时,哨骑归来,胡一青得知了清军数万向常州进发的消息,心中焦急不已。 援军也不知道到了哪里,这么下去,常州陷落,无锡难保,运河危险,清军会直接打通水路,迎内河水师入运河作战。 到那时,鞑子能像黄得功一样,直接自运河直取丹阳。 届时若南京清军出击,明军主力便会遭受两面包夹,局势危急。 胡一青没有犹豫,他决定率部出击!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一千明军骑兵自于塘村出击,向着清军侧翼袭去,刚出于塘村一二里地,他们便遭遇了清军的斥候队伍。 清军斥候见有明军千骑袭来,急忙分出一部回转报信,剩下的几十骑直接当头冲来。 胡一青心中一惊,对方竟然敢以几十骑向自己冲击,看来此部清军不好对付啊。 狭路相逢,唯有一战。 清军斥候十分悍勇,结成密阵,直冲明军阵中。 明军见状,开始合力绞杀,却没想到陷入阵中的鞑子个个凶残,三五人竟无法近身。 胡一青眉头一皱,看出这些鞑子是想拖延时间,所以便命部下不要纠缠,直接用鸟铳送他们上天。 明军方才为了节省弹药,所以没有使用鸟铳,现在胡一青下令,便直接策马拉开距离,将阵中鞑子全部乱铳打死。 胡一青继续率部突进,很快,他们就看见了远处正浩浩荡荡行军的清军主力。 然而,他们的行踪已泄,清军已经有三千偏师向着他们奔来。 胡一青见状,紧紧攥住了手中铁戟,今日,唯有死战了,说不得他老胡就要在此壮烈,只可惜,此生还未娶妻生子,此乃唯一憾事。 “弟兄们,唯死战耳!” “有我无敌!杀!” 麾下明军皆是军中精锐,闻主将号召,胆气愈壮。 胡一青逢战必先,率先杀出,两军迎头对攻,明军气势不弱敌军分毫。 双方穿阵而过,又调头再战,胡一青飞戟迭掷,杀伤无数。 这时,远处的清军主将王定国立马观战,兴趣盎然。 “敌将真乃一员虎将,可惜,不复为我所用。” 见胡一青在阵中来去自如,勇猛冲杀,王定国英雄惜英雄,顿生怜才之意。 “此人虽勇,却不敌将军半分。” “的确如此,将军方才是当世猛将,就连总督都说您是温侯转世。” “将军莫不是想与那敌将交手?” 身后的心腹部将纷纷出言附和,王定国却是一笑,摇摇头道:“居江北之时,闻明军有一猛将,名为焦琏,此人,方可与我为敌。” “眼前敌将虽勇,但尚不配我出手。” 王定国傲然道,就连胯下的战马都有闷哼两声,有些看不起胡一青。 胡一青正在奋战,身边跟随的士卒越来越少,心中一叹,已经做好了战死疆场的准备。 清军虽将明军几乎绞杀殆尽,但己身也伤亡了五六百。 就连领兵的清军骑将都觉得此部明军远比从前所见的要厉害许多。 阵中,只剩胡一青孤零零一人,四周清军围了个大圈,似乎是想要活捉他。 环顾敌军,胡一青心中十分平静,清军时不时射来两支箭,擦着胡一青飞过。 这时,王定国派出了麾下一员上将前去劝降。 “阵中明将,尔独木难支,孤军奋战至此,一身胆气,令我等敬佩不已。” “我家主子有言,若尔愿降,必以上宾之礼相待。” “人生在世,博取功名,又何必独向大明?” “我大清也未尝不可,尔之勇武,何愁富贵?” 胡一青轻蔑一笑,循声看去,瞧见了远处有一众鞑子将领观战,为首之人,人高马大,造型独特,看上去甚是威武。 想来,那便是鞑子主将,但此时,身陷重围,胡一青奋战多时,已经无力冲破围困,直取敌将。 那招降之人还在喊话,胡一青却是不为所动。 他虽此生有憾,可断不能于大节有亏,如若不然,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正欲喊话回绝之时,忽然闻得一声震天撼地的高呼。 感谢暮色寒蝉的打赏!多谢支持! 第一百九十七章 渡江之役(下) 第199章 渡江之役(下) “江阴阎应元在此,鼠辈安敢犯境?!” 霎时间,无论敌我,俱是一怔,纷纷扭头向西,循声望去。 天光清朗,雾气稀薄,有黑影数十,自雾中渐渐显形。 为首一骑,正是苏松总兵阎应元,手握九尺偃月刀,身着纹兽明光铠,坐下青骢马,神采飞扬。 其后左右,分列数员上将,并辔而立,将旗纷纭。 左列王进忠、钟牧离、曾化龙、张调鼎、徐观海。 右列徐望澜、王公略、邵康公、李九郎、徐世荫。 诸将之后,更隐隐有无边人影静立,透过雾气,隐约见戈矛林立。 阵中胡一青瞬间没了求死之心,不禁大喜。 在远处观望的王定国却是双眼一亮,阎应元之名他亦有所耳闻。 正是他督江阴诸军,使大清贝勒与王爷先后碰壁。 王定国早就想碰一碰阎应元了,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他一边安排部下督军迎战明军援军,一边亲自往策马前去阵前。 围住胡一青的清军见状,纷纷撤退,这里,即将成为两军厮杀的战场中心,多待一刻,都可能粉身碎骨。 胡一青也趁机往己方阵前驰去,见到阎应元,对视一眼,感激之情尽在不言中。 明军主力抵达,清军开始止步列阵,准备迎战。 王定国来到两军阵前,身后数百亲骑相随。 “当面果真是江阴的断头典史阎应元?” “哈哈哈,正是本将。” 阎应元见那装扮古怪的清将竟然识得自己,听到断头将军,不禁闻言大笑。 王定国确定对手乃是本人,无边的战意已经从身体中迸发开来。 阎应元勒马前出,与王定国当面对立,双方相距三五十步,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郁的战意。 刹那间,天地风起,云消雾散,两人走马兜转,互相观察起来。 “汝乃何人?” 阎应元见敌将乃是汉人,便猜到定是降将,于是开口问道。 “在下王定国,乃我大清浙闽总督麾下参领。” 王定国沉声答道,犀利的眼神却在阎应元身上寻找着破绽。 阎应元没有听过王定国的名字,但听到是个参领,想来应当不是无名之辈。 毕竟降将能获得清廷授职甲喇章京,那那可是凤毛麟角。 大多数的降将都被当做炮灰,用于两军阵前消耗,能进入汉军八旗者,没有什么突出的功绩那是绝无可能。 阎应元不再所想,直接拍马突杀,偃月刀以闪电之势直取王定国咽喉。 王定国舞动青龙戟,爆喝一声,强硬对攻。 阎应元大惊,对方上来就用不要命的打法,此人莫非疯子不成? 于是只能暂避其锋芒,荡开一击,拉开距离。 两人斗的火热,几十回合下来,难分胜负。 胡一青见状,焦急不已,鞑子这是在拖延时间,敌军第二批登陆的兵马定然已经在前往利港的船上了。 “阎总兵,利港!” 一声高喊,阎应元心中瞬间反应过来,不好,必须速战速决,然后去堵住利港才行。 看了一眼敌将,阎应元瞧见王定国正冲着他不屑一笑。 “助战!” 阎应元大喊一声,早已跃跃欲试的江阴十将全部跃马出阵,邵康公与王公略若龙腾虎动,朝着王定国杀去。 王定国见对方唤援手群殴,脸上顿生鄙夷之色,不用他喊,他麾下十几名将领已经争前恐后的扑了过来。 两军大将开始混战,打的昏天暗地,难解难分。 胡一青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难缠,无奈,只能再次拍马冲入阵中。 王公略与邵康公一左一右,正合力斗那王定国。 两人勇猛难当,齐心协力,才使那王定国略显疲软。 这不禁让诸将心中震惊,此敌竟然如此骁勇? 二打一,竟然只是平分秋色,其人之勇,何其恐怖! 这时,胡一青赶到,加入战团,三人开始奋击王定国。 阎应元率其余诸将掩杀清军偏将,为王公略三人清出空间。 王定国见对方竟以多欺少,心中愤恨不已,勒马奋蹄,碧血驹灵动游走,青龙戟横扫四方。 明军三将被打的竟一时无可奈何。 邵康公打出了火气,愤而勒马朝着王定国直直撞去。 王定国将将打退王公略与胡一青,见敌将想要撞击,手中青龙戟反身回刺,直取邵康公面门。 电光石火之间,胡一青猛掷铁戟,在青龙戟即将捅穿邵康公之时,将其震偏。 王定国虎口一震,急忙抽回,胯下碧血驹灵性十足,竟自己避开了撞击。 两人错身而过,邵康公早已血气上涌,飞身扑到了王定国马背之上,一把揽住了王定国的腰,想要将其拽下马去。 王定国惊怒不已,瞬间浑身肌肉绷起,任邵康公用力,也动不了分毫,但却也限制了王定国动作。 王公略与胡一青趁机袭杀,危急关头,王定国翻身,直接滚落马下,狠狠将邵康公压在了身下。 邵康公如被泰山压顶一般,顿时口吐鲜血,只觉得胸腔炸裂。 王定国从邵康公怀中挣脱,开始以步对骑,迎击王公略。 胡一青趁机去救邵康公,阎应元见厮杀多时,依旧未能击败敌将,于是便拍马脱离,还于军前。 江阴十将个个奋勇,虽未能战败王定国,却也击杀了七八名清军偏将。 阎应元趁机分兵一万,亲自率军向北,往利港方向急行。 清军主力发觉明军分兵,于是急呼阵中诸将。 王定国知明军是要阻断利港,于是便也抽身回归,亲自引骑兵五千,去袭阎应元。 阵中双方将领也纷纷返回各自阵前。 李九郎见鞑子骑兵去追杀己方兵马,于是当即率本部骑兵五千,前去支援。 王公略也当即率所部春晖营五千兵马,直冲鞑子主力。 鞑子总兵力只有两万,明军兵力占优,邵康公强忍伤痛,率澄江营五千兵马紧随其后。 阎应元带走了天庆营与他自己的亲兵营一万人,剩下的五千人则是徐观海的朝宗营。 见各部全部出击,徐观海也不甘落后,直接全军压上,准备一举破敌。 清军也直接大军掩杀上来,转眼间,两军便直接混战起来。 阎应元部还未进行正式的整编,他们还保持着江阴之战时的编制,所以他们没有装备大批量的火器。 说起来,只能算是一支轻步兵,不过这些可都是经历过江阴战事的老兵,见过大场面,乃是敢战之兵。 两军便在平原上混战起来,阎应元见清军追击,敌军皆是骑兵,在这大平原上,轻步兵对骑兵,几乎是死路一条。 可是没有办法,明知不敌,阎应元也只能竭力一战。 朝廷现在的兵马几乎全都身在要害,不可轻动,几乎已经没有可以用来机动的兵马。 只有他这一部人马可以调动,若是不能击夺回利港,那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局面,便会毁于一旦。 清军的马蹄如云,阎应元率军结圆阵应对。 王定国见状,手中画杆青龙戟在空中划了个圈,清军骑兵便开始绕行。 阎应元知道鞑子要开始射箭消耗他们,可现在冲锋,也与送死无异。 只能咬牙坚持,等李九郎的骑兵冲杀敌军。 果然,清军开始环绕放箭,天庆营士卒纷纷应声而倒,顷刻间,便被杀伤无数。 阎应元的心头就像是被刀割一般,大呼道:“李九郎!!” “典史,九郎来了!” 远处,传来了李九郎的回应,明军骑兵也尾随赶到,开始奋力突击。 王定国急忙分兵前去阻截,却不想李九郎竟一反常态的勇猛,亲自当先开路,连挑七八名鞑子,冲破了鞑子围堵。 明军骑兵五千,直愣愣冲杀进了清军骑兵阵中。 两军犬牙交错,开始乱战起来。 阎应元迅速抓住时机,率部出击,与己方骑兵汇合,步骑协同,互相掩护,顿时将清军骑兵牢牢缠住。 王定国见状,招呼各部重新集结,莫要与明军纠缠,可为时已晚。 明军步骑混杂,将战场切割,李九郎令精骑专攻敌军聚集之处。 敌骑零散,则会遭步卒围杀,敌骑若聚,又会被骑兵猛冲。 一时间,整个战场乱成了一锅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无法指挥,只能各自为战。 王定国这才回过神,原来阎应元看似急去利港,实则是虚晃一枪,为的就是使他分兵,然后以伤亡步卒为代价,牵制住自己的骑兵大部。 此时,清军另一部一万人,正惨遭明军数员上将率部冲杀,可谓是苦不堪言,节节败退。 王定国愤怒不已,自己一时不察,竟中了敌军之计。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再次杀入阵中,去寻阎应元。 只要他拖到后续登陆的友军赶来即可,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明军三万之众,击敌两万,激战至黄昏,双方俱已是精疲力竭,各自损失惨重。 清军别部一万人,在王公略等人的联手绞杀下,只剩三千在负隅顽抗。 另一部王定国率领的步骑一万也只剩五千之众。 明军这边三万人,死伤一万,只剩疲兵两万,还在靠着一腔血勇在坚持。 王定国与阎应元斗了几个时辰,两人依旧是难分胜负,战了个平手。 两人战马都已经累趴,现在他二人步战对峙,谁也不肯先退。 王定国时不时看着天色,阎应元知道他在等待援军。 可他呢?应该是没有援军了...... 残阳如血,绿茵无边,风吹草低,好一番清秋天地。 呜呜呜~ 号角,自北方响起。 阎应元蓦然北望,无言一叹。 王定国竖戟长立,朗声大笑。 “我部大军已至,断头典史,今日成真!哈哈哈!” 投投票吧,朋友们。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江阴子弟 第200章 江阴子弟 清军又一部兵马自利港登陆赶到,来者是都统李国翰部马步军三万人。 阎应元望着烟尘滚滚的北方,长舒一口气,心中释然。 王定国见状,回身上马,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斜视着阎应元,说道:“上马,再战!” 两人对视一眼,阎应元亦不胆怯,翻身再上马背,二人再次交手。 王公略等人剿灭了眼前敌军偏师,见又有敌军援兵赶到,气势稍沮,虽已精疲力竭,但仍鼓舞残兵,继续向前。 此刻,两军皆已成强弩之末,明军全凭最后一口气强撑。 李九郎所部骑兵五千,折损大半,两军死尸盈野,重重叠叠,可见交战之烈。 清军李国翰部龙精虎猛,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明军力竭难支,见敌军又至,心中已无生还之念。 王定国力大无穷,越战越勇,阎应元堪堪支应,眼前鞑子的勇猛出乎意料,连战数场,竟还有余力。 “断头典史,束手就擒,我饶你一命。” “在我麾下做一部将,如何?” 阎应元虽勉强招架,却韧性十足,纵使王定国猛攻,但依旧抓不住可以取其性命的破绽。 于是他便开口,想要用说话来使阎应元分心。 “哼,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 阎应元大声道,周遭明军士卒全都听得真切。 王定国脸色一沉,手中青龙戟如暴风骤雨般耍了起来,阎应元应对不及,被划伤了大臂,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还好他反应及时,迅速拉开了距离,才躲过了紧追而来的致命杀招。 酣战之时,清军援兵已经距离战场不足两里地。 清军顿时士气高涨,欢呼雀跃。 明军则是一片安静,众将领亦面色沉重,开始收拢兵马,得残兵七千,结阵自保。 阎应元也返回了阵中,王进忠扯下一缕布条,为阎应元扎住伤口。 众将环护左右,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王定国也收拢了兵马,他所部两万人战至此时,只剩三千,十几员偏将幸存三人。 他虽感到阵阵肉痛,但是今日一战,以寡敌众,消灭了明军数万,打伤敌将两员,也算是战果颇丰。 明军江阴四营兵马全部覆灭,剩下七千兵马是阎应元的亲兵营与李九郎的骑兵营残部。 两军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隔数十步结阵对峙,王定国也不怕明军走脱,毕竟鏖战许久,两军体力早已耗尽。 他策马来到阵前,背后四面兽旗飞舞,望明军诸将言道:“尔等若有愿降者,可有幸为我帐下马前卒。” 众明将冷眼相看,无人理会,王定国见自讨没趣,轻哼一声,拨马回转。 李国翰率军赶到已至王定国后方百步,清军的骑兵开始自两侧迂回,准备一鼓作气,包抄明军。 清军忽然就像是打了鸡血般,嗷嗷叫了起来,眼神开始变得嗜血。 看着敌军步步逼近,后路已被敌骑阻断,七千人马,虽死战而独木难支,如今身陷重围,生机断绝,只有全忠义之节,为国事而死。 顷刻间,明军上下弥漫起一股悲壮之情,前有施琅钱塘水师飞蛾扑火,彰显大明军威。 今有江阴三万子弟,孤军奋战,为国尽忠。 一时风静,几行鸿雁高飞。 四野敌来,七千孤勇死战。 清军压上,李国翰与王定国联手杀来。 “砰!” 忽有炮响,若平地一声惊雷。 一颗实心弹丸砸在了正在疾驰的王定国面前,地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大坑,地皮销毁,土石飞溅。 若不是碧血驹及时收踢,王定国便会血溅当场,尸骨无存。 李国翰更是大吃一惊,东张西望起来。 “何人放炮?!” 王定国怒斥道,他还以为是李国翰部带来的火炮,厉声斥问起来。 李国翰却是脸色阴沉,冲着王定国摇了摇头。 正这时,忽闻有声西来,急逾雷霆,动摇九霄。 清军全然色变,王定国反应最快,急呼后撤。 李国翰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慌忙督军后撤,然为时已晚。 明军铺天盖地的炮火双眼便至,弹丸如雨,密集若织,持续数十息,声犹不止。 覆盖式的炮击将精准地全部落在了鞑子头上而未伤友军分毫。 开花弹,实心弹,混杂袭来,鞑子人惧马惊,平原上又无处可躲,面对明军火炮的打击,一眨眼,便已经军阵大乱,损失惨重。 明军见状,心头之恨顿消,真是风水轮流转,今朝轮到汝。 阎应元顺着炮声远望,什么也看不到,他知道,这是秦军来了,可不知是哪一部。 眼下松山营在镇江驻守,虎贲营又远在秣陵关,锐士营在句容,踏羽营在苏松,都不可能前来救援他。 那么......只有在丹阳的蓝田营了! 可他们担任御营之责,护卫王驾,不能轻动,又怎会前来? 就在阎应元疑惑之时,西边原野的尽头,出现了一排连绵的人影。 旌旗羽织,迎风招展,当中拥一面中军大纛,山川日月,北斗七星,诸旗并从。 龙旗更高一尺,奉天伐罪,征讨不臣! 鼓号洪亮,军阵森严,宛若天兵天将,踏山而来。 “潞王殿下!” 小将李九郎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喊道。 明军众将纷纷错愕,来援的竟然真的是御营,还是潞王监国亲自督军。 阎应元也没有想到,潞王会率军前来救援,愣了一瞬,便知形势已变,正是反攻之时。 蓝田营的火炮还在持续轮射轰击鞑子,火炮之威,令敌几乎丧胆,狼奔豕突,抱头鼠窜。 顷刻间,数万大军便作鸟兽散,纵使李国翰与王定国奋力约束,也丝毫不起效果。 明军百炮齐鸣,有如天崩,江北的鞑子从未见过这等打法,瞬间就乱了阵脚。 平原上,清军大大小小的各部人马都在齐齐向利港逃窜。 在那里,他们有水师火炮的支持,可以不惧明军火炮。 被败军裹挟的李国翰灰头土脸,自己刚一出场,就接了明军大招,这真是倒了血霉了。 王定国心有不甘,怒斩数十逃兵,强行收拢精骑一千,率其朝着来援的明军杀去。 炮火停歇,阎应元也适时率部发起了进攻,开始衔尾追杀敌军。 见王定国竟朝王驾杀去,阎应元大惊,急忙遣麾下诸将速往救援。 他知道蓝田营现在没什么大将,提督陈荩也是个文臣,潞王身边只有亲军统领牛三一人,必然不是王定国对手。 江阴十将得令,纷纷调转马头,往蓝田营方向救援。 胡一青与阎应元则率军追杀逃敌。 正在督兵前进的陈荩在马上瞧见了一股鞑子朝着他们杀来,不禁眉头一皱,传令全军止步。 身在中军的朱常淓也看见了来袭的王定国,见其雄姿,不禁咋舌,对身边随驾的王翦说道:“这鞑子,竟有如此雄姿!” “来者不善,君上,不如臣去会会他?” 王翦麾下还有陈子壮、何世熊等将,但他阅历无数,一眼便看出来袭的鞑子不是等闲之辈,麾下诸将恐无人是其对手。 “不可,大将军不必亲自冒险!” 朱常淓一口便否决了王翦的请命,他可不想让王翦有什么闪失,这可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故人了。 就在这时,视线中,出现了回援的江阴十将。 烟尘滚滚,十员上将策马驱驰,若烈火卷雄风,直杀王定国。 “这是何人部将,竟如此雄壮!” “回监国,这是阎皕亨的部下,俱是江阴人氏,曾历江阴守战。” 朱常淓眼中光彩熠熠,细细一数,正好十人,没想到阎应元麾下竟良将如云,人才济济。 王翦一直整编阎应元所部的江阴军,正是觉得他们如此,正好指挥,若是重新改组,难免战力下滑,军心溃散。 而且他对江阴军十分放心,毕竟都是江阴子弟,与鞑子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忠心可靠。 所以在王翦的建议下,朱常淓只是向江阴各营派遣了营尉与监军。 江阴十将知潞王正在观战,于是个个奋起千钧之力,杀入了王定国阵中。 邵康公与王公略再次合力迎战王定国,三人且战且走,招招致命。 王定国已经看见了明军王旗,知道定然是那潞王御驾在此,所以心中急切,欲行万军取首之事。 前番王公略与邵康公合力,堪堪与王定国平手,是因为王公略知己方劣势,所以留有余力,以备事坏之时。 现在援军已到,潞王亲临,王公略顿时雄起,不再惜力,使出了浑身解数,与王定国酣战起来。 王定国没想到对手忽然变强,一时无备,被王公略一槊削去了背后一杆兽旗。 惊怒之下,又见王公略面有讥讽,瞬间暴起。 画杆青龙戟顿生霹雳,与王公略的白蜡杆马槊不断交错,你来我往,凶险异常。 邵康公见王公略竟然能单人力战敌将,便主动为其遮护左右。 “报上汝之姓名,我王定国不斩无名之辈!” “蛮夷,听清楚了,我乃大明参将王公略,有胆来斩我头!” 王公略可不惧他,比起当时初出茅庐,阵斩清军参领马喇希,现在的他更加熟悉战场,武艺也更加精进。 他心中清楚,王定国的武艺虽在他之上,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对方已经连战半日,体力即将枯竭,自己只要久持,敌将必会力有不支,落入下风。 两人进入死斗,其余诸将则分杀其余清骑。 只上将十员,便硬生生挡住了一千敌骑,小将李九郎驰骋阵中,来去如风。 徐观海挽弓游走,支援各人,十人互相配合,宛如铜墙铁壁。 朱常淓望之连声道:“彩!彩!有此良将,何愁敌虏不破?” 王翦也没想到这十人竟如此勇武,力敌千军,本以为只是阎应元帐下普通将领,现在看来,此十人,皆有名将之姿! “臣为君上贺!” “不知那独战敌将的姓甚名谁,真乃是江阴骁将,勇冠三军。” 朱常淓眼神钉在了王公略身上,言语中,尽是欣慰之情。 第一百九十九章 废物一个 第201章 废物一个 王定国正在痴战,麾下亲兵来报,说李国翰已经率部撤回利港,战场之上,仅剩其一部兵马,若不撤退,恐会被全歼。 无奈之下,王定国只能奋力一搏,击退王公略。 两人对视片刻,目中皆流淌着火气。 “王公略,今日互有胜负,改日再战!” “随时奉陪!” 王定国说完,便收拢残兵,率部急速撤离。 其余诸将不解,正想追击,却是被王公略拦住。 “诸位,拦不住他的。” 王公略有气无力地说道,他的两只胳膊已经剧烈的颤抖起来,完全不听使唤。 众将一看,赶紧上前将他扶下马来,为其搓揉着胳膊。 “王定国,乃大敌也。” 王公略浑身瘫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他现在已经几乎感受不到脖子以下的存在。 与对手大战上百回合,对方临走,竟然还气息稳定,不喘不咳,简直非人。 “这鞑子凶猛异常,某确实不敌。” 邵康公嘟囔道,虽然极不情愿,但也得承认事实。 “无妨,他终究是一人,血肉之躯,下次再战,直接火器对付。” 徐望澜安慰众人,这时,阎应元也率部赶回,他没有追杀到底,因为利港有清军舰船,靠近便会遭受火炮打击,得不偿失。 众将全部回归,来到中军见驾。 朱常淓看着眼前疲倦众将,又望远处尸山血海,心中悲喜参半。 经此一战,阎应元所部三万人只剩六千余,这对于现在的明军来说,几乎就是雪上加霜。 清军虽败,可尚未伤筋动骨,其后仍有十万人马尚未渡江。 而现在,朱常淓是真的手头没有任何可以再调动的兵马了。 “诸位将军今日奋战,本王都看在眼里,辛苦诸位,先去歇息吧。” “谢监国!” 众人退去,朱常淓命大军开入常州府城驻扎。 利港。 李国翰一个人坐在岸边,看着江中往来的己方船只,心中郁闷不已。 本想着跟在王定国后面渡江,能捞点便宜,没想到到头来,最惨的竟然是自己。 王定国虽然兵马几乎尽失,但人家好歹也歼灭了两万余明军。 李国翰直接上来就白送了近一万兵马。 他所部人马,逃回利港的只有两万多,还都被明军的炮火炸成了惊弓之鸟。 尚未过江的还有苏松提督、都统土国宝的五万人马,以及总镇张国勋的五万人马。 这些人马预计得到明日才能全部运送到南岸。 现在李国翰能做的,就是守住利港,不被明军夺回,如此才能将功折罪。 他已经想好了说辞,就说是明军来袭利港,自己死战看护,才保港口万全。 这样一来,便可以化解败军之罪。 这战报就看怎么写了,同样的事情,不同的写法,结果就会不同。 于是他找到了悠然回返的王定国,向其说了此事,王定国想了想,便欣然答应,统一说辞。 反正他歼敌两万是实打实的,怎么写功劳都跑不了,答应李国翰,正好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两人一拍即合,李国翰这才眉头舒展,心情好转起来,主动前去布置起港口的防御事宜。 王定国返回了座船之上,褪去了衣甲,钻入了盛满热水的木桶之中,舒舒服服地泡起澡,以缓解周身疲惫。 船舱内,水汽弥漫,王定国靠在木桶边上发着呆,眼前似乎还是与阎应元和王公略交手的画面。 他自追随张存仁以来,从龙入关,驰骋北地,汉人之中,几乎难逢敌手。 他随张存仁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在军中声名赫赫,就连朝野上下,都听说过他的名字。 后来在张存仁的走动下,他才得以入汉军镶蓝旗。 一直到征战扬州,他大小三十余战,无一败绩,死在他手下的敌将少说也有几十。 本以为明军无大将,此次渡江,必将会一如往常,势不可挡,没想到刚登陆上岸,便被明军当头一棒。 阎应元、王公略都能与他战成平手,可以说是世间一流,其余那几人,虽不及阎、王二人,却也居勇将之列。 如此,那焦琏又当如何? 这么看来,江南明军似乎并非日暮西山,穷途末路,反倒是战将如云,人才济济。 笃笃笃! 舱门被轻轻敲响,王定国被打断神思。 “何事?” “主子,土都堂过江了。” “土国宝?废物一个,非是明军对手。” “土都堂正在整军,说是要急袭常州。” “呵,叫他去便是。” 门外没了声响,王定国嗤笑两声,撩着水花搓起身子来。 土国宝原本提督苏松兵事,坐镇在松江府,结果后来明军攻占崇明,他毫无应对,被当时总督东路兵马的博洛去函斥责。 后来博洛失利,土国宝嗅觉十分灵敏,立马率军渡江北上,撤到了扬州。 其贪财残暴,驻兵在扬州如皋县,弄的是民怨沸腾。 张存仁上任之后,土国宝被调拨到了张存仁麾下,这才收敛起来。 王定国最是看不起这种无能之辈,对其十分鄙夷,虽然土国宝资历很老,又是都统,但王定国从不正眼相看。 此番张存仁本不想调土国宝南下,但是这厮竟主动厚着脸皮要求过江。 想来是想跟着友军捞点油水,毕竟现在不能在扬州胡作非为了。 王定国出船舱之时,星空已经铺开,夜幕悄然降临。 略微一愣,王定国扭头问伺候在门外的亲随道:“土国宝夜袭常州去了???” 那亲随一愣,方才不是汇报了嘛,怎么又问。 “回主子,正是,土都堂欲建奇功,趁夜进军了。” 听了亲随的回答,王定国愕然半晌。 那亲随偷偷看了主子一眼,口中嗫嚅半天,声若蚊虫道:“土都堂还说,主子您和李都统都是废物......” “这常州,他先取了。” 王定国瞬间气笑,这土国宝,不但废物,还是个蠢货! 也好,就叫他去夜袭,明军火炮之利,远超想象,真以为步骑五万,就能一举破城? 土国宝啊土国宝,你真是满脑子酒色财气,叶臣战败的军报,你是一点儿不看啊。 “李都统呢?” “回主子,李都统拦不住土都堂,气的回房去了。” 王定国心中开始狠狠咒骂起土国宝来,三两步,转上甲板,望银河倒悬,己方兵船压在星河之上,来来往往,转运不息。 利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清军张国勋部,正在陆续登岸。 通往常州城的原野之上,无数清军正在急行军。 中军之中,膘肥体壮的土国宝正抖动着满脸横肉,挥动马鞭。 身后,数员将领簇拥。 所部五万马步军正像洪水决堤般自利港朝着常州城奔涌。 这时,前军回转一将,黝黑的七尺大马,毛色清亮,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马上之人,面相周正,天庭饱满,一双小眼精光闪闪,眉若刀削,双耳招风。 “都堂,前方有明军拦路!” “嗯????” 第二百章 野钓闲趣 第202章 野钓闲趣 万里星河之下,一片旷野之中,两万明军严阵以待。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正是蓝田营在此,恭候清军多时。 提督陈荩坐镇中军,阎应元率江阴诸将在阵前游走。 大军右翼,是明军骑兵,王翦将自己仅剩两千的亲卫骑兵拨出一千,交予胡一青统帅,为蓝田营遮蔽战场,护卫侧翼。 “大将军还真是料事如神,鞑子果然来夜袭了!” 胡一青麾下部将王永祚赞叹道,在他身旁的另一员部将蒲缨也点点头表示认同。 “要不然怎么是大将军呢?” 牙门将陶仰笑着对两人说道。 三人都是胡一青的同乡,也都是勇武之辈,颇受胡一青器重。 “不知道来的是鞑子哪一路人马,应当不是王定国了。” 瞧着已经止步的清军,胡一青借着月光,似乎没有看到王定国那十分抢眼的造型。 蓝田营远在五里之外便架设了火炮阵地,而且早已经提前校准好了射击诸元。 面对明军预设的战场,清军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土国宝此人,生性残暴,贪财好色,原本没有发达之前,尚有一身勇武,现在,只剩一身肥肉。 “都堂,明军既已有备,我军夜袭不成,择日再战乃是上策。” 方才,那名前来汇报的将领提议道,己方处在地方选定的战场,十分不利。 土国宝却是揪了揪小胡子,三角吊梢眼一眯,十足像是一只老鲶鱼。 “不战而撤,岂不是让人笑话?” “敌军今日连番激战,早已经人困马乏,我军马步五万,以逸击劳,有何惧之?” “曹勇,你领马军三千,且试试敌军深浅!” 土国宝完全不听曹勇之言,一意孤行,要与明军大战。 曹勇无奈,土国宝向来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实在是良言难劝。 可军令既下,他也只能遵从,便不再多言,点了骑兵三千出阵,向着明军杀去。 右翼胡一青部骑兵见状,火速截击。 双反骑兵先战,胡一青迎战曹勇,两人大战三十回合,曹勇不支,差点被胡一青飞戟刺于马下。 清军主将败阵,当即开始撤退,曹勇狼狈窜回。 土国宝倒也没有责备曹勇,因为现在曹勇是他帐下唯一的勇将,他还要依靠其来斩将夺旗,攻城略地。 于是他又遣前军一万,开始发起进攻。 明军提督陈荩见敌军开始进击,于是火速放焰火为号,下令后方炮兵开始射击。 绚烂的红色焰火在夜空中绽开,清军埋头冲锋,没有理会。 土国宝却是抬头望着那焰火,面露惊疑。 就在这时,明军炮兵开火,迅速覆盖了五百步宽的区域。 炮弹全部落在了清军冲锋的路上,将无数清军淹没在其中。 土国宝愣住了,脸上的肥肉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就像是被雷击了一般。 在他身边的部将曹虎脸色煞白,果不其然,明军既然敢出城列阵迎战,必然有底牌在手。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土都堂竟然都不明白。 曹虎用余光悄悄探视了一下土国宝,见其仍在呆滞,口中一声轻叹,心中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当时叶臣战败的消息传入江北,曹虎便听说了这江南明军不同寻常,其火炮之利前所未有。 这么重要的消息,土国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甚至还觉得是有人为了掩盖叶臣的无能,而故意夸大了明军的战力。 明军火炮持续轰击,炮弹源源不断地在清军身边炸裂。 出战的一万清军哪里扛得住炮弹,没多久,便被炸的哭爹喊娘,纷纷转身逃跑。 清军再溃一阵,土国宝坐不住了,大手一挥,撤! 扔下了几千尸体,清军匆忙撤退。 土国宝跑的的十分果断,跟在他身边的曹虎早已见怪不怪。 要不然土国宝能活到现在,位居都统? 正是因为其十分惜命,狡猾的就像是个泥鳅似的,见势不妙,先跑再说。 见清军撤退,陈荩并未下令追击,在等到斥候回报,清军已经撤回利港之后,他便率军折返常州城。 刚一到利港,土国宝就看见了正站在座船之上看着他的王定国。 土国宝顿时像是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本想王定国与李国翰两部与明军大战一日,自己趁机捡漏,没想到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弄了个灰头土脸。 “土都堂,战果如何?” 王定国穿着短衣,负手而立,望着土国宝大笑道。 “不劳王参领操心。” 土国宝咬牙瞪眼地回答道,若非王定国是张存仁的心腹爱将,他区区参领,岂敢如此与自己说话。 王定国闻言一笑,耸耸肩,转身回了船舱。 土国宝将兵马交给了曹勇打理,冷着脸返回了自己座船之上休息。 后半夜,清军渡江总指挥、副将张国勋抵达南岸,闻土国宝擅自出击,损兵五千,气的火冒三丈。 他火速传来了土国宝,用张存仁令箭当场治了土国宝一个不听号令,丧师败绩的罪责,下令将土国宝鞭笞五十,以儆效尤。 清军上下将领,俱往观刑。 张国勋是张存仁的副将,土国宝虽心中愤怒,却也不敢顶撞。 现在朝廷有命,浙闽战事,俱由张存仁总督,所在八旗诸将,须悉听调遣,违者严惩不贷。 虽然现在坐镇在南京勒克德浑依旧挂着平南大将军的号令,但实际上负责浙闽战事的已经变成了张存仁。 毕竟勒克德浑麾下兵马几乎尽失,叶臣身死,图赖亦亡,他这个平南大将军,已经名存实亡。 再加上洪承畴那老贼,先一步溜到了江西,掌控了江西重兵。 勒克德浑已经被架在了空中,成为了吉祥物。 所以土国宝很识时务,对张存仁十分恭敬,尽管他是都统,可地位和张存仁比起来,那可是云泥之别。 再加上他在扬州胡作非为,把柄还握在张存仁手中,对其更是不敢稍有忤逆。 土国宝心中郁闷极了,被褪去了衣裳,坦胸露背,硬生生吃了这五十鞭子。 行刑之人得了张国勋暗示,没有留情,将土国宝打的血肉模糊,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观刑的清军诸将,无不心中凛然,张国勋在军中威望,更深一重。 在张国勋连夜整顿清军之时,明军也没有闲着。 常州城中,蓝田营已经返回,陈荩在四处奔走,布置城防。 朱常淓在一处收拾干净的府邸之中,与王翦商议着对策。 正堂十分豪奢,看上去从前应当是大户人家,实木桌椅,珊瑚海棠,琉璃彩器,陈列其中。 烛台遍布,一片通明,火光映照着朱常淓俊朗的面庞,他正端着茶杯,慢慢品着热茶。 王翦眉头微蹙,面带些许忧愁,站在悬挂起来的舆图前沉思着。 李宝在王翦身侧,为其端着一盏烛火照明。 “君山,实在不行,只有调忠贞营了。” “不可,忠贞营还需震慑南京之敌,牵一发而动全身。” “臣估计鞑子在利港登陆的兵马至少十万,光靠蓝田营,恐怕守不住常州城。” 眼下无兵可用,成了致命的问题,朱常淓也不禁皱起眉头,一时没有御敌良策。 王翦虽一代名将,可也不会撒豆成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现在亦是有些束手无策。 夜风一吹,李宝只觉得身上寒气萦绕,挥之不去,只道天凉好个秋。 他命下人取来了两件大氅,为朱常淓与王翦御寒。 两只乌鹊落在了院中,蹦蹦跳跳,似乎是在觅食。 庭院深深,海棠花盛,时有落花飘零,飞舞回旋。 “或可调香兰山大营之兵?”王翦忽然出声道。 朱常淓稍一权衡,觉得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 香兰山大营现在由总参赞官黄公辅坐镇,囤驻兵部选练的新兵,转运粮草,保障后勤。 黄公辅很久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现在他手中有多少兵马,想来应当不是很多,毕竟朝廷税收有限,养不起更多的兵马了。 但也聊胜于无,常州城是一座空城,吴又可携民西进,现在就是想征召一些民壮也没有。 “也只能如此了。” 朱常淓一叹,当即便命李宝去发快船,经运河,入太湖,直抵香兰山大营传令。 李宝知道事情紧急,当即便亲自去办了。 “只要能战败此番渡江之敌,我军才算真正在江南扎住脚跟。” 王翦心中有些可惜,失去了水师,就失去了长江天堑,实在是被动至极,日后,秦军也得有自己的水师才行。 朱常淓刚要说话,却见李宝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殿下,殿下,内阁急递!十万火急!” “送信的骑士猝死在了马上。” “奴婢刚好在街上撞见。” 李宝知道,一定是朝中发生了大事。 朱常淓面色一沉,迅速开封阅览,只看了几句,他就直接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王翦眼角一跳,看君上表情,应当是不好的事情。 朱常淓眉头就像是打了结一般拧在了一起,眼神中,渐起戾气。 “君上?” 王翦轻声呼唤,朱常淓眼中的戾气忽然消散,恢复了深邃与平静。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道:“衢州府,沦陷了!” 王翦迅速看向了舆图,浙江西南门户,衢州府。 那里,与江西的广信府接壤,王翦一看,瞬间明白,这是江西的清军在呼应渡江的清军。 “清军护军统领顾纳岱部精锐八旗五万,三日攻克衢州城,十日便全据了衢州府。” “浙江心腹,金华已在虎口之下,朝不保夕。” “大厦摇曳,局势有崩坏之险。” “唐王兄已经调京营两万人随吴阁部往金华御敌,但敌众我寡,恐难抵挡。” 这封奏疏是内阁几位大学士联名呈奏,浙江腹地空虚,完全无堵御之兵,鞑子若径直闯入,便犹如蛟龙脑海,黑虎掏心。 朱常淓知道,这必然是那老贼洪承畴的手段,虽是叛国之人,却不可小觑。 “台州平靖地方的定南伯部两万人也当速调金华。” “已经调了,只是来不及,方国安正在海门卫剿贼。” 王翦开始挠起了头,这鞑子竟如此难缠,洪承畴此人,当真是洞若观火,老谋深算! 这时机,抓的实在是太准了,他到江西坐镇已久,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选在这时,真是老辣。 不过这也让王翦心中忽然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胜欲高涨。 “如今主力在外,后方兵微,只能靠吴阁部力挽狂澜了。” “镇江兵马需要抗住南京的压力,动弹不得。” “最主要的,还要看张总理那边能否有所动作,拖延清军东进脚步。” “只要咱们击溃了渡江的鞑子,就能抽出手来。” 王翦边想边说,朱常淓连连点头,现在他们需要的是时间。 君臣二人忧心难免,商议到了天明之时,才稍感困倦。 王翦起身告辞,朱常淓也准备小憩片刻。 明军的夜不收警惕了一夜,清军没有任何动作,屯扎在利港四周。 天大亮时,清军忽然大动,一部兵马拔营启程,朝着江阴杀去。 夜不收将情况传回,刚睡下的王翦又匆匆惊起。 清军转攻江阴,看来是昨夜蓝田营的阵势将鞑子惊了,想去捡个软柿子捏。 王翦当即遣胡一青率千骑向江阴运动,警戒情况。 此时,江阴也已经得到了友军通报,得知了数万清军正在来袭途中。 好在陈明遇早已经坚壁清野,将乡镇百姓全部归拢进了城池之中,所以并无慌乱,井然有序的组织民壮,准备守城。 经历过几十万大军围攻的江阴,什么阵仗没见过,数万清军,小场面而已。 自上次守城之后,知县陈明遇极重城中武备之事,所以储藏的兵器药石十分丰富。 至于粮食,倒也不愁,在熊汝霖调任苏松期间,为江阴拨了许多粮草,以作大军储备。 当胡一青的人马赶到江阴城南时,清军李国翰部、土国宝部合计六万人马抵进葫桥镇。 张国勋领本部五万人马占据了常州城西北的于塘村,指挥各路兵马作战。 王定国整肃残部精锐三千,作为偏师,游走在常州以北,相机行事。 清军各路兵马拉开了阵势,开始窥视整个常州。 李国翰与土国宝的兵马进入江阴界内,这才发现竟然已经全部坚壁清野,所过村镇,连个鸡毛都没剩下。 原本还想劫掠一番,结果是颗粒未收,这让两部人马都有些恼火。 土国宝这样的扒皮,雁过拔毛,见此情况,誓言要踏破江阴城,三日不封刀。 冲动之下,趴在车架之上,下令所部兵马急攻江阴。 他甚至都没有知会李国翰,再次抢先一步,单独出击。 这让得知消息的李国翰直接无语,别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家伙是伤疤没好就已经忘了。 土国宝军中这回配属了张国勋带过江的火炮,所以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日光正盛,韶光忒好,驻扎在于塘村的张国勋劳累许久,终于完成了渡江重任。 见天气不错,于是便带着两三亲随,往村中池塘休闲垂钓。 野塘妙趣,枯荷黄叶,池中影动,张国勋提着小马扎随便选了个地方,享受起这舒适的午后。 这时,王定国正好寻了过来,笑着上前说道:“大战在即,将军竟还有如此闲趣!” “呵呵呵,过了江,就安心了。”张国勋见是王定国,笑答道。 两人关系很好,张国勋是很早就跟着张存仁的副将,一直为张存仁鞍前马后,劳苦功高,张存仁将其倚为心腹。 王定国到张存仁麾下比张国勋晚些年头,但因为张存仁很器重王定国的勇武,所以两人关系自然很好,属于是张存仁的左膀右臂。 “咱们什么时候进攻常州,大明的监国就在眼前,实在是让人难耐。” 王定国站在了张国勋身边,常州就像是嘴边肉,吊着他的胃口。 突然,张国勋手中的钓竿一动,鱼儿上钩了。 “你这鱼儿,着急吃饵,上钩了吧?” “太着急,就会挂着嘴巴,白白送了性命。” 张国勋一边拖拽着鱼儿出水,一边笑容满面地说着话。 上钩的是一尾鲤鱼,正在水中拼命的扑腾着,奈何钓钩已经咬死,再挣扎也是徒劳。 张国勋乐呵呵地将鱼儿放入了鱼篓,扭头对王定国说道:“晚餐请你吃鱼!” 王定国还在琢磨刚才张国勋说的话,无心的点点头,又沉思起来。 张国勋却是悠然自得,稳坐钓鱼台。 其实现在全军顺利渡江,反倒是不用着急进攻,只要他们在这里,便已经达成了战略目标。 张存仁遣军南下,本就是为了威胁明军腹背,促使他们自镇江撤军,解南京之围。 至于聚歼明军,张存仁压根就没存过这心思。 临行前,他给张国勋面授机宜,江南军事,宜缓不宜急。 张国勋乃是聪慧之人,瞬间就领会了张存仁的意思。 他们十多万人马登陆常州府,明军必然左支右绌,抽兵来援,这样一来,便会直接打乱明军的部署与计划。 与其主动进攻,不如以逸待劳,反正他们在这里,明军就得应对。 急的不是他张国勋,而是明军。 “我明白了,吃鱼!” 王定国想了半天,大致想通了其中关节,手掌一拍,恍然大悟道。 说话间,张国勋,又连收两尾,心情大好。 这时,忽有王定国手下探马来报,说是土国宝急攻江阴,结果又吃了瘪。 张国勋一愣,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今日大章,梳理一下后面的大纲。 第二百零一章 蒙毅孤身入镇安 第203章 蒙毅孤身入镇安 陕西西安府,秦岭之中,坐落着一处县城,大明景泰三年,在乾佑巡检司以北置县,取名为镇安。 镇安县山川坪滩交错,山大沟深,岭河交错,深藏在群山之中。 冷杉银杏,木兰桂花,遍布丛生。青羊锦鸡,丰富泛滥。 县城南门外,有一河流,名为镇安河,源自西崲峪,经云盖寺,向东南汇入乾佑河。 正是秋气肃杀时节,虽艳阳高照,却也是水波清寒。 镇安县境内,驻扎着清军五万,县城内,乃是清军参将王辅臣统属所部中军两万守备。 县西旬水之畔,正大呼小叫,千骑会猎,当先一人,虎背熊腰,手中强弓不断开合,追杀着正在奔逃的几匹野鹿。 胯下战马毛色亮黄,四蹄之处,却是白毛丛生,宛如白色焰火。 此处靠近大木镇,风景秀丽,山水宜人,正是放松心情的好去处。 这几日,连番传来的消息令王辅臣夜夜辗转难眠,实在是心中烦闷难耐,只好今日率众出城游猎解闷。 内大臣何洛会督军五万,已经踏着民夫的累累白骨,昼夜不地快速通过了子午谷,驻扎在了子午镇,开始正式展开对汉中的攻略。 都统果尔钦也已经攻占汉中东南的兴安所,正在西北窥视汉阴。 而汉中叛将孙守法与胡向化两部兵马合计十二万,被大西军打的连连败退,全部聚在了石泉县。 现在大西军艾能奇部攻占洋县在西,李定国部攻占汉阴在东,两路合计二十万大军正在夹击石泉。 叛军孙守法向内大臣何洛会请降求援,现在何洛会正调集各路兵马入汉中,迎战大西军。 连西安将军富喀禅都亲自督军赶到了柴家关,准备入汉中助战。 唯独驻守在镇安县的王辅臣没有接到调令,这让本就心情郁闷的王辅臣,更是难受不已。 他随着姜骧投降英亲王阿济格,又被征调到了南征汉中的序列中,看上去是重用他,但他知道,其实清军不过是为了拿他当炮灰罢了。 正好,也是为了分化姜骧手下的兵马,以保证后方安全。 要不然他驻扎在镇安县,四面全是清军精锐,这其中用意,王辅臣自然是明白的,清廷对他戒备深重。 英亲王阿济格十分看重王辅臣的勇猛,但是又觉得王辅臣新降还不放心,所以命何洛会要适当用之。 何洛会为了保证安全,所幸直接不用,不用就不会出错。 汉中形势复杂,这种刚降的明将进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 正在追猎的王辅臣三箭连发,瞬间将正在亡命的野鹿直接毙命。 “将军这一身勇武,那狗日的内大臣,真是不识货!” 麾下一员亲信将领见王辅臣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叹息道。 王辅臣听完,偌大的汉子眉眼中竟是哀怨之色。 他出身低微,凭借着一身勇武声名鹊起,人称“马鹞子”。 此前在姜骧麾下与清军作战时,大显神威,以至于清军内部都在说王辅臣的事迹。 与清军征战日久,清军无人敢撄其锋芒,见王辅臣旗号,俱望风而逃,不敢接战。 甚至连清军京师之中,都有马鹞子的传说。 王辅臣收起自己的强弓,挂在了马背之上,望着这崇山峻岭,想到自己被困顿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便觉得所有事情都索然无味。 麾下亲兵兴致勃勃地清点着今日打来的野味,个个都馋的直流口水,恨不得就地烹煮。 “将军,咱们回去吃还是就地解决?” “就地解决吧。” 王辅臣淡淡说道,顺手拿起水囊,从头上直接浇下,瞬间头脑清凉起来,舒适无比。 这时,自县城方向赶来一骑,正是军中斥候,看其背上小旗颜色,应当是有重要事情。 “报,将军,有一人自称临潼典史,说有要事,请求面见将军。” 王辅臣稍感疑惑,临潼典史跑到镇安来求见自己,这听着真是古怪至极。 “其人现在何处?” “就在县中等候。” 王辅臣稍一沉思,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叫那斥候回转,将其带到猎场之中。 几炷香的功夫后,王辅臣就在猎场的军帐之中见到了自称临潼典史的人。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王辅臣面色生疑。 “汝到底是何人?见本将有何要事?说不出一二,休怪我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哈哈哈,将军已命不久矣,还是先担心自己的性命吧。” 王辅臣瞬时色变,狠狠一拍桌案,骂道“放肆!你竟敢胡言乱语,来啊,乱棍打出。” 帐外走进两名亲卫,作势就要拖拽,却不想来人倒也不惧,只是面色肃穆,淡然说道:“相疑日深,早晚必祸,将军不闻白门楼之事乎?” 王辅臣白皙的面颊顿时一抽,白门楼之事他岂能不知? 当年在姜骧麾下时,他因面白英俊,长眉卧蚕,与那传世的吕布画像十分相似,在姜骧军中被戏称为“活吕布”。 “且慢!” 王辅臣出声喝止了手下亲卫,士卒随即松手,退出了帐外。 那人理了一下衣衫,双手拢在身前,面不改色,目光炯炯地看着王辅臣。 “你到底是何人?” 王辅臣已经看出这人前来,似乎别有用意,于是便低声问道。 蒙毅却是故意朗声道:“在下临潼典史,蒙毅,奉内大臣之命,前来磋商要事。” 说着,便自顾自走上前,坐在了帐中的马扎之上。 王辅臣抬眼看了一眼帐帘,起身走出帐外,远处,麾下士卒正在料理野味,香气扑鼻而来。 他看了看左右亲卫,见他们眼睛正直勾勾看向远处,便负手说道:“你们也去一同料理吧,有事本将再唤你们。” 两名亲兵大喜,当即道谢,便拔腿离去。 见四周无人,王辅臣才转进帐中,瞅了蒙毅一眼,回到了主座上。 “说吧,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王辅臣阴沉着脸问道。 他也不是傻子,内大臣要真的有什么要事,岂会让一个小小的典史前来磋商。 此人既然敢孤身前来,又说出那样的话,一定是很了解当前的局势。 “前来送将军一个前程。” 蒙毅冲着王辅臣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 王辅臣斜视一笑,却是不大相信,心中猜测起了蒙毅的真实身份。 此人挂着典史的名头,却心怀不轨,今日到他营中,语出惊人,不知是何用心。 “哦?说来听听!” “将军投降,当真是心中所愿吗?” 蒙毅与王辅臣对视问道,他这一问,瞬间撼动了王辅臣的内心,他目光一闪,将视线转到了别处。 投降?是啊,他王辅臣已经是个被世人唾骂的降将了,是个不忠不孝之徒。 可是他真的就愿意甘心投降吗? 那时候,姜骧先投李自成,清军入关后,又见风使舵,投降了鞑子。 姜骧对他王辅臣恩重情深,所以他纵使心中有不情愿,也只能选择跟随姜骧,做出同样的选择。 见王辅臣不说话,蒙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禁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将军一降,仿佛猛虎入笼,战马入厩,长此以往,猛虎齿褪,战马蹄软,再也不复勇也。” “待那时,英雄老去,血气消磨,或许将军方才能有所施展。” “在下听闻草原之上,有一种驯禽之术,名为熬鹰,不知将军可曾听说过?” 蒙毅每说一句话,就像是用重锤在王辅臣心头狠狠捶打一下。 清军对他的防备,有如防敌,粮草辎重,那可谓是精打细算,分文不多。 甚至有时还会故意克扣,弄得王辅臣麾下士卒饥一顿饱一顿,常有怨气。 王辅臣心知肚明,这就是故意不让他的士卒吃饱,如此,便会战力日损,威胁减少。 尽管知道,但王辅臣也是有苦难言,他区区一介降将,哪里敢和八旗主子们多事。 “将军麾下的兵马,很少能吃到肉食吧。” 蒙毅说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外面。 王辅臣脸色顿生羞愧之意,他心中确实觉得有些对不起手下的兄弟,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在大同一路征战过来的,可现在,只能沦为八旗附庸,日日吃糠咽菜。 苦矣!苦矣! “沦为包衣奴才,阵前无辜送命,死后还要被大明百姓戳着脊梁骨骂为不忠,可惜我堂堂华夏七尺男儿。” 王辅臣闻言,脸色难看起来,蒙毅就像是捏住了他的咽喉一般,令他感到一阵窒息。 “你是哪家的谍子?” 蒙毅的话,王辅臣大概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人是来做说客的! 他心中有些不太确定蒙毅到底是谁派来的,所以径直发问。 “谍子?非也!在下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位大明义士罢了。” 话音刚落,蒙毅就看见王辅臣直接抽出了刀,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嘲讽的笑容。 “不知是陕督不信我,还是内大臣不信我?竟叫你一个小小的典史来试探我王辅臣。” “某堂堂将军,岂能受此戏耍?” 王辅臣忽然白刃相向,令蒙毅有些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以为自己是来替鞑子试探他的,一时有些无奈。 心思流转,蒙毅面色一正,瞥了一眼王辅臣,说道:“我这典史,可不是鞑子的典史!” “哦?那你送我的前程,又是哪边的前程?” 王辅臣冷言冷语,帐中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蒙毅若是言语稍有差池,恐王辅臣便会毫不犹豫一刀将他剁了。 蒙毅从小马扎上起身,面色坚毅的走到了王辅臣的面前,用手指夹住了刀尖,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王辅臣双眼微眯,这时才忽然发觉,当面之人的身形竟差不了他多少。 “在下送将军的前程,便在东南。” 第二百零二章 大木对 第204章 大木对 东南???王辅臣心中大惊不已,此人竟是明军说客! 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眼下大明偏居一隅,苟延残喘,又怎会派人不远千里,赶赴陕西游说自己。 忽然间,王辅臣有些摸不着头绪了,他动了动手腕,抽回了长刀。 蒙毅松了一口气,又坐回了马扎之上。 这时王辅臣的亲兵送来了烧制好的新鲜鹿肉,香气四溢,蒙毅的肚子顿时叫了起来。 王辅臣见状,命亲卫送来两坛美酒,便令大帐周遭五十步内,不得有人。 “你竟是明军谍子,真是奇了。” “在下说了,不是谍子,乃大明义士。” “呵呵,且不说这个,你来游说我,有何意图?” “自然是助将军鱼入大海,鸟上青天,建立一番功业。” 蒙毅的言谈举止间所散发的大家风范,令王辅臣顿时觉得此人不凡。 他请蒙毅上前对坐,一齐享用鹿肉。 “你想劝我反正归明?” “正是。” 王辅臣一愣,没想到对方真的是这个打算,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陕西与江南相去甚远,且陕西周遭重兵屯集,他若是举旗反正,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先生说笑了,吃完这顿,本将权当没有见过你。” “在下并未说笑,眼下清军聚精会神于汉中之地,正是将军走脱的最佳时机。” “此话怎讲?” “在下以为,汉中之争,必成长期拉锯之势,非短期可分胜负。” 王辅臣眉头一皱,细细琢磨起蒙毅的话来,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门道来。 在他看来,英亲王调集全陕之兵,猛攻汉中,大西军必定不是对手。 就他所知,清军为汉中之战准备的兵马就有三十万,这可是实打实的三十万,没有包含民夫。 大西军也是三十万,兵分三路进取汉中,双方兵力一致,但大西军已经与汉中叛将贺珍部激战多时,必定是人困马乏,已成强弩之末。 只要大清的兵马全部到齐,大西军弹指可破。 见王辅臣不信,蒙毅咽下了鹿肉,分析了起来。 汉中乃是川蜀屏障之地,对蜀中大西来说,是关乎生死存亡的要地,乃必争之地。 一旦大西丢失了汉中的控制权,那巴蜀将直接面临清军兵锋,没有了转圜余地。 换句话说,就是离亡国之日不远。 大西必然不会拼死拿下汉中,如此既可以窥视关陇,又可遮蔽蜀中。 当今现状,就如当年季汉一般。 蒙毅料定,大西军这三十万兵马定然不会轻言放弃,纵使清军进入汉中,也会与之决一死战。 但两方比较,大西军为生死存亡而战,军心与士气必然高涨。 而且双方所面临的后勤压力同样巨大,在这样的情况下,花落谁家,还真的尚未可知。 “在下推测,这汉中会成为双方鏖战之地,恐怕会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两军绞肉不断。” “届时,就看哪一方后劲更足了。” 蒙毅料想这汉中之战结局十有八九可能是双方两败俱伤。 王辅臣听得一愣一愣的,可顺着蒙毅的话一想,却是不无道理。 大西军实力不弱,随张献忠入川的都是西军精锐,他手下的四个义子也都是能战之辈,其中那安西将军李定国,更是智勇双全。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汉中这块肥肉,得拿人命来换。 “果真如先生所料,那某该当如何?” 王辅臣疑惑道,总不能他趁两军鏖战之机宣布反正,然后帮助西军取胜吧。 蒙毅眼睛一亮,见王辅臣已经意动,于是斟酌片刻,说道:“届时两军激战,后方空虚,清军无暇他顾,此乃良机。” “将军可相机移军勋阳,南下秭归,直向湖南。” “如路遇阻碍,可假传军令,就说是奉英亲王之命,驰援湖广,绕击川南。” “若敌无疑,便可畅通无阻,若敌有惑,可先手杀之。” “届时大军直奔湖南,若湖南明军形势不佳,则可引兵东进,往江浙之地投奔。” “到时将军大义反正,千里归明,必将感召天下,传为佳话。” “千载之后,熠熠青史之上,必将有你王辅臣之名。” 蒙毅言辞灼灼,说的信誓旦旦,王辅臣却是不住的喝着酒水,心跳在急剧加快。 面色在肉眼可见的变红,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王辅臣被蒙毅的“大义反正,千里归明”八个字说的有些热血翻涌。 他是个粗人,不看重什么青史留名,他只在乎无愧天地,无愧于心。 现在他被迫屈居在清军旗下,心中一直有愧,日日煎熬,胸中块垒难消,志气不畅,总觉得自己枉为大丈夫。 “先生此言,真有成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蒙毅呵呵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辅臣沉思起来,心中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时不时看蒙毅两眼。 蒙毅倒也不急,自顾自吃着鹿肉,津津有味。 良久,王辅臣终于缓缓开口道:“先生可愿助我?” “既来说之,自然助之。”蒙毅答道。 “可先生图什么呢?”王辅臣忽然精明问道。 “图人。” “人?” “是的,将军日后自会明白。” 王辅臣见蒙毅不愿说明,便不再多问,但愈发对蒙毅好奇起来,总觉得此人神神秘秘,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如此,那先生便暂留在我军中,待时机一到,咱们便开始行动。” “自无不可,以将军之勇,在下之谋,前程唾手可得。” 蒙毅自信十足,王辅臣点点头,面色万分郑重地向着蒙毅敬酒。 两人对饮一杯,算是谈拢说定,王辅臣也暂时按下了心中疑惑,不去多想。 酒足饭饱,王辅臣与蒙毅相谈甚欢。 令他惊喜的是,蒙毅不但饱读诗书,竟然也弓马娴熟。 在大明,很少有读书人文武双全,王辅臣所见,都是些弱不禁风,道貌岸然的儒生。 一时心血来潮,王辅臣提议比试一番。 蒙毅欣然答应,两人约定射猎,限定时间内,谁猎的野味多,谁就获胜。 此时,王辅臣心中郁结消散,浑身畅快,摩拳擦掌准备与蒙毅一较高下。 可很是不巧,这时又有快马赶来,打断了这场比试。 快马送来了消息,原本驻扎在山阳的都统卓罗奉内大臣何洛会之命,率军三万,自山阳出发,渡过了甲河,正朝着镇安县而来。 王辅臣一愣,看向了身旁的蒙毅,心中有些震惊,这刚说完汉中不易攻取,这何洛会就调卓罗入汉中增援。 这蒙毅当真是料事如神,果然是高人。 可这消息更让王辅臣心中难受,何洛会宁可调山阳的卓罗,都不愿意调离得更近的他,可见防备之深。 他甚至连当炮灰的机会都没有,何其屈辱。 传来的塘报之中,还说了驻扎在蓝田的参领任珍部三万人也在向镇安县进发,准备与卓罗合兵出征。 王辅臣看罢,就顺手将塘报递给了蒙毅。 蒙毅稍微一愣,便大方接过,展开看罢,说道:“尽在我意料之中,看来汉中战况不妙,这内大臣也有些难以把握了。” 王辅臣目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似有恨意,又有激动,包藏喜悦,掺杂愧疚。 他偏头附耳,小声问蒙毅道:“先生说的时机,到了吗?” 第二百零三章 夷陵之变(上) 第205章 夷陵之变(上) 大清顺治二年、大明潞王监国、大西大顺二年,九月十日。 清军西安将军富喀禅率军入子午谷,到达汉中支援内大臣何洛会。 参领任珍与都统卓罗在镇安县会师,合兵六万,统一由卓罗统帅,在休整补充之后,顺乾佑河抵达洵阳。 驻扎在汉阴的大西军李定国部侦知兴安所已经被清军占领,被迫放弃了攻打石泉县,向南退却,驻防在了紫阳县休整。 原本在万山关防御大西军进攻的胡向化部趁势占据了汉阴县。 于是清军便在石泉、汉阴、兴安所一线拉开了阵势,陈兵二十五万,防御大西军的进攻。 汉中以东清军的骤然出现,打乱了整个西军的部署。 为了维持战线,在汉中以西作战的刘文秀部火速自沔县移军南郑,分兵驻守城固县与洋县,控制汉中盆地的三座主要城池。 原本在洋县准备东进攻打子午镇,配合李定国夹击石泉的艾能奇部也被迫南下西乡,转攻为守。 已经向内大臣何洛会投降的贺珍,趁机进取留坝,想要卷土重来。 但刘文秀部控制了留坝以南,褒水中段的虎头关,这是汉中盆地以北的锁钥之地。 想要自西北进入汉中盆地,要么翻山越岭,要么走褒谷。 在褒谷出口,还有一座城池,取名为褒城,扼守住了褒谷出口。 贺珍部见西军重兵把守虎头关,只能望关兴叹,想要破关,属实不易。 大西军暂时采取了退守的策略,没有直接与清军硬碰硬。 内大臣何洛会也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在紧急排兵布阵,囤积粮草。 双方都预感到了接下来的战事将十分惨烈,不战则已,战则决死。 总统三路西军的李定国向成都上书请援,清军还在向汉中不断增兵。 若是让清军重兵集团进入汉中,收取汉中全境则无望,最好的局面只能是与清军长期在汉中对峙。 李定国希望朝廷能再向汉中增兵十万,以碾压之势,寻敌决战,一举破敌。 大西朝廷收到了李定国的奏疏,大西皇帝张献忠有意增兵,可是却遭到了内阁大学士兼左丞相汪兆麟的劝阻。 汪兆麟以李定国如今已统帅三十万兵马在外,恐有拥兵自重之嫌,故而不宜再为其增兵。 张献忠虽不以为意,但是汪兆麟的话却是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就在他犹豫之时,平东将军张可望请命率领入汉中作战。 张可望是张献忠的义子,也是备受张献忠喜爱,他一说话,张献忠便欣然应允。 他诏命平东将军张可望为挂护国大将军印,总督汉中大西兵马。 朝中虽有异议,但是迫于张献忠的威慑,无人敢多言一二。 毕竟前段时间,张献忠可是刚刚整肃了朝堂,严明了法纪。 当时杀得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大西朝野上下,将近大半的官员丢了性命。 其中官职最高的就是内阁大学士兼右丞相严锡命。 因其第宅富丽,贪赃枉法,被张献忠毫不留情的诛杀。 其次便是礼部尚书龚定静、兵部尚书吴继善。 牵连其中者,不计其数,张献忠以十分酷烈的手段,匡正大西朝堂风气。 张献忠之威使百官每日上朝,皆有九死一生之感。 更有甚者,上朝之前,先备棺椁,向家人告别。 张可望得了圣旨,火速整军出发,自射洪县向汉中进发,将近五百里路程,要抵达汉中,最快也至少要半个月。 就在西军与清军准备会战汉中之时,驻守在镇安的王辅臣悄悄地动了。 原本驻扎在他四周的清军全部被调入了汉中,何洛会更是身在汉中,无暇他顾,于是王辅臣就如脱缰之马,再无羁绊。 他听从了蒙毅的建议,挥军向东,转进山阳县,然后向南,朝着勋阳府的上津县进军。 勋阳府没有清军把守,一路上畅通无阻,这让王辅臣信心百倍,便按照原计划,大军直奔秭归。 王辅臣部依旧是打着清军旗号,所过州县,无人怀疑。 蒙毅甚至还以清军的名义,向州县索取粮草,各县无有不应。 在九月末,王辅臣率部抵达秭归城,开始屯兵休整。 他已经探知,湖北清军正在与明军对峙于洞庭湖周遭。 双方势均力敌,互有胜负,处于长期拉锯之中。 离他们最近的清军是驻扎在枝江县的参领布什库所部两万人马。 王辅臣向蒙毅问计,询问是绕开枝江南下还是攻占枝江。 攻占枝江就相当于正式举起反旗,向清军开战。 王辅臣知道清军在湖北的兵马不多,整个湖北也只有二十万兵马分散在各个主要城池。 自己拥兵五万,若是筹划得当,说不得能横扫湖北,到时候,以光复湖北之功,回归大明,方才觉得无愧。 王辅臣大胆的想法让蒙毅有些惊讶,但随即便认真权衡了一番,觉得倒也未尝不可! 但前提是需要先与湖南的明军取得联系才行。 两人在秭归合计一番,决定派遣信使绕道赶赴长沙,联络明军。 不过王辅臣觉得,只要他率军直插洞庭湖,袭取一部清军,然后挂起大明旗帜,明军自会前来联络拉拢。 蒙毅觉得王辅臣说的也有道理,便决定双管齐下,一边派信使往长沙,一面向洞庭方向进军。 王辅臣心中已经有了目标,那就是先取枝江。 大军在秭归休整补充了三日,十月初一,王辅臣率部出城,兵进夷陵。 夷陵,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故名其地为夷陵。 有丝竹之雅乐,产碧峰之香茗。 三山环抱,河谷遍布,西北高,东南低,地貌多样,变化层叠。 夷陵在枝江以北,属于清军后方,所以夷陵城内并没有驻扎清军。 当王辅臣领着大军赶到夷陵城下时,城门依旧洞开。 伪清知州得知有大军开到,甚至还率州府上下官吏,出城相迎。 城门外,王辅臣骑在马上,那伪知州亲自为王辅臣牵马,脑后的辫子甩在身后,一步一晃。 “将军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真是辛苦了。” 那位知州牵着马,恭敬地说道。 王辅臣面不改色,冷冷答道:“军事机密,不便透露。” “奴才明白,是奴才多嘴了!” 说着,那知州便狠狠扇了自己一嘴巴,自责起来。 王辅臣嗤笑一声,只觉得滑稽不堪。 想到自己若是真的降了鞑子,便要剃头留辫,卑躬屈膝,如眼前这人一般滑稽,王辅臣便庆幸,还好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大军入城,围观的百姓不少,却都是纷纷冷眼相看。 那知府请王辅臣与蒙毅往衙门小坐,他已备下了酒宴,为两人接风洗尘。 王辅臣看了蒙毅一眼,见蒙毅点头示意,便应下了邀请。 安顿好兵马,天色已晚,王辅臣与蒙毅联袂而至知州衙门。 那知州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见两人前来,赶紧上前相迎。 “两位可算来了,快里面请!” “多有叨扰了,韩知州。” “将军客气了,都是下官应做的。” “哈哈哈,请!” 伪知州韩无奇头前引路,将两人带至后院正房中入席。 王辅臣还未入内,就听见了房中似乎有莺莺燕燕低语的声音,不禁眉头一皱。 蒙毅也瞬间谨慎起来,他悄悄扯了一下王辅臣的袖子。 王辅臣点点头,心中戒备起来。 入了房内,果然一群舞女早已恭候,个个都是打扮的花枝招展,面色含羞。 房中,还坐着两排乐师,其后,看上去应是卧房。 就坐之后,韩无奇命人倒酒,随后便笑着对王辅臣问道:“将军此番可是来讨伐湖南?” “正是。” “唉,不瞒将军,这湖南的伪总督何腾蛟当真是不好对付。” “此话怎讲?” “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祖都统的兵马从巴陵与通城向平江发起进攻,结果中了明军的奸计,惨败而归。” 韩无奇说着,便提起了酒杯,向两人敬酒。 王辅臣与其对饮,蒙毅却是没有动作。 “对了,还未请教,这位是?”韩无奇看着蒙毅问道。 “这位是我的副将蒙毅。”王辅臣介绍道。 蒙毅?韩无奇顿时一愣,表情古怪起来。 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蒙毅的名字他可是在史书上见过的。 “先生这名,可真是叫人如雷贯耳。” “哈哈哈,知州大人说笑,在下,不过一介无名之辈。” “下官再敬两位将军一杯!” 王辅臣眼角一跳,主动举杯,为蒙毅挡酒。 韩无奇一愣,疑惑地看向了蒙毅。 “在下行军路上染了大病,尚未痊愈,不能饮酒,抱歉了。” “哦~原来如此,蒙将军保重身体。” 说罢,韩无奇便与王辅臣一饮而尽,随即拍了拍手,令乐师启奏,舞女施展。 他自己则是起身,向两人告罪,说是内急,出去一趟,稍后便来。 王辅臣笑着点点头,待韩无奇离去,瞬间脸色阴郁下来。 蒙毅目中也闪烁着不明的情绪,手中紧紧握着茶杯。 “有诈。” “嗯,见机行事。” 两人面色不变,互相低语一番。 没一会儿,韩无奇便匆匆走了进来,坐下后,直接先自罚三杯。 “不知将军此番前来,隶属于何人麾下?” 韩无奇这一问,瞬间让两人紧张起来。 王辅臣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准备随时动手。 “自然是祖都统了。”蒙毅接话道。 “哈哈哈,想来也是,可祖都统人在武昌,相去甚远呐。”韩无奇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道。 说话的语气中,似有调侃之意,耐人寻味起来。 蒙毅左右看了看,忽然见两侧卧房之内,似有影动,心中大惊。 王辅臣一双虎目,牢牢盯在了韩无奇身上。 感谢青衫兮的打赏!!! 第二百零四章 夷陵之变(下) 第206章 夷陵之变(下) “军令如山,纵使千万里,亦不辞辛苦。” “我大清有将军这般忠志之士,何愁天下不平!” 说罢,韩无奇再次举杯,王辅臣自然奉陪。 忽然,门外闪出一人,跪地禀报道:“大人,续顺公的兵马已至当阳。” “哎呀,竟来的这么快!” “回大人,续顺公派人来传话,说大军要入城驻扎,让咱们提前准备。” “知道了,下去吧!” 韩无奇忽然叹息一声,看向了王辅臣与蒙毅。 “驻守在襄阳的续顺公也南下了,看来湖广大战将起。” 王辅臣强自一笑,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吃着菜。 蒙毅在桌下暗暗搓着手指,感到了一丝紧张。 方才这一幕,难辨真假,莫不是这韩无奇在诈他二人? 韩无奇那满是愁苦的脸上,压根就看不出什么,这让蒙毅心中有些没底。 “两位将军,续顺公不日可到,在下想问二位是奉陕督之命还是亲王之命南下。” “在下也好向续顺公说明,不然到时两军起了冲突,在下可就成了罪人。” 蒙毅心头一突,这话答不好就要露馅,不行,得想办法先离开一个,不然若是中伏,则大军无首,功败垂成。 这是,王辅臣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谁的命也不奉。” 一言既出,气氛骤变,韩无奇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拍拍手,舞乐停歇。 蒙毅看了看王辅臣,这家伙不会直接摊牌吧? 他已经看到了韩无奇手中捏着的酒杯,一旦摊牌,韩无奇定会摔杯为号,命刀斧手杀出。 “将军不会是在说笑吧,我大清军纪森严,怎会无令而动。” “是韩知州先说笑的,我大清军纪森严,岂能说与你听?” 韩无奇一愣,被王辅臣的话给呛住,竟有些无话可说。 没想到这军汉竟巧言如此,可这二人着实奇怪。 忽然领兵出现在夷陵城下,又不出示公文印信,也不说是何人所遣,其中必有古怪。 “也罢,既然如此,便等续顺公明日抵达,再与两位将军交涉军事。” “哈哈哈,不必明日,现在我就去当阳见他。” 王辅臣面色微醺,畅快笑道。 蒙毅眉头一皱,轻声咳嗽一下,提醒王辅臣。 韩无奇更是噎住,这人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韩知州,要同去吗?”王辅臣起身,走到了韩无奇身边,趁其不备,一把拉住了韩无奇捏着酒杯的胳膊。 韩无奇吓了一大跳,根本没反应过来,手下意识的一松,酒杯跌落。 王辅臣眼疾手快,半空中将那酒杯托住,放回了桌面之上。 “呵呵呵,将军这是作甚!”韩无奇强颜欢笑道。 “某人生路不熟,需要韩知州引我往当阳面见续顺公。” “下官政务繁忙,还需为大军筹集粮草,恐难亲往,不如下官遣一员心腹,引将军前去。” “诶?!此去当阳,不过百里,耽误不了几日。” 王辅臣的手就像是铁钳一般牢牢抓着韩无奇的胳膊,疼的韩无奇龇牙咧嘴。 韩无奇既惊又怕,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他虽然对这两人有所怀疑,但若是到头来这两人是真的前来湖广助战,那自己可就会得罪一大片人。 可若这二人果真有鬼,那岂不是要落个失察之罪。 韩无奇心中犹犹豫豫,但王辅臣却已经拽着他向门外走去。 蒙毅眼中寒光一闪,直接跟了上去,两人一左一右,佯作搀扶之状,将韩无奇夹在了中间。 “哈哈哈,韩大人,走走走,往我营中再喝一场!” “喝完,咱们就去当阳,面见续顺公。” 韩无奇见两人一唱一和,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看到王辅臣那一本正经,信誓旦旦的样子,他已经觉得是自己多疑误判了,开始后悔起来。 “两位,两位,下官真的还有公务,耽误不得啊。” “不打紧,有什么事,我王辅臣给你担着,老子的名号,还是有些用处的。” 王辅臣嘿嘿一笑,手中抓的更紧,韩无奇直接开始倒吸冷气,只觉骨肉断裂之痛。 衙门中的仆役官吏见三人酒气冲天,以为是醉酒嬉闹,便不敢多管闲事,纷纷避让。 眼看着就要被挟持出门,韩无奇终于心中一横,大喊道:“救我!” 蒙毅一惊,迅速暗戳戳朝着韩无奇独自一拳,顿时打的其躬身弯腰,口中吐出几口酸水来。 府衙中的班差听见韩无奇呼救,急忙围来。 这时,方才宴会的房中,也是涌出了数十甲士,手持利刃。 再看门外,也被兵卒拦住了去路。 “韩知州,这是何意啊?” “两位,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二位来历不明不白,又无用兵凭证,在下怀疑你们身份,故而有此布置。” “怎么,你不愿与本将去寻续顺公对质?” “哼,谁知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你二人若真是友军,便在此等待续顺公前来便是,我自不会为难你们。” 韩无奇咬着牙说道,这要真的被挟持出城,无论这两人真假,万一在路上把他悄悄做了,那真是成了冤大头。 王辅臣与蒙毅对视一眼,两人赤手空拳,拦在门外的有数十人,手持利刃。 “韩大人,可惜你没有听过我王辅臣的名号,否则你绝不会做出这般愚蠢的选择!” 说完,王辅臣脸上便顿生狠辣之情,一瞬间,浑身便紧绷起来,肉眼可见的肌肉凸起,杀意盈天。 院里院外,清兵俱被王辅臣气势所慑,惊悚不已。 韩无奇大骇,脸色煞白,他差点以为拉着他胳膊的是阎王爷。 王辅臣当年在大同,打的正儿八经的八旗精锐没有半点脾气,对付眼前这些留守的清军,简直就是砍瓜切菜。 虎目一瞪,便吓退敌兵三步。 身躯稍前,敌兵又复退三步。 韩无奇正暗暗叫苦,却只觉得脚下一空,正奇怪,一抬头正好看见了王辅臣有些发红的眼睛。 那摄人心魄的目光令韩无奇浑身汗毛耸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被王辅臣单手举在了空中,就像是盾牌一般,竖于身前。 蒙毅警戒背后,王辅臣持肉盾在前,两人缓缓走出。 拦路清兵面面相觑,恐误伤了韩无奇,不敢挥刀上前。 韩无奇这时已经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几地垂着头,直接放弃挣扎。 “韩大人,怎么说?”王辅臣发出了低沉的喝问,令韩无奇心惊肉跳。 “有话好说,所有人都退下!退下!”已经成了王辅臣掌中之物的韩无奇,哪里敢再嘴硬,急忙服软,命令士卒退开。 “韩大人,人生难得糊涂啊。”蒙毅这时扭头小声说道。 “是极!难得糊涂,难得糊涂!”韩无奇两手扒着王辅臣粗壮的手臂,强颜欢笑道。 听了蒙毅的话,韩无奇心中已经笃定这两人是敌非友。 但现在小命攥在了人家手里,不得不低头服软。 王辅臣与蒙毅挟持着韩无奇一路往大军驻地而去。 韩无奇麾下的兵卒尾随一路,直到看见王辅臣带着韩无奇入了军营,才止步放弃。 一回到军中,王辅臣火速命令大军控制所有城门,只进不出。 蒙毅则领精兵数百,直取州府衙门。 很快,夷陵城的城门全部被王辅臣强势接管,留守在城内的清军全部被集中看押起来。 城中百姓并没有察觉有变,只当是寻常兵马换防。 蒙毅轻而易举的拿下了知州衙门,将一干人等全部控制了起来。 夷陵城,转眼便已落入王辅臣之手。 随后,蒙毅出榜布告,假说城外有贼寇侵扰,今明两日,大军剿寇,夷陵城只进不出,两日后恢复正常。 王辅臣则遣探马急向当阳探查,以验证韩无奇所说是真是假。 若那续顺公当真率军抵达当阳,则与之一战已不可避免。 韩无奇被关在了军营之中,在不透光的小黑屋中,暗暗后悔。 黄昏之时,有快马入城,来到了知州衙门。 蒙毅坐堂理事,那塘骑将军报呈与蒙毅,便匆匆离去,丝毫没有察觉异常。 塘报上,是近期湖广战况。 蒙毅结合此前的塘报文书,得知了当前的形势。 前次驻扎在武昌的祖大寿部中计失利,现在整个湖广的战事由驻扎在江陵的固山额真金砺统筹。 枝江驻扎有参领布什库部两万人,澧州有参领阿尔津部三万人。 续顺公沈志祥率兵留守襄阳,并无调动。 蒙毅不禁一拍桌子,这韩无奇,果真是在诈他们。 综合一看,清军在湖北的兵力很是稀薄,又分散各处,事情,大有可为。 夜里,王辅臣赶到衙门,与蒙毅商谈半夜,决定一路南下,攻枝江,取澧州。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天刚放亮,便传回了探马的消息,当阳并无清军。 这下确定是韩无奇诓骗之言,王辅臣放下心来。 于是留两万兵马给蒙毅,留守夷陵城,自己亲率三万兵马,南下攻打枝江。 蒙毅出谋,让王辅臣可以设计骗城。 毕竟现在关于他们的消息还没有泄露出去,如果计划得当,说不定枝江可不战而定。 王辅臣深以为然,当日便领兵南下。 枝江城,坐落在长江之畔。 秦朝时,因长江在此分枝而得名枝江,白桃砂梨枝江酒,乃是枝江名产。 清军参领布什库奉命驻扎在此,负责囤积粮草。 已经许久没有驰骋沙场的布什库很是清闲,此前湖广战事都是由祖大寿负责,他们这些八旗兵马就等着坐收成果。 所以布什库在枝江,小日子过的十分滋润。 每日游山玩水,欣赏美景,相当惬意。 布什库从自幼生长在白山黑水之间,头一回领略江南风景,自然是大开眼界。 他与别的八旗将领不同,他很向往明人的生活,所以在枝江,也没有胡作非为,大肆掳掠。 反倒是褒衣博带,效汉人装束,每日在府中设宴,邀请满城名士,高谈阔论。 今日,布什库又穿起了明人的圆领袍,手中像是捉刀般捏着一柄折扇,上面是他请城中名士题写的四个大字:仁心无疆。 对镜照看,布什库十分满意。 正在他欣赏着自己这一身装束之时,亲兵入府,送来军令。 布什库还以为是命他为前线输粮,结果没想到,竟然是固山额真金砺发来的调令。 金砺命他准备领军南下,与澧州阿尔津汇合,攻打常德。 布什库得了军令,忽然有些难受。 “主子,客人们都到了,就等您开宴了。” “知道了。” 第二百零五章 三王之变,风波迭起 第207章 三王之变,风波迭起 常州府,渡江的清军连日来陈兵遥望府城,却游走不攻。 进攻江阴的清军土国宝部一脚踢到了铁板上,武备完全的江阴城,就像是一颗顽石,将清军崩掉了一颗门牙。 见江阴难以攻克,再加上张国勋已经传来了严厉斥责,土国宝只能督师围困,不敢贸然再战。 张国勋在于塘村,高筑营垒,深挖壕沟,准备长期屯兵于此。 明军的侦骑将消息送回了常州城,朱常淓闻讯叹息,此来的清军将领竟这般沉稳,他想诱敌攻城,这样才有机会以少胜多,打破局面。 清军的一动不如一静,使明军异常难受。 正值九月金秋,风中已觉寒意,野芳披霜,庭树叶黄。 朱常淓的府邸之中,已经是满院落花黄叶,簌簌纷飞,颇似梦幻。 李宝本想差人洒扫院子,却被朱常淓制止,他倒是觉得自然之景,别有一番滋味。 闲来无事,为解心中烦闷,朱常淓在院中短衣舞剑,虎虎生风。 这时,内侍前来通禀,提督陈荩求见,朱常淓命引至后院。 陈荩款款而来,见潞王舞剑雄姿,不禁抚掌称赞。 “殿下好犀利的剑法!” “鸣迟过誉了。” 朱常淓收势,李宝见状上前,送上了汗巾,又接过了宝剑。 擦了擦额头汗水,朱常淓觉得心中畅快不少,便请陈荩入书房中说话。 房中,侍婢送来了茶水,陈荩浅尝一口,便开口说道:“殿下,久持下去,于我军不利,臣想请殿下撤往钟溪,臣领蓝田营与敌军决一死战!” 陈荩知道眼下所面临的困境,长久相持,清军若是忽然分兵西进镇江,则局面崩坏,只在顷刻之间。 只有主动出击,吸引清军,使其不敢擅动,牢牢将其钉死在常州境内才行。 “鸣迟,敌军亦做此想,就等我军先手,而后发制人。” “唉,若是江北还有兵马南下,敌军越聚越多,我军便有覆巢之险。” 陈荩最担心的是清军继续从扬州遣兵马渡江南下。 到时敌众我寡,必不能敌。 速战以求出路,困守难待良机,明军处境,进退两难。 朱常淓点点头,陈荩所言,也正是他心中郁结之事,若果真如此,那便真的只有全线收缩兵马,退守常州、广德两府。 这样一来,数月之战功,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攻守之势,异也。 最重要的是,这会对朝廷的声威造成十分严重的损害。 内部一些魑魅魍魉,届时就会跳出来鼓噪百姓降清。 再加上浙江西南,清军已经攻占了衢州府,消息不久便会传遍全浙,届时雪上加霜,恐后方会人心惶惶! “鸣迟,本王退不得,江南百姓的眼睛,都在盯着咱们呢!” “向后一步,人心便会动摇。” “我大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铮铮骨气,方有今日人心思明。” 朱常淓一脸肃穆,语重心长,君王,乃天下之表率。 陈荩闻言,起身一拜,知道潞王所言不假,得民心者得天下,若君王轻言退却,又何况百姓士民? 不过,眼下朝廷已经无兵可用,潞王如此坚持,莫非还有什么底牌不成? 就在陈荩疑惑之时,自杭州转送的公文奏疏送到。 其中有一封首辅姜曰广的奏疏,被单独呈送,说是事关重大。 朱常淓也没有避着陈荩,当即就在书房阅览起姜曰广的奏疏。 打开一看,顿时面沉如水,眼中杀机毕露。 陈荩观之心惊,猜到又是后方出了大事。 奏疏不长,朱常淓看罢,重重的摔在了书案之上,肉眼可见的胸膛起伏。 李宝侍立在一边,他方才已经瞄见了上面姜曰广所奏的事情,心中惊骇不已。 寓居在台州的崇王朱慈爚、绍兴的惠王朱常润、以及周王朱绍烿(rong二声)被清军谍子游说,全部自海路北上降清! 同时三名大明的藩王降清,这可是要震动朝野的大事情。 而且早不降,晚不降,偏偏这个时候投降,朱常淓心中气极恨透。 陈荩还有些不明所以,朱常淓将奏疏往前推了推,李宝会意,赶紧转呈给陈荩。 看到三王降清,陈荩噌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的嘴唇发抖,久久无言。 这件事情若是传开,朝廷脸面,无异于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前方将士尚在死战,后方藩王却先投降,何其可笑! 朱常淓的脸上,已经阴云密布,怒火中烧,就像是要穿透胸膛一般。 始皇帝此时,可谓是恨铁不成钢,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同样是朱重八的子孙,看看人家唐王与楚王,怎么就差距如此之大。 这三王甚至连鲁王朱以海都比不上! 事已至此,朱常淓知道生气无用,脑中已经在开始思考善后之策。 正在这时,李宝见牛三在门口晃了一下,看了一眼潞王,便赶紧脚步轻快的出门查看。 牛三将一封密信交给了李宝,耳语一番,便转身离开。 李宝愣了一下,急忙转身入内,将信件呈给了朱常淓。 朱常淓见是空白信封,知道这是黑冰台送来的线报。 想来应当也是关于三王降清的情况,于是便赶紧拆开查阅。 只看了一眼,朱常淓瞬间气的七窍生烟,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咬牙切齿道:“阮大铖,乃大明第一奸贼!” “无耻之徒,枉读圣贤之书,奴颜婢膝,事于鞑虏,吾若擒之,必定将其碎尸万段!” 听到阮大铖的名字,陈荩心中咯噔一下,这首辅奏疏中蛊惑三王投降的清军谍子莫非就是阮大铖? 黑冰台送来的情报中,更为详细的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自鲁王朱以海被迁送杭州之后,这侥幸逃脱的阮大铖便流窜于台州宁波两地。 他以豫亲王特使的身份,先是蛊惑了惠王朱常润,连哄带吓,又许以荣华富贵,把一心向佛的朱常润给直接拿捏。 随后又使朱常润写下劝降信,诱使周王、崇王听信其奸佞之言,与惠王一同出海北上,投降清廷。 阮大铖蛰伏在宁绍台许久,利用明军处于不利的大势,使三王产生了悲观之念。 如此毒蛇心思,可谓是将人心与天时拿捏的恰到好处。 “殿下,此事重大,当从速应对,一旦发酵,必将使朝廷陷于风口浪尖。” 陈荩小声说道,这件事处理不好,必定为祸深远。 朱常淓已经恢复平静,深邃的眸子中看不出喜怒。 他沉思片刻,轻轻捋了捋日渐浓密的胡须,淡淡说道:“传旨内阁,周王、惠王、崇王,身为大明藩王,镇戍地方,却志短少贤,刮民膏血。” “外不能守城退敌,内不能团结庶民,屡失封地,丧藩弃民。” “失德少仁,有愧于宗庙社稷,气弱性懦,无颜居亲王之位。” “今本王以监国之身,遵请太后懿旨,废三王之位,贬为庶民!” “另自宗谱除名!国朝永不设崇、惠、周藩!” “明发诏命,宣告天下,以警朱家子孙。” 朱常淓虽语气平静,却字字掷地有声,陈荩听之,心中震惊不已。 削藩夺位就已经是士十足惩处,还要宗谱除名,这与杀人诛心何异? 陈荩心中有些犹疑,觉得如此处置,会不会太过激进。 可他看到了潞王眼中,分明流转着恨意。 李宝代笔,火速草拟了诏命,封装之后,便派遣王府侍卫直送杭州内阁,交其照办。 若非水师倾覆,朱常淓甚至想直接派水师快船截击,直接将三王北上的船只击沉在茫茫大海之中。 可惜,现在清军水师势大,他只能选择昭告天下,先声夺人。 朱常淓只觉得有些心累,不禁微微一叹,点揉着太阳穴。 “鸣迟,再等三日吧,三日后,形势若无变化,本王便依你所言,撤往钟溪。” “臣谨遵王命!” 陈荩大喜,看出潞王有些疲惫,便顺势告退。 待陈荩走后,朱常淓叫来了牛三。 “阮大铖。” “臣明白!” 说罢,朱常淓便摆摆手,简单的三个字,令李宝听了都心中发颤。 牛三冷漠的表情,就像是已经宣判了阮大铖的命运一般。 王有所命,万死亦行! 黑冰台乃是潞王殿下的利刃,说要谁的命,纵使上天入地,也难逃追杀。 虽然张煌言总司黑冰台,但是具体的事务一直是由牛三负责。 张煌言只是负责筹建发展,牛三才是王命的执行者。 黑冰台在强大的资金支持下,发展迅速,情报机构已经在以飞快的速度向各地蔓延。 虽然在与清军的谍战中,屡失先机,但尚属于初出茅庐,发展之中,所以情有可原。 朱常淓也从未责备,他深知此非一朝一夕之事,欲速则不达也。 杭州,内阁。 姜曰广坐在案前,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一旁的黄道周也一反常态,面带悲戚之色。 高弘图不断的唉声叹气,口中念叨着如何是好。 蒋德璟不在杭州,他奉了潞王之命,往浙江督办盐政去了。 吴甡座上也是无人,清军入寇衢州,他督京营两万兵马,去了金华府坐镇御敌。 这时,公房门外,走进一人,拄着拐杖,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慎言。 是潞王钦点的留守之臣,见几位阁臣各怀心事,不禁笑道:“少许风浪,竟叫衮衮诸公垂头丧气,那市井黎民又当如何?” 见是张慎言进来,几人都拱手行礼。 张慎言还礼,坐到了蒋德璟的座椅上,举手投足间,尽显稳重之色。 “金铭兄,这哪里是少许风浪,这分明是滔天巨浪!” 高弘图哀叹道,谁能想到竟然三王同时降清,对于当前的朝廷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叹息何用?不知几位阁老可思得良策?” 张慎言用拐杖狠狠在地上敲了敲。 他平生最烦遇事只会叹气的官员,有多愁善感的时间,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问题。 “此事宜疏不宜堵,我已向监国上奏,只等王命到来便可。” 姜曰广开口道,这件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不好置喙,只能潞王自己决定。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先一步削去王位,贬为庶民,但是作为阁臣,他们提出削藩,顾虑重重,不宜开口。 张慎言看了看三人,瞬间看破了他们的心思,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骗不了谁。 若是内阁提议将三王削藩,那楚王与唐王心中必然不适。 到时若弄得生出嫌隙,内阁恐无地自容。 所以内阁直接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出谏言,索性将问题甩给了潞王自己解决。 张慎言呵呵一笑,抚须道:“悠悠众口难堵,事有阴阳,只看如何分说。” “善后之事,几位可有腹稿?” 姜曰广微微点头,处置的事情自然是潞王钦定,善后的事情那就是他们内阁的事情。 其实潞王会削藩去位,他们都心知肚明。 “我已知会陈卧子,让复社发挥一些作用。”黄道周答道。 “如此甚好,复社当为此用。”张慎言赞道。 复社,名冠士林,用来引导天下人之口,可谓用其所长。 陈子龙乃复社魁首之一,以他的才智,必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以三王之怯懦,衬潞王之贤明。 以家国之大义,召士民之同心。 因势利导,化险为夷。 见内阁已有定计,张慎言心中有底,便起身离去。 唐王已经在太祖灵前跪拜三日,痛陈时事,愤同宗之软弱,骂三王之不孝。 张慎言还要替唐王理事,劳碌万分。 近几日,全浙的秋赋已经开始起运,最是关键时候,容不得半分懈怠。 张慎言要遣御史往各地巡按,以防贪墨。 年迈的他,坐在马车之中,垂睫闭目,养神暂歇。 这时,缓缓前行的马车边,来了一骑。 “张总宪,有舟山急报。” “内阁送了吗?” “内阁同时呈递。” “嗯,递进来吧。” 骑士将急报自车窗中递入,张慎言不紧不慢的拆开一看。 是舟山的定海知县夏完淳所发,汇报说,有海寇愿归朝廷,请行招安之事。 张慎言还以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还专门发了急递。 不禁莞尔一笑,只当是夏完淳过于年轻,定力不足。 于是便将信件揣进了袖中,算是知晓,并没有太过在意。 至于怎么回复夏完淳,那是内阁的事情。 马车缓缓而行,驶过了永宁桥边,张慎言劳顿无休,觉得腹中饥饿,便令马车稍停,遣人去这杭州城中声名鹊起的包子铺买两个包子果腹。 店主王顺正好在门前洒扫,此时正是清晨,刚刚开门,店内还没有多少人。 “哟,客官,您可是头一个!” “是吗?那可得多送俺一个。” “自然自然!里面请!” “来十个肉包子。” 王顺擦干净手,用油纸包了十二个包子,递给了来人。 那人付了铜钱,便匆匆返回马车。 王顺在柜台前,看着门外的马车,又从暗格中掏出了一个账簿,在上面记了起来。 门外,张慎言透过帘子,朝着店内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掌柜在奋笔疾书。 他目光一闪,便放下了车帘,默默吃起了包子。 菜市河上,舟船络绎不绝,卖鱼卖菜,形形色色。 没走两步,道边的河中传来了一阵打骂声。 张慎言不禁奇怪,命仆人停车查看。 “老爷,是卖盐的打了起来。” “怎么回事?” “近来盐价飞涨,说是有盐贩子不肯涨价,被同行排挤施暴了。” “哦?现在盐价如何?” “一斤已需三十文,还在持续上涨!” 张慎言闻言一惊,盐政近来都在由蒋德璟主持,他就没有为此事分心,没想到盐价竟然如此高涨。 于是他赶紧放下手中的包子,下了马车。 这时,杭州府的衙役也闻讯赶来。 河中舟船之上,三五个大汉正围殴一中年男子。 岸上围观者甚众,但奈何在水中,无法拉劝。 张慎言来到岸边,大喝一声:“住手!” 那几名大汉闻讯,却不搭理张慎言。 边打那人,便骂道:“你这杂种,敢坏行情,就你乐意做大善人是吧?” “弄不死你!” “你们谢家现在不好使了,明白吗?” “什么狗屁,也敢跟我们王氏商行叫板!” “你小子记住咯,回去给那谢风那个窝囊废说,手不要伸太长,盐道上的事,没有他的份。” “下次再敢来杭州挤兑,我弄死你们谢家。” 说完,领头的大汉便朝着躺在船上的那人狠狠啐了一口,转身跳回了自己的船上。 临走,还将对方船上所载食盐,当着围观百姓的面,全部洒入了河水之中。 如此嚣张之辈,张慎言顿时气急,见杭州府衙役赶来,急忙亮出身份,命差役捉拿施暴人等。 衙役们见是总宪亲至,不敢怠慢,火速呼唤同伴,围追那几人。 河中有其他舟船的百姓,将那被打之人接到了岸上。 那人已经鼻青脸肿,被打的浑身抽搐。 张慎言忙命人去唤城中药局的大夫前来救治。 不多时,杭州知府张印立闻有人当街行凶,马不停蹄地也赶了过来。 见张慎言在此,急忙上前行礼。 随后,班头小虎带着手下捕快将几名行凶者扭送到了张慎言面前。 张印立面色有些难看,自己治下,竟有人敢当街行凶,还如此嚣张。 “尔等何人,为何当街殴打他人?”张慎言怒气冲冲地喝问道。 “我乃是王氏商行掌柜,王大山,此人破坏市肆,戏弄行情,该打!” 张慎言打量一番这名叫王大山的莽汉,见其打了人竟毫无悔意,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不禁怒火丛生。 “来啊,水火棍伺候,就地重打三十棍,再行问话。” 张慎言虽看上去是个和蔼可亲的儒雅老者,但可不是心软之人。 见王大山傲慢无礼,不知悔改,直接当街开打。 王大山不知道眼前是哪路神仙,竟然能指挥得动衙役,心中顿时发虚。 再一看,这老头身后竟然还站着杭州知府,瞬间直冒冷汗。 坏了,这老头,不简单呐! 衙役将几人当街按倒,褪去裤子,抡起粗重的水火棍,狠狠得打了起来。 这时,惠民药局的大夫也已经为伤者敷了草药。 张慎言趁机询问一番,这才得知原来被打之人,乃是绍兴谢家的,他们近来往杭州城开辟盐业,贩售浙东之盐,每斤十文钱。 结果触动了一直垄断杭州盐业的王氏商行的利益,两家便成了对手。 王氏商行在杭州贩卖浙西之盐已有数年,是实打实的地头蛇。 谢家初到,薄利多销,很快就挤占了市场。 结果遭到王氏的打击报复,连人带货,都屡遭骚扰。 张慎言明了,这是商贾之争,王氏的盐价近日来忽然翻倍,从十五文直接涨到了三十文,令杭州百姓颇为诟病。 这时谢家忽然以十文每斤的价格贩售,自然成为了王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王氏为何突然翻倍涨价,张慎言敏锐的察觉的似乎和朝廷开始梳理盐政有关。 这其中,恐有蹊跷之事。 王大山的被打的哀嚎不止,最后一棍落下,他原本结实的屁股已经成了烂肉一片。 张慎言冷眼相看,命药局的大夫为其治伤。 王大山趴在地上,满头大汗地瞪着张慎言,看上去心中不服。 “你王氏商行,为何抬高盐价?” “缺盐自然要涨价了,此等道理,大人莫非不知?” “哼,缺盐?真是笑话,两浙之地,竟然会缺盐?” “哈哈哈,大人久居庙堂,超凡脱俗,殊不知这江南盐场,十有九空,产量早已不复当初。” 张慎言一愣,看王大山之言,不像是假,可盐场怎么会十有九空呢? 就算是朝廷动荡,盐政荒废,可地方官府也应当有所操持才对,不至于如此。 王大山不禁哈哈大笑,脸上满是讥讽之情。 张印立皱着眉头,在一旁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这才轻声在张慎言耳边唤了一声。 张慎言见张印立有话要说,便移步别处。 “大人有所不知,自清军南下以来,两浙盐场的盐丁,早已经逃的一干二净。” “就连盐兵也都分盐而散,许多盐场,空无一人,更无生产。” “眼下尚在产盐的,大多都是商贾私占,雇人晒盐,故而成本颇高,盐价自然也就上浮。” “潞王监国以来,盐政一直没有排上日程,再加上又连番大战,所以两浙虽盐场数量众多,却实际生产不足。” “市面上维持的,大多都是海运来的闽盐。” 张印立解释了一番,张慎言便听懂了其中关节所在。 盐政废弛,已经严重影响民生,今日商贾之争,只是一抹剪影。 若不早做处置,他日,便会祸起庶民。 张慎言沉思片刻,决定得派人去问问蒋德璟进展。 张印立来到王大山等人面前,冷言冷语道:“尔等当街行凶,扰乱秩序,总宪已略施薄惩,本府就不再罚,若敢再犯,必罪加一等,严办!” 王大山哼唧两声,算是应下,这时,王氏商行的人也赶到,急忙将几人从地上扶起,抬到了马车之上。 临走,王大山回头瞪了一眼张慎言,嘴角闪过一抹邪性的笑容。 六千大章送上! 感谢书友的打赏,多谢厚爱! 第二百零六章 战常州 第208章 战常州 九月初六,常州城。 天高云低,空气有些沉闷。 东城墙上,今日驻守的是蓝田营甲总一哨。 哨长披着盔甲,挎着腰刀,带着两名亲兵正在巡视着哨位,检查着武备军资。 日光已经不似七八月那般火辣辣,金黄的光芒洒在了墙砖之上,光影斑驳。 远处,便可望见明亮如丝带般的京杭大运河。 “头儿,鞑子好像越来越多了。” “多了又怎样,咱们可是秦军!” 身边的亲兵闲言一句,那哨长笑骂了起来,昨日夜不收传回了消息,发现奔牛镇也驻扎了清军。 形势越发严峻,也不知道上头怎么应对,不过这也不是他这个哨长该操心的。 这时,远方奔来几名骑兵,那哨长眯眼一看,似乎是己方夜不收,于是赶紧命人准备放下吊篮接应。 可转眼一看,就见数十骑鞑子正在其后紧追不舍,手中还在不断地放箭。 那哨长心中一惊,鞑子游骑竟然敢追到城下,己方夜不收定然是探到了不得了的情报。 “快,斑鸠铳掩护!” 城上的明军赶紧抬来了斑鸠铳射击敌骑,掩护己方夜不收。 几铳下去,鞑子骑兵却还是顶着火铳紧追不放,分明是与那明军夜不收不死不休了。 很快,明军夜不收跑近城墙,大声喊了起来。 “鞑子增兵两万,奔牛镇乃于永绂部。” “鞑子增兵两万,奔牛镇乃于永绂部!” 那夜不收重复了两遍,回头一看,身边的兄弟已经全部中箭牺牲。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水,策马转向,向东奔去。 鞑子骑兵见状,也调头尾随追赶而去。 城上的哨长见状,深深一叹,身边的士卒俱是望着那远去的夜不收兄弟,面色悲伤。 “快去,向监国与大将军报信!” “得令!” 哨长一声令下,身后的亲兵如疾风般离去。 消息送到潞王府邸时,陈荩与王翦俱在府中。 “殿下,奔牛镇已失,丹阳危险,殿下撤往钟溪,臣率军出战吧!” 上次潞王说等待三日,若是大局没有变化,便听从陈荩的建议,退守钟溪,放弃常州。 然后由陈荩率蓝田营出击,主动进攻,寻求战机。 “清军避战,又源源不断调遣兵马过江,这样耗下去,于我军大不利!” 面对陈荩的劝谏,王翦没有发表意见,朱常淓知道王翦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只能苦笑两下,说道:“也罢,敌军势大,鸣迟可做牵制即可。” “臣明白,请监国放心!” 陈荩心中稍安,一旦清军忽然大军围城,想走可就难了。 趁着现在,赶紧让潞王转移,如此,他也可放开手脚对敌。 李宝迅速指挥府中下人开始收拾物件,准备赶次日一大早就出城。 王翦则与陈荩一同告退离去,准备出兵的计划。 一个时辰后,往城外领兵游走的胡一青率军返回,他带来了江阴的情况。 围攻江阴的清军这两日也消停了起来,六万兵马围而不攻,时不时打两炮意思意思。 王翦就怕敌军不动,敌不动,则寻不到破绽,很难以少击多。 陈荩提议,先打奔牛镇新来之敌,然后挥军南下,退守钟溪。 王翦沉思片刻,他还是不愿意轻易放弃常州府,一旦退守,清军便可左右出击,处在镇江与苏松的友军便会危险。 可蓝田营只有两万人马,无论是打奔牛镇还是打于塘村,必然都会受到另一路清军的夹击。 兵力不足,无法分兵阻援,这让王翦十分发愁。 两人正在大将军府中商议,北城守军忽有警讯传来。 清军,来袭了! 王翦目光一亮,来得好,不论是哪一路兵马,只要来攻,他们就能将清军耗在这里。 陈荩急赴北城坐镇,调度兵马登城。 北城外,清军张国勋部人马五万,兵临城下。 王定国有所部残兵亦在其列,经过连日的转运,清军已经在利港囤积了不少粮草,又向于塘村转运了数十门火炮。 张国勋悠闲了几日,见明军死守在常州城内,没有动作,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准备今日攻城,给明军一点压力。 他没有遣大军围城,就是为了让城中的明军求援,调其他兵马前来护卫城中的王驾,这样就可以以逸待劳,在常州与明军决战。 可是这等了五六日,也没见有兵马来援,张国勋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驻扎在奔牛镇的于永绂部也接到了军令,攻打常州西城。 清军在城下拉开了架势,明军自然是针锋相对。 很快,两军开始了激烈的炮战。 明军火炮射程远超清军,又加上是守城一方,对轰了半个时辰,清军炮兵损失惨重,灰头土脸的被张国勋撤下。 张国勋见明军火炮强悍,于是便遣前部一万,由麾下参领统帅,开始冲锋攀城。 与此同时,西城的于永绂部也已进入位置,展开了进攻。 北城的清军参领彪悍异常,亲自披甲先登,攻上了城头。 好在王翦将胡一青派到城上助战,见城头被突破,胡一青火速率麾下精锐亲兵前去堵口子。 清军参领正大杀四方,普通士卒在这员鞑子面前竟纷纷矮了一头。 面对人高马大的蛮子,胡一青先掷一戟,那鞑子倒也目光敏锐,挥刀将飞戟直接荡飞。 胡一青持单戟迎战,两人在城头打的火花四射。 明军也趁机围杀涌上城头的鞑子,但先登的鞑子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亢奋异常,刀枪无惧,身中利刃犹呼喝向前。 蓝田营的将士勉强才能维持战线,陈荩见突破口上,清军在顺着云梯源源不断登城,心中大急。 城下,张国勋望着城头,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竟然一合破城,明军竟如此不堪?” 王定国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对吧,这城中可是大明的监国所在,护卫王驾的兵马竟然如此不堪一战? 就在陈荩焦急时刻,王翦麾下参将陈子壮、何世熊率四百亲兵赶到,加入了战斗之中。 小将陈子壮奋武扬威,一入场,就火气冲天,打的清兵连连后退。 那清军参领见己方被压制,有心去破局,但被胡一青死死缠住,不敢分身。 何世熊与陈子壮两人联手,解救了危机,登上城头的鞑子全部被撵了下去,云梯也被明军用斑鸠铳轰断。 清军第一波攻势被明军击退,张国勋迅速抽调第二个万人队出击,不给明军喘息之机。 城中只有两万明军,张国勋心知肚明,搞车轮战,明军必不能久持。 陈荩见清军轮番上阵,心中一凉,分在北城的只有五千兵马,这么打下去,城池守不住一日。 于是他急忙遣人向潞王报信,希望潞王不要等明日,现在就抓紧先行出南门撤离。 眼下清军只是两面攻城,还有出路,由南城的兵马护送,应当无虞。 朱常淓得报,没想到清军攻势竟如此之猛烈,心中焦急,但也无可奈何。 李宝见潞王犹豫,赶紧劝道:“殿下,您乃大明之主,不容有失。” “失一城可复得,若殿下稍有闪失,则大明不复存矣!” 朱常淓深知李宝所说没错,可心中就是觉得这里在牵绊着他,不知道是这常州城中的百姓冤魂,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府中行礼已经全部装车完毕,象辂卫队也都整装待发,只等朱常淓出府。 站在院中,落花满头,朱常淓捻下一片,心绪难宁。 李宝满脸焦急,西边与北边传来的喊杀声愈发激烈,令人不安。 但他也不敢再多劝,知道潞王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多说会适得其反。 朱常淓独立许久,轻轻嗅了嗅手指尖花瓣的香气,说道:“本王不走了。” “这里的百姓都看着呢。” 说完,便顺势坐在了书房门前的台阶之上,目光坚定清亮,衮龙袍在阳光下,金丝泛光,团花秀丽,端庄而又威严。 李宝低眉一叹,自己主子的心思他又怎会不了解,上一回,因为放弃常州城,阖城百姓遭了难,这常州成了一座空城。 这一回若是再放弃,这满城冤魂,生前不得安宁,死后还要被鞑子践踏,谁心里,又能过得去呢? 他默默吩咐府外等候的队伍散了,各归其位。 喊杀声起伏,李宝不禁北望,心跳似乎也在随之跳动。 两万兵马,真的能守住这常州城吗? 西城,清军参领于永绂督军急战,毫不吝惜麾下士卒性命,硬生生用人命堆上了城头。 守在西城的明军浴血奋战,却是无法退敌,于是急忙向北城求援。 胡一青刚刚将那登城的清军参领格杀,见西城危急,又拖着疲惫之躯,匆匆往西城赶去。 陈子壮年纪小,精力十足,见状,也率亲兵火速前去支援。 守在北城的明军此时已经只剩三千左右,而清军又换了一部人马,正在朝城下奔来。 张国勋为防止明军轮换,于是派王定国领所部三千人,佯攻东城,牵制明军。 他心中稍一估算,明军应当难挡这一次进攻了。 若是破城,那便是最好,若是破不了城,他也达成了目的。 再战一回,便鸣金收兵,让明军赶紧调兵来援。 他已经向在扬州的总督张存仁呈奏了自己的常州决战计划,得到了其首肯。 现在,第四批渡江的兵马正在集结之中,大约半月后,便能渡过长江,登陆南岸。 届时,南岸兵马将会达到十六万,坐等明军主力前来决战,岂不美哉! 张国勋深刻吸取了叶臣的教训,面对崭新面貌的明军,与其主动出击,不如以逸待劳,攻其必救。 清军分兵佯攻西城,让原本想调西城兵马来援北城的陈荩放弃了这个计划。 现在只有南城没有清军,南城守军五千,是城内最后的预备兵力了。 陈荩咬咬牙,抽调三千,登北城作战。 张国勋见城头有明军涌上,不禁抚须大笑,对身边将领说道:“敌军势穷矣!” “今日我军必能一举破城,擒获伪王!” “这常州濒临运河,伪王恐早已逃窜。” 有人质疑惑,张国勋却是十分笃定,伪王定然在这常州城中,否则常州空城,何必坚守? 多日以来,明军没有全线收缩的迹象,便说明,伪王并无放弃常州之念。 “我赌伪王,必在城中。” “今日生擒伪王者,赏白银万两!” 众将一听,眼中顿时精光四射,摩拳擦掌起来。 战事尽在掌握,张国勋来了兴致,当即命人回于塘村营寨取白银万两,抬至阵前,激赏全军。 当白花花的银子堆满了阵前,出战的清兵眼睛都直了。 城上,陈荩在千里镜中看的清楚,敌将这招,是在攻心啊。 他回顾左右士卒,见无人有躁动之象,才心中稍安。 清军受到了那用来买命的雪花银刺激,像是疯牛般,开始蚁附攻城。 陈荩抽出佩剑,正要出言激励将士英勇奋战,却忽然发现,远处的天空之上,飞来了几个黑影。 感谢书友kkkkkkny的打赏 第二百零七章 你小子喝假酒了 第209章 你小子喝假酒了? “那是什么???” 陈荩愣住,向身边亲兵发问道。 “像是大雁。” 亲兵了望一眼,回答道。 两三个黑影摇摇晃晃向着城池滑翔而来,高度正在逐渐变低。 清军全神贯注的在攀城,浑然没有注意到天上的情况。 陈荩赶紧收刀,在千里镜中,看清了那黑影的模样。 神火飞鸦! 哪里来的神火飞鸦??? 等等,那下面挂的东西,怎么像是水雷?? 忽然,一个黑影偏离了方向,向着东边滑翔而去,没有飞多远,便摇摇晃晃一头向着地上栽了下去。 剩下的两只前行了不远,也折损了一只,从空中跌落。 只剩下一只,还在向南滑翔而来。 这时,清兵已经与守军厮杀起来,陈荩却是无心关注,在千里镜中一直观察着那飞鸦。 城下驻马观战的张国勋忽然觉得眼前天光明灭一闪,稍一抬头,视野中便出现了那划过他头顶的黑影。 背光看不清其样貌,张国勋还以为是飞禽掠过。 可随着那“大鸟”飞的越来越低,张国勋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再仔细一看,脸色骤变,那分明不是什么飞鸟,而是人造之物! 这时,那“大鸟”从空中跌落,朝着正在攻城的清军人群中坠去。 清兵见天上掉下来个大鸟,略微一愣。 那“大鸟”甫一坠地,清兵还想上前围观,却在瞬息之间,被腾起的爆炸火光吞噬。 无数的铅子被爆炸冲击溅射,周遭百步内的清兵,瞬间躺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两军全部惊住。 张国勋愕然半晌,嗖的一下回头北望利港方向。 张望半天,也未见有异,利港留守的兵马也没有警讯传来,那就怪了,这鬼东西,是从哪里飞来的? 北城上的陈荩也是一头雾水,这飞鸦威力竟然如此恐怖! 瞬间便杀伤数百人,城下身中铅弹的鞑子惨叫声不绝于耳。 陈荩举起千里镜观察一番,却也不知这东西到底从何而来。 他知道君山之上,薄珏用过类似的东西,可江阴已经被围,定然不是薄珏所为。 清军的这次进攻,被这变故忽然打断,就像是便秘一般,势头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张国勋十分谨慎,战场上有了不明情况,他果断鸣金收兵。 “快,遣快马往利港问询!” “斥候何在,可探得什么情况?” 张国勋皱眉问着身边的副将,副将摇摇头,斥候并没有情况回报。 两军暂时休兵,张国勋等待着利港的消息。 半个时辰后,利港有斥候返回,说利港并无异常。 张国勋彻底蒙圈,刚才那东西实在是机巧,像是明军的神火飞鸦,却又大有不同。 起码明军的神火飞鸦没有这么大的威力,而且也飞不了多远。 如果是就近释放,一定会被己方斥候游骑发现,再说了,现在也没发现明军有援军到来。 疑惑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炮响。 张国勋果断调转马头,急呼道:“撤回大营!” 清军主将赶紧各归本阵,组织撤退。 这时,西城的于永绂部还在持续猛攻,陈荩已经将南城最后剩下的两千兵马全部派了上去。 东城佯攻的王定国部听到了撤退的信号,果断选择撤退。 于永绂却打出了火气,听见鸣金却不撤退,反而催促部下兵马再战。 刚才就差一口气就能拿下城头,没想到关键时候,明军援军赶到,几员猛将一通猛打,又将城头夺回。 就这短短半日,他已经折损兵马将近五千,现在却忽然叫他撤兵,于永绂哪里忍得了。 张国勋见于永绂违抗命令,还要再攻,不禁怒气上来,当众骂了两句,再次遣人执他的佩刀前去传令。 于永绂见张国勋佩刀,虽满身火气,但还是只能低头从命。 这已经是张国勋心情好,心情不好,现在他的人头已经在去见张国勋的路上了。 愤恨的看了一眼城头,于永绂眼睛都快要瞪出血来。 清军如潮水般退却,城上明军纷纷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士卒并没有喜悦之情。 陈荩一边巡视各部,一边还在思考着刚才那奇特之物。 这时候,忽然天边传来了雷声。 陈荩抬头看去,黑云压城,令人心中抑郁。 刚准备命士卒给火炮披上雨衣,又是一阵沉闷的雷声轰隆隆响起。 咦?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啊! 忽然止步,陈荩皱起了眉头,声音似乎是从东北方向的天尽头传来。 这时,胡一青等将也先后聚了过来,皆有疑惑之色。 “提督,这不像是打雷。” “没错,绝不是打雷,末将不会听错。” 陈子壮也十分肯定的说道,陈荩原本蜡黄的脸上,忽然就像是一夜春风来,逐渐红润起来。 眉头也渐渐抽动起来,声音颤抖道:“难道是?” 身后诸将瞳孔渐渐放大,喜悦之情慢慢浮上了面容,惊喜道:“莫不是援军来了??” 周遭正在歇息的士卒瞬间目光汇聚,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张望。 不多时,声音似乎渐渐变大,清晰的炮声已经可以分辨。 “是炮!” “没错,是炮声!” 明军的士卒原本疲惫的脸上,瞬间洋溢出了喜悦,这比起劫后余生的那种感觉强烈太多了。 陈荩有些失声,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这炮声,一定是江上出事了。 消息迅速传到了朱常淓处,坐在书房门口,欣赏满院落花的朱常淓没有惊讶之情,只是长长地出了口气,浅笑起来。 李宝观察到了潞王的表情,这时忽然反应过来,莫不是潞王早有筹算,知道会有援军前来? 想来是了,李宝暗暗松了口气,自家殿下真是沉得住气。 于塘村,张国勋刚刚回到营寨,正要卸甲,突如其来的雷声同样也惊动了他。 刚转身出帐,准备看看天色,帐下的亲兵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差点撞个满怀。 “将军,不好了,明军水师打来了!” “嗯???水师?” “正是,已经突入到了杨舍镇以北,我军水师正在拦截!” “来了多少??” 那亲兵面色咽了咽口水,面露惶恐,支支吾吾起来。 见张国勋眼睛一瞪,吓了一跳,哭丧着脸急忙答道:“小的数不清,真的数不清啊。” “从杨舍到许浦以北的江段上,明军的战船都铺满了。” “斥候弟兄们沿着岸边跑了将近七十里,才看到头。” 张国勋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抬手拍了拍这亲兵的脸蛋,笑问道:“你小子喝假酒了?” 感谢书友的月票!! 第二百零八章 将军,是真的! 第210章 将军,是真的! 连绵七十里的战船,那得有多少艘? 面对亲兵的描述,张国勋压根就不相信,觉得这小子定然是喝了假酒听差了。 亲兵却是一脸委屈,可是先后回来了两拨斥候,都是这么说的。 “将军,是真的!” 自己的亲兵张国勋还是了解的,见其一脸认真的样子,张国勋脸上的笑容开始渐渐消失。 就在这时,有自利港来的快马径直入了营寨,朝着中军大帐狂奔而来。 “报~明军水师攻来,我军水师不敌,正在后撤。” 这回,张国勋心肝一颤,全然相信真的是明军的水师打来了。 可明军的水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规模! 莫不是那闽地的郑芝龙北上了? 不应该啊,郑芝龙此人,听宣不听调,乃是势力之辈,没有好处与利益,决然不会拿郑家的老底出来为明廷效力。 “将军,若是水师不敌,我军就危险了!” 王定国也听到了消息,匆匆赶来,见张国勋还在发呆,急忙出声提醒道。 不论己方水师胜败,现在长江已经不安全了,江北后续的兵马怕是不再好过江。 所以现在最应该考虑的就是己方的处境。 “快,命于永绂撤往小河寨!” “包港!一定要守住包港!” 张国勋火速下令,小河寨就在包港的南边,现在明军水师占据了优势,己方的水师正在后退。 利港已经不安全了,所以包港成了他们必须守住的港口。 “江阴如何?” 王定国问道,那边还有李国翰与土国宝的兵马。 张国勋心中开始权衡起来,长江一断,他们便只能因粮于敌,早知道今日一鼓作气将常州城拿下,作为大军立足。 “命他们火速取利港军资,然后向东,急攻常熟!” 苏松空虚,只有向东进入苏松之地,才有转圜的余地。 随着张国勋的调动,清军各部兵马开始动作起来。 李国翰与土国宝得令,派遣兵马取了利港储备的军资,越过江阴,直奔常熟。 张国勋尽起本部人马,直接向东转进。 清军的动向,城头的明军看的一清二楚。 经过一日激战,蓝田营此时已经是精疲力竭,损失惨重,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兵大摇大摆地离去。 王翦得知后,猜到了清军的想法,定然是转进苏松腹地,以战养战。 如此一来,焦琏可就危险了,于是他当即遣数路快马往苏松向焦琏示警。 炮声,越发的响亮,在这阴沉的天空下,就像是虎啸龙吟一般,令人为之胆寒。 漆黑的雷云之中,闪电霹雳,不久,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长江之上,豆大的雨滴就像是洒落在玉盘中的珍珠。 密密麻麻的战船,宛如东海鱼群,正劈波斩浪,逆江而上。 千帆过境,樯橹争驰,群鲨会猎,波涛不兴。 大大小小的战船之上,旗牌栉风沐雨,字节显眼。 大明,靖海! 五军战鼓频频,号令激进,福船之间,快船如梭,往来通讯。 远观如群蚁抱团,近看似飞梭如织。 高耸的桅杆,仿佛插进了低沉的黑云之中,一时间,竟有天地翻覆之幻。 明军的战船,齐头并进,从南到北,占据了整个江面。 形似铜墙铁壁,势如万箭齐发。 自利港东望,明军水师排山倒海,纵江风大浪亦被趟平。 清兵见之,皆心中惶恐,讷讷难言。 清军水师已经败了一阵,正在向黄田港江段后撤。 在沿江各港口休整的明军天津水师,闻有敌情,开始以最快速度向黄田港方向汇聚。 清军天津水师提督鲍承先接哨船探报,内心惊得无法言说。 明军水师连绵七十余里,横绝南北,不见首尾,以堂堂之阵,碾压而来。 鲍承先是水师将领,看罢探报,他已经能想象的到,那将是何等宏大的场面。 伤愈归来的祖泽远沉默不语,见鲍承先脸上阴云密布,便知道大事不妙。 “各部都集结的如何?” “已经全部出港,半柱香后,可与中军汇合!” “加快速度,南京补充来的兵马训练的怎么样了?” “可堪一战。” 鲍承先这才心中稍有安慰,他原本手中有舰船五百,水兵九万。 后来因为歼灭明军钱塘水师有功,总督张存仁将南京新组建的内江水师也划到了他的麾下统一指挥。 当初勒克德浑抵达南京后,在洪承畴的建议下,大力支持龙江造船厂。 经过这几个月,南京新打造了内河战船三百艘,也算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祖泽远伤愈后,便负责率领这支内江水师,近来一直在进行操练。 “报!明军水师已进入君山以北江段。” “可探明军号?” “明军水师,号为靖远!” “可知何人领军?” “伪镇南大将军,郑鸿逵!” 鲍承先眼睛瞬间睁大,竟然是郑家的人! 这水师,莫非真的是闽地郑家的水师? 看来是了,只有郑家才有如此规模之大的舰队。 也不知道那大明的潞王,用了什么代价,换得郑家出兵。 来不及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鲍承先当即命中军出港。 他的中军在大概正对利港的北岸驻泊,此时,其他各部也基本上赶到,正在江中列阵。 清军水师中军驶出了港口,进入了作战位置。 鲍承先挂起了将旗,示意诸军奋战,今日便与明军一决雌雄。 只要今天能击败明军的水师,那自此以后,明军再无可能称霸水上。 不多时,祖泽远的内江水师也赶到了战场,与主力汇合。 清军汇聚战船八百艘,水兵十二万,在靖江以南的江段准备迎战明军。 这里江道较窄,长江又在这里有个转弯,水势较为湍急。 一旦在此落水,十有八九送命。 鲍承先将战场选在这里,是想利用战场宽度较小的便利,来弥补己方战船数量上的劣势。 再加上湍急的水流,会大大破坏明军战船的机动能力。 清军炮舰只需在此下锚列炮等候便可。 很快,南北江岸,狼烟四起。 明军左先锋镇战船一百,自弯道处露面。 鲍承先在千里镜中观望敌情,大雨阻挡了视线,但依稀可见明军战船上,涂刷的日月标志。 大概一看,明军先锋战船都是清一色的海沧船,机动与火力兼备,但似乎又与寻常的海沧船稍有不同。 见识过明军神火飞鸦与火龙出水等稀奇古怪的利害之外,鲍承先心中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谨慎,警惕起来。 这海沧船,一定是经过了什么改良,其中暗藏玄机。 “传令,开始炮击阻截!” “敌船蹊跷,各部小心应对!” 清军旗舰上,很快就发出了旗号。 前军皆敌的战船纷纷开始炮击,威慑正在驶来的明军舰队。 明军左先锋镇旗舰上,一个膀大腰圆的精壮汉子,身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手中正举着千里镜探视。 他身后,站着两名亲兵,一人捧着一柄三十斤重的镔铁鱼叉,另一人则怀抱着一杆鸟铳。 放下千里镜,浓眉短须,鼻如刀削,深褐色的眸子中,包罗万象。 风雨捶打着他七尺有余的挺拔身姿,黝黑的面庞上透着些许红润。 许是刚刚喝了酒,身上还残留着浓郁的酒气。 清军的炮击在远处激起了无数水柱,但距离他们还有几十步。 湍流奔腾,明军船速缓慢,船夫的号子声越发洪亮。 “将军,此地水文凶险,两岸狭窄,不利我军展开!” 麾下的部将四面观察一番,凝眉忧叹道。 “无须展开,以锋矢之阵,直冲敌军。” “可敌军炮火密集,纵使破阵,我军恐亦损失不小。” “传令,一船换一船者,三日吃糠,一船换两船者,三日吃肉。” 感谢书友的月票!!! 感谢大佬的厚赏!真是感谢万分,老板大气! 第二百零九章 少年凌波擎剑去,何日刺得蛟龙回 第211章 少年凌波擎剑去,何日刺得蛟龙回? 部将闻言,面色一滞,将原本还想说的话全部吞咽了回去。 脖颈上的青筋渐渐隆起,他知道,将军这是首战便是死战。 “末将遵命,这就去发号!” 不多时,明军靖海水师左先锋镇旗舰,高高挂起了黑边红底,绣着金色“靖海”二字的战旗。 别船望见,纷纷悬此旗回应。 鲍承先看见明军在风雨中升旗,有些疑惑,不知明军何意,便下令前军全力开炮。 左先锋镇悬起靖海军旗后,开始在清军射程外,变换阵型。 全镇舰船,呈箭矢状,中军旗舰位于箭头与箭杆的结合处。 明军水师变阵之快,配合之娴熟,令清军为之一惊。 鲍承先更是稍显目瞪口呆,暗暗道:不愧是郑家的水师,怪不得当初能打败红夷人,称霸南洋。 清军前部战船一百五十,炮火将整个江面全部锁死。 见明军呈冲锋之势,清军的水师将领纷纷讥笑起来。 鲍承先也是疑惑,难不成明军要硬抗火炮? 这岂不是送死之举! 正在这时,明军鼓号齐鸣,雷公怒吼,电母啸叫,在这疾风骤雨之中,大明靖海水师的左先锋镇,向着清军发起了勇猛的冲锋。 “哈哈哈,这明军的水师将领莫不是没有脑子?” “我军火炮迭起,密不透风,这般冲锋,真是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且看他幸存几何!” “我大清水师,船坚炮利,今日就与这南洋霸主碰一碰。” 围在鲍承先四周的清军将领议论纷纷,嘲笑着明军的愚蠢行为。 很快,在众人的注视下,明军的先锋战船开始奋力突击。 清军火炮在狠狠倾泻,但明军战船就像是过江之鲫,迅速地接近清军。 但毕竟火炮之下,人人平等,明军转眼便损失了十几条船。 旗舰之上,那带着蓑衣斗笠的明军将领,面色沉毅,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副将看着沉入江水中的己方战船,心如刀绞。 “突击!继续突击!” 明军将领挥手大喊,风雨扑进了他的口中,灌了一肚子凉气。 见战鼓声弱,他摘去斗笠,走到了鼓旁,接过士卒手中的战鼓,亲自擂鼓助威。 士卒愤慨,水手发力,各舰齐驱向前,友军虽沉亦奋而不顾。 很快,明军在损失了将近三十条战船后,冲破了清军火力封锁,杀入了敌阵之中。 两军战船交错,开始炮战,或是接舷跳帮。 明军将领自亲兵手中取过铁叉,直接跃上了与自己座舰擦身的敌舰之上。 五百亲兵亦随其跳帮厮杀,清军见有一敌将,从天而降,手持一柄铁叉,还以为是江神现世,瞬间惊惧。 船上,清军只有百十人,面对明军围杀,很快被歼灭。 “将军,都杀干净了!” “回去,继续冲锋!” 这明军将领率部返回旗舰,甲板上的士卒推开了方才的敌船,开始继续突击。 周遭清军战船发现敌方旗舰,想要围攻,但明军旗舰之上,火炮异常精准。 不多时,鲍承先便看见了零星的明军战船穿透了前军军阵,正在重新汇聚。 他本以为这些明军战船会调头杀回,没想到对方竟然以区区八艘战船,向着中军冲来。 鲍承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郑家的水师竟然这么凶猛? 正在这时,前军有快船逃回,又有一部明军驶过了江湾,出现在了战场前,大约也有百艘船。 鲍承先心中一震,明军难不成要打车轮战? 于是,他急调左军前出,支援正与明军混战的前军。 左军闻号令,开始起锚扬帆。 此时,明军左先锋镇的包括旗舰在内的八艘战船如猛虎扑食般向着清军中军杀来。 鲍承先嗤笑两声,这就真的是不自量力了。 于是点了中军十艘战船,前去拦截。 很快,双方在距离清军十里处遭遇。 明军先敌开火,一炮,便率先打沉了一艘倒霉的清军战船。 那艘船正好被明军击中了火药炮弹,直接原地殉爆。 明军以八对九,火力全开,所有隐藏的火炮全部显露出来。 到了跟前,清军才发现,明军这海沧船配属的火炮竟然比正常的海沧船翻了一倍。 两侧船身的炮口被打开,就像是竖起了炸刺的刺猬一般。 清军想要靠近跳帮的想法,被明军的火炮打得烟消云散。 转眼间,就半数的船只沉没。 清军顺流,明军逆江,虽然机动困难,但奈何明军船首船尾皆有火炮。 纵然是清军战船交错而过,亦会受到明军火炮打击。 明军也没有与错身而过的清军纠缠,在旗舰的率领下,继续向其中军前进。 鲍承先都看愣了,这明军主将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八艘船,即使杀到了眼前,又能有何作为? 清军将领们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明军这般不要命的冲来,有什么意义。 总不会真以为能一举击沉旗舰吧?那把他们大清水师当成什么了! 这时,清军前部由于明军生力军先一步加入战斗,开始溃败。 战船先后被击沉数十艘,落水者不计其数,转眼便被湍急的江水吞没,不见了踪影,连打捞的机会都没有。 这部明军,乃是大明靖海水师右先锋镇,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歼灭了残敌,然后火速前去支援左先锋镇。 清军左军此时已经前出,与左先锋镇旗舰不足三里。 面对百十艘敌船,明军八艘战船以旗舰为中心,列阵迎敌。 旗舰之上,明军将领沉声发令,全然不惧。 副将见敌众我寡,心有忧虑,这般打法,只恐战后,左先锋镇,不复存在了。 “陈将军!给左先锋镇留点种子吧!” “咱们只要拖住敌军,右先锋镇用不了多久就会赶到。” 闻副将之言,左先锋镇镇将陈魁厉声道:“汝不闻钱塘水师之事乎?” “何况我部乃先锋之镇,唯有向前,不死不止!” 陈魁的话,令旗舰上下,闻之壮烈。 出发前,海督路振飞亲临舟山誓师。 他没有说太多,只对着全军上下说道:大明水师之威,自钱塘将士复生,当自靖海上下恢弘! 副将狠狠一叹,海督之言,犹在耳中盘旋。 再看这滚滚长江之中,钱塘水师孤勇迎敌的场面恍若就在眼前。 陈魁眼眶微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挂在眼角,仿佛泪水。 清军水师的火炮已经袭来,不断自旗舰上方掠过。 明军八艘战船依旧保持着最高速度迎战。 陈魁亲自操舵,钱塘水师是怎么迎敌来着? 对了,是撞沉敌舰! 今日以我先锋之力,且试试鞑子水师之胆。 “全炮速射,穿阵!” “别舰掠阵掩护!” 清军见明军竟然不跑,还要向前,但不知是天气影响,还是准头不行,竟无一炮击中明军战船。 以致于明军八艘战船直接插入了他们的阵中。 陈魁督旗舰全速穿行,其余七艘战船竭力掩护。 清军水师左军还想绞杀,但这时,远处的江面上,明军的右先锋镇已经赶来,他们不得不准备迎战。 当陈魁的座船,带着两艘冒着青烟的战舰出现在鲍承先的旗舰视线内时,整个旗舰上鸦雀无声。 “明将何人,竟存向死之心?” 鲍承先自言自语道,望着一里外的敌舰,有些失神。 他本以为施琅已经是足够勇猛,没曾想,明军水师竟然还有更不要命的。 这,不像是郑家的作风。 难道不是郑家的水师? “去,务必弄清楚敌军所属!” “是,提督!” 很快,鲍承先的旗舰放出了一艘哨船,挂着旌节,去往了陈魁座舰之前。 “尔等可是福建郑家水师?” “若是郑家,我家提督有言,大明许你们出战的承诺,我大清翻倍许之!” “只要郑家倒戈,我主定然呈奏朝廷,到时裂土封王,称霸海外,岂不美哉?” 哨船上,清军的使者在扯着嗓子大喊,每喊一句,船上的士卒就齐声复述一句。 陈魁听得清楚,没想到清军竟然以为他们是郑芝龙麾下的水师,真是可笑。 我堂堂大明靖海水师,逢明主重视,赖能臣操持,如今已是战船上千艘,兵员十二万,区区郑家,何足挂齿? 于是,陈魁便命人前去回话。 “我等乃是大明靖海水师,左先锋镇,当面叛逆之军,还不束手就擒?” 清军使者闻言,骇然,当即调头就走。 陈魁却是狠人,命炮手一击毙之于敌阵之前。 鲍承先怒目,勒军出战,下令摧毁敌船。 这时,风雨渐歇,天上云开。 陈魁惘然一叹,身后友军正在激战,已然是炮火连天。 “尊侯啊,闽地一别,竟成永诀!” 闽地的酒桌之上,还有你未饮尽的烈酒。 曾向汪洋揽日月,定海平江王侯归。 少年凌波擎剑去,何日刺得蛟龙回? “交心之约,你怎失言?” 正当时,敌炮飞至,旗舰骤吃一击,舰首轻毁,伤亡几人。 旗舰战鼓擂破,纵千军,吾亦杀之! 随船两艘,俱已战殁。 陈魁孤舰向敌,炮击不绝,敌船施小舟围附,欲夺旗舰。 明军鸟铳击退,清军大船欲夹之跳帮,陈魁操控旗舰摆脱。 鲍承先无奈,敌船滑若泥鳅,操船之人,必是老手。 为从速歼敌,清军又发船十艘,兜圈包围,收缩网之。 陈魁见敌船围网,便升帆转向,直冲鲍承先座舰。 清军大急,连忙阻截,众船齐炮,却皆落空。 鲍承先气急,敌军竟在己方阵前,游走自如,真是令人难堪。 正当他准备下令火炮全力击沉之时,座舰北侧,弹丸呼啸而来。 第二百一十章 摧波守澜 第212章 摧波守澜 明军右先锋镇十分利索地击溃了清军水师左军,这时,靖海水师主力也赶到了战场。 跨江连舟,不可胜数。 明军主力福船火炮远射二十里,直击敌水师中军。 前冲镇镇江沈奇督部奋进,火炮吊射,硝烟不断。 靖海水师此番的出征,可谓是做足了准备。 在工部侍郎韩霖的支持下,靖海水师进行了制式化改良调整。 中型海沧船去除了传统水师战斗使用的拍杆等装备。 最大程度增加了铸铁火炮数量,同时也加固了舰首与船尾,增加了撞角。 韩霖将海沧船的火力与机动能力进行了拓展平衡,使其成为了靖海水师的中坚力量。 至于四百料的主力福船,全部精简了火炮,使用了铜炮代替铁炮。 同时扩大了神火飞鸦与火龙出水等超远距离打击火器的搭载数量。 使主力福船更偏向于远程打击,精准支援,而不再是与中小船只一样,进行近距离对炮。 现在的靖海水师,除了左右先锋镇全部是改良海沧船外,其余各镇主力福船与海沧船的比例都是三七开。 除此外,每艘战船上还搭载有若干小船,如子母船、九江式哨船、连环船等等。 具体数量灵活多变,视战斗规模而定。 除此之外,还有援兵镇与辎重镇随中军镇一同行动。 这辎重镇皆是六百料封舟,以载大军后勤之需。 援兵镇则与辎重镇协行,负责护卫辎重镇。 明军前冲镇七十艘海沧船直扑清军主力,三十艘福船慢速前行,不断利用铜火炮进行打击。 清军压根连明军福船的影子都没看见,结果被从天而降的弹雨疯狂袭杀。 前方的海沧船不断释放着焰火,船船相递,状若烽燧,为后方主力战舰校准炮击。 鲍承先的座舰中了一发明军炮击,被打穿了上层战坪,砸死数十人。 “明军火炮,射程怎会如此远???” 清军将领吼叫了起来,心中震惊不已。 这时,被围剿的左先锋镇旗舰得到了友军火炮支援,顿时满速向清军旗舰撞去。 他们的座船可是加装了撞角,虽然体型不如清军这六百料战船,但也无妨,能撞破敌船舰体,便算是成功。 此时的清军阵中,水柱迭起,浪花四溅。 见明军海沧船撞向旗舰,周遭被火力封锁的清军战船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两船相撞。 鲍承先只觉得眼前一晃,便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报,敌船撞击,船首破损。” “快,向后脱离!” 鲍承先大喝道,他站在最高的舵台之侧,俯视着地方的两百料小船。 被撞破了船体,问题还不算严重,可是他就是心中不安。 这时,清军开始居高临下,箭雨覆盖陈魁旗舰。 可此时的明军旗舰甲板之上,已经空无一人。 清军诧异之时,己方下层船舱之中忽然发出了惊叫声。 鲍承先一惊,坏了,下面出事了! 果不其然,士卒来报,明军的撞角安装了倒刺,钩住了己方战船,明军士卒直接跃进了下层船舱之中。 “快,火速支援!” “发令,命各部专心对敌,不必救援旗舰!” 明军的战船越来越近,这时候若是因为救援旗舰而阵脚大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魁率军在敌军旗舰的下层船舱中奋勇进击,空间狭小,明军的鸟铳大显神威,打的清军接连败退。 紧急时刻,鲍承先派来了援军,几名披全甲的清军将领举盾冲击,才将明军进击的步伐压制了回去。 见没能一举突破,陈魁心知战机已失,事不可为,于是便率军顺着破口退回座舰。 清军顺势压上,想要将明军那撞角从船上弄出去。 可刚一到破损的缺口处,就看见对面架起了一门黑洞洞的火炮。 清军将领大惊,这一炮开出来,这整个下层船舱就废了。 于是他一咬牙,举着大盾上前,明军炮发,那清军将领转瞬即逝,炮弹炸裂,清军旗舰前部的缺口被再次扩大。 明军勾住敌舰的撞角也因此脱离,清军旗舰开始缓慢后退。 鲍承先气急,命全船炮手打击敌舰,甚至不惜出千金悬赏。 但这时,明军战船顺流而下,船速极快,迅速拉开了距离。 再加上明军水师主力已经进场,鲍承先不得不先全力应对。 明军前冲镇、右先锋镇联军杀来,鲍承先命右军上前应战。 同时调祖泽远南京内江水师上前援助。 此时,清军左军的溃船正在向本阵汇聚。 敌军还未靠近,明军前冲镇镇江沈奇便下令释放新型的火龙出水。 于是,前冲镇三十艘福船开始纷纷点火释放,刚刚放晴的天空之上,瞬间飙起无数流火,向着来敌方向窜去。 清军大骇,这东西他们可是见过的,虽然单个威力不大,但是架不住数量多啊。 君山北岸的地狱般的火海,还仿佛就在昨日。 明军每船连放一百支,清军虽人员有所防备,伤亡不多,但是各船之上,均被点燃。 很快,前出的清军水师右军的阵列,就冒起了数股黑烟,开始先后起火。 韩霖改进的火龙出水,是专门为水师量身定做的,这一款的改良,在箭筒之中,减少了二级火箭,增加了火油,更注重于点燃敌船。 相比之下,薄珏的改良版看上去更适合马步军使用。 清军右军战船的起火率,远远超出了鲍承先的预计,他愤怒的拍打着栏杆,这仗打的,真是憋屈。 明军奇招频出,完全是他没见过的水战打法。 这完全颠覆了鲍承先对于水战的认知,对炮? 不好意思,对炮好像也有点落后了。 这时,祖泽远的内江水师正好转到阵前,开始迎战明军。 前冲镇沈奇见状,下令各船将所载火龙尽数放出,全面覆盖战场。 当令旗高悬之时,便是这天地变色之日。 明军福船之上,火光冲天,尖啸声宛如厉鬼哀嚎,令人汗毛倒竖,心神颤抖。 三十艘福船,火龙连发数百,铺天盖地,密密麻麻。 清军望之却步,愕然呆立。 祖泽远原本还想着全军压上,一举吃掉眼前这两百艘敌船。 没想到人家压根不接招,上来就是一手天降神罚! 天空中,硝烟味呛鼻,清军水兵反应快的迅速寻找掩体躲避。 反应慢的转眼便被烧成了火人。 火箭从天降下,风帆尽燃,大火骤起。 想要第一时间救火,却被利箭扎成了刺猬。 火箭上携带的火油更是迅速在甲板上蔓延,流淌火宛如毒蛇,吞噬着人命。 清军右军百艘战船,只在片刻之间,便化为了一片火海。 眼前轻装,令人不禁想到了当年火烧赤壁之状。 鲍承先面色惨白,火光映照在漆黑的眸子中,就像是烧穿了他的心肺,一口鲜血,从嘴角汩汩流出。 祖泽远周身寒彻,死亡所带来的刺骨冰冷,让他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他望着正在重新整队的明军战舰,牙关打着冷颤。 明军的水师,竟然这么强? 这杭州小朝廷,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战力? 明军的炮射程比他们远就算了,竟然还有这么多奇怪而又强大的火器。 这仗,怎么打? 碾压,这是碾压! “将军,咱们的炮够不着啊!!” 副将匆匆跑来,略带哭腔地说道。 祖泽远回过神来,就算是炮够得着又能怎样? 明军手中还有飞鸦没放呢,谁知道除了这些,还有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祖泽远心中忽生无力之感,脸上颓然色变。 “去向提督传话,就说我军实力不济,不宜硬战,当退回南京,保存实力,再寻机会。” 副将叹了口气,一拱手,便转身离开,前去传话。 祖泽远命各部不得轻出浪战,徐徐后退。 这时,战场之上,又出现了明军新的船队。 只见将旗如云,帅旗高悬,黑边红底之中,上绣三军司命。 旗之所在,便是靖海水师提督总兵官、镇南将军郑鸿逵的座舰。 六百料福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昂尾高。 舰首船尾,皆有炮床。船头下方,设有撞角,船尾有楼三层,旁装护板,上设女墙炮床、 船中有五层甲板,最上层为战坪所在,有炮床四座。 此船高大若城,非人力可驱,全仗顺风顺潮,而回翔有所不便。 为了增加这艘六百料福船的机动能力,韩霖在其船尾两侧,增加了轮桨,以让福船在近海或者内河作战时,稍微灵活一些。 这个轮桨的好处,还可以方便船上士卒取水。 帅旗飘扬,战旗猎猎,号角鼙鼓大奏,以号三军进击。 在郑鸿逵旗舰前方,还有一艘四百料福船,为中军镇镇江萧拱宸的旗舰。 其上,亦悬黑边红底,上书中军镇三字的军旗。 在中军以北,乃是右冲镇,镇将黄克辉。 中军以南,为左冲镇,镇将周全斌。 在中军之后三里开外,跟随的则是辎重镇与援兵镇。 辎重镇镇将,名为阮进,乃新附之将,海寇出身。 援兵镇镇将,王朝新,乃路振飞召用之将。 在这两镇的后方,则是后冲镇,负责为大军殿后,镇将乃小将黄冲。 除此外,还有两镇兵马,各有船一百五十,其中主力福船五十艘,海沧船一百。 一镇名为摧波镇,由郑鸿逵副将张鹏翼统帅,此时正奉命守备在长江口。 另一镇名为守澜镇,由副将王臣缙率领,巡弋于其后的江段之上,炮击北岸清军。 至此,靖海水师全部十二镇兵马悉数参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明军水师露出了真正的面目,震撼了长江南北。 鲍承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良久无言。 身边的将领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吵嚷一片。 他仿佛是听不见一般,转身往船舱走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而今敌船沉帆尽,夜台茫昧君知否 第213章 而今敌船沉帆尽,夜台茫昧君知否? 不久,鲍承先接到了祖泽远传来的退军建议。 他只是说知道了,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 就在清军水师战心将崩之时,在南岸的张国勋部也终于窥见了明军水师真身。 利港的清军傻愣愣的站在炮台旁,看着明军那长满炮管子的战船,不敢动弹半步。 见清军没有开炮,明军也懒得浪费炮弹,大摇大摆地在清军面前经过。 张国勋已经率军往东去了,只留下了利港的一小部分人马坚守。 奉命守在包港的于永绂部得知张国勋已经率部东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抛弃了。 再加上得知明军水师的实力,于永绂正在包港水寨之中大发雷霆。 “狗日的张国勋,你这是要老子死啊!” “他奶奶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说着,于永绂狠狠踢翻了面前的桌案。 他投在张存仁麾下的时间比较晚,与张国勋、王定国等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在张存仁麾下的圈子里,他于永绂属于是个外人。 所以张国勋等人也不待见他,于永绂为了能挤进他们的圈子,打起仗来,十分卖力。 可惜,到底不是人家的自己人,最后落得一个被卖的下场。 现在明军水师摧枯拉朽,己方水师战败的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包港、利港已不可坚守,若不火速撤离,恐成明军炮下亡魂。 于永绂在发泄完情绪后,带着满腔恨意,率军从包港撤离,也开始向东奔逃。 常州城,诸将见远处尘土飞扬,似有兵马急进,急忙遣夜不收侦探。 不久,便传回消息,靖海水师来援,清军水师溃败,南岸的清军正在逃命。 陈荩闻讯,在城上放声大笑,紧绷的神经在一瞬间松弛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在城墙之上,面带微笑的睡了过去。 王翦得报,手中并无可以追击逃敌之兵,便只能任其走脱。 江面上,明军各镇开始展开炮击,强大的射程优势使明军占尽了上风。 鲍承先知道,此时撤军,必定会全军覆没,于是便下令旗舰升起决战旗帜。 清军水师各部见状,开始升帆顺江而下,要与明军迎头对攻,来一场硬碰硬的较量。 祖泽远见中军旗号,哀叹道:“大清海疆,自今日起,一朝尽丧。” “水师之利,亦如昙花一现,不复存在。” 说完,便督率三百内江水师战船,满速发起冲击。 明军火炮犀利,又有十分精准的铜炮,激射之下,很快就对清军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每前进十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纵然如此,鲍承先也只能咬牙坚持,面对存在火器优势的明军,只有肉搏一途,尚有胜机。 清廷虽然重视火器,但可没有像重视马步军那般,重视水师。 这支天津水师,还是摄政王多尔衮自入关前就开始经营的,到如今,也才如此规模。 很多战船上的火炮,都是乌真超哈营淘汰下来的旧炮。 面对明军这支新生的水师,就像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可狭路相逢,谁退谁输。 见清军决死冲击,明军舰队再次减速,开始释放火龙出水。 白日焰火弥天,硝烟宛如愁云,如蝗虫过境一般,全部冲向了清军战船。 清军举着盾牌,一面救火,一面救人,可纵然如此,也抵不过万千火箭,不断来袭。 鲍承先望着天火流星,面露绝望之色。 此等景象,真的是人力所至? 不多时,冲在前方的祖泽远部率先火起,扑救不及,再加上江风助燃,更是蔓延肆虐,难以阻挡。 因大火而沉没者,十之四五。 见状,鲍承先心中已经明了,此战,大势已去,再无胜算可言。 闭目束手,只叫全军向前,继续冲锋。 所谓垂死挣扎,不过如此。 跟随鲍承先的清军将领们全都面露颓丧之情,心有不甘。 我大清劲旅,驰骋八方,难逢敌手,怎么到了这碧波之上,竟然叫明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鲍承先见呆头呆脑的八旗将领,心中嘲笑不已。 非弓弩不利,也非兵马羸弱。 此战之败,败在火器之弱,败在水师之轻。 “非我之罪也!”鲍承先喃喃道。 清军被明军的火箭打击的阵型大乱,许多船只起火失控,开始自乱阵脚。 明军果断抓住战机,炮击不断,连续击沉了数十艘敌舰。 祖泽远的内江水师彻底被吓破了胆,许多船开始不顾将令,调头逃跑。 明军岂能放其逃窜,此时东风,明军趁机放飞神火飞鸦。 数百架韩霖改良版神火飞鸦窜天而上,随后便顺风向西,在火药的助推下,迅速的朝着敌阵飞去。 见明军放出了那可怕的大鸟,祖泽远部全面溃逃。 可那顺风的神火飞鸦速度极快,在一级助推结束后,滑翔一段时间,引燃二级助推。 许多刚刚完成转向的清军战船,还没起步,便被击中。 这神火飞鸦上,挂载的可不是火药桶。 而是别出心裁的挂着混江龙! 这是韩霖搞出来的新奇组合,他觉得既然是水师使用,那自然是尽可能的效益最大。 之前薄珏搞的那个神火飞鸦,如果没有打击到目标,便会沉入水中,白白浪费。 但是韩霖这一款,搭载着触发式混江龙水雷,就算是没有打中敌船,落到了水中,依然可以发挥作用。 经过改造的神火飞鸦,混江龙是背在上部的,下方腹部则是两级助推火药。 宽大结实的翅膀是效仿飞鸟所制,即使助推火药燃尽,也能滑翔不止。 若是落入水中,这翅膀便成了漂浮之物,可以承托混江龙在水上。 部件之间,都是经过了严格的实验,定下了比例,刚好可以使混江龙半淹没于水面。 数量众多的载雷飞鸦若展翅鲲鹏,蔽日袭来。 清军大乱不止,情急之下,跳江而死者,难以估计。 祖泽远望着漫天“飞鸟”,全身已经僵住,窒息之感,扑面而来。 明军甚至不愿意和他们短兵相接,这是何等的落差。 这像极了他们当年攻打朝鲜之时,简直就是一面倒的屠戮。 这东西,到底是何人所造? 为何我大清没有?老天不公!!!! 明军各镇主力福船开始原地抛锚,各部的海沧船也压到了最低速度,观赏着在大火中大乱的清军。 郑鸿逵居旗舰战坪之上,以千里镜观敌,面色红润,眉飞色舞,激动不已。 他兴奋地对身后的将领们说道:“韩雨公,大才!大才!” “此战首功,韩雨公当仁不让!” “传我将令,回去后,各镇亲自往工部答谢!” 郑鸿逵喜悦的心情难以抑制,此刻,他已经确定,自己所统帅的水师,乃是大明,不,乃是天下最精锐的水师。 纵然是......纵然是大哥的水师,恐怕也逊色几分! 正这时,左先锋镇的旗舰燃着大火摇摇晃晃的驶了回来。 中军镇将萧拱宸见状,急忙命麾下战船前出营救。 很快,在郑鸿逵座舰的帮助取水下,扑灭了左先锋镇旗舰的大火。 船上幸存的几十名士卒被救了上来。 负伤的陈魁也被萧拱宸接到了中军旗舰之上。 见陈魁归来,郑鸿逵心中关切,上前查看伤势。 “虎子,你还好吗?” “将军,皮肉伤,无碍。” 陈魁躺在担架之上,眼中噙着泪水,望着天空声音颤抖道。 郑鸿逵微微一叹,只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世上,有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的爱恋。 也有义结金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的思念。 陈魁,外号虎子,当年与施琅同为郑家门下的年轻虎将。 两人意气相投,结为兄弟,乃生死之交。 本在闽地为郑家效力的陈魁,忽闻北来的客船带来了施琅殉国的消息。 他悲愤难持,为了给施琅报仇,毅然孤身北上,投奔了郑鸿逵麾下,为先锋镇。 “我军胜了,尊侯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虎子,好生活着吧,达成尊侯的梦想,封侯拜将!” 郑鸿逵拉着陈魁的手,语重心长的安慰道。 陈魁水战之勇,在郑家无人能出其右,乃是郑家柱石之将。 “此战功劳,末将分毫不要,皆分与麾下将士。” “左先锋镇,仅存旗舰,末将无愧于国朝,却有愧于弟兄。” “望提督为他们请朝廷厚恤之。” 郑鸿逵明白陈魁的心思,郑重地点点头,答应下来。 陈魁伤重,士卒赶紧抬去船舱医治。 郑鸿逵战胜喜悦冷却,望敌军全线溃败,当即升起了自己的镇南将军旗帜,下令追歼敌军。 江北,清军探马络绎不绝,时时向扬州回报。 战报频传,明军水师之威,一日之间,遍传江北。 张存仁闻报,顿时大惊失色,坐立不安。 南岸包港、利港清军打出白旗,向明军投降。 ...... 靖海平江十二旅,凌波蹈浪百千舟。 飞鸦火龙连天日,神机重炮虏命休。 壮志将展龙宫去,封王拜将尚未求。 而今敌船沉帆尽,夜台茫昧君知否? 第二百一十二章 骥马追风,长戈照日 第214章 骥马追风,长戈照日 松江府,府城附郭华亭县外。 骥马追风,长戈照日,踏羽营阵向府城。 城北,有奉焦琏之命南下而来的邓世忠部兵马五千。 城东,则是迂回在后的定海总兵王之仁部两万大军。 城南,乃自嘉兴移兵北上的太湖水师黄蜚、吴易所部人马五万。 明军环伺松江,合兵十万,围攻逃窜至此的清军参领蓝拜所部。 焦琏坐镇军前,使白贵前出,劝敌投降。 蓝拜困坐孤城,悬于飞地,麾下兵马士气低落,又面临兵粮寸断之险,心如焚炉,气若尘烟。 白贵掠马城下,望城头而呼道:“太祖有言,胡虏无百年之运,尔等久迷天数,敢拒天兵?” “参领蓝拜,驱率三万丑徒,死困一隅之地,今我起四方神兵,问尔之罪!” “尔若束手请降,尚可保命,负隅顽抗,则今日便是轸灭之期!” 阵前焦琏,闻白贵劝降之言,不禁莞尔,这家伙,哪里是去劝降,分明是去威胁。 城上的清军闻言,虽感乏力,内心却无动于衷。 等候半晌,见无人回应,白贵冷哼一声,打马返回。 城中蓝拜麾下,皆是八旗之兵,其意志之坚,非汉军旗所能比拟。 焦琏知道这蓝拜是要负隅顽抗,做困兽之斗,便令围城各部,四面同攻。 踏羽营火炮骤发,兵卒上马,坐骑奋蹄。 鼓行而进,哨响排齐,其势譬如泻沧海而灌残萤,举昆仑而压小卵。 炮石若飞蓬飘絮,落雪寒霜,洒向松江城头。 爆裂迭起,城头几无立锥之地,清兵身裂人亡,不闻哀嚎。 明军炮阵处,赵兴故技重施,令重炮向前,平射城门,余者诸炮掩护。 一炮发而城门陷,千骑奔而敌虏惊。 城中蓝拜,见城门洞开,顿时大惊,急调城中待命之卒填补。 但踏羽营其疾如风,当先勇士已发迅雷铳射击,来填补战线的虏兵被击毙数百。 冲至近前,又放三眼铳崩射,敌兵大乱,面对骑兵冲击,非肉身所能力抗,纵使蓝拜砍杀逃卒,也无法挽回阵线。 这时白贵飞马赶到,挥刃则截蛟断鳌,弯弧则吟猿落雁。 杀得清兵头断辫折,仓惶东顾。 西城已破,明军自门洞驰入,衔尾击杀,清兵战则身死,不战自溃。 明军四面围城,蓝拜无可遁之机,见势已穷,自知身在末路之中,便纠集残兵,与明军殊死搏斗于街巷之中。 这时焦琏挺枪赶来,甲耀械亮,龙精虎猛,见敌将顽抗,便亲自出战。 蓝拜砍杀了几员明军士卒,见敌将袭来,奋力一呼,举刀迎战。 焦琏枪出如灵蛇吐信,蓝拜越战越心惊。 他驰骋疆场多年,虽不敢说乃万人敌,可却也久违敌手,自恃也是勇将之列,今日对敌此人,竟被全面压制。 焦琏想到了青浦县城之事,杀心大起,跳下马来,步战蓝拜。 交手一百回合,焦琏越战越勇,蓝拜力渐衰微,神思稍一恍惚,便被一枪洞穿了咽喉,当场死透。 明军携主将大胜之威,全城进剿,清兵无有降者,皆被当街诛杀。 四方明军先后入城,合力会剿残敌,鏖战半日,松江府城遂得光复。 被委任为华亭知县的万寿祺入城理事,出榜安民。 焦琏寻得城中一处水井,亲兵打水上来,洗去了盔甲上的血污。 喉中干渴冒烟的焦琏顺势掬水润唇,甘甜的泉水送来了清爽,焦琏抖擞精神,只觉舒畅。 正这时,有帐下夜不收携一匹快马赶到面前。 “启禀总兵,有大将军书信到!” “快快拿来!” 快马正是王翦所遣,昼夜疾驰前来向焦琏示警。 得知清军自常州登陆,正往东来,焦琏面色如常,并无惊慌。 松江府入口流敌已被肃清,纵使有敌再来,也可从容应对。 焦琏当即命各部清点人马,留邓世忠所部五千不足守备松江府城,余者皆出城驻扎休整。 城中大战结束,明军清理了战场,开始陆续撤离。 松江百姓见明军秋毫无犯,皆大欢喜,扶老携幼,沿街相送。 知县万寿祺趁机招募城中青壮,修缮城池门洞,一时应募者如云,府衙门前,摩肩接踵。 城外军营,焦琏总兵帐中。 邓世忠、黄蜚、王之仁奉将令前来相聚议事。 “诸位,有敌十万,自西而来,我军需速回苏州府。” 焦琏将王翦的信交予众人传阅,三人看罢之后,相顾无言。 连日用兵,急战数阵,士卒疲惫,战马难支,若再星夜回防,恐怕是强人所难。 见三人不吭声,焦琏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但是军情紧急,容不得犹豫。 “今夜休整一夜,明日日出之时,全军拔营向西,开赴苏州御敌。” “黄总兵,太湖水师自水路直去无锡待命,我恐敌向无锡。” “我知各部皆是疲惫之师,但时不我待,望诸位回营晓谕形势,鼓舞将士。” “只消灭此流窜之敌,苏松便可自此太平。” 三将闻言,纷纷拱手应诺,军令如山,虽万难亦不可辞。 军议散后,已是漫天星汉,夜色沉醉,焦琏伏于案牍,借烛火而奋笔疾书。 三军营寨一片寂静,疲惫的士卒皆入梦乡之中。 白贵还未歇息,领亲兵数十巡视营地,各帐之中,鼾声如雷,起起伏伏,连绵不绝。 一夜安宁,月落乌啼,霜露满天。 明军各部按计划收拾营寨,先后启程。 黄蜚率领水师最先出发,他们要顺水返回嘉兴,再转入运河之中,直奔无锡。 王之仁部其后拔营,走陆路往青浦、千墩镇一线。 朝阳初起之时,焦琏领踏羽营出动,大军连带着伤员一起,全部出发,只留下了一座座空营。 焦琏计划将各部伤员安置在青浦县城休养,如此一来,既可保证青浦治安,又能在伤愈之后,尽快归队。 及至正午时分,华亭知县万寿祺率领城中士绅市民出城犒军。 来到了城西的军营外,见营中无人,一片空荡,众人面面相觑。 万寿祺一时无言,远望西边烟尘飞起处,整肃衣冠,郑重一拜。 王师劲旅来如风,保境安民显赤忱。 秋霜覆甲清白处,律令雄兵风纪深。 “这才是我大明的兵马!” “潞王殿下有此军纪严明之师,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谁说不是呢?与以往的兵匪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之别。” 华亭的士绅们纷纷交口称赞,对潞王之军好感丛生。 万寿祺知兵祸已久,从前朝廷兵马所征之处,搜刮甚巨,其祸远在匪患之上。 地方还要卑躬屈膝以迎,若无犒军之举,大兵甚至会分毫不动。 他本按惯例,连夜组织城中百姓劳军,没想到,这支兵马竟来去如风,不趁惯例。 这让万寿祺颇为感慨,对潞王之人,更为好奇。 犒军不成,万寿祺便带人回转,开始梳理华亭民生,革除弊政,救济困苦。 就在大军回返苏州之际,清军都堂土国宝部、都统李国翰部六万人马围困无锡。 无锡知县冯厚敦乃原江阴训导,此等场面,尚不能惧之,他主持县事以来,首重武备,按朝廷政令,组建了县兵三百,分由左右都尉率领。 除此之外,无锡青壮也被编排行伍,每月三训。 所以清兵围城,冯厚敦稳坐县署,调度自如。 城中青壮按寻常所练,在县兵率领下,各就各位,登城守备。 土国宝本以为无锡是空城一座,没想到竟忽然竖起战旗无数,城头之上,更是人影幢幢。 这不禁让清军犯起了难,若果真攻城,还不知需多少时日,届时明军要是来袭,恐被夹击。 土国宝乃是狡猾之人,见无锡城高池深,守备有序,不可一鼓而下,于是便引兵继续向东,奔往常熟,与张国勋汇合。 李国翰见状,也不敢贪恋无锡,只能紧随其后,往常熟进兵。 半道之上,两部人马碰上了也在向东急进的于永绂部。 于永绂对两部冷眼相看,也不派人联络,只顾自己行军。 李国翰派人往于永绂军中联系,却惨遭于永绂拒绝。 无奈之下,只能各自行事,于永绂对于抛弃友军的行为,耿耿于怀。 此番他往常熟,就是奔着张国勋去,你要我死,我就活在你眼前,让你难受! 三部人马八万余,分三路齐头并进,逼近常熟。 新任常熟知县乃是潘柽樟,此时,他已经得知了有清军正从北边袭来。 常熟无兵,潘柽樟新任,县中还未组建起县兵,但其乃忠正之人,他号召城中百姓闭城自保。 百姓闻其言,皆愿从之,此前江阴事迹,早已传遍苏松,受江阴感召,常熟亦不愿降。 潘柽樟得百姓支持,大喜,阖城男子踊跃登城。 他又组织工匠封堵各处城门,沿街设置障碍阻拦。 当张国勋领兵赶到之时,骤然一惊,顿时勒马驻足,面布疑云。 只见常熟城头,偃旗息鼓,不见一人,而北城门却大开,一眼望去,亦不见人影。 清军众将头脑发懵,不明觉厉。 王定国皱眉观察片刻,勒马上前,向张国勋说道:“实在诡异,还是先多加探查,再行入城!” 张国勋深以为然,急忙遣游骑外出,详加探视。 不多时,便得到回报,常熟三门紧闭,唯这北城门大开。 “这......” 王定国语塞,一时心中也有些拿不准了。 此前虽然知道苏松空虚,可现在明军水师已经赶来,谁知道有没有半路往苏松投送兵马。 张国勋赌不起,一旦中计,便只能命丧江南了。 眼下明军已经把控长江,他们再无北渡之机,只能在这明军腹背游击辗转,以待时局变换。 “我观城头,恐有卧墙伏兵。” 张国勋举着千里镜观察着城头,他在一处垛口瞧见了露出的一缕红缨。 王定国脸色阴沉,真假难辨,犹豫片刻后,他决定派遣所部三千骑先行入城试探,以为大军开路。 张国勋欣然答应,如此,便可知城中虚实。 可就在王定国转马之时,忽然城头生变。 只见城头之上,出现一人,圆领青袍,乌纱冠带,挺身立在了砖墙跟前,俯瞰城下清兵。 王定国动作一顿,张国勋亦是抬头对望。 “汝是何人?!” 王定国眯眼喝问道。 城上之人闻言,抚须大笑起来,浑然无惧。 感谢清悲酥风的月票!多谢支持! 也感谢大家的评论,觉得还不错大家可以在书评区多多好评,哈哈哈 第二百一十三章 某这就提三千精兵,入城一试! 第215章 某这就提三千精兵,入城一试! “本官乃大明常熟知县,潘柽樟,奉我王之命,在此恭候尔等多时了!” 潘柽樟年方二十,容貌甚伟,身长七尺余,面相方正,一身浩然正气,血气方刚。 城下,张国勋闻言,心中一震,恭候多时? 难不成自己一举一动,尽在明军掌控之中? 如果真如此,这常熟必定有诈,我若入城,恐死无葬身之地。 素来谨慎的张国勋心中已经萌生了退意。 可一旁的王定国却是有些不信邪,他觉得城中若是有大军,只需闭城坚守便可,何必开城冒险? 定然是这伪知县的疑兵之计,不足为虑。 “伪县,尔莫不是效赵子龙空营之计?” “雕虫小技,岂能诓骗于我?” “某这就提三千精兵,入城一试!” 说罢,王定国便点起本部三千骑兵,开始朝着城门进兵。 城头的潘柽樟面不改色,昂首俯视清军,笑道:“请诸位入城!” 王定国率部缓慢前行,迫近城门,他心跳忽然加速,眼神凌厉地朝着城中张望。 清兵也是警惕万分,当先几骑刚一进入门洞,便举起了臂盾,露眉戒备。 门洞外,空无一人,王定国手中青龙戟已成作战之势,背上三竿小旗也被风吹了起来。 原本四杆兽旗,之前被明将打断一杆,如今只剩三竿。 张国勋眼睛死死盯着王定国部,心中十分忐忑。 以身试伏,中则丧命。 王定国身居中军,此时他刚刚进入城门洞,入城的兵马已经过半,城中却毫无动静。 可越是安静,他就愈发提心吊胆。 难不成城中真的有明军? 他们莫不是想一口将自己这三千兵马吃下吧? 忽然,前军有信来。 “将军,城中各街口垒筑高墙,设置拒马,我军无法入内!” 王定国大惊,这分明是专为克制骑兵所设! “将军,东西两侧也设下了障碍,我军被困,如入瓮城!” 坏了! 听到瓮城两个字,王定国第一反应便是大事不妙。 此刻,他刚刚走出城门洞,进入城内,己方兵马三面而回,皆入不得街巷。 三面张望,已然是高墙壁垒封锁,活脱脱一处瓮城之状。 后续兵马还在持续入内,王定国偏头小声对身边的亲兵说道:“秘传后军调头,准备撤退!” 亲兵领会,悄悄退去,往后军传话。 王定国的手心中,已经满是汗水。 就在这时,城上,潘柽樟探出了脑袋。 “贼子,尔命不久矣!” “哈哈哈哈!” 王定国眼角一跳,顿觉不妙,正当这时,城头忽然鼓声大作,门洞正上方,巨石擂木纷纷坠下。 又有灰瓶硫罐飞来,在地上摔裂。 继而火箭袭来,顿时烟尘四起,气味呛鼻。 清军无备,视线被烟尘模糊,又被硫磺之味呛的涕泪交加,顿时乱作一团。 趁敌乱时,城上坠下了一方铁闸,堵住了门洞。 随后无数滚石落在其前方,彻底堵死了清军退路。 被堵在外侧的清军后军见势不妙,急忙逃窜。 困在城内的王定国此时被硝烟呛的压根说不了话,眼前一片黄色的烟雾,越来越浓。 正全神贯注的张国勋被吓了一大跳,只见城门处黄烟弥漫,喊杀震天,己方兵马狼狈逃回。 而城头之上,转眼间竖起了无数旗帜,墙垛后,人头攒动,似是兵马登城。 “有埋伏!快撤!” 张国勋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率先调转马头,向东疾驰。 正这时,亲兵传来王定国被困城内的消息,张国勋愤然一叹,无可奈何。 这常熟城中必然是大兵云集,王定国凶多吉少,恐难救援。 自己大军急行而来,缺乏攻城器械,后勤粮草又无以为继,难以久攻坚城,若被明军拖在此处,恐有覆灭之险。 他权衡一二,还是放弃了搭救王定国的想法,毕竟保住麾下的数万兵马,才是优先所为。 城头,潘柽樟见虏骑却步,惊惧退去,心中巨石坠地,只觉浑身脱力。 身边的差役赶紧将其扶住,这才发觉,知县背后的袍服已经全部湿透,手掌一压,竟能挤出水来。 “大人,您真是神了!” “城下敌兵如何?” 差役一边答话,一边递来了沾了水的手巾。 “不是被呛死就是被砸死,活着的也被弓箭射杀了。” 潘柽樟点点头,放下心来,用手巾遮住了口鼻。 那混杂着硫磺的烟尘飘上城头,虽然已经稀薄,却依旧十分刺鼻,更不用想下面栖身其中的清兵。 城上,是城中数千青壮,有抛石击敌者,有放箭射杀者,各显神通,痛击敌虏。 城下,王定国呼吸困难,稍一喘气,便会吸入大量的灰尘,亡于窒息。 他以袖掩鼻,低头在乱兵之中步行,摸索到了那铁栅处。 铁栅乃网格状,王定国双手抓握,试图将其挪开。 可纵使他力壮如牛,也没有搬动一点,这铁栅已经被坠石嵌死。 无奈之下,王定国挥舞手中青龙戟,一击便打弯了一根铁杆。 数击之下,他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可容人躬身而出的孔洞。 于是他一边往外钻去,一边大声呼唤残兵。 清军残存之兵贴在墙根,闻主将呼唤,纷纷循声而去,发现生路,先后逃出。 城上的青壮不察,没有发现清军逃出。 王定国浑身尘土,依然看不出甲胄颜色。 他回头一看,逃出的士卒不过三百,顿时心如刀绞。 来不及多想,便领着残兵火速顺墙而走,往东逃窜。 直到尘烟消散,潘柽樟组织勇武之士下沉绞杀残敌。 这才发现铁栅漏人,但估算了一下敌军尸首,便知逃敌不多,乃是大胜。 清军人马千余,皆毙命于常熟城门之内,无一幸存。 其死状狰狞,大多为窒息而死,更有甚者,抓破了喉咙,喉结裸露在外。 潘柽樟命人紧闭北城门,然后火速遣信使往常州府传讯。 张国勋率军继续向东奔走,准备往苏州昆山就粮。 军中粮草急剧消耗,再不寻一处城池休整,大军便会忍饥挨饿。 于永绂部也加入了进军序列之中,见到了张国勋。 张国勋见于永绂竟然还能活着跑来,心中不禁对其高看了一眼。 “于参将,眼下我军不宜合兵,分兵进击乃为上策。” 张国勋对驱马在侧的于永绂说道。 现在他们需要多路出击,哪一路攻下城池,便向哪一路汇集。 于永绂一听,轻笑两声,说道:“将军莫不是将我于永绂当傻子?” “此番又想将我部弃之如蔽綌(xi三声)?” 张国勋老脸一黑,对于永绂冒犯之言十分愤怒,可现在不宜内部相争,于是便忍了下来。 于永绂见张国勋哑火,心中得意,又出言讽刺道:“将军此番在苏松建功立业,回去后必能高升!” “末将愿誓死追随将军!” 说完,便笑着扬长而去,返回了自己军中。 张国勋本想怒骂,对方却先一步离去,没有给他机会。 大军过了阳城湖后,于永绂没有知会张国勋,便独自领兵折道,改向太仓州。 张国勋得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当是这于永绂孩童脾气,不予计较。 昆山知县王略得知清兵压来,急忙遣人向南,往驻守在千墩镇的参将杨廷枢部求援。 信使赶到千墩镇之时,焦琏率领的踏羽营也正好进入千墩镇。 得知消息,焦琏虽想火速驰援,但是踏羽营不惜马力,一路疾驰,已经不堪再动,需要在千墩镇休整一日才行。 可敌情紧急,又不能坐视不理,就在他为难之时,杨廷枢提出,由他率所部三千,前往昆山入援。 焦琏知杨廷枢部前身乃是义军,战力堪忧,贸然前去,恐被敌所趁,所以没有答应。 杨廷枢心忧家乡,急的在堡城之内团团转。 投在焦琏麾下的原千墩镇千户戚承志这时进言,可由他率领平波堡千人先行入昆山守备,拖延敌军。 焦琏已无他法,只能勉强同意。 戚承志大喜,顿时号召堡内军民,一呼百应。 不到一个时辰,他便纠集了一千男子,负弓持铳,列队出堡。 焦琏望其队伍器械,比杨廷枢部强不了多少,不禁忧叹。 再看堡内,妇孺携手垂泪,老弱倚门相望,叫人见之心酸。 白贵心中不忍,当即请命道:“大哥,让我率亲兵前去吧!” “好!只需拖住敌军一日,某便率大军赶到!” “大哥放心。” 白贵火速率领麾下二百亲骑,追上了戚承志的队伍。 戚承志挎着戚家刀,穿着一双草鞋,着一身打着补丁泛白的鸳鸯袄,头戴着飞碟盔,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身后行伍,一眼望去,有发须皆白的老卒,也有十几岁的少年。 见白贵勒马走来,戚承志问道:“白将军,你怎么来了?” 白贵翻身下马,牵马与戚承志并肩而行。 “来助你。” “多谢将军好意,可将军麾下都是精锐,当养精蓄锐,寻机歼敌才是。这拖延敌军的活计,还是交给我等。” 白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鸳鸯袄破破烂烂,发黄发白。 脚下更无一双靴子,皆是草鞋裹脚。 有的肩负老掉牙的万历火铳,有的挎着弓箭。 还有几人,竟手持当年戚家军御倭之时所使用的的狼筅,武器可谓是五花八门。 只有戚承志近处的十几名男子腰中挎着清一色的长刀,还算齐整。 “都是大明的兵,何分彼此?”白贵回过头,静静说道。 戚承志一愣,沉默下来,他看了白贵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有福我享,有难你当 第216章 有福我享,有难你当 昆山县城,县衙。 王略在后院书房之中面对铜镜整理着自己的衣冠。 书桌之上,放着他的知县官印,用精美的木匣子装载着。 昆山县几乎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只有玉峰山,千里平畴,一峰独秀。 县城以北,娄江自太湖奔涌而来,经过昆山,东汇浏河。 娄江昆山段又称昆山塘,也是昆山县城唯一的屏障。 清军自北而来,虽一片坦途,但是水网密布使他们行进速度极为缓慢。 反倒是在自千墩镇驰援来的戚承志部一千人以及白贵部两百人率先进入昆山县城。 已经做好死守县衙准备的王略,得知援军到来,赶紧前去迎接。 本以为是参将杨廷枢部的人马,结果没想到是千墩镇来的军户。 见到这支队伍的那一刻,王略心中是稍微有些失望的。 这一千人若不是他们穿着鸳鸯袄,还真以为是从哪里来的逃难的队伍。 戚承志倒也没有在意王略那带着失望的目光,而是询问起了情况。 “大人,在下千墩镇千户戚承志,奉命来援。” “有劳戚千户了!” “守城还需民壮协助,就请大人操持了,在下先率军上城。” “那是自然,本官这就征调民夫向城上运送物资。” 王略虽然心中觉得面前这些人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但人家是奉命前来,他也只能尽力配合。 嘴上说着话,心中却在吐槽杨廷枢这家伙,为什么没有派他麾下的人马前来。 戚承志行了礼,便带着自己的人马开始登城。 白贵没有和戚承志一起入城,而是领着所部亲骑前去探查敌情了。 昆山县城也是由砖石所筑,也称得上是坚城。 戚承志将人马全部部署在了北城墙上,等待敌军出现,再随机应变。 娄江以北,阳城湖东南,巴城镇。 清军正驻扎在此休整,正是江南虾蟹季节,巴城镇的百姓家中储藏了不少的水产鱼干。 张国勋面临断粮的风险,于是心一横,下令全军大掠,巴城镇便羊入虎口,被清军翻了个底朝天。 土国宝更是欲壑难填,直接纵兵四处劫掠,所过村庄,人畜不留。 对此,张国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还管什么军纪呢? 李国翰倒是没有忘记正事,他一边命部下搜刮粮食,一边命人收集船只。 他在苏松驻守过,所以深知这边水网纵横,没有船只是万万不行的。 巴城镇中,张国勋霸占了一处民宅,正在其中歇息。 麾下的亲兵送来了新鲜的鱼蟹吃食,又从这户人家中搜出了几坛好酒。 这一路东来,张国勋那是狼狈至极,纵然此时面前是他最爱吃的烤鱼,可也难以抚平他紧绷着的神经。 在无锡与常熟连连碰壁,细细回想起来,令他心中沮丧不已。 明廷对苏松的把控力度远超他的想象。 光看这两城知县的表现,张国勋就已经对前途命运悲观起来。 一口酒水下肚,张国勋抹了抹嘴巴,对门外的亲兵问道:“王将军有消息吗?” “回将军,没有消息。” 张国勋默然,常熟城折了王定国,就如断了一臂,令他心痛不已。 现在处境艰难,李国翰与土国宝与自己又不是一条心,那于永绂更不用说,直接翻脸走人。 这样下去,恐怕不用明军出手,他们就会先内讧起来。 郁闷不已的张国勋只觉得饭食无味,不断地长吁短叹起来。 正在这时,忽然门外传来吵嚷声。 张国勋猛然抬头,这声音好生熟悉,不一会儿,便见一人径直走进了房中。 “定国!” 原来正是死里逃生,追赶而来的王定国,张国勋顿时大喜,起身上前一把将其抱住。 王定国灰头土脸,心中五味杂陈,有侥幸存活的喜悦,也有对张国勋见死不救的愤怒。 但理智又告诉他,张国勋及时撤退是正确的,个中滋味,让他一时无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定国你莫要怪哥哥我,眼下我军孤悬在江南,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张国勋松开臂膀,面带愧疚地对王定国叹气道。 “后面如何计划?” 王定国也怅然一叹,走到了张国勋的桌前,一把拿起上面没吃完的烤鱼大口撕咬起来。 他这一路奔逃,早已经腹中空空,若不是求生的欲望支持,恐怕早就倒在了半路上。 “我军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南渡娄江,进取昆山。” “昆山沃野千里,一马平川,存粮丰富,正是我军最佳目标。” “于永绂那家伙直奔着太仓而去,他取太仓,我取昆山,两军呼应,我军便可在此立足。” “收集粮草,坚守城池,只待时局转变,我们便有生路。” 张国勋向王定国将他心中的计划娓娓道来。 虽然说的是有声有色,可张国勋的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把握。 更别说等待时局转变,明军水师控制了长江,就等于控制了整个江南水路。 江北想要发兵救援他们,几乎是白日做梦。 只有期待南京的兵马有所作为,将明军牢牢吸引在镇江府与应天府。 如若不然,明军主力一旦回师,那他张国勋,只有死路一条。 王定国口中嚼着鲜美无比的鱼肉,听着张国勋的话,面无表情。 张国勋眼波闪动,他现在急需将王定国稳定在身边,毕竟王定国和他关系最好,两人若是齐心,依靠他麾下的五万兵马,还是能够有所作为的。 房中安静下来,只有王定国的咀嚼声。 举着茶杯佯装喝茶的张国勋悄悄观察着王定国的神情,心中有些紧张。 吃饱喝足,王定国舔了舔手指,看向了张国勋。 “我观常熟,必是空城疑兵之计。” “城中绝无一兵一卒!” “我意,还是取常熟为好,离江口更近,若江北有变,我军也可及时策应。” “昆山处苏松腹地,实在不妙。” 张国勋一愣,没想到王定国竟然想的还是攻打常熟,心中稍有不悦。 他心中已经认定,常熟城中,必有明军把守。 “定国,我久经沙场,攻城拔寨也有小半生,这常熟虚实,我一眼看破。” “你一定要相信为兄的判断,常熟实乃为饵,正如南京之于明军!” “我军若强攻,必中明军诱敌之计。” 王定国轻轻拍了拍大腿,见张国勋不肯相信他的判断,心中无奈至极。 他亲自入城查探,当时城上向他们射箭之时,他捡了一根箭矢查看,发现城上所射的箭矢竟然长短不一,种类也各不相同。 虽然大多都是铁制,可分明不是明军的制式箭矢。 更不用说其中还混杂着少量的木制箭矢,甚至还有竹箭。 王定国当时心中已然料定,城上必然不是明军,而是弓箭社的民壮。 城中虚实,已然是在那一刻暴露。 只是当时入城的兵马已乱,无法集结,他也只能先行逃命,本想着出城呼应张国勋的大军攻城。 没想到一出城,才发现张国勋已经带着大军跑路。 “攻常熟,尚有活路,攻昆山,自寻死路。” “若将军执意攻打昆山,则请分兵于我,我自去攻打常熟。” 张国勋缓缓放下了手中茶杯,眼睛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苗。 失利以来,麾下这些将领一个二个的都胆子大了起来,竟然敢忤逆主将。 土国宝、于永绂、李国翰等人都各怀鬼胎,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真的诚不欺我。 现在连与自己相交甚笃的王定国也要单飞,这让张国勋感到很没面子。 王定国可不傻,关系再好,关键时候张国勋卖了自己,还有什么交情可言。 归来的路上,他心中已经定下了计划,那就是以他在军中的威望,逼迫张国勋分兵给他,然后回军常熟。 常熟距离长江更近,以北有三丈浦、福山、许浦等处港口。 若江北来援,他也可以迅速率部汇合,若是跟着张国勋取昆山,那才是凶多吉少,有死无生。 现在明军的水师控制江面,但总有调动或是疏忽的时候,只要密切注意江面动向,王定国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渡江的机会。 张国勋见王定国死不听劝,直接将话说绝,就是要他分兵,脸色冷峻起来。 这时,李国翰忽然请见。 一走进房间,李国翰就感受到了一丝不和谐。 见张国勋黑着脸,李国翰心知这是与王定国发生了不愉快。 “何事?” “将军,我已派人搜集了渡河的舟船二百艘,不过都是些渔民打渔的小船。” “已经不错了,可分批渡江。” “在下以为,我军还可伐竹做排。” “甚好,你去安排便是。” “遵命!” 李国翰抬眼看了看王定国,两人目光一碰,旋即错开。 他来就是汇报收集船只的事情,再无他事,便转身告退。 走出院子,李国翰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回头朝着房间望了两眼,随后便脚步匆匆的返回自己的军中。 房中,两人无言沉默,张国勋是断然不愿意分兵的,毕竟他手上的五万兵马已经是他最后的本钱了。 虽然他赞成多路进击,可不是说从他手中分兵,而是说各人自寻出路的意思。 “这么多年情分,今天这兵,你分还是不分?” 王定国起身问道,作势要走,张国勋见状,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明白了,呵呵呵!” “将军保重,末将告辞!” 多年情分,自今日断绝,王定国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张国勋的住处。 走在镇子中,斜阳普照,晚风穿巷,携来了一丝寒凉。 他麾下兵马尽丧,如今成了光杆一个,思之令人心中悲戚。 站在街口,四顾茫然,一时竟不知往何处投足。 忽然,一道长长的影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二百一十五章 平生头回疯狂 第217章 平生头回疯狂 “可愿移步,小酌两杯?” 王定国抬头一看,正是李国翰,面带微笑,站在他的面前。 “何事?” “活命。” 李国翰的一句话,王定国便知道此人定然心中也有想法。 于是他便痛快应邀,前往李国翰营中叙事。 夜幕来的很快,就像是天上的墨池泄洪一般。 李国翰的兵马驻扎在镇子以北,他的军帐,设在了阳城湖畔。 篝火明亮,湖水中,倒映着星河。 时而有鸬鹚入水,时而有白鹭惊飞。 王定国与李国翰围坐在炽热的火堆旁,小声商议着什么。 没一会儿,便见李国翰唤来了麾下各部将领,一同吩咐后,众人散去。 后夜时分,李国翰的大军忽然悄悄拔营,调头沿原路,向着常熟而去。 土国宝部驻扎在镇子东南,此时正在酣睡之中,丝毫没有发觉友军动向。 天明之时,张国勋派往李国翰部传达军令的快马送回了消息,张国勋愕然半晌。 惊讶之后,他便猜到了定然是王定国与李国翰合谋,去攻打常熟了。 震怒不已的张国勋顿时破口大骂,可是无济于事,就算他现在派人去,李国翰定然不会听令。 于是,张国勋赶紧派人去土国宝军中,安抚一下土国宝,这家伙手里还有四万兵马,若是他也生出异心,那他可真是大军尽散。 当张国勋派去的部下赶到土国宝军中时,土国宝部也在准备拔营。 那人见状,顿时急的满头大汗,赶紧求见土国宝。 中军帐里,传来了土国宝慵懒而又火气重重的声音。 “你特么谁啊?” “土都堂,是我,张提督的师爷,常盛。” “提你妈了个头督!滚滚滚,别打扰老子。” 这文士正是张国勋幕下的师爷,名叫常盛,是个举人出身,一直没有官做,便在如皋教私塾谋生,后来因为在当地小有名气,便被张国勋征辟。 见土国宝直接爆粗口,常盛心中一惊,看来土国宝已经知道了李国翰拔营脱离的事情。 “土都堂,我家将军请您见面一叙。” “你家将军特么的谁啊?老子认识吗?” 常盛只觉得心中甚是憋屈,渡江之前,土国宝可不是这副面孔。 以前可是隔三差五的就要提着礼物来拜见张国勋,愿求交好。 见了他这个师爷,那也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正要说话,忽然帐中传来了声音。 常盛只觉脸上燥热,不敢再出言打扰,生怕惹怒了土国宝,将自己当场剁了。 毕竟土国宝的残暴之名,那可是如雷贯耳。 无奈之下,常盛便只能摇头离去。 临走之时,他抓了土国宝麾下的一个将领,以张国勋之名,狠狠逼问了一番,那将领才不情不愿的吐露出了他们要去与于永绂一道,攻打太仓。 得了消息,常盛赶紧拍马返回,向张国勋汇报了此事。 张国勋顿时觉得心累不已,这下,彻底是散了伙了。 顺风时,人尽攀附,逆境时,狐散狗走。 好在李国翰没有带走他搜集来的船只,也算是给张国勋一个面子。 事已至此,张国勋也只能按照既定的计划,下令大军开始渡娄江南下,兵向昆山。 娄江南岸,白贵正率部沿岸巡视,他自昨日抵达昆山,便一直在外游走。 日头高照,奔腾的娄江滚滚东流。 伏在草荡之中的白贵,已经看见了对岸正在集结渡江的清军。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很快就出现了许多蝼蚁般的小船。 “快,向县城示警!” 白贵当即吩咐手下士卒,往昆山县城向戚承志报信。 他观察了一下,清军运力不足,首批渡江只有五千人左右。 心中稍一迟疑,白贵便决定带着自己的二百亲兵出击。 毕竟他们的任务是拖延敌军,一直到焦琏领兵前来。 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夜,踏羽营想来应该已经在前来的路上了。 只要自己延缓敌军渡江,说不定大军能恰好赶到,给鞑子来一个半渡而击。 于是,白贵翻身上马,率众自江边草荡之中杀出,在南岸横刀立马,出现在清军视线之中。 正渡江的清军吓了一跳,没想到对岸忽然出现明军。 已经行驶到江水中心的船只也停下了船桨,犹疑起来。 虽然出现的只有两百明军,但这就说明,明军已经有了防备。 渡江的清兵心中皆开始惶恐起来,船只在江心进退不定。 北岸,张国勋亲临,见对岸出现明军,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 “将军,敌军只有二百,遣精锐先登便是。”师爷常盛在身边建议道。 张国勋心中犹豫,开始拿不准明军的虚实,南岸莫非又有伏兵? 说好的苏松空虚呢?怎么感觉自己走到哪里,都有明军当前。 “将军,不可犹豫了啊,况且我军不取昆山补给,五日之后,便会断炊。” 常盛着急不已,这娄江无论如何,他们也得趟过去。 张国勋一咬牙,这险,他不得不冒。 素来谨慎的张国勋当即下令全军继续渡河,又遣帐下精锐五百,先登迎战。 白贵见清兵一部乘舟向南岸急速杀来,当即命士卒以迅雷铳射杀。 清军不甘示弱,江中士卒开始纷纷放箭掩护。 但是娄江宽约十丈,清军又在水上,舟船晃动,准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白贵一边率部来回疾驰,一边放铳射杀江中敌兵。 迅雷铳可击百步,正好可以射到清兵。 张国勋派遣的五百精锐还没上岸,就被点杀了一半。 见清军大军开始继续渡河,白贵心知敌军没有被唬住,于是改变策略,开始率部后撤。 登岸的清军精锐第一时间开始追击白贵,诱敌百步后,白贵忽然勒马调头,迎面杀去。 清军猝不及防,被明军杀了个回马枪,三五人瞬间被白贵斩于马下。 明军精骑又放三眼铳,将清军骑兵直接崩的四分五裂,飞出几十步外。 一番厮杀,这部清军便被白贵带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清军所搜集的舟船都是乌篷小船,只能人马分运。、 所以先行过江的基本上都是步卒,白贵瞅准了这个痛处,率部直接杀回。 尚未来得及整队的清军,被明军二百骑兵冲入了人群之中,顿时大乱。 清军将领惊怒不已,当即遣兵马围堵,可步兵哪里追得上骑兵。 清军以弓箭射击,可白贵麾下亲兵皆甲胄精良,收效甚微。 虽然白贵没有对清军造成多少杀伤,但是他们却延缓了清军整队的进度。 以至于舟船返回耽误了不少时间。 北岸的张国勋差点气歪了鼻子,竟然被两百明军耍的团团转,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他不顾师爷常盛的阻拦,索性直接亲自率兵渡江,往南岸指挥督战。 反正已经是冒险了,干脆疯狂一把,张国勋留下了常盛在北岸继续协调各部,自己领着麾下亲兵登上了一艘小船,往南岸划去。 清兵见主帅亲自上阵,各船开始卖力,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南岸。 已经在南岸的清兵终于是各部集合完毕,准备向着昆山县城开进。 白贵此时已经无能为力,只能领着人马游走在百步之外。 清军看出了这股明军是来骚扰,也懒得再理会,任由他们观望。 不久,张国勋顺利登陆南岸,心情大悦,果然只是明军的疑兵,看来这昆山定然空虚。 “全军......” 刚要准备下令,忽然地面颤动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大明平波堡巡检司 第218章 大明平波堡巡检司(大章) 三百里娄江东去,两万人大军西来。 摇旗擂鼓,直震得天地同呼。 万骑扬尘,但踏得溪川断折。 清军正要进军,就见明军骑兵大举杀到。 张国勋号令尚未出口,便已瞠目结舌。 此时娄江之中,还有正在渡河的清军,见南岸形势突变,惊骇不知所措,频频西顾。 更有甚者,直接划桨调头,往回奔去。 明军骑兵来势猛烈,清军只能仓促背水列阵迎战。 张国勋望着无边无际的明军骑兵,狠狠吞咽着口水,心中陡然绝望。 “我命休矣!” 被击半渡,敌骑侵掠如火,己方战马尚未渡河,只能以步卒硬抗。 可明军骑兵早已不似从前,刚近百步,便万铳齐发,顷刻之间,南岸近两万清军便折损几千。 张国勋被亲兵护在了中间,见明军骑兵火铳连发不绝,绝望之际,回望北岸,见江中的人马已经全部返回,舟船尽在北岸,心中悲愤,仰天长啸起来。 踏羽营在焦琏的率领下,一鼓作气,将渡过娄江的清军全部歼灭在南岸。 北岸的清军见势不妙,早已逃之夭夭。 张国勋在乱军之中,被明军的鸟铳打成了马蜂窝,惨死在娄江之畔。 踏羽营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结束了战斗,随后便开始向昆山线而去。 张国勋的师爷常盛带领着没有来得及渡江的清军残部,一路奔着北边而去。 眼下,张国勋身死,常盛决定率领着人马往常熟投王定国。 此时,清军都堂土国宝也已经率部与于永绂部汇合,距离仓州已经不足五十里。 仓州知县吴其沆早已得到了昆山王略发来的警讯,所以提前关闭了城门,做好了对敌准备。 娄江奔涌,在仓州城下,与盐铁塘呈十字交汇。 县城便坐落在两塘水系的交汇口,水路四通八达,更是盐铁漕运枢纽之地。 城中物资储备丰富,乃是南北通商之要地,市肆繁盛,人口充沛。 土国宝在苏松待过一段时间,所以一眼便看中了仓州的位置。 这里在他眼中,就是生门。 于永绂军两万在前,土国宝兵马四万在后,合兵六万,蔓延十五里,向仓州进军。 中军,一架驷马大车,车厢宽广高大,就像是移动的木屋一般。 其中,精美的毛毡铺在地上,当中摆着一张上好的红木小几,上面摆着玉盘珍羞,美酒佳肴。 再稍后一点,便是一张大床,帷幄深垂,帘幕朦胧。 隐约可以看见雪白的花枝,正横陈其上,安静熟睡。 肥头大耳的土国宝穿着一身白色的锦缎内衬,盘坐在案几前,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 脸上的赘肉透着红晕,额头不停的向外渗着汗水。 车外,副将曹虎策马伴随在车架旁边,护卫着土国宝。 “还有多远?” “回都堂,还有二十里便可抵达仓州。” “斥候可有消息?” “昨日我军斥候便已经分批潜入了仓州城中,大军一到,便可夺门。” “甚好,张国勋那龟孙,让他自己玩去吧!” 土国宝十分满意,只要他拿下了仓州,进可攻退可守,大军便可游刃有余。 顺势,还可以封锁娄江与盐铁塘,从过路的商船上,刮些油水下来。 太仓城,知县吴其沆正带着一干衙役在西城上巡视。 城上,只有三百县兵,还是刚刚组建,但聊胜于无。 昨日王略送来了警讯后,他第一时间就锁闭了城门。 鞑子若是强攻,仓州城恐怕坚守不了多久,王略说已经向杨廷枢求援,只希望他能尽快来救。 “大人,咱们这点人,没法守城!”县左都尉拱手郑重说道。 “本县知晓,援军已在前来的途中!”吴其沆从容笑答,心中却也不确定援军何时能来。 左都尉周程轻声一叹,只能带着手下这三百县兵拖延时间了。 可若是敌军势大,这三百人就像是沧海扁舟,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吴其沆在城头勉励了县兵一番,便带着衙役下城。 回县署的路上,碰上了几个结伴的乞丐,卧在路边,蓬头垢面。 吴其沆心细,他上任之后,经常在城中巡视,本县的乞丐他不说心中有数,但大多都有印象。 可这几人却好像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这让他有些奇怪,便上前问了几句。 “尔等是何时在此乞讨的?” “回老爷,上月自常熟逃来的。” “哦,我观尔等有手有脚,为何不去寻个活计谋生?” “唉,眼下到处都是兵祸,能有什么活做。” 吴其沆瞧了瞧几人,点点头,没有再问,带着手下转身离去。 回到县署之后,吴其沆迅速纠集了县衙中所有的差役,约有三十人,交由捕头带领,命其去将方才那几人全部锁拿。 “大人,几个乞丐而已,何必为难?”捕头有些不解的问道。 “哼,哪里是乞丐,分明是混进城中的奸细!”吴其沆沉声道。 那几人说上月从常熟逃难而来,可他们的身上,却是沾着一股淡淡的鱼虾腥味。 而且那几人身上也没有汗臭味,很显然,他们在撒谎。 吴其沆生性机敏,当即就断定这几人十有八九是鞑子派来的奸细。 现在鞑子朝着仓州而来,联系一想,其意图不言自明。 捕头恍然大悟,火速带着三十人前去捉拿。 就在这时,城上也传来了敲锣声,清军已经出现在了守城县兵的视线之中。 吴其沆的心也随着急促的锣声悬了起来。 西门处,八名乞丐从各个巷子中转出,同时朝着城门而去。 城门洞前,只有五名县兵把守,见有人汇来,那领队的伍长顿时警觉起来,小声招呼手下士卒戒备。 那八名乞丐一看守军有了戒备,为首之人忽然到底抽搐起来。 另外几名乞丐急忙伏在其身边,慌张地向守卒求救。 那伍长皱起了眉头,麾下有士卒想要上前帮忙,被他厉声喝止。 县兵都是刚刚组建起来,还没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所以还不能做到令行禁止。 “伍长,都是城中可怜人,救一下吧。” “是啊,乡里乡亲的,挺可怜。” 士卒们善心大发,有些不忍,伍长一时犹豫,便有一人擅自跑去,想要查看情况。 “回来!” 伍长一惊,焦急喊道。 “大壮,做人要行善积德啊,你别忘了,你这伍长可是大伙选出来的。” 那士卒一边跑,一边埋怨伍长大壮不肯救人。 大壮脸色一黑,周边的三名士卒目光纷纷看向了他。 “也罢,你们要救便去救吧。” 没等他说完,那三人也跑上前去。 大壮没有挪步,而是一手按刀,一手握拳,心中紧张不已。 在地上抽搐的乞丐此时已经开始口吐白沫,围在他身边的七人着急的不停呼救。 城门守卒四人赶来查看,见倒地之人情况危急,赶紧拨开围在其身边的乞丐,上前掐起了人中。 就在这时,那退到四名守卒身后的乞丐互相对视一眼。 远处一直盯着的伍长大壮目光一缩,急忙大喊道:“小心!” 话音刚落,那七名乞丐瞬间从怀中摸出了匕首,将循声回头的三名县兵一击毙命。 那正为倒地之人恰人中的县兵大惊,正欲起身逃离,却是忽然被拽住了胳膊,挣脱不得。 回头一看,方才抽搐的乞丐已然是脸上挂着狞笑,手中的匕首已经刺向了他的咽喉。 在惊惧愤怒中,四名县兵被伪装成乞丐的清军精锐斥候全部击杀。 这时,城门洞前,只剩伍长大壮一人。 八名清军斥候向他围杀而去。 城下尔等动静惊动了城上的左都尉周程,听到城门处有打斗之声,顿时大惊失色,急忙亲自带人下城查看。 同袍被敌人在眼前杀死,伍长大壮心中悲愤不已,挥刀挡在了城门前,力战清军八人。 清军见城上下人来援,急忙分出四人,捡了县兵的武器,前去阻挡。 此时,城外,清军于永绂部赶到,按照计划,他们吹响了号角,召唤内应。 城中正在与明军缠斗的清军斥候首领听到信号,退出战团,从怀中摸出一根焰火,用火折子点燃后朝天释放。 城外的清军看见了城中升腾起的红色焰火,知道内应提前暴露。 于永绂当即下令开始趁机攻城,清军马不停蹄,扛着七八具云梯开始冲击。 守城的县兵看见清军人山人海,心生畏惧,手抖不敢放箭。 右都尉见状,抽刀以军法逼迫,县兵们这才鼓起勇气,射箭拒敌。 但攻城的清军数万,三百人几乎与没有无异。 于永绂见城头箭矢零星,便知城中没有兵马,顿时兴奋起来,高呼酣战。 城内,左都尉周程费劲力气,这才率部格杀了那拦路的四名清军斥候。 门洞处,伍长大壮已经被砍倒在地,血流不止。 四名清军斥候冲着城门的跑去。 周程大惊,火速率人追杀,这时,吴其沆派来的县中衙役也赶来,见敌军内应夺门,大惊失色,急忙与县兵一起阻截。 清军一鼓作气,登上了四处漏风的城头,三百县兵几乎转眼溃散,被屠戮殆尽。 右都尉力战难挡,不屈而死。 这时,清军夺门的四名内应也抢先一步,打开了城门。 左都尉周程与县中捕头见状,只能含恨向城中撤退。 清军开始自西城门涌入,大呼小叫,犹如下山猴群。 于永绂带领亲兵进入城中,大喜,一边遣人向土国宝报信,一边下令,全军大掠! 在县衙等候消息的吴其沆,见左都尉周程领着十几人与县中衙役一起归来,心瞬间跌入了冰窖之中。 “大人,城池已破,末将只能死守县衙了!” 说完,周程便开始指挥仅剩的十几名士卒在县衙院中布防。 吴其沆也镇定下来,指挥差役们搬来杂物,堵死县衙大门。 入城的清军开始疯狂,连番跑路逃命所带来沮丧,在这一刻,得到了尽情的释放。 所过街巷,每一户人家,都遭到了清军的毒手。 于永绂带着人马直奔县衙,到达后,发现大门紧闭,不禁嗤笑两声。 “内里之人听着,擒杀伪知县者,赏银千两!” 于永绂朝着县衙高声喊道,里面把守的县中衙役听后,心中开始动摇起来,时不时回头看向了端坐在公案前的吴其沆。 左都尉周程见状,怒斥道:“尔等要做汉奸吗?” 这话出口,才将军心安定下来,毕竟做汉奸,是要被人骂祖上十八代的。 于永绂等了一会儿,见攻心之计没有奏效,便开始督部强攻。 清军找来了一根粗壮的木桩,当做攻城锤,开始撞击县署大门。 这时,城中已然是一片狼藉,四处都是在忙于劫掠的清兵。 有的怀中揣满了金银珠宝,有的手中抓着鸡犬。 街上,更有因为争抢财宝而自相残杀者。 不多时,正在指挥士卒翻墙入县衙的于永绂忽然见有麾下士卒浴血而来。 “报!将军,不好了,东门大开,有明军杀入!” “什么??” 于永绂心中大惊,仔细询问一番,才知道竟然是在己方自西门进城之时,有人打开了东门。 有明军后脚从东门入了城,己方斥候竟然没有通报! “娘的,为何没有事先侦知???” “回将军,全军皆在城中掳掠......” 于永绂登时大怒,这帮废物,光顾着劫掠,连正事都不干了,该杀! “去,将今日当值的斥候尽数斩首,一帮废物!” “是!” 明军已经入城,于永绂只能暂时放弃攻打县衙,他一边遣亲兵去执行军法,一边开始收拢散在城西的各部。 城东,明军正沿着东西主街默默进军,行进间,极为谨慎。 他们人数不多,看上去只有一千左右。 主将亲自在阵前打头,忽然,街两边的门户中,跑出了几名嘻嘻哈哈的清兵。 一扭头,便看见了当街的明军,顿时愣住。 明军停下了脚步,无声地注视着那几名刚刚劫掠完的清兵。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那几名清兵两腿瞬间抖动起来,想跑,却迈不开步子。 “我们投降!” “对对,我们降了,饶命饶命!” 说话间,那为首的清兵果断投降,将怀中过的珠宝全部洒落在地上,然后缓缓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逇清兵也跟着效仿,果断保命。 那为首的明军将领见状,一招手,左右的部下便会意,上前将几人分开带到了街边的房屋之内,秘密处决。 大军继续无声前进,沿街清军见之惊逃。 于永绂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已经昏了头脑的士卒收拢起来。 那些玩忽职守,在城中搜刮的斥候也全都被他斩首示众。 这时,关于入城明军的情况也都被探查清楚。 得知只有大约千人,于永绂心中这才松了口气,一面安排人马守备各处城门,一面带着主力万人,前去攻打明军。 很快,两军便在城中偏东处的大街上相遇。 第一眼看见明军,于永绂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都什么臭鱼烂虾,连像样的衣装都没有,甚至还穿的是草鞋。 放眼看去,竟然还有满头白发的老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明军。 再看他们所持的武器,那可真像是从仓库里倒腾出来的老古董,有的火铳,年龄甚至比他们队伍中的士卒年龄还大。 于永绂越看越怪,眼前的兵马,恐怕是哪里来的团练吧。 你要说这是明军,那他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喂,你们是哪里的团练?” “不要不自量力,现在投降本将,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于永绂甚至已经没有了动手的心思,就这种队伍,他都不屑与其交战。 明军将领见对方招降自己,不屑一笑,开口说道:“我们不是团练,我们是大明平波堡巡检司。” “啊?巡检司?哈哈哈哈!你莫不是在玩笑?” 于永绂闻言,瞬间笑的前仰后合,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满是戏谑之情。 巡检司?算个狗屁!也敢来和大清兵马碰,这真是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对面的明将没有搭话,只是一脸肃穆,于永绂见状,心中竟然还有些感慨。 自崇祯以来,地方的巡检司早已经和卫所一样糜烂,巡检司甚至更加荒废,明廷为了缩减开支,除了裁撤驿站,还裁撤了不少巡检司。 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听到巡检司的名号,真是奇了。 “尔等还是乖乖投降,省的老爷我大开杀戒!” “真是晦气,一群乌合之众,装什么大尾巴狼?” “拿我于永绂碰瓷,真是太晦气了,赶紧降了,我饶尔等不死!” 于永绂眼中,对方就是一群叫花子,动手都嫌脏。 明军依然是沉默不语,那明军将领面色平静,浑然没有投降的意思,他暗暗朝着身后比了个手势,下令准备战斗。 于永绂见对方不听劝,满脸厌恶的下令麾下兵马出击。 清兵咆哮着当面杀来,明军原本的两列纵队火速变阵,以十一人为一队,呈无数个小阵,迎战清军。 原本于永绂觉得这种战斗结果可想而知,不需要他亲自坐镇,正准备带人离开,前去继续攻击县署。 没想到转头之时,正好看见了对面的兵马变阵,只一眼,他便呆住了。 那是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 于永绂心中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冲击一般,愣在当场。 周遭的亲兵不解,满头雾水。 “将军?” 于永绂脸上的轻视、戏谑、嘲讽等神情在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肃穆。 这时,两军已经交手,明军数个十一人小阵,相互配合,进退拉扯,将冲来的清兵杀得无处落脚。 清兵打了半天,只留下了己方一地尸体,没有杀伤敌军一人,这让在场的清军全部都惊得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没想到,面前这群“叫花子”一般的兵马竟然这么强! 清兵败了一阵,开始谨慎起来,不再轻视眼前敌军。 两军对峙,明军小阵之中,当先一柄长盾,其后狼筅、镗耙、火铳、弓箭各两人,尾部两名刀手,十一人队列严整,进退有序,默契无间。 清军正要再战,于永绂却抬手止住了兵马。 他打马上前,喊话道:“来将,可否报上姓名?” 明军各阵收缩,紧密联系,清兵望之,只觉得无处下手。 见那清军将领又来喊话,明将领本阵十人前出,阵型变化间,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令清兵大开眼界。 “大明平波堡巡检司,千户戚承志!” 于永绂翘首以盼,听到对方报上名号,当即喟然叹道:“果真如此!” 这人,果然是姓戚,戚继光的戚,戚家军的戚! 可是戚家军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浑河一战,他们便成了史官笔下的一串名号,几行文字。 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在这里,又看到了戚家军的影子。 “你可是戚少保后人?”于永绂问道。 “是与不是,又当如何?”戚承志面色坚毅,沉声应答。 于永绂点点头,没有说话,打马回到了己方阵中,下令道:“进攻吧。” 说完,清兵便又出击,主街宽两丈半,两军在此厮杀起来。 明军配合的天衣无缝,在这街巷中,竟杀得清兵节节后退。 清兵以弓箭射击,明军便伏于长盾之后,狼筅高举,箭矢落下,几无杀伤。 于永绂将战斗交给了一名部将指挥,自己领着人马离开了主街。 “将军,我等去攻县衙吗?” “不必了,撤出城外,让土都堂接手吧。” 亲兵点头应诺,见于永绂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便不敢再多话。 感谢鹿鸣的打赏,老板厚爱,多谢支持! 感谢大汉忠臣曹吉利的月票,十分感谢!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戚氏郎 第219章 戚氏郎 土国宝得知于永绂已经攻克了仓州城,便火速下令麾下兵马急进。 前锋刚自西门入城,便得到于永绂部斥候的探报,说是城中有一部明军杀入,正在主街交战。 车厢中,土国宝怀中抱着美人儿,口中嚼着玉指夹来的果子,十分惬意。 “启禀都堂,于参领率部撤到了城外安营。” “哦?” 土国宝闻讯,嘴角一斜,笑了起来,暗道这于永绂还挺识相,很会做人,顿时心情大悦。 若是两军都驻扎在城中,必然会生出摩擦来,况且这仓州是他看中的地盘,定然不能与于永绂共享。 “既然他这般懂事,咱也不能亏待了他,拿出城中一部分粮草送到于参领营中去。” “得令!” 有了立足之地,土国宝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再不用舟车劳顿,受这颠沛之苦。 这时,有斥候来报,说杀入城中的明军已经连胜三场,正朝着西城杀来。 正要享受人间之乐的土国宝一愣,不是说这支明军只有一千人吗?怎么这般厉害! “曹虎?” “末将在,都堂!” “你亲自领兵,速去荡平敌军。” “末将领命!” 副将曹虎领着土国宝的军令,当即点起所部三千直属兵马,直奔东去。 疾驰片刻,便已经听到了激烈的喊杀声。 远处,清兵被杀得连连后退,难以招架,更有零星胆小之辈,调头逃跑。 曹虎心中惊奇不已,这支兵马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强势。 正这时,别部一将,见副将曹虎赶到,急匆匆跑来,向曹虎大倒苦水,说道:“曹将军,这股明军甚是怪异,着实无从下手啊。” “有何怪异?” “这......末将打了老仗,没见过这等奇怪的战法!” “哦?让开,本将亲自去会会他们!” 曹虎也不犹豫,带着麾下士卒火速上前支援。 到了阵前,他这才看清了对面明军的情况,见到的第一眼,他脑子中就蹦出来了三个字:鸳鸯阵! 周遭的清兵脚下不断后撤,面对稳步推进的明军无人敢上前应战。 明军踩踏着清兵的尸体,像一只沉默的野兽,只有杀戮与前进。 曹虎没想到今日能见到鸳鸯阵重现世间,着实令他吃惊不小。 自戚家军覆灭以后,世间便再无能重现鸳鸯阵的明军。 这就像是看见了史书上的东西复活了一般,令人心神震荡。 当年,戚家军可是威震东南,名动天下,纵然是浑河血战,他们也没有辱没他们的军号,虽败犹荣。 不知为何,曹虎也不自觉的开始跟着士卒慢慢后退。 对面的明军不声不响,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 虽然他们衣衫褴褛,军容残破,可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气势。 曹虎忽然想到,于永绂撤出城外,莫非是因为这支明军? 难道是他不愿与这支敌军交手,所以选择了避战? “将军,不能再退了!” 左右的亲兵提醒道,曹虎这才发现,再退就要靠近中军所在了。 于是他整肃心思,喝令全军反击。 清兵再次组织冲击,明军瞬间止步,任由清兵来攻。 敌军尚未近前,便先备鸟铳射杀一二,弓箭又杀一二,等上前,当面便是狼筅戳来,队前的长牌手趁机补刀。 这攻守协同,进退配合,稳如泰山一般。 清军就像是拍在礁石上浪涛,无法撼动明军分毫。 曹虎见状,暗叹这鸳鸯阵果然是巷战无敌,无奈之下,他只能分出兵马,迅速在后方设置障碍阻拦,准备依靠障碍堵截明军。 戚承志见清军有所动作,于是便下令开始突击,绝不给敌军机会。 明军各阵轮番压上,迅速的切割了清军的阵线,开始分而绞杀。 局势不妙,曹虎再调兵马上前堵御。 清军不断开始朝着主街涌来,瞬间将街道挤满,人挨着人,乌泱泱一片。 戚承志见清军这是要拿人命消耗他们,微微一叹,他手中没有重火器,如若不然,只需一炮,便可叫敌军消散。 现在,他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进攻,不断消磨敌军,拖延时间。 他是奉了焦琏之命,在踏羽营赶到昆山后,先一步往仓州驰援。 等到踏羽营肃清昆山之敌,便会火速赶来支援。 “死战!” “死战!!!” 戚承志在阵中大吼道,全军队长,以刀击盾,以示回应。 沉闷的敲击声令清军神魂一颤,明军开始奋进。 最前方的小队开始出现伤亡,但很快就有友军补位,清军始终无法破阵。 两军开始了绞肉鏖战,曹虎看着不断倒下的己方士卒,心惊不已。 ....... 土国宝已然心中在想曹虎怎么这么久还没有返回。 感觉到有一些奇怪,土国宝急忙派人前去查看。 随后,他十分谨慎的下令,让中军移驻西城门处,等待着具体的消息。 多年以来的活命经验,让土国宝的生存嗅觉十分灵敏,他从不将自己置于险地。 这回下江南,落得如此狼狈境地,他恨不得将张国勋碎尸万段。 主街上,清军的人墙就像是水坝一样,遏制住了明军前进的脚步。 戚承志在阵中,眼看着前军的三十个小队,现在只剩下十来个左右,心如刀割一般。 “千户,我们上了!” 身后,一名年轻队长冲着戚承志说道。 戚承志只犹豫了一瞬,便点头答应。 “显志!多加小心!” “哎!” 年轻的队长带着本队毫不迟疑的顶了上去,将意图上前的清军直接反杀回去,维持住了阵线。 但前军损失较大,阵线稍显单薄,于是戚承志又调后队十五上前补充。 这时,土国宝派来的人找到了曹虎询问情况,曹虎无奈,只能据实以答。 那人在后方登高望了望两军交战之处,尸体铺满了街面,绞肉十分惨烈。 曹虎也是无奈,他手中也没有火炮,不然何须如此费力鏖战。 来人将所见情形全部汇报给了土国宝,震惊之余,土国宝忽然觉得这于永绂好像又不是那么懂事了。 他贼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两圈,觉得任由这部明军纠缠下去,恐有变故,思来想去,忽然心生一计。 土国宝叫来了亲兵,耳语交待了一番,麾下的亲兵便迅速四散离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凯歌》 第220章 《凯歌》 夕阳似火,烧红了整个天空,赤霞流云,倦鸟归林。 城西的多处民宅,都在冒着滚滚的浓烟,冲天而上。 部下为土国宝弄了一处豪宅,乃是城中最好的园子,里面可谓是洞天福地,花团锦簇。 翠竹成荫,松柏长青,有一池秋水,明亮沉静。 阁楼连廊,飞檐画角,更兼有数盏灯台,映照红妆。 自车架而下,土国宝入园暂歇,车上的女子也跟在后面,娇俏而又妩媚。 “这仓州,果然是宝地!” 土国宝十分满意这园子,不禁开口称赞道,说着,便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女子。 女子羞涩一笑,掩住了半面脸颊,土国宝略微沉吟一下,面上,忽然生出了坏笑。 他朝周遭的亲兵招了招手,那亲兵附耳而来,一声低声吩咐,那亲兵先是一愣,随后便眼神瞟向了女子。 女子不知所以,只见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投来,心肝一颤,不自觉的倒退两步,神色慌张起来。 土国宝吩咐完,便背着手,在士卒的带领下,朝着卧房走去。 那女子已经被吓得不敢乱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几名亲兵围了上来,女子大惊,口中叫喊起来:“不要!不要!求求你们......” “我可是都堂的女人,你们大胆!” “放开我,土都堂,饶命啊!” 已经走远的土国宝就像是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转角处。 兵卒将女子架起,径直朝着园子外拖去。 女子哭喊不停,清兵也不予理会,一路拖行而出。 这时,主街上的战斗还在继续,明军的小队就像是严丝合缝的战争机器一般,清兵仿佛是磨盘下的黄豆,只要送上去,顷刻间,便会被明军碾成齑粉。 曹虎头疼不已,天色已经不早,若是再拖下去,真的要举火夜战了,且不说士卒吃不吃得消,他首先是扛不住了。 正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了几声牛叫。 警觉的曹虎回头一看,就看到土国宝的亲兵赶着几十头黄牛前来。 牛? 曹虎心中一道闪电划过,瞬间茅塞顿开。 “妙计!妙计也!” 他急忙派兵接收,然后将牛群向阵前赶去。 正在作战的清兵突然收手,向两侧让出道路来。 明军止步,戚承志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敌军定然是有了应对招数。 忽然,几声熟悉的老牛叫声传来,戚承志心脏一缩,随即便明白了敌军想干什么。 “显志,小心!” 正在前方戒备的戚显志听到了兄长的提醒,躬身起势,准备应对。 “敌军放牛,大家小心!” “铳手,想办法干死!” “咱们得拦住才行,不然后面的弟兄们就要遭殃了!” “大家镗耙助我立盾!” 戚显志指挥着身后的士卒,准备硬抗冲击。 他心中明白,一旦让牛群冲乱了大军,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候,敌军跟在牛群后趁机杀上,己方可能会全军覆没。 刚调整好阵型,就听见了牛群发出了凄厉的哀嚎与嘶鸣,四面开始震动起来。 戚承志咬紧了牙关,肩膀死死顶在盾牌之上。 清军用刀刺了牛屁股,牛群发了疯般冲向了明军阵中。 曹虎率军趁机跟进,准备一举结束战斗。 当先的公牛一头撞在了戚显志的盾牌上,戚显志只觉得就像是千斤巨石砸在了肩头一般。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入耳,只觉得整个肩膀就像是被卸了下来一般,失去了知觉。 随后,胸前一胀,大口的鲜血吐出,后方顶着他的另外两名镗耙手也是口鼻鲜血汩汩而出。 队中的火铳手迅速射击,击伤了其后的两头牛,但没想到受了刺激的牛更加疯狂。 戚显志此时整个左肩已经粉碎,听见动静,用尽周身气力,以后背顶在了盾牌上。 疯牛再次冲撞,这一回,直接撞翻了盾牌,将戚显志盖在了下面。 后方的镗耙手也被撞飞,狼筅手见状,两人合力想要抱住牛颈,却被牛角直接顶穿胸膛,当场牺牲。 队尾的刀手见全队惨死,悲痛不已,盛怒之下,挥刀迎上。 两人一左一右,奋力砍断了牛蹄,这才将当先的公牛直接放倒。 顶在前面的其他各队全部选择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抗牛群,来掩护后方的同袍。 转眼之间,三十个小队几乎伤亡殆尽,牛群也被全部格杀在前方,没有波及到中军。 前军幸存的明军被后方赶到的清军一一杀死。 被压在盾牌下活活踩踏死的戚显志也被清军扒了出来,狠狠的补了两刀,还被当场削去了首级。 明军只余四十队,开始收缩抱团。 中军,响起了抽泣声。 戚承志队中,一个年轻的铳手正咬着嘴唇,抹着泪水。 剩下几人也都眼中带泪,面色沉痛。 “不要哭,宏志,显志是咱戚家的好男儿!” “这是咱们戚家男儿的宿命。” “战死沙场,方得始终。” “都不要哭,老爷子在天上看着咱们呐!” 戚承志吸着鼻子,安慰着队中的士卒。 可他此时,两行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 “大哥,咱们会死在这吗?” 另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年轻铳手红着眼睛问道。 “明志,有大哥在,别怕。” 戚承志定住心神,眼睛盯着前方涌来的清兵,口中低沉而又温和地安慰着年轻的堂弟。 在戚承志左右两边,还有两队,队官都很年轻,装束打扮与戚承志一样,腰间都挂着戚家刀。 左边的队官,名叫戚耀宗,是戚承志的长子,年方十八。 右边的队官,名叫戚光祖,是戚承志的次子,年方十六。 这时,清军杀到面前,前方的小队率先迎战,戚承志当即领本队上前,准备随时补位。 左右二子亦率队协同并进,护卫两侧。 曹虎见眼前明军伤亡大半,竟然还能再战,心中已经是惊为天人。 寻常的兵马伤亡超过三成,就已经濒临崩溃,能支撑到伤亡过半的,都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眼前这支明军已经不能用精锐来形容了,这简直是泰山当道。 “都说憾山易,憾岳家军难。眼前这支千人兵马,几乎可比岳家军了。” 曹虎感叹不已,还好这支明军只有千人,尚可应对。 天色已经昏暗,两军俱已疲乏,曹虎也是哈欠连连。 这时,一架马车来到了街上,停在了曹虎身后。 曹虎一看,正是土都堂的车驾,还以为是土国宝亲至,心中有些惶恐,小心上前。 可没想到,来的只是土国宝的亲随,正是此前来查看战况的那人。 “将军,都堂念您劳苦,便将这大车送与您,今夜,您可在此歇息。” 曹虎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这大街之上,两军尚在交战,让自己住在阵前,这是不胜不休啊。 一定是土都堂责怪自己作战不力,这是在警示自己。 曹虎心中不悦,但只能强颜欢笑,拱手答谢。 “将军,这区区千人,不知还需多久才能平定?” “一个时辰,请转告都堂,一个时辰之内,城内便可太平!” “诶~都堂没有催促将军之意,只是关心战况罢了,将士们尚未休息,都堂也是寝食难安。” 这话说得曹虎瞬间面色一沉,那人见状,轻轻一笑,便翻身上马,转头离去。 曹虎看着这豪奢的驷马大车,心中有些难以名状的邪火升腾。 他带着将士在阵前卖命,土国宝抱着美人在后方享福,什么狗屁的寝食难安! 明军还在坚守本阵,清军进攻越发乏力,明显已经有厌战之情。 曹虎正在气头,下令继续强攻,任何人都不许后退一步。 甚至派出了亲兵持刀督战,清兵只能继续拼命。 戚承志前面的小队已经倒下,他带着本队补在了一线。 “左右稳住,注意阵型! 见左右小队有些突出,戚承志急忙大喊道。 天色太暗,视线不清,左队戚耀宗入敌阵太深,没有注意到友队位置,被抓住战机的清军迅速切割包围。 戚承志又惊又急,几乎各队同步前压,想要解救左队。 清军也敏锐的发现了明军的急切,知道是围住了大鱼,开始拼命抵挡。 曹虎也发觉了变数,急忙站在车辕之上,大呼起来。 “围杀此队明军,全军赏银!” 清军哗然,骤然发力,想要援救中军左队的明军全部被压了回去。 戚承志见左队陷阵已深,无力救援,神情悲怆,顿感锥心之痛。 中军右队不死心,在队官戚光祖的带领下,还想再行突击救援,但还是被清军挡了回来。 清军重围之中,左队四面受敌,难以招架。 戚耀宗自知失策,陷同袍于死地,心生愧疚。 “弟兄们,耀宗对不住你们!” “但戚家儿郎,杀虏而死,虽死无憾!” “来生,我戚耀宗还做你们的兄弟!” 然而,身后已然无人回应,队中士卒皆已奋战而亡。 见清军对自己围而不攻,戚耀宗知道敌军打的什么主意。 他回头相望,夜色沉沉,已然看不清父兄所在,清秀的脸上黯然一笑,回过头,怒视敌军。 这时,曹虎划开众卒上前,见这年轻明军,上下打量一番,劝说道:“小子,大好年华,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活着,才有一切!” “我观明军救你急切,想来身份不低吧。” 戚耀宗狠狠啐了一口,对这胡言乱语,不屑一顾。 曹虎眉头一皱,这小子还挺刚烈,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人士。 “你若一心求死,那便自刎吧,我留你全尸。” 戚耀宗闻言,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脖颈凉飕飕,心中犹豫起来。 见对方沉默,曹虎暗暗一笑,还是太年轻,自己略施攻心之术,便可轻松拿捏。 畏惧死亡,乃人之天性。 抗拒死亡,乃人之本能。 何况这小将年纪轻轻,定然还想求活。 戚耀宗紧握着手中的刀,脸色一阵白一阵黄,脑中天人交战,神思挣扎。 曹虎也不催促,只要能擒此人,说不得是个大鱼,届时也好向土都堂交待。 就在曹虎自以为得计之时,忽然有高亢之声传来。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憾!”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进鞑虏兮,觅个封侯!” 听见同袍高歌,戚耀宗倏忽心中镇定下来,捉刀的手也不再颤抖。 曹虎陡然一惊,不好! 再看戚耀宗,冲着他轻蔑一笑,横刀项上,轻声和歌唱道:“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随即,便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曹虎愕然,方才他明明已经动心,都怪这该死的歌声! 明军阵中,戚承志一边奋战,一边泪流满面,口中断断续续唱着军歌,泪珠与汗水滑入口中,又苦又咸。 原本力尽的明军忽然暴起,就像是迸发了什么神奇的力量一般,杀退了清军又一次进攻。 曹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站在车辕之上,默然注视黑黢黢的明军身影。 车辕旁,站着七八个清军佐领,皆面色肃然。 “谁知道敌军方才唱的是什么?”曹虎冷冷问道。 这时,一名籍贯在闽的佐领支支吾吾答道:“回将军,好像是当年戚家军的军歌。” “末将年少时,在家乡曾听到过一次,当时戚家军正在闽地援剿倭寇。” 曹虎脸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道:“戚家军的军歌?” “正是,乃戚少保所作,名为《凯歌》。”佐领答道。 再看此部明军,曹虎喃喃道:“没想到,戚家军,复活了......” 说完,摆摆手,命士卒轮换休整,稍后再攻。 自己转身推开车厢门,刚钻进去,便愣住了。 217被审核,现已解禁,可以观看。 想了下,还是弄了个书友群:,有问题方便及时告知大家。 第二百一十九章 莲子心中苦 第221章 莲子心中苦(大章) 车厢内,正是土国宝一直宠幸的女子,被缚在厢中榻上,动弹不得。 曹虎顿时心中一颤,土国宝竟然将他的女人送了过来,这唱的是哪一出? 女子楚楚动人的眼神中,满是哀求之色。 外面,明军士气高亢,战事正激烈,曹虎哪里有心思在这云雨之事上。 他轻轻退出了车厢,返身坐回了车辕之上。 清军已经迂回到了明军的后方,现在戚承志部就像是海中的孤岛,被围在了主街之上。 仓州全城,已经被清军全部控制,四处城门水门也都被重兵把守。 曹虎也不着急,歼灭眼前的明军只是时间问题。 戚承志在阵中,见夜色深沉,只觉得心头肉被剜了去,痛的难以呼吸。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 痛哉他戚氏郎正是青春年华,便在这阵前把血泪尽洒! 清军稍作轮换,发起了最后的猛攻。 明军只余三十队,结阵相依。 凯歌一曲,唤起了他们藏在心中的那股志气。 白发老卒满脸追思,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浑河血战的那一天。 “我辈不能救沈,来此三年何为?” 那一战,存者屈指可数,而他,从死人堆里爬回了江南乡梓地,孤独终老。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只记得自己姓戚。 闻戚耀宗战死,老卒的喉咙里,发出了低吟。 戚承志见清兵涌上,冲着次子戚光祖伤感道:“今夜已无法破敌,光祖你且率队杀向东门,为父为你开路!” “父亲!我乃戚家儿郎,此刻唯有死战。” 后方堵截的清军人数并不多,还有冲破的可能,戚承志想让次子率队杀出,可戚光祖却是不愿。 这时,阵中白发老卒所领之队,忽然转向,向后杀去。 戚光祖一惊,急呼道:“叔公,不可!” 可那老者充耳不闻,直直杀入了后方清军阵中,左右亦有三队协同,突击之下,在清军之中破开了一条血路。 戚承志抓住机会,火速命戚光祖后撤,自己也率队且战且退。 清军堵截不利,叫明军一鼓作气,向后退出了包围之中。 那白发老卒为了掩护各队,独自率队留下断后,被淹没在了清军人海之中,力战而死。 撤到东门跟前时,守门的清军压根没想到这股明军还能活到现在,猝不及防之下,叫戚光祖一个冲锋,便给打散了。 “夺门!夺门!”戚承志大喊道。 戚光祖得令,火速率队抢占城门,这时,在城墙上值守的清军闻风而动,鸣锣示警。 但明军动作迅速,顺利打开了城门。 围追的清军见状,已经有些泄气,脚步开始放慢,不愿再追击。 这时,负责把守东城门的清军守将带着人马慌慌张张赶来,见明军已经打开城门,面如土色。 再看曹虎部士卒,已经停滞不前,士气衰竭。 那守将无奈,只能督所部兵马追杀,不然他的脑袋恐怕是保不住了。 戚承志夺了城门,再看身边,只剩二十队人,心中凄凉不已。 清军骑兵追杀冲来,明军不敢再跑,只能在城门洞中结阵迎战。 风月同天抚太仓,河山共枕生娄江。 就在两军步骑即将碰撞之时,忽闻有鼓点声传来。 戚承志还以为是幻听,可是这鼓声却越发响亮,自背后阵阵不歇。 回头看去,云开月明,东门之外的平野之上,出现了无数人影。 “援军到了......” 戚承志红着眼睛喃喃道,可他的心中,并无半分喜悦。 门洞前,戚光祖正带着十个队呈横排封死洞口,狼筅成排,清军骑兵冲来,纷纷被扫下马去。 那虏将气急,喝令士卒再冲,城上,已经发现了城外来袭的明军。 若是再不将城门夺回,那可就事情大发了。 “光祖,城门不能丢! “爹,孩儿明白!” 戚光祖长得英武有力,虽年少,却也勇力十足,比起大哥戚耀宗更加善武。 城外,马步军两万,分数路向仓州城奔来。 大军之首,一将策马,身后左右,跟着两骑。 来援兵马,正是定海总兵王之仁所部。 夜不收事先已经探知了城门处正在激斗,只是不知是哪一部兵马。 王之仁得知仓州还有兵马在抵抗,下令强行军急进支援。 “定海,大柱,率中军三千骑,速去援手!” “末将领命!” 参将齐定海与石大柱拱手应是,两人当即点了中军的骑兵,朝着东门疾驰。 正在苦苦支撑的戚承志听到马蹄声,令各队缓缓后撤,准备为骑兵让路。 城内的虏将已经急的满头大汗,这两百明军就像是膏药一般,黏在了门洞中,死活难以逼退。 城上传来了明军骑兵杀来的讯息,那虏将顿时色变,来不及了,骑兵飞快,转眼便到。 曹虎的残兵已经撤退,东城处,只有守军三千。 得知明军势大,这虏将已经慌了神,没想到竟然叫这两百明军给坏了大事。 来不及咒骂曹虎办事不力,这虏将果断带着麾下人马向城西奔去。 城上的清军见主将离去,已经没了抵抗之心。 明军参将石大柱领千骑自东门杀入,直奔西城。 参将齐定国率部去夺北门,戚承志见终于拖延到了友军赶来,率部退到了东门外休息。 靠坐在城墙根,无尽的疲惫袭来。 王之仁亲率步卒开始入城,大军入东门之时,士卒纷纷扭头看向了排坐在城墙脚下的戚承志部。 东城之上的清军果断向明军投降,因为他们已经不想再逃了。 西城,驻扎在城外的于永绂部收到了明军主力已经打进城中的消息,正准备休息的他瞬间睡意全无。 大帐之中,于永绂来回踱步,一脸沉思之情。 帐中左右,麾下的将校分列,静静等待着于永绂的军令。 与此同时,土国宝被从卧房中叫醒。 “都堂,不好了,明军自东门杀进来了!” “娘的,这群饭桶,狗日的吕三刀误我大事。” “都堂,吕三刀已经率部出西门跑了。” “什么???气煞我也!!” 土国宝一脚踹开了房门,气的胸口发疼,脸色铁青。 他一边命人备马,准备撤离,一边派人去给城外于永绂传令,命他入城接应。 这时,曹虎带着人冲了进来,见土国宝正在披甲,急忙说道:“都堂,快走,明军骑兵已经杀来了!” “吕三刀呢?”土国宝火冒三丈,气冲冲问道。 “已出城西去,不知踪迹。”曹虎答道。 土国宝眼中杀意沸腾,他当即点了麾下亲兵五十,每人发银五十两,命他们追杀吕三刀。 “尔等定要将此贼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杀了此人,尔等便自行散去逃命,不必归来。” 五十名亲兵都是跟随土国宝许久的心腹,对其忠心耿耿,赴汤蹈火,无有不从。 一旁的曹虎见状,心中不免泛起了阵阵恶寒。 眼下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追杀吕三刀,还真是睚眦必报,狠辣至极。 披甲上马,土国宝在曹虎的护卫下,开始向西门逃窜。 这时,石大柱衔尾赶到,见数十骑西去,当即眼中一亮,猜是贼首,便引兵急追。 曹虎见明军尾随不休,于是便向土国宝说道:“都堂先走,末将拦住追兵!” “虎子,多谢了!”土国宝头也不回地说道。 石大柱被曹虎拦住了去路,二话不说,直接杀伤,两人斗了起来。 西城门已经远在眼前,土国宝见城门处已经有兵马在等候,心中稍安。 石大柱与曹虎交手几招,见敌首远去,心中急迫。 曹虎自知今日死路一条,于是便以命搏命,与石大柱战了个平手。 西门处,土国宝催马赶到,于永绂亲自领兵马接应。 “关键时候,还得是于参领!” “怎不见曹将军?” “曹虎为某断后,咱们先走便是。” 土国宝一边出城,一边不以为意,曹虎,不过是帐下走狗,用来为自己赚取功名利禄的工具罢了,死了再换一个便是。 于永绂没有再说话,招了招手,领着兵马随行。 “都堂,咱们往何处去?” “常熟吧,李国翰那厮攻常熟去了,咱们去还能分一杯羹。” 土国宝心中盘算着,眼下自己的兵马都弃在了城中,只有于永绂这两万人,只有与李国翰合兵一处,才安全一些。 于永绂点点头,看了看四周,放缓了马速。 土国宝说话间,忽然发现于永绂的亲兵似乎将他们围在了中间,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有了一丝丝异样的感觉。 前方有一片树林,于永绂的兵马驻扎在这片树林以北三里开外。 途径树林,土国宝摆手,队伍停止前进。 “都堂,有何吩咐?” “尿急。” 于永绂上前询问,土国宝翻下马去,捂着裤裆朝着路旁的林子跑去。 望着钻进林子的土国宝,于永绂向远处两个士卒使了个眼色,两人急忙跟了进去。 没一会儿,就见两名士卒跑了回来,战战兢兢的请罪道:“将军,小的无能,跟丢了。” “唉,也罢,料他光杆一个,也是穷途末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于永绂一叹,驻马思索一阵,便令队伍调头,返回仓州城中。 此时,王之仁部兵马已经全部顺利入城,逼降了城中没有防备的清兵四万。 西门处,拼命阻截的曹虎死缠烂打,令石大柱十分难受。 这时,齐定海率部拍马赶来,见石大柱还在打斗,上前助战。 “城中兵马皆降,汝一人又能如何?”齐定海呵斥道。 “为吾主殿后,有死而已。”曹虎扶正头盔,气喘吁吁地说道。 “土国宝生性残暴,禽兽不如,竟有汝这般忠勇之将,真是老天瞎了眼。” “为将,但求始终。” “汝既说始终,为何降清?” “我生于辽地,长于建州,虽为汉人,却不知有明,何言投降?” 曹虎的话,令齐定海无言以对,当年虏廷掠关内人口甚众,或许,这其中就有他的爹娘吧。 从小便成了鞑子的奴隶,乃不知有大明,这还真不能说他是降清贰臣。 这种悲剧,错不在他。 石大柱实力远在曹虎之上,只是曹虎搏命,这才堪堪留手。 “来,再战!”曹虎举刀大声道。 石大柱看了一眼齐定海,眼中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可齐定海却是摇了摇头,此人不知受了土国宝何等恩惠,竟愚忠至此,既然一心求死,便如其所愿。 两人正要再战,忽然身后走来数百骑。 齐定海与石大柱当即警惕起来,向后退却几步,招呼部下准备战斗。 这是,王之仁率步卒赶来,欲夺西门,正巧路过此地。 曹虎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看,竟然是于永绂。 “都堂可安全?” 于永绂没有回答,场面有些怪异,王之仁打马上前,静静观察着。 曹虎单骑在中,西是于永绂,东是明军,三方对立。 “于参将,你这是何意?”曹虎皱眉问道。 于永绂打马上前,来到了曹虎身边,与其并辔而立。 “曹将军想家吗?” “???” 曹虎被于永绂搞懵了,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王之仁三人也有些茫然不解,弄不清这清将耍的什么把戏。 于永绂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曹将军有所不知,在下的故乡在台州府松门卫石塘村。” “爹娘死在了倭寇之手,是戚家军将我救下。” “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楚,那位将军姓胡。” 曹虎听得虎躯一震,他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推测的果然没错,于永绂移军城外,果然是不愿与那支明军交手。 不好!莫非...... 王之仁三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一头雾水,但是隐约感觉到了一点什么。 “你莫不是想投降?” “土都堂到底如何?” 曹虎与于永绂拉开了距离,警惕起来,怒目问道。 忽然,王之仁身后几骑飞来。 “报~将军,焦总兵率踏羽营赶来。” “知道了,去将方才守门的那位将军请来!” 王之仁小声吩咐道,他现在十分好奇,在他们赶到之前,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永绂轻轻一叹,打马来到了王之仁面前。 “在下参将于永绂,愿率部反正!” “于参将弃暗投明,乃一时俊杰,本将定海总兵王之仁。” “我部人马两万,俱在城西外驻扎,麾下将官,尽在此处,请总兵官处置。” “诶,处置之事,还需我军主将来定夺。” “哦?将军不就是总兵吗?” “哈哈哈,于参将尚不知我军军情,日后自会知晓,焦总兵已经前来,请于参将随我前去拜见。” “王总兵请!” 于永绂临阵倒戈,曹虎并没有多少惊讶。 “这位曹将军,汝若愿降,本将保你参将之位。” 王之仁看向了孤零零的曹虎,劝说道。 曹虎却是摇摇头,拒绝了好意。 这时,奉命而来的戚承志领着次子戚光祖赶到。 “末将平波堡千户戚承志,参见总兵。” 王之仁一听到戚承志的名字,瞬间心中云开雾散,面带惊讶的打量着面前的父子二人。 “这位是?” “这是犬子戚光祖。” 戚氏父子! 王之仁扭头看向了于永绂,只见于永绂翻身下马,走到了戚承志面前。 戚承志见这清将与王之仁并辔,大概猜到是投降了。 此前两人有过照面,这清将后来离开了,也没有怎么交手。 在戚承志悲伤的目光中,于永绂脱去了清军盔甲,将自己的辫子揪到了前面,一刀削断。 随后他郑重地向着戚氏父子躬身行了一礼。 戚承志不解,但未动分毫。 戚光祖的目光却是在远处的曹虎身上游走,杀兄之仇,不共戴天! “爹!” “去吧。” 儿子所想,戚承志一眼便知。 戚光祖抽刀上前,朝着曹虎走去。 石大柱与齐定海驱马让路,王之仁也是目光灼灼。 于永绂回头望了一眼曹虎,便重新上马,跟着王之仁一同去拜见焦琏。 石大柱与齐定海被留下善后。 戚承志只觉得心力交瘁,颤颤巍巍地来到了路边,坐在了墙边,怅然若失。 曹虎见戚光祖来战,心中知晓,定与那死去的明军队官有关。 “尔是前来报仇?” 戚光祖可不废话,一声怒吼,挥刀杀去。 第二百二十章 坟冢无处话凄凉 第222章 坟冢无处话凄凉 仓州城一战,清军参领于永绂部两万人临阵倒戈,向明军投降,城中逼降清军土国宝部四万人马。 都堂土国宝潜逃,不知所踪,为其断后的副将曹虎也在与平波堡小将戚光祖的搏杀中被击毙。 焦琏将清军四万俘虏中的八旗队官尽数斩首,然后以十抽一,诛杀最恶者,以儆效尤。 余者三万俘虏,尽数发往千墩镇交由杨廷枢部分在各堡之中看管,负责在修缮墩堡,营建屯田之事中作为苦力。 在投降的清军之中,焦琏获得了情报,得知李国翰部与王定国部两万余人马去攻常熟,于是他火速调遣回防苏州的太湖水师黄蜚部沿娄江东进,与大军汇合。 仓州城东,芳草萋萋。 一处山丘之下,坟冢座座,墓碑林立。 戚承志坐在坟前,手中提着一壶烈酒,独自伤心。 面前,是长子戚耀宗与堂弟戚显志的墓碑。 在其后,更是数百牺牲士卒之墓。 山丘黄叶纷纷,凋零如雨,黄花盛开,蜂蝶飞舞。 喝着烈酒,却也减退不了心中的悲楚,憔悴的面容让戚承志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脚步响起,戚光祖自后方的群墓之中走来。 “爹,咱们该回去了。” 戚光祖抹了抹泪花,轻声说道。 戚承志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将手中的烈酒全部洒在了坟前,轻抚着墓碑,仿佛是在抚摸孩子的脑袋一般,眼中充满怜爱。 背后,马蹄急促,戚光祖回头一看,有些面熟,是焦琏帐下亲兵。 “戚千户,总兵召见。” “这就前去,有劳了。” “千户客气,小的先行一步。” 焦琏召见,戚承志猜到,大概又是要进兵了,心中有些不舍。 戚光祖牵来了战马,两人火速返回了城中。 焦琏幕府,众将早已聚齐。 戚承志快步入内,见自己来迟,向众人告罪。 “诸位久等,在下来迟,实在是不好意思。” “无妨,戚千户,请入座吧。” 焦琏已经知道戚承志是从城外墓地赶回,并无责备,闻言说道。 堂中,王之仁毫不掩饰地向戚承志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黄蜚也是满脸感慨,冲着戚承志笑着点点头。 知县吴其沆也在座中,起身向着戚承志拱手一礼。 戚承志忽然有些紧张,吴其沆可是百里侯,向他这个小小的千户行礼,这实在令人诚惶诚恐。 “戚千户,节哀!”吴其沆一声叹息,话语中满是敬重之情。 “多谢知县大人关怀。”戚承志赶紧回答道。 戚承志率部一战成名,以一千老弱之旅,在敌军腹中搏杀坚守一日,又夺得城门,引大军入城,当为仓州之战的首功。 仓州城中,已经流传起了戚承志部的事迹,百姓依旧将他们称呼为“戚家军”。 “眼下各部到齐,入寇苏松之敌,只剩逃窜常熟的李国翰一部,想来张国勋的残兵也已经投奔其麾下。” “本将估计,恐尚有五万兵马,只需将其荡平,便可竟全功。” “我意,当一鼓作气,发水陆十万,速攻敌军。” “诸位,以为如何?” 焦琏在上座询问众人的意见。 众人皆点点头,没有什么意见,辗转奔波数千里,长驱虏寇不休战,眼下只剩最后一波敌军,一鼓作气将其歼灭,大局便可稳定。 焦琏见无异议,于是当即布置起了进军计划。 他下令,于永绂部两万人留守仓州城,太湖水师留水兵营两万人也留在仓州休整。 踏羽营以及王之仁不皆由水师运载,走盐铁塘北上,然后向西转入白茆河,直去常熟。 “千户戚承志!” “末将在!” “本将征辟你为帐下参将,令你征兵五千,往苏州驻守训练。” “末将领命!” 戚承志没想到自己直接被选用为参将,心中略有惊讶。 焦琏看着戚承志欣慰一笑,他已经将此间战况悉数呈奏潞王。 想来不久之后,戚承志这等忠勇良才必定会受潞王殿下重用。 随后,焦琏领水师副总兵吴易率水兵营留驻仓州城整训。 于永绂负责率部平靖地方,剿寇捕盗,追缉零散逃敌。 这么安排,于永绂欣然领命,被派去平靖地方,这其实是一件积德的好事。 虽然他心中清楚,留下休整的吴易所部,其实是为了监视他麾下的新附之军。 就在焦琏紧锣密鼓的安排着兵发常熟时,清军李国翰部已经完成了对常熟城的合围。 原本只有两万人马的李国翰,收编了前来投奔的张国勋残部三万人,瞬间变得兵强马壮,直接四面围城,准备强攻常熟。 常熟知县潘柽樟,见敌营数十里,四面烟尘不息,满心忧虑难消。 他已经看见,城外的树林正在成片成片的消失,想来是清军在打造攻城器械。 城上,潘柽樟正领着一干县署幕僚观望敌兵。 这时,忽然一队清军策马驰来,城上的民壮慌忙射箭,可压根没有一箭射中。 城下的清兵手中举着几个脑袋,在城下奔走了一圈,似乎是在向城上示威。 潘柽樟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他之前派出城求援的信使,竟然都被鞑子截杀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这波人马刚走,就见又有一骑驰来。 那人近前,潘柽樟只觉得十分熟悉,仔细一看,正是此前中了自己计策的敌将,背上插三竿小旗,十分独特。 “城上狗官,汝之虚实,已被我洞穿,若不想被挫骨扬灰,便开城投降,我尚能留你全尸!”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王定国扯着嗓子大声朝着城头呼喊道,军中只剩一日之粮,今日若不能攻破常熟就食,大军便有崩溃之险。 李国翰正在督造攻城器械,还需两个时辰才能完成。 潘柽樟听见敌军劝降,不屑一顾,也不回复,直接离开了城头。 城内,他已经组织起了青壮,准备随时登城应战,虽然不知道能撑多久,但是他也绝不愿开城投降。 王定国见对方直接不理他,骂了两句,打马离开。 城中街道之上,潘柽樟派出的衙役正在组织人手往城头运送土石。 许多百姓甚至卸下了门板,送上了城头,作为遮挡敌军箭矢之用。 全城上下,抗敌士气高涨,自上次潘柽樟行空城之计,杀敌数千之后,百姓们就对这位年轻的知县无不信服。 知道是位好官,这才纷纷出手相助。 潘柽樟自然感受到了百姓们对自己态度的变化,更是重申了与常熟共存亡的决心。 城外清军大营,李国翰正急的上火,不断令士卒加快建造速度。 张国勋的覆灭,已经让他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 明军竟有数万骑兵,这实在是令人惊骇,现在他孤军在野,军粮告罄,若此时明军骑兵大举来犯,恐怕会瞬间崩溃。 他本以为有张国勋去攻昆山,土国宝、于永绂去攻仓州,明军必然被吸引,前去救援,正好为自己拿下常熟创造了机会。 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张国勋出师未捷身先死。 土国宝部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可失去了张国勋部的策应,在李国翰看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王定国归营,见李国翰脸上愁云密布,上前说道:“不必担忧,常熟必可一举拿下。” “明军援兵恐怕已经在来的路上。” “唉,北归恐已无望了,我已派人探了江岸,有明军舟师昼夜巡弋。” “明军水师竟如此强大,这真是出人意料。” 李国翰不免心中有些动摇,生出了穷途末路之感。 说了两句,本想安慰李国翰的王定国也沉默了,他甚至连自己都宽慰不了。 即便是他们攻下了常熟,他们就果真守得住吗? 其实两人心中都清楚,他们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 江北的情况他们十分了解,已经不可能再抽调的出兵马渡江救援,何况现在明军管控江面甚严。 “报!都统,器械打造完毕!” “好,各军立刻埋锅造饭,饱餐一顿,两个时辰后,开始攻城!” 李国翰当即下令道,两个时辰后,已经是午后,正是天气炎热之时。 感谢平台居士的月票,大佬厚爱!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二打二,很公平 第223章 二打二,很公平 两个时辰后,金乌高悬,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 今日,不知为何,格外的火热。 清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四面同时出击,开始了蚁附攻城。 潘柽樟亲冒矢石,带人在城墙上巡视鼓舞。 鲜血,洒在了滚烫的城砖之上,瞬间蒸腾起了阵阵热气。 清军的箭矢插满了竖在城头的门板。 登城的云梯在城头一字排开。 李国翰亲自在阵前督战,王定国举着盾牌,亲自率队攀城。 无数的土石从城上砸下,将清军的云梯砸断了不少。 可李国翰准备的十分充足,火速命人补充新的上去。 潘柽樟在城上四处奔走,不断激励着士气。 他知道,清军四面环攻,一定是急于破城,其中必有隐情,很可能是军粮不足。 于是,他叫来了麾下心腹衙役,命几人携带火种,分赴城中各仓守备,一旦城破,立刻烧粮,绝不给鞑子留一粒米。 常熟攻守甚急,清军只攻了半个时辰,城防便摇摇欲坠。 民壮终究是不敌发了狠的清兵,纵使潘柽樟奋力呼喝,但也无法挽回颓势。 无奈之下,城中男子开始陆续登城,拿人命与清兵硬耗。 王定国寻机杀上了城头,城中并无猛将,无人能挡王定国,竟叫他一人连杀数十,如入无人之境。 眼看着西城头即将被清军占据,潘柽樟无力回天,只能匆匆向县署撤退。 王定国率部火速自甬道下城,准备夺取城门。 可不想城门竟然已经被被浇筑了铁水,完全封死,非人力所能打开。 这令王定国有些无奈,但转念便想到了此战的首要目的,于是便火速带人往城中寻官仓而去。 潘柽樟撤回县署,放响箭示警。 各粮仓处的心腹见到信号,迅速掏出了火折子,点燃火把,扔进了谷仓之中。 今日天气炎热干燥,很快便升起了大火。 王定国赶到官仓之时,大火已经吞噬了堆场中的所有谷仓,热浪就如浪涛,不断的打在脸上。 望着熊熊大火,王定国大怒,没想到这狗知县竟然烧粮,这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王定国气急,这种火势已经无法扑救,眼睁睁看着粮食没了,又怒又怕。 这可如何是好?就算是拿下了常熟城,没有粮食吗,又该怎么维持。 火冒三丈的王定国决定杀去寻那狗官,以解心头之恨。 四面城墙皆已失守,城上的民壮俱被凶残的清兵尽数杀害。 县署之中,潘柽樟挽起了袍袖,立在院中,手中拄着一柄长刀,身后站着七八个衙役,正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四面城门被封死,清军一时无解,只能攀城而入。 李国翰也自西城入了城中,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控制粮仓。 他刚一下城,就接到了斥候的汇报,说城中官仓民仓已尽数被烧,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这守城官员真是聪慧,竟然料中我军断粮,这釜底抽薪之计,真是精准毒辣。 粮草全无,取这常熟又有何用? 县署当面,王定国领兵奔至,见大门紧闭,便命士卒撞门。 但内里,已然是被堵塞严实,一时半会,撞开不得,王定国表情阴狠,计上心来。 “放火,这狗官不是喜欢放火吗,烧死他!” “老子要将你这狗官烧的灰飞烟灭。” 潘柽樟听得虏将在门外无能狂怒,不禁哈哈大笑。 他吩咐县衙内的差役在井中打水,将院中全部泼洒一遍,越湿越好。 没一会儿,清军就开始向院内投掷干柴火把。 可院中,已经被水泼的湿漉漉,火把落下,很快就会熄灭。 王定国又令射火箭覆盖,潘柽樟依然以水拒之。 清军见火烧不起来,气急败坏,王定国决定亲自越墙而入。 正在这时,城外轰隆隆的传来了炮响。 王定国一惊,不好,明军援兵到了! 正愣神,李国翰派来的斥候便已赶到。 “将军,明军援兵赶到,正在急攻城外兵马,都统请您出城领兵。” “敌军几何?” “恐有五万之数,白茆河上,敌军舟船无数!” “水师???” “明军水师自江口入援。” 原来是明军长江上的水师来援了,竟然有五万之数。 来不及多想,王定国只能奉令,赶紧出城率兵迎战。 他忽然想到,这也许是个机会,若是能击败来援的明军,便可夺船! 只要能夺船,那便有了生机。 李国翰也正是如此想,他已经下令城中兵马尽数退出,准备与明军野战。 之所以不据城坚守,乃是因为他们没有火炮。 明军水师来援,火炮之利自然不言而喻。 他们守在城上,只能被动挨打,况且城中粮食已经尽失,坚守只会坐以待毙。 倒不如出城与明军一战,胜则生,败则亡。 明军自城东的平原上滚滚杀来,兵马数万,犹如洪流。 白茆河上,有靖海水师摧波镇战船五十艘,护送着一百艘运兵漕船。 清军在城东的兵马最先发现敌情,迅速背城列阵,迎战明军。 这时,李国翰带着两万兵马也火速转向,在城北整军,开始向东前出,准备策应。 王定国出城之后,趁机整顿出城的两万兵马,沿城西的尚湖东岸北上,在李国翰之后列队。 然而,此时清军顶着酷烈的日光已经力战许久,早已经人困马乏,现在强行再战,气力难支。 李国翰看着疲惫不堪的士卒,心中郁闷无比。 “勇士们,此战胜,则我军可夺船返乡,此战败,便会埋骨此处。” “今日没有退路,我李国翰与尔等一同拼死!” “夺船,回家!” 李国翰冲着兵卒高呼道,果然,以归家相激,效果显着。 清兵精神气骤然变化,回家之念所带来的力量,开始在军阵中蔓延开来。 这时,明军先锋已经杀到,只见十匹快马领数千骑兵一举便冲垮了背城列阵的清军。 李国翰大惊,暗道:这是哪一部人马,竟如此厉害! 这时,在后方的王定国上前观望敌情,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原来是江阴诸将。 王公略正左冲右突,杀得人仰马翻。 阎应元也挥舞着偃月刀,砍的头颅滚滚。 明军来势汹汹,将清军刚刚提起来的士气瞬间压制住。 李国翰心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原来,常熟的警讯早被无锡知县冯厚敦侦知,并且上报给了朱常淓。 得知常熟危急,朱常淓当即调阎应元率所部一万人马,以及崇明田仰部四万人马,由靖海水师护送,往常熟救援。 阎应元领所部人马一万,登陆白茆河北岸,没有等待后军,便直接发起了进攻。 此时,后军四万,正在陆续上岸整队。 领军之人,乃是诚意伯刘孔炤。 靖海水师摧波镇五十艘战船开始向常熟城抵进,船上的火炮也陆续开火,向着李国翰部远射。 明军火炮犀利,李国翰部被迫移动躲避。 这一让,王定国部兵马便露了出来。 正在冲杀的王公略与邵康公同时看见了远处的王定国,两人不约而同的甩开当面之敌,奔着王定国杀去。 “康公,让我来!” “不不不不,上次叫这狗日的打伤了,今天得跟他算账。” “二打一是不是太不厚道?” “胡说,你打人,我打马,二打二,很公平!” 王公略闻言,挥槊大笑起来,与邵康公齐齐去斗宿敌王定国。 见又是熟悉的两人,王定国弹了弹背后的小旗,接过了亲兵递来的青龙戟,深深吸了口气,拍马出战!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宝马配英雄 第224章 宝马配英雄 明军水师火力全开,白茆河北岸的清兵被打的哭爹喊娘。 王公略与邵康公两人斗战王定国,打的天昏地暗。 阎应元领着兵马,与小将李九郎直冲李国翰所在,势如雷霆,明军水陆联合,马步共进,让本就强行支撑的清军瞬间崩溃。 李国翰所部兵马直接溃散,开始调头逃命。 王定国更是被打的无暇分身,身后兵马被明军炮火炸的狼狈奔逃。 整个常熟城以北,明军追,清兵逃,乱成了一锅粥。 诚意伯刘孔炤见率步卒追赶不及,只能先行进入常熟城中。 李国翰见大势已去,不敢迎战阎应元,果断抽身逃跑。 明军骑兵侵掠如火,清军溃兵纷纷抱头投降。 更有甚者,直接口吐白沫,力竭而死。 王定国见此战已败,于是奋力挡开了王公略一击,拔马就走。 邵康公大喝一声,拍马急追,王公略哪里能轻易放王定国走脱,他早就对其胯下的碧血驹垂涎三尺了。 见有士卒欲放箭射杀,王公略急忙制止,生怕伤到了那匹骏马。 “康公,我去追!” “你速去围杀残敌,收降俘虏。” 王公略喊道,眼睛直勾勾盯着正在逃窜的王定国,尾随不舍。 邵康公知道自己胯下战马难追王定国,所以便率部转向,去为大军收尾。 一个时辰后,围攻常熟的清军除了一小部分逃散之外,尽皆投降。 李国翰更是被追的跑死了战马,被追来的阎应元一刀斩首。 王公略追王定国远出至北边江岸,见前路已绝,走投无路的王定国只能回头死战。 见对方摆好了架势,王公略却是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一柄鲁密铳,神色悠然的当着王定国的面装填起来。 本来蓄势待发的王定国直接傻眼,想跑,可他跑得过火铳吗? 一身勇力,在这短小精悍的鲁密铳面前,瞬间显得绵软无力起来。 王公略将鲁密铳对准了王定国,脸上嬉笑道:“怎么说?” 满脸阴云的王定国一言不发,看着黑洞洞的铳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愣了半晌,他颓然一叹,将手中的青龙戟倒插在了土里,轻轻抚摸了一下碧血驹的马鬃,翻身下马,转身站在了滔滔江水之前。 碧血驹甩了甩头,有些躁动起来,口中发出了鸣叫声。 “王公略,汝乃英雄也,你我各为其主,倒也无仇。” “此碧血驹,青龙戟,随我征战多年,愿你善待之。” 王定国说罢,一根根拔下了自己背后的三面兽旗,弯腰将其插在了岸边。 金秋明媚,江风浩荡,王定国远望江天之色,只觉辽阔。 “大丈夫,今日至此,乃天不助我!” 一声长啸,纵身飞跃,跳入了这茫茫江水之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三面小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就像是坟前的三根香火一般。 碧血驹焦躁的在原地打起转来,口中发出了哀鸣,仿佛感受到了什么。 王公略缓缓放下了手中短铳,跳下马去,走到了碧血驹面前。 八尺大马,这可是绝世良驹,平生难得一遇。 他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却是被碧血驹扭头躲开。 “马儿,你主虽勇烈,却是跟错了主人。” “可惜了你这马儿。” 说着,王公略便一把握住了插在旁边的青龙戟,狠狠将其拔出,顺势舞了起来。 这画杆青龙戟,在王公略手中,虎虎生风,就像是原本属于他的武器一般,十分得心应手。 劈砍挑刺,一招一式尽显风雷之威。 撩挡抽戳,一起一落更彰英雄之力。 王公略紧紧握着青龙戟,就像是天降横财一般欣喜。 再看碧血驹,似乎被方才王公略的威风所慑,渐渐安静下来。 王公略瞧见变化,趁机纵身上马,碧血驹却是十分温顺,没有抗拒。 这让王公略心中喜不自胜,骑在马背之上,开怀大笑起来。 今日得宝马神器,王公略顿时气场大变,已然有无形之威。 这时,王公略的亲兵追赶而来,带来了阎应元的将令,命他火速整军回返。 王公略将自己的老马与马槊交给了亲兵,正要策马离去,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翻身下马,走到了插在江岸边上的三竿小旗前,将其中的虎豹两面旗子拔了出来,揣进了怀中。 常熟城中,明军正在恢复城池的正常面貌。 阎应元提着李国翰尔等脑袋返回了城中,诚意伯刘孔炤正在县署与知县潘柽樟叙话。 江阴其余各将正在清点战果,打扫战场,还未归来。 还好援军及时赶到,清军没有来得及在城中胡作非为便撤了出去。 所以城中的损失并不大,倒是上城作战的民壮死伤千余。 县署公堂,潘柽樟正在与刘孔炤细说战事经过,阎应元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潘柽樟见来人面赤肩宽,形似大将,不禁向刘孔炤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这位是江阴阎应元,阎总兵。”刘孔炤介绍道。 “哎呀,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阎典史,久仰久仰!”潘柽樟早就听闻过阎应元的事迹了,心中对其十分敬佩。 此时得见真人,不免有些激动起来。 阎应元轻轻一笑,拱手行礼,客气道:“知县大人谬赞了。” “哪里,阎典史快请入座。”潘柽樟笑道。 阎应元大方落座,与刘孔炤一起了解了常熟战事的经过,随后由潘柽樟起草奏章,三人联名向潞王呈奏。 事毕,潘柽樟本想设宴答谢二人,但刘孔炤与阎应元都婉拒了。 ...... 常州,潞王行在。 书房之中,朱常淓正在看着黑冰台送来的情报。 浙西南敌情已经迫在眉睫,阁部吴甡督兵两万在金华驻守。 清军护军统领顾纳岱率军五万已经自衢州府进入了金华,攻占了金华府汤溪县,正与吴甡对峙。 更为要命的是,剿灭了徽州府金声部的巴牙喇纛章京苏克萨哈率军六万,忽然杀入了严州府,兵锋直接指向了杭州府。 杭州,危急! 朱常淓这两日急的上了火,嘴角已经起了两个水泡,昼夜难眠。 现在西南腹地的确切消息传来,更是火上浇油,令他如坐针毡。 这时,李宝捧着一摞奏疏急匆匆跑了进来。 “殿下,内阁急件。” 刚说完,朱常淓就已经起身直接拿过,看了起来。 眉头深锁,是内阁首辅姜曰广的求援急报,杭州现在只剩京营郑遵谦部兵马一万,十分空虚,眼下清兵若是进入杭州府,会直接切断大军的粮道。 苏克萨哈兵马六万,北上可进入杭州围城,东进可直取宁绍台地区。 无论怎么行动,都会直接破坏全局形势。 经过这几个月,朝廷好不容易恢复了全浙生产,清丈了田亩,兴修了水利,实行了官屯。 这大好局面,才刚刚起步,若是遭到清军破坏,这对朝廷来说,可谓是致命打击。 朱常淓连看几本奏疏,除了内阁的,还有留守重臣张慎言的以及唐王朱聿键的奏疏。 其中内容,都是希望能够分兵回援,浙江乃是朝廷基石,又有山川之险,进可攻退可守,物产丰富,可供养大军。 不像苏松,虽然也是鱼米之乡,可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朱常淓自然知道浙江之重要,可现在与南京清军对峙,非重兵不可,一旦退却,敌人便会进兵。 清廷的兵马众多,输几场并无大碍,可朱常淓输不起。 该死的洪承畴,这一招釜底抽薪,可谓是真的拿捏住了自己的软肋。 正在朱常淓思索对策之时,王翦前来拜见。 “君上,捷报!” “哦?可是苏松大捷?” “正是正是!” 王翦手中挥舞着快马送回的塘报,走进了书房之中。 感谢宁静之岚的月票,多谢多谢! 第二百二十三章 西南危 第225章 西南危 “太好了,大将军果然用人独到,这焦琏还真是富有帅才。” “如此一来,苏松彻底平定,我主力再无后顾之忧。” 朱常淓一边看着捷报,一边激动的说道。 这捷报来的太及时了,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令人心中畅快不已。 见到潞王喜笑颜开,伺候在一旁的李宝心中也轻松了不少。 他已经许久没见殿下脸上有笑容出现了,这些日子,就连用膳都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君上,正好可以令焦琏率军回防浙西南了。”王翦起身,走到了书房中悬挂的舆图前,指着严州府说道。 朱常淓也起身来到了舆图前,君臣二人研究了起来。 严州府,正北方就是杭州府的地界,新安江自西而来,过附郭建德县汇入富春江。 “君上,可领太湖水师载焦琏所部兵马走运河南下,顺水直向严州境内。” “届时,便可堵御敌苏克萨哈一部,使其不敢轻动。” “到时敌我兵力相当,只需寻机破敌便可。” 王翦说着自己的安排,眼下走水路驰援最快,而焦琏部是现在唯一能够机动的兵马,所以只能由他千里回援。 朱常淓点点头,同意王翦的计划,可心中却是有些犹豫。 焦琏部连番征战,这下又要马不停蹄的南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 “焦琏倒是成了朝廷的及时雨,还真是辛苦他了。” “哈哈哈,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也算是对他的磨练了。” “那便依大将军之计,就由焦琏统大军火速南下。” “谨遵君上之命,臣这就去发军令,八百里加急送往苏松。” 王翦当即告退,朱常淓眉头舒展,亲自将王翦送到了书房门外,顺势在院子中活动了一下筋骨。 “李宝,最近可有江西的消息?” “回殿下,张总理那边没有消息传来。” 朱常淓微微点头,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起张国维来。 江西明军势弱,面对的又是洪承畴亲自指挥的重兵,形势危如累卵,令人牵肠挂肚。 可眼下自己又鞭长莫及,只能靠张国维独自支撑。 想了想,朱常淓快步走回了书房,令李宝代笔,草拟诏令。 “罢焦琏援剿苏松差事,以五军参赞府行走任总兵官,挂征西将军印,授天子剑,征讨西南,赐便宜行事之权。” “所部援剿苏松参战将士,皆赏银十两,自内帑发。” 朱常淓沉吟片刻,原本还想赐爵,但是想了想,还是暂时不予实行。 多日以来,他心中已经思定了二十级爵位的评定标准与条件。 只不过眼下秦军成军不久,还没有真正的打出成名之战来。 他准备将第一次赐爵,留到更好的时机。 诏令草拟完毕,盖了监国大印,封装之后,便由王府缇骑直送焦琏处。 没过多久,王翦的军令也自常州发出,送往了苏松。 杭州,内阁。 唐王朱聿键端坐在公房之中,几位阁臣皆陪坐在列。 众人面色凝重,浙江十一府,已经沦陷两府,清军已经将剑架在了脖子上。 这让原本欣欣向荣的朝政为之停滞。 宁绍台的官屯已经形成了规模,收纳了流民佃户三十余万,日垦荒地三万亩,开展的顺风顺水,如火如荼。 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明年将有一千万亩耕地,朝廷可直接收取一半的产粮。 按照平均每亩产原粮四石,稻米两石来算,总产出可达两千万石稻米。 朝廷直接收取一半,可收取一千万石,这可是一笔惊人的数字。 集中官屯的好处,在大学士高弘图把账算明白之后,几乎是举着双手双脚大力赞同的。 朝廷收取的这一千万石稻米,可是实打实的,毕竟参与官屯的百姓也不需要朝廷供养。 这么算下来,再刨除运输损耗,保守估计朝廷可年入最少八百万石稻米。 万历六年,朝廷赋税收入麦406.7万石,米2264万石,合计2670.7万石,值银1644.2万两。 这可是当年全国的农税收入,现在仅宁绍台地方,官屯预计收入便可达八百万石。 按照现在的米价,每石米二两银,折合白银一千六百万两。 这还只是官屯,没有算地方的正常税收。 如此诱人的数字,现在面临着被毁的风险,让内阁诸臣都感到了十万火急。 在众人沉思之际,唐王开口说道:“眼下朝廷主力难以回援,危急关头,还需诸位齐心协力,筹划应对。” “浙江万不能有失,朝廷新政伊始,正是人心依附之时。” “宁绍台官屯开垦,一千万亩已是上限,必须击退敌军,拿回西南两府。” “到时全浙官屯,耕地面积或可再翻一倍,甚至两倍。” “诸位,这还没有算盐政、马政、农税、丝绢布以及其他各税课收入。” “各位,想想吧,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守住浙江才是。” 唐王的话令三位阁臣不约而同一叹,他们何尝不想守住浙江。 官屯之利,大家有目共睹,可是手头无兵,如之奈何? “方国安部已经抵达仙居,不日便可进入金华府,与吴阁部会师。” “四万兵马,守城足矣。” “只是这忽然进入严州的苏克萨哈部,却是无法应对啊。” 首辅姜曰广扶额惆怅道,据悉,这苏克萨哈乃是清廷一员大将,又是多尔衮的心腹,其麾下所领兵马,都是精锐之师。 原本他们是在徽州府,忽然转入浙江,必然是洪承畴指使。 杭州,对清军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兵部不是还有两万新兵吗,实在不行派出去,往新城驻守。” “能拖一时是一时。” 高弘图抚须说道,新城,在杭州府的西南,地处松溪与葛溪的交汇处,东去二十里,便是富春江。 黄道周闻言,翻起了白眼,直言道:“这与让他们送死何异?” “那你说该如何?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我看坚守杭州便是。” 高弘图瞪了一眼黄道周,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三人意见不一,唐王朱聿键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左都御史张慎言姗姗来迟,笑着走了进来。 “拜见唐王,老臣来迟了。” “金铭先生快请。” 环视一圈,见三位阁臣又是一脸苦瓜相,张慎言呵呵一笑,坐下说道:“坐以待毙恐非上策。” “若敌不攻杭州,又该如何?” “为今之计,需有一部兵马,往府界驻守,吸引敌军。” “行缓兵之计,使敌无东顾之力。” 高弘图闻言,狠狠点了点头。 “可这部兵马,岂不是有覆灭之险?”黄道周迟疑道。 张慎言脸色果决,毫不犹豫的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孤军坚守新城,能拖多久拖多久。” 三位阁臣与唐王听后,皆沉默不语,这话不说出来还好,可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就显得十分残酷。 再说了,这样的战斗,谁又愿意领兵前去呢? 城中只有京营一万,兵部新兵两万,这点兵马,捉襟见肘。 张慎言环视众人,见他们神情为难,纷纷沉默,抚须一笑。 “老夫率军前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种地存粮,当兵立功 第226章 种地存粮,当兵立功(大章) 张慎言要亲自率军前去新城,阻截清军,三位阁臣皆言不可,连连摇头。 “金铭先生不可,先生已年近古稀,怎堪这军旅颠簸?” 唐王急忙出言相劝,张慎言的年事已高,之前还生过大病,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 若是让他率军出城,岂不是太过无情。 “唐王殿下,老朽半截身子入了土,此去,最为合适。” “不行不行,本王不同意,再议,再议!” 唐王朱聿键摆了摆手,坚决不同意,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朝中无人。 几位阁臣开始思索起合适的人选来,就在这时,门外,侍卫送来了急件。 “报,有严州急件到。” “快拿进来。” 侍卫将刚刚送到的塘报迅速送到了唐王手中。 阁臣们全部抬头,心中紧张起来。 “诸位,敌军自建德出,兵围桐庐了,时不我待啊。” 唐王语气急迫的说道,张慎言闻言,当即站起身来,拄着拐杖说道:“老朽这就率军出发,再议恐怕就来不及了。” “可......” “诸位不必再劝,老朽心意已决。” 姜曰广站了起来,原本还想再劝张慎言,但是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去。 黄道周与高弘图也先后起身,没有多说,向张慎言恭敬郑重地行了一礼。 “老朽就带郑遵谦部去吧,守城就用兵部两万新兵。” “先生只需坚守不出,相信监国一定会有所应对!” 唐王朱聿键上前,拉住了张慎言干枯的手,满眼不舍地说道。 “多谢殿下,事不宜迟,老朽这就率军出发。” “京营兵马已经在待命了。” 张慎言笑道,众人一听,原来老先生早已经打定了主意。 说完,不等众人说话,便转身向外走去。 这时,门前出现了两个年轻的身影。 众人一看,正是陈子龙与方元科,两人都是京营主官。 “先生,还是让我们去吧!”陈子龙拦在门前,向张慎言拱手说道。 这时,姜曰广眼睛一亮,他刚才就想说,让京营两位主官率军前去。 现在两人主动前来,于是他便急忙上前说道:“先生,我看,还是让元科与卧子前去吧。” “他二人主持京营,更为合适。” 张慎言看着眼前两位年轻人,摇头笑道:“你们还年轻,日后还要为我大明复兴而鞠躬尽瘁。” “还是我去,你们守好杭州城。” “孙高阳七十可战,我张金铭未尝不可。” 众人见拦不住,只能纷纷叹息,跟着唐王朱聿键一同去送别张慎言。 一个时辰后,杭州清波门外,京营郑遵谦领所部营兵一万,整装待命。 城门处,朝中众臣先后闻讯赶来送行。 张慎言一一道别,唐王亲自与张慎言共饮送行酒。 “诸位,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别了!” 拱手一礼,张慎言转身爬上了身后的马车。 郑遵谦亲自率亲兵护在了马车周边。 “郑总兵,务必保护好金铭先生!”首辅姜曰广冲着郑遵谦说道。 “首辅大人放心,城若破,末将先死!”郑遵谦在马上拱手答道。 说完,便调转马头,大手一挥,全军开拔。 ...... 绍兴府,平水镇。 广袤的农田之中,密密麻麻都是劳作的身影。 暑气蒸腾,热浪侵袭,田垄边上的树荫下,七八个垂髫稚子正逗着蚂蚱。 原本居住的草棚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已经变成了青石堡城。 五座大型堡城按照东南西北中的方位分布在平水镇域内。 田亩环绕在堡城四周,一望无际,其中阡陌纵横,道路连通。 一片一片的小树林点缀在这田野之中。 在田地当中,铺设有引水沟渠,流水淙淙。 在五座堡城外,则是建有房舍,整齐有序,形成了村落。 通往堡城的道路之上,来往的大车不绝,其上运送着粮草秸秆。 赶车的农夫喜笑颜开,口中哼着悠然自得的小曲。 堡城的大门前,有把守的士卒,盘查着来往的行人。 城头之上,悬有一鼎大钟,用来号令。 在山丘之上,站着几人,其后,数员士卒警戒。 “延之兄,这平水镇容貌,如今已焕然一新,你功不可没啊。” “闲之兄说笑了,此间功劳,皆赖诸位同心协力,才能促成。” “哈哈哈,这五座堡城,屯戍一体,耕战两用,可为绍兴的定海神针。” “还是闲之兄规划的好,这十万亩良田,今秋亩产便达四石,明年,精耕细作,或可再增产不少。” 朱大典望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平水镇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他的脚印与汗水。 自从被潞王殿下贬来绍兴做事,朱大典可以说是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原本是想讨潞王欢心,可经历了这么多,他的想法已然发生了改变。 卢若腾也发觉了朱大典身上的变化,自从堡城开建以来,朱大典就一直亲自在工地上督造,亲力亲为,浑然不像是个朝廷高官。 两人身边,绍兴知府于颖更是乐开了花,有了这十万亩官屯,绍兴几乎再无流离失所的难民与佃户。 各县甚至还将本县的乞丐也全部送了过来,可以说,这平水镇官屯,解决了无数问题。 站在卢若腾身后的,一男一女,俱是戎装。 他们正是原先住在平水镇草棚之中的孙克咸与葛嫩娘。 两人看着眼前安居乐业的景象,一时有些失神,若不是他们历经苦难,还真以为现在是太平盛世。 就在几人观景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骚动。 只见数十名百姓正被士卒阻拦在山脚下。 朱大典见状,心中一惊,上次他也是被围在了这里,险些丢了性命。 这时,有士卒跑来禀报。 “几位大人,有百姓求见。” “可知何事?” “说是要答谢诸位大人!” 朱大典闻言,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好事,于是便命人放百姓上山。 不一会儿,便见三位老叟带着几十名男男女女,来到了众人面前。 三位老叟穿着麻衣,踩着草鞋,粗糙的双手中,各捧着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他们领着身后的年轻人,跪在了朱大典等人面前,将手中的米饭举过了头顶。 “哎呀,老丈,你这是作甚?!”卢若腾赶紧上前扶人。 “诸位大人,请收下吧,这是今年打出的新米,这第一碗,献给几位青天大人!”为首的老者,面色激动地说道。 他们原本都是被谢家压榨的佃户,若是没有朝廷清丈田亩,查办谢家,他们今年,恐怕只有饿死在这茫茫稻田之中。 对他们来说,是卢若腾与朱大典救了他们的性命。 “我等无以为报,只有这白米饭三碗,请青天们不要嫌弃。” 老者见三位大人没有动作,以为是他们看不上,急忙补充道。 卢若腾一听,与朱大典和于颖对视一眼,三人同时伸手,接过了饭碗。 “老丈,快快请起!” “这等上好的白米,我等又怎会嫌弃。” 卢若腾端着手中的米饭,心中感慨万千,这哪里是白米饭,这分明是百姓满满的心意。 都说民以食为天,这白米饭,就是他们最珍贵的东西了。 朱大典二话没说,没有筷子,他直接拿手刨着吃了起来,全然不顾官仪。 软糯的白米入口,竟是格外的香甜。 就算没有精美的菜肴相佐,却也是别有滋味。 今年的平水镇官屯,是绍兴府衙直辖的官屯,与其他各县实行的不太一样,这里是集官屯军屯为一体。 与绍兴府签订契约的百姓,今年约有两万户,近五万人。 比起地方上的官屯,这些人农闲之时,青壮还需要接受军事训练。 这样一来,这里的官屯名额就变得吃香起来,平水镇的地位也瞬间拔高了一截。 百姓们感激的不只是眼前的官员救了他们的命,更感激的是朝廷给了他们希望与前途。 种地存粮,当兵立功,这也就是他们最为朴素的希望了。 朱大典口中咀嚼着,不知为何,只觉得眼睛一酸,挤出水来。 为官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香的米饭。 顾忆平生,似乎从前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眼前老叟,笑容满面,颤巍巍的伸出手,将落在朱大典绯袍之上的米粒捏下,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一幕,令卢若腾与于颖皆眼中一热,一粥一饭,民脂民膏。 太祖之言,今日再想,真是振聋发聩。 三人吃过了百姓敬献的白米饭,正好无事,便与百姓们一同,前往村子中巡视一番。 中堡城四周,有户五千,道路宽阔平整,房舍排列整齐。 所过之处,有绍兴府差役三三两两,四处巡查。 于颖为了管理这里的治安,在这里设置了捕房,有一捕头五人,衙役五十。 这里以千户为一村,由绍兴府派出吏员管理。 一路沿道路往堡城走去,百姓们先后散去归家。 靠近堡城,便能看见巡逻的兵士,以及城头警戒的哨兵。 “闲之,这每堡驻兵一千人,还是太少了。” “的确太少,原定每堡至少五千兵,只是眼下不宜大肆募兵。” “两万五千兵,月支米两石,一年就需三十万石米,以现在平水镇官屯的产出,还无法支持。” “但整个绍兴府施行官屯后,仅靠官屯收入,便可达三百万石。” “我看,此处最多屯兵五万,一年支米一百二十万石。” “月精米两石,以现在的米价,折银最少四两,已经很丰厚了。” 卢若腾没有大肆募兵,是因为去给潞王的奏疏还没有得到回复,而他只是浙江左布政使,擅自募兵,恐有流言。 扩招之事,只能等潞王决断才行。 “闲之,西南两府丢失,吴阁部驻兵金华,你以为能挡住鞑子吗?” “京营训练有素,乃精锐之师,守城当无问题。” “眼下浙抚出缺,的确有些误事啊。” “也不知道监国那里的战况如何,我听说路见白的靖海水师已经全数北上了。” “鞑子的时机抓的真是准。” 两人边走边聊,堡城守军见是卢若腾与朱大典,急忙行礼。 入了堡城内,有营房若干,粮仓武库若干,已然是储备丰富。 更有还在建设中的房舍围栏,卢若腾准备在这里置办兵仗厂,来打造武器。 两人正准备检点一下粮仓,忽然有自府城前来的快马,送来了十万火急的消息。 “大人!大人!杭州急报,左都御史张慎言大人领京营一万,往新城拒敌了!” “什么???”卢若腾与朱大典同时惊讶道。 严州府可是有六万鞑子啊,一万人去了能干什么? 何况怎么能让张慎言这样的功勋老臣率兵出征呢? “金铭先生这是要以身诱敌啊。”卢若腾思考一瞬,便猜到了其中原因。 张慎言乃是左都御史,实打实的朝廷正二品大员,若是他的旗号出现在新城,鞑子必定会闻声而去。 “唉,杭州已无兵马,如之奈何?”朱大典皱眉叹息道。 “怎么办?我得想想办法,助金铭先生一臂之力才行。” “闲之有何想法?” 卢若腾目光闪烁,环视了一圈堡城。 朱大典心中一惊,不会是想带着五千驻兵前去支援吧,这万万行不通。 这些兵马都是新募,未经实战,操训亦不足,更重要的是无领兵之将。 “诸暨县乃绍兴西门户,那里必须扼守,否则鞑子一旦不去攻新城,东进绍兴,咱们的心血可就全毁了!” 卢若腾语气十分坚定地说道,鞑子若是攻新城,必须占领严州府桐庐县,而桐庐县以东,翻越九灵山与伍泄山,便是绍兴府诸暨县。 若是能提前驻兵,则可倚仗山川之险,阻挡鞑子兵锋。 就算是挡不住,也能退守诸暨县,拖延鞑子进军。 朱大典深以为然,数月以来的心血,怎么能让鞑子毁于一旦。 “闲之所言甚是,只是咱们手头兵马不足啊。” “新募士卒战力堪忧,恐难挡敌军。” 却见卢若腾嘿嘿一笑,说道:“正好借此选练士卒,扩充兵马。” 朱大典一愣,嘿,你别说,还真是个好机会,如此一来,也留不下令人诟病的口实,想来潞王殿下知道了,也只会夸赞一番。 再说了,以潞王殿下对卢闲之的器重,必不会相疑。 “还是闲之你腹藏机变啊。” “哈哈哈,大敌当前,若不知变通,何以保护地方?” 两人一拍即合,随即便拉着于颖在堡中商量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三人统一了意见,共事许久,三人早已有了默契。 卢若腾决意,既然要干,就直接干大的,现在绍兴府储粮充沛,根本不用担心军粮问题。 再加上人心所向,百姓支持,必然能一呼百应。 他决定首批直接募兵五万,在平水镇驻训。 朱大典则书信一封,快马发给了在杭州的户部侍郎钱肃乐,请他将杭州的原鲁王麾下长史宋之普与幕僚李长祥派往绍兴。 这两人自从随鲁王迁到杭州寓居之后,便一直受钱肃乐管束,监视闲住。 卢若腾思来想去,这两人都是大才,放之不用,岂不是可惜? 那李长祥可是曾经的备选督师,智略绕魂,才带纵横,以文墨书生,处军旅之中,间关万里,戎马俊驰,乃是奇人也! 当初吏部荐备将帅之选,问李长祥曰:天子果用公,计将安出? 李长祥叹道:不见孙白谷往事乎?今惟有请便宜行事,虽有金牌,亦不受进止。平贼后,囚首阙下受斧钺耳! 这话,将当时的吏部问话之人都给整的沉默了。 正好眼下缺乏统军之人,这李长祥,再合适不过了。 于颖则立即开始着手发布告示,征调民夫,向诸暨县转运粮草。 当日晚,绍兴府的告示便传到了各县,引起了轩然大波。 百姓们得知鞑子要进攻绍兴,群情激奋。 特别是那些自清丈田亩后,分了土地的百姓,可谓是义愤填膺。 县衙募兵的地方,被参军的青壮围了个水泄不通。 更有甚者,自带干粮弓箭,两三结伴,连夜往府城而去。 正如卢若腾所料,百姓们踊跃参军,谁想破坏他们刚刚变好的日子,他们就会跟谁拼命。 以至于,往府城的八方道路之上,行者彻夜不绝。 整个绍兴府,开始沸腾起来,就像是苏醒的巨兽一般。 府城之中,募兵告示一出,谢家三公子谢风率先助银二十万两,这一举动,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各家商行富豪,纷纷出手,一夜之间,卢若腾的捐赠白银一百万两。 谁也没想到,一份告示,竟然能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响。 就连卢若腾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公房之中,朱大典喝着浓茶,对卢若腾笑道:“此等景象,真是前所未见,想来,只有当年的秦军闻战则喜吧。” “嘿,细细一想,这是咱们数月辛苦,得来的成果。”卢若腾答道。 “的确如此,官府率先与百姓站在了一起,百姓才会如此啊。”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正是如此。” 两人交谈间,传来了敲门声。 “大人,于知府请二位过公堂议事。” “这就来!” 于颖在处理粮草之事,请他们过去不知道是有什么问题。 两人匆匆自后院来到公堂,只见于颖正在与一人交谈。 那人身姿挺拔,唇红齿白,面容俊秀,一身书卷之气,举手投足间,朝气勃发。 感谢书友的月票支持! 第二百二十五章 黄竹浦卧龙 第227章 黄竹浦卧龙 堂中书生见来两位大人到来,急忙转身行礼。 于颖走上前,拉着书生来到了卢若腾与朱大典面前,说道:“太冲,向两位大人介绍一下自己吧。” 书生举止从容,向两人行礼道:“学生黄宗羲,拜见卢大人、朱大人。” 卢若腾温和一笑,伸手将其扶起,说道:“看来你与颖长是旧识了?” 黄宗羲站直身子,与于颖相视而笑,两人的确是旧识了。 “两位大人不知,先帝可是金口玉言,称太冲为‘忠臣孤子’。”于颖介绍道。 卢若腾与朱大典俱是一愣,眼前的书生竟然能得先帝崇祯的亲口赞誉,看来定然不是凡夫俗子。 几人在堂中落座,于颖将好友黄宗羲趁机介绍了一番。 卢若腾与朱大典这才知道,黄宗羲竟然是万历进士、天启御史黄尊素之子,心中惊讶不已。 黄尊素何许人也?当初东林党盛极一时,黄尊素与汪文言被并称为“东林两大智囊”,精敏强干,足智多谋。 后来黄尊素力劾阉党,结果被迫害自尽,崇祯元年,天启冤案平反,黄宗羲上书,请除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人。 五月刑部会审,黄宗羲出庭对证,袖中藏锥,刺许显纯,揍崔应元于堂上,还拔其须归祭父灵,时人皆称赞其曰:姚江黄孝子。 “不知太冲可有功名在身?”卢若腾不禁问道。 “回大人,学生只有秀才功名。”黄宗羲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 他的父亲是进士,可他却屡屡科场失意,特别是崇祯十五年的科举,他名落孙山,彻底失望,落魄回到了余姚江中。 说起黄宗羲的科举,连于颖都为之一叹,这家伙不是考不上,而是他学的压根就不是考的那些东西。 黄宗羲愤科举之学锢人,建“续钞堂”于南雷,以承东林之绪。 他觉得科举考的东西,那都是禁锢人思想的学问,所以对其不屑一顾。 后来弘光于南京即位,马阮当朝,任用阉党,开始大肆清洗东林与复社,称其为蝗蝻,四处捕杀,黄宗羲也被捕入狱。 直到南京城破,他才得以趁乱逃离,返回余姚。 卢若腾与朱大典没想到黄宗羲还只是个秀才功名,不禁有些奇怪。 “不知太冲师从何人?” “四处求学,曾从学于蕺山先生。” 卢若腾点点头,看来是博采众长了,也不知腹中有多少学问。 今日于颖想来是为了举荐,但此人科举连连不中,也不知是徒有虚名还是真的沧海遗珠。 是真是假,还得考校一番才知。 正好以眼下朝廷税收为题,且试试他有几分功夫。 “太冲以为当今朝廷新政如何?” “清丈田亩,实行官屯,此乃兴国富民之政,大善也。” 黄宗羲家住余姚县通德乡,他们那里也早已经全面推行了新政,其中好处,他亲眼所见,自然是深有体会。 “那太冲以为,新政可还有缺漏之处?” 卢若腾直视黄宗羲,这个问题十分犀利,让黄宗羲有些迟疑,下意识看向了于颖。 于颖点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不必害怕因言获罪,黄宗羲这才安下心来。 “学生试言,若有谬误,请大人们不要笑话。” “太冲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学生以为,新政漏在工商。” “哦?何出此言?” “清田亩以富小农,修水利以增粮产,然农业之利,在于贩粮,南粮北售,东粮西运,价如水涨,利以倍翻,此间之赋,朝廷竟轻而视之?” 卢若腾与朱大典闻言,不禁严肃起来,黄宗羲所言不错,本朝以来,重农抑商,朝廷税赋,大头皆在农税,常轻商税。 “自万历三征以来,国库日亏,赋税渐重,至崇祯朝最为厉害,加征三饷,民不聊生。” “吾见天下之田赋日增,而后之为民者日困于前,年产尽输于官,然且不足。” “暴税有三害,所税非所出之害,田土无等第之害,积累莫返之害。” “这积累莫返之害,尤为最重。” 黄宗羲说的滔滔不绝,言语间,散发出一股自信。 在座之人都被黄宗羲的话吸引,陷入了沉思之中。 特别是他说的积累莫返之害,让卢若腾心中一颤,这话的意思是在说,每次的税制改革,百姓负担在下降一段时间后,就会反弹到比改革前更高的水平。 卢若腾遍寻脑中学识,也找不出可以反驳的史料来,这就像是一个铁律一般,令人细思极恐。 见自己的话令两位大人沉默,黄宗羲停顿了一下,又看向了于颖,似乎有些担心。 但于颖眼中,充满着鼓励之情,令黄宗羲心中大定。 这时,朱大典忽然看着黄宗羲问道:“那太冲以为,当如何解决这三害?” “第一,重定天下之赋,以下下为则。第二,任土所宣,产出何物便缴纳何物。第三,重新丈量土地,以土质优劣计算亩积,将土地分为五等,据等交税。” 朱大典一听,这第二条,岂不是与一条鞭法背道而驰?如果产出什么就交什么,那征收起来,简直难如登天。 至于这第三条,倒是可行之策,土地有优劣之分,有山田良田之别,如果能据等交税,确实会公平一些。 卢若腾与朱大典的想法相同,这三条中,第二条显然有些不符合实际情况,但是另外两条,倒不失为补缺之良策。 “那方才太冲所说,漏在工商,当如何应对?”卢若腾抚须问道。 “工者,崇本抑末,使小民吉凶,一循于礼,凡为佛、为巫、为优倡以及奇技淫巧等不切于民用而货者,应一概痛绝之。” “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欲来,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盖皆本也。” 黄宗羲认为,工商皆本,都应重视,其中工商之利,不弱于农业之利,甚至更为丰厚。 士农工商,皆国之根本,缺一不可,相辅相成,而不可使其割裂。 这其中的关系,当为鱼水,工农生产,士商运售,周而复始,环环相扣。 卢若腾顿时眼中一亮,心中大喜,此乃富国之策也。 看来这黄尊素的儿子,果然是麒麟儿,但话说回来,就他说的这些,拿去科举,不落榜才怪! 本朝重农抑商,结果你策论写个工商皆本,哪个主考官敢让你过? 其中缘由,看看当年沈万三的下场,便知道为何此乃禁忌之言了。 黄宗羲说完,见两位大人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嘴唇砸吧几下,还想再说,却见于颖忽然起身,三步并做两步,按住了他的肩膀。 “呵呵呵,太冲大才,为兄真是自愧不如。” “颖长兄谬赞了,都是些浅陋之见罢了。” 于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到了卢若腾身边,小声请卢若腾移步堂外说话。 卢若腾不解,但还是跟着于颖走了出去。 “颖长何事?” 于颖一脸苦笑,支支吾吾,整理了一下话语,才说道:“卢大人,太冲吧,他有些离经叛道,我得给大人先交个底才行。” “哦??怎么个离经叛道,我倒是想听听。”卢若腾不禁有些奇怪,方才黄宗羲所说,也不算是离经叛道。 “这......”于颖有些为难,不敢轻易说出口来。 “说与我一人听,无妨的。”卢若腾低声道。 于颖凑近,低着头,以十分微小的声音说了几句。 卢若腾闻言,顿时惊为天人,吓得直接捂住了于颖的嘴。 再看堂中端坐的黄宗羲,卢若腾突然觉得这宝贝疙瘩有些烫手了。 感谢书友暮色寒蝉的打赏和月票,感谢支持! 感谢书友的月票!! 感谢书友kkkkkkny的月票!!! 多谢大家支持,真心感谢! 第二百二十六章 新兵械斗 第228章 新兵械斗 朱大典见卢若腾坐回,脸上竟有些可惜之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十分好奇。 “听说太冲此番前来,是响应官府号召,要往诸暨县抗敌?” “回大人,正是,学生聚黄竹浦青年六百人,号为世忠营,前来投效。” “太冲难不成还知兵能战,文武双全?” “大人说笑了,学生一介书生,不通武艺,只是略知兵事罢了,谈不上文武双全。” “既然如此,太冲便领所部在府城待命,等朝廷派统军之人到来,再听其调遣。” “学生遵命!” 这时,已入后夜,府衙之中,依旧一片繁忙。 忽然有吏员来报,说是各县汇聚来府城的应募之兵,已有三万。 卢若腾与朱大典惊叹于绍兴府强大的动员能力,直接坐不住,两人联袂,往城外军营赶去查看。 堂中只剩于颖与黄宗羲两人,黄宗羲的略带疑惑的目光看向了于颖。 方才于颖先是打断了他的话头,又在堂外与卢若腾窃窃私语,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 “嘿,太冲兄,腹中饥饿,不如一起吃些宵夜?” “也好,不过方才颖长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 于颖一听,一脸无奈的起身,两手一摊道:“要是让你说下去,我这乌纱立马就得摘了。” “我的太冲贤弟,你那一套可真是要掉脑袋的啊。” “反正愚兄以为,还是过于偏激,不合时宜。” “当今潞王殿下神文圣武,贤比尧舜,有永乐洪武之遗风,贤弟切不可轻言。” 黄宗羲微微一叹,心中略有苦闷,但看见于颖那一脸真诚的模样,他也只能报之一笑,避而不谈。 “还是吃宵夜吧。” “走走走,若是贤弟不信愚兄所说,不如且投身潞王麾下,感受一番,等过个几年,或许想法又会有所改变。” 听到于颖这般大力吹捧潞王,黄宗羲有些将信将疑,他此前听说过杭州潞王的贤名。 但是他知道,藩王的贤明,其实就是窝囊废的自夸。 藩王无能便是德,这种所谓的贤明又怎么能当真呢? 如今朝中这些新政,应当都是出自内阁三位贤臣的手笔,那潞王,恐怕是蜀后主之流。 秋月分明,满营篝火,各县聚来的新兵都在此处驻扎。 原本卢若腾手下的三千王府直卫,皆提拔成了基层军官,正在忙碌的整编士卒。 有这三千精兵为军官,拉出五万大军不成问题,但眼下最需要的便是时间。 在营中巡视一番,朱大典对卢若腾说道:“如此看来,明日便可聚齐五万兵卒。” “哈哈哈,浙兵忠君报国,乃素来之传统,已非一朝一夕。” “戚家军,使浙兵名扬天下,沿海百姓至今感念其恩德,想来也是百姓踊跃的原因之一。”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营中传来一阵吵闹,随即便有打斗喝骂之声入耳。 卢若腾一惊,不好,莫不是营啸? “报~大人,义乌兵和东阳兵打起来了!” “????” 朱大典顿时一脑门子无语,刚说浙兵的好,转头就内讧起来。 两人急忙赶往现场,只见两边各有数百人,正持械对峙,互相推搡,口中谩骂不绝。 见卢若腾到来,带队的军官匆忙跑来汇报情况。 原来这义乌与东阳乃是邻县,共饮东阳江。 但这两县交接处,有几处银矿,县民为了争夺银矿开采权,经常大打出手。 械斗蔚然成风,两县的知县也屡禁不止,以至于月月死伤数十。 此番正好募兵,两县的知县不约而同将参与过械斗的全部送到了绍兴。 没想到这两伙人刚一照面,就直接干柴烈火,斗了起来。 朱大典脸色冷峻,当即挥手,令麾下亲兵放铳示警。 几声铳响,将正在对峙的两拨人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见有大官到来,赶紧将自己手中的家伙事收了起来。 卢若腾心中无奈至极,他忽然想起了起戚少保的着作中所说:操台、温之兵,又必加严一等。其操绍兴之兵,必须以重令劫其心,决令以立其信。 操之能以短兵交刃,而后可用也。至于他处之兵,必洗地其肠胃,尽去其故态,施不测异常之令,然后仅能及绍兴兵。 戚继光认为,处州兵性悍,生产山中,尚守信义,为乡兵之始,因其山矿之夫,素习争斗,遂以着名。 虽然处州兵气勇而不坚,但依旧是浙兵最好的兵源。 其后,便是义乌兵,戚继光说:义乌人之性,杂于机诈勇锐之间,尤事血气,督之冲锋,尚有惧心,在处兵之下。 现在义乌兵刚一入营,就直接和东阳兵干了起来,果然是尤事血气。 朱大典知兵,这种场面,还得他来出手。 “尔等既已入军营之中,当恪守军令,聚众斗殴,成何体统?” “莫不是置视我军法如儿戏?” “即刻起,半柱香内,莫能遵军令者,自行离营返乡。” “半柱香后,今日械斗从首,俱是执行军法!” 说完,便令亲兵点起了半柱香,当众计时。 营中的义乌兵与东阳兵见状,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 这时,卢若腾调来了所部亲兵三百,将斗殴众人围住。 朱大典表情严酷,站在距离义乌兵三十步左右,凝视众士卒。 半柱香很快燃尽,见无人脱离队伍,离开军营,朱大典脸色冷笑起来,大喝道:“两方各出三十人,领军法!” 话音刚落,义乌兵站在最前面的三十人便直接扔了手中武器,傲气的上前,褪去了上衣,跪在了行伍之前。 再看东阳兵,也不甘落后,一边瞪着义乌兵,一边也迅速出了三十人上前。 朱大典大手一挥,亲兵拎着军棍上前,开始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顿时,营中哀嚎一片,打的是人人后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在后方观刑的义乌兵与东阳兵脸上的斗狠之情渐渐消退,开始害怕起来。 朱大典也没说打多少军棍,行刑的亲兵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一顿猛打,很快便有人支持不住,直接昏死过去。 更有三五人,当场断气,丢了性命。 这时,义乌兵有人下跪认错,乞求朱大典饶同乡性命。 “军法就是军法,没有人情可言!” “今日敢营中斗殴,明日便敢违抗军令!” “尔等都睁大眼睛看好了,这便是犯了军法的下场。” “接着打!” 朱大典沉声喝道,令众士卒为之悚然,卢若腾心中虽有不忍,但是他知道,军法必须严明。 义乌兵本来就桀骜不驯,若是稍有迁就,恐怕会埋下祸患。 其他县来的兵卒也是看的胆战心惊,不敢直视朱大典。 就这样,朱大典当着两县兵卒,硬生生将这六十人活活打死在面前。 义乌兵与东阳兵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本来以为法不责众,顶多出几个人挨几下军棍就会不了了之。 谁知道眼前这个富态的红袍子竟然如此狠辣,丝毫不留情面。 执行完军法,朱大典下令,将义乌兵与东阳兵混编。 没什之中,两县兵卒对半,什长由王府直卫的士卒担任。 这一手,令义乌兵与东阳兵面面相觑,瞬间浑身难受起来。 卢若腾有些担心,偏头小声说道:“延之兄,这样岂不是令他们日日争斗。” “闲之兄,斗多了,斗累了就不会斗了,到时再以集体之功引诱之,长此以往,便可一致对外。” 处理完营中械斗,连夜将这两县兵卒整编完成,各自回营休息。 那些被打死的械斗之兵,朱大典令人悬其尸首于营中,警示三日,再行抚恤安葬。 一夜之间,营中风气为之一肃,朱大典之威名也传遍新兵。 天亮之后,朱大典又将黄宗羲所部的六百的世忠营调入军营,在训练的同时,负责监视纠察两县之兵。 于颖也将一车车的粮草送入了军营,卢若腾还特意置办了数车酒水,十分张扬的穿营而过,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朱大典下令,五万新兵,分五营,每营十哨,日夜操训,每日考校队列阵法,号令军纪,以哨为单位,为首者,次日五餐,居中者三餐,末尾者一餐。 七日之内,训练有素之营,全营大宴!最末者,则罚全营绕城三周,列队观宴。 军令一下,便令全营哗然,各部瞬间生出了紧迫之感。 谁也不想最后绕着绍兴城跑上三圈,然后累的和狗一样,站着看别人喝酒吃肉。 营中各个校场之上,呼喝打骂声起伏不绝,号令金鼓昼夜不息。 义乌兵与东阳兵混编成了一个哨,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两拨人,为了七日之后,能吃上酒肉,竟然也夹着尾巴配合了起来。 朱大典十分满意,戚少保曾经点评浙江兵源,说:处州为第一,义乌次之,台、温又次之,绍兴又次之。 但那是当时,现在的绍兴兵,已然不是从前了,现在精气神十足,眼中都泛着光。 不过,朱大典还是想招募一批处州兵看看,只可惜处州稍远,还需一些时间,处州兵才能抵达府城。 检点完士卒,还有军备问题,不过好在卢若腾早已有准备,平水镇的五堡之中的铁匠铺已经在全力开工了。 于颖在府城之中,也招募了一批工匠,正在不舍昼夜的打造兵器。 但五万人的军备,显然光靠绍兴府是生产不出来了。 卢若腾便以左布政使之名,下令宁绍台温各府,共同筹备军资器械,送往绍兴。 日上三竿之时,有阁部吴甡自金华送来的书信。 原本驻扎在汤溪县休整的清军顾纳岱部五万马步军已经北上兰溪,有绕过金华之趋势,恐怕会直向浦江县,呼应在桐庐的苏克萨哈部友军。 吴甡令绍兴府火速戒备,他已率军向义乌折返,但清军行军速度更快,只怕会先一步入侵绍兴。 卢若腾没想到清军竟然直接绕过金华,这下情况十分不妙了,得尽快移军诸暨县才行。 可是清军怎么会直捣绍兴呢?明明杭州近在眼前,绍兴远没有杭州更有战略意义。 这其中原因,令卢若腾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报~杭州来人!” 卢若腾一喜,急忙起身,亲往府衙外迎接。 门外,几匹快马停下,马上之人穿着琵琶袖衣装,以带束发,翻身下马而来。 在他身后,跟着一人,身穿圆领白袍,手中握着一把木骨折扇,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了府衙之中。 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卢若腾。 “哎呀,两位辛苦,辛苦!” “卢大人言重了,为国分忧,不谈辛苦。” “两位可是及时雨,方才吴阁部送来了急信,鞑子已经占据了兰溪,意图北上浦江了。” “听说卢大人已经募得新兵五万?” “正是,只是缺乏训练,军备不齐,只恨时间紧迫啊。” “大人不必担忧,军备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二人只是心中急切,脱队先行。” “哦??果真??” 卢若腾闻言惊喜不已,难不成是内阁有所支持??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处州兵 第229章 处州兵 卢若腾迎李长祥与宋之普至书房说话,这才得知两人所带来的军备器械一半是朝廷支持的,一半是他们自己出资向海督路振飞购买的。 这其中,他们所出的银钱,还有鲁王支持的一部分。 两人购得军服与棉甲一万套,火炮五十门,刀枪一万副,都已经运往绍兴府的途中。 届时等都宁绍台温的武器装备全部运达,装备五万人,应当不成问题。 只不过,眼下火器稀少,特别是鸟铳制作,产出十分困难,熟练工匠一个月才能生产精良的鸟铳两至三杆,生产能力可以说极大的制约了军队的火器化。 卢若腾估计,就浙江四府送来的鸟铳,刨去不合格的,也差不多只有一千杆左右。 “则甫,研斋,不知朝中任两位何职领兵?” “我二人被起任为浙江三司之员。” 李长祥被任命为了浙江按察使司佥事分巡浙西兵备道,正五品官员。 宋之普则被起用为浙江布政使司左参议分守金瞿严兵备道,从四品官职。 两人都兼任了整饬兵备道的差事,可以节制地方军队,又能兼理地方政务司法,称得上掌握一地大权的官员。 但他们都得受督抚节制,他们也只有朝廷颁发的关防,而没有正印。 也就是说,他们兵备道的官职只是临时差遣,不算作地方正官。 卢若腾得知两人都做了兵备官,暗道这内阁给的差遣,还真是恰到好处。 寒暄片刻,李长祥便忍不住,想要往军营中一看,卢若腾欣然应允,亲自带两人往城外军营。 现在这两人到来,朱大典倒是可以解脱了。 一路出城向南十里,便是军营所在,刚到营门,便听到了震天响的号子声。 操练之盛况,先闻其声,李长祥有些讶异,跟着卢若腾一路通行。 中军望楼之上,朱大典正四面观望各校场操练情况。 “大人,卢大人到了。” “快请上来。” 没一会儿,卢若腾便带着李长祥与宋之普登上了望楼,与朱大典碰面。 见卢若腾带着人,朱大典便猜到是杭州派来的统军之人到了。 “延之,咱们的小督抚到了。” “哈哈哈,来的好快。” 听到两位上官称自己为小督抚,李长祥不禁笑了起来。 宋之普也被逗乐,原本心中还存在着一丝顾虑,现在被这轻松的气氛彻底打破。 他本以为自己与李长祥是鲁王旧臣,会遭到监视与防备。 没想到这两位藩台竟然以礼相待,不计前嫌,不免令人心中感动。 “咦?那一部兵卒,看上去与众不同啊。”李长祥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中军校场操训的义乌兵与东阳兵的混编哨。 “研斋好眼力,不愧是知兵之人。”朱大典赞叹道。 他将义乌兵与东阳兵械斗的事情讲给了李长祥与宋之普。 李长祥对朱大典将两县兵卒混编的办法大加赞扬,直言是绝妙之法。 “估摸着午后,处州丽水兵就到了,到时候就该你李研斋头疼了,哈哈哈。” “哦?那是为何?” 朱大典与卢若腾相视而笑,李长祥还不知道,这义乌兵、处州兵、东阳兵之间的渊源。 “研斋有所不知,自当年戚少保平倭之时起,这处州兵与义乌兵就已经是死对头了。” “当年戚家军用义乌兵,就是因为义乌矿工与外县争夺矿场,常常参与护矿械斗,弄得县境不宁,鸡飞狗跳。” “这外县,最主要的就是处州丽水人,然后是东阳人。” “这三家聚到了一起,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卢若腾这么一说,李长祥不但没有感到头大,反而是兴奋起来。 这义乌兵竟然这么好斗?好家伙,跟邻县打还不过瘾,还要与外县打。 这处州丽水离义乌可远着呢,这都能打到一起去,这得是多大的仇? 但是,在李长祥看来,这可都是好兵苗子,好斗不怕,治服了就行。 “戚少保说,这处州兵,乃浙江兵源首选,我看,可以选为中军锋锐。”朱大典建议道。 “藩台说的是,下官现在也想看看处州兵的面貌了,这还真是声名远播。”李长祥笑道。 几人观看了一阵大军操训,朱大典便带着众人返回中军营房,向李长祥与宋之普交接起了军务。 两人都是兵备道,但是宋之普乃是布政使司左参议,本职从四品,比李长祥的正五品要高一点,所以按理来说宋之普应为主官。 但宋之普自知李长祥比自己更适合统军,且朝廷兵没有明说何人来主持大军,于是便请李长祥主持军务,自己则负责后勤监军。 两人素有默契,很快就各司其职,开始梳理营务,整饬大军。 朱大典交接完,便与卢若腾一道返回了绍兴府城,他们还要去督办生产事宜。 打仗归打仗,生产可不能落下一点,特别是卢若腾深感火器生产之缓慢,于是当即将大力建设兵仗局提到了首要之事。 午后,日过梢头,正是阳光最盛之时,空气中蒸腾着水气,一群家雀落在了营外路边的杨柳树下,躲避着日光。 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云朵,也没有一丝清风。 空气有些沉闷,通往营门的道路上,走着一群男人,大约有千人,穿着葛衫,粗布束发,脚上穿着草鞋,腰间挂着水葫芦,背上搭着一双崭新的布鞋。 肩上,各自挎着包袱,装着随身琐碎之物。 队伍中,还赶着十多架驴车,上面载着草席被褥,帐篷锅碗,以及一些杂物。 维持队伍秩序的,是一群县兵,领头的是个军官,应当是县中都尉。 地面被炙烤的滚烫,男子们的草鞋都快被晒的冒烟。 道路两边的花草也都已经被烈阳晒枯萎,看上去半死不活。 天气格外的炎热,十分异常。 “就快到了,大伙加把劲!” “杨都尉,还有水吗?” “还有,喏,拿去喝。” “多谢都尉。” 军官身边的男子摇了摇自己的水葫芦,里面空荡荡的。 这都尉将自己的葫芦解下,递给了男子,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开裂。 “这贼娘的老天爷,今秋竟如此炎热,真是不叫人活了。” “准是鞑子惹老天爷生气了,想要烧死他们。” “还好家里的农活干完了,不然这日头,谁顶得住啊。” “咱处州多山地,还好过一些。” 正在行进的队伍很快被军营的了望哨发现,不久,营门打开,十几匹快马飞出,前来侦查情况。 军官见自军营奔来骑兵,便命队伍停止前进。 不多时,营中夜不收便与军官照面。 “尔等可是处州兵马?” “正是,正是,我等正是自处州而来。” “哈哈哈,快随我入营,大人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上差请!” 杨都尉心中忐忑起来,莫不是他们来的太晚,误了时辰?? 要不然怎会劳大人物等候呢? 骑兵们在前引路,处州兵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入了营门。 李长祥与宋之普得报,便令人将处州兵安置在了中军营寨。 与义乌东阳兵中间,隔着一个偌大的校场。 很快,李长祥便派去了基层军官,开始整编处州兵,他将一千处州兵正好编为一哨。 中军帐中,宋之普问道:“研斋,将处州兵编在一起,恐有抱团之患。” “兄岂不闻戚家军抱团胁饷?那可是血的教训啊。” 李长祥伏案一笑,答道:“处州兵性悍,崇尚信义,与义乌兵不同。” “况且当年戚家军胁饷虽为实,但其中也不乏内情。” “戚家军南征北战,历战无数,先后斩首十余万级,冠绝天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但如今潞王殿下爱兵如子,待遇优渥,朝廷诸公又鼎力支持,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则甫不必担心,这处州兵乃精兵之种,他日花开之时,我便将其交予潞王殿下。” “或可入秦军效力,也算是有了好去处,前程无量。” 宋之普被李长祥说的一愣,忽然脑中就像是闪过一道霹雳,瞬间思绪奔涌。 李长祥的话打开了崭新的思路,也让他心中一直存疑的事情忽然间有了答案。 为什么潞王要在秦军之中施行新的军制?而且如此优待秦军将士,听说日后还要在秦军中实行军功爵田。 又是封爵又是建英烈祠,这般待遇,士卒们何时有过? “闻研斋之语,忽有顿悟,研斋方才所说,恐怕就是潞王所求之局面。”宋之普若有所悟地说道。 “一语中的,秦军乃天子亲军,若功名盖世,待遇优厚,岂不是人人趋之若鹜。”李长祥点头笑道。 宋之普恍然大悟,这其中的微妙,真是耐人寻味。 如果照此设想,地方精锐可选拔入秦军效力,如此一来,则秦军精锐不竭,地方兵卒又有了上升通道,不再是只顾着当兵吃粮,浑浑噩噩了。 当士卒有了盼头,那战斗力还用说嘛? 当秦军优中选优的时候,地方兵马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秦军,是天子亲卫,但与过去的二十四卫不同,与三大营也有差别。 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秦军是流水的兵,优胜劣汰。 而过去的京营与禁军,虽然名义上是天子近卫,但兵卒大多数都是权贵子弟,混吃等死或者混个资历,战斗力无甚可说。 “潞王智略深远,虽一招一式皆在微末,却影响远在千秋,令人叹服啊。” “所以,眼下正是我等施展之时,我李长祥定要为朝廷练出一支精兵来,他日北伐,一展雄风!” “愿与研斋同心戮力!” “哈哈哈,知我者,则甫也。” 第二百二十八章 风云起诸暨 第230章 风云起诸暨 杭州府,新城县。 后梁开平元年,避太祖朱温之父朱诚名讳,改新城县为新登县,取“年谷丰登”之意。 一直到北宋的太平兴国四年,又改回了新城县的名号。 新城县北接临安,南接桐庐,东北毗邻富阳。 湖溪交汇,山川妩媚,乃风景宜人之地。 最为着名的当属东安八景:塔山拥翠、贤明舒啸、碧沼春晴、青牛雪霁、深浦潮生、松葛双清、枫林咽泉、仙洞鸣泉。 然此洞天福地,却已在鞑虏兵锋之下。 左都御史张慎言已经率军进入了新城县中驻防,清军还驻扎在桐庐,尚未有新的动作。 两城之间,夹桐君山而分在南北。 清军若想进兵,则需翻越此山,亦或者沿桐江北上,进入新城界内。 张慎言广派夜不收外出,侦查敌情。 但苏克萨哈率军盘踞在桐庐,一动不动,清军的斥候更是骁锐,遮蔽甚严,明军无法探知详情。 这让张慎言有些担心,搞不清楚苏克萨哈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但是他手中只有一万兵,只能固守新城,即便是清军有什么计划,他也无法出兵阻拦。 桐庐县,地处桐溪与桐江交汇之处,境内群山叠翠,溪流纵横。 龙门山崛起于县境之东南,天目山延伸于西北之边缘。 昱岭山逶迤西南,雄踞半县之地。富春江横流东南,分水江泾流西北。 三山鼎立,两江烟波,平川夹岸,丘陵起伏。 县城四面山下,驻扎着六万清军。 苏克萨哈带着自己的巴牙喇兵住在县城之中,城外兵马由参领穆济伦坐镇管束。 原来的桐庐知县得知清兵进犯,守城无望,被迫自尽殉国。 苏克萨哈见桐庐未曾抵抗,便没有纵兵祸害,反倒是将兵马驻扎在了城外。 除了加强了县城的进出查验之外,也没有为难百姓。 县城中,有一处梨园,热闹非凡。 苏克萨哈这几日没事便会在此听戏,十分入迷。 园子中,台上的戏子正舞着水袖,台下,一身便装的苏克萨哈听得津津有味。 面前的方桌上,放着一顶鸟笼,两只金丝雀被关在里面,温顺地站立着。 一壶热茶,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这是桐庐的特产香茗,名叫“天尊贡芽”,曾是南宋贡品。 正喝着茶,身后转进一人,身材孔武有力,向苏克萨哈跪地行礼。 “主子,路线已经勘探完毕。” “哦?很好,诸暨县守备如何?” “奴才已先后遣二十批兵卒化妆嵌入城中,诸暨只有县兵数百,守备松懈,毫无察觉。” “穆济伦,差事办的不错,来,这壶好茶赏与你喝。” “谢主子。” 苏克萨哈心情大好,他一直按兵不动,实际上是在暗度陈仓。 半月前,他便已经命令穆济伦向诸暨县派遣内应。 到现在为止,已经先后有二十批,三百人混入了县城之中。 到时候,只需遣一支偏师,便可里应外合,轻取诸暨县。 前些日子,江西来的顾纳岱送来了洪承畴的军令,命他放弃攻略杭州,这让原本一心奔着杭州去的苏克萨哈极为不爽。 但眼下,洪承畴已得少主重用,纵然他是摄政王多尔衮的股肱之臣,也不敢公然违抗洪承畴军令。 毕竟洪承畴手中握着便宜行事的授权。 洪承畴言明,杭州城坚池深,乃逆明之中心,况又两挫重臣,此时去攻,必难收取。 苏克萨哈年轻气盛,手握六万重兵,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洪承畴绝不能坐视他白白葬送手中的兵马。 与其攻杭,倒不如干点更有用的事情。 所以苏克萨哈便将目光转向了绍兴,既然不能攻杭,那就直接去明廷的肚子里大闹一场。 而诸暨,便是大军东征的前进基地,需要拿下诸暨,为大军囤积粮草,转输物资。 在徽州府征战过的苏克萨哈心中十分清楚,这江南与北方不同,需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不像北地,可以骑兵纵横,因粮于敌,以战养战。 “穆济伦,新城那边什么情况?” “回主子,新城那边已经探明,不过是明廷一万兵马。” 穆济伦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认真回答道。 苏克萨哈心中了然,一万兵马,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哈哈哈,明军必然以为咱们要攻杭州,可惜,他们猜错了,叫他们看着去吧。” “那咱们不攻新城了?” “食之无味,食之无味啊,攻它作甚?区区一万兵马,守城尚且吃力,他能奈我何?” “奴才明白了。” 戏曲入耳,园中一片痴醉,仿佛这梨园之内,是一片幻境。 出了这梨园,才仿佛是人世间一般。 桌上鸟笼中的金雀振了振翅膀,又安静下来。 苏克萨哈摇头晃脑,仿佛听懂了台上的吴语。 坐在后面的穆济伦只觉得耳中聒噪,吱吱呀呀,不知所云。 直到一曲唱毕,众人喝彩,穆济伦这才觉得终于解脱。 苏克萨哈起身,提起鸟笼,打道回府。 路上,穆济伦得了苏克萨哈的军令,三日后,发兵马一万,由麾下参领阿玉什率领,奔袭诸暨。 这阿玉什,乃是苏克萨哈帐下勇将,亦是镶白旗人氏,年方二十,从龙入关,得居三等甲喇章京(参领)。 其人机敏多变,领兵有方,此番征伐江南,苏克萨哈专门将其调到了军前效力。 这回派阿玉什去,也可见对诸暨之重视。 穆济伦领命出城,前去详细布置,为大军启程做准备。 并叫去了阿玉什,仔细嘱托了一番,虽然此战已有内应,但是仍不可大意。 自桐庐往诸暨县,当中隔了三座大山,兵马只能走伍泄山与九灵山的夹道穿行而过。 阿玉什信心满满,一万兵马,取一座空城,有何难? 于是他拍着胸脯向穆济伦打了包票,保证五日之内,拿下诸暨,迎候主力开到。 穆济伦想来此番也是十拿九稳,便没有再多说,令阿玉什前去准备。 苏克萨哈回到了城中府邸,只觉得腹中阵痛,肚肠颤抖,便扔下鸟笼,急急往茅房而去。 解手之时,他忽然瞧见自己的大腿内竟然有肥肉长出,不禁有些恍惚。 半月未骑,便髀里肉生,忽然心中一惊,觉得自己竟有沉沦之象。 他捏了捏自己的赘肉,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天下未定,功业未建,一不小心竟坠入这江南蜜罐之中。” “唉,该死,该死!” 苏克萨哈轻轻抽了自己两巴掌,背着手,快步往房中走去。 一进门,便呼唤府中奴婢为他更衣披甲,准备往城外军营巡视。 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出城了,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怕。 刚带着数十巴牙喇亲卫出城,苏克萨哈就看见了一骑绝尘而来。 麾下的亲兵上前,当即将其拦下。 “我乃顾纳岱护军麾下信使,请见苏克萨哈护军,十万火急!” 来人说着,出示了顾纳岱的授予的令箭与公文。 苏克萨哈眉头一皱,难不成顾纳岱那里有变? “我便是苏克萨哈,拿过来吧。” “哎呀,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请统领宽恕。” “废话少说,赶紧拿过来!” “是!” 那人赶紧将顾纳岱的亲笔信呈上,苏克萨哈接过,看了一眼,瞬间色变。 第二百二十九章 奇袭龙游县 第231章 奇袭龙游县(大章) 苏克萨哈愤怒的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了一团,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顾纳岱那里出了问题,他已无法从兰溪向浦江进军。 这直接打乱了两人之前定下的共同攻略宁绍台的计划。 现在,顾纳岱若是撤军,他再攻打诸暨,就会变得危险起来。 诸暨之南,有浦江和义乌,明廷伪督师吴甡的兵马正在那一带活动。 若吴甡率军回防诸暨,阿玉什仅靠一万兵马,就算有内应帮助,也恐难破城。 该死!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苏克萨哈开始为难起来,一路沉思着进了军营之中。 穆济伦与阿玉什先后至帅帐拜见,苏克萨哈留两人议事。 “顾纳岱被迫撤军了!” “什么?主子,那浦江必然为明军所据,明军若遣兵马回防诸暨,我军恐难奇袭。” 苏克萨哈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阿玉什。 阿玉什看懂了苏克萨哈的心思,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诸暨。 “主子,就算是明军回防,也不过两万之数,奴才有把握破之。” “阿玉什,这诸暨非取不可,届时,我军便可稳固金瞿严三府之地,稍加经营,便可长期威胁杭州。” 穆济伦心中还是稍有担心,虽然已经探知浙江空虚,只有明军督师吴甡所部两万人,但宁绍台地方情况不明,谁知道有没有明军其余兵马。 阿玉什率军一万,实在是有些薄弱。 “主子,奴才以为,可否给阿玉什增兵至两万,如此尚能从容一些。” 穆济伦向苏克萨哈建议道,阿玉什自然是没什么意见,麾下兵马多多益善。 苏克萨哈琢磨了一下,穆济伦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便点头答应。 只有取下诸暨,苏克萨哈计划构筑的防线才算完整。 桐庐与诸暨分别驻军,便可遥相呼应,互相支援。 等到顾纳岱那里完事,再合兵进击,平定全浙。 “取了诸暨,便固守城池即可,记住,切勿浪战。” “要严明军纪,不可纵兵抢掠烧杀,违令者,立斩不赦。” “阿玉什,你要牢牢守住诸暨,囤积粮草,修缮城墙。” 苏克萨哈叮嘱道,他与别的八旗将领不同,主张攻心,所以约束部下不许滥杀。 “奴才都记下了,请主子放心,人在城在。”阿玉什跪地行礼道。 苏克萨哈摆摆手,阿玉什便领命退去。 帐中,穆济伦十分好奇顾纳岱那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竟然逼的他五万大军,尽数折返。 正在猜测之时,听得苏克萨哈一声长叹。 “唉,自处州府冒出了一支两万人的明军,忽然插进了衢州府地界。” “已经占据了灵山镇,正在向龙游县进军。” 苏克萨哈坐在虎皮座椅之上,看着桌案上的舆图,点了点上面的龙游县,无奈地说道。 穆济伦听后,有些震惊,赶紧上前,在舆图上看了起来。 这龙游县,位于衢州府东界,地处兰溪与衢州府附郭西安县中间。 又在信安江与灵溪交汇处,正好是顾纳岱部的粮道所在。 “这龙游,莫不是军资粮草囤积转运之处?” “正是!如若不然,何须理会?” 穆济伦无语,明军这一手釜底抽薪玩的真是妙啊。 他若是去攻衢州府城,恐怕顾纳岱都会坐视不理,可是这龙游县,是囤积大军粮草的地方。 明军这一棒子,结结实实打向了七寸之上,顾纳岱只能赶紧全师回援。 “不知这部明军是哪一部,莫非是那伪阁部吴甡所派?” “绝不是吴甡部兵马,眼下尚未探明,斥候只侦知约有两万人。” “这部明军真是刁钻。” “穆济伦,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苏克萨哈眉头一皱,看向了穆济伦,他现在担心的是,这部明军的出现,就说明浙东还有明军其他的兵马。 “主子不必担忧,奴才以为,只要阿玉什进攻诸暨,浙江虚实,便可尽知。” 穆济伦为主子宽心道,在他看来,浙江必定是空虚的,若是有兵,新城县不可能只来一万兵马。 况且还是由伪都御史亲自来坐镇,由此可见,伪朝之中,必然无人。 两人探讨军情之时,归营的斥候送来了消息。 “报~伪阁部吴甡率军两万,进入浦江。” “知道了,退下吧。” 苏克萨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忽然,他眼光一顿,视线汇聚在了舆图上的浦江。 穆济伦似乎也在沉思着什么,良久,两人忽然抬头对视,错愕半分。 浦江城,半城黄昏。 明军正在自南城门井然有序的入城。 吴甡驻马浦阳江边,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户户炊烟缭绕,西望青山袅袅。 这时,总兵官翁之琪策马而来,拱手见礼道:“吴阁部,兵马是否继续入城?” “鞑子的斥候都看见了吗?”吴甡问道。 “回阁部,我军夜不收并未绞杀敌军斥候,应当是都看见了,想来消息已经在传回的路上了。”翁之琪答道。 吴甡抚须一笑,满面风霜,沉思片刻,吩咐道:“大军尽数入城,立刻用饭,后夜拔营。” “末将遵命,这就去安排。”翁之琪拨马离去。 浦阳江上吹来的风,有些寒凉,与正午时分的温度相差甚大,一不小心,便会感染风寒。 身后的亲兵给吴甡披上了狐裘大氅,裹得严严实实。 吴甡等到大军全部入城,他才带着亲兵进入城中。 城门处,站着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男子,正垂手而立,脑后鼓鼓囊囊盘着一圈发团,看上去十分古怪。 头上的乌纱帽也被那发团挤的有些歪歪扭扭。 一出门洞,吴甡便看见了这穿着大明官服的中年男子。 “下官浦江知县,蒋涵,拜见吴阁部。” 吴甡勒马,看着拜倒在面前的浦江知县,瞳孔微缩,沉声道:“你脑袋上,那是什么?” 蒋涵一听,浑身一颤,脸色涨的通红,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来。 跪在他身后的一众县中佐官皆低头憋笑,不敢出声。 “嗯?”吴甡沉闷的一声质询,令蒋涵彻底吓破了胆。 他连连以头抢地,痛哭流涕地说道:“是辫子!” “呵!” 吴甡不禁冷笑一声,看着这知县滑稽的样子,心中十分鄙夷。 剃了鞑子的头,穿着大明的官服,真是恬不知耻! “放眼看去,这县署吏员上下,唯你知县一人剃头,是何原因?” “下官......呃......” 蒋涵的牙齿已经打起了架,有些不听使唤。 他眼珠子在飞快的转着,似乎在想着如何找补。 但是纵使他不说,吴甡也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定然是这厮得知清军向着浦江开进,为了讨好鞑子,提前剃了头。 可没成想,这鞑子走半路上,忽然撤军了。 嘿,这头,可不就是白剃了。 现在吴甡到来,蒋涵直接悔青了肠子,可是剃了的头发他也不能立马长出来。 “来啊,摘去他的袍服冠带,以通敌罪论处!” 吴甡越看越气,一声令下,亲兵虎狼似乎,上前将蒋涵的的公服扒了个一干二净。 “吴阁部饶命啊,下官也是不得已啊,再给下官一次机会吧!” “吴阁部,吴阁部,下官知道错了。” “再给下官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下官只是想活命,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被士卒拿住的蒋涵,哭喊起来,没成想一挣扎,脑后盘起来的辫子,竟然散落下来。 这下场面更加尴尬,吴甡顿时火冒三丈。 “拖下去斩了!” “身为朝廷命官,竟胆小如鼠,不忠不孝,该杀!” 吴甡怒道,士卒火速将知县蒋涵拖出了城门外,剩下的县署佐官们战战兢兢,不敢直视吴甡。 很快,哭喊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心中凛然。 “谁是主簿?”吴甡问道。 这时,人群中站出来一个,身上穿着绿袍,向吴甡行礼。 “下官浦江主簿,范湖。” “即刻起,由你署理县事。” “下官遵令,请阁部放心。” “欠俸多久了?” 吴甡顺口问道,主簿范湖一愣,没想到吴阁部竟然问起了这个。 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范湖还是心中飞快的盘算了一下,上一次发放俸禄还是在年初,算起来已有七八个月了。 “回阁部,已有半年之多。” “这次,本督以金华府的名义,为尔等补足欠俸。” “多谢阁部!!!” 众佐官一听,顿时大喜,纷纷叩拜。 “眼下形势艰难,尔等身为地方吏员,要时时看看自己身上的衣冠。” “祖宗不可忘,衣冠不可易。” 吴甡训诫道,县中一众佐官垂首聆听。 处置了县中吏治,大军已经尽数驻扎在了城内,总兵官钱肃范差人来请示,城中是否留下驻军。 吴甡想了想,现在所部兵马甚微,不宜分兵,还是全师行动比较好。 主簿范湖本想请吴甡往县衙暂驻,但是吴甡拒绝了,他还是习惯住在军中。 夜幕降临,刮起了大风,吹得户户窗扇响动。 浦阳江上,也风波迭起。 后半夜,明军各部开始陆续拔营,悄悄自南城门分批出城。 向着金华的方向开始急行军,清冷的夜风吹得人寒意阵阵。 好在吴甡所部的京营士卒们装备比较好,袄中都是实打实的棉花,这才能抵御风寒。 总兵钱肃范率部为先锋,狂奔不止。 吴甡随翁之琪部紧随其后,两万人借着夜幕的掩护,朝着金华急进。 自浦江至金华,要绕过金华山,脚程大约百里。 “快,还要再快!”吴甡督促道。 “吴阁部,照此速度,明日下午,我军便可抵达金华。” “传令,前军轻装急进,丢弃一切不必有的东西,由后军收纳!” “得令!” 很快,率部在前的钱肃范便下达了命令,士卒们将除了武器之外的东西全部扔在了路边,开始全力奔跑。 好在这是京营兵,都是经历过生死的精锐之兵,没有抱怨,个个竞速向前。 钱肃范更是不断勉励士卒,三国时期的夏侯渊曾“三日五百、六日一千。”,以长于奔袭而闻名。 这也是吴甡定下的计划,七个时辰之内,全军回转金华。 马鸣风萧萧,将军夜带刀。 军袄凝霜露,风月满征袍。 在兰溪县往龙游县的路上,沿着奔流东去的信安江南岸,清军马步军五万,也在连夜行军。 龙游告急的消息频频传来,伏在马背上闭眼小憩的顾纳岱只觉得脑袋仿佛要炸裂一般。 他早已侦知处州并无明军,所以在龙游县只留下了两千兵马看守。 万万没想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明军,竟忽然出现在衢州境内,直接令顾纳岱措手不及。 原本囤积在龙游县的粮草,是准备转运到兰溪供给大军的。 可明军恰好这时候进逼龙游,使得粮草无法起运,顾纳岱只能被迫回师。 粮草乃大军之命根,若不能确保粮道畅通无虞,顾纳岱是丝毫不敢前进的。 “报,统领,龙游急报,明军已距城不足三十里。” “知道了,令各部再快一些!” 顾纳岱搓了搓脸,心中焦急不已。 前锋的一万骑兵已经全数先行,估摸着也距离龙游不远了。 现在两军属于是在争夺时间,龙游的两千兵,连城墙都站不满,明军只需一个冲锋,便可拿下。 寒风吹来,顾纳岱打了个喷嚏,望了望天色,月明星稀,没有云翳。 方才已经是龙游发来的第五份求援信了,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这时,前锋骑兵派了快马返回,前锋已过湖头镇,距离龙游不过二十里,转眼可至。 顾纳岱心中稍定,令主力放缓速度,让士卒喘口气,休息休息。 湖头镇,在龙游县以东,相去二十里地,位于信安江南畔。 清军先行的骑兵分为了两部,南北两岸各五千兵马,齐头并进。 南岸的五千兵由一名参领统帅,途径湖头镇,没有停留,直奔着县城而去。 北岸的五千骑兵则直接奔着府治所在的建德县而去,他们奉命回防建德县。 龙游县城,地处金瞿盆地,南北高中间低,地形呈马鞍状。 清军骑兵缓缓靠近城池,城头之上,一片漆黑。 这让领军的清军参领感到了异常,似乎有些古怪。 东南方向,忽然传来了猿啸声,想来是自龙丘山中发出。 等到清军靠近,城上依然没有任何响动,清军参领察觉不妙,正准备挥兵后撤,忽然城上竖起了数面大旗,在疾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借着皎洁的月光,清军看的清楚,那是明军的战旗。 这时,城上的火盆也被点亮,墙垛之间,探出了无数炮口。 清军骑兵大惊,开始急速后撤,城上二话不说,当即就开始炮击。 硝烟被吹得迅速消散,而这冷风,正好冷却炮管。 城上的明军士卒不断的装填着,百门五百斤佛郎机在抛射着弹丸与铅子。 打的清军骑兵顿时大乱,慌忙往湖头镇方向撤离。 清军参领当即遣斥候往中军禀报情况,自己带着人马准备暂驻湖头镇,等待主力到来。 明军竟然已经拿下了龙游县,令这参领心中开始慌张起来。 城中的粮草物资,已尽数落入敌手,这下大事不妙了。 清军骑兵心有余悸地进入了湖头镇,镇子中,早已经空无一人,镇中百姓几乎都躲进了东南的群山之中。 镇子中,黑街暗巷,无数阴影。 那参领忽然眉头一跳,咽了咽口水,警惕起来。 似乎有些不对头,直觉令他感受到了一丝杀意。 巷子中,发出了风吼声,尖锐刺耳,就像是厉鬼凄鸣。 清兵士卒停下了纷纷勒马,聚在了一起,警惕起来。 五千人马,在镇子中的大街上,停滞不前,忽然,上方似乎有什么响动。 那参领瞬间抬头张望起来,心中惊疑不定。 目光扫视之间,忽然发现左侧的房檐处,在窸窣落着尘土。 心脏顿时骤然紧缩,就像是被狠狠的攥在了手中一般。 有埋伏!这里怎么会有埋伏??? 坏了,来的时候忽略了这里! 明军竟然在此设伏,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难不成还想在此聚歼我军? 越想越怕,清军参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渗出。 他现在骑在马上,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明军的眼睛正在紧盯着他。 稍有动作,恐怕就会被一铳毙命。 清军见参领愣神,一时也不知进退。 就在这时,忽有斥候闯入镇子中,那参领瞬间紧张起来。 “报~中军距我十五里,即将抵达。” 这斥候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铳响,随即便滚落马下,额头上,一个豆大的血洞,正流淌着脑浆与血水。 清军宛如惊弓之鸟,登时乱了起来。 那参领伏在马背上,连呼疾行向前,一路冲出镇子。 这时,伏兵尽起,沿街的房屋顶上,站满了手持鸟铳的明军。 居高临下,对着清军便是一顿猛射,清军只能顶着明军火器,朝着镇子东北口狂奔。 然而,当先的清军骑兵很快就陷入了明军早就布好的陷阱之中。 陷马坑,绊马索,铁蒺藜,拒马,沿途几乎布满。 转眼间,清军便已经被火铳消灭了半数。 街道之中,风力更加强盛,清军受阻,行进更加困难。 想要反击,明军却是以高打低,两面夹击,清军想要以弓箭射之,奈何天风呼啸,箭矢向上后,便被吹的四散。 清军五千人马,前后拥堵,难以逃窜,被明军一举歼灭于这湖头镇中。 这时,镇子外,千骑拥簇,当中几人正在谈笑。 “定南伯此番千里奔袭,断敌粮道,又一举歼敌五千,必能成朝野佳话!” “诶~还不是全赖先生运筹帷幄,先生真乃是当世孔明也!” “定南伯谬赞,鞑子主力将至,咱们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全听先生谋划!” 方国安恭敬笑道,当即遣亲兵向龙游城中的兵马传信,令其将城中所屯粮草尽数烧毁,然后全数撤离。 不久,龙游城中,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全城。 方国安集结全军,全速向南,退入了灵山之中,不见了踪影。 当顾纳岱督主力赶到之时,只看见了湖头镇惨烈的景象与龙游那冲天烈焰。 “大好局面,这一把火,尽毁之!” “该死的明军,竟敢袭我腹背,断我粮草,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二百三十章 好伙伴 第232章 好伙伴 拂晓的风儿摇曳着林中的树梢,黄叶翻飞,方国安将营寨立在了灵山之上。 夜不收回报,清军并没有追击而来,而是越过龙游县,撤往了衢州府治西安县。 方国安大帐之中,传来了爽快的大笑声。 帐中,文士坐在案几前,吹拂着手中烫过的酒水。 秋夜寒凉,一杯热酒下肚,令人毛孔舒畅,顿消寒意。 方国安在主座之上,将一封刚刚写好的书信装进了竹筒之中,交给了等候在侧的亲卫。 “陈先生,接下来,我军当如何行动?” “当静观其变,在此灵山之上,相机而动。” 方国安有些疑惑,为什么不趁机占据龙游县城,而是留在山中。 他本奉了阁部吴甡之命,驰援金华,但是这位自临海投到他幕下的文士却是建议,直接奇袭龙游。 正是听了这文士的话,方才有今日之大捷。 “鞑子撤回西安县,重整旗鼓必然需要一段时间,我军驻扎在灵山,将会使敌军如鲠在喉。” “只消在此修筑工事,设置陷阱,以这君山为阵,进可窥视敌军进兵之道,退可直往遂昌。” “如此,游刃有余,进退自如。” “若固守龙游,只会自缚手脚,施展不开。” “我军兵少,贵在灵活,当游而击之。” 文士为方国安分析了一番,方国安连连点头,半月前,他还在台州剿寇。 有一日,忽然有人来投,自称是崇祯七年进士,前靖江知县,说可助方国安平寇。 方国安一听是进士出身,自然以礼相待,在此人的出谋划策之下,十日之内,方国安便率军一举平定了台州境内的贼寇。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早早进军,直奔衢州。 这文士,名叫陈函辉,自木叔,浙江临海人,今年五十有五。 “先生以为,桐庐的苏克萨哈部当如何应对?” “眼下,除了本部与吴阁部的兵马外,朝廷几乎没有兵马可派了。” 陈函辉想了想,摇头苦笑道:“那便只能看绍兴府的应对了。” “人力终有穷时,伯爷能以两万退敌五万,已然是竭尽全力。” 方国安叹息一声,兵力不足,也是颇为无奈。 绍兴府,只能自求多福了。 天色大亮,日出东方,这江面之上,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零星过往的船只沿江向桐庐驶去。 回到西安县驻兵休整的顾纳岱,坐在军帐之中,一言不发,脸色阴狠。 帐中气氛冰冷,座中的将领们都不敢直视顾纳岱的眼睛。 昨夜,所部骑兵折损一半,还被明军烧毁了龙游城中囤积的大军粮草。 现在,大军已经陷入了断粮的风险之中。 若是再从衢州府各县筹措粮草,至少要花费半月时间。 西安县存粮对五万大军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军中粮草,还能支持多久?”顾纳岱沙哑的嗓子,发出了低沉的喝问。 帐中所有人瞬间凛然,心中打起了鼓。 “回统领,军中粮草若是一日两餐,还能支持十日,若一日一餐,则能支持十五日。” 将领中,一名负责主管粮草的佐领谨慎地回答道。 “那就一日一餐,火速从开化、常山、江山三县汇聚粮草至西安县。” 顾纳岱的命令,让那佐领心中一颤,这三县的粮草早就在上一次筹集中,被尽数转运到了龙游。 现在这三县的粮仓,已经空空如也,一颗粮食都没有了。 “统领,这三县的粮仓已经搬空了。” 虽然顾纳岱的脸色很难看,但是这佐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帐中又沉默下来,其余的将领连大气都不敢喘。 顾纳岱的手指轻轻扣着桌案,发出了十分有节奏感的声响,仿佛与心跳频率一样,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马不停蹄的退回江西境内重整旗鼓,要么北上严州,筹措粮食。 但在军粮不足的情况下,贸然北上,是个十分冒险的事情,一旦遭遇明军,有全军崩溃的危险。 可是就这样灰头土脸的撤回江西,顾纳岱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就像是被人抽了几十马鞭一般,若是叫洪学士知晓,自己岂不是没脸见人了。 “你们说,撤还是不撤?” 顾纳岱忽然问道,帐中的将领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作答。 一个说不好,挨了打那多冤枉啊, 见没人吭声,顾纳岱脸色更加阴沉,自己若是撤回江西境内,明军便可抽身应对苏克萨哈。 到时候,苏克萨哈可就危险了。 这时,帐外有斥候来报,顾纳岱令其入内禀报。 帐帘被掀开之时,一股新鲜的空气涌入,众将暗暗呼吸一口,压抑的感觉轻松了不少。 “报统领,已侦知敌军为伪定南伯方国安部兵马,两万人,正在灵山驻扎。” “知道了,下去吧。” 顾纳岱不耐烦的摆摆手,又顺手抹了抹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只觉得十分烦闷。 明军没有抽身远撤,这分明是算准了他没有粮草,不敢轻动。 就像是躲在山林中的毒蛇,正在暗中注视着猎物,一旦猎物有动作,便会被抓住时机,狠狠撕咬。 现在看来,只能退军了,想要北进严州府已然是不太可能。 自己的进兵之路,已经处在了明军的窥视之下。 顾纳岱的目光,变得黯淡起来,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下令道:“撤回江西吧。” “各部火速整军,今日夜里开拔。” “全军退往玉山县休整待命。” 撤军的命令一下,帐中诸将皆心中大石坠地,松了口气。 众将散去,顾纳岱留下了那负责粮草的佐领。 那佐领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将自己单独留下要作甚。 顾纳岱望其一笑,令那佐领心中瞬间发毛。 “古尔岱,你跟我多久了?” “回统领,奴才跟着您有十年了。” “竟然有十年了,真是时光匆匆啊,那时候你还与我一起在草原上射猎。” “能陪主子这样的英雄,是奴才的荣幸。” 古尔岱不知道为什么顾纳岱会忽然说起过去的事情,从小,他便是顾纳岱家的奴隶。 是他陪着顾纳岱一起长大的,后来从顾纳岱征伐,一直顾纳岱成为了护军统领,这一路,他相伴始终。 顾纳岱起身,抬眼看了看古尔岱,又低下头去,欲言又止。 古尔岱眉眉头微皱,心中忐忑起来。 “好伙伴,你知道的,龙游的大火,不该发生的。” 顾纳岱低着头,声音低沉地说道。 古尔岱点点头,明军来袭时,龙游城中只有两千守军,猝然无备,导致城池瞬息易手。 但这也并非守军之罪,敌众我寡,守城的两千勇士全部战死,已然尽力。 顾纳岱的话,似乎是在责备他,但负责守城的并不是古尔岱,而是另一位参领。 他只是负责粮草运输的调度,不知道顾纳岱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明军奇袭,勇士们都尽力了。”古尔岱叹息道。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纳岱摇摇头,盯着古尔岱充满疑惑的眼睛说道。 古尔岱一愣,眼睛渐渐睁大,似乎听懂了顾纳岱话语之外的意思。 虽然古尔岱是顾纳岱的奴隶,但也是儿时玩伴,两人都很了解彼此。 在惊讶过后,古尔岱的目光变得失神落寞,喉结不断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久久没有说出口来。 顾纳岱静静注视着这位跟随自己许久的部下,缓缓坐回了那统领之位上,靠在座椅上,手指又有节奏的在桌案上敲打了起来。 感谢一直以来追读的朋友们,看到好几个都已经是弟子执事了,十分感谢大家! 第二百三十一章 卷刃之约 第233章 卷刃之约 短暂的沉默,古尔岱鼓起勇气,看向了顾纳岱。 那一双犹如镜泊的眼睛中,就像是赫图阿拉的冬天一般寒冷。 “军中的粮草撑到玉山县尚可,但撑不到上饶。” “总得给洪学士一个交待才行。” “现在陛下很是器重他,朝中弹劾他的折子就像是雪片一样堆在了陛下的案头,但也没能阻止他南下招抚。” “你知道的,这次的出征,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我不能失败的,这次回去,洪承畴恐怕会换人。” 顾纳岱坐在那里,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着话。 古尔岱已经明白,他干笑两声,解下了自己的佩刀。 “所以,我该怎么死?” “嗯......” 顾纳岱的自言自语被打断,敲击着桌案的手指也停了下来,口中发出了沉吟之声。 他的目光不断地在古尔岱与别处转换,脸上的惭愧之色,只出现了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古尔岱太清楚了,年少时,他替顾纳岱挨过的鞭子,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了。 顾纳岱既胆大又胆小,做事不计后果,但做错了却又害怕处罚。 这回龙游县的失策,正是他这种性格导致。 他压根就没意识到,只留下两千兵驻守龙游,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粮草重地,无有重兵,叫明军抓住了软肋,一击便功亏一篑。 “顾纳岱,直说吧。” 古尔岱直呼起了顾纳岱的名字,一瞬间,让顾纳岱以为是在赫图阿拉的原野上,两人并肩齐驱之时。 “大军要坚持到上饶,需要你的头颅。” 顾纳岱嘴唇微动,轻轻蹦出了一句话。 但他的目光,却是停留在了桌案上昏黄的羊油灯上。 “什么时候?” “抵达玉山县之时。” “明白了,主子。” “不不不,你是我的好伙伴,我们是伙伴。你的家人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古尔岱纯澈的目光闪烁了几下,舔了舔有些燥热的嘴唇,行礼准备退出帐外。 里面,实在是太闷了,充斥着羊油燃烧的味道。 昏暗的帐中,连人的模样,都有些看不清。 刚准备掀开帘子,身后却传来了顾纳岱的一声呼唤。 “古尔岱!” 回过身,古尔岱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靠坐在椅子上,仰面看着毡房顶部的顾纳岱。 “你的刀落下了。” 顾纳岱十分平静地说道,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像是在强调什么。 古尔岱眨了眨眼睛,默然走回,将解下的腰刀又系回了腰上。 “这把刀,还是当年主子送给奴才的。” “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这把刀虽然不够锋利,却也与我一同斩杀了不少敌人。” “朝鲜,鞑靼,科尔沁,刀刃都已经卷了。” “奴才本来想将它悬在家中,换一把新的,但实在是舍不得,它不在身边,心中不踏实。” 古尔岱说罢,便按着腰中老刀,迈开步子,出了大帐。 帐外,云朵刚好遮住了太阳,难得片刻清凉。 军营上空,盘旋着几只觅食的大鸟,发出了阵阵啼鸣。 回到了后营,古尔岱检点起了粮草。 与他相交甚好的另一名佐领上前问道:“古尔岱,统领是不是又留你喝酒了?” “啊,没有喝酒,闲聊几句。” “真羡慕你与统领的友情,日后,你一定能抬旗成为固山。” “庆格尔泰,谢谢你。” 两人正说话之时,各营领粮食的士卒前来。 庆格尔泰急忙喝令乱哄哄的众人排队,准备发粮。 “庆格尔泰,今日只发一顿的粮。”古尔岱喊话道。 庆格尔泰一愣,没等他先问话,前来领军粮的各营士卒率先闹了起来。 “为何缩减军粮?!” “古尔岱,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不能缩减,古尔岱,统领可没有下这样的军令!” 一时间,群情激奋,矛头纷纷对准了古尔岱。 庆格尔泰见状,急忙小跑到古尔岱的身边,焦急的小声说道:“古尔岱,这是统领的意思吗?” “不是,是我的意思。” “你这么做,会犯众怒的!” “必须这么做,一日一餐,才能维持十五日,直到大军返回江西。” “可是,可是......” 庆格尔泰还想劝说,却见古尔岱直接上前,抽出腰间那把老刀,架在了起哄最凶的一名马甲脖子上。 起哄喊闹的旗兵瞬间安静下来,目光汇聚在了古尔岱身上。 那马甲也没想到古尔岱上来就动刀,面色愤怒起来,但人家是第一佐领,他只是别的佐领麾下的马甲,地位相差甚远。 “你有意见?” “为何缩减军粮?” “我乃督粮官,何须向你解释?” “你!” 那马甲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愤恨的看着古尔岱。 这时,后营参领闻讯赶来,见双方剑拔弩张,大声呵斥起来。 那马甲见是自家参领,登时来了底气。 “古尔岱,你用刀向着自家的勇士,是想做什么?” “聚众闹事,按军法,可杀。” “哼,你杀一个我看看?!” 古尔岱看了一眼走来的参领,身材魁梧,长相彪悍,名叫旭日干,隶属于蒙八旗。 这马甲,正是他帐下奴才,旭日干战力不俗,军中颇有勇名,其名,乃风暴之意。 旭日干硕大的眼睛干瞪着古尔岱。 古尔岱手中的刀锋有些卷折,清晰可见,还有两处豁口。 庆格尔泰见两人杠上,一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旭日干毕竟是参领,就算古尔岱是顾纳岱的心腹,但也不宜闹得太僵。 他想了想,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打起了圆场:“嗨呀,何必如此?既然有异议,不如请统领来做决断就是。” “都是自家勇士,这样不好,两位各退一步,如何?” 庆格尔泰上前赔笑,给两边台阶下,却不想旭日干却是直接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滚。”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旭日干却是不解风情。 被骂了的庆格尔泰心中憋屈,闭上了嘴,忿忿不平地退到了一边。 “古尔岱,别给脸不要脸。”旭日干呵斥道。 那马甲也是胆气壮了起来,冲着古尔岱轻笑,挑眉寻衅。 忽然,古尔岱骤然发力,刀光一闪,一颗人头便滚落在地。 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旭日干一脸,他瞳孔骤然紧缩,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古尔岱。 地上,那马甲脸上,还残留着轻笑,表情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一命呜呼。 围观的清军士卒个个目瞪口呆,旭日干的亲信马甲,说杀就杀,这古尔岱是不想活了吗? 庆格尔泰也被呆若石像,察觉了古尔岱一丝丝不对劲。 在他印象中,平日里的古尔岱沉默寡言,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相争。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硬刚旭日干。 古尔岱在那马甲的尸体上擦干净了刀上的鲜血,将刀挂回了腰间。 回过神的旭日干面色凝重起来,见古尔岱旁若无人的样子,心中打起鼓来。 莫非这家伙是得了统领的军令,才如此有恃无恐? “一日一餐,现在放粮!” 古尔岱大喝道,麾下的人开始向前来的各营士卒发放粮食。 整个后营粮仓堆场之中,鸦雀无声,除了分装粮食与推车的声音之外,静的出奇。 旭日干缓缓抹去了脸上的血污,带着身边的亲兵转身默默离开。 庆格尔泰从呆滞中缓过劲,心惊肉跳的上前说道:“古尔岱,旭日干一定是去找统领要说法了!” “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我赌我会无事,怎么样?” “可以,若你输了怎么办?” “我输了这把刀便赠与你。” 庆格尔泰瞄了一眼古尔岱的佩刀,他是知道这把刀的来历的,以前与古尔岱喝酒时,他曾讲起过。 古尔岱拿这把刀来做赌注,还真是自信。 “好,那我输了呢?” 庆格尔泰一脸认真的问道。 古尔岱笑了起来,伸手按住了庆格尔泰的肩膀,说道:“日后若是我死了,请帮我保护一下我的家人。”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说点正经的赌注吧。” 庆格尔泰大笑着白了古尔岱一眼,暗道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有些丧气了。 古尔岱却是不再多说,转身开始指挥起分发粮食的士卒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野菜御史 第234章 野菜御史(大章) 九月十三日,常州府治武进县城。 内阁转送来的奏疏堆满了朱常淓的案头,苏松平定后,杭州与行在的联系变得畅通无阻。 诚意伯刘孔炤奉命率军返回了崇明驻守,靖海水师全军以崇明岛为基地,彻底控制了长江江面。 每时每刻都有战船在长江之上巡弋。 原淮抚田仰,奉朱常淓之命,继续经营崇明岛,修缮水师港口,贩沙晒盐。 提督张家玉没有随着本部踏羽营南下,而是留在了苏松,受差遣为苏松巡抚,梳理苏松军备民政。 镇江、常州、苏州、松江四府开始变得稳固起来。 各县的县令也都全部补齐,皆是精明强干之辈,很快便恢复了地方的正常秩序。 天光晴好,暖风宜人,之前由吴又可带往丹阳避难的武进县百姓,也都陆续返回县中。 县内,又热闹起来,官军彻底消灭了鞑子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新任的武进知县归庄五日前走马上任,县中也算是有了主事之人。 行在之中,朱常淓停下了批阅奏疏的御笔,抬头瞧见两只喜鹊落在了窗沿之上。 李宝站在身后,为朱常淓揉捏着肩颈,弯眉笑道:“殿下,是两只喜鹊,这是好兆头,一定是有喜事发生了。” “希望是吴甡那里能有好事吧,西南形势不容乐观。” 朱常淓轻轻叹了一口气,作势起身,西南还没有战报传来,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内阁传来的消息,张慎言领着一万京营往新城诱敌去了,这让朱常淓有些焦虑。 院中秋光明媚,光影斜疏,秋海棠还在盛开,只是日渐凋零。 别院的月亮门处,站着两名王府侍卫,远处两人,正穿过花花草草,顺着蜿蜒的石径走来。 “大将军,短期内,鞑子定然无力发动新的攻势了,这苏松与镇常皆已稳固,监国可以回朝了。” 陈荩低声对王翦说道,王翦点点头,他与陈荩此来,正是劝潞王回师杭州。 扬州的伪督张存仁部已经损兵折将,无力渡江南下,南京的勒克德浑又有浙直总督熊汝霖督师对峙,大局已定,不需要监国亲自在此坐镇。 离朝太久,并非好事,还是得尽快返回杭州才行。 两人说着,便来到了书房所在别院的月亮门前,王府侍卫见是大将军到来,赶忙前去通禀。 朱常淓听到是陈荩与王翦联袂而来,猜到必然是有大事要说。 园中海棠树下,一个石桌,围着三个石凳,李宝命侍婢们端来了茶水与点心。 “两位爱卿,方才本王窗前落了两只喜鹊,莫非就是二位?”朱常淓打趣道。 “哈哈哈,臣倒是愿意化为喜鹊,天天为监国报喜。” 陈荩见潞王心情不错,便玩笑道。 朱常淓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监国,如今苏松已定,有张家玉镇守,镇常重兵,有熊汝霖总督。” “长江之上,我军水师纵横无双,敌军莫敢窥视。” “崇明亦有重臣留驻经营,江南几府,已然稳固无忧。” “王驾离朝已有数日,今大局已定,是否当班师还朝?” 陈荩顺着话头,提出了让朱常淓返回杭州的建议。 朱常淓闻言,看向了王翦,见王翦也是点点头,持想通意见,这才沉思起来。 他定下的复国大计便是“北御西征”,现在第一步北御已经完成,那么接下来应当是西征。 这么想来,自己的确该返回杭州了,不然朝中诸事,往来呈送,实在是有些麻烦。 “鸣迟说的有理,但杭州空虚,本王班师,当率多少兵马合适?” 王驾班师,自然是要有兵马随行的,但现在兵力紧张,除了御营蓝田营之外,王翦盘算一阵,似乎没有多余的兵马抽调出来。 “参将邓世忠部已经从苏松返回,目前正驻扎在无锡休整。” “可调其归营,如此蓝田营便满编,可护卫王驾返杭。” “宜兴尚有黄总参赞的两万新兵,整训也有月余时间,大将军或可调入常州听用。” 陈荩出谋划策道,留守经营香兰山大营的黄公辅麾下还有预备之兵三万,其中两万正驻扎在宜兴与溧阳,由楚王监军。 “大将军以为如何?”朱常淓询问道。 “回监国,臣以为可。”王翦答道。 “那便如此,调邓世忠部即刻返回常州,三日后,回师杭州。” “监国英明!” 陈荩心中松了一口气,此番御驾亲征,险象环生,好在最终苦尽甘来,击破敌军。 潞王携大胜之威,班师回朝,定然威势大涨,声名远播。 如此,正好令浙西南人心稳定下来,以待朝廷征剿入侵的鞑子。 朱常淓心中还有别的想法,那就是得尽快平定浙江西南,然后打通与江西的联系。 张国维已经很久没有发来书信联络了,也不知道现在江西什么情况。 “大将军便坐镇常州,总统江南十府全局,鸣迟便督军随行回朝。” “朝廷大计,依旧是北御西征,大将军只需使南京敌军不敢轻动便可。” “待到打通江西,联结湖广,我大明便算是经络通畅,气运重生!” 朱常淓叮嘱道,现在朝廷所实控的地盘,连半壁江山都算不上。 只有占据江西,才能贯通东西,大明势力所占领的区域才能连成一片,互通有无,共同进退。 “请监国放心,有臣在此,必使敌军不出南京半步!” 王翦起身行礼,十分郑重的承诺道,根据南京城中传出的情报,由于靖海水师控制了江面,原本在汇聚在江北准备渡江进入南京的敌军全部停止了行动。 现在的南京城中,除了勒克德浑的五万兵马,还有参领董学礼的三万以及滁州兵备道佟国器的两万人马。 南京城中,合计马步军十万,面对部署在镇江与应天两府的将近二十五万明军主力,压根不敢有出城的想法。 “有大将军在,本王甚是放心,一应事宜,大将军皆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谢君上信任,臣敢不效犬马之劳,竭股肱之力!” 陈荩心中有些震惊,潞王竟然对这位大将军这么信任?? 这可是二十五万大军啊,就这般信任的交到了王翦手中,还赐给了便宜行事之权。 信重如此,真乃是人臣之极!端的是令人羡慕的紧。 “自监国以来,已有三月之余,幸赖诸位良臣襄助,将士效死,方能有今日之局面。” “回想起来,真是不易,京营总兵官张大彪、钱塘水师提督施琅、徽州义士金声、江天一,此皆忠勇之臣,行壮烈之事,令人扼腕。” “今日天气正好,两位同本王一齐往江阴祭奠一番吧。” 朱常淓起身,负手感慨道,这三月征战,退多铎,败博洛,除图赖,灭叶臣,战果颇丰。 可明军的牺牲也同样惨重,张大彪部两万人、施琅部两万人皆全军殉国。 其他大小数十战,死伤者,亦不下两三万。 陈荩与王翦齐齐躬身领命,王有所遣,怎能不从? 算算日子,江阴负责营建的水师陵园与英烈祠应当已经完工,正好去巡视一番。 李宝赶忙备了车驾,君臣三人乘车出城,统领牛三领直卫两千随扈。 车轮滚滚,朱常淓打开了象辂的窗扇,了望着外面的田野。 “李宝,慢一些。” “是,殿下。” 外面随侍的李宝赶紧令车夫放缓速度。 田野之中,有许多忙碌的身影,有背着孩子在田中捡拾稻穗的农妇,也有在田垄间挖着野菜的农夫。 见有大队官军路过,人们纷纷起身注目,好奇的看了过来。 朱常淓眉头一皱,下令停车,起身走出了象辂,李宝赶紧上前搀扶。 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王翦与陈荩也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见潞王朝着一脚踏上了田垄,两人也急忙跟了上去。 观望的农人见那身穿龙袍之人朝着他们走来,吓得赶紧先后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挖野菜的男子跪在地上,看见了一双穿着金丝绣靴停在了自己面前。 朱常淓俯视着男子,方才在车上,他便注意到了此人。 这男子全然不似劳作之人,双手上沾满了泥垢,但是也遮掩不住他细腻的皮肤。 放在他身边的竹篮之中,放着几颗野菜。 一身圆领袍,打着七八处补丁,发髻用布带挽束,脸上还沾着几个干了的泥点。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朱常淓轻声吟诵道,伏在地上的男子稍有讶异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眼前的人穿着衮龙袍,他心中已然猜到,必然是驻跸常州的潞王殿下。 可是没想到,这养尊处优的天潢贵胄,竟然识得自己竹篮之中的野菜。 这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种野菜,连很多读书人都不识得。 “潞王殿下真是见多识广,智慧过人。”男子不禁笑道。 跟在朱常淓身后的王翦与陈荩皆是看出了一些端倪,这男子应是读书人无疑。 可是读书人,怎么跑到这里来挖野菜了? “可惜这荇菜已经枯萎,吃起来味同嚼蜡,只有刚采摘之时,才鲜嫩多汁。” 朱常淓指着篮子中的另一种野菜一本正经地说道。 男子心中更是大为惊叹,这话,若是没有吃过野菜,断然是说不出来的。 难不成这潞王,也曾吃过野菜?但这怎么可能? 就连跟随朱常淓的众人,也都有些发懵。 李宝更是眼神扑朔,潞王吃没吃过野菜,他心中还不清楚吗? 他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向了站在潞王身侧的王翦,只见王翦负手而立,一脸追思。 陈荩倒是没有多想,注意力全在男子身上。 “都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湿气太重。” “谢潞王殿下!” 四周跪拜的百姓们纷纷谢恩起身,站在了原地。 面前的男子也麻溜的站了起来,当着朱常淓的面就拍打起了身上的灰尘。 丝毫没有在意君前失仪,李宝赶紧上前遮护,瞪了一眼这男子。 “没想到殿下还真是接地气。”男子拎起了地上的竹篮,谦笑道。 “你这落魄书生,何故在此挖掘野菜?”朱常淓问询道。 男子笑着挤了挤眼睛,一脸无奈地说道:“这不是被赶出家门了嘛。” 朱常淓话头一顿,上下打量一番男子,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也不像是个败家子。 “你可有功名在身?” “臣是崇祯九年的举人。” “哦?可曾任官职?” “曾任河南开封府理刑,后来在南京朝廷任河南道监察御史兼任监军。” 朱常淓心中略有惊讶,没想到这人还做过监察御史。 陈荩与王翦也好奇起来,这样的人怎么会落魄至此呢? “你叫何名?” “臣陈潜夫,表字玄倩。” 朱常淓没有听说过这人,但在其身后的陈荩是微微张口,有些惊讶。 他迟疑上前,问道:“你可是南京童妃案时,被下狱的那个陈潜夫?” “哟,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然还听过在下的名号?” “呵呵呵。” 陈荩脸上的笑容变得奇怪起来,摇着头对朱常淓介绍起来。 他之所以知道陈潜夫,不只是因为他曾护送童妃至南京,被牵连下狱。 还是因为此人虽为读书人,却是行为不检。 当年他娶绍兴孟氏长女为妻,结果新婚燕尔,又复见孟氏三女貌美,便求为妾室。 被当时的士林传为了一桩笑谈,同窗们更是称其为好色之徒。 后来其在南京朝廷任职,陈荩也听闻过这件事,所以知道陈潜夫的名字。 朱常淓听后,再看陈潜夫,却见陈潜夫正双手筒在袖中,仰头望天,一脸悠然之色。 “陈潜夫,你为何被逐出家门?”朱常淓对此人来了兴趣,于是笑问道。 “唉,家中群虎相争,实在是无立锥之地啊。”陈潜夫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上去受了天大的委屈。 朱常淓被其模样逗乐,吭哧一笑,这家伙,还真是有趣。 陈荩也是脸上挂满了无奈的笑容,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放浪之人。 这时,方才捡拾稻穗的农夫所背孩童,忽然咿咿呀呀摇摇晃晃地跑到了朱常淓腿边。 大约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团发髻,身上穿着一块褪色严重的红肚兜。 原本该肉嘟嘟的脸上,却是十分平展,面色略有蜡黄,肉眼可见的营养不良。 朱常淓只觉得自己的袍襟一紧,低头一看,这孩子正新奇的揪着他的袍襟玩。 远处,那农妇急的连连跺脚,想喊却也不敢,眼中充满了担忧。 “哟,这小子有前途!”陈潜夫顺嘴道。 李宝一愣,紧张起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陈潜夫,这才让其闭上嘴。 因为他感觉陈潜夫可能会说点什么不好的话出来。 毕竟扒龙袍可不吉利啊,不说出来还好,只当是童趣,说出来,可就不一样了。 陈潜夫摸了摸鼻子,又开始观起了天象。 朱常淓一把抱起了孩子,再望四周朝他看来的百姓。 一声轻叹,武进县遭鞑子蹂躏太甚,以至于今夏几乎没有收成,田中的庄稼都被鞑子收割,许多良田也被尽数毁坏。 “大将军啊,苏松既然已经平定,可尽快调水师自苏松转运粮食,救济常州。” “回君上,臣已经向张家玉发了函,令他筹措粮食,由靖海水师运送至武进县。” “那就好,此事得尽快,大人尚可忍耐,可孩童却是等不得。” “臣明白,回去后,便再发快马催促。” 孩子,是国运之承托,是衣冠之继续,乃是百年大计。 这一点上,作为朱常淓的始皇帝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他将手中的孩子转交给了李宝,送回了那农妇跟前。 四周的百姓见潞王如此亲和,畏惧之心渐消,慢慢近前,想要一睹龙颜。 牛三指挥直卫准备拦阻,但是被朱常淓制止,他冲着百姓们和颜悦色的招招手,令他们近前说话。 方才那农妇搂着孩子上前拜谢,朱常淓问道:“家中男人呢?” “回大王,男人染了瘟疫,死在了城中。” “你家住何处?” “家在于塘村,前段日子,鞑子占了村子,和乡亲们一起逃了出来。” 朱常淓闻言,这才知道,流落在此的原来是于塘村的百姓。 “乡亲们,鞑子已经被消灭了,你们可以回村子过日子了。” “本王已经下令自苏松调运粮食过来,父老乡亲们再坚持几日。” 百姓们听到潞王会给大家发粮食,顿时面露喜色,齐齐拜谢。 陈潜夫也跟着四周的百姓一起,向潞王行礼谢恩。 “陈潜夫,这粮食可没有你的份!” “啊?殿下,臣也无家可归,食不果腹啊。” 朱常淓冷笑两声,拿着腔调故意道:“本王看你野菜挖的不错,接着挖吧。” “殿下,臣有罪,臣不该挖野菜!”陈潜夫马上面色一整,严肃道。 “你怎么不在绍兴挖野菜,偏偏跑到常州来,莫不是这里的野菜必绍兴的味美?” 陈潜夫闻言一愣,随即嘿嘿傻笑起来,被戳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瞒殿下,常州的野菜沐浴王气,吃了说不得能延年益寿呢!” “殿下若是不嫌弃,臣今日亲手为殿下烹之。” “这芣苢,以山泉水煮之,再放少许细盐,十分味美。” “臣这一路上,可是吃出了不少心得。” 朱常淓一乐,暗道这家伙还真是嘴贫,便说道:“诶,你挖的这点,怎够本王吃?况且还有本王的两位爱卿在。” “这样吧,本王看你闲来无事,命你在此挖掘野菜,挖满两架马车。” “等本王自江阴返回,再来查验。” “若是没有挖够,本王可就要治你个欺君之罪。” “若是挖够了,本王重重有赏。” 朱常淓说完,陈潜夫已经傻眼了,挖满两架马车,那不得把山薅秃了才行! 这可算真是要了老命了。 “李宝啊,留两个人在此陪伴咱们的野菜御史。” “奴婢这就去安排。” 尽管身后的陈荩努力憋笑,可还是发出了噗嗤的声音。 陈潜夫翻了翻白眼,两手一摊,心中开始叫苦,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朱常淓已经离开,登上了象辂,王翦也返回车中。 李宝派来了两个内侍,笑呵呵地站在了陈潜夫面前,六目相对。 陈荩最后离开,临走扭头对陈潜夫说道:“陈玄倩,你当真是被赶出家门?” 陈潜夫眼波晃动,挖了挖鼻孔,笑而不语。 陈荩笑着摇头叹息一声,用手指点了点陈潜夫,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呀你,竟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路子。” “也就是你陈潜夫了,换了别人,我到底要骂上两句‘读书人的败类’!” 当初陈潜夫任河南理刑,李自成攻破开封,满城官员藩王尽数奔逃。 陈潜夫曾立于城门下,一一痛斥,说道:今日人臣报国之秋,诸君何怯也? 每一个出逃的官员都被他骂的羞愧难当,掩面而去。 陈荩也就是知道这陈潜夫虽然放浪形骸,但他却实实在在是个忠臣,所以心中才不排斥他。 见陈荩笑着离去,陈潜夫却是眼珠一转,招手高喊道:“回来的时候带点肉,搭配野菜,美味的紧!” 坐在象辂中的朱常淓听见了陈潜夫的叫喊,忍俊不禁。 陈荩返回车中,抚须苦笑。 王驾继续出发,朝着江阴行去。 田垄之上,百姓们都知道了陈潜夫以前也是当官的,都十分惊奇。 一名老农上前,向陈潜夫说道:“举人老爷,这两马车的野菜,可不好挖呀。” 陈潜夫挠头一笑,环视四周,见百姓们都望着他,说道:“殿下任我为野菜御史,那大小也是个御史。” “来,这两马车野菜,还请诸位乡亲们助我啊!” “本官到时请大伙吃肉。” 老农一愣,见陈潜夫两手叉腰,牛皮吹得叮当响,不禁问道:“你以前真的是当官的吗?” “如假包换,堂堂举人。” “哎,那说说怎么被赶出家门的呗?俺们爱听这个!” “想听啊?” “昂,想听!” 四周的百姓充满了听热闹的好奇心,都想知道堂堂御史是怎么无家可归的。 “想听啊,想听先帮我挖野菜!” 陈潜夫嘿嘿一笑,挽起袖子,提着竹篮又开始挖了起来。 老农看了连连摇头,但身子却是没停,也帮着挖了起来。 “你这人,和老汉我见过的读书人完全不一样,真是个怪人。” “乱世出怪人嘛。” “嘿,你就不怕你这样,惹恼了大王吗?” 陈潜夫面色一正,方才玩世不恭的模样退去,手中慢了下来,眼睛看向了远去的潞王车驾。 良久,他缓缓说道:“当今乱世,君子但求大节,不论小过!” 说完,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当时开封府满城官员争先逃命的场景。 感谢书友的打赏,多谢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忘记设自动发布了,对不住啊大家!!! 第二百三十三章 拾英 第235章 拾英 江阴城北,君山南麓。 一座巨大的陵园在这里落成,以八卦之位分布,正中心,伫立着修建的十分宏伟的英烈祠。 八条贯通其间的平整大道,皆以青石铺成,道路两边,灯柱成排,夜夜长明。 所有道路都在英烈祠处交汇,在祠堂殿前,竖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雕刻着几个大字:大明殉国英烈祠。 祠堂大殿,雕梁画栋,肃穆沉重,内里摆放在潞王亲征途中牺牲将士的灵位。 香火不绝,魂幡飞掣,殿内,还有几个和尚在诵经。 殿前石碑之下,陈明遇穿着一身素服,带着县衙僚属,正在静静恭候潞王的到来。 不多时,王驾便出现在视线之中,正沿着主路迎面而来。 朱常淓在象辂之中,远远就看见了那石碑上朱红色的大字,于是便令车队停下。 他起身下了象辂,一脸庄重,徒步朝着祠堂走去。 “臣江阴知县陈明遇,拜见监国!” “平身吧,陈明遇,这陵园建的不错。” 朱常淓十分满意,如此,战死将士的英灵,也能够有所寄托。 一路向着大殿走去,诵经声绕梁在耳,平添肃穆之气。 殿中的侍候的人呈递来了三炷香,朱常淓接过,亲手插在了殿中的香炉之中。 环视一圈,满眼都是灵位,每一位战死的明军士卒都有。 这些都是按照兵部的名册刻成,绝无遗漏。 陈荩与王翦也先后祭奠,亲手焚香。 大殿深广,朱常淓没有一一转进,停留片刻之后,便折出了殿外。 站在阶前,深深呼吸一口,略有感伤,他对一旁的陈明遇吩咐道:“要时时维护,遣人照看。” “臣领命!” “大明的江山,寸寸都是英雄血。” “监国建陵园祠堂以奠英烈,重赏厚恤以抚士卒,三军效死,忠昭日月,必能因之以复社稷,继之而统天下。” 潞王为战死的将士修建英烈祠,这是令陈明遇十分敬佩的地方。 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人只记得燕然勒石的功绩,谁又会想起那些埋骨他乡的士卒呢? 凌烟阁上,王侯将相。 金銮殿中,数字几行。 而今日,我大明为国而死的将士,不再是原野上游荡的孤魂野鬼,他们会魂兮归来,在此接受世人的敬仰。 “恨天不怜,折我忠勇。” “英魂飒飒,昭烈成风。” “威加四海,铁血横空。” “煌煌大明,朝日东升!” 朱常淓一时感念,随口吟了几句,陈明遇小声重复,全都记在了心中。 眼下战事进入了新的阶段,北御大计已经完成,算是复国大计完成了第一阶段。 君山上飘落的黄叶,随着风儿,轻轻地从天而降,落在了陵园之中。 朱常淓振奋心神,走下了大殿石阶,朝着象辂走去。 路过石碑时,蓦然回首,冲着大殿朗声道:“王师北定中原日,本王再来看诸君!” 日悬于西山之上,余晖洒在了江海之中。 王驾没有入江阴城,自西门江阴之战纪念碑前驶过,原路返回。 马车之中,陈荩忽然一拍大腿,哎呀,忘记给野菜御史带些肉食了。 于是陈荩吩咐麾下亲随,往附近镇子中购买一些。 ...... 披着橘红色的光辉,朱常淓的象辂缓缓停在了路边。 田地之中,正支着几口大锅,数十百姓正在陈潜夫的指挥下忙碌着。 有的在锅中搅拌着,有的在给火堆添柴。 就连朱常淓留下负责监视陈潜夫的两个内侍也挽着袖子在帮手。 站在田垄之上,朱常淓忽然有些恍惚,这样的景象,仿佛如梦幻一般。 “殿下,臣这第一眼,差点以为是什么世外桃源之景象。” 陈荩不禁慨叹道,百姓脸上洋溢着笑容,与陈潜夫这样的官员亲如鱼水,如此场面,十几年来,甚是罕见。 这时,陈潜夫发现潞王已经返回,笑嘻嘻地小跑而来,行礼道:“启禀殿下,臣野菜御史陈潜夫,前来交差。” “本王让你挖的两马车野菜,可都完成?” “回殿下,都在这几口大锅之中了。” “都是你自己挖的?” “不敢欺瞒殿下,都是乡亲们盛情难却,非要帮手,臣拦不住啊。” 朱常淓见陈潜夫一本正经的样子,再看远处一个端着破碗的老农正翻着白眼,心中明了。 这时,陈荩手中提着两挂肉,走了过来,陈潜夫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正忙活的百姓也都眼睛放光,口水已经开始在口中涌动。 “陈玄倩,你要的肉。” “甚好,甚好哇!” 说着,陈潜夫便一把从陈荩手中抢过肉,转身便往锅边跑去。 朱常淓摇头一笑,倒也没有计较,只是觉得这陈潜夫颇有些小孩心性。 加了肉的野菜羹,自然鲜美无比,李宝亲自为朱常淓盛了一碗,在试过之后,才端到了朱常淓面前。 “殿下,您尝尝。” “说起来,本王也的确是许久没有吃过这东西了。” 王翦在远处,端着一碗野菜羹,吃的正香。 朱常淓看了一眼,莫名鼻头一酸,想起了当年在赵国为质的童年。 那是一段令他不愿意回忆起,也是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邯郸的那段岁月,吃糠咽菜,欺辱受尽,纵使今朝再世,也难以忘却分毫。 浅浅尝了一口,比当年吃过的味道好得多,李宝还特意挑了一大块肉放了进来。 百姓们也在分食,吃的津津有味,陈潜夫却是默默在观察着潞王。 见潞王吃的很香,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眉宇之间,略带一丝狐疑之色。 富甲天下的潞藩,锦衣玉食,怎么可能曾经吃过这等野菜。 潞王其人,陈潜夫略有所知,绝非是可食人间烟火的亲王。 今日能统御江南,继承大业已经难能可贵,现在那双绣靴能踩在这泥泞当中,实在是匪夷所思。 正在陈潜夫筒着双手观察之时,李宝眼中精光直射而来。 两人目光碰撞,陈潜夫心中一惊,随即尴尬一笑,别过头去。 朱常淓将碗中野菜羹吃的一干二净,用李宝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满意的走回了路上,来到了象辂边上。 “李宝,去叫陈潜夫过来。” 李宝点头,躬身前去传陈潜夫过来答话。 陈荩正在走在百姓之中,嘘寒问暖,让他们等会跟着队伍返回于塘村,等候朝廷的救济粮食运到。 王翦话不多,吃了几大碗,方才饱腹,摸了摸肚子,默默站在了朱常淓身边。 很快,陈潜夫便屁颠屁颠的跟着李宝走了过来。 “殿下,这野菜羹可还合您胃口?”陈潜夫行礼道。 “百姓吃得下,本王就吃得下。”朱常淓面无表情的说道。 陈潜夫一愣,躬身一拜,随即站直了身子,知道重头戏来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论海 第236章 论海 “陈潜夫,说罢,想做个什么官?” “殿下让臣做什么官,臣就做什么官。” “本王命你说一个!” “臣想做首辅。” 陈潜夫站直了身子,长身玉立,说话间,整个人气质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就连王翦都目光一缩,看向了陈潜夫。 此人竟敢直言要做首辅,或是有些狂妄了。 李宝脸上虽无波澜,但心中还是惊了一下,这话是能说的吗? 这要是传回杭州,让内阁的阁老们知道了,这还了得? 眼前这家伙此前不过只做过个监察御史,想做内阁首辅,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别说潞王殿下答不答应,朝中诸臣必然是不可能赞同的。 朱常淓双目如电,直射陈潜夫,仿佛能够洞穿他的内心一般。 陈潜夫也不避让,与朱常淓对视,清澈而又灵动的眼神充满着自信的光芒。 良久,朱常淓轻笑道:“你倒是敢说,若无宰相之才,何来首辅之位?” “嘿嘿嘿,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胸无大志?想了不一定能成,但是不敢想,就一定不能成。” 陈潜夫笑着说道,人生短短几十年,敢想敢做,才能活的精彩。 不想当首辅,位极人臣,做官还有什么意思?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这便是陈潜夫。 “巧言善辩,颇有幸进之嫌,汝之才学在何处?” “臣之才学,在于天。” 朱常淓闻言,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陈潜夫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消失,有些朦胧的天空,心绪清晰起来。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此番忤逆岳丈之意,孤身自绍兴北上,来观主君之象。 现在这潞王就在面前,陈潜夫只看他识人如何。 “做个翰林院检讨吧,随驾咨询。” “谢监国!” 陈潜夫跪拜谢恩,心中却是一喜,高兴的不是因为翰林院检讨,而是后面的四个字,随驾咨询。 这四个字,可谓是意义不小,这意味着他能一直跟在潞王身边,成为亲近之臣。 “陈潜夫,现在本王就要问你一件事。” “殿下请问!” “国朝欲强,当如何?” “开海通商,共寰宇凉热!” 陈潜夫似乎像是知道朱常淓要问什么一般,当即便答了出来。 朱常淓没想到陈潜夫答的这么快,不免心中有些惊讶。 “海禁乃是旧制,岂能擅改?” “不敢想,便做不成。” 陈潜夫一句话,令朱常淓一愣,沉默下来。 是啊,旧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想当年大秦,若无商鞅变革,岂能有统一六国之实力? 天下皇帝,自我嬴政始,若无我一统当先,何来这华夏江山,万世千秋? 海禁海禁,到底是为了什么海禁? 说到底,只有恐惧,才会令人回避。 如今我靖海水师战船如云,兵强将勇,开海通商,又有何妨? 宋以海贸繁盛,而如今市舶司职能凋敝,昔日辉煌不复,实在是令人遗憾。 “殿下,开海通商,师西洋长技,汇海外优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海纳百川,日新月异。” “如今通商口岸,只剩泉州尚好,可却不在朝廷掌握。” “海贸之利,观闽郑便可见一斑。” “商船数千出,白银尽西来。” “吕宋、日本、朝鲜、琉球,此皆近邻,海贸便利,此间巨利,难以估量。” 陈潜夫说着顿了一下,看了看潞王表情,见其若有所思,便接着说道:“臣闻东南商船通航,每船需向郑家缴纳年费三千两白银。” “若年过商船一千,便是三百万白银,若过一万,便是三千万两白银。” “尚不算市舶司关税,更不说兵船劫掠。” “只此东南郑家收取年费之利,便可敌我大明一国。” “殿下,海权之重,海贸之利,臣言尽于此。” 陈潜夫说完,向着朱常淓一拜,便候在了一旁。 一旁原本看热闹的王翦,已经愕然。 刚刚返回的陈荩也愣在了原地,朱常淓更是神情凝重,表情变幻。 没想到郑家海市之利,竟富可敌国! 朱常淓知道郑芝龙在福建经营已久,势力颇大,可他万万没想到,郑家的财力,已经夸张到了这种程度。 今日,若不是陈潜夫说出来,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 就算每年郑家收取五千过往商船的年费,也有白银一千五百万。 再算上郑家正常商贸所得,远超朝廷一年赋税。 这,便是海禁的结果吗?这些银子,本应都是朝廷的收入才对! 朱常淓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拳,瞬间心头一痛,感觉身上掉了一大块肉。 陈荩有些惊诧地看了陈潜夫两眼,暗道这陈玄倩还真是一上来就弄个大动静。 海禁,那是祖制!纵然是隆庆帝开关,也没敢大规模开放,而且最后也是草草收场。 这陈潜夫,真的是胆子太大了,真不怕被士林的唾沫淹死。 还记得当年众正盈朝,那些主张开海的大臣,先后都被排挤出了朝堂。 阻力之大,非同一般。 开海,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其中瓜葛,纠缠不清。 “鸣迟,你以为如何?” “臣......臣以为开海乃是好事,只是眼下战事当前,现在施行恐朝野不宁。” 陈荩忽然被潞王问到,吓了一跳,当即谨慎建议道。 说完,他扭头想给陈潜夫使个眼色,让他说两句,没想到这家伙又在观天象。 “朝野不宁?”朱常淓冷笑反问。 陈荩叹息一声,索性直接点明,当年阻止开海的官员,大多可都是东林党人。 这些人背后,是江南无数的士商大家,朝廷开海,动了他们口中的蛋糕,于是便利用朝中势力,激烈阻止。 朱常淓听后,直接不屑的冷哼道:“富国强兵,谁挡杀谁。” “本王的刀,杀得了阉党奸佞,也杀得了误国之辈。” “这海,本王非开不可!” 一旁尔等王翦也是重重点头,坚定的支持了朱常淓的决定。 君臣二人皆是老秦人,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富强国家,便可以不择手段。 当年的大秦,从给周天子的牧马之仆,成为一统天下的强秦,不正是因为如此。 张仪行就用张仪,商鞅行就用商鞅,总归目的只有一个,强盛大秦。 而今日,也一样,朱常淓从陈潜夫的话中,敏锐的意识到了闽郑势力已经不能再坐视了。 大明海贸口岸,通商之权,必须尽握于朝廷之手。 陈荩见潞王与大将军皆已坚定意见,只能微微叹息,他已经预感到了此事的艰难。 “摆驾,返回常州,明日班师回朝!” “陈潜夫,敢舌战群臣吗?” 正观天象的陈潜夫邪魅一笑,低头答曰:“臣怕他们遭不住啊。” 感谢书友的月票支持! 第二百三十五章 还朝 第237章 还朝 潞王监国,秋九月二十日。 朱常淓班师还朝,率领蓝田营两万五千人返回了杭州。 留守唐王朱聿键率朝中众臣出杭州艮山门三十里相迎,杭州百姓更是箪食壶浆,以迎王驾。 内阁首辅姜曰广站在唐王身后,百官之首,身边则是高弘图与黄道周。 再其后,工部尚书夏允彝正给韩霖整理衣冠,韩霖扭动着脖子,总感觉有些难受。 “这乌纱戴着有些不适。” “你呀,就忍忍吧。” 韩霖平日在工部做事,几乎都不在部堂之上,成天泡在匠作坊中,也不怎么穿公服。 夏允彝也是对其十分照顾,也没有按照规矩来要求韩霖,所以今日难得穿一次官服,韩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在两人后面,站着吏部右侍郎章正宸,他正与兵部右侍郎陈子龙小声交谈。 “这等场景,还真是令人颇为恍惚啊。” “是啊,主君亲征,得胜凯旋,真是熟悉又陌生。” 陈子龙苦笑两声,不用说话,章正宸便知道陈子龙想到了什么。 那必定是大明之国殇---土木堡之败。 在两人左手边三四步开外,户部左侍郎钱肃乐正陪同鲁王朱以海缓缓走来。 在他们右手边,还站着一人,是近来新赶到杭州赴任的刑部尚书万元吉。 他与众人还不是很熟悉,便独自一人站在边上,眺望着远处的御驾。 鲁王朱以海走到了唐王身边,并肩而立。 朱聿键扭头与鲁王对视一眼,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钱肃乐扭头瞧见了默默站立的万元吉,便上前走到了他的身边。 “万尚书,您还没见过监国吧?” “钱侍郎说的是。” “这下您就任尚书,朝中六部总算是都齐全了。” “承蒙潞王殿下信重。” 万元吉看上去似乎有些拘谨,不善言辞,说起话来,一板一眼,不苟言笑。 半柱香后,朱常淓的象辂驶到了众人面前。 “臣等恭迎监国殿下得胜还朝!” 内阁首辅率领百官跪行大礼,口中高呼道。 朱常淓自象辂中走出,站在车辕之上,微笑道:“诸位爱卿平身,两位王兄请起!” “殿下一路辛苦了!”首辅姜曰广上前说道。 “诶,诸位守备后方,亦功莫大焉!”朱常淓说道。 这时,他在众人之中瞧见了生面孔,于是面带疑惑的看向了那人。 姜曰广上前介绍道:“监国,这位便是万元吉。” 万元吉赶忙上前两步,行礼道:“臣万元吉,拜见监国殿下。” “原来是本王的刑部尚书,你可算是来了。” 朱常淓这才知道此人就是万元吉,之前选定的刑部尚书人选,没想到他这么久才到任,想来应当是内阁派去寻他的人费尽了周折。 其余诸臣也一一先后嘘寒问暖,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说话间,朱常淓发现,似乎没有海督路振飞的身影,不禁问道:“路见白怎么不见人影?” “回监国,路总督病倒了。”姜曰广答道。 “什么??情况如何?”朱常淓一惊,这可是他的股肱之臣啊,千万不能有事。 这回亲征,最后就是靠他一手打造出来的靖海水师才能扭转乾坤。 “监国不必担忧,路见白只是因为之前操劳过度,臣等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为其调理,没有大碍。” “李宝,回去后速调王府医官,往总督衙门照顾。” 朱常淓对车下的李宝吩咐道,李宝点头应是。 在场的众人心中皆是有些羡慕,新来的万元吉心中更是惊讶,没想到路振飞在潞王心中有如此地位。 接到了王驾,诸臣簇拥朱常淓入城。 满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城中更是鞭炮响彻,烟花绽开。 百姓们在路边,欢呼着大明万岁,潞王万岁。 一时间,喜气洋溢在杭州城的每一处角落。 蓝田营扎在了附郭钱塘县,由参将邓世忠坐营。 提督陈荩伴随着朱常淓一并入城还朝。 回到潞王府后,朱常淓立刻召开朝会。 在王府的正堂之中,坐满了各部主官。 鲁王与唐王分坐在朱常淓左右前方,面朝众官员。 府中的侍婢已经送上了茶水与糕点,朱常淓一路劳累,喝了两口茶水,提了提精神。 “诸位,说说最近各部的情况吧。” 回朝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了解一下亲征期间,各部施政情况。 内阁首辅姜曰广早已经将六部的需要呈奏的事情做了汇总,正好一并向潞王汇报。 首先是浙东的情况,有卢若腾与朱大典坐镇,浙江已经全面实行了官屯,进展十分顺利,预计的收入也十分可观。 只是眼下鞑子入侵,衢州府与严州府失陷。 不过好在卢若腾与朱大典募得兵卒五万,正在绍兴会稽驻军训练,稍待时日,便可出征御敌。 这件事情,姜曰广是给往常州发去了加急奏疏的,只不过潞王正好班师,估计是错过了。 得知浙江百姓踊跃参军,朱常淓心中倍感欣慰。 这便是人心所向的直接表现,百姓们愿意为朝廷效力。 有了绍兴的五万大军,则浙西南形势不至于彻底崩坏。 等到征西将军焦琏统帅大军赶到,必能一举荡平苏克萨哈! “绍兴的五万兵马,要严加操训,不必擅动,等候本王诏命。” 此前北上参战的京营全三万兵马军覆没,总兵官张大彪战死,眼下京营缺员,朱常淓准备用这五万兵马来补充京营。 “臣记下了,随后便向卢闲之去信。” 姜曰广点头应下,继续汇报了起来。 说到了盐政之事,大学士蒋德璟与都盐转运使方以智目前正在嘉兴府梳理盐场,准备按照方以智的办法,先在嘉兴府一地试行。 近来盐政废弛,已经导致盐价激增,不过好在阁臣高弘图及时出手,调大量闽盐入浙,平抑盐价。 等到嘉兴府的试行出了结果,若是没有问题,内阁便会向苏松与全浙推行。 最后,便是朱常淓最想知道的江西的情况。 姜曰广停下了话头,轻轻一叹,欲言又止。 再看旁人,皆面色焦虑,朱常淓见状,便知江西形势一定十分艰难,神情变得沉重起来。 “江西......清军大军进击,我军连战连败,已经丢彻底丢失了袁州府、临江府、抚州府以及建昌府。” “目前各路兵马已经压缩到了吉安府与赣州府,形势十分严峻。” “内阁向闽督郑芝龙行了文,希望其能出兵入赣,援助江西,但郑芝龙以沿海不宁为由,推脱了。” “两广总督沈犹龙麾下虽有兵马,但是还需平靖广东,一时也抽不出兵力来。” “张总理所部兵马,战力疲弱,难敌洪承畴汇聚的鞑子精锐,只能被迫困守赣南。” 姜曰广语气低沉,但也听得出来其中包藏着许多的无奈。 特别是福建郑芝龙,压根就没有把他们内阁当一回事。 这让姜曰广等阁臣对闽督郑芝龙现在意见颇深。 其目无朝廷之象,愈演愈烈,若不能有所制裁,恐其日渐骄横,难以驾驭。 朱常淓一阵沉默,虽面相平静,但是心中已经生出了火苗。 郑芝龙的大名,已经挂在了他的心头之上。 只是在回来的路上,他想到现在靖海水师抽不开身,暂时还无法调其南下,收拾郑芝龙,还需过些时候。 可现在江西友军危急如此,他身为朝廷总督,竟然作壁上观,见死不救,实在是该死! 堂中的众臣皆闭口不言,他们心中都明白,福建早已经姓郑了,但是这话他们不能说。 郑芝龙可是实权总督,处置他,牵一发而动全身,还需潞王做主才行。 “发本王诏命,令闽督郑芝龙统军北上,救援江西,不得有误。” “诏书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往福建。” 朱常淓语气狠厉道,李宝不敢怠慢,当即走到偏厅,开始草拟诏书。 正好这回要着手开海之事,也跟郑芝龙有关,先下个诏书,看看他郑芝龙遵是不遵。 说罢了江西之事,姜曰广又说到了湖广情况,湖广总督何腾蛟送来了半个月前的奏疏,说有一支自称自陕西南下来投诚的兵马与他取得联络。 其领兵之人名叫王辅臣,现在已经趁湖北清军没有防备,一举攻占了夷陵与枝江。 现在整个湖北的清军已经震动,守卫湖南的压力骤然减小。 原本自巴陵与通城进攻平江的两部清军全都撤回,停止了进攻。 何腾蛟准备收编南下的王辅臣部,特此向朝廷呈奏,请潞王决断。 朱常淓一听,这算是好事情,何腾蛟手中兵力薄弱,正好收编了这部兵马,增强实力。 现在江西袁州府已经被清军攻占,长沙的东南侧背已经暴露在清军的兵锋之下。 一旦袁州府的清军进入湖南,那何腾蛟就会面临腹背受敌的境地。 洪承畴重兵攻略江西这步棋,真的是一举击中了大明的软肋。 对各个明军的控制区域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现在不只是张国维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何腾蛟同样也已经处在了危难之间。 洪承畴,真是好厉害的手段,不愧是曾经做过三边总督,统帅过大明最大兵团的人。 可惜,王翦需要坐镇南直隶十府,不然应当让王翦来西边会会他。 朱常淓忽然怀念起曾经帐下帅才辈出的日子,眼下国朝可做大军统帅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姜曰广汇报完,其余各尚书也简单说了几句。 朱常淓瞧见夏允彝,便问道:“彝仲,韩雨公的自生火铳研制可有进展?” “回监国,略有进展,韩雨公造出了一杆样品,只是工序复杂,技艺考究,以眼下的情况,还无法大规模生产。”夏允彝回答道。 韩霖研制自生火铳可谓是废寝忘食,他已经搞定了在毕懋康的所造款式上,进行了全面的改进。 只是眼下的铳管制造,十分困难,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三段结合式,另一种则是双层复合式。 这两种工艺共同的弊端就是,慢! “哦?一名工匠,每月产出几何?”朱常淓关心道。 “一名熟练工匠,每月只能产出自生火铳的铳管一根。”夏允彝无奈道。 朱常淓沉思起来,这个生产速度,的确是足够慢。 但如果人足够多,也不是不能大规模生产。 当年大秦军队,依靠的就是标准化的武器生产,所有的零部件都是十分严苛的统一规格。 譬如弩机,战场上损坏后,秦军士兵可以快速拆坏新的部件,因为部件都是通用的。 这样的装备生产保障能力,也是秦军具有高超战斗力的原因之一。 “浙东最大的官屯是哪里?”朱常淓忽然问道。 阁臣高弘图拱手答道:“回监国,乃是卢闲之建设的绍兴平水镇官屯。” “可有驻军?” “平水镇建有五堡,驻军五千,现有五千户,人丁近三万。” “卢闲之办的不错嘛,可谓诸府官屯之典范!” 堂中众臣皆点头附和,绍兴府的官屯,开展的十分顺利,效果也是最为显着的。 卢若腾与朱大典的政绩,朝野有目共睹。 “这日后,各府当效绍兴,集中官屯驻军。” “如此一来,官屯之利,还可再大!” “磨钻铳管既然需要人,官屯有的是人。” “工部可派驻相关吏员,教授官屯之民磨钻技艺,打造好的铳管,可由这些人磨钻。” “诸位以为如何?” 朱常淓环视众人,这些与官府签订屯耕契约的百姓,都是受约束的,换句话来说,也比较可靠。 再加上这样的官屯有驻军,可以更好的管控。 磨钻铳管相比打造铳管来说,就简单了许多,但却是十分消耗时间的。 所以将这个步骤,直接由官屯组织所辖百姓来完成,用人数来扩大产量。 “殿下此策,甚为精妙!臣以为,十分可行!”夏允彝眼睛一亮,如果真的能这样,不只是自生火铳,其余的火器制造,一些耗时但是不需要多少技术的工艺步骤,都能照此办理。 这样一来,产量将会成倍的扩大增长。 “妙哉,工部可派出吏员监管教授,由驻军统一来往押运,磨钻铳管是个细活,这老弱妇孺皆可做。”黄道周说道。 “如有可能,还可向百姓发放工银,每根铳管可定工价,以此激励官屯百姓。”钱肃乐也抚须笑道。 一时间,群臣议论纷纷,不断补充了起来。 朱常淓抛砖引玉,提出的增产办法得到了朝臣的一致认可。 首辅姜曰广也是连连点头,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既能使官屯百姓多一项银钱收入,又能扩大铳管产量,何乐而不为? “内阁汇总后,定个章程出来,就先在卢闲之的平水镇官屯试行。” “臣遵命!” 头疼不适,今日一章,抱歉了。 感谢书友的打赏和月票,多谢啦! 第二百三十六章 会稽大营 第238章 会稽大营 绍兴山阴县南,会稽山,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葱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山下,驻扎着五万浙兵,在此操训。 绍兴知府于颖在这里修建了永久性兵营,筑有营房,寨墙环列,名为会稽大营。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会稽山,景色优美,相传为大禹娶妻与封禅之地。 前朝的王守仁更是在此山中结庐读书,创立阳明学派。 营门外,平坦的官道上,一队人马行来,打着卤簿仪仗,领队的是个内侍,护卫在其身边的,皆着金甲。 守卫营门的军官瞧见,急忙遣人向营中主官李长祥与宋之普禀报。 很快,两人闻讯而来,恰好此时,这队人马也已经行至营门外。 为首的内侍见营门未开,有些恼火,打马上前冲着寨墙上的守卒喝道:“咱家奉监国之命,前来宣诏,还不速速打开营门!” 寨墙之上,守备的队官回应道:“未得军令,营门不可擅开!” 内侍顿时两眼一瞪,气鼓鼓道:“放肆!尔等莫非无视监国?” 那守备的队官面色稍有犹豫,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在这时李长祥赶至营门,下令打开营门,这队官才立即执行,派遣士卒将营门打开。 两人联袂出营门外,向前来宣诏的内侍行礼后,请其入内说话。 哪知这内侍嘴歪眼斜,拿着架子道:“哼,潞王殿下的仪仗莫非在此不好使?” 李长祥与宋之普对视一眼,回答道:“此处乃是军营,自有军法约束,请恕失礼!” 宋之普也上前赔笑道:“大头兵不懂事,公公不必生气,回头在下好好管教他们便是。” “咱家还差点以为这里是细柳营呢,连天子车驾都不得入内。”内侍挑眉嘲讽道。 当年周亚夫的细柳营,可是连汉文帝都不能轻易入内,还得事先派使节去传信。 甚至把守营门的都尉还直言道:军中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 这内侍用细柳营来讽刺会稽营,令李长祥脸色闪过一抹难堪之色。 宋之普心中咯噔一下,这内侍回去之后,要是添油加醋的进一番谗言,那岂不是令潞王心中误会? “公公说笑了,咱这就是五万新兵训练之所,比不得细柳营。” 内侍轻笑两声,催马率队,欲驰骋入内。 却不想李长祥脸色一滞,伸出胳膊,将这内侍拦下。 内侍眼神一凛,勒住战马,瞪向了李长祥。 “营中不得纵马驰骋,违者,斩!” 李长祥眯着眼睛,朗声说道。一旁的宋之普赶紧暗暗揪了一下李长祥的袖袍,示意他不要计较。 可李长祥却是十分坚定,军营之中,当守军法,谁来了都要如此! “哼,咱家前来宣诏,尔等屡屡阻拦,待咱家回去后,必将上报潞王殿下。” “就算是潞王殿下要斩某的头,今日公公也得遵守军法,不得驰骋。” 李长祥针锋相对,毫不示弱,这内侍喉中一哽,被气的无话可说。 他指着李长祥重重冷哼一声,放慢速度,骑着马缓缓入营。 宋之普一脸担忧,小声对李长祥说道:“研斋,此人回去,恐会谗言。” “无妨,某相信潞王不是偏听之人。” 两人说着,便一路跟着宣诏队伍返回了中军,在中军帐下,两人跪受诏命。 那内侍展开诏书,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监国,诏曰:浙江藩司宋、李兵备两员,素有才干,志虑忠纯,罢李长祥浙西道兵备,调任京营,充总兵官。” “会稽营五万兵马,俱编入京营旗下,分五营,皆由总兵官李长祥统辖。” “原金瞿严兵备道宋之普,监五营兵。” “望汝二人,不负所托,练精锐之师,平侵犯之敌,廓清浙域,安定地方,钦此!” 宣诏的内侍读完诏书,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没想到竟然是给这两人升官,这下好了,这李长祥成了京营总兵,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李长祥并没有多少激动之情,他与宋之普领旨谢恩。 “有劳公公了。”宋之普笑着上前,从袖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悄悄塞到了那内侍怀中。 这内侍左右看了看,没有阻拦,说道:“这宋监军一看就是飞黄腾达之象。” “借公公吉言了!哈哈哈。” 见宋之普上前与那内侍谈笑,还给塞了银子,李长祥默不作声,捧着诏书入了中军大帐之中。 潞王竟然要将这五万兵马收入京营之中,这可是个莫大的殊荣。 坐在帐中,李长祥心中已经开始筹划起了新一轮的练兵。 他要将这五万兵马练成精锐,京营的战绩他是有所耳闻的。 张大彪牺牲在了常州府,所部两万人更是尽皆面敌而死,无一人投降。 京营之勇烈,不负其名号。 宋之普送走了那宣诏的队伍,匆匆返回了大帐中。 “研斋,恭喜了!” “则甫说笑了,我倒是觉得肩负重任,压力十足。” “现在京营各部皆在外作战,靖南侯部两万人在镇江,定南伯部两万人在衢州。吴阁部又领两万在金华,张总宪率一万守新城,杭州已经没有京营把守。” “是啊,若是几番征战下来,京营损失定然不小。” “倒是承蒙潞王殿下不计前嫌,重用你我了。” 宋之普笑道,他与李长祥本是鲁王幕僚,现在被委以重任,潞王还真是用人不疑。 如此肚量,真乃是圣君之象,国事可期! “则甫,这处州兵的训练成绩位居诸部之首,其次乃是义乌东阳兵,余者皆有些不堪啊。” “既然已被编入京营,那是否应当重新编组?” “所言甚是,得按照京营的编制重新划分。” 京营兵马编制,一万人为一营,一千人为一总,两百五十人为一哨。 李长祥与宋之普决定先将兵马改组,然后再说训练的事情。 处州兵与义乌兵都有精兵之象,只需精心打磨,便可有陷阵之威。 两人议定了琐碎细节之后,便将他们成为京营的消息散了出去。 整个会稽大营顿时沸腾起来,士卒将官们皆手舞足蹈,欢呼雀跃。 在中军的校场之上,义乌兵正在练习辨识旗号。 消息传来,当即便有人询问队官道:“王队官,咱是不是可以有饷银拿了?” 队官闻言,笑道:“李大虾,你小子脑子里就只有银子是吧?” “嘿嘿嘿,我这不是替大伙问的嘛!” “没错,月银一两,给米两石,给盐二斤。” 队官的话,瞬间引爆了全场,义乌兵们就像是过年了一般,喜不自胜,狂欢起来。 “先别急着高兴,眼下盐田荒废,可能会折成别的发给你们。” “甭管发什么,就是发两捆柴禾,我李大虾也不嫌弃。” 李大虾的话引得士卒们纷纷点头,这回不但成了京营兵,每月还有银粮盐,如此丰厚的粮饷,令士卒们惊喜不已。 在他们正对面另一头的校场之上,此刻却是一片安静。 校场之上,无数精壮汉子正在尘土里摔打搏斗,整个校场上空,尘埃漫布,看上去一片就像是沙暴一般。 李大虾瞪着眼睛,看着远处的飞扬的黄土,对着同伴们笑道:“嘿,这丽水的家伙还真是呆子,天上掉下来馅饼了,都不吭哧两声。” “都是一群木头,上回比试,咱们快他们一步,叫温州兵站着看咱们吃肉喝酒了,下回,定叫这帮呆子饿着肚子看咱们吃喝。”那王队官笑道。 上一回七日比试,绕城奔跑,温州兵那一哨成了最后一名,义乌兵拿了第一,处州兵与他们是前后脚,只差了一步距离,屈居第二。 倒霉的温州兵,又饿又累,站着看义乌兵大吃大喝,别提有多憋屈了。 处州兵倒是没有多少反应,一如寻常的训练。 “好了,咱们该演练阵法了!”王队官看见了哨长升起的令旗,急忙催促所部士卒道。 “这大太阳的,就不能多歇歇,狗日的哨长,真是不当人。”李大虾一边起身,一边口中笑骂。 感谢书友的打赏!多谢厚爱! 第二百三十七章 营中之患 第239章 营中之患 中军东校场,烈日当空,炙烤的地面滚烫。 一千多名晒得皮肤黑紫的汉子,光着膀子,在场中互相搏斗。 偌大的校场,只有摔打声发出。 在校场的南部边上,有一排新栽种的柳树,树下,是营中引水的沟渠,自会稽山上流下的山泉水,清澈香甜,在其中静静流淌。 水渠边,站着一群前来打水的士卒,他们都隶属于其他总哨。 “这处州兵不要命了,现在可是休息时间。” “如此毒的太阳,他们也不避一避。” “要不说人家处州兵打起来凶呢,我看他们能一个打咱们十个。” “放屁,我们温州兵也没那么差。” “你快别说了,上次绕城,路上四仰八叉的十个有九个都是你们温州兵。” 打水的士卒纷纷哄笑起来,弄得那温州兵面红耳赤,提着水桶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就在众士卒围观处州兵训练的时候,李长祥与宋之普两人也来到了场外。 士卒们发现主官到来,赶紧行礼,随即便各自拎着水桶散去。 看着尘土飞扬的校场,宋之普深深一叹,这处州兵是真玩命啊。 还好现在一日三餐都足量供应,不然照他们这么练,可能会把自己练死。 李长祥抚须说道:“这处州兵看来是心里憋着气呢,跟义乌兵较上劲了!” “如此也好,有好胜之心,方能成劲旅雄师。” 宋之普点点头,他已经看见了这支处州兵的未来。 能在校场之上拼命,便能在战场之上游刃有余。 假以时日,他们的名号,定然能威震八方。 场中,一个坦露上身,满是肌肉的莽汉正不断的巡视着,时不时指点一番正在对练的士卒。 “战场之上,动作要快,招数要狠,直取敌人咽喉,一击毙命。” “不可犹豫,犹豫便会丢了性命。” 莽汉一边沉声说着,一边上手比划。 李长祥蹲在了水渠边,双手掬起一捧清凉的山泉水,扑在了脸上,消解这炎热之气。 宋之普指着场中那教习士兵的哨长,说道:“这方种当是一员猛将啊。” “则甫有所不知,他在丽水可是颇有名声,自创白鹤拳,打遍处州无敌手。”李长祥笑道。 “哦?没想到还颇有来头,怪不得处州兵选他做哨长。” “这回投军,据我所知,也是丽水知县亲自游说,这方种才同意。” “原来如此,看他一招一式,颇有章法,果然不是常人。” 李长祥看了看日头,这处州兵已经三四个时辰没有歇息了,于是便越过水渠,走入校场之中。 正在指导士卒的哨长方种看见上官亲临,急忙喝令士卒列队。 “末将方种,参见总兵!” “方种,歇会吧,再练下去要出人命。” 李长祥的视线从一个个气喘吁吁,满身大汗的处州兵身上掠过,笑着说道。 方种回头看了看麾下士卒,拱手应是,下令士卒解散休息。 “是不是上回输了义乌兵半分,心中不服气?” “回总兵,的确如此。” “呵,你倒是实诚,军中需竞争,但也不可影响和睦。” “末将省得,将军放心。” “你们这一哨与义乌兵那一哨,便是本兵帐下标营,你哨为标营左哨,另一为右哨。” 李长祥说的语重心长,方种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是头脑可不简单,瞬间便领悟了李长祥话中的用意。 被编为标营左右哨,意味着地位的提高以及待遇的提高。 也暗含着总兵官对他们的期许与重视。 “末将谨遵将令。” “火铳战法可有练习?” 方种一愣,火铳?他们哨连火铳的面都没见过,上哪里去练习? “回将军,我部并未见到火铳。” “嗯?每营有火铳一千杆,各哨轮番使用训练,怎么会没见过?” “末将的确没见过,也没有人知会末将。” 李长祥脸色一沉,当即命方种遣人去叫所属把总前来答话。 宋之普也从树荫下走来,不多时,便见一个军官穿着单衣像阵风般跑来。 “末将第一营第一总把总,刘洋,参见总兵官!” “起来说话。” “谢总兵!” 刘洋瞧见李长祥面色有些阴沉,便知不是好事,心中紧张起来。 方种看着刘洋,浓眉紧蹙,他心中隐隐已经猜到了,定然是这把总在其中捣鬼。 刘洋是义乌人,本就对他们处州兵有成见,现在耍一点手段坑他们,那再正常不过了。 火铳训练,乃是浙兵必练之科目,浙兵本就以火器着名。 “刘洋,这一哨为何没有训练火铳?” “回总兵,火铳有限,只能轮流来,本总还没有轮到他们。” 刘洋一听是问火铳之事,眼珠一转,十分圆滑的答道。 李长祥才不信他的鬼话,每总四哨,每日一轮,怎么算,也该轮到方种的哨。 这厮竟然还敢虚掩搪塞,真是胆大包天。 一旁的宋之普心中咯噔一下,这义乌兵与处州兵之争,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这样下去可不行,这会严重影响军中团结。 “本将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李长祥的语气,已经冰冷到了极点。 刘洋面色一变,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他已经看见了方种那握紧的拳头,不免害怕起来。 方种十分凶猛,那一拳下去,不说打死一头牛,但打死一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当初两县械斗,这方种可是出了名的下手狠。 他那一套白鹤拳,更是刁钻,招招都取人要害。 刘洋犹豫了片刻,扑通一下跪在了李长祥面前,有些胆怯的小声说道:“末将有罪!” 说完,便垂下头去,不敢再说。 “蠢货!你这是坏我军心!” “气煞我也!” “来人啊,拉下去,斩了,悬其首级于望楼之上!” 刘洋一听,瞬间面色惨白,在这大热天中,如坠冰窟,他以为顶多就是打上几十军棍,没想到竟然要被斩首示众。 “将军饶命啊,末将只是偏袒同乡,绝无其他用心啊。” “末将错了,末将错了!” “将军,求求你,再给末将一个机会。” 刘洋吓得已经魂飞魄散,口中不断喊着饶命,李长祥却是脸色冷峻,毫无表情。 此时,听到动静的处州兵都站在了校场边的树荫下围观。 “好一个偏袒同乡,这军营之中,只有同袍,没有同乡!” “今日只是训练,你便敢如此偏心舞弊,他日上了战场,你岂不是要让他们去送死?” “来啊,将此鼠目寸光,破坏军心之辈,拉下去,从速处斩!” “传五营哨长以上将官,俱来观刑!” 李长祥大袖一挥,怒气难消。 方种挥手,两个精壮的处州兵面无表情的跑来,将把总刘洋直接往刑场拖去。 刘洋已经恐惧到失声,任由两个士卒拖着。 这时,宋之普又唤来两个士卒,吩咐道:“令第一营第一总第二哨全体,往刑场观看。” “得令!” 这第二哨,便是义乌兵与东阳兵混编的哨。 把总刘洋使坏,宋之普绝不相信与那些义乌兵没有关系。 他要借此机会,好好警示一番,军中鼓励公平竞争,但却绝不许耍这等下作手段。 战场之上,何分彼此? 第二百三十八章 枝江谍影(上) 第240章 枝江谍影(上) 湖北,荆州府,枝江县城。 城内街上,随处可见巡逻的兵卒,各个城门处,守备兵力都是寻常时候的三倍。 南城门处,一行七八人,每人手中都牵着驽马,背上驮满了商品。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布衣的男子,身姿挺拔,衣装朴素却也掩盖不住他玉树临风的气质。 在他身边,是一个看上去年纪稍大的男子,唇上颌下,胡须短密杂乱,穿着箭袖圆领袍,腰缠束带,体格健壮。 一行人行至门前,城门处守备数十清军将其拦下。 “站住,从哪里来的?” 清军的带队的马甲上前,紧紧按着腰间的佩刀,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几人。 “回军爷的话,奴才们是从澧州来的。” “来枝江何事?” “倒腾些物件,赚点小钱。” “打开来看看!” “得嘞~” 为首的男子陪着笑脸,令身后的从人将马背上的包裹箱子都打开。 清军马甲上前伸着脖子仔细查验了一番,尽是一些陶罐器皿,没有别的物件。 “听说驻扎在澧州的噶博西罕参领最近出征常德了?” “军爷您兴许记错了,驻扎在澧州的是参领阿尔津大人。” “啧~哦对,记错了记错了,哈哈哈。” “军爷每日操劳,记错了那是正常的,不打紧。” “行了,领了牌子,过去吧。” “多谢您嘞。” 那清军马甲让开了道路,为首的男子连连点头哈腰地答谢。 排在后面等待检查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龙。 男子领了腰牌,分发给了同伴,便准备启程进入城内。 “哎,等等!” 忽然,身后传来了那清军马甲的喊话。 男子心中一惊,悄悄吞咽了一大口口水,换上满面笑容,转过身去说道:“军爷,您吩咐!” 与男子同行的那年纪稍大的汉子装作给马梳理缰绳,转过身去,悄悄将手摸在了马鬃之中。 “剃发令不是已经颁行了吗,怎么,澧州的阿尔津梅勒额真没有施行?” 那清军马甲笑着走上前来,一边说着话,一边目光左右看向了麾下士卒。 “回军爷话,这还真没有,官府若有令,奴才们早就剃了。” 领头的青年人面不改色地答道,与那清军马甲对视片刻。 “那澧州应当快了,走吧走吧。” “军爷您忙!” 青年男子转身,暗暗出了一口气,对着同伴使了个眼色,众人牵着马,进入了枝江城中。 一进城,便见街上四处都是巡逻的士卒,可谓是戒备森严。 众人寻了一处偏僻的街坊,下榻在了一家名为水西客栈的店中。 年长汉子在小二的带领下,领着六人将驮马安顿在了客栈后院的马厩之中。 青年男子则入了客栈大堂,堂中客人寥寥无几,看上去十分清静。 柜台后,坐着一个十分瘦小的中年男子,细眉吊目,看上去十分精明。 见有客人来,掌柜的起身,目露喜色的问道:“诶呦,客官光临小店,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 “不知客官是住什么房间,本店有丙字号通铺,八人一间,每人每日一钱银子。” “乙字号房间,四人通铺,有茶水糕点,每人每日三钱银子。” “客官若是想住的好点,咱还有甲字号,嘿,上好的卧房,床宽被软金丝帐,每日一两银子。” 掌柜口中一边介绍,一边冲着青年人挑了挑眉。 “这甲字号这么贵?”青年人有些讶异道,就这破地段,偏僻无人,竟然一日一两银子,这不是妥妥的黑店嘛! “咳咳咳,贵,有贵的道理,客官住过了,就知道了。”掌柜咧着嘴笑道。 青年人一愣,倒也没有多想,只是他身负重任,得单独住一间才行。 于是他便要了一间甲字号,一间丙字号。 掌柜的见客人利索,十分热情的亲自引青年人上楼,往甲字号房间。 “客官,别看您这身打扮,小人一看您就是富贵之身。” “这银子,保管您花的物超所值。” 说话间,就到了地方,掌柜开了门,青年人略有惊讶,这卧房装饰的还真的是相当的奢华。 房中的圆桌前,上面摆放着精美的瓷瓶,当中插着两支鲜花。 一缕幽香扑鼻,青年人眉头一皱,这房间似乎不像是寻常客房。 “掌柜的,还有别的房间吗?” “客官,甲字号,就这一间。” 掌柜笑意盈盈,青年人也是无奈,只能在此先住一晚再说了。 “行吧,上些茶水来。” “好嘞,马上给您送来!” 掌柜的刚走,那年长汉子安顿好了手下的其他人马,寻了过来。 青年人见状,小心关上了房门。 “张中书,咱们是否太过谨慎?” “公调,王辅臣千里迢迢南下投诚,是真是假,仅凭使节片面之言,难断真假。” “那倒也是,拉着五万人马反正,还是从陕西来,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咱们此番前来,就是要探明王辅臣反正,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咱们便亮明身份,正式招抚,若是假......” “若是假,在下一定掩护中书杀出去!” 两人正小声密议,掌柜亲自送来了茶水,敲响了门扇。 “两位,茶水来了。” “来了!” 中书舍人张同敞向那箭袖汉子卢鼎使了个眼色,卢鼎上前将门扇打开。 那掌柜一脸憨笑,递上了有些掉色的红漆茶盘。 上面有茶水与新鲜的果子,还有一盘精美的点心。 “有劳了。”卢鼎说道。 “应该的!”掌柜躬身说道,顺手将门带上。 卢鼎将盘子放到了桌上,扭头看了看闭上的门扇。 门外,那掌柜若有所思,迈步下了楼去。 张同敞前朝任命的中书舍人,奉命往湖广慰问诸王,结果没想到差事还没完成,两都先后沦陷。 于是他便顺势投在了湖广总督何腾蛟幕下效力。 何腾蛟对张同敞十分器重,因为张同敞是张居正的曾孙,乃宰辅之后。 数日前,驻节长沙的何腾蛟见到了王辅臣自荆州派来的密使,得知了王辅臣率部五万,千里南下投明反正的事情,既激动万分又惊疑不定。 此间事大,一旦王辅臣是真心来降,则顷刻之间,五万大军唾手可得。 但这若是清人之奸计,稍有不慎,便可使得湖广局势崩溃。 何腾蛟手中的兵马并不多,守住湖南已经是十分费力,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派了年轻干练,机敏多谋的张同敞作为总督密使,率队北上枝江,一探王辅臣虚实。 为了保护张同敞,他还派了副将卢鼎挑选了军中好手六人,随行护卫。 卢鼎称得上是智勇双全之辈,最先效力于陕西的农民军,后来投明,进入左良玉麾下效命,一直流转于湘赣之间。 直到左良玉覆灭,他不愿意跟着其子左梦庚降清,这才投奔了何腾蛟。 “张中书,某先出去摸摸路子。” “好,公调多加小心。” 卢鼎向张同敞告辞,现在正是黄昏时分,天光恰好,不明不暗,趁机出去摸一摸城中情况。 送走卢鼎,张同敞一路风尘仆仆,十分疲累,于是便准备躺下小憩片刻。 他将背上的包裹紧紧搂在怀中,也不脱去靴子,直接躺上了那十分柔软的睡榻,将脚垂在外面,和衣而卧。 楼下,卢鼎孤身一人走出了客栈。 刚出客栈,迎面就碰上了那客栈掌柜。 “哟,客官这么晚还出去啊?” “出去买些零碎物件。” “这个时辰,坊中摊贩早已散了。” “无妨,某去店中看看。” “嘿,那价格可就老贵了。” “哈哈哈,某不差钱。” 掌柜的豁然一笑,点点头,请卢鼎先行。 卢鼎扭头欲走,刹那间,瞥见了掌柜的靴子边上,沾着一些湿润的泥土。 第二百三十九章 枝江谍影(中) 第241章 枝江谍影(中) 卢鼎装作没看见,悠然离去。 那掌柜正要进门,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 他缓缓抬脚,将鞋底在门槛上来回蹭了几下,一边刮着鞋底上的泥土,一边抬头看向了二楼的甲字号客房。 堂中,店里的小二正在擦拭着餐桌。 “山子,来一下。” “来咯,东家。” 小二名唤山子,见掌柜陈泰来呼唤,赶紧丢下抹布,跑到跟前听差。 陈泰来见堂中没有客人,便低声对着山子吩咐了几句,山子在短促的愕然之后,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朝着后堂一步一步走去。 后堂之中,一名穿着马面裙的妙龄女子正在忙碌着。 木架之上,摆满了酒坛,女子正在小火炉上,煮着一壶酒。 “山子,什么事?” 见山子进来不作声,女子蹲在火炉前,回头笑道。 山子面无表情,搓了搓手,眉头一动,向女子歪了歪头,示意往后院说话。 女子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放下了手中扇风的小团扇,起身提着裙子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不大,四五间厢房环列。 院子当中,一颗梨树长得歪歪扭扭,颇为别致。 梨树之下,水井边缘,已经长满了青苔,一个身上穿着粗布衣的白胖青年正卖力的绞着打水的轱辘。 在水井对面的厢房前,一个石桌,四个石凳。 女子轻轻坐在了桌前,瞧着对面打水的厨子眼神有些空洞。 “酒娘,有任务。” “说吧。” 山子没有坐,站在名叫酒娘的女子边上,低头搓着手心说道。 “甲字号那位,需要你出手。” “人还是物?” “弄清楚那人来历,特别是他的包袱里,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掌柜怀疑是明军的谍子?” “很有可能,这回王辅臣闹得动静太大了,上头很是生气,现在这枝江城中,已经是鱼龙混杂了。” “你是说,这几人可能是来招降王辅臣?” 酒娘十分聪慧,很快明白了她的任务,山子没有再多说,扭头看了一眼酒娘那饱满欲滴的前胸,眼底闪过一丝波动。 “听说英亲王这回气的不轻,说回来这王辅臣还真是个人物。” “谁说不是呢,这一回朝野震动,上面已经下了令,不惜一切代价,剪除叛逆,绝不能让明军招降。” 山子与酒娘聊了一句,就见厨子提着满满一桶水,朝着伙房走去。 “大盘,甲字号的点心别忘了。”山子冲着那厨子说道。 厨子名叫大盘,是这水西客栈的掌勺大厨,为人寡淡,不善言辞。 听到山子说话,大盘只是“嗯”了一声,便一头钻进了伙房门中。 酒娘这时起身,幽幽轻叹一声,转身,走进了身后的厢房,在山子的注视中,掩上了门扇。 山子无言转身,返回前堂待客。 房中,酒娘独坐在妆台之前,螺黛蹙,凤眸凝,对镜思量。 良久,她拿起了桌上的脂粉,开始打扮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刻意打扮过自己了,这脂粉买来许久,还从未用过。 王辅臣率部南奔事发,身在陕西凤翔的英亲王阿济格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这可是他十分器重的汉军将领,没想到竟然率部反叛,阿济格认为这必然是受到了明军谍子的策反。 王辅臣不费一兵一卒,占据了夷陵,又分兵骗取了枝江。 原本守备枝江的参领布什库轻信了带着知州韩无奇大摇大摆前来的王辅臣,导致王辅臣不费吹灰之力,便挥兵入城。 等到布什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大势去矣,他只能带着亲信逃窜到了松滋。 所部两万人,死的死,降的降,可谓是十分狼狈。 这时,正好英亲王阿济格的军令传到了负责湖广战事的固山额真金砺手中。 因王辅臣之事,干系重大,甚至在朝野之中,也引起了巨大议论。 阿济格看走了眼,被王辅臣狠狠拂了面子,于是令金砺详加调查,看看王辅臣是不是被明军谍子策反。 若是能劝其回头,则令其顺势在金砺麾下效力,征剿湖南。 若是无法劝回,则令金砺趁其与明军联手之前,调集兵马,尽数歼灭。 阿济格决不允许自己的风评毁于王辅臣。 多铎已经被迫班师还朝,朝中现在各方暗流涌动,无数的眼睛正盯着他呢。 稍有不慎,他也会被人抓住把柄,然后落得和多铎一样还朝的结果。 一旦他和多铎都返回了京师,那多尔衮摄政王的权威,将一落千丈。 此前多铎手中握着征讨江南的三十万大军,为朝野所忌惮。 而现在,他名义上可是督率着征剿汉中蜀地的满汉蒙七十三万大军。 虽然这其中还有很多制衡,不是他全部能调动的,但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庞大了。 况且,这其中投降的汉军占了十之六七,对于朝廷并无多少忠心。 阿济格甚至以靖远大将军的名义,向湖广的清军谍报组织下达了配合金砺行事的命令。 “酒娘?” 撑起的小轩窗外,探出了一个脑袋。 见酒娘对着镜子发呆,轻声呼唤道。 “大盘,怎么了?是需要帮手吗?” 回过神,酒娘对着比自己年纪小三岁的大盘浅浅一笑,温柔地问道。 刹那间,红蕖映脸,星眸含光,如烟笼芍药,雨润桃花。 大盘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慌乱,他笨手笨脚的端起一盘糕点,支支吾吾地说道:“酒娘,这是我做的糕点,吃点吧。” “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情。” 酒娘闻言,皓腕玉指,轻掩丹唇,咯咯咯笑了起来,就像是银铃般悦耳。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大盘将手中的盘子隔着窗子,放到了酒娘的妆台之上,脸颊绯红的火速离开。 盘子中,五个梨酥摆放的十分精致。 酒娘捻起一块,浅浅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回味无穷。 “大盘的手艺还真是一绝,哎,可惜了。” 黯然一叹,可惜入得了这水西客栈,便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 就像这困在院中不结果的梨树,不得梨(离)也。 吃罢了一块点心,酒娘在玉颈上,耳朵后,抹了些香粉,端起桌上剩下的点心,出了房门,准备入前堂上楼,往甲字号去。 刚一转身,忽然间,瞧见了远处前院二楼的高处窗前,露着一个脑袋。 那个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后院。 酒娘脚步放缓,约摸三四十步的距离,夕阳已逝,隐约能看见人脸,但应当听不清说话。 她放下心来,冲着那窗户上的人浅笑两下,便提着裙摆,莲步款款往前堂去了。 掌柜陈泰来正在柜台上打着算盘,小二山子在提前点着烛火。 见酒娘出来,两人皆投去了目光。 陈泰来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便又继续拨弄着账册。 山子则目光灼灼,盯着酒娘,手中的烛台蜡水流到了手上,他也没有注意到。 酒娘兀自上了二楼,脚步轻缓,来到了甲字号的门前。 咚咚咚! 敲了好一阵门,才有人声传来。 “谁?” “客官,来送点心。” 没一会儿,房门打开,张同敞见是个清秀可人的姑娘,愣了一下。 酒娘行了个万福,冲着张同敞眼波流转。 “给我就行。” “客官,这点心是我家镇店之物,吃法可不同寻常。” “哦?不过是个点心,还能有什么吃法?” 张同敞皱眉问道,他觉得有些奇怪,这女子看着不像是店中的侍婢。 酒娘撩起裙摆,跨入了门中,轻轻将张同敞的胳膊按下,端着点心走进了房中,将其放在了桌上,又顺势倒起了茶水。 张同敞鼻头微动,呼吸稍快,他火速坐回了床边,将床上的包袱挎在了肩上。 “这点心,名为梨酥。” “是我们水西客栈拿手的点心。” “寻常客人,可是吃不到的。” “只有这住甲字号的客人,才有机会品尝。” 酒娘一边沏茶,一边介绍着,她的余光,已经瞥向了张同敞抓着的包袱上。 第二百四十章 枝江谍影(下) 第242章 枝江谍影(下) 张同敞还是头一次和妙龄女子共处一室,坐在床边,显得有些局促。 沏好茶的酒娘回头看见张同敞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柔声说道:“客官这般模样,倒像是那寺庙里里的和尚。” “失礼了,姑娘若是无事,便请退去吧,在下要休息了。” “怎会无事?喏,你瞧,这桌上的花瓶,它好看吗?” 张同敞不明所以,点点头道:“好看。” “那客官觉得小女子好看吗?” 酒娘一边笑问,一边轻轻走到了张同敞身边,紧挨着他坐在了身边。 张同敞下意识的挪了挪屁股,耳根已经变得通红。 一股清香瞬间萦绕在了鼻尖,有些熟悉的感觉,似乎与这房间的味道一样。 酒娘上半身俯下,扭头去看张同敞的面庞。 她那双秀美的眼睛中,充斥着一丝迷离。 张同敞不敢对视,别过头去,平生还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你怎不愿看我?” “姑娘请自重,在下只不过是此间过客,在此暂住。” “你若是无心,又怎会留我到现在?” “我......” 酒娘忽然笑了起来,脸颊上,梨涡浅浅。 笑靥犹如春风,令张同敞心中一阵悸动。 “姑娘,在下累了,请回吧。” “客官的一两银子里,本就包括了我。” “啊?” 张同敞十分惊讶,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掌柜的说价钱的时候,挤眉弄眼的,合着这里面还有这般门道。 这还真是着了道了,他若是强赶,这女子若是呼喊起来,自己岂不是惹上了麻烦! “公子若是累了,那妾身便伺候公子就寝吧。” 酒娘说罢,便起身,解开了系在床边的帷幕。 张同敞顿时就像是屁股被针扎了一般,直接从床边上蹦了起来。 “姑娘睡床上,在下打地铺便可。” 酒娘一愣,噗嗤笑了出来,说道:“没想到公子还是个正人君子。” “真是不多见了。” “可先生既花了银子,如此,不是亏了?” 张同敞坐到了圆桌前,怀中紧紧揣着包袱,摇摇头道:“无妨,些许银子而已。” 说罢,他伸手,捏起了桌上盘中的梨酥,吃了起来。 酒娘眼波流转,起身来到桌前,贴心的将茶水送到了张同敞嘴边。 梨酥入口即化,果然是镇店之宝,的确是名不虚传。 张同敞只吃了两块,便已经爱上了这种味道。 见酒娘将茶水送到了嘴边,张同敞避开她的目光,伸头喝了两口。 微微发苦的茶水,让张同敞心定下不少。 酒娘也不说话,坐在了张同敞对面,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对坐,一时无话。 没多久,张同敞忽然感觉浑身燥热起来。 他目光一缩,瞬间看向了桌上的茶水和糕点,又抬头与酒娘对视道:“你下药了?” 酒娘摇摇头,目中含笑,没有说话。 张同敞咬牙,只觉得越发难受,身体中就像是岩浆涌动,即将喷发一般。 该死,竟然给他下药,这家店,看来不是什么正经店! 见张同敞目光越来越炽热迷离,酒娘起身,走到了他身边,轻轻将张同敞搂入怀中。 “公子,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大乱之世,还执着些什么呢?” “王朝更易,天数变换,与我们这些百姓又有何干?” “还是好好享受当下吧。” 酒娘的轻语,就像是毒蛇钻入了张同敞的脑袋中一般,开始在他脑海中四处游动,挥之不去。 “胡言......乱语......夷狄亡我衣冠之心,路人皆知。” “岂能......岂能坐视我大明亡国灭种?” 张同敞在用最后的理智对抗着原始的冲动。 可这药劲愈发的猛烈,渐渐地,使他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眼中,已经出现了女子的重影,张同敞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但也无济于事。 “我辈读书人......” 话还没说完,张同敞便失去了意识,直接瘫在了酒娘的怀中。 酒娘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低头看着这年轻公子哥,轻轻叹息一声。 她伸手,将张同敞怀中的包袱拽了出来。 又将其推到桌边,趴伏在上。 酒娘拎着有些沉重的包袱坐回了床边,开始检查起其中的物件。 包袱中,大约有十几两银子,还有一件袍子。 翻找片刻,除了一堆杂物之外,酒娘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难道这书生还真就是个生瓜蛋子,掌柜的是不是看走眼了? 酒娘又将床上检查了一遍,也什么都没发现,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张同敞身上。 她想了想,还是将在其身上摸索一番,结果也是空空如也。 看来,应当是掌柜的搞错了,这书生大概不是明军的谍子。 酒娘坐在了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这时,门外传来了咳嗽声。 “客官,来送水。” 是山子的声音,酒娘起身,前去开门。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趴在桌上的张同敞略微动了一下。 一开门,就看见山子端着水,酒娘摇了摇头,将水接了过来。 山子明白,微微点头,偏头看了看房中趴在桌上的男子,又瞧了酒娘一眼,低头离去。 酒娘关了门,将水放在了桌上,她现在还不能离去,毕竟这公子可是花了银子的。 做生意,得讲诚信,不能欺骗顾客。 楼下,前堂。 烛火昏黄,掌柜陈泰来正在柜台上忙活着什么。 山子来到面前,说道:“许是弄错了,酒娘什么也没发现。” 陈泰来抬眼,往楼上看了一眼,脸上狐疑道:“难道是我看走眼了?” “不如直接做了吧,省的麻烦。”山子阴狠地说道。 陈泰来瞪了山子一眼,嗤笑道:“你小子不会是吃醋了吧?” 山子表情一滞,赶紧退后躬身行礼,语气有些畏惧道:“掌柜说笑了,小的不敢。” “做咱们这一行,就是鬼,就是狗,不要有人的那些欲望,否则会害了你。” “小的谨记在心,谢掌柜教诲!” “你来得晚,这次我就不罚你了,但下不为例。” “谢掌柜,绝没有下次!” 山子此时已经满头大汗,陈泰来尤擅观人,其洞察力,足可用恐怖来形容。 在他的面前,山子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透明人一般,心中想些什么,似乎陈泰来全都看得见。 “你看着店,我要出去一趟,这几个人,还是要盯紧了。” “是,掌柜!” 陈泰来将柜台上一个竹筒塞进了袖袋之中,走出柜台向山子吩咐道。 山子低头应是,将陈泰来送至门外。 天色已经黢黑,距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 王辅臣控制了枝江之后,便将宵禁时间提前,原本是子时宵禁,但现在成了亥时。 街上,已经鲜有人影。 今日晴天,所以夜里也十分明朗。 陈泰来贴着街边,双手插在袖袍中,快步走着。 迎面,走来了一行巡逻的士卒,陈泰来驻足,站在路边笑着点头哈腰,请士兵先过。 他还故作姿态,将自己的辫子拎到了身前,给这队清兵看。 领头的马甲冷淡的瞧了陈泰来一眼,不疑有他,径直行过。 待巡卒走远,陈泰来加快了脚步,穿过了枝江主街,转到了城南的坊中,来到了一家店铺之前。 左右观察一番,陈泰来静步上前,轻轻叩响了这黄氏牙行的门栓。 没一会儿,里面便亮起了烛光,传来一声沉闷的话语:“谁?” “水西客栈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迷雾角逐(上) 第243章 迷雾角逐(上) 黄氏牙行,位于枝江南城,这里是枝江最热闹繁盛的市肆。 这牙行,专门替人办事,负责房屋租赁介绍,车船租赁联络等等。 后院之中,牙行掌柜黄立舟将陈泰来引进了书房之中。 黄立舟身躯佝偻,走路还拄着拐杖,是个年过五十的老者。 一进书房,黄立舟就皱着眉头,面有愠怒地斥责道:“这么晚来做什么?!” “没办法,我店里今日来了八个人,有些古怪,我怀疑他们是明军派来的。” “什么意思?” “我怕他们是来与王辅臣联络的,我没法动手。” 陈泰来一脸严肃的说道,其实刚才山子的建议他是同意的,只是这种事,不能他们来亲自动手,这会惹上很大的麻烦,甚至有可能暴露。 王辅臣在城中的戒备十分森严,若他们亲自动手,一定会被盯上。 “这事,你找老夫没用。”黄立舟看了一眼陈泰来,没好气地说道。 他们黄氏牙行与陈泰来的水西客栈可不是同一隶属。 如果不是这次靖远大将军阿济格强令枝江各谍报有司通力合作,黄立舟绝对不会见陈泰来。 “若是叫明军的谍子与王辅臣取得联络,导致湖广形势恶化,你我,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阿济格为何要下令箭公文?” “还不是在甩脱责任!” “一旦有事,咱们便成了替罪羊。” “我虽不知黄掌柜隶属何人,但想来,也架不住朝野众口吧。” 陈泰来坐在房中,老神在在,口中悠悠说道。 黄立舟面无表情,但心中却认同了陈泰来的话。 阿济格不惜顶着僭越之嫌,强令他们合作,就是为了转移责任。 王辅臣若是回头,则是他阿济格英明果断,自然不论什么僭越之罪。 若是王辅臣最终还是叛离,那阿济格便会给他们头上按上一个办事不力的罪责,来分担转移他识人不明之实。 黄立舟不想插手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 现在陈泰来竟然不惜亲自找上门来,这是强行将他拉下了水。 “你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前来,就是为了逼我合作?” “哈哈哈,不瞒黄掌柜,来的路上,还碰见了王辅臣的兵。” 黄立舟闻言,气的吹胡子瞪眼,这家伙,当真是个无赖。 这下,一旦陈泰来出了事,他黄立舟也会被牵扯进去。 “他们几个人?” “八个。” “什么时候动手?” “越快越好,我已经遣人探过,对手也是狐狸,还是直接除掉为好。” “知道了,我会安排。” “多谢黄掌柜!” 陈泰来起身答谢,爽快告退。 黄立舟无奈的摆摆手,没有亲自相送。 离开黄氏牙行,陈泰来心中有了数,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只要明军无法与王辅臣沟通联络,他们就无法形成合力。 固山额真金砺已经在调集大军,不日便能进剿。 至于阿济格说的什么劝王辅臣回头,从来就不在陈泰来的考虑之中。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才是他的目的。 王辅臣进入枝江后,便深居简出,陈泰来一直没有找到刺杀的机会,现在只能尽全力阻止起与明军联络,以此来拖延时间。 一阵冷风吹过,陈泰来浑身一颤,放缓了脚步。 忽然,他猛地回头,睁大了眼睛搜寻身后的街道。 发现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心中有些惊疑,他刚才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跟踪。 他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细长的竹筒,那里面,是一把细长的锋刃。 在原地站了片刻,见没有动静,身后的街上,出现了巡卒的身影,陈泰来这才放心转身,快步向着客栈返回。 主街边上漆黑的小巷之中,一个黑影贴靠在墙上。 一队巡逻的士卒从巷口走过,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待到巡卒走远,黑影从巷子中闪出。 他今日留意到了客栈掌柜靴子上的泥土。 今日晴空,城中皆是青石街道,那种湿润的泥土,在城中并不常见。 花坛、河畔、最大的可能还是山中。 城中,可没有山。 水西客栈坐落在城东靠近东门的街上,所以掌柜定然是出城去了。 黄昏前出城,实在是反常之举,令人怀疑。 戌时初,陈泰来又夜中出行,很是奇怪,于是他便决定跟踪,一探究竟。 可陈泰来也不是一般人,在返回的途中,还是险些被其发现。 ...... 半个时辰后,打更人的锣声响起,传来了即将宵禁的喊话声。 陈泰来返回了客栈,山子正在柜台上肘着头打瞌睡。 听到动静,瞬间惊醒,见是陈泰来,尴尬一笑道:“掌柜的,您回来了。” “黄昏出去的那人,回来了吗?”陈泰来直接问道。 “没有!” 陈泰来若有所思,瞧了一眼楼上,便直直往后院走去。 山子坐下不久,便见卢鼎走了进来。 “哟,客官这么晚才回来啊?”山子笑问道。 “还有酒菜吗,饿了。”卢鼎说道。 “有,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叫厨子做。” “快一些,饿的心中发慌。” 卢鼎说着,顺势坐在了堂中的桌子前。 山子赶紧跑向后院,大盘的就住在伙房旁的厢房中。 皎洁无暇的清辉,洒在了小院之中,那颗歪脖子梨树,倒影在地上,像是面目狰狞的妖怪。 “大盘,醒醒!” “大盘??” 山子敲着大盘的房门,半天无人应答,令他有些恼火,暗道这家伙睡得怎么跟豕(shi三声)一样。 于是他奋力砸起了门扇,终于,房中有了动静。 “来了来了!” “大盘,你今日怎睡得这般死?” 房门打开,山子闻见了一股酒味。 大盘正扣着衣裳上的纽扣。 “睡前喝了两口,抱歉。” “赶紧,做两个下酒菜,客人等着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 大盘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往伙房走去。 山子正要离去,见大盘的房门没关,他好奇的伸头向其中张望了两眼。 屋子中十分简陋,一张火炕,一张木桌,还有个大水缸,便是全部。 桌上,摆着烛台,映照着一个酒坛。 炕上,被褥鼓鼓囊囊,有些凌乱。 山子想要进去看看,但刚抬脚,就瞥见伙房门口探出来的脑袋。 大盘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场面有些尴尬。 “你忙吧大盘,我先去前面了。” “嗯。” 山子转身朝着前堂走去,一抬头,看见远处客房的窗子打开,有人探出了脑袋。 他抬头望去,稍微想了一下,那个位置,应该是甲字号房间。 酒娘透过窗子,看见了后院中的山子。 刚才,后院巨大的砸门声惊动了她。 此刻,她心中略有惊讶,回头看向了还在昏迷的张同敞。 原来,黄昏时分,那个窥视后院的人,正是他! 酒娘心中忐忑起来,她冲着院子中的山子说了一句:“山子?” 她希望山子听不见她的声音,不要回答。这个音量,正是黄昏时,她们在后院交谈的大小。 “酒娘,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山子的回答传来,酒娘的心,冷了下来。 这个距离,能听见,但是听不清,可这与每个人的听力有关。 这个书生,到底有没有听见她们的交谈,她也说不准了。 关了窗子,酒娘转身,盯着张同敞,缓缓拔下了绾发的簪子,从背后慢慢靠近。 只有灭口,才能消除风险,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正在她接近之时,张同敞忽然从桌上慢慢爬起。 酒娘大惊,赶紧将簪子插回了头上。 她没想到这个时候,药劲过去了,真是赶巧。 张同敞在晃了晃脑袋,回头说道:“姑娘,可是这掌柜指使你如此做?”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迷雾角逐(中) 第244章 迷雾角逐(中) 酒娘摇了摇头,心中有些不安道:“没有指使。” “既然如此,那姑娘少不得跟某去见官了。”张同敞忽然起身,吓了酒娘一跳。 张同敞高出了酒娘许多,他那灼热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酒娘。 酒娘愕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的药,是抹在了茶杯边上吧?” “你怎么知道?” “猜的。” 张同敞将酒娘逼到了墙角,脸上轻笑道。 酒娘已然花容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同敞,没想到这书生竟然都是装的! 坏事了,自己方才所做,此人定然都知道。 那与山子的对话,他也必然听到了。 若让他活着,水西客栈就危险了! “你想杀我?”张同敞与酒娘面对面,两人离得十分近。 酒娘甚至都能感受到张同敞的鼻息,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个有些拘谨羞涩的书生! 上当了,此人竟然演技这般精湛,看来掌柜所说不错,此人定然是明军谍子。 可现在怎么办? “你想喊人?你可想好了,我的人,比你们人多哦。” “惊动了街上巡逻的兵卒,那可就不妙了。” 张同敞两句话,令酒娘如鲠在喉,想呼救,却不敢。 他们只有四个人,而张同敞却是有八个人,还都是精壮汉子。 酒娘心中已经确定,眼前的书生必然是明军的谍子。 若是硬拼,自然是拼不过,闹大了还会惊动巡逻的兵马,到时候落到了王辅臣手里,他们必死无疑。 这样还会变相的帮助这明军谍子。 “聊聊?”张同敞一把拉住了酒娘的手腕,笑问道。 酒娘不知张同敞是何用意,点了点头,被张同敞按在了桌前的凳子上。 “你是清军的谍子。” “也是为了王辅臣而行动?” “刺杀?招降?” “看来是刺杀。” 张同敞目光锐利,就像是鹰眼一般,注视着酒娘的面容,观察着她的每一丝表情。 酒娘心神大乱,没想到撞到了铁板上,面前之人,必然是行中高手。 “你们想杀王辅臣,明白了。” 没有给酒娘说话的机会,张同敞便已经从她的表情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清军的谍子要杀王辅臣,看来王辅臣十有八九是真的反正。 但尚不能完全确定,兹事体大,还需佐证。 酒娘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现在他才发现,这人举手投足间,颇具雅风。 “你不是谍子!” “哈哈哈,在下可没有承认过。” “你是当官的!” “姑娘好眼力。” 张同敞没有否认,夸赞酒娘道。 酒娘哑然,美目中满是惊讶,她猜对了,此人竟然是个当官的! “你是来联络王辅臣,监其兵马南下与明军汇合的吧?” “你没有直接去寻他,看来明军还不太相信王辅臣。” 酒娘佯作镇定,心中已经泛起了惊涛骇浪。 今夜任务失败,这书生已经从自己这里佐证了王辅臣反正真假。 明日,他必定会直接前去与王辅臣联络。 “姑娘果然聪慧,不知祖籍何处?” “辽东。” “看来做谍子很久了。” “没想到你这当官的,眼睛如此毒辣,真是狡猾。” “哈哈哈哈。” 张同敞大笑,他可是中书舍人,是为皇帝草拟诏书的,也是贴身近臣,所谓伴君如伴虎,察言观色,揣摩心思,是必备技能。 “所以,现在你想如何?”酒娘有些搞不明白张同敞的目的。 “没什么,在下稍后要出去一趟,还得委屈一姑娘。” 酒娘瞳孔一缩,难不成他今夜就要去和王辅臣联络吗? 这可如何是好,自己得想办法示警才行。 她将目光看向了桌上那个插花的瓷瓶,脑中飞速思索起来。 张同敞忽然起身,令酒娘站起身来。 酒娘不敢不从,战战兢兢起身,张同敞忽然上手,将其束腰的裙带解下。 “你!” 还好酒娘反应快,两手迅速提住了裙子,她下意识地出口要骂,却被张同敞一瞪,不敢出声。 “躺到床上去。” 酒娘一愣,咽了咽口水,提着裙子乖乖照做。 张同敞坐在床边,等待着打更声。 两人一坐一躺,又是无言。 前堂之中,大盘端来了做好的下酒菜。 山子也温了半壶酒,送到了桌上。 “客官,酒菜备齐,您慢用。” “有劳了。” 卢鼎坐在堂中,吃了起来。 山子见时辰到了,便转身将店门关上,插上了门栓。 这时,掌柜陈泰来走了出来,回头望了一眼楼上,见甲字号房中还亮着光,对山子说道:“给甲字号的客官送点热水去。” “得嘞!” 卢鼎口中嚼着饭菜,抬头看了一眼掌柜。 陈泰来也正好在审视卢鼎,两人目光对上。 “这酒菜客官可还满意?” “不错,在下不挑食。” “客官行走江湖,这夜宵,怕是已成习惯。” “不吃睡不着啊。” 卢鼎与陈泰来搭着话,山子端着热水上了二楼,敲响了甲字号的门。 坐在床边的张同敞起身,开了房门。 “客官,热水,您慢用。” “麻烦了。” 山子没有看见酒娘,这时,发现床上的帷幕是垂下的,心中咯噔一下。 张同敞接了水盆,迅速关上了房门。 山子站在门前,低着头愣了一阵,才转身下楼。 陈泰来只看了山子一眼,脸上便浮现出了莫名的笑容。 看来酒娘应该是得手了,不知道能不能从那书生身上,掏出点有用的情报。 山子回了后堂,陈泰来则检查了一下店门,安心返回了后院卧房,休息去了。 “子时已到,小心火烛!” 街上,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卢鼎抹了抹嘴,往正堂侧边的客房走去,房中,五名汉子正在熟睡,一人瞪着眼睛,在守夜。 “将军!” “嘘!” 见有人守夜,卢鼎放下心,转回了堂中坐下。 楼上,甲字号中。 酒娘不安地躺在床上,更夫的叫喊声传来,张同敞起身,面向酒娘说道:“得罪了,姑娘。” 说罢,他便捏着裙带,三下五除二将酒娘双手牢牢捆在了床头,又用她身上的丝带堵住了酒娘的嘴巴。 张同敞拉开被子,盖在了酒娘身上,又将纱帐帷幕全部放下。 他来到门前,拉开一丝门缝,看见了楼下的卢鼎,于是便悄悄溜出,将门关好。 卢鼎面对着二楼的方向,一抬眼便瞧见了楼上动静。 正这时,忽然山子从后堂走了出来。 “客官怎么还没睡?” 楼上的张同敞赶紧伏下身,一动不动。 卢鼎见状,赶紧掩护道:“去,再给我温一壶酒来,要七分热。” 说着,便摸出一块碎银,直接扔给了山子。 山子顺手一接,见差不多有五钱重,心中大喜。 “客官稍后,小的这就去。” 他本是来给堂中换蜡烛的,没想到还赚到了小费。 见山子转回后堂,卢鼎松了口气,冲着楼上的张同敞使了个眼色。 张同敞火速起身,蹑手蹑脚地下楼,闪身进了侧边的通铺房。 房中,守夜的士卒见张同敞进来,急忙唤醒了所有人。 很快,所有人悄悄的穿好了衣裳,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密信交到了张同敞手中。 这封密信,便是湖广总督何腾蛟给王辅臣的回复。 张同敞在进客栈前,便将包袱中的密信拿了出来,秘密交给了随从。 他自己揣着那个看上去鼓鼓囊囊的包袱做掩护。 也幸亏他留了一手,钓出了这水西客栈的真面目。 这时,堂内,山子将酒水送到了卢鼎面前后,询问道:“客官,还有啥需要吗,若无事,小的也去睡了。” “无事了,去吧。” “您慢用。” 山子打着哈欠,往柜台后的偏房中走去,那里是晚上守夜休息用的地方。 卢鼎看着山子关上了房门,这才起身,返回了客房之中。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迷雾角逐(下) 第245章 迷雾角逐(下) “中书,我在城中转了转,守备最为森严的就是县署,王辅臣应当是住在那里。” “城中兵马估摸着有一万,剩下的应当是驻扎在城外。” “我打听了一下,王辅臣确实是骗开了枝江城门,与他自己信中所说一致。” “参领布什库狼狈的紧,据说只带着亲卫千骑逃离。” 卢鼎小声对着张同敞讲述了一番他外出探得的情况。 张同敞结合他从酒娘身上得到的信息,大概相信王辅臣反正是真。 “中书,要不明日某先去县署求见王辅臣,试一试?” “咱们来时,澧州的阿尔津部已经向北开进,很快便会被王辅臣侦知,先看看他如何应对。” 张同敞在北上时,途径了常德,原本驻守常德的副将张先璧正在备战,结果本欲南下的澧州清军却是北进了。 现在看来,应当是受了调遣,前来围剿王辅臣。 “也好,现在着急的,应当是鞑子才对。”卢鼎说道。 “没错,澧州鞑子北进,张副将正好挥兵北上,收复澧州。”张同敞说道。 “对了,张中书,这家店有些古怪,须得当心。” “我知道,记得守夜。” 张同敞已经确定这里是清军谍子的窝点,但他没有告诉卢鼎。 取回了密信,张同敞小心翼翼出了房门,猫手猫脚的原路返回了二楼甲字号房间。 听到张同敞回来,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酒娘一阵挣扎。 “哈哈哈,别急别急。”张同敞一边说笑,一边走到床边的包袱前,弯腰将那封密信塞了进去。 起身掀开帷幔,张同敞将酒娘的手解开。 酒娘气鼓鼓地将口中的丝带吐出,从床上下来。 “我能走了吗?”酒娘揉着发红的手腕,忿忿道。 “可以。”张同敞笑道。 “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无可奉告。” 酒娘盯着张同敞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了门前,心中有些迟疑。 这家伙出去了半个时辰,是不是已经与王辅臣取得了联系! 怀着疑问,酒娘迅速拉开了门,匆匆下楼往后院去寻陈泰来。 她得赶紧告诉陈泰来,水西客栈可能有危险了! 说不定王辅臣的兵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房中,张同敞面露一抹尽在掌握的自信笑容,起身来到了朝向后院的窗子前,瞧见了行色匆匆的酒娘。 陈泰来的屋子是东厢房,酒娘敲了敲门,很快,屋子中便亮了起来。 开门后,酒娘径直入内,陈泰来披着袍子,知道是有情况,赶紧将门关好。 “怎么回事?” “那人是个官,手段厉害,已经识破咱们了!” “什么???” 陈泰来大惊失色,酒娘急忙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得知就在刚才,那人离开了房间一个时辰,陈泰来瞬间像是火烧了屁股,坐不住了。 他开始在房中来回踱起步子,如果真的和酒娘猜的一样,那人是连夜去联络王辅臣,那事情就大条了! 陈泰来的直觉一向很准,这回也不例外,只可惜,对手在这方面,更胜一筹。 少顷,陈泰来不再犹豫,当机立断道:“撤!” 他赌不起,万一那人真的与王辅臣取得联系,水西客栈便已经暴露,甚至还会因此牵连黄氏牙行。 酒娘迅速起身,准备前去通知山子与大盘一齐撤离。 可她刚准备开门,忽然被陈泰来一把拉住。 回头一看,只见陈泰来食指搭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屏住呼吸,酒娘听见了头顶上有轻微的动静,瞬间汗毛竖立。 房顶上,有人! 陈泰来火速吹灭了蜡烛,拉着酒娘退到了墙边上。 房梁上,有尘土窸窣落下。 竖起耳朵静听,陈泰来判断,大约有七八人从房脊上经过。 是谁的人?明军谍子?还是王辅臣的人?亦或是黄氏牙行的人? 他猜不到,也不敢轻动,若是判断失误,就会丢了性命。 很快,他听到了门外有了动静。 门缝之中,伸进来一把刀,正在轻轻挑着门栓。 酒娘已经吓坏了,发抖不止。 陈泰来浑身冷汗,情况不妙,看来不是黄氏牙行的人。 正在对方撬门之时,前堂客房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这时,门栓被翘落,屋门缓缓被推开,两道长长的黑影,出现在地面之上。 前堂的打斗声变得清晰,陈泰来惊疑不已,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明军谍子? 应当也不是王辅臣的人,若是王辅臣,直接大兵包围,何必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 一瞬间,陈泰来表情扭曲起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明悟。 这时,两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杀手捉着寒光闪闪的长刀走了进来。 “你们是黄氏牙行的人?!” 两个蒙面人闻言,对视一眼,没想到对方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见杀手默认,陈泰来又气又恨,没想到这黄立舟竟然这般歹毒,连同僚都不放过。 不但要做了明军谍子,还要连他也一齐送走。 好狠辣的手段! “陈掌柜,是你先坏了规矩,露了行踪,还想威胁我家主子。” “我家主子说了,明军谍子要除,你也要死。” “黄氏牙行,不容有一丝潜在威胁存在。” “话已说完,好叫您死个明白。” 杀手说完,提刀当面劈来,陈泰来仓惶躲避,酒娘也连滚带爬,钻到了桌子底下。 陈泰来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心中无奈又愤怒。 杀手十分凌厉,三两下就将陈泰来逼入了墙角,无处可避。 房中桌子也被劈开,酒娘暴露在了杀手刀锋之下。 命悬一线,陈泰来咬牙切齿,只恨自己失算。 两个杀手正要处决陈泰来与酒娘,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人闯入,一把拉住了要杀酒娘的杀手。 “这个留下!” 看清来人身影,陈泰来愣了,酒娘也目瞪口呆。 那杀手听从了来人的话,两人都转向了陈泰来。 “山子,是你!” 陈泰来气的七窍生烟,没想到山子竟然是黄氏牙行的卧底! 怪不得这杀手精准的直奔他的卧房。 山子冷漠地看了陈泰来一眼,一把抱起了地上还在愣神的酒娘。 “陈泰来,你威胁错人了。” “我们的存在,独一无二。” “你是聪明人,但今日却犯了糊涂。” “这一行,是不允许出错的。” 说完,山子便抱着呆滞的酒娘走出了陈泰来的房间。 陈泰来被山子的话给震惊住了,看来,黄氏牙行上面,水深得很呐。 他以为,阿济格能调动黄氏牙行,其地位应当不高,可能就是直接隶属于阿济格的谍子。 可听了山子所说,陈泰来已经懵了。 杀手的刀风袭来,陈泰来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就在刚才这一瞬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累。 结束吧,死了就解脱了。 给鞑子当了这么多年的谍子,他就像是阴暗沟渠中的老鼠,窥视着人世间那些永远不属于他的一切。 他被从遥远的辽东派来,是抚顺佟家的包衣,被上面选中,成为了清军派往关内各处的谍子。 这些年来,他因功升迁,成为了掌柜,被派到了这枝江,负责军情刺探,协助伐明。 没想到,最终却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嗯?怎么还没动手? 陈泰来骤然睁眼,发现眼前的两名杀手竟然全部被抹了脖子,倒在地上断了气。 惊愕之际,他一抬头,看见了门口站着一人,正是卢鼎。 “陈掌柜,你这小店,还真是深浅莫测。” 卢鼎轻声讥笑道,说完提刀离开。 陈泰来慌忙起身,跑出了房门,院子中,八个浑身浴血的汉子堵住了去路。 山子抱着酒娘正与他们对峙。 在伙房门口,大盘蹲在地上,双手握着菜刀,正警惕地注视着众人。 这时,院子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与军官的呼喝声。 “围住,统统围住!” “一个也不得走脱!” 院子中,陈泰来颓然无力,走到了歪脖子梨树下,坐了下来。 山子面色一冷,知道今夜是走不脱了。 他怀中的酒娘一动也不敢动,到现在脑子还是发懵的。 张同敞两手一摊,悠然笑道:“好戏开场了。” “你说呢,陈掌柜?” 陈泰来冷笑两下,没有回答。 我想从各个角度去描绘这段波澜壮阔的时期。 政斗,谍战,战场等等方面,这几章也是一个尝试,不知道写的还行否? 后面还有精彩的,也算是一个小高潮,敬请期待。 第二百四十四章 枝江十二时辰(上) 第246章 枝江十二时辰(上) 水西客栈外,大队的清兵开到,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客栈门外,一名将官带着数十亲兵赶到。 “破门!” “遵令!” 将官一声令下,麾下两员部将齐齐上前,狠狠将客栈的门踹开。 清兵迅速涌入,前堂已经是一片狼藉,地上躺着十几具蒙面的杀手尸体。 那将官拔出了腰刀,带着亲兵走了进来。 “将军,人在后院!” “走!” 迅速穿过后堂,来到了后院之中。 士卒已经将院中众人围住。 山子脸色已经阴郁到了极点,官兵来的这么快,实在是有些诡异。 水西客栈处在偏僻的街巷之中,巡逻的士卒很少从这里过,想要发现客栈中的动静,不是那么容易。 坐在梨树下的陈泰来已经释然,靠在树上自嘲般的笑了起来。 那将官走进后院,瞧见院中情形,大喝道:“把刀都放下!” 张同敞率先将手中的刀扔在了地上,他身后的卢鼎与六名亲随也都效仿。 “谁是掌柜的?” “小人是。” “发生何事,如实道来。” 陈泰来缓缓起身,拍了拍屁股,来到了那清军将官面前。 “回将军,有人抢劫小店。” “幸好有这几位住店的壮士出手相助,这才将贼人全部击毙。” “贼人的内应被我等堵在了这里,还请将军将其拿下!” 陈泰来说着,手便指向了院中的山子。 山子的目光瞬间投向了陈泰来,仿佛要吃人一般。 张同敞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目光视线交锋,觉得颇为有趣。 陈泰来说山子是强盗的内应,这山子不认也得认。 他总不能以自曝身份为代价,揭发陈泰来谍子的身份吧。 那样做,陈泰来便能反手将黄氏牙行也卖了。 山子如果是个聪明人,他只能咬牙认了陈泰来的指控。 清军将官顺着陈泰来的话,走到了山子面前,见她怀中抱着一个女子,嗤笑道:“你来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酒娘从山子怀中挣脱,站在了地上,默默走到了张同敞身边,在众人奇怪的眼神中,挽住了张同敞的胳膊。 那将官回头看了一眼书生模样的张同敞,又目光灼灼的质问山子道:“没想到你还是个采花大盗?” 山子双拳紧握,五脏六腑都快要气炸了,陈泰来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他看懂了其中的意思。 今夜的事情,似乎处处透露着诡异。 来的过快的巡卒,早有准备的张同敞等人,还有出手救下陈泰来的卢鼎。 每一件,都疑云重重。 “没错,我等的确是为了抢劫财物而来,今日失了手,认栽!” 山子语气十分不服气地认下了强盗的身份。 陈泰来眉头一挑,竟然有些得意,只要山子认下,那这件事就能到此了结。 虽然黄氏牙行想杀他,但是陈泰来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只要山子一个人全部担下事情,水西客栈与黄氏牙行都能保住。 清军将官见山子认罪,当即下令士卒将其拿下。 正在众人以为巡卒要收队的时候,那将官却是走到了张同敞面前。 卢鼎忽然浑身肌肉紧绷起来,准备随时出手。 “报上姓名来。” “回将军,在下张同,澧州来的行商。” “歹人二十,你八人竟然尽数格杀,还毫发无伤,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不瞒将军,在下自幼习武,这几位都是在下重金雇佣的江湖好手,对付个把歹人,却是不在话下。” 张同敞不慌不忙,笑着回答道。 可这却让一旁的陈泰来紧张起来,这明军谍子已经识破了酒娘的身份,若是他被捉了去,一定会将他们说出去,换得自己脱身。 挽着张同敞胳膊的酒娘给陈泰来使了个眼色。 “嘿,将军,这几位客官的确是练家子,刚才将这些贼人打的落花流水。” “这位大侠,方才还救了在下一命。” 陈泰来上前两步,指着卢鼎,笑着对那将官说道。 卢鼎也顺势拱手一礼,报之一笑。 “哦?既然贼人已经授首,也省了某不少事。” “活捉一人,正好交差,收队!” 那将官大手一挥,院中的士卒押着山子开始撤离。 陈泰来十分识趣,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小黄鱼,上前塞到了那将官手中。 “哎呀,这大半夜的,给将军添麻烦了。” “日后弟兄们来我水西客栈,酒水畅饮,不收钱!” “有劳了,有劳了!” 那将官嘴角轻扬,掂了掂手中的小黄鱼,说道:“陈掌柜还是会做事的。” 陈泰来闻言一愣,他怎么知道我姓陈? 忽然之间,身上就像是静电游走一般,汗毛纷纷竖立起来。 “在下李廷玉,王辅臣将军麾下左副将。” “不瞒陈掌柜,今夜若不是有人提前向我报信,某说不得就来晚了。” “这一出大戏,少了我李廷玉,可真是无趣。” “撤了,多谢陈掌柜的小金鱼,改日再会!” 说完,李廷玉将金子收进了怀中,那白皙饱满的脸庞上挂着半真半假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十分瘆人。 院子中的所有兵马尽数撤离,只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再看陈泰来,已经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张同敞与卢鼎,也是眉头紧锁,他们也听见了方才那副将李廷玉的话。 李廷玉的几句话,信息量可真的有些大,其中更是意味深长。 今夜巡卒来的如此快,竟然是因为有人提前向守军示警了! 到底是谁?这个人必然是在场众人中的一个! 张同敞回头看向了卢鼎,卢鼎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卢鼎,那会是谁? 陈泰来目光在张同敞几人身上打量着。 酒娘说,宵禁之前,那个书生出去了将近半个时辰,难道是他去向守军报信了? 不对不对,若是此人,为何不趁机揭发他们谍子的身份?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陈泰来一时也理不清头绪,他忽然想起今夜从黄氏牙行回来的路上,似乎有人跟踪了他。 难不成,会是那个跟踪之人? 陈泰来看向了他的救命恩人卢鼎,会是他吗? 这也有些说不通,他与那书生是一伙的,若是为了揭发他,守军却没有对他们动手。 难道是针对黄氏牙行的杀手?可他也不知道黄氏牙行行动的时机,怎么就能断定是今夜? “哈哈哈,陈掌柜,今夜真是惊心动魄,令人难忘。” “在下和弟兄们就先回去歇息了。” 张同敞冲着还在发呆的陈泰来拱手笑道,说完便带着卢鼎等人返回前堂客房。 酒娘抚着胸口,向陈泰来微微点头,也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 陈泰来看着酒娘婀娜的身姿,面无表情。 她,会不会撒谎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枝江十二时辰(中) 第247章 枝江十二时辰(中) 丑时初,枝江守军带着二十具杀手的尸体从城东水西客栈撤离。 后院,月影斜疏,陈泰来没有脑中一片杂乱,坐回了梨树下,面色惊疑。 酒娘返回了自己的卧房,关上了门窗,没有点蜡烛,坐在了妆台之前,秀目清明,毫无倦意。 黄氏牙行,竟然也是谍子窝点。 她一直以为她们水西客栈是枝江唯一的谍子,没想到还有其他的同行,与她们还不是同一统属。 而山子,居然是黄氏牙行的卧底,这就意味着,她们一直在被监视着。 这黄氏牙行的幕后,看来不简单。 只是今夜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似乎也没有那么简单。 山子在陈泰来房中说的话,细细想来,令人回味无穷。 酒娘忽然觉得无尽的恐惧袭来,在这漆黑的房中,她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时,妆台前的窗子被敲响。 “谁?” “是我,大盘。” “怎么了?” “饿了吧,给你拿些糕点。” 酒娘愣了一下,起身将窗扇支起,月光洒进了房间。 大盘肉乎乎的脸上,平静的表情让酒娘生出了一丝丝安全感。 大盘将一碟梨酥放到了老位置,胖嘟嘟的手指指了指,便无言离去。 对面,陈泰来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一阵无奈的苦笑,自己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啊。 一个酒娘,办事不力。 一个山子,竟是卧底。 最后这个大盘,就是个愚钝的呆子,没想到还对酒娘动了情。 唉,当初怎么就选了这几个“人才”呢,真是悔之晚矣。 “大盘,我也饿了,弄些吃的吧。” “嗯,很快就好。” 陈泰来笑着对大盘喊话道,大盘点点头,转身钻进了伙房,很快,炊烟升起,伙房中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前堂,张同敞和卢鼎回到了甲字号客房中,关门密议。 “中书,今夜实在诡异。” “的确,必须弄清楚谁给守军报的信?这个人目的是什么?” “那个李廷玉,话中有话啊。” “王辅臣的左副将,此人不简单。” “我在救陈泰来的时候,听见了那个小二的话,他们是黄氏牙行的人。” “看来,这枝江城中,还有另一伙清军谍子。” 张同敞仔细琢磨起来,今夜这伙杀手明显是奔着他们来的,弄死陈泰来,似乎只是顺带。 他们的身份没有漏,黄氏牙行能知道,一定是陈泰来传的信。 “两伙人之间,矛盾不小啊。”卢鼎摩挲着下巴说道。 “管中窥豹,可见鞑子上面也斗争激烈。”张同敞见微知着,下面谍子的内斗,自然是因为两家背后的立场不同。 足可见清廷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问题很大。 “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卢鼎问道,张同敞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副将李廷玉的态度,令人生疑,他若是知道水西客栈是清军谍子,那为什么不将陈泰来等人一并拿下? 如若不然,他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张同敞和卢鼎都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水西客栈外,街面之上,巡逻的兵卒一趟接一趟。 这偏僻之地,忽然成了重点巡防的地段。 东城通往城中心的主街之上,李廷玉带着兵马正在缓缓返回。 身后的士卒反剪着山子双手,弄得他直不起腰来,十分难受。 队伍走的十分缓慢,迎面,打更的更夫敲着铜锣走过。 “寅时已到,紧闭门窗。” “乌云遮月,风起长廊。” 更夫的号子在街上回荡,李廷玉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自东边飘来巨大的云团,正在吞噬月光。 寅时,相传是猛虎最凶残的时段,这段时间,也是老虎觅食的时间。 人们常在睡熟时的梦中听见虎啸,久而久之,称为寅虎。 只有过了寅时,才算是安全的时间,人才能出门。 山子被按着头,他的余光在观察着街边,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扬。 更夫敲着铜锣走过,再过一个时辰,就要破晓,天色就要放亮。 走了片刻,经过了一段东城较为繁华的街市。 李氏当铺、刘记钱庄、顺风镖局,王记包子铺等门市,都是这条街上生意十分火爆的店铺。 忽然,李廷玉目光一缩,停住了脚步。 一阵长风吹过,五十步外,站着几十黑影。 跟着李廷玉的三百士卒迅速列阵戒备。 李廷玉回头看了一眼山子,轻蔑道:“看来是条大鱼啊。” 山子闻言,低着头,微微张口,瞪大了眼睛。 见山子没有回应,李廷玉收起了轻蔑之情,眉头皱作了一团。 他看向了对面已经亮出刀子的几十黑衣,心中暗道不妙。 “放响箭,呼唤友军!” “快!” 亲兵当即弯弓搭箭,对准了夜空,像是射月一般。 可刚刚点燃响箭,还没举弓,忽然一支弩箭飞来,精准的扎穿了他的心脏,一击毙命。 李廷玉大惊,抬头望去,这才见两侧房顶之上,还有埋伏。 可恶,对方竟然有这么多人马! 难不成是那布什库埋下的后手? 不应该啊,他审讯过布什库麾下投降的军官,布什库就是一个平庸之辈。 而且他麾下两万兵马,投降的有近一万五,被斩杀的有四千多,他自己带着一千人出走松滋,人数上是能对得上的。 “结阵掩护,齐放响箭!” 李廷玉果断下令,必须向友军示警才行。 清兵结成圆阵,将山子包在了中央,李廷玉麾下亲兵一起释放响箭。 烟花在空中绽开,迅速引起了其他街区巡防警备的队伍,一时间,各路兵马向着烟花绽放处齐奔。 劫道的黑衣人们见状,迅速攻杀上来。 李廷玉率部迎战,但对方早有埋伏,两侧屋顶上的弩手很快令其部损失惨重。 房上街上,大约一共有一百余黑衣人,出手狠辣精准,配合的默契无间,竟杀得李廷玉难以招架。 李廷玉震惊不已,对手战力高深,一看就是精锐,于是他带着亲兵,押着山子且战且退。 黑衣人迅速突破了守军阻拦,将正在撤退的李廷玉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 李廷玉一声大喝,山子昂首,扫视着对方。 领头的黑衣人只露着一双眼睛,根本看不清其面貌。 “交人不杀。” 果然是来救人的,看来他们是同伙,李廷玉面色沉毅,得想办法拖延时间。 山子盯着说话的黑衣人,对方的眼睛在盯着他,冰凉的目光没有任何感情,冷漠的就像是个杀人机器。 “看来他身份不简单啊,我若是不交呢?” 李廷玉说着,一把将山子拉到了身前当做肉盾,将长刀架在了其脖子上。 黑衣人首领沉默了,无言与李廷玉对峙着,轻轻动了动脚步,看样子在寻找出手的时机。 这时,李廷玉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哈哈哈,我援军已到,如之奈何?” “尔等跳梁之辈,还不束手就擒!” 与此同时,在黑衣人们的背后,也有大批兵马开到,当先一将勒马,披风飒飒,正是王辅臣麾下右副将曾文耀。 黑衣人们火速转身戒备,那首领却是不动分毫,目视前方。 李廷玉松了口气,还好友军及时赶到,正好处理了这帮夜中蛇鼠。 他的身后,走来一人,身材魁梧,方脸塌鼻,穿着一身汉军镶蓝旗盔甲。 “廷玉,莫慌,我来助你。” 李廷玉没想到连中军营将赵仁龙也惊动了,答话道:“赵将军怎么也来了?” “今夜失眠,见有求援焰火,便急急赶来查看。” 王辅臣入城之后,只有一万兵马驻扎在城中,便是以赵仁龙为营将的中军。 其余两万兵马是驻扎在城外的,这两部分别归属于李廷玉与曾文耀统帅。 城中警备治安,曾文耀负责南北城,李廷玉负责东西城。 这赵仁龙则是负责守备城墙与城门。 “尔等贼子,还不投降?”赵仁龙上前抽刀大喝。 那黑衣人首领双眼微眯,竟发出了“咯咯咯”的沙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第二百四十六章 枝江十二时辰(下) 第248章 枝江十二时辰(下) 赵仁龙目光一闪,手中的刀举了起来。 李廷玉下意识押着山子后退,生怕对方还有什么邪招。 这时,右副将曾文耀率部压上,准备对这群乱贼动手。 “杀!” 黑衣首领忽然一声令下,众黑衣人毫不犹豫的动手。 曾文耀督军绞杀,李廷玉在友军掩护下快速后撤。 赵仁龙护着李廷玉一同退后,令麾下士卒杀上。 一番混战,黑衣人寡不敌众,被守军杀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 两侧房上的也被守军弓手射杀的一干二净。 那黑衣首领被团团围住,身边只有五人拱卫。 曾文耀勒马上前,面色冷酷地问道:“从实交待,可免皮肉之苦。” 首领却是不答,频频西顾。 曾文耀眉关紧锁,顺势也望向了西边。 他不知道这贼首在看什么,但隐约心头有些不安。 看了半天,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曾文耀以为这厮是在故意拖延,顿时恼怒。 正要下令诛杀,西边忽然一声巨响,在场人马俱惊。 “哈哈哈哈哈哈!” 那首领忽然大笑起来,仿佛他才是胜者一般。 曾文耀大惊,目光投向了李廷玉,充满了质询。 李廷玉在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叫起来:“不好,中计了,他们的目标是王将军!” “快,救援县署!” “文耀,快快快!”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方才这黑衣人原来也是在拖延时间,该死,竟然中了奸计! 李廷玉心中大急,正准备率部急速回救县署,目光忽然扫过了中军营将赵仁龙。 心中忽然咯噔一下,等等! 原本李廷玉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县署出了事,负责坐镇县署,护卫主帅的中军营将却不在岗位之上。 “廷玉,你快去救援将军,我来善后!” 赵仁龙冲着李廷玉喊话道,带着麾下士卒压上,将残余的黑衣人全部拿下。 李廷玉犹豫了一下,迅速押着山子,带着兵马急速赶往县署。 曾文耀领着兵马一路狂奔,很快便遇上了来报信的中军亲卫。 “曾将军,不好了,贼人数百,突袭县署,弟兄们守不住啦!” 那士卒急迫的话语已经略微带着哭腔。 原本在县署周遭是部署有人马巡逻的,但是东城示警,中军营将赵仁龙领兵驰援,将附近街上的兵马全部带走。 县署中,只剩下了几十中军亲卫,被敌人钻了空子。 “中军兵马没来驰援?” 曾文耀焦急问道,赵仁龙部中军一万人马,就驻扎在北城校场,县署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早就该有动作了。 “回将军,中军兵马未动!” 听了士卒的话,曾文耀愕然一瞬,随即向身边几名亲兵下令道:“持我将令,速往中军驻地查看!” “得令!” 几名亲兵拿着曾文耀的令牌,钻进了小巷之中,直奔着北城而去。 县署,无数黑影翻越了院墙,跳入了院中。 守备的兵卒被逼退到了公堂之中,只剩十多人。 公案上,点着蜡烛,灯火昏黄。 黑衣杀手走出一人,个头中等,蒙面裹头,正要率部杀上,忽然县署之外,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 曾文耀率部杀回,见贼人已经杀进县衙,顿时大惊,当即孤身翻墙杀入。 “曾文耀在此,休伤我家将军!” 只见他从墙头跃下,一个前滚翻,直接杀入了人群中。 门外的守军数千,开始合力围杀贼人。 这时,李廷玉也带着数百人赶回,见曾文耀已经赶到,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夺门!” 数十黑衣人守在县署大门,李廷玉当即下令冲杀。 院内的黑衣人首领见守军已经来救,心下大急,话不多说,亲自率人朝着公堂内杀去。 “斩杀王辅臣!” “快!” 杀手们闻令暴起,在首领的带领下,将阻拦在前的十几名士卒很快斩杀。 堂中,弥漫着血腥味与灯油味。 公案前,坐着一人,背对着堂外。 曾文耀见贼人杀了进去,惊呼道:“将军小心!” 黑衣首领纵身飞砍,眼中已经有了成功的喜悦。 只要杀了王辅臣,今夜的任务就算圆满,为了这次行动,他几乎动用了在枝江的所有资源。 所有的准备,就为了这一刻! 成功,就在眼前。 刀锋,狠狠劈砍在了那人的身上。 黑衣首领眼中的喜悦,却是骤然消失。 这时,正在搏杀的曾文耀却是杀败了两人,打进了堂中,见这杀手砍在了案前之人的身上,之前那焦急的神情也随之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奇怪的笑容。 刀锋砍在了那人项上,却是轻飘飘的就将人头砍了下来。 没有鲜血,没有反应,那黑衣首领再盯紧一看,原来竟是用稻草扎成的假人! 中计了! 为什么?这不可能! 身后,李廷玉的人马已经杀了进来,将院中在负隅顽抗的杀手尽数击杀。 李廷玉背着手闲庭信步的走了进来,山子也被押到了堂中。 “哈哈哈哈,怎么,是不是很惊讶?” “真是遗憾,你们的刺杀,失败了。” “揭开你的面巾,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反正都要死了,看了应当也无妨。” 曾文耀更是一脸的嘲讽之情,涌进来的兵卒将公堂围的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别想从这里飞出去。 黑衣首领转身面对李廷玉,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罩。 见对方露出了真容,李廷玉面色一沉,冷笑道:“倒也合理。” 面前之人,正是今夜与他擦肩而过的更夫!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子。 虽然他们的相遇,就发生在半个时辰之前,可李廷玉也只是稍有印象。 “王辅臣在哪儿?”更夫已经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问道。 “哈哈哈,还是先说说你吧,报上名号。”李廷玉笑道。 被押在堂中的山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脸的惊疑与蒙圈。 李廷玉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很明显,这两人并不认识。 这个更夫的真实身份,却是变得有趣起来。 面对李廷玉的询问,更夫闭口不言,目光移到了山子身上。 “你们不属于水西客栈,对吗?” “你们二人也不是一伙的。” 李廷玉左右看看两人,若有所思道。 更夫目光一冷,这家伙竟然知道水西客栈,怎么可能? 有人交待了! 他瞥了一眼山子,面无表情地说道:“王辅臣到底在哪儿?” 这时,赵仁龙押着几个黑衣人返回,当中一个正是刚才街上那批杀手的统领。 此时他已经被扒去了面罩,被押到了堂中,李廷玉扭头看去,这人似乎有些面熟。 “情况如何,将军可平安否?” “都好,贼人已经拿住。” 李廷玉见赵仁龙回来,低头捻着食指与拇指,收起了笑容回答道。 曾文耀挪了位置,走到了堂前,站在了赵仁龙背后。 “廷玉,这贼首就是那刘记钱庄的账房,名叫李路易。” 赵仁龙指着抓回来的中年人粗声道。 “噢~我就说怎么有些眼熟,前两日我还去他家钱庄兑过银子呢。” 李廷玉走到了那中年人面前,端详着其面容,恍然大悟道。 刘记钱庄,今夜回来的路上,也路过了他们家。 “诶?怎么没见将军?” 赵仁龙忽然东张西望地询问道。 闻言,李廷玉与曾文耀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赵仁龙。 “报~” 院中,曾文耀的亲兵就匆匆跑来。 “启禀将军,中军兵马已经开到!” 亲兵刚说完,就见几名将校匆匆走了进来。 为首的将领,李廷玉认得,正是赵仁龙麾下的裨将,唐密。 “末将唐密来迟,请将军们恕罪!” 没等李廷玉开口问话,赵仁龙径直上前,一记窝心脚就踹在了唐密腹上。 “狗日的,今夜轮你值营,为何来迟?” “回将军话,今日城中百姓犒军,末将喝大了。” “他娘的,你还敢在营中醉酒?来人,拉出去先打五十军棍!” “末将错了,末将甘愿受罚!” 说完,这裨将唐密便当众摘去了头盔铠甲,被赵仁龙的亲兵拉了下去。 堂中众人都看呆了,莫说李廷玉和曾文耀,就连那贼首李路易与更夫也都愕然。 李廷玉看向赵仁龙的目光,彻底变了。 “两位将军见笑了,这狗东西,都被我惯坏了,竟敢无视军纪,险些误了大事。” “既然贼人都已经拿住,如何处置,还是请将军来决断吧!” 赵仁龙笑呵呵的对着李廷玉和曾文耀说道。 那被押在一边的贼首李路易偏头看了更夫一眼,便垂下了脑袋。 被押在两人对面的山子,脑中一团乱麻。 这两人他都见过,更夫每日黄昏都会从水西客栈门前路过。 这刘记钱庄的掌柜李路易更是不用多说,水西客栈的银钱,都是在他们家存取。 山子曾经还和着账房李路易说过两句闲话呢。 没想到,他们竟然与自己一样,都是上面派来的谍子。 一阵无尽的恐惧从心中蔓延开来,这枝江城,除了水西客栈与黄氏牙行,还有其他组织的存在! 他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刺杀王辅臣。 而这一支他从来不知晓的力量,竟然能聚集数百人行动,足可见其在枝江根基之深。 可纵然如此,竟然还是失败了。 为什么? 这三个字,将山子的思绪搅成了一团浆糊。 “赵将军,您还是先整顿营务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与曾将军处理就行。” 李廷玉看着赵仁龙那双小眼睛淡淡说道。 城中治安之事,本来就不属于赵仁龙,李廷玉的回绝,让他也无话可说,只能笑着点头称是。 赵仁龙回头,看了看堂中的三个被捕的谍子,脸色冷峻地迈步离开。 曾文耀望着赵仁龙的背影,上前两步来到李廷玉身边,小声说道:“他不对劲。” “嗯,把咱们的人都收进来,关闭大门!” 李廷玉小声说道,曾文耀心中一沉,点点头,前去照办。 很快,两人所部直属的亲兵五百全部进入了县衙守备。 曾文耀指挥士卒重新封闭县署大门,在前院后院全面布防。 “更夫,账房,小二,上面为了除掉王将军,还真是下了血本。” “三位,说说自己吧!” 李廷玉坐到了公案前,望着堂下三人,言语冰冷道。 更夫脸上不屑一笑,不愿答话。 账房李路易见状,也闭口不言。 “你们不是想知道王将军在哪里吗?” “只要你们交待了,本将便告诉你们。” “如何?这很公平吧。” 那更夫闻言,语气愤恨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的计划。” “计划?你不是都亲眼看到了吗?” “不不不,我是说全部。” “计划已经失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更夫咬牙道,李廷玉却是摇摇头,不肯相信。 被俘的谍子,自古都是死路一条。 眼前三人,从被捕到现在还不肯自尽,说明他们还有生的希望。 这就证明,他们的计划,还没有结束! “你们还有后手。” “本将来猜猜,应当是策反了我们中的某一人,对吧?” 李廷玉的话一出口,那更夫明显地肩头抖动了一下。 山子更是抬起头,震惊不已地望着李廷玉,这他妈是个武夫? “看来本将说对了,我猜他现在准备兵变,你们在拖延时间,等他对吗?” 这回,就连更夫的眼中,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抬头看向了李廷玉,这个面色白皙的中年将领,真的是王辅臣的副将? 等等,忽然脑中一道霹雳闪过。 不对劲!!!!! 他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更夫偏头看向了李路易,嘴唇轻颤,似乎是在询问什么。 很快,李路易也陷入了沉思,须臾之间,他想到了,猛然间抬起了头,看向了端坐在公案前,身披铠甲的李路易。 穿堂风吹过,公案上的烛火跳动,映照的人脸忽隐忽现。 白净,饱满,方正,双目中,尽显沉毅睿智,端坐间,皆是雄壮威严。 山子见更夫与李路易都将目光看向了李廷玉,不知道两人在看什么,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你你你......” 更夫面色煞白,声音颤抖着,口中艰难地蹦出了几个字,目中,更是游走着恐惧。 今夜行动前,他们搜集到的情报中,有一条被他们所有人都忽视了! 王辅臣麾下五虎将:前军副将孙白鹤、右军副将曾文耀、左军副将李廷玉、后军副将吴岚生、中军副将赵仁龙。 这次随王辅臣前来枝江的乃是左中右三营,从陕西那边飞鸽传来的情报中,对这三营副将的样貌都有简明扼要的描述。 其中关于李廷玉的描述,只有一个词:眼角有痣。 这四个字在诸多字眼中,实在是太容易被忽略了。 更夫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来,他只觉得自己被玩弄在了股掌之间,在这个人面前,他们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有人能神机妙算,料敌先机? 这次行动前,他们内部早就进行了清理,所以绝不可能是内部泄密。 “你不是李廷玉。”账房李路易缓缓开口道。 山子一惊,大脑直接当场休克。 这个人竟然不是李廷玉,那是何人? “哈哈哈哈,清军的谍子,不过如此。” 案前男子,抚着短须一阵轻笑,神态悠然自得。 这时,曾文耀从堂外走来,表情凝重。 没等三个谍子反应过来,就见曾文耀扑通一下单膝跪行军礼道:“启禀军师,斥候来报,赵仁龙兵发水西客栈。” “不出我所料也,发焰火为号,调城外兵马进城!” “平叛!” 曾文耀行礼起身道:“末将遵命!” 说罢,便麻利转身离去。 “你......到底是何人?”更夫浑身已经冷彻,他们的一举一动,竟然都在此人的算计之中! 连赵仁龙这个后手都被他发现了,实在是可怕。 “在下王辅臣参领麾下军师,蒙毅。” “李廷玉呢?” 更夫急忙问道,可是话刚出口,他忽然顿住,瞬间苦笑起来。 是了,方才这蒙毅说调城外兵马入城平叛,这李廷玉此刻必然是在城外统军候命了。 布局至此,可怕,实在是可怕! 赵仁龙现在率军攻杀水西客栈,是今夜的备用计划。 他们此前已经得到了长沙来的线报,确认了在入住水西客栈那伙人就是伪总督何腾蛟派来的使节队伍。 甚至连领队之人,中书舍人张同敞的身份,他们都得到了情报。 今夜的计划,便是先除王辅臣,若是失败,便由赵仁龙除明军密使。 这个计划,也算得上的十分周全,有双重保险。 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更夫忽然抬头,问道:“王辅臣呢?他在哪儿?” 蒙毅爽快一笑,说道:“他呀,此时应当已经攻破了当阳吧。” 轰隆隆! 更夫的心理防线,就像是山崩地裂一般,彻底塌坏。 从头到尾,枝江根本就没有王辅臣!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这人所布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真是可笑可怜。 志虑周全,多智近妖! 蒙毅,到底是何方神圣??? “好厉害的计谋,连何腾蛟的密使,也成了你的棋子。” “赵仁龙此去,成败与否,已无意义。” “我们败了,阁下之智,服了!” “但求一死,别无他话。” 更夫怅然一叹,彻底断了残念,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明军密使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 瞒天过海,引蛇出洞,招招都手段高明。 王辅臣定然是领着夷陵两万兵马,直奔着当阳去了。 驻扎在当阳的,是梅勒章京佟养和,他手上只有兵马一万,此时,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湖广,要翻天了。 “你不是更夫吗,可知现在什么时辰?”蒙毅问道。 更夫睁开眼,望了一眼院中的房屋倒影,便答道:“寅时末,五更平安。” 今日大章,拉一下均订,感谢松鼠小鲈鱼的打赏,多谢支持! 第二百四十七章 水西客栈不养闲人 第249章 水西客栈不养闲人 水西客栈,长夜终至五更天。 阴沉的云团已经遮蔽了天空,看起来,天亮之后,或许有雨。 一阵嘈杂呼喝在客栈外响起,大队的兵卒又一次将水西客栈合围。 客栈内,听到动静的张同敞瞬间惊起。 清兵去而复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果断带着众人往后院退去。 后院之中,掌柜陈泰来在梨树下,吃着大盘为他做的清汤面条,已然是不在乎外面的动静。 酒娘从房中走了出来,坐在了门口的石桌前。 伙房中,方才开灶的烟气还没有消散,大盘蹲在门口,吭哧吭哧磨着手中的菜刀。 张同敞带着人刚退到后院,就听见清军已经杀了进来。 院墙四面,火把光芒冲天。 “公调,堵住拱门!” 前堂往后院,要通过一个花园,连接三个区域的都是一道拱门。 卢鼎十分沉着,左右一看,当即令人后院之中的杂物尽数搬来堵门。 见客栈三人都无惊慌之色,张同敞有些奇怪。 “陈掌柜,王辅臣的兵马杀来了。” “来便来。” “你们的身份暴露了。” “杀谁的,还不一定。” 陈泰来十分镇定,他仿佛想明白了许多关键的事情一般。 张同敞一愣,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就在这时,清兵杀到,卢鼎带着六人依托着拱门抵抗。 可对方来势汹汹,直接搭起了人梯,迅速的翻过了院墙,卢鼎无奈,只能且战且退。 清军源源不断的涌入,将众人逼退到了院中。 赵仁龙带着一员部将脸色黑沉的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锁定在了张同敞的身上。 陈泰来将手中的面碗放到了地上,抹了抹嘴,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俗话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小时候跟着父母被劫掠到了辽东,成了鞑子的包衣奴才,吃不饱穿不暖,那种滋味,他这辈子都不想再领教。 酒娘看着院中的张同敞,目不转睛,似乎是在发呆。 大盘磨好了刀,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满院子的清兵。 “杀!”赵仁龙双目通红,一声令下,院中士卒挥刀朝着几人杀去。 他此刻心中已经感觉到自己似乎掉入了蛛网之中,但是为时已晚,没有了退路。 自从打下枝江后,他便奉王辅臣将令,率部驻扎在城北校场,负责守备城墙。 最后一次见王辅臣,还是在五日前。 今夜如此大的动静,王辅臣竟然迟迟没有现身,赵仁龙感觉十分不妙。 那左军副将李廷玉,今夜实在是有些活跃的反常,这个人,是在打下枝江后,忽然被王辅臣提拔成了副将。 赵仁龙当时觉得好奇,还特意打听了一下,说是得了王辅臣赏识。 当时他并没有什么怀疑,军中,都是能者上,庸者下,新任将领频繁,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敢再回想,只能麻痹自己,先杀了眼前明军的密使。 “格杀勿论!”赵仁龙亲自抽刀,冲着正在奋战的张同敞而去。 卢鼎见状,急忙去挡,却被赵仁龙部将唐密缠住。 两名清兵杀向了梨树下,陈泰来坦然闭眼,准备受死,一了百了。 哐啷! 只听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陈泰来睁眼,顿时错愕,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大盘......你???” 大盘正站在陈泰来身前,手中握着两把寒光闪闪的菜刀,杀来的两名清兵皆已毙命,横尸树下。 对面的酒娘也惊得花枝乱颤,方才她只看见一道黑影像是旋风般闪过,再定神,就见大盘十分娴熟的将两名清兵割喉。 刀快如闪电,手法十分犀利,那一刻,浑然不是平常那个痴憨寡言的大盘。 陈泰来眼睛瞪得老大,心中五味杂陈。 他这个谍首当的还真是失败,连这个厨子都不是一般人,想想还真是可笑。 “大盘,你又是什么人?”陈泰来苦笑道。 大盘偏头回望了一眼陈泰来,没有回答,反而是伸手摸向了怀中。 这时,赵仁龙正杀得张同敞左支右绌,忽然瞧见了梨树下的大盘正将什么东西举向了头顶。 他心中大急,将张同敞一击震开,转而想向大盘。 酒娘见状,惊呼道:“大盘,小心!” 大盘瞬间看见了袭来的赵仁龙,却也是不慌,连忙后退几步。 赵仁龙逼近,他已经看向大盘手中正在燃烧的捻子。 是焰火!这人是谁?他要给谁释放信号? 卢鼎带着六名军中百战精锐,硬生生与数十清兵杀得有来有回。 “嗖~” “砰!” 绚烂的焰火在空中绽放,明亮而又美好。 “你是何人?!”赵仁龙惊问。 大盘脸色冷峻,不愿搭理,直接提刀杀上。 赵仁龙大怒,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将这里的人都杀光,一切就结束了。 明军密使一死,何腾蛟就不会再相信王辅臣! 自己的兵马都在城内,只要行动迅速,控制了曾文耀与李廷玉,大事可成! 酒娘仰面望着大盘释放的焰火,这不是她们水西客栈所用的样式。 她是学过辨识焰火信号的,所以十分肯定这与清军谍子使用的种类也都不一样。 大盘,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辅臣的人? 还是黄氏牙行的人? 正在酒娘愣神之际,忽然大盘的卧房门扇打开。 一群蒙面大汉鱼贯而出,加入了战团。 陈泰来目光一缩,看向大盘的眼神更加惊愕。 赵仁龙没想竟然还有埋伏,但见也就六七人,不禁冷笑起来。 张同敞注意到了变故,现在的场面,连他也搞糊涂了。 这伙儿蒙面的布衣大汉,又是谁的人马? “唐密,这里交给你了!” “某率军去县署!” 赵仁龙心中焦急,于是决定双管齐下,自己率部直奔县署,先控制住李廷玉和曾文耀再说。 只要控制了城池,这明军谍子想什么时候杀都一样。 将现场交给了唐密,赵仁龙朝着后院拱门退去。 正要离开,却见一小卒来报。 “将军,不好了,东城外的兵马已经入城,正朝着咱们杀来!” “什么???” 赵仁龙脸色顿时变绿,不对呀,李廷玉和曾文耀都在城中,没有他们的将令,城外的兵马怎么可能入城? 况且,守备城门的是他的人,城门又是怎么开的? “该死,怎么会这样?!” 把守四处城门军官的都是他的心腹,绝不可能被收买。 城外领军之人是谁? 城门又是怎么开的? 一连串的疑问,在赵仁龙心中炸裂。 院中还在搏杀,对方抵抗的十分顽强,再拖延下去,必定失败。 “放火!” 赵仁龙声音低沉的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很快,赵仁龙的士卒将客栈的酒坛子全部扔进了后院之中。 部将唐密带着后院中的人马从拱门撤出,将拱门从外面堵死。 围在院墙外的兵卒得令,开始向着院内抛射火箭。 火箭迅速点燃了院中堆放的柴禾,火势迅速蔓延,引燃了房屋。 张同敞精疲力竭,在卢鼎的搀扶下,躲到了东墙边尔等老梨树下,坐在了陈泰来边上。 院中,浓烟滚滚。 敌人的箭矢不绝,梨树上,已经插满了箭支。 “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卢鼎急切道。 一边的陈泰来看着几人,竟笑了起来。 屋子已经开始着火,躲进去必死无疑。 张同敞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外面全是敌人,翻墙也难走脱。 “都跟我走!” 大盘的声音响起,众人一愣,只见跟着他的几名大汉已经跑进了他的房中。 “快!” “走!” 张同敞没有办法,虽然不知道对方身份,可现在只能冒死一试。 于是卢鼎带着幸存的三名手下,冒着箭雨,将张同敞护送进了大盘的房间。 见陈泰来没有动,已经拉着酒娘往房间去的大盘稍微犹豫了一下,把酒娘推入房间后,举着一条长凳,又冲向了梨树下。 “大盘,救我做什么?” “你是掌柜的。” “那你是什么呢?” 大盘默然,将陈泰来一把拉起,用长凳护着身子,冲回了房中。 小小的房间之中,站满了人,波次分明。 大盘的人与张同敞的人分别站成一波。 酒娘和陈泰来站在一起。 在众人互相探视的目光中,大盘将房中的水缸一把挪开,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陈泰来与酒娘对视一眼,已经无话可说。 水西客栈,还真是不养等闲之辈。 大盘的人率先从地道口跳下,张同敞见状,也带人紧随其后。 此时,房间的窗户已经被火箭引燃,木质的窗框也烧了起来。 陈泰来与酒娘跟在了张同敞等人身后,下到了地道之中。 大盘最后进入,地道较深,大约有五尺高,人在其中,只能猫着腰走。 众人七拐八拐,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出口。 爬出地道,张同敞发现,他们正站在另一处院子之中。 院子十分宽阔,一面是柴房,一面是马厩,在院子中央,还摆着几架板车。 “这是何地?” 陈泰来问道,他心中估算了一下路程,这里距离水西客栈应当不远。 “顺丰镖局。” 大盘这回没有隐瞒,直言告诉了陈泰来。 张同敞听到后,心中有了一丝明悟,怪不得这几个布衣汉子身手不凡,原来是镖师。 只是眼前这个水西客栈的厨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般本事。 “大盘,你到底是什么人?”陈泰来追问道。 酒娘一双杏眼也望着大盘,对其身份,充满了好奇。 大盘喉结动了动,依旧选择了沉默。 他转身,走进了院中的一间房中,片刻后便返回。 正坐在地上休息的张同敞看见了大盘手中拿的东西,只一眼,就一蹦三尺高。 那是他的包袱!是他遗落在甲字号房中的包袱! 李廷玉率部从水西客栈撤离后,张同敞便一直在一楼的卧房与卢鼎议事,直到赵仁龙忽然杀来。 仓促之间,被迫退往了后院,却是将包袱落在了二楼的卧房。 大盘走到了张同敞面前,将包袱塞到了他的怀中。 “东西都在,你们走吧。” 张同敞急忙解开包袱查看,还好,何腾蛟的信还在! 看见张同敞怀中的包袱以及当中露出的信封一角,陈泰来重重哀叹一声,苦笑着看了酒娘一眼,上前道:“你果然是来联络王辅臣的何腾蛟密使。” “酒娘应当已经告诉你了,不必惊讶,陈掌柜。” 张同敞将包袱系紧,挎在了肩上,扭头看向了大盘,心中猜测起来。 这人,他竟有些看不透。 他是水西客栈的厨子,是陈泰来的手下,可是他却又将密信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虽然不知道你是哪路英雄,但,多谢了!” 张同敞向着大盘行了一礼,便向卢鼎使了个眼色,带着人从院门离去。 站在门口,便能看见水西客栈的火光。 “中书,咱们去哪里?”卢鼎问道,他现在脑中一团乱麻。 今夜,先后两拨王辅臣的人马前来,前一波李廷玉应当是知道些什么,但没有对他们下手。 这第二波,明显就是来杀人灭口的。 看来,王辅臣麾下,出了问题! 城中形势不明,张同敞决定,先去找之前的那个李廷玉,试探一番。 正要行动,忽然东边传来了震天响的喊杀声,似有兵马在交战! 张同敞大惊,兵变??? 这时,长街西头,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无数兵卒正在列队急奔而来。 当先,三人三骑,全副武装,驱马行过。 见街边门前站着几人,其中一名面如冠玉的青年将领喝道:“速速回去,不得外出!” “违者,格杀勿论!” 张同敞赶紧行礼,他瞧见这人眼角上,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 正要带人返回院内,忽然又被叫住。 “慢着!” “转过身,近前来。” 张同敞强装镇定,转过身去,走到了那将领马前。 这时,他才看清,三骑中间那人,正是之前自称李廷玉的那人! 真是巧了,自己正要去找此人,不想却是在此碰上。 “哎呀,是李将军,水西客栈被乱兵围攻,我等冒死逃出,正要去向将军报信。” “哦?乱兵不少,你们还能逃出,不简单呐!” “都是身边兄弟们用命掩护,这才侥幸得脱。” “陈掌柜,也在这里吧?” 张同敞闻言一愣,大脑开始嗡嗡嗡的响了起来。 他为什么知道? 卢鼎也瞪大了眼睛,他本称得上智勇双全,可自从入了这枝江局中,他便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文耀,你率兵马前去绞杀叛军!” “末将得令!” 曾文耀当即领命,挥兵前去堵截赵仁龙。 城外大军主力已经从东门进入接战,赵仁龙不敌,便会向西撤退,曾文耀要领偏师前去阻截。 这时,“李廷玉”从马上下来,走到了张同敞面前。 “走吧,进去聊聊。” 张同敞顿了一下,只能照做,与卢鼎一起退回了院子中。 院中陈泰来与酒娘正坐在马厩的稻草上休息。 见有张廷玉又返回,还有人跟了进来,警惕起来。 “陈掌柜,你果然在此!” 陈泰来一看,竟然是“李廷玉”,稍一思索,以为是这明军信使引来的。 酒娘有些胆怯,躲在了陈泰来身后。 “李将军,是来捉拿我的吗?”陈泰来平静笑道,说完又看向了张同敞说道:“看来你已经完成了联络王辅臣的任务,恭喜你。” “作为谍子,你的确很厉害。” 张同敞听到了陈泰来的话,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陈泰来话头忽止,皱起了眉头,难道他说的不对? 这时,“李廷玉”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条小黄鱼,塞到了陈泰来手中。 “这金子,还给你。” “托人寄给你的家人吧。” 陈泰来呼吸急促起来,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有人希望我留你性命。” “谁?” “我也不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作为回报。” 陈泰来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身在局中,难窥全貌。 就连现在被人保下性命,也是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门外有士卒跑来。 “启禀军师,黄氏牙行已被我军剿灭,贼子尽数授首!” “知道了。” 刚说完,又跑来一名士卒。 “报~刘记钱庄已被我军捣毁,谍首已被生擒,余者皆当场伏诛。” “很好,严加审讯,继续搜捕,务必将城中谍子肃清!” “遵令!” 陈泰来的两只手,此时已经在微微颤抖。 黄氏牙行被剿灭了? 还有那刘记钱庄又是什么?难道也是己方同行? “陈掌柜,可怜你的水西客栈,今夜成了各方弃子。” “山子已经交待了,今夜声东击西,刺杀王将军的计划是由黄氏牙行与刘记钱庄联手制定的。” “若不是出了变故,这场刺杀最后会被安在你们水西客栈的头上。” “山子卧底,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们,从来没有信任过你们。” “听说你是辽东汉人,回来吧,别再给蛮夷做狗了。” 陈泰来目光闪烁,对方这是想劝降他! 不过此人说的也没错,黄氏牙行的确是想要灭了他。 可怜他忠心耿耿给人当狗,却落得个兔死狗烹。 “咦?大盘呢?” 酒娘忽然发现,院子中,已经没有了大盘几人的身影。 陈泰来四下一看,确实已经不在,方才坐在马厩休息,竟没有觉察。 张同敞往几间房中看了看,都是空无一人。 大盘,已经不知去向。 “报~” 探马匆匆跑来,又有军情送到。 “启禀军师,曾副将阵斩叛军裨将唐密!” “叛军半数投降,余部尚在负隅顽抗!” “知道了,再探再报!” 探马领命离去,陈泰来死死盯着面前的“李廷玉”,惊问道:“你不是李廷玉,你到底是谁?” 张同敞也听出了端倪,愣愣望着那人的背影。 “在下蒙毅,乃王将军麾下军师。” 话音刚落,天空一道霹雳! 随即便是雷声从阴云之上,滚滚而来。 天,将雨。 陈泰来甩了甩袖子,抿嘴苦笑。 “王辅臣,他不在枝江?” “正是,王将军早已率兵急袭当阳。” “此番皆是你的布局?” “略施小计,献丑了!” “所以,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有人夜里投书,某的确不知。” 陈泰来已经连惊讶的力气都没了,闻言,已不愿多想,一屁股坐在了稻草之上,对酒娘说道:“酒娘,降吗?” “我......我......”酒娘支支吾吾,欲说还休,目光却是望向了不远处的张同敞。 ...... 顺丰镖局所在的街上,与其隔了几十步的一家店前,大盘轻轻叩响了店门。 “卯时末开店,稍后再来。” “下雨借避,劳烦,顺带买几个包子,三素一荤。” 忽然,店门打开,大盘闪身隐入黑漆漆的店内,随后门扇紧闭,恢复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百四十八章 辰时已到,风雨飘摇! 第250章 辰时已到,风雨飘摇! 卯时末,辰时初。 阴雨绵绵,街面之上,雨水汇成了涓涓小溪。 水西客栈的大火,正好被这场及时雨浇灭。 客栈四周的街巷中,血水横流,尸体堆满了街头,曾文耀正指挥着士卒清理。 在曾文耀立斩裨将唐密之后,赵仁龙部的一万兵马大半投降,有三千人负隅顽抗被全部歼灭。 想要潜逃的赵仁龙更是被曾文耀单枪匹马,直接生擒。 一场雨,大火灭,叛乱平,枝江城,在这个阴沉的清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蒙毅带着躲藏在顺丰镖局的一众人回到了枝江县衙之中。 公堂之中,张同敞与卢鼎等人立于左侧。 陈泰来带着酒娘站在了右侧。 “来,诸位请坐!” 蒙毅向众人笑道,自己也坐回了公案之前。 湿冷的空气在堂中蔓延,水汽也在氤氲,众人就像是经历了一夜的梦,坐在堂中,默然不语。 “这一场雨,将枝江基本上洗刷干净。” “天晴之后,便是一番崭新的天地。” “诸位,大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蒙毅向众人说道,言语中,无处不显露着自信。 陈泰来双手习惯性的拢在袖中,满面的憔悴之色,这一夜,令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酒娘安安静静地坐在陈泰来的身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张同敞已经知道王辅臣根本不在枝江,眼前这个叫蒙毅的人,是王辅臣派来坐镇枝江的人。 今夜的一切,都是这个人一手策划,不但一举端掉了城中三处鞑子窝点,还揪出了城中内鬼。 现在,他甚至还想劝降陈泰来,布局之精妙,令张同敞对此人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蒙军师,在下张同敞,乃大明湖广总督麾下幕僚,此番奉命前来,负责联络反正之事。” “我家总督对王将军千里归明之大义,十分佩服。” “我这里有何总督密信一封,不知阁下可能代表王将军?” 张同敞说完,就从包袱中掏出了那封何腾蛟的密信,递给了前来接取的侍卫。 密信被送到了蒙毅的案上,张同敞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蒙毅。 “看来何总督还是不太相信我们。”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蒙毅便直接将桌上的密信拆开,当众看了起来。 张同敞心中当即明白,这蒙毅,军师之位不假,王辅臣对其定然是十分信任。 信中都是何腾蛟的一些客套话,对王辅臣的行为一番吹捧赞扬,也表达了要两军合作的意愿,还答应了为大军提供粮草军饷。 蒙毅看完后,若有所思,他将信直接当众烧掉,令张同敞一惊。 “蒙军师这是何意?” 张同敞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家伙竟然直接烧掉,这封密信可是何腾蛟转送给王辅臣的! 蒙毅脸上一阵轻笑,扭头看向了陈泰来。 “陈掌柜,到你了。” “降了。” 陈泰来微微抬头,面色颓然地说道。 一旁的酒娘如释重负般地轻轻舒了口气。 蒙毅就像是料定陈泰来会选择投降一样,缓缓点了点头。 陈泰来看见了蒙毅那带着欣慰的眼神,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坦白了起来。 他们的组织代号为“铁岭”,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他们这个组织都是由铁岭佟家汉军旗下的包衣组成。 佟家在清廷之中根基颇深,深得皇室信赖,佟家的发家,还要从佟养性说起,他早年是抚顺的商人,后来投奔了努尔哈赤,与其互为姻亲,成了最早一批追随努尔哈赤的汉人。 后来更是深得重用,成为了汉军旗都统,总理汉人官民事务,在铁岭为清廷铸炮。 陈泰来就曾经是佟家所统帅的汉军旗下的一名包衣。 而建立和负责这个组织的人,则是当朝大学士范文程。 水西客栈,则是“铁岭”组织湖广分司麾下的一处情报搜集点。 他们的任务主要是搜集情报,协助湖广的清军作战。 至于那黄氏牙行,陈泰来也不甚清楚,毕竟他也是知道他们的存在没多久。 陈泰来说完,便见对面的张同敞正紧紧盯着他。 张同敞刚刚想到了一个差点被自己忽略了的问题。 黄氏牙行的行动十分果决,陈泰来虽然向黄氏牙行传递了他们入住的情报,但也没有催促他们当晚动手。 而且昨夜,对方双管齐下,明显是已经筹谋许久,说明对方很可能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陈泰来的传信,很可能只是误打误撞多此一举。 “陈掌柜,照你的话,黄氏牙行与刘记钱庄是早就有所计划了。” “这么说,他们提前知道了我们要来?” 张同敞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长沙内部,有鬼! 这回他奉何腾蛟之命密使枝江,前后都十分隐秘,连学政堵胤锡大人都不知道。 细细一想,问题一定是出在了何腾蛟的府中。 鞑子的谍子,很可能已经打入了总督衙门。 陈泰来点了点头,他大概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昨日黄昏去找黄立舟请他出手,现在想来实在可笑。 原本人家准备将他拿来顶包,没想到自己这意外行动,将黄氏牙行与自己牵扯上关系。 这也是黄立舟为何要将他一起灭口的原因。 对方的计划,很可能是在刺杀完王辅臣后,让赵仁龙以中军副将的名义,发兵围剿水西客栈,将事情按死在水西客栈的头上。 然后赵仁龙再对外宣城水西客栈是明军谍子的窝点,顺势擅动全军兵变。 很显然,整件事情之中,陈泰来已经嗅到了上层斗争的味道。 黄氏牙行与刘记钱庄想要除掉水西客栈,这意味着他们背后的主人一定是与大学士范文程站在对立面的。 这是朝中争斗所导致的基层表现,互相倾轧,内耗不止。 什么人,在针对大学士范文程? 陈泰来已经不愿多想,他这等微末小人,何必去操心大人物的事情。 “自锦衣卫没落以来,大明谍探犹如断手折足。” “朝野耳聋目瞎,机密漏如破窗。” “反观清廷,自宁完我、范文程、李永芳等人始,谍探关内,从未停歇。” “清军每每来去如风,使明军追踪不及,晕头转向,多赖军情之精,哨探之准也。” 陈泰来对着张同敞说道,这是他作为清廷探子多年来的看法。 张同敞自然明白陈泰来话中的意思,小小的枝江城,便有三股不同隶属的清军谍子,更不用说总督衙门所在的长沙城了,还不知道被渗透成了什么样子。 这件事,此番回去一定要禀报总督,想办法肃清谍子。 “那大盘呢?他是什么人?”张同敞问道。 整件事情中,最奇怪的就是大盘,他的身份,让人捉摸不透。 陈泰来摇了摇头,他也着实不知,大盘隐藏的实在是太好了。 他奉命来枝江已经有一年之久了,而大盘也是跟着他从辽东一路南下而来的。 痴憨的大盘,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他是谁,也许已经不重要了。” 蒙毅忽然眼睛一亮,看见了正从院门走来的斥候。 披着蓑衣的斥候怀中抱着竹筒,踏着水花跑进了堂中,双手举着竹筒单膝跪在了桌案之前。 “启禀军师,当阳捷报!” 蒙毅很是沉稳,闻言一笑,命人拿过竹筒,令那斥候下去歇息。 果然如他所料,是王辅臣送来的战报。 他率军两万,奇袭当阳,驻防当阳的梅勒章京佟养和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 王辅臣一个夜里奇袭,直接一鼓作气就攻破了城池。 佟养和于乱军中弃师逃走,不知去向。 蒙毅看罢,一切都在他的料算之中,这是他与王辅臣在夷陵时,便定下的计划。 湖广清军分布散,兵力弱,正好出其不意,各个击破。 若是直接南下与明军汇合,正好给了清军反应的时间,等他们云集重兵压来,反倒是不好对付了。 根据蒙毅在枝江得到的情报,现在驻扎在江陵的便是总督湖广清军的固山额真金砺,他的手中,还有三万兵马。 张同敞已经告诉他,澧州的阿尔津部已经动身北上了,但是不知道是开往何处。 蒙毅心中猜测,应当金砺觉得自己兵力薄弱,所以调阿尔津北上汇合,然后以优势兵力,收复枝江。 毕竟王辅臣的威名,想必金砺已经听说了。 没有十足的把握,金砺一定是不敢贸然出击的。 正在这时,率军平叛尔的曾文耀返回了县衙。 他大笑着从雨中走来,身后的亲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正是落败被俘的赵仁龙。 “军师,人拿回来了,如何处置?” 赵仁龙被亲兵按着跪在了蒙毅面前,他却是扭头看向了坐在右边的陈泰来,眼神凶恶至极。 陈泰来不屑一笑,说道:“你想烧死我,可惜老天爷不给你面子。” “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入旗?还是金银?又或者是娇妻美妾?” 赵仁龙满是泥水的脸上,挂着冷笑,狠狠地朝着陈泰来啐了一口,咬牙道:“叛徒!” “哈哈哈哈,你说我是叛徒?那你呢?” “哼,你和王辅臣一样背叛了大清,罪该万死!” “你作为有选择的汉人,主动背叛了大明,作为王辅臣将军的部将,又背叛了主将,你又如何说?” 陈泰来对赵仁龙十分不屑,这等人,真是言行不一。 当年他若是有的选,也断然不会给鞑子为奴。 赵仁龙被陈泰来说的哑口无言,但依旧梗着脖子,冷眼相看。 “赵仁龙,我也好奇,鞑子许了你什么好处?” 座上的蒙毅也想听听,赵仁龙为何要背叛王辅臣,他可是王辅臣的中军副将,可以说是亲信了。 “呸,你这来路不明的人,王辅臣真是瞎了眼,竟然被你蛊惑!” “若不是你,王辅臣岂能背叛大清?” “他深得英亲王喜爱,早晚飞黄腾达。” “都是因为你这厮,断送了弟兄们升官发财的路子。” 蒙毅不屑一笑,起身走到了赵仁龙前方,傲然俯视道:“我这样的人能劝王将军反正,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正是因为王将军心向大明,才会听我良言。” “关云长当初尚且被迫入了曹营,我想王将军也是如此吧。” 赵仁龙脸色一黑,无可辩驳,正如蒙毅所说,在他入镇安游说之前,王辅臣早就存了反正的念头。 作为王辅臣的亲信副将,赵仁龙自然是看得出来王辅臣的心思,只是当时四面都有清军重兵监视,王辅臣才迟迟不敢付诸行动。 原本南下之时,赵仁龙心中就存了怨念,只是奈何王辅臣在军中威望极深,他也不敢中途率部反叛,只能一路跟着南下。 入了枝江不久,朝廷的谍子便联络上了他,一番游说,彻底释放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固山额真金砺发来了亲笔密信,向他许诺,只要他能成功诛杀王辅臣,控制所部兵马,就向朝廷呈奏,保举他加官进爵。 赵仁龙自然是不能拒绝这样的机会,他是个很现实的人,不会为了那些所谓的忠义去放弃自己的未来。 大明已经日暮西山,清人平定天下已经是大势所向。 王辅臣这样的人,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点希望,就敢率军反正。 在赵仁龙看来,实在是愚蠢至极。 有英亲王这样的人物青睐,早晚在军中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这样的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哼,今日事败,没什么好说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事已至此,赵仁龙也只求速死,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可怕,他片刻也不想与其交锋。 这时,街上传来了更夫的号子,飘入了院墙,钻进了众人的耳中。 “辰时已到,风雨飘摇!” “天凉秋深,多加衣袄。” 蒙毅的目光望向了外面,一夜未眠,不知不觉已到辰时。 这阴暗的天空,实在是令人分辨不出时辰。 他冲着站在偏厅门口的曾文耀昂了昂头,说道:“把那三人带上来。” 曾文耀点点头,走出了公堂,往后院去提暂时被羁押的三名清军谍子。 赵仁龙的两道略微发黄的眉毛不自觉跳动起来,心中感到一阵不安,不知道这蒙毅又想耍什么招数。 陈泰来坐得安稳,他此时只觉得肩头轻巧,心情畅快,再也没有什么阻滞之气。 酒娘的眼波总是不经意地在张同敞身上流转。 张同敞此时心中还在琢磨着眼前名叫蒙毅的军师。 他总觉得此人眉宇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岁月沧桑之感,尽管此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许是这秋雨纷纷,令人恍惚了。 可张同敞的心头,那奇妙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今日有事出门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有不测风云 第251章 天有不测风云 浙江绍兴府,诸暨县。 如同长龙一般的运粮队伍自城池北门驶入,在县衙官差的接引下,朝着城中的粮仓行去。 大街之上,尽是拖家带口的行人,川流不息。 自从上面的警讯传来,诸暨知县茅扇常就出示了布告,提前开始疏散城中的百姓。 与此同时,知府于颖调来了会稽与山阴两县的六百县兵,负责守备城中粮草。 县署,茅扇常正伏在公案之上,连日来的案牍劳形令他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各县汇聚而来的军资粮草,数目庞大,他都亲力亲为,检点核验。 一阵噔噔噔的小跑,一名捕头穿着皂衣风尘仆仆赶来。 “大人,京营李总兵传来消息,说大军明日便会移驻本县,请咱们做好准备。” 茅扇常打起精神,点点头说道:“县中百姓疏散的如何了?” “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走不了。”捕头答道。 “唉,城中官仓充沛,不要断了接济他们的口粮。” “大人真是爱民如子!” “这两日天气不好,雷雨不定,注意粮草防潮。” “下差明白,都给下面人仔细交待过了。” 茅扇常说了两句话,又湿又闷的空气令他有些呼吸困难,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 他看了看堂外那阴沉沉地天空,甚至连一丝风儿都感受不到。 最近的天气反复无常,实在是怪异,昨夜还下了一场小雨。 “不行,我还是得亲自去看看。” “大人您这样身体吃不消的。” “大军明日便到,不容有失啊。” “下差陪您一起,大人请!” 茅扇常还是担心仓里的粮食,一旦受潮发霉,那可就不好了。 于是他拖着有些肥胖的身体带着两三杂役出了县衙,往城东的仓场巡视。 街上的店铺大多都已经关了门,变得十分冷清。 刚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两三个背着斗笠,穿着短衣的邋遢汉子在街上游荡。 茅扇常以为是运粮的暂歇的民壮,不疑有他,便带着人当面走去。 跟在他身边的捕头觉得有些奇怪,情不自禁的朝着几人多看了两眼。 那三个邋遢汉子身形高大,袖子挽起,露出的小臂上肌肉结实。 “喂,你们三个,做什么的?” 捕头停下了脚步,对着三人盘问道。 知县茅扇常带着两个杂役继续前行,没有停留。 “回差爷的话,小的们是车把式,往来运粮的。” “今日正好歇息,便在城中转转。” 一名汉子笑着回答道,另外两人却是一脸漠然的看着捕头。 这捕头却是满面狐疑,围着几人转了两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你们是哪个县来的?领队的是谁?” 说着话,捕头就转到了三人面前,刚一抬眼,就看见了三人那冰冷的目光。 捕头大骇,正要抽刀,却不想对方忽然动手,电光石火之间,只见白刃一闪,喉头直接绽开。 三人动作麻利,迅速将捕头的尸体拖到了小巷之中。 “巴彦,你太冲动了。” “他已经怀疑我们了。” “大军迟迟未到,我们杀了他,会引起明人的警觉。” “大军失期已有三日,再晚,明人的大军就开到了。” “你想怎么做?” “不如咱们直接动手,一把火,烧了城中粮草。” “蠢货!穆济伦参领交待过,咱们夺取诸暨的目的,就是为了筹措粮草,你若是烧了,大军来了吃什么?” 三人在小巷中小声争论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他们是穆济伦提前派来诸暨县的内应。 按照原定的计划,阿玉什率领的偏师两万将在三日前发起对诸暨县的进攻。 可阿玉什的大军却不知为何,迟迟未到,城中的内应已经侦知了在会稽山,有一支五万人的明军,他们即将开赴诸暨县驻防。 今日,统帅潜藏在城中内应的佐领玛尔台实在是等不住了,决定亲自带人出来查探一番。 没想到竟然出了意外,叫这县衙的捕头差点撞破。 麾下勇士巴彦一时手快,竟直接将其毙命,这下事情变得麻烦起来。 城东的仓场之中,物资堆积如山,民夫正在忙着搭建雨棚。 茅扇常带着人走了进去,见所有的粮仓基本上都搭上了棚子,心中稍安。 检查了一番库房,他这才放心的走了出来。 对着守备的县兵都尉仔细叮嘱了几句之后,便准备离开。 忽然,两名负责巡街的衙役慌张跑来。 “大人不好了,出人命了!” “什么?” “毛捕头被人杀了。” 茅扇常大惊,脑中瞬间想到了刚才那三个邋遢汉子。 “快,去看看!” 顾不上多想,他赶紧调了一队县兵赶往现场。 很快,他便在中街小巷之中,看见了被抹了脖子瞪着眼睛的捕头尸体。 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的茅扇常检查了一番,发现毛捕头的手指着西边。 似乎是在告诉他们,贼人向西边去了。 “向西搜查!” 说完,身后跟着的一百五十县兵在左都尉的带领下,开始朝着西城追踪而去。 什么人,竟然敢当街杀了官差? 茅扇常感觉一定不是寻常的蟊贼。 他命人收敛了毛捕头的尸首,匆匆返回了县衙之中。 贼人的下手十分精狠,一刀便割断了喉管,令毛捕头连发出呼喊的机会都没有。 坐在公案前的茅扇常感到了十足的不安,他摊开了笔墨,提笔写了一封信,唤来了贴身小厮。 “将这封信,亲自送往会稽山大营的李总兵。” 那小厮颇得茅扇常信任,知道事关重大,于是将信藏在了靴子之中,当即便牵了马,火速赶往会稽山。 不久,往西城搜寻的县兵回报,没有发现异常。 西城门处的守卒也回报,并没有可疑人员出城。 茅扇常瞬间警惕,他意识到,对方一定是有组织的,竟然这么快就没了踪迹。 为了保险起见,他当即将守备仓场的六百外县县兵调出了一半,增加了各个城门的守备力量。 又令本县的三百县兵,分两班,昼夜在城中巡视。 他推断,一定是鞑子派来的探子所为,这是鞑子的惯用伎俩了。 当年他在辽东为主簿之时,鞑子就十分擅长这一手,将辽东诸城渗透成了筛子。 鞑子这一套屡试不爽,给明军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和损失。 还好茅扇常十分警觉,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就在诸暨县中加强戒备之时,在诸暨以西的大山之中,阿玉什正黑着脸,喝着十分浑浊的溪水。 五日前,阿玉什率军自桐庐出发,过窄溪埠进入了湖父山,走山道,准备奔袭诸暨。 但却没想到老天爷不给面子,连日来的雨水,让山路变得泥泞难走,进军十分艰苦缓慢。 原本应该在三日前就发起对诸暨的进攻,硬生生拖延到了现在。 昨夜小雨,在湖父山与九灵山相接之处,意外发生了山洪,泥石流爆发,冲毁了前往诸暨的山道。 彻底将阿玉什的兵马困在了山中,令他郁闷不已。 出师不利! 因为山洪的原因,溪水变得十分浑浊,阿玉什勉强润了润嘴唇,回头问副将道:“可有探得别的小路?” “回参领,没有。” “该死,那就只能等待天晴了!” “军中的粮食,只够一日的了。” 阿玉什脸色难看至极,此番急袭,本就是轻兵急进,没有携带太多干粮,这样被困下去,早晚饿死在山中。 阴沉的天空,丝毫看不见出太阳的希望,阿玉什环顾前后,士卒皆面色沮丧,令他心中一冷。 第二百五十章 携民转进 第252章 携民转进 桐庐,城外军营之中。 中军宽阔奢华的毡房之中,点着火盆,煮着香喷喷的牛肉。 苏克萨哈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吸吮着牛骨头。 在火盆前,参领穆济伦正温着一壶小酒,对着苏克萨哈说道:“阿玉什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来了。” “要不要派人去诸暨看看?” 苏克萨哈将手中啃得干干净净的牛骨头扔进了火盆之中,说道:“阿玉什这家伙,还是派人去看看吧。” “听说金华的明军已经转进到了衢州府,现在那里已经有四万明军了。” “顾纳岱退回了江西,咱们的后路被断了。” “这几日,我心中十分不安。” 穆济伦点点头,这也是他心中的忧虑,顾纳岱手中有五万兵马,他一撤,苏克萨哈章京就成了孤军。 原本驻扎在金华的伪阁部吴甡率军进入了衢州府,与偷袭龙游的伪定南伯方国安合兵一处,收复了浙江的西南门户。 “章京的意思是?” 苏克萨哈面色犹豫,看了一眼穆济伦,他的心中已经有了退兵的打算。 可是阿玉什迟迟没有消息,苏克萨哈又不能扔下其独自撤退。 这两日,他夜中噩梦频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他十分渴望功勋,但是这样的噩梦,他认为是长生天在向他示警。 “阿玉什若是失利,咱们必须马上撤退。” “我感觉,有危险在靠近我们。” 苏克萨哈叹息道,如果阿玉什能拿下诸暨,那他还有施展的空间。 若是阿玉什出了意外,那他只能率军西撤了。 仅靠他这一部兵马,很难在明廷腹地掀起什么大浪来。 “就看诸暨什么情况了,如果阿玉什有失,说明明军在浙东是有留守的兵马。” “咱们孤军深入,很难占到便宜。” “顾纳岱的失败,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穆济伦语气有些沮丧,他们只有撤回徽州府,才会安全。 徽州府有詹岱的两万人,以他们的兵力,扼守徽州还是没有问题的。 苏克萨哈喝着小酒,心中莫名的烦躁。 “总觉得明军越来越强,令人恍惚。” “当年的明军那般羸弱,如今,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真是奇怪。” “那伪定南伯方国安,两万兵,竟然敢自台州沿海孤军奔袭六百里,直捣龙游。” “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苏克萨哈感慨道,自从这潞王监国之后,明军的种种表现,都是一反常态。 这让他开始对朝廷平定江南的计划悲观起来。 可惜朝中的很多议政大臣对明军的印象,还停留在入关前。 就这两人在帐中饮酒吃肉之时,忽然有斥候来报。 “启禀主子,新城的明军忽然撤退了!” “撤退了?” 苏克萨哈忽然手中动作一顿,惊讶道。 穆济伦也愣了一下,随即便皱起了眉头。 斥候将探得的信息详实汇报,孤军镇守新城的明廷左都御史张慎言部一万人自新城西门撤出,退往了临安。 并且张慎言还是带着满城的百姓一同撤离,顺着松溪携民北上。 新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听到张慎言是带着百姓一起撤退的,苏克萨哈满眼的不可置信。 “这张慎言莫非是个书呆子?” 带着百姓撤退,那岂不是自缚手脚? 况且这张慎言忽然撤军,就不怕他发兵追击吗? 穆济伦也十分疑惑,明军的这般操作着实有些令他看不明白了。 “咱们要不要追击?” “让我想想!” 苏克萨哈犹豫起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携民撤退,这其中定然有诈! 可是对方只有一万人,领军的还是明廷的重臣,若是能将其歼灭,也算是一份不小的战功。 这样他们撤回徽州府,也不算是无功而返。 “要不奴才亲自领兵去看看情况?” “也好!我领主力在后,随时策应你!” 穆济伦当即起身,两人都不愿意放弃这天赐良机,在他们眼中,张慎言的兵马就是送到嘴边的肥肉。 很快,苏克萨哈起兵,由穆济伦领所部骑兵两千,先行顺桐江北上,直奔新城。 苏克萨哈亲自领主力间隔十里尾随前行。 新城,此时已经四门大开,城中空无一人。 只有松溪与葛溪静静流淌,溪水澄澈,倒影着两岸树木。 在新城西北,松溪之畔,张慎言正督军前行。 跟着大军转移的,还有上万百姓,人山人海,蜿蜒不绝。 队伍行进极其缓慢,百姓更是扶老携幼,驱车赶牛。 京营总兵官郑遵谦正指挥士卒维持着百姓的队伍,面上焦急不已。 百姓已经严重拖累了行军速度,新城距离临安不过六十里,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一日半便可抵达。 可按照现在道额速度,起码走上三天,一旦桐庐的清军追来,后果可想而知。 张慎言坐在一辆牛车之上,正看着怀中尔等舆图,沉思着。 郑遵谦很快便寻了过来。 “总宪,这样下去,鞑子若是追杀,一旦大乱,只有溃败!” “请总宪携民先行,末将领兵留下,在此堵截追兵。” 张慎言捋了捋干枯的胡须,抬头向前望了望,说道:“再向前十里,你率军布防。” “前方十里,山道变窄,两侧山势陡峻,更易设伏。” 郑遵谦闻言,当即拱手答应,此番忽然撤出新城,张慎言也没有说明会原因,这让他心中十分奇怪。 但郑遵谦没有询问,毕竟他只是领兵之将,恪守本职便好。 山道两侧,黄绿掩映,清风徐徐,吹拂的人心旷神怡。 更有松溪送来清亮,一路都可随时取水,十分方便。 郑遵谦带着一众将官脱离大队,前出勘查地形。 到了张慎言所说的的路段,果然道路狭窄,松溪流到此处,水量也逐渐减弱。 此地,林密而深,山陡而峭,可谓是险地。 “总兵,这里真是绝佳的伏击之地。” 麾下的副将看到这等地形,不禁感叹道。 郑遵谦心中已然是决定,大军在此设防设伏,以来阻截鞑子追击。 “唉,张总宪为何要带着百姓一起撤啊,实在是拖累!” “如此大张旗鼓,鞑子必定侦知,若是追来,百姓死伤不可估量。” 副将的抱怨,引来了其他将领的点头附和,大家都十分不解。 “古有刘玄德携民渡江,今有张总宪护民转进。” “有何不可?尔等莫要心存怨气,为将者,遵从军令便是。” 郑遵谦严肃地对着部下训诫道,张总宪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再说了,若是抛下百姓,鞑子进了新城还不知道怎么祸害他们。 麾下诸将被郑遵谦一说,都拱手称是,不敢再嘴上埋怨。 众人看罢了地形,做了一番布置之后,正要回返。 这时,忽然军中夜不收飞奔而来。 “敌骑两千,已过新城!” “正循迹追来,距我十五里。”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253章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得知清军已经追来,郑遵谦火速折返,开始调动兵马往预设的地点设伏。 张慎言也开始带着百姓加快脚步赶路,争取在清军追上之前,通过设伏路段。 百姓们得知清兵杀来,纷纷惊慌,开始拼命向前。 人们将身上的重物丢了一地,活命要紧,哪里还管得了身外之物。 沿着整个松溪,满地都是大包小包在,各种家长里短的零碎丢了一地。 此时,穆济伦已经率军进入了松溪山谷,正循着踪迹直追。 清军的斥候已经发现了撤离的明军队伍,汇报给了穆济伦与苏克萨哈。 穆济伦麾下两千骑兵,在这种溪谷不好展开,他知道,这里不是适合他们的战场,于是犹豫起来。 明军选择了松溪溪谷这条撤退路线,很显然就是为了克制骑兵追击。 说不得这其中,明军已经设下了埋伏,正等着他钻进去呢。 穆济伦是宿将,头脑十分冷静,下令停止追击,全军换路前进。 在新城周围有两条溪水,一条松溪,另一条葛溪。 这松溪溪谷连通着临安,葛溪溪谷通往於潜县。 於潜县位于临安以西,相距临安六十里地。 现在张慎言带着百姓走了松溪溪谷,穆济伦决定走葛溪溪谷,在於潜境内折道临安。 他们是骑兵,行动速度远远超出明军,如果没有意外,一定会赶在前面抵达临安。 穆济伦派人将自己的计划报与了苏克萨哈,苏克萨哈想也没想,当即同意。 若是能拿下於潜县,则大军可以全部转进於潜,这里往西北出黄花关可以退入宁国府。 又或者向西,过昱岭关返回徽州府,一旦发生什么危险,有两条退路,比起桐庐,这里更为安全。 穆济伦已经率军转进葛溪溪谷,奔袭於潜县,苏克萨哈亲镇大军在后,驻扎在了新城以西,葛溪谷口。 苏克萨哈领着麾下将领爬到了山坡之上,观望着谷内谷外的情况。 “主子,咱们不等阿玉什了吗?” 麾下,一名与阿玉什关系很好的参领小心问道。 阿玉什迟迟没有消息,现在大军主力准备转进,难道章京是要放弃阿玉什了吗? 要知道,阿玉什的手中,可是有两万兵马的,如此轻弃,实在可惜。 苏克萨哈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白了那参领一眼,威严道:“阿玉什我自有安排,轮不到你这奴才来操心!” “奴才知错,奴才多嘴了!” 那参领见苏克萨哈似乎心情不好,于是狠狠抽着自己的嘴巴认错。 苏克萨哈皱着眉头,懒得理会,不能再等了,他心中的那股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这种感觉,是在白山黑水之间练就的,强烈的直觉,不知道曾经救过他多少回。 他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阿玉什纵然是他的爱将,可比起自己的性命与这四万大军来,还是不够分量。 猎人遇上了隐藏在山林中的猛兽,抛出一块肉去吸引猛兽的注意,这也是保命的一种办法。 很不幸,阿玉什,成了苏克萨哈抛出去的那块肥肉。 这时,一名斥候从远处奔来,他不断地抽打着战马,看上去十万火急。 苏克萨哈心头一抽,预感到了有大事发生,于是急忙带着部将下了山坡。 那斥候的战马已经口吐白沫,看上去已经跑了很久。 快到苏克萨哈面前之时,斥候的战马直接猝死,轰然倒地。 斥候被从马背上狠狠甩飞,所幸苏克萨哈的亲兵眼疾手快,众人合力将人给接了下来,抬到了苏克萨哈面前。 “富春江上,明军十万,舟船无尽,马步连天。” “明军逆江而来,衣甲鲜亮,十分精锐。” “我军行踪,已被明军探知。” 那斥候的嘴唇上,卷起了一层干枯的嘴皮。 说完话,便当场休克了过去,亲兵将其抬到了溪水中,往其嘴上撩拨着清水。 纵然苏克萨哈早有不妙的预感,可是现在得到了斥候探报,也是惊掉了下巴。 在场的清军将领,无不面色惊慌,茫然无措。 在短暂的大脑停滞之后,苏克萨哈重重叹口气,迅速下令,全军立刻顺着葛溪溪谷,向於潜县强行军。 他要一鼓作气,拿下於潜县,作为大军的依靠。 明军顺富春江而来,新城与桐庐已经成为了明军囊中之物。 只有撤往於潜县,他们才能安全。 苏克萨哈已经顾不得什么阿玉什,什么诸暨县,眼下,轮到他逃命了。 四万清军火速拔营,朝着於潜县急行军而去。 负责打头的穆济伦很久也得到了消息,震惊之余,改变了原来堵截明军张慎言部的计划。 现在,他的首要目标就是突袭於潜县。 与此同时,苏克萨哈部的动向,也已经被明军的夜不收侦知,送回了富阳。 富阳城外,焦琏领着众将,正沿着富春江率部前进。 身后,是已经休整满员,半数双马的踏羽营两万五千将士。 江上,则是太湖水师黄蜚所部,内江舟船五百,水兵五万,气势凌云。 在他们的舟船之上,还运送了定海总兵王之仁部的两万精兵。 大军水陆并进,势动山河,连富春江的水,都变得平静起来,不声不响。 焦琏以五军参赞府行走任总兵官,挂征西将军印,此番西征,可谓是独当一面,万人瞩目。 说起来,焦琏投到潞王麾下才将近四个月,便从队官一路升到了总兵官,现在还成了挂印将军,实在是一段传奇之事,现在,已经成了朝野之中的一段佳话。 这回跟着焦琏西征的阵容,不可谓不豪华。 踏羽营骑兵两万五,已经是十分可怖的战力。 还有王之仁部两万精锐老兵,再加上太湖水师配合,可谓是马步水三军联动。 将领更不用说,白贵、刘起蛟、赵兴、王之仁、齐定海、石大柱皆是一流勇将。 焦琏骑在自己的白玉马上,望碧水云涛,听松风奏响,心中感慨万千。 得遇明主,方有他焦琏今日,为图潞王之志,此番西征,他一定要为潞王打开局面。 “将军,刚刚得到消息,清军苏克萨哈部已经顺葛溪北遁!” 一名亲兵转达了夜不收的消息,向焦琏汇报道。 “必然是去取於潜了,传令夜不收,密切监视,大军继续前进,不必理会!” “我军,直下衢州!” 焦琏大手一挥,十分豪迈地说道。 那亲兵当即前去传令。 “报~东岸九灵山中,发现鞑子两万,正向诸暨进军!” “不必理会!继续前进!” “得令!” 号角声先后迭起,明军水陆各部毫不停歇,朝着衢州一往无前。 焦琏根本不担心东西两岸的清军行动。 苏克萨哈带着四万人去取於潜,追击无益,左都御史张慎言已经回师临安防守,所以不用担心。 至于准备袭击诸暨的清军阿玉什部,焦琏更不用担心,他已经得到消息,新任的京营总兵官李长祥率军五万,于今日辰时,进驻了诸暨。 他要督军火速赶往衢州府,与驻守在那里的各部吴甡交接。 这是潞王自杭州传来的命令,念及吴阁部年事已高,调其往处州休养,顺便在处州练兵屯戍。 西征之事,全权由焦琏指挥,吴甡负责留守,兵保障大军后勤。 潞王的这份诏命,来的非常及时,原本焦琏还在担心,他这个征西将军与督师吴甡可能还需要磨合,有可能还会意见不一之类的事情。 现在好了,潞王直接明确了两人的职责,焦琏只管负责征西,剩下的交给吴甡来办。 明确了各自的职责,让焦琏放下心来。 从前,大明太多的兵事坏在了各种的内耗之上。 总兵与巡抚的,巡抚与督师的,互相使绊子,耽误了许多大事。 再厉害的战船,也需要有顺畅的流水才能发挥出作用。 潞王的心思,真的是太细腻了。 焦琏心情轻快,带着大军一路西。 所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大明西征,开始! 第二百五十二章 病木之下 第254章 病木之下 杭州城,潞王府。 书房所在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士兵个个脚步匆匆。 朱常淓正在书房内,在舆图上描描画画,关注着杭州府的战事。 各方的战况,都在八百里加急向杭州传递,汇聚到了朱常淓的书房之中。 李宝陪伴在房中,为朱常淓随时草拟诏令。 短短一个时辰,他已经写了七八道诏命了,李宝转动着酸软的手腕,心中暗想:是时候建议殿下找个中书舍人了。 殿下现在这样的理政效率,他一个内侍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传诏!” “划吴甡麾下京营总兵翁之琪、钱肃典两部至焦琏麾下听用。” “命吴甡领定南伯方国安部驻节遂昌,守备处、衢两府。” 朱常淓看着舆图上位于处州与衢州两府中间的遂昌县,下令道。 焦琏麾下的兵马,还是太少了,清军洪承畴在江西的兵马可是有五十万! 近来,江西的情况进一步恶化,清军在总兵柯永盛的督率之下,以十万兵马入侵了吉安府。 现在已经占领了安福、永丰、吉水等县,府治所在的庐陵也失陷,江西巡抚旷昭已经带着守军全线撤退。 吉安府北半边,彻底被清军拿下,抚州府的清军高进库部五万人,也有所行动,自乐安县进入了吉安府。 位于建昌府的清军王得仁部也从府治那南城县南下到了广昌县,开始窥视赣州府东北。 一时间,整个江西的明军全线被压制收缩,只能困守一副之地。 清军突进迅速,巡抚旷昭从大顺军残部抽出的五万能战之兵现在都顶到了最前面,损失十分惨重。 总理张国维还在募兵训练,可是整个赣州府也没有多少可以招募的士卒,仅仅募的一万人,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张国维面对这样的局面,一时也无计可施。 他从海路传递来的消息,已经是二十天前,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朱常淓现在心中很焦急,江西如果全境沦陷,则湖广何腾蛟部也就危险了。 洪承畴拿下江西后,必定火速兵发湖南,到时候何腾蛟两面受敌,只能撤退。 最重要的是,江西丢失,清军便会直接威胁福建,洪承畴定然不会放过招抚郑芝龙的机会。 原本就与朝廷不是一条心的郑芝龙,在洪承畴的招诱之下,一旦投降,那...... 朱常淓已经不敢多想,江西胜败,牵一发而动全身,乃是决定大明前途命运的战场。 李宝写好了方才的诏命,封装之后,拿出书房外,交给了院中候命的快马,当即就送往衢州吴甡处。 交待了几句,李宝转身准备返回书房,就见一个手下的小内侍快步走来。 “干爹,往福建传诏的人,回来啦!” “是吗,赶紧把人带来。” 那小内侍当即转身就去带人,李宝赶紧回到书房,向朱常淓汇报。 正担忧赣闽形势的朱常淓,听到是往福建的使节回来了,大喜。 前些日子,他向闽督郑芝龙下诏,令其出闽兵援赣,不知道郑芝龙如何答复。 这时,那小内侍将使节带到了书房前,朱常淓立马召见。 那使节穿着一身圆领长衫,带着一股腥咸的气息走了进来。 纵然书房宽敞,那股味道也很快便充斥其中。 使节向朱常淓跪拜行礼,朱常淓令李宝为其看座,他注意到,此人手上似乎有伤,皮肤皱皱巴巴,呈粉白色。 看上去,像是烫伤愈合,长出来的新皮。 这人是内阁选定的,朱常淓对其并不熟悉,看其人,约摸四十来岁,正值壮年。 身长七尺,面色黑黄,双眼神炯,身姿挺拔,一看,便是精明干练之人。 “说说吧,郑芝龙出兵了吗?” 朱常淓直入主题问道,郑芝龙的态度,决定了他接下来的布局。 “回监国,闽督接了诏命,可虚与委蛇,称麾下短于步卒,长于水师,只能尽力而为。” “他发驻扎在兴化府的胞弟郑芝豹率军三万,从莆田出兵,救援江西。” 使节说完,却是低头叹息,又拱手向朱常淓告罪。 “臣无能,有负监国所托,请监国责罚。” 郑芝龙不从靠近江西的地方调兵,却偏偏调距离江西最远的兴华府驻军。 这明显就是在敷衍推脱,等兴华府的兵抵达江西战场,都已经猴年马月了。 这样的结果,朱常淓并没有多少气愤,郑芝龙这样的做法,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原本他还希望郑芝龙能给他一个惊喜,现在看来,他还是太高估郑芝龙了。 “你的手,怎么回事?” 朱常淓忽然话锋一转,问到了使节那受伤的左手。 使节明显一愣,下意识的将那只伤手往回缩了一下。 他轻轻一叹,答道:“回殿下,臣与闽督玩笑所致,些许小伤,不值一提。” 说完,他冲着朱常淓笑了笑,但那只手却是完全藏进了袖袍之中。 朱常淓目光一闪,没有再问,勉励了几句,便令其退下休息去了。 人走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李宝。 目光一碰,李宝便领会了潞王的意思,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 朱常淓目光落在了舆图上的福建所在,手中的朱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郑芝龙这军阀,放任下去,百害而无一利! 此人,早晚必除! 正沉思时,门外伺候的小内侍忽然朗声道:“启禀殿下,陈潜夫求见!” “见!” 很快,陈潜夫走了进来,他被朱常淓任命为了翰林院检讨,在身边以备咨询。 到了杭州之后,陈潜夫便按例去了吏部报道,但是现在朝廷还没有组建翰林院,自然也就没有办公的地方。 但好在,吏部给他在杭州城内分了一处宅院,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几天,他安顿完自己的事情,又拜访了几位故交,今日,便来向潞王报道。 “陈玄倩,看你容光焕发,想来这几日休沐,过的很滋润嘛!” “回殿下,臣怕向殿下报道之后,就再也没有休沐了。” “哈哈哈,在你眼里,本王难道是个扒皮?” “不不不,在臣眼里,殿下日理万机,操劳国事,宵衣旰食,可谓勤奋,臣跟在您身边,那岂敢落下?” 陈潜夫拱手笑答道,他知道,潞王用他,就是为了开海! 开海这件事,是动祖制的事情,他就是潞王用来破除一切陈规祖制的刀! 下场如何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开海的阻力,不亚于海。 自崇祯以来,虽海禁犹在,但民间走私已经泛滥,朝廷无力禁止,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廷不是不能打击走私,当时的水师实力尚存。 只是这些走私背后,都是江南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将相名门。 一旦打击这些走私,将会使东南剧震,只会让动荡的形势更加雪上加霜。 这也是朝廷只能放任不管的原因之一。 不论是海禁还是开海,最核心的问题,都是要解决朝廷与江南士绅的利益分配。 海运之利,有目共睹,谁都想多吃一份。 一旦潞王将此事抛上台面,他陈潜夫,就成了众矢之的,必将遭受惊涛骇浪,直到粉身碎骨。 “陈玄倩,你觉得什么时候开海合适?” “臣以为现在就合适。” “可眼下水师抽不开身,江西战事危急,福建不听调遣,一旦开海,岂不是乱成一团?” 朱常淓看着陈潜夫,有些担忧的问道。 江南世家大族的力量,他是知晓的,当年朝廷想收个商税都难,更何况现在开海和他们分利。 陈潜夫却是嘿嘿一笑,说道:“病木之下,腐根盘绕,以致主干半毁,奄奄一息。” “趁此霜寒之际,剪除病根,培育良须,待暖春到来,便可抽出新枝,焕发生机。” “若是拖延,病根坏死,蔓延周身,这再无救药。” “急症何须论命,重病不必轻生。” 第二百五十三章 当铳手发起冲锋 第255章 当铳手发起冲锋 诸暨,九灵山下,青弋江西,参领阿玉什终于带着麾下兵马脱离了困境,从大山之中走了出来。 他们携带的军粮已尽,在山中困了数日,现在士气低落,人困马乏。 阿玉什还不知道苏克萨哈已经带着主力跑路,也不知道明军焦琏所部已经进入了桐庐境内。 按照原先的计划,阿玉什应当进攻诸暨,可是现在他们缺少粮食,不论是进是退,都是举步维艰。 阿玉什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向诸暨进军,尽管已经晚了原定计划七八日之久,但眼下也只能搏一搏了,否则他们都得饿死。 就在清军靠近诸暨城三十里时,明军的夜不收便发现了他们。 阿玉什见有明军斥候出没,知道诸暨定然已经有明军驻守,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在一番权衡之后,他决定放弃诸暨,全军向南,看看能不能寻得出路。 就在他准备下令全军转向的时候,忽然外出探查的斥候折返,送来了一则令他震惊不已的消息。 沿着青弋江向南,在绍兴府与金华府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山,被称作五指山,正好处在沿江平原之上,扼守住了两府通路。 明军已经提前在山上驻军,想要南下往金华府,就必须顺着青弋江的平原通过,要不然就只能翻山越岭。 阿玉什一时无言,怔怔地望向了南边,口袋被扎住了,他们只能在绍兴府内蹦跶。 可是很显然,明军早就做好了迎战准备,现在他麾下疲兵两万,难以长途奔袭,也无法攻打城池,更别说翻山越岭绕路跳出口袋之外。 就在阿玉什纠结之际,明军已经开始率先行动。 总兵官李长祥率军三万,驻扎在了五指山,封锁了两府咽喉之地。 兵备兼监军宋之普率军两万,留守诸暨。 夜不收已经送来了清军阿玉什部的动向,宋之普火速命人在城上点起狼烟,向李长祥部示警。 李长祥望见信号,留下了一营兵马把守五指山大寨,亲自率兵两万主动出击。 经过数日强训,李长祥还是对麾下的兵马有信心的。 再多的训练也比不上实战,总得见见血,才能成为真正的精锐之师。 在李长祥眼中,阿玉什部已经成了他用来练兵的对象。 若是换了别的将领,因为麾下都是新兵,一定会首选依托营寨,打防御战。 但李长祥觉得,这样的想法固然无错,可如果大家都这样做,就成了错。 自崇祯以来,明军积弱,不但是武备与素质上的下滑,更是思想与精气神上的衰败。 大家习惯了四处防守,久而久之,就会变成各扫门前雪的场面。 只要鞑子不打我,那就是皆大欢喜,以至于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事情频频发生。 而明军的进取心也彻底消失,不再愿意主动进攻,陷入了处处挨打的被动局面。 越是困局,越应当主动出击,寻找机会。 李长祥领着两万兵马,风风火火地朝着清军杀去。 明军个个士气高昂,脚步如飞。 特别是作为前锋的第一营第一总左哨。 走在最前面的是哨长方种,他负责带着本哨人马为大军开路。 这一哨,全都是处州兵,此时,他们已经不是来时的一身破烂衣衫,全都换装了鲜红崭新的制式鸳鸯袄。 处州兵在此前的训练中输过义乌兵一次后,便再也没输过。 他们历次考核,都稳居第一,成为了全军公认的精锐。 李长祥为了褒奖他们,将本就为数不多的一批棉甲优先配备给了他们。 现在全军五万人,装备棉甲的只有五千人。 义乌兵与处州兵都在这五千人中。 方种腰上挂着柳叶刀,手中抓着一杆水火棍,戴着一顶飞碟盔,飞快的行进着。 不断有己方的夜不收来往奔驰,传递消息。 五指山距离清军所在大约四十里,方种率队前出五里,搜索前进。 很快,他们便遭遇了清军的小股兵马,双方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瞬间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方种大喝一声,抡着水火棍就杀入了敌阵之中。 他本是丽水的拳师,不善用刀,但拳法与棍法却是十分厉害。 只见五指粗的长棍在空中不断发出破空的呼啸声,转眼间,方种就撂倒了三四人。 清军身披甲胄,遇上刀枪可能不怕,但是遭受到钝器打击,那可是十分难受的。 这一棍下去,表面上可能没什么,但说不得五脏六腑都已经遭受内伤。 处州兵更是凶猛,一声不吭,闷头就是杀。 以往的遭遇战,两边一照面,都是明军不战自溃,率先逃窜。 可今日鞑子算是碰上了狠人,这部明军的凶残程度,比他们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军大约三百人,领军的是个佐领,他本是被阿玉什派出,先行前往五指山探查情况的,没想到明军已经向着他们杀来。 他一边指挥士卒迎战,一边派人折返向阿玉什报信。 眼前这些明军令他有些头皮发麻,这些人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但他看的清楚,最多的还是装备着小铁锤。 别看那可以别在腰间的铁锤个头小,照着头盔上来一下,不死也得晕。 方种一棍将面前的鞑子照头打死,抬眼便看到了那清军佐领。 当即便提着长棍打杀了过去,那清军佐领见敌将来势汹汹,虽然心中害怕,但也咬牙抽刀迎上。 处州兵的凶悍,令鞑子心惊胆战,很快就被杀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那佐领与方种过了几招,心知不是其对手,寻机想要逃跑。 方种打的痛快,哪里肯放他走,这首战之功,必须是他们处州兵的! “弟兄们,我军首战,拿下头功!” “一个都不许放走,全数斩杀,不收俘虏!” 方种的话中,尽显狠辣,让那清军佐领彻底乱了阵脚,转身就逃。 见敌将跑路,方种倒也不急,回头喊话道:“周勋,拿铳来!” “来了!” 周勋是方种哨中第一队的队官,他的队是火铳队,李长祥斩杀那偏心的把总之后,方种的哨也苦练火铳。 很快,周勋就将自己背上的一杆精致迅雷铳送到了方种手中。 方种不紧不慢地装填点火,瞄准了那已经跑出了几十步的鞑子佐领。 砰! 一声巨响,枪口的白烟阵阵,那清军佐领也应声而倒。 “哨长好准头!”周勋大赞道,这大约有七十步了,他自己练了许久,最多也就五十步可以保证准头。 “好铳!”方种将火铳还给了周勋,这批火铳,都是李长祥从海防总督路振飞那里购来的,数量不多,但是贵在精良。 战斗结束,清军三百人尽数被处州兵歼灭,无一生还。 方种将伤员留在了原地,火速集结队伍,准备继续前进。 可就在这时,阿玉什派来的游骑发现了情况,匆忙调头就跑。 方种便只能留在原地,等候与大军汇合。 得到明军来袭消息的阿玉什,感到了一丝绝望。 他知道,明军既然敢主动出击,那就一定是有必胜的把握,看来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麾下的佐领向阿玉什提议退回九灵山中,折返桐庐。 阿玉什却是摇头否决,他们已经颗粒不剩,无力返回桐庐。 现在明军杀来,只能在此一搏了。 于是阿玉什下令全军背靠九灵山,列阵备战。 清军两万人分成了四个方阵,前二后二,准备迎战明军。 阿玉什看了看天色,晴空万里,秋风凉爽,是个好天气。 可恶的老天爷,如果不是那场雨,他也不会困在山中耽误了时机。 列在他身后的将领神色各异,怀揣着不同的心思。 他们就像是垂死的猎物,不小心来到了猎人的面前。 等待他们的结果,似乎不言而喻。 阿玉什的战马在地上不断踢踏,清军士卒的脸上,也都是一片苍白。 两炷香后,明军的旗帜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阿玉什伸着脖子眺望起来,只见旌旗猎猎,人马无边。 “报~” “诸暨城中的明军也出击了!” 斥候飞马来报,阿玉什默然点头。 看来明军是想将他们一口吃掉,胃口还真是大! 李长祥督率的两万大军抵达后,城内的宋之普只留下了五千兵马守城,领着一万五千人出城汇合。 明军三万五千大军以堂堂之阵,向着清军杀去。 两军对垒,明军士卒既兴奋又害怕。 “将士们,第一营第一总左哨已经斩杀了三百鞑子。” “鞑子没有三头六臂,不是青面獠牙。” “他们也是人,一刀就能砍死!” “冲上去,杀光他们!” 李长祥没有拽那些文绉绉的场面话,用最直接的语言向士卒喊话。 这时,在宋之普麾下的第一营第一总右哨的将士听见左哨的人竟然已经斩杀了三百鞑子,个个摩拳擦掌,铆足了劲。 哨长崔秀立在阵前,手中杵着一柄禅杖,向麾下士卒道:“奶奶的,今天杀不够三百个,都他娘别说是咱义乌兵!” “谁今天拖后腿,老子回去先抽他鞭子。” “还有,记住,不许争抢财物,谁管不住手,老子亲自剁了他。” 崔秀锃光瓦亮的大脑袋反射着阳光,手中的一柄大禅杖更是骇人。 他本是在出家的和尚,响应官府号召还俗从军。 因为武艺高强,被任为了义乌兵的哨长。 队伍中,第一队队官王之泰扭头看了看手下的士卒,伍长李大虾正冲着他咧嘴傻笑。 王之泰翻了翻白眼,冲他比划了一下,示意他要遵守军令。 李大虾十分爱财,属于是见了钱走不动道的那种。 王之泰最担心的就是他上了战场,也狗改不了吃屎。 自从改编成了京营,他们的军规就更加严格了。 其中让士卒最难自觉遵守的一条就是私藏缴获财物。 在以前,私藏就私藏了,没几个人管,但现在不行了,李长祥可是下了严令,一旦发现有士卒私藏缴获战利品,首次全队罚军棍三十。 若是再犯,罚军棍五十,又犯,则全队皆斩。 王之泰可是怕李大虾给他们全队给坑一下,所以得专门盯着他。 明军大队徐徐推进,两军当面,天清风静。 宋之普驱马来到了李长祥跟前,望着对面的清军军阵说道:“我观敌军皆轻兵也,疲态显露,可一鼓破之。” “当是桐庐之敌,欲轻兵奔袭不成,反受其累。” “诸暨知县茅扇常大人说城中有清军内应潜伏,想来是准备配合这部清军攻取诸暨的。” “还好茅大人警觉,我与他配合,已经将城中整肃一清,抓住了不少老鼠。” 李长祥与宋之普看法差不多,这部兵马没瞧见多少骑兵,也没有什么重武器,甚至连火炮都没有看见。 想要攻下诸暨,只有依靠内应,出其不意。 “传令,擂鼓出击!全军冲杀!” 令下,诸部急发,如离弦之箭,冲向了敌军。 李长祥没有什么花招,就是正面交手,堂堂正正。 明军全军冲锋,阿玉什见状,命各部稳住阵脚,抵挡攻势。 冲锋在最前面的是方种的那一哨人马与崔秀的那一哨。 两哨人就像是竞赛一般,争先恐后。 崔秀与方种,宛如两个锋利的刀尖,顶着清军的弓箭率部冲锋。 清军的一轮箭矢射完,明军倒下了不少,但方种与崔秀的人却因为跑得飞快,并没有损失多少。 两人很快联手插进了清军的方阵之中,就像是蛟龙入海一般,开始短兵相接。 处州兵先胜一阵,令义乌兵与东阳兵心中不服,一接战,瞬间就发了狠。 队官王之泰刀花虚影,斩杀了一名清兵,大呼道:“破阵,破阵!” 伍长李大虾手中握着红缨枪,与麾下五人紧密配合,开始奋力向前,想要贯穿敌阵。 清军拼命抵挡围杀,奈何义乌兵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边拼杀,一边口中骂着娘。 “狗日的鞑子!” “怂憨的处州小儿。” 处州兵不像是义乌兵那般话多,听到义乌兵连他们一起骂,只是冷冷翻个白眼,继续杀敌。 阿玉什见明军两股先锋几乎要将前阵贯穿,心中不免惊讶。 这部明军怎这般凶悍?以五百人就撼动了五千人的大阵,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长祥此刻正在阵前骂人,原来是清军的弓箭竟然将后面冲锋的兵马给压了回来。 现在冲进敌阵的两哨人马成了孤军。 “再冲!退却者,杀无赦!” 清军弓箭犀利,他是知道的,新兵如果抗不过这一关,那便会成为淬火失败的宝剑,再也无用。 铺天盖地的箭雨黑压压一片,遮蔽了天光,给人的心理压迫就像是天塌了一般。 李长祥亲自督军冲锋,明军士兵见总兵亲自上阵,不敢不从,纷纷开始弓腰疾跑,再次发起了冲锋。 阿玉什令长弓手激射,阻断明军的冲锋。 他抓住了这次机会,下令前阵迅速剿灭陷阵的明军精锐。 正在激战的哨长方种见主力没能跟上,心知危险,于是不敢再向前,他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呼喝士卒靠拢。 另一边,右哨哨长崔秀也发现了情况不对,愤恨的咒骂了两声友军,也开始命士卒向他汇聚。 前阵的清军偏将派出了麾下精锐亲卫前来绞杀。 十几个身披重甲的马甲挥舞着粗壮的钝器打了上来。 “周勋,放铳!” 方种一边带人搏杀,一边向周勋喊话道。 鞑子那种重甲,刀枪难破,只能靠火铳。 一旦让那十几个马甲杀到眼前,那就麻烦了。 周勋急令部下五十名火铳手自由射击,点杀敌军重甲。 但没想到清军的马甲竟然毫无人性,他们将附近的友军直接一把抓来,当做了盾牌举在面前。 明军的火铳将可怜的肉盾打的血肉模糊,可没伤到后面的马甲分毫。 周勋见状大急,方种也心中一寒,坏了,这帮鞑子狠起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眼见那十几个鞑子距离越来越近,方种只能令士卒结阵,以长枪拒之。 他看到,同样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清军马甲杀向了右哨。 崔秀一时束手无策,气的口中脏话连篇。 方种脑筋急转,这时,第二队队官梅寰喊话道:“周勋,鸟铳换命!” 周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向麾下的火铳兵咬牙道:“弟兄们,一个换一个,要不然咱们都难活!” “谁上?死了的爹娘妻儿老子替你养。” “咱可是京营,让鞑子看看咱处州兵的威风!” “给他娘的右哨打个样。” 话还没说完,就见两个什长带着麾下士卒无声地冲了上去。 周勋端起了迅雷铳说道:“其他人掩护!” 余下的火铳兵纷纷举铳,射杀想要阻截他们的清军。 冲上去的火铳兵在接近鞑子马甲的时候点燃了火绳。 清军的马甲见明军铳手前来送死,纷纷杀上。 却不想正中那铳手下怀,鞑子一棒打来,那铳手硬生生抗下,肋骨几乎全部折断,口中鲜血呕吐不断。 但他却强撑着一手将那狼牙棒夹在腋下,一手将火铳直接抵在了对方的胸前。 “狗杂种,一起死吧!” 清军马甲悚然而惊,当即想要松手躲避,可铳声已经响起。 本就威力巨大的迅雷铳抵在铳口射击,瞬间穿透了那马甲的重甲。 铅子打入了他的胸腔,开始不断的旋转跳跃,将其中的心肺完全绞烂。 清军马甲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身躯矮小的明军铳手,和他一起缓缓倒下。 明军的铳手用这样换命的方式,付出了二十人的代价,将鞑子的前来的精锐重甲全部送走。 方种来不及心痛,率队往回冲杀。 李长祥已经督促主力杀了上来,只是阿玉什提前令左右两阵前出截杀,两军鏖战在了一起。 清军前阵的士卒见明军如此凶悍,都被吓破了胆,连己方精锐重甲上去没走两下,就被明军直接拿命换了。 这样的打法,就是清军也没怎么见过。 明军的铳手向来是最脆弱的兵种,寻常都是步卒一旦败退,铳手几乎就是不战自溃。 可今天,明军的铳手竟然发起了冲锋...... 方种很快带着人杀出了重围,准备向着战场南部撤退。 “哨长,右哨还在里面。”第二队队官梅寰忽然说道。 方种顿住了身形,回首向敌阵中看去,崔秀的右哨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正在被清军重甲无情碾压。 “哼,梅寰,你还想救他们?” 周勋眼中噙着泪水,气鼓鼓地咬牙切齿道。 梅寰没有吭声,满脸的平静之色,目光看着方种。 杀出来尔等处州兵不到二百,周勋的第一队铳兵折损最重。 方种抹了抹脸颊上的血渍,放在口中舔了舔,又腥又咸。 麾下的士卒正默默等待着他的决定。 周勋擦干了眼泪,重新装填起了手中的迅雷铳,一边转身朝着敌阵走去,一边口中喃喃道:“咱处州兵不能见死不救。” “兄弟打架归打架,大事上不能含糊。” “弟兄们,上!” 余下的三十铳手毫不犹豫的开始装填弹药,跟在了周勋身后。 梅寰举刀一挥,对着手下说道:“当兵也要讲良心,跟我上!” 第二队步卒跟着梅寰火速回身朝着右哨所在杀了过去。 方种狠狠一叹道:“唉,直娘贼的。” 说完,便带人向阵中杀了回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迅疾如风李长祥 第256章 迅疾如风李长祥 崔秀没有想到处州兵会来救援他们。 当周勋带领着火铳手向着那些横冲直撞的清军马甲发起冲锋时,幸存的义乌兵都看向了他们。 右哨第二队是火铳队,队官关正明,见左哨的火铳手和鞑子换命,震撼不已。 哨长崔秀瞧见了率队冲杀的方种,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喊道:“娘的,处州的有种!” “右哨的,跟老子上!” “关正明,你他娘的给咱义乌人长长脸!” 关正明回头看了看自己麾下有些胆怯的铳手,咬牙道:“怂蛋一群!” 阿玉什见这么久前阵还没有将闯入的明军围歼,饶是他沉稳,此刻禁不住大怒道:“废物,区区几百人都解决不了。” 此时,李长祥率领的明军主力已经将清军左右两阵全部击破,正向着阿玉什所在的后阵包夹而来。 阿玉什心知此战败局已定,只因自己错失了战机,故而有今日之大败。 “长生天不保佑我,这都是命。” 在感叹了一句后,阿玉什下令,全军冲锋。 他亲自出阵,做最后一搏。 明军势大,清军师疲,战场形势只在短暂的胶着之后便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李长祥督兵急战,穷追猛打,清军全面溃败。 阿玉什率军冲杀,被方种与崔秀同时盯上。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齐齐领着麾下士卒朝着阿玉什杀去。 “崔秀,我救了你一命,这鞑子是不是让给我左哨?” “放屁,一码归一码,这鞑子谁拿下归谁!” “嘿,你这秃驴,以前怎么修的禅?” “佛祖有言,有便宜不占傻瓜蛋。” “这他娘是佛祖说的???” 方种翻着白眼,崔秀这秃驴,以前怕不是个假和尚。 崔秀抹了抹滑溜溜的脑袋,嘿嘿一笑,提着禅杖就拍死了正在逃跑的两个清兵。 阿玉什一身勇武,在明军阵中杀得来去如风,无人能挡。 李长祥见状,但也无可奈何,他本身长于智略,这斗勇可不擅长。 他心中估摸了一下,就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三个捆一起,估计也打不过阿玉什。 忽然,他瞧见了人海中崔秀那十分显眼的脑袋。 再一看,方种也在那里,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举剑大呼道:“杀虏将者,入第一营第一总!” “赏银一百,放休三日。” 好家伙,这话一出,正在厮杀的明军士卒眼睛登时又亮了几分。 他们在乎可不是赏银一百,放休三日,而是入第一营。 第一营第一总那可是精锐,虽然大家的饷银都一样,可是上头有什么好都是先惦记着人家。 别的不说,第一总可是全部披了甲的,全军都没有多少棉甲。 战场之上如果银子和盔甲选一个,那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盔甲。 所以李长祥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激起了很多人的狠劲。 入了第一总,还能跟着吃肉,再也不用饿着肚子列队看别人潇洒了。 一时间,阿玉什所在的位置,成了战场焦点。 明军士卒纷纷向那里杀去,方种和崔秀见状,一边骂娘一边加快了脚步。 阿玉什见己方兵马已经完全溃散,只剩自己这一部数千人还在奋战,心中不免有末路之悲。 “主子,您退吧,奴才掩护您进山!” “苏克萨哈章京那么器重您,一定不会责备您。” “主子,奴才为你开路!” 跟着阿玉什的亲兵想要掩护阿玉什撤离,可阿玉什却是摇摇头。 他太了解苏克萨哈了,虽然他很器重自己,但自己回去,一定死路一条。 苏克萨哈可以共享福,但不可以共患难。 他来江南就是为了积攒军功声望,以此好在朝中立足。 所以他绝不会背上任何的污点,特别是战败失利。 苏克萨哈之所以器重他,还不是看中了他的勇武。 用之如重器,弃之如蔽履,这种事情阿玉什见过不少了。 阿玉什没有撤退,他不想死在军法之下,战死,是他最好的结束。 这时,崔秀与方种杀到,阿玉什催马迎战。 “阿玉什,你死期已到!” 崔秀一声大喝,禅杖就像是旋风般抡了起来。 方种见崔秀先手上去,于是便只能为其遮护左右。 “秃驴,佛祖看见你杀生不会惩罚你吗?” “老子我是怒目金刚,可不是低眉菩萨,如何杀不得?” 阿玉什见这两员明将竟然还有心思打趣交谈,不禁微怒。 崔秀以步战骑,见对方迎面撞来,却是扎开马步,攥紧禅杖,全神贯注的盯着对方。 战马与崔秀的咫尺刹那,禅杖挥出,精准的打在了马头之上。 那战马一声不吭,当场暴毙,阿玉什眼疾手快,从马上跳了下来,挥刀向崔秀杀去。 两人打在了一起,阿玉什血脉上行,竟杀得崔秀步步后退。 崔秀大惊,没想到这鞑子竟这般厉害,本以为是个草包,却不想碰上了硬茬。 “方种,让给你了!” “老子不打了,喂,不打了不打了!” 崔秀瞅准机会,抽身撤离,边跑边笑嘻嘻向着方种喊道。 方种一时哭笑不得,瞧见阿玉什投来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杀上。 崔秀的实力他还是知道的,与他不相上下,崔秀打不过人家,他自然也是打不过的。 阿玉什见对方拿着一杆水火棍,不禁有些奇怪,这两员明将还真是各有特色。 方种开始猛攻阿玉什上中下三路,阴招狠招齐齐端上。 阿玉什见对方路子这么野,开始小心起来。 两人正打的不可开交,远处,左哨第一队队官周勋正举着火铳瞄准。 在他身边,只剩下两名铳兵,眼睛通红。 第二队队官梅寰正率队追击败退的清军,见周勋举铳,大惊道:“当心误伤了哨长。” 周勋不为所动,不紧不慢的点燃了火绳。 只听一声铳响,正在交战的阿玉什觉得后背像是被什么人推了一下,一个踉跄。 方种在铳响的那一刻,早已闪开身位。 阿玉什勉强站定,向前走了几步,正要准备再战,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胸口一个血洞。 “好......好厉害的......火铳!” 说完,便缓缓仰面倒地,望着湛蓝色的天空,渐渐没有了意识。 周勋收了火铳,眼泪在沾满黑灰尘土的脸上冲刷出了两道泪痕。 阿玉什战死,此战,尘埃落定。 方种斩了阿玉什的头颅,亲手挂在了周勋的腰带上。 明军各部开始奋勇追歼敌军,逃窜入九灵山中的鞑子也没有幸免。 李长祥率所部首战得胜,歼敌两万,斩首参领一员,己方死伤约五千,算得上是一场难得的大胜。 宋之普第一时间向杭州发去了捷报,随后便开始打扫战场。 诸暨县知县茅扇常得知城外大胜,火速向绍兴府发快马报捷。 城外,李长祥策马来到了宋之普跟前,说道:“则甫,打扫战场的事情交给诸暨县吧。” 宋之普闻言,奇怪道:“那咱们呢?” 李长祥忽然低声道:“咱们直向桐庐,过分水,奔袭徽州!” “什么???” 宋之普大惊,脑袋一时没转过来,奔袭徽州??? 那可是三百里地,再说了,徽州府那属于南直隶了,应当是在南直隶总督熊汝霖的管辖之内,与他们无关啊。 为什么要奔袭徽州呢?宋之普十分不解。 感谢松鼠小鲈鱼的打赏,十分感谢!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257章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眼下阿玉什被歼,我推断那苏克萨哈一定退兵。” “若是他自桐庐撤退,那必然要走分水县,然后过昱岭关进入徽州。” “眼下征西将军焦琏的兵马已经抵达,如我所料不错,苏克萨哈一定是往於潜和昌化方向撤退。” “那里,有两条退路,分别通往宁国府与徽州府。” 宋之普听罢,却是担心起来,这五营新军真的能做到奔袭三百里吗? 他和李长祥共事了很久,深知他在军略上的造诣,所以对他这个大胆的计划并没有感到惊讶。 正如李长祥所说,且不管苏克萨哈如何,现在阿玉什已经授首,浙江腹地再无忧患,此时直奔昱岭关,十分精妙。 如果苏克萨哈没有撤退,选择在昌化或者於潜驻军,则占领昱岭关,便可断其往徽州府的退路。 如果苏克萨哈已经撤回徽州府,那正好,大军可顺势威胁徽州府,如得诏令,随时可兵发徽州,收复失地。 李长祥见宋之普沉思,并没有催促,而是耐心的等待着。 宋之普是监军,他不插手李长祥的战事指挥,但李长祥很尊重他的意见。 “我看可以,不过这诸暨县还是需要留下一万兵马才是。” “那是自然,伤兵全部留在诸暨县救治休养,再留下一营兵马镇守。” “可咱们急缺良将,研斋看何人留守合适?” 李长祥开始思索起来,片刻,他命人将方种与崔秀全部叫来。 同时,他又遣亲兵持令箭去调留守在五指山的一营兵马前来汇合。 一炷香后,方种和崔秀匆匆策马赶来。 “末将方种、崔秀,参见总兵、监军。” “起来吧。” “谢将军!” 方种起身,十分平静的站在了李长祥马前,等待着吩咐。 崔秀则是一脸兴奋,还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之中。 李长祥笑着说道:“此战,你二人功不可没,本将决定给提拔提拔你们。” “从现在起,你二人俱升帐下参将,统帅营兵。” “你二人麾下队官,俱擢把总之职。” “方种,领第一营。崔秀,领第二营。” 崔秀一听升官了,顿时乐开了花,笑哈哈地大声道:“多谢总兵赏识!” 方种却只是默默行了礼,并没有多说什么。 “本将要率军奔袭徽州,先需一人留守诸暨,你二人可有何建议?” “这......” 崔秀哑然,一边惊讶,一边看向了身边的方种。 方种眉头一皱,被李长祥这大胆的计划给震惊到了,略微沉思片刻,他拱手道:“末将愿意留守。” “嘿,还是方参将靠谱!”崔秀拍了拍方种的肩膀,大笑道。 “好!方种你领第一营留守诸暨县,清扫域内流寇盗匪,本将许你便宜行事。” “末将领命!” 李长祥安排妥当,当即令全军原地休息,埋锅造饭,一个时辰后,全军向西进发。 宋之普火速下发了任命的公文,方种麾下的三个队官被按功提拔为了把总。 崔秀麾下也是提拔了三人,两名队官一名伍长。 其余三营的参将人选还空置,宋之普与李长祥商量了一下,暂时没有任命。 宋之普将新的任命写成了奏疏,发往了杭州内阁与兵部。 李长祥则是写了一封战报,呈送潞王阅览。 於潜县。 清军已经占领了县城,穆济伦赌了一把,却是赌成功了。 於潜县城毫无防备,被穆济伦率两千骑兵突袭,一举杀进了城内。 本就没有驻军的於潜县,转眼便沦入了苏克萨哈之手。 清军四万,开始在於潜县休整补充,这一回,苏克萨哈不再客气,下令全城劫掠。 豺狼般的清兵彻底释放了本性,在城中掘地三尺,搜刮钱粮。 於潜的百姓顿时从人间坠入了地狱之中。 苏克萨哈的中军驻扎在了城西,以便随时跑路。 中军帐中,穆济伦大口的喝着清水,苏克萨哈正站在舆图前走神。 “主子,昌化也已经拿下了,咱们后路无忧。” 苏克萨哈点点头,昌化四面环山,处在通往黄花关与昱岭关的交汇口。 要想占领昱岭关,要么从昌化过,要么只能从严州府淳安县永平镇的山道走。 在占领了於潜后,苏克萨哈第一时间就分兵一万去攻取昌化,就是为了率先保证后路通畅。 “斥候有消息吗?”苏克萨哈心情低沉的问道。 “有,明军主力已经过了桐庐,没有停留。” “没有停留?他们想干什么?” “很有可能是奔着衢州府去的,江西!是江西!” 穆济伦顿时反应过来,三两步走到了苏克萨哈身边。 苏克萨哈重重一叹,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明军反攻了! 江西现在是朝廷在江南兵力最盛的地方,也几乎成为了平定江南的大本营所在。 明军现在忽然兵进江西,这其中释放出的信号,令苏克萨哈瞬间不寒而栗。 这意味着,双方在江南的攻守之势,彻底转变了! 若是消息传回京师,必然会在朝野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忽然之间,苏克萨哈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愕然半晌,随即苦笑起来说道:“洪承畴,好深的心思!” 穆济伦眨了眨眼,没有听懂苏克萨哈的意思。 “洪承畴事先移镇江西,云集重兵,未尝没有预见今日之局面。” “明军转攻江西,豫亲王与博洛贝勒北归,勒克德浑坚守南京。” “江西战事,不论朝廷愿不愿意,都必须倚重洪承畴。” “如此一来,朝堂格局必将翻天覆地!” “江西云集五十万大军,又是江南战局最后的脸面,一旦有失,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洪承畴的人,都会坚定不移的支持他坐镇江西。” “败了,则拿洪承畴顶罪,皆大欢喜,赢了,也算是卖了洪承畴一个人情。” “妙哉,妙哉!” “我看,朝堂变局,不久将至!” “朝中汉官地位,将水涨船高。” 苏克萨哈一通百通,思绪犹如泉涌。 洪承畴将人心算计至此,实在是令人心中生寒。 这样的老狐狸,不声不响,一出手,就令朝堂格局剧变,如此手段,朝中诸公恐怕还不自知。 穆济伦顿时如梦初醒,心中震撼无比,还好自己是个军将,要是坐在衙门里,早晚被这些人给玩的渣都不剩。 “那咱们?”穆济伦问道。 苏克萨哈不隶属于洪承畴统辖,所以他可以自由行动。 现在他们需要抉择,是跟随洪承畴加入江西战场,还是北归返回长江以北。 “咱们已成孤军,不宜久留,等大军完成补给,尽快向徽州府撤退。” “与詹岱汇合,然后坐观其变!” 这回下江南,没有立下什么大的功劳,苏克萨哈十分不甘心。 自从龙入关以来,朝堂之上,势力纷争不断。 大批的元老垂垂老矣,死的死,退的退,正是大换血的风口。 抓住了机会,便能扶摇直上,摄政王更是许了他独立作战的权力,他不能白白浪费。 摄政王希望他能立下战功,好将他任为议政大臣,以此进入朝堂,作为他的臂助。 而他们的竞争对手,两黄旗的人也在紧盯着这个位置。 特别是八旗新星,号称为“第一巴图鲁”的那个人! “穆济伦,我们得撤出浙江。” “休整五日,收集粮草,退往徽州府,不能再犹豫了。” 苏克萨哈吩咐道,徽州还有詹岱的两万兵马,到时候他坐拥六万大军在徽州,见机行事。 明军进攻江西,且看他洪承畴如何应对。 “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向各营传令!” 穆济伦行礼离去,帐中,苏克萨哈背着手来回踱步,心事重重。 他在犹豫,要不要给摄政王写封信。 江西这块青萍之地,即将在朝堂上吹起大风,需早做应对才是。 第二百五十六章 征君 第258章 征君 杭州,王府。 后花园中,朱常淓正在与唐王朱聿键小酌对饮。 “这些日子,辛苦王兄了。” 朱常淓举杯答谢唐王,他亲征的这段时间,唐王坐镇杭州,压力也不小。 楚王朱华壁留在了宜兴坐镇,负责监督地方政务,南直隶收复的失地,需要尽快的恢复民生秩序。 有楚王坐镇,也能显示出朝廷的重视,更能安定人心。 “王弟见外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王兄说的是,我敬兄长一杯!” 两人正说着话,李宝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朱常淓身边。 唐王放下了酒杯,看向了李宝。 “殿下,诸暨大捷!” “总兵李长祥率军全歼鞑子两万,阵斩参领一员。” “这是李总兵与卢藩台送来的奏疏,请殿下过目。” 朱常淓接过奏疏,看完后又递给了唐王。 李长祥出山首战,便歼敌两万,这样的战果,已经是罕见的大胜,可谓是一战成名。 “这李研斋,不愧是备督师之选,果有帅才。” 唐王不禁赞叹道,李长祥往绍兴统兵,还是他点头同意的。 他本来只希望李长祥能练好兵,守卫好绍兴府,没想到现在竟然给了这样一个大惊喜。 “好哇,自此我腹地无忧,可全力生产了。” “李长祥能以新兵取胜,足见练兵之强。” “此人,可大用!” 朱常淓十分高兴,这样一来,全浙尽在掌握,明年新政成熟,定能结出硕果。 如果按照户部的预计,在全浙稳定的情况下,明年全浙十一府官屯规模预计达到两千万亩。 除去损耗,只官屯的预计实收将达到米一千五百万石,折银三千万两。 当然,首要前提就是保持全浙稳定,不再被鞑子袭扰。 自万历张居正革新后,全浙总耕地面积一度达到了五千七百万亩,但后来随着国事衰败,这个面积也一直在缩减。 到了崇祯初,几乎衰落到了四千万亩。 现在经过新政清丈,再加上官屯组织开垦,户部估算一年半后,或许能恢复到五千万亩耕地总面积。 到那时,再无财政之忧,便可北望中原了! “殿下,这里还有李总兵密信。” “哦?” 朱常淓有些奇怪,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奏疏里说,还得单独呈奏。 于是他打开了李宝递来的信封,拆开来看。 看罢信,朱常淓忽然起身,快步走到了花园中的石刻舆图前,端详起来。 唐王也跟了过来,问道:“发生何事?” “李长祥马不停蹄,率部奔袭昱岭关去了!” “什么?此去可有数百里,他那些新兵能行吗?” 唐王有些惊讶,望着舆图琢磨起来。 昱岭关的位置,知兵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其重要性。 可是现在於潜昌化一线在清军手中,李长祥想要取关口,恐怕很难。 更不用说他督新兵长途奔袭,这实在是有些勉强了。 朱常淓没有说话,他的心中也在打鼓,对李长祥这大胆的计划有些担心。 “就让他放手而为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前朝之鉴,尚在眼前,不可不警醒。” “说的是,束手束脚,如何能打胜仗?看看李研斋的手段,说不得又有惊喜。” 朱常淓点点头,唐王说的没错,李长祥奔袭昱岭关,是一招妙棋,如果成功,可以顺势收复徽州府和池州府。 这样,便能从这两府之地,对江西形成威胁,正好策应焦琏。 想到此处,朱常淓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若是从池州、徽州、衢州三路齐攻江西,必定能调动清军回师,这样就能最大程度减轻赣南张国维的压力。 一念至此,他心中迅速盘算起了计划。 “李宝,叫陈鸣迟来。” “奴婢这就去。” 李宝匆忙前去传话,唐王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朱常淓,若有所悟。 “王弟这是要派蓝田营出战?” “正是,三路攻赣,看洪承畴如何应对!” “可若将蓝田营派出,杭州便无兵拱卫了。” “无妨,可调张金铭回师。” 唐王忧虑顿消,张慎言年事已高,不宜在外奔波,还是调回来为好。 有郑遵谦的一万京营回防杭州,蓝田营便可放心出战。 大造声势,三路攻赣,清军定然心惊,调兵应对,如此,赣南也可有喘息之机。 不久后,陈荩匆匆赶来。 朱常淓将心中计划告知了陈荩,陈荩当即表了决心。 “鸣迟,你可率军自湖州府入宁国府,直趋池州。” “届时李长祥下徽州,你二人便可共进退,相机而动。” 陈荩拱手听命,从湖州府的孝丰县往池州府的贵池县,脚程将近五百里。 若是日行五十里,需要十日才能抵达池州府。 “江西战场的重要,鸣迟你可知?” “臣知晓,江西胜败,乃局势转折。” 陈荩是聪明人,朱常淓没有再多说,当即赐了令牌与天子剑,命其火速准备,尽快出兵。 宁国府境内没有清军驻扎,也没有怎么遭受战火,所以各县储备较为丰富,陈荩可以就地取粮。 等到李长祥率部夺取了昱岭关,剿灭了苏克萨哈进入徽州,差不多陈荩也就到池州府了。 陈荩走后,唐王也辞行,现在唐王有了自己的宅邸,所以从潞王府搬了出去。 李宝跟着朱常淓走在回书房的路上,朱常淓忽然问道:“许久没有方密之的消息了,不知道盐政梳理尔等如何?” “回殿下,奴婢正要向您禀报,嘉兴那边,阻力很大。” 朱常淓忽然停步,扭头看向了李宝,面色凝重起来。 “何来的阻力?” “回殿下,朝廷要收盐场,地方上的豪绅们联手对抗,方转运使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豪绅?呵!” “殿下,这些人大多都是致仕官宦,或者名门世家,稍微一动,便会被千夫所指。” 朱常淓没想到梳理个盐政竟然就有这么大的阻力,若是他要开海,这些人岂不是要反? 跗骨之蛆,非刮骨无以清除。 “详细说来,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在和朝廷作对。” “谢三宾的下场,难道还没有让他们惊醒吗?” 说着,朱常淓便向着书房走去,李宝跟在身边,边走边详细讲了一番。 朱常淓越听越恼火,但也真切感受到了方以智的无奈。 他虽然给了方以智便宜行事的权力,也派了内阁大学士蒋德璟压阵,但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一两个阻挠者杀也就杀了,可是一千个一万个,又岂能一杀了之? 这些世家大族与豪绅最难对付的就是他们善于鼓动百姓。 在县以下,皇权长期的缺失,导致百姓不畏朝廷,而畏乡绅。 朱常淓此时,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书房内,他沉思良久,命人叫来了先前出使福建的那个男子。 “征君,你的手可好些?” 朱常淓威严的声音从座上传来,男子心中一惊,急忙跪倒在地。 “殿下恕罪,这征君之名,乃世人所传,非臣之愿也。” “劳殿下牵挂,臣的手已经好多了。” 男子知道潞王一定是调查过自己的底细了,连“征君”这个世人传出来的外号都知晓了。 说起这个外号,他也是十分无奈,只因此前三次被崇祯皇帝征召而不就,所以在士林中出了名,被称为“征君”。 “本王召你,欲委以大事,不知你可愿担之?” “臣岂敢不遵,但请殿下吩咐!” 男子诚心拜言,他能来投朝廷,自然是存了效力的心思。 此前不愿效力,那是因为主非圣贤,刚愎多疑,事不可为也。 现在潞王颇有一代雄主之风,未来可期,良禽当栖之。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三法司巡视组 第259章 三法司巡视组 “走一趟嘉兴府吧,去帮帮方密之,有些事,他不宜出手。” “一个月内,本王要看到嘉兴盐场尽数收回朝廷。” “朝廷国策,不容对抗!” “本王授你天子剑,可方以智以下,皆可先斩后奏。” 桌前站着的男子闻言,没有立刻接话,稍微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不知臣以何身份前往?” “你想是什么身份,本王便给你什么身份。” “臣请巡盐御史之职便可。” “可,有要求尽管提,本王一概允之。” “臣斗胆,请借精兵三千,良将一员。” 男子的目光有些小心地瞄着朱常淓,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 他一介御史,调三千精兵,可谓是位卑权重,这要看潞王是否对自己有足够的信任。 朱常淓看着面前的男子,想了想,缓缓点头道:“就给你京营精兵三千,本王只看结果。” “臣保证,一月之内,使嘉兴盐场尽归朝廷。” “如若不能,臣愿提头来见!” 男子言辞恳切,双目之中流光溢彩,看上去既惊喜又感激。 朱常淓一挥手,李宝将一柄定秦剑捧到了男子面前。 “你身上,却是没有半点书生气,和那张玄着倒是有几分相像。” “万事小心,本王待你捷报。” “你且先准备,各部人员,任你挑选随行。” “待京营回师,兵马备齐,你便出发。” 男子拱手一礼,向朱常淓告退。 李宝奉命亲自相送,一路送男子出府。 府门前,男子正要离开,李宝忽然上前两步,小声道:“朱大人。” “嗯?李公公还有何事?” “到了嘉兴城中,若需协助,可往北城水秀巷王记包子铺,以剑为凭。” 男子一愣,随即拱手答谢,心中有些诧异。 王记包子铺,竟然是潞王府的耳目所在。 如果没有记错,杭州城中,永宁桥畔也有一家。 回望朴素的王府,男子深呼吸一口,快步离去。 李宝回到书房,朱常淓抬头问道:“告诉他了吗?” “回殿下,说了。” “嗯,本王忍了这么久,也该杀杀人了,不然让某些人有了错觉,不知道天高地厚。” “殿下说的是!” 朱常淓翻着桌上那本已经快被他翻烂了的《农政全书》,研读着徐光启关于甘薯的相关论述。 耕地,是有上限的,如何提高作物的产量,才是长久之计。 眼下官屯正在成形,下一步,就是革新技术。 官屯正好为推广新作物种植打下了基础,等到时机成熟,便可试行。 李宝为朱常淓添了茶水,静静的立在一旁。 茶香令朱常淓鼻头一动,问道:“这是什么茶?” “回殿下,这是白岳黄芽。” 朱常淓忽然怔住,白岳黄芽,多么熟悉的名字。 良久,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盯着茶水道:“金声和江天一的遗体收敛了吗?” “回殿下,已经安葬在了九江。” “唉,痛失忠良,实乃憾事,给内阁传话,追封,让他们议一下。” “遵命!” “大伴提醒的好哇,不然本王险些忘记如此大事。” 李宝笑了笑,行了个礼,便去寻人往内阁传命。 金声和江天一遇害的事情,最近才由黑冰台密探自江西传回杭。 朱常淓专心于战事情况,一时疏忽,将此事给抛之脑后。 好在李宝提醒,不然搁置久了,会影响不好。 ...... 吏部值房,右侍郎章正宸坐堂理事。 房内,一片忙碌,吏部正在核查各县缺漏,近来失地收复甚多,官吏严重缺乏,这可把吏部愁坏了。 章正宸最近一直忙于遴选人才,起复旧官,查缺补漏。 “侍郎,嘉兴七县,尚有六县出缺。” 麾下的吏员愁眉苦脸的向章正宸汇报道。 章正宸也是一叹,苦笑道:“可有备选?” “有海宁人冒襄、太仓人吴伟业、商丘人侯方域等人,皆是当今名士,或可用之。”吏员答道。 章正宸一听,都是复社旧人,不免犹豫起来,当今潞王可不喜欢党社朋辈。 这些人虽清名极盛,可才干却是不知。 “侍郎,如今科举未复,先姑且用之,待日后再行更换也未尝不可,有总比没有好。” “说的也是,发文,征辟!” 那吏员当即就回到了案前,提笔行文。 嘉兴长期缺乏官员,已经严重影响了地方政务。 除了嘉善县有知县治理之外,其他县几乎都是主簿代管,甚至有的连主簿都没有,县事被地方有名望的乡绅把持。 这种情况,已经不能再坐视了,现在全浙即将平定,地方也该逐渐回到正轨。 很快,吏部的快马就带着盖了大印的文书四散而去。 这时,房中走进一人。 “何人,来吏部何事?” “在下朱之瑜,新任巡盐御史,来领关防文聘。” “哦,有这回事,跟我来吧。” 吏部的人领着朱之瑜向着偏房走去,吏部的院子不大,各司分别在不同的房中,这偏房,正是吏部司务厅所在。 章正宸听见来人自称巡盐御史,不禁有些好奇,亲自起身跟了过来。 偏房之中,朱之瑜很快领到了关防与文凭,道谢之后,便要离去。 一转身,忽然看见门外站着一人,绯袍上绣着孔雀补子,正三品。 “参见侍郎大人!” “朱御史这是要往何处巡盐?” “回大人话,下官要往嘉兴。” 章正宸一愣,嘉兴?这不是巧了吗,刚才他正说嘉兴的事情。 都盐转运使方以智和阁老蒋德璟都在嘉兴督办盐政,为何潞王还要派人前往? “盐政事大,朱御史多操心。” “下官谨记!” “一路顺风。” “谢大人!下官告辞。” 章正宸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朱之瑜,这是上次由吏部推荐,内阁敲定的往福建的使臣。 他对此人了解不多,当时还是兵部右侍郎陈子龙向首辅姜曰广举荐的。 巡盐御史,潞王钦定,看来日后的朝堂之中,必有此人一席之地了。 既然潞王又向嘉兴增派官员,看来是嘉兴的盐政梳理不顺,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一定会和吏部扯上关系,他也得做些什么才是。 于是,章正宸急匆匆去了前院内阁公房,拜见了首辅姜曰广。 不久后,姜曰广以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名义行文,调刑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大理寺左寺丞等员三人,随员若干,往嘉兴巡视,整肃吏治,惩治不法。 公文同时也呈送到了朱常淓的案头,看罢,朱常淓不禁笑叹道:“姜居之不愧贤相之名也!” “三法司吏员联手下巡,地方蛇鼠,命不久矣!” 第二百五十八章 嘉兴盐政案(一) 第260章 嘉兴盐政案(一) 潞王监国九月三十日,嘉兴府。 清风徐徐,水波不兴,明亮炙热的阳光灼烧着平坦的嘉兴平原。 运河之中,船只来往不绝,官道之上,车马缓缓前行。 嘉兴府有附郭两处,西为秀水县,东为嘉兴县。 府县共治于一城之中,乃运河繁盛之地。 城池雄壮,青石堆砌,护城绿水环绕,入城官道整洁。 南城门外,一青袍官员正焦急等待,额头上满是汗珠,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如何。 他不断地用雪白精美的绣花丝绢擦着汗水,伸着脖子张望着。 身后,还站着一干僚属和七八杂役,个个肥头大耳,横肉满面。 城门外的茶摊小贩瞧见这阵势,都不敢高声吆喝,时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猜测着是什么大人物要来,竟然能惊动这位推官老爷。 “大人,喝点水吧。” “哎呀去去去!” 手下的杂役从一旁的茶摊上直接端来一碗茶水,递到了这官员面前,本想着讨个好,没想到马屁没拍对地方。 不久,一队马车行至城门前,青袍官员赶紧将手中的娟帕塞进了袖袋之中,换了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为首的马车车夫对着车厢内低语了几句,随即车上的人便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下官嘉兴府推官陶明,拜见各位大人。” 青袍官员拱手行礼,大声喊道。 几架马车上的人先后下来,见有人提前迎接,互相看了看,联袂上前。 “有劳陶推官相迎了!在下刑部浙江清吏司主事,严起恒。” 为首的官员一身青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鹭鸶,乃是正六品。 他乃是崇祯进士,初授刑部郎,北都沦陷后,又在弘光朝为官,南都破,便流寓在四处。 一月前,得杭州朝廷召任,授刑部主事。 “严大人,久仰久仰!”陶明满面笑容地恭维道。 这时,他看到,站在严起恒身后的还有两个青袍官员。 一人的补子绣白鹇,乃是正五品,其人乌纱之下,难掩白发苍苍,但往那里一站,便有徐徐正气,悄然迸发。 纵然已到暮年,却也是仪表堂堂,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美男子。 另一人年纪稍轻,约有五十来岁,发须斑驳,鹭鸶补服,正六品,精神矍铄,神态威严,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陶明心中一凛,中枢此番派来的人,看上去都不是等闲之辈。 “这位是吏部主事,赖垓,赖大人。” “乃是前朝宗伯学士,曾出使安南册封藩王,得崇祯先帝赐匾,代天行玺!” 严起恒介绍着那正六品青袍官员,名叫赖垓,乃是崇祯老臣,深得先帝赞誉,去岁奉旨给假,回乡探亲,未及返京,便国都失陷,于是赖垓便结庐隐居,直到接到了吏部召任,这才赶赴杭州就任。 陶明一听人家这资历,顿时咽了咽口水,目光中充满了敬畏,毕恭毕敬的向前辈行礼。 “这位,大理寺左寺丞,曾樱大人,前登莱巡抚。” 那正五品官员,名叫曾樱,崇祯十四年,擢右副都御史,接替徐人龙巡抚登莱。 后清兵入寇山东,巡抚王永吉扭曲事实,隐瞒不报,直到清军退兵,又以收复失地上奏。 曾樱以实情上奏朝廷,结果王永吉反升总督,而曾樱却被夺职下狱。 随即京城破,释放囚犯,曾樱隐逃南下,流落各地,直到被杭州吏部征召。 “见过曾大人,曾大人以巡抚之才委身寺丞,假以时日,必定重回高峰!” 陶明当即就拍起了马屁,眼前这位竟然是曾经的登莱巡抚,这可是来头不小。 别看人现在被新朝廷征召为大理寺寺丞,这都是暂时的,早晚一步登天。 “陶推官,据本官所知,这嘉兴府现在是由你暂署府事?” 曾樱背着手,脸上流露着和蔼的微笑,向陶明问道。 “正是,嘉兴知府尚未补缺,暂由下官代管。” “明白了,走吧,进城吧。” “大人请!” 陶明本以为三人要乘坐马车,没想到曾樱直接迈步就朝着城内走去。 他向后张望了一番,见只有三辆马车,心中便有了数,于是默默跟在了曾樱身后。 严起恒与赖垓也都走在曾樱左侧,一行人自嘉兴南门入城。 入眼,便是十分宽阔的大街,上面十分热闹,来往的百姓络绎不绝,吆喝声更是此起彼伏,十分有烟火气。 “此街,名为秀水街,乃是城中贯穿南北的主街。” “以附郭秀水县之名命之。” 陶明十分懂事的为三位上官介绍道,小心观察着几人的表情变化。 “看来陶推官治理的不错嘛。” “哪里哪里,大人说笑了,下官微末之才,只能说尽力而为。” 曾樱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神却是不断掠过两边街市。 虽然街上十分热闹,但是他总感觉有一丝奇怪,可是却说不出来。 陶明领着三人沿着秀水街一路直达府衙。 “三位大人,馆驿已经安排好了,若是公务不急,下官送三位往馆驿歇息。” “也好,天气炎热,还是待晚些时候再来衙门。” 曾樱望了望酷烈的太阳,笑言道。 馆驿离府衙不远,隔了两条长街,走路三百步便可抵达。 于是三人便在陶明的引路下,在馆驿中先行落脚。 “那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们休息了。” “这两人都是府衙的差役,若是有事,大人们尽管吩咐他们。” “下官就先告退了!” 说完,陶明便留下了两名差役,然后只身离去。 曾樱三人则返回了客房之中,关紧了门窗。 “曾大人,一路行来,甚觉怪异。”吏部主事赖垓低声道。 “严主事以为如何?”曾樱问道。 “街上看似热闹,可却总有凄冷之感,不知是为何。”严起恒沉吟道。 曾樱目光一闪,秀水大街,是城中的主街,虽然满目繁华,可却总觉违和。 三人皱眉沉思片刻,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三位大人,小的来送茶水。” “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是馆驿的侍者,提着茶壶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盘糕点。 侍者将东西放在了三人面前的桌上,便行礼退去。 房门关上后,曾樱忽然眼中一亮,说道:“是衣装!” “衣装?”赖垓与严起恒不约而同反问道。 “对,街上的百姓,衣装都太新了!”曾樱低声道。 方才他们进城,街上川流不息,看上去一片昌盛景象。 可是细细想来,那一股违和怪异之感,正是来自街上百姓的衣物。 太新了,他们的衣衫太新了,不像是正常百姓该有的样子。 就连街边的小摊小贩,也都穿的干干净净,这哪里是摊贩的样子? 他们一路行过,街上的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但回想一番,似乎有些刻意了。 “曾大人的意思,难不成这些人,都是安排好的?”赖垓惊讶道。 曾樱点了点头,这分明是为了演给他们看的。 严起恒这时也面露恍然,怪不得总觉得奇怪,是了,街上百姓的衣装与他们的精神面貌完全不符。 “竟然一整条街都是假象,嘉兴府,有大问题啊。” “是谁安排如此,又是为了掩盖什么?” “曾大人,严主事,看来咱们这一趟差事,不太容易了。” 赖垓面色凝重起来,对着曾樱与严起恒郑重说道。 为什么要刻意营造繁盛景象?看来这个嘉兴推官陶明,有些问题了。 自北都沦陷以来,嘉兴府官员缺失已经长达一年多,这次内阁派遣三法司官员下巡,就是为了看看现在的嘉兴府是什么样。 吏部正在选调新的官员,准备充实嘉兴府。 他们这回,就是要在此之前,将地方蛇鼠流毒彻底肃清。 一来是为朝廷整肃吏治,严明法纪,二来也是为了协助朝廷梳理盐政。 “真是没想到,刚一入嘉兴府,就先撞了迷魂阵。”严起恒不禁无奈道。 “是啊,这个陶明,不知意欲何为。”赖垓抚须说道。 曾樱沉思一阵,起身走出了房门,见楼下那两名嘉兴府差役正坐在大堂内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粒,于是悄走入了一旁的房间之中。 房内,是曾樱此行带来的随员,都是年轻人,其中两人是他的学生,两人是他的儿子,还有一人是侄子。 为了带他们历练一番,曾樱此行便全都带在了身边,作为侍从。 见曾樱进来,五人齐齐起身。 “爹,是不是有事吩咐?” 开口的青年名叫曾文德,是曾樱的长子,今年二十八,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性格沉稳,做事细微,乃是曾樱得力的助手。 这时,年纪稍小的一人也凑了上来,扑朔着大眼睛笑嘻嘻道:“爹,是不是不对劲,我也感觉出来了!” 他是曾樱的次子,名叫曾文思,今年二十,备受大哥与父亲的爱护,性格活泼,思虑敏捷。 曾樱看了看几人,招招手,令几人围来。 他向几人密语了一阵,五人点头,了然于胸。 曾文思更是掩不住的兴奋与激动,他就喜欢这种刺激的事情。 吩咐完,曾樱便离开了房间,出门之时,正巧被楼下的那两名差役看见。 曾樱没有理会,径直回到了自己房中。 那两名差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起身,匆匆离开了驿馆。 不久,曾文德与曾文思兄弟二人下楼,留下的那名差役起身,将两人拦住,赔笑道:“两位有何事请吩咐小的便是,不必亲自操劳。” 曾文德眉头一皱,正欲与辩驳,却不想弟弟直接开口道:“屙屎,你也替我来?” “诶,文思,粗鲁,粗鲁了!”曾文德赶紧捂住了弟弟的嘴。 那差役被曾文思怼的无言,看着兄弟两人离开了驿馆。 刚要坐下,就见楼下又下来两人,这差役不禁脸色难看起来。 两男子一壮一瘦,正是曾樱的爱徒,壮汉名叫陈泰,乃曾樱在巡抚任上时在军中所收。 另一人,名叫阮旻(min二声)锡,是曾樱家乡的生员,拜在了曾樱幕下。 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去,这差役坐不住了,当即就寻来了馆丞,耳语了几句,也匆匆离去。 那馆丞朝着楼上的房间望了望,便转身往后院走去。 嘉兴府衙,后院厢房。 陶明坐在房中的椅子上,乌纱帽摆在了椅子旁的桌台之上。 房中的上首,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锦绣,十分华丽。 “陶推官,这一关,好过吗?” “此番朝廷来人,来头都不小,不好应付的。” “我们已经消息提前告知与你,应当都准备妥当了吧。” “准备是准备了,可是我心中有些不安。” 陶明面色有些发苦,他有一种预感,这回朝廷派人来,是要搞大事情。 去岁,南京朝廷也派了人来巡视,被他用了些手段便打发走了。 再加上后面有人出手,使得南京朝廷一直没有向嘉兴补官。 “陶推官,你的背后,有我们。” “我们的实力,你是知道的,放下你的不安,尽快将这些人送走。” “四朝更迭,也无人敢与我江南世家撕破脸皮,就连鞑子,也得笼络我们。” “杭州朝廷虽有中兴气象,可若无我等支持,必难长久。” 座上的男子呼啦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扇着风傲然起身,向着房门外走去。 陶明起身,拱手行礼相送。 男子从他面前走过,忽然驻足,从袖中摸出了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轻轻放在了桌上的乌纱帽之上。 随即十分张扬的拍了拍陶明的肩膀,扬长而去。 陶明将金子揣进了袖袋之中,看着桌上的乌纱沉思片刻,大声道:“来人啊!” “来人,拿本官新乌纱来。” 贴身杂役将桌上的乌纱匆匆捧走,很快就将一顶崭新的乌纱帽送来,为陶明戴在了头上。 陶明松了口气,理了理公服,正要离开,忽然有差役来到了门前。 见是自己留在馆驿的差役,陶明使了个眼色,命其进来说话。 那差役入内,在陶明身边低声道:“大人,他们似乎有所察觉,三人处一室许久。” “别屋的随员似乎也不简单。” 陶明点点头,那差役便转身退下。 他眨了眨眼睛,沉思片刻,便往前院府堂走去。 这时,那第二名差役返回,向陶明汇报了所见后,又奉命返回。 前院经历司,陶明沉着脸走了进去,其中正在办公的书办吏员纷纷起身见礼。 经历司暂时没有经历,都是由陶明一手全抓。 “去岁的海宁县税赋文卷可都入库?” “回大人,都已经核算完毕,送入架阁库存档了。” “那就好,今岁的都造册完毕了吗?” “这......” 答话的书办有些为难,低下头不敢说话。 今年国事跌宕,潞王于六月才在杭州监国,再加上当时战事频频,嘉兴今年的税赋压根就没有解送,各县征缴的钱粮,全部截留在了府上。 虽然已经都登记造册,但是现在的府库中的钱粮,早已经和簿册对不上了。 陶明见书办不说话了,叹了口气笑道:“前些日子,太湖水师不是在咱们嘉兴驻防了吗?” “五万人马,可得消耗不少。” “明白了吗?” 书办瞪大了眼睛,看着陶明那意味不明的眼神,支支吾吾地答应了下来。 嘉兴的府库之中,今岁各县缴税米四十万石,缴银十八万两,丝绢布两千匹,余者另算。 当时太湖水师南下,驻军期间,的确为他们提供了不少粮食。 可是那顶天也就支出了米十万石,现在的府库之中,只剩下了五万石米,以及丝绢布。 当中凭空消失了二十五万石米和十八万两白银。 这些钱粮都去哪儿了?书办不敢想,只能照陶明说的去做。 经历司中,其余的书办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今日下值之后,都记得回家看看。” “本官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 说完,陶明便甩袖离去,只留下一干胆战心惊的书办,在那里窃窃私语。 秀水街上,四名青年正站在一处摊贩面前,十目相对。 冒着热气的笼屉,盖着锅盖的铁锅中传来沸腾之声。 小贩一身崭新的长袍,黢黑的脖子处与衣领的对比十分鲜明。 他粗糙的大手握着铁勺,虎口处,老茧遍布。 褐色的眸子中,透着些许凉意,正紧紧盯着面前四人。 “卖什么的?”曾文思问道。 小贩用勺子瞧了瞧笼屉,声音沙哑道:“包子。” “什么馅的?” “菜。” “来两个。” “卖完了。” “卖完了?” “对,卖完了。” 曾文思正要掏钱,却听见小贩说卖完了,嗤笑几声,看向了兄长曾文德。 在两人身后的陈泰与阮旻锡对视一眼,分走摊子两侧,隐隐呈包围之势。 小贩不为所动,用铁勺按在了笼屉之上,目光锁定在了曾文思身上。 “现在才巳时末,怎么就卖完了?” “我家生意好,做得少。” “生意好?我观你半个时辰,却也无人问津,这也叫生意好?” 曾文思一句话,令那小贩目光皱缩,曾文德吓了一跳,赶紧将弟弟拉后几步,与那小贩拉开了距离。 一旁的陈泰更是警惕起来,双拳紧攥,准备随时动手。 阮旻锡忽然感到背后一凉,急忙四面张望,见周遭的小贩与行人时不时会瞥向他们。 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感谢书友的月票,多谢!! 祝大家端午安康,平安喜乐! 第二百五十九章 嘉兴盐政案(二) 第261章 嘉兴盐政案(二) 阮旻锡靠到了曾文德身边,小声道:“情况不妙,莫要纠缠,先走为妙。” 曾文德也发现了街上的百姓隐约有向他们围来的趋势,心知不妙,于是赶紧拉了拉弟弟曾文思的袖子。 陈泰警惕的盯着那小贩,他心中笃定,这人必然不是什么卖包子的,那个眼神,是杀人的眼神。 包子摊后的门市中,忽然走出了两个系着围裙,带着小帽的长工,与那小贩隐约呈三角站位。 阮旻锡的余光中,看到了许多有些熟悉的脸,似乎在来的时候,就曾经在街上见到过这些人。 曾文德确认这条街上有鬼,带着三人缓缓远离了那包子摊,顺着主街继续向北前行。 行至一处十字路口,一条小街与秀水街交错。 四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准备拐入这小街上一探情况。 正要行动,就见这东西向的街上,走来了一班皂衣官差,冲着他们而来。 小街上的人不多,不如秀水街繁华,但也是酒楼客栈,茶馆别苑列于其中。 官差迅速将四人围住,曾文德心中一惊,暗道坏事了。 “尔等何人,在此逡巡张望?” 为首的班头按着腰刀,眯着眼睛,面色狠厉地问道。 阮旻锡见这班头表情奇怪,悄悄冲着陈泰使了个眼色。 陈泰微微点头,这伙官差径直冲着他们而来,可见不是偶遇,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我等是三法司随员,奉上官之命,外出公干。”曾文德稳住心神答道。 却不想那班头听后,竟是邪性一笑,令曾文德冷汗顿生。 街上,过往的百姓们各行其是,仿佛看不见他们似的。 货郎的挑着担子来回走动吆喝,男女老幼也都默默低头行路。 “公干?说来听听。”差役班头歪着嘴角轻笑道。 “实属机密,无可奉告。”曾文思上前答道。 谁知对方一听,忽然纷纷拔刀。 众人吓了一大跳,却是被团团围住,难以走脱。 陈泰已经蓄势待发,正全神贯注的等待着动手的时机。 “我看尔等贼眉鼠眼,来路不正。” “来啊,统统拿下,押回去交予陶大人审断!” 差役们顿时呼喝着上前,陈泰正准备动手,却是被曾文德回头拦住。 他微微摇头示意,这些人说要将他们拿回去交给陶明审问,既然如此,不妨就走一遭,看看陶明什么路数。 四人没有反抗,被嘉兴府壮班押着回了府衙。 府堂之上,陶明正在公案前理事。 忽然见班差押着四个青年前来,于是停笔抬头,看了过去。 “启禀大人,我等在城中抓了四个形迹可疑之人,请大人处置。” 说完,那班头退下,面无表情地站在了一边。 曾文德双手拢在身前,面对陶明投来的目光,略微有些紧张。 “尔等是何人,来我嘉兴作甚?” “我等乃三法司随员,陶大人难道是忘记了?” 曾文思眉头轻动,毫不畏惧的上前反问道。 陶明一听,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面上略带惊讶地仔细对着四人端详了一番。 “嘶~” 曾文思看见陶明这副表情,以为他是认了出来,正要说话,却又听见陶明说了一句。 “没见过,尔等竟敢假冒三法司随员,实在是胆大包天,来啊,先押入大牢,饿他们两天!” 陶明大手一挥,面色十分严肃地下令道。 站班的衙役二话不说,当即将四人全部架住,拽了下去。 曾文思恼怒不已,想要大骂,但被冷静的曾文德拦了下来。 阮旻锡皱着眉头,任由衙役拖拽,他已经看明白了,这陶明分明是在演戏。 他心中是既震惊又害怕,陶明竟然敢动他们,这嘉兴,看来真的成了龙潭虎穴了。 陶明不过一个小小的正七品推官,是谁,给了他这般胆量? 曾文德也看的明白,他知道陶明一定是想掩盖什么,所以才对他们动手。 四人很快被投到了嘉兴府大牢之中,并且还是分开关押。 府堂之中,陶明手中把玩着一杆毛笔,正在思考着什么。 此刻已过午时,热浪阵阵袭来,困意袭来,陶明正想休息,忽然又贴身家丁来到堂前。 “老爷,那边来人了。” “人在哪?” “在后院候着呢。” “屁股干净吗? “干净,装成了挑粪的。” “走。” 陶明返回了后院之中,只见院中的凉亭下,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圆脸汉子。 他快步上前,在亭中坐下,顿时一股汗臭味扑鼻而来,令陶明有些作呕。 “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出事了。” 男子丝毫不在乎陶明那厌恶的表情,有些焦急的张口说道。 听到出事,陶明的心都差点从胸膛中蹦了出来。 “杭州那边出问题了。” “怎么回事?” “最近运往杭州的一批货,被人在临平山劫了。” “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对方很是老练,连人带货一起劫走了,根本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圆脸汉子心中十分郁闷,同时也很是害怕。 因为这批货十分重要,现在被人劫走,他没办法交待。 陶明的心也不由地揪了起来,这批货,是为了供给杭州的,相当重要。 押送这批货的,除了雇佣的车夫之外,还有海盐县盐科司隶属的盐兵。 他为了保证安全,还抽调增派了嘉兴府的快班衙役一同护送。 队伍上下算起来,至少也有数百人,竟然能被劫道,这实在是出人意料。 寻常盗匪想来是不可能的,那会是何人呢? 陶明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会不会是谢家?”圆脸男子忽然问道。 “不可能,自从谢三宾授首之后,谢家就是谢风主事了,他已经向杭州朝廷低头了,自然不可能做这等事。” “况且谢家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能量,在宁绍或有可能,但在杭州断然不可能。” 陶明否定了男子的想法,谢风不会蠢到在杭州境内行抢劫之事。 一时没有头绪,圆脸男子就像是石凳烫了屁股一般,坐立不安。 “现在怎么办?” “只能再赶制一批了。” “那......” “我去向他们说,你不必担心,马上全力赶制。” “明白了,只是那边还是缺人。” “缺人?为何?” “今岁天象诡异,近日又酷热连连,死了不少口子。” “我来想办法吧,会尽快给你送过去的。” “多谢!” “赶紧走吧,上面这回来的人不简单,你那边多加小心,务必严管!” “属下明白!” 说完,男子便起身,十分麻利地从后院的小门离去。 陶明在亭中思虑片刻,命家仆备下马车,他回房褪去公服,换了一身便装,也从小门出去,乘车离开了府衙。 日头毒辣,车厢中热气蒸腾,就像是个蒸笼一般,还好仆从已经在其中放了两桶冰凉的井水来降温。 马车穿街过巷,来到了城东的街坊。 这里居住的都是城中的豪商富贾,名门世家,乃是贵人聚居之地。 朱门高墙,深宅大院,无处不在。 马车停在了一处府门之前,陶明在车中犹豫了半天,这才从马车上走下。 紧闭的朱漆大门通红,两根门柱上雕刻着花纹。 门头牌匾之上,镌刻着两个笔法飘逸的字:潘府。 陶明拉起鎏金门栓敲了敲门,不久,忽然侧门打开,探出一个脑袋来。 “哟,是陶大人,有何贵干?” “潘先生可在?” “家主在,您稍后,容小的通禀一声。” 陶明点点头,没有说话,虽然脸色平静,可他的心中并不是很舒服。 他乃一府推官,想进这样的大户之门,却还是差了点。 若不是为他们做事,恐怕人家连他都不正眼相看。 这火红的朱漆,多么像那绯红的官袍啊。 等候片刻,偏门打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人出来,向陶明恭敬行礼道:“陶大人,我家老爷有请!” “有劳总管带路。” “您请!” 陶明跟着潘府总管一路入内,门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雕栏玉砌,假山池园,恍若仙境之中。 亭台楼阁,复道行空,形制恢弘宝贵。 穿堂过园,行数百步,方至一处林园之中。 树木掩映,池鱼悠哉,水边的古树冠如伞盖,在其之下,一人坐岸垂钓,身边围着两三女子,为其送水喂食,极尽妖娆。 更兼四五侍婢,个个衣装清凉,捧着玉碗银杯,浅笑在侧。 陶明看见这场面,不禁咽了咽口水,满眼的羡慕之情。 这才是真正的享受,人间之乐,莫过于此。 总管走到了那垂钓的中年人身边,耳语了几句,便退到了一旁。 “陶大人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呐?” 男子背对着陶明,开口问道。 “海边的事,甚急。” 陶明见对方如此轻视自己,虽然生气,但也只能忍受。 嘉兴潘氏,乃是本地的百年豪门,以行商起家,数代经营,雄踞嘉兴。 面前的男子,正是潘氏这一代的家主,名叫潘朗,今年四十有五,精明强干,善于经营,潘家在他的执掌之下,成为了嘉兴有名的豪族。 “哦?出了什么事情能让陶推官亲自前来。” “最近一批发往杭州的货被人劫了。” 陶明站在潘朗近前,叹息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潘朗听罢,却是稳坐钓鱼台,处变不惊。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不知道,对方做事干净利索,绝非一般盗匪。” “那这事归陶大人管,跑来找我做什么?” “这么大的事,不能瞒着您不是?” “哈哈哈,丢一批货不算什么,比起这个,我更关心杭州来的人。” 潘朗说着,手中的鱼竿晃动了起来,有鱼儿正好咬钩。 一旁伺候的美妾嬉笑着上前,与潘朗一同把住了鱼竿。 “这鱼儿,不小嘛!” “个头不大,劲还挺大,浮出了水,看你还有多大的能耐!” 陶明听着潘朗的这有心无意的自言自语,望着水中正在拼命扑腾的鱼,心中有些憋屈。 这潘朗虽然没有什么功名在身,可是他的族中,光崇祯朝就出了两名进士,五名举人。 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士林之中,都颇有影响力。 即便是现在南都亡覆,但等到新皇登基之时,定然会征召这些进士为官。 说来说去,进士身份,就像是铁饭碗,到了谁家朝廷,都会被选用。 这就是家族的底蕴,也是无形的实力与地位。 潘朗将鱼提出了水面,丢入了鱼篓之中,起身活动了一番筋骨,这才回头正眼看向了陶明。 “这件事还是要尽快查清楚的,损失我可以担下,但是得有个交待。” “要不然我也不好为你说和,毕竟这批货相当重要。” “还有,现在是关键时候,千万不要被三法司的人揪住把柄。” “若是惹上了事,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怎么做。” 潘朗一通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是却夹枪带棒的将陶明说教了一番。 陶明脸色有些难看,他毕竟是朝廷命官,一府之推官,如今在这潘府折腰,他自己都觉得心中羞愧。 “明白,明白,多谢潘先生了。” “那就辛苦陶大人,拜托你了。” 潘朗说完,便转过身去,接过了侍婢端来的玉碗,里面晃动着清凉的解暑汤汁。 美美地喝了一口,只觉得凉爽透体。 陶明默然退去,在潘府总管的陪同下,出了潘府大门。 望着缓缓关闭的偏门,陶明既是羡慕又是感慨。 高墙之内,佳人欢笑,高墙之外,路有饿殍。 他恍惚间脑海中又想起了曾经常挂在嘴边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滚烫的石阶,湿热的空气令他感到了憋闷。 他晃了晃脑袋,轻轻拍了拍被晒的通红的脸颊,自言自语道:“想这些有个屁用,有朝一日,这美宅娇妾,万贯家资,我陶明未尝不可拥之!” 随即便转身上了马车,匆匆离开了潘府。 嘉兴府馆驿。 曾樱迟迟未见儿子和徒弟归来,心中焦急万分。 赖垓与严起恒吃着点心,见曾樱在房中坐立难安,走来走去,心中亦是担忧。 “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没有消息,定然是遇上麻烦了。” 赖垓面色凝重道,这秀水街果然有古怪。 曾樱点点头,他只是遣人稍探,对方就开始发难,看来嘉兴的事情不小。 三人正各自沉思之时,传来了敲门声,曾樱快步开门,一个身影瞬间闪了进来。 “叔父,文德他们被府衙的官差给抓走了。” 来人正是曾樱的侄子,曾文徽。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布衣,打扮成了行脚货郎,脸上也用泥灰抹的脏兮兮。 今日一章,整理后续 第二百六十章 嘉兴盐政案(三) 第262章 嘉兴盐政案(三) 曾文徽是最后离开馆驿的,他化妆成了行脚的货郎,混在了街上的人群之中,一路尾随着曾文德四人。 一路上所发生的一切,曾文徽都看了个真切。 他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向曾樱三人讲述了一遍。 得知是府衙的官差将曾文德四人抓走,三人当即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秀水街上的行人摊贩都有古怪,这府衙的官差也有问题。 曾樱面色肃穆,坐回了桌前,看着赖垓与严起恒说道:“咱们得去一趟府衙。” “再会一会这个陶明。” 赖垓与严起恒没有意见,于是曾樱留下侄儿曾文徽在馆驿看守,自己与赖垓和严起恒下楼,准备前往府衙。 馆驿的馆丞正在见三位上官下来,赶紧满脸堆着笑容上前,恭敬问道:“三位大人可需马车?” “不必了,去忙你的吧。”曾樱拒绝道。 馆丞见状,便行礼退到了一边,默默看着三人联袂离去。 等到三人走远,馆丞抬头看了看二楼,正好瞧见楼上客房门前的青年正盯着他看。 “公子可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馆丞仰面问道,曾文徽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房间之中。 申时,曾樱三人步行前往府衙。 大街上,依然行人不少,来来往往,顶着这烈日出行。 三人已经顾不上奇怪,脚步匆匆来到了嘉兴府衙。 门前的侍卫的衙役见三位上差到来,不敢阻拦,急匆匆往内堂通传。 曾樱径直走进了大院之中,府堂之上空无一人,两侧的六房之中,也十分冷清。 只有经历司的公房之中,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曾樱径直便向着经历司走去,堂前的衙役见状,有些无措,悄悄转身,朝着后院小跑而去。 经历司中,书办们算盘打的震天响,桌案上的簿册堆积如山,每个人都表情凝重,神态各异。 见有人进来,一个年纪较大的管事书办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赶忙上前道:“小的经历司书办景渠,拜见三位大人!” “经历何在?”曾樱问道。 “回大人,本司经历之位一直空缺。”景渠答道。 景渠是老书办了,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一看三人公服上的补子,他心中就已经猜到了三人的身份。 这三位定然就是三法司派来的上差,现在直奔经历司,看来是已经嗅到了什么。 陶明让他做的假账册,他还没有做完,若是这三位上官现在就要查验,那可就麻烦了了。 景渠心中顿时忐忑起来,忽然有了一种身陷泥潭的感觉。 房中的算盘声戛然而止,吏员们都默默站在自己的桌案前,垂首而立。 曾樱迈动脚步,走到了景渠的桌前,翻起了桌上的账册。 景渠大惊,心中顿时慌了神,额头上的汗珠子如豆一般大。 “你紧张什么?”严起恒一直在观察这老书办的神情,敏锐的察觉到了其刻意掩饰的慌张。 “大人说笑了,小人没有紧张。”景渠强笑道。 “没有紧张你流这么多汗?”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那你手抖什么?” “哦,握笔太久,手腕酸困,活动活动。” 严起恒笑了起来,没有再问,景渠却已经是心中害怕的不得了。 这时,赖垓也走到了别的吏员面前,翻看起来他们手中的账册。 曾樱手中翻看的,正是景渠准备做的钱粮假账。 上面的内容只完成了一半,而那本用来对照的真实账册,就混在桌上那一堆账册之中。 一旦让曾樱看到,那便是东窗事发。 景渠目不转睛的盯着曾樱,默默祈求着真实账册不要被其发现。 曾樱翻看半天,举着账册回头忽然问道:“今岁的税赋应当早已登记造册,为何现在才做?” “本司无有经历,故而耽误了。”景渠心念电转,机智答道。 “今岁嘉兴府收入钱粮几何?” “回大人,今岁收入米四十万石,银十八万两,丝绢布两千匹,茶叶三百斤。” “府库储藏几何?” “小人还在与户房核验检点之中,前些日子,太湖水师在我嘉兴驻军,消耗了不少钱粮。” 景渠按照陶明所说,有板有眼地对答道。 曾樱想了想,这老书办所说确实不假,所以并未多疑。 他放下了手中的账册,正欲翻看堆放的其余账册。 这时景渠再也压不住心中惊慌,他眼珠一转,佯装摔倒,直直将桌案撞翻在地。 登时,桌上的笔墨纸砚摔了一地,成堆的账册散落,景渠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在地上痛苦的打起滚来。 房中的众人大惊,曾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了一跳。 赖垓眉头紧锁,扫视着其余尔等吏员。 严起恒三两步上前,蹲在了景渠身边,急忙将其手从脖子上拉开。 景渠却是翻着白眼,浑身颤抖不止,就像是中了邪一般。 曾樱面色难看起来,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 严起恒伸手按在了景渠腕脉之上,目光一冷,忽然松手道:“别装了!” “你这奸猾书吏,佯装疯癫,有何企图?” “莫不是这桌案之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着,严起恒的目光就开始在散落在地上的账册上扫视起来。 曾樱更是面色冷峻,看着还在还在强装的书吏,心中疑问重重。 四周的书吏都吓傻了,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互相眉来眼去。 赖垓注意到了其他人的神色,明白这些人定然是知道些什么。 于是他正想拉过一人询问,这时,忽然门外进来了一人,正是赶来的推官陶明。 “三位上官前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下官好迎接各位。” “景渠,你这废物,还不快滚?” “竟然在几位大人面前丢人现眼,若不是看你家中清贫,又有这癫疯怪症实在是可怜,本官早就将你革除了!” “赶紧滚回家去,真是丢人!” 陶明一进门,就指着地上正在左右打滚的景渠破口大骂道。 景渠听到陶明的声音,忽然一骨碌从地上坐了起来,就像是恶疾突愈一般,转变之快,令人咋舌。 在曾樱三人的注视之下,景渠向陶明行了个礼,便躬身匆匆退去。 两人交错的瞬间,目光触碰,随即分离。 陶明冷漠的神情很快转变,扭头对着曾樱笑问道:“下官来迟,请曾大人恕罪。” “不知曾大人亲至,有何吩咐?” 陶明现在才来,曾樱猜测他方才应当不在府衙,一定是外出,方才返回。 “吩咐倒谈不上,只是我麾下随员被贵府官差误抓了,本官前来保释。” “诶?府中快班的确是在街上抓了几个形迹可疑之人,原来是曾大人的随员,那真是误会了,误会!” “既然是误会,那陶推官就请放人吧。” “放!这就放!” 陶明当即喊来了差役,命其往牢城提人。 曾樱虽然嘴上说是误会,但是心中却是半点不相信陶明的话。 “三位大人,请移步堂中稍坐。” “人,马上就送回来。” 说完,陶明便请三人移步府堂,曾樱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凌乱的账册,便离开了经历司的公房。 陶明走在前面引路,暗戳戳的松了口气,还好他回来的及时,不然景渠定然要露了马脚。 回到了府堂之中,曾樱坐在了上首,余者皆依次落座于左,陶明坐在了右侧。 堂中有些冷场,曾樱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陶明身上。 陶明低着头,即便是没有与三人对视,他也感受到了十分沉重的压迫感。 就这样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曾文德四人被带了过来。 曾樱打量了一下几人,见他们完好无损,心中松了口气。 “曾大人,人带来了,实在是一场误会。” “府上的衙役也是职责所在,多有得罪了,几位!” 陶明站了起来,向众人行礼说道。 堂中的曾文思则是翻了翻白眼,狠狠瞪了陶明一眼。 他们被抓,一来是因为发现了秀水街上的古怪,二来则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陶推官,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开始办正事吧。” “请曾大人吩咐。” “此次本官奉命前来,来做什么,想必就不用多说了吧?” “那是自然。” “好!本官现在要吊刷文卷,今岁的所有案牍公文,尽数调出,送至公堂!” “下官这就带人去架阁库调取,请大人稍后。” 陶明说罢,便离开了府堂,带着差役前往架阁库所在的别院。 曾文德见堂中没了外人,于是上前小声说道:“秀水街上百姓,恐他人所扮。” “我等欲往别处探查,却被衙役适时拦住。” “这嘉兴城,恐眼见为虚。” 曾文德的话,赖垓与严起恒也都听见,两人面上皆是凝重之色。 现在他们就像是掉入了蛛网之中,想要调查些什么,恐怕很难。 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推官陶明在此经营已久,想要破局,仅靠他们几人看来是不可能了。 曾樱感到一阵无名之火在腹中燃烧,山河动荡,朝纲崩溃,秩序混乱,地方府衙,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是令人惊心。 这时,杂役送来了茶水,曾樱正要端杯解渴,忽然传来了呼喝声。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啊!” 堂中众人一惊,急忙移步院中查看。 曾樱健步如飞,走出公堂,一出去就看到了滚滚黑烟冲天而上。 火势蔓延的已经难以扑灭,烟气蔽日。 “那是何处???” 曾樱一把拉住了正提着水桶小跑的杂役,急声喝问道。 “架阁库,那是架阁库!” 杂役挣脱了曾樱的手,着急忙慌的前去救火。 曾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被大火吞噬的阁楼,心中既无奈而又愤怒。 赖垓与严起恒也是气的面色铁青,竟然在这种时候失火,这哪里像是巧合,分明是有人在故意作祟! 府中的所有人都赶往别院救火,只有曾樱众人不动分毫。 “我们走!” 忽然,曾樱拔腿就走,府衙的架阁库被烧毁,可是嘉兴府还有两个附郭县。 两县的县衙都在城中,他们也有各自的架阁库。 只要查看两县的架阁库,也能从中查出些东西来。 趁着衙役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别院架阁库,曾樱带着人悄悄离去。 两县的县衙在府衙以南,分别在府城的西南与东南角。 曾樱与决定兵分两路行动,严起恒与赖垓前往秀水县衙,他带着自己的子侄学生往嘉兴县衙。 众人火速分头行动,沿着秀水街一路向南,街上的行人依旧是川流不息。 两边的摊贩也与他们进城时的景象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动。 甚至连吆喝声都是完全一致,叫卖不断。 所有人都像是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与提线木偶一般。 走在这样的街上,曾樱只觉得汗毛倒竖,脊背发凉。 府衙架阁库的大火,惹得路人纷纷回望,但是他们的脸上,却满是麻木之情。 一路急行,曾樱带着人来到了嘉兴县署。 县署坐落在一条偏僻冷清的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大门前的鸣冤鼓上满是灰尘,看上去许久没有人打理了。 曾樱透过敞开的大门,往内探视了一番,公堂上也空无一人。 于是他带头走了进去,在院子西边的偏房前,一个身穿绿袍的官员正两手撑着脑袋坐在房前的石阶上发呆。 见走进来了几人,那人才回过神来,满脸诧异的站起身来。 再定睛一看,来人竟身着青袍,便急忙躬身行礼道:“下官嘉兴县主簿,柳枝山,拜见大人。” “本官大理寺丞曾樱,柳主簿,为何县衙只你一人?” “衙门无事,门可罗雀,自然不必有人。” “这是何故?” 曾樱正色问道,堂堂县衙,乃一县中枢,竟然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柳枝山却是面色发苦,微微颔首,欲言又止。 “罢了,本官要查阅今岁县中钱粮人丁账册,黄册与白册一齐拿出来吧。” 曾樱急于查验账册,便没有继续追问。 府衙经历司的那老书吏,定然是在账册上掩盖什么,所以才那般表现。 现在只要看到附郭嘉兴县的账册,定然能发现蛛丝马迹。 “回大人,怕是不能了。” “嗯?为何?” 柳枝山就像是吃了黄连一样满腹苦水,他抬眼看了看这位上差,心中有许多话想要直言,可是他不敢。 虽然这位大理寺丞是杭州派来的,可是他一时也无法信任。 “这附郭两县的架阁库文档,尽数被转移到了府衙架阁库之中,本县的架阁库中,空空如也!” 曾樱闻言,愕然半晌,愣是没说出话来。 真是岂有此理,架阁库乃是各处治所的重地,地方官员岂能随意摆弄! 府衙更无权并收治下县衙的架阁库文档。 这嘉兴府,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柳枝山站在那里,连连叹气,他这个主簿就是个空架子,用来装点门面的。 实际上,两个附郭县的管辖权早已经被府衙给拿走了。 据他所知,就连嘉兴下辖的其他没有知县的县,也几乎都被府衙直接掌控。 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嘉善县,知县李陈玉乃是崇祯七年进士,被任为嘉善知县,后来被南京朝廷起任为太仆卿。 弘光亡后,李陈玉投杭州,自请出知故地嘉善至今。 把持嘉兴府务的推官陶明一直没有能将李陈玉拿捏,所以整个嘉兴,只有嘉善县一切如常。 “看来这把大火,的确是烧给咱们看的了!” “陶明,你好大的胆子!” 曾樱气急,忍不住当场骂了起来。 柳枝山神色黯然,不敢说话,他已经想清楚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大人物的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妙。 嘉兴府的水,深不见底,他若是一脚踏进去,只会粉身碎骨。 官场人生,难得糊涂。 曾樱没想到他竟在这小小的嘉兴屡遭碰壁,寸步难行,心中有些挫败之感。 按照这柳枝山的说法,那严起恒与赖垓必然是无功而返了。 现在,他们彻底无从查起了,架阁库文档一把大火,将一切过往的记录烧的干干净净。 “回馆驿。” 曾樱看了看与他们拉开距离的嘉兴县主簿,对身后的随员们说道。 众人一无所获,无奈离开了县衙,沿着原路返回馆驿。 折返到了秀水主街之上,众人就像是陷入了轮回一般,同样的人喊着同样的号子,叫卖着同样的东西。 曾樱负手而行,眼睛时不时向四周扫寻。 曾文德也十分警惕,很快,他们就路过了先前那卖包子的摊位。 还是之前那个人,他也瞧见了曾文德几人,投来了充满敌意的目光。 众人这回不再招惹,迅速从其摊位前走过。 这时,曾樱忽然脚步一缓,猛地回过头去。 人群之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步履匆匆地沿街向南走去。 曾樱回过身,向跟在身边的徒弟阮旻锡低声说道:“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恩师。” “跟去看看。” “学生明白。” 说完,曾樱便继续迈步向着驿馆走去,曾文德与曾文思兄弟二人紧紧跟在父亲身后。 但阮旻锡却是故意拉着陈泰,放慢了步伐,渐渐与曾樱拉开了距离。 走了一段后,两人则是悄悄转向,向南快步行去。 阮旻锡方才看的真切,刚才在街的另一边与他们交错而过的正是那经历司老书办,景渠。 他带着陈泰一路追踪,很快便发现了景渠的身影。 景渠手中提着一包刚买的糕点,沿着秀水大街一路向南,随后在一处小路口折道向西。 阮旻锡与陈泰吊在其身后几十步外,行走在这无人的小巷之中。 两侧的门户紧闭,不闻人声,甚至连鸡犬啼鸣之声都没有,令两人心中生疑。 走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入了一处坊门之中,景渠在一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阮旻锡与陈泰十分警觉,两人赶紧隐蔽。 景渠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左右观察了一番,这才上前叩门。 咚咚咚! 等候片刻,院门半掩而开,景渠闪身入内,不见了踪影。 阮旻锡与陈泰迅速上前,来到了宅院门前。 院墙之上,探出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面盛开的花朵娇艳欲滴。 枯黄的木门看上去有些老旧破败,上面还有一副已经褪成白色的褶皱对联,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两人对视一眼,陈泰上前,附耳门扇之上,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 可他刚将耳朵凑上去,门扇忽然打开。 两人顿时愣住,陈泰更是吓得后跳几步,拉开了距离。 门内,景渠正手中握着菜刀,对两人冷眼相看。 陈泰沉背弓腰,蓄势待发,阮旻锡上前两步,站在陈泰身边,冷静地对景渠说道:“在下乃大理寺丞曾大人座下学生。” “奉大人之命,前来向先生请教一些问题。” “多有打扰,得罪了!” 景渠眯着眼睛,看着面前两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菜刀。 他走出门槛,探出脑袋在巷子中左右张望了几眼,突然一把拉住阮旻锡的袖子,将其拽入了门中。 陈泰快步跟上,景渠迅速紧闭院门,就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进了院子,阮旻锡一眼便看到了院墙边生长的梨树。 在梨树下,摆放着一个木盆,里面正泡着一堆衣物。 三间瓦房,便是全部,看上去十分清贫。 院中的竹筛中,还装着没有筛完的糟糠。 在院子正中,摆着一个四角的方木桌,景渠坐到了木桌旁的小木凳上,将手中的菜刀搁在了桌面上,看着两人问道:“跟踪我作甚?” “为何在经历司装疯?”阮旻锡上前问道。 景渠眨了眨眼睛,无奈的叹息一声,眉头挤成了一团。 阮旻锡顺势坐在了小木桌前,上身趴在木桌上,将脸凑近到了景渠的跟前,目光十分锐利。 站在一旁的陈泰发现,阮旻锡的眼睛时不时看向那间门窗紧闭的上房。 他稍一思索,一个箭步就直接蹦到了房门之前。 景渠瞬间惊起,惊怒道:“站住,你站住!” 阮旻锡眼疾手快,抢在景渠前面,将桌上的菜刀直接拿走。 陈泰可不管那些,直接一脚将房门暴力踹开。 房内顿时便响起了尖叫声与哭喊声。 景渠发疯般冲了上来,抱住陈泰将其一把甩到了一旁,大吼道:“你们不要逼我,我只是个书办,我只是个连芝麻都不如的小吏。” “求求你们了,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不是朝廷的人吗?你们自己去查啊!” 陈泰退到了一边,阮旻锡走上前来,揪住了景渠的衣领,咬牙狠厉道:“你以为你能逃脱?” “你已经深陷其中了!” “把家人藏在屋子中,就能保住她们的性命了吗?” “你既然知道你是个连芝麻都不如的小吏,他们能捏死你,难道朝廷就不能了吗?” “你难道不知如今的杭州朝廷,控弦数十万,南征北战,无人可敌?” “区区嘉兴府,若是坏透了,遣数万大军彻底踏平,又有何妨?” 景渠被阮旻锡说的哽住,脸色涨红,欲哭无泪。 他回头看了看屋子中的妻子和孩子,狠狠的向着自己的胸膛捶打了几下。 屋外步步紧逼,身后便是家人,他已无处可退。 第二百六十一章 嘉兴盐政案(四) 第263章 嘉兴盐政案(四) 景渠没有功名,从小便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但独爱算学。 长大后,参加过两次乡试,但成绩都惨不忍睹,最终只好放弃。 后来因为擅长算学,便进入了嘉兴府为书办,原本在户房坐班,因做事认真,被调入了经历司之中。 今年他已三十有六,在府衙为吏也有十几年了,称得上是老书办。 景渠回头看了看屋中可怜巴巴的妻儿,心中酸楚难以抑制。 这些年,他从不拿昧良心的银子,微薄的俸禄只够勉强养家糊口。 阮旻锡见景渠面色为难,于是更进一步,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看着呢。” “可这世道,好人能有好报?”景渠抹了抹鼻头的清涕,反问道。 “若是人人都能得好报,世上岂不是无有恶人?那还要好人做什么?” 阮旻锡见景渠有所动摇,于是抓住机会劝说,景渠在嘉兴府衙常年为吏,其中内情,他必然知晓。 现在架阁库被焚,令他们无从下手,只要能从景渠这里打开突破口,便能顺藤摸瓜。 景渠拦在房门之前,低头沉思起来,似乎在试图说服自己。 陈泰也从门前离开,远离了屋子,想让景渠放下戒备。 阮旻锡没有催促,静静等着景渠拿定主意,他不是恶人,即便是景渠不愿意说,他也不会为难。 片刻,景渠回头将房门重新关起,往院中的小木桌前走去。 阮旻锡紧随其后,坐在了景渠的对面。 “你们问吧。” 景渠的一句话,令阮旻锡顿时心中激动起来。 可当他正要发问,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就如是毒蛇游身一般,景渠顿时浑身一颤,面色苍白,开始不断地哆嗦起来。 阮旻锡动作一滞,紧张地看向了陈泰,并将手中的菜刀递给了他。 “开门,景渠,陶大人给弟兄们发赏了!” 听到门外的声音,是自己在经历司中的同僚,景渠这才渐渐稳住心神。 他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然后向阮旻锡使了个眼色。 阮旻锡领会,迅速起身,拉着陈泰往偏房躲藏。 见两人藏好,景渠深呼吸一口,又搓了搓脸,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来了来了,别敲了,门板都要敲坏了!” 景渠口中一边喊着话,一边打开了院门。 “嘿,你怎这般慢?莫不是在白日宣淫?” “哈哈哈,老景讨了婆娘,就是不一样!” 门外,站着两个身穿圆领青袍的书吏,笑着打趣道。 他们身边,还放着一口大皮箱,不知道里面装些什么。 “进来坐坐?”景渠侧身,请两位同僚入内。 “不了不了,我们还要去下一家呢。”一名书吏说着,指了指身后停在街上的两架牛车。 景渠一看,车上载满了大箱子,看上去十分沉重。 陶明上午让他们下值了都回家看看,看来说的就是这个。 于是他便没有再留两人,客气了几句后,两名书吏便架着牛车缓缓离去。 景渠沉腰,费了老大的劲,将那箱子弄进了院子内,转身将院门关上,插紧了门栓。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望着箱子沉思了一会儿,便将其缓缓打开。 当看到里面东西的第一眼,景渠就愣住了。 一层五两重的银锭正亮闪闪的泛着光。 在银锭之下,是七八个布袋,景渠一眼便看到了袋子外散落的盐粒。 这时,躲藏在偏房之中的阮旻锡与陈泰走了出来,来到了景渠身边,看见了箱子中的银子与盐袋。 “这是封口银啊。”阮旻锡叹息道。 箱子中的大银锭少说也有三十个,这算下来也得一百五十两。 再加上那几袋子精盐,合算下来小两百两。 景渠作为本地的吏员,每月只给米,却无银,所以这约二百两的银子,对他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 他拿起了箱子中的一块银锭,放在掌中观摩了一阵,忽然瞳孔紧缩,这银锭,是库银! 这让景渠瞬间想到了府库之中,不翼而飞的那十八万两白银。 顿时吓得他将手中的银锭扔回了箱子当中。 阮旻锡管不了别的,心中焦急地问道:“赶紧说说你知道的事情。” 景渠将箱子盖上,陶明这一手,又有谁能挡得住呢? 但凡这口箱子在阮旻锡之前到来,他景渠也会选择拿了银子闭嘴。 这个世道,对于他这样的微末小吏来说,只有银子才是真的。 见景渠的想法被这一箱财物再次动摇,阮旻锡感到不妙。 陶明的每一步都赶在他们前面,再这样下去,这嘉兴府就真的是密不透风了。 这让阮旻锡心中感到了一阵无力,恩师曾樱此来,像是进入了一张无形的罗网之中,寸步难行。 一直默默不语的陈泰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景渠妻儿所在的屋子。 不能再耽搁了,对手一直在提前布局,他们再纠缠下去,只会处处落入下风。 陈泰一念至此,再顾不得别的,像是离弦之箭一般,冲进了那间屋子之中,将里面的妇人和半大孩童拽了出来。 景渠大惊失色,慌忙起身,喊道:“别别别!” “不要动我妻儿!” “我说,我都说!” 陈泰左手抓着妇人纤弱的胳膊,右手抓着孩童的脑袋,面露凶狠之色。 那孩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景渠中年得此独子,所以视之为命根子。 望着眼里噙着泪水,瑟瑟发抖强忍着不敢哭出声的孩子,景渠终究是低下了头。 阮旻锡心中很是矛盾,他刚才很想阻止陈泰,可是在陈泰飞奔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阻拦。 这让饱读圣贤书的阮旻锡感到了愧疚,可是他现在必须从景渠的口中掏出东西来才行。 “秀水街什么情况?” “假的,都是演给你们看的。” “是何人所扮,又是为何要演?” “一半是盐兵所扮,另一半是百姓。” 景渠怔怔看着地上,眼神变得空洞起来,每回答一句,就好像抽走他一股精神一般。 听到是盐兵所扮,阮旻锡暗道果然如此,怪不得那些摊贩都面有凶相。 “为何要演给我们看呢?”阮旻锡奇怪道,陶明只是代管嘉兴府,就算府治贫困,那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问到这个,景渠突然闭目长叹,面色痛苦起来。 “呵呵呵,这偌大的嘉兴城,早已十户九空,而今除了府衙与馆驿所在周遭的街坊有人之外,其余街坊,皆是空户。” “你们所见之人,皆是陶明安排来的。” 一言既出,令阮旻锡震惊的久久无言。 这嘉兴城可不是小城,整个大明有两个附郭县的府屈指可数。 洪武年间,嘉兴府有人口一百一十万人,到了宣德时期,嘉兴府总人口约为八十余万。 到了现在,就算人口下滑,怎么也应该有四五十万。 而两个附郭县的人口也应当有十多万人。 景渠竟然说嘉兴城十户九空,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城中的人,去哪儿了?” “盐场!” “盐场?什么盐场,需要这么多人?” “呵呵呵,此盐场非彼盐场,这盐场,它是吃人的地狱,是挫骨的磨盘,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 景渠神情恍惚,脸上不知是悲是喜,是哭是笑。 阮旻锡愕然,他意识到,这里的问题,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何处的盐场,是陶明这般做的吗?” “海盐县,秦驻山盐场,陶明?他只是给人当狗罢了。” “你是说他背后还有人?” “嘉兴潘家听说过吗?” “未曾听闻。” “潘家,百年世族,崇祯一朝,一门两进士,五举人,名震苏松嘉三府。” 阮旻锡一听,好家伙,这潘家竟然如此厉害,一门两进士,五举人,这属于是祖坟上连年冒青烟了。 这陶明背后之人若是潘家,那还真是不好对付。 对方家族数年经营,在地方根基牢固,在士林更是颇有名望,现在的朝廷之中,谁知道有没有他们的人。 近来听说内阁征召了一大批官员填补各处空缺,这其中有没有潘家门下的可就不知道了。 “所以是潘家幕后指使,陶明负责配合,制贩私盐?” “其中具体详情我难知晓,你们若是有能耐,便去海盐县与秦驻山盐场查一查吧。” “也就是说府城的百姓都被强制送去了盐场,沦为了盐丁。” “在那里,他们连人都算不上,这箱子里的盐,我是不敢吃的。” 景渠拍了拍手边的皮箱,语气低沉地说道。 阮旻锡长出了一口气,景渠所说的事情,令他既惊又怒。 他站起身来,向景渠说道:“多谢了,景大哥。” 景渠没有回答,微微点了点头。 阮旻锡招呼陈泰,准备迅速返回馆驿,将事情告知三位大人。 两人走到门口之时,景渠忽然叫住了他们。 阮旻锡回头,只见景渠走到了他的面前,从怀中摸出了一本有些发皱的账册,交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 “今日,陶明令我等伪造今岁钱粮税赋账册,这是我当时从架阁库中提取出的原本赋役账册。” “好!太好了!哈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今岁府库中有二十五万石米与十八万两白银不知去向,具体只能靠你们自己去查了。” “景大哥,你是个好人,等事情了结,我一定向座师举荐你!保重,告辞!” 景渠苦笑两下,没有答话,阮旻锡与陈泰揣着这本极为关键的账册离开了小院,匆匆向馆驿折返。 院中,景渠关好了院门,转身来到了妻儿身边。 “别怕别怕,他们是朝廷的人,朝廷会保护我们的。” “不哭了,不哭了!” 说完,他将妻子与儿子双双拥进了怀抱之中。 他的妻子此时眼中已经泛着泪花,孩子也终于不再强忍,哭出了声音来。 此时已经将近酉时,阳光稍减,热气渐消。 院墙之内的树枝,被风儿吹动,飘落了许多花瓣。 “走,今儿我买了你们最爱吃的糕点,尝尝去!” 景渠为妻儿抹去泪水,强颜欢笑道。 三人坐在了院中的小木桌前,景渠将一包糕点摆在了桌上。 他静静看着妻儿尝着糕点,心中充满了慰藉。 这一刻,是他每日下值后,最享受的时刻。 吃完了糕点,景渠的妻子便起身准备将院中浆洗了一半的衣裳洗完。 孩子似乎也平静了下来,景渠拿出了算筹,开始教他算学。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景渠脸色陡然剧变。 正在洗衣裳的妇人也慌忙起身,惊恐万分地抱起孩子向着屋内跑去,仿佛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敲门声十分猛烈,景渠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谁啊?”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 “老景,是我!” 声音是刚才前来送皮箱的同僚的声音,景渠皱起了眉头,奇怪他们为何又来了。 “又怎么了?” “嗨,陶大人还留了话,方才忘说了,这不送完东西正好顺路过来转达一下。” 景渠起身,犹豫了片刻,还是前去打开了院门。 门栓刚刚抽开,门扇就被人粗暴的推开,景渠还没反应过来,一班衙役就冲了进来。 那敲门的同僚尴尬的瞧了景渠一眼,便又低眉顺眼的低下头去,默默站在陶明身边。 “老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么粗俗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陶明扭了扭脖子,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话,一边走进了院子之内。 景渠此刻已经吓坏了,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 他将目光看向了那位同僚,可对方却是不敢与他对视。 难道是前面这两人来送箱子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什么?可他们也没有进到院子里。 “很奇怪本官是怎么知道的?” “本官让他送完箱子后,躲在你家附近监视,明白了吗?” 景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陶明早就对他不放心了。 自己刚刚帮了朝廷的人,没想到报复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老天爷,你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 陶明看到了院中木桌上那没有吃完的糕点,笑着上前,视线顺着木桌看向了上房。 景渠见状,毫不犹豫的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大人,下吏错了!” “请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一定将功折罪!” 陶明扭头回看,歪嘴轻笑道:“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 “小人也是被逼无奈,他们问秀水街的事情,小人就如实相告了。” “还有呢?” “没有了,小人发誓,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给了你这么多银子,还堵不住你的嘴,景渠啊景渠,让本官说你什么好呢?” 陶明踢了踢木桌旁的皮箱,语气中充满着火气。 景渠连忙跪爬到陶明面前,不断的磕头认错,向其求饶。 “大人,小的知错了,您要杀就杀小人一个吧,您看在这些年小人的苦劳上,放过我的家人吧。” “嘿,杀了你岂不是可惜?” 陶明嘿嘿坏笑起来,他冲着院中的衙役歪了歪头。 两名衙役得令,便径直向着上方冲去,景渠的头磕的速度更快,可陶明却是不理会。 见妻儿被人粗暴的从房中拖拽了出来,景渠终于忍无可忍,瞬间暴起,想要拿住陶明要挟。 可是他只是个书办,动作终究是慢了一些,被眼疾手快的衙役当场按倒在地。 “你还想杀我不成?”陶明惊奇道。 “放过我的家人吧,大人,求求你了!”景渠的头被衙役死死踩在地上,他奋力向陶明哀求道。 “我放过你,谁放过我?这都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景渠,你我都是狗罢了,吃里扒外,能有好下场吗?” “你以为你帮了朝廷的人他们就会护着你?” “你不过是个小吏罢了,谁在乎你啊?” 陶明三言两语的嘲讽,令景渠放弃了挣扎,他愤怒的瞪着陶明,眼神就像是要活吞了他。 “将他们捆了,统统带走!” 衙役们火速将这一家三口捆成了一串,跟着陶明离去。 那同僚看着被押出院门的景渠,脸上火辣辣的,见景渠那吃人的眼神,他苦巴巴道:“老景,我也没办法啊。” 他将景渠家的门缓缓闭合,跟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陶明带着人迅速消失在了无人的小巷尽头。 馆驿。 阮旻锡与陈泰一路小心翼翼地七拐八拐,他们没有走秀水大街,终于是安全返回了馆驿之中。 曾樱、严起恒、赖垓三人已经等候多时,见两人安全回来,悬着的心才堪堪放下。 “怎么去了这么久,有收获吗?”曾樱忙问道。 “有!”阮旻锡欣喜万分,从怀中掏出了那本皱巴巴的税赋账册,递到了三人面前。 曾樱大喜,连忙追问详情,阮旻锡便将前前后后的事情向三人讲述了一番。 得知城中真实情况的三人俱是惊怒不已,这嘉兴城,竟然成了一座空城。 他们自入城以来所见到的一切,都是陶明事先安排好的。 街上的百姓竟然都是大多都是盐兵所扮,仔细一想,问题便又来了,这些盐兵,又是何人麾下? 曾樱赶忙翻看起阮旻锡带回来的账册,封面上标注的是弘光元年嘉兴府钱粮收支详册。 这府衙的架阁库虽然被烧毁,但巧合的是这本最为关键的账册当时正好被景渠调了出来。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曾樱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心中顿时充满了干劲。 有了这本真实账册,便可以按照记录一一核对钱粮等物。 一旦核对不符,便坐实了陶明罪责,可以先拿下他。 况且景渠也说了,今岁的府库之中,二十五万石米与十八万两白银去向不明,只要顺着这个方向追查,一定能拨云见日。 曾樱粗略翻看了一下,确认账册上面尔等字迹不似新近造价,于是便将账册交给了赖垓保管。 “恩师,海盐县恐怕蹊跷更大。” “景渠说咱们应当去秦驻山盐场看看。” 阮旻锡向曾樱建议道,整件事,盐场,成了整个事情的关键点。 曾樱点点头,十分认同阮旻锡所说。 据他所知,秦驻山盐场是嘉兴最大的盐场,产量较高,所以这里设有盐科司。 秦驻山盐场又在海盐县境内,所以亦受海盐县监管。 “唉,可咱们被陶明的人盯上了,定然难以前往。” 阮旻锡有些无奈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陶明的监视之中,稍有动作,便会被其知晓,想要去秦驻山盐场,那定然不可能。 这时,曾樱三人却是互相对视一眼,神秘的笑了起来。 已经新建了角色资料卡,审核通过就可以点赞打赏投票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嘉兴盐政案(五) 第264章 嘉兴盐政案(五) 海盐县,以“海滨广斥,盐田相望”而得名。 县中多产盐巴,且产量丰富,因此这里也是商埠云集,市肆繁荣。 北都沦陷之时,原任的海盐知县挂印而去,不知所踪,弘光初立,朝政混乱,党争大起,更本无暇顾及地方官员的缺失。 这海盐知县的位置上,便一直没有人来补缺。 陶明掌控府事,逼走了一直代管海盐县事的主簿,将海盐县的六房全部换上了自己人。 现在掌握县中大权的乃是海盐县典史,许成奉。 许成奉本来是陶明身边的心腹家丁,因为深得陶明信任,所以陶明便将他塞进了海盐县中,挂了个典史之名。 原本典史是需要吏部诠选的,但是当时那个混乱情况,谁还管一个小小的典史任命呢? 就这样,许成奉一跃成为了一县实权人物,替陶明把控海盐县。 通往县衙的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看上去十分空旷。 夕阳的余晖铺洒一地,拉起了无数倒影。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快步走在街上,看上去十分焦急。 这时,他当面来了一队巡街的官差,大约有十几人,隔着老远,便喊话道:“喂,站在原地莫动!” 男子听到了官差的喊话,却是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去。 巡街的官差见状,当即就迎面小跑而来,准备好好教训一下男子。 等他们靠近,正要张口大骂,可忽然看清了男子的脸,瞬间色变。 “诶呦,是许典史,小的有眼无珠,冒犯典史大人了,请典史恕罪!” “严加巡街,有生面孔入城,一定要盯紧了!” “小的明白,四处城门都有已经安排好了。” “最近上面要刮风,你们都给我把尾巴夹住了。” “是是是,小的们明白,明白!” 许成奉说完,便继续向着县衙走去,那队巡街的官差心中松了口气,还好是许典史,换了别人,今日他们逃不了一顿板子。 县署门口,当值的差役见许成奉回来,赶紧上前伺候。 “去,叫两位典吏来,快点。” “是,小的这就去。” 许成奉返回后院,将那一身酸臭恶心的衣裳换下,又简单洗了洗脸,便坐在院中等候。 很快,院中来了两人,一老一少,都穿着蓝色圆领袍。 这老一点的是县署户房典吏杨吉苗,年轻的则是县署工房典吏于柏谷。 两人都是陶明安排来海盐县帮衬许成奉做事的,毕竟许成奉只是个家丁出身,大字不识半斗,需要有专业的人来操办具体的事务。 许成奉虽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他与杨吉苗和于柏谷的关系处的却是十分要好。 “怎么样,陶大人如何说?”杨吉苗坐在了许成奉的对面,十分关切的问道。 “咱们得再赶制一批出来,上面的事情,他去处理。”许成奉无奈地说道。 运往杭州的盐被人在临平山给劫了,连人带货,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许成奉也派人去临平山查探过了,可是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他只能亲自动身前往府城向陶明求援。 这一批盐,是供给杭州的王氏商行的,约有一千斤,数目着实不小。 而且这笔生意,对方因为急需,所以提前付了全部的款项,对他们可谓十分信任。 结果现在货没了,让他们没法向人家交待。 “日晒夜煮,昼夜不歇的赶制,也得七八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于柏谷心中稍微估算了一下,以他们现在的人手,最多需要七八日,快的话四五日便可完成。 杨吉苗点了点头,若是抓紧一些,四五日是可以将货补上的。 “陶大人没有说时间,但咱们还是得以最快的速度才行。” “还有,这回咱们得换个路子,不能再走陆路了,想办法走水路运过去。” 路上的运输路线已经不安全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很显然,他们实力不小。 虽然走水路会有很多麻烦,但为了安全起见,许成奉觉得这回还是走水路为妙。 “走水路也行,咱们有盐科司的条子,想来是能入城的。” 于柏谷心中稍有担忧,杭州城定然盘查很严,想要入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不知道海盐秦驻山盐科司的条子在杭州管不管用。 “若是进不去,便让王氏商行想办法吧。” “咱们把东西送到了就行。” 王氏商行若是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那还跟他们有什么好合作的。 许成奉只管送到,怎么接受,那他可管不着。 “盐场那边怎么样?” “今日又死了不少,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不打紧,很快会有新的补充。” “盐场传来的消息,今日产量不错,按照这个速度,五日之内,赶制一千斤没有问题。” 杨吉苗是户房的典吏,他负责掌管县中的税赋钱粮等等。 这县境内的盐场,每日产出都会汇总到他的手中。 海盐县的盐巴出入,都要经过杨吉苗的核验。 “柏谷,盐场那边的营建的如何?” “围子都扎起来了,望楼百步置一,还在建造之中。” “好!这也得抓紧,这回上面来者不善,盐场一定不能出事。” “明白,有韩大使的盐兵在,不必担心。” 许成奉与两人又聊了一阵,杨吉苗见无要事,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 于柏谷也紧随其后,两人双双离去。 县衙的杂役端来了吃食,许成奉奔波一日,腹中饥饿,便坐在院中狼吞虎咽起来。 曾经落魄流浪的他也是这么坐在陶明家宅的门前,吃着陶明施舍给他的粥饭。 天上的流云似火,霞光如梦,看上去夜里恐有大雨。 县署的大院之中十分清净,只有两三个杂役。 原本属于知县的正房与书房都上着锁。 许成奉虽然现在是县中主事的人,但他还是选择住在了简陋朴素的偏房之中。 用过饭,忽然起风,送来了难得的一丝清亮。 许成奉返回了卧房之中,一张床,一张桌,便是全部。 天色迅速的灰暗下来,阴云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就遮蔽了整片天空。 躺在榻上,听着外面若隐若现的雷声,许成奉有些难以入眠。 他扯过被子蒙住了头,从小,他便害怕打雷。 自幼他便失去了父亲,母亲进了大户人家当侍女,很少管他。 他便成了吃百家饭长大的流浪儿,住过破庙,钻过桥洞,也偷过东西。 还记得他流浪到嘉兴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雷雨天,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举目无亲,无处可去的他躲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前檐下。 后来,那家的小公子给了他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并请他入宅躲雨。 ...... “我叫陶明,你叫什么?” “许......许成奉。”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在街上?” “本来在城隍庙的,可是被人霸占了,将我赶了出来。” “哦~我今年十岁,你呢?” “我也是。” “我去和爹娘说,将你留在我家,陪我读书吧。” “啊?为......为什么?” “书上说善不可失,勿以善小而不为嘛。” ......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雷声过后,外面响起了雨打门窗的声音。 “典史?” “典史?” 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许成奉从被子中探出脑袋,问道:“何事?” “嘉兴送来的口子到了。” “知道了,我这就来。” 许成奉迅速起身,拿起了挂在墙上的油纸伞,出门冒雨往前院走去。 前院之中,黑压压一片人影,四周的廊道中,站满了举着火把的盐兵与衙役。 院中的人站在大雨之中,浑身被淋的湿透。 这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被拴在一根绳子之上。 许成奉打着伞来到了公堂前,天色漆黑,再加上雨幕阻隔,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根本看不清这些人的脸。 这时,天上划过一道闪电,在一瞬间的明亮之中,许成奉看清了站在前面的几人模样。 一个半边脸上带伤的男子在瞪着他,许成奉面无表情,压根没有在意。 这样的表情他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心中早已习惯。 “许典史,这一批是两百人,陶大人说不能一次性全都送回来。” “只能分批趁夜送回,现在府城那边还没有撕破脸,该谨慎还是得谨慎。” 一名送人前来的府衙班头披着蓑衣带着斗笠上前向许成奉交接道。 “知道了。” 许成奉点点头,那班头拱手退下。 雷雨交加,院中的人大多数都是麻木的,一动不动,任凭风吹雨打。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盯着许成奉,雨珠打在脸部的伤口上,疼的他牙关紧咬。 在人群最后,同样也有一个男子,隐藏在黑暗之中,脸上却是十分平静。 许成奉命人检点了一下人数,核对无误,便直接令手下快班班头带着盐兵与衙役将这些人暂时关押进县衙大牢之中。 盐兵们凶狠的驱赶着这些百姓,将他们押往大牢。 今夜大雨,不宜行路,只能等到天晴了,才能将这些人补充往秦驻山盐场。 安排完了事情,许成奉便返回卧房休息。 通往大牢的街上,雨水汇聚成了小溪,盐兵不断用鞭子抽打着百姓,催促他们加快步伐。 走在最末尾的男子一路左顾右盼,脚下的雨水已经没过了脚腕,城中的排水沟渠想来是年久失修,这样下去,说不定城中会内涝。 忽然,一条鞭子狠狠抽打在了他的背上。 “乱看什么?再看剁了你。” 押送的盐兵挥舞着鞭子喝骂道。 男子不敢作声,忍着背上的疼痛,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队伍之后。 一夜风雨,天亮之时,海盐城中,积水深处,可抵膝盖。 县署院中,也成了一片池塘,泥水漫上了公堂。 许成奉迷迷糊糊中,被杂役叫了起来。 得知城中内涝,于是连忙请工房典吏于柏谷带人疏浚。 虽然城中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但是还是有很多世族富商居住。 于柏谷连忙带着衙役与守城的盐兵共计五百人,开始疏通城中主街的排水沟渠。 大雨已经停歇,一大早,便云开雾散,天气放晴。 许成奉正要带人往城中查看情况,突然有一骑快马,踏着水花跑到了县衙门前。 “许典史,盐场出事!” “快说!” “昨夜大雨,秦驻山爆发山洪,冲毁了盐场棚户仓库,损失惨重!” “什么???” 许成奉惊的差点没跳起来,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是紧要关头,老天爷却是不给面子。 这下好了,想要尽快补上这一千斤盐,怕是无望了。 “损失几何,详细说来!” “库中存盐五百斤,尽数冲毁,盐丁估计有五千人不止。” “怎么会这么多?明知大雨,为何没有早做准备?” “嘿呀!咱们的人提醒了,可韩大使不听,说是阵雨无事,山洪爆发时,正是后半夜,根本没有防备。” 许成奉听后,心中既愤恨又无奈,这个盐科司大使韩琪,真是酒囊饭袋! 当初若不是看在他手中握着盐兵,陶大人才不会和他合作! 这种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回,就让他自己向上面的人解释去吧。 纵然心中愤怒,可是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问题,许成奉想了想,一边派人向府城报信,一边命人火速将昨夜新到的口子送往盐场补充。 这时,户房典吏杨吉苗赶来,说道:“昨夜大雨,盐田定然被冲毁不少,恢复盐田乃是要务。” “还好咱们丁口多,我这就调其他盐场的丁户往秦驻山。” 许成奉点点头,秦驻山是海盐县最大的盐场,除此之外,在澉浦所辖内的长墙山下,也有一个盐场,那里的规模仅次于秦驻山。 澉浦所原本是卫所,筑有所城,但废弛已久,那里现在成为了看管盐丁的地方。 两处盐场都归于秦驻山盐科司提调,但不同的是,长墙山盐场隶属于澉浦所辖内,现在更是被韩琪直接掌控。 对秦驻山盐场,他们是双重管辖,但是长墙山盐场,则是韩琪的囊中私物。 现在想要补充秦驻山盐场的丁户损失,必须从澉浦所与长墙山盐场抽调。 但一想到韩琪这种人,许成奉便知道,这事不好办。 于是他决定亲自出马,往秦驻山会一会韩琪。 他平时基本不去盐场,这是双方的约定,韩琪负责盐场生产,他负责转运调配。 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坏了规矩,他也要亲自走一趟。 正好,有一批丁口要送往盐场,他便准备正好顺路押送。 牢城门前,盐兵将昨夜的两百人提了出来,用绳子将这些人串成了一串。 许成奉骑在马上,在众人面前来回扫视。 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男子身上,这人身上的气质与其他人完全不同,在这两百人中,属于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男子发现了许成奉正盯着他看,心中微惊,与其对视片刻,便扭过头,看向了别处。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 许成奉举着马鞭,指着男子大声问道。 感谢小松鼠的打赏!!多谢! 第二百六十三章 嘉兴盐政案(六) 第265章 嘉兴盐政案(六) “阿巴~阿巴阿巴~” 面对许成奉的质问,男子张大嘴巴努力的说着话,可是出口的却是含糊不清的言语,手上也在卖力比划着看不懂的动作。 许成奉眉头一皱,竟然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怪不得看上去感觉有些独特。 这时,队伍已经全部到齐,他也不再纠结,下令出发。 两百人的队伍,由一百盐兵押送,出发前往秦驻山盐场。 出了县城,一路向东南,往海滨进发。 雨过天晴,今日难得是个凉爽的天气,所以许成奉走的非常快。 二十里的脚程,只用了两个时辰多便全部走完。 秦驻山,地如其名,曾因始皇帝南巡登山望海,故称秦驻。 山灵曾受始皇鞭,松至而今不仆颠。 天为涛吞无限北,地因沙涌有东边。 下滩黑剩先秦石,对岸青高旧越烟。 非此云崖撑海角,稻畦或恐作盐田。 此山高约数十丈,登山便可望海,东北坡陡峭,西南坡平缓,盐田分布在东边与南边的下滩之上。 仓库与棚户则主要建设在山的西边,盐科司大使韩琪的临时住所也在此处。 在棚户与仓库外围,围起了看不到头的栅栏,不过已经被冲垮了一部分。 许成奉带人抵达的时候,无数盐兵正监督着民夫重新修建着栅栏。 忙碌的山下打骂声此起彼伏,放眼看去,这些民夫中,上至白发老者,下至及冠青年,什么年龄的都有。 见有外人来,一队巡逻的盐兵拦了过来。 “站住,什么人?” “海盐典史,许成奉。” “哎哟,原来是许典史,失礼失礼。” “韩大使在何处?” “就在住所歇息呢。” 许成奉点点头,便在一名盐兵的带领之下,径直往韩琪的住所前去。 被押送的队伍中,那哑巴男子目中充满了讶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中满是震惊。 一望无际的棚户向南延伸,根本看不见尽头。 巡逻的盐兵更是三五成群,来回穿梭,驱赶着一串串沦为盐丁的百姓。 他甚至在棚户中,还听到了孩童的哭闹与喊叫,但很快就戛然而止。 向山而行,到处都是清理泥石的人,个个黑瘦,看上去十分虚弱。 这些人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在盐兵的呼喝之下,面无表情的做工。 就算是被鞭子抽打,他们脸上都没有任何变化。 从清理出来的路上走过,许成奉新带来的人已经被所看到的场景吓得面无人色。 路边,不断有面相残暴的盐兵投来凶狠的目光。 更有甚者,故意吹着口哨,调笑这拨新来的丁口。 “又来一茬新人。” “这茬没几个好看的娘们,我不要。” “倒是有几个长得俊的后生,斯哈。” 盐兵们哄笑起来,听到的人却像是如坠冰窟。 哑巴正左顾右盼,忽然脚下踩到了一个什么,险些让他崴了脚。 低头一看,沙土之中,露着半块白骨,再仔细一瞧,竟然是人的头盖骨。 复行几步,他又看见了几处露出泥沙的人骨。 哑巴心中骇然,在这里两三步便可见人之白骨。 实难想象,在这茫茫海滨的泥沙之下,还藏着多少尸骸。 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是海上波涛一般,起伏不定。 很快,许成奉停在了山脚下一处独户宅院之前,院门前,站着四个护门盐兵。 “海盐县典史许成奉,求见韩大使。” “典史稍后,容小的前去通禀。” 守门的盐兵迅速转身进院去通传,许成奉打量着这座建造的十分豪奢的宅邸,他已经能想象到韩琪的小日子有多么滋润。 跟在许成奉身后的队伍中,哑巴男子望着这座从外面就能看的出来豪奢的庭院,再一想到这宅子之下,是不是压着无数白骨,心中便升起了无名怒火。 等了片刻,宅门打开,许成奉背着手,捏着马鞭大步流星的走入了里面。 宅门直通前院正堂的路用平整的青石铺就,道路两边,三步一人,站满了护院的盐兵。 许成奉走在路中央,心中不禁嗤笑,这韩琪是有多胆小,竟然调这么多盐兵充当护院。 等他走到正堂门前,一眼便看到堂中已经站着一群舞姬,正在恭候他。 在上首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中年男人,肥头大耳,目如豆珠,眉头疏淡,正斜倚在旁边的桌案之上,百无聊赖的晃动着眼神。 “恭迎许大人!” 歌姬们一齐向许成奉行礼,柔声说道。 许成奉脸色微红,将视线从眼前的莺莺燕燕身上移开,走入了堂中。 “许典史,您怎么亲自来了?”韩琪慵懒的声音轻飘飘传来,落在了许成奉的耳中。 韩琪,秦驻山盐场盐科司大使,未入流,不在九品之列。 不过和许成奉不一样的是,韩琪这个盐科司大使可是前朝正式任命的,是有手续的。 但许成奉就不一样了,可以说是自己挂的典史名头,没有朝廷许可。 “出了这么大的事,韩大使还是稳如泰山啊。” 许成奉见对方根本不正眼看自己,也便不惯着对方,自己在堂中找位置坐下,将手中的马鞭重重拍在了手边的小桌之上。 “能有多大,死点人,毁点盐罢了。” “等盐田里的泥沙清理干净了,不就恢复了嘛!” 韩琪轻笑一声,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许成奉对韩琪的态度有些恼怒,库中五百斤存盐,那也叫一点儿? “上面催补一千斤,不知韩大使需要多久交付?” 韩琪略微一沉思,不紧不慢的说道:“一个月。” 许成奉直接大笑了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那二十日?” 许成奉摇了摇头。 “十五日,最快也只能十五日,这里有盐丁五万,这回死伤五千余,剩下的昼夜轮替,也得十五日。” 韩琪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语调,听得许成奉真的想抡起马鞭抽他的猪头。 “五日。” “断无可能!” “增加人手。” “何来人手?” 两人一问一答,许成奉瞬间眯起了眼睛,这韩琪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是上面的意思,我只是来传话,这个上面指的可不是陶大人,你想清楚了。” “五日,只有五日。” “门外我带来的二百人,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剩下的,看韩大使你了。” “在下告辞!” 许成奉也不惯着韩琪这臭毛病,反正他就是个办事的,盐供不上,那也是盐场的问题。 韩琪没想到这陶明的家奴竟然这么嚣张,见对方直接起身就走,他那张白胖的脸上,表情顿时变得阴狠起来。 他冲着护卫在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亲兵点点头,沉着脸一边上前,一边抽刀。 还没有走出堂外的许成奉耳朵一动,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抽刀声,心中咯噔一下,韩琪难不成要对他动手? 果不其然,背后忽然一阵阴风袭来,许成奉吓得汗毛倒竖,当即一跃而出,再回头看,那亲兵一刀砍空,正舔着嘴唇看着他。 这时,院中当值的盐兵也直接封住了去路,将许成奉堵在了正堂前。 “韩琪,你要杀我?”许成奉咬着牙,怒视着堂中的韩琪,语调尖锐地问道。 “你是?”韩琪肉乎乎的脸上,挤出了难看的假笑,随后又对着堂中的舞姬们说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许成奉瞬间明白了,韩琪是真的要杀他,只要他死了,什么锅就都能扣在他的头上了,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韩琪手中掌握着三千盐兵,幕后东家绝不会为了他许成奉一条烂命和韩琪翻脸。 到时候只会将所有的责任全部安在他的头上,平息了事。 这韩琪,竟然只在片刻之内,便生出了这般狠毒阴险的想法。 怎么办?前有杀手,后有堵截,这一遭,是入了龙潭虎穴,想要竖着走出去,怕是难了。 堂中,响起了丝竹鼓乐,舞姬们虽面色惊惶,但不敢不从韩琪之令,水袖轻舞,招展身姿。 那捉刀的韩琪亲兵,轻抚刀刃,邪笑着向许成奉走去。 许成奉不是习武之人,不会拳脚功夫,他只恨自己错看了韩琪的人性。 就在这时,忽然院门半开,有一名盐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他一路小跑进了堂中,向韩琪禀报道:“大使,有府城急信。” 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急忙呈递上去。 韩琪有些不耐烦地拿过信,看了一眼,信封上没有署名,于是便打开来看。 “停停停,都退下!” 只看了一眼信的开头,韩琪便冲着堂中大喝道。 那些跳舞的歌姬与奏乐的乐师如蒙大赦,迅速退下,那捉刀的亲兵也停住了脚步,站在堂前,看向了韩琪。 许成奉呼吸急促,不知道是何人送来的书信,但看韩琪那像是死了爹娘的表情,他便知道,一定不是陶明的信。 因为陶明根本拿捏不了韩琪,也不知道信中说了什么,竟然韩琪脸色这么难看。 韩琪捏着信纸,脸色凝重,来信之人,是他惹不起的人,现在在信中要求他五日补齐缺口,不得有误。 这与海盐典史许成奉所说的一模一样,不论许成奉是碰巧还是得了授意,现在杀了他已经毫无意义。 五日之内,若是自己无法赶制出这一千斤盐,一样是要倒霉的。 想了片刻,他忽然笑着看向了许成奉,起身快步上前,语气恭敬地说道:“诶唷,许典史,得罪了得罪了,方才神游太虚,迷迷糊糊中说的话您不要见怪。” “我这是老毛病了,总也改不掉,让您受惊了,来来来,请堂内就坐,咱们详谈赶工的事。” 许成奉站在原地半分不动,韩琪的话他是半分不信,这前倨后恭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不过从他的话中,许成奉大概猜到了,一定是上面的人催产,韩琪现在杀了他,已经没有什么用,只会白白得罪陶明,不划算。 “我看就在这里说话吧,堂内的椅子,烫屁股。” “哈哈哈,许典史说笑了,您刚才说增加人手,不知您有何高见?” “自然是澉浦所调人前来。” “哦,澉浦所啊,不知道调多少合适?” “这就是大使的事情了,某这个典史可管不得。” 许成奉冷冷答道,韩琪却是一脸笑容,浑然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 说罢,他便缓缓向后退去,原本后方堵截他的盐兵都看向了韩琪。 韩琪摆了摆手,这些盐兵才全部退开,放许成奉离开。 许成奉当即撒腿就跑,后怕所带来的心悸已经开始发作,他不是什么心理素质过硬的人,当他从大门跑出去的时候,已经开始腿软,脖子后的冷汗更是打湿了衣领。 他召来跟着他一同前来的班头,命其去找人将押送来的丁口交接一下,然后准备返回海盐县。 班头迅速离去,去寻盐场负责管理盐丁的人。 许成奉则感到一阵无力,直接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之上,想缓一缓力气。 即将沦为盐丁的人群之中,哑巴男子观察着许成奉,他察觉到了刚才在这宅子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多时,便来了一队盐兵,嘴里叼着没啃完肉的骨头,斜眼吊炮地大摇大摆走来。 为首的是个队官,也是一身横肉,走起来一抖一抖的,他来到了人群面前,从前来一一凑近看了过去,就像是在检验牲口一般。 走到了中间,他忽然站在了一个男子面前,发现对方脸上有伤,又仔细端详了一阵,于是向负责交接的海盐县班头说道:“这个不行啊,这个撑不过两天,那岂不是白吃我两天饭。” 盐兵队官的话引的坐在后面的许成奉投来了目光,他翻了翻白眼,没想到韩琪这儿还挺挑剔。 “带伤的不要,这个你们带回去吧。” “我们这不养吃白饭的。” “不行杀了吧,省的你们回去还要管饭。” “来啊,拉下去剁了喂狗。” 这队官十分傲慢,话音一落,便有两个盐兵上前,将那男子从队伍中拖了出来。 男子已经无力挣扎,队伍中,一个妇人死死捂着一个孩子的嘴,不让他喊出声来。 其余人则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动弹,生怕被选中喂狗。 “慢!” 许成奉忽然站了起来,拦住了拖人的盐兵。 队官回过头,见是海盐典史,态度稍微收敛了一些,没有发横。 “这个人我们带回去。” “嚯,许典史今日怎么发善心了?以前送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 “今日在阎王跟前兜了个圈,为了感谢老天爷,行个善,积点德。” “哈哈哈,那许典史积这点德可不够啊。” “后面那个哑巴,我也一并带回去。” “哑巴?站出来!” 队官听到有个哑巴,于是大喝道。 听到这里,哑巴男子只好战战兢兢走上前去,站在了众人前面。 那队官检查了一番,发现这哑巴正值壮年,四肢健全,正是干活的好料子。 “这个哑巴留下,正好用他看管仓库,不然还得选个人割舌头,甚是麻烦。” “那也好。” 许成奉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看了哑巴男子一眼,两人的目光微微碰撞,一触即分。 就连那个原本要被拖走喂狗的男子,也偏头看了过来,一脸惨笑,目光可怜。 哑巴男子看了看两人,便低下头去。 交接完毕,那队官便带着人离开了宅子门前,向南往棚区走去。 许成奉带着那个脸上受伤的男子,带队火速离开了盐场。 盐科司大使韩琪权衡再三,终于无可奈何的下了命令,抽调澉浦所关押的丁口五万,尽数往秦驻山盐场做工。 所有盐田,务必在翌日天亮之前整饬完毕,明日午时,便要开工,五日内,必须赶制一千斤盐巴出来。 命令一下,各处的督工的盐兵就发了狠,连抽带打,狠狠鞭策做工的苦力。 位于山东边的充满泥石的盐田之上,刚刚接收了新苦力的盐兵队官正训着话。 在他的手中,牵着一条用铁链拴着的大犬,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苦力们流口水。 尖牙利齿的狗嘴中,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咽之声。 令所有人都为之胆寒心惊,这般恶犬,实在是骇人。 “来了这里,就别想活着出去。” “偷懒喂狗,勤奋干死,这就是你们的归宿。” “在这,没有男女老幼之分,都特码得给老子往死了干!” “干得好,死了老子保你全尸,干不好,死了也要拉去喂狗。” “这三十亩盐田,明日辰时之前,给老子全部打理出来。” “知道了吗?” 盐兵队官说完,身边的恶犬就像是听懂了一般,跟着嘶吼了几声,吓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三十亩地,两百人,想要一夜之间将泥沙清理干净,那是真的要人命。 盐田之上,盖着一层从山上冲下来尔等泥土,将田垄全部冲毁。 “那个哑巴,你出来!” 队官训完话,冲着后排喊道。 哑巴男子赶忙屁颠屁颠地跑上前,缩着脖子驼着背,冲着那队官傻笑。 “你小子走运了,碰上了爷爷我。” “这边的临时库房刚好缺个人,就你来看管。” “说起来,上一个已经被老子喂了狗,骨头架子还在那挂着呢。” “好好干,看好仓库,老子照顾照顾你。” 队官说着,指了指远处一间没有被冲垮的一排库房,又指了指那库房门前挂着的一副血刺呼啦的骨头架子,对着哑巴说道。 哑巴男子顿时惊慌起来,双手抱着脑袋,口中不断的咿咿呀呀。 队官见状大笑,他很满意,于是便一把提溜着哑巴的衣领,拎着他朝库房走去。 其余的盐兵则不由分说的开始挥舞起了鞭子,催促苦力们开始干活。 哑巴男子任由被人拎着,丝毫不敢乱动,身后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令他心如刀绞。 通往海盐县的官道上,许成奉骑在马上,缓慢前行。 在他的身侧,脸上带伤的男子步行跟随。 后方,则是数百盐兵与官差随行。 “你唤何名?” “景渠。” “哦,看你这行头,教书的?” “府衙书办。” “嗯?陶大人麾下?” “是。” “看来你背叛了陶大人。” 许成奉没有生气,口中悠悠说道。 景渠没有心思回答,他现在正担心被扣在盐场的妻儿。 这回,他终于亲眼看见了盐场里是什么光景。 一想到妻儿面临的下场,他忍不住频频回头。 这时,许成奉忽然勒马,景渠抬头看向前方,发现迎面走来了一个穿着短褐的樵夫,身上背着一捆柴格,一捆青草,腰间别着镰刀。 见路上一队官差,樵夫赶紧让到了路边,请官差先过。 许成奉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才下令队伍继续出发。 路过樵夫身前的时候,许成奉才将目光移向了前方。 待众人通过,樵夫脚步飞快的离去,消失在了官道之上。 感谢小鲈鱼的打赏,盐政案故事大约十章,是辅助主线的血肉,大家莫急。 第二百六十四章 嘉兴盐政案(七) 第266章 嘉兴盐政案(七) 十月初一,晴。 韩琪从澉浦所城调来的五万苦力抵达了秦驻山盐场,加上原本的两万人,很快就将盐田重新整备完成。 七万苦力分成了两拨,开始昼夜不停的晒煮海水,生产盐巴。 海之滨,山之麓,几乎到处都是劳作的身影。 在秦驻山东山脚下,临时库房的门前,哑巴男子靠坐在墙边。 炙热的阳光,腥咸的海风,令人感到了阵阵不适。 哑巴的脖子上,挂着一大串钥匙,他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正在劳作的苦力,面无表情。 挂在库房大门上的人骨架被风吹得四处摆动,打在门扇上,就像是风铃一般。 盐兵们狠狠抽打着那些脚步稍缓的苦力,不断地有人昏倒在地,被盐兵拖走。 死人,是这里的常态,没有人会多看一眼,也没有人会心存怜悯。 活着的人只有恐惧,死了的人才是解脱。 哑巴只觉得嘴巴发苦,这时,盐兵队官正巧走过,看见哑巴守着库房,笑道:“不错,你这哑巴,倒是认真。” “今晚赏你块肉。” 说完,便匆匆离开,往山脚下的林荫处走去。 哑巴回头看了一眼,盐兵们正聚在阴凉处插科打诨。 一队负责挑淡水的苦力向着盐田走来,准备往库房中缸中添补。 哑巴起身开门,这时,一个挑夫忽然昏死过去。 押队的盐兵斜眼看了看,上前踢了两脚,便不再理会。 “奶奶的,浪费一桶水,真是晦气。” “又得害老子多跑一趟。” 挑夫们身上已经被晒成了紫红色,皮肤皲裂起卷。 哑巴见状,心头一动,于是上前挑起了那空出来的扁担,对着那盐兵咿咿呀呀比划了几下。 那盐兵似乎是看懂了哑巴的意思,笑道:“没想到你这哑巴还挺识趣。” “行,那你带他们去吧,老子在这歇会儿。” 哑巴连忙点头哈腰,冲着挑水的苦力们招了招手,带着人离开了库房。 取水的地方在秦驻山西边山脚,那里有自山上流下的溪水。 一路行进,所过之处,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地死亡,然后被默默拖走,不知去向。 山南,堆放着许多清理出来尔等泥石,上面萦绕着蚊蝇,密密麻麻一大片。 这些泥石中,裹挟着无数的尸体,都是那晚山洪中罹难的苦力。 到了取水的地方,哑巴示意其他人先挑,他要去解个小手。 他顺着山坡向上,隐入了林木之中,很快就爬到了高处。 西坡的树木茂盛,哑巴在上面搜寻了一阵,很快就站在了一处树下。 稍作等待,便感到身后有动静,随即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短褐,腰中别着镰刀的男子正站在他面前。 “末将京营总兵郑遵谦,奉命参见大人!” “郑总兵,你怎么亲自来了?!” “大人还是直说正事!” “好,澉浦所的人都调到了秦驻山盐场,郑总兵分偏师取澉浦,主力取长墙山,而后待命。” “明白了,朱大人,这是焰火,在下会在外围遍布夜不收,只要大人发焰火为号,大军须臾可到!” “好,本官先回去了!” “大人保重!” 说完,朱之瑜便将那焰火藏在了衣裳之中,郑遵谦则消失在了山中,他要潜伏到夜晚,才会找机会从盐场溜出去。 现在外围的围子和哨楼还没有完全修建好,所以盐场还是有很多盲区可以钻。 返回了山下,已经打好水的苦力正齐齐等待着。 朱之瑜冲着众人傻笑一番,然后默默抄起扁担,挑起了两桶水,带着众人原路返回。 见哑巴回来,在库房前歇息的那盐兵见状,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前拍了拍朱之瑜的脸,说道:“干得好,哑巴。” “终于轮到老子休息了。” 朱之瑜点头哈腰,向对方卖笑。 等所有人都离开库房,他才缓缓站直了身子,目光变的清澈而又深邃起来。 他出现在秦驻山盐场,还要从朱常淓面授机宜说起。 当时朱常淓授他巡盐御史,出巡嘉兴,命他等候京营郑遵谦部回师,然后一同前往。 后来内阁也抽调了人往嘉兴整治地方,于是朱之瑜便在等候期间,与曾樱三人见了面,促膝长谈了半日之久。 他们定下了计划,曾樱三人在明,朱之瑜在暗,双管齐下,看看嘉兴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与朝廷作对。 随后,朱之瑜往总宪张慎言处辞行,因为他是巡盐御史,属于是都察院的人,之前张慎言不在杭州,现在回来了,自然是要前往拜见。 得知朱之瑜要往嘉兴巡盐,张慎言想起了之前他在杭州街头处置的一场斗殴,于是便告知了朱之瑜。 朱之瑜十分敏锐,得知了杭州城中有个与谢家争抢盐业市场的王氏商行,而且还盐价奇高,这迅速引起了他的注意。 于是他便在杭州城中提前做了一番调查,在李宝的协助下,朱之瑜很快查到了最近王氏商行采购了一批数量为一千斤的盐,要从嘉兴运来。 朱之瑜断定这其中必有猫腻,于是十分果断,火速以潞王定秦剑调京营郑遵谦部出动。 郑遵谦也提前知道了配合朱之瑜的任务,所以迅速发兵,赶往临平山埋伏。 根据李宝提供给朱之瑜的消息,这里是对方运输队伍的必经之路。 果不其然,在当日晚,京营顺利在这里围捕了这支数百人的盐运队伍。 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京营,押送的盐兵根本不敢反抗,纷纷束手就擒。 朱之瑜直接带着京营连人带货押往了海宁县驻防,并且令郑遵谦直接封锁了海宁县,只进不出,防止消息走漏。 正如朱之瑜所料,一下子丢了一千斤盐,这么大的数目,不管是多大的牛鬼蛇神,它都会坐不住。 这一招打草惊蛇,对方果然是坐不住了,他也化妆潜入了这最大的秦驻山盐场之中。 原本他还想再等一些时间动手,但是现在他看着这些像牲口一样被抓来做苦力的百姓,实在是于心不忍。 所以他决定,提前动手,先一举破袭秦驻山盐场,将韩琪和他手下的武装盐兵先一网打尽。 这样一来,也算是剪除对手一副强有力的羽翼。 后面的大不了就用一个字来解决,那就是“杀”! 他的心中已经做好了当恶人的准备,也能想到自己这么做的下场,不过只要能铲除地方上的跗骨之蛆,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京营兵到位需要一定时间,最晚到今夜,便可以直接行动。 朱之瑜心中发慌,这还是他第一次干这种惊天大事,激动,害怕,惶恐在心中交融。 他走到了数十口装满淡水的水缸旁,用手掬起一小捧,往脸上拍了拍,令自己头脑清醒起来。 ...... 韩琪宅中,丝竹管乐之声悠扬,堂中的瓜果之香更是四处飘溢。 但座上的韩琪,却是一脸怒火,将手中的一封公文狠狠揉搓,重重摔在了地上。 堂中的小几前,坐着海盐县工房典吏,于柏谷。 今日,他是来督办盐场围栏的建造事宜,顺便给韩琪转来了从嘉善县发来的公文。 公文是暂驻在嘉善的都盐转运使方以智以及内阁首辅蒋德璟联名发来的。 内容于柏谷早已知道,阁老蒋德璟与盐运使方以智同时召见陶明与韩琪,令两人文到之日起,五日之内,赶往嘉善进见。 韩琪很清楚,他不能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嘉善的那个知县李陈玉,就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软硬不吃。 自从内阁蒋德璟与盐运使方以智抵达嘉兴后,便直接被李陈玉请去了嘉善暂驻。 原本还想着革新盐政的方以智和蒋德璟两人,到了嘉兴一看,才知道这里是另一片天地。 流毒已经深入膏肓之中,他二人无兵无卒,也只能望之空叹。 好在还有个嘉善没有被侵蚀,所以两人一直亲自镇在嘉善。 “这两个东西,分明是想骗我性命。”韩琪愤恨道。 “陶大人亦如此认为。”于柏谷应道。 “给他们脸了真是,要不是老子不想引起朝廷注意,直接发兵攻了他的嘉善县。” “哎哎哎,韩大使切莫冲动,万万不可。” “我就那么一说,陶大人准备怎么搪塞他们?” “就说近来庶务繁忙,无法脱身。” “那我也这么回复。” 韩琪满脸的不耐烦,朝廷送了两个吉祥物来,这俩吉祥物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于是他让手下的书吏写了回函,当即派信使送往嘉善。 专心吃着水果,欣赏着堂中舞乐的于柏谷,心中却是偷笑,人陶推官好歹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你这个大使不入品,回个什么函?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 海盐县城,县署门前。 许成奉将一个包袱递给了景渠,说道:“活命去吧,正好让我多积点阴德。” “日后入了黄泉,也好给阎王当个家奴。” 景渠双手接过了包袱,发觉有些沉,里面似乎装了银子,不免有些惊讶。 面前这个叫许成奉的典史,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感激他吧,他和陶明这些人沆瀣一气,做着奴役百姓要人性命的勾当。 怨恨他,他却又救了自己一命。 虽然心中很矛盾,但是景渠还是诚恳地道了声谢。 “不必谢,救一个人比杀一个人简单。” “快走吧。” 景渠挎上包袱,转身快步离开。 许成奉背着双手,静静看着,直到景渠的背影消失。 “少爷,杀人的事情,还是我来吧。” 景渠是陶明要杀的人,但是许成奉不愿让陶明的手上染上人命。 他没有杀景渠,也是为了给陶明留一条后路。 深深叹一口气,许成奉正要回转,却是见户房典吏杨吉苗皱着眉头向衙门走来。 “怎么了?” “王氏商行来人了,直接找到咱们县里来了。” “什么?现在人在哪?” “人马上就到。” 许成奉心中一惊,王氏商行的人找上门了,看来是后面的主家等不及了,按照各家规矩,他们是不能轻易来海盐县的。 杨吉苗也是一脸惶惶之情,这王氏商行,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背后的人才是正主。 两人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多久,就见两架马车停在了县衙门前。 前车之上,下来一个男子,看上去十分彪悍,站在车下,打量了一下县衙的门面,这才将目光看向了许成奉。 “在下杭州王氏商行掌柜,王大山,见过二位。” “在下海盐户房典吏杨吉苗,这位是典史许成奉。” “哦,原来是许典史,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幸会。” 王大山那一脸假笑的模样令许成奉有些不舒服,看得出来,对方今日是来发难的。 这时,后车之上的人也走了下来,许成奉一愣,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 只见对方一身青色绣裙,发上插着白色的玉簪,脸上胭脂淡淡,玉指轻柔地捻着一方手帕,缓缓走来。 杨吉苗老脸一红,不知道这女子什么来头,但着实长得如花似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这位是桐乡县范家大小姐,这回也是前来过问丢盐一事。” 王大山昂着头,十分神气的向两人介绍道。 许成奉顿时心中大惊,竟然连桐乡范氏也来人了,来的还是大小姐。 桐乡范氏,与嘉兴潘氏一样,都是名门世家,在各自的县中,都享有盛誉。 这范氏的家主,乃是崇祯初年就致仕的应天知府,范德善。 其在地方的人脉关系,不可小觑,应天知府,那可是南都脚下的官。 范家在桐乡又以仁善闻名,经常救济贫苦,被当地百姓称道。 这盐场的生意背后,范家也是股东之一,负责往南直隶销售。 虽然这回丢的盐中,不属于供给范家的那一块,但范家出面,一定四大家一致决定的。 “里面请吧。” 许成奉请两人入内说话,杨吉苗则去安排随行的下人与护卫。 将两人带到了后院之中,王大山不禁皱起了眉头,哪有招待客人往后院带的? 这姓许的典史,怎么这般不懂礼数? 许成奉招呼后院的杂役上茶水,便请两人就这样坐在了院中的石桌前。 范氏小姐倒是没有在意,应邀落座,反倒是王大山不乐意了,责备道:“待客为何不去正堂?莫不是看不起我等?” 许成奉兀自一笑,答道:“公堂上说话,我怕我长了良心。” 王大山牛眼一瞪,顿时被噎住了,他们做的本就是私盐的勾当,坐在公堂内说,好像是有些别扭,或者说是不吉利。 于是他只好气鼓鼓的坐了下来,瞪着许成奉。 “咱们开门见山,那批盐的去向,查清楚了吗?” “没有。” “没有?呵,你倒是说的痛快。” “五日内,便能重新起运一千斤,放心,我们很讲诚信。” 王大山拍了拍石桌,怒道:“五日,我们已经等不了五日了!” “为何?”许成奉奇怪道,一般来说,进货那都是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王氏商行怎么说也应当都有五日的存盐。 第二百六十五章 嘉兴盐政案(八) 第267章 嘉兴盐政案(八)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范氏长女说道:“谢家,就像是知道我们丢了盐一样,忽然关闭了在杭州的盐店,说是暂时歇业。” 许成奉略一沉思,便明白问题所在。 谢家忽然率先停止在杭州售盐,这样一来,百姓只能在垄断杭州盐业的王氏旗下的店铺购买。 需求忽然暴增,王氏的存盐定然支持不了五日。 就算盐价定的再高,若是谢家暗中偏偏以重金收购,一样会很快抄干净王氏的库存。 王氏要么强撑着卖直到耗尽库存闭店,要么就只能将盐价抬成天价。 只要王氏闭店一日,谢家就能以低价开售,全面抢占市场,一把将王氏垄断的杭州盐业拿下。 但王氏如果把盐价抬成天价,那朝廷必然不可能坐视不管,潞王已经还朝,到时候有多倒霉可说不好。 毕竟谢三宾人头,才落地没有多久。 高招,这是妥妥的高招,以退为进,直插要害。 “但赶制也需要时间。” 许成奉虽然知道事情紧急,可盐巴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今日我们前来,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意思吧?” 王大山声音低沉道,话语中,颇有威胁之意。 许成奉自然知道,上面的四大家不愿意放弃杭州的产业,毕竟那里可是朝廷所在,又是繁华之地。 “你们想怎么办?”许成奉问道。 “将你们库中的盐,先拿出来顶上。”王大山说道。 一旁的范氏女也点了点头,显然,这是四大家想出来的应急之策。 可许成奉却不能答应,官仓之中的存盐,那可是用来应付朝廷的。 现在朝廷派来的人就在府城,一旦他们寻机来海盐,发现库中无有存盐,那都不用再查,直接禀报朝廷,到时候他和陶明得先掉脑袋。 海盐县,可是产盐大县,官仓中怎么可能没有储盐。 “这是上头发的话,许典史。”王大山强调道。 “官仓中的盐,不能轻动,朝廷的人,可还在府城呢!”许成奉拒绝道。 “许成奉!你别忘了,你是在给谁做事!” 王大山见许成奉竟然敢拒绝,顿时气笑,站起身来,指着许成奉喝道。 范氏女的脸色也冷漠起来,幽幽道:“许典史,朝廷的盐运使和阁老来了这么久,不是也不敢轻动吗?” “怎么,来了几个虾兵蟹将,你就害怕了?” 许成奉却是说道:“陶大人说了,这回来的人,不一样!”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我不得不小心。” “官盐,不可轻动!” 见许成奉这般固执,王大山气的攥紧了拳头,若不是范氏女及时拦住,差点就要向许成奉动手。 范氏女起身,冷漠地注视着许成奉道:“你不答应,我换个人便是。” 说完,便带着王大山转身就走。 许成奉没有相送,心中甚是郁闷。 走到前院,户房典吏杨吉苗正站在户房门前等候。 范氏女径直走去,对着杨吉苗说道:“老杨,库中官盐有多少?” “回小姐,库中常备存盐一千五百斤。” “好,小姐我要调走一千斤,能办到吗?” “自无不可,但听小姐吩咐。” “辛苦你了,老杨,范家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小姐!” 杨吉苗十分恭敬,说完,便跟着范氏女与王大山向着县衙外走去。 不久,正在后院烦闷的许成奉接到了衙役的禀报,说杨吉苗打开了官仓,王氏商行的人与范氏的人正在将官盐装车。 许成奉顿时急了眼,火速召集了快班衙役与县中盐兵,冲向了官仓。 官仓前,停着数十辆大车,几百民夫正进进出出搬运着盐袋。 这些都是范氏女带来的桐乡人,看见有盐了,王大山更是喜笑颜开,一扫心中阴霾。 杨吉苗正监督清点着数目,防止搞错了数量。 正忙碌着,就看见乌泱泱一群盐兵提着刀杀了过来。 范氏女大惊失色,吓得花枝乱颤,急忙在家丁护卫下返回马车之上。 许成奉带人赶到,王大山拦在了前面。 “你想干什么?” “把官盐放回去。” “你难不成还真的想动手?” “要盐,自己去盐场找韩琪,库中官盐,今日你一粒也带不走,我说的!” 许成奉手中捉着长刀,语气十足冰冷。 王大山见对方不像是说假话,心中也毛了,万一这真是个愣头青,那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出了事,自有人担着,与你这典史无关,你只是奉命行事,何必如此?” “出了事,会害了陶大人。” “哈哈哈,没想到你倒是挺忠心,不过就算真的东窗事发,你觉得陶明躲得过?” “那与你无关。” 王大山神情扭曲起来,今日盐运不回去,王氏商行就要彻底退出杭州,这让他无法向背后的东家交待。 进退两难之际,范氏女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冲着许成奉喊道:“王氏背后是嘉善邹家,你不明白吗?”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许成奉一声大喝,吓得范氏女将头匆匆缩了回去,不敢再吱声。 “再说一次,把盐,搬回去!” 那些搬运的民夫,全都被许成奉的气势吓住,放下了肩上的盐袋子,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王大山却是不肯让步,挡在了许成奉面前,双拳紧握。 许成奉忽然一刀劈出,毫无征兆,王大山躲避不及,胸前被划开了一道血痕。 他震惊地看着许成奉,万万没想到对方真的敢杀他。 这时,许成奉上前,一把推开了王大山,十分不屑地冷冷道:“不敢动手你拦什么?” 杨吉苗已经吓傻,他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许成奉,见对方真的要杀人,他不禁两股战战,心中暗道不妙。 许成奉的盐兵一拥而上,开始逼迫民夫将大车上的盐全部搬回官仓之中。 王大山在震惊与后怕中,被家丁扶上了马车,为他处理伤口。 范氏女见事情竟然成了这般模样,坐在车中面若寒霜。 不久,所有的盐原封不动的入库,盐兵们封锁了官仓大门。 许成奉提着刀,走到了已经吓傻的杨吉苗面前,一把将其手中的锁钥夺过。 “你是范家的人?” “是......” “难怪,滚吧。” 杨吉苗如蒙大赦,赶紧连滚带爬,朝着范氏女的车架跟前跑去。 盐兵放了所有民夫,范氏女带着人灰溜溜离去。 王大山也乘车随后离开,两人没有各自打道回府,而是齐齐向着府城而去。 他们要去找陶明算账,一个陶明的家丁,竟然这般嚣张跋扈,敢违抗她们的命令,实在是胆大包天。 ...... 府城,馆驿。 陶明带着麾下衙役,为曾樱等人送来了瓜果点心。 馆驿的雅间之内,四人围坐在桌前。 “陶推官,架阁库的大火,调查明白了吗?”曾樱一脸平静地问道。 “回曾寺丞,调查明白了,乃是酷热所致。”陶明一脸严肃的答道。 座中的赖垓与严起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可有人员伤亡?” “并无人员伤亡,架阁库平日无人前去。” “那就好,只是可惜了库中的文档。” “谁说不是呢,今岁这天气,实在是异常的很。” 曾樱点点头,这话倒是不假,不过陶明今日主动前来,不知道又是为了何事。 “三位大人,今日下官前来,乃是因为盐运使方大人与阁老蒋大人来文召见。” “可现在府中事务繁忙,下官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想请三位大人能替下官解释一番。” 曾樱一听,心中便彻底明了,陶明这是害怕去了就回不来,所以想拿他们做挡箭牌。 赖垓笑了笑,抚须道:“府中事务,老夫可代你打理,阁老有召,如何敢拒?” “是啊,蒋阁老有召,岂能推脱,这小小府务,代为打理几日,还是不在话下的。”严起恒也附和道。 陶明闻言,低头沉思片刻,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既然两位大人都是这个意思,那下官真是多谢了!” “这几日,就劳烦两位大人了,下官一定尽快赶回。” “府中事务,经历司书办皆各有所司,大人们如有疑问,尽可询之。” 曾樱见陶明竟然答应了,心中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陶明是不敢去嘉善。 赖垓与严起恒也明显有些出乎意料,两人只能顺着陶明的话点点头,笑着答应下来,心中却也有些搞不懂陶明又在耍什么花招。 “那下官就告辞了,趁夜凉快,正好赶路,有劳三位大人了!” “陶推官尽可放心前去,见了阁老与方大人,代我三人问好。” “下官一定!” 说完,陶明便起身离去,带着人匆匆返回府衙。 一回去,他便命人准备船只,稍后便启程。 这是,正是申时,日头已有西沉之象。 一炷香后,陶明在城中码头登船,走水路往嘉善而去。 酉时末,就在陶敏离开嘉兴的一个时辰后,两架马车来到了府衙门前。 正是范氏女与王大山的马车。 王大山受了刀伤,躺在马车中没有下车。 范氏女派人去求见陶明,不一会儿,下人来报。 “小姐,陶大人不在府衙。” “不在?知道去哪儿了吗?” “打听了,说是去嘉善了!” “嘉善?” 听到陶明去了嘉善,范氏女一愣,因为王氏商行背后的东家就是嘉善大族。 邹家,乃嘉善世族,族中青年才俊层出不穷,在士林之中,名声极佳。 据说,他们还资助过之前的东林党人,也帮助过后来的复社中人。 陶明这时候去嘉善,是巧合还是有意? 这不禁让范氏女心中生疑起来,陶明去嘉善做什么? 躺在马车中疼的直哼唧的王大山得知陶明去了嘉善,一气之下,伤口忽绷,血流不止。 现在谁都能去嘉善,唯独他王大山不能。 因为杭州的事情没解决,他断然不敢去见东家,因为他没法交待。 王大山彻底郁闷,似乎,盐没调出来,人也没见到,这下彻底没了辙。 那个什么狗屁的许成奉,只有陶明的话才听,现在陶明不在,调官盐应急肯定是无望,只能赶紧另想办法。 范氏女见天色已晚,决定先往城中范氏名下的客栈休息,顺便与王大山共商对策。 马车回转之时,忽然见迎面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三个官员,后面跟着数人。 范氏女在车窗中瞧见,赶紧放下了帘子。 走来的正是曾樱三人,见府衙门前走了两架马车,以为是陶明出发,便没有多疑。 看到马车离去,曾樱等人入了府衙。 他们准备往架阁库的废墟查探一番。 府衙中的差役见上差到来,赶忙上前迎接。 “三位大人,后院的屋子都收拾好了。” “不必了,我们还是住在驿馆。” “是,大人。” “带我们去架阁库一观。” “大人这边请!” 那差役无有不应,当即带着曾樱等人前往架阁库所在的别院。 不久,就看见了上层塌毁,下层烧焦的架阁库,基本上已经化为了一片焦炭。 站在远处,还是能闻到强烈的焦味。 曾樱上前,站在废墟之前看了起来。 这么大额架阁库,有三层之高,平日里常人不得入内,那日只有陶明至此,若是人为,必然是他。 赖垓与严起恒也各自查探起来。 严起恒蹲在地上,手中捏起一块烧焦的木头,反复看了看。 这块木头已经烧透,轻轻一用力,便化为了灰烬。 他心中一直很奇怪,那日从陶明离开府堂,再到架阁库着火,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可是火势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烧的冲天而起。 乍一看没什么奇怪,但细细一想,是否有些太快了? 他又转向别处被烧毁的残骸,用手轻轻戳了戳,结果都是一碰便化为黑灰,足见火势之迅猛。 从发现火起,到开始救火,其实也没多长时间,按正常速度,木头梁柱应当不会烧这么透。 陶明所说的什么高温所致,那显然是信口胡诌,完全不可相信。 曾樱看了半天,没有什么发现,只能微微一叹,退了回来。 赖垓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心中只道是可惜。 只有严起恒若有所思的走了回来。 “这场火,有问题。” 曾樱与赖垓一听,瞬间凑了上来,齐齐看向了严起恒。 “震生不愧是刑名出身,厉害,快说来听听!” “火烧的太快,太透,让人不得不怀疑,库中提前被泼洒了助燃之物。” “助燃之物?” “对,譬如桐油。” 曾樱与赖垓开始沉默起来,如果真如严起恒所说,那又是何人提前在架阁库中泼洒了桐油呢? 这两天可能会有一天请假,不是太监,莫慌。 第二百六十六章 嘉兴盐政案(九) 第268章 嘉兴盐政案(九) 夜色如水,繁星点缀,秦驻山四面,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韩琪在自己的宅子中温香软玉抱满怀,正做着黄粱美梦。 山林之中,偶尔有眠鸟惊飞,从巡逻的盐兵头上飞过。 在东侧山脚之下,休息的盐兵们正围坐在篝火前,吃肉喝酒。 临时仓库处,朱之瑜一如往常的静静坐在门前,痴呆般地望着远处波光闪闪的海面。 盐田里的苦力还在劳作,仅仅白天,朱之瑜就看到从这里拖走了几十人,不知是死是活。 这时,管辖仓库的那个盐兵队官忽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肉,笑哈哈的对着朱之瑜说道:“来,说好的赏你块肉吃。” “来,吃吧。” 说着,队官便将一小块烤熟的肉扔到了地上。 焦糊的肉香令朱之瑜的鼻子动了一动,正要伸手去捡,却听到这盐兵队官说道:“等等。” “肉不是这么吃的,你得趴着吃。” “你没见过看门狗吗?” 朱之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随即便照着那队官的话,像条狗一般,爬到了地上,将肉用嘴叼了起来。 那队官忍俊不禁,连忙摆手道:“嗯,是条好犬。” “比我那条差不多了。” “吃吧吃吧。” 朱之瑜将那只有两三口大小的肉一口吞进了嘴里,连忙向这队官拱手答谢。 那队官看着朱之瑜吃完了肉,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香吗?” 朱之瑜点了点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正在咀嚼的嘴巴也突然慢了下来。 “这是人肉。” 呕~ 队官一说完,朱之瑜便感到腹中在那一瞬间开始翻江倒海,难以抑制。 他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还夹带着内疚与自责。 那队官用戏谑的眼神俯视着朱之瑜,就像是在看笑话。 朱之瑜将手塞进了口中,疯狂扣着自己的咽喉,想要将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强烈的刺激,令他涕泗横流,他突然想到了今天那些被从盐田中拉出去的人。 队官大笑着扬长而去,趴在地上的朱之瑜只觉得自己将苦胆都吐了出来。 这些人竟然连死人都不放过,真是毫无人性可言。 见队官走远,朱之瑜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撩起衣角擦了擦嘴,左右观察一番,见无人注意他,便转身返回了仓库之中。 他从怀中摸出了白日郑遵谦给他的焰火,夹在了院中的水缸之间。 然后又将院墙上的火把取了下来,点燃了焰火的引子。 随后他将仓库的院门插上了门栓,又用院中的几根扁担将门从内顶住。 焰火升空,绽开了光芒,将外面的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休息的盐兵们纷纷起身,正在劳作的苦力也都目光看向了夜空。 那正在逗狗玩的盐兵队官瞬间起身,惊诧莫名。 他低头一看,焰火是从仓库那里升起的,心中惊疑不定,当即呼喝着四周的盐兵齐齐向仓库奔去。 朱之瑜站在院中,心中已然恶心的想作呕。 绽放的焰火如昙花一现,夜空恢复了平静。 他已经听到了外面纷杂的吵嚷声,盐兵们的呼喝与脚步声逐渐接近。 很快,闻讯而来盐兵将仓库围住,那队官急匆匆想要一脚将门踹开,却没想到里面已经被顶住。 “他妈的,哑巴,开门!” 见没有反应,队官下令盐兵破门。 三五个大汉一起撞了上去,门扇被撞的一颤一颤。 朱之瑜的心跳也下意识地随之律动。 这仓库所在的院门,还算结实,院墙也很高,所以还能再支撑一会儿。 他只希望,郑遵谦的兵马,能尽快赶到。 盐兵还在狠狠撞门,那队官的脸色阴沉至极。 他不知道这个焰火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哑巴到底是什么人。 但显然,今夜已经不会再平静。 即便是现在抓住了这个哑巴,又能怎么样呢? 这时,有盐兵发现了南边的夜空中,似乎也升起了一颗烟花,看上去应当有些远,但依然能看见一团明亮。 这队官咬咬牙,他感到了不妙,于是他果断命人鸣锣示警。 同时,又派人往韩琪处汇报情况。 盐场内,锣声相传,最终响彻了整个秦驻山盐场各处。 所有的苦力开始被紧急驱赶回棚户,盐兵也开始在军官的调度下集结。 整个盐场开始显得有些混乱起来,数万人在四处奔走。 正在被窝中享受着人间极乐的韩琪,得到了盐兵的禀报。 这让正惬意的他顿时没了性趣,盐场又出事,令他十分恼怒。 “怎么最近这么多事?” “谁敢在我的盐场滋事?” “老子倒要看看,哪路豪杰想动我韩琪的盐场!” 韩琪一边穿衣,一边怒骂道,心中还以为是匪寇来劫盐。 这种事,过去也没少发生,但是韩琪手下的三千盐兵可比起这些草寇来说,可厉害多了。 穿好衣裳,韩琪夺门而出,带着亲卫来到了盐场之中。 守备盐场的盐兵已经集结完毕,正在等候着韩琪的指示。 临时仓库处,那队官见迟迟撞不开门,于是下令搭人梯,翻墙入内,擒拿哑巴。 院中,朱之瑜心急如焚,郑遵谦再不来,他的小命就要不保了。 “哑巴,出来,老子饶你一命!” “老子真是瞎了眼。” “你到底是什么人?” 盐兵正在搭人梯,准备翻墙,这队官冲着里面的朱之瑜喊话道。 朱之瑜没有回答,他已经看到了院墙之上,露出了半个脑袋。 就在这时,院中水缸中的水面开始泛起了阵阵涟漪。 正骑在院墙之上的盐兵忽然顿住,齐齐看向了南边。 底下的盐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上面的盐兵抻着脖子了望了一阵,面色忽然惨白。 “骑兵,是骑兵!” 终于,有人喊了出来,然后手忙脚乱的从墙上摔了下去。 地面,开始颤抖起来,那盐兵队官望着南边目瞪口呆。 一排排漆黑的魅影正顺着海滨如墙而来,时不时传来战马的嘶鸣。 军旗飘扬在夜幕之下,也看不清样式与字眼。 盐兵们慌了,有的迅速开溜,有的则傻傻的站在原地。 那队官见这阵势,心中已经知道,这秦驻山,今夜要变天了。 对方这架势,哪里是草寇的样子,这分明是朝廷的兵马来了! 于是他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山脚下跑去。 他麾下的盐兵见老大跑路,也都纷纷跟随。 这时,韩琪也得到了禀报,说是有骑兵杀到。 闻讯的韩琪大吃一惊,脸色剧变,骑兵? 一刹那,他的脑门上就密密麻麻渗出了汗珠。 他猜错了,这不是什么劫盐的匪寇,恐怕是朝廷派来的兵马! 再一想到之前那个海盐典史许成奉的话,韩琪这才有些后知后觉。 朝廷不但派来了三法司的官员前来巡视,原来还动用了兵马! 越想,韩琪越害怕,朝廷这回是动真格的了,看来整个嘉兴,要翻天了。 潞王的名头他是听过的,光一个御驾亲征就能看出来脾性。 而今又是得胜还朝,威望空前高涨,这种时候出手动他们,正是火候。 可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潞王要拿他们开刀,就算降了也是死路一条。 一念至此,韩琪邪念顿生,他对着手下盐兵的将官们说道:“弟兄们,今夜,强盗袭击,劫掠盐场,所有人,杀一个,赏银五两。” “我韩琪就在这等着你们拿人头来领赏!” 盐兵们个个激动起来,乐开了花,但是将官们却是面色凝重。 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在与朝廷对抗!这是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哪怕他们对韩琪再忠臣,可面对着灭九族的勾当,显然顾虑重重。 众将参差不齐的应诺,带着各自人马朝着来袭的京营骑兵杀去。 这里地形不适合骑兵跑马,所以郑遵谦部骑兵都是慢速小跑。 见有盐兵挥刀向他们杀来,领兵的参将一脸不屑之情。 这种虾兵蟹将,也想和他们京营过招? 盐兵们久居盐场,消息闭塞,再加上横行已久,所以毫无畏惧的杀了过来。 无知者无畏,他们还不知道,面前的京营,可是实实在在与鞑子搏杀过的劲旅。 京营骑兵原地止步,在一番号令之下,前排的骑兵举起了鸟铳。 这批鸟铳,是回京之后,郑遵谦部刚刚换装的迅雷铳。 一时间,火铳齐鸣,只穿着单衣的盐兵登时就被放倒了一大片。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了起来,这一下,彻底让盐兵清醒过来。 很多还在冲杀的人,开始畏惧的向后撤退。 京营的火铳开始轮射,铳响不断,打的面前的盐兵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盐兵的将官们见这一边倒的场面,本就不坚定的心志彻底崩坏,开始带着亲兵后撤。 韩琪没有等来领赏的人,却是等到了溃散的盐兵。 乱兵纷纷北窜,朝着海盐县的方向夺路而逃。 已经没有人再管韩琪,可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站在宅子门前的韩琪一脸颓然,心中有些绝望。 随后,郑遵谦领着所部主力赶到,六千步卒开进了盐场之中,开始清剿隐匿的盐兵。 棚户中心惊胆战的苦力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敢出去乱窜。 一直躲在临时仓库中的朱之瑜听到外面的呼喝声,知道是京营主力赶到,于是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院门,去寻郑遵谦。 互相寻找的两人很快碰面,朱之瑜迅速调兵围了韩琪住处。 门前,韩琪瘫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眼前的京营士卒。 朱之瑜强忍着恶心之感,上前说道:“韩琪,配合朝廷据实交待,尚能有活命机会。” “呵呵,你想让我咬人?”韩琪冷笑两声,轻蔑道。 “你也可以如此说。”朱之瑜冷冷说道。 只要韩琪老实交代,他便只需要拿着韩琪的口供,直接抓人法办。 这件事情,必须从速,因为一旦今夜的消息传了出去,被韩琪幕后之人知晓,必然会迅速做出应对。 “韩琪,你面前的,是京营的兵马,你明白吗?” 朱之瑜幽幽说道,他想让韩琪知道,朝廷的意志与决心,不可抵抗。 韩琪自然不傻,听懂了朱之瑜话中的意思。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何人?竟有这般胆量,亲自来我盐场潜伏。” “本官乃是潞王钦命的巡盐御史,朱之瑜!” “奉朝廷之命,受潞王所托,持天子剑,代天巡守!” “韩琪,本官劝你识时务一些。” “你不说,本官也能查得到,你说了,或许能免一死。” 听到朱之瑜说自己是巡盐御史,韩琪十分惊讶,反复打量了一番朱之瑜,这个中年御史,竟然有这般胆量。 韩琪沉默起来,心中有些动摇,其实朱之瑜的保证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这件事,他只有死路一条,朝廷要革新盐政,都动了兵马,不见血,怎么可能? 而他,要为朝廷推行盐政来祭旗。 自己和背后的那些人,最终一个也逃不掉掉脑袋的命运。 朱之瑜紧紧地盯着韩琪,继续说道:“韩琪,你看看这无垠盐田之中,有多少亡魂在看着你?” “他们都在等着你呢,你不拉着你背后的人一起下去,这些亡魂下辈子也会缠着你。” 韩琪听后,顿时一个哆嗦,目光畏惧的左右看了看。 死在这片盐田上的人,他自己都不敢想有多少。 在这里,人就是个消耗品,死了就换新的,根本没有什么怜惜。 那些白花花的盐巴之中,不但有被抓来百姓的眼泪与汗水,还有无数的怨念。 韩琪之所以长期在深宅之中,其实在他的心底,或许也是有一丝恐惧的。 “我说,我说了......” 朱之瑜当即一喜,命士卒架起韩琪,急匆匆入内,让韩琪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写下来。 郑遵谦在外,指挥士卒肃清盐兵,安抚百姓。 得知来的是朝廷的兵马,获救的百姓们并没有欢欣雀跃。 他们纷纷掩面相泣,有的则是坐在棚子中,静静发呆。 郑遵谦见状,深知这些百姓受苦已久,心中有些愧疚与愤怒。 不久之后,朱之瑜得到了韩琪书写的供状,他命人将这份供词誊抄数份,连夜送往杭州。 又唤来郑遵谦,命他发麾下数路兵马,按照供状交待,往各县直接拿人! 海盐典史许成奉、户房典吏杨吉苗、工房典吏于柏谷、嘉兴府推官陶明、嘉兴潘氏、桐乡范氏、嘉善邹氏,俱在捉拿名单之内。 郑遵谦遣麾下骑兵,分为四路,星夜疾驰四县,照单抓人。 朱之瑜暂时将韩琪的宅子作为了指挥处所,他命人将韩琪羁押在了偏房之中,开始核查韩琪交出来的盐场账册。 这些账册,详细记载了盐场的产盐量以及盐巴去向。 有了这些铁证,朱之瑜心中更是有底。 京营的士卒打开了盐场的大库,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三千盐兵,半数投降,郑遵谦原本想将这些乱兵尽数斩首,但被朱之瑜劝阻了。 朱之瑜正在翻看账册,这时,士卒押着一个盐兵来到了堂前。 “大人,人已带到!” 那盐兵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低着脑袋,连连叩拜。 “大老爷饶命,小的就是个走狗,啥也不知道哇!” “抬起头来。” 那盐兵缓缓抬头,当他看到坐在堂上的朱之瑜之时,一瞬间吓尿,裆下水流不止。 哑巴? “你你你......” 这盐兵正是先前喂朱之瑜吃人肉的盐兵队官,看到朱之瑜,整个人都打起了摆子。 这怎么可能? 这么大的官,怎么会亲自来做卧底之事? 一想到这个哑巴曾经匍匐在自己脚下像狗一般,这队官便觉得自己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真的是人肉吗?” “不不不,大人,罪人那是瞎说的,那不是人肉,是兔肉,是兔肉!” “哦~原来是兔肉。” “是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啊!” 那队官开始狠狠抽起了自己的脸颊,响亮的耳光声在堂中回荡。 朱之瑜坐在上首,堂中的烛火十分明亮。 “你该怎么死?” 那队官一听,瞬间头皮发麻,想要求饶,却恐惧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大人......您大量啊。” 朱之瑜一愣,搓了搓手,抿嘴道:“汝所言也对。” 那队官立马磕起头来拜谢。 但正在他心中庆幸劫后余生之时,却又传来了朱之瑜不咸不淡的声音。 “可惜,本官自以为不是君子,所以通常都是有仇必报。” 那队官正准备直起来的身子顿在了半空。 脸上,一瞬间没有了血色。 这个官,怎么不一样啊! 直娘求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嘉兴盐政案(十) 第269章 嘉兴盐政案(十) 十月初五的嘉兴夜晚,虽然月明星稀,夜空清朗,可在所有的官道之上,却呼啸着风雷。 夜深,海盐县南门,守门的盐兵正在不断地点头,打着瞌睡。 城上负责值守了望的盐兵也在眼皮打架。 忽然,远处火光乍现,马蹄声犹如百鼓齐擂。 值守的十几个盐兵俱是瞬间清醒,揉搓着眼睛,望向了远处。 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五百骑兵停在了城门外。 军容整肃,甲械精良,动如掣电,不动如山。 城上的盐兵都看傻了,如果不是认得那是明军的衣甲,他们还以为是鞑子来了。 这时,城下的领兵之将上前,冲着城头喊道:“京营公干,速速开城!” 雄厚的声音十分具有威慑力,在这夜晚,更是令盐兵们为之胆怯。 听到下面的兵马是京营,亦是让他们震惊不已。 何谓京营,乃是拱卫中枢的精锐之师,曾经的京营那都是选九边精锐整编而成。 现在京营的兵马出现在了城下,值守的盐兵们再没见识,也都知道出大事了,要变天了。 京营寻常不轻动,动则是天崩地裂的大事,或是外出平叛,或是随驾亲征。 值守的盐兵们没敢多犹豫,匆忙打开了南城门,引京营骑兵入城。 望着席卷入内的精锐骑兵,守门的盐兵们皆是瑟瑟发抖,束手而立,不敢稍动。 很快,海盐县署被团团围住,一时间,灯火如昼。 本在熟睡的许成奉听到了动静,差人去看,却迟迟没有回报,于是决定亲自往外视之。 结果,当他走出县署大门的那一刻,便愣住了。 旋即就是一声苦笑,没有紧张与害怕,只有如释重负的一声长叹。 京营把总策马上前,威严问道:“汝便是许成奉?” “正是。” “来人,拿下!” 没有多的废话,许成奉被京营当场捉拿。 随后,京营又遣人按照许成奉所说的住址,前去捉拿户房典吏杨吉苗与工房典吏于柏谷。 一炷香后,杨吉苗被捉拿归案,但于柏谷的家中却是空空如也,早已不知去向。 那京营把总当即上前,猝不及防地朝着许成奉小腹就是狠狠一拳,打的许成奉当场呕出了酸水。 “人呢?” “某着实不知。” 许成奉也很惊讶,于柏谷难不成提前得了什么消息? 京营把总见许成奉模样不像是说假话,于是便冷着脸,下令封锁四门,全城搜捕。 ...... 与此同时,在桐乡城下,京营叫开了城门,急速入城。 城中范家宅邸,跨街连路,有半城之势,可谓豪气。 京营带队的把总率兵兜兜转转,这才找到了正门。 他只有五百兵,想要围住范家宅子,有些困难,于是便决定直接突入,擒贼先擒王。 院墙外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范家的人。 宅子内,各方的烛火全部亮起,下人们早已汇聚在院子中,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 上房的房门打开,一个披着锦绣道袍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 下人端着水盆上前伺候,却被他挥手屏退。 他,就是范德善,前应天知府,桐乡首善。 久经官场的他,什么大风大浪都已经见过。 虽然年纪大了,但他已经耳聪目明,院外的动静与亮光,令他忽然心生感慨。 “唉,还是来了。” 没等他感慨完,就见三个年纪不同的男子匆匆赶来。 这是范德善的三个儿子,老大今年已经四十有五,目前家业都在他的操持之下。 “爹,莫怕,应当不是什么大事,许是那什么三法司的人搞鬼,儿子有死士三百,足以应对。” 长子范洪一边扣着衣裳的纽扣,一边从容地说道。 范德善呵呵一笑,轻轻摇头,他这个儿子,不懂官场,更不懂朝政,为了赚钱不择手段。 今夜这样的场景,范德善早就心中有所料想了。 “你怕吗?” “这有何好怕?朝廷又能如何?敢动咱们,朝廷就不怕士林的唾沫淹没他们?” 听到长子这样的回答,范德善忽然沉默了。 范洪贩卖私盐他是知道的,可他一直没有阻止,是因为范洪同样也大行善事,常常设立粥棚救济百姓。 可现在,范德善忽然觉得,自己在官场上精明了一辈子,可在儿子身上犯了致命的糊涂。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夜晚,缇骑四出,大捕东林,当时爹也是这样站在院中,凛然不惧。”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潞王也非先帝,洪儿,打开府门吧。” 范德善语重心长的对着长子范洪说道,脸上平静如水。 其他两个儿子听后,也是沉默不语的向着大哥点了点头。 范洪见状,面色阴沉起来,眼中俱是桀骜不驯之情。 他就是不信邪,三法司又如何? 今日动了他们范家,他们连桐乡都走不出去。 桐乡的百姓,可都是心向范家的! 这些年,他范洪广行善事,那可不是白白浪费银子和粮食的。 范洪咬咬牙,愤然转身,命府中死士集结,又遣人悄悄离府,鼓动城中百姓,准备和来人对抗。 见长子如此刚愎,范德善垂睫哀叹,神情怜悯的对着另外两个儿子说道:“日后三堂会审,你二人只消将罪责都推脱到为父身上便可。” “咱们范家不能无后啊。” 两个儿子听罢,面色哀伤的点点头,他们都是精明之人,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 范洪还在集结死士,但忽然一声爆响,将院中所有人都镇住,站在了原地惊愕万分。 只见,府门已经被崩成了碎屑,渣滓散落了一地。 弥漫的烟尘很快消散,范府的人这才看清,门外,一门小炮正冒着白烟。 这一炮,彻底将范府所有的人吓傻,除了范德善。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大概已经猜到,来的不是三法司的人。 京营兵卒没有冲入范府,只是在门外静静站着,无数双坚定而又杀气盎然的眼睛齐齐看着院内。 范洪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起来,是军队! 来的是军队!根本不是什么三法司的人! 院中的死士已经集结完毕,正等待着范洪的命令。 这三百人,都是他豢养已久的,也都有些拳脚。 范洪回头看了看远处的老父与兄弟,他自知范家要完了,可他心有不甘。 既然反不反,都是一死,干脆一搏,说不得能杀出去。 于是,范洪大手一挥,三百范家死士挥刀杀了出去。 门外带队的把总见状,冷漠无情的说道:“开炮。” 两门小型佛郎机被架在了府门之外,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里面。 只听两声炮响,想从大门杀出的死士瞬间被弹丸崩碎,化成了肉泥血水。 这等场面,直接吓坏了范府的下人,纷纷尖叫着抱头闭眼,开始乱窜。 炮声不绝,震撼桐乡全城。 正在京营绞杀范府死士之时,四面的街上,有百姓涌来。 察觉不对,那把总分兵阻截。 不明真相的百姓呼喝起来,想要冲破京营士卒的阻拦。 “何故欺压范大善人?” “范大善人有何罪责,朝廷如此对待?” 范洪派去的人在人群中鼓动着百姓,引得一时人声鼎沸。 京营把总毫不理会,他只是执行军令,在他那不屑与冷酷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京营可以踏平一切的气势与决心。 几番炮轰,就算是死士,也终究是扛不住这样的打击,三百人转眼间,能站着的已经寥寥无几。 范洪更是被对方可怖的战力所震撼,原本做困兽之斗的决心彻底动摇。 这真的是大明的兵马?不像啊,实在是太不像了! 听到外面有百姓的声援,范洪心生一计,他命人取白银一千两,抬出至府门外。 他提着心胆向外走去,京营把总骑在马上,看见了正在走出来的范洪,两眼一眯,心知此人定然要耍花招,于是高呼道:“我乃京营把总杜登春,奉潞王之命,捉拿不法!” “桐乡范氏,行伪善之举,掩不法之实,贩售私盐,哄抬盐价,走私敌虏,压榨百姓,罪大恶极!” “敬告桐乡父老,范氏之罪已被查实,莫要被其假仁假义所诓骗。” “潞王天威,朝廷之命,不容反抗!” “干犯国法者,杀无赦!” 把总杜登春,正是陈子龙的学生,夏完淳的好友。 在夏完淳就任舟山定海知县后,他也被陈子龙送进了京营任职历练。 原本被委任为郑遵谦麾下的一名哨长,前番随郑遵谦出征,因护民断后有功升为把总,统帅郑遵谦营骑兵五百。 杜登春的先声高呼,令不明真相被鼓动的百姓忽然气势一沮。 什么?范氏竟然犯了国法?? 或许别的听不懂,但是百姓们听到了杜登春话中的哄抬盐价与走私鞑虏,这可都是大罪啊。 于是百姓们渐渐安静下来,开始静观其变。 范洪安排的人见状,也是无计可施,百姓们畏官,是骨子里的,即便范氏对他们再好也没有用。 听见杜登春的喊话,范洪这才知道,来的竟然是京营的兵马,心中瞬间凉透。 下人将银子抬到了外面,杜登春骑在马上轻蔑一笑,大概猜到对方要做什么。 范洪站在门槛外,向杜登春拱手行礼道:“杜把总,在下范洪,这是白银一千两,请您高抬贵手,带着弟兄们往城中喝酒快活,给我范氏半个时辰的时间,可好?” “范洪,在下恩师陈子龙,你可听闻否?”杜登春直言笑道。 范洪话头一顿,将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江南才子陈子龙在江南那可是鼎鼎有名,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陈子龙乃复社魁首之一,素闻清廉忠正,才高八斗,有王佐之风。 他的学生,定然也不会是什么蝇营狗苟之辈。 “既然恩师是陈卧子,为何你却任了军职,还是个小小的把总,看来你这学生,也不过如此。” “哈哈哈,某非良才,乃愚钝之辈,自然不过如此,我复社中人,国之所需,便我所求,无甚名利之欲,亦不分说文武。” 杜登春一番慷慨之言,说的范洪无言以对。 片刻,他忽然疯笑起来,狠狠将门前装银子的皮箱全部推翻在地,白花花的银子滚落在了血水肉泥之中,令人唏嘘。 围观的百姓一片沉寂,那些沾染了血的银子,是他们一辈子都赚不来的。 这时候,他们忽然发现,范氏对他们好,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大恩大德,可对于范氏来说,就像是放了个屁那么简单。 有些头脑清楚的人,目光已经开始在人群中搜索起来。 范府院中,范德善也听见了杜登春的话,令人振聋发聩。 从外面这个投笔从戎的陈卧子的学生话中,范德善仿佛看到了如今朝堂上的景象。 “呼~还真是令人向往。” “只可惜糊涂一时,再难挽回。” 范德善自言自语地说着,缓缓迈步向外走去。 两个儿子也左右跟在身边,一起出府。 杜登春见范府首要已经拿住,于是命人封锁范府,等候朝廷处置。 他押着范氏父子四人,火速回转嘉兴府城。 而此时,嘉兴府城中,京营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破了潘府,将家主潘朗从睡梦中拿下。 在府衙当值的曾樱得报之时,兴奋地从榻上跳了下来。 这是收网的信号,是他们与巡盐御史朱之瑜早就约定好的。 先劫盐打草惊蛇,使对方自乱阵脚,再突袭盐场,拿下韩琪,从小抓起。 曾樱、严起恒以及赖垓都是用来吸引对方目光与注意力的,整个行动的核心人物其实是朱之瑜。 打死对方也没想到,朱之瑜敢混入盐场扮做苦力。 就算是他们得到了消息,也不知道朱之瑜人在何处。 想要弄点意外身亡的事故,都是无从下手。 被拿下的潘朗迅速被解往了嘉兴府衙审理,丝毫没有耽误。 曾樱是大理寺丞,严起恒是刑部主事,虽然不是三司会审,但也没有任何问题。 朱之瑜是巡盐御史,他举证揭发,京营奉王命抓人,再交由刑部审理,最后大理寺复核。 这一条龙,可谓是环环相扣,样样不差,早已准备就绪,丝毫不给对方操作反应的机会。 连夜抓,连夜审,连夜定罪,甚至都不用槛送杭州。 已经完全吓醒的潘朗一脸莫名其妙的跪在了府衙堂中。 左右站着威武的京营壮卒,堂上当中坐着大理寺左丞曾樱,左右分坐刑部主事严起恒与旁听的吏部主事赖垓。 赖垓甚至取来了笔墨,准备亲自全程记录。 潘朗见这架势,额头上冷汗连连,大脑在飞速运转,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位堂官目光灼灼,就像是火眼金睛一般,盯的潘朗毛骨悚然,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他心中明白,既然敢对他动手,就说明对方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但他有些奇怪,这三人一直在城中馆驿居住,也没有什么动作,怎么会突然行动。 等等,陶明怎么不见陶明? 陶明可是嘉兴府推官,他竟然不在,难道是...... 潘朗觉得陶明可能是被拿下了,然后将自己拉下了水。 曾樱三人就这么看着潘朗,也不问话,弄得潘朗跪在那里,越发的心中发毛。 他好歹是也是潘氏家主,大场面也经历过,可现在这种情况,换谁来,都会慌了神。 潘朗的脑中难以自制的开始胡思乱想,越想,他越害怕。 与韩琪沆瀣一气,贩卖私盐,自盐铁专营以来,这两块就是朝廷的禁脔,谁敢动,谁就得身死族灭。 坚硬的地面让潘朗的膝盖饱受折磨,压抑肃穆的气氛更是让他觉得胸闷气短。 忽然,堂外传来了动静。 一队士卒走来,潘朗不敢动弹,只能拼命用余光去看。 “末将京营把总杜登春,奉命缉拿桐乡范氏到案!” 说完,就见京营的士卒押着范氏父子四人来到堂上。 范德善是致仕官员,有功名在身,可以不跪而受审,所以站在了潘朗身边。 范洪与两个弟弟则是跪在了一旁。 潘朗脑中一道霹雳,范氏,也没了! 一刹那,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周身蔓延开来。 曾樱依旧是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杜登春便拱手退下。 堂中静极了,潘朗甚至能听见身旁之人的呼吸声。 他此刻,脑中已经一片混乱,不断的擦着额头的汗珠。 就这样,堂官不问话,就这么硬生生耗着。 范德善想主动开口,可是他没有脸面说话。 范洪垂头丧气,眼神无光,其余二子则低着头,各有心思。 曾樱也不着急,时不时端起茶杯喝上两口,润润干燥的嘴皮。 大约快半个时辰后,海盐县的许成奉等人也被押到,跪在了堂外的院子中候审。 那把总汇报了情况,海盐县工房典吏于柏谷消失,全城搜捕亦无收获。 曾樱与严起恒对视一眼,两人都起了疑心。 这次行动,是出自朱之瑜的指挥调度,而且是自秦驻山盐场开始,按理来说,不可能有走漏消息一说。 于柏谷是碰巧不在海盐县,还是说提前得知了风声? 如果是提前预知,那这风声,是从何而来? 赖垓也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问题,虽然于柏谷只是个工房典吏,有无他都可,但是他消失的背后,或许还有什么蹊跷。 许成奉跪在院中,面无表情,十分平静。 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他曾陪着陶明在这里渡过了好几年的时间。 那会儿还是崇祯年,陶明在这里治理刑狱,日日操劳,废寝忘食,他常常陪其熬到夜深人静之时。 时光,还真是不饶人,这一晃,快小十年了。 跪在许成奉侧后的杨吉苗就没有这般淡定了,浑身抖成了筛子,就像是刚出窝的小鸡仔一般。 许成奉瞥见,不屑地笑了笑,仰头望向了无垠的星空。 现在,就剩嘉善与平湖两处的人犯到案了。 曾樱喝着茶,算着时辰,这两处距离嘉兴城都差不多远,差不多也该到了。 刚放下茶杯,门外就传来了动静。 三人都看向了衙门大门,只见,两个身穿绯红官袍的人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数名官吏。 曾樱一看,便知道是驻在嘉善县的蒋阁老与盐运使方以智来了,于是立刻起身,下堂迎接。 “下官曾樱,拜见蒋阁老,方运使!” 赖垓与严起恒也纷纷行礼问候,只见那绣着锦鸡补服的红袍官员,伸手虚扶三人,笑道:“几位果然是朝廷干才,短短几日,便将地方蛇鼠一网打尽!” “阁老谬赞,此间功绩,可不在我三人之身。” “哦?那是何人手笔,竟如此犀利!” “回阁老,一切皆是巡盐御史朱之瑜之谋划,下官不过是依计行事。” 蒋德璟面上一喜,没想到破局的竟然是个御史,心中开始对朱之瑜好奇起来。 “朱御史何在?” “回阁老,朱御史尚在秦驻山盐场坐镇。” 蒋德璟点点头,扫视了一下堂中跪着的诸犯,长长出了一口心中的闷气。 自他到了嘉兴以来,就是这些人联手令他寸步难行。 他是阁老,很多事情不能亲自下场与他们较量,而运使方以智手中又无兵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动不了他们。 所以两人只能暂驻嘉善,在知县李陈玉的庇护下,等待朝廷支援。 现在好了,朱之瑜一举打破了这嘉善的大网,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站在蒋德璟身旁的,就是浙江都盐转运使方以智,年轻的他现在和蒋德璟一个心情,所有的憋屈总算得到了释放。 他本来还满怀一腔抱负,准备在嘉兴为潞王梳理革新盐政。 结果没想到地方官府糜烂败坏到了这种地步,他到嘉兴城的第一天,就被来了个下马威。 即便是提前发去了牌票,可也没有人搭理他。 推官陶明以没有知府为由,不愿配合方以智。 想要重新开设盐运使衙门,结果被各种阻挠,潘家甚至还宴请方以智,明里暗里包含了威胁利诱之意。 方以智愤怒不已,可也看透了嘉兴官府已经烂透,不堪使用,于是在禀报蒋德璟之后,两人便决定先保全自己,向朝廷求援。 第二百六十八章 嘉兴盐政案(十一) 第270章 嘉兴盐政案(十一) 星流月转,夜风细细。 嘉兴府堂之上,五官齐聚,阁老蒋德璟、运使方以智、大理寺丞曾樱、刑部主事严起恒、吏部主事赖垓,一时间,威压全场,令堂下人犯皆惶惶不安。 潘朗已经的心理防线已经在一点点崩溃,嘉兴四大家于范邹潘,如今三家已经被捕,只剩平湖于家,恐怕也难幸免。 蒋德璟居于案前正坐,余者分列左右而坐。 “严主事,还是你来主审,本官旁听便可。”蒋德璟说道。 见阁老发话,严起恒自然领命,他看了看堂中众人,目光锁定在了被抓回的陶明身上。 他别人都不想审,只想问陶明几个问题。 已经被摘去乌纱与官袍的陶明站在最前面,面对严起恒的那锐利的目光,他心中有些发虚。 “陶明,本官问你,架阁库可是你纵火焚烧?” 严起恒直接开口询问,陶明听后,明显一愣,然后面带讶异的摇摇头。 他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这时,他忽然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当时他赶去架阁库调取文卷,可是刚到架阁库门前,大火便一下子窜了起来。 当时他只顾着着急,没有别的感觉,可是现在,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似乎有些太巧了。 严起恒见陶明这般反应,他与曾樱、赖垓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底。 架阁库,不是陶明故意焚毁,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这个人又是何人指使,去焚毁架阁库,顺便嫁祸陶明呢? 严起恒又接着询问了陶明一些细节,便点点头,不再发问。 曾樱见状,于是拂手道:“都带下去,等候处置吧。” 听到曾樱的话,堂中的众人明显都愣了一下,堂下的范德善、潘朗、陶明、邹青云等人也是瞪大了眼睛。 这还没审定呢,怎么就直接等候处置了? 有罪你也议一议啊,好歹让人说两句。 一瞬间,潘朗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痛哭流涕地大声嘶吼起来:“为什么于家无事?为什么?” 平湖于家,是四大家之首,也是整个嘉兴十分有势力的家族。 这私盐的生意,当初就是于家一手组织,范氏、邹氏、潘氏都是后来一个一个被拉进来的。 这三家负责兜售私盐,而于家从各家抽利。 而于家,则是控制了盐场,为这三家提供货源。 但实际上,盐场这边,其实一直都是韩琪在具体管理,而陶明负责在韩琪与三家之间联络,于家,基本上什么也不用做。 于家,似乎在整个环节中无处不在,又好像处处不在。 潘朗见到最后,于家的人都没有出现在公堂之上,这让他情绪爆发。 当初可是于家的人牵头,现在东窗事发,于家却能幸免,这让他心中极度不平衡。 面对陶明的发疯,范洪心中也忽然反应过来,微微张口,心中惊讶不已。 三家落水,独你于家抽身,休想! 堂上,蒋德璟面色忽沉,一言不发。 方以智也低头沉思起来,随后扭头看向了曾樱。 曾樱却是不以为意,命兵卒将所有人都暂时羁押在后院,并严加看管。 待堂上清静下来,曾樱起身走出堂外,唤来了几个京营把总,从他们手中要来了朱之瑜下发的捉拿名单,转身走回了堂中。 他将名单分给了蒋德璟等人,众人看了起来。 “嘶~这上面,竟然没有写于家!” “这是怎么回事?” “朱御史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都敏锐的发现,这份捉拿名单之上,可没有写平湖于氏。 曾樱自然是早就发现了问题,潘朗方才忍不住的叫喊,已经说明了于家才是这一切最大的推手与组织者。 是朱之瑜疏忽了,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严起恒捏着名单,反复观看了几遍,忽然,他想到一个细节。 那就是京营回报之中,提到了海盐县走漏了一人,工房典吏,于柏谷。 这个人,他姓于。 巧合?但在严起恒看来,一切的偶然都是有必然因素存在。 于家没有在名单之中,这个于柏谷也提前躲过了京营锁拿,这说明,于家早就对此有所准备了,而且准备的十分周全。 可是巡盐御史朱之瑜忽然发难,这是没有定数的,于家难不成会未卜先知? 如果不是,那只能说明,有人在给于家提前通风报信,这个人可能在朝中,且消息灵通。 严起恒顿时皱起眉头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觉得自己早该想到的。 被朱之瑜扣下的那批私盐,是运往杭州的。 这么大的数量,如何进入杭州? 对方能这般有恃无恐的走陆路入城,杭州,一定有他们的关系。 如此一来,便也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何王氏商行能在杭州盐业一手遮天这么多年,还能肆意哄抬盐价,扰乱秩序。 通了,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严起恒将自己所想,向众人讲述了一遍,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但同时也看到了于家的实力。 潞王监国不久,他们的手还是伸进了新组建的朝堂,实在是厉害。 内阁大学士蒋德璟当即唤来笔墨,亲笔修书一封,命京营快马星夜送往杭州内阁。 于家能早有戒备,定然是躲在朝中的这只老鼠透漏了京营动向。 精明的于家知道朝廷出动了军队,所以料想到了今日局面,早早就抹除了整件事中于家的身影。 曾樱也派人往秦驻山盐场联络朱之瑜,韩琪,或许没有交待清楚。 “若无铁证,咱们不好动于家。”盐运使方以智叹气道。 蒋德璟也微微点头,连他也感到了一丝棘手。 于家家主,于英泰,是崇祯朝致仕的吏部左侍郎。 “致仕的吏部左侍郎,那还真是不好轻动。”曾樱闻言,感到了一阵头疼。 这吏部可不一样,是掌管官员考核升迁之事的。 也就是说,吏部官员的人脉,可以说深不见底。 像于英泰这样的吏部左侍郎,那更不用说,被他提拔,受他恩惠的地方官员,想来不可胜数。 所以于家的耳目更安到朝廷之中,似乎也不是那么离奇了。 就在几人为如何拿下于家而犯愁的时候,严起恒却是别有想法。 他的关注点,一直都是在是谁烧了架阁库之上。 陶明没有说假话,他没有时间,动机也不够。 他有一万种销毁文卷的方法,也可以提前很早就动手,没必要在当时点一把火,反而让他自己难以洗脱嫌疑。 架阁库又是机密重地,寻常人是不能随意入内的。 那什么人才能有机会进去呢? 严起恒一遍遍捋着胡须,眉头紧锁,他总觉得有一个头绪在脑中飘荡,但是他抓不住。 这时,曾樱的学生和儿子们抱着一叠叠文卷走入了堂中,这都是从各家抄出来的账册,蒋德璟准备让手下吏员详细核查。 看到这一幕,严起恒的忽然就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目光一紧,心脏骤缩。 吏员,书办,经历司! 是他!是那个人! 景渠! 严起恒猛然抬头,看向了堂外经历司所在的方向,扶着椅子缓慢起身。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眼角在不自觉的抽动。 堂中的其他人发现了严起恒的异样,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到了严起恒身边望着他。 “咱们忽略了一个关键人物。” “谁?” 曾樱与赖垓一听,都面色凝重起来。 严起恒心思缜密,观察细致入微他们都是佩服的。 见严起恒这副状态,他二人都知道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蒋德璟与方以智也在座上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经历司书办,景渠!” “景渠???” 曾樱的学生,正在核对账册的阮旻锡惊呼起来。 严起恒看了阮旻锡一眼,知道他去过景渠的家,也与景渠接触过。 “他奉陶明之命,做伪账册,可以随时出入架阁库,提调文档。” “他也是经历司的老资历,受众人信赖,行事方便隐秘。” “所以,他可以做到提前在架阁库中,泼洒桐油。” “只有他,每日进进出出,不会受到怀疑与搜检。” “是他,烧毁了府衙架阁库。” 严起恒在堂中踱步说道,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众人闻言都目瞪口呆,特别是接触过景渠的阮旻锡与陈泰。 曾樱也是难以置信,当即说道:“可是景渠他把十分重要的账册交给了咱们啊。” 严起恒突然目光一凛,看着曾樱笑道:“寺丞怎么就知道他给咱们的,是真的账册呢?” 轰隆隆~ 外面的天上传来了闷雷之声。 堂中一时鸦雀无声,满堂俱静。 曾樱的半张着口,久久难言,大脑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忽然想到了那日在经历司的见闻,景渠故意打翻了放满账册的桌案,想要试图掩盖什么。 这么说来,他是在演戏? 那般作态,让他们以为是在保护真正的账册,以此来误导他们。 然后再利用阮旻锡,将一本做旧的假账册交给他们,这样他们会下意识的以为,手中的账册就是真的。 一旁的阮旻锡傻愣愣的站了起来,满脸愕然之情。 他也回忆起了当时追踪景渠的情况,陈泰要往门上探听,景渠却忽然打开了门,这说明对方早就发现他们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将他们甩掉,还放任他们一路跟随至自己家宅,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奇怪。 赖垓也有些懵,景渠只是一个经历司的书办,被陶明强迫账册造假,他烧架阁库干什么? “可他这是为何?”曾樱皱眉凝重道。 他实在不明白,景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按照严起恒的论断,那陶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时间,整个事情忽然变得波谲云诡起来。 “还有一件事!” “何事?” “嘉兴官仓府库中,消失的二十五万石米与十八万两白银,去了哪里?” “嘶~震生莫非觉得这与景渠有关?” 严起恒点点头,随即令候命的士卒将陶明提过来,一问究竟。 众人当即落座,关于景渠,陶明一定知道的更多。 很快,陶明被押到了堂中受审答话。 站在堂中,陶明一脸云淡风轻,似乎是看透了人生一般。 他双手垂于身侧,目视着前方,那曾经自己坐过的公案,吸了吸鼻子,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陶明,你曾吩咐景渠造假,可有此事?” “有。” “是为了掩盖府库中去向不明的钱粮吗?” “嗯?” 陶明忽然疑惑,严起恒见状,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所料。 曾樱心中一惊,难道陶明不知道府库中的钱粮已经不翼而飞了吗?这不可能! “去向不明?” 陶明奇怪的反问道,那日他去经历司检查造册入库的情况,问及今岁账册是否核算完毕,景渠没有答话。 他知道库中的钱粮或许与核算的数目对不上,以为是地方县署报送的账册与实际缴纳有猫腻,便没有多想,吩咐景渠把差额全部安到太湖水师头上去。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嘉兴各县的庶务早就让四大家族掌控了,擅自克扣钱税粮赋,中饱私囊,陶明已经见怪不怪了。 特别是平湖于氏,每年报送的账册与实际缴纳的数额相差巨大,以至于年年亏空,陶明不得不想尽办法填补府库的窟窿,造假账册,为他们擦屁股。 可是他可从没贪墨过府库中的一分一厘。 现在面对严起恒的询问,陶明心中有些惊疑。 “你......当真不知今岁上缴的钱粮中,有二十五万石米与十八万两白银去向不明?”曾樱脸色铁青的问道。 陶明一愣,面色惊讶,连忙摇着头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罪官乃是推官,代理府务,难以面面俱到,故而钱粮税赋皆委经历司打理。” “今岁各县上缴税赋,账册罪官是看过的。” “经历司也是核查点验过的。” “怎么......” 连番的辩解,陶明的话语戛然而止,他脑中一道闪电劈开。 景渠! 严起恒看出来,陶明是真的不知,光看账册又怎么能知道实际情况。 也就是说从这些钱粮税赋上缴到入库清点,最后登记造册都是由经历司完成。 那么,只有这个暂署经历司事的书办景渠,有问题了。 “难道是他监守自盗?”赖垓猜测道。 “现在的问题是,景渠是哪一家的人,而那些消失的钱粮又去了哪里。”严起恒强调了一下最关键的问题。 受审的陶明已经猜到,是景渠欺骗了他。 景渠高超的演技,不但欺骗了曾樱等人,也将他骗的彻头彻尾。 想到这里,陶明不禁感到一阵心悸。 他让景渠作伪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知道,景渠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在这时,忽然有士卒来报:“启禀诸位大人,犯官许成奉有实情交待。” “带至堂下。”蒋德璟沉声道。 没一会儿,许成奉便被带到了堂中,跪在了陶明身边。 陶明斜视了许成奉一眼,眉头紧锁,眼中有些疑问。 “许成奉,说罢。”曾樱出言道。 “回诸位大人,陶大人虽有过错,可他从未害命,还请饶陶大人一命!”许成奉跪拜磕头道。 “成奉,你说这些干什么,休要胡言。” 陶明瞪了许成奉一眼,咬牙低声对其说道。 许成奉却是跪地道:“公子,小的答应主母照顾您的。” 此话一出,陶明瞬间黯然失色,神情略显悲伤。 曾樱三人已经知道许成奉曾经是陶明的家仆,见如今他护主心切,也不免稍有感慨。 “还有何要交待?” “还有,小的在海盐县放了一个人,是陶大人送去盐场的经历司书办,景渠。”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许成奉身上。 景渠,又是他! 连陶明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景渠这家伙,私自见了朝廷的人,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当时他很怕景渠将他命其造假的事情说出来,于是便迅速将景渠转移去了韩琪的盐场,那里更封闭,可以让景渠闭嘴。 可没想到景渠竟然让许成奉给放了! 严起恒赶忙询问了来龙去脉,得知许成奉一时发善心,为陶明积德,所以放了景渠之时,所有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陶明自己都苦笑起来,冲着许成奉无奈道:“你呀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愚钝!” 许成奉冲着陶明笑了笑,没有搭话,就像小时候一样,无论陶明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保护他。 “那景渠的妻儿呢?” “尚在盐场之中。” “还有何细微之处,你再好生想想。” “嗯......对了,小的还将海盐县历年来转运私盐的账册放在了其包袱之中。” 一听这话,严起恒当场一拍大腿,哎呀一声站了起来,扶着额头万般无奈。 这下麻烦了,景渠手中掌握了嘉兴府和海盐县两本最为关键的账册,那些去向不明的钱粮,很可能就与这两本账册有关。 如此一来,没有了账册,他们很难去追查那笔钱粮。 不过细细一想,景渠似乎也是在销毁证据,掩盖什么。 许成奉不明情况,还不知道自己被景渠耍了,跪在那里一脸无辜。 陶明很了解许成奉,知道他一定是觉得自己要弄死景渠,但他又不想让他背负人命,所以扣下了景渠的妻儿,放走了景渠。 这样一来,景渠也不会乱说,他也不用背负人命。 或许,其中也的确掺杂了许成奉的善心。 可他不知道,他可能救下了一条毒蛇。 严起恒飞速思索,片刻,他大声道:“快,速往盐场提景渠妻儿!” “要快!” 曾樱见状,明白事情紧急,亲自起身,往堂外呼唤候命的京营把总们。 很快,杜登春与其他三位骑兵把总赶来领命,当即便遣一哨人马往秦驻山盐场寻人。 所有的事情,又似乎都聚焦到了景渠这个人身上。 这让所有人都对其身份充满了好奇。 连大学士蒋德璟都不禁觉得,这嘉兴的风云,还真是诡谲多变。 这场风云的始作俑者,平湖于氏,你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陶明和许成奉被押了回去,曾樱的随员与蒋德璟的吏员一齐在核算账册,吊刷文卷。 方以智则和蒋德璟商量起了这件事平息之后,如何恢复嘉兴地方秩序。 只有重建了朝廷在这里的统治,才能开始梳理盐政。 严起恒则来到了堂外,负手而立,仰头望着中天皓月,想着什么。 赖垓走到了他的身旁,问道:“震生在想什么?” “四个世族大家,便将一府之地扰乱至此,某,不敢深想他处了。”严起恒叹息道。 “朝廷倚仗,国家根基,潞王或许心中早有答案,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元式说的也是,潞王殿下,真乃乱世英主也。” ...... 杭州,王府。 朱常淓亦未眠,他坐在花园之中,亦在望月。 他的身旁,只跟着一个李宝,别的侍婢皆被屏退。 “李宝,县治败坏如此,地方豪绅盘踞,还真是超乎了本王料想。” “这大秦的朗朗明月,还是没有照到嘉兴百姓的窗台之上嘛!” “若是他们心存国家,朕,又何必杀人?” 李宝心肝一颤,朱常淓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感慨,却又像是在怀念。 而又是不经意间的一个“朕”,将李宝吓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 嘉兴平湖县,于府,墨香园。 园中的房屋中,烛光晃动。 房门敞开着,门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背着手,正在等候什么。 不多时,下人领着一个男人,沿着园中的石径,穿过了竹林,来到了房门前。 男人的肩上,挎着一个看上去有些沉重的包袱。 房门前的中年男子面露微笑,看着面前的男人说道:“辛苦你了。” “为公子做事,不辛苦。” 中年男子笑着拍了拍手,说道:“来,看看这是谁?” 话音刚落,就见房内窜出一个瘦小的身影,一头扎进了男人的怀中。 在男人惊喜的眼神中,一个女子也缓缓从门中走了出来,眼中噙着泪水,见到男人,转瞬泣不成声。 男人将肩上的包袱扔在了地上,上前拥住了妇人与孩童,相顾无言。 那中年男子则兀自上前,拾起了地上的包袱,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准备离去。 忽然,背后传来了那男人的声音。 “多谢于公子,多谢公子恩情!” 原本计划这个故事写十章,现在看来还得一两章才能结束 感谢松鼠小鲈鱼的打赏,真是太厚爱了!哈哈。 第二百六十九章 嘉兴盐政案(十二) 第271章 嘉兴盐政案(十二) 寅时,大凶之时,长风浩荡,月朗天清。 杭州的长街之上,班头小虎正带着一干兄弟巡夜。 菜市河上,风吹水皱,小舟系在岸边,有的乌篷中,还亮着光。 这时,当道行来两架马车,将小虎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寅时出行,实在古怪,小虎当即打起了精神,带着人拦了上去。 “速速让开,莫要挡道。” “尔等犯禁,还不速速停车!” 小虎也不是好惹的,自从接了李班头的职位,他更加恪尽职守,每日都会亲自带人巡夜。 前车喊话的车夫见状,脸上一副不屑神情。 “车里坐的可是户部陈郎中,你们可想好了。” 小虎一听,心中咯噔一下,原来是部官的车,可是现在可是宵禁时间。 后面的衙役们见小虎没有让道,也硬气地瞪着车夫。 “敢问陈郎中,犯禁出行,所为何事?小的职责所在,回去知府张大人问起,也好有个交待。” 小虎不卑不亢,拱手行礼问道,杭州可是潞王脚下,容不得半点马虎。 若不是潞王保住了杭州,自己还能在这里当差吗? 再想想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小虎便万般感激潞王。 这时,车窗的帘子掀起,一个脑袋探了出来,白皙光滑的面庞在月光下十分清晰。 “本官做什么,还要向你一个小小的衙役汇报吗?” “潞王已经取消了战时临制,你怎敢阻拦本官车驾?” “何人,给你的胆子?” 车上之人的话,令衙役们脸色难看起来,心中怒火顿生。 但小虎却是轻轻一笑,缓缓抽出了刀,目光犀利的与这户部郎中对视着。 “按律,犯禁者,不论尊卑贵贱,身份高低,一律捉拿法办。” “如遇反抗,就地格杀,勿罪。” “弟兄们,准备响箭。” 小虎冷静地说道,虽然潞王已经取消了战时需要凭潞王令牌或总督令箭出行的律令,但杭州府,自有杭州府的宵禁规矩。 衙役们纷纷抽刀,看上去就要动真格的。 车中的官员也忽然动怒,大喝道:“尔等大胆!本官乃是户部郎中陈之遴!” 小虎一脸冷漠,根本不予理会,心想我可不管你是谁,犯了宵禁,先拿下再说。 就在他准备动手之时,后车上急匆匆跳下来一个人,撩着袍子哭笑不得地跑了过来。 “且慢且慢!” 男子看上去很年轻,差不多三十多岁,身上穿着青色袍服,头戴乌纱,一脸疲倦之象。 小虎一摆手,示意麾下衙役们暂且待命。 “本官是礼部主事,吴伟业,这位班头,我二人乃是庶务繁忙,刚刚下值,正欲归家。” “误了宵禁时辰,是我等之过,还请如实记录,禀报张知府。” 吴伟业十分温和的向小虎解释道,他和陈之遴都是因部中事务过于繁忙,为了不积压公事,所以一直处理到了深夜。 户部有多忙自然不用多说,礼部的事情可也不少,按正常来说,礼部有五个主事,但现在只有他一个,所以他只能全部包揽。 “原来如此,吴大人为国事操劳,真是辛苦。” “哪里,尔等夜巡城街保境安民,亦是为国尽忠,都辛苦,都辛苦!” “哈哈哈,吴大人快请归家歇息,多有得罪了!” 车上的陈之遴听到了两人说话,投来了嗤之以鼻的目光。 他不明白为何吴伟业要与这般小人物解释,真是有失身份。 小虎收了刀,带着人让到了路边。 两架马车缓缓离去,小虎回头看了一会儿,心中记下了那个户部陈郎中。 “老二,回头查查他家住哪儿。” “得嘞,咱巡街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横的,郎中怎么了,阁老们咱也碰见过,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小虎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个户部郎中,架子的确是不小。 犯了禁还这么横,原本好好解释一句便没什么事了。 今夜就算是当街将其格杀,小虎自认对簿公堂之时,也有话可说。 两架马车在永宁桥附近分道扬镳,各自归家。 吴伟业已经困得哈欠连体,在车厢中渐渐睡去。 而另一边,陈之遴坐在漆黑的车厢中,双眼瞪得圆鼓鼓。 马车没有按照正常线路返回住宅,而是拐进了不知名的小巷,走了许久之后,停在了一处阴暗的角落。 等了片刻后,马车又再次缓缓启动,朝着陈之遴的宅子驶去。 ...... 与此同时,王府后花园之中,朱常淓坐在亭中,李宝领着一个穿着道袍的暮年文人走了进来。 朱常淓轻轻出了一口气,眼底带着一丝丝疲倦。 嘉兴的消息黑冰台嘉兴分司已经连夜送了回来。 情况之坏,远远超出了朱常淓的意料。 这些地方的世族名门,吸血也就罢了,他们现在是在给大明挖坟。 “殿下,人来了。” “罪臣,钱谦益,拜见监国!” 钱谦益,字受之,原南京吏部侍郎,与爱妾柳如是出游秦淮河时,在句容被焦琏俘获,原本被送去面见朱常淓,但是朱常淓下令将其软禁,暂不允见。 朱常淓班师回朝之后,一直被软禁的钱谦益受不了心中的折磨,三番五次请求面君,但是朱常淓一直不允。 今夜,得知潞王要见自己,钱谦益又惊又喜,跟着李宝匆匆赶来王府。 “钱尚书,这些日子,过的可还舒心?”朱常淓问道。 刚问完,钱谦益却是重重一声哀叹,撩着袖子擦了擦眼角,略带哭腔道:“罪臣心中有愧,日日自省,不敢舒心。” “那你自省出了什么,说来听听。” “额......南都倾覆,罪臣未能继忠贞之节,承刚烈之风,屈膝投降,实在可耻。” “钱先生可是文人领袖,东林魁首,清名盛誉,远播南北啊。” “罪臣有愧大明社稷,再无颜面面对天下士人,只想再见殿下一面,聊表心志,便一死以谢天下。” 钱谦益伏在地上,哭哭啼啼道。 朱常淓站起身来,走出了亭子,站在了钱谦益面前,笑问道:“那你为何活到现在?” “这......罪臣......罪臣......”钱谦益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紧张的直哆嗦。 这般模样,就连一旁的李宝眼中都稍显厌恶之情。 钱谦益低着头,眼珠子左右晃动着,不敢面对朱常淓那犀利尖锐的目光。 “这亭子后的池塘,比钱尚书家中池塘的水要温热一些。” 朱常淓站的笔直,双手背后,藏在袖袍之中,风轻云淡地说道。 钱谦益愕然抬头,瞄了一眼潞王,只见月光下,潞王挺拔的身姿,是那般的威严。 他听懂了潞王的意思,看来自己当时想要跳水自尽,结果未遂的事情被潞王知晓了。 钱谦益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就像是要从胸膛中迸发出来一样。 见钱谦益迟迟没有动静,李宝主动走上前,躬身说道:“钱先生,请吧。” 尖细的声音,客气的微笑,令钱谦益毛骨悚然。 恐惧,已经使他双腿无力,见状,李宝伸手去搀扶。 钱谦益扭头看向朱常淓,眼中充满着求饶的目光。 就这样,李宝将钱谦益拉拽到了池塘边。 清澈的池水中,倒影着一轮明月,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残花落叶。 钱谦益忽然迅速转身跪地,冲着朱常淓道:“殿下,罪臣已经把辫子剪了,头发也留出来了,再给罪臣一次机会吧!” 朱常淓没有理会,仰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钱谦益痛哭流涕,还想再分说几句,毕竟当初南京沦陷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大明的藩王里,还能出一个潞王这样的明主呢。 他心中后悔极了,不过不是后悔当初向鞑子投降,而是后悔自己那日为何要出游秦淮河,结果落到了明军手中。 李宝没有给钱谦益机会,忽然出手猛猛一推,防备不及的钱谦益尖叫着落入了池水之中,开始拼命的扑腾起来。 钱谦益不会水,下意识的呼救,结果池水不断的从口鼻中涌入,强烈的窒息感令他恐惧到了极点,手脚开始不听使唤。 站在岸边的李宝冷眼相看,嫌弃的取出手帕擦了擦手。 没一会儿,池子中便没了动静。 朱常淓转过身,回到了亭子中坐下,手指在石桌上不断的敲击着,似乎在犹豫什么。 李宝站在岸边,看着朱常淓,静静等候着。 “还是捞上来吧。” “是!” 扑通一声,李宝纵身跃入水中,很快就将钱谦益从水中捞了上来。 这时,远处候命的小内侍见状,匆匆上前帮手。 已经昏死的钱谦益被放在了亭子前的地上,鼓鼓囊囊的肚子看上去装了不少池水。 李宝差人唤来的王府的医官,一番救治之下,钱谦益吐了一地的水,然后长吸一口气,咳嗽着醒了过来。 见自己没死,他先是深深出了一口气,然后爬行到亭子的阶前,向朱常淓重重叩首答谢。 “谢殿下不杀之恩,谢殿下,不杀之恩!” “水凉吗?” “凉!” “凉的过人心吗?” 钱谦益沉默,羞愧的低下了头,他身为大明士林魁首,可却做了降臣,彻底寒了无数人心。 人们尊敬他,他才有这么大的名望,而他,没有用人们给予他的地位与声望去为国尽忠,反而用做投降的资本。 “罪臣知错了,愿以残生,为殿下做牛做马!” “倒是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钱谦益心中松了口气,只要有事要他做,他就能权且保住性命了。 他知道,潞王不杀他,并不是心善,而是需要用他做事。 “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本王任你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嘉兴府等处。” 钱谦益一愣,有些发蒙,他还以为是什么极为棘手的事情,没成想是巡抚一府之地。 他不禁疑惑起来,嘉兴府发生了什么,还需要专门派员巡抚。 这时,几名内侍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钱谦益一看,竟然是官服与关防印信,心中不禁十分震惊,看来这事,不是一般的急。 “连夜赶往嘉兴坐镇,全力配合那里正在做事的官员,明白了吗?” “罪臣明白,请殿下放心,臣必竭尽全力,不敢有失。” “起来吧。” “谢殿下。” 钱谦益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看向了那火红的官袍,以及那颗铜制关防,并没有太多激动,反而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这样已经名声有污的人,巡抚地方,真的合适吗? “那......臣这就出发!” “等等,回去把头剃了,有辫无辫,在心不在头。” 钱谦益被这话吓得脸色惨白,看着朱常淓平静深厚的眼睛,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天威。 为官这么多年,皇帝见过,藩王也见过,可从没有人能给他带来这样的恐惧与压迫。 他曾经身为东林党魁的自傲与心气,今夜,彻彻底底被粉碎。 “臣......遵命......” 说完,钱谦益便失魂落魄的退了下去,被园中的内侍送出府去。 李宝换了一身干衣裳,回到了朱常淓身边。 “朝中的老鼠,查的如何了?” “回殿下,已经锁定了两人,但还需甄别一番。” “平湖于家,就拿他们为新政祭旗吧。” “遵命。” ...... 钱谦益被专人送回了软禁他的宅子,就像是丢失了三魂七魄一般。 柳如是见夫君这般模样回来,急匆匆上前搀扶,关切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殿下委任我右副都御史职,巡抚嘉兴了。” “真的吗,那真是喜事。” “呵呵呵,可殿下令我剃发。” 钱谦益冲着柳如是惨笑一番,柳如是默然无语。 两人都是聪慧之人,看懂了潞王此举的意思。 朱常淓这么做,就是为了给天下人看。 一来是体现朝廷的宽宏大量,让沦陷区被迫投降的汉官打消重回朝廷怀抱的担忧和顾虑。 毕竟连钱谦益这样投降的尚书都能接纳,遑论其他? 这是攻心之计,也是在为日后北伐埋下伏笔。 朱常淓深知,朝廷无能,许多人看不到希望只能被迫投降,这些人效忠清廷的心思并不坚定。 现在己方势弱,自然是要用尽一切手段削弱敌人,壮大自己。 清廷能用降臣,自己为何不能用?只要加以防范监督便可。 同时,他令钱谦益剃发留辫,在朝中戴罪任职。 也可给予朝臣与士林强烈的警示,让他们时时刻刻都牢记教训。 钱谦益在文人中的地位,会让他处在读书人的口诛笔伐之下。 朱常淓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民心,也需要带动嘛。 这一招,可谓是十分刁钻,钱谦益看的明白,可他却有苦说不出来。 柳如是流着泪,看着钱谦益连夜剃了头发。 “潞王殿下,天威隆重,不似寻常的天潢贵胄。” “此举,已经非是一般的帝王心术。” “怪哉,怪哉!老夫曾经怎么就没发现潞王是这般人?” 钱谦益摸着冷飕飕的脑门,连连叹气道。 柳如是亲手为他更换上了那绯红色的官袍。 这是,门外传来喊话声。 “钱御史,该出发了,否则来不及了。” “来了来了!” 潞王派来护送他上任的王府侍卫已经恭候多时。 钱谦益将柳如是一把揽入怀中,温存片刻后,执手相看泪眼,一时无语凝噎。 风儿吹过,柳如是对月流珠,滴滴皎洁,颗颗相思。 钱谦益抱着乌纱帽,恋恋不舍地走出了院子。 门外没有马车,钱谦益叹息一声,在侍卫的搀扶下翻身上马。 没想到,他这把老骨头,还要经历这样的马上颠簸。 三百王府侍卫护卫着钱谦益,倍道兼程地朝着嘉兴奔去。 ...... 嘉兴府,平湖县,于府,正堂。 堂中坐满了人,首座之上,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长得慈眉善目,十分和蔼。 坐在下方左列第一位的,是个中年男子,怀中还抱着个包袱。 余者老老少少,都静静望着首座老者,气氛十分严肃。 良久,老者似乎是缓了缓精神,开口道:“都干净了吗?” “爹,海盐县和府衙的账册都在这里了。”那抱着包袱的中年男子说道。 “嗯,那就好,都烧了吧。” “只是,事发突然,韩琪那里......” “无妨,韩琪的账册,扯不上咱们于家。” 于英泰眼睛微微睁开,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心中甚是欣慰。 此番危机,虽然早有消息,可若不是他灵活应对,恐怕不好应对。 “柏谷,那件事的痕迹,也消除了吗?” “回父亲,人还在。” 于柏谷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有些为难地说道。 看见儿子脸上的不忍的神色,于英泰笑了笑。 “柏谷,事关咱们于家满门,犹豫,会葬送了你。” “可是......儿子答应了他们,保他们一家活命的。” “好,你保证你的便是,这件事,老夫来处置。” “爹......” 于柏谷还想再求情,于英泰却是抬手制止,随后看向了右列坐着的人。 “老六,去处理一下。” “是,父亲。”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麻利起身,离开了正堂,朝着墨香园走去。 于柏谷死死抓着怀中的包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中更是愧疚到了极点。 “今夜叫大家前来,只有一件事。” “风口浪尖,莫留破绽。” “不要被抓住了尾巴,会祸及全家。” 于英泰语重心长的告诫着家人与下人,他也没想到这回朝廷竟然下如此狠手。 连京营兵马都派了过来,他敏锐的预感到这回是真正的大风大浪来临。 叮嘱完,于英泰散了众人,于柏谷将怀中的包袱拿到了于英泰面前。 于英泰没有看,说道:“不用看了,烧了吧。” “哎!” 于柏谷提着包袱转身离去。 来到院中,他担心的看向了墨香园的方向。 墨香园中,年轻男子带着两个家丁来到了房门之前。 里面的灯火已经熄灭,男子在门外听了听,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家丁打着灯笼冲了进来,却是被吓了一跳。 景渠正面对着房门,安静地坐在桌前,两眼静静看着他们。 一旁的床上,妇人搂着孩子,蜷缩在角落。 “来灭口?”景渠笑问道,脸上的伤疤刚刚愈合,一笑,显得有些狰狞。 年轻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说道:“昂!” 景渠没有半分慌乱,说道:“你们打开包袱看了吗?” 年轻男子一愣,发觉景渠的话中有话,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管这个,眼前这个人,是他们于家现在唯一的威胁了,必须灭口。 他向着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命两人赶紧动手。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声“且慢!” 只见于柏谷一阵风般疾跑而来,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一顿一顿地冲着景渠问道:“东西呢??” “东西在哪儿?枉我如此信任你!” “景渠,交出东西,我保证你妻儿性命。” 见状,景渠顿时放声大笑,这笑声中,有蔑视,有嘲讽,有悲哀,有心酸,也有绝望。 他看着于柏谷,摇了摇头,说道:“算一算,这是你第一百三十一次向我承诺保我全家性命了。” 于柏谷心中忽然一痛,满脸羞愧,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于家,终究还不是他说了算。 景渠交给他的包袱中,只有海盐县的账册,那还是他给给了许成奉心理暗示,这才勾起了许成奉心中一丝善念,一念忽起,将海盐县的关键账册藏在了景渠的包袱之中。 许成奉以为,景渠是个聪明人,他扣住了景渠妻儿,又放了他一条生路,而其在朝廷眼中又是无关紧要的小吏。 这样那本账册才算变得十分安全,当然许成奉也可以销毁,可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 有朝一日,他可以供出景渠,来换取活命的筹码。 这其中,可谓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只于柏谷技高一筹。 可现在,在他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却发现,被景渠摆了一道。 “你将账册藏到了哪里?”于家老六恶狠狠的问道,他的眼睛,已经瞥向了床上的妇孺。 于柏谷死死盯着景渠,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为他做事的微末人物,今日,竟然捏住了他于家的命门。 景渠冷笑几声,肩头剧烈耸动起来,片刻之后,他忽然抬起头来,神情怅然道:“为什么被灭口的,就只能是我这等微末之人啊......” 下一章盐政案就结束啦!大家觉得怎么样? 第二百七十章 嘉兴盐政案(十三) 第272章 嘉兴盐政案(十三) 景渠那阴森诡异的笑容,吓住了于柏谷与老六。 这时,家主于英泰也得知了情况,在众子侄的陪同下赶了过来。 看见两个面对景渠束手无策的儿子,于英泰心中有些气愤。 他那目光中的慈祥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掌控一切的决绝。 于英泰坐在了景渠对面的桌上,外面的园子中,已经站满了人。 “谈谈条件吧,说出真正的账册下落。” “于侍郎的话,还能信吗?” 景渠望着镇定自若的于英泰,不禁嘲讽道。 他的双手放在桌下,藏在黑暗之中。 “老夫是于家之主,说话自然算数。” “备一架马车来,停在府门外,让我的妻儿上车。” “可以。” “再拿一百两银子装在车上。” “老夫给你五百两。” “不用,只要一百两,这是我应得的。” 于英泰缓缓点了点头,给了身后的老六一个手势,命其速去准备。 “账册在哪儿?” “别急,等我上了车,自会告诉你。” “你知道的,即便你不说,老夫一样可以派人去找,只是费些时间罢了。” “哈哈哈哈,那我敢和你打赌,你不可能找得到。” 景渠大笑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戏谑之情。 于英泰纵横官场这么多年,阅人无数,还从没有和这样一个小小的书办对坐商谈。 他不禁沉思起来,从景渠的话中,他听出了无比的自信。 眼前这个书吏,还真是不简单,心思缜密,做事周全,也算是个人才。 “景渠,在老夫手下做事吧,老夫不会亏待你的。” “哈哈哈,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句话,便将于英泰驳了回去,令于英泰面色阴沉起来。 这时,于老六走了回来,示意都已经准备好了。 于英泰正要对景渠说话,电光石火之间,景渠突然暴起,直接掀翻了桌子,将一柄匕首,横在了于英泰喉间。 “爹!” “老爷!”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全部慌了神。 景渠躲在于英泰背后,警惕着前方众人目不转睛道:“夫人,我们走。” 床榻之上的妇人仓惶下床,拉着孩子来到了景渠身后。 “让外面的人都退开,谁敢靠近,那就都别活了!” 景渠手中一用力,刀锋划破了于英泰的皮肤,鲜血开始渗出。 于柏谷大惊,连忙呼喝院子中的所有人全部退开。 “景渠,莫要冲动!” “勿伤我父!” 于英泰的几个子侄纷纷一边后退,一边劝景渠冷静。 景渠以于英泰为人质,带着妻儿缓慢的走出了于府。 于家上下都跟出了府门之外,于柏谷更是小心翼翼地拦着众人,生怕刺激到景渠。 府门外,景渠的妻儿钻进了马车之中。 于柏谷站在十几步开外,身后无数火把。 “现在可以说了吗?”被挟持的于英泰不慌不忙地问道。 “于老爷子再陪我们一程吧。”景渠冷冷道。 整个平湖县,都在于家的控制之下,现在放了于英泰,他们也无法逃离平湖。 于英泰无奈,被逼着上了马车,景渠又冲着于柏谷喊道:“你来赶车,送我们出城!” “到了城外,我自然放人。” 于柏谷只得答应,快步上前,为景渠驾车。 马车慢慢提速,向着西城门驶去。 于家的人也纷纷策马赶车,一路尾随在后。 很快,因为于柏谷亲自驾车,所以守门的于家团练没有阻拦,马车顺利的来到了城外西郊。 于柏谷停下了马车,冲着车厢内说道:“到地方了,景渠。” 景渠押着于英泰下了马车,向后方看了看,只见数百火把正在后方几十步开外。 那些都是于家的人,有他们的家丁,也有于家的团练兵卒。 “老夫说话算话,现在到你了。”于英泰说道。 “哈哈哈,真正的账册,在......”景渠停顿了一下。 于家父子二人都竖起了耳朵,这可是关乎于家命脉的东西。 最关键的还是嘉兴府的那本账册,那本和于家有直接的关联。 海盐县的那本比起来倒也无甚大碍。 “真正的账册,我已经交给了大理寺丞曾樱,哈哈哈哈。” 于家父子顿时脸色大变,于英泰更是火冒三丈。 景渠为他家做事已经很久,没想到最后出卖了主家。 “你烧了架阁库,但也留了一手,是吗?” “没错,真亦假时假亦真,不留手,我活不到现在。” 于英泰老脸胀得通红,就像是被人反复扇了几巴掌一样。 景渠将真的账册交给了曾樱,只要稍微一查,于家做的事情,可就藏不住了。 瞬间,于英泰动了杀心,虽然现在杀了景渠已经无用,但是他也要解心头之恨! 于柏谷脑中已经懵了,景渠按照他的吩咐,烧了嘉兴府架阁库,可他却将那本关键账册留了下来。 虽然他为于家效力,可从头到尾,景渠都留下了后手。 “为什么这么做?于家待你不薄。” “那二十五万石米和十八万两银子去哪儿了?” 景渠一句反问,令于英泰沉默了,他的杀意,已经难以抑制。 于英泰准备回头呼唤人手前来围杀景渠,但在他刚要转头之时,就觉得忽然心口一痛,喊也喊不出声来。 再低头一看,景渠手中的匕首已经插进了他的胸膛之中。 “你......” 于英泰震惊极了,他没想到景渠真的敢杀他。 他下意识捂着胸口,将手伸向了儿子于柏谷,想要求救,可是手在空中摸索了半天,也没有人搀扶他。 当他看向于柏谷的时候,却发现儿子的目光与神情十分复杂。 一瞬间,于英泰甚至忘记了疼痛,呆在了原地。 景渠翻身坐到了马车车辕之上,拉着缰绳,平静淡然地说道:“于公子,咱们两清了。” 说完,景渠驱赶着马车狂奔起来,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刀子没有扎在心脏要害之上,于英泰捂着胸口坚持着,可他肉体的伤痛他可有抗住,内心的痛才是致命的。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儿子变得陌生起来了。 于柏谷站在于英泰面前,不敢直视自己这白发苍苍的父亲。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和扭曲,双手不断的握拳又放开。 “柏谷......” 远处的于家人见马车已经离开,只剩自家的老爷与公子,但没有呼唤他们,所以也没有贸然上前。 于英泰想不明白为什么,满眼都是疑惑。 这可是他最中意儿子,是他选定培养的下一任于家家主。 方才景渠出刀,于柏谷离得非常近,伸手便可阻拦。 可是他没有。 “爹,我不想死。”于柏谷咬牙低声说道。 于英泰一口鲜血吐出,脸上痛苦起来。 面前的于柏谷缓缓抬头,动作麻利地抽出了扎在于英泰胸口的匕首,又闭着眼狠狠捅了几下。 终于,于英泰气绝,仰面倒地而死。 于柏谷双手颤抖不止,慌张地将手上的鲜血擦在了父亲的衣袍上,然后开始伏尸痛哭起来。 见情况不对的于家人齐齐冲了过来,看见家主浑身是血,已经断气,全都呼号起来。 只见于柏谷扑在尸体上,撕心裂肺的呐喊到:“景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我去追杀这厮,为父亲报仇!”于家老六满眼血丝的愤恨道。 然而,景渠的马车早已经跑远,消失不见。 于家人将于英泰的尸体抬上马车,返回于府。 一路上,于柏谷痛哭流涕,捶胸顿足,看上去伤心欲绝,令众人同悲。 ...... 嘉兴府,府堂。 几匹快马到来,押着一人走进了大门。 正在院中焦急等待的严起恒见状,赶紧返回了堂上。 押来的人,正是韩琪。 严起恒快步来到韩琪面前,开门见山道:“你和于家什么关系?” 韩琪低头不语,不肯回答。 “工房典吏于柏谷,是于家的人,可对?” “他负责和你直接联络,对吧。” 严起恒不断逼问,见韩琪沉默不语,他心中已经知道了答案。 于柏谷,就是于家实际控制盐场的人。 韩琪,只是摆在台面上唱红脸干脏活的替身。 所以,盐场也不会留下任何和于家有关系的物证。 景渠烧毁架阁库是为了掩盖什么,难道,他也是于家安插在府衙中的人? 他在为于家消灭证据! “曾寺丞,景渠交给咱们的账册,可否一观?” 曾樱点点头,很快,账册被交到了严起恒手中。 他开始翻看起来,账册很厚,是这几年的钱粮税赋明细装订在了一起。 最上面的是最新的,越往下,则年月越久远。 翻着翻着,严起恒忽然眉头一皱,发觉了问题。 在账册后面泛黄的书页中,有一张看上去十分扎眼。 那一页的纸,明显比前后的都新。 严起恒赶紧将账册放到了桌案上,曾樱等人见状,也全都围了过来。 举着烛台,严起恒仔细的查看着那一页上的内容。 “弘光元年九月十二,苏松援剿,发府库米十万石,银十万两北上,以资军用。” “弘光元年九月十五,发府库米十五万石,银八万两北上,救济青浦、华亭等地,补贴大军用度。” 账册之上的这两条记录,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严起恒回想一番,账册上所记载的日期,正是征西将军焦琏之前援剿苏松的时间段。 也就是说,这嘉兴府中的钱粮,都是被抽调去苏松地区支援焦琏的兵马作战了。 而且数目正好与嘉兴府库中去向不明的钱粮对上。 “这么说,是作为军资了。”曾樱恍然道。 赖垓点点头,如果真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可说。 当时苏松危急,焦琏轻兵急进,从嘉兴府调钱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对!若是真的支援了我军,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况且,这么大的数目,陶明怎会不知?” “这其中,还有猫腻!” 严起恒敏锐的抓住了漏洞,向众人说道。 曾樱一愣,这样一想,好像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没有隐情,何必费劲周折的隐藏这本账册。 翻遍了整本账册,只有这一页不同寻常。 如果不是细细翻找,很难发现这一页。 严起恒想了想,猜测这一定是景渠所为,他将最关键的一页记录,藏在了厚厚的账册之中。 他再次走到了韩琪身边,将账册举到了韩琪面前,说道:“想要运走这批巨额钱粮,没有可靠的人手,是不行的。” “想来想去,只有你韩琪手中的盐兵最为合适。” “若是本官没猜错,是于家的转走了这笔钱粮吧。” “韩琪,你不需要回答,本官只需问问你手下的盐兵便可。” “只是,你或许会错过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一直闭目装透明人的韩琪,听到严起恒的话,终于是一个哆嗦,睁开了那双小眼睛,惴惴不安起来。 见韩琪的模样,严起恒便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偷走这笔钱粮的是于家,而且这笔钱粮也一定没有送到焦琏军中,或许,焦琏甚至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他用账册拍打着手心,若有所思的围着韩琪转了一圈。 韩琪跪在那里,手心中,已经满是汗水。 曾樱与赖垓两人齐齐瞪着他,无形的压力压的韩琪几乎喘不过气来。 内阁大学士蒋德璟与盐运使方以智已经带着人挪到了经历司的公房中,全面清查嘉兴府各乡政务。 府堂之中,只有京营壮卒与曾樱三人。 此刻,已经是寅时末,但整个府衙,无人入眠。 “景渠在为于家做事,嗯,应当是了。” “但他为了保命,所以偷偷为自己留了后路。” “这本账册,就是他活命的护身符。” “他知道的太多,终有一日,他必会被灭口,他一定是料想到了,所以才会这么做。” “他有妻儿,乃是软肋,所以会出现这样看上去前后矛盾的行为。” “韩琪,其实你知道的并不多,你只是受于柏谷指挥吧。” “于英泰是前吏部左侍郎,你想攀龙附凤,拜入于家门下?” 严起恒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每说一句,韩琪就出汗三分。 就像是小刀一般,一刀刀划在了韩琪身上。 眼前的这个刑部主事,每一句都说对了,这让韩琪心中几近崩溃。 他原本想着什么都交待,但是要咬死自己和于家没有瓜葛。 毕竟于家做下的事情,那是会灭九族的,如今事发,他也不想和于家染上关系。 只可惜,一切都瞒不过这个慧眼如炬,明察秋毫的严起恒。 “说,钱粮是不是运到了于家!” 曾樱见韩琪还是不肯交待,直接拍案而起,厉声大喝,吓得韩琪再也撑不住。 “我说,我说,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求各位大人开恩!” “这笔钱粮,当时的确是运到了军中。” “只是......” 韩琪面无血色,欲言又止,嘴唇也开始发青,看上去害怕到了极点。 面对曾樱和赖垓杀人般的目光,韩琪支支吾吾了半天。 严起恒低眉哀叹一声,他已经猜到了真实情况。 “只是,这个军中,不是我大明军中吧。” “钱粮,被送到了当时入寇苏松的清军手中,可对?” 韩琪无比惊讶地抬起了头,眼前这个人,真是料事如神,简直是宋慈再世,狄公复生。 同样被震惊的,还有曾樱和赖垓,两人目瞪口呆,只觉得胸膛几乎要炸裂。 片刻,韩琪丧气的垂下了头,似乎是想通了,口中说道:“前后两批,全都送到了松江府。” “接收的是鞑子参领蓝拜,当时运送的盐兵,都在松江府被灭口了。” “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 “当时我也不知道是要送给鞑子的,每次带队的也都是于家的人。” “我还是后来安排了眼线尾随,才发现与他们交接的是鞑子。” “于家......” 韩琪话还没说完,就见曾樱上来一脚飞踹,直接将他踹倒在地。 赖垓也面色铁青,强忍着没有动手。 “用我大明之膏血,讨鞑虏之欢心,资敌卖国,枉为读书人!” “于家......于家......本官必要将其满门抄斩,为战死苏松的将士和殉难的百姓报仇!” “不杀,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曾樱曾经做过巡抚,督率过兵马,深知士卒之悲苦,此时此刻,再难抑制心中情绪,火气喷薄而出。 赖垓被气的苦笑连连,心中只觉得无限悲哀。 这些人,过去鱼肉百姓,现在又拿着民脂民膏去资敌。 更可笑的,于英泰是大明的读书人,是大明的进士,是大明的吏部左侍郎! 食国之禄,为国分忧,可是于家在干什么? 严起恒摆摆手,韩琪被押了回去,曾樱气的久久不能平静。 赖垓坐回了椅子上,火气难消。 “熬了许久,都回房眯会儿吧。” “稍微歇会儿,咱们再商量怎么动手。” “我现在命人去给朱御史传话,让他率部返回府城。” 严起恒语气凝重的向着两人说道。 于家的罪责,已经人证物证俱在,不由分说。 只是,平湖县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尚且不得而知,行动还需谨慎。 毕竟于家在平湖经营已久,名声又盛及苏松嘉杭等处,在士林名流,官宦豪绅之中,是前排的存在。 动于家,就相当于彻底撕破了朝廷与这些人之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 曾樱和赖垓都明白严起恒的意思,再加上的确十分疲倦,于是各自返回房间中,小憩片刻。 严起恒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榻上,神思纷飞。 嘉兴是这样,其他的州府呢? 若是朝廷与这些人翻脸,潞王殿下,真的能顶得住压力吗? 当年的范仲淹,王安石,还不是因为天子顶不住压力,新政失败,人亡政息。 不知何时,严起恒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几声鸡鸣传来,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不久,差役敲响了严起恒的房门。 严起恒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缓了一下,问道:“几时了?” “回大人,辰时了。曾大人请您往堂中议事,说是朝中来了人。” “朝中来了人??” “小的听说是新上任的巡抚大人。” 巡抚? 严起恒匆忙起身,打开了房门,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快步往府堂走去。 等他到时,曾樱与赖垓正在堂中与新任的巡抚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还没进去,严起恒就感受到了一阵尴尬的气氛。 “震生,快来,这位是新任的嘉兴巡抚,钱大人。” 曾樱面色古怪的向严起恒介绍道。 赖垓的神情看上去也很不自然,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别处,不愿与堂上坐着的钱谦益对视。 “下官刑部主事,严起恒,参见巡抚大人。” “严主事快快请起,不必客气。” 严起恒起身,坐在了曾樱身旁,他没见过钱谦益,所以没什么感觉。 但曾樱与赖垓是认识钱谦益的,也知道他在南京降清之事。 没想到此等降臣,竟然还能以巡抚之身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人多少有些想不通,再一想到于家的事情,就更加糟心。 “本官知道,你们心中不舒服,可我也是奉潞王之命,难以推辞,但求互相谅解吧。” “殿下命本官全力配合你们便是,故而本官也不多管,诸位有所需,但说便是。” “老夫身披投降之辱,刻骨铭心,今日得潞王宽宥,只想报殿下不杀之恩。” “望诸位海涵一二。” 说着,钱谦益将自己脑后的辫子甩到了身前。 严起恒顿时瞪大了眼睛,站起身来。 “你是钱牧斋!” “贰臣贼子,你有何颜面与我等说海涵?” “大明养士三百载,就养出你这般党社魁首?” “真是我辈读书人的奇耻大辱,枉你饱读圣贤之书,眼中竟无半点忠义之字。” “可笑我严起恒,曾将汝奉为吾之明灯,我呸!” 曾樱没想到一向沉稳平静的严起恒反应这么大,想拦一下但插不上嘴。 这钱谦益,毕竟是潞王殿下派来的,想来此间,定有用意。 严起恒骂完,愤然离座,走出了府堂,站在了院中,不愿与钱谦益共处一地。 钱谦益被骂的狗血淋头,却也不敢反驳,只能心中暗暗叫苦。 赖垓见状,来到了严起恒身边,劝道:“消消气,不值当。” 严起恒深呼吸几口,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道:“可以发兵了。” 赖垓一愣,见严起恒正直勾勾看着堂上的钱谦益。 他瞬间领悟了潞王殿下的意思,不禁暗暗高呼,潞王手段,真是高明。 借用士林魁首钱谦益之名义拿下于家,如何? 第二百七十一章 嘉兴盐政案(终局上) 第273章 嘉兴盐政案(终局上) 十月初八,天色已经大亮,清晨的薄雾渐渐消散,朝辉流溢到了大地之上。 嘉兴府城东郊,京营郑遵谦部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曾樱三人率一众僚属驻马军前,在他们身前,还有一辆马车,里面坐着的是钱谦益。 巡盐御史朱之瑜很快打马来到了曾樱身边,说道:“曾大人,善后的事情,都与方运使交接完了,咱们出发吧。” “好!全军出发,直捣平湖!” 令下,大军开拔,先锋两千骑兵疾驰而出,步卒在后开始急行军。 曾樱等人策马随同,钱谦益的马车行的四平八稳,落在了后面。 车中,钱谦益看着雄壮的京营士卒,连连叹气。 只怪自己当时被吓破了胆,要是逃离南京就好了,今日也不会如此窘迫。 再看潞王麾下的兵马,哪里还像从前的明军半分? 不论是野战的秦军,还是拱卫中枢的京营,皆是强军之象。 此番前去惩办于家,钱谦益心中苦啊,他和于英泰是有旧谊的,两人曾经也有过一面之缘。 潞王给他安了个巡抚名头,用他的名义去处置于家,实在是太狠了。 不论对于家动手后会引起多大的影响,都与潞王殿下无关了。 大不了将他钱谦益推出来,堵住士林的口诛笔伐。 反正他已经名声臭了,再臭一点又有何妨? 越想,钱谦益越觉得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嘉兴距离平湖五十里地,大军朝发夕至。 两个时辰后,京营骑兵直抵平湖县城下,兵分四路,看住了四面城门。 守城的于家团练惊慌失措地将消息汇报到了于府。 正因为于英泰被杀而气氛沉重的于家得知后,开始混乱起来。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于柏谷站了出来。 他下令打开所有城门,于家团练全部集结,出城向京营投降。 这一举动,令于家上下相当不满,特别是于柏谷的几个弟弟。 于家老六更是当场翻脸,扬言于柏谷如此懦弱,不配做于家长子。 城中于家出资豢养训练的团练有三千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怎可不战而降。 六弟的话,于柏谷并没有生气,他十分冷静,头脑相当清晰,团练又岂能与朝廷官军对抗! 连鞑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团练。 他本想劝一劝六弟,可谁知其他几位弟弟也和老六一样的想法。 于柏谷又气又无奈,朝廷既然已经派来了兵马,就说明是下定了决心要动他们。 负隅顽抗,不识时务,只有死路一条。 作为于家长子,于柏谷不希望自己身死族灭。 见众兄弟都支持自己,于家老六愤然引众人离去,只留下了满眼无奈与脸色阴沉的于柏谷。 看来,这个家,他是保不住了。 于是他趁着府中混乱,往父亲的书房搜寻了一番后,便寻机从偏门溜出了府宅。 而此时,于家其他人正在集合城中的团练,准备据城死守,保卫于府。 三千团练很快集结完毕,在于家兄弟的指挥下,登上了城墙,把住了城门。 平湖城内,也开始纷纷清街戒严。 城外,京营骑兵见城头上开始上人,纷纷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杜登春带着本部五百人在西门外晃悠,看见城上一群人披麻戴孝,手中还拿着兵器,不禁对其嗤之以鼻。 “把总,于家这么搞,可就真的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样不是正好,是他们自己反的。” “也是,那咱们干吗?” “干干干,就知道干,咱们是骑兵!” 杜登春白了一眼部下,又看向了城头,于家做出这样的应对,显然是乱了阵脚。 看来,这于家的聪明人,也没有几个嘛。 只是不知是何人死了,竟都披麻戴孝,真是晦气。 半个时辰后,京营主力滚滚而来,军阵威武,气势恢宏。 城上,于家的团练看的胆战心惊,完全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多官军。 于家兄弟也是瞬间清醒过来,开始感到害怕。 只有老六十分狂热,冲着兄弟们恶狠狠的说道:“朝廷要杀我们,反正都是死,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只要咱们坚持住,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父亲的影响力,你们难道不知?” 于老六的一番话,令军心暂且稳定下来,他命兄弟们去号召百姓登城助守,以此来增加人手。 曾樱见平湖城门紧闭,城上人头攒动,心中更是火大。 “郑总兵,一日之内,可否拿下此城?” 正在观望城上情况的郑遵谦却是微微一笑,答道:“半个时辰,请大人入城。” 曾樱闻言,顿时面露惊讶之色,一旁的赖垓也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面对两位文官不太相信的神情,郑遵谦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开始向大军发号施令。 京营步卒迅速调整队列,开始前压。 曾樱带着一众僚属迅速退到后方观战,这还是他第一次看京营作战。 “儿郎们,尔等乃是京营精锐,天子近卫,不可有负盛名,一鼓作气,击破敌军,杀!” 只见郑遵谦一声令下,前部两千步卒扛着云梯,直接开始冲锋。 此行没有携带重炮,所以没法炮击。 当然,郑遵谦也觉得这样的对手,不必浪费金贵的炮弹。 他选择蚁附攻城,一来是为了快,二来是为了给几位大人们展示展示实力。 城上,毫无实战经验的团练士卒看到这一幕,顿时就炸了锅。 于家的兄弟也没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人山人海,呼啸而来,实在是令人窒息。 尽管于家老六高呼守城,但并无多大效果,已经有团练兵卒被吓尿了裤子。 京营的虎狼之兵迅速攀梯而上,守军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有京营军将杀上了城头。 守城的团练就像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被京营一碰就碎。 于家兄弟们终于怕了,开始头也不回的下城逃跑。 只有老六还在领着家丁坚持,但很快,便被京营士卒围杀,身中数十刀,被砍的不成人样。 京营就像是狼入羊群一般,杀得对手狼奔豕突,夺路而逃。 一个冲锋,便直接击溃敌军,这样的结果,看呆了曾樱等人。 对手固然弱,可那也是几千号人,竟然被第一批登城的几百人杀溃。 很快,平湖西城门被打开,待命多时的杜登春领着骑兵一股脑朝着城中杀去。 这时,曾樱领着众人来到了郑遵谦身边,赞叹道:“这才是我大明京营啊。” 他也曾经领兵作战过,只是那时候,兵弱将熊,与眼前的京营士卒简直是云泥之别。 “大人,入城吧!” “入城!” 郑遵谦挥大军进入平湖,钱谦益、曾樱等人直奔于府。 此时的于府,已经被京营重重包围,可谓是水泄不通。 于府的大门已经被京营撞开,全府上下,全部被集中到了前院看押。 城中,百姓们见大街上,全是奔跑的官军,惊奇不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逃散的于家兄弟们也都被京营一一搜捕捉拿,押回了于府,等候曾樱处置。 站在于府门前,看着门前挂着的白灯笼和牌匾上的白绸,曾樱皱起了眉头。 严起恒也是心中咯噔一下,于家死人了? 曾樱三人正要入府询问,就见学生阮旻锡跑了出来。 “恩师、严大人、赖大人,不好了,于英泰死了。” “死了??” “是,于英泰昨夜被杀。” 曾樱和赖垓顿时面面相觑,罪魁祸首死了,死的这个时间可真是巧。 “可知是何人杀的?”严起恒连忙问道。 “于家人都说是景渠所杀。”阮旻锡回答道。 听到景渠的名字,三人皆是一副意料之外的表情。 景渠是为于家做事的,怎么现在反倒将于英泰给杀了? 也不知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柏谷的身份问了吗?” “回恩师,于柏谷乃是于家长子。” “哼,果然不出所料。” “但并未在于家发现此人。” 阮旻锡将府中人都询问了一番,却没有人知道于柏谷去了哪里。 于英泰死后,于家一直处在群龙无首的混乱之中。 想要出来主事,坐镇大局的于柏谷更是与兄弟们产生了分歧,最后不见了人影。 “无妨,景渠和于柏谷日后可慢慢追捕。” “于家通敌已经查实,按律处置便是。” 赖垓负手说道,于柏谷和景渠已经不重要,于家,只是个开始。 曾樱点点头,同意赖垓的想法,于是便转身来到了巡抚钱谦益的马车旁。 “启禀巡抚大人,于家已经控制,如何处置,还请巡抚大人示下。” “嗯......” 钱谦益沉吟起来,曾樱也不着急,就静静站在车外等候。 他也想明白了,潞王为什么派了个钱谦益来,动于家,成与不成,都会惹上一身腥臊,用钱谦益这样的人,也算是人尽其用,十分合适。 “唉,曾寺丞是何意思?” “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马车中,钱谦益纠结万分,他现在只要点了头,那他就算是彻底与世族大家决裂了。 可是,这个头他不点,那他这个头可能也就没了。 “那就按曾寺丞的意思办吧。” “下官遵命!” 曾樱返回府门前,大手一挥,下令京营士卒开始抄家灭门。 悍勇的京营兵卒迅速涌入于家院中,提着刀向着跪在前院的数百于家人走去。 霎时间,于家老少妇孺,皆哭喊求饶。 赖垓转过身去,背对着院内,不想看这场面。 曾樱的目光冷冰冰,没有丝毫的怜悯。 于家小儿尔等啼哭声,成了最清晰的声音,刺动着人心。 马车中,钱谦益捂着耳朵,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听见。 严起恒站在门槛外,面色平静地看着一颗颗人头滚落。 他的呼吸粗重,看上去心情并不平静。 残忍吗? 想想战死在苏松的大明士兵吧,想想死在蓝拜手下的大明百姓吧。 想想青浦县城中,那死在十字街口的八十一位无辜百姓吧。 京营士卒们手起刀落,没有丝毫怜悯,于家资敌的事情,军中也都有所耳闻。 士卒们最恨的就是于家这种胳膊肘向外拐的内奸。 很快,于家的前院之中,成了一片血泊。 整个院子的地面,都被染成了红色。 外面的马车之中,钱谦益缓缓放开了耳朵,心中怅然若失。 随后,于家被查抄,所有财物全部装车封存,运往嘉兴府衙。 光从于家地窖中搜出来的银砖,就有上万块。 还有用金锭一百箱,余者珠宝不计其数,堆满了整个地窖。 所有人都被于家之富,震惊的无以言表。 京营的士卒在城中征集来了车马将这些金银珠宝装车。 曾樱的儿子曾文德与曾文思带着书吏算吏一一清点登记。 “兄长,于家可真富啊。”曾文思手中拿着簿册,看着望不见头的车队,喃喃道。 “哼,这里面,都是从百姓身上压榨而来,是百姓的血泪。”曾文德意气难平,忿忿说道。 一个时辰后,京营把总杜登春亲手关上了于家大门,并在外面贴上了三法司的封条。 于家上下的尸首已经被清理,财物也都被搬空。 府门前的街上,几百辆牛车驴车,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些车上,装的都是于家的金银钱财。 除此之外,于家在平湖城中的所有产业也都被查封,等待日后地方县府处置。 曾文德向曾樱等人汇报了查抄情况,光从于家抄出来的金银,就折合白银一百五十万两,珠宝估算下来也价值三百万两,古董字画的价值,更是难以估量。 算上于家名下的产业,抄了于家,保守估计,得银八百万两甚至更多。 这样的数字,令曾樱心中更加沉痛。 赖垓无言沉默,此时无声胜有声,潞王新政以后,朝廷日后预计的赋税收入,也不过千万两。 可仅仅一个于家,就藏富将近一千万两,真是令人可悲可叹。 当初崇祯先帝,令朝臣捐银,结果个个哭穷。 可闯贼进了京师,一通拷饷下来,得银据说有七千万两。 虽不知真假,但其中映射出的问题,也可见一斑了。 江南比之北地更为富庶,今日于家已是这般,别家又当如何? 巡盐御史朱之瑜旁观了整个过程,没有插手,也没有说话。 他没有跟着曾樱等人返程,而是留在了平湖县。 曾樱知道,朱之瑜是想打理一下平湖县的政务,这里,不闻朝廷久矣,百姓已不知天威。 于家刚刚铲除,须有朝廷命官在此坐镇,以防生乱。 当日夜里,京营大军护送着众人与财物回到了嘉兴府。 内阁大学士听闻捷报,亲自在府衙门前降阶相迎。 得知详情后,蒋德璟也被抄家所得的钱财数目所震惊,在短暂的愤怒与失神过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哀叹。 他连忙命人快马向杭州奏报,随后以朝廷名义,发出布告,通传各县,咸使闻之。 各处盐场被强行抓去的百姓也都被放归乡里。 嘉兴府的两个附郭县,也有了人气,虽然人口已经没有过去的多。 尽管夜色深沉,可冷清了许久的嘉兴府衙,却在这个夜晚,变得热闹起来。 经历司中,阮旻锡、曾文德、曾文思以及一众吏员正算盘打的震天响,忙得不亦乐乎。 府堂内,蒋德璟召集曾樱等人,汇聚一堂,商讨恢复吏治之事。 京营驻扎在城内,大街之上,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卒。 第二百七十二章 嘉兴盐政案(终局下) 第274章 嘉兴盐政案(终局下) 秀水大街之上,杜登春正带着一队亲兵巡视。 尽管已是深夜,可大街上,却不似寻常,今夜,异常的热闹。 内阁大学士蒋德璟下了令,嘉兴城这几日,暂时取消宵禁,好让劫后余生返回家中的百姓放松一些。 秀水街上,挂起了无数红灯,就像是什么喜庆的节日一般。 阵阵爆竹声传来,杜登春和部下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抽出刀来,但看到是前方的一家包子铺在燃放爆竹,才笑着收起了刀。 路过一处重新开张的酒楼,里面坐满了人。 令杜登春意外的是,酒楼中并没有十分嘈杂,更多的是无言喝酒的人。 酒楼门外,也坐着几个男子,各自抱着一坛酒,靠在墙上,时而哭,时而笑。 麾下的亲兵想要上去盘问,但杜登春给拦住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带着部下继续沿街巡查去了。 丑时,大学士蒋德璟以内阁名义,升原嘉兴县主簿柳枝山知嘉兴县事。 选曾樱关门弟子阮旻锡任海盐知县,其长子曾文德知平湖县。 又用麾下随员尚明义、毕文栋二人分别出任桐乡、嘉善知县。 原嘉善知县李陈玉因政绩斐然,为官清正而被蒋德璟直接提拔到府城,暂署嘉兴府事,直辖秀水县事。 得到任命的几人,当晚便奔赴各自所辖之县,连夜上任。 府衙彻夜繁忙,时不时便有快马自府衙出发,奔向各处。 蒋德璟一夜没有合眼,处理着嘉兴府积压的政务。 道路毁坏,水利失修,河道阻塞等等,日积月累之下,严重影响了地方民生。 曾樱与严起恒则汇集积压的陈年旧案,准备开始着手处理。 赖垓则带着陈泰以及一队京营士卒,往各县巡查吏治,所谓流水的官员铁打的小吏。 往往败坏朝廷名声的,反而是这些与百姓有直接接触的衙门小吏。 这一回,赖垓准备狠狠彻查一番,将所有的吏员全部核查一遍。 天明之时,盐运使方以智也与蒋德璟等人告辞。 府衙门前,方以智身穿着鲜红的官袍,头戴着崭新的乌纱,向众人辞行。 “阁老,请回吧,如今蔽日浮云已清,正是下官大展拳脚的时候。” “密之,盐永远是白的,可人心有时却是黑的,千万小心。” “阁老教诲,下官铭记在心,从下官手中出去的盐,每一粒,都会清清白白。” “那老夫便静待佳音了,一路保重。” 方以智拱手郑重行礼,转身爬上了马背,一扫此前的阴郁心情,浑身意气风发,驱马飞快离去。 他将盐运使衙门的地址,选在了澉浦所。 澉浦所荒凉已久,将盐运使衙门设在这里,一来是距离盐场近,二来是方以智准备重新建设所城,将这里打造成盐运中枢。 送别了方以智,众人返回了府衙之中,继续埋头处理起了自己的公务。 只有一直没有说话的钱谦益站在府衙院中,有些茫然,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是巡抚,可是现在内阁大学士在此坐镇,亲自处理庶务,好像也没有他什么事。 钱谦益左看右看,府衙各房各司之中,一片忙碌的身影,心中很不是滋味。 于是他便转身,带着两个家丁离开了府衙,按理来说,他这个巡抚是可以开府理事的,只是钱谦益知道自己这个巡抚,可和之前的巡抚不一样。 他只是潞王拿来杀人的挡箭牌,他要是真把自己当巡抚,那可就危险了。 郁闷的钱谦益刚出府衙大门,就瞥见门前守卫的两个京营士卒向他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眼神。 钱谦益知道他们是在看他垂在脑后的辫子,心中煎熬不已。 脚步一顿,他便匆匆转身,快步回到了后院,坐在院中发起了呆。 而此时,城中秀水大街的偏巷,一户小院门前,站着一家三口。 长出院墙的树枝,不知为何已经折断,院门也只是虚掩着,和当初离开时一样。 “回家了。” 景渠沙哑着嗓子,对着身边的妻儿喃喃说道。 他的脸上,满是疲惫,腰背也有些卷曲,看上去就像是苍老了许多。 妻子拉着孩子,脸上既有活下来的喜悦,也有看向丈夫时的心酸与爱惜。 偏巷中,来往的人比过去多了一些,不再死气沉沉。 邻家的院中,传来了几声鸡鸣与犬吠,令景渠心中感到了放松。 他们终于能安安稳稳地过普通人的生活了,再也没有人来威胁打扰他。 景渠上前,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妻儿也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院中,还是那日自己被陶明抓走时的景象,什么都没变。 妇人拉着孩子朝着正房中走去,景渠走到了矮脚方桌旁,那里还放着那日装满银子和盐的皮箱。 景渠躬身将皮箱搬到了偏房之中,然后拿起水瓢,在院中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清水,大口喝了起来。 甘甜的井水,消解着逃亡所带来的疲苦。 不知道为什么,水,还是家里的好喝。 放下水瓢之时,景渠忽然愣住。 院门之后,正静静站着一个人。 景渠心中大惊,方才进门之时,完全没有注意,门扇之后,竟然藏着人,自己真是大意了! 那人见被发现,便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 “家,是人们心中所认为的最安全的地方。” “却也是一个人最大的弱点。” “像你这样志虑深远的人,还是舍不得这样拘谨寒酸的小院。” “怎么?你这个表情,是觉得我不应该活着吗?” 面对景渠十足戒备而又疑惑的神情,于柏谷咧嘴一笑,神情十分的异常。 他的眼中,几乎满是血丝,脚上的靴子,也满是尘土,污浊不堪。 身上,还残留着草叶,前襟湿漉漉的,看上去像是翻山涉水,一路苦行。 “于家能有你这样的公子,真是令人惋惜。” “我一直以为于家的聪明人就只有令尊,没想到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够无情,也够果断,我不如你。” 景渠也缓缓面对着于柏谷坐了下来,双眼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十分罕见的紧张起来。 当初,是于柏谷找到了他,那时候他景渠还是个落魄书生。 于柏谷希望他能为于家做事,好处就是安排他进府衙做事,并且给他买下这座小院,供他家人生活。 穷困潦倒的景渠,当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为了家人,他才不管是给谁做事。 两人合作几年下来,互相也算是了解对方。 于柏谷从不逼迫景渠做事,景渠也投桃报李,帮于家在府衙官仓的账册上做手脚。 这些年来,平湖没有一粒粮食是实打实的进入嘉兴府官仓。 本应上缴的钱粮税赋,全部进了于家的口袋。 这都是景渠帮于家造假遮掩的,甚至连陶明都不知道多少内情。 “你说你的底线是不杀人,我从不逼你。” “是。” “我给你安家,处处照顾,你我从不是简单的主从情谊,可对?” “对。” “家中想将你灭口,我阻拦了,只是无能为力。” “我知道。” 于柏谷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景渠的眼睛。 景渠也毫不避让的与其对视。 “那为什么把真的账册交给了朝廷?如果他们没有那本账册,就算有韩琪的证词,也没法动手的。” “其实有没有那本账册,都不重要,你应当心中明白的。” 于柏谷目光一闪,不禁苦笑起来。 他自然想的明白,当时运往苏松的银米早已无法追查。 运输的盐兵全被清军杀死,无人生还,知道此事的外人只有景渠与韩琪。 只要这两人不说,光靠那本账册,朝廷查什么? 他们统一口径,就说是当时运往苏松支援,后面就失去了消息,如此一来,朝廷也无从对证。 “是韩琪对不起于家,并不是我景渠。” “我的账册中,只是如实记录了银米被运往苏松北上,仅此而已。” “仅凭韩琪空口之言,曾樱等人便直接动手,甚至没有给你于家辩驳的机会,你还不明白吗?” “我进城时,听说新来了个巡抚,叫钱谦益。” 景渠的话,令于柏谷收起了笑容,目光变得冷淡起来。 于家,不过是倒霉的那只鸡罢了。 潘家、邹家、范家听说都被判了徒三千里,发往两广琼州之地。 于柏谷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脑中一片混乱虚无。 “你挽救不了于家。” “于家之死,罪在通敌。” 景渠知道,当时他杀于英泰的时候,于柏谷离得那么近却没有阻拦,是因为他想立刻以长子身份接手于家,然后想办法挽救于家。 主动向朝廷认罪,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到于英泰身上,如此一来,或许能有条活路,就算是流放三千里,那也比满门抄斩好。 只是,于柏谷没有料到,自己的弟弟们,竟然是那样的固执与愚蠢。 于是,他也只能选择独善其身,先走为妙。 “我还能活吗?”于柏谷叹息一声,问道。 景渠沉默起来,巳时风起,两人风中对坐,相顾无言。 院中的出墙之树,上面的叶子已经凋敝零落。 小方桌上,一层尘土,景渠伸出手指,在上面写了起来,可忽然写到一半,便整个人瞬间石化。 于柏谷一愣,皱起了眉头,抬起头,在院中张望了起来。 安静,太安静了,景渠的妻儿呢? 景渠的妻儿应当也是在的,可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二人方才一直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到不对劲。 景渠慢慢站起身子,缓缓回过头去,看向了那间正房。 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恐惧,开始在心中滋生。 紧闭的房门内,没有一丝声响传来,让景渠心慌到了极点。 就在景渠一点一点向着房门蹑手蹑脚的靠近之时,房门忽然自己打开了。 景渠和于柏谷顿时一愣,只见里面走出一人,身上竟然穿着青色官袍。 在他身后,景渠的儿子满脸开心地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抓着官员的袍襟。 景渠的妻子也在门内晃了一下脑袋,冲着景渠微微一笑,这才让景渠放下心来。 “严大人......” “冒昧打扰,多有得罪。” 严起恒摸了摸孩子脑袋,笑着对景渠说道。 于柏谷开始悄悄朝着院门处退去。 “于公子留步!” 严起恒发觉了准备溜走的于柏谷,出声喊道。 于柏谷吓了一跳,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表情凶狠起来。 他是辰时中潜入景渠家中的,在景渠进入之前,再无人进入。 也就是说,面前这官员,比他来的更早! 这家伙同样料到了景渠会返回家中,所以才会提前在此蹲守。 而且在他进入院子后,这姓严的官员也没有露面,他是多么笃定景渠就一定会回来啊。 “于公子,本官没有恶意。” “不知咱们可否坐下来聊聊?” 严起恒走到了方桌前,坐在了之前景渠坐的位置。 他一眼就看见了桌上,写着一个三点水的偏旁。 那是景渠没有写完的字,方才两人在院中所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所以心中猜出,这个字,应当是“活”字,是给于柏谷的答案。 景渠原地愣了片刻,便神情凝重的坐了下来。 于柏谷也手中抓着匕首,警惕地坐在了背靠院门的位置。 “严大人怎么断定我会回来?” “因为你无处可去了。” 景渠默然,他的爹娘早已过世,这个小院,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了。 他在这个院子里娶妻,生子,这里是他的精神寄托,心灵依靠。 “那他呢?” “本官得到回报,说查抄于家的时候,又没有发现于柏谷的身影,本官思来想去,觉得他会来找你。” 听到严起恒的话,于柏谷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自己也在对方的料算之内。 景渠却是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满脸的钦佩之情。 “你是来捉拿我二人的?”于柏谷问道。 “不是,是来救你的。”严起恒摇摇头,看着于柏谷笑道。 这话可把两人都整糊涂了,朝廷不是要把于家彻底铲除吗? 怎么现在又说要救于柏谷? 连景渠这样的聪明人都想不明白严起恒是什么意思。 于柏谷自己也懵了,心想今儿这太阳也没有打西边出来啊。 他认真看了看严起恒,发现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戏耍他们。 “严大人,这是何意?”于柏谷难以置信的问道。 “潞王殿下可从没有下明诏,要将于家斩草除根哦。”严起恒别有意味地说道。 景渠微微张口,砸吧了几下,便低下头,沉思起来。 于柏谷看看景渠,又看看严起恒,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 三人不语,景渠的儿子手中举着糖葫芦,在院中开心的跑圈,他舔了舔糖衣,跑到了严起恒背后,一下子扑在了他的背上,嬉笑起来。 “慢些慢些,小娃子,糖葫芦好吃吗?” “好吃!又酸又甜!” “山楂太酸难以下咽,糖衣过甜也令人生腻,这般搭配,才是上佳口感。” “唔......我要去给娘尝尝。” 男孩听不懂严起恒说的什么,举着糖葫芦又开心的跑回了房中,去找自己的母亲。 景渠却是抬头看着满脸微笑的严起恒,若有所思。 “明白了,多谢严大人指点。” “娃儿喜欢吃糖葫芦,才会有糖葫芦。” 严起恒说着,伸手将桌上景渠没有写完的字,重新补全。 于柏谷低头一看,桌上的灰尘中,显露出一个字:潞。 写完,严起恒便站起身来,挥袖负手,悠然出门离去。 景渠迅速撩起袖子,将桌上的字擦了个一干二净。 “这是何意?” “我本想写个活字的,活路,活潞。” 于柏谷知道这个字,指的是潞王,但还是不太明白其背后的用意。 毕竟他比景渠年轻许多,对官场与朝廷知之甚少。 “你的活路,在潞王殿下。” “知道新来的那个巡抚钱谦益是什么来头吗?” “是在南京投降鞑子的原礼部尚书,是大名人。” “你知道为什么要用他来吗?” “因为潞王需要他来做坏人,自己来做好人。” “潞王殿下连这样的背主贰臣都能用,又何况你呢?” “严大人是在告诉你,于家之所以死,是因为那不是潞王想要的于家!” “满门抄斩不是潞王殿下的最终用意,比你们于家厉害的多了去了。” 景渠见于柏谷迟迟领悟不到,便向其直言解惑一番。 于柏谷似有所悟,脸上凝重的神情渐渐开始消解。 “你是说......” “自古君心难测,你自己慢慢想去吧,想不明白,你便也活不了。” 说完,景渠便兀自起身,返回房中去看妻儿。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于柏谷已经消失不见,木桌上,放着于柏谷方才手中握着的匕首。 景渠拿起匕首,将其别回了腰中,这正是他杀了于英泰的那把匕首。 ...... 杭州,潞王府,书房。 朱常淓在灯台上,将一封密信点燃。 看着化为灰烬的信纸,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心中轻松一些。 “李宝,告诉牛三,嘉兴分司要全力配合盐运使方以智,恢复盐政,时不我待。” “奴婢领命!” “还有于家那小子,让刑部发海捕文书,看他有没有走到杭州的本事,若是没有,也担不了大事。” “是,殿下,奴婢记下了。” 朱常淓轻轻捻了捻手指,吹尽了上面的黑灰。 李宝看着自家殿下,心中既怕又敬。 于柏谷能安全走脱,那是因为有黑冰台嘉兴分司的暗中帮助,不然他岂能从京营重围中跑出平湖县城? 这一切,自然是受了潞王指示。 之所以是于柏谷,并不是潞王殿下知道他,赏识他,而是因为他是于家长子! “李宝,你可知水禽之戏?” “回殿下,奴婢不知。” 朱常淓走到了书房门前,静静望向了外面的天空。 金乌照影,萧瑟十月清秋;天风浩荡,去它万里层云。 忽然,朱常淓开口道:“这水禽之戏,令本王甚是怀念。” “此戏美否,皆在驯禽之人。” “水禽百态,当先征服那弱小的,再制服那强大的。” “至于那不强不弱的,自会翩翩起舞,尽在掌握!” 李宝望着朱常淓的背影,咽了咽口水,悄悄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他是朱常淓近臣,自然听懂了朱常淓话中的隐喻。 于家,就是这水禽中弱小的一只。 而那于柏谷,或许就会成为日后,那在水禽之中,不强不弱翩翩起舞的领头之禽。 李宝正想着,忽然被朱常淓发出的一阵爽快笑声吓的抬起头来。 只见朱常淓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缓缓拔出了腰间的秦剑,指向了蔚蓝的天空。 呼~这一趴终于写完了。 这个终局我琢磨了很久,还是觉得这样更合理一些。 毕竟也不可能真的和当时的江南世族彻底翻脸,然后斩尽杀绝。 这样不太符合当时的环境,也不是一个成熟帝王干出来的事情。 所以他留下了于柏谷来“领舞”。 这是我个人想法,仅代表个人观点,哈哈 ok,下一个新故事见。 感谢小鲈鱼的打赏!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宣城之战 第275章 宣城之战 弘光元年,潞王监国十月十日。 京营总兵李长祥、兵备宋之普部五万人马占领昌化县杨家塘镇的昱岭关。 屯兵在於潜县的清军巴牙喇纛章京苏克萨哈得报大惊,当即拔营退往黄花关,准备退到宁国府境内,然后再绕道进入徽州府,与前锋统领詹岱部汇合。 蓝田营提督陈荩,率本部人马已经抵达宁国府泾县,正在驻兵休整。 而总兵李长祥得知苏克萨哈弃城逃跑,并没有下令追击。 在短暂的休整之后,李长祥率军自昱岭关进入徽州府,直趋歙县。 在徽州府境内的清军詹岱部两万人目前正在徽西的黟(yi一声)县围剿依托祁门县进行抗争的前总兵范云龙与义军金经部。 由于双方兵力相当,又加上义军在休宁县经营许久,所以清军迟迟未能消灭这支抵抗力量。 李长祥自昱岭关山道入徽,清军一无所知,明军五万人马,风驰电掣,仅仅用了一日一夜,便占领了徽州府治所在的歙县。 歙县物资充沛,李长祥驻军在此,进行补充休整。 自从诸暨出发,已经经过了两次强行军,李长祥所部的士卒已然是适应了这样的强度。 全军上下,精神气都变得不同往日,宋之普在歙县置办酒肉,慰劳全军。 歙县的百姓知是京营大军到来,纷纷扶老携幼,喜迎王师。 李长祥权衡再三后,决定趁着士气高涨,军心高昂之时,一鼓作气,荡平徽州境内的清军。 大军在歙县休整了一日一夜,李长祥留下了一万兵马,由宋之普统帅,坐镇歙县,负责为大军筹集粮草,转运军资。 他自己亲率三营三万人马,再次开始星夜兼程的向休宁县进军。 清军所在的黟县四面环山,位于盆地之中,清军前锋统领詹岱以此为基地,已经对祁门县发起了五次进攻,但都无功而返。 义军范云龙部与金经部利用群山,不断与清军绞杀缠斗,经常神出鬼没,令詹岱十分头疼。 李长祥大军忽然出现在休宁之时,留守在休宁的一千清军毫无防备,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费吹灰之力,休宁县便被京营拿下,城中的一千清军俱被斩首示众。 李长祥当即派出了精锐夜不收,开始遮蔽战场,绞杀敌方斥候。 休宁距离黟县不过五十里地,李长祥下令大军休整三个时辰,然后攻其不备,一鼓作气,拿下黟县。 清军疏于防范,再加上明军夜不收十分厉害,所以根本没想到危险已经在他们眼前。 有斥候没按时回营,他们也都习以为常,下意识的认为是祁门县的义军所为。 长期的拉锯鏖战,令清军变得迟钝起来,而这,却为明军创造了战机。 十月十三日,酉时初天空阴翳,云雾重重。 李长祥见状,尽起三营兵马,向着黟县东南的林历山进军。 翻过林历山,便可俯瞰黟县县城。 酉时末,明军抵达林历山下,李长祥见林历山并不高,于是急令各部抢占山巅。 这时,黟县的就像是睁眼瞎一般,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李长祥奇怪之时,明军夜不收送回了消息。 原来是清军统领詹岱,今日再次率军进攻祁门县,清军的焦点全在祁门,所以这黟县并没有留下多少兵马。 李长祥闻讯大喜,这可真是撞了大运,他在山顶观察了一番县城后,发现城内果然没有多少守军。 于是他下令,全军突击黟县,直接抄了詹岱的老窝。 明军顿时如猛虎下山,第二营参将崔秀带领本部一万人率先从山上杀了下去。 黟县的清军守军见林历山上的树林之中,涌出了无数的人影,当即就吓得乱了阵脚。 詹岱留在城中的守军只有两千,面对数倍于己的明军,根本守不住县城。 清军在慌乱之后,果断选择了弃城,守将带着城中清军自南城门撤出,直奔西南武亭山,前去与詹岱的主力汇合。 明军突袭入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李长祥觉得黟县这个地势不好,下令第二营参将崔秀与第三营参将冷国灿迅速整军,追击逃敌。 黟县环山,不适合大军在此作战,整个盆地的出口就在西南武亭山。 武亭山,詹岱正指挥兵马强攻祁门县。 他已经攻了好几次了,屡屡无果,这些义军不知道为什么,抵抗的十分激烈。 詹岱也试过威逼利诱义军首领金经与范云龙,可都被严词拒绝。 他手中只有两万兵马,这回他是下了决心要将祁门县拿下,所以几乎全带了出来。 攻城的器械也是他准备了许久,今日才拿出来,准备毕其功于一役,攻克祁门。 就在詹岱满怀期望的时候,黟县的败兵来到了营中。 带来的消息更是像用一桶冰水,将詹岱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 明军忽然出现在徽州府,难道是苏克萨哈被剿灭了? 容不得詹岱多想,只能火速鸣金收兵,聚兵于武亭山下。 武亭山南北皆是崇山峻岭,只有东西通路。 可是现在西有祁门县拦住去路,东有明军抄袭后路。 要想活命,清军只能向南,翻山涉水,往江西方向撤退。 这时,明军先锋崔秀率队杀到,直接发起了对武亭山的进攻。 清军刚刚苦战收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接敌迎战。 明军士卒虽然疲累,但是心中的那口气却是一直没有泄,支撑着他们奋勇杀敌。 崔秀一马当先,亲临阵前,率亲兵仰攻山顶。 上面守备的清军抛石滚木,明军火铳大作,双方一交手,便打的十分惨烈。 第三营参将冷国灿随后赶到,加入战团,见到明军兵力优势,詹岱心知今日自己凶多吉少。 这时,他麾下的狗头军师乔三变建议詹岱赶紧断尾求生,否则会被全歼在武亭山上。 詹岱心中犹豫不已,两万兵马,怎可说弃就弃。 就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守卫祁门县的义军发现了局势有变,于是大胆出击。 总兵范云龙亲率义军精锐五千,杀向武亭山的清军大营。 詹岱得报,一咬牙,一狠心,便点了精锐三千,果断向南入山。 武亭山上的清军都是跟随詹岱南征北战的精锐,并没有因为主帅撤离而军心不稳。 相反,为了掩护詹岱,被留下断后的兵马更加疯狂起来。 他们开始在各自佐领的呼喝下,向着山下的明军发起了反冲锋。 但反复冲了几波,都被明军打了回去。 崔秀见山上的清军如此顽强,一气之下,令士卒放火烧山。 见明军要放火,山上的清军慌了,开始不管不顾的向山下冲击。 崔秀也是个莽撞人,亲自带头对冲。 山火蔓延,烟尘滚滚,两方凶狠搏杀,一方是下山困兽,一方是山下劲松。 鏖战一个时辰,大火吞噬了武亭山。 山上的清军在火海中化为了灰烬。 冲下来的清军也被明军尽数斩杀,山脚下,堆满了双方士卒的尸体,被山火炙烤的发出了肉味。 还有一部分清军,向着南北的群山中溃逃,明军没有追击。 义军统领范云龙与明军取得了联络,得知是京营兵马后,喜极而泣。 李长祥得知战况后,心中的石头落地,徽州府算是光复。 于是,他下令各部开始驻扎休整,养精蓄锐。 义军金经、范云龙两人在安顿好兵马后,前往黟县拜见了李长祥。 李长祥知道金经是不屈殉国的金声胞弟之后,心中十分敬佩。 范云龙是前崇祯朝总兵官,也是忠直之人,一直率兵与金经一起,坚持抗清。 正是因为两人的奋战,徽州府才迟迟没有彻底沦陷。 在金声与江天一殉国的消息传回徽州之后,整个徽州的抗清意志达到了顶峰。 詹岱在徽州征讨月余,可以说是毫无战果。 李长祥让金经与范云龙继续统领所部义军,他会将徽州府情况急奏朝廷,等候朝廷安排。 ...... 宁国府,宁国县。 苏克萨哈率军退到了此处暂驻,明军的动向实在是令他难以琢磨。 据斥候回报,一支约三万人的明军目前就驻扎在泾县。 他不知道这支明军是怎么出现的,宁国府此前并没有明军驻守。 现在他就像是被困在了这里,向西,有泾县明军。 向南,明军已经拿下了昱岭关,打进了徽州府。 苏克萨哈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孤军,处境十分凶险。 左思右想,他决定率军向西北方向的宁国府治宣城撤退,然后进入太平府,寻机过江,返回江北。 十月十三,苏克萨哈经过在宁国县短暂的修整之后,拔营撤离。 与此同时,有一支从应天府溧水县出发的明军正奉命紧急南下,过高淳县,沿着固城湖以西急赴宣城驻防。 这支兵马正是直隶总督熊汝霖麾下的张名振部。 熊汝霖在句容督军,近期扬州和南京的清军没有什么动静,有靖海水师控制长江,清军动弹不了半分。 所以熊汝霖一直很关心南边的战况,在近期战报送达后,他判断苏克萨哈很有可能入宁国府。 但宁国府一直空虚,没有己方兵马,熊汝霖担心让苏克萨哈溜走,所以提前布置,调动溧水的张名振部五万人南下,入宁国府驻防,准备给苏克萨哈来一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得总督军令的张名振不敢怠慢,率部一路急行南下,生怕慢敌半步,使其走脱。 固城湖西二十里,水阳镇。 因濒临水阳江而得名,地势平坦开阔,距离宣城五十里地。 在镇子东侧,水阳江畔,一队队士兵正在往返挑水。 江水清澈,岸边水草丰茂,时有鸬鹚入水,捕鱼就食。 野芳幽香,雏菊独生,天光阴暗,却也无风无雨。 一群将领沿岸走来,士卒纷纷行礼。 领头的正是参将张名振,他一身山纹甲,外有罩袍半掩,腰中悬着长刀。 苏克萨哈是何许人也,他已经在此前的清军降兵之中打听过了。 当下的清军之中,有两个年轻人,被称作帝国双壁,一个是伪亲王阿济格麾下的护军统领鳌拜,号称“大清第一巴图鲁”,也就是第一勇士的意思。 另一人,就是苏克萨哈,被称为军中新星。 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人在当初帝位之争中,站的不是同一队。 当时两黄旗拥护肃亲王豪格,而两白旗则欲立多尔衮。 身为镶黄旗护军统领的鳌拜手握重兵,成为皇位之争中,拥有话语权的核心人物之一。 他联合索尼、谭泰等八人,在肃亲王豪格的府邸密会,并且共立盟誓,愿死生一处,密谋拥立肃亲王豪格称帝。 后来代善在崇政殿召会议立,鳌拜甚至还动用两黄旗精锐护军封锁崇政殿,不惜与两白旗兵戎相见。 正是因为鳌拜与两黄旗的强势,才迫使多尔衮不得不做出让步,最后让福临登上帝位。 所以鳌拜与多尔衮可谓是十足的仇人,若不是前番多铎在杭州吃了败仗,多尔衮早就对鳌拜下手了。 多铎的败仗,使多尔衮在朝中威势大减,他的对手,郑亲王济尔哈朗,礼亲王代善等人趁机煽风点火,弄得多尔衮焦头烂额,暂时夹起了尾巴,收敛起来。 后来叶臣又败,丧师失地,更是让多尔衮在朝中的处境变得艰难。 小皇帝福临与皇太后布木布泰对其的态度似乎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谨慎的多尔衮感到了不妙,暂时放弃了打击异己的计划。 苏克萨哈与鳌拜两人地位的变化,也透露出了清廷内部派系的强弱变化。 张名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将,也不是不通政治的青涩军官,所以他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看的十分清楚。 “将军,这苏克萨哈果真是条大鱼吗?” 走在张名振身后的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问道。 “是不是大鱼,不能以官职来衡量,苏克萨哈对多尔衮来说,是左右手啊。” 年轻将领点点头,似有所悟,他生的浓眉大眼,面相忠厚,穿着一身棉甲,背上背着火铳。 他叫张名扬,是张名振的副将,也是他的弟弟。 在张名扬的身旁,还有两人,都穿着盔甲。 两人身材相仿,看上去都相当的精悍壮实,一人身穿锁子甲,头戴暗盔,个头稍矮几分,圆脸络腮胡,名叫马泰,是张名振的老副将。 另一人身穿柳叶甲,头戴凤翅抹额盔,高鼻厚唇,目光内敛,名叫刘世勋,字胤之,崇祯十年武进士,兼通诗史,文武双全。 曾任山西行都司佥书、山海左翼都司、游击。 崇祯十七年,迁都督佥事,驻防舟山,屡陈方略,黄斌卿不用。 后来张名振率部出走,刘世勋毅然相随,成为了张名振的左膀右臂。 张名振一直对刘世勋颇为倚重,认为其文武双全,胸怀韬略,有将帅之才,迟早会崭露头角,成为当世名将。 “总督不惜冒着句容防线单薄的风险,也要调咱们南下围杀苏克萨哈,想来也是有使伪朝动荡之用意。” 刘世勋出声说道,他的声音清亮而不尖刻,听起来十分有亲近之感。 “胤之说的没错,苏克萨哈一死,多尔衮再断一臂,伪朝内,其反对派必将趁机出手,打击多尔衮的势力。” “虽然是敌人,但不得不承认,多尔衮有亚父之才,乃伪廷之梁柱。” “若能使其身败,将大大削弱清军实力。” 张名振分析道,他饱读兵书,看得出清廷刚刚入关,虽然在力图改变,但依旧没有摆脱入关前用拳头决定大事的作风。 朝廷内部,八大铁帽子王各有心思,辅臣议政之间,更是纷争频频。 国有幼主,权臣当道,后宫垂帘,清廷的危机,似乎也比大明好不了多少。 不同的是,清廷内斗虽盛,可各方却在平定天下的大事之上,目标一致。 诸王虽兄弟阋墙,但在对外作战中,依旧能够顾全大局,奋力作战。 “如今多铎北归还朝,叶臣兵败身死,若再将苏克萨哈剪除,则多尔衮在外的羽翼,唯余伪亲王阿济格一人。” “当初洪承畴早下江西,令人不解,现在看来,未尝不是没有人授意啊。” 刘世勋淡淡说道,洪承畴在江西,坐拥五十万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十分棘手。 前些日子转来的塘报之上,简单提及了江西情况。 四省总理张国维和江西巡抚旷昭麾下的兵马被全线压制,已经退守赣南三府,正在苦苦坚持。 洪承畴这一步棋,恐怕也是看到了清廷朝局的形势。 要知道,真正重用洪承畴的人,可是小皇帝福临! 这样看来,洪承畴未尝没有在为小皇帝争夺兵权,制衡朝中八旗元老之意。 都说战争乃是政治的延续,这二者,是互相影响的。 “胤之所言甚是,这一次,咱们务必要拿下苏克萨哈,绝不能使其逃脱。” “苏克萨哈一死,南直隶十府与两浙就彻底安定了。” “到时候看清廷反应如何,一旦生乱,我军或许有北上之机!” 张名振眯着眼睛,斗志昂扬,崇祯之亡,弘光之败,让他几度低迷,甚至迷茫。 即便是潞王宣布监国,也没有让他恢复多少信心。 可没想到,天佑大明,潞王雄才大略,居庙堂之中,筹建十万雄兵;临征伐之危,料敌千里之外。 “我军如今兵精粮足,将士用命,何愁鞑虏不靖。” 一直没说话的副将马泰开口说道,言语中,充满了自信。 他最早是张名振的亲兵,一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升到了副将之位。 马泰的背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刀伤箭伤,触目惊心。 长期以来的水上生活作战,令他背上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海岳,这回不许再亲自冲阵了!” “哈哈,知道了将军。” “你不要跟我嘻嘻哈哈,这是军令!” “遵命,遵命!” 张名振神情严肃地对马泰说道,这家伙,是个拼命三郎,要不然他也不可能靠着战功成为副将。 跟了他这么久,早已经是生死之交,张名振很怕他再这样拼下去,哪一回就见不着了。 马泰笑了笑,点头答应下来,却是没有再说话。 几人沿着水阳江走了一段,探查了一番附近的地形后,便返回了镇子中。 大军在此歇息了两个时辰后,便准备继续出发。 他们的粮饷完全不用担心,将由坐镇句容的总督熊汝霖为他们调派。 粮饷会通过秦淮水转至胭脂河,过溧水下石臼湖再入水阳江运至水阳镇。 四通八达的水系,可以快速转运粮草军资,令张名振无须担忧后勤之事。 张名振留副将张名扬领兵一万,留守水阳镇,保护大军粮道。 他与刘世勋和马泰二人领军四万,直扑宣城。 此时的苏克萨哈部清军正沿着宁国县与宣城之间的句溪快速行军。 双方都在争抢时间,宣城,成为了两方争夺的焦点。 大战,一触即发。 第二百七十四章 苏克萨哈之死 第276章 苏克萨哈之死 宣,显也。 春秋战国时,宣城就以吴楚名邑显扬于江南地区。 汉在宣邑置县,因名宣城,是千年郡府之地。 既有山川之胜,又兼海陆之丰,正所谓“平生闻说宣城郡,水石幽奇人物俊”。 在宣城北郊,有黄山支脉,名为敬亭山,东西绵亘十余里,草木葱茏,峰岩奇异。 在山上,有广教寺、玉真公主墓等地,乃宣城名地。 李太白曾有诗文曰: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宣城县是宁国府府治所在,自清军南下以来,宣城知府衙门瘫痪,一直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 而附郭宣城县的县衙也从上到下,跑了个一干二净。 敬亭山北麓,几名上山砍柴的樵夫从山道上走了下来。 “这山上,过去多是些来吟诗作画的,现在也无人来了。” “是啊,这么久了,上面也没派个青天大老爷来管管事。” “唉,大户能走的都走了,就剩咱们这些苦命人。” “上月俺家丢了三只鸡,想报官也报不了,心疼死俺了。” 几个樵夫互相说着话,扛着大捆的木柴准备挑往县城售卖,换些铜板贴补家用。 刚下山,就看见山脚下坐着一队正在休息的士兵。 樵夫们愣住了,这时,那队士兵也看见了这几个樵夫,迅速起身戒备。 带队的军官见只是打柴的百姓,上前道:“尔等是宣城的?” “是是是,出来弄点柴,换几个铜板。” 军官点点头,又向几人询问了一下宣城的情况。 樵夫们如实相告后,便被军官放行。 随后,这队夜不收便分出一人,急速回报正在向宣城开进的主力。 张名振的夜不收消息,得知宣城一切如常,于是便督促全军加速,务必抢占宣城。 他又令夜不收扩大哨探范围,向着宣城东、南两个方向搜索。 这两个方向,便是清军退却的方向。 苏克萨哈断无可能北上,他只能想办法向西,进入太平府,那里有很多可以渡江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明军抵达敬亭山,这时,明军的夜不收终于发现了敌情。 清军数万,前部已经抵达宣城南郊。 张名振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他麾下四万大军难以藏匿行踪,清军的斥候一定也发现了他们。 两方同时兵临城下,这是一场遭遇战。 但好一点的是,明军占领了敬亭山,有所倚仗。 敬亭山主峰高达百丈,余峰如众星拱月,环列四周。 张名振当即命副将马泰领兵一万,抢夺宣城,又令副将刘世勋率军两万,向南列阵。 自己则率中军一万,依托山势,扎住阵脚。 马泰担心清军也率先抢夺城池,所以命部将领所部在后,自己带着三百亲卫骑兵先行抢占西城门,以防止城池落入敌手。 与此同时,清军也在火速调兵遣将,苏克萨哈得知明军数量与己方不相上下之后,决定分兵先夺宣城。 只要夺下了城池,大军便可依托坚城作战,减少伤亡。 最重要的是大军需要在城中补给。 穆济伦亲率本部骑兵五千,直奔南城门。 苏克萨哈亲自督率三万马步军,列阵向北推进。 麾下一员参领向苏克萨哈建议,大军可以不与明军接战,直接挥兵向西,夺取南陵县。 眼前阻截的明军大部都是步卒,难以追击,向西地势平坦,正好发挥己方骑兵之长。 苏克萨哈认真思索一番,觉得部下的建议不错,于是便下令主力停止前进,就在城南列阵,与明军对峙。 穆济伦率领偏师夺城,若是不成,则大军放弃宣城,直取南陵。 到时候这部明军若是追击,还可以寻机杀个回马枪。 苏克萨哈麾下,还有八千骑兵,野战实力依然强劲。 宣城,城内人声鼎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忽然出现在城外的鞑子和官军,将宣城的百姓吓坏了。 但无人治理的宣城,连个关闭城门的人都没有。 穆济伦带领的骑兵,已经距离南城门不足八百步。 见城门洞开,穆济伦心中大喜,策马扬鞭,奋起突击。 然而,就在他距离城门三百步之时,忽然从西边杀来一队明军骑兵。 穆济伦吓了一跳,再一看,对方只有几百人,于是分出一领骑兵,前去迎战,自己带着剩下的人马,继续突入。 来战清军的正是明军副将马泰,他本想来堵截南城门,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见奔袭城门的鞑子有数千,马泰知道这个口子是堵不住了。 但现在调头也已经来不及,只能先杀一阵。 于是他挥舞着长刀,带着三百亲骑,发起了冲锋。 迎战的是清军一个领三百骑,穆济伦此时已经率大队骑兵开进了城中。 马泰与当面之敌杀了一个来回,见南城门已失,无奈之下,只能率部后撤。 宣城内的大街之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受惊的百姓纷纷关窗闭门,躲回了家中。 穆济伦入城后,没有停留,兵分三路,控制所有城门。 被迫撤退的马泰回到西城门外,己方的大队步卒还没有赶到,但清军已经在关闭城门。 马泰心知城池已失,清军主力若是得报,必定全速入城,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于是他当机立断,直接率所部兵马一万调头向南,直插清军主力本阵。 一直缓慢推进的刘世勋得到宣城抢夺失利的消息,知道不能再耽误时间,下令以最快速度接敌。 此时,双方军阵相距一里地,刘世勋督军急速靠近。 苏克萨哈见状,猜到一定是穆济伦抢占了城池,明军急了,想要缠住自己,于是他留下了一万步卒迎战敌军,自己率其余兵马开始向着南城门急奔。 督军在敬亭山上押后的张名振见情势不对,果断放弃阵地,督中军一万,急袭宣城。 万一清军全部顺利入城,那时候再攻城,可就伤亡大了。 趁着现在,一举攻破西城,还可以与清军在城内巷战。 一时间,围绕着整个宣城,敌我纠缠,兵马狂奔,烟尘之中,乱纷纷。 苏克萨哈率军狂奔,眼看着离城门不远,结果马泰率部自西北斜插杀来。 明军来势汹汹,清军只能被迫迎战。 刘世勋部此时也与苏克萨哈留下断后的一万兵马交手。 马泰当先杀入敌阵之中,奋起千钧之力,格杀虏兵数十后,贯穿敌阵。 苏克萨哈大惊,忙遣佐领三员,向前围杀。 却不想马泰刀光闪烁,力大势沉,一人独战三人,搏杀之技更是娴熟无比,没有费多少功夫,便将三名清军佐领悉数斩于马下。 明军士气大振,喊杀声迭起不穷,马泰平时治军严谨,以身作则,深得士卒爱戴。 见主将神勇,士卒纷纷用命,开始压制清军。 城门近在咫尺,却可望而不可及,令苏克萨哈心急如焚。 见明将杀伐狠厉,更是让他气急高呼:“若使阿玉什在此,焉能让尔张狂!” 苏克萨哈想起了自己麾下第一勇将阿玉什,可惜,他已经在诸暨城下授首。 他的麾下,现在也就穆济伦能独当一面,几个参领都是中人之姿,难堪大用。 坐于马背观战,苏克萨哈又怒又悔,只恨自己帐下无有勇将。 就在马泰缠住苏克萨哈主力之时,张名振率部开始进攻西城。 入城的穆济伦在南门留了一千人接应苏克萨哈,将其余四千人全部调到了西城,紧急登城守备。 清军箭雨袭来,明军以火铳还击。 张名振为了抢时间,直接全军压上,准备强行登城。 清军四千人,在宣城的西城墙上,显得有些单薄。 宣城可是府治所在,城池建设的十分高大坚固。 明军在山上赶制的云梯很快就就搭在了城墙各处。 清军按下葫芦浮起瓢,疲于应付,开始渐渐不支。 张名振看准机会,亲自率精兵攀城,很快,他便杀上了城头,明军一拥而上,清军寡不敌众,开始逐渐败退。 穆济伦见状,知道西城难守,便下令撤退,与明军开始巷战,拖延时间,等待苏克萨哈主力脱身入城。 然而,苏克萨哈现在已经脸色阴沉的就像是墨池一般。 马泰部不顾伤亡的死缠烂打,令他难以前进一步。 犹豫之后,苏克萨哈最终派出了中军最后的三千骑兵,发起了对明军的冲击。 马泰见状,大呼着收拢士卒,但已经来不及,清军三千骑兵养精蓄锐已久,自东向西,迅猛的冲杀而来。 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开始败退,清军步卒趁机追杀。 苏克萨哈看准机会,率中军一万先行进入了南城。 清军骑兵一顿猛冲,彻底冲散了马泰部一万人,马泰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 在野外,轻兵遇上骑兵的结果,没什么奇迹可言。 刘世勋见马泰失利,自己侧翼暴露,于是放弃追杀,开始督军后撤,与马泰保持在同一阵线,并掩护马泰收拢败兵。 清军骑兵与追杀的步卒见状,也放弃了追击,迅速后撤,退入了宣城之中。 城外,终于清静下来,入城的清军只剩两万五千余人。 被苏克萨哈舍弃的那一万清军残部也从战场上溃散,明军正在收束兵马,所以没有追击。 张名振拿下了西城,命人打开城门,引各部入城,开始与清军巷战搏杀。 苏克萨哈进入城中,与穆济伦合兵一处,开始坚守东半城。 明军进攻犀利,脚步没有停歇,沿着各个街巷,不断攻击前进。 清军奋力阻截,双方开始了白热化的短兵相接。 明军副将刘世勋将手中兵马拨出一万交给马泰指挥,与清军巷战。 他自己带着一万人登上了西城墙,开始沿着城墙甬道向东城急速包抄过去。 入城的清军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大意了,没有第一时间占领并守备东城城墙。 刘世勋敏锐的抓住了机会,沿着城墙一路快速绕奔至南城墙,再到东城墙之上,十分突然的出现在了清军背后。 守备东门退路的是穆济伦,他手中分得五千人马,明军突然从城墙上杀到,令他措手不及。 刘世勋挥兵急战,意欲夺门,断绝苏克萨哈退路,与友军夹击城中清军。 穆济伦知道东门不可失,否则全军危险,于是亲自督战,坚守城门。 苏克萨哈得知明军绕后,顿时七窍生烟,明军将领的作战能力超出了他的料想。 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苏克萨哈只能分兵五千回援穆济伦。 此时,马泰部的溃兵渐渐回笼,开始重新加入战斗。 张名振知刘世勋去断敌后路,所以督军猛攻,清军的压力迅速到达了顶峰。 各街之上,清军开始连连败退,明军打出了火气与气势,渐有破竹之势。 面对不断的回报,苏克萨哈渐渐生出了无力回天之感。 恐怕这江北,是回不去了。 明军出现在这里,说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撤退路线,即便今日侥幸击溃了宣城明军,说不定后面,还有其他的兵马在等着他们。 “报~南北主街已失,我军退入东城街坊。” “报~明军猛攻东城门,我军危急。” “主子,要不咱们一鼓作气,从东门杀出去?” 苏克萨哈身边的中军参领粗声粗气的问道,显然还没有看清楚形势。 即便是他们从东门杀出去,又能剩多少兵马? 而且深处明军腹地,到时候又与流寇何异? 苏克萨哈的内心是骄傲的,他宁可战死,也不愿流窜。 这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了打斗声,明军已经杀到中军之前。 中军开始接战,明军看见了苏克萨哈的中军大旗,顿时就兴奋起来,开始嗷嗷叫了起来。 这时,在北城的马泰,也杀溃了阻截的明军,开始挥军向南,杀向苏克萨哈所在。 见明军两路合击自己,苏克萨哈定了定心神,抽出自己的长刀,准备率中军亲自迎战。 他已经无路可退,只有拼死一战。 正在东门血战的穆济伦听到了中军传来的号角声,神情一凛,随即面色悲苦。 这,是决战的号角! 刘世勋听见清军号角鸣响,心知这是鞑子最后的挣扎。 于是他抽刀而出,亲自加入了战团。 穆济伦见状,迎面而上,准备与刘世勋来一场单独的较量。 正当他杀到刘世勋跟前之时,只见刘世勋一脸漠然的将藏在身后左手伸了出来。 没等穆济伦反应过来,一声铳响,铅子洞穿了穆济伦的布面甲。 在穆济伦错愕的表情中,刘世勋将手中的鲁密铳挂在了腰带之上。 哐啷一声,穆济伦手中的战刀跌落,几口老血喷出,含恨倒地,不甘而死。 其余的清军见穆济伦身死,瞬间没了斗志,被明军尽数擒杀。 马泰此刻也与苏克萨哈战到了一起,两人在一条窄街之上,杀得难解难分。 苏克萨哈也是难得的猛将,但马泰却不逊半点,两人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两人走马十几回合,又下马不战数十回合,谁也不落下风。 马泰那狠辣凌厉的刀法,是在一场场的生死搏杀中练出来的。 没有一招一式是无用的,这让苏克萨哈心中极为震惊。 这样的实力,放在清军之中,那也是少有的。 苏克萨哈一招架开马泰,化解了杀招后,退却几步,气喘吁吁地问道:“敢问阁下姓名?” “马泰。” “现居何职?” “副将。” “汝有这般实力,怎如此寂寂无名?” 马泰没有回答,用胳膊夹着刀刃擦了擦上面的血迹,目光始终钉在苏克萨哈身上。 苏克萨哈发觉对方打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大喘气,心中稍有慌乱。 “杀了你,便不会寂寂无名了。” 马泰冷冷说道,苏克萨哈一愣,冷冷干笑两声,没想到对方这么看重自己。 想来也是,他苏克萨哈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可是堂堂的巴牙喇纛章京,是摄政王的心腹之臣。 两人对视一眼,风雷平地而起,长刀快如飞梭,闪转腾挪之间,眼中只有对方。 四周的清军已经在张名振的督军猛攻之下,开始溃败投降。 这时,刘世勋也从东边杀来,彻底将清军围住。 见马泰正与苏克萨哈拼杀,两人都有些担心,毕竟苏克萨哈之勇武,也是有所耳闻的。 苏克萨哈越打越乱,一想到自己的远大抱负,便觉得十分不甘心。 为何今日会走到穷途末路?想来想去,似乎自从朝廷的大军下江南之后,就没打过什么胜仗。 如果不是叶臣葬送了二十万大军,明军在南直隶岂能如此游刃有余? 马泰感觉到了苏克萨哈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于是开始狠狠发力。 但苏克萨哈应对周密,没有什么可乘之机。 两人就这么对攻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苏克萨哈忽然向后跃开。 马泰一愣,正要挥刀压上之时,忽然见苏克萨哈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之上。 “你很强,但也杀不了我。” “我苏克萨哈不能死在无名之辈的刀下。” “今日之败,罪不在我。” “叶臣误我大局!” 仰天长啸,苏克萨哈含恨引颈自杀,临死,眼中充满了遗憾之情。 马泰默默收刀,看着躺在地上的苏克萨哈,静立片刻。 这时张名振上前,下令保留苏克萨哈的全尸,像这样的清军高级将领,全尸远比头颅更有价值。 刘世勋上前,拍了拍马泰的肩膀,冲他点点头,便走到一旁,开始指挥所部兵马打扫战场。 马泰深深呼吸一口,也转身呼喝士卒,清理敌我尸身。 张名振清点了一下各部伤亡,四万人,此战伤亡将近一万五千。 杀伤敌军两万左右,俘虏一万五上下,余者皆逃散。 他火速遣数路快马,分别往句容熊汝霖与杭州朝廷报捷。 感谢小鲈鱼的打赏,多谢支持! 感谢老书友8337的月票,谢谢哦! 感谢书友3846的月票,非常感谢。 感谢书友8091的月票支持,承蒙厚爱!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大朝会 第277章 大朝会 宣城大捷的消息传回了杭州,随后便像是插了翅膀一般,飞向了全浙各处。 而战死的苏克萨哈也成了朝野民间热议的人物。 杭州城内,有许多商户放起了爆竹,来庆祝宣城大捷。 内阁几位阁臣碰头之后,以朝廷名义,发户部银十万两,解往宣城犒赏张名振部。 朱常淓得知消息,当即在王府召集朝臣议事。 未时初,在杭州的朝臣在潞王府汇聚一堂。 王府之外,马车轿子停的满满当当。 这是朱常淓班师回朝后,第一次召集大朝会。 诸臣不敢怠慢,但心中都知道,潞王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情。 王府议事堂中,朝臣满座,朱常淓坐在主位,李宝侍立在身侧。 在另一边,还站着一个人,堂中的诸臣都时不时向其投去审视的目光。 坐在前方的是几位阁臣,面对突然召集的朝会,他们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潞王要做什么。 工部尚书夏允彝转头,轻轻拍了拍在他身后打着瞌睡的韩霖。 刑部尚书万元吉眼圈发青,坐在那里不断揉捏着眉心,看上去十分劳累。 吏部右侍郎章正宸端坐在椅子上,心中猜想着这次朝会的议题。 兵部右侍郎陈子龙的目光在堂中扫视。 朱常淓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然后开口道:“今日将诸位爱卿叫来,是有件大事,需要商议一番。” 众臣瞬间将目光汇聚而来,等待着朱常淓的下文。 “这两日,本王收到了一封奏疏,看完感触良多。” “所以也想请诸位看一看,听听诸位的想法。” “李宝,把誊本发下去给诸位大人看一看。” 李宝点点头,迅速将誊本给堂中的每个人都发了一份。 首辅姜曰广与黄道周和高弘图对视一番,三人都不知道这封奏疏的存在,觉得有些奇怪。 诸臣默默开始看起了这封奏疏的内容,朱常淓眼神在众人脸上扫视,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很快,首辅姜曰广最先合上了奏疏誊本,心中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身边的黄道周眨了眨眼睛,沉思起来。 一向直言快语的高弘图,也罕见的沉默了。 众人脸上,神情各异,朱常淓一一看在眼中。 “阁老们先说说吧。” 朱常淓看向了首辅姜曰广,姜曰广微微叹息一声,拱手道:“启禀殿下,臣以为,此事操之过急了。” “靖海水师尚在长江,江西形势又正处危急。” “嘉兴一案,刚刚结束,后劲未显,尚不知会掀起多大风浪。” “若是现在开海,实在是有些仓促了,还请殿下三思。” 姜曰广没想到竟然是这么重磅的事情,手中的奏疏,题为《开海十策》,署名是翰林院检讨陈潜夫。 正是立在潞王身边的那个男子,诸臣不知道其来头,只知道潞王亲征回来时,身边带着此人。 只看这奏疏,写的着实不错,有理有据,也的确引人深思。 可是现在时机不对,嘉兴盐政一案,拿下了嘉兴四大家族,在江南世族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件事的的影响还在发酵之中,现在开海,那岂不是火上浇油,彻底与世家豪族翻脸。 朝廷推行清丈新政,收回了土地的利益。 现在施行开海,强行收回海贸之利,这会逼的这些世族彻底跳脚。 一旦后院失火,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的朝廷,就会再次陷入动荡之中。 姜曰广不想再看到这种情况了,崇祯与弘光的前车之鉴,令人肝肠寸断。 “首辅所言,臣赞同。” “开海宜缓不宜急,当徐徐图之。” “如今宣城大捷,南直隶十府彻底光复,正是梳理地方,恢复治理之时。” “再行开海,朝廷恐分身乏术,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高弘图也赞同姜曰广的话,附和道。 其实海禁是个什么情况吗,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只需要看看福建郑家,就能猜到一二。 面对暴利,那些世族豪绅谁又能忍得住呢? 支持朝廷海禁的是这些人,偷偷走私犯禁的也是这些人。 为什么?因为他们想要独吞海贸之利,胆子甚至大到连朝廷都敢糊弄。 开海之阻力,尤甚盐政清田。 朱常淓看向了没有说话的黄道周,想听听黄道周的想法。 “臣以为,开海是必行之事,长期以来,地方世族巨贾垄断海贸,使白银尽藏于宅邸之中。” “而域内百姓,却白银短缺,甚至无银可用,钱财如流水,动则活,滞则死。” “世族豪商,勋戚贵族外得海贸之银,内敛百姓之银,于是上下枯竭,金银不通,乃致国无库银,民无分文。” “国之命脉淤塞,有存亡之险。” 黄道周一番尖锐的话语,将问题说的十分透彻。 在座的诸臣皆不断点头,被黄道周的话说的沉思起来。 陈潜夫更是满眼钦佩的看向了黄道周,这位阁老是真的敢说话啊。 这种话,放在崇祯朝堂上说,你且看看是什么后果。 而且黄道周更是一针见血的点出了朝廷财政匮乏的症结所在。 就是有一群人在用各种手段从海外和域内敛聚金银,而往往这些金银却不需要纳税,或者是纳很少的税。 金银全部集中到了一部分人手中,长期不流通,这才是最致命的。 当年发行的宝钞为何最后成了废纸,正是因为国库没有足够的白银兜底。 太祖主张藏富于民,可是这个“民”,却不是最广大的那一群“民”。 陈潜夫主张迅速开海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迅速和海外沟通,用货物换回白银,增加朝廷白银储蓄。 其次也是为了给中小商人一个与世族大家竞争的机会,这样一来,他们便无法垄断,朝廷只需要给这些中小商贾甜头与便利,他们就会和朝廷一条心。 同样,也能带动百姓生产,增加百姓的收入,使整个商贸的齿轮转动起来。 朝廷以货物类目厘定关税标准,俱折白银征收,适时增降调整,将海贸之利,尽数收归朝廷。 陈潜夫的《开海十策》中,将这些全都写了进去,大小事项,无不详陈。 黄道周的话,引起了朝臣的议论。 就连姜曰广也没想到黄道周如此直接干脆,扒去了地方世族的遮羞布。 朱常淓神情自若,端起茶杯润了润口舌,茶虽苦,可却十分提神。 就和黄道周的话一样,对于家的处置,显然已经触动了某些人那敏感的神经。 此前为于家通气的老鼠,也已经被黑冰台查到了。 之所以还没有处理,是因为朱常淓在等于柏谷的到来。 “其他人可有想法?畅所欲言,畅所欲言!” 朱常淓看向了后面的其他朝臣,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毕竟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工部尚书夏允彝本想回头看看一直没动静的韩霖是不是睡着了,可刚一回头,就见韩霖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再看韩霖,一脸精神,哪里还有刚才哈欠连体的模样。 “启禀监国,臣有话想说。” “雨公啊,尽可说来。” 朱常淓见是韩霖,笑了笑,点点头。 韩霖可是徐光启的弟子,朱常淓想听听他有什么独特的见解。 “开海不难,难在维护。” “前朝海事之败坏,首在上下贪腐,次在朝令夕改,末在地方舞弊徇私。” “此三件事,乃开海最难。” “臣以为,当重定制度,新设衙门,使海事直隶中枢,精兵简政,上下通达。” “臣要补充的就这些,请殿下指正。” 韩霖说完,便坐了下来,等着听其他人说话。 众人听了韩霖的话,都深表认同,前朝市舶司,谁都要在里面捞一点油水,以至于最后萧条衰败。 按照韩霖所说,海事衙门直隶朝廷的话,倒的确可以使地方没有插手的机会。 这样一来,也能更好的监管掌控海运事宜。 朱常淓看向了其他人,刑部尚书万元吉没有发话,因为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夏允彝想说的的问题,韩霖都已经说了,所以他也没有发表意见。 朱常淓见无人再说,便开口道:“诸位爱卿都以为现在开海过于仓促?” 众堂中诸臣皆点头称是,黄道周虽然赞成,但也觉得现在施行有些过于急躁。 首辅姜曰广叹口气,答道:“殿下,臣等坚决支持开海这般利国利民的好事,但眼下未到时机。” “等江西平定,朝廷抽调出足够的兵马,对两淮形成威胁,靖海水师可以南下之时,时机便到了。” 姜曰广的话,是在提醒朱常淓,别忘了还有福建的郑家。 朝廷开海,与郑家必起争端,届时说不好就要兵戎相见。 没有强大的水师镇压郑家,即便开海,朝廷的商船能安全航行吗? “首辅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那开海之事,便往后推一推。” “接下来,咱们说说江西的事情吧。” “张玉笥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朱常淓说着,就拿起了桌案上的一本奏疏,举起来向着众人晃了晃。 这是张国维最近送来的奏疏,向朝廷汇报了江西的情况。 清军各部齐头并进,稳扎稳打,将明军逼的连连后撤。 最要命的是清军全据袁州府,洪承畴调遣左梦庚部五万兵马西进,已经抵达了袁州府万载县。 在袁州的还有萍乡县的清军副将卢光祖部一万人,草市镇的清军参领张应祥部一万人。 整个袁州,已经汇集了清军七万兵马,明眼人一眼便看出了清军的企图。 他们准备从万载县、萍乡县两个方向对湖南发起进攻。 从萍乡过插岭关便可直扑湖南长沙府醴陵县,两地相距五十里,以清军的速度,可以朝发夕至。 而醴陵县西北一百五十里外,便是湖广总督何腾蛟所在的长沙城。 这个距离,几乎已经在清军的威胁之下。 一旦左梦庚部自万载县过渠城界进入湖南浏阳,那整个湖南局势瞬间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到那时,何止江西危急,整个湖广都将陷入危机之中。 洪承畴的部署,令手下没有精兵的张国维几乎束手无策。 强将倒是有不少,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只能带着弱旅勉强维持住战线。 当时留在赣南的大顺军二十万残部,几乎都是老弱病残以及随军家属。 真正能作战的没有多少兵马,张国维倒是不缺粮饷,独独缺兵。 福建的郑芝龙出工不出力,答应支援江西的兵马,现在还在福建南部爬行。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常淓只能寄希望于焦琏。 如果焦琏所部能迅速杀进江西境内,就能迫使洪承畴调兵回援,减轻张国维的压力。 但焦琏的兵力还是太少了,无法对五十万清军造成压力。 堂中,一直没说话的兵部右侍郎陈子龙拱手答道:“启禀殿下,兵部尚有三万新募的良家子,目前尚在操训之中,待到训练结束,便会补全京营建制。” “但领军的总兵官人选,尚需殿下亲自定夺。” 朱常淓一听陈子龙这话,便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于是问道:“卧子可有备选之人?” “回殿下,臣这里倒是有几个合适人选。” “说来听听。” 陈子龙便将自己看中的人选说给了朱常淓与诸臣。 一个是在嘉兴案中表现不错的郑遵谦麾下的把总杜登春,这是陈子龙的学生,也历练了许久,饱读诗书与兵法,算是不错的苗子。 一个是曾樱门下的学生陈泰,这是曾樱给他来信,在信中向他推荐的,说自己这个学生身怀武艺,忠勇非常,所以希望给他谋个好前程。 还有一个,名叫邓文昌,字汝言,这位可不一般。他是宁河王邓愈的十一世孙,同时也是魏国公徐弘基的女婿。 邓文昌在南京城破之时,与自己的老丈人徐弘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他断然拒绝投降,孤身一人离开了魏国公府,只身南下杭州,直到朱常淓宣布监国,他果断的向朝廷报道,希望为国做事。 当时的内阁首辅还是马士英,见邓文昌只有十七岁,认为其是个出身勋贵的纨绔子弟,没有什么真本事,所以对其不屑一顾。 直到姜曰广主政,全面恢复朝政,邓文昌才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对于邓文昌,陈子龙是亲自考校过的,别看他是勋贵出身,又年纪轻轻,可是他熟读兵法,在军事上,见解颇为独到。 而且十分难得的是,邓文昌能文能武,剑法犀利,弓马娴熟,可谓是颇有祖上之风。 对于陈子龙提出的三个总兵官人选,朱常淓都不熟悉,所以他看向了首辅姜曰广。 陈子龙既然心中早有人选,那一定是和阁臣们通过气的,所以姜曰广肯定知道。 “启禀殿下,此三子,皆年轻才俊,胸怀实才,非纸上谈兵之辈。” “这邓文昌更是本朝开国名将邓愈之后,此子英姿勃发,一身浩然之气,初见之时,恍惚有邓愈之象。” “邓愈,原名邓友德,十六岁起兵抗元,后投入太祖帐下,太祖赐其名愈,时年十八岁。” 姜曰广着重说了一下邓文昌,朱常淓听后,对其产生了兴趣。 在如今勋贵烂透的大明,竟然还能有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名将之后,实在是难能可贵。 三个人选,朱常淓一时难以定夺,于是他令散朝之后,让这三人俱来王府,他要亲自考校一番。 方才姜曰广没有说其他两个人,只说了邓文昌一人,这就说明邓文昌是内阁中意的人选,其他两个都是别的部堂推荐来的。 朱常淓倒是不在意谁是谁的人,现在京营军制完备,总兵、监军、营尉之间互相监督,根本不存在化为私兵的机会。 只要推荐的人选有真才实学,他就会不拘一格,量才录用。 “陈卧子,不知吴甡在遂昌练兵练得如何了,可有消息?” “回殿下,吴阁部在遂昌选练处州兵两万,正在操训之中。” “哦?很好,如此一来,定南伯方国安部的兵马就可以调动了。” “回殿下,京营新兵再训一月,便可调用。” “一月?等不了了,总兵官选定之后,必须立刻出发,往衢州焦琏处听调。” “这......” “到了衢州再练也可,起码可以守城。” “臣明白了,回去后,就开始准备粮草军资,以备随时出发。” 朱常淓点点头,补充完的京营有两万人马,再加上正在遂昌驻军的方国安部两万,共四万人马,对焦琏也算是不小的支援。 现在宣城大胜,苏克萨哈身死,腹地再无侵扰之忧,杭州只需京营郑遵谦部的一万人马守备便可。 绍兴府的诸暨县,还有京营李长祥部的一万人马可以调动。 这样一来,焦琏手中便有了十五万大军。 再算上徽州府的李长祥部四万人马,池州府陈荩的蓝田营,以及两地义军,部署在江西边境的兵马林林总总将近二十五万人马。 这样庞大的兵力,也足够让洪承畴吓一大跳。 第二百七十六章 雄奇荆襄之地 第278章 雄奇荆襄之地 湖北,荆州府,松滋县。 城门紧闭,市肆无声,城墙之上,兵卒林立,军旗飘扬。 将校巡弋于甬道之上,骁骑游走在街巷之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高门大户,市井墙窗,无敢窥视之人。 来往疾驰的清军斥候应接不暇,个个背插小旗,可见军情之急。 县署之中,正乱糟糟一团,大堂之内,五大三粗的清军将领正叽叽喳喳,吵成了一团。 座上之人,乃清军三等甲喇章京,名为阿尔津。 此人乃固山额真金砺麾下的主要将领之一,原本奉命驻守在湖北重镇江陵县,但自王辅臣入湖北,夷陵失守之后,便应金砺调遣,率军进驻松滋。 王辅臣部巧夺枝江,又奇袭当阳,一时间湖北震动,形势陡然生变。 近来王辅臣军已经在枝江站稳了脚跟,开始窥视松滋。 三日前,清军谍报机构传来了一则令阿尔津坐立不安的消息。 大明湖广总督何腾蛟调原本在常德驻防的副将张先璧率马步军万余人北进,占领了澧州,现在已经渡过了油河,距离松滋不足百里。 此外,还有驻守在洞庭湖的明军王允成、马进忠部水师一万,北出洞庭湖,顺着长河直趋澧州,疑似为张先璧部转运粮草补给,看守粮道。 明军这般动作,阿尔津看出来一定是已经与王辅臣军取得了联络,两部准备合击自己所在的松滋。 阿尔津手中有兵三万,若是枝江的王辅臣军与明军汇合,总兵力约四五万人。 双方这样的兵力,阿尔津并不担心会守不住松滋县城。 可是就在昨日,忽然己方斥候传来探报,称在当阳的王辅臣军一部忽然南下,直扑松滋而来。 这一下,阿尔津可真的就坐不住了,三路兵马合击,他心中也没有底,虽然知道王辅臣总兵力只有五万,可是谁知道他这段时间有没有征募新兵。 现在为了剿灭王辅臣,湖北的清军正在调整部署,固山额真金砺的三万兵马已经进驻江陵,正在进行休整,并等待梅勒章京佟养和的一万兵马赶到。 阿尔津驻守松滋,正是为了盯着王辅臣部,为后方兵马集结休整争取时间。 若是他丢了松滋,那就只能退守江陵,现在荆州府与承天府两府之地,只有固山额真金砺的七万余兵马,实在是捉襟见肘。 一旦分散,便会被敌军各个击破,只能合兵退守重镇。 远在武昌的总兵祖大寿麾下还有八万兵马,但相距甚远,还要进逼湖南,所以难以分兵来援。 面对被三路合击的境地,阿尔津火速向江陵的固山额真金砺发去了求援信。 但江陵兵马尚在休整之中,何时能发来援兵,还是个未知数。 堂中七嘴八舌,但却毫无良策。 阿尔津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震得桌上物件跃起。 霎时间,满堂俱静,众将都默默坐回了位置上,看向了阿尔津。 “看看你们的样子,我军三万,难不成还守不住这小小的松滋城?” “区区三路敌军,你们就慌成这样,真是丢人!” 阿尔津面色愠怒,对于部下的慌张,心中十分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因为他手下的三万兵马,都不是精锐之师,而是负责驻防的八旗兵马,有汉八旗的,也有蒙八旗的,都是些疲弱之旅。 湖北精锐的兵马,只有固山额真金砺手中的三万人。 其余的精锐,都在武昌方面,负责进攻湖南。 “主子,不是奴才们慌张,而是那马鹞子名号实在是太凶了。” “没错,这王辅臣的勇悍之名,就连京师都有传闻。” “如此凶神,麾下兵马定然不能以常理视之,必是劲敌。” “马鹞子可是连英亲王都看好的人,可见其勇猛。” 阿尔津只说了一句,下面的人就炸开了锅。 王辅臣在清军中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令诸将闻风丧胆。 见部下皆面有难色,阿尔津怒从中起,但又发作不出来。 因为这些将领那都是些平庸或无能之辈,才会被发配来驻防,基本上都是来混吃等死,根本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你打骂也解决不了问题。 阿尔津深感无力,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时,有斥候急匆匆来报:“报~上百里洲以北八十里,烟尘蔽日,马步无数,正向江北袭来。” 上百里洲镇,在松滋县城以北,长江之中,孤洲数百连片,因而得名如此。 此地,渡江稍易,警讯传来,阿尔津双拳紧攥,正要发号施令,令诸将归营备战,却又有斥候飞马回报。 “报~明军万三,已至城南六十里外,正向我袭来。” 斥候话音刚落,又一斥候持旗奔入。 “报~枝江兵发,马步军三万东来,距我五十里。” 军情接连传至,堂中满座皆惊。 阿尔津更是拍案而起,瞪眼大喝道:“速速归营,整军备战!” “死守松滋,怠战者,杀!” 诸将唯唯,纷纷俯身领命,但脸上神情,依旧惶惶不减。 众人散尽,阿尔津忙遣帐下快马数路,再往江陵求援。 敌军三路来袭,一旦松滋有失,他想撤都撤不了。 敌军合兵七八万,攻他三万小城,阿尔津心中也没有底。 对手可是王辅臣这样的人物,他虽不曾识得,但也听闻过此人勇名。 再想到自己麾下的臭鱼烂虾,阿尔津就更加的焦头烂额。 松滋城中的粮草,只够大军坚持十五日,主要的军粮,一直都由江陵水路转运。 敌军若是围城,两道断绝,半月内,没有援军赶到,只有城破一死。 ...... 江陵城,乃是千古名城,古今重镇。 禹划九州,始有荆州,而江陵,则是荆州府府治所在。 从“天下第一循吏”孙叔敖到万历首辅张居正,出身荆州的宰相多达一百三十八位,可见人杰地灵。 而张居正,更是人称张江陵。 江陵,地处荆江北岸,上镇巴蜀之险,下据江湖之会,扼守长江天堑,沟通八方水陆,自古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府城更是雄奇荆襄之地,冠绝湖广诸府,太祖甲辰年,元至正二十四年,湖广平章杨景重修被毁坏的城墙,城垣周一十八里三百八十一步,高二丈六尺五寸,设六门,城濠宽一丈六尺,深一丈许。 城池内外三层,外有水城,中为砖城,里为土城,护城河环绕,长达二十余里。 本朝历任知府更是时有加固修缮,城墙脚下条石缝中,皆浇灌糯米浆汁,十分坚固。 城墙更是备御周全,设有瓮城、敌楼、战屋、炮台、藏兵洞、复城门等设施,体系完善,易守难攻。 崇祯十六年,张献忠攻陷江陵,不久西进巴蜀,下令拆毁城墙,但或许是事急,只是小有破坏。 自清军进据江陵城后,固山额真金砺便征集城中民夫,开始修葺城墙。 张献忠的大西军撤退时毁坏的地方,如今都已经修补增强。 城上的各处城楼敌楼,也都进行了整修。 固山额真金砺十分重视江陵城,在他的经营整备之下,现在的江陵城,可谓是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城东南,有小城门,名曰公安门,也称水南门,此门为江陵城的水运码头,与沙头镇有运河相连,并通过长湖水道与汉江相通。 此门甚为繁华,长江往来商船,都要在此停靠。 日有千人拱手,夜有万盏明灯。 所谓“船开巴蜀柚橘柑,门泊东吴万里船”。 当年刘备自东吴招亲后,偕孙夫人返回荆州,便是从此公安门登岸入城。 水面之上,一艘兵船分水而来,缓慢的停靠在了码头之中。 兵船之上,迅速涌出大队八旗兵卒,个个人高马大,披坚执锐,一看,便是军中锐士。 而后,走出了一名身穿蓝色葛布箭衣,腰系白玉钩黑带,脚蹬青靴,头戴小帽的太监,身边侍候着三五名灰袍小太监与侍婢。 再其后,又从船上涌出了二十名身穿明黄色行褂的侍卫,护卫在这打头的太监周遭。 那太监生的面白无须,身材中等,细眉吊目,大耳长鼻,驻足远望片刻,扭头对身边的近侍小太监问道:“怎不见来人相迎?” “回公公,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许是金砺都统忙于军务,脱不开身吧。” 小太监小心谨慎的回答道,此番奉帝命,南下湖广巡视犒军,这第一站,便是湖北江陵。 昨夜,便已经遣快船往江陵通传,没想到现在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大太监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皇帝知湖广兵微将寡,形势艰难,所以特命他南下,巡视犒军。 为了尽快抵达湖北,他可是跋山涉水,昼夜兼程,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听说在湖北督军的固山额真金砺移驻江陵,他更是马不停蹄的赶来,没成想竟然是这般冷遇,实在是令人心寒。 怎么说,他也是奉旨前来,况且昨日还提前派人先行,打过招呼。 如此做派,全然是在藐视天威,挑衅皇权! 小太监感受到了一股低气压,赶紧稍稍向后退了退,生怕惹上麻烦。 “走吧,咱倒要看看,大都统都在忙些什么。” 说着,大太监冷笑了两声,小太监十分伶俐的牵来了马匹,又伏在地上,充当马凳,请大太监上马。 这支从京师来的队伍,拱卫着这位奉旨南巡的太监,朝着公安门快速行去。 公安门处,护城河的吊桥高高悬起,城门紧闭。 城头,八旗军将正了望着远处行来的队伍。 在明媚的阳光之下,那明黄色的马褂实在是太过显眼。 公安门守将很快便看清了这支队伍,当即大惊失色,连呼亲兵,命速去请固山额真金砺至公安门。 不多时,使节队伍已经抵达护城河畔,城上的守将有些不知所措,城下,那队身穿明黄色马褂的侍卫,明显是侍卫处的,那可是皇帝的侍卫。 再看环护在外围的数百兵卒,似乎是健锐营的兵卒,这可是天子禁军之一。 这阵仗,可将这守将吓了个心惊胆战。 如果不是看见了当中骑在马上的是个太监,他还以为是京师的什么王爷来了。 “城下来者何人?” 守将无有军令,不能擅开城门,于是便硬着头皮按例喊话询问。 城下的队伍中,小太监上前,仰面对答道:“天子近侍,大内总管吴良辅公公,奉旨南巡,督勉三军,速请固山额真金砺,城门相迎。” 城上的兵将一听,纷纷向着城下观望,竟然是皇上派来的,但是怎么派了个太监来? “总管稍待,固山马上就到。” 守将擦了擦脑袋上的汗珠,心中只希望金砺赶紧来,这阵仗,他可应付不了。 这个时候皇帝派人来,还真是来的巧。 如果自己没听错,刚才那小太监说的话里,督勉三军的“督”才是他们前来的目的。 看来,皇帝对湖广的战局形势,心中有所不满了! 正在这时,公安门的主门打开,一队人马从内而出,入了瓮城之中,身在曲城之上的公安门守将看见是金砺到来,急忙下城相迎。 曲城门下,为首之人跃下低矮健壮的棕色蒙古马,穿着一身镶红旗盔甲,八字胡,枣核眼,面色黄黑交融。 他便是汉军镶红旗都统,金砺,原明军将领,早年降清。 “启禀都统,城外......” “知道了,打开里外城门,迎天使入城。” “是!” 金砺身后,还跟着两员将领,都是镶红旗将领,左边的名叫佟岱,是满人,任汉军镶红旗副都统。 右手边的名叫吴汝玠,也是汉军镶红旗副都统。 曲城的城门大开,护城河上的吊桥也在缓缓放下。 金砺三人朝着门外走去,外面的大太监瞧见三人盔甲,便知道来人是金砺。 “金都统,你这城池,颇为雄壮啊。” 骑在马上的吴良辅驱马向前,缓慢地朝着吊桥走去,一边打量着城池,一边口中喊道。 这江陵城的城门外,都依托地形,建设有半圆形的城墙,名为曲城。 曲城就像是个碗,倒扣在了城门之外,与内城墙在城门处形成了瓮城。 曲城城墙内外由砖石砌成,双面设有城垛,门洞门框皆由条石所筑,城砖形为圆顶。 内城墙上的主城门与曲城的城门各设对开的木质城门,以砖道连接。门内还加设三寸厚的闸板,如此一来,双重城门形成了四重门防,既能御敌,又能挡水。 金砺看着走马吊桥上的太监,一脸平静的迎了上去。 “公公说笑,这是朝廷的城池,不是末将的城池。” “哈哈哈哈,哦,原来你这奴才还知道是朝廷的城池啊?啊?” 此言一出,金砺脸色骤变,他身后的副都统吴汝玠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中已经开始出汗。 另一位副都统佟岱却是不惧的看着这太监,眼中十分冷漠,似乎有些怒意。 朋友们,昨天去看了《长安三万里》,真的太棒了! 真的好戳我的心巴,学文史的简直哭爆。 个人推荐一看,强烈推荐!!! 对了,感谢小鲈鱼得打赏,多谢厚爱! 第二百七十七章 帝之落子 第279章 帝之落子 金砺脸色难看,强忍着心中怒火,没有发作。 眼前这个大内总管吴良辅,是顺治皇帝福临的贴身近侍,颇得小皇帝宠信。 入关之后,是吴良辅建议皇帝,效仿前明,在大内设置十三衙门,其意在与外朝分庭抗礼。 小皇帝心怀大志,在如今权臣当道的情况下,很自然的听信了吴良辅之言。 吴良辅也一跃成为大内总管,权柄日渐隆重。 外朝的朝臣极力劝谏皇帝不要宠信宦官,宦官干政,只会祸乱朝纲。 但小皇帝却一点也不听,依旧重用吴良辅。 金砺最看不惯太监这副狗仗人势的模样,昨夜,他接到了使节队伍发来的通传,但他就是不想去码头迎候。 他可是堂堂一旗都统,凭什么要接一个阉人? 况且吴良辅此番南下,只是代表小皇帝的个人意志,并不是十分正式的南巡。 真的要是犒军南巡,钦差也不会是个太监,应当是朝廷重臣。 “请公公入城!”金砺忍着怒气恭请道。 吴良辅打马走过吊桥,瞥了一眼金砺,满脸冷傲地走入了城门洞中。 侍卫处的黄马褂们与健锐营的兵卒相随而入,守军重新拉起了吊桥,关闭了城门。 江陵城寻常只开四主门,其余小门皆常闭。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迎接朝廷来使或者宾客,应当自正东寅宾门入城。 寅宾门,取迎宾之意,城楼修建的最为壮观,瓮城也是最大的,从此门入,更觉江陵城之雄伟。 吴良辅自己来到了东南公安门下,金砺自然也不会再带他从寅宾门走。 入了城内,一片锦绣繁华入眼,商埠密集,人头攒动。 青石大道贯通四方,清波绿水倒影街市。 拱桥如月,舟楫若星,近水楼台之上,笙歌曼舞,水袖玲珑。 吴良辅一时看呆,这便是人们所说的温柔之乡,就连京师,都看不到这般繁华景象。 好一个人间天上,与北地,简直是两处世界。 强烈的现实割裂感令吴良辅一度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脑海中,不禁回忆起了去岁京师大疫,满城污秽的景象。 那种地狱般的景象,时隔一年,依旧令他夜夜噩梦,常常惊醒。 可眼前这梦幻般的美好景象,让吴良辅难以置信是真实存在的。 健锐营的兵卒已经清空了前方的长街,两侧站满了好奇的百姓,围观者甚众。 金砺三人伴随着吴良辅的队伍一路行至府衙,众人入内就坐。 吴良辅很自然的坐在了堂上案前,两名侍卫处的带刀侍卫分立在其身后左右。 金砺等人坐在了堂中,副都统吴汝玠稍显局促不安,佟岱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吴总管,不知此番前来,皇上有何旨意?” “旨意倒是没有,只是皇上有几句话,要问问金都统。” 吴良辅十分严肃的朝着京师的方向拱手说道。 金砺当即起身,来到了堂中,行军礼跪地,等候问话。 “皇上问,湖广形势久无进展,是何原因?” “回皇上话,盖因兵微将寡,守战不足用也。” “皇上还问,何时可以克定两湖。” “待武昌与江西会攻长沙,则平定两湖,指日可待。” 吴良辅眼睛一眯,干笑两声,便放下了手,在案前端坐。 金砺也起身回到了座位上,若是有足够的兵马,他自然会挥军南下,与武昌的祖大寿部合力夹击湖南。 可他手中兵马有限,本来守备湖北已经吃力,现在王辅臣叛军杀来,还谈什么平定两湖。 这两个问题,难道皇上会不知道? “咱家不懂战事,也绝不会插手,只是皇上令咱家督勉三军,金都统这般回答,叫咱家如何回禀皇上?” “公公如实回答便是。” “金都统,皇爷很挂念你。” 金砺心中咯噔一下,这话可就有意思了,他只不过是个汉军镶红旗的都统,怎么还能让皇帝挂念上? 这吴良辅也是奉命直奔自己而来,自己难不成简在帝心了? 但金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根本不是能入皇帝之眼的人,一定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皇帝注意到他。 “吴总管,在下是个粗人,有话直说便是。” 金砺不喜欢拐弯抹角,他知道吴良辅来肯定是有别的目的。 吴良辅左右看了看,堂中除了二十名黄马褂侍卫外,还有几名金砺麾下的亲兵。 金砺秒懂,挥了挥手,令堂中所有人全部都退下。 吴良辅也命所有的侍卫出堂前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府堂。 副都统吴汝玠见状,已然是慌了神,连忙起身向金砺和吴良辅拱手,以内急为由,当场尿遁。 副都统佟岱也默默起身,离开了府堂。 这二人都是人精,知道有些话不能听,听了就可能陷入漩涡之中。 堂中,最后只剩下吴良辅与金砺两人。 “金都统,眼下王辅臣侵扰湖北,不知您要如何应对?” “自然是调集大军进剿,坚决消灭叛军。” “哦~” 金砺被吴良辅这一声若有所思的“哦”给弄懵了。 他稍微一顿,当即眉头紧蹙,开始沉思起来。 这一声,让金砺觉得心田之中,似乎有什么种子忽然破土而出。 吴良辅没有急着说下去,他给了金砺思考的时间。 金砺也不是什么笨人,想了一阵,眼中渐有惊讶之色,脸上表情更是变换纷呈。 最后,他面色沉重的看向了吴良辅,问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怎么?难不成咱家还敢假传上意?” “在下冒昧问一句,豫亲王回京了吗?” “尚未,听说还在淮北逡巡。” “这么做,风险很大,一旦局势不可控,后果不堪设想。” “点到为止即可,武昌不是还有祖总兵的八万兵马吗?” 金砺却是无奈一笑,这吴良辅不知武昌的实际情况,祖大寿虽名为总兵,总统湖南战事,但实际上兵马的控制权根本不在其手中。 祖大寿当初投降之时,反复无常,言行不一,早已失去了信任,被圈禁在家,不得随意出入。 这回从龙入关,也不过是朝廷看中了他的智谋,所以才遣其南下湖广谋战。 朝廷怎么可能把八万兵马交给祖大寿这样的人,武昌兵马的实际控制权其实掌握在都统准塔与参领瓦尔喀两人手中。 祖大寿所有的部署与调度,都在这两人的监管之下。 稍有不对,便会将祖大寿当场就地正法。 所以祖大寿可靠不住,他与准塔的关系又不好,准塔是正白旗人,正儿八经的满旗都统,根本都不正眼看他这个汉军旗都统。 更何况还想让人家分兵来援助,简直就是一厢情愿。 “吴总管有所不知,武昌的情况比较复杂,他们还要进攻湖南,估计是顾不上湖北的。” “那也无妨,有他们兜底便可。” 金砺动了动嘴皮,欲言又止,思来想去,只有一声长叹。 从前在明军的时候,就是内部争斗不断,现在做了清军的都统,才发现,还是一个样子。 小皇帝还真是心急啊,但是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吴良辅此来,看来皇太后布木布泰很有可能并不知情,又或许是知道但没有阻止。 “吴总管,此事干系重大,公公可有凭证信物?” “自然是有的。” 见金砺不信,吴良辅摘下了自己的小帽,然后用手将小帽撕开,从夹层中取出了一封密信。 金砺赶忙上前接过,站在案前拆开看了起来。 信:固山额真金砺,忠勇克诚,昭武信义,领数万八旗健儿,扬大清千里旌旆,驰骋往来,劳苦功高,特赏银五百两,望尔常怀忠君报国之心,奋武扬威,不吝功名。 吴良辅趁着金砺看信之时,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精美无比的玉佩。 金砺一看上面的纹样,便知道这一定是御用之物。 到此,他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滋味,既欣慰又失望,十分矛盾。 “在下明白怎么做了!” “金都统,莫要辜负圣恩。” “敢不效命!” “咱家的事情办完了,就多留了,咱家还要去武昌走一遭,看望一下祖总兵。” “总管何不歇息一日再走?” “如此千古雄镇,容不下我这阉人,金都统怕是违心之问了。” 金砺一时尴尬,无话可说,只能强笑几下,送吴良辅离开。 这回,金砺恭恭敬敬地一路将吴良辅送出了公安门,直达码头。 两位副都统不知道两人在堂中说了什么,但金砺前后态度的变化让他们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吴良辅迅速登上了兵船,望着船下送行的金砺,脸上稍有笑意。 金砺没有来迎接他,固然令他生气,但是人家是镶红旗都统,想了想,自己生气也是徒劳。 更何况这回皇上交待的差事,金砺作用十分巨大,暂且不能与其闹翻脸。 所以吴良辅也就就坡下驴,看在金砺相送的份上,怒气渐消。 不过他说武昌的情况有些复杂,那倒是要好好去看一看了。 这回真正要督勉的不是金砺部,而是武昌的祖大寿部。 进攻湖南已经将近半年,依旧是毫无进展,朝中已经开始流传非议,认为祖大寿故意拖延,消极怠战,必然是心向故国,当以国法杀之。 小皇帝也觉得祖大寿出工不出力,又或者这其中有什么隐情,所以让吴良辅往武昌巡视。 明廷湖广总督何腾蛟经营湖南日久,只会越发难以攻克。 如果祖大寿真的不行,那就只能赶紧换帅来平定朝中流言蜚语,稳定人心。 兵船起行,顺江而下,直往武昌府而去。 站在码头,金砺的心情就像这滔滔不绝的江水,奔涌翻腾。 跟在身后的副都统吴汝玠一脸便秘之情,见左右亲兵相距甚远,便小声问道:“都统,皇上有何吩咐?” “唉,岂无安边书,诸将已承恩。” 吴汝玠一听,便明白了此番变故,定然与朝中争斗有关。 佟岱听不明白金砺的话,但也能嗅到几分气味。 皇上登基不久,就遣心腹近臣来犒赏一旗都统,实在是耐人寻味。 江上清风游,水下激流深。 百里沙洲处,浮萍皆无根。 掷浪击绝壁,回旋吞白鸥。 折翼身死时,鱼鳖争食肉。 回城路上,金砺没有骑马,每一步,都在沉思之中。 吴汝玠跟在其身后,脸色万分纠结。 佟岱向两人告辞,往军中巡察,处理营务。 大军已经在江陵休整多日,粮草也都囤积的差不多,只等梅勒章京佟养和的一万兵马抵达,便可兵发松滋,会战叛军。 回到府衙,金砺坐在堂上,无心理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吴汝玠坐在堂下,沉默不语,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忽然,有士卒匆匆跑入,急报道:“启禀都统,松滋求援,明军一万,叛军五万,从西、南、北三路分进合击。” 金砺一惊,连忙起身,问道:“消息可准确?” “千真万确!来人乃是副都统阿尔津麾下巴牙喇。” “居然已经和明军联手了,动作竟如此之快!” 吴汝玠忽然起身,说道:“事不宜迟,当速发援兵。” “松滋虽不及江陵险要,但也不可轻弃。” “失了松滋,我军只能固守江陵,无有退路了。” 金砺点点头,吴汝玠说的不错,松滋、澧州、常德三地,南北一线,直通湖南西部。 丢了松滋,湖南的明军便会在两湖西部开辟根据地,打通南北通路,继而大举北进。 正当金砺准备下令向松滋派遣援军之时,忽然间,他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止住。 吴良辅的话,瞬间在脑海中回荡起来。 “唉,罢了,速令阿尔津,全军东撤江陵,放弃松滋!” “遣快马往潜江,通知布什库,命他开始筹集粮草,加固城防,随时做好迎接大军的准备。” “还有,传令佟养和,叫他不用南下了,火速回防承天府,无我军令,不得擅动。” “守吧,守吧,守着吧。” 金砺发出了一连串的军令后,苦笑两声,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坐回了椅子上。 吴汝玠微微一叹,转身离开了府衙,前去执行金砺的军令。 这其中的弯弯绕,他已经看明白了。 小皇帝,这是不让他们打王辅臣啊! 现在最想消灭王辅臣的人,是什么人? 自然是英亲王阿济格,阿济格又是什么人?是镶白旗旗主,是摄政王多尔衮的胞弟! 王辅臣的反叛,令阿济格颜面大失,也落下了被人诟病的口实,朝中的政敌定然抓住了机会,大力攻讦。 只要王辅臣造成的负面影响越大,阿济格就会越难堪,处境也会更加不利。 到时候攻讦他的就不只是对手了,还有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也会趁机加入,所谓墙倒众人推,如果没有倒,那只是因为推的人还不够多。 小皇帝密令固山额真金砺放水,就是想让王辅臣闹的再大一点,再狠一点。 这样一来,针对阿济格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朝中声讨阿济格的人也会狠狠发力。 阿济格一旦陷入窘境,便可趁机摘了其靖远大将军的名号,勒令其回京述职,剥夺兵权。 在整个陕西,阿济格麾下的满汉蒙正兵辅兵总计高达七十万,尽管不是都直接听其调遣,但也足够让小皇帝与许多朝臣夜不能寐。 多铎兵败班师,叶臣身死,阿济格成了多尔衮最后一个手握兵权的外援。 小皇帝这是看多尔衮连番断臂折翼,准备趁他病要他命了! 收拾了阿济格,多尔衮在朝中的话语权,便会大幅衰弱。 当初支持多尔衮的也只有两白旗,其余六旗可全都是反对者。 这种时候,试想多尔衮还能稳坐摄政王之位吗? 吴汝玠也是原明军出身,对这种争斗他可再熟悉不过了。 金砺自然也是通透至极,小皇帝给他的密信中,又是夸赞又是褒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这封密信,其实是他金砺的免死金牌,救命护符。 他这一番撤退的军令下达,甚至不用多想,很快弹劾他的奏折就会飞向朝廷。 摄政王多尔衮何其精明,必然能一眼看穿这其中的猫腻,到时候上面争斗起来,他金砺,便处在了风口浪尖。 无论这一把谁输谁赢,他的下场,可能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小皇帝这番行事的背后,还有皇太后布木布泰的影子,那这件事,将会使朝野地震。 想一想近来的局势变化,金砺忽然一个激灵。 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现在总督五十万兵马进剿江西。 浙闽总督张存仁坐镇扬州,实际总统东南战事。 提督湖南等处军事总兵官祖大寿,江西总兵金声桓,陕西总督孟乔芳...... 全部都是汉人! 而这些任命中,无不存在着小皇帝的身影。 金砺忽然一阵心悸后怕,自己似乎成了小皇帝手中的一招关键落子。 坐在椅子上的金砺,已经大脑一片空白,双目失神的看着堂外。 这时,副都统佟岱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为何不发兵救援阿尔津?!” “松滋有兵三万,坚守绰绰有余,只需发偏师抵进,敌军便不敢围城。” “放弃松滋,有辱我军军威,衰减将士心气!” “我八旗健儿,岂能不战而退?” 面对佟岱的质问,金砺像是看傻子一般笑了起来。 佟岱冷眼相看,他与金砺的关系说不上很好,但也不差,毕竟他们已经共事了半年之久。 像金砺这样的汉军旗都统手下,都会有一个满旗副都统,他们的作用不言而喻,自然是用来监军。 “此乃骄兵之计,使阿尔津以怯战之状而仓促东退,令敌军轻视我军。” “江陵城固,又是荆州府治,我在此竖起将旗,王辅臣必定来攻。” “届时我军以逸待劳,省去追击之苦,岂不美哉?” 金砺两手一摊,向佟岱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佟岱眨了眨眼,觉得金砺说的有道理,于是便点了点头,拱手道:“那我去准备接应大军渡江。” “有劳佟都统。” 金砺十分客气,佟岱笑了笑,飞速离去。 吴汝玠安排完了军务,向各部发去了快马,返回了府堂。 见金砺一脸愁苦,上前道:“都统,由此可见,小皇帝绝非庸主啊!” “早日站队,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他日皇上亲政,便是都统一飞冲天之日!” 金砺却是心中发苦,现在的朝局,谁又能敢下如此定论呢? 摄政王多尔衮在外的强援虽减,可在朝中却已经有广大的党羽,依附他的重臣也有不少。 况且除了多尔衮之外,还有辅政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在窥视时机。 还有去岁因中伤摄政王多尔衮而被削爵的豪格,入关之后,仍封肃亲王,现在也在蛰伏之中。 在强敌环伺的朝堂中,小皇帝的未来,谁又能为他打保票呢? “当阳方面可有消息?” “斥候回报,当阳王辅臣军正南下,往松滋方向。” “王辅臣到底想干什么?若是要投明,便赶紧引兵直入湖南,往长沙投靠便是。” “想来是有所顾虑吧,毕竟有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金砺一愣,被吴汝玠的话点醒,没错,前车之鉴! 之前大顺军残部不就是遭到了何腾蛟等人的轻视与防备,最后导致郝摇旗差点率军突袭长沙城。 王辅臣一定是担心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直接在湖北开辟战场,也算是向明军缴纳投名状。 “时刻注意当阳动向,多发斥候侦探。” “已经安排好了,斥候轮替,昼夜不息。” “王辅臣是劲敌,万万不可轻忽,据谍子传来的消息,枝江的那个领兵的人,也不简单。” “属下明白,只是咱们要做到什么程度?” 吴汝玠问道,若是王辅臣来攻江陵,他们是否要守,守的话又要守多久合适。 金砺想了想,他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撤退,这样太假,还是得做做样子。 “守,守多久,到时候再看吧。” “那我这就去召集下面的将领安排一番。” “嗯,去吧。” 吴汝玠拱手告退,刚一转身,就听见门外一声吆喝。 “英亲王军令,八百里加急!” “英亲王令箭在此,通通闪开!” 一名手持令箭,身穿镶白旗盔甲的军士率先跑进了院中,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筒。 在他身后,跟进了一队十分精锐的镶白旗护军营兵卒。 吴汝玠站在原地,徐徐回头,看向了神情复杂的金砺。 阿济格的人,来了! 六千大章来咯。 感谢书友的月票!! 感谢书友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送来的月票! 感谢小鲈鱼的打赏,谢谢支持! 第二百七十八章 松滋对弈 第280章 松滋对弈 来传军令的军士,是阿济格麾下护军营的骁骑校。 手中举着阿济格的令箭,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府堂之中。 “固山额真金砺听令!” 这骁骑校趾高气昂,鼻孔朝天的大声喊道。 金砺从公案前走了下来,行军礼半跪在地,垂首接令。 “着固山额真金砺,调集兵马,速剿叛军王辅臣部,限期二十日,务必克尽全功!” “末将遵令!” 金砺做着样子,拱手领命,那传令的骁骑校收起了令箭,冷着脸说道:“金都统请起。” 一旁的吴汝玠瞧着院中那些精锐的镶白旗护军营兵,心中为金砺担心起来。 这下被夹在了中间,又当如何是好? “军令已经传到,你们可以去歇息了。” 金砺十分客气的对那骁骑校说道。 “王爷有命,令我等留在都统麾下,随扈都统。” 骁骑校目光冷峻,口中轻飘飘地说道。 金砺目光骤冷,哼!这分明是阿济格不相信他,派这些人来监军督战。 “从现在起,末将就在堂外候着,若是有事,都统随时召唤我等便是!” 说完,这骁骑校走出了府堂,按着腰刀,站在了堂前。 吴汝玠脸色有些难看,他看了金砺一眼,两人视线相碰。 “吴副都统,按照计划行事!” “遵命!” 堂外的骁骑校看了两人一眼,没有理会,吴汝玠快速离开了府衙。 金砺在堂中背着手踱起步来,这骁骑校怀揣着阿济格的令箭,一旦自己稍有不慎,说不得会引来杀身之祸。 阿济格是内外闻名的臭脾气,性情暴躁,狂妄自大,是个十足的莽夫,做起事来,不思后果。 即便他现在是一旗都统,阿济格也是敢下手的。 想到这里,金砺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全,于是唤来了自己的亲兵队官,命其增派人手,护卫自己。 很快,府堂前,一边站着镶白旗士卒,另一边站着金砺麾下的亲兵。 双方大眼瞪小眼,针尖对麦芒,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 松滋县,金砺的军令送到了阿尔津手中。 听到退兵命令的阿尔津差点以为送信的是明军派来的尖细。 可当那传令兵拿出了金砺的令箭之后,阿尔津久久难以置信。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退兵,松滋县他经营的不错,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三万兵马,守上几个月绰绰有余,不战而退,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明军? 阿尔津气的暴跳如雷,可在一通发泄之后,还是不得不遵行军令。 他在城中大肆征调船只,开始转移城中储备的粮草。 又令各部开始集结,准备向东撤往公安县以北,下百里洲的虎渡口,然后分兵守备公安县。 如此一来,便可以形成江陵、虎渡口、公安县三点一线的防线。 清军行军迅速,一个时辰后,城中的粮草开始被陆续运出,水陆齐发,运往下百里洲。 阿尔津部先锋一万,也出松滋东门,走陆路朝着八十里外的虎渡口进发。 就在这时,斥候送来了明军逼近的消息,阿尔津大急,督促各部火速撤离。 松滋城南,三十里外,一片树林之中,坐着无数的明军士卒,正在啃着干粮。 一颗树冠硕大的老树之下,坐着一名身穿鱼鳞甲的明军将领。 他面若刀削,肤如麦色,在脸颊之上,还有两道刚刚结痂的伤疤。 在身旁,一匹纯黑色的战马正低头吃着地上的青草。 将领正在吃着手中与士卒一样的干粮,低头沉思着什么,忽然马蹄声骤然而来,一名穿着布衣的夜不收匆匆跑来。 “启禀将军,鞑子弃城,正在东撤!” 夜不收带回的情报,令这将领惊讶不已,当即站了起来。 鞑子竟然不守松滋了,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招。 据之前的探报,松滋县内可是有三万鞑子的,怎么会主动撤退? 怪异,清军的动作实在是怪异! “再探再报!” “得令!” 很快,军中飞出了数队骑兵,朝着松滋方向侦查而去。 将领快速就着冷水,将干粮咽了下去,舔了舔手上的残渣,顺势往衣甲上抹了抹手,然后唤亲兵拉开了舆图。 看了一眼,他的视线便迅速锁定在了公安县。 围在他身边的部将们的目光,也汇聚在了舆图上的公安县城。 “将军,鞑子这是撤退的有些莫名其妙啊。” “是啊,固守松滋,则可遏制我军东进,现在他们弃城,那洞庭以西,我军岂不是可以全据洞庭以西?” 部将们也搞不明白清军的意图,这可不是清军的作风,事出反常必有妖。 “金砺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招,我军再向前十里,抵进松滋,看看情况。” 领军的明将,正是湖广总督何腾蛟麾下的副将张先璧。 此番奉何腾蛟之命,北上荆州府,呼应正在荆州府作战的王辅臣,以示接纳诚意。 张先璧率军从澧州出发,在渡过油河的时候,和枝江蒙毅部的斥候相遇,两军便迅速取得了联络。 得知王辅臣部要取松滋,在张同敞的协调之下,张先璧负责进攻松滋南城。 本以为这回定是一番浴血苦战,可没想到这还没有兵临城下,鞑子就跑了。 为了安全起见,张先璧还是先派人往蒙毅处联络。 ...... 松滋以西三十里处,从枝江出发的蒙毅部三万兵马正在平坦的江岸行军。 中军之中,蒙毅骑在马上,正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江,心潮起伏。 他的身边,张同敞并辔而行,卢鼎策马护卫在后。 “蒙将军,敌军三万,固守城池,我军恐难攻下啊。” “兵无常形,水无常势,正如这江水一般。” 进攻松滋的计划是蒙毅提出来的,张同敞对此心怀忧虑,攻城向来不是易事,更何况蒙毅军中并无多少火器。 此行,虽有三路兵马共击之,但张同敞并不看好。 蒙毅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这时,前方游骑送来了紧急军情,说是松滋城的清军已经全面撤退,正顺江东去。 张同敞听见这个消息,一时震惊不已,清军竟然主动撤退了! 当他惊讶的看向蒙毅时,只见对方处变不惊,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这更是让张同敞心中震惊无比,难不成此人早就料到了清军的动向? 蒙毅当即下令全军跑步前进,火速占领松滋县。 半个时辰后,大军开进了松滋县城。 城中清兵走的一干二净,蒙毅部兵马入城后,令城中的百姓有些蒙圈。 原本他们还以为是明军打来了,没成想进城还是清军! 蒙毅等人此时还没有公然举起反旗,改弦易帜,所以百姓们不知道,他们已经反正。 入城后,蒙毅也没有发布什么告示,城内一切如常。 不明真相的百姓还以为是清军换防,所以从恐慌中渐渐平静下来。 不久,张先璧的询问传来,蒙毅得知张先璧部已经在城南二十里,于是便命其火速率部入城。 黄昏时分,各部兵马先后进入松滋城。 张先璧匆匆赶到县衙,与蒙毅会面。 府衙的堂中,已经点起了烛火。 天边火烧般的云霞,烂漫绚丽。 张同敞为蒙毅介绍了张先璧,两人客气问候一番,便在堂中各自落座。 “眼下鞑子东退,必定是扼守公安,控制虎渡口与下百里洲,江南江北,互相呼应。” “我军取下松滋,恐怕再无力东进,这一马平川之地,正是鞑子决胜之地。” “鞑子退守公安,恐怕也是有引诱我军主动出击之意,松滋与公安之间,正是骑兵横行的旷野。” “敢问蒙将军,下一步,如何打算?” 张先璧主动问道,何腾蛟给他的军令是呼应王辅臣军,见机行事。 现在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松滋,已经是近几月来,十足的大胜。 清军威逼湖南甚急,现在打通了洞庭湖以西的地域,折断了清军进攻湖南的左拳,湖南压力便可减缓。 “我军既不守松滋,也不东进追击。” 蒙毅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糊涂了,张同敞也一时没转过弯,不知道蒙毅这是何意。 “我军渡江北上!” 只见蒙毅眼中精光一闪,对着众人沉声说道。 张先璧与张同敞俱是一愣,北上? “为何北上?王将军不是已经自当阳率军南下,前来松滋汇合了吗?” “哈哈哈,南下?不不不,王将军已经率军东进,奔袭潜江了!” 堂中众人闻言皆大惊,潜江,地处承天府,在江陵以东,相距约一百五十里。 若是拿下了潜江,就算是直接绕到了江陵背后。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潜江向南,便可兵进岳州,威胁巴陵。 现在清军进攻湖南的前线,就在巴陵、通城一线。 到时候,这一部清军就有了后路被断的危险,只能被迫后撤。 谁也没想到王辅臣竟然这么大胆,根本不按常理行动。 张同敞想说些什么,可一时又说不出来。 张先璧却是在沉思过后,渐渐兴奋起来。 清军一定想不到王辅臣会直奔潜江,他们这会儿,恐怕还在稳固他们的江陵防线。 就在刚才,张先璧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麾下虽然主力是步卒,但王辅臣部之前可是清军啊。 他们的骑兵数量定然比自己多了去了,这一望无际的平原,对王辅臣来说,也同样是施展的舞台。 骑兵奔袭数百里,也是清军惯用的手段。 松滋,不过是用来吸引清军目光的幌子罢了。 真正的杀招,是从当阳出发的王辅臣麾下的两万兵马。 “如此,那咱们岂不是应当坚守松滋,掩护王将军突袭?” 张同敞想了想,发问道,蒙毅说渡江北上,放弃松滋,这又是什么路子? 怎么此人的招数他是一样都看不明白,真是怪哉。 “今晚休整一夜,明日未时,全军自百里洲渡江北上!” “诸位各自回营,听令行事便可。” 蒙毅没有回答张同敞的问题,而是对着堂中的诸将下令。 左军副将李廷玉、右军副将曾文耀,以及新提拔上来的中军副将凌云飞三人皆起身应命而去。 “张将军,我率军北上,劳您率军留守松滋。” “不知可否?” 蒙毅转头看向了张先璧,十分客气的询问道。 张先璧是来援的客军,自然得商量着来。 “自无不可,我率军留守,保管松滋无忧。” 面对这样的安排,张先璧自然也相当乐意,守城总比在野外晃悠强。 “那就有劳张将军了。” “张中书,您就与张将军一同,留在这松滋城中吧。” 蒙毅又对张同敞说道,张同敞眉头紧锁,实在是猜不透蒙毅脑袋里在盘算着什么。 北上能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去打襄阳? 襄阳可是有伪续顺公沈志祥的三万兵马驻守,城坚池深,非十万军不可攻也。 但张同敞已经在枝江见识过了蒙毅的手段与智谋,所以他便没有多问。 “那就按蒙将军的意思办,我等这就回去布置城防事宜。” “有劳二位!” 说完,张同敞与张先璧、卢鼎三人便起身告辞,离开了县衙,返回己方军营。 蒙毅送走了几人后,返回了公案之前,开始伏在舆图之上,沉思起来。 天色已经灰暗,忽然,有一女子端着香喷喷的饭菜走进了堂中。 正想事情的蒙毅抬头,先是一愣,随即笑问道:“怎么是你?” “闲来无事,总不能白吃白住。” 酒娘将饭菜一一摆在了蒙毅面前,浅笑一下,双手递上了筷子。 蒙毅顺手接过,酒娘又为他斟了一杯酒水。 “这是你做的?” “是,没有大盘做的好吃,请将军不要嫌弃。” “哈哈哈,额没有那么挑剔,对了,陈掌柜最近如何?” “每日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饭菜做的甚是可口,蒙毅食指大动,当即大口吃了起来。 酒娘行了个礼,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后院,陈泰来正坐在柴房的门槛上,手中握着一把小木棍,在地上摆弄着什么。 见酒娘回来,陈泰来抬头问道:“怎么样,蒙将军问起我了吗?” “问了。” “哦,那就好,他不杀我,也不放我,真是令我好生煎熬。” “这样岂不是挺好,不必有性命之忧。” “唉,说的也对,出去了咱们也逃不过上面的追杀。” 陈泰来忽然又像是泄了气的河豚,坐在门槛上有些垂头丧气。 蒙毅,这个名字特殊的将军,陈泰来怎么也看不透此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隐约显露着名臣风范,就像是暂时蒙尘的明珠。 你看不清他到底内中何其惊艳,但当他的灰尘被拂去的时候,一定能惊绝天下。 天色已晚,酒娘回了自己的房间歇息,陈泰来依旧坐在门槛上发呆。 良久,一阵夜风吹来,寒气令陈泰来打了个喷嚏,正当他拾起地上的摆放的小木棍,准备回房之时,忽然一阵脚步传来。 陈泰来抬头一看,正是蒙毅向他走来。 “陈掌柜,这是在摆弄什么呢?” “没什么,打发时间而已,蒙将军军务繁忙,来找在下是有何吩咐?” “还真有。” 蒙毅一笑,陈泰来眼角一抽,感到了一阵不安。 “山子想见见你。” “嗯?” “本将准备放了他。” “嗯???” 陈泰来一头雾水,蒙毅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忽然,蒙毅凑近,低声说道:“你得帮我演一出戏。” 陈泰来脸色一变,他似乎猜到了蒙毅想干什么。 “我为何要帮你?” “那我也可以放了你。” “......” 蒙毅那真诚的目光,看的陈泰来心中发毛。 朝廷在枝江的各路谍子几乎被连根拔起,损失惨重,现在消息或许还没有走漏,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上面早晚会查清楚事情的经过,到时候,他陈泰来岂能还活着? 所有的幸存者,都将被想办法灭口。 他深知“铁岭”的规矩,蒙毅若是真的放了他,或许他连荆州府都走不出去,就得曝尸荒野。 权衡再三,精明的陈泰来瞬间就妥协了。 “我帮,将军请说。” “这个忙,不会让你白帮的。” 说完,蒙毅便笑呵呵地按着陈泰来的肩膀,对其耳语一番。 陈泰来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这......真的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蒙毅重重拍了拍陈泰来的肩膀,挤着眼睛说道。 第二百七十九章 初会江陵,送上薄礼 第281章 初会江陵,送上薄礼 弘光元年、潞王监国十月十九日。 蒙毅率军三万,出松滋县北门,自上百里洲镇渡江。 锦帆成群过沙洲,弓结霜露云翳厚。 千里逐日英雄气,百年履冰汉家秋。 大军如过江之鲫,延绵不绝。 城外,清军抵进松滋探查的游骑与斥候迅速发现了明军的动向,兵急忙将消息传回了在公安县驻军的阿尔津处。 阿尔津想也没想,直接将消息转送过江,呈送固山额真金砺。 同时,阿尔津十分不解明军为何要渡江北上,便广发麾下侦骑,往松滋方向详加探查。 松滋城中,城东的一条小巷子中,陈泰来穿着一身灰色圆领袍,将双手筒在袖子中,正默默前行。 巷子很是偏僻,只有陈泰来一人,两边的院墙的高耸,遮蔽了天光,令巷子有些阴暗。 陈泰来的目光不断地左右扫视着,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很快,他的脚步在停在了一处坑坑洼洼的院墙边。 仔细看了看泥皮脱落的院墙,陈泰来伸手在上面摸索了几下,便将一块松动的砖块抠了出来。 院墙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凹坑,里面放着一张纸条。 陈泰来拿出了一卷纸条,将原来的纸条替换,然后迅速将砖块塞了回去。 他将纸条塞到了头发中,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后,便飞快的离开。 当他返回县衙时,发现蒙毅正骑着马,在门口等他。 “如何?” “他们果然还没有更换联络方式。” “甚好,山子我已经放了,咱们走吧。” “我也要渡江?” “当然,从现在起,你就是本将麾下的佐官了。” “我只是答应帮忙,可没有答应卖命。” 蒙毅闻言,哈哈大笑,对有些无语的陈泰来说道:“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我便放你回去。” “好吧,我答应了。” 陈泰来也是无奈,只能叹口气,摇摇头。 酒娘牵来了战马,送到了陈泰来手中,向蒙毅行礼致意,便转身进了府衙。 翻身上马,陈泰来只觉得,这一去,自己的人生似乎重新开始了。 中书舍人张同敞亲自为两人送行,一路至北郊江边。 大军已经尽数渡江,蒙毅是最后一批。 白苹沙汀,飞来几只水鸟,鸣叫盘旋。 “蒙将军,一路保重!” 张同敞拱手向蒙毅道别,此去江北,孤军转战,必是困难重重。 “张中书,告辞!” 岸边的渡船解开了缆绳,载着蒙毅等人向对岸驶去。 直到看不清船只的轮廓,张同敞才打马归去。 王辅臣和蒙毅没有选择率军往湖南会师,却是反其道而行,张同敞猜测,大概是因为不愿寄人篱下。 何腾蛟好谋无断,生性多疑,定然是对王辅臣多有防备。 如此一来,王辅臣又与在清军时的处境有何不同? 张同敞只能一声长叹,何腾蛟是总督,他只是个小小的中书舍人,以他对何腾蛟的了解,即便是他出言劝谏,何腾蛟也不会听。 回到城中,张先璧已经布置好了城防守备,见张同敞心事重重,上前问道:“中书何故一脸忧虑?” “清军退兵甚是怪异,我怕其中有诈,蒙将军率军北去,也不知是兵向何方。” 张先璧想了想,蒙毅一走,洞庭西北,就只剩他一支明军。 后续若无兵马跟紧,一旦有清军来攻,这松滋,他也说不好能不能守得住。 “我观那蒙将军不是凡夫俗子,必有超然手段,中书不必太过担忧。” “但愿吧。” ...... 公安县,斥候连番送回的消息证实了松滋王辅臣部兵马已经渡江北上。 阿尔津一头雾水,还没有弄清楚对方的意图。 很快,自江陵传来了固山额真金砺的军令,他令阿尔津见机行事,若有可能,可佯攻松滋,一探虚实。 得令的阿尔津没有犹豫,当即点起马步军一万,又风风火火的向着松滋进发。 江陵城。 金砺正在堂中与吴汝玠探讨军情,阿尔津传来的消息令他感到了一阵不安。 当阳,当阳的兵马不是南下了吗? “报~” 斥候冲进了院中,还没跑到堂前,就冲着金砺大呼道:“都统,不好了,当阳有诈!” “当阳兵马没有南下,而是向东去了!” “我军斥候在建阳镇失去了敌军踪迹!” 消息宛若晴天炸雷一般,令金砺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建阳镇,在江陵城以北八十里处,向北就是承天,向东南就是潜江。 “敌军数量几何?” “看蹄印,恐有骑兵万余。” “定是王辅臣无疑了!” 金砺面色凝重不已,这么看来,松滋的兵马渡江北上,或许是去接防当阳了! 吴汝玠在堂中铺开了舆图,开始在上面看了起来。 “王辅臣定然是去取潜江了,潜江危险。” “布什库手下可没有多少人马,得赶紧向潜江示警。” “从江陵至武昌之间,可再无我方兵马了,王辅臣若是率军从潜江南下,那就糟了。” “到时候位于巴陵前线的兵马,有粮道断绝的风险。” 金砺何尝不知,王辅臣这般打法,简直像极了当初入寇关内的清军,以战养战,千里转进。 这样下去,谁知道王辅臣能干出什么事情,一旦局面失控,那他金砺,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现在追击定然是不行了,只能马上分兵抢占位于巴陵以北的监利县。” 吴汝玠重重点了点舆图上的监利县,语气十分急迫。 只有抢占监利县,才能为巴陵友军遮护北侧,防止王辅臣偷袭。 金砺开始左右为难起来,他手中兵马有限,要是再分兵...... 分多了也不合适,分少了又起不了作用。 吴汝玠也知道分兵实乃下策,可是又不能坐视不理,虽然要奉旨放水,可是也不能让王辅臣彻底失去控制。 两人正犹豫不决之时,副都统佟岱瞪着堂外的镶白旗护军骁骑校,快步走了进来。 “都统,我去领兵,南下石首、监利一线布防。” 金砺二人对视一眼,没想到佟岱竟然主动提出分兵南下。 佟岱平素里十分寡淡,很少主动提出什么建议,通常都是待在军中,很少外出。 “也好,不知佟副都统需要多少兵马?” “本部一万。” 金砺眼角一抽,笑了两声,这家伙,是准备单飞啊。 吴汝玠盯着佟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家伙,不会是嗅到了什么味道,才想和他们分开吧。 “那好吧,就按佟副都统所言吧。” “王辅臣若是南下,必定先取潜江,再占沔阳。” “佟副都统抵达监利县后,一定要时刻关注沔阳情形。” 金砺答应了佟岱的请求,又仔细叮嘱了几句。 佟岱大喜,当即行礼告退,离开了府衙。 吴汝玠上前两步,小声对金砺说道:“这家伙不会是看出了什么吧?” “哼,精得很。” 金砺无奈道,他又看了看堂外站班的镶白旗护军,不禁苦笑起来。 佟岱返回军中,火速聚将议事,下达了次日拔营的军令。 江陵城南纪门三里之外的码头处,有从各处搜集来的大小渡船五百余,正好可以用来转运兵马,顺江而下,直达监利县。 酉时,佟岱移军城南,驻军南郊,开始向船上装运物资。 码头之上,一片忙碌景象。 佟岱正站在一艘漕船之上了望江面,残阳入水,半江瑟瑟半江红。 这时,忽然几匹快马自西而来,奔至岸边,喊道:“敌军三万,正向江陵杀来。” “敌军三万,正向江陵杀来。” 佟岱脸色一变,渡江北上的敌军竟然杀向了江陵。 他们胆子也太大了,仅凭三万兵马,难不成还想攻下江陵? 警讯同样传至了城中,金砺火速率部登城。 佟岱站在船上,已经能看到西边的烟尘,转眼看看堆积在码头的无数粮草,皱起了眉头。 已经来不及再将这些物资撤回城中了,敌军来的真是巧。 可是让他放弃这些物资,那实在是太肉疼了。 于是佟岱决定,率军坚守码头,己方兵马一万,守住码头应当是无虞。 金砺在城头西望,只见三万大军披着夕阳余晖震天动地的如墙而来。 他本以为这支兵马北去当阳,结果没想到居然奔着江陵城来了。 对方的领兵的主将,这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江陵雄城,没有十万兵马,休想撼动分毫。 很快,蒙毅军止步在一里之外,不再向前推进。 对面南岸驻守在虎渡口的阿尔津麾下一万兵马,也全部出营,沿岸列阵警备。 没一会儿,就见几匹快马向城而来。 金砺下令,不准随意放箭,他倒要看看,对手耍的什么宝。 只见前来的军将,一身镶蓝旗的盔甲,却是胳膊上,系着红布条。 来人在百步处驻马,望向了城头。 “在下王辅臣将军麾下,左军副将李廷玉,奉军师之命,前来传话!” 城上的金砺一听,第一反应是诧异,王辅臣竟然还有军师! 他向吴汝玠抛了个眼神,吴汝玠领会,答话道:“本将乃是副都统吴汝玠,尔有何话,速速说来。” 李廷玉勒马原地转了一圈,他目力不错,看见了城上说话之人身边,还有一名将领,心中猜到那定然是都统金砺。 “军师遣在下特来告知固山额真金砺,三日后,我军将取公安。” “今日督兵前来,乃是希望金都统认清局势,弃暗投明!” 说罢,城头的金砺却是捧腹大笑起来,就连吴汝玠也觉得此人之言,甚是滑稽。 三日后取公安?这种大话也说的得出。 阿尔津麾下三万兵马,坚守公安县城,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攻下的。 更何况江陵城随时可以策应,岂是说取就取? “李廷玉,尔口中所言军师,怕不是个江湖骗子?” “尔等莫非以为我军是纸糊的不成?” “真是口出狂言,滑天下之大稽!” 吴汝玠嘲笑道,李廷玉却是不为所动,答道:“军师还有一句话,勿谓言之不预也!” “告辞!” 说完,李廷玉拨马就走,一骑绝尘离去。 金砺却是脑子里开始乱了起来,这对方督大军前来,就是为了说两句大话? 这都是什么路数,真是令人难以琢磨。 正当他觉得无趣,准备下城离开之时,忽然南城墙上,发出了惊呼之声。 金砺心头一紧,急忙与吴汝玠赶往南城墙。 当他们赶到之时,只见江上一片火光,无数的小船燃烧着大火,冲向了城南码头。 驻守在那里的副都统佟岱望着满江流火,一时愕然。 火船顺江而下,速度奇快,很快便冲入了码头之中。 佟岱的眸子中,映射着满江赤红。 “救粮!” “快救粮!” 回过神,佟岱开始呼喝起来。 许多船只已经被引燃,清军开始抢救已经装上船的粮食。 城头的金砺望着这景象,气的直捶垛堞,大意了! “都统不必气愤,此乃雕虫小技,江陵城中储备丰盛,烧了便烧了。” 吴汝玠出言安慰金砺,在他看来,这更像是对手在恶心他们。 码头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佟岱眼睁睁望着被烧毁的船只,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没了船,他们只能走陆路南下,这样一来,不但速度慢,而且风险大。 南北两岸的清军士卒都驻足看着江中火海发呆。 这时,李廷玉返回了军前,向蒙毅复命。 蒙毅看见了江上的烟气,笑道:“没了船只,江陵如断一指。” “军师如何知晓敌军会顺江南下?”李廷玉有些感慨地问道。 渡江之后,蒙毅就将渡江船只中的所有小船全部集中在了一起,改造成了火船,命士卒在上百里洲处待命。 大军抵进,夜不收发现北岸码头有情况,蒙毅便下令火船出击,奇袭敌军码头。 “王将军转战敌后,西有江陵,东有武昌,向北无利,在敌军看来,只有向南一路。” “所以敌军必然分兵去扎南边的口袋,防止我军突袭巴陵。” “我料想敌军为图速度,必先选水路,故而略施小计,有此一谋。” 李廷玉连连点头,对眼前这位军师钦佩不已。 从蒙毅的身上,他能感受到无比的自信与从容。 “可咱们三日后,真的能拿下公安县吗?” 蒙毅眼睛微眯,轻轻一笑,下令全军折返上百里洲处扎营。 李廷玉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是他从蒙毅的神情中,已经看出了胸有成竹。 卡文了,今天有点少,实在憋不出来抱歉。 让我好好想想后面。 第二百八十章 本将赵仁龙 第282章 本将赵仁龙 是夜,上百里洲北岸营寨严整,星罗棋布。 蒙毅的三万大军就驻扎在此处,并且大动土木,修建工事。 江陵的清军放出了游骑前来探查,皆被蒙毅麾下的斥候绞杀,无法靠近营寨,未能探得虚实。 子时,星月入水,化万千幽梦,鹧鸪惊飞,扬百十飘蓬。 岸边,修建了简陋的码头,停放着两百大型内江漕船。 无数小船正穿梭在入迷宫般的沙洲之间,就像是游弋在银河之中的鱼儿,安静而又神秘。 这是左军副将李廷玉麾下的士卒,他们正奉命在各处沙洲之上,采集芦苇,运往码头。 码头船只的甲板上,一片安静,没有灯火。 但是船舱之内,却是坐满了兵卒,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是右军副将曾文耀的部下,正在船中执行蒙毅的秘密军令。 岸上的营寨之中,新上任的中军副将凌云飞正带着亲卫巡哨。 中军大帐外的木质阶梯上,陈泰来以肘抢地,斜倚其上,举头望月。 他的手中,捻动着一片芦苇叶,身边,搁着一个酒囊。 帐中的灯火还未熄灭,忽然传来了蒙毅的声音。 “陈掌柜,少喝点儿,别误了正事。” 帘子掀开,蒙毅走了出来,站在了陈泰来身后。 “放心,耽误不了。” 陈泰来微醺,头也不回的说道。 “山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公安县了吧,我还故意给他留了匹好马。” “应当是到了。” 蒙毅微微点头,昂首挺胸,观望天象。 陈泰来将手中的芦苇叶高高举过头顶,只见叶子在夜风的吹拂下开始摆动。 “起风了。” “今夜有雨,真是天助我也。” 蒙毅大喜,两人正说话间,有一斥候穿营而来。 “启禀将军,松滋传来消息,今日下午,阿尔津部掠城未果,被守军张将军喝退。” “敌军现已退至城东二十里外扎营。” 就在今日黄昏,蒙毅率军往江陵城下的时候,阿尔津也同样率军抵进了松滋城。 守将张先璧早有防备,阿尔津见城上旌旗林立,士卒无数,无机可趁,只能无奈退军结寨。 他只有三万人,还要防守公安县与虎渡口,所以想要强攻松滋是不可能的。 “知道了,阿尔津部动向,时时回报。” “是,军师!” 那斥候迅速离去,陈泰来从地上站了起来。 “困了,回去小憩片刻,军师大人难道不小睡片刻,养养精神?” “哈哈哈,我现在精神极了。” 陈泰来提着酒囊,歪歪斜斜的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蒙毅也转身回了大帐,令亲兵打了一盆冷水,洗了洗脸,又坐回了案前想事情。 ...... 公安县城,城北拱辰街,刘记钱庄。 一个满脸伤痕,摇摇晃晃的男子在犹豫了半天之后,敲响了店门。 几声短促的敲门声过后,里面传来了动静。 “闭店了,明日再来。” “我是牙行的,有急事,来换二两雪花银。” 里面的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门扇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男子满是伤痕的面孔,在夜里显得有些狰狞。 “什么大事?” “丧事。” “你拿什么换?” “铜板。” “进来说吧。” 门里的人将男子请进了店中,向外探头张望了一番,小心翼翼将门关上。 进了门,男子才看清,堂中站着七八个大汉,都手中拿着家伙,冷眼瞪着他。 关门的男子转过身,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会知道我们的紧急联络暗号?” “我叫山子,是铁岭湖广分司枝江堂的人。” “枝江?!” “正是,枝江城中我军的所有谍子被王辅臣的人一锅端了,我侥幸得以逃脱。” “枝江的事情,我们已经得到了消息。” 山子说话的声音很是虚弱,与他搭话的男子让他坐了下来,但是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枝江损失惨重,上面已经传来了命令,销毁所有与枝江有关的痕迹。 眼前这个人自称是铁岭组织的人,为什么会知道他们的联络暗号?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暗号?” 山子抬头看了看问话的男子,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开口,详细讲起了枝江当夜发生的情况。 刘记钱庄的人也没有打断他,一直等到他讲完。 “你是如何逃出的?” 山子愣了一下,心中犹豫要不要讲实话。 若是说出自己是被俘后逃脱,这些人恐怕会对自己动手。 于是,他便谎称自己是趁着敌军进攻松滋,枝江空虚之际,从枝江逃离。 “你还没有说,你是如何知晓我们的暗号的?” 男子语气忽然冰冷起来,四周的汉子开始摆弄起手中的大刀片子,凶狠地盯着山子。 山子假装低头叹气,目中闪过了狡猾之色,再抬头时,佯作支支吾吾道:“铁岭,在你们上面,有人。” 房中众人皆是大惊失色,问话的男子更是惊疑不定的退了两步。 这怎么可能?铁岭这个组织,他们是知道的。 这是隶属于大学士范文程麾下的一支谍子队伍,专门负责刺探情报。 在朝中,铁岭也是半公开的秘密,毕竟范文程再厉害,也是个汉人,朝廷不可能对其没有监管。 所以尽管铁岭组织近年来发展迅速,队伍庞大,但是其专业程度与神秘性上,完全无法与他们相比。 刘记钱庄,是隶属于摄政王多尔衮麾下的谍子组织。 入关之前,他们还有一个令人熟悉的名字,名叫“捉生队。” 捉生队,原本是军中的精锐斥候队伍,专门负责捕捉敌军,打探军情。 当时是为了与明军的夜不收队伍针锋相对,故而设立了捉生队。 入关之后,这支精锐的斥候队伍掌握在了摄政王多尔衮手中,不再只是单纯的执行军中的任务,还担负起了渗透,策反,破坏,刺杀等任务。 他们被多尔衮大量派往了江南发展,建立情报网络。 而刘记钱庄,则是捉生队名下的基层据点。 按理来说,他们的地位,远在“铁岭”之上,并且组织更为严密。 可是现在这个叫山子却说,他们上层,竟然已经被“铁岭”渗透。 房中,只点着一盏光芒微弱的蜡烛,山子借着光,看见了那男子难以置信的表情。 “说说你的重要情报。”男子声音沉重道。 “敌军三日后将会突袭公安县。”山子语气坚定地说道。 “你如何得知?” “我们潜伏在松滋的弟兄探知的,我给带了出来。” “你去了松滋?” “是的,我从枝江逃脱后,趁乱混进了松滋城中。” 山子的回答,算不上滴水不漏,男子心中有些拿不准。 沉思片刻,男子忽然笑了起来,对着山子说道:“我叫窦尼完,是这里的掌柜。” “窦掌柜,这个消息,得赶紧通知守军。”山子一片急迫道。 “自然自然,只是你为什么不去找你们铁岭的人,偏偏敲了我刘记的门?” 山子一愣,随即答道:“公安县没有铁岭的人。” “哦,原来如此。”掌柜的笑了笑。 “窦掌柜莫非是不相信我?”山子咬牙问道。 “凭你空口白牙,我怎知你不是敌军派来的?” “既然如此,那今夜就当在下没有来过,告辞。” 山子愤而起身,正要离去,却被两名壮汉拦住了去路。 窦掌柜向后退了几步,看着山子的背影,眼神晃动不止。 这时,忽然从后堂中走出一人,来到了窦掌柜面前,将一卷纸条呈上。 “掌柜,急报。” “嗯,知道了。” 窦掌柜将纸卷打开,凑到了火烛下,这才看清上面的字迹。 看罢,他将纸卷举到了火上,烧成了灰烬。 扭头再看山子时,脸上是一副诡异的笑容。 山子刚转身,就看见了那瘆人的笑,心中大惊,立刻紧张起来。 那窦掌柜更是盯得他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你是叛徒。”窦掌柜轻声道。 “我向天发誓,绝不是!”山子急了,登时跳脚道。 “我也不瞒你,刚刚得到松滋传来的消息,是关于枝江事件的调查结果。” 山子瞳孔瞬间紧缩,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 窦掌柜隐在黑暗中,山子看不清他的脸,四周的大汉开始向着山子逼近。 “忠者死,生者叛,这便是调查结果。” “说说吧,他们派你来,到底要做什么?” “说得好我便让你好死,说不好,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山子此刻,已经满头大汗,对方所说的调查结果,怎么会是这样? 在他脑中一团乱麻之时,一把刀,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等等,你们不能杀我。”山子急忙道。 “哦?” “你们的消息一定是出了问题!” “哈哈哈,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胡言乱语,我捉生队的情报,绝无可能有错。” “难道在枝江活下来的,就没有你们的人吗?” 窦掌柜一愣,山子的问题,令他心中一震。 没错,若是枝江变故中,他们捉生队的人也有叛变的,那现在所有松滋传回来的消息,也有可能是假的。 瞬间,窦尼完感到了一丝微妙,这个消息传回的时间,和眼前这个人到来的时间,是否太过巧合。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无法辨别真假,松滋县的谍子是不是出了问题,还需要去查证。 “我不能信你,也不能放你。” “明白。” “你说的情况,明日我便会遣人通知守军,三日后,便可知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便杀了你。” “自然。” “将他押下去,关在柴房。” 窦掌柜命人将山子带到后院关押了起来。 松滋现在已经被明军占领,城门紧闭,防备严密,根本没法派人去城中查证消息。 眼下,也只有等三日后,分晓真假。 窦尼完唤来了两名精明强干的部下,命他们连夜出城,往江陵城中,向捉生队湖广分领处汇报己方被铁岭渗透的消息。 毕竟,这事关己方的内部安全,不容忽视。 柴房中,山子静静靠在柴草之上,目光扑朔,嘴角微微上扬。 月光从小窗中透入,山子长出一口气,缓缓躺了下去。 丑时,万籁俱寂。 公安城东,江水不歇,月光下,更是星汉倒映,璀璨无比。 东城墙上,守军刚刚换岗。 当值的是副都统阿尔津麾下的参领,名叫查察,隶属蒙八旗。 其人彪悍而又谨慎,属于是身如猛虎,心似绣花。 今夜后半夜,轮到他当值东城墙守备事宜。 东城墙上,有两门,一个是正东门,另一个则是东南水门。 在东北与东南城墙拐角,各有敌楼一座。 东北角敌楼,高出城墙一丈,长约十丈,宽约八丈,上有射孔,内可藏兵,名曰左公楼。 公安县之名,源自建安十四年,时任左将军的刘备领荆州牧,扎营油江口,左将军也称作“左公”,取“左公之所安”之意,改县名为公安。 意为左公安营扎寨之地,这左公楼,也因此命名。 东南角敌楼,名曰镇吴楼,规制稍逊,但亦有壮伟之象。 参领查察带着几名佐领,从北向南,巡视了整段城墙,最后登上了镇吴楼。 阿尔津带走了一万兵马,虎口渡又驻扎了一万兵马,现在城中,只剩下一万兵马留守。 东城墙因为不是向敌一面,所以兵力分配较少,只有一千士卒。 “这里真是湿润,这几个月来,我的脸皮都变得细腻了。” “他日回了草原,我的孩子们一定认不出我的模样了。” 参领查察站在镇吴楼上,对着部下说笑道。 他的左耳上,银色的耳环在不断摇晃着。 “参领说的对,只是整日憋在这城中,实在是不痛快,我的马儿连胃口都不好了。” “台合曼,不要抱怨。” 查察温和地对部下说道,风格与他那高大粗犷的外貌完全不相符。 佐领台合曼笑了笑,连连点头,说自己只是发发牢骚。 查完岗哨,查察便带着人回了城楼。 此时,响起了寅时的更声。 打着哈欠的台合曼趴在城墙上走神,想念着自己家乡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就在这时,江面之上,出现了几艘漕船,引起了守卒的注意。 “佐领,有船!” 台合曼一惊,晃了晃脑袋,朝着江上望去。 波光闪闪的江水之上,几艘大船正从北向南顺江而下。 “戒备!” 台合曼火速下令,守卒开始鸣锣示警。 所有轮休的士卒听到动静,纷纷涌上了城头。 正在城楼休息的查察也急匆匆跑了出来。 不多时,江面上出现了大批的船队。 查察皱着眉头,命人赶往东南水门,令所部守军加强戒备,时刻待命。 同时他令城中发哨船三艘,往江中盘问探查。 很快,三艘清军哨船驶出水门,逆水行舟,向着船队驶去。 为首的漕船见有哨船靠近,当即下令落帆减速。 公安县的守军哨船靠近之后,这才看清楚船上的旗号是己方的旗号。 “你们是何人部下?” “我乃是固山额真金砺麾下,奉命往石首监利一线驻防,路过公安,靠岸补给。” “可有军令凭证?” “尔等上船来验便是。” 守军哨船上的人犹豫了一下,漕船上,放下了绳梯。 他们朝着漕船上张望了一阵,见船上都穿着己方镶红旗的盔甲,而且船上满载物资,看上去不像是假。 于是,他们便决定登船检查一番。 漕船甲板上,站着一员将领,他的左右,列着几员部将。 守军哨官来到甲板,只见四周虎狼之士环绕,心中有些发毛。 他站在甲板边缘,问道:“敢问将军名号?小的回去好禀报我家将军。” “本将,赵仁龙,固山额真金砺麾下亲兵佐领,奉命督粮。” “将军可否出示军令文凭?” “自然。” 说完,赵仁龙一挥手,身边的部将将一封文书交给了那哨官。 哨官赶紧行礼,爬下了漕船,乘舟火速返回。 很快,查察就看到了这封文书。 文书是卷起来的,上面系着绸带,绸带打结之处,还封着蜜蜡。 一旦拆开,可就不好恢复原样了。 查察小心的握着文书,开始为难起来。 拆还是不拆? 万一这里面有什么绝密,自己岂不是要得罪人? 他透过纸卷的洞,向内看了看,隐约看到了几个字眼。 石首......监利...... 查察左思右想,还是没有拆开蜡封,他觉得对方既然大大方方给自己验看,不像有鬼。 而且固山额真金砺的军令,他一个参领,岂能说拆就拆? 再加上对方旗号与衣甲也都没问题,查察便命人将文书又送了回去,并答应对方靠岸补给。 很快,船队就纷纷朝着城下岸边靠近,落帆下锚。 查察一直在观察着对方,直到对方开始船上搬下鼓鼓囊囊的麻袋。 “台合曼,快带人去问问,他们在做什么?” “是,我这就去。” 台合曼带着人缒城而下,奔向岸边。 漕船上的士卒还在持续卸粮,将领赵仁龙正在亲自指挥。 台合曼来到赵仁龙面前,行礼道:“佐领台合曼,见过这位将军。” “佐领赵仁龙。” “赵佐领,这是在做什么?” “哦,这是金都统命在下补给给公安县的粮饷。” “给我们的补给?” “对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靠岸补给!” 台合曼一愣,他还以为是对方靠岸要给船队补给,没想到是给他们来送补给的。 “哈哈哈,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是给你们补给粮食呢。” “哈哈哈,怪我怪我,没有说清楚,我们还得赶路,这粮草就卸在岸边,到时候你们自己组织人手运到城里去。” “自然自然,多谢赵佐领,我这就回去禀报我家将军。” “金都统还说,让你们一定要坚守公安县,务必不得轻出浪战。” “明白,我会转告将军。” 台合曼笑呵呵的返回了城墙之上,将情况告知了参领查察。 查察一听,原来是闹了误会,不免自嘲一笑。 这时,数艘漕船上,卸下了无数的大麻袋,在岸边垒出了一道高墙。 大约半个时辰后,寅时中,船队开始起锚升帆,驶离岸边。 查察见状,心中再无顾虑,当即开始调遣城中士卒和民壮,自东门与东南水门出城,开始将粮食搬运回城。 民壮负责搬运粮袋,士卒转运军饷,城东江岸,一片忙碌。 查察满意极了,虽然城中的粮食还算充足,但是谁又会嫌弃粮食多呢? 更何况固山额真还送来了白花花的银子,这可是士气的保障。 寅时末,所有的粮饷全部入城,城门关闭。 守军士气大振,甚至都不困了,在这个人最瞌睡的时候,他们却是个个精神百倍。 查察的人清点了一番,粮食大约有一万石,白银约五万两。 心满意足的查察返回了城楼,今夜的梦,说不定都是甜的。 卯时初,天空下起了雨。 公安县东南二里外的江面上,二百漕船在岸边停靠,在细雨与黑夜之中,人衔枚,马裹蹄,静悄悄的登陆。 ...... 城中,县衙的官仓库房之中,装有饷银的皮箱,开始轻微晃动起来。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我终究是不及武安君心硬 第283章 我终究是不及武安君心硬 夜雨,纷飞。 公安县官仓院墙外,黑影重重。 墙上,还在不断向外翻出人影。 巷子中的雨水汇成了涓涓细流,领头的军将默默清点着人数。 很快,队伍集合完成,一共二百人,军将不是别人,正是王辅臣麾下右军副将曾文耀。 天空,时不时劈来闪电,雷声随之降下。 曾文耀带着人迅速向着城南潜行而去,所过之处,并没有碰到太多的巡逻守军。 只遇到了一队巡逻的兵丁,但是由于夜雨,这一队守军并没有发现他们,与躲在暗处的他们擦肩而过。 一路有惊无险,在卯时中,曾文耀率队来到了南城门附近。 他暗暗观察了一番,发现城门守军全都缩在了门洞之中避雨。 守军大约有二十,压根不知道危险已经临近。 南城墙上,有守军三千,分为三班,所以现在的城头,只有一千人在卫戍。 曾文耀心中稍微估量了一下,觉得有取胜的把握,于是便向后比了个手势,命士卒做好战斗准备。 他带的都是他的亲兵,这些士兵都是军中精锐,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雨势渐渐变大,曾文耀心中在计算着时间,必须等到城外的大军摸近,他才能动手。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城门守军开始换岗。 曾文耀忽然心头一动,他回头点了二十个人,低沉对他们交待了一番。 随后,便带着这二十人大大方方走出了巷子,列着队,朝着城门走去。 直到曾文耀走到了门洞前,缩在里面的守军这才发觉有人来,慌忙起身。 “什么人?” “巡街的,路过,雨太大,来偷会儿懒。” “嘿,你们真会选地方,躲在这,也不怕将军巡哨时抓住你们。” “哈哈哈,这么大的雨,将军们又不会出来巡哨,怕个球。” 守军哄笑起来,这么大的雨,也只有他们在外面受苦了。 没有任何的怀疑,城门守军便接纳了曾文耀等人。 门洞宽大,容纳几十人绰绰有余。 守军们聚在一起,坐在靠门扇后,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 曾文耀和他的人坐在门洞中段,佯装抱怨着这该死的鬼天气。 坐了一会儿,曾文耀给了其他人一个眼神,这是动手的信号。 亲兵们领会,开始逐个起身,渐渐靠近守军。 曾文耀快步上前,对着朝着他们看过来的守军说道:“弟兄们,想不想喝酒?” “哟,您哪儿弄的酒啊?” “咱可是巡街的,弄坛子酒还不是简简单单?” “这又湿又冷,若是有口酒喝,那可真是太美了。” 守军们纷纷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们都是草原上的汉子,酒,那都是当水喝的。 没有了酒,就像是丢了半条命,参领查察治军颇为严格,严禁军中饮酒,这让他们可是难受坏了。 曾文耀见状,哈哈一笑,说道:“我这弟兄们巡了一夜的街,实在是劳累,你们出几个人,跟我去搬酒水。” “好好好,自然自然,您请喝酒,岂能亲自受累,弟兄们,弄酒去!”守军领催兴奋不已。 于是,城门领催分了十个人跟着曾文耀离开了城门洞,前去搬运酒水。 自己与剩下的十个人继续留守城门。 曾文耀带着十个人,朝着他们之前潜藏的巷子走去。 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巷口,曾文耀在巷子口停步,指着巷子内侧身对跟着自己的守军说道:“酒水就在巷子中,你们去搬吧。” 十名清兵已经馋的口水直流,毫无防备的一头扎进了巷子之中。 曾文耀一动不动,在巷子口等了一会儿,只见走出十个人来。 “将军,都宰了。” “嗯,跟我走。” 不多时,曾文耀带着人返回,那清军领催笑问道:“酒来了吗?” 一边问,一边向着在站在城门洞口的曾文耀走去。 原先留在门洞内的曾文耀亲兵们看着领催带着十个清兵走过,开始蠢蠢欲动。 那领催走到了曾文耀面前,向后面张望了一下,发现十个人两手空空,笑容忽然消失。 正当他要说话之时,忽然眼前刀光一闪,曾文耀的利刃划破了他的喉咙,一刀便将这清军领催结果。 与此同时,门洞中的二十人同时动手,从背后将那十名清兵全部悄无声息的抹杀。 雨声,完全掩盖了微弱的杀人之音。 曾文耀迅速命人开城,城上的清军,对此毫无察觉。 也许是大雨的原因,也许是疏于防范,根本没想到敌人会从城内出现。 城门,缓缓开启,天空中,闪电迭起。 南城的城门楼也同时打开,一名负责南城守备的佐领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他伸了个懒腰,提了提腰带,来到了垛堞之前,掏出了自己的宝贝,对着城墙就滋起水来。 这时,一名包衣奴才拿来了蓑衣,准备为自家主子披上。 可突然一道白晃晃的粗壮闪电在空中炸裂。 这佐领被吓得浑身一颤,继而借着光芒,他似乎看见了城下有什么东西。 “城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奴才方才没注意。” 佐领无言,赶紧收回了小鸟,系紧了腰带,趴在城头睁大了眼睛向下张望。 他确信,自己刚才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黑乎乎一片,似乎还在蠕动。 轰隆隆~ 伴随着沉闷压抑的雷声,又是一道闪电亮起。 就在这一瞬间,这佐领彻底看清了城下的东西。 是人! 是趴在地上的人! 就在他下意识的要喊出敌袭之时,只见城下伏在地上的黑影,同时从地上蹦起,开始急速向着城门奔去。 这佐领大惊,连忙高呼起来,他的包衣也火速敲响了城头的警钟。 城上的守军这时才有所反应,见无数魅影飘向城门,开始射箭阻击。 “报~城门开了!!!” 不知是谁,忽然高呼一声,正指挥防御的清军佐领浑身抖了起来,几乎惊厥过去。 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城内有内应! 城门何时开的,他都不知道,就算是这回守住了城池,他这个当值的佐领也难逃一死。 敌军是谁?从哪儿来的? 清军佐领心中出现了两个大大的疑问。 按理来说,南边是没有明军的,怎么会是南城最先受到敌袭呢? 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城池,在城门打开的那一刻,便已经破了。 “报~敌军已经入城,身穿我镶红旗衣甲!!!” 部下传来了消息,佐领的大脑瞬间就像是被闪电贯穿。 镶红旗的衣甲? 等等,寅时前来靠岸补给的友军,据说也穿着镶红旗的衣甲! 难道是...... 敌军所扮! 佐领瞬间反应过来,气的仰天长啸起来。 “报~敌军数万,已经杀向各门。” “报~甬道失守,我军正在退守城楼。” 城下进攻的敌军,从头到尾,竟然一声不吭,实在是令人震惊。 最怕的,就是能够保持沉默的军队。 因为战场搏杀,吼叫是本能,是下意识甚至无意识的动作。 一支能克服本能的军队,想想得有多么精锐。 雨水打进了清军佐领的口鼻,令他剧烈咳嗽了几声。 这时,曾文耀带着人杀到了城墙之上,守军节节败退,城楼失守,已成定局。 清军佐领只恨自己大意,咬咬牙,忽然饮刀自尽。 余者部卒见状,战意全无,曾文耀趁机率队猛攻,城上的清军皆溃,开始向曾文耀投降。 城内,左军副将李廷玉正率部冒雨突击。 中军副将凌云飞领中军一万,开始抢占城中各处重要部位。 粮仓官仓,县衙察院等等,皆被第一时间控制。 面对凶狠的王辅臣军,守备的清军根本没有做出什么强而有力的抵抗便果断降了。 曾文耀部最后入城,在其带领之下,开始围剿城内敌兵。 一个时辰后,天色微亮,但依旧风雨交加。 公安城,在辰时中,易手! 李廷玉不费吹灰之力,便击溃了守军,夺下了城池。 凌云飞更是将守将查察斩杀在了县衙之内,迫降了县衙的守军。 曾文耀光速扫荡了城内逃敌,开始率部打扫战场。 蒙毅在亲兵的护卫之下,策马进了公安县城。 而在城南江岸停靠的漕船也都趁着南风驶回了公安县东城外的岸边驻泊。 县衙,李廷玉等三将在此迎候蒙毅。 “军师!”三人齐声行礼道。 “三位将军辛苦了,栉风沐雨,建此奇功,他日入朝,我必为三位请功!” “多谢军师!” 蒙毅走进了县衙,院中摆放着几具尸体,正是守将查察与其部下的。 凌云飞突击县衙之时,查察正欲率部撤离,却没想到正好与凌云飞迎头撞上。 双方一阵乱战,查察寡不敌众,被几名老卒联手斩落,命丧当场。 蒙毅看了一眼,便径直入了公堂。 “今夜冒雨,注意军中疫病,弄些驱寒的药食给将士们吃。” “谨遵军师之命!” 李廷玉三人已经对蒙毅心服口服,态度是更加恭敬。 这位军师的手段,真的是神鬼莫测,今夜取公安,己方阵亡人数,不过十人,伤者也只有几十。 如此战绩,足以让人惊叹。 凌云飞是蒙毅新提拔的中军副将,所以对蒙毅是言听计从,今夜一战,更是刷新了他对这位军师的认知。 何谓用兵如神,这便是! “降兵几何?” “回军师,收降五千。” “尽数收去兵甲,分与三军劳役。” “遵命!” “现在好生休息,我料那阿尔津雨停后必然回军。” “军师的意思是?” 蒙毅眉目灵动,一笑之中,恍然有十万平戎之策,浮现其间。 想当年,身居始皇之侧,指点大秦雄师,宰执帝国,天下尽在我心。 曾经风雨今又是,却已是换了人间。 李廷玉等三人见状,便明白了蒙毅的想法,在暗暗惊叹之中,行礼退去。 ...... 翌日午时,雨过天晴。 彩练当空舞,金轮江上悬。 白鹭点水去,千顷澄碧间。 公安县的百姓不知昨夜发生何事,心中惶惶,今日街上,都少了许多人影。 只见兵还是清兵,旗还是八旗,在行人的疑惑与不安之中,西城门外,来了一匹快马。 “都统回军,准备接应。” 来人,是阿尔津麾下的亲兵,奉命先行回城通报,命守军做好准备。 “知道了!” 城上的守军回了一句,城下之人便调转马头,往回奔去。 李廷玉按着腰刀,看着那远去的清兵,脸上止不住的笑了起来。 这时,曾文耀与凌云飞并肩走了过来。 “李兄,这阿尔津回来,咱是放进来打还是?” 曾文耀笑问道,阿尔津部还有一万人马,就算是将对方放进城,也可轻松剿灭。 “自然是放进城,叫他有来无回。” 李廷玉手在空中一抓,随即攥成了拳头。 昨夜行动迅速,败敌于无备,故而城中几乎没有走脱的清兵。 就算有漏网之鱼,也被外围负责封锁的游骑与斥候全部格杀。 阿尔津尚不知情,自然是趁机将其一网打尽,天赐良机,怎可放过。 于是,三人在城头商议了一番具体部署与作战方略后,便各自下城去布置。 一个时辰后,阿尔津率部自松滋县境内折返公安。 这回无功而返,阿尔津稍有郁闷之感,王辅臣部三万人渡江北上,可就算如此,这松滋城中还是有明军张先璧部万余人把守。 想要拿下松滋,仅仅靠他手中的兵马是绝无可能。 眼下,只能火速退兵,固守公安至江陵的防线。 西城门缓缓打开,前锋已经开始入城。 不多时,阿尔津所在的中军也进入了城中,城内大街之上,行人稀少,颇为冷清。 阿尔津并没有在意,之前城内也是这般模样,这里的百姓对他们敌意很大。 尽管已经不强制剃头,但是也并没有消解多少仇恨之情。 昨夜的大雨,着实让在野外扎营的阿尔津难受至极。 一整晚他都没有睡踏实,时时刻刻都在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停地询问斥候的情况,生怕松滋城中的明军趁雨夜劫营。 所以现在,他已经困到了极点,骑在马背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很快,阿尔津率领的人马全部入城,阿尔津昨夜没有休息好,他麾下的士卒同样没有。 军容有种偃旗息鼓的感觉,但阿尔津已经无心去管,只进了城,先好好补一觉再说。 大军一路向着城池西北角的校场行去,那里是军营,有营房可以歇息。 正当阿尔津准备脱离大军,返回县衙休息的时候,忽然间,变故起。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风生! 城头上,金鼓大作。 屋舍顶,伏兵皆现。 李廷玉站在城头,威风凛凛,睥睨城下敌军,举剑向敌,高呼三军发力! 有言道:城头画角三四声,匣里宝刀昼夜鸣。 曾文耀将兵斜里杀出,清军顿乱,马惊人惶,交相冲撞,军将呼喝不及,便被伏兵弓手点杀。 阿尔津瞬间清醒,望城头旗倒变换,看房顶箭矢连发,心头震颤,这才觉城池已经易主,自己成了瓮中之鳖! 心思已乱,头昏脑涨,耳边只听得呼啸呐喊,目中唯余血肉腥红。 道边屋舍之上,一名银发白须,黄脸褐瞳的弓手,袍襟飘飘,定立于屋脊之上,身形若白鹤,开弓似龙虎。 流星白羽腰间插,向阳红缨盔背夹。 只见他弦上急发一箭,追风逐月般射向马背上的阿尔津。 乾坤一瞬间,阿尔津被那势贯金石的白羽箭射穿了护颈的甲片,立刻一头栽下马去,丢了性命。 老卒收起了长弓,挎在了背上,又抽出了腰刀,依托着下面露台的栏杆,跳入了满是乱军的长街之上。 剑花秋莲光出匣,清兵中伏,被三路大军围杀,长街已是鲜血染,入瓮自是走不得。 清军阿尔津部只坚持了两炷香的功夫,得知主将阿尔津已经身死后,士气崩殂,全面溃败。 李廷玉等人率军掩杀,整条长街,在那半个时辰中,化为了黄泉路,鬼门关。 县衙之中,蒙毅正负手而立,站在堂前,望着澄澈的天空。 西城的金铁交鸣与惨叫声清晰可闻,蒙毅早就料定,率疲惫衰竭之师返回的阿尔津,必定中伏。 几只白鹭飞来,落在了歇山顶上,啼鸣起来。 院中的亲兵怕扰了蒙毅的思绪,便准备投石驱赶,却被蒙毅拦下。 “白鹭西来,这是要往东去啊。” “它们一定是看见了城中的血光,不敢飞跃。” “唉,我终究是不及当年武安君心硬。” “来人,传令!降者,都收了吧。” 亲兵领命,前去往西城传达军令。 蒙毅此前下的命令,是斩尽杀绝,不留俘虏。 感谢书友听听听说过你的点币打赏,多谢多谢! 第二百八十二章 是他 第284章 是他 江西,九江府,德化县。 南湖嘴的码头上,船只进出不断,栈桥之上,有卖菜卖鱼的摊贩,在高声吆喝着。 几名德化县的衙役穿着皂衣正在码头的集市上晃悠,他们是负责这片码头治安的,每日都会在此巡视。 清军占领了赣北,洪承畴一直在九江驻节,指挥江西战事。 他麾下,直隶五万大军,在瑞昌驻军五千,由参领代思齐统帅。 在庐山东南的星子县,驻军五千,由参领雷望江镇守。 在德化县以西的湖口县,由洪承畴麾下都统贺信率军一万驻守。 九江府城就在德化县,府县共治。 自从洪承畴到了九江之后,可是苦坏了德化县的衙役们。 为了加强治安,保证洪承畴的安全,洪承畴委任的德化县令武辰大肆招募衙役,在全县各处加强巡逻。 见有官府的衙役来巡视,百姓们都畏惧的与他们拉开了身位。 摊贩们吆喝的声音也渐渐变弱,看向衙役的目光中,满是谨慎与小心。 “喂,王五,今儿打了不少鱼啊?” 衙役班头来到了卖鱼的老汉摊位前,踢了踢放在地上的鱼,语气不善道。 “大牛,你都当了班头了,恭喜恭喜。” 名叫王五的老汉强笑着恭喜道,眼睛却是心疼的看向了被大牛踢飞的鱼。 “闲来无事,弄个班头当当,王五,别打岔,上次说的事情,想好了吗?” “大牛,你都是班头了,俺家那丫头配不上你的。” “嘿!老子又不是娶她,给老子当个妾还行。” “唉,大牛,老头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行行好,放过她吧,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 王五满脸愁苦的叹息道,也不知这大牛走了什么门路,当上了县里的班头。 之前他就一直纠缠自己,要纳自己女儿为妾,可是他就一个宝贝女儿,只希望能嫁个老实人家。 这大牛原本就是乡里一霸,仗着家里颇有资财,横行霸道,游手好闲,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青皮混混。 自己女儿岂能嫁给这样的人? “他娘的,你真是不识好歹!” 大牛一顿乱踢,将王五面前的鱼摊直接踹了个稀巴烂。 王五昨夜好不容易打上来的鱼,全被大牛踹到了水里。 周围的百姓和小贩们看着这一幕,都咬牙切齿,可是无人敢上前搭手。 大牛毁了王五的摊子,觉得心中还是不够解气,于是一挥手,令手下的三个衙役狠狠将王五收拾一顿。 王五背靠着沙袋,抱着头蜷缩着,挨了衙役的一顿毒打,愣是一声不吭。 “都他们看什么看,再看弄死你们!”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牛抽出了腰刀,指着周遭的人大喝道。 围观的百姓见这衙役亮了刀子,不敢再看,皆愤愤散开。 王五浑身上下,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缩在沙袋前,一动不动。 大牛解了气,带着人又转悠起来,路过一处摊子,就会伸手要银子。 摊贩们不敢不给,现在城中管的甚严,得罪了这些衙役,随便给你安个刺客的名头,就能白白弄死你。 收了一圈银子,大牛掂了掂手中的鼓鼓囊囊钱袋,心中畅快极了。 “走,咱们喝酒去。” “王五这狗日......” 大牛想到还没收王五的银子,刚转身准备去要,就看见王五的摊位前,蹲着一个男子,正帮王五收拾着散落的渔获。 男子头上带着斗笠,一身箭袖交领长袍,脚穿翘头革履,看上去稍显奇特。 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长剑,上面的色漆已经全部脱落,剑鞘看上去十分陈旧古老。 大牛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于是便收起了钱袋,提着刀朝着王五走去。 “喂,你是什么人,如实说来!” 正在帮王五收拾烂摊子的男子听到有人问话,扭头看了一眼。 大牛看清了男子的面貌,唇上短须,颌下一撮小胡,虎目含射电,剑眉藏雷霆。 只是一眼,便令大牛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南下的过客。” 男子气沉丹田,平静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泰山压顶一般,令大牛感到了无比的压抑。 就像是兔子遇到了老鹰,那种畏惧之感,油然而生。 大牛心中有些惊慌,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平常人物。 难不成,是来刺杀洪学士的刺客? 若真是,今天他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拿下这送上门的功劳。 “你是何方人士?为何要来九江?” “我是秦人,游历四方,正好途径九江。” “秦人?陕西?” “是,秦人!” 大牛的目光在男子身上扫来扫去,这个人身上,隐隐透漏出古怪之气。 可是他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于是他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叫秦臣。” “是哪两个字?” “大秦的秦,臣子的臣。” “哦~” 大牛鄙夷的笑了起来,这人连名字都这么奇怪。 男子将捡回来的鱼用麻袋装了起来,塞到了王五的手中。 王五抬头看向了面前这个好心的男子,含着泪花咧嘴一笑,嘴角还挂着血丝。 “老子觉得你有问题,跟我们走一趟吧。” 大牛虽然对这人有种天然的畏惧感,但毕竟这里是九江,所以他仗着胆子冲着男子戏谑道。 男子起身,与大牛面对面,两人之间,只有两步的距离。 “有什么问题?” “我说你有问题,就是有问题,再废话,老子直接砍了你!” 王五的担心的看向了男子,嘴唇蠕动,欲言又止,脸上一副愧疚的表情,觉得自己连累了这汉子。 男子却是低眉一笑,开始向后退去。 大牛见对方这是想跑,于是大喝一声,带着三个弟兄直接就扑了上去。 哪知男子只是虚晃一枪,突然沉腰弓背,弹射而起,对着大牛的心窝子就是一记顶膝。 大牛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膝盖,当时就觉得自己胸腔仿佛炸裂,痛的难以呼吸。 男子左右开弓,摆臂勾拳,正蹬侧踹,三五下,便将三名衙役全部打翻在地,无人能再站起。 打斗惊动了码头巡逻的清兵,一队士卒正朝着栈桥跑来。 男子看见,急速向后退去,后方正有一艘船准备离岸。 躺在地上的班头大牛捂着胸口,抬头看见了跃上舟船的男子,想要起身,却是动弹不得。 等到巡防的清兵赶到栈桥之时,那艘往东去的船只已经走远。 男子正立在船尾,望着岸桥上的清兵,一脸沉静。 这艘船,将会进入鄱阳湖,一路驶向饶州府鄱阳县。 巡防的清兵在了解了情况之后,并没有派船追击。 一来是并没有闹出人命,二来也是觉得没有必要。 班头大牛硬说那是前来刺杀大学士的歹人,可巡防的清军压根不理会。 真要刺杀洪学士,又岂会在码头暴露自己? 舟船之上,男子摘下了斗笠,穿过船舱来到了船头。 船舱中,坐着七八个人,都是前往鄱阳县的。 男子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碎银,想要付给船夫,却是被拒绝了。 “方才的事,我们都看见了,你是好汉,这银子,我不收。” “唉,这世上,你这样的汉子不多了。” “鞑子占了德化,结果欺负咱这老百姓的是自己人,鞑子倒是秋毫无犯,真是讽刺啊。” 船夫也是德化县人氏,常年做这鄱阳湖摆渡的生意。 清军开进了江西,在洪承畴的严令之下,没有祸害地方,反倒是那些狗仗人势的县衙差役小吏,处处压榨百姓。 男子点点头,返回了船尾,盘腿坐下,欣赏起了这鄱阳湖的景色。 这时,船舱中走出了一个青年,穿着白色圆领袍,束着发带,看上去像是个书生。 青年站在男子身后,说道:“这位兄台也是要往鄱阳县?” “只是路过。” “哎呀,在下也是路过,还真是凑巧。” “小兄弟往何处去?” “小弟欲往日月所在之处去。” 青年的话,引起了男子的兴趣,他微微回首,看了青年一眼。 见青年书生打扮,应当是游学的士子。 “何为日月所在?” “哈哈哈,兄台岂不是明知故问?” 男子眼神一动,这书生竟然能看透他的心思,真是奇哉。 剑眉舒展,浊气轻呼,男子将目光投向了这无垠碧波之中。 书生转身,从船舱中,拿了一个酒葫芦出来,递到了男子面前。 男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多谢,我不饮酒。” “怕我下毒?”书生笑问道。 男子忽然笑容消失,神色哀伤起来。 哀伤之中,却还是有其他的复杂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书生收回了酒葫芦,他眨了眨那双清亮的眼睛,似乎看出了什么。 “你......是有什么憾事吗?”书生问道。 “确有遗憾之事,说起来,令人肝肠寸断。” “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无尽的遗恨。” 青年书生的话,让男子沉默起来,遗恨,说的还真是入木三分。 如果上天能够让他重回那一天,或许...... 唉,或许他还是别无选择吧。 “绝漠功虽大,长城怨亦深。但知伤地脉,不悟失人心。” 男子的口中,缓缓吟诵起诗句来,书生听后,心头一颤,目光惊异不已。 书生博览群书,知道这是南宋刘克庄的诗。 他望着眼前男子的容貌,忽然想起了两三月前的一件事,那是一件奇事,也是一件妙事。 男子吟完诗句,黯然神伤。 “你也是去寻人?” “嗯。嗯?为何说也是?” “两三月前,我曾经也碰到一个人,你们的气质很像,他说是去寻人。” “哦?那或许是故人。” “你也是陕西人?” “他也是?” “对,他也是。” 书生目中精光闪烁,接连的奇遇,令他心中既惊疑又兴奋。 男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想来应当也是故人。 书生打开了酒葫芦,自己猛灌了一口,擦了擦嘴角,长出一口气,站在男子背后,张开双臂,对着两岸青山,开怀呼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面缺崩城山寄寄,土埋冤骨草离离。” “千秋功罪,都予后人评说。” “先生,请受在下一拜!” 朗声说罢,青年书生面色肃穆,十分恭敬地向着男子折腰一拜。 男子赶紧起身,将书生扶起。 “再有一个时辰,大概就到鄱阳了,先生随后向何处?” “向东,一个叫做杭州的地方。” “果然是杭州,哈哈哈,在下正好与先生同路!” “甚好,可同去!” 两人相视一笑,书生再次将酒葫芦递给男子,这一回,男子没有拒绝,接过酒葫芦,痛饮几口,直呼畅快。 一个时辰后,渡船出了鄱阳湖,顺着鄱水直达鄱阳县饶州府城下。 饶州府城,这里是大清江西巡抚章于天开府的地方。 鄱阳县内,驻扎有三万清军,皆隶属于巡抚章于天麾下。 两人没有入府城,只是在城外的小摊上,简单吃了个饭,填饱了肚子,便又启程。 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两人花了不少银子,搭上了一艘驶去浮梁县的商船。 这艘商船是往浮梁县贩卖鄱阳湖渔获,然后又在景德镇采购瓷器运往饶州贩卖的。 夜幕降临,通往浮梁县的昌江之上,商船静静地行驶着。 男子没有睡意,站在甲板上赏月。 弦月细,秋夜冷。 书生拿了一件袍子,走了过来,说道:“先生,已经孟冬之末,即将进入葭月,夜里寒冷,小心着凉。” 说着,书生将袍子披在了男子身上。 “多谢你了。” “不妨事,这是我娘做的袍子,里面夹着鸭绒呢,暖和的很。” 男子的确感到身上的袍子完全遮挡住了风寒,轻轻抚摸了一下,柔软舒适,上面密密麻麻的阵脚触手可及。 他感受的到,书生的母亲一定很爱他的儿子。 母亲...... 曾经,他的母亲也为他缝过战袍,那件战袍伴随着他间关万里,戎马数载。 母亲说过,希望那件战袍上染的鲜血,都不是他自己的。 可是最终他还是没有做到,那一天,自己的血,终究还是粘在了胸襟之上。 “自古忠孝难两全,此言真是戳人肺腑。” “先生后悔的是当初自己没有劝住公子吧?” 书生突兀的一问,令男子心尖一痛。 良久,男子才恢复平静,额头上,却已满是汗水,不知方才一瞬间的痛,是多么的刻骨铭心。 “小兄弟,还不知你的姓名?” “在下,顾君恩。” “你说之前遇到的跟我很像的人,叫什么?” “他呀,他说他叫王翦。” 男子一愣,呆滞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书生笑了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 老实人蒙毅 第285章 老实人蒙毅 十月二十八日,再过几日便是开冬时节。 天气开始变得寒冷起来,通往潜江县的道路之上,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千壑有声,万花无语,几只低飞燕雀,掠过凄凄芳草。 忽然,一支穿云之箭袭来,射中了其中一只飞鸟,直直坠入草中。 回看箭射来的方向,旌旗拥万夫,突骑踏云来。 为首大将,驰射飞鸟,百步穿杨,正引大军急进。 这时,前方回转一将,胯下逐日马,掌中环首刀,来到了王辅臣面前。 “将军,我军距离潜江已不足十里,斥候探报,潜江守将布什库,拥兵五千。” “呵,手下败将尔,你速率所部突骑,直冲潜江城,我领后军随后就到。” “得令!” 小将中气十足,器宇轩昂,拨转马头,朝着前锋奔去。 他正是王辅臣麾下前军副将孙白鹤,领前军骑兵一万,乃王辅臣部精锐。 孙白鹤年方二十,却是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 王辅臣十分看好孙白鹤,年纪轻,武艺高,又虚心好学,是可塑之才。 孙白鹤奉命提了前军突骑一万,开始提速杀奔潜江城。 王辅臣则与后军一万步卒同行,后军副将吴岚生,不断鼓舞士卒迅进。 潜江城。 原来驻守在枝江的参领布什库兵败之后,被固山额真金砺安排到了潜江驻守,并在这里为大军经营后方。 来到潜江的布什库不敢再混日子,按照金砺的军令,在潜江囤积粮草,修缮城池,为随时接应大军做准备。 此时,他还不知道王辅臣已经亲自率军杀来。 潜江的城上,泥瓦匠们正忙碌地修补着残缺的墙砖。 清兵凶狠的甩着鞭子,催促着做工的民夫。 突然,地面如鼓皮一般,开始颤动起来。 正在忙碌的人们以为是地龙翻身,惊慌失措地朝着城下跑去。 监工的清兵迟疑了一下,正要下城,却不想视线中,出现了一排黑影。 “敌袭!!!!!” 一声惊恐的呐喊,响彻城头。 守军想要关闭城门,可是到处都是乱窜的民夫,令城头城下皆是一片混乱。 潜江位于江陵防线之后,谁也没想到这里会遭到敌袭。 狠辣的清军开始屠杀挡路的民壮,开出了一条血路,进入了城门洞中,准备关闭城门。 可是骑兵速度飞快,转瞬即至。 正当几名清兵准备合力闭合门扇之时,忽然一柄短枪飞来,直接将那清兵扎飞。 孙白鹤从马袋中又摸出了一柄短枪,飞掷清兵,使得城门迟迟没有关上。 这时,大军杀到,孙白鹤马踏敌兵,闯入城内。 其后,所部突骑若涌泉一般,杀进了潜江城内。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王辅臣部骑兵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杀得城内试图防守的清兵溃不成军。 天上,黑云压城。 地上,铁骑屠戮。 布什库部的五千守军,都是新募之兵,根本不堪一击。 在骑兵的强大威慑之下,几炷香的功夫,便被全歼。 而参领布什库,领着五百老卒据守县衙,垂死挣扎。 孙白鹤一战克定潜江,王辅臣带着步卒随后入城接管。 得知老朋友布什库被围在了县衙,王辅臣亲自策马前往。 县衙,大门紧闭,外面全是王辅臣的兵卒。 院子内,人挨着人,站满了清兵。 布什库瞪着死鱼眼,坐在堂前的石阶上,脸色灰败不堪。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做了孽,怎么敌人来时逮着他霍霍。 怎么他走到哪,敌人就打哪,真是倒霉透顶了。 这时,院子外,传来喊话声。 “喂,布什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你是何人?喊你家将军来说话!” “我是王辅臣,咱们聊聊如何?” “王辅臣?老子他妈的上辈子欠你的?你从枝江追到潜江,有完没完了?” 墙外,传来了王辅臣那豪迈的大笑声,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布什库在潜江,这纯粹是个巧合。 说起来,布什库倒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在枝江的时候,听说他仰慕汉家文化,与士人交好,对百姓和善。 这个鞑子,倒也是另类,怪不得被发配到大后方做这后勤之事。 “布什库,咱们缘分到了!哈哈哈哈!” “我呸,呸呸呸!” “得了,别好面子了,赶紧把门打开,喝酒去。” 王辅臣朗声笑道,布什库听后,又气又无奈。 打又打不过,降又不好降。 他开始犹豫起来,到了这一步,似乎也没有别的路选。 自尽,那是不可能的,布什库可还没有活够呢。 王辅臣见布什库迟迟没有回应,也不着急。 从他了解到的信息推断,这布什库有争取的可能。 于是,王辅臣命士卒取来几口大锅,又在城中弄了肉,开始在县衙门外架火烹饪起来。 不一会儿,肉香四溢,飘入了院墙之内。 里面的清兵开始疯狂吞咽口水,纷纷回头看向了布什库。 布什库吸了吸鼻子,叹了一口气,王辅臣这厮,还真是会拿捏人。 “开门,吃肉,好死不如赖活着,谁的命不是命?” “王辅臣,老子出来了,上好酒!” 布什库的人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打开了县衙大门,列队从中走出。 门外,王辅臣正坐在马扎之上,满手是油的啃着骨头。 见布什库出来,他笑容更甚。 “怎么没有酒?”布什库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很自然的走到了王辅臣面前,问道。 “喝酒误事,现在不能喝。”王辅臣答道。 “怎么,你取潜江,难道不是为了取粮草?” “自然是为了粮草,但是不会久留。” “南下?” “你也不傻嘛!” 布什库翻起了白眼,接过士卒递来的肉,吃了起来。 他虽然战意不强,屡战屡败,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打仗。 只是因为他的性子就是这样,不是所有的八旗将领都是莽夫勇者。 这时,孙白鹤与吴岚生前来汇报了城中情况。 守城的兵马死伤大半,剩下的都被俘虏。 布什库默默吃着肉,就好像是没听见一般。 王辅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我都是不受他们待见的人,何必委屈自己呢?” “你喜欢大明衣冠,而我也难忘故国,既然如此,何不顺从本心?” “大争之世,良禽择木而栖,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许明人降清,难道就不许清人投明?” 布什库点了点头,开始大口吃起肉来。 曾经的他也是沙场骁将,靠着搏命换来了参领之位。 可是,在立嗣之变中,因为豪格的落败,他的家人因为是镶蓝旗受到了牵连,被多尔衮划到了镶白旗为奴。 这种事情,在八旗中很正常,今天你是主子,明天你可能就会变成奴才。 但布什库深受大明文化的影响,对此痛恨不已,这也使得他不再像曾经那般卖命。 受命驻防枝江以来,就开始彻底放飞自我。 “王将军,你准备如何归明?” “拿下巴陵,占据临湘,然后招兵买马,休养生息,整备军资,打造战船,待到一切就绪,便挥军东进。” “可是武昌有祖大寿八万兵马,九江有大学士洪承畴五万大军,我们如何得过?” “若无战机,则继续养精蓄锐,蛰伏待机,实在不行,便联合湖南明军,会攻武昌!” 布什库吓了一跳,这家伙竟然还想过进攻武昌,莫非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湖南的明军自身难保,守备有余,进攻不足,何来兵马联合作战? “据我所知,洪学士已经遣了左梦庚督偏师数万,准备自袁州府进攻长沙。” “哦?竟有此事,若是他们攻长沙,我军到时先可暂做观望。” 王辅臣才不会傻不愣登的直接去帮何腾蛟,两军鏖战,正好可以为他创造机会。 他的目光,其实一直在武昌身上,武昌驻扎的八万大军,是攻略整个湖广的主力。 若是能击败祖大寿部,王辅臣便能在湖北立足,届时再竖大旗,必定使大江南北,天下震动! 布什库听了王辅臣后续的打算,点了点头,他已经预感到,王辅臣要在湖北掀起狂风骤雨了。 王辅臣依旧任布什库为参领,统帅本部幸存的三千人马。 又令后军副将吴岚生在潜江境征集舟船,准备走潜江水路南下。 大军在潜江休整一日一夜,吴岚生搜集到大小舟船一百五十艘。 翌日天明,潜江城内的原本为清军囤积的粮草尽数被装船,吴岚生率步卒一万,走水路,护送粮草南下。 顺着潜水南下,再转入夏水,便可抵达监利县毛家口镇。 从毛家口登陆,往西南二十里,就是监利县县城。 王辅臣则亲率前军骑兵沿江而下,走陆路前往监利县。 布什库也率军同王辅臣一起行动。 ...... 十月二十九日晚,王辅臣率军进入监利县。 吴岚生部比他们快了半日的时间抵达。 就在王辅臣入城卸甲之时,斥候来报,说是城外发现了游骑。 王辅臣急忙遣前军副将孙白鹤领兵前去查看。 半个时辰后,孙白鹤兴奋地跑了回来,向王辅臣禀报,说城外的游骑是军师蒙毅麾下。 王辅臣大喜,急忙将那游骑传来问话。 原来,蒙毅已经在袭取公安县之后,并没有久留,而是火速顺江而下,转进石首县。 王辅臣问清了情况,对这位军师是赞叹连连。 于是他不顾劳累,决定连夜赶往石首县与蒙毅会面,商讨后续用兵策略。 王辅臣留吴岚生负责守卫监利县,孙白鹤率军进驻石门山,警戒华容县。 华容河流经华容县,联通洞庭湖与长江,所以华容县的位置就十分重要,可谓是江湖关卡,扼守咽喉。 从监利县到石首县,水路约百里。 王辅臣乘坐快船,在天明时分,抵达了石首县。 县衙外,蒙毅率领麾下将领相迎。 “军师,真是辛苦了!” “哪里,为助将军归明,在下何惜此身?” “军师,你火烧江陵渡,奇袭公安城,真乃是卧龙再世啊!” “谬赞了,不过是,略施小计尔。” 蒙毅畅快地笑了起来,请王辅臣入县衙说话。 两人短暂分兵,转战数百里,完成了既定的计划,心中皆是痛快。 县衙外,传来了街坊中的鸡鸣。 天色放亮,外面的街上,开始嘈杂起来。 蒙毅备下了酒菜,王辅臣请诸将一同上桌共饮。 几人边喝酒,边商议起来。 王辅臣说了自己想法,征询蒙毅的意见。 蒙毅听到王辅臣竟然有窥视武昌之心,略有惊讶。 好一个马鹞子,果然是胆子够大。 武昌的驻军,可是清军的精锐之师,也是湖广的定海神针。 一旦进攻武昌,几乎可以颠覆湖广的局势。 这两日,蒙毅已经得到了消息,江西清军意图西攻长沙,大明湖广总督何腾蛟已经在调兵布防。 湖广提督学政堵胤锡率军两万,进驻浏阳。 长沙总兵赵印选率军一万,急赴醴陵布防。 湘西总兵林国瑞率军一万,前出湘潭,拱卫长沙。 整个湖南,开始阴云密布,弥漫着大战来临前的低气压。 何腾蛟麾下兵马有限,面对江西来攻的左梦庚部七万兵马,可谓是捉襟见肘。 监军章旷率军一万在平江维持防线,前番巴陵与通城的清军猛攻数日,也没能突破平江。 虽然守住了防线,但是章旷部也伤亡惨重,几乎师溃,目前还未恢复元气。 好在现在武昌的清军还没有动作,要不然两路齐攻,何腾蛟恐难招架。 左军副将李廷玉赞同王辅臣的策略,认为先取巴陵与通城为上策。 趁着现在巴陵守军无备,发挥己方善于奔袭的特长,一举歼灭敌军。 巴陵地处洞庭东汇长江的交接处,正是锁钥之地,乃兵家必争。 占据巴陵,就可以封锁洞庭湖,己方运兵输粮,都可以便捷快速的走水路往来。 右军副将曾文耀也是如此认为,巴陵乃富庶之地,江湖交汇,山水并存,气候宜人,商业繁盛。 大军在此休整,既能守卫险要,又能粮草充足。 洞庭湖中,还能打造舟船,操练水兵。 镇巴陵以守洞庭,北可兵发武昌,南可依靠长沙,西去洞庭二百里,纵横转圜兼有余地。 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乃养兵之地。 蒙毅见众人意见相合,沉思了片刻。 王辅臣眼巴巴地看着蒙毅,知道自己的这位军师一定是另有高见。 “今洪部西进,威逼长沙,定非贸然之举。” “洪承畴智珠在握,调度有方,必不会使孤师远征。” 众人一听,觉得甚是有理,洪承畴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发江西的兵,去打湖广的地? 一来,这是越权之举,二来,又会折损手下兵力。 “军师的意思是?”王辅臣似乎想到了一点。 “我料定是武昌相请,洪承畴发兵援剿。” 武昌坐拥八万大军,却迟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这让蒙毅一直很奇怪。 直到他从俘虏的口中得知了祖大寿的背景,以及他麾下的兵马组成时,蒙毅这才察觉了其中玄妙。 他只听到祖大寿乃降将,且曾多次有反复之举,便可窥得内情七八。 “武昌有动,就在这一两日。” “我军,有可趁之机。” 蒙毅面带神秘笑容,环视一圈众人。 王辅臣哑然,默默端酒相敬。 祖大寿,一定是遇到了难处,这才向同为降清汉臣的洪承畴求助。 洪承畴也一定是念在旧情之上,发兵西进。 这个难处,不用说,在座的几人也都心中知晓。 清廷敢用祖大寿这样的人来统帅八万兵马吗? 答案不用想,定然是不可能。 这与王辅臣当初的境遇也差不了多少。 阿济格看中了王辅臣的勇武,而多尔衮则是看中了祖大寿的智略。 毕竟清廷连年征战,入关之后,重心又在陕西与南京,几乎所有的八旗精锐将领,都在这些要害之地作战。 面对偌大的江南,清廷也面临将才不足的窘境,所以只能大批任用降将。 至于可以统帅数万大军的帅才,那就更少了,祖大寿,就属于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不得已而用之。 ...... 江陵城。 “都统,都统!” 门外响起了急促而又微弱的呼喊声。 床上的女子轻轻摇晃了几下金砺的脑袋,这才将其唤醒。 金砺听到门外呼唤,一个鲤鱼打挺,直愣愣蹦了起来。 “何事?” “哎呀,都统,不好了,公安县丢了,阿尔津部被全歼啦!” 正在穿衣的金砺顿时手一哆嗦,愣在了床边。 门外说话的是副都统吴汝玠,若是换了别人,金砺一定冲出去给其两巴掌。 突然间,金砺的脑海中就不自觉浮现出了那日叛将李廷玉在城下的喊话。 ...... “我家军师有言,三日后,取公安。” “勿谓言之不预也!” ...... 妈的,这还真是个老实人! 金砺的心中,骂娘的话就像是洪水决堤。 感谢小鲈鱼的点币打赏,多谢多谢! 第二百八十四章 壕镜归臣 第286章 壕镜归臣 十一月初一,整整一个上午,四面八方来的数路快马驰抵杭州。 在吴山上巡视工部军器局的朱常淓接连收到了内阁与六部转呈来的奏疏。 大将军王翦从常州发来了奏疏,江北清军近日来频频调动,似乎在筹备新的攻势。 伪浙闽总督张存仁正在招兵买马,组建新军。 但清军已经丧失了制海权,在未能击败明军水师之前,是无法对苏松构成威胁的。 镇常苏松四府,正王翦的整备之下,已经开始恢复生产。 但是连番战乱,人口流失严重,土地荒芜,无人打理,这才是十分致命的问题。 人口,才是最宝贵的战略资源。 王翦在奏疏中,请朱常淓调诸县刑徒往常州钟溪县。 钟溪县城此前被清军纵火焚毁,烧成了一片白地,县民也几乎伤亡殆尽。 王翦准备重建钟溪县城,在此实行军屯。 此前大战俘虏的清军已经全部被发配到了钟溪县,大约有三万人,目前正在清理城池废墟,做前期准备。 同时王翦还请工部派遣相关官员往钟溪督造。 朱常淓想都没想,毫不犹豫的全部批准,并交内阁照奏速办。 江南十府越来越稳固,假以时日,等到江防完备,兵力充足,靖海水师便可以回师舟山,应对南边。 西南也传来了消息,提督陈荩率领的蓝田营已经占领池州府建德县,陈兵江西边境,正在厉兵秣马,等待时机。 京营总兵李长祥率军四万,进驻徽州府婺源县,其中,监军宋之普分率偏师一万,驻守在严田镇。 大军距离江西边境,不足百里。 原来的徽州府义军也被正式收编为官军,前总兵范云龙被兵部以原官任用,统领本部两万人马,驻防徽州。 金声的弟弟金经,也被吏部起用,知徽州府事。 内阁首辅姜曰广更是感佩于金声与弟弟金经以及学生江天一的忠义,赠楹联一副。 上联曰:铁石忠肝,儒生意气,十几载抚卫乡梓,两万兵独守孤关,国士高义感河岳。 下联曰:白首赤心,松竹名节,一肩挑黎民死生,两手擎大明日月,老臣烈骨镇江山。 在衢州府,京营两万新兵在新任总兵官陈泰与邓文昌的率领下,走水路与焦琏大军汇合。 征西大将军焦琏云集十三万大军陈兵在江山县与常山县一带,兵多将广,声势浩大。 此时,在江西的东北边界,池州、徽州、衢州三府,明军统共部署了将近二十四万大军。 送到朱常淓手里的奏疏,是焦琏发来的,向朱常淓汇报了前来支援的京营两万新兵以及定南伯方国安部已经全部抵达。 在西安县,各方运来的粮草已经堆积如山,浙江藩司卢若腾、督师阁部吴甡、户部侍郎钱肃乐、海防总督路振飞、定海知县夏完淳等都鼎力相助,不论是粮米草豆,还是鱼盐虾蟹,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汇来。 焦琏在奏疏中对此不吝赞美之词,他从未见过如此同仇敌忾的大明朝局。 朱常淓看罢,只是轻轻一笑,欣慰的合起了奏疏。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朝堂也是如此。 当朝堂之上,都是务实正直的能臣时,就会潜移默化的改变风气。 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但这都不是最让朱常淓高兴的,他心中最为宽慰的是,焦琏以武臣身份居二十四万大军主帅,朝中并无什么反对之声。 从前朝堂之上的文尊武卑的现象,开始改变。 当年土木堡打折的大明武将勋臣的脊梁骨,从现在起,开始重新挺立起来。 京营新任的两名总兵,朱常淓选择了曾樱的门生陈泰与勋臣之后的邓文昌,也是内有深意。 选陈泰,是因为陈泰出身寒门,背景干干净净,只有一个老师曾樱,他是朱常淓准备培养的大明新一代勋臣。 至于邓文昌,朱常淓考校过他,的确如姜曰广所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将门之后。 所以朱常淓准备用邓文昌来告诉大明的勋臣子弟,只要有真才实学,他就能量才录用。 朱常淓坐在工部军器局的衙门正堂中,工部尚书夏允彝陪同在侧。 李宝和牛三也都在朱常淓身后侍立。 今日来小吴山,是因为工部侍郎韩霖要为朱常淓引荐一个人。 据说这个人还是个洋人,这让朱常淓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达到了顶峰。 他曾梦寐以求的海外仙山是虚幻的,可是这万国坤舆全图上的海外国家,却是真实存在的。 本来韩霖是想将人带到王府去的,可是等不及的朱常淓直接杀到了军器局衙门。 “彝仲,最近雨公可有什么进展?” “回殿下,自生火铳已经复原了一批出来,只是工艺实在复杂,暂时无法大量产出。” “倒也无妨,师旅之强,在于锐气,而不在兵仗之上。” “殿下所言甚是,不过韩雨公倒是又改进了一批其他火器。” 夏允彝顺势向着朱常淓汇报了一番,韩霖再次改进了神火飞鸦,增大了体型与两翼,使其能飞行的更远,威力也更为巨大。 其结合了火龙出水两段式推进的思路,以鸟腹装药,为首段飞行之用,又添鸟背较小药筒,作为二段加速推进。 最为显着的改进,就是加装了铁屑铅子。 一旦神火飞鸦落入敌阵爆炸,溅射所带来的伤害,也将十分可观。 至于火炮,韩霖也改进了技术,工部军器局开始试制双层体铁炮。 之前明军虽然已经有了这种技术,但是由于技术水平限制,导致无法大规模生产。 这种双层体铁炮,采用熟铁铁芯,外用生铁炮身,内为锻铁,外为铸铁,且内层炮管采用笋壳结构,十分精细。 双层体铁炮利用这种外柔内刚的结构,使硬而脆的生铁不直接承受火药的冲击,进而提升了火炮的性能以及火炮承受膛压的能力,大幅度减小了炸膛的可能。 但是生产这种火炮的技术要求十分高,最主要的就是熟铁的质量难以保证。 而整个大明,只有闽铁质量最佳,因为闽地冶铁多用木炭,而北方基本上都用的是含硫量很高的煤。 原料的制约,使得这种技术被束之高阁,没有大规模应用。 现在在韩霖的组织之下,军器局已经做足了准备,正在试制这种新款火炮。 工部采购了一批闽铁,目前正在制作熟铁炮芯。 根据韩霖的预计,这种新式火炮将在射程与威力上,更进一步。 朱常淓听得心神大振,火炮,乃是当下的神兵利器。 “此炮虽好,可对熟铁消耗巨大。” “采购非长远之计,两浙可否冶炼熟铁?” “臣已经遣人勘探选址去了,总归还是要自己生产的。” “兵贵精不贵广,莫要着急。” 朱常淓笑道,只要在北伐之前,积攒出足够的新式火炮便可。 在此之前,只要维持旧式火炮的产量,保证前线军队作战便可。 现在是质量不足,数量来凑。 夏允彝拱手,冶铁工艺,严重制约了火炮制造。 熟铁难得,上好的熟铁更是难求。 十斤生铁大约能炼一斤熟铁,可见消耗之深。 这时,门外通禀,说是韩霖来了。 只见韩霖领着一个碧眼鹰鼻的洋人进了正堂。 两人向着朱常淓叩拜,朱常淓的目光,不断地在那洋人脸上扫视。 “起来坐吧。” “谢殿下。” 韩霖一脸兴奋地站了起来,带着那洋人入座。 那洋人男子留着大胡子,脸色蜡黄,身上穿着大明的袍子,但已经破破烂烂,看上去有些落魄。 “启禀殿下,臣今日向殿下引见的这位,名叫毕方济,乃恩师徐光启的挚友。” “哦?” 朱常淓略感惊讶,看来这个洋人来大明时间已久。 只是不知道韩霖向他引见这样一个洋人,有什么用意。 韩霖见状,赶紧向朱常淓介绍了一番。 毕方济,字今梁,生于意大利那不勒斯王朝,万历三十一年入耶稣会,万历三十八年来华抵壕镜澳(澳门)。 万历四十四年,时任礼部侍郎的沈淮奏请禁教,毕方济暂避杭州,后来潜回京师,居徐光启家中。 今岁三月末,毕方济受弘光皇帝之托,率众前往壕镜澳求援。 结果走到中途,南都便已被清军攻占,弘光覆亡。 但毕方济并没有放弃他的使命,依旧一路抵达壕镜澳,现任澳督依苏沙与壕镜议事会的理事官接见了他。 毕方济顺利完成了弘光皇帝的委托,以月银五两的价格,雇佣了一百名精锐葡萄牙士兵随他返回。 得知潞王监国后,他便将这队士兵带到了杭州,以完成自己的使命。 “原来如此,毕方济,尔不负使命,有始有终,于我大明有救难之功,你想要什么赏赐,尽可说来。” 朱常淓心情大好,这毕方济深通西学,又是个忠信之人,可以为朝廷所用。 毕方济起身,向朱常淓拱手答谢。 “臣斗胆,不知殿下可否兑现弘光皇帝陛下的承诺?” “什么承诺?” “臣请在浙江传教,并在杭州建设教堂。” 毕方济满面风霜,一双碧眼炯炯有神。 一旁的韩霖却是担心起来,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潞王的表情。 潞王不喜联结党社之辈,更何况传教呢? 这家伙,也不提前问问他,直接当面说出来,万一潞王不喜,又如何是好? 当年的教难风波,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到了现在,还如此坚持传教,也是个执着之人。 果不其然,韩霖看见潞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眼角一跳,暗道不妙,赶忙向毕方济使眼色,但对方却没有理会,面不改色的看着潞王。 夏允彝也是心中着急,脑中已经在想怎么替韩霖善后了。 面对毕方济提出的要求,朱常淓心中下意识的不爽。 传教?这是在挑战皇权天威! 此前的大明皇帝如何他管不着,但是他嬴政,是绝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势。 现在的大明,只能有一个声音,只能有一种思潮,那就是,复国! 况且据他所知,这洋人的教有个什么教皇,竟可分治天下,遥控朝堂,实在是匪夷所思。 毕方济看着面无表情的潞王,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位未来的大明皇帝,不喜教会,也不会兑现弘光皇帝的承诺。 毕方济一脸失望惆怅之情,但在大明这么多年,他似乎也能理解这位帝王的态度。 “传教之事,不必再提。” “但或可谈些别的。” 朱常淓幽幽说道,语气平和,似乎并没有生气。 毕方济抬眼,一脸怅然。 “尊敬的未来大明皇帝陛下,臣明年就要返回意大利了。” 此次前往壕镜,毕方济接到了教会的归国之命。 他要将这些年在大明的见闻带回意大利,上报给教廷。 “哦?那正合本王之意!” 朱常淓却是眼睛一亮,心中已经酝酿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毕方济忽然一愣,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大明的主宰者,似乎有些不同。 “本王欲重开国子监,使你留任博士,教授生员。” “到你回国之时,本王会特遣一支舰队,护卫你荣归故国。” “届时,你便以国子监博士之职,负责中外沟通。” 朱常淓的话飘进了韩霖与夏允彝的耳朵里,两人俱是一惊,皆投来了目光。 毕方济更是愕然失神,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仔细看了看这位大明的监国藩王,对他的这些话背后的雄心壮志感到了一阵心惊。 眼下大明正处在存亡之时,可这位潞王竟然还有心思将目光投向大洋彼岸。 毕方济有那么一刹那,觉得潞王或许是好大喜功,又或者是好高骛远。 可是他回过神后,看了看自己站的地方,工部,军器局衙门,便又果断抛弃了那种感觉。 一个好高骛远的帝王,又怎么会亲临军器局关心兵器制造之事? 他不是曾经那些刻板保守的帝王,而是一位心中藏着四海九州的帝王! “臣若是答应殿下,不知殿下能否准许臣在浙江传教?” “本王若是答应你,那明年本王是否也可遣我朝大儒往意大利讲学?” 朱常淓会心一笑,反问毕方济道。 毕方济顿时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愣是没法再说。 这怎么可能? 教会会把他当做叛徒钉在十字架上的! 底下,忽然噗嗤一声,毕方济余光一扫,见是韩霖正使劲掩着嘴偷笑。 “那好吧,臣领殿下之命,愿留国子监讲学,只是不知道,臣要讲些什么?大明的那些东西臣可不会!” “哈哈哈,听闻你曾教授过数学,自然是教授你所擅长的。” “可是国子监真的可以讲这些吗?” 毕方济很是疑惑,国子监那是为朝廷培养官员的地方,讲的都是四书五经,经史典籍。 他在国子监教授数学,多少有些怪异。 朱常淓轻哼一声,说道:“本王说可以,谁敢反对?!” 毕方济心肝一颤,当即俯首称是。 帝王之威,顷刻毕现。 “对了,听说你还带来了一百红夷精兵?” “回殿下,正是,都是臣在壕镜重金招募,他们都是壕镜总督麾下的精锐之士,炮术、马术、搏斗、水战皆其所长。” 啪! 朱常淓高兴地拍了一下桌案,就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 “正好,设一学堂,以众红夷精兵为教习,选练我军精锐为生员,精强兵事,开化智略。” “届时,军中无论职位,战功卓着者,皆可入学。” “待初有所成,便可扩之,凡我大明良家子,皆可遴选收录。” 朱常淓说着,下面的三人都听呆了。 就连站在朱常淓身后的李宝与牛三也震惊不已。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真要施行,必定会使朝野内外炸开了锅。 “殿下......这......” 毕方济也被眼前这位雄心勃勃的帝王给吓到了。 按照潞王所说的构想,他似乎已经能看到无数大明的强将走出学堂,奔赴军中。 那一刻,大明的军队,何人能敌? “殿下,慎重。”夏允彝面色担忧道。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自己有些不熟悉潞王了。 自从亲征得胜凯旋后,潞王就像是那出鞘的秦剑,开始展露真正的锋芒。 他提出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惊世骇俗。 本以为上次所说的开海已经够大胆,没想到现在还想开设武学。 夏允彝的小心脏,已经有些承受不住潞王的胆气。 开设这样一个学堂,会引起士林的抵触。 虽然与科举并不冲突,可是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在拔高武人的地位。 尽管现在朝中已经没有了这种风气,但在江南士林中,崇文抑武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 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会因此失去了意义。 曾经自诩天子门生的读书人,再也不是唯一。 武人,从此也能说自己是天子门生! “此事,本王早有打算,不必多言。” “具体条陈,等本王与阁老们定下,再行实施。” “这几日,今梁就暂且先歇息,等候旨意。” “那一百红夷兵都交给牛三,给他们单独安排住处,照顾周全,不可失我大明风范。” “就这么定了!” 朱常淓一锤定音,众人皆齐声应和。 韩霖一脸兴奋,夏允彝却仍是担忧。 第二百八十五章 赣南雷火急 第287章 赣南雷火急 九江城,总督幕府。 洪承畴与一众幕僚正在筹划着对赣南三府的新一轮进兵方略。 明军以万安县为中心布防,抵抗的十分坚决。 清军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进展,在持续的与明军战线拉锯。 堂中,站着幕府的文武官员,他们正坐在堂中,等待着洪承畴的指示。 洪承畴盯着公案上的形势图低头沉吟着,他已经知道他的对手是四省总理张国维。 他与张国维,曾经同殿为臣,算得上相识。 对于张国维的能力,洪承畴是十分认可的,在大明,张国维算是为数不多真正知兵的文臣。 现在自己之所以取得优势,还是因为张国维手头兵力微弱。 他现在必须加强攻势,不能给张国维以喘息之机。 只是,上几日,武昌的祖大寿发来的一封亲笔信。 祖大寿想要发武昌兵马西进,围剿叛将王辅臣部,但是遭到了都统准塔的反对。 准塔认为,都统金砺麾下有七万兵马,有他在,王辅臣翻不起什么风浪。 武昌的大军应当南下,进攻长沙。 两人各执一词,一个主张***叛,一个主张南下攻明。 都统准塔十分强势,兵马实际掌握在他手中,对于祖大寿的军令,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祖大寿知道自己根本不受信任,坚持无果,只能妥协。 他其实是不主张主动进攻长沙的,因为明军在长沙周围早已布置好了防线,而且经营已久。 若是强攻,必定会损失惨重。 而长沙城又是坚城,有何腾蛟五万大军驻守,不是轻易能够拿下的。 祖大寿的想法是先联合金砺平叛,扫平湖北,然后两军联手,自洞庭湖以西南下,攻常德,益阳,走宁乡,直捣长沙。 这样就可以绕过明军平江至湘阴的防线。 但是头脑简单的准塔认为,平江虽不好攻,但是湘阴却是地处平原,难道八万大军,还拿不下一个湘阴城? 驻扎在巴陵的祖可法部两万人,屡攻平江不克,在准塔看来,一定是出工不出力,在糊弄事情。 祖大寿本就曾经反复,或许是在故意给明军放水。 这回,他坚持要亲自统军出击,准备一举拿下湘阴,打开局面。 武昌城中,有原来左良玉军遗留下的重炮三十门。 用来攻打湘阴,那是绰绰有余。 祖大寿无奈,只能同意准塔的计划。 但既然决定了要南下进攻明军,那就尽可能毕其功于一役,所以祖大寿给洪承畴写了信。 现在赣南两军胶着,洪承畴想了想,西进湖南,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便遣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部七万人配合武昌友军援剿湖南。 洪承畴是招抚江南大学士,又总督江南军务,且有便宜行事之权,所以他并没有将此事上奏清廷。 堂中,洪承畴正准备开始部署新的军务,忽然瞧见有斥候小跑而来。 “报!” “启禀总督,饶州急报,明军三十万,已陈列我江西东北界线,有压境之势!” “章巡抚已拨兵马两万,交浮梁守将詹岱统帅,暂拒敌军。” “饶州、广信两府危急!” 洪承畴闻讯大惊,堂中文武皆骤然色变。 没想到明军竟然要进攻江西了,这是什么情况? 苏克萨哈难道...... “明军何来三十万兵马??” 洪承畴满脸的难以置信,据他所知,在南直隶的明军就有将近三十万。 若这个数字是真,那杭州小朝廷带甲至少六十万。 令洪承畴感到心惊的不是军队规模,而是扩军速度。 由此能看出,小朝廷的动员能力与经济实力。 现在竟然能抽出三十万大军压境,看来苏克萨哈凶多吉少。 洪承畴开始不安起来,现在江西大军的主力都在进攻赣南,赣北相对空虚,定然是扛不住明军三十万大军的进攻。 眼下,只能是调兵回防,但前线的兵马一撤,赣南的明军定然趁机反扑,到时候就要两线作战,实乃是兵家大忌。 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看洪承畴。 洪承畴此刻就像是背上背了一座大山,压力重重。 稍有不慎,江西局面便可能会崩溃。 江西,乃是江南棋局的天元之地,万不容有失。 丢了江西,浙江、江西、湖广就会彻底贯通,大明的半壁江山,就会连成一片。 这对于想要平定江南的清廷来说,是绝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明军占领江西,就能和清军彻底划江而治,并且在水师强势的情况下,随时都会北伐。 到那时,反倒是清军变得被动起来。 洪承畴越想越觉得局面危急,额头上隐约都渗出了汗水。 良久,他终于开口。 “命驻扎在南昌的护军统领伊尔都齐率部速往饶州乐平布防。” “命总兵金声桓督军驻守上饶,护军统领顾纳岱扼守玉山县,阻击明军。” “调参将王体中部移军饶州德兴驻防。” “调参领代思齐令所部兵马往石门镇驻扎警戒。” “参领雷望江率部自星子县往都昌驻防。” 洪承畴一道道军令,火速向各部传去。 除了开始紧急在东北方向布防之外,洪承畴还强令负责督管南线战事的总兵柯永盛强攻赣南。 西进湖南的左梦庚部,也得到了洪承畴速战的军令。 现在,江西的清军三线开战,只要东北防线挡住明军的进攻,无论是西线还是南线取得进展,都能够破局。 洪承畴布置完了军务,麾下的将官尽皆散去。 正当他准备稍微歇息片刻之时,忽然他的心腹家丁送来了一封密信。 洪承畴赶紧返回书房,关闭了门窗,匆匆看了起来。 这是一封从京师发来的,落款已经是一月之前。 上面写的是朝中的的情况,江南的连番失利,使得朝堂上的谴责声越来越大。 就连一向很少说话的礼亲王代善也发了话,说摄政王用人不当,以致连战连败,实在是有损朝廷颜面。 这让摄政王多尔衮的处境变得雪上加霜,代善的话,还是十分有重量的。 最诡异的是,皇太后布木布泰,这次没有帮多尔衮说话,罕见的选择了沉默。 小皇帝福临近来,也不再关心江南战事,而是频频问起陕西的形势。 洪承畴从这封朝中友人发来的信件上,已经看见了朝中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多尔衮的地位,开始动摇了。 朝中大变,为期不远!又到了考验人心的时候。 这封来信,背后也有深意。 洪承畴知道,这是自己的那位朋友在向他示警。 如此关键的时候,他身为总督江西兵马的重臣,万万不能有失误。 信中说,小皇帝近来将目光投向了陕西战事。 这其实是在给陕西的英亲王阿济格施加压力。 王辅臣叛变的事情,成为了阿济格难以抹去的污点,也成为了他被攻讦的破绽。 小皇帝将朝野目光引向阿济格,确是一招狠棋。 但以小皇帝的年纪,是不可能有此作为,这背后,都暗藏着皇太后布木布泰的影子。 或许,还有其他人的出谋划策,比如同为辅臣的郑亲王济尔哈朗。 又或者是肃亲王豪格! 洪承畴将密信焚毁,觉得有些胸闷,出了书房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小皇帝与皇太后急需他取得一场大胜,可是取胜又何谈容易? 明军鸟集大军三十万来攻,他能保住江西全境就已经不错了。 来自朝中的压力让原本就不堪重负的洪承畴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摇晃起来。 周围伺候的奴才们见状,赶紧搭手,将洪承畴抬到了卧房床上,又唤来了大夫为其诊治。 “洪学士,你这是急火攻心了。” “唉,没想到我竟还能有这一天。” 躺在榻上,洪承畴怔怔出神,上一次令他感到心力交瘁的时候,还是在松山。 下了江南之后,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面临当时那种境地,可没想到,这回又重温了那种感觉。 宿命,都是宿命! 大夫给洪承畴扎了针,留了药方,便离开了。 洪承畴休息了片刻,便不顾奴才们的劝说,起身返回了正堂,开始谋划战局。 明军分数路进击,他也只能分兵堵御,想来明军劳师远征,也带不了多少重型火炮,只要依托城池坚守,再以偏师游击,想来问题应当不大。 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这三十万明军统帅是何人。 望着舆图,洪承畴陷入了沉思之中。 ...... 赣州府,宁都县。 十日之前,清军副将高进库率军五万,从乐安县出发,翻过层山,抵达梅岭驻扎,距离宁都城七十里。 驻守在宁都城的是总兵李锦,麾下有五万原顺军老营。 探得清军抵达梅岭,李锦急忙向张国维求援。 他麾下五万人,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能登城作战的人,勉勉强强能凑出个一万。 面对五倍于己的精锐清军,李锦知道自己定然是守不住宁都的。 接到宁都的求援,张国维亲自率标营与幕府星夜兼程驰援。 清军一旦突破宁都,便会长驱直入,直击赣州府城。 在吉安一线防御清军的兵马,后背就会暴露给从宁都突破的清军。 届时,整个吉安的明军防线就会腹背受敌。 赣州府,是支撑江西的最后根据地,绝不能让清军从宁都一线突破。 五日前,张国维带着标营一万人与总理幕僚进入了宁都城中。 总兵李锦见四省总理张国维亲自率军来援,感动不已,当即表了决心要与宁都共存亡。 但算上张国维的标营一万,宁都守军不过才两万,面对清军高进库部的五万人马,还是显得有些单薄。 最要命的是,宁都城中,可没有火炮用来御敌。 从建昌府攻打赣州府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宁都方向,另一条则是石城方向。 在宁都与石城之间,是山地丘陵,这两座城池,正好卡在通往赣州府的坦途之上。 所以清军要么攻宁都,要么攻石城。 昨日,负责分守石城的巡抚幕僚傅鼎铨前来宁都拜谒了总理张国维。 两人商议了一番后,傅鼎铨便又连夜返回了石城。 这两座城池,一座也不能放弃。 他们必须死守才行,傅鼎铨麾下也只有一万兵马,大半还都是些新兵蛋子。 原本以为清军只有高进库部的五万人,结果,就在今日天明之时,石城守军传来了消息。 清军广昌参将王得仁率军三万,已至白水镇驻扎。 这白水镇,相距石城约八十里地,王得仁率军从广昌移镇到此,意图很明显,这是在为进攻石城做准备。 张国维见清军想要双管齐下,同时对宁都和石城动手,心中焦急上火。 以石城傅鼎铨的兵力,定然难以久守石城,可是现在宁都也面临大批敌军,实在是难以分兵援守石城。 但石城若是丢了,他们坚守宁都也就失去了意义。 无奈之下,张国维只能令李锦率所部一万人前往石城协助傅鼎铨。 宁都,则由他亲自督标营把守。 幕僚祁彪佳在城中募得壮勇三千,协助守城。 徐孚远组织了一万民夫,负责守城物资转运。 宁都的百姓得知是四省总理在此处亲自拒敌,也都纷纷出手相助。 十一月初三,辰时。 天色灰蒙蒙,宁都城上,兵部主事杨廷麟披坚执锐,神情凛冽。 忽然,城下有夜不收疾驰而来,冲着城头连声高喊道:“鞑子已过秀岭,正向我袭来!” 秀岭,地如其名,乃是宁都县以北一处钟灵毓秀之地。 草木葱茏,青黄叠翠,此时更是火枫映日,白霜铺染。 这里距离宁都县约五十里,高进库将大军营寨安在了这里,开始为攻城做起了准备。 他们此行翻山越岭,无法携带重型火炮,所以他在梅岭打造了投石车、云梯、攻城锤等器械,现在正在从梅岭转运至秀岭的路上。 巳时中,攻城器械运到,清军出兵三万,向着宁都开进。 宁都已经得到了夜不收探报,做好了守城准备。 未时初,清军抵达宁都城下,高进库不是个墨迹之人,短暂的休整之后,当即便下来开始攻城。 他此前已经知道宁都城上没有火炮,所以十分大胆。 在己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他对拿下宁都充满了信心。 与此同时,位于白水镇的清军王得仁部也兵临石城之下,发起了对石城的进攻。 两处同时开战,清军的进攻力度,远远超出了明军的预计,导致一开战,便损失惨重。 宁都指挥作战的杨廷麟完全低估了眼前清军的战斗力。 他本以为高进库部是降军,战斗力并不强,但没想到一交手,对方的凶狠就让他吃了个闷亏。 清军的投石车狠狠压制了城头,使守军苦不堪言。 好在杨廷麟部是张国维的标营,训练有素,军心稳定,尚且能抗住如此强烈的攻击。 但石城的情况,就十分不妙。 开战半个时辰后,石城就向张国维快马求援。 进攻石城的清军参将王得仁,是清军江西总兵金声桓麾下的一员猛将。 其人作战勇武,督军极严,所部与寻常的汉军旗兵马完全不一样。 王得仁的兵,与正儿八经的鞑子精锐有的一拼。 石城羸弱的守军面对这样的精兵,阵脚大乱。 清军的第一波进攻若不是总兵李锦身先士卒,亲自率军堵杀,恐怕石城已经被清军一鼓而下了。 巡抚幕僚傅鼎铨部的兵马,可谓是不堪一击。 清军杀上城头时,竟然被吓得丢盔弃甲,四处窜逃。 傅鼎铨气的七窍生烟,但也无济于事,这些兵都是他临时招募来的市井之徒,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又能强求些什么呢? 李锦血战力竭,坐在城头喘着大气。 他的胳膊刚刚让清兵划了一刀,亲兵正在帮他包扎。 城下,清军鼓号大作,正在重新集结,准备下一轮进攻。 李锦神情略显悲怆,傅鼎铨部已经溃散,只剩下他麾下的一万兵马。 清军出奇的强悍,这一轮进攻,恐怕他是难以挡住了。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毛毛雨,就像是老天爷为他留下的眼泪一般。 现在城墙上的守军都是李锦的麾下,是原来的顺军老营的能战之士。 “弟兄们,今日要为大明死了,怕不怕?” 李锦大声问道。 “不怕!” 众兵士齐齐应道。 李锦自嘲一笑,过去他们造大明的反,现在他们为大明而战。 真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 呜呜呜~ 清军的号角响起,这是进攻的信号。 这股清军甚至连投石车都没有,就是主打蚁附攻城。 可见清军主将王得仁对自己的兵马是多么的有信心。 石城的守军,他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 李锦从地上起身,轻轻动了动胳膊,疼的咬紧了牙关。 这时,傅鼎铨一脸愧疚的走了过来。 “李总兵,对不住!” “傅先生,罪不在你,你一介书生,能站在这里,已然是令人敬佩。” “宁都自身难保,定然救不了咱们,这一回,怕是守不住了。” “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吧。” 李锦扭头,看向了城下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清兵,叹息道。 傅鼎铨眼神一闪,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说道:“李总兵,要不你带着弟兄们退去宁都吧。” “这样宁都还有守住的希望。” “实在不行,你也能护卫张总理节节退守,拖延敌军。” 李锦一愣,没想到傅鼎铨竟然让他撤退。 “那你呢?” “我留下来坚守,为你拖延时间。” 傅鼎铨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他知道,李锦会带兵打仗,比自己作用更大。 李锦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他怎么能抛弃友军独自撤退呢? “我们都死在这里,没有意义,石城守不住,宁都也守不住,且不说张总理有个三长两短,一旦鞑子长驱直入,吉安府的旷巡抚和数万大军怎么办?” 傅鼎铨焦急万分,李锦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清军已经开始架设云梯。 李锦被傅鼎铨的话给打动了,他心中犹豫一瞬,便一咬牙,决定按傅鼎铨说的办。 “傅先生,保重!” “打赢鞑子的那天,记得来我坟头告知我。” “我李锦发誓,一定!” “别了!” 傅鼎铨将李锦推走,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开始指挥城头的守军奋力反击。 李锦急忙下城,带走了城中待命的八千兵马,自南城门出,向着宁都撤退。 他回望了一眼石城,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绪蔓延开来。 傅鼎铨与他,也只是今日刚刚相识。 他甚至连傅鼎铨的表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一个书生。 一个有骨气的,真正的大明读书人! 北城上,傅鼎铨不断激励士卒奋战,双方在城头一番绞肉后,明军勉强击退了清军。 这时,再一清点人数,只有一千余人存活。 他们,是石城最后的守军。 傅鼎铨双手颤抖,雨水顺着脸颊流淌。 望着满目荤腥,心中悲戚不已。 不久,清军重整旗鼓,不给明军喘息之机,准备再攻。 傅鼎铨怅然,抹了抹眼角,知道自己将要死了,心中反而一片平静。 第二百八十六章 是何人擂鼓 第288章 是何人擂鼓??? 参将王得仁是个疯子,从前,他也是明军。 后来跟着江西总兵金声桓降清,是金声桓手下,第一勇将。 原本王得仁的任务是守备建昌府,现在高进库督兵南攻,王得仁也被划入了作战序列。 石城,他觊觎已久,就算高进库不来,他也准备相机自行攻打。 据他所知,守卫石城的不过是个书生,他根本就没将其放在眼中。 在王得仁的看来,这就相当于白白送给他的战功。 两次急攻被明军击退,王得仁估摸着城上的守军应当已经到了极限,所以这第三次进攻,他直接派出了最精锐的中军。 两千精锐清军开始冒雨向着石城杀来,泥泞地地面并没能阻止他们的步伐。 王得仁冒雨驻马军前,右脸颊上,一道凸起的肉芽看上去十分狰狞凶狠。 城上,残存的明军守军皆汇聚在一起,护着傅鼎铨一齐退守城楼。 清军的鼓点震颤着天空中飞舞的雨滴,声声刺耳。 傅鼎铨知道,城破,就在眼前。 清军参领王得仁见城上抵抗稀松,轻蔑一笑,只是三个冲锋,便夺下了城池,自己的战绩上,又添精彩的一笔。 拿下石城,他便可以放心的挥军掩杀,直奔赣州府城,破明军于心腹之地。 一战功成,赣南的明军将会全线崩溃,他王得仁,就将是拿下江西全境的首功,一定会威名传于朝野。 王得仁想到此处,不禁畅快大笑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挥刀长啸,下令全军压上,一鼓作气,攻占石城。 决战的号角吹响,在这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令人心生绝望。 城楼上,清军的先锋精锐登上,与退守城楼的明军残部交战。 奈何守军早已力竭,被清军如屠犬宰羊般一个接一个地放倒在地。 这时,清军后续兵马开始攀爬云梯。 王得仁也督军抵达石城北城门前,等待着登城的兵马打开城门。 傅鼎铨见城上的清军越来越多,心中只求速死,于是鼓起勇气,持剑从城楼中杀出。 外面守护他的明军只剩几百人在苦苦支撑,没有一个人投降。 风雨杳杳,须臾如年。 在这漫天的潇潇雨幕之中,傅鼎铨心静如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崇祯六年中举,崇祯十三年中进士,立身持正,言论傥直,被选入了国史馆任编修。 崇祯十五年,清兵入塞,崇祯皇帝问策于朝堂之上。 他直抒己见,望皇帝能广开言论,选贤用能,以此富国强兵。 但因为言辞激烈,被崇祯皇帝厌恶,夺官去职,返回家乡江西临川。 清军攻略江西,抚州府失陷,府治所在的临川县也被占据。 他一路南奔,投江西巡抚旷昭麾下效力抗清,后奉命引军守石城。 “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鹅毛。” “今我傅维源死节,未给临川父老丢脸!”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只可惜,这大好河山,他再也看不见了。 转眼间,守护他的兵卒只剩百余人,清军两面围杀,他们被困在了城楼门前。 听到傅鼎铨方才的豪言壮语,这些明军们皆生以死报国的决心。 沉闷巨大的声音传来,这是清军在拉起城门的千斤闸,马上,就会打开城门,引大军入城。 城门前,王得仁静静等待着城门打开,一脸的得意之色。 千斤闸很快被清军拉起,吱呀一声,城门的门扇被拉动。 王得仁身后的清兵开始欢呼起来,当城门打开的时候,就相当于这座城已经破了。 城上的傅鼎铨闻敌欢呼遍野,愤恨的嘶吼一声,连呼道:“大明!大明!大明!” 王得仁仰面望向了城头,他听见了城上传来的不屈之声。 但他的心,早已经麻木了,什么狗屁的大明,想当年,老子的兵马也穿着大明的军服,可是却连肚子都吃不饱。 他也曾为大明这样守过城,可为大明卖命,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王得仁长眉倒竖,咬牙切齿的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长长的肉芽。 那是他在为大明守开封的时候,闯贼在他脸上留下的,那一次,他率部为了支援友军,差点丢了性命。 门扇露出了一条缝,王得仁回过神来。 他现在已经是大清的参领了,还想过去的事情作甚? 晃了晃头盔上的雨水,王得仁拍了拍战马的脖子。 咚! 咚咚! 咚咚咚! 不知何处,传来了奇怪的鼓点声。 王得仁脸色一变,这显然不是清军的鼓号之声。 他想要寻找声音的传来的方向,但是风雨乱舞,让他难以分辨。 突然,鼓点复又急促连绵,若拍岸之巨浪,令人心悸。 王得仁胯下的战马开始原地打转,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等待入城的清军迅速结阵戒备起来。 就在王得仁正奇怪的时候,有游骑踏水而来。 “报~数万大军,正沿城东灞水向我军急袭而来!!!” “什么???不可能!!!” 王得仁瞪大了眼睛,明军怎么可能有援兵?? 他在广昌驻防这么久,很早就在为攻打石城做准备。 派往赣州府各处的探子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了。 赣州府兵力空虚,这个消息是经过反复验证的,不可能有假! 难道是宁都的兵马来援? 但也不太对啊,高进库部五万大军进攻宁都,以宁都那微弱的兵力,怎么可能还有余力救援石城。 王得仁心中十分纳闷,不知道这支兵马是从何处而来。 不过现在已经杀来,只能先迎战再说,想来或许是地方的义军,应当不会有多少兵力。 城下的两万清军开始后退列阵,准备迎战这未知之敌。 半柱香后,王得仁在细细的雨幕中,终于看见了对方的身影。 当先将旗数面,皆被斜风细雨吹打,正中间,簇拥大纛帅旗。 在石城之东,霸水两侧,人马如撒豆,一眼无边际。 矛戟向天,若丛丛灌木。 每阵之中,更拥数辆兵车,其上有锐士,裸衣擂鼓,振奋三军。 王得仁的战马,默默向后退了几步。 列阵待敌的清军各部,也都被眼前的场面镇住。 当面之敌,几可投鞭断流,少说也在五万之数,只会多,不会少! 王得仁是宿将,可也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这支兵马会有如此规模。 明明赣南是再无其他的兵马的,这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城上,还在临死杀敌的傅鼎铨,自然也是发现了城下的变故。 正在绞杀他们的清军在高处看的更清楚,整个霸水两岸,明军的援军蔓延数十里不见队尾。 傅鼎铨重重喘着气,虽不知城下来的兵马是何处的,但从南来,多半是友军! “哈哈哈哈,天不亡我,大明万岁!!!” 此时,城楼前,只剩残兵五十以及傅鼎铨。 城下的清军吹响了号角。 登城的清军听到后,纷纷开始下城。 王得仁心知自己现在已经来不及进城,必须先背城面敌,打杀一阵方可。 城上的清兵如潮水般退去,傅鼎铨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泥泞的城墙之,开始大笑起来。 周围劫后余生的五十明军士卒也都缓缓坐在了城头,在这风雨之中,悲喜交集。 王得仁之所以命城内的清军退出,其实心中已经有了退军的打算。 明军援军的兵力,实在是太庞大了,以他的估计,怎么也有八万人。 他现在只想与对方杀上一阵,看看对方虚实,顺便弄清楚来者何人。 突然,鼓声大振,缓而深沉。 来援的兵马开始稳步推进,两军相距,五百步! 这时,王得仁才在剧烈摇曳的旌旆之中,看清楚了那中军大纛上的字。 郑! 再看对方的兵马,衣甲齐备,军伍严整,隐隐有肃杀之气。 在中军大纛之后,还有一面高出不少的旗帜,上面写着两个字,大明! 旗下左右,分列数面将旗,拱卫大纛。 左翼,甘、陈、杨、马。 右翼,洪、林、刘、沙。 各旗之下,立八员上将,远观之,个个甲胄威武,战马雄壮,英姿勃发,各有不同。 领衔之帅者,乃一青年,亮银凤翅盔,紫金锁子甲,兽吞睥睨,锦披青绿。 胯下战马,亦不似海内之品,浑身鲜亮,滑若无毛,白亮如耀。 在那闪闪发光的皮毛中,还略带淡粉之色,像是血色淡泊。 这白马壮伟,高出旁马一头,更显威武雄风。 王得仁此时,已经心神大乱,纵然他南征北战,心性桀骜。 郑家,是福建郑家出兵了! 这怎么可能?金督镇明明告诉过他,说洪总督已经与郑家之主郑芝龙通过信,欲招降郑芝龙,并许其三省王侯之位。 郑芝龙已经意动,并答应洪承畴,绝不会出兵援赣。 所以王得仁万万没有想过,前来的援兵,竟然是福建的兵马。 可恶,郑家的兵马,可不好招惹。 王得仁就像是炸了毛的狸猫,面目愈发狰狞。 这石城,就像是煮熟的鸭子,在嘴边飞了一般,令王得仁心肝气炸。 可是面对郑家如此庞大强势的兵马,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既然郑家已经出兵,说不得现在已经有偏师在奔袭己方后路了,若是不退兵,有后路被断的危险。 王得仁赌不起,自己若是折在了这里,那建昌府就无兵驻守了,到时候明军就能趁机收复建昌府,窥视抚州府,威胁己方在吉安前线兵马的侧翼。 他是贪图功劳,但是他不是头脑发热之人。 两军就这么相距五百步对峙,一炷香后,王得仁撑不住了。 郑家军也不进攻,就这么严阵以待,这让王得仁不得不怀疑,对方是在拖延时间。 不能再等了,必须优先确保广昌县的安全。 王得仁下令,让后军转向先撤,其余各部掩护。 清军开始退兵,后军一万,向着白水镇退回。 观察着郑军动向的王得仁心中紧张不已,以对方的兵力,将自己一口吃掉也是轻轻松松。 可奇怪的是郑军看见了清军在陆续撤退,也没有发兵追击。 王得仁心中更是惊疑,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开始频频回顾,生怕看见有从白水镇方向来的快马送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要是广昌没了,他可就成了丧家之犬了! 到时候,进攻宁都的高进库部,也会陷入险境。 越想,王得仁越慌,于是他亲自领中军一万断后,命其余兵马先行撤离。 王得仁督中军一万,虚张声势,向前推进一百步,以壮声威,想试探一下郑军的反应。 可郑军依然不动如山,静立于风雨中的霸水河谷平原之上,就像是千仞高山一般。 这回,王得仁是真的怕了,如此对手实在是令人琢磨不透。 两军继续相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有宁都方向的探马来报,正在进攻宁都的高进库部首战失利,又得知明军援军已至,此时正在向梅岭回军。 王得仁闻讯,翻了翻白眼,暗暗咒骂道:好你个高进库,真是狗鼻子,兔腿子,溜的还真是快。 不过也好,高进库提前回师梅岭,也能看顾己方后路。 很快,清军尽数撤退,郑军没有追击,王得仁便率部直奔广昌城,生怕慢上半步。 他在白水镇驻扎了一万人,来监视石城情况,一旦郑军杀向广昌,也好提前预警。 小雨将歇,湍急的霸水也在渐渐平静下来。 凝结的愁云开裂,天光乍破,如柱四射。 在远处的霸水之上,竟有彩虹当空,如梦如幻。 霸水新雨,山色空蒙。 傅鼎铨望着重又展开飘扬的郑字大旗,又笑又哭,像是个孩童一般。 哭的是,为何他们不早点来。 笑的是,郑家出兵,这赣州府无忧矣。 这时,郑军阵前,主帅动,诸将随,千骑拥,席卷而来。 当先青年白羽龙驹,若飞星射电,似流风回雪,马蹄轻盈,宛如天上来。 青年来到了城下,抬头望向了城上的傅鼎铨。 一双秋水般清冽的眼睛中,蕴含着鲸吞四海的气势。 傅鼎铨目力不佳,遂下城相见。 当他走出城门,来到男子马前仰视其人之时,这才看清楚青年那张不染俗氛的面庞。 傅鼎铨心中稍感惊奇,这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竟然能统帅如此众多的郑家兵马,看来来头不小。 “在下江西巡抚幕宾,傅鼎铨,不知小将军是?” 青年还未答话,傅鼎铨却是见跟在青年身后的八位小将皆相视而笑起来。 感谢书友的月票!! 感谢书友的月票! 还要感谢小鲈鱼的打赏,非常感谢!! 第二百八十七章 儿只有缟素复仇,以结忠孝两全之局 第289章 儿只有缟素复仇,以结忠孝两全之局 “在下汀州总兵官,郑森。” 傅鼎铨略微一愣,福建汀州府与赣州府接壤,而汀州府宁化县距离石城脚程约有百里。 郑森是何许人,他没有听说过,但想来也是郑家子侄,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位居总兵。 “将军来援,在下不胜感激,请将军入城!” 无论如何,石城算是保住了,傅鼎铨想要请郑森率兵入城。 有郑家大军在,鞑子绝不敢再窥视宁都与石城。 赣州府便能够安全无虞。 可郑森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就不入城了,在下还要率军往安远寨驻防,今日不过是途径石城。” 小将说起话来,声调清越,不怒自威。 傅鼎铨却是心中大奇,没想到对方竟不是特意前来驰援石城的,只是路过,却是吓退了鞑子。 安远寨,那是什么地方? 他们要是走了,鞑子复又来攻,他手中无兵,这石城又该如何自保? 见傅鼎铨面有难色,郑森眼神扑朔,笑道:“先生,那在下就先告辞了,保重!” “哎你......” 傅鼎铨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对方数骑调转马头,飞奔离去。 只留下傅鼎铨一个人站在城门口茫然无措,心情跌宕起伏。 很快,郑家兵马就开始继续顺着霸水两岸,往东北方向进军。 傅鼎铨匆匆回到城中,城墙内外,满目疮痍。 幸存的士卒还有几十,正在死人堆中,找寻着生还者。 城中的百姓见鞑子退去,也自发的往北城来帮助清理战场。 傅鼎铨找来笔墨,匆匆手书一封,唤来士卒,命其火速将急信送往宁都的总理张国维处。 今日窥见郑家兵马的雄壮,傅鼎铨方知闽旅之壮。 两省唇齿相依,江西若失,闽地安能独存? 他建议张国维调郑家兵马援赣,如此可保全赣南。 可是傅鼎铨不知道,这件事,张国维早已经做过了,结果就是郑芝龙百般搪塞,敷衍了事。 石城的战况很快传到了宁都,张国维得知后,在城上愣了半天,有些难以置信。 宁都城下,伏尸盈野,血流如奔。 兵部主事杨廷麟也负轻伤,臂膀上缠着纱布,额头上大汗淋漓。 张国维捏着傅鼎铨写来的信,望向了东南方向。 撤回宁都的李锦站在张国维身后,得知傅鼎铨活了下来,心中大喜。 小雨洗刷了空气中的血腥味,空中传来几声鹧鸪啼鸣。 行不得也哥哥~ 叫声愁煞人。 张国维受命来江西,途径福建时,那时便已经将郑家的情况打探清楚。 这郑森是郑芝龙第二位妻子田川氏所生,本在日本平户居住,后来郑芝龙被朝廷招安后,才将郑森接了回来。 崇祯十一年,郑森考中了秀才,去年,郑森往南京求学,进入了南京国子监深造进修,师从东林魁首钱谦益。 郑森幼名郑福松,座师钱谦益给他起名为森,寓意深沉整肃,丛众茂盛。 为了勉励这位学生,钱谦益还为其取了表字大木。 可惜好景不长,山河剧变,清军长驱中原,郑森不得不结束了他在南京的求学,匆匆自南京返回福建。 他离开不久之后,南都便沦陷了。 回到闽地的郑森,开始正式领兵,郑芝龙十分看好这个儿子,于是便授其为总兵,领军驻守汀州,发展经营。 叔叔郑鸿逵对郑森更是看重,曾常常与外人言道:此吾家千里驹也! 这回郑森出兵来援,实在是出乎了张国维的意料。 尽管傅鼎铨的信中说,郑森只是领军要往安远寨驻扎,途径霸水。 但张国维又怎会看不出来,这其实就是在帮他们。 安远寨,在石城东北七十里处,霸水的尽头,牙梳山下。 牙梳山,处在赣州府、汀州府、邵武府、建昌府四府交界之地。 从安远寨向西南便是赣州府石城县,向正南则是汀州府的宁化县。 牙梳山北麓,绥江滚滚,在山之东,清溪流经。 安远寨,可谓是依山傍水,乃一驻军良地。 郑森在此驻军,可窥视西北,威慑广场。 又能探视赣州,遮护石城以及宁都。 故而这安远寨,地如其名,安远镇敌。 郑森若是想移军安远寨,可走汀州宁化,逆清洗北进,可他偏偏绕远路,走石城,顺霸水行军。 张国维一眼便看出,这分明就是有意的帮助他们。 傅鼎铨说郑家军并没有与鞑子交战,也没有追击鞑子。 稍稍一想,张国维便猜到,郑芝龙一定是给郑森下了不准援赣的军令。 但是郑森年轻热血,无法坐视赣州失陷,故而才有此动作。 这样一来,他也不算是违反军令,毕竟他只是移军途中,路过石城,也没有与清军交战。 清军自己退却,和他郑森有什么关系呢? 最厉害的是郑森一旦驻军安远寨,清军便不敢再驻军白水镇,越过血木岭进攻赣州。 郑森的大军,就像是卧在牙梳山的一只猛虎,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广昌城。 清军可不知道这只老虎会不会咬人,所以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张国维一念至此,忽然想到,看来郑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至少,这郑森看上去,与其父郑芝龙不太一样。 郑芝龙屡不奉诏,阴奉阳违,闽地王土,几为藩地。 但现在还不是朝廷和郑芝龙翻脸的时候。 这时,徐孚远与祁彪佳联袂而来,向张国维汇报战事统计。 此战,总理标营一万,伤亡近半,惨烈不已。 清军也差不多扔下了五千余尸首,双方几乎打了个一比一的交换,这多亏了杨廷麟治军有方,使得总理标营战力不俗。 “没想到竟然是郑氏人马,实属意料之外。” “呵呵,没想到郑芝龙这般人,却是生了个麒麟儿。” 徐孚远和祁彪佳感慨道,郑芝龙本是海寇出身,却培养出了这样优秀的儿子。 郑森能有此行动,说明他还是心存忠义的。 倒是这郑芝龙,却是连他的儿子都不如,真是令人汗颜。 “我敢断言,郑家的未来,必系此子一身。” “郑芝龙鼠目寸光,唯利是图,不能久远。” “这郑森,倒是可以接触一番,加以笼络,使其为朝廷所用。” 张国维对两位幕僚说道,徐孚远和祁彪佳都点头认同。 如果能使郑森站在朝廷一边,郑芝龙必定会有所顾忌。 毕竟,郑森是他最疼爱,最看重的儿子。 几人琢磨了一番,张国维决定遣向朝廷上奏,保举郑芝龙之子郑森。 同时,为了将江西形势详细回报潞王,张国维决定由徐孚远亲自携奏疏还朝,代为述职。 徐孚远得了总理之命,慨然受之,他收拾了细软行囊,带了三五个护卫,便自宁都出发,东走福建泉州,准备走海路赴杭。 张国维开始组织宁都百姓向雩都县转移,赣南人口本就稀疏,自然是十分宝贵。 宁都兵力微弱,清军若是赌一把,大胆来攻,能坚持多久,张国维心中也没有底。 所以还是提前将百姓全部往后方转移,一旦宁都守不住,他也好率部后撤,节节抵抗。 石城守军几乎全灭,现在城中无兵,张国维便命李锦率部镇守石城,转移石城百姓。 当夜,宁都的百姓扶老携幼,顺着宁都水,开始朝着雩都县撤退。 石城的百姓也在傅鼎铨的组织下,一路向南,朝着瑞金县转移。 夜幕之下,路面已经渐渐干燥,无数的黑影就像是蚁群搬家。 就在明军连夜撤离百姓之时,率军急行回防广昌的王得仁终于是放下心来。 广昌城,并无什么变故。 就在他进城之时,斥候送来了消息,郑家军也已抵达牙梳山的安远寨。 王得仁知道安远寨的位置,心中咯噔响了一下。 郑家军竟然驻扎在安远寨,这摆明了是在威慑自己。 他现在再不能无所顾忌的出兵石城,这下事情变得麻烦起来。 想来想去,王得仁觉得自己得和高进库联合一把,两处合兵也有八万之数,合而击敌一路,总是有胜算的。 于是他遣了信使往梅岭联络高进库。 副将高进库今日赣南首战失利,心中本就郁闷。 现在听到王得仁一个小小的参将也想教自己做事,不免有些恼火。 但一听到郑家兵马驻扎在了安远寨,高进库便冷静了下来。 他有些摸不透这郑家军的意图,打又不打,退又不退,就在这里盯着你,实在是令人难受至极。 况且据他所知,郑芝龙已经和总督洪承畴取得了联络,洪承畴是福建南安人,与郑芝龙可以说是同乡。 现在郑家兵马窥视他们,高进库心中琢磨不透。 他决定暂且按兵不动,然后遣人一面向广信府的总兵金声桓报信,一面向王得仁回复。 高进库不愿冒险,令王得仁十分无奈。 两部合兵将近八万之数,又何惧安远寨的郑家军? 可高进库不愿协同,王得仁只得作罢,只靠他的三万人马,是不敢撄郑军锋芒的。 ...... 牙梳山,安远寨。 郑森率部进入营寨之中,准备长期驻守此处。 汀州府治长汀县他安排了麾下副将郑兴率军两万把守。 原本驻守归化县的副将陈俸部两万人,也被他调到了清流县驻防。 所以他现在可以放心的在安远寨驻兵。 这安远寨规模巨大,依托着牙梳山建设,有山有水,足够八万大军长期训练生活。 郑森安刚刚安顿好兵马,就从延平府转送来了父亲郑芝龙的军令。 来人是郑芝龙麾下的亲信将领,负责留守延平府的副将周瑞。 中军将军衙门之中,诸将齐聚,周瑞坐在了堂上,郑森却是在堂中站着。 望着英武的小将军,周瑞连连摇头叹气。 “公子,伯爷三令五申,命你不得擅动兵马,你怎么就不听呢?” “这下好了,伯爷生气了,让老夫连夜前来接掌你的兵权。” “你们这帮毛头小子,这不是瞎胡闹嘛!” “你们掺和江西的事情作甚?” 周瑞一通劈头盖脸的责问,令堂中的诸将皆脸色难看起来,满眼都是不平之色。 郑森却是十分冷静,脸色如常,周瑞是他父亲郑芝龙从海上起家之时,就一直跟随的家将老臣。 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伯长辈,对郑森而言,周瑞并不是外人。 “父亲是大明的福建总督,我等是大明的闽镇兵马,而今友军有难,怎么坐视不理?” “况且我等也未与清兵交战,只是折道移军。” 郑森皱着眉头,望着端坐着的周瑞,语气中带着些许质疑。 自从父亲给他下了不得援赣的军令,他心中就一直狐疑不解。 江西之地,乃九州中枢,联结东南西北各省,是天下富饶之地。 而今清军南下,攻略江西,福建与江西唇齿相依,若江西丢失,福建便会直接面对清军的兵锋。 说白了,江西就是福建的屏藩,按照常理,援赣就是保闽。 可是父亲却反其道而行之,这让郑森十分不解。 他一度怀疑,自己的父亲是不是目光不够长远,看不到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周瑞听了郑森的话,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随后化为了一声哀叹。 “你要记得,你们吃的不是大明朝廷的粮饷,而是伯爷的!” “你郑森,是南安伯郑芝龙的儿子,永远姓郑!” “你是伯爷最看重的儿子,未来未尝没有接手郑家势力的可能。” “还是听伯爷的话,不要忤逆于他。” 周瑞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他知道郑森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做出这样的举动,倒也是能理解。 但他是郑芝龙的儿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怎么能违背纲常伦理? “我没有忤逆之意,难道周叔伯看不出赣南之重吗?” “赣北已丢,若赣南沦陷,我闽地岂能独善其身?” “兵者,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局成于微末,胜败决于细节。” 郑森直抒己见道,还是觉得父亲的决定,是错误的。 他的心中,还关心着大明国祚的存续。 “大木啊大木!算叔伯求你了,撤回宁化,老老实实的听从伯爷的安排吧。” 周瑞见郑森坚持己见,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他从小看着郑森长大,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他也不想看着郑家父子两人生出嫌隙。 “撤军?我驻守安远寨,有何不可?这里可是我汀州治下。” 郑森惊奇地问道,安远寨本就是汀州的地方,驻军在此,乃为常事,为何要让他撤回宁化? 面对郑森投来的质疑目光,周瑞眼神忽闪,面色犹豫。 郑森察觉有异,双眼瞬间一眯,缓缓向前两步,神情也冷峻起来。 他似乎从中嗅出了不寻常的气味,周瑞对他从小都是有话直说。 可现在却是吞吞吐吐起来,实在是反常。 堂中的诸将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接连站起身来,齐齐看向了周瑞。 “唉!大木,交出兵权,老夫带你们撤回宁化,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叔伯,咱们从来都是交心之言的。” 周瑞抬眼,看了看已经长成英俊青年的郑森,甚是怀念当初陪护他的日子。 郑森确定,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令周瑞难以启齿。 犹豫了半天,周瑞忽然狠狠拍了拍厚实的桌案,长叹一声,开口道:“伯爷,他要降清!” 轰~ 这句话,就像是天崩地裂一般,狠狠地冲击了郑森的脑袋。 堂中诸将,也是目瞪口呆,失神无言。 堂中一片寂静,呼吸可闻。 郑森的心中,就像是海澜蔽日,不周倒塌。 怪不得父亲不许援赣,怪不得不让驻军安远寨! 为什么?为什么要降清啊?!! 我闽地有控弦之士二十万,有横海蛟龙上千艘,怎可俯首降虏! 想我郑森,自幼有冠军之志,长驱虏骑三万里,勒名燕然扫胡氛。 满怀报国之志,而今却有志难酬!哀哉,悲哉! “为什么?” 郑森缓缓摘下了自己的亮银凤翅盔,语气苍凉地问道。 他的眼角,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周瑞神色痛苦,闭眼扭头,答道:“洪承畴许了三省王侯之位,连月劝降书信不绝,又赠金银数车,佳丽百十。” “伯爷本未动心,可洪承畴言辞犀利,威逼利诱。” “又使人策反你的几位亲叔伯,皆许以高官厚禄。” “就连二公子和三公子都动摇了。” “如此手段之下,伯爷又岂能坚持的住?” 郑森明白了,原来是洪承畴搞的鬼! 这是在分化郑家,策反自己的几位亲叔伯,来逼自己的父亲做出选择。 若是父亲坚持不降,很可能会导致郑家四分五裂,内部大乱。 当然,他其实也明白,洪承畴许诺的三省王侯,父亲定然是有所意动,否则也不会连月互通书信。 洪承畴,好厉害的手段,远交近攻用的是炉火纯青。 攻赣招闽,导致江西无援,独自支撑。 无论最后父亲降不降,只要拖到他攻占江西即可。 到那时候,降不降,对于洪承畴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几十万大军解决不了的事情。 “父亲啊,父亲!” 郑森真想骂一句糊涂,可是子不言父过,胸中郁闷,只能化为一声长叹。 换作是他,又何惧郑家分裂,有大军在手,不论是何人敢叛,皆可踏平! 只是他了解自己的父亲,虽有枭雄之志,却无争霸之才。 虽对外心狠手辣,却对内妇人之仁。 他是个合格的父亲、丈夫、兄长,却不是合格的家主、统帅、明臣。 “郑彩那孩子冲动,去了晋江与几位叔伯理论,却不想被打了板子,现在被关在了南安伯府闭门思过。” “大木,说实话,周叔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自幼看着你长大,我深知你的性子,打小就明辨是非,颇有主见。”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郑家,还不是你说了算。” 周瑞走下堂来,双臂搭在郑森肩膀之上,语气沉重,神情落寞。 他也劝过南安伯,可是并无效果。 郑芝龙已经明确回复了洪承畴,将于年后率郑家上下,正式向清廷投降。 现在去往九江的使节,正在路上。 “周叔,他可是大明的南安伯啊,吃的是大明的水,受的大明的恩,怎可如此背主弃国?” “他日青史之上,我郑家必遗臭万年!” “自古忠臣不事二主,崖山之烈,当为我闽粤之节,而今潞王监国,国祚犹存,江南半壁尚有百万兵甲,天下事未可定也!” 郑森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正色说道。 清军锋芒虽盛,可大明非无反胜之机。 这么轻易的投降,若是他朝大明收复失地,恢复正统,郑家,又该如何存于世间? 不行,他不能降。 他曾在南京游学,国子监中,犹记圣人之言。 金陵城下,追思太祖之雄。 得国之正,莫过于大明! 太祖起于微末,闻达于诸侯,统合江南之兵,筑基金陵,北定中原,一扫神州胡尘,重复汉家天下,何其壮哉。 今日九州沦为腥膻,他郑森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我不降。” 郑森忽然平静下来,开口说道。 堂中诸将皆投来敬佩的眼神。 周瑞点点头,郑森的抉择,在他的意料之内。 他拍了拍郑森的肩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郑森扭头,命堂下侍卫取来笔墨,又令幕下书吏代笔。 他要给父亲郑芝龙写一封信,想了片刻,便在堂中口述起来。 “自古忠孝难两全,我为大明之臣,自为大明效死。” “转告吾父,吾父往通贰臣洪贼之时,已入其彀中,奉闽而降,虽高官厚禄亦乃缓兵之计也。” “他日削减羽翼,北囚高墙,保全阖家性命,则已为万幸。” “万一吾父不幸,实乃天也,命也,儿只有缟素复仇,以结忠孝两全之局。” “他日王师北定,恢复天下,儿自敛吾父尸骨衣冠,归葬家乡。” “今后,恕儿不能膝下尽孝,望吾父保重身体。” 书吏一番润色之后,将写好的信呈给郑森过目。 郑森看罢,便召快马,速发延平,送往驻扎在尤溪县的父亲处。 周瑞知道,郑森这是要率军出走了! 虽然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父子嫌隙的局面,可是他也无能为力。 他知郑森心意已决,这父子二人,他谁也劝不了。 于是拱手一礼,说道:“祝世子,武运昌隆,前途似锦!” “老臣周瑞,拜别!” 说完,就向着郑森准备跪行大礼。 郑森眼疾手快,一把就扶住了周瑞。 “周叔,周叔,与我一同走吧!” “不了,我乃尔父之臣,自为尔父效死,世子此去,如鸟上青天,自有鲲鹏比翼,老夫这只家雀,飞不动啦!” 郑森心头一酸,望着已经白发苍苍的周瑞,不知所言。 于是他向后一步,收拾衣甲,双膝跪地,以拜父母之礼,向这位看护他长大的长辈深深一拜。 其后,郑森麾下八位将领,同时起身,追随郑森单膝跪地,向周瑞行军礼致意。 周瑞见此场面,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郑家这座马厩,终究是关不住这只千里驹的。 周瑞拉起了郑森,笑着给他拍了拍群甲上的灰尘,就像是儿时那般。 郑森眼眶一热,生父虽在,却不似叔父懂他。 “走了,带着咱闽南劲旅,奋力杀虏,匡复河山!” 说完,周瑞便重重一拍郑森的肩膀,大步离去。 郑森回望,心情五味杂陈。 周瑞的话,是在勉励他,但或许也是他自己的心愿。 郑森,也很懂他。 感谢书友的月票,多谢支持!! 第二百八十八章 我曾纵横四海,而今欺我迟暮! 第290章 我曾纵横四海,而今欺我迟暮! 泉州府,晋江县,南安伯府。 这是郑芝龙斥巨资为自己打造的宅邸。 位于府城安平桥以北,西从西埭直抵西港,北达西垵头,南邻安平桥头,直通五港口岸。 占地共计一百三十八亩,采用歇山式五开间十三架,三通门双火巷五进院落。 两旁翼堂、楼阁、亭榭互对,环列为屏障。 东有“敦仁堂”,西有“泰运楼”,前厅为“天主堂”,中厅为“孝思堂”,规模宏耸,大厝背后辟“致远园”,固以墙为护,疏以丘壑,亭台、精舍、池沼、小桥、曲径、佳木、奇花异草,玲珑俊秀。 伯府之宏大,乃泉州之最。 中厅孝思堂中,传来了摔打物件的声音。 地面上,瓷杯碎成了渣滓,桌椅也被扔的七零八落。 堂外的下人们皆垂首静立,不敢入内。 这时,一位妇人穿着华丽的和服,踩着木屐,带着三五个侍女,来到了孝思堂前。 她挥了挥手,堂前的下人们都尽皆散去。 屋内又传来了摔打物件的声音,妇人扭头向内看了看,微微一叹,走了进去。 堂中的男人正是大明南安伯郑芝龙,他刚刚接到了周瑞从尤溪发来的信件,正是那封郑森写给他的信。 郑芝龙从未如此生气过,他的怒火,隔着十几步都能清晰感受的到。 妇人走上前,从背后轻轻环腰抱住了身材高大的郑芝龙。 “松子,我好累。” 原本还在盛怒之中的郑芝龙在妇人抱住他的一瞬间,所有的怒气都化作了一句感叹。 这位身穿和服的女子,便是郑森的母亲,名叫田川松。 “夫君,大郎他已经长大成人了,他有自己的路途要去闯。” “他从小到大,从未违背过夫君之命,不是吗?” “是夫君你送他去了南京求学,让他接受忠义之礼,学习文武之艺,如今大郎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田川松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拥抱着郑芝龙说道。 郑芝龙的心头,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平静下来。 是啊,一切都是有因必有果。 想到这里,他举起手,想要狠狠扇自己一个巴掌,可是手举到半空时,又放下了。 田川松美目流波,看着丈夫的举动,知道他心中的苦闷。 她抬起皓腕,用两根玉指揪住了郑芝龙鬓角的一根白发,轻轻一扯,便拽了下来。 “夫君,要是太累了,就放手歇歇吧。” “与君初相识,你正当壮年之时,意气风发,纵横四海,乃是妾身眼中,一等一的大英雄。” “如今妾身人老珠黄,夫君也白发零星,我们都老了。” 田川松虽是徐娘半老,但也是风韵犹存,柔声细语如春风拂面,令人心驰神往。 郑芝龙转过身,轻轻她揽入臂弯之中,田川松就像是小鸟依人一般,将脸贴在了郑芝龙的火热的胸膛之上。 田川松的话,令郑芝龙心中顿生悲伤之感。 英雄迟暮,美人老矣,真乃是人间意难平。 他知道,夫人的意思,是让他干脆做甩手掌柜,直接传位于大郎,由他来接掌郑家。 这样一来,他也不用被族亲左右裹挟,也不用再面对洪承畴的威逼利诱。 他便可携夫人隐居,不问世事,了却余生,再无世俗烦恼缠身。 至于后面的事情,我郑芝龙走后,任他洪水滔天。 即便是郑家分裂了,也不必担心,他相信自己的长子一定能重铸郑家辉煌。 自己的几位兄弟,无论是降清还是投明,鸡蛋总归没有放在一个篮子里。 日后无论花落谁家,他郑家依旧能够昌盛。 两人相拥许久,郑芝龙怒色已尽,深深吐了口气,心中块垒皆消。 夫人说的很对,他们都老了,前半辈子刀尖上添血,什么场面没见过。 若不是为了存续郑家,他根本就不想搭理洪承畴。 什么狗屁的三省王侯,这种调虎离山,缓兵之计,他郑芝龙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 明廷担忧他郑家有藩镇之象,难道清廷就会不担心? 他若是真的降了,早晚要被找借口干掉。 只是现在,他的四弟郑芝豹和五弟郑芝鹏拉着郑家宗族皆言降清,以致现在郑家内部降清派势力越来越大。 如果不是他让心腹家臣周瑞回军延平府,现在恐怕都有人要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就在夫妻二人温存之时,下人匆匆领来了一名军将。 郑芝龙眉头一皱,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何事?” “启禀伯爷,四将军从莆田移驻仙游,五将军自闽县移军永福。” 那军将面色谨慎,语气小心地向郑芝龙汇报道。 郑芝龙一听,脸色顿时阴郁下来,这四将军说的正是郑芝龙的四弟郑芝豹,其麾下有兵马三万,奉命经略兴化府。 五将军说的是郑芝龙五弟郑芝鹏,其麾下也有三万兵,负责经略福州府。 现在两人调动兵马,这是在给他施压。 田川松见有军事,十分贤淑地向郑芝龙告退,离开了孝思堂。 郑芝龙没有想到曾经一起打天下的两位兄弟,竟然能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看来这些年的优渥生活,已经让他们迷失了曾经的自己,欲壑难填。 唉,还真是想念老二芝虎啊,兄弟几个,只有老二对他这个大哥是赴汤蹈火,鞠躬尽瘁。 可惜,崇祯八年,郑芝龙以大明水师提督之职,奉命攻打海盗刘香,郑芝虎在此战中,不幸牺牲。 当时,郑芝虎随征,战刘香于广东海上,口含钢刀,手持藤盾,船尾荡绳直跃刘香船上,只身奋战,格盗殆尽,几乎以一己之力,将敌船上的海盗杀光。 但在追杀之时,不幸中伏,被海盗以渔网网住,掷入海中溺毙。 郑芝龙当时闻讯,哀痛万分,为之昏厥。 江湖曾有美誉,称龙虎兄弟二人为“龙智虎勇”,而今虎勇西去,龙智独木难支。 “退下吧,遣人往尤溪传令,命周瑞率全军回师泉州。” “遵令!” 军将离去,郑芝龙也离开了孝思堂,往伯府之西,登泰运楼上。 阁楼高约五丈,最顶一层,乃是郑芝虎的灵位所在。 郑芝龙拿了一壶好酒,来到了郑芝虎的灵位之前,坐在了蒲团之上,斟满两杯烈酒放在了地上。 “芝虎啊,大哥扛不住咱郑家的担子了。” “咱们兄弟二人打下了郑氏的基业,两人得道,鸡犬升天。” “宗族兄弟,哪个不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可是现在,他们却要逼我降清!” 郑芝龙苦笑两声,当初父亲将他和芝虎赶出了家门,他们二人流浪到了壕镜,再辗转到了日本,饱受颠沛流离之苦。 后来他们在海上打出了名声,称霸南洋,结果父亲带着宗族又找上门来,想来实在是讽刺。 “曰蟠,要是你在,他们谁敢造次?” “要是你在,哥哥我也不至于如此心力交瘁。” “大郎这小子,觉得他爹是个软骨头,带着兵马出走了,要去匡复大明。” 郑芝龙喝了口酒,换了个姿势,靠坐在郑芝虎的灵位之前,继续自言自语。 斜光穿轩窗,高处风自凉。 “若是你在,老子也特娘的去匡复大明!” “想当年,咱是大明的水师提督,为了剿灭海寇,不也流血流泪了吗?” “还搭进去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郑芝龙说着,面露心酸,似有委屈之色,眼角不知何时,竟然泛起了泪花。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蟒二,咱这辈子没有称王称霸的心思,只想保住郑家,你说我有错吗?” “唉,罢了,或许大木这小子是对的,人啊,还是得有仁义礼智信,咱大老粗一个,还好把这个臭小子培养好了。” “来,再陪哥哥喝一点!” 郑芝龙饮尽了一壶烈酒,脸色酡红,眼神迷离。 蟒二,是郑芝虎的诨号,因他从小声若幼虎,所以名为芝虎。 在泰西楼上歇息了片刻之后,郑芝龙来到了前厅天主堂中。 他命人将关押在府中的侄儿郑彩带到堂中。 不久,一个身材精壮,面色黝黑的中等个头的青年男子被带到了郑芝龙面前。 “羽公,我欲降清,你当如何?” 郑芝龙看着眼前的郑彩问道,郑彩早年就跟着他下海经商,颇有情谊。 听到这话的郑彩,直接怒道:“总督要降便降,我自是率本部兵马,效田横之事!” “为何不去投杭州?” “也无不可!” 郑彩梗着脖子,气冲冲地答道。 郑芝龙闻言一笑,这小子还是与从前一样,是个犟种。 一直没敢将郑彩放出去独当一面,正是因为他这暴烈桀骜的性子。 如果说郑森是他郑家的千里驹,那郑彩就是郑家的笼中虎。 想要驾驭他,确实不容易,用的好,郑彩便是猛将一员,用不好,便会反噬主人。 泉州府城中有两万兵马,乃是郑芝龙的亲军,郑彩担任副将,署理军中日常事务。 他直属的兵马,也不过只有亲兵五百,所以郑彩说自己要效田横五百士。 “郑彩,你跟我多久了?” 郑芝龙忽然神情沉重地问道。 郑彩一愣,不知道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还以为伯爷是要对他动之以情,劝他一起投降。 于是便没好气地答道:“已有八年之久。” “八年了,真是弹指一挥间。” 郑彩冷冷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郑芝龙在郑彩面前来回走了几步,沉思一阵,扭头说道:“我有难,你会救我吗?” 正准备了一肚子骂娘话的郑彩,忽然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给搞得情绪有些衔接不上。 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上刀山下火海,我郑彩若是皱一下,就不是娘生的!只要伯爷不降清,郑彩不惜此身!” “好!” 郑彩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心中紧张起来。 郑芝龙上前,两手搭在了郑彩的肩膀之上,将头探到了郑彩面前,盯着郑彩道:“我欲传家主之位于世子,并向朝廷请辞闽督之职。” “我需要你镇住泉州!” “你,明白本伯的意思吗?” 低沉而又急促的话语,让郑彩的惊的眼皮直跳。 他听懂了郑芝龙话外之音,一旦传位,郑家必生内乱! 而他郑彩,需要坚定的护卫泉州,保全伯爷。 郑彩知道一直鼓动降清,跳的最欢的是另外几位叔父。 难道他们真的会不顾手足之情,起兵作乱? 一向大胆莽撞的郑彩,也不敢想象郑家内乱后的样子。 他沉默了,面对郑芝龙那双老气横秋的眼神,他频频躲闪,不敢与其对视。 郑芝龙忽然收回了搭在其肩上的两只手,斜眼相视道:“都是叔父,你下不了手?” 郑彩点了点头,族亲相残,何其煎心?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郑彩问道。 在他看来,实用一招杯酒释兵权,解除几位叔父的兵权,也能解决问题。 实在不行,那就将他们骗来泉州软禁,实在是没必要大动干戈。 郑芝龙摇了摇头,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两位兄弟了。 人,一旦起了贪欲,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郑彩太年轻,对于人心,还是心存幻想。 “别无他法,本伯传位之后,便启程前往杭州朝见大明潞王监国。” “到时,你便率军护卫,赴杭之后,我自为你求个军职。” “你若不愿,也可投巡抚张肯堂麾下,又或往世子军中效力。” “如何选择,你自己来定。” 郑彩听后,陷入了沉默。 他与世子的性格,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至于福建巡抚张肯堂,倒是可以考虑。 但是大明的文官在他的印象中,没有几个知兵善战的。 所以想了片刻,郑彩还是觉得在杭州的机会更多,或许短时间内可能不会有兵马给他统帅,但以他的本事,早晚会出人头地。 “伯爷心意已决?” “自然!” “那侄儿拼了性命,也会将伯爷安全送到杭州!” “到了杭州,你这性子,倒是要好好改改,千万要收敛。实在不行,我给你也找个大儒为师。” “哈哈哈,狗屁的大儒,手无缚鸡之力,侄儿的学堂,在战场之上。” “好吧,你现在持我军令,速去整顿亲军兵马,随时待命。” “末将遵令!” 郑彩持军令火速往城外军营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应变。 随后,郑芝龙召集郑家宗族,在敦仁堂集会。 在等待宗亲到来旗舰,郑芝龙又发数路快马,持总督令箭,往全闽各府军政要员之处,转达传位之命。 黄昏时分,被突然召集起来的郑氏宗亲齐聚在了敦仁堂中。 几位族老面面相觑,不知道郑芝龙忽然召集宗亲做什么。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之时,郑芝龙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都到齐了啊?” “今日召集诸位宗亲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郑芝龙坐在堂中主位之上,环视众人笑道。 几位白发苍苍的耄耋族老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不妙的预感。 这段时间,郑家最大的事情,就是降清之争。 近几日,泉州城中都在传郑芝龙要降清,他们也是知道的。 族老们对此选择了沉默,没有表态,其实就是变相的支持了四房和五房的意见,那就是降清。 原本这事基本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因为郑芝龙当众写下了给洪承畴的明确答复,并且当时就在族亲众目睽睽之下,派遣使节送往江西。 今日忽然又召,恐其中又起变故。 “我欲向朝廷请辞闽督之职。” 郑芝龙缓缓说道,众族亲点点头,并没有什么惊讶的。 毕竟都要降清了,辞了就辞了,清廷可是许下了三省王侯这般天大的赏赐。 区区一个大明闽督,又不能传世,有何贪恋? 几位族老也是抚须点头,方才憋着的气,缓缓释放出来。 本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原来就是个请辞的事情,害的大家虚惊一场。 正当众人面色轻松,准备搭话之际,郑芝龙又冒出了一句话。 “我欲传世子家主之位。” 瞬间,满堂寂静,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气氛斗转直下,降到了冰点。 夕阳余晖洒入堂中,檐下飞出了几只家雀,振翅离去。 几个族老已经肉眼可见的全身颤抖起来,似乎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一边拍打着胸口,一边错愕的望着郑芝龙。 传位于世子? 金蝉脱壳! 精明的族老们瞬间就看出了郑芝龙的手段。 他虽然答应了洪承畴降清,可是转头就宣布请辞闽督之职,传授家主之位。 这样一来,他郑芝龙就成了一个无官无职之人。 如此降清,还有什么意义? 清廷看重的不是郑芝龙,而是身为大明闽督,郑家家主的郑芝龙! 世子是什么样的人,堂中所有郑氏宗亲都清楚。 那是一个自幼便想成为冠军侯霍去病的人,这样的人,岂会降于胡虏? 更何况世子游学南京,师从东林钱谦益,满心满腹的忠君之想,报国之思。 这时,四房的族老率先打破了寂静。 “一官,阖族上下,十之七八皆同意降清之事,你如此做,岂是一族之主的做派?” 四房,便是郑芝豹这一支,在宗族中人数众多,也是主张降清的主力。 五房郑芝鹏这一支也是大力附和鼓动。 至于二房,自郑芝虎逝世之后,便人丁不兴,只留下孤儿寡母,也无高堂长辈,这些年来,一直在郑芝龙的照顾之下生活。 所以在这种宗族会议上,根本没有话语权。 大房现在是郑芝龙说了算,但是他不愿见父亲,所以将父亲安置在了南安县,并未将其接到府城居住。 就算是这样,上次宗族商议之时,他的父亲还是亲自赶来,为降清者站台。 面对四房的质问,郑芝龙暗暗冷笑几声。 “我已按照诸位的意见决定降清,并未食言,又有何错?” 四房的族老面色一沉,的确是没有食言,但是却是将他们当猴耍! 其余几位族老见状,也是神情冷峻,互相对视一眼,准备请家法出来。 郑家的家法,是一根用来划船的木浆。 据这些族老们所说,这曾是郑家先祖做摆渡生意时所用,一直传了下来。 而郑家之所以能够称雄海上,也是受了先祖的庇佑。 郑芝龙自幼被逐出家门,这其中真假,自然是不得而知。 每每看到这所谓的家法之时,他心中便觉得好笑。 五房的族老负责执掌族规,他忽的一下站起身来,行至厅堂中央,拱手向天,气沉丹田,仰面唱道:“请家法!” 众郑氏族人纷纷起身,立于堂中。 不一会儿,两名郑氏小辈齐齐捧来了一柄乌黑的木桨,在桨颈处,系着一朵绸缎红花。 在众人肃穆的神情中,木桨被交到了五房族老的手中。 当他回过神,准备呼喝郑芝龙的时候,却是见郑芝龙依旧稳坐在主位之上,冷眼相看。 族老们面色更加阴沉,这家伙竟然藐视家法! “一官,家法到此,为何不敬?” 五房族老刚过花甲,但是身体依然康健,精神矍铄。 他一脸威严之象,怒而问道。 郑芝龙不为所动,沉静的神情之后,却是心潮浮动。 他看了看堂中众族人皆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微微一叹,皱着眉头,缓缓站了起来。 那手持家法的族老抚须冷笑,哼! 在我郑氏,天大地大,家法最大! 无有郑氏宗族,何来你郑一官? 纵然你贵为伯爵,身居总督,也得守祖宗之法,敬这宗族之规! 其余几位长老们也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在闽地,谁敢与宗族作对?真当祖宗祠堂是摆设? 今日在这敦仁堂中请出家法,已然是给你郑一官留了面子。 若是在郑氏祠堂前,恐怕就不是这番场面了。 “列祖列宗在上!” “郑一官,你可是当真要传位辞官?” “这是当着祖宗族规的面,你可要想清楚了!” 五房长老一脸趾高气昂的样子,执掌族规,就好像是掌握了什么生杀大权一般。 是否降清,关乎郑氏存亡,自然是全族的事情,岂能是你小小的后生来决断? 如今四房五房,手中掌握着郑氏十三万兵马,而郑芝龙的大军,几乎全在世子郑森麾下。 若郑一官不遵族中决断,那便只好动粗! 正当五房长老想入非非之时,忽然发现郑芝龙咧嘴笑了起来。 众人诧异之际,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郑芝龙身形游动,箭步上前,一个回旋踢,直接将五房长老手中的家法木桨踢成了两截,飞了出去。 “去你娘的家法!” “老子才是郑家的家法!” 他今天喝了酒,力气使得大了些,五房族老也被顺势踢翻在地,捂着胸口,连滚带爬,眼神惊恐地向后退去。 满堂惊呆,所有人都被郑芝龙那邪性的笑容吓住。 “来,今天让你们看看,什么他妈的叫家法!” 说完,郑芝龙狠狠拍了拍手。 忽然堂外地动山摇,无数重甲兵士从伯府各处涌出,将整个敦仁堂团团围住。 在堂口,更有一队长得黢黑的洋人,约有三百,个个手持鸟铳。 他们是郑芝龙麾下精锐的黑奴火枪队,领头的队官名叫路易斯·德·玛托斯,是一名聪明理智的黑人。 这支火枪队,是郑芝龙的近卫,也是他最忠心的部下。 此间番哨三百人,皆以黑人充当,终年训练,无间寒暑,为郑芝龙称霸海上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此阵仗,彻底吓坏了堂中的郑氏族人,无论老少,皆两股战战,不能久立。 黑人洋枪队的队官路易斯走到了郑芝龙面前,递给了他一把鸟铳。 郑芝龙十分娴熟的装填弹药,然后向着前上方击发。 巨大的铳声震荡,吓得堂中一片尖叫声。 郑芝龙举铳豪迈大笑,上前两步,将散落在堂中地面上的断桨狠狠踢出了堂外,然后狞笑着环视众人道:“大声告诉老子,什么叫他妈的家法?!” 众人皆畏,垂首不敢对视。 这时候,他们忽然想起来,在郑芝龙成为大明南安伯以及福建总督之前,他可是个横行四海,杀人不眨眼的海寇啊!!! 感谢书友的好多月票!!! 更新的话我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多写。 更新大章的原因,是因为扑街了,想提提均订,所以更不分章,六千也好,一万也罢,都一章写完,也是无奈之举。 这两天新读者忽然变多,希望后面越来越多! 第二百八十九章 安内 第291章 安内 十一月八日,郑芝龙布告全闽,郑家家主之位,正式传授于世子郑森,凡郑家兵马,皆须听从郑森调遣。 布告一出,全闽哗然。 得知情况的郑芝豹与郑芝鹏两人率军六万,开始向泉州进军,准备兵谏郑芝龙。 而守卫泉州的郑彩早已有所防范,在惠安县的涂岭,提前设伏,以两万兵,一战击溃郑芝豹与郑芝龙两部联军。 郑彩声威大振,大力策反对方的兵马,导致郑芝豹最终收拢回仙游县的兵马,只有两万人不到。 被狠狠胖揍一顿的郑芝豹气的七窍生烟,于是开始与郑芝鹏密谋率军北上,自邵武府入江西向清军投降。 可就在这时,郑芝龙派人给他们送去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两人打开一看,竟然是他们两房长辈的头颅! 这一下,郑芝豹害怕了,他没想到郑芝龙竟然敢对族老下手。 他敢杀族老,就敢动他们的家小! 都说祸不及家人,可郑芝龙是什么人? 两人一琢磨,彻底怂了,拢军两万,缩在了仙游县,就像是个鹌鹑一般,一动也不敢动了。 不久,周瑞率军三万,从延平府回师,直接兵围仙游。 郑芝龙向两人下了最后通牒,限三日内出城投降,晚一天,就杀他们一个儿子。 周瑞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直接拉开架势,作势就要强攻。 郑芝鹏彻底怂了,当日便开城投降,与郑芝豹一起当日便被周瑞遣人送往泉州。 他们麾下的兵马,也被周瑞全部接管。 在全闽各府领兵镇守的总兵们在接到郑芝龙的传位之命后,皆纷纷向世子郑森发去恭贺书信,并向其宣誓效忠。 特别是驻军在汀州的中权营总兵陈俸以及驻守长汀的总兵郑兴,率先向安远寨表了忠心。 正在安远寨整军备战,准备进入江西作战的郑森,被这忽然的变故给整了个措手不及。 他怎么也没料到,父亲竟然会直接传家主之位给自己。 随着各府送来的恭贺书信,郑森仿佛就像是看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在惊喜过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是没有看透父亲的手段。 这让他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明开国时,太祖皇帝为了给太子朱标趟平道路,诛杀了不少骄兵悍将。 他觉得,这一切,会不是父亲有意为之? 利用降清,看清楚家族内部的牛鬼蛇神,然后由他来做这个坏人,扫除郑氏败类,为他留下一个稳稳当当的世子之位。 毕竟这种事情,由他这个师从钱谦益的世子来做,显然是不合适的。 父亲不在樊笼之内,才不会在乎世俗的眼光,动起手来不会有所顾忌。 一封布告,各府如此之快的向自己表忠心,想来一定是父亲拿捏住了他们的命脉! 郑森望着眼前桌案上厚厚的道贺书信,忽然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伸手研磨,正准备给父亲亲手写一封信,当他正欲下笔之时,却是有泉州快马赶到,送来了郑芝龙的亲笔信。 信中,郑芝龙告诉郑森,他要率郑氏宗族所有人,前往杭州,拜谒大明监国。 在他走后,郑家内外,全闽上下,皆托付于郑森之手。 郑芝龙告诉郑森,福建巡抚张肯堂乃是一清官能臣,若遇事不决,可向其请教。 至于各府守将,皆是忠正之人,可放心任用,唯独邵武守将杨耿,顺昌守将黄山二人意志不坚,恐摇摆不定,率军投清,当谨慎防范。 郑森见信,深感父爱如山,不觉潸然泪下。 他确信,这一切,都是父亲在为他铺路,从送他去南京开始! 现在他要带着郑氏宗族前往杭州,这是在为了自己的前程,向杭州朝廷缴纳投名状。 说白了,就是以郑氏宗族上下为质,换他郑森前程似锦。 泪水打湿了信纸,郑森急忙用袖子抹去,生怕这封父亲的亲笔信被弄坏。 平复了心情,他回身来到案前,翻了翻那一堆厚厚的恭贺书信,果不其然,里面没有邵武守将杨耿与顺昌守将黄山两人的表态。 郑森重重一拍桌案,这杨耿,乃是郑芝豹的人,另一个黄山,则是郑芝鹏的人。 看来这二人对自己这个世子,心中颇有微词。 就在郑森思考着如何处置这两人之时,有明军信使来到了安远寨。 郑森赶忙接见,来者正是四省总理张国维麾下幕僚,祁彪佳。 他奉张国维之命,前来与郑森部联络,希望能够拉拢郑森部入赣作战。 虽然清军进攻宁都、石城失利,但是在吉安一线,清军却是取得了进展。 清军自庐陵发兵,十万大军合攻泰和,江西巡抚旷昭不敌,只能率军撤退。 左右翼的明军也只能被迫后撤,整个明军防线,再次被向南压缩。 巡抚旷昭率部退守万安县城,五万人马只余三万不到。 战线左翼总兵官党守素,率军两万,退守龙泉县。 右翼,参将马重禧率军两万,防守万安县东北,云亭江畔的鹳朝镇。 抚标监军余应桂督军两万,自富田镇退守复笥山。参将刘汝魁率军两万,撤退到了复笥山以东的表湖镇。 而清军则全线占领了泰和一线,负责攻略赣南的总兵柯永盛将兵八万,进据泰和。 参将徐恩盛率军一万,驻军泰和以西的旱禾镇,参将郝效忠率军一万,进占泰和以东的富田镇。 副将李国英,率所部三万人马,驻军在吉安府府治庐陵县,为前线兵马督粮。 万安县,成了明军在吉安府的最后防线。 一旦万安县没有守住,那么江西的明军就只能被压缩到南安府与赣州府两府之地。 南攻的清军十分精锐,皆是清军中的步卒劲旅。 总兵柯永盛麾下,尤擅山地作战,故而清军屡战屡胜。 反观明军,依托老弱新兵,能坚守到现在而没有全线崩溃,已经是难能可贵。 江西巡抚旷昭向四省总理张国维发来了急件,清军正在整顿兵马,不日便会进攻万安。 以他麾下的兵马,实在是难以抗衡,故而请张国维整备赣州府,若战事不利,他将放弃万安,率全军退保赣州府。 人在宁都的张国维得了旷昭书信,知道万安事急,得赶紧想办法,必须将清军阻击在赣州府之外。 因为赣州府多山地丘陵,地势险绝,一旦大军退保赣南府,清军只需要封锁咽喉要道,便能将己方兵马困在这赣南的崇山峻岭之中。 到时候,想要反攻,定然困难重重,胜机渺茫。 无奈之下,张国维想到了郑森,于是便火速遣祁彪佳持总理符节,前往安远寨游说郑森入赣。 祁彪佳知道局面十万火急,不惜年迈之躯,一路疾行,至安远寨中。 站在大寨中军衙门前,祁彪佳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捋顺了衣袍,手中持着节杖,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郑森坐于案前,见来者是个发色斑驳的老者,心下暗叹一声,便知江西局面已成累卵之势。 “大明右都御史、四省总理张国维幕下,户部主事徐孚远,拜见世子!” “先生快快请坐!” 祁彪佳还不知道闽地之变,也不知道郑森已经决定率军入赣。 所以他先是开口寒暄客气了几句,然后才问及正题。 “不知世子对江西战局有何看法?” “江西,乃明清江南决胜之地。” 郑森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令祁彪佳眼前一亮。 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南安伯世子,竟然有如此眼光。 他原本还担心,这位世子和郑芝龙一脉相承,没想到见了面后,才发现其与郑芝龙完全不同。 祁彪佳点了点头,心中琢磨怎么引出请其出兵的话题。 这时,郑森忽然说道:“先生,我已知您来意。” “我郑森乃大明南安伯世子,身受皇恩,岂会坐视虏兵猖獗?” “先生不必多言,待我汇集兵马,整顿大军后,便率军入赣。” “快则三五日,慢则七八日!” 祁彪佳大喜过望,万分激动的站了起来,双手颤抖,不知所言。 他本来准备劝郑森出兵的千言万语,一句也没用上。 “世子有此大局之念,他日,必成伟器!” “先生一路劳顿,可在我军中暂歇,待我出兵之时,先生再随军回返,如何?” “世子美意,老夫心领,只是总理盼望殷切,我需将此喜讯,火速传回宁都才行。” “好罢,既然这样,那就请先生转告张总理,闽兵绝不负国负民!” 祁彪佳点头,郑重应下,顾不上休息,即来即走,想要将这天大的喜讯赶紧送回去。 只要郑森出兵,他麾下的数万兵马,必定能一转赣南局面。 清军急攻虽甚,明军却且退且守。 这时,郑森奇兵突出,清军定然震动。 郑森亲自将祁彪佳送至安远寨门,并且将闽地的变故也一并告诉了他。 郑芝龙禅家主之位,请辞闽督的消息,让祁彪佳震惊的久久合不拢嘴。 他没想到,颇有藩镇割据之象的郑芝龙,竟然能如此明智的急流勇退。 祁彪佳不禁暗叹,这郑芝龙不愧是一代枭雄! 敏锐性不是一般的高,他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选择。 他为儿子郑森铺路不假,可这背后,一旦深想,未尝没有预见了天下大势的可能。 看来江湖上誉其为“龙智”,也不是空穴来风。 祁彪佳揣着这个天一般大的喜讯,催马扬鞭向着宁都奔去。 马背颠沛,路途崎岖,一把老骨头就像是要散架一般,却也难以消除祁彪佳心中的火热。 这是从他随着张国维来到江西后,最高兴的一日! 秋风走马,沙场快意,江西攻守之势,将易也。 送走祁彪佳之后,郑森大会帐下诸将,正式宣布择期兵进江西,收复失地。 诸将皆摩拳擦掌,兴奋不已,按捺不住地纷纷请战。 郑森仍令中权营陈俸部驻防汀州宁化县,为大军筹措粮草,守护后方。 郑兴部两万人,则依旧留守汀州府治所在的长汀县,镇戍闽地。 他当着诸将的面,亲自给总兵杨耿与黄山两人各去信一封,对两人恩威并施,令两人合兵进军邵武黄土关。 对于两人,郑森还是希望能够不动兵戈,便使其俯首。 杨耿是为郑家征战多年的老将了,曾经为郑家出生入死,也是一员大将。 至于黄山,郑森不是很喜欢这人,他在郑芝鹏麾下,极尽阿谀奉承,为人略显刻薄。 郑森麾下左副帅刘国轩认为,这两人没有第一时间上表忠心,必然是早有反心,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应当挥军北上邵武府。 一来,可以震慑宵小,二来也可以自邵武府境内,威胁建昌府。 两府交界之处,北有杉关,南有黄土关,皆可直趋建昌境内。 走北路杉关,可直捣建昌府治所在的南城县。 走南路黄土关,可急袭新城,往西北,可取南城,往西南,可攻南丰。这样一来,便可直接绕到广昌清军的背后,出其不意。 对于刘国轩的建议,郑森觉得乃是上策之选。 若是他率军插入建昌府腹地,那广昌的清军为了不陷入被南北夹击的局面,一定会撤退。 这样一来,也算是围魏救赵,解了宁都之危。 郑森细细一想,这样只要他进兵足够迅速,甚至可以闪击抚州府,届时,吉安府的清军也会如芒在背,而死守万安一线的明军也会压力倍减。 右副帅林胜也十分赞同左副帅刘国轩的计划,于是三人详议一番后,决定挥师北上。 三日后,十一月十一日,郑森部八万人马,自安远寨拔营北上,开赴邵武。 与此同时,大明福建巡抚张肯堂率军两万,自建宁府移驻邵武府泰宁县。 闽地之变的消息,张肯堂已经得知,他第一时间就派遣亲信走水陆两路,往杭州呈奏。 在得知驻军顺昌的总兵黄山忽然兵进邵武之时,张肯堂火眼金睛,立马就看出了黄山心怀不轨。 于是他赶紧点起本部两万人马,火速进入邵武,驻扎在了泰宁县,监视黄、杨两部人马的动向。 这一日,郑森率军路过泰宁,他策马入城,准备与巡抚张肯堂见一面。 泰宁城内,巡抚衙门。 张肯堂亲自相迎郑森于衙门门前,这让郑森感动不已。 无论是官职,还是年纪,张肯堂都不必如此。 “大木,许久不见,你更精壮了!” “抚台大人降阶相迎,大木心中惶恐!” “哈哈哈,你出兵为张总理解围,今日老夫亲自相迎,你当受的起!” 说完,张肯堂便拉着郑森的手腕,将他拉进了衙门院内。 张肯堂边走边絮叨,就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一般,对郑森嘘寒问暖。 郑森心下轻轻一叹,这几年,这位巡抚大人在福建的处境,可谓是十分憋屈。 他虽名为福建巡抚,可实际上能控制的只有建宁一府之地。 其余地方无论军政,基本都掌握在郑氏的手中。 他这个巡抚,几乎是有名无实。 郑森今日原本是来与张肯堂拉近关系的,没想到被张肯堂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入了堂内,两人就座,张肯堂那副慈祥的面容,让郑森的心情安定了不少。 “大木,你率部北上,是因为黄杨二人吧?” “老夫看来,这二人绝非善类,南安伯执掌郑家之时,他们尚且不敢造次。” “现在汝父禅位,这两人必心生异念。” “你当谨慎应对才可。” 张肯堂轻轻一叹,脸上略显愁闷。 这两人拥兵六万,一旦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郑氏权力的交接,总不会少了血雨腥风。 所以张肯堂才匆匆率军赶赴邵武,提前防备。 “唉,抚台大人,家父嘱咐小子,内事不决,可问抚台大人。” “抚台看来,这二人,我当如何处置?” 张肯堂闻言,心中有些诧异,没想到郑芝龙会让郑森向自己问计。 这么多年,郑芝龙这个闽督死死的压制着他这个闽抚。 虽然谈不上针锋相对,可关系也十分僵冷。 “若是汝父,你觉得会怎么做?” 张肯堂沉吟一瞬,开口反问郑森。 郑森一愣,若是父亲,会怎么做? 那必然是将祸患消弭于襁褓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拿下两人。 正当郑森沉思之际,忽然有抚标夜不收急报。 “报~启禀抚台,黄杨两部,出杉关,往江西境内去了!” 郑森脸色剧变,拍椅而起。 张肯堂只是神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这两人反叛,倒也在他预料之中。 感谢小鲈鱼的打赏!! 第二百九十章 玉溪水冷 第292章 玉溪水冷 江西广信府,玉山县。 玉溪水自此流过,县城依山傍水,坐落在南北山岭之间的河谷平原之上。 大清护军统领顾纳岱督军驻扎在此处,此前因为大明定南伯方国安率军奇袭龙游县,导致顾纳岱大军粮草被烧,无力进军,只能被迫退还玉山县。 在玉溪两岸,原本的农田此时已经被清军征用,修建了几十座柴訾堡寨,横亘南北,连山贯岭。 十几日前,有明军斥候出现在玉山县境内时,顾纳岱便警觉起来,果不其然,随后便传来了明军大军压境的情报。 顾纳岱当即开始整备玉山县防务,强征县内所有能动的男子,开始围绕着玉山县修筑防御工事。 为了加快速度,清军根本不管玉山县百姓的死活,夜以继日的在河谷之中,树立起了大大小小的堡寨无数。 整个玉山城内外,到处都是忙碌的苦力。 清军的马鞭挥的劈啪作响,督促着抓来的百姓做工。 因为依靠玉溪水,玉山县本来是有护城河的,但是后来因为年久失修,河道淤塞,护城河也慢慢干涸。 顾纳岱下令,重新疏通护城河,并且加深加宽。 又在北城下,设置数十步的拒马大阵,内间铁蒺藜,通路之处,又挖陷坑无数,暗藏竹箭。 城上,顾纳岱从驻守在后方上饶县的江西总兵金声桓处,要来了十几门重型红衣大炮,全部设置在北城墙上。 又在北城墙下,设置听瓮,以防明军掘洞挖城。 守城的准备工作,正进行的如火如荼,整个玉山县的百姓都沦为了清军用来消耗的工具。 此刻,顾纳岱正带着一众部将,出了北城,前去巡视尚未完工的御敌堡寨。 城内,军营马厩中的一间厢房门前,佐领庆格尔泰正和两名统领巴牙喇亲兵说笑。 “庆格尔泰,大伙都在忙着准备守城,你怎么这般清闲?” 守门的巴牙喇亲兵一脸鄙夷的笑问道。 他们是巴牙喇兵,是最精锐的大清勇士,在军中地位很高,尽管庆格尔泰是佐领,他们也一样敢嘲笑。 为什么嘲笑庆格尔泰? 因为庆格尔泰在顾纳岱的军中,是出了名的胆小鬼。 庆格尔泰从军这么多年,杀得敌人加起来不过一把手指头。 也就是统领顾纳岱看庆格尔泰憨厚踏实,这才破例将其留在了麾下,专司后勤粮草之事。 面对两名巴牙喇兵的嘲讽,庆格尔泰也不恼,憨笑几声。 “我是掌管粮草的,守城的事情不是我该操心的,勇士们的肚子,才是我该操心的。” 两名巴牙喇兵闻言,相视大笑起来。 这时,庆格尔泰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酒囊,故作口渴,当着两人的面打了开来。 瞬间,酒香扑鼻,那两名巴牙喇兵顿时眼睛瞪得溜圆,不自觉的舔起干巴巴的嘴唇来。 庆格尔泰偷偷瞄了一眼两人,故作姿态,用鼻子闻了闻酒香,然后自言自语道:“这大明的酒,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两名巴牙喇兵眼睛直勾勾盯着庆格尔泰的酒囊,馋的直流口水。 脸上,已然没有了刚才的讥讽调侃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套近乎的笑容。 “庆格尔泰,你这酒,是哪里来的?” “我是管后勤的,自然有我的门路。” “那什么,能给我们也尝尝吗?” “不行,你们有军务在身,喝酒误事。” “就一口,不碍事的。” 庆格尔泰假装沉思起来,举起手中的酒囊,故意在两人鼻子前晃了一圈。 两名巴牙喇兵此刻抓心挠肝,肚子里的酒虫就像是在撕咬他们的脾胃一般。 “那好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想进去看看我的兄弟。” “这......你这是在为难我们,庆格尔泰。” “为难?那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们了。” 庆格尔泰说完,转身佯装要走,他笃定,没有一个大清勇士能逃过美酒的诱惑。 果不其然,那两名巴牙喇兵喊住了他。 “喂喂喂,庆格尔泰,别急着走啊。” “怎么?我可以见我的兄弟一面吗?” “可以,不过你得快一点。” “哈哈哈,美酒可需要慢慢品。” 说完,庆格尔泰一把将酒囊扔给了对方。 两名巴牙喇兵一人接住酒囊,另一人一边开锁,一边叮嘱同伴等他一起喝。 门锁打开,庆格尔泰轻轻推开房门,闪身入内。 厢房内,堆放着马具杂物,在房间中央的木桩上,绑着一个男人。 庆格尔泰站在门口,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那两名巴牙喇在门外已经迫不及待的喝起酒来。 房中的男子看清楚了来人,低声开口问道:“庆格尔泰,你怎么来了?” “古尔岱,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为什么。” “就因为你杀了旭日刚的奴才这芝麻大点的事情?” “庆格尔泰,你不应该来的。” 男子正是古尔岱,是护军统领顾纳岱儿时的好伙伴。 现在被关押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他杀了参领旭日刚麾下的心腹马甲。 而是因为在衢州府的失利,顾纳岱需要用他的人头给总督洪承畴一个交待。 庆格尔泰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还以为是统领顾纳岱因为旭日刚的事情才下令要处置古尔岱。 “古尔岱,我去向统领求情了,可是他将我赶了出来。” “多谢你,庆格尔泰,不用求他,他需要我的头颅,来给总督一个交待。” “什么???” 庆格尔泰这时才想明白,原来是顾纳岱将古尔岱当成了替罪羊! 怒火,噌的一下从他的心底蹿了起来。 龙游县的失利,并不是古尔岱的过错。 他当时手中只有两千兵,面对明军两万人马,怎么可能守得住大军的粮草。 要怪,只能怪顾纳岱轻敌冒进,没有重视粮道安全。 “庆格尔泰,快离开这里。” “唉!古尔岱,你和他是最好的伙伴,他竟然如此待你!” 庆格尔泰满脸不解,古尔岱从小就陪伴在顾纳岱的身边,就算是养只狗,也该有些感情。 古尔岱却是一阵苦笑,狠狠地摇起头来。 “养狗,不就是为了在狼群来临的时候,冲上去为主人挡住狼群吗?” “在主人看来,感情再深,你也不过是一个奴才,一条家犬。” “庆格尔泰,主人不会心疼一条狗,他只会重新再选一条。” 古尔岱望着庆格尔泰,声音沉闷,语速缓慢,意有所指。 尽管庆格尔泰生性愚钝,可现在,他依然听懂了古尔岱的意思。 龙游之败,足可见顾纳岱能力缺失,这一回,是用古尔岱来为他做挡箭牌。 下一回呢? 或许就是接替了古尔岱职位,负责督粮的庆格尔泰了吧。 主子虽然有数,但奴才却是无限。 庆格尔泰顿时心头一颤,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怎能不令他有所触动。 顾纳岱自大轻敌,又刻薄寡恩,实在不是一个雄主。 为他这样的人效命,难免最终会和他一起失败。 古尔岱沉默下来,庆格尔泰转身向着门外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 “古尔岱,明人的大军就要进攻江西了。” “听说上面正在调集各路兵马应战。” “玉山县囤积的粮草,够五万大军一年用度。” “看起来这回明军的动作很大!” “形势好像不太乐观,从前都是咱们进攻明人的地盘,现在反过来了。” 庆格尔泰蹲在了古尔岱面前,小声对其说道。 古尔岱一愣,他已经被关起来半个月了,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 没想到明军竟然要进攻江西了,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风水轮流转。 明军如果敢进攻重兵云集的江西,那一定是做足了准备,兵力一定不会少。 古尔岱心中估算,明军至少得有江西兵马的一半数量,才能攻入江西的机会。 事实上,他猜的不错,明军准备了近二十五万兵马,差不多是江西清军的一半。 “庆格尔泰,江西乃明军必争之地,这一回,有的受了。” “也不知道进攻玉山县的会是哪路明军,若是再碰上方国安那样的对手......” “唉,五万大军,前路堪忧啊。” 古尔岱已经彻底对顾纳岱失望,担忧起玉山县来。 明军将领他打听过,方国安似乎并不是杭州朝廷里最优秀的将军,但他依然敢孤军长途奔袭龙游县。 无论是运气,还是胆魄,这位大明的总兵都不是简单之辈。 若是再遇到比方国安强的,顾纳岱又当如何应对? “庆格尔泰,无论胜败,一定要保重自己,活下去。” “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等江西的军令一到,我就要被斩首。” “不要忘了我们打的赌。” 古尔岱面色郑重的向庆格尔泰交待道。 庆格尔泰双拳紧握,抿嘴咬牙,一脸的不平之色。 这时,门外的两名巴牙喇兵捶打着门扇,催促庆格尔泰时间差不多了。 庆格尔泰起身,咬咬牙,狠心扭头离去。 古尔岱的眼神,随着庆格尔泰的离去,也渐渐变得无神。 “庆格尔泰,这酒真香,什么时候再给我们搞一点?” 两名巴牙喇兵锁上了厢房的门,对着走出来的庆格尔泰说道。 庆格尔泰瞧见两人奉承的模样,强笑道:“等我回去找找,看看还有没有。” “那真是太好了,等我们缴获了战利品,一定分与你!” 两人十分兴奋,庆格尔泰没有说话,干笑几下,便转身离开了马厩。 在返回粮场的路上,好巧不巧,庆格尔泰碰上了赶往城外的参领旭日刚。 两人迎头对上,旭日刚打马从庆格尔泰身边走过,十分蔑视的瞪了庆格尔泰一眼。 “哟,庆格尔泰,在城中瞎转悠什么呢?” “回参领,奴才往马厩查点草料。” “哦~那倒是要好好查查,这愚笨胆小的战马,可不能让它浪费粮草,你说是吧!” 旭日刚一脸戏谑道,连他的战马都得意的嘶鸣了两声。 庆格尔泰满面傻笑着点头,答道:“马厩里的战马,我都看过了,都是好马,都得吃饱。” “哈哈哈,那你可得仔细看,上了战场,害了别人可就罪过大了。” “请参领放心,奴才们把战马照顾的很好,这些傻奴才,把有的战马喂得太饱,搞得它们总是横鼻子竖眼,拿嘴出气。” 旭日刚原本还嘲笑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没想到这个愚钝的奴才,竟然敢拿话揶揄他。 他上下看了看庆格尔泰,见对方脸色阴沉,似乎是心情不好,怪不得今天竟然胆子这么大。 “庆格尔泰,回头我向统领请命,将你调来我的帐下,你觉得如何?” “自然可以。” “呀?你今天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倒是硬气了。” 庆格尔泰冷眼一瞪,没有回话。 旭日刚还有军务在身,便也没有再说话,策马离开。 望着旭日刚离去的背影,庆格尔泰觉得还真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部下。 旭日刚是顾纳岱麾下,最勇猛的参领,但也和顾纳岱一样,心中十分自大。 玉山县的街道之中,清军为了增补城墙,甚至直接强拆民宅,利用拆下来的材料以图省事。 现在的街坊之中,全是不能动的老弱妇孺,看上去混乱不堪。 庆格尔泰是蒙八旗的出身,看到这样的场景,他想到了曾经被大清铁骑征服的部落。 回到了粮场之中,庆格尔泰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发起呆来。 此时,城北玉溪西岸,统领顾纳岱正钻进一个堡垒之中,捻弓搭箭,检验堡垒是否合用。 嗖的一声,箭如流星,远处,一个正在搬运石块的老人一声不吭的倒在了田地之中。 随行的诸将见状,皆连声大赞,夸顾纳岱箭法出神。 顾纳岱大笑两声,收弓,退出了堡垒。 “不错,射界良好,各处当依此堡为例,皆效仿之。” “无论大小高低,我只要数量!” “我要让明人寸步难行,根本无法靠近玉山县。” 望着无数堡群即将成型,顾纳岱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他已然将这里作为预设的战场,要把这里变成明军的坟墓。 想要进攻玉山县,要么轻兵翻山越岭,要么就只有河谷平原这一条通路。 明军想要从正面进攻,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光这些堡群,就令人望而生畏。 顾纳岱麾下的骑兵上次在湖头镇损失惨重,如今麾下的骑兵不过五千之数。 他并不打算在这片平原之上,发挥己方骑兵的优势,反而采取了这样稳扎稳打的战术,也不知道是上次被偷袭怕了,还是另有什么打算。 十一月的山岭,落叶如被,铺满了山南山北。 玉溪水也开始变得寒凉起来。 顾纳岱本欲往别处再巡视一番,可这时,突然有斥候来报,说是有从九江来的八百里加急军令。 一听是九江来的,顾纳岱原本大好的心情,瞬间又蒙上了一层阴云。 信使到来,呈上了一封军令。 果不其然,是九江总督府发来的,是关于龙游战败的处置。 顾纳岱并不担心,因为他已经找好了替罪羊。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处置结果竟然是无罪! 反复看了几遍,顾纳岱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又核验了一番信使的信物,这才相信眼见为实。 “竟然是无罪吗?” 顾纳岱有些难以置信,军令之上,还有总督洪承畴的官印和私印,看来,这是总督亲自判下的结果。 拿着军令愣了半天,顾纳岱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这时,信使又转达了洪承畴几句勉励诸将的话,便交差离去。 顾纳岱想了想,将军令哗啦啦撕扯成了一地碎屑。 周围的将领皆面面相觑,这可是总督的军令,说撕就撕,总归是不太好的。 “来人!” “在!” “总督有令,速将龙游战败的罪魁祸首,督粮守备佐领古尔岱,军前斩首,以正法纪!” “得令!” 顾纳岱眯着眼睛,看向了远处静静流淌的玉溪水。 亲卫巴牙喇领了军令,带着几名兵勇迅速向着县城前去执行。 顾纳岱按住了腰间的佩刀,内心十分平静。 古尔岱,对不起了,我需要你的头颅。 主人怎么会犯错呢?错的,永远只有奴才! 周围的将领不知道洪承畴的军令上到底写了什么。 听顾纳岱要将古尔岱斩首示众,纷纷义愤填膺的吵嚷起来。 在他们看来,龙游县的失败,就是古尔岱的错。 如果不是他,他们现在早已经在衢州府建功立业,说不定与苏克萨哈能一同攻进杭州府。 是古尔岱的失败,葬送了他们难得的机会。 现在,明军大军压境,他们只能退守玉山县,实在是憋屈。 斩首古尔岱,令诸将心中自退军以来积藏的怨气与火气,都得到了释放。 顾纳岱的耳朵轻轻动了动,重挽雕弓,射向了近处一个挑水的包衣奴才。 可是这一箭,却是没有射中,箭支偏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没入了草石之中。 那挑水的奴才吓了一跳,甚至都不敢抬头,闭着眼睛咬着牙,加快了脚步,口中默念着菩萨保佑。 围观的诸将本来想拍马屁,可没想到这一箭竟然歪了。 众人目光讶异的看向了顾纳岱,他的箭术,百发百中,从无脱靶。 方才,是怎么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今日又见汉将之雄风! 第293章 今日又见汉将之雄风! 潞王监国十一月十五日,大明征西大将军焦琏自常山县出兵,三路大军齐发,踏入了江西玉山县境内。 明军来攻的军情就像是雪花般不断送到了顾纳岱的案头。 清军在玉溪两岸修筑的堡寨中,布置了两万人,层层守备。 玉山县城中,三万兵马留守,由顾纳岱亲自指挥。 在玉山县东北二十里外,明军龙蛇并进,来势汹汹。 左路兵马两万人,乃定海总兵王之仁部。 中路兵马两万五千人,乃秦军踏羽营,由征西将军焦琏亲自统帅。 右路兵马乃是京营四总兵,统辖京营四万兵马,由经验丰富的总兵官翁之琪总镇。 三路大军,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开进了玉溪河谷平原。 明军夜不收早已经摸清楚了玉溪县的守备情况,清军修建的堡垒群也早已被在舆图上绘制的清清楚楚。 就在清军严阵以待,准备迎接明军攻势的时候,明军却是在距离县城二十里,距离堡群十里外的玉溪之畔开始安营扎寨。 这让清军摸不着头脑,明军甚至都没有遮蔽战场,绞杀斥候,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当着清军的面下寨。 负责指挥兵马驻守堡群的清军副统领依阿明面对如此庞大的明军军团,心中忐忑不已。 明军在进入玉溪河谷平原的入口处,竖起了一排连接着南北山体的木桩寨墙,又夯以土石加固,就像是一道关隘城墙一般。 与溪水从寨墙流过,穿过后方的大营。 面对明军这样的举动,副统领依阿明火速向顾纳岱进行了报告。 两个时辰后,明军的寨墙基本建设完毕,速度之快,令清军咋舌。 清军的斥候游走在寨墙之外,后方什么也看不到。 而这道寨墙,彻底封死了这条从江西玉山县通往衢州府常山县的通路。 得了消息的顾纳岱也懵了,明军不是来进攻的吗? 就在他不解的时候,明军中军帅帐。 三路兵马的主将共聚一堂。 焦琏坐在帅位之上,下手坐着定海总兵官王之仁,京营总兵官翁之琪。 “大将军,按照计划,这道寨墙已经建成,不知接下来,该如何破敌?” 定海总兵王之仁请示道,之前焦琏只吩咐他们,要建设一道长约二十里的寨墙,吩咐他们提前准备好木材物资。 但焦琏并没有告诉他们,如何拿下玉山县。 面对清军的重重堡寨,大军想要冲杀,显然是自讨苦吃。 可是他们又没有秦军松山营那样规模宏大的火炮,可以直接犁庭扫穴。 这些堡寨,就像是清军竖起来的刺,你若是不拔光它,你就无从下嘴。 王之仁一直以来也很头疼,鞑子真是越来越精明了,竟然开始筑堡守城。 总兵翁之琪也是一脸好奇,不知道这位征西将军有什么破敌良策。 焦琏砸吧几下嘴,稍微一沉思,目光凛冽地说道:“水攻!” 王之仁和翁之琪一听,对视一眼,心中有些迟疑。 水攻?将军这是要灌城,可是这样一来,玉山县的大明百姓可就活不成了! “大将军,那玉山县的百姓......”翁之琪忧心地问道。 自古水火无情,鞑子固然该死,但是玉山的百姓却是要遭无妄之灾。 况且一旦伤及无辜,这种事情传出去,必定会引起文人墨客的口诛笔伐。 翁之琪原是黄得功麾下的部将,他经历过太多这样事情。 大明的武将,没有几个用过水火之攻的,他们是不敢吗? 是因为在他们头上,悬着清流文臣们的笔杆子呐! 一向胆大的王之仁,听了焦琏要水攻,也变得谨慎起来。 翁之琪的疑问,一直在折磨着焦琏的内心。 可是如果他以堂堂之阵,强攻玉山县,必定步步啼血,伤亡惨重。 十万大军,先破堡群,再下玉山,到那时,又能剩下多少? 纵然是侥幸取胜,也必然是惨胜。 眼下朝廷北御西征,两面用兵,一兵一卒,都十分珍贵。 更何况他麾下的这十万兵马可都勉强算得上是精兵了。 踏羽营更是潞王手中最宝贝的一支铁骑,也是决胜的利器。 这些天,焦琏权衡再三,还是定下了水攻的计划。 “朝廷若降罪责,我自一力承担,你们不必担忧,依令行事便可。” “玉山县的百姓,是我对不起他们。” “可是这是我们进攻江西的第一战,胜败,关乎朝廷大计,绝不可轻易有失。” 焦琏对两人说道,进攻江西的首战,只许胜不许败。 否则一旦失利,会严重影响全军士气,所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必须以最快而且伤亡最小的办法,拿下玉山城,打通从衢州府进入江西的通路。 如此,明军就能像一把钢刀一般,直接插进江西的心口之上。 “唉,将军所言,的确不假啊,这一战,至关重要。” “慈不掌兵,看来只能按照将军的计策来办。” “只是不知该如何施展?” 翁之琪出言问道,眼下,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玉山县是大军必经之处。 焦琏面色一肃,向两人详细布置起来。 玉山县地势,西北高,东南低。 县境西北,有怀玉山脉,是赣、浙的天然屏障。 主峰为玉京峰,是县境内的最高点。 在怀玉山东北方向,两府交界之地,乃是三清山,玉溪自三清山出,一路南奔,过玉山县,汇入上饶江中。 焦琏准备在已经建好的寨墙之后,依靠两侧山岭筑堤,截断玉溪水,待达到合适水位之后,再向玉山县方向倾泻,大水便能顺着地势高差,直扑清军的堡群与县城。 焦琏的破敌之策,听得两位总兵心惊肉跳。 “若将军之计成功,则清军百十堡寨,可坐而破之!” 清军的堡寨可以抵挡箭矢刀枪,可是能挡得住猛兽般的洪水吗? 细细想来,这玉山县的地形,还真是水攻良地。 “虽有伤天理,可也是无奈之举,为图大计,罪责皆系我身。” 焦琏叹息一声道,大水所过之处,人畜俱毁。 玉山县的万亩良田,也是难以幸免。 “将军不必自责,自古水攻之计,皆有例可循。” “正是,关云长水淹七军,一战克敌,亦为世人称道。” 翁之琪和王之仁出言宽慰焦琏,两人都看得出,做出这个决定,焦琏的心中备受煎熬。 焦琏闻言,心情平复,点了点头,令二人速去依计行事。 数万明军瞬间就开始行动起来,在这道长约二十里的寨墙之后,明军正在酝酿着一场惊天攻势。 清军的斥候无法窥探这寨墙之后的情形,于是便想从两侧山岭潜行而入。 却不料明军的夜不收早有埋伏,使得清军的斥候先后殒命,无一生还。 接连的斥候失踪,让清军开始谨慎起来。 顾纳岱一面令各部坚守阵地,不得闪出,一面又遣麾下精锐巴牙喇率兵,趁着天色昏暗下来,前去刺探军情。 结果顾纳岱等了一夜,直到天明,也没有等到人回来。 直到城外坐镇的副都统遣人汇报,顾纳岱才知道,所有未归的清军斥候,全部被明军斩杀,首级悬于寨墙之上。 顾纳岱顿时心中惴惴不安起来,他令各部游骑不惜一切手段,必须探清明军动向,并许诺,带回军情者,重赏。 ...... 清晨的霜露,打湿了马厩中的干草。 几名马倌就缩在草垛之中,睡得正香。 关押古尔岱的厢房旁,一名巴牙喇兵困的哈欠连天。 他转身,活动了一下壮硕的身体,踢了踢旁边厢房的门。 “喂喂喂,出来换岗了,让我睡会儿。” “来了来了!” 房门打开,另一个顶着黑眼圈的巴牙喇兵走了出来。 两人正要交接,这时,马厩外,脚步声,纷至沓来。 只见一群顾纳岱的亲兵按着刀,跑了进来。 “奉统领之命,前来押解古尔岱,往军前处斩!” 为首的是个佐领,两名巴牙喇兵顿时困意全无,赶紧打开了厢房的门锁。 躲在草垛中的马倌惊醒,没敢吱声。 厢房之中,古尔岱早已醒来。 两名兵卒入内,将他从柱子上解了下来,押出房间。 “古尔岱,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领头的佐领例行公事般冷冷问道。 古尔岱抬眼,看了看天边刚刚升起的火红朝阳,心中释然。 “没有了。” “那就走吧。” 佐领一招手,清兵押着古尔岱急匆匆往北城而去。 顾纳岱此时,正站在北城之上,沐浴着朝辉。 古尔岱被押到了他的面前。 城墙之上,站满了清兵,而城墙内,守军各部也被调来观刑。 “古尔岱,总督军令,要斩你,抱歉。” 顾纳岱背对着古尔岱说道。 古尔岱盯着顾纳岱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却是哈哈一笑。 他虽然自大冒失,可是却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从小到大,古尔岱太熟悉顾纳岱了。 在顾纳岱的身边,清军各部的将领全都到齐。 参领旭日干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冲着古尔岱扬了扬眉毛,十分挑衅。 佐领庆格尔泰也站在人群之中,静静望着古尔岱。 顾纳岱解下了腰间的佩刀,递给了亲兵。 古尔岱看见,那把刀,正是顾纳岱送给自己的那把。 “佐领古尔岱,督粮不利,松懈致败,奉总督之命,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顾纳岱气沉丹田,对众人宣布道。 清兵将古尔岱狠狠按跪在了地上,顾纳岱的亲兵抽出那把已经卷刃的长刀,搭在了古尔岱的后脖子上。 人群中,庆格尔泰不忍相看,闭起了眼睛。 一刀落下,身首分离。 人头滚到了旭日干脚下,庆格尔泰赶紧躬身,想要捡起,可旭日干却是趁机狠狠踹了一脚,直接将古尔岱的人头踹飞出了城墙。 “这样的废物,不配为我大清的勇士!” 旭日干的话,引来了诸将的附和。 庆格尔泰缓缓直起身子,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看向了别处。 顾纳岱长长出了一口气,就像是心中的包袱消失了一般。 仿佛古尔岱的死,消除了他的失败的一般。 忽然,城下一骑跑来,浑身浴血,正是清军游骑。 “报~明军正在寨墙之后,大兴土木,意图不明!” 城上的顾纳岱一听,心中纳闷极了。 大兴土木? 难不成明军要在这里长期驻扎? 明军不应该速战吗? 清军的众将皆十分不解,但明军若真的要在此高筑墙,广积粮,与他们长期对峙,又是图什么呢? 这时,旭日干兴致勃勃地说道:“明狗定然是不敢来攻,怂了!” “不如咱们趁其立足未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真叫他们修好了大寨,防备完善,再想破敌,可就难了。” 旭日干的提议,引起了一众好战的清军将领的附和。 上次输的实在是太憋屈,令他们求战心切,想要一雪前耻。 隐在人群中的庆格尔泰却是冷冷一笑,缓缓向后退了几步。 他虽愚钝,可是不傻,眼前这帮莽夫,还真是记吃不记打。 上次吃了明军的大亏,这次还不长记性。 竟然想要主动出击,明军姿态如此诡异,若是在诱敌,又当如何? 庆格尔泰心中想着,却是闭口不发一言。 古尔岱的尸体,已经被抬下城去。 地上的鲜血,还没凉透呢! 旭日干的话,令顾纳岱心中蠢蠢欲动,明军夜不收控场甚严,己方的斥候迟迟不能探知寨内详情,令他不安。 如果可以试探一下,或许能有所收获。 “统领,请让奴才率军去吧!” “正好试探一下明军虚实!” “若是置之不理,明军来个虚张声势,金蝉脱壳那可就麻烦了。” 旭日干主动请命道,他身为顾纳岱麾下的第一勇将,自然是要有所担当。 “旭日干,你说的很有道理。” “便由你领兵五千去攻其寨墙,看看明军是不是在故弄玄虚。” 顾纳岱被旭日干说服,着即领城中兵马五千人出战。 副统领依阿明欲出言劝阻,可是话到嘴边,却是又犹豫了。 两个时辰后,参领旭日干带着兵马越过了己方的堡群,来到了明军的寨墙之前。 警备的明军迅速敲响了铜锣,向寨内示警。 负责守备这道寨墙的是京营总兵钱肃范部,清兵来袭,守军纷纷开始登上寨墙,准备作战。 钱肃范也披挂上阵,亲自登墙以观敌阵。 只见清军五千步卒,正列阵缓缓靠近。 “嚯,这是来试探咱们的。” “看来鞑子是按捺不住了。” “果然,其不善守城也!” 在他身旁的弟弟钱肃典穿着一身布衣,腰后别着算盘,笑着说道。 钱肃范点点头,没错,这部鞑子是想来探探他们的虚实。 这时,清军在八十步外放缓速度,开始捻弓搭箭。 “御!” 钱肃范大喝一声,城上的明军士卒纷纷举盾。 犀利刺耳的箭啸声袭来,清军开始试图压制墙头。 清军在八十步外,以钱肃范所部鸟铳的射程,还不足以造成杀伤。 于是明军开始以弓箭还击,双方箭雨对射,你来我往,但清军弓箭异常犀利,对明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钱肃范见状,知道清军领兵者深知双方长短,是个有经验的将领。 于是他立刻遣人,往中军焦琏处报信,请求率军出寨墙与敌野战。 还没等传令兵出发,就见后方疾驰来大队骑兵。 “开寨门!” “速开寨门!” 呼喝声响起,钱肃范部守门的队官见状,火速率部打开了寨门。 白玉马毛发耀日,亮银枪铁魄含光。 一片雄风卷起,三千铁骑突出。 自寨门贯穿而出,径直杀向来袭的清军。 清军参领旭日刚见明军竟使骑兵出战,当即一惊,速令己方军阵收缩,长矛外竖,准备迎敌。 他略微估算了一下出战的明军骑兵,心中对这寨墙之后的明军总数,心中有了一个大略的估计。 按照从前的经验,明军能有三千骑兵,那已经是不得了的兵马了。 转眼间,明军突骑撞开了清军阵型。 白马明将挥舞着长枪,杀入了阵中,所过之处,清兵皆被杀溃。 旭日干一眼便锁定了这员明将,见其竟如此勇猛,他顿时战意大起,拍马前去攻杀。 明军骑兵贯穿了清军军阵,可是顽强的清军却是重新聚合,又结成了密集的阵型,准备再战。 焦琏见敌军竟然野战逢骑兵冲击而不溃散,知道这部清军必是精锐。 忽然,斜里传来一声兴奋不已的怒吼。 参领旭日干挥刀杀到,焦琏舞枪迎战,两人刀枪碰撞,声声震颤。 明军的骑兵开始重新集结,组织阵型,准备再次冲锋。 他们是踏羽营的骁骑,见一回合竟然没有冲垮敌军,皆血气上涌。 焦琏这时被旭日刚缠住,一时不得脱身。 旭日刚的刀法称不上精妙,但却是刀刀取人要害,是战场上搏命的刀法。 焦琏一交手,就知道对方不简单。 旭日刚也惊叹于当面明将的厉害,小心应对,不敢大意。 两人走马了战的是昏天暗地,火花四溅,不知不觉,已经偏离了战场,来到了玉溪水畔。 这时,明军寨门又开,当中飞出三骑,呼啸向敌。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白贵、刘起蛟、赵兴三人。 只见三人各率亲兵三百,杀奔尚在坚守的清军阵中。 寨墙之上,钱肃范热血激荡,亲自摇旗呐喊,为白贵等人助威。 白贵拍马长驱虏阵,犹如烈火卷起雄风。 未接敌兵,五石弓矢如流星。 马踏敌阵,三尖刃锋如搂草。 恍若是玉面麒麟,在这川野之上,一骑当千! 虏将望之生畏,清兵见者胆寒。 复又刘起蛟,开山斧劈人若柴,马到之处,肚肠满地,荤腥难视。 再观赵兴,一柄宝剑若灵蛇吐信,摄敌无数性命。 身形飘逸,游刃有余,往复敌阵几合,虏将毙命数员。 一时间,清兵主将鏖战正酣,佐将又纷纷倒毙,坚守阵型的清兵仓皇失措,进退失据。 白贵抓住机会,一箭射断敌纛,清军大溃。 寨墙之上,守军见己方三位将军竟以寡敌众,大破敌军,顿时士气高涨,呼喝直入云霄。 钱肃范激动的连声叫好,这是他头一回见白贵等人作战。 他扭头,激奋不已地对着弟弟钱肃典说道:“今日又见汉将之雄风!” “大明长城复生矣!” 正在专心鏖战焦琏的旭日刚听见明军高呼,再看所部兵马已然崩溃,心中大惊。 惊鸿一瞥之时,他看见了三骑明将如屠土鸡瓦狗般追杀己方兵卒。 旭日刚没想到这寨墙之内,明军竟强悍如此。 本以为眼前明将已经堪称勇猛,却不想那三人亦不逊色。 这一番试探,也算是探出了虚实。 旭日刚见那三员骁将正向自己杀来,心中发虚,立时暴起,杀退焦琏后,拍马撤离战场。 白贵率先赶到,正欲张弓射杀,却是被焦琏拦了下来。 “且慢,放他离去。” 白贵放下了弓箭,看着那清将狼狈的身影,神情冷凝。 焦琏需要让旭日刚回去,将他看见的都说与清军主将顾纳岱。 “大哥方才没有使出全力。” “留他性命,此人非领兵之才,不过一插标卖首的莽夫尔,不足为惧。” “明白了。” 白贵这才一笑,这样的废物放回去比杀了他作用更大。 焦琏调转马头,率部回转。 鸟无声兮山寄寄,水长流兮风淅淅。 日光寒兮草短,血未干兮收刀。 再看方才清兵阵处,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 第二百九十二章 激战石门镇 第294章 激战石门镇 “统领,来袭的明军俱是精兵强将,不可小觑。” “奴才一人独战四员敌将,实难取胜。” “此部明军骑兵甚众,想来必是伪朝主力师旅。” 旭日干满身狼狈之状,跪在顾纳岱的面前诉苦。 这一番试探,算是踢到了铁板之上,明军之强,远超想象。 顾纳岱痛失五千兵马,心中犹如滴血,双目赤红地盯着旭日干,久久说不出话来。 连旭日干都败在了明军手下,让顾纳岱的心悬了起来。 明军有如此战力,可为何却高筑寨墙,呈久持之象? 思来想去,顾纳岱摸不透明军的意图,唯余一叹。 “旭日干,丧师败绩,该当如何?” “奴才愿领鞭子!” “拉下去,鞭三十!” “谢主子!” 旭日干被拉到了府邸院内,噼里啪啦的抽起了鞭子。 顾纳岱随后便发了军令,命令各部坚守不战,密切监视明军。 明军既然想长期对峙,那他便奉陪到底。 反正后方有江西总兵金声桓的五万人马驻扎在上饶,粮草军资,转输无忧。 明军大寨,焦琏小胜一场,携诸将归来。 甫一回中军大帐,便接到了徽州与池州来的塘报。 徽州府的京营总兵李长祥率营兵三万,自婺源出发,向西翻山越岭,突袭了饶州府的浮梁县。 驻守在浮梁县的是清军参领詹岱部两万人马,詹岱自徽州府回撤之后,便一直驻军此处,伺机而动。 可没想到这回攻守异形,当李长祥的大军忽然出现在浮梁城下之时,詹岱毫无防备。 仓促接战之后,明军一鼓作气杀进了浮梁县,詹岱不敌,率残部仓惶西去,不知所踪。 守城的清军有两万之数,被明军斩俘半数,余者皆溃散失踪。 詹岱怎么也没想到,明军竟然如此胆大,敢孤军出击。 他之所以如此大意,那是因为他觉得,在乐平县有护军统领伊尔都齐的五万大军,在德兴县,有参将王体中的两万人马。 有这两部友军在,明军怎么敢孤军深入? 可也算詹岱倒霉,自徽州府发起进攻的是李长祥。 这可是一位有督师之才且间关万里的厉害人物。 所部兵马更是善于奔袭,尤擅山地行军。 在江西东北前线的各路清军兵马早就收到了明军来犯的消息。 后来又传回明军主力在衢州府的军情,所以他们都觉得明军定是准备主攻广信府,从广信府打开局面,因为只要拿下了广信府,就可以和建昌府连成一片。 如此,从衢州府到赣州府,就会被明军贯通,并开通一条从两浙往赣南的陆上补给线。 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饶州府的清军才断定在徽州府边境集结的明军只是为了填补战线,守备徽州。 谁曾想,李长祥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佯攻变主攻,直取浮梁城。 在占据了浮梁之后,李长祥便向焦琏发来了塘报,说明战况。 焦琏得讯,喜忧参半,饶州府清军实力强劲,数量众多,李长祥麾下只有四万兵马,除去留守婺源县的一万,浮梁县只有三万守军。 一旦清军调集重兵围剿,李长祥可就凶多吉少了。 满怀着担忧,焦琏又拆看了自池州府转来的提督陈荩的书信。 蓝田营在抵达池州府建德县待命之后,陈荩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江西清军的动向。 在得知李长祥突袭了浮梁县之后,陈荩敏锐的抓住了战机,挥军自建德南出,以永丰镇为后方,攻下了处在两府交界处的石门镇。 守备石门镇的是清军参领代思齐,麾下只有五千兵马,根本挡不住蓝田营猛烈的进攻。 明军与清军激战一个时辰,老将邓世忠身先士卒,在小将邓继祖的护卫之下,两人双双杀入敌阵,斩将夺旗,迅速击溃了守军。 清军参领代思齐一面遣人火速向九江府报信,一面死战不退,最终死在了小将邓继祖的刀下。 十日之内,明军忽然两路齐攻,占领了石门与浮梁,令九江震动。 德化县,总督衙门。 洪承畴扶腰拍额,在院中打着转。 不多时,门外走进一人,洪承畴见状,急急扭头迎上,连忙问道:“情况如何?” “总督,弄清楚了,来袭的明军约有三万,号称什么蓝田营,领兵的,名叫陈荩。” “陈荩?没听说过。” “总督,石门镇这个口子得堵上才行!” 来人,是洪承畴的标营总兵夏承德,曾经的松山叛将。 当初夏承德担任松山城守副将,暗中联络清军,从其所守备的松山城南以树梯攀入,导致松山城破,洪承畴等一众大明重臣被或俘或杀。 夏承德原本率兵在江西作战,洪承畴到江西之后,便将其部调入帐下,以为总督标营。 按理来说,洪承畴应当不喜夏承德才对,可是他现在官至大清总督,手握重兵,权势盛极一时。 说起来,一切都只是造化弄人。 “石门、浮梁一失,江西的东窗便被打开了!” “明军将战线直接推进到了浮梁一线,于我军大不利也。” 洪承畴也没想到,明军的战法竟如此激进。 以他对明军的了解,向来是不敢以寡敌众,以少打多。 面对乐平的五万大军窥视,明军竟然还敢长途奔袭浮梁,实在是令洪承畴难以相信。 其行动之果断,决策之大胆,让洪承畴对攻取浮梁的领军之人感到了十分的好奇。 这其中,也能看出明军的实力,今非昔比。 “总督,要不我遣标营一部,前去夺回石门镇?” 夏承德请示道,石门镇就像是漏斗的嘴,那里堵不上,明军就会源源不断的漏进来。 最要命的是,流经石门镇的龙口河联通着鄱阳湖! 明军若是顺水路直入鄱阳湖,那便能直向江西心腹之地。 眼下己方兵马分为三股,柯永盛部在南征赣州。 左梦庚部在西攻长沙,剩下的都被调到了东北方向抵挡明军。 整个江西的中部几乎无兵把守,明军一旦进入南昌府,那就像是入了肚子的孙猴子,必定闹个天翻地覆。 “也好,发标营兵一万,务必收复石门镇。” “本督再令都昌的雷望江部、饶州的赣抚于天部一同进剿。” “先关石门,再收浮梁。” 洪承畴下了决断,夏承德领命而去。 站在院中,望着碧空万里,洪承畴身心俱疲。 不知不觉中,江西的形势已经开始转变。 赣南迟迟拿不下,而明军又大军压境。 数日之间,竟无一则捷报传来。 这让一向老谋深算的洪承畴,也难免心焦起来。 三日前,西进的左梦庚部传回了消息,他们已经围攻浏阳近半月之久,可迟迟未能攻下。 驻守浏阳的明军抵抗的十分坚决,使得左梦庚部五万兵马损失惨重。 而副将卢光祖与参将张应祥两部合兵,进攻醴陵,也是一头撞在了南墙之上,寸步未进。 在得知是湖广学政堵胤锡在督兵死守浏阳后,洪承畴默默一叹,知道这次的西进已经失败了。 于是他向左梦庚传令,命其围困浏阳城,使堵胤锡不得出,等候武昌大军的行动。 洪承畴在院中踌躇片刻后,便收拾心情,返回了书房。 两个时辰后,总兵夏承德点起了九江一万兵马,匆匆出城,东奔石门。 此时,石门镇,明军正在修筑防备工事。 拒马壕沟,陷坑土墙,重重叠叠。 龙口河上,波光闪闪,河岸边,邓世忠正光着膀子,露着健硕的肌肉筋条,擦洗着身上。 在河边,停靠着十几艘中型漕船。 这是从建德县发来的,前来运送蓝田营的重型器械火炮等等。 明军士卒正在上上下下的卸着火炮物资。 提督陈荩,披着赤红的披风,身上穿着大明的官服,站在岸边观望龙口河。 两岸风景迤逦,霜叶红花,岩层千秀。 “老将军,当心着凉!” 陈荩笑呵呵地冲着邓世忠喊道,眼下已经十一月,虽然这里温度依然宜人,但是水中的寒气,早已深重。 他怕邓世忠这样擦次,被风一吹,着了凉,可就麻烦了。 “哈哈哈,结实着呢!” 邓世忠拍了拍那鼓囊囊的腱子肉,大笑道。 陈荩无奈摇摇头,一直等到邓世忠穿好衣甲,明军也正好将所有物资全部卸完。 蓝田营的一百门重型火炮,在建德留了五十门守城,其余五十门全部被运输到了石门镇。 “提督攻取石门,正是看中了这条水道吧。” “正是,这龙口河,真乃是天助我也。” “提督打算死守石门镇吗?” “死守,绝非上策。” 陈荩自信一笑,李长祥奇袭浮梁县,大败清军,使陈荩大开眼界。 也让他的心中,信心倍增。 李长祥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现在的明军非兵不强,乃将之畏也。 曾经明军长期的失败,潜移默化,使得领兵者畏敌如虎,几成本能。 陈荩观李长祥之胜,心中顿悟,敢想敢做,方能突破。 所谓大胆筹谋,小心取胜。 邓世忠听陈荩这么说,眼中一亮,连连点头。 石门镇易攻难守,绝非久留之地,一旦清军来夺,胜负难知。 “鄱阳湖?” 邓世忠问道。 “正是!” 陈荩一笑,胜机,正在鄱阳湖上。 邓世忠心中领会,陈荩这是准备要给江西的清军来个中心开花。 但是他们手中只有这些漕船,以洪承畴之谋略,不可能不在鄱阳湖设习水师。 一旦两军相接,己方恐怕会吃亏。 他正准备向陈荩说出自己的担忧,忽然邓继祖前来,打断了他的话头。 “提督,将军,探马来报,清军一万,已过后港河,正向我疾驰而来。” “洪承畴动作这么快,看来是戳到他的痛处了。” 陈荩点点头,得意一笑,没想到自己能有和洪贼过招交锋的一天。 “令夜不收再探,看看可有偏师。” “遵令!” 邓继祖转身离去,陈荩见所有的漕船已经卸完了货物,便对邓世忠说道:“老将军,咱们先打他一阵!” “明白,老夫这就去整军备战。” 军情紧急,邓世忠火速聚将,部署防御。 石门镇四面皆有高低山岭,明军分布其上,在石门镇之后,重炮齐列。 河面之上,明军的漕船纷纷下锚,上伏兵卒。 陈荩登上了一艘漕船,以为大军指挥之所。 提督大纛在船上升起,在漕船望篮之上,有士卒手持千里镜了望敌情。 而后以令旗相继,相去炮阵四五里,为炮兵校准。 大约一个时辰后,清军的游骑开始出现在石门镇外围。 明军按兵不动,清军斥候不敢轻入镇中,只在镇外徘徊。 邓继祖欲率亲骑将其斩杀,但被陈荩给拦了下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大约是申时之初,清军夏承德部开到石门镇前。 夏承德驻马军前,见镇中一片寂静,心知有诈。 他环顾地势,见四周山岭起伏,有如困兽之笼,眉头骤紧。 一水生百岭,千峰藏万机。 “总兵,是否进攻?” 夏承德脸色有些犹豫,镇中必定有伏,他只有一万人马,万一折在里面,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还是等友军到齐,再合兵齐攻为好。 “姑且待之,等友军抵达,再做打算。” “是,总兵。” 夏承德摆摆手,督军后撤三里。 不久,驻扎在都昌县的清军鄱阳湖水师参领雷望江率内江战船一百,自鄱阳湖逆水行舟,从龙口河下游赶来。 黄昏之时,巡抚章于天也督率抚标一万赶到。 三部汇合,共三万兵马,以章于天为总帅,分三路,共击石门。 夏承德部在龙口河西岸进军,章于天部在东岸,河上,是雷望江部水师。 清军齐头并进,水师最先杀入石门镇。 雷望江擂鼓督战,清军鄱阳湖水师一路畅通,穿过了石门镇。 夏承德见状,赶紧率军急进。 本以为镇子中会有伏兵,结果没想到,镇子中,连根鸡毛都没有。 正在夏承德纳闷之时,忽然河上传来了炮响。 紧接着,炮声大作,龙口河上,如蛟龙闹海,水花冲天。 “报~水师与敌船交战!” 斥候报完,转身迅速离去。 这时,巡抚章于天部也进入了石门镇。 见河上炮火连天,章于天欲挥兵驰援。 但就在这时,忽然天上飞来无数弹丸,砸在了镇子之中。 就如荧惑之星,坠落如雨。 镇子中的清军顿时大乱,夏承德惊觉有诈,急呼后撤。 可已然是来不及了,后方章于天的兵马乱成一团,直接堵住了退路。 这时,仓惶失措的清军开始触发明军设置的陷阱,不断有人断腿丧命。 刹那之间,石门镇被明军的火炮狠狠的犁了一遍。 其中的清军死伤无数,章于天在亲兵的掩护之下,狼狈逃出了镇子。 总兵夏承德却是被一颗炮弹击中了坐骑,摔断了一条腿。 明军的火炮,就像是长了眼睛,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眼看着撤不出去,夏承德下令全军向前,朝着池州府方向突击。 亲兵将夏承德扶上了一匹战马,护卫着他一同顶着明军炮火前冲。 清军见主将冲锋,皆相聚从之。 然而,好不容易冲出镇北,就看见了早已严阵以待的明军。 老将邓世忠悠然骑在马上,冲着灰头土脸的夏承德冷笑。 夏承德本就是外强中干之辈,中伏至此,早已心神大乱。 前有堵截,后有火炮,清军进退两难。 “你就是夏承德?” 邓世忠大喝一声,方才从抓到的清军乱兵口中,他已得知领军之人,乃是松山之败的罪魁祸首。 夏承德被吓了一跳,胆气早已消散,但仍然故作镇定地答道:“正是,汝又是何人?” “哼!狗贼,老夫乃大明秦军蓝田营参将邓世忠,今日我便要替松山战死的弟兄们手刃你!” 邓世忠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大明的国运,一半葬送在了松山。 而夏承德,就是始作俑者! 今日在此遇见他,还真是苍天有眼。 夏承德暗暗吞了吞口水,见这明军老将来者不善,心中骇然。 当年在松山城迎接清军入城,导致松山明军大败,精锐主力几乎丧尽,督师将帅更是纷纷凋零。 以致于后来朝廷兵弱将寡,一蹶不振。 松山,国殇矣! 本以为大明亡国,已是定局,没想竟然苟存了下来。 夏承德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今日竟然会在这石门镇,马失前蹄。 报应,一定是报应! 邓世忠的杀气,已经按捺不住,只见他跃马扬刀,朝着夏承德杀去。 所部明军也开始随之绞杀清军。 夏承德摔断了腿,本就疼痛难忍,现在邓世忠杀来,他只能勉强招架。 两人走马斗战,只几个回合,邓世忠那凌厉凶残的长刀,就削去了夏承德一根手指。 断指断腿的钻心之痛,令夏承德放声嘶吼起来。 仿佛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恶犬,开始狺狺狂吠。 邓世忠抓住机会,刀花连绽,虎虎生风。 只听得夏承德一声惨叫,左臂被邓世忠齐齐削断,跌落在地。 夏承德痛彻心扉地滚落在地,放声大叫着。 邓世忠一脸蔑视,打马绕着夏承德转了两圈,并没有急着结果他的性命。 此时,龙口河上,清军水师雷望江部也是遭到了明军的迎头痛击。 雷望江部见停靠在岸边的明军漕船,欲跳帮夺船,却不想船上明军伏兵尽起,铳炮齐发。 来不及反应的清军被打了个晕头转向。 陈荩坐镇漕船之上,指挥明军狠狠打击敌船。 雷望江原是鄱阳湖上一水贼,洪承畴驻九江之后,发兵剿贼,战雷望江于鄱阳湖上,屡为贼败。 洪承畴见雷望江深谙水战之法,正好清军又短于水战,于是便对其进行招抚。 雷望江自知为寇不过一时,招安方能长久,于是便投在了洪承畴麾下,被委任以鄱阳水师参将,仍统帅旧部,巡弋鄱阳湖上。 明军犀利的火器,让雷望江大开眼界。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他的水师就沉船过半。 明军的漕船虽然无炮,但奈何体型比清军的大,雷望江的水师几乎都是中小快船。 正是觉得自己麾下的船太小,想要弄几艘大船,雷望江才冒进夺船。 没想到明军有备,霎时间,跳帮夺船与攻城无异。 水上苦战,雷望江部损失过半,几乎崩溃。 明军居高临下,火铳不绝,杀得清军水师哭爹喊娘,跳水溺毙者,不计其数。 龙口河中,鱼虾食血,石门镇中,残垣为墓。 蓝田营各部奋力杀虏,小将邓继祖身先士卒,驾小舟,直趋清军雷望江座船。 雷望江见己方大势已去,贼寇本性忽现,准备水遁脱离,却不想早已被邓继祖盯上。 邓氏何许人也,祖先邓子龙乃水师副帅,东南骁将,水战乃传家之法。 雷望江在邓氏面前,不过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不自量力。 邓继祖跃上敌船,雷望江肝胆俱裂。 铳发一响,毙舵手一名,遂弃之,换以短刃,横行肉搏。 亲兵二十,皆从入甲板之上,赤身轻战,执锐协行。 雷望江见兀那明军小将,若杀神降世,嗜血短刃宰人如鸡犬,刀刀封喉索命。 船上清兵惊恐万状,胆怯者,跃水而溃。 邓继祖胸肌一颤,手中短刃回环,扭头斜视寇首雷望江,徐徐回身。 霎时空气冷凝,河风寂静。 雷望江两手一抖,摸住兵器,欲抵抗之。 邓继祖咧嘴狞笑,擦了擦手中短刃,准备给这虏将一个痛快。 “喂喂喂,不要躲闪,不然会很疼。” “你配合一点,我给你一个痛快。” “刀子我都给你擦干净了,保管不会脏了你的脖子。” 雷望江一听,看着这明军小将一副戏谑的样子,心里吓坏了。 好家伙,这他妈是明军将军? 比我这个水贼还他妈邪性,难道是老子在鄱阳湖待的太久了? 现在的明军都是这样了吗? 眼看着邓继祖一脸乖张的笑容,慢慢逼近,雷望江心理彻底绷不住了,转身飞跃入水,任由水流冲走。 邓继祖一看,毫不犹豫追入水中。 雷望江回首一看,乖乖!这你也追??? “爷爷,我错了,别追了,我他娘就是一鄱阳湖蟊贼,犯不着。” “嘿嘿,好孙儿,爷爷稀罕你!” “嫩你娘的。” 邓继祖身若游鱼,击水如飞,好似浪里白条。 雷望江欲哭无泪,眼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能含恨拍打河水。 清军水师开始全面溃退,调头顺水逃窜。 提督陈荩没有下令追击,任由清军撤退。 望着满河舟楫,浮尸沉船,陈荩面笼寒霜,眼神冰凉。 明军士卒得胜高呼,吓的水中扑腾的清军溃兵惊慌失措。 岸上,夏承德因为失血过多,已经躺在地上昏死过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叔父,对不住了,借您刨坟一用 第295章 叔父,对不住了,借您刨坟一用 邓世忠下马挥刀,直接将昏死过去的夏承德给枭首。 石门镇中的清军被尽数歼灭,只有伪巡抚章于天带着部分残兵败将仓惶溃逃。 龙口河中,清军水师参领雷望江被邓继祖一路凫水追赶,直至精疲力竭,被邓继祖直接按住,溺毙在了水中。 陈荩见敌军败亡,火速传令打扫战场,收兵整军。 明军将缴获的清军船只尽数收用,将俘获的数千清军关到了漕船的舱腹之中,充作船夫苦力。 一个时辰后,自建德方向,又驶来十几艘漕船。 这是留守建德的邓卫国按照陈荩的军令筹集而来。 石门镇大胜,明军士气高涨,陈荩更是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天色暗淡之时,陈荩留邓世忠领军一万,驻守石门镇,扼守龙口河,自己携邓继祖及一万兵马登船,顺水而下,直入鄱阳。 陈荩从俘虏的口中得知,清军在鄱阳湖中的水师,正是他们刚刚击败的这一支,除此之外,再无别部。 这令陈荩惊喜不已,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洪承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没有料想到明军三路攻赣,路路都是精锐。 蓝田营以两万精兵,败其三万兵马,克定石门,控制水道。 天黑时,明军乘舟船大小船只百十艘,一头扎向了鄱阳湖。 饶州府,鄱阳县。 伪巡抚章于天带着五千残兵偃旗息鼓地返回了城中。 蓬头垢面的章于天万万没想到,明军竟如此强悍。 石门镇失守,他知道鄱阳危险,此刻已经入夜,章于天向九江与乐平两处发出了求援信。 明军如果乘胜进军,鄱阳县仅靠这五千丧胆之兵,是万万守不住的。 鄱阳一旦被攻克,则东北防线就会被明军切割。 回到知府衙门,章于天两耳之中,依旧铳炮鸣响回荡。 奴才们打来了热水,想伺候他擦洗一番,却不想心中正烦闷的章于天一把打翻了水盆,怒吼道:“弄冷水!冷水!” 战败的压力令章于天十分暴躁,他这个巡抚,怕是保不住了。 被吓到的奴才很快打来了冷水,章于天往脸上撩拨了几下,拍打着脸庞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门外有军士跑来,章于天不由自主的身心紧张起来。 “报~抚台,护军统领伊尔都齐正率军回防鄱阳,已行至五十里外。” “好!好好好!” 章于天当即眉头舒展,以拳击掌,连连叫好。 只要伊尔都齐回军,鄱阳县定然无忧。 而且这伊尔都齐麾下,都是八旗精锐兵马,战力十分彪悍。 伊尔都齐更是八旗骁将,有勇有谋,颇有帅才,深得朝廷倚重。 他所辖的五万大军,更是江西的定海神针,中坚力量。 就连洪承畴,也对其礼让三分。 好在伊尔都齐是个有大局观的将领,不会坐视友军有难而不动如山。 在得知浮梁县被明军攻克之后,伊尔都齐便知道,再驻军乐平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只有守住鄱阳县,控制鄱阳湖,才能防备明军长驱直入。 没有等洪承畴下令,他便已经提前回师。 接替伊尔都齐驻防乐平的是溃退的参领詹岱所部残兵两千人。 伊尔都齐来援,章于天心中彻底安定下来。 堂中烛光摇曳,房外星月失辉。 漫天的阴云滚滚向西流淌。 龙口河下游湖口,明军的船只在夜幕的掩护下,驶入了鄱阳湖中。 广袤的鄱阳湖如明镜一般,水面清圆。 明军在陈荩的指挥下,向鄱阳湖西岸,南昌府境内驶去。 九江府城,洪承畴终于接到了石门镇战败的消息,得知夏承德战死,惊得他从榻上直直坐起。 三万兵马,竟然没有拿下小小的石门镇。 问明白了战败经过之后,洪承畴失神良久。 是他错误的估计了明军的实力,而今明军全线攻赣,这一路只有两万余兵马,在洪承畴看来,不过是偏师牵制之举。 不曾想这一路,竟然也是精锐兵马,居然能以少胜多。 这下,麻烦啦! 代思齐战死,雷望江也阵亡,拱卫九江周遭的兵马俱丧,九江空虚! 现在他手中只有两万兵马,驻扎在彭泽的都统贺信手中还有一万兵马,根本无力全面控制九江府。 洪承畴披衣举灯,来到了书房,趴在了舆图之上,心绪难宁。 以他手中的兵力,现在只能固守九江城。 从石门镇突入境内的明军,就像是一条泥鳅,他根本难以抓住。 一旦分兵进剿,很有可能被明军游而击之,各个击破。 现在最令他头大的,就是鄱阳湖上,无有己方水师。 洪承畴筹谋再三,连夜派人往彭泽,令都统贺信弃城回师。 他要集中兵力,固守坚城。 以护军统领伊尔都齐主剿,自己主守。 伏在案上,在烛光的照耀下,已经能看到洪承畴发间白丝。 额头之上,更是布满沟壑,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战局忽危,让他感受前所未有的紧迫。 小皇帝急需自己在江西有一场大胜,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困难。 就在这时,总督府的大门被叩的砰砰作响。 府上的护卫打开偏门查看,只见一人正靠在门柱之上,奄奄一息。 护卫们靠近,这才发现来人身上也穿着兵甲,斜挎着一个包袱。 门口的道路之上,还躺着一匹正在抽搐的军马,口中吐着白沫。 护卫们上前,来人十分努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身上的包袱,便脑袋一偏,昏了过去。 很快,包袱被送进了洪承畴的书房。 当那沾满汗水,又臭又腥的包袱被打开时,里面装着两颗关防,还有一个信封。 信封口是开的,但也不像是被拆开的。 洪承畴看了看关防,竟然是两颗总兵大印。 细细一看铭文,他便被惊得两手一颤,关防跌落在案。 未及多想,他火速拿起了那封信拆开来看。 这一看,洪承畴差点没背过气去。 原来,这封信是祖大寿那里发来的。 这两个总兵关防大印,也是祖大寿的。 几日前,武昌清军出兵五万,向长沙府进军。 都统准塔留下了参领瓦尔喀率军三万留守武昌城,自己与祖大寿督军五万南下。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是要与洪承畴派来西进的左梦庚部合力进攻长沙。 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南下的武昌清军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清军水陆并进,过赤壁山,沿江南下。 祖大寿率兵两万走水路,准备直入洞庭湖中,都统准塔率军三万走陆路,在嘉鱼县补给之后,向石头口镇进发。 可就在这石头口镇,都统准塔与三万清军惨遭埋伏。 石头口镇所在位置的长江对岸,有一黄蓬山,走水路的祖大寿部自山下江上驶过时,也中了埋伏。 山上矢石如雨,金鼓大噪,清军猝不及防,死伤无算。 谁也没想到在这里会有敌人,巴陵尚未失守,长沙的明军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祖大寿虽满心惊疑,但只能被迫率军先行突围。 最终,他麾下两万兵马,只有一万余活了下来。 陆上行军的都统准塔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石头口镇在陆水汇入长江的口子上,在此中伏,两面背水,乃困兽之地。 准塔看清伏兵的衣甲之时,又惊又怒。 对方披的竟然都是镶蓝旗的盔甲,一瞬间,他便猜出了对方兵马的身份。 正是叛将王辅臣部! 果不其然,正在准塔督军力战之时,王辅臣单枪匹马,于万军丛中,直直取了他的脑袋。 准塔到死,也没有回过神来。 所部清军闻王辅臣名号,士气崩殂,皆降。 侥幸走脱的祖大寿率军抵达了巴陵,与儿子祖可法部汇合。 准塔的死讯传至巴陵,祖大寿几乎面无人色。 他本就不被朝廷信任,这回中伏大败,准塔战死,而他侥幸活了下来,他没法向朝廷解释了。 一旦消息传回去,可以预见,他必然是性命难保。 通敌的帽子,他是戴定了! 最让他难受的是,这支伏兵又正好是叛军王辅臣部。 这让他是百口难辩,留守在武昌的参领瓦尔喀一定会火速将情况上报京师。 相信不久之后,逮拿他回京治罪的大内侍卫就会赶来。 祖大寿万万没想到王辅臣的兵马竟然会出现在武昌府。 这一下,整个湖北要被王辅臣搅得鸡犬不宁了。 也不知道固山额真金砺,又该向朝廷如何解释。 心力交瘁的祖大寿茶饭不思,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向洪承畴求救。 毕竟洪承畴在朝中的分量,远超于他。 他交出了自己的关防大印,请洪承畴代呈京师,自请去职。 就在他派往江西的快马出城后的那一日,王辅臣部五万大军,兵围巴陵城。 与此同时,驻扎在鹿角的明军水师王允成、马进忠部一万兵马也闻风而动,开赴巴陵城下助战。 一时间,巴陵成了孤城。 祖大寿望巴陵四面水陆皆敌,如坐针毡,心中绝望不已。 驻守在通城的祖可法部偏师一万,见巴陵被围,欲前来救援,却半路被王辅臣前军副将孙白鹤率领的铁骑杀了个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祖可法部的兵马,都是原来汉军旗兵马,是原来的明军旧部,远不比八旗锐旅能打,孙白鹤只一个来回,便斩杀了对方领军之将。 转眼间,整个湖北局势,翻天覆地! 清军除了实控江陵、武昌、巴陵三处重镇之外,再无机动兵马。 王辅臣部彻底掌握了湖北战事的主动权。 绝望中的祖大寿,只能寄希望于洪承畴。 这次兵败,其实罪不在他。 都统准塔执意率军南下进攻,他一直是反对的。 但现在准塔死了,而这战败的罪责,只会落在他的头上。 朝中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也会趁机煽风点火,要了他的性命。 此时此刻,洪承畴看着祖大寿言辞卑微的求救信,心中五味杂陈。 这样的大败,就算是他,也是保不住祖大寿的。 更何况他现在是自身难保,江西局势日益恶化,朝中早晚再起波澜。 面对小皇帝和皇太后布木布泰的暗示,洪承畴一筹莫展。 坐在案前,洪承畴开始连连叹气,心口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总觉得憋着一口气。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他缓缓拿起祖大寿的信,在烛火上点燃。 又唤来了两名心腹家丁,在书房中密语交待一番。 后半夜,一人一马的尸体,被埋在了九江城外的荒郊野岭之中,无声无息。 洪承畴更是坐在书房中,彻夜难眠。 他救不了祖大寿,只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天将明时,从彭泽返回的都统贺信前来求见。 洪承畴就在书房之中,召见了贺信。 贺信,汉军正蓝旗,曾是大明池州府总兵,后降于清军,洪承畴赴江西后,在其麾下听用,成为了洪承畴颇为倚重的大将。 “总督,石门镇失守,九江已陷入险境。” “南昌、南康、瑞州、临江诸府无兵把守,明军一旦进入,南线危矣。” 一身箭袖袍的贺信生的十分儒雅,倒不像是个武将。 明军若是长驱直入,便会出现在正在猛攻赣南的总兵柯永盛部背后。 稍有不慎,南线大军便可能濒临崩溃。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可不防。 “眼下我军无力出击,只能看伊尔都齐能否有所进展。” “鄱阳湖广袤,明军若是进入,便如大海捞针,无处可寻。” 洪承畴自然知道现在的局面十分被动,但是他手中算上贺信的兵马,也只有三万。 他断然不敢分兵,九江可是江西重镇,坚决不容有失。 “不如末将率军赶赴南昌府布防?” “为时晚矣,让我再想想。” 贺信低头沉思起来,暗道明军应当没有那么快的速度,现在向南昌急行军,大约有两百余里,五日可到。 洪承畴沉思片刻,现在武昌友军损失惨重,无力南下,那左梦庚部再围攻浏阳已经失去了意义。 在浏阳督战的可是堵胤锡,崇祯朝时,洪承畴便对堵胤锡有所了解。 在他看来,堵胤锡比何腾蛟更具总督之才。 如果当初是堵胤锡来总督湖广,或许清军都难以打下湖北。 想让左梦庚在堵胤锡那里打下城池,无异于是白日做梦。 “还是调左梦庚部撤军回师,驻防临江吧。” “如此,也能看顾柯永盛的后背,防止明军偷袭。” 洪承畴权衡再三,决定放弃进攻长沙府,将左梦庚的兵马调回来加强腹地的防御。 贺信重重点头,认为此乃上策。 两人闲话一阵,贺信便向洪承畴告退,准备回军营歇息。 洪承畴也是身心俱疲,此时已是卯时末,他感到了一阵困倦,眼皮开始打架。 正准备小憩一阵,养养精神,却不想又被搅扰。 有信使自闽地而来,自称是大明南安伯特使,前来求见洪承畴。 洪承畴一听,顿时强打起精神来,是郑芝龙的人,他必须得见。 在总督府的正堂之中,使节已经在此等候。 不一会儿,洪承畴便从后厅走入了堂中。 闽使打量一番后,以汉仪行礼。 洪承畴略感讶异,面前这使节,竟如此年轻,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 身穿银丝圆领袍,腰悬秋水雁翎刀。 瞳深似海波澜定,眉如出水一双蛟。 足履绣金象牙带,环佩冰清白玉绦。 四方步下英雄气,两眼抬时风雨飘。 少年沉如江海,静若晴空,站在堂中,貌比潘安。 观之身背,虽有书生之气,却无文弱之姿。 洪承畴为其气质所诧异,打量了许久。 少年不卑不亢,上前两步,朗朗开口。 “大明南安伯特使,郑翼,拜见总督大人。” “请起。” “谢总督大人。” “你是南安伯的什么人?” “小子是南安伯的侄儿。” “原来如此,南安伯好福气,竟有你这般子侄。” “总督谬赞,小子不过是众兄弟中一萤火,不足与兄长们争辉。” “谦逊有礼,文质彬彬,日后必成大器。” 洪承畴有些羡慕郑芝龙,这家伙虽然自己是个海寇出身,可是他的子侄们却一个比一个优秀。 长子郑森,自然不必多说,这侄儿郑翼,竟也有奇伟之象。 郑翼面对洪承畴的称赞,只是浅浅一笑,未做回应。 “不知南安伯遣你来,是已经有了决断了吗?” 洪承畴转入正题,他与郑芝龙书信联络已久,为了招降郑芝龙,他可谓是软硬兼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郑芝龙也是颇为狡猾,不见兔子不撒鹰,逼的他不得不上奏朝廷,向其许下了三省王侯的归降条件。 但是郑芝龙一直迟迟没有对此做出回应,洪承畴也并没有着急,毕竟像郑芝龙这样狡诈之徒,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洪承畴招降郑芝龙,不过也是缓兵之计,防止郑芝龙挥兵北上援赣,按照他原先的设想,只要平定了江西,福建又有何惧? “回总督,叔父已有决断,特遣小子来转告。” “哦?快说来听听。” 郑芝龙若降,那就是意外之喜。 看他派了自己的侄儿为使,足见重视。 “叔父有言,同乡之谊,自此尽矣。” 洪承畴脸色微变,郑芝龙竟然拒绝了他! 之前在自己三番五次的糖衣炮弹之下,郑芝龙明明已经动心。 况且以他对郑芝龙的了解,此人出身草莽,乃一江湖匹夫,怎么会拒绝王爵之位? 莫不是这闽地郑家,出了什么变故。 洪承畴眼珠游动,沉吟之际,时不时的看郑翼两眼。 郑翼笼手在前,静立而待,此番奉命为使,前来拜谒洪承畴,也是他头一次远离闽地。 初出茅庐的忐忑之情,在这一路的颠簸与见闻之中,化为了波澜不惊。 他自泉州北上,走延平,从汀州入赣。 赣南的景象,令他触目惊心。 城池人丁稀薄,村镇几无炊烟。 路有饿殍,山藏白骨,一路行来,尽是些老弱妇孺。 与闽地,简直不似同一人间。 触目惊心的景象背后,郑翼渐渐想明白,清军压境,连年恶战,本就人口不多的赣南山区,能跑的人都跑了。 堂中的气氛有些微妙,洪承畴并没有生气,只是郑芝龙的选择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这不像是郑芝龙这样的人能做出的选择。 “郑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洪承畴问道。 郑翼略一迟疑,便开口答道:“叔父已授家主之位于世子。” “什么???” “大明福建总督,南安伯郑芝龙,已禅位辞官,现在郑家,由接任家主之位的世子郑森执掌大权。” 怕洪承畴没听清,郑翼大声地又说了一遍。 这话一出,洪承畴愕然半晌,在座位之上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郑芝龙这是唱的哪一出戏,怎么连他也有点看不懂了。 像郑芝龙这种贪恋权势的人,竟然也能做出辞官禅位的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为何?” “小子不知,想来是人到暮年,舐犊之情更甚吧。” “是因为郑森?” 洪承畴双眼一眯,杀机顿现。 郑翼没有回答,闭口不言。 洪承畴心中随即暗暗一叹,这世子郑森,看来也不简单。 郑家现在由一个坚决抗清的世子手中,洪承畴最初的设想,已然是全面崩塌。 即便是他踏平了江西,想要收取闽地,也绝非易事。 “郑翼,你的父亲是何人?” 洪承畴忽然问道,世子郑森也就罢了,连他眼前这个年轻的郑氏后辈,竟也不凡,这让洪承畴心中有了算计。 郑翼被忽然一问,觉得有些突然,心中开始警惕起来。 走之前,郑芝龙千叮咛万嘱咐,这洪亨九乃是老奸巨猾之人,千万要小心应对。 “家父,大明水师参将郑芝虎。” 郑翼说起父亲,脸上的钦佩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洪承畴却像是便秘一般,表情难看起来。 原来是郑芝虎的儿子,还真是万万没想到。 说起来也是奇了,这“龙智虎勇”兄弟二人竟然都生出了如此出色的儿子,完全与各自的父亲大不相同。 郑芝虎以勇猛闻名,他的儿子郑翼却毫无其父之风,一身儒雅之气,颇有古士子之风。 若是再熟读兵法,胸怀韬略,必成一代儒将。 看着沉着冷静的郑翼,洪承畴心生羡慕,甚至还有些嫉妒。 “郑森已承郑氏基业,不知你如何打算?” 洪承畴恢复正色,语重心长的关切道。 郑翼心头一动,猜到了洪承畴接下来想说的话,心中暗自冷笑。 “尚未决定。” “你,比之郑森如何?” “不如兄长远矣,兄长乃长空皓月之姿,小子实属腐草之萤光,莫敢比肩。” “既然如此,不如来本督帐下做事,老夫观你天资聪颖,心有泰山,假以历练,必成栋梁之材。” 洪承畴眼中,有惜才之情,却也有算计之术。 他欲收郑翼于麾下效力,以此来分裂郑家。 届时伐闽,只需祭出郑翼,便可使闽地人心大乱,郑家祸起萧墙。 “多谢总督赏识,只是小子无心仕途,实在抱歉。” “总兵之职如何?” 见郑翼摇头推脱,洪承畴不死心,又问道:“再加伯侯之位!” 郑翼依旧摇头,面不改色的看着洪承畴。 “继汝叔父之位,总镇闽地,统辖一省呢?” 郑翼还是轻轻摇头,不为所动。 洪承畴见状,心中窜起了火苗,这年轻人,竟然如此有定力,难不成真的无欲无求? 不可能,是人,就一定有弱点,有欲望,否则那与泥塑石胎有什么区别? 既然对权力不感兴趣,那便以钱色试之。 “金银权色,汝想要什么,尽可说来,本督直谏朝廷。” “都不要。” “后生,这不是你这般年纪说的话,再想想。” “小子想要的,总督大人办不到。” 洪承畴闻言轻蔑一笑,不以为意,伸手示意郑翼说来听听。 郑翼收起笑容,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就像是看不穿的深海,暗藏着忧郁之色。 “我想要父亲回来。” “我想他了。” 洪承畴一愣,这个要求,那他确实办不到。 再看郑翼,一脸哀思,许是想父亲了,这般模样,令洪承畴心中火苗顿灭,稍有动容。 “这个本督办不到,你姑且就留在九江,过几日走吧,再仔细考虑考虑,想好了便来找我。” 郑翼一听,这是要把他扣在九江。 于是他大脑飞转,灵机一动。 “总督大人,叔父尚有一句话,要送与您。” “什么话?” “洪学士,莫忘了你的根在闽地。” 洪承畴面色忽白,眼角一抽,这句话,还真是杀伤力不小。 郑芝龙这是在警告他,他的祖坟可在南安呢。 他要是敢对郑翼有所图谋,他洪家的祖坟可能就保不住了。 换了别人,洪承畴只会放声大笑,然后嘲讽两句,全然不会当真。 但是郑芝龙不一样,这位是真的敢刨他祖坟啊! 洪承畴想骂人,但是满腹的话都卡在了喉咙。 郑翼一脸悠然之色,看着洪承畴脸色变换,心中其实也很忐忑。 一阵沉默之后,洪承畴重重一叹,他不敢赌啊,要是祖坟叫郑芝龙刨了,那他洪家的人得戳他的脊梁骨骂他不孝。 虽然刨人祖坟是挨千刀的事情,但是郑芝龙债多不压身,死猪不怕开水烫,人家才不在乎。 可他洪承畴是大清堂堂大学士,是总督江南军务的重臣。 祖坟叫人刨了,那还不得被笑话死。 “也罢,回去告诉郑芝龙,就说伴君如伴虎,不论在哪里,都一样,让他自求多福吧。” “多谢总督,小子一定转达,告辞!” 洪承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郑翼转身,昂首挺胸的大步离去。 出了总督府的门,郑翼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口中喃喃道:“叔父,对不住了,借您刨坟一用!!!” 第二百九十四章 轮回之地 第296章 轮回之地 潞王监国十一月二十日,千里黄云白日曛。 围攻浏阳的清军左梦庚部退军,回师瑞州府上高县。 进攻醴陵的副将卢光祖,参将张应祥也奉左梦庚之命,退回了袁州府宜春县。 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左梦庚调张应祥换防上高县,自己则带着主力大军急匆匆赶往南昌府。 他奉洪承畴的军令,率军一路狂奔,要赶在月底之前,抵达南昌府城,防备可能从鄱阳湖进入南昌府境内的明军。 都统贺信,也从九江出发,率军一万,抵达了德安县驻防。 鄱阳县的伪巡抚章于天率残兵五千,退守余干县,将鄱阳县交给了前来的护军统领伊尔都齐。 而从福建叛变北上的原郑氏旧将杨耿与黄山两部也与清军取得了联络。 洪承畴得知此事,大喜过望,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此二人带来的六万兵马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如此一来,他便能完成对鄱阳湖的布防。 明军想要深入腹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洪承畴委任二人为总兵之职,又各赏赐黄金百两,以示优待。 随后便令杨耿率军前往南昌府进贤县驻防,进贤县地处鄱阳湖南端,在此驻军,堵截明军。 又命黄山率部,往东乡抚州府临川县驻扎,守护赣南大军的粮道。 洪承畴一番部署,在整个鄱阳湖西岸构筑起了一道南北走向的防线,总计约十万兵马。 郑氏部将的来降,令洪承畴看出了郑氏内部的现在还未稳定下来。 所以他要迅速抓住机会,在江西取得进展,一旦等到郑家安定下来,闽兵入赣,那形势就会雪上加霜。 就在清军完成调动部署的时候,明军也在不声不响的干着大事。 二十日夜,愁云惨淡万里凝,天地一片黑暗。 在彭泽以北的江面之上,战船二百,趁夜西进。 波涛滚滚,落木潇潇。 旗舰甲板之上,一员将领凭栏独立。 船上的构建崭新,战旗迎风飞舞。 噔噔噔,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乃是麾下副将。 “天道轮回,今日重过小孤山,令人触景生情。” 张名振看着走来的刘世勋,感慨万千道。 小孤山,位于长江北岸,宿松县东南一百五十里外,雷池南岸。 与彭泽县隔江相望,形态特异,孤峰耸立。以奇、险、独、孤而着称。 “东看太师椅、南望一支笔、西观似悬钟、北眺啸天龙”,这便是对小孤山从各个方向形貌的描绘。 因为地势险要,成为了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本朝初,太祖与陈友谅曾在此处交锋争雄,故又称其为“安庆门户”、“楚塞吴关”。 而在这样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张名振带着大明兵马,重临小孤山,青史尽成轮回。 刘世勋面色沉毅,内心也颇为感慨,虽然在这漆黑的夜色下,只能看到小孤山的轮廓,但也难掩心中慷慨之情。 “当年太祖在此奠定大明根基,今日我等率军重临,说起来,也是为了重塑大明社稷。” 张名振拍了拍栏杆,眼中仿佛看见了当年大明的将士在此与陈友谅生死搏杀的影像。 在这漆黑的江面之上,他似乎看见了常遇春、徐达、廖永忠、丁普郎等开国功臣们亲冒矢石,率军冲锋。 恍然又见陈兆先、程国胜、宋贵等忠勇大将护主身死。 一幅幅惨烈的画面,一张张鲜活的面容,萦绕在张名振的眼前。 “总兵,这回应陈提督之请,入赣作战,熊总督若是知道了,会不会降罪?” “哈哈哈,放心吧,我早已差人向熊督报信了,军情为大,熊督纵有不满,也只会战后再与我算账。” 张名振原本剿灭了苏克萨哈,在宣城休整兵马,可忽然接到了当时还在池州驻军的陈荩的信,请他出兵南下,随征江西。 陈荩之所以请张名振援手,是因为张名振可是水师出身,他麾下的兵马皆善水战。 从一开始,陈荩就看到了鄱阳湖的重要性,想要征伐江西,必须控制鄱阳湖。 没有水师,是万万不行的。 张名振本属南直隶总督熊汝霖麾下,在接到陈荩的信后,张名振还是犹豫了小半天。 直到他的弟弟张名扬劝说他,张名扬说:金陵江段,有靖海水师独霸,清军不敢南窥,总督与大将军麾下兵马,足以应付。 而今潞王北御西征,此时不助,更待何时? 弟弟的话,让张名振心中大定,当即决定率军南下。 他留下张名扬率新兵一万,驻守宣城,自己带着两万旧部自宣城直奔贵池。 抵达贵池之后,在陈荩与知府吴应箕的协助之下,张名振招募新兵,将所部兵马补充回四万之数。 贵池处在江河交汇口,长江支流贵池水从此流向东南。 在吴应箕的帮助下,张名振在此筹集战船二百,逆江而上,进入江西。 ...... 鄱阳湖东岸,都昌县。 明军蓝田营在陈荩的率领之下,占据了县城。 原来驻扎在都昌的是清军水师雷望江部,结果他惨败石门镇,现在明军捡了个现成的水寨,用来停泊战船,休养士卒。 在雷望江的水寨之中,明军还发现了大量的粮食金银。 陈荩原本以为都昌会有清军驻守,结果在雷望江部的俘虏口中得知,这家伙是倾巢出动,老窝一个人也没留。 所以这才让陈荩捡了漏,发了一笔横财。 明军兵不血刃的占领了都昌后,全城戒备,不许任何人出城,以延缓清军知晓的时间。 陈荩与诸将都没有进入都昌城中休息,而是住在了水寨之中。 后半夜时,忽有哨船传来警讯,在都昌东南方向,发现了清军的游骑正在靠近。 陈荩和衣而起,都昌东南方向出现游骑,大约是自鄱阳县而来。 自己两万大军,定然难以隐匿行踪,只是没想到清军游骑来的这么快,最快,天亮之时,他们占据都昌的消息就会被清军知晓。 为了延迟暴露的时间,陈荩无奈之下,只好令邓继祖率亲骑前去将进入都昌境内的清军游骑尽数绞杀。 小将邓继祖领了提督军令,当即领所部二百亲骑自水寨陆门而出,向东南掠去。 柴棚镇,是都昌东南,鄱阳湖东岸一个凸出小岛上的镇子。 镇子虽然规模不小,但是却鲜有瓦舍,大多都是茅屋土房。 大多数的人家门前,都挂着渔网钓竿,蓑衣斗笠。 在水岸边,简易的码头中,系着许多乌篷船。 从湖面上吹来的夜风,十分湿冷清寒。 人们都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梦乡之中,睡得香甜。 这时,八匹快马,缓缓走入了镇子之中,马上的清兵正万般警惕的环顾着四周。 他们浑身披甲,挎双箭囊,长刀短弓,身形高大,一看便是军中精锐。 领头的是个骁骑校,名唤索兰,出身于白山之间,有一身蛮力,可举千斤。 他们是奉护军统领伊尔都齐之命,往都昌方向警戒搜索。 伊尔都齐认为,明军出石门镇,顺龙口河入鄱阳,极有可能在都昌休整。 因为明军若是不在都昌补给,而直奔西岸,实乃是冒险之举。 所以伊尔都齐放出了大批的游骑,向西探查。 索兰八人正欲自东向西离开镇子,可是走到一半,却是纷纷勒马。 在他们面前,也出现了一群人,正是明军的夜不收小队。 双方迎头撞上,都是一愣。 清军骁骑校索兰见状,心中便已知晓,都昌一定是被明军占据了。 于是他回首,命队尾之人速速转向,往鄱阳报信,自己则与余部一齐抽刀,准备与明军夜不收决一死战。 明军的夜不收小队,领队的乃是一什长,名唤李来亨。 他是李锦的养子,当初大顺军归明,李锦作为顺军主帅,带着顺军老营家眷留在了江西。 但是他将养子李来亨送往了杭州,并请张煌言代为照顾。 李锦这么做,也是为了表示归明的决心和诚意。 李来亨年方二十,相貌平平,但身材健壮,一看便知其乃北地汉子。 因为是李锦的养子,张煌言虽答应代为照顾,但也没有太过重视,本来想将其安顿在直卫统领牛三的军中,为潞王侍卫,但是李来亨却是主动提出,想入边军。 这让张煌言略感惊奇,于是便答应了李来亨的要求,将其送入了秦军之中,分配到了蓝田营,为一伍长。 蓝田营历战数场,李来亨也因为作战英勇,被调入了精锐的夜不收哨任什长。 狭路相逢,清军骁骑校索兰暗暗打量了当面的明军一番,发现对方皆面无惧色,不敢大意,吩咐左右,准备小心应对。 李来亨身无盔甲,裹以布衣,手持军刀,年轻的面庞上,从容不迫。 双方勒马对峙片刻,清军骁骑校索兰催马出战。 两边距离太近,战马根本冲不起来,只能走马搏杀。 李来亨自是不惧,斥候相遇,你死我活,这便是斥候的使命。 必须将面前的清军全部格杀,才能遮蔽消息。 敌将打来,李来亨沉着应对,部下皆前出迎战,他死死盯住了那敌军领头之人。 索兰自然也是想擒贼先擒王,直奔着李来亨杀来。 刀锋呼啸而来,李来亨后仰闪过,顺势出刀,直奔敌将腰肋之间。 索兰收刀格挡,震开了李来亨的刀刃,霎时间火星四溅。 两人错马而过,拨转马头,准备再战。 双方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实力强劲,出招变得谨慎起来。 李来亨感觉到对方定然是清军骑兵的精锐,于是冷冰冰的开口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 “大清正蓝旗护军统领伊尔都齐麾下,你又是何人麾下?” “大明秦军蓝田营提督陈荩陈提督麾下。” 两人都向对方说出了实话,彼此都知道,今夜,必有一人要死在这里,所以说不说,也都无所谓。 双方的视线都在对方身上游走,试图找到对方的破绽。 索兰有些惊讶,这年轻的明军什长竟然如此沉稳,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之间,竟然丝毫不给他机会。 这时,双方的部下已经杀得七零八落,明军只有三五人尚且存活,而索兰的部下尚有五六人。 八名明军只换了两名鞑子的性命,足见这些清军马甲的精锐程度。 李来亨不为所动,眼中只有敌将。 索兰在这明军小将的眼中,看到了狼性,令他浑身热血沸腾起来。 一声乌啼传来,两人不约而同的闻声而动,战在了一起。 李来亨忽然爆发,疾风骤雨般的刀风逼的索兰只能奋力招架。 可没过多久,索兰就发现对方越战越勇,气力不竭。 硬撑了一会儿,索兰只觉得胳膊被震得又酸又麻,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李来亨还在步步紧逼,刀刀要命,索兰被打的节节后退,有些招架不住。 这时,周围的清军马甲欲前来襄助,仅存的三名明军急忙拼死阻拦,为李来亨掩护。 索兰一直后退,直到战马被逼到了后方的墙角,退无可退。 此时,李来亨大喝一声,挥刀猛砍,索兰举刀格挡,只听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他的刀,断了! 一瞬间,索兰只觉得颈部一热,鲜血如喷泉一般喷薄而出。 他试图捂住脖子,惊愕的看着面前的李来亨,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临死,他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明军夜不收,竟有霸王之勇。 李来亨若无其事的割下了索兰的首级,别在了马鞍之上。 又用袖子擦了擦溅在眼睛上的污血,回头看向了正在搏杀的其余清军马甲。 见索兰被斩,这些马甲大惊,震怒之下,迅速灭杀了当面的那三名明军,随后合力向李来亨杀来。 按照清军军律,主将战死,部属皆斩,所以他们只能今日在此死战。 李来亨浑然不惧,手中长刀回转,迎了上去,一人独战尚存的三名清军马甲。 只见他马术精湛,马背马腹,腾挪翻飞,神出鬼没,几个回合下来,将这三名鞑子尽数格杀。 斩了鞑子的首级,李来亨火速向都昌回转。 柴棚镇距离都昌更近,而从柴棚镇去鄱阳,还需沿湖绕行。 卯时初,李来亨返回了都昌水寨,向陈荩报告了敌情。 得知清军护军统领伊尔都齐已经进驻了鄱阳县,陈荩知道,必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能做清军护军统领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陈荩知道他们藏不住了,必须赶紧离开都昌,于是火速召回了所有兵马,准备转移。 伊尔都齐得到斥候回报后,必然督大军前来征剿。 蓝田营孤军在外,更不能入城坚守,一旦入城,便会被困死,所以他们只能转移。 卯时中,都昌水寨的明军尽数登船,扬帆起航,向着鄱阳湖南部水域驶去。 陈荩就是要在这鄱阳湖中,和清军拉扯一番。 反正清军现在没有水师,只能望湖兴叹,奈何不得他们。 游而击之,是现在的上上之选。 辰时,清军斥候将柴棚镇的消息送到了伊尔都齐手中。 军情印证了他的推断,明军的确是已经进入鄱阳湖,正在都昌休整。 伊尔都齐毫不犹豫,分兵一万,留守鄱阳县,由麾下参将塔什哈坐镇。 他自己亲率四万精锐,直奔都昌而去。 所部精骑两万,健卒两万,是整个江西,最强大的八旗力量。 他的存在,乃是清廷放在江西的震慑力量,以确保各路汉军旗兵马能尽心作战,不敢生出反正之心。 伊尔都齐乃是正蓝旗的护军统领,正是因为他手中握着正蓝旗的精锐,所以在豪格于王位之争中落败后,摄政王多尔衮没敢动他。 辰时,天色依旧一片黑暗。 清军向都昌急进的同时,明军已经转移,双方水陆交错而过。 辰时末,才有了暗淡的天光,阴沉的云层,就像是触手可及。 大雨,正在酝酿之中。 从鄱阳到都昌,脚程大约一百五十里,清军骑兵全速奔袭,至少也需要两日时间。 伊尔都齐甚至都不在乎浮梁县的明军,率主力直奔都昌。 都昌的位置,正好处在鄱阳湖东岸中段,是自鄱阳湖通航的船只停经之地。 这里有可以驻军的水寨,也有商埠码头,是鄱阳枢要。 伊尔都齐并不是因为都昌位置重要,而是因为他要在这里编练水军! 大清的铁骑再强,它也不能下水。 想要剿灭湖中明军,就必须有一支水师。 洪承畴到九江之后,本以为拿下江西,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所以只是招降了雷望江部,用来巡守鄱阳湖,并没有组建新的水师。 现在战局的变化,已经超出了洪承畴的掌控,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伊尔都齐深知在这江南之地,水师有多么的重要。 特别是这贯通四面八方的鄱阳湖,更是江西明珠,得鄱阳者,可得江西。 二十二日,午时,天空中,下起了毛毛小雨。 湖面之上,就像是珍珠落入玉盘,劈啪作响,水花四溅。 陈荩昨夜没有睡好,正在船舱之中,和衣而卧,小憩休眠。 忽然船舱门被敲响,陈荩被惊醒。 “谁?” “是我,提督。” 门外,是邓继祖的声音,陈荩长出一口气,心情松弛下来。 “何事?” “咱们接下来,向何方?” 昨夜陈荩并没有说大军向何处去,现在大军已经驶过了柴棚,正急速向南。 陈荩想了想,起身出了船舱,一出门,就看见邓继祖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冲着他傻笑。 “昨夜没睡?” “昂,没睡。” “待会儿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接下来随时可能与鞑子作战,精神不佳可不行。” “明白明白。” 说着,邓继祖将腋下夹着的舆图拿出,迅速展开。 陈荩笑了笑,这家伙,心操的还真是周全,倒显得自己这个提督像是个吃干饭的了。 “咱们向南,可去日月湖,登陆进贤县境内。” “向东南,走龙窟河,可以直插龙津镇,突袭余干县。” “或者直接向西,直捣南昌。” 邓继祖将舆图单手按在了墙壁上,另一只手在上面比划着说道。 陈荩抚须沉思片刻,能袭取南昌府固然最好,只是这南昌府乃是重镇,清军不可能不设防。 至于南边的进贤县,倒是可以考虑,余干县也可以,只是余干县距离鄱阳县太近,鄱阳的清军来援太快,不易攻取。 “进贤!” “不过在进入军山湖前,需先遣哨船往进贤探查一番。” “眼下进兵作战,还需处处小心。” 陈荩用手指点了点进贤县,选定了大军的游击目标。 鄱阳湖的南端,分出一个小湖来,就像是个葫芦,头首空大,中腰狭细。 南边靠近进贤县的水域,曾经被称作南阳湖,四周峰峦时隐时现,一泓湖水环抱其中,如一面巨型宝镜,镶嵌在阔绰的风物镜框上。 水碧如玉,湖水北流注入鄱阳湖。湖中有两座小山,东名日山,西称月山,水涸则分为二,水涨则合为一,所以又称日月湖。 后来,因太祖在此与陈友谅争夺天下,大战鄱湖十八载,沉尸殁船无数,故改称为军山湖。 这里,是曾经决定大明命运的古战场。 陈荩决定自此攻取进贤,一面为大军进行补给,一面借助这里的地形,暂做休整。 二十二日,整日风雨未歇,明军借助风势,速度极快,在酉时末抵达了军山湖湖口。 邓继祖按照陈荩的吩咐,遣夜不收驾哨船四出,一路向西,往南昌府赵家围镇打探消息。 一路向东,前往余干县的瑞红镇查探,最后一路,则向南,前往进贤县。 大军在湖口下锚待机,等候各路夜不收传回消息。 陈荩为了节省军粮,命各船打捞湖中鱼蟹,以佐军粮食之。 军山湖中,因大雨涨水,日山与月山合一,一叶扁舟山旁行过,上面坐着三个披着蓑衣斗笠的汉子。 为首的,正是李来亨,因为其在柴棚镇的表现,哨长将探查进贤县的重要任务交给了他。 他带了两个精明强干的兄弟,冒着风雨,进入了进贤县的境内。 大约一个半时辰,他的小船在军山湖最南端找了一处无人的野渡靠岸。 李来亨一跃上岸,环视左右,雨水穿林打叶,地上也没有行人踪迹。 他带着两名部下,向着进贤县城行去。 因为大雨的缘故,一路上碰到的行人很少,直到他们隐约能看见县城的轮廓时,有几匹快马从他们身边经过。 让道在路边的李来亨,敏锐的目光瞬间看出,那几个披着蓑衣的骑士,乃是行伍之人。 可是对方似乎又不是鞑子的模样,头上也没有看到辫子。 这不禁让李来亨心中疑惑起来,如果那几人是清军汉军旗的人,应当早就剃发了。 直觉告诉他,进贤县的情况,似乎不太对。 李来亨觉得三人一起行动有些扎眼,于是便留下了两名部下隐在林中等候,他独自一人往县城内探查。 进贤北城门外,简陋的草棚满地都是,里面挤满了人。 还有的人没有草棚避雨,只能蜷缩着身子,任由风吹雨打。 李来亨紧紧皱起了眉头,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 他放慢脚步,向着城门官道两边的草棚看去,里面大多数人却不像是流民。 草棚下的人,身上的衣衫大多数都是干净的,也没有蓬头垢面,面有菜色。 在满心的疑惑中,李来亨来到了城门前。 只见门口站着一队兵卒,正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什么。 “他娘的,跟着杨总兵,算是跟对了。” “就是,老子当了这么久的丘八,头一次这么过瘾。” “哈哈哈,现在算是体会到鞑子打秋风的快乐了。” “过两天,听说杨总兵带咱们去抢东乡。” “嘿,那我可得带个大口袋,这回抢了不少银子,结果装不下,都被别人捡去了。” “嘘,别瞎传,老子也是听说的。” “明白明白!” 五名兵卒正聚成一团聊得火热,浑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李来亨。 听见这几名兵卒的话,李来亨大致明白了,这个什么杨总兵,一定是新近降清的,只是不知道他之前是何人的部下。 城门只开了一条缝,李来亨看了看,在怀中摸索了起来。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手中掂了掂,然后走到了几名守军面前。 这时,这五名兵卒才注意到有人靠近,皆警惕相视。 “站住!从何而来?入城何事?” “小人是润陂镇来的,家里人染上了风寒,来县城请个郎中。” 守军一听,当即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 风寒,这玩意可不好惹,染上了相当麻烦。 “进城来请郎中,看来颇有家资嘛!” “略有,略有。” 李来亨笑了笑,上前将手中的银锭在几人眼前一晃,然后塞到了带队的手中。 这五名守军都看愣了,好家伙,这可是五两的银锭。 那带头的伍长顿时神情大悦,重重拍了拍李来亨的肩膀,笑道:“阔气!” “小的许久未来县城了,不知道现在坐镇县城的是哪位将军,待家眷病愈后,小的好前来拜谒。” 守军看着李来亨说的有鼻子有眼,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暗想,这人莫不是什么有名望的乡绅,竟然说要拜谒杨总兵。 那伍长也是一愣,被李来亨的话给唬住,略有迟疑的答道:“现在是杨耿杨总兵坐镇,我们都是他的麾下。” “杨总兵?未曾听闻,改日得好好拜见一番,上一任驻军在此的夏承德夏总兵,与我家素有往来。” 守军闻言,顿时懵了,他们可不知道夏承德是谁,更不知道这家伙已经在石门镇被邓世忠给斩了。 当时邓世忠斩夏承德的时候,李来亨就在附近。 虽然不知道李来亨说的是谁,但听起来很厉害,那伍长心中认定,这人一定是地方世家豪门,所以瞬间恭敬起来。 这种人,惹不得,就连他们奉杨耿之命,大掠三天的时候,这种人家都是不敢骚扰的。 说不好人家就在朝中有人,谁碰谁就会倒霉,至于是哪个朝廷,甭管,反正别碰就是了。 李来亨的一通忽悠,镇住了守门的兵卒。 那伍长悻悻搔首一笑,将那锭银子又还给了李来亨。 只见李来亨脸色一变,斜眼睥睨,冷哼一声,吓得那伍长不敢直视,赶紧请李来亨入城。 进了城,李来亨才看到,城中是一片狼藉。 不时有兵卒从民宅之中走出,怀中揣满了财物。 他的面色一沉,这杨耿是在纵兵劫掠! 可怜这进贤百姓,遭此横祸。 李来亨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忽然被两名兵卒拦住。 “来来来,让大爷搜搜身,看看有什么油水。” 两人嬉笑着,准备搜李来亨的身。 李来亨目中精光一闪,出手快如闪电,左右开弓,瞬间将一人的脖子扭断。 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来亨捏住了脖子,举在了半空之中,脸色瞬间涨的通红,喘不过气来。 李来亨将人拖入了偏僻的小巷之中,微微松手,那小卒顿时大喘起来,差点没被憋死。 “你们是从何处而来?” 那小卒双手捂着喉咙,干咳不断,面对李来亨的询问,惊恐不已。 李来亨一把揪住了对方的头发,狠狠地朝着墙壁撞去,将那小卒撞的眼冒金星。 “好汉饶命,饶命,我们是从福建来的。” “福建?郑家的兵马?” “对对对,是南安伯的兵。” “郑芝龙降了?” “不不不,伯爷没降,是杨总兵降了。” 李来亨这才弄明白了情况,原来是闽地出事了,郑芝龙的部下竟然背主降清了! 随后,他又详细问了几句,得知跟随杨耿降清的,还有总兵黄山,两人各有三万兵马。 这不禁让李来亨感到了一阵无奈,这还真是巧了,杨耿率军才来进贤两天,要是他晚到几日就好了。 现在再想袭取进贤县,怕是有些困难了。 首先蓝田营兵力不足,只有两万人,而杨耿有三万人。 如果是野战,尚有破敌可能,可是攻城战,纵使蓝田营兵马精锐,也弥补不来人数上的差距。 “大爷!好汉!放我一命!求你了!” 小卒眼神恳切,言辞卑微地跪在地上向李来亨求饶。 李来亨瞥了一眼,手起头断,直接将这小卒送去了西天。 得了消息,李来亨原路出城,临走,那守门的伍长还冲着李来亨献媚巴结道:“老爷您路上慢点,当心脚滑!” 李来亨与等候他的两名部下汇合,迅速来到了泊船的野渡。 结果三人刚到岸边,一路上有些走神的李来亨就脚下一滑,噗嗤窜入了水中。 李来亨郁闷不已,暗戳戳骂了那守门的清兵几声,索性褪去了衣裳,乘舟速回湖口。 雨势时小时大,像是鼓点一般,时而缓慢,时而快速。 ...... 戌时,天又昏暗。 这场雨,有人欢喜有人愁。 玉山县北的明军寨墙之上,焦琏负手而立,嘴角微微上扬。 感谢书友是桃花的打赏!多谢厚爱!! 第二百九十五章 闷声做大事 第297章 闷声做大事 长约二十里的玉溪寨墙之后,经过十万明军夜以继日的赶工,用来蓄水的大坝已经基本成型。 明军正在做着最后的加固,因为大雨的原因,水坝之中,已经有了积水。 这段时间,玉山县的清军十分老实,再也没有轻易遣兵马前来挑衅。 连日的雨水,使得驻守在玉山城外堡寨之中的清军苦不堪言。 湿润的空气令他们在狭小的堡寨之中,异常难受,浑身就像是长满了虱子一般。 道路也变得十分泥泞,城中向堡寨输送粮草稍显艰难。 顾纳岱见明军迟迟没有动静,也开始觉得这一部明军或许不是主攻方向,在此与他们对峙,以此来牵制住他的五万兵马。 他麾下的将领也都如此认为,渐渐开始放松了警惕。 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那就是接替了古尔岱督粮官的佐领庆格尔泰。 城中粮库,庆格尔泰站在房檐之下,院中的积水正汇成涓涓小溪,顺着排水沟渠流向外面。 雨帘当面,水气朦胧,庆格尔泰独立听雨,双目失神。 他有一种预感,这场雨,会带来不幸。 不知道为什么,古尔岱被杀之后,他的这种感觉就越发的强烈起来。 “活下去!” 脑海中,古尔岱的话挥之不去。 这像是古尔岱对他的嘱托,也像是警告。 一阵寒意袭来,庆格尔泰狠狠打了个喷嚏,回过神来。 院中,几名巡逻的兵卒走来,向庆格尔泰行了礼,便列队离去。 雨水,被风吹落在了庆格尔泰的衣甲之上,他抖了抖身上的盔甲,转身走进了房中。 房中,几名汉军旗的佐官正在点验着粮草数目,一手翻账簿,一手打算盘,十分熟练。 “城外的粮草拨下去了吗?” “回主子,都拨了,只是这雨太大,送不上去。” “知道了,等雨小些再送。” “奴才遵令!” “对了,今日是不是有一批粮食从上饶送来?” “正是,估摸着晚些时候能到。” 庆格尔泰点了点头,光靠玉山县的粮草,远远维持不住顾纳岱这五万人马的人吃马嚼。 需要从后方上饶拨给粮草来维持大军开销。 这上饶的粮草,约定是每五日一批,从上饶江上走水路运送。 玉溪自东向西流下,连接着玉山县与上饶县,在上饶县境内的流域被称作上饶江。 上饶江干流一路向西,过弋阳县、贵溪县、安仁县,最后在余干县境内流入鄱阳湖南的军山湖之中。 所以上饶江,便成了广信府最重要的水路运输通道,乃为漕运命脉。 “晚些时候记得去接粮,我就不去了。” “主子您歇着就是,这么大的雨,交给奴才们便是。” 庆格尔泰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大雨令人无事可做,顾纳岱在抢来的宅邸之中,左拥右抱,饮酒为乐,消磨着时间。 手中举着酒杯,看着舞女蹁跹,心中却仍旧是非常烦闷。 明军来此,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实在是不痛快。 顾纳岱想建功立业,好在八旗年轻一辈的将领中出头,可是苦于没有机会。 上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结果被可恶的方国安给坏了事。 满饮杯中酒,愁苦人自知。 他与同为护军统领的伊尔都齐不同,伊尔都齐是正蓝旗豪格的人,而他是镶红旗的护军统领。 镶红旗,是礼亲王代善所辖,自多尔衮摄政掌权以来,便想方设法的排挤代善。 尽管两红旗的实力依旧强大,但是代善却已经是日暮西山,垂垂老矣。 丧子之痛,更是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崇德元年,代善的长子克勤郡王岳托在征明途中,染上了天花,病死在济南。 同年,三子萨哈廉也因病身亡。 崇德八年,也就是前年,次子硕托因为与侄子阿达礼谋立睿亲王多尔衮,遭代善大义灭亲,谴谪而死。 现在代善仅存的儿子,只剩四子瓦克达、七子满达海、八子祜塞。 这让年迈的代善对朝廷的事情开始寡淡起来,对于多尔衮的步步紧逼,他也不予理会。 而两红旗在朝中影响力,也在逐渐被削弱。 像他顾纳岱这样的镶红旗将领,想要在多尔衮掌权的朝廷谋个前程,简直是难上加难。 这也是为什么顾纳岱不得不杀了古尔岱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不能有把柄被人抓住,这会使两红旗的处境雪上加霜,若是再被剥夺牛录,那他就成了两红旗的罪人。 这个锅,他只能让古尔岱来背。 阴雨绵绵,令顾纳岱心中生出了一股郁结之气。 就在他借酒消愁之时,庆格尔泰前来求见。 堂中,顾纳岱眼中略带疑惑的看着庆格尔泰,不知道这个督粮佐领前来找自己何事。 庆格尔泰看了看堂中身姿曼妙,妩媚多情的舞女,心中毫无波澜。 “统领,这场雨下的太久了,会把大清勇士的双眼迷住。” “你什么意思?” 顾纳岱忽然放下了酒杯,坐直了身子。 庆格尔泰微微一叹,心中对这位统领感到了悲哀。 如此大雨,竟然浑然不在意,这可是两军交锋之际,这般玩忽懈怠,与龙游县之败,又有何异? 自以为筑了百十堡寨,便是固若金汤,万军难破。 殊不知,这世上,就没有攻不破的堡垒。 庆格尔泰是督粮官,所以对地形十分关注,因为粮道往往不能走险绝之道,否则容易中伏。 自从古尔岱被杀后,庆格尔泰心中就总有一股不安之情萦绕。 这两日,更是越来越强烈,只是他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可就在昨日,这场持续到现在的大雨,让庆格尔泰抓住了不安的头绪。 水,是水! 心中这种不安的预感,是来自于水。 明军的寨墙,建设在了玉溪上游!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寨墙之后,明军的数量与他们的战力。 却都忽视了明军所处的地势较玉山县县城更高。 那道寨墙,就像是屏障,遮住了清军的眼睛,也麻痹了他们的思想。 以清军的惯性思维,必然以为是明军不敢野战,结寨而守。 可庆格尔泰却不同,他虽然是愚钝之人,却也是细心之人。 他注意到了这个致命的问题,他从征这么多年,汉人攻城之法,层出不穷。 其中,以水灌城,乃是绝户之计。 庆格尔泰将自己的担忧,向顾纳岱细细说来,可是顾纳岱听后,却是嗤笑起来。 “庆格尔泰,你不会是画本看多了吧?” “用水灌城?哈哈哈,明军敢吗?” “大明的文人还不得把明军将军给口诛笔伐,最后碎尸万段!” “如此绝户之计,莫说明军了,就是现在咱们大清勇士,也不敢轻易使用。” “这可是要遭天谴的!” 顾纳岱满不在乎的反驳了庆格尔泰的担忧。 在他看来,明军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玉山城中,可还有大明的百姓呢。 明军难道会连自己的子民都不放过? 更何况那些大明的腐儒可不是好惹的。 庆格尔泰的担心,显得有些多余了。 见顾纳岱不以为意,庆格尔泰暗暗握紧双拳,愤然告退。 “庆格尔泰,管好大军的粮食,你便是大功一件,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 顾纳岱冲着庆格尔泰的背影大声道,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低声嘲笑道:“小小奴才,杞人忧天。” 随即他一挥手,歌舞继续,被庆格尔泰这么一搅扰,顾纳岱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看着外面的雨幕,心中骂道:该死的老天爷,这场雨,真是令人烦闷极了。 离开统领府的庆格尔泰,没有返回粮库,而是牵了战马,疾驰出了玉山城南门。 出城之时,大约已经是戌时末,雨势不减,天地间,一片昏暗。 正好从饶州府来的运粮队伍抵达了玉山县,正在从南门转运粮食进城。 庆格尔泰麾下的奴才和士卒正在这里接粮。 粮食从码头尔等漕船上卸下,再以牛车驴车运进城中。 上百辆大车排成了长龙,正在守军指挥下,有序往粮场而去。 庆格尔泰没有停留,御马直奔玉山城西北,向着一处高地奔去。 他要再观察一番,好来验证自己心中猜想。 路虽泥泞,但马如插翅飞快,地上的泥水甩了庆格尔泰满身。 西北二十里,便是怀玉山脉的群岭,他要连夜冒雨登高。 风雨打在脸上,稍有痛感,眼睛也没迷的视线模糊。 马儿的蹄子时不时的打滑,庆格尔泰丝毫不敢减速。 ...... 明军玉溪寨墙上,一众将官皆聚在此处。 寨墙之后,拦水的堤坝在一边加固,一边蓄水。 众人的视线,都在水坝之上。 “大将军,您真的决定了?现在改变计划,还来得及。” 京营总兵钱肃范面色凝重,语气犹豫地问道。 这巨大的蓄水之坝,一旦泄水,奔腾千里,无可阻挡,这玉山县境内,转眼就会成为一片汪洋,良田冲毁,城垣倒灌,生灵涂炭。 虽然能毕其功于一役,兵不血刃的击败清军五万大军,可这也会殃及玉山县的百姓。 若是叫天下人知晓了,莫说征西将军之位,焦琏的性命,能不能保全都不好说。 朝臣们必以有伤天理,有违人和来弹劾焦琏。 钱肃范是钱肃乐的儿子,对于大明的文官,了解的可太深切了。 旁边的翁之琪是老将了,心中也很纠结,他想劝一劝焦琏,可是转念一想,大军若想快速击败横在面前的五万清军,似乎这是最好的办法。 若是拿人命强攻,能不能打的下来姑且不说,光说要耗费的粮草和时间,就难以估量。 伤亡也必定不会小,即便是到时候攻下了玉山县,他们也再无进攻之力。 现在敌众我寡,必须以最小的代价,去换最大的战果。 总兵陈泰刚刚就任,望着水坝怔怔出神。 他的心中也在挣扎,理智告诉他,慈不掌兵,打仗,不能有妇人之仁。 只有打退了鞑子,才不会死更多的大明百姓。 陈泰身边,是总兵邓文昌,年轻的他并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思想负担。 在他看来,武将要做的是为朝廷取胜,善后的事情,那是文官该做的事情。 如果两军交锋之时,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岂能得胜? 这是战争,不是论学! 焦琏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上去有些憔悴。 这几日,他的心口,就像是压上了一座大山。 不一会儿,远处的旗帜摇动起来,焦琏见状,带众人火速下城。 赵兴来报,坝体已经全部加固完毕,现在蓄水已经过半。 焦琏带着人,爬上了大坝北侧山坡,登上了高处,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玉山县河谷平原。 明军全部集结在大坝的后方,等待着这场即将到来的人为洪水。 夜雨不歇,加速着池中蓄水,而玉溪也因此涨水,流量变大。 丑时,焦琏携众将站在了山坪之上,这里有明军士卒为他们搭建的避雨茅屋。 众人心情抑制不住的激动,一战破五万军,何其壮哉! 这样的战事,可是他们头一回经历。 明军在等待的同时,佐领庆格尔泰也终于抵达了山玉山县北侧山岭的高峰。 他找了一处岩洞,躲在下面避雨,盘腿而坐,静静等待着天明。 这座山岭多是岩石,低矮的灌木与高大的树林伴生。 寂静的山岭上,只有嘈杂的雨声。 玉山县城,参领顾纳岱在美酒的催眠下,沉沉睡去。 堂中的歌儿舞女也尽皆散去,只留下一阵奢靡的香气。 杯盘狼藉,酒壶跌落在榻上,打湿了被褥。 顾纳岱迷迷糊糊中,呓语道:“古尔岱,古尔岱,我要喝水。” 堂外,值守的巴牙喇护军兵丁听到了顾纳岱的呓语,转身入内,为顾纳岱送去了水。 这才让口中不停呼喊的顾纳岱安静下来。 城内,清军士卒都在各自城墙下的营帐中睡得安稳。 值戍城墙的清兵披着蓑衣,屹立在雨中,十分精神。 各处豪宅,大多都被清军将领抢占,被抓做苦力的百姓都被击中关押在了城北。 县城被笼罩在雨幕之中,沐浴着上天为它留下的泪水。 时间若江河崩腾,转瞬即逝。 辰时,雨停。 云散,天静。 醉酒的顾纳岱醒的很早,躺在榻上没有起来。 军中的事务,有旭日干代为处理,他也不用操心。 坐在岩洞中的庆格尔泰,猛地睁开了眼睛。 崭新的阳光透进了雨后的山林,树冠缝隙间透进来的光柱,就像是一支支利箭,插在了山石之中。 几声啼鸣传来,雨后的鸟儿开始捕食。 此时,焦琏也走出了茅草屋,沐浴着晨光,深深呼吸了一口信新鲜空气。 明军诸将也都先后走了出来,站在了焦琏身后。 “时辰到了,决堤,泄水!” “得令!” 焦琏振臂一呼,一脸亢奋之情。 诸将心头一颤,暗道:开始了! 水淹玉山,一战灭敌五万,任谁听了都要激动的抖一抖。 这一战,必定会在青史之上,留下一笔。 亲兵用火把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狼烟,为大坝上准备决堤的敢死之士发出了行动的信号。 很快,三股青烟冲天而上,缭绕云端。 数里之外,依然肉眼可见。 大坝之上,数百从军中选出来的敢死之士,见起狼烟,开始挥动铁镐,挖掘南堤。 庆格尔泰来到了一处可以看见整个平原的视野开阔处,正要北望,就看见了几十里外的阵阵狼烟。 他瞬间眉头拧成了一团,三股狼烟,定然是明军所放,一般来说都代表最为紧急的情况。 可是明军一直坚守寨墙,为何要点起这最要紧的狼烟? 庆格尔泰的望着狼烟,瞳孔骤然紧缩,两手忽然无力下垂,就像是丢了魂一般。 玉山县城,统领府。 顾纳岱的回笼觉,被斥候送来的消息给搅扰。 他不情不愿尔等起身,有些不耐烦地冲着房外问道:“明军杀来了?” “报统领,雨停之后,玉溪水位骤降。” 顾纳岱一听,心道这不是很正常吗? 下雨涨水,雨停了水位自然下降到正常,此乃常识,何须来报? 正当他要发火的时候,斥候又补充了一句话。 “主子,这玉溪水方才几近枯竭,半个时辰内,时而断流,这不正常!” 顾纳岱闻言愣住,从榻边,缓缓站起身来,两眼之中,先是震惊,复而疑惑,再是恍然,最后又化为恐惧。 短短一瞬,不知道多少种情绪冲击了顾纳岱的脑袋。 不用斥候提醒,他也已经反应过来,一定是上游出了问题。 河水几近断流,一定是上游的明军做的手脚。 顾纳岱只是盲目自信,却并不傻,一联想最近明军的动作,他已经想到了明军要干什么了。 明军要灌城!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昨日庆格尔泰的话。 他万万没想到,明军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难道他们就不怕被世人唾骂谴责吗? 面对灌城这种人力无法阻挡的毁灭性打击,顾纳岱本能的恐惧,无限放大。 他的腿脚,已经不自觉的软了起来,难以行动,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坐回了榻上。 顾纳岱在惊恐之余,忽然自嘲的笑了起来。 明军原来是在闷声做大事!!! 卡文了,让我想想后面怎么写 第二百九十六章 惊涛叩城 第298章 惊涛叩城 狼藉彻旬雨,拔地殊飘忽。 滔天肆奔迸,变幻起崷崒(qiu、zu皆二声,意为高峻。)。 玉溪坝崩,天地间一声爆响,震荡云霄。 巨浪弥天,奔如脱缰之万马,势如翻海之鲸鲵。 玉溪寨墙脆如薄纸,被决堤大水瞬间击倒,化为水中渣滓。 地如滚龙动,山似劲草摇。 玉溪两岸林立的堡寨之中,所有的清军兵卒皆已亡魂丧魄,重足而立。 坐镇在外的清军副都统骨寒毛竖,面无血色,双眼之中,已是绝望。 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他们被明军骗了! 明军根本不是在与他们对峙,而是在为他们准备坟墓。 顷刻之间,地籁风声急,天津云色愁。 洪浪只在须臾之间,便一举荡平了清军辛辛苦苦修建起来的百十堡寨,轻如吹灰。 悠然万顷满,俄尔百川浮。 即便是奔逃的清军,也难以躲过这迅疾的大水,被无情吞没。 大水直击玉山县城,一时间,洪水滔天,浩浩方割,怀山襄陵。 城上守军,惶然无措,不知何处可躲,只能干巴巴眼看着水漫玉山。 巨大的冲击,直接使得北城墙裂隙丛生,清兵皆为之胆寒,大呼小叫。 惊涛叩城,问何人训水来攻? 焦琏立于山坪,宝象沉静,望漫川之水,观渺渺之城,心中并无已竟全功的喜悦。 借天地之时,召山川之力,以肃胡氛。 虽全胜,而民亦苦也。 玉山县的北城,最终还是没能抗住这一雷霆之击,轰然倒塌。 大水,灌城而入,城中之人,无论敌我,尽皆溺毙。 在大水冲到统领府的前一刻,顾纳岱愤怒的指天大骂:天神助明不助我,敬之何用?! 连日的大雨,的确是帮助了明军,使得玉溪涨水,在向大坝蓄水的时候,清军没能及时注意到流量的变化。 等到他们注意到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顾纳岱怀着满腔愤恨之情,满心不甘的被大水吞噬,消失的无影无踪。 阖城人牲鸡犬,瞬息灰飞烟灭。 还似金堤溢,翻如碧海流。 玉山城,成了一口装满水的大瓮,里面盛满了砖石土木,血食肉汤。 城北高岭,庆格尔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震撼的目瞪口呆,旋即失魂落魄。 这便是崩天之力,人力岂能阻挡? 面对这样的大水,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大水灌入玉山城后,势头大减,渐渐平息。 一个时辰后,城外尸沉泥沙,城内殍浮于水,更有断头裂体,随波逐流。 日光清盛,遍洒群山。 川原之上,浮水退散。 及至申时,地面上才逐渐干涸,始能行人。 早已待命许久的明军得焦琏之令,三军进发,顺玉溪直奔玉山城。 踏羽营万骑过境,王之仁部、京营四部皆随后而行。 此时的玉山城,北城倒毁,处处断壁残垣。 更有泥石淤塞,半遮半掩。 焦琏令京营总兵陈泰率部一万,在此驻留,打扫战场。 其余各部,轻兵急进,火速杀奔广信府。 玉山县攻克,明军便无后顾之忧,粮草可以从衢州府内的江山县和常山县转运至玉山境内,再由陆转水,通过玉溪向前线输送。 十一月二十六日,征西大将军焦琏督军十万,兵围上饶。 驻守在上饶的是清军江西总兵金声桓,所部兵马五万,坐镇广信府治,以拒明军。 他本以为有顾纳岱扼守玉山县这条要道,明军就无法从衢州府进入广信府。 可是万万没想到,明军却忽然出现在了上饶城下。 要不是他素来谨慎,将斥候哨探范围扩大,说不定上饶城便会被明军突袭。 明军水淹玉山县,狠绝凌厉,一战全灭鞑子,上饶城根本无从得知消息。 金声桓站在上饶城头,见明军步骑数万,蔽野扬尘,威风凛凛而来,大为震颤。 所部诸将,皆脸色瞬息变换,凝重起来。 金声桓,字虎符,陕西榆林人,世袭军户,曾隶属于督师阁部杨嗣昌麾下诸营。 清军攻陷辽东之后,他全家被俘,金声桓只身入关,投总兵黄龙麾下为将,后转投左良玉。 左良玉死后,金声桓随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降清,任江西总兵。 洪承畴督师江西之后,金声桓便被派往广信府驻防,为江西东南藩屏。 金声桓在城楼之上,俯瞰城下,明军万骑沿玉溪水两岸兵进,有投鞭断流之势。 这让金声桓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大耳圆脸,虎目短眉。 明军,何时有了如此庞大的骑兵??? 这样的阵势,即便是吴三桂手下的关宁铁骑,都未曾达到过。 在北地也就罢了,可是在这江南水乡,明军哪里来的这些战马??? 金声桓心中震撼不已,他不知道,踏羽营的这些战马,可都是从八旗骑兵手中抢来的。 多铎、满达海、叶臣、刘良佐等等,这些人为明军贡献了不少的战马,这才有了踏羽营这般雄壮的规模。 “总镇,城西发现明军步卒两万,正在灵山峰下扎营。” “另有别部两万,正西绕城南。” 一名将领上城,按刀上前,向金声桓禀报军情。 其人吊眼细眉,长脸厚唇,臂膀壮实,穿着一身布面甲。 他叫汤执中,乃是金声桓的副将。 金声桓闻言,点了点头,看来明军这是想要围攻上饶。 上饶城中,有五万守军,明军竟想一口吞下,实在是太过自信。 正当他领诸将观察明军阵势之时,又有快马汇报,在城东,竟然也发现了明军兵马。 金声桓蹙眉大惊,瞬间就反应过来,明军还有偏师!!! 这让所有的清军将领,心中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本以为这部明军只是牵制之用,没想到竟然是主攻。 如此算来,当面之敌,几近十五万之众,三倍于己,形势严峻。 副将汤执中火速令斥候再探再报,他要知道更加详细的情况。 不久,便有消息传来,抵进城东的明军,是从永丰方向而来,兵马二万,乃大明定南伯方国安所统帅。 一时间,局面远超清军预料,连金声桓都已经无法淡定了。 四路明军,齐攻上饶,尽管上饶城中储备丰富,坚守无虞,可他心中依旧忐忑。 明军在攻克玉山县后,竟然还能有如此多的兵马,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明军后续还有更多的援军,要么就是这部明军十分彪悍。 无论哪一种,都令金声桓感到不安。 城下,明军迅速展开部署,焦琏率踏羽营与京营总兵邓文昌居城北,定海总兵王之仁率部驻城西。 京营总兵翁之琪与钱肃范率部屯城南。 奉焦琏之命,自永丰赶来助战的方国安率部扎于城东。 明军四面围城,封锁上饶。 大军压境,上饶人心惶惶,整个广信府,就只剩金声桓的五万兵马,再无其他友军。 现在距离广信府最近的,是驻扎在饶州府德兴县的清军参将王体中。 王体中,原本是大顺军大将白旺部将,五月时,大顺军西撤途中大乱,王体中趁乱杀害白旺,率众向阿济格投降,得授副总兵之职。 五月下旬,金声桓与王体中受命攻赣,在收取南昌城后,金声桓因为王体中本人骁勇善战,兵力强劲而对其深有戒备,两人因此嫌隙颇深。 洪承畴得知之后,便将两部分开,王体中被调往德兴县驻守,而金声桓则去了上饶。 现在金声桓想要请援兵,只有王体中离他最近。 可是王体中和他是冤家,又怎会发兵前来救他? 金声桓越想,脸色越发难看。 这时,护佑在他身边的一员身材精悍,发间黄白之色的披甲汉子说道:“总镇,趁敌军立足未稳,让额率部出城,先杀溃一路!” “不可!我观明军四路,皆阵势严整,进退有序,绝非弱旅,贸然出战,恐难击溃。” “可若明军合围,我军只能困守孤城,四面无援!” 汉子语气有些急迫,他说的的确没错,突围乃是上策。 只是金声桓的目光,却是一直在明军那上万骑兵阵中游走。 面对滚滚铁骑,他们现在出城突围,必定大败。 即便是侥幸走脱,也会尽丧大军。 与其这样,还不如坚守城池,能拖多久拖多久。 “得仁,明军骑兵线列齐整,训练有素,我军突围,便会被突杀冲溃。” 金声桓深深一叹,脸上满是愁容。 王得仁听罢,也是一叹,默默看向了日光下,明军那雄壮的铁骑大阵。 他曾经是顺军将领,李自成身死之后,闯军四散,他孤军无处可去,便投奔了金声桓。 眼前这些明军,与他曾经交手过的明军完全不同。 不论是装备还是气势上,都是云泥之别。 他曾经用一个字形容过大明的官军,那就是:怂。 可城外的明军,给他的感觉十分明晰,肃杀,沉静。 他也带过兵,这样的兵马不用交手,只一眼便能看出,绝对是沙场精锐。 之前受命驻防广昌,但自郑军过境,他被迫退守之后,便接到了上司金声桓的军令,命他将广昌战事移交副将高进库,星夜返回上饶。 两个时辰后,大约是酉时末,明军完成了对上饶城的合围。 焦琏在中军大帐聚将,部署攻城事宜。 他下令,各部严守营寨,围而不攻,多发游骑,防止清军突围求援。 诸将皆领命,自玉山县一战,诸将无不对焦琏的智略与胆气叹服。 二十六日夜,城外明军酣眠,城内清军惊心。 金声桓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丑时,副将汤执中选精锐五十,分十路缒城夜出,突围向各处友军求援。 汤执中知道金声桓是拉不下脸面向王体中求援,所以由他来出面。 清军精锐于寅时试图潜出明军防线,结果被严防死守的明军先后火铳击毙。 十路求援信使,只有一路钻了空子,破围而出,在夜色之中,一路向北,窜入了茫茫灵山之中。 明军外围游荡的夜不收小队得令,奉命追杀,但茫茫深山,实难寻觅。 焦琏得知有清军求援信使突围,并未震怒,只是令各部继续加强防守。 夜里,巡夜的汤执中在城门处碰上了同样巡哨的王得仁。 “哟,汤副将,您怎么亲自巡哨呢?” “王杂毛,你不也是吗?” “不瞒汤副将,明军大兵围城,实在是睡不着。” “唉,我亦如此。” “几日来的塘报,听说有明军杀入了鄱阳湖?” “没错,大学士正调兵围剿呢,眼下当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那咱们还能请来援兵吗?” 王得仁问道,汤执中却是沉默了。 援兵?谁知道呢? 明军全线进攻江西,处处危急,各部忙于围堵抵御,洪承畴能不能派来援军,汤执中的态度是悲观的。 即便是有援军,上饶城能不能撑得住,也是个未知数。 派信使突围求援,或许更多的是一种自我安慰吧。 对于王体中,汤执中就更没有抱多大的期望。 两军曾经在南昌屡有纷争,双方结怨已深,王体中又是一莽夫,岂会发兵来救? 见汤执中不答话,王得仁大概明白了,上饶城,或许没有援兵。 两人皆一阵沉默,随后汤执中欲往别处巡查,便与王得仁告辞。 转身之际,王得仁忽然低声问道:“真的要拼命吗?” 汤执中背对着王得仁,目中精光一闪,微微侧脸,没有回头,问道:“什么意思?” “明军势大,江西恐要变天。” “你想投降?” “金督镇本是明军,我本是顺军,况且近来藩、抚胁逼过甚,朝廷刻薄寡恩,对我等功绩视而不见,实在是憋屈。” 王得仁沉声埋怨道,言语中,充斥着强烈的不满。 自金声桓随左梦庚降清之后,他为清廷收取了江西半壁,自认功劳甚大,欲向清廷邀功。 可是清廷只是将他从“镇守江西等地总兵官”改为“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 而王得仁,也只是落了个副将的差事。 这让金声桓和王得仁皆心中积怨,认为清廷这是厚此薄彼,轻视他们。 但多少有了提督军务的差遣,这江西境内的兵马,皆可由他指挥作战,故而也便暂且忍受了。 可还没等金声桓威风一下,洪承畴就到了江西,人家可是总督江南军务的内院大学士,这一来,还有他这个提督军务总兵官什么事? 金声桓心中的不满,达到了极点。 而他被安排来守广信府,也是极为憋屈,因为在广信府,还有个护军统领顾纳岱,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八旗护军,比他地位高出不知多少。 有顾纳岱在,他也只能干干督办后勤的差事,别提有多郁闷了。 挂着提督军务的差遣,干着镇守地方的活,这看上去是升官了,但也没有完全升。 王得仁自然更不必说,心中一直为此恼火不已。 汤执中听了王得仁的抱怨,沉默片刻。 “王杂毛,你可真是个墙头草。” “嘿~自古不就是这样吗,谁强我就跟谁,都是为了活命罢了。” 王得仁搔首一笑,毫不在乎的说道。 在大顺,闯王拿他当人看。 在大明,虽然是流贼出身,但好歹朝廷也愿意厚待招安。 可偏偏在这大清,他们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就没把他们当人看。 要不怎么成天叫奴才呢? 没有对比,就没有怨气。 王得仁这回是深切的感受到了,大明再不好,他不能升官发财,做一个布衣百姓,那也能苟且活命。 可这大清,不能出人头地,就只能做包衣奴才。 不对,好像出人头地了,也还是个包衣奴才,范文程、冯铨、宁完我这批人,皆是如此。 汤执中所有看了看,对王得仁正色说道:“这话,你得去和金督镇说。” “金督镇或也早有此意!” 王得仁了解金声桓,他今日不愿突围,恐怕不单单只是担心明军的骑兵。 因为他麾下的兵马,实力也不弱,真要突围,或许会损失很大,但胜算不小。 金声桓不愿突围,想来心中是已经有所动摇。 汤执中闻言,笑了起来,先是降清,旋即反正,说起来,竟有些荒诞。 “明日我便向督镇进言,届时请汤副将帮言。” “督镇若有此意,我自然帮衬。” 王得仁翻了翻白眼,这汤执中,真是圆滑的很,说话总是模棱两可。 汤执中转身离去,王得仁决定立刻前往金声桓的府上,连夜游说。 卯时,上绕城中鸡鸣阵阵。 提督衙门中,金声桓眼圈青黑,彻夜未眠,正坐在堂上,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慢饮。 这时,王得仁入了衙门,来到了堂前。 金声桓见王得仁一大早赶来,以为是有什么事情,急忙放下了茶杯。 “得仁,看你急匆匆的样子,出了什么事?” “督镇,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但说便是,你我如此客气做什么?” 金声桓微微一笑,王得仁作战必先,锋锐难当,乃是难得的勇将。 他本是王体中的部下,但当时两部在南昌驻军之时,金声桓见王得仁之勇,心中羡慕,遂私下对其进行招揽。 王得仁在王体中军中乃一不受重视的参将,再加上王体中自身就是骁勇之辈,每有战功,也落不到王得仁的身上。 对于金声桓的招揽,王得仁思虑再三,最终还是答应投效。 这也成了金声桓和王体中矛盾集中爆发的导火线。 好在洪承畴出手调停,并将两部分开,不然在南昌,他们能火并起来。 金声桓对于王得仁委以重任,授副将之位,倚为军中干将。 王得仁受金声桓知遇之恩,自然是尽心竭力,辅佐其四处转战。 “督镇,朝廷冷落,藩抚相逼,而今又陷入重围,外无援兵。” “我观明军兵强马壮,气象焕然一新,必是朝纲整肃,乾坤清正所致。” “杭州潞王,监国不久,便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赤手补天,继复河山。” “大明累卵之局,忽有复生之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王得仁正说的兴起,忽然被金声桓打断。 “得仁,别绕弯子了。” 金声桓望着王得仁,神情严肃道。 王得仁尴尬一笑,他还是头一回拽这么文绉绉的话,几乎耗尽了他的毕生所学。 “削辫,反正!” 金声桓猜到了王得仁要说什么,听到“反正”两个字,并没有感到意外。 王得仁两眼炯炯有神,说的十分坚定。 金声桓开始沉思犹豫起来,如此反复,待反正之后,明廷能重用他们吗? 别到时候和清廷一样,对他们处处冷落。 王得仁似乎看出了金声桓的顾虑,于是开口说道:“在清为奴,在明为人,锦上添花怎及雪中送炭?” 金声桓看了王得仁一眼,眼神中略有惊讶。 他没想到王得仁能说出这般话来。 “可是,大明还能接纳咱们吗?” “大明尚来讲礼,不似蛮夷之见,只要我等反正,朝廷必定欢迎。” “这......” “督镇,那杭州的潞王殿下,连我顺军旧部都能接纳,更何况我等!” 王得仁见金声桓犹犹豫豫的样子,真是急死个人。 这金督镇,好谋无断,没有主见,王得仁最见不得这个。 好男儿当雷厉风行,如此婆婆妈妈拖泥带水,岂能成事? 金声桓心中摇摆不定,在反复的权衡利弊之后,终于点了点头,同意了王得仁的意见。 王得仁大喜,金声桓即令各部主将,前来共议。 不久,参将宋奎光、刘一鹏、郭天才、何鸣陛、盖遇时等人皆先后赶到。 副将汤执中最后,王得仁居左首,他居右首,两人列众将之前。 王得仁与汤执中对视一眼,示意他不要忘了帮忙。 汤执中眨了眨眼,以作回应。 金声桓于堂上说道:“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事,需大家共议。” “如今明军四面围城,我军困顿于这方寸之间,议,无援无救,早晚败亡。” “明军仰玉溪之水,后勤粮草不绝,尚可久持。” “而上饶粮草虽奉,却也难抵坐吃山空。” “诸位说说,现下,我军该当如何?” 堂中诸将闻言,心中已有所悟。 看来这督镇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了,不用说,大家心中大概已经能猜到。 于是众人脸上神情各异,互相对视,不敢轻易开口。 王得仁看向了汤执中,金声桓的目光,也看向了这位右副将。 汤执中微微一叹,如释重负地说道:“虏酋努尔哈赤,曾为大明龙虎将军,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如此反复数载,偶得天时,鸠占鹊巢,成今日之业。” “想当年,金督镇家眷被俘,犹毅然只身入关,投军抗清,亦是满怀热血。” “只是天道无常,神器更易,无奈之下,只能屈身守分,顺应大势。” “而今大明复振于东南,天降明主,地生强军,正是起家之时。” “数路伐赣,兵精将广,势若疾风骤雨,有横扫江西之心。” “我军投降受命以来,枕戈待旦,东征西讨,却遭遇不公,倍受冷落,饱尝威逼,虏府,也不过如此!” “末将以为,君子论迹不论心,浪子回头,为国驱驰,世人自会有公论。” 汤执中说完,其余众将就像是小鸡啄米一般的连连点头。 宋奎光说道:“我也同样如此认为。” 刘一鹏附和道:“俺也一样!” 郭天才见状,亦随声道:“我也一样!!” 金声桓见众将皆赞同反正归明,心中终于坚定了想法。 感谢大家的月票哦!!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扶苏,香草佳木也 第299章 扶苏,香草佳木也 “先生,这便是杭州。” “此城雄哉!” 杭州艮山门下,两名男子并肩而立。 城门外,遍布作坊,机杼之声,比户相闻。 艮山门一带,盛产杭纺,缫丝织布,十分繁荣。 络绎不绝的商队,在艮山门进进出出,在这里采购杭纺,运往各地贩卖。 中年男子望着眼前繁华的景象,恍然有些失真。 一旁的青年书生见状,抿嘴一笑,说道:“先生,咱们进城吧。” “走!” 两人抬脚,向着城内走去。 穿梭在街市之中,一番兜兜转转,两人在潞王府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前值守的王府直卫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只是淡淡看了两人几眼,并未理会。 “先生所寻之人,莫非就在这里?” 书生望着王府的牌匾,心中惊讶不已。 中年男子闭目感受了一番,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书生了然于胸,原来他也是为了投效潞王而来。 正当书生准备上前求见之时,中年男子却是抢先一步。 “闲人勿近!” 王府直卫迅速将男子拦住,语气严厉道。 “在下蒙恬,求见潞王殿下,烦请通禀!” 侍卫们早已见怪不怪,自潞王监国以来,山门求见的人是络绎不绝。 现在很多人都已经身居高位,成为了朝廷重臣。 “在此等候!” 侍卫自是不敢怠慢,分出一人,转身入内通报。 花园之中,朱常淓正在巨大的石刻舆图上,推演着江西战局。 督师阁部吴甡发来了奏疏,奏报了江西战况。 得知李长祥奇袭浮梁县,陈荩大战石门镇,焦琏水淹玉山城后,朱常淓这两日高兴的难以入眠。 江西各路兵马,皆传来捷报,令朝野为之振奋。 特别是焦琏,一战歼灭鞑子五万,简直是有如神助,乃奇迹之举。 李宝蹲跟在朱常淓身后,手中端着木盘,上面摆放的是石刻的敌我标识。 “焦琏打的好,打得好哇!” “本王料他现在已经兵进上饶了,广信府势在必得。” “只要拿下了广信府,则可打通赣南,为张玉笥输血。” “真是苦了张玉笥了。” 朱常淓指了指地图上的赣州府,张国维以微弱兵力,苦苦支撑到现在,实在是大不易。 只要焦琏进军迅速,势如破竹,赣南清军就必须得调头回援。 到那时,就意味着江西的形势,正式被扭转,清军开始退守,明军开始主导战场。 朱常淓从李宝手中的托盘中,拿起一颗石人,一边在手中把玩,一边视线钉在了舆图上的建昌府。 这是,有内侍入园,匆匆来报。 “启禀监国,府外有人求见,自称蒙恬。” “谁?” 朱常淓心神一晃,以为自己听错了。 跟在他身后的李宝捧着托盘的手,已经不自觉开始颤抖起来,托盘中的石人发出了震颤微响。 他听得真切,来人名叫蒙恬。 李宝的大脑就像是被焦琏大水冲垮的玉山县一般,现在已经成了一片空白。 “回殿下,来人自称蒙恬。” 当啷一声,朱常淓手中的石人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截。 这回,他听清楚了。 “见!” “不,本王亲自去接他!” 朱常淓声音中,竟罕见的有了一丝激动的颤音。 说完,他便龙行虎步,迅速朝府门前去。 李宝将托盘交给了小内侍,小声向其交待,速让尚食局准备酒食。 交待完,李宝擦了擦额头的汗,一阵小跑,跟了上去。 朱常淓越走越快,藏在袖袍中的手,甚至都微微颤动。 门外,蒙恬立在中门阶下,站如青松。 书生顾君恩站在了蒙恬的侧后,心中满是忐忑地静静等待着。 尽管心中早有猜测,可是当他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时,顾君恩还是为之震撼。 蒙恬二字,重如泰山。 顾君恩时不时偷看蒙恬两眼,眼中满是星星。 他是个读书人,只是生不逢时,还没有来得及金榜题名,大明的江山,就崩塌了。 直到大顺在在襄阳建立,他受大顺征辟,为闯王幕僚。 是他,向闯王建议,先取陕西为根基,再略定三边,攻取京师。 闯王纳谏,于去岁夺取京师,而他,也被授予大顺吏部侍郎,文谕院院长,进封齐侯。 只可惜,国运多舛,一片石顺军大败,仓惶西撤。 他便跟着闯王一路撤退,直到在九宫山,闯王遇害,树倒猢狲散,顺军将闯王衣冠葬在了九宫山后,便各奔东西。 沉痛不已的他,带着闯王的骨灰,只身北返。 人言道,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他要将闯王送回故乡米脂县,以尽人臣之道,以全忠贞之节。 在负王回乡,千里北归的途中,奇遇了当时欲南下杭州的王翦。 城隍庙的那一夜,命运的齿轮,开始悄悄转动。 他是读书人,对于王翦的名字,再熟悉不过了。 青史之上,一句“出将入相”,便是后来无数读书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而他,也曾以此为目标,为抱负。 本以为只是个重名之人,他权当是路上奇遇,并未在意。 他在米脂安葬了闯王的骨灰,完成了自己大顺齐侯的使命,在闯王坟前,挂印而去。 听闻大明复起东南的消息,他便决定,前往杭州,投效大明。 没想到在南下途中,却是又遇到了身边这位自称秦臣的人。 在鄱阳渡船之上,他猜出了蒙恬的身份,再联想到之前的王翦,只觉得人世玄妙,不可言说。 读书人,谁人不识蒙恬这位帝国玉璧? 他们所用的毛笔,又称:蒙恬笔。 曾手握大秦三十万精锐,镇戍长城,威震大漠,何其壮哉! 这,便是顾君恩心之所向,梦之所求。 吱呀~~~ 沉重的王府中门大开,声响把神游九天之外的顾君恩给拉了回来。 顾君恩知道,王府开中门迎接,乃隆重之礼。 只见,门内走出一人,身穿衮龙袍,腰配定秦剑,龙姿凤章,面如冠玉,不怒自威。 蒙恬心头一热,欲上前参拜,却又是觉得无有颜面。 原本清亮的睛目之中,泛起了懊悔与遗恨之情。 朱常淓只一眼,目光便锁定在了蒙恬那熟悉的面孔之上。 蒙恬不再犹豫,上前拜倒在朱常淓面前。 “臣蒙恬,拜见大王!” 身后的顾君恩见状,也跟着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 朱常淓缓缓走下石阶,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躬身将蒙恬从地上扶了起来。 “蒙恬,别来无恙?” 一句话,令蒙恬瞬间红了眼眶。 “君上,别来有恙,蒙恬有负君上重托。” 朱常淓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当年自他东巡途中去后,赵高与李斯矫诏,操弄国事,逼杀扶苏,戕害蒙氏双壁的事情,他已经在史书上都看到了。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以今人之眼,观昔年旧事,却早已别有一番滋味。 “俱往矣,俱往矣!” “今日见君,幸甚至哉。” “当围炉夜话,痛饮千杯!” “走,入府!” 朱常淓满心感慨,拉起了蒙恬的手腕,自王府中门直入。 李宝则在后面,邀顾君恩同入。 在王府的正堂,府中的内侍已经按照李宝的吩咐,准备好了酒宴。 朱常淓携蒙恬入席,这时,他才想起来,方才蒙恬身边,还有一人。 “蒙恬,方才在你身后的是何人?” “回君上,乃是臣南下之时,途中所遇,其名顾君恩。” “顾君恩?名字倒是很有意思。” “君上,以臣所观,此人或有非常之才。” “哦?既然如此,那本王倒是要试试他,朝廷眼下正缺良才。” 朱常淓命李宝召顾君恩堂中面君。 一直等候的顾君恩闻潞王有召,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跟着传话的内侍来到了王府正堂。 顾君恩一身白衣,腰中悬着葫芦,虽然年轻,但是看上去却颇有仙风道骨,像是方外之人。 朱常淓眉头微蹙,他对方士,可没什么好感,当年杀了一批,还是没能解心头之恨。 “草民顾君恩,拜见潞王殿下!” “起来说话。” 顾君恩谢恩后,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白衣胜雪,面如扑霜,丹唇皓齿,双目如炬。 端的是一介美男子,却是看上去像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瓶。 朱常淓心中有些失望,他阅人无数,只第一眼,这人给他的感觉就是没什么真本事。 “你的名字,倒是不错,顾君恩,感顾君王之恩。” “谢殿下夸赞,名由爹娘,事在己身。” “你是来投效本王的?” “回殿下,正是。” “你是读书人,可有功名在身?” “无大明功名在身,却有大顺功名。” “嗯?” 朱常淓目光瞬间凌厉起来,开始在顾君恩身上扫视打量。 顾君恩倒也坦然,不慌不忙,应对从容。 “不敢欺瞒殿下,草民曾是大顺吏部侍郎,受封齐侯。” “李闯如此厚待于你,想必你自有过人之处,说来听听。” 朱常淓心中好奇起来,这人竟然是李闯的旧部,想来是听说朝廷接纳了顺军余部,所以才闻风而来。 本以为是个无名之辈,却没想此人竟能在伪朝封侯。 如此看来,他一定是为李自成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为何寂寂无名? 像李自成的部下,很多都是名声极大,比如李岩、牛金星、宋献策等人,皆名声大噪。 这顾君恩之名,倒是鲜有听闻。 顾君恩一声长叹,答道:“闯王帐下英才济济,草民不过是一驽马,偶受闯王咨询。” “虽未有三分天下之计,却也时有良言。” “时闯王居襄阳建立基业,欲图天下。” “朝中对此争议频频,无有定论。” “闯王问策于草民,于是草民便献争霸之计,助闯王定鼎。” 顾君恩就像是在陈述履历一般,说着自己的过往。 言语之中,依旧称呼李自成为闯王。 朱常淓心中稍有不满,但也没有出言降罪。 毕竟李自成已经身死,大顺也成了过往烟云,何必再计较这些。 “本王想听听你的定鼎之计。” 当时李自成占据襄阳,建立政权,自称奉天倡议文武大元帅,欲问鼎天下,逐鹿中原。 但对于东进还是北上,内部争论不断。 李自成也是犹豫不决,没有定计,于是便咨询了顾君恩。 这才有了后来李自成攻取京师,成就王业。 “金陵居下流,事虽济,失之缓。” “直走京师,不胜,退安所归,失之急。” “关中,大王桑梓邦也,百二山河,得天下三分之二,宜先取之,建立基业。” “东克京师,急据险关,扼守要塞,步步为营。” “山海雄关,当遣使节直趋招降,晓之以理,诱之以利。” “取京师,首备辽东之敌,京畿次之,江南再次之。” 顾君恩说着说着,在堂中踱起步来,手上也开始有了动作,仿佛回到了当初他向闯王解惑之时那般的神采飞扬。 那时,他还没有受到重用,正是因为闯王听从了他这一番谏言,乾纲独断,这才一举攻克京师。 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召对,他才在大顺朝中,声名鹊起。 只可惜,吴三桂的开关,让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说完,顾君恩拱手一礼,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此时,朱常淓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年轻书生。 当时李自成若是没有听从顾君恩的话,兵分两路,直接进攻京师,或许,大明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机。 不管怎么说,这顾君恩,绝不是什么花架子。 “来,坐下说话。” 朱常淓的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桌前的蒙恬也冲着顾君恩笑了笑。 “谢殿下!” 顾君恩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入座。 堂中的侍婢为其添上了碗筷杯盘,又为其斟满美酒。 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顾君恩鼻头微动,轻轻一嗅,便闻了出来,这酒,是秦酒。 “蒙恬,你方来,就为本王送来了良才,来,喝一杯!” “君上说笑,若非圣主,岂有明珠?” “顾君恩,你想做什么官?” 朱常淓端着酒杯,又转问顾君恩。 顾君恩一愣,原本他想说做像王翦那样出将入相的人,可是转念一想,王翦人就在此,还真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沉思一瞬,他举杯回答道:“回殿下,草民愿效刘伯温。” “哈哈哈哈,说得好!” 朱常淓一饮而尽,蒙恬与顾君恩皆随之满饮。 烈酒入口,瞬间直冲天庭,蒙恬在口中回味一番,也察觉这酒必是秦地所产。 这熟悉的口感,将他心中的情绪一下子勾引了出来。 虽强颜欢笑,可也难掩眼中抱憾之情。 朱常淓见状,默默放下了酒杯,他知道,扶苏的死,成了蒙恬的心结。 扶苏之死,大秦之殇。 作为父亲,他的心中亦深藏悲痛。 可是作为君王,他却是觉得这是扶苏应当经历的劫难,否则也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大秦皇帝。 可惜,他愤而自尽,正中了奸臣下怀。 没有劝住扶苏,其实也怨不得蒙恬。 顾君恩见潞王与蒙恬都停杯不言,神情落寞,隐隐猜到了是什么原因。 于是他非常识相的起身,向朱常淓拱手行礼,默默告退。 李宝也轻轻挥了挥手,堂中所有伺候的侍婢全部退了出去。 良久,朱常淓才悠悠开口。 “或许他的心中,还是恨我的吧。” 朱常淓神情略显悲悯与哀伤,这一刻,他身上没有王霸之气,只剩下无限的父爱,缓缓流出。 蒙恬有些痛苦的闭起了眼睛,当初君上让公子往上郡军中监军,看上去是因为公子谏言惹怒了君上,实则君上是为了保护他。 当时侯生、卢生二人讥讽君上,妄议皇帝,触怒天威。 君上下令拘捕咸阳术士,判决四百六十余人,皆活埋之,以警示天下。 术士蛊惑人心,欺君罔上,不加以严厉处置,则天下必谣言四起,动摇大秦根基。 公子以为如此处置过于严酷,当效孔孟之说,以宽仁待之。 年轻的公子虽是好心,可是当时朝堂之上,李斯当政,又岂容儒家之说? 公子为人宽仁,敢于直谏,若是不管,他必坚持到底,冒死劝谏,到那时,定会得罪以李斯为首的大批朝臣。 他尚且只是长子,若是得罪朝中无数大臣,日后又该如何在朝中自处? 朝堂凶险,一旦有人心生歹念,陷害公子,又将如何? 他不知君上是否是真的生气,但蒙恬看来,将公子送到自己军中,的确是在保护公子。 “唉,扶苏这孩子,敦厚仁善,刚毅正直,深得朕心。” “只是......只是......他的这些品质,还不足以驾驭大秦的天下。” “朕很怕自己去后,他压不住也斗不过李斯这些野心勃勃之人。” “朝堂之上,岂能只存仁善。” “朕本来想着东巡回朝后,便开始为他清理朝中野心奸佞之辈。” “朕甚至连诏书都在路上写好了,奈何朕太累了,没能坚持到咸阳。” 朱常淓说着,心中的怜子之情,就像是井喷一般,难以抑制。 蒙恬仰面一叹,心中酸楚。 “矫诏到时,臣便觉得其中诡异,臣请公子遣亲信面君请示,以辨真伪。” “可公子却说,父要子死,何须请示。” “臣未及反应,公子已自刎而死。” 当时在他的帅帐之中,赵高派来的使节不断催促公子自尽。 他苦劝无果,本欲想方设法拖延,可没想到公子刚烈,竟趁他无备,饮刀自尽。 望着使节那得逞的笑容,在那一刻,蒙恬便知道大秦的江山,要完了。 而他,也将必死无疑。 尽管他坐拥三十万大军,可以兵发咸阳,以正乾坤。 但公子已死,他师出无名,举兵则是造反,他蒙氏满门忠正,岂能辱没家门? 蒙毅说完,长长出了一口气。 朱常淓无言,默默拿起了桌上的筷子,轻轻敲击起了玉杯。 堂中响起了清脆悦耳,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朱常淓忽然开口吟唱起来,低沉悠扬,饱含思念。 双目之中,更是难得的含情脉脉。 一旁的蒙恬开始拿起酒杯,狠狠的灌着自己,他从未如此酗酒。 堂内,静静侍候的李宝,看着潞王的样子,满心惊讶。 自潞王监国以来,他从未见过潞王有如此深情沉重之态。 潞王所唱,乃《诗经》中的《国风·郑风·山有扶苏》 扶苏,香草佳木也。 其母,传为郑国女,好吟此曲。 这一刻,李宝仿佛看见了一个无限思念妻儿的,寻常人。 这一刻,他不是君临天下的帝君,他是丈夫,是父亲。 只是,那个他最喜爱最爱护,为其取名为扶苏,寓意美好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剧情是虚构的哦,只是作者的一个想象,大家勿较真 感谢书友的月票!! 感谢书友的月票! 感谢书友清悲酥风的月票!!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万年大捷 第300章 万年大捷 军山湖口,明军船队旗舰之上。 陈荩已经从夜不收送回的情报中,知道了进贤县有降清的福建郑部兵马三万。 这让他心沉如水,若是没有这部叛军,他们便可直取进贤县,补充休整。 清军来攻,便入水远遁,敌进我退,敌退我扰,使清军不得安宁。 以蓝田营的兵力,显然是拿不下进贤县的,就在陈荩苦心谋划之时,前往余干县方向探查的夜不收送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余干县亦有清兵驻守,不过这一步人马,乃是在石门镇溃败的伪巡抚章于天残部,只有大约五千人。 陈荩顿时大喜,当即就决定,攻取余干县。 余干县坐落在龙窟河以北,余水之西,县南龙津镇,就在龙窟河畔。 大军可顺龙窟河,直取龙津镇,以龙津镇为支撑,突袭余干县。 伪巡抚章于天,乃手下败将,石门镇一战,必定使其心有余悸,不敢交锋,很有可能会弃城而去。 拿定了主意,陈荩当即令邓继祖为先锋,邓世忠为殿后,他自己坐镇中军,全军急进龙津镇。 十一月二十七日,明军蓝田营趁夜攻占龙津镇。 清军并未在龙津镇设防,这是一个极大的疏忽。 龙津镇控扼河湖枢要,却不设防,可见伪巡抚章于天已经丧胆,躲在余干城中,龟缩不出。 明军在龙津镇登陆,一鼓作气,趁热打铁,直奔余干。 邓继祖欲率锐士三百,轻装突袭,但被陈荩阻拦。 陈荩认为,章于天不过是丧胆之辈,惊弓之鸟,眼下应当摆出堂堂之阵,光明正大的威逼余干,一举击溃章于天的心理意志。 于是他令邓继祖率所部亲骑三百,绕至城东蛰伏待命,自己亲率大军徐进城下,迫使章于天出奔。 一旦章于天弃城,邓继祖则率骑兵衔尾追杀,擒拿伪官。 定下计划,明军背靠龙窟河列阵,陈荩令人人手持双火把,以迷惑敌军。 子时夜半,两万明军高举火把,出现在了余干城下。 城上守军大惊,迅速鸣金示警。 正在宅邸熟睡的章于天接到急报,梦中惊醒,仓惶披衣登城。 城楼上,章于天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他望着远处像是汪洋一般的火把,倒吸一口冷气,吓得六神无主。 心中略微一估算,明军兵力,起码有五万之数,而他手下只有五千人,还都是残兵败将。 这余干城,看来是守不住了。 章于天是个爱财惜命之人,果断选择了弃城撤退。 他可不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而他标下营将张成却是建议道:“抚台,明军来势诡异,其中或许有诈!” 张成是标营主将,他知道护军统领伊尔都齐已经进据了鄱阳县。 所以来攻的明军必然不是从北而来。 而南边也不可能,进贤有降将杨耿所部驻守。 想来想去,这部明军只有可能是从鄱阳湖上而来。 所以数量一定不多,虽然看上去这么多火把,但可能只是障眼法。 “有诈?石门镇本官差点丢了性命!” “再说了,放眼看去,明军没有五万,也有三万,我军五千,如何能够应对?” 章于天翻着白眼,瞪着张成说道。 余干城虽小,可城墙新近翻修,只有鼓舞士气,激励兵卒,依托城墙,坚守未尝不可。 只需坚守一日,鄱阳县就能的护军统领伊尔都齐所部就能发来援兵。 “抚台,只需奖率全军,振奋士气,坚守一日,末将还是有信心的,届时援兵一到,敌军必溃。” “明军十有八九自鄱阳湖上而来,后勤乏力,无以为继,必求速战。” “抚台只需重金酬赏兵卒,军心尚且可用。” 张成劝说章于天留下了防守,有城池为依托,尚且有些安全感。 一旦出城,反倒会变得危险起来,若明军城外有伏,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章于天哪里听得进去,他在石门镇,早已经被明军那强大的火炮和凶悍的兵卒给吓的丢了魂。 “本官手头可没有银子,一帮残兵,能有何用?” “石门镇我军优势兵力尚不能胜,今敌我兵力悬殊,断无胜算。” 章于天全然不听张成之言,执意要弃城而走。 张成心中愤懑不已,这狗日的巡抚,他能没有钱? 谁不知道他是个守财奴,自上任巡抚以来,四处搜刮,甚至连自己手下的将校都不放过。 最狠的,还得说说他向江西总兵金声桓勒索钱财的事情。 当时金声桓投降,率军攻克南昌,东征西讨,缴获了不少的钱粮珠宝。 这章于天登时就得了红眼病,便以职务之便,威逼金声桓,向巡抚衙门上缴所获钱财,实际上就是他以公谋私,勒索钱财。 金声桓不肯,他便在洪承畴耳边吹风,污蔑金声桓乃新附之军,人心不定,或有反复之意,当多加防范。 洪承畴自然是相信巡抚之言,便将金声桓调离了重镇南昌,移驻广信府,处在了护军统领顾纳岱五万大军的监视防备之下。 章于天这扒皮,连自己人都不愿意放过。 张成看出来这软骨头是肯定要跑,于是便说道:“既然抚台要走,那末将率军留下来坚守城池,为抚台吸引明军,断后。” “好!甚好!张成,你有此心,不枉本官栽培你。” 说完,章于天便匆匆下城,点了亲兵五百,马不停蹄自东门出,欲奔万年县。 张成见章于天头也不回的仓惶离去,气的直捶垛堞,咬牙切齿,大骂章于天。 这时,明军逼近,城上清军士卒人心惶惶,面露惊恐。 张成无奈之下,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遣人抄了章于天的巡抚宅邸,得金银万两,当众分发,激励士卒。 重赏之下,清军军心渐稳,开始准备据城坚守。 稍后,张成又遣亲兵,出北门,火速向鄱阳县求援。 陈荩督军在五百步处止步,见城上人影幢幢,不禁皱起了眉头。 事情,似乎没有向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城内的守军看来是要坚守了,这下,有些麻烦。 余干县东,章于天策马扬鞭,沿着通往万年县的官道疾驰。 穿过一片树林之时,前方开路的亲兵忽然马失前蹄,连人带马,栽倒了在了地上。 章于天大惊,匆忙勒马。 这时,两面林中伏兵忽起,箭矢连发,章于天的清兵转眼间就落马一片。 道路前方,也出现了明军,拦住了去路,手中戈矛披辉,映照着寒冷的月光。 回首后方,亦有堵截之兵,章于天脸色煞白,知道自己无路可逃,顿时后悔自己为何不走北门。 这时,邓继祖策马出现,望着章于天冷笑道:“狗官,何处走?!” “这位小将军,可否放章某一条生路,在下愿奉上黄金五百两酬谢。” “哦?黄金在何处?我怎看不见?” “黄金就在万年县,将军若不信,可携某同去。” 章于天的后背上,冷汗噌噌的向外冒。 他知道,明军的那些个总兵参将,最爱钱财,只要有了钱财,他们就能招兵买马,壮大实力,而官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五百两黄金,那可是相当于一万两白银,如此天大的财富,他不信这小将不会动心。 邓继祖眼珠一转,一本正经的说道:“既然如此,也好,就与你往万年县走一趟。” “好好好,多谢小将军高抬贵手!” “哎,买卖嘛,五百两黄金买你一条性命,倒也不必谢我。” 章于天心中狂喜,感觉自己今夜运气爆棚,正好碰上了一贪财的明将。 于是他策马领路,邓继祖率三百亲骑跟随在后。 此去万年县五十里,不惜马力,奋蹄急奔,大约两个时辰便可以到。 余干城上,参将张成提着一杆红缨枪,观望城下明军阵势。 见明军迟迟不进攻,他心中稍有不安。 城上城下,万籁俱寂。 陈荩没想到自己竟然失算了,要是攻城,还需要把火炮运下船,一来一去,少说也到天亮才能发起进攻。 那时候,说不定清军的援兵都已经赶到了。 蓝田营兵力有限,身处敌后,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权衡再三,陈荩决定退兵,返回龙津镇,相机而动。 就在他正要下令退兵之时,后军邓世忠传来紧急消息,龙窟河南五十里外,发现了大队兵马,正向余干开来,夜不收探得,乃进贤杨耿所部。 陈荩闻讯大惊,这杨耿,居然从进贤出兵了。 这是巧合?还是杨耿有所预料? 来不及多想,陈荩果断令全军撤退,返回龙津镇登船,随时准备撤入军山湖中。 杨耿的出现,让陈荩陷入了疑虑之中。 思来想去,他觉得可能是上次派往进贤县的探子引起了杨耿的警觉,他因此料到了己方可能出兵余干县,所以提前发兵了。 这样一来,余干、进贤两县他们都无法轻取,只能退回湖中,另做打算。 陈荩正在退兵,忽然想起邓继祖尚未归来,于是急忙遣人往城东找寻。 可是派去的人很快就返回,告诉陈荩,城东设伏之地,无有人影。 陈荩顿时心焦起来,眼下敌军援兵迫近,而邓继祖失联,令他十分担忧。 这时,邓世忠向陈荩进言,大军按计划迅速撤退,不必担心邓继祖。 其所率,皆骑兵,来去如风,未必有事。 陈荩只能听从邓世忠的建议,在丑时,率军从龙津渡退回了军山湖。 余干城上,参领张成见明军忽退,心中石块落地。 他猜对了,明军就是虚张声势,欲迫使守军弃城。 于是他一面派人向东,去寻巡抚章于天,一面遣人向鄱阳,传送军情。 正安排之时,又一支兵马开到,张成的心情就像是拐了个大弯,再次悬了起来。 待这部兵马渡过龙窟河,开到城下,对方才遣人来表明了身份。 张成这才知道,竟是友军来援,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明军退却。 一夜有惊无险,张成迎援军入城。 杨耿亲自率部来援,张成见对方兵强马壮,便主动将城池托付给了杨耿。 张成交接了军务,疲惫不堪,回到了营房之中,和衣而睡,鼾声如雷。 直到清晨时分,外面隐隐有嘈杂之声,将张成从梦中吵醒。 他唤来亲兵询问,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来是杨耿正在城中纵兵劫掠。 张成大惊,急忙牵马,欲往杨耿处理论一番。 就连章于天这样的守财奴,也没有劫掠城中百姓,因为洪学士早有军令,不得无故扰民乱城,纵兵劫掠。 大清要争取江南人心,如此流贼行径,只会让江南抵抗愈演愈烈。 本以为这新降的杨耿是真心来援,没想到竟然是来打秋风的。 张成大清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在校场之内,都能听到城中的乱哄哄的叫喊声。 可是他走到校场营门,却发现外面已经被杨耿的兵马重重围困。 张成出门不得,便寻来对方将校,令其传话给杨耿,结果对方摇了摇头,没有理会。 惊怒之下,张成准备集结兵马,直接火并出去。 结果副将提醒他,校场上方的城墙之上,全是杨耿的兵。 他们稍有异动,说不得对方就会万箭齐发。 张成束手无策,气的在校场中的木桩之上,挥刀乱砍。 余干城中,街巷狼藉,杨耿部的兵卒就就像是疯子一般,到处抢劫财物。 大街之上,乱兵的欢声笑语尤为刺耳。 杨耿占据了原来章于天的巡抚衙门,正坐在府堂之上,双腿搭在公案边,十分潇洒地闭目养神。 亲兵们在院子中嘻嘻哈哈地说笑,个个衣衫不整,歪七扭八。 这时,有士卒前来向杨耿禀报张成想要求见的事情。 杨耿睁开一只眼,摆了摆手,示意不见。 就在杨耿部大掠余干县的时候,章于天带着邓继祖来到了万年县。 章于天是巡抚,他来江西之后,毫无建树,没有作为。 但是在搜刮钱财上,却是费尽了心思。 他在各县,都给自己备下了宅子,所获钱财,也都分开藏于其中。 所谓狡兔三窟,章于天十分精明。 万安县没有清军把守,只有章于天任命的一个伪清县令。 见章于天被明军俘获,这知县当即就降了。 邓继祖二话不说,一刀就削了那知县的辫子,命其继续理事。 随后便在章于天的指引下,来到了城中的一处宅院。 这是章于天在万年县的宅子,他带着邓继祖等人入内。 两进宅院,章于天引邓继祖至后院池塘。 他指着池塘对邓继祖说道:“金银就在此处,将军可自取。” 邓继祖张望一番,果然见池塘底下,似隐隐泛光。 于是他遣麾下士卒下水打捞,不一会儿,就从池塘底下,捞出了大把大把的金子。 章于天就像是被割肉一般,脸上的肉都在颤抖,看上去心疼极了。 “放心,五百两,我邓继祖说话算话,绝不多拿你一分。” 邓继祖兴奋的拍了拍章于天的后背,打的章于天火辣辣的疼。 捞了一炷香的功夫,池塘中的水都浑浊了,底下的金子还是没有捞完。 这让邓继祖心惊不已,诧异的看向了章于天。 狗官竟然榨取钱财有如此之数,池塘底下,一层又一层,百十人一炷香的功夫,竟取之不竭。 章于天被邓继祖看的心中发毛,连连吞咽口水,强颜欢笑。 这些金子,都是他巡抚江西之后从地方上捞的。 什么曾经的王公贵族,举子士绅,他都给勒索了一遍。 甚至还巧立名目,压榨百姓,搞了一个什么剃头税。 剃头留辫还要向官府交钱,当然你也可以不剃,选择直接掉脑袋。 后来清廷暂止剃发令,洪承畴南下招抚,章于天这才收手。 见地方被榨的差不多了,他就把目光放在了那些投降的军队将领身上,以巡抚之命,对他们敲竹杠。 积累至今,这才有了如此巨财。 邓继祖算是开了眼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黄白之物。 大约捞了五百两,见明军没有停手的意思,章于天实在是忍不住,怨愤道:“邓将军,咱们不是说好做买卖吗?” “这五百两,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现在我看数目差不多了,甚至还多了一些,是不是可以停手了。” “人,不能言而无信呐!” 邓继祖闻言,一拍脑门,哎呀一声,急忙令亲兵停手。 章于天见邓继祖这拙劣的演技,心中暗暗咒骂起来。 明军士卒纷纷上岸,用在宅子中找来的布匹将金子全部打包。 “邓将军,就此别过,告辞!” 章于天见明军士卒开始出府,笑着对邓继祖拱手道。 尽管这回让他这个守财奴狠狠出了血,但是侥幸遇到一个贪财的明军将军,也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像他这样的贰臣,还身居高位,一旦被俘,下场会相当难看。 好一点,直接砍头祭旗,差一点,说不定会被凌迟处死。 邓继祖嘿嘿一笑,又重重拍了拍章于天的后背,说道:“好,就此别过,告辞了,章大人!” “告辞,告辞!” 说完,邓继祖便转身收队,带着人出了宅子。 章于天跟在后面,迅速关上了宅子大门,插上了门栓。 门外,亲兵纷纷上马,整装待发,每个人身上,都揣着些许金子。 邓继祖挠了挠脸,翻身上马。 旁边的心腹家丁有些不甘地问道:“将军,咱们真的放了这狗官?” “咱得说话算话嘛!” “可是这挨千刀的狗官,抓回去可是大功一件。” 邓继祖轻轻在那家丁头上拍了拍,然后率队向着城奔去。 这时,时间已经快至午时。 邓继祖至万安西城门下,忽然勒马。 “将军,怎么了?” “好了,到这就差不多了。” “???” 心腹家丁一脸疑惑,不解其意。 邓继祖调转马头,令后队变前队。 众亲兵皆是满心疑惑,但迅速调整了队形。 这时,城门附近,来来往往的县民已经有很多,见有兵马在城门处,皆不敢靠近,躲在远处,远远观之。 他们不知道这支明军要做什么,只见为首的小将缓缓抽出了腰刀。 邓继祖在众目睽睽之下,举刀向前,大喝一声:“攻城!!!!” 这一声,吓了众人一跳,亲兵们都是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邓继祖已经拍马冲了起来。 他们也只能迷茫地抽刀跟上。 街上的行人皆避让在侧,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城中并没有鞑子,他们搞不懂眼前的明军在搞什么幺蛾子。 邓继祖神情严肃,一马当先,大呼道:“擒贼先擒王,直取伪巡抚!” “杀!” 转眼间,邓继祖又率队回到了章于天的宅子门前。 只见他跃下马去,飞身猛撞府门。 院内,章于天正蹲在池塘边,心疼地算着明军拿走了多少金子。 忽然大门一声巨响后,便轰然倒塌。 猝不及防的惊吓,章于天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池塘边。 邓继祖提着刀,大笑着飞奔而来。 “狗官在此,速速擒拿!” 章于天懵了,这唱的是哪出戏? 方才不是说好了交了钱就放了他,这怎么又回来了? “且慢,且慢!” 章于天被邓继祖一把从地上揪了起来,吓得赶紧摆手说道。 “邓将军,你这是何意?” “方才不是都说好了吗?” “你既拿了钱,当信守承诺!怎能反复无常?” 见邓继祖冲着他嘿嘿直笑,章于天有些崩溃。 “哎~此言差矣!差矣!” “方才收钱放人,率队离开万年县,本将为了信守诺言,甚至都走到了城门外!” “现在是攻打万年县,意外抓获潜藏在此的伪巡抚。” “嘿嘿嘿,一码归一码。” 章于天听罢,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血气上涌,头昏眼花。 气的他双唇发颤,咬牙切齿。 “你你你你......” “无耻小贼!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邓继祖才不理会,扭头会身后正用奇怪眼神看他的心腹家丁兴奋道:“快快快,缴获无数金银,还不速速都挖出来!!!” 那家丁一脸无语,哭笑不得地领命。 章于天就像是呼吸困难,开始剧烈的喘了起来。 邓继祖狠狠朝着他的后胸拍了两巴掌,打的章于天瞬间闭了嘴。 “章大人,我这医术如何?” “治好了你多年的老毛病。” 章于天无言,浑身无力地被邓继祖提溜在手中,看着自己的池塘默默流泪。 明军撸起袖子,一番折腾,便将章于天的池塘给翻了个底朝天。 望着满地金银,邓继祖兴奋的大呼小叫。 每叫一声,就像是要了章于天一条命。 忽然,邓继祖听见章于天口中似有碎碎念。 于是问道:“你嘟囔什么呢?” 章于天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哦对,忘了给你说,我这人做买卖,就主打一个强买强卖。” 邓继祖说罢,就咧着嘴坏笑起来。 他招来一名亲兵,当着章于天的面嘱咐起来。 “你速往龙津,禀报陈提督,就说万年大捷,擒获伪巡抚一员,缴获金银无数!!” “得令!” 一旁的章于天看邓继祖那得意的样子,心中就像是吃了狗屎一般难受。 你管这叫大捷??? 谢谢桃花的打赏!! 第二百九十九章 四面闽歌 第301章 四面闽歌 余干县,杨耿抄略一日,闹得全县民怨沸腾。 可他并不在乎,维持大军,需要粮草军资,他刚刚率部投降,洪承畴又不会给他拨给银粮,他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当日夜,先前张成派去鄱阳县求援的信使带回了援军。 驻防鄱阳县的参领塔什哈亲率正蓝旗护军精锐五千来援。 杨耿得知消息,急令各部收兵回营,赶忙带人前去迎接。 没等他赶到,塔什哈便已经率部入城,看见了满城狼藉之状。 这时杨耿匆匆前来,向塔什哈行礼道:“末将杨耿,参见将军。” 塔什哈骑在马背,冷眼相看,心中甚是不悦。 八旗大军都没有私掠地方,你一个降将,竟然敢纵兵放肆。 杨耿见塔什哈面色不善,心中咯噔一下,手心出了冷汗。 “杨耿,洪总督有令,不得祸乱地方,你这是在违抗军令!” “将军言重,末将乃不得已而为之,大军人吃马嚼,靡费巨多,而总督又无粮饷拨下,末将只能出此下策!” “哼!狡辩之言!” “末将万万不敢欺骗将军!” 塔什哈知道杨耿之前是郑芝龙的部下,只道是他们难改海寇本性。 怪不得前来投降归附,大概是以为大清还是从前没入关前的大清。 杨耿虽然态度十分低微,但他可没有丝毫的害怕。 手中的三万人马,就是他的底气。 现在明军大举进攻江西,洪承畴忙于应对,自然是要用到他。 塔什哈看出了杨耿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于是便冷冰冰地说道:“你可以率部返回进贤了。” 杨耿俯首应是,他本就准备率军离开,往下一站万年县打秋风。 塔什哈率军接管了余干县,杨耿迅速带着人离开。 张成也被放了出来,他向塔什哈上诉了章于天弃城,杨耿作乱的事情,希望塔什哈能够上报护军统领伊尔都齐。 塔什哈正有此意,于是便发快马,往都昌报告。 ...... 军山湖湖口,蓝田营泊船之地。 邓继祖迟迟没有归来,令陈荩担心不已。 派去寻找他的夜不收也一直没有发现踪迹。 直到正午时分,忽有邓继祖亲兵奔回,直报万年大捷,生擒伪巡抚章于天。 陈荩又气又喜,这时,夜不收传来了余干县清军有动,杨耿部出城东去。 敏锐的陈荩瞬间认定,杨耿是奔着万年县去的。 于是他连忙遣快马往万年县,令邓继祖弃城撤离。 这时,老将邓世忠提议,杨耿部东去万年,则进贤空虚,正好突袭。 陈荩当即同意,这是个机会吗,于是整军备战,直下进贤。 进贤县野渡,李来亨再次受命为大军刺探敌情。 这一回,他带了五十人,皆布衣伪装,潜行进入进贤县境。 李来亨令大队隐蔽待命,挑选了两名身手好的兵卒,亲自往进贤城下。 上次来过一回,这次便是轻车熟路。 城门处的破草棚,比上次更多了。 门下,守军也增加了不少,严格地检查着出入车马人员。 李来亨望了望,发现不是上次守门的那队官,于是寻了一处能看见城门的草棚,蹲在边上暗暗观察起来。 城门守军约有五十,城头上倒是没几个人影。 他在流寓在草棚之间,花了些银子,向窝在草棚中的难民打听了消息,得知城中大军几乎是倾巢而出,城内留了千余人把守各处城门。 李来亨于是心头一动,急忙离开,与隐蔽起来的大队汇合,派人将消息火速报与陈荩。 进贤无备,速发大军! 在等待主力到来的期间,李来亨也没闲着。 他将麾下五十人,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向那城下的草棚区遣去一人。 最终五十人尽数隐入难民之中,城门守军毫无察觉。 酉时,陈荩率蓝田营主力杀来,隐藏在城门附近的李来亨趁守军无备,率先发难。 本欲退回城内,关闭城门的守军忽然遭袭,顿时大乱。 邓世忠更是马作的卢飞快,率亲骑席卷而来。 李来亨突杀凶猛,势若幼虎,一举杀溃守门清兵,夺下城门。 门内守军闻讯来援,却被正好赶到的邓世忠马踏而过,阻拦不住。 蓝田营一鼓作气,进贤县手到擒来。 陈荩大赞李来亨夺门之举,始闻其名,调入帐下听用。 进贤城内的杨耿部守军尽数溃逃,陈荩下令,尽数绞杀。 入城后,陈荩才发现,城内已经被杨耿祸害的不成样子。 家家户户,缺门少窗。 城内百姓,面有菜色。 路遗珠玉,庭沾血泪。 而城内的粮仓府库,也是干干净净,颗粒未剩。 陈荩不禁扶额叹息道:“杨耿,真乃贼寇习性!” 怪不得他离开了进贤县,原来是坐吃山空了。 看来,他率部前去余干县,或许并不是真心援手。 陈荩出榜安民,安抚人心,但现在却是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那就是蓝田营的粮草,已经见底,再不补充,士卒就要饿肚子了。 正当陈荩愁眉苦脸之时,邓世忠追歼敌军归来。 “提督,何故叹气?” “老将军,这杨耿,像极了流贼,这府库之中,只余土灰。” “哈哈哈,杨耿,本乃海寇之流,倒也不意外。” “三日之后,大军粮尽,令人心焦。” 邓世忠听后,略微一沉思,在进贤之南,有抚州府治临川县,约七十里地。 在进贤东南,有东乡县,大约也是七十余里。 三日时间,可取其一。 “提督,杨耿携大军北去余干,这东乡应当无有驻军,不如分兵一万,往东乡就粮。” “据俘虏所言,临川有叛将黄山部三万人马驻守,万一其挥兵来攻......” “提督居进贤,末将居东乡,与临川呈三角之势。若黄山出兵,无论攻谁,我军皆可断其后路。” “将军所言有理,那便按将军的意思办吧。” 于是,邓世忠提兵一万,火速赶往东乡。 陈荩则留在了进贤,恢复进贤秩序,收取人心。 ...... 二十九日夜,身在万年县的邓继祖得陈荩急令,又探得杨耿马步军三万杀来,于是连夜携所获金银与俘虏章于天出奔,一路向南,朝着安仁县趁夜而去。 杨耿进据了万年县,开始了他雁过拔毛的扫荡大计。 此时,邓世忠也一日急行军,抢占了东乡县。 东乡县果然无有兵马把守,且府库充盈,邓世忠率大军在此补给休整,又连夜招募东乡民壮,以车马向进贤转运粮草,以解进贤燃眉之急。 抚州府,临川县。 县衙内,总兵黄山被亲兵从房中唤醒。 斥候探得了紧急军情,黄山不敢大意。 “启禀总兵,进贤、东乡两县,已被明军攻占!” “明军???” 黄山满脸错愕,明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瞬间,他的神经就紧绷起来。 “兵力几何?” “回总兵,斥候入不得城,打听得知,有数万之众,具体不详。” “等等,该死的,杨耿不是在进贤吗?怎么会被明军攻占?” “杨总兵拔营北上,留下进贤空城一座。” “什么?杨耿这家伙,竟然也不给个信!” 黄山愤懑不已,杨耿弃城也不与他知会,好在他的斥候恪尽职守,要不然恐怕等明军兵临城下了他才能知道。 不用想,他便知道杨耿这是率兵劫掠去了。 转念又心中郁闷不已,没想到刚刚降清,明军就杀到了眼皮子底下。 心中不安,于是黄山连夜派侦骑往两县刺探。 他也是无心睡眠,便坐在县衙公堂等候消息。 两县被占,他的临川县随时有被夹击的可能,这让他如坐针毡。 两个时辰后,探马送回消息,黄山得知了明军兵力只有两万,心中这才稍安。 他火速聚将,问策于众人。 己方兵力优势,是战是守,需有定计。 黄山以为,他们刚刚归附,正是需要功绩之时,眼下明军分守两县,有可趁之机。 麾下众将也认为如此,他们想要跻身洪承畴麾下,没有点战功,那是肯定要坐冷板凳的。 投降清军,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眼下明军只有两万,送上门来,怎能坐视不理? 见诸将皆欲求战,黄山一拍大腿,决定出兵攻打,收复两县,以上表功劳,搏取前程。 一番商议之后,黄山决定先攻打东乡。 因为斥候回报,发现了东乡往进贤运粮的队伍。 黄山推断,明军定然是后勤无力,缺乏粮草,所以才分兵收取东乡。 只要先打下东乡,进贤的明军必因粮草不足而不战自溃。 于是黄山做出一番部署,留兵一万,守备临川县,他亲自率军两万,攻打东乡。 若是进贤的明军敢出城救援,则临川留守的兵马直接分兵五千,偷袭进贤。 翌日,黄山开始行动,直冲东乡县。 但它们一出城,便被暗中监视的明军夜不收发现,立刻将情况汇报给了邓世忠。 闻有敌来袭,邓世忠立刻下令,关闭城门,全军登城,准备迎战。 一个时辰后,浩浩荡荡的清军赶到,邓世忠观其阵列,心中略有惊讶。 黄山所部,军容严整,看上去训练有素,不似杨耿部流贼做派。 邓世忠心中一沉,忽然意识到,黄山此人并不简单,其部兵马,或是精锐。 黄山并未急攻,而是在据城十里处扎营,准备稳扎稳打。 大军扎营之时,他率亲卫抵近东乡城,向城头观望。 见城上明军严阵以待,便知此战不易。 东乡城是土城,高约两丈,设有了望敌台,未建城楼,算不上坚城。 在东乡城西北与东南方向,皆有山岭,地势较高,可俯瞰城内。 黄山看出了这东乡地利,易攻难守,心中大悦,信心倍增。 于是他胸有成竹的返回了营寨,召集众将,分配了作战任务。 一直等到天黑,黄山都没有发起进攻,这让邓世忠疑惑不已。 他没敢下城,亲自守在城头,以防敌军夜战。 子时,城下忽有山歌传来,似是闽地语调,令城上明军纷纷侧耳倾听。 其曲婉转哀伤,闻之竟令人生悲。 邓世忠背靠女儿墙,盘腿而坐,闭目聆听,这曲中,包藏思乡之情,许是闽兵离别故土,有感而发。 歌声持续了几炷香的功夫,才渐渐平息。 本以为敌军这是要休眠了,却没想到,一声炮响,将城上的明军尽数惊起。 邓世忠更是虎躯一震,瞬间起身。 坏了!敌军原来是在等待火炮! 他大意了! 来攻的可不是鞑子,而是闽地降军,闽兵尤擅火器,郑部火炮,更是犀利。 长期与鞑子交战,就连邓世忠,也百密一疏,麻痹大意了! 对手有火炮,东乡城那是万万守不住的。 只需重炮几发,便能崩塌东乡的土墙。 邓世忠脸色铁青,心中懊悔不已,咬咬牙,下令全军火速下城。 军令刚下,就听见了火炮轰鸣。 无数红彤彤的铁弹从天而降,瞬间就将城墙震得土石飞溅,裂隙丛生。 城上未来得及撤下的明军士卒,顿时死伤一片,坠城者甚众。 一枚炮弹砸在了邓世忠旁边,幸好亲兵反应迅速,将他扑倒在身下,否则必被溅射所伤。 邓世忠慌忙起身时,那为他舍身的亲兵已经吐血而亡。 惊怒不已的邓世忠目眦欲裂,眼看着自己麾下的将士被炮火杀伤,目眦欲裂,眼睛通红,心中之痛,犹如刀割。 他背起那牺牲的亲兵尸体,喝令所有人迅速下城,退守街巷。 城外,黄山就站在炮阵旁,他甚至连耳朵都不捂,就像是早已习惯了这巨大的响动。 望城头土崩墙裂,黄山脸上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 他身旁的诸将皆振奋不已,磨刀霍霍,蠢蠢欲动。 “总兵,明军万万没想到,咱们曾经可是郑家最精锐的炮营!” “是啊,哈哈哈,小小东乡土城,安能挡我神机重炮?” “明军这是终日打雁,今日被咱这只老鹰给啄了眼!” 诸将无不出言调侃,黄山神色不免有些得意。 南安伯郑芝龙清算族内,铲除异己,为世子郑森接班铺路。 连郑芝豹与郑芝鹏都被拿下,更何况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郑氏老臣。 郑芝龙是什么样的人,黄山再清楚不过了。 有小义而无大节,有急智而无远谋,重利亦重情,乃心狠手辣的枭雄之辈。 像他和杨耿这样的旁系老将,郑芝龙断然是不会放过的。 况且,他麾下乃是郑氏火器最强,火炮最多的精锐之兵,郑芝龙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支兵马留给郑森。 在火炮持续打击下,东乡城墙,轰然倒塌。 黄山挥刀一呼,诸将奋起,开始率部冲杀。 此时,邓世忠已经率明军退入北城,黄山的兵马十分精悍,很快便杀入城中,与明军交上了手。 邓世忠率亲兵坐镇北城门下,以为大军指挥之所。 他须发皆乱,灰头土脸,坐在马扎之上,俯视着从东乡县衙架阁库中找来的城池舆图。 敌军火器之利,让蓝田营吃了大亏。 邓世忠也瞬间体会到了当初在湖父镇对阵清军珠玛喇部时对方的感受。 火炮之威,所向披靡。 所幸蓝田营乃秦军精锐,没有被一举击溃。 两军在城中,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搏杀。 闽兵短小精悍,身形灵活,在巷战之中,竟意外的厉害,杀的蓝田营只能被动支撑。 这时,又偏将向邓世忠进言,向进贤求援,但被邓世忠否决。 他观察过,来攻的兵马,约有两万,也就是说,黄山所部,还有一万兵马没有出现。 若是现在向进贤求援,一旦路上有伏,必然大败。 敌将黄山,显然不是庸才,他必然有所图谋。 可邓世忠却不知,进贤派出的夜不收,已经将东乡的情况传回了进贤,报与了提督陈荩。 得知黄山举大兵进攻东乡,陈荩瞬间坐不住了。 东乡乃取粮之地,一旦有失,大军无以为继。 心忧如焚的陈荩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分兵驰援邓世忠。 但就连蓝田营的监军都忍不住出言提醒陈荩,敌情不明,骤然出兵,过于危险。 况且进贤乃退往军山湖的枢要之地,一旦进贤有失,大军就失去了强大的机动能力。 深入敌军腹地,面对清军铁骑强大的奔袭能力,他们只有依靠鄱阳湖和舟船来与敌周旋。 向来不在兵事上出言的监军说了话,这让陈荩顿时冷静下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现在手中只有一万兵马,除去留守在湖中看守舟船的两千士卒,城中只有八千人。 若是全师开赴东乡,则进贤无备。 若是分兵,又恐救援无果。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时,被新拔为裨将的李来亨忽然出列,拱手请命道:“启禀提督,末将请率兵马一千,赴东乡救援!” 帐中众人皆惊而视之,只见年纪轻轻的李来亨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令人为之侧目。 两名蓝田营参将却是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个毛头小子是不是因为刚刚被提拔,急于表现自己,这才主动请战。 陈荩也是一愣,没想到竟然是李来亨请战。 听到他说请兵一千,心中更是惊讶。 一千人,如何救得了东乡县,黄山可是带了两万大军。 见帐中众人有质疑之色,李来亨静静看向了陈荩。 陈荩沉吟片刻,考虑再三,下了决断,同意了李来亨之请,命他率军一千,往救东乡。 李来亨领了兵马,稍作准备,却是自进贤南门而出。 麾下亲兵提醒道:“将军,这不是往东乡的方向!” “我知道,咱们不去东乡,咱们去临川。” 李来亨目中精光一闪,命众人原地换衣。 这是他方才从进贤城中杨耿部的俘虏身上扒下来的闽兵衣装,正好一千。 感谢书友我是一群鱼的支持!! 感谢小鲈鱼的厚赏!!! 感谢桃花书友的打赏!! 感谢云台书友的打赏! 顺便答云台书友昨日之疑: 鄙人拙见,窃以为秦揽六国雄才而富国强兵,鲸吞四海,成一统之气,承袭以为华夏。 及至始皇,居天下人之主,自有容天下人之量,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况一亡顺旧人也。 大顺与虏廷源本不同,自虏入关,顺明阋墙之争已悄然而变,化虏汉之争也。故后有顾炎武一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实乃有识之士欲合一切可用之力,恢复明祚。 个人浅见,拜上。 第三百章 今王师来伐,莫敢撄锋 第302章 今王师来伐,莫敢撄锋 临川城外,忽然一骑飞至。 “总兵有令,进贤空虚,即刻发兵捣取!” 说罢,那快马便转身离去,城上的守军火速转报留守进贤的参将。 那参将稍有迟疑,却是想到黄山之前的部署,便不再犹豫,立刻点起城内兵马五千,依令兵发进贤。 自临川向进贤,中道有一矮山,名为金山。 明日,便入腊月,这金山之上,已经是草枯叶黄,落木潇潇。 临川参将俞摄率军五千,急赴进贤,途径金山。 按计划,黄山攻东乡以诱进贤赴援,而他则相机而动,偷袭进贤。 俞摄骑在马上,不断催促着士卒加快脚步。 初寒料峭,有入骨之凉。金山上,有飞鸟盘旋,啼鸣阵阵,惹人心烦。 俞摄正专心赶路,却不想忽然山上呐喊骤起,出现伏兵。 顿时间,滚石擂木,簌簌而下,俞摄部顿时马惊人乱。 “不要慌,结阵!结阵!” 俞摄大呼,号召士卒,可伏兵一阵箭雨袭来,便收人命如草芥。 暗夜之下,金山之上,人影重重,俞摄望之,难窥虚实。 草动旗摇,马鸣人嚎,俞摄前后驱驰,方才堪堪稳住阵脚。 正欲整队,却不想斜里杀出一队人马,直奔俞摄而来。 天太暗,看不清来人,只见黑影手中长刀翻飞,如入无人之境。 俞摄大惊,慌忙使亲兵上前阻拦。 却不想来将甚勇,竟不惧之,三五下便斩杀了当面阻拦之敌,直愣愣杀向俞摄。 俞摄急忙抽刀迎战,只一招,对方那沉重的力道,就将俞摄震得整条手臂都在发麻。 来将不遑多让,挥刀猛攻,刀锋沉厉,压迫极强。 心惊不已的俞摄自知绝非敌手,于是连呼部下援手。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受诈,那城下来传军令的,必然乃敌军所扮。 而眼前伏兵,必是进贤所发,看来进贤明军早有预料。 俞摄自知袭取进贤无望,现在,他只想着火速撤回临川,以防有变。 闻俞摄呼唤,部将纷纷来救,明军小将见状,抽身退去。 “将军,明军退了!” “快撤,快撤!” 俞摄见明军退却,伏兵也已偃旗息鼓,想来是兵力不多,虚张声势。 进贤有备,只能放弃,转回临川。 于是俞摄收容士卒,清点一番,发现尚有四千余士卒,不禁松了一口气,所幸伤亡不大,还能接受。 果然,明军兵力不足,这支伏兵只是为了告诉他进贤县已经有了防备。 随后,俞摄便带着兵马,又急匆匆的返回了临川县城。 进城之时,在队尾,一名小卒脸上,神情有异。 俞摄的心情十分郁闷,出师未捷,小败一场。 入城后,他也没有检点,摆摆手,便令各部回营休整,自己返回了县衙住处。 丑时,云遮月。 城中军营,一名小卒走出了营房,仰面望月,暗暗算了算时辰。 环顾四周,见无人,便向后招了招手,营房中,溜出一伙人来,散向各处营房,开始召集人手。 不多时,营中校场上,就集结了一千士卒。 “将军,都齐了。” “嗯,双管齐下,你率百人去县衙捕拿敌将,本将率军夺城!” “得令!” 副将脸上,满是兴奋忐忑之情。 李来亨褪去了闽兵小卒的衣装,露出了里面穿着的明军布衣棉甲。 所部士卒,也都褪去了外面的衣裳,露出了明军衣甲。 之前金山设伏,不过是障眼之法,伏兵转瞬偃旗息鼓,实则乃是趁乱趁夜,混入了敌军之中。 李来亨将时机拿捏的非常之准,令俞摄所部毫无察觉。 明军兵分两路,开始行动,偏师一百,赶往县署围捕俞摄,主力九百在李来亨的带领下,先是将敌军将校在睡梦中秘密击杀,随后便开始向着城墙摸去。 各城墙之上,约有敌兵一千,李来亨决定各个击破。 沉毅冷静,头脑清晰,李来亨大步流星地带着人马正大光明的先登上了北城墙。 城上的守军见城下来人,还以为是己方兵马换防,直到对方登上城池甬道,这才察觉不对。 李来亨骤然发难,率军攻杀,北城值守的守军本就已有疲态,忽生大变,旋即崩溃,降者无数。 此时,东西城上的闽兵闻打斗之声,皆遣人来援。 李来亨留下百人断后,率众专攻东城,一边喊杀,一边招降。 “俞摄已死!降者不杀!” “俞摄已死,降者不杀!” 明军的大呼,令城上守军皆面有惊惧,不知真假。 李来亨勇猛难当,如幼虎出山,猛龙过江,身先士卒,杀得东城闽兵难以抵挡,节节败退。 城上交战之际,明军偏师突袭县衙,俞摄睡得很死,直到明军闯入,这才惊起,在睡眼朦胧之中,被一刀枭首,死的稀里糊涂。 明军偏师队官携俞摄人头,速往东城,以示敌军。 打杀的响动,也惊醒了在校场营房之中歇息的闽兵。 他们皆出校场之上,观望城头,这时才发现,大多将校已经身死房中。 闽兵大怒,欲登城助战,危急之时,俞摄首级被送到。 明军持俞摄首级,绕营高呼,校场中的闽兵见果真是参将首级,心气皆泄,战意全无。 暗夜之中,谁也不知道明军数量几何,但见参将已经被杀,想来明军定然势大,难以抵挡。 城上搏杀的守军见俞摄首级,亦开始崩溃。 李来亨趁机逼杀,敌军终皆溃降。 于时,正是寅时,恶虎出没之刻,李来亨立于城头,刹那间,月朗风清,他撩起袍襟,细拭长刀,面色就如这夜幕一般深沉。 两个时辰之内,李来亨以千人队,奇袭攻克抚州临川县,斩杀敌将俞摄,收降闽兵八千,竟得全功,可谓奇壮。 稍作休息,李来亨选一员亲兵,换上闽兵衣甲,快马直奔东乡,向黄山报信,就说临川被围,请大军回援。 待快马离去,李来亨命人以战死士卒之躯,倚立在垛堞之后,半露头盔,虚掩旌旆,以此来迷惑敌军。 布置完成,李来亨收取县府金银,尽数散给降卒,以收人心。 随后,便带着部下与八千降卒,启程还军进贤。 ...... 东乡县,蓝田营邓世忠部仍在与黄山所部苦苦巷战。 闽兵精悍,蓝田营损失惨重,万人不足七千。 邓世忠痛心疾首,但也只能咬牙坚挺。 双方胶着,心中都憋着一股气,这种时候,谁先撤,谁必败亡。 好在蓝田营战斗意志强盛,纵使战力不敌,却也不惧敌军,奋勇血战。 黄山正指挥兵马数路并进,围杀明军,可谓是胜券在握,意气风发。 恰此时,自临川来的快马赶到,向黄山禀报了临川被围的消息。 正在兴头上的黄山笑容戛然而止,面容瞬间垮了起来。 脸色更是阴晴变化不定,临川被围,他必须回师救援,否则他的后路危险。 面前明军败而不溃,实难纠缠,按照黄山的预计,天明时分,才能结束战斗。 可是来不及了,临川有大军的粮草军资,如果城破,他这三万大军就只能被迫像杨耿一般,搜刮地方。 “回军!” “将军三思,敌军已成强弩之末,我军稍作坚持,必歼敌军!” “我说回军,你他娘废话什么?!” 黄山气冲冲地向进言的部下骂道。 于是,正在巷战的闽兵闻令而动,皆纷纷撤退。 邓世忠闻敌撤退,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反应过来,必然是进贤有所动作,这才迫使敌军退却,便又担忧起来。 蓝田营各部汇聚,一番清点下来,伤亡大半,能站立者,不过五千之数,可谓元气大伤。 邓世忠下令,各部火速打扫战场,收敛同袍尸骨,撤离东乡,退向进贤。 卯时,黄山率部还军临川县下,结果并未见到围城的明军,顿时心生疑惑,于是遣斥候至城下探查,结果斥候发现城上黑影朦胧,似有伏兵,惊惧而走。 黄山心中一沉,暗道难不成明军已经攻克了城池? 左思右想之后,因大军苦战一夜,又来回转进,实在是人困马乏,不能再战。 于是谨慎起见,黄山下令大军在临川以东十里处,扎营歇息,待天明,再做打算。 不久,天色渐渐发白,但天空中,却是愁云惨淡。 昏昏沉沉的景象,令人倍感压抑气短。 及至天色大亮,黄山尽起大军,进至临川城下。 此时,炮兵亦从东乡返回,进入攻击位置。 黄山一声令下,几声炮响,弹丸精准的砸在了城墙之上。 只见碎石溅射,城上,坠下几具尸体来。 但城上,却是一片安静,毫无动静,这让黄山心中起疑。 于是他遣军中精锐数百,携云梯先登试探。 果不其然,先锋登城,却只见无数死尸,伏在垛堞之下,佯装守军。 疑兵之计! 黄山又惊又气,显然,明军早就拿下了临川县,昨夜那前来报信的快马,必是明军探马所扮! 自己,一夜连中两计,竟叫明军戏耍于股掌之间。 这让黄山的自尊心几乎崩溃,气的大呼小叫起来。 麾下部将皆发须怒张,一夜奔波,最后竟落得个徒劳无功的收场,连临川县,也叫明军攻克。 简直是奇耻大辱,就好像明军在他们每个人脸上,狠狠地扇了几巴掌。 黄山率军进城,发现城内鲜有打斗痕迹,心中大为怪异。 明军是如何拿下临川城的,城内可是有俞摄的一万兵马。 就在黄山惊奇之时,背后有斥候快马赶来,大呼道:“总兵,总兵!” “报!城外有明军斥候送来一物,说是大明秦军蓝田营提督陈荩,敬赠总兵!” 黄山眉头一皱,面色难看至极。 那斥候从马背上解下一个方形木盒呈上,黄山打开一看,瞳孔骤缩,心尖急颤。 木盒之中,正是参将俞摄的人头,那双朦胧的睡眼,正静静看向黄山。 黄山终于忍不住,怒而摔之,仰天长啸道:“我誓剿此明贼!” “气煞我也!”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声震于耳,黄山忽然口中涌上腥甜之味,嘴角,血色暗沉。 黄山以手按胸,短促的咳嗽连连响起。 “传令......闭城......休兵......” 说罢,黄山便两眼一黑,从马背上晕了过去。 部下皆大惊,顿时乱作一团。 亲兵火速将黄山抬起,送往校场营房歇息。 诸将勒兵回营,按黄山之令,锁闭城门。 进贤县。 明军各部相继归来,县府之中,邓世忠痛哭流涕,跪于堂上。 陈荩屡劝不起,只能温言相慰。 小将李来亨面色沉平,立在一旁,不声不响。 余者诸将皆坐于堂中,神色肃然。 蓝田营又遭重创,一夜折损五千余兵马,失了东乡,只获得寥寥补给,杯水车薪。 “老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天下,岂有常胜之军?” “昨夜之战,敌军虚实不知,乃击我军于无备,罪自在我陈荩。” “不过李将军奇兵袭临川,以一当十,于万军城中,取了敌将首级,又迫降八千敌兵,乃为大胜。” “此胜,也赖邓将军东乡诱敌所成。” “所以,邓将军,莫要再自责了!” “战死的将士,自会入英烈祠中,得朝廷厚恤,万世敬仰!” “老将军辛苦一夜,快快请起!” 陈荩用力一扶,这才将垂泪涕泣的邓世忠从地上扶起。 邓世忠抹了抹眼泪,整肃仪容,入了座中。 陈荩环顾堂中各部将校,叹息道:“我军元气大伤,进贤不宜久留。” “黄山临川大败,又遭我军戏耍,必携私来攻,我军当早做打算。” 黄山临川吃了大亏,必然不会甘心,他所部又火器犀利,长于攻坚,蓝田营重炮皆在船上,守城必不能久。 尽管李来亨招降了八千闽兵,但是这些人一时间是无法作为战力的。 况且又是黄山旧部,一旦黄山来攻进贤,这些人说不好就会暴起作乱。 现在蓝田营只有一万五千人,兼顾战俘与守城,兵力捉襟见肘。 而且这些降兵既不能参战,又要给分发口粮,这让本就自身粮草拮据的蓝田营,根本无力负担。 “诸位以为,我军下一步,当如何?” 陈荩心中一时没了头绪,便集思广益,问计于众人。 诸将沉思无言,其实心中都清楚,他们只能退回湖中去。 只是,要退回鄱阳湖,这八千闽兵又如何处置? “末将以为,当退入军山湖中,转进他处寻粮,以待战机。” “那这八千降兵又该如何?” “自然是留在进贤,若是带上他们,必为拖累。” “况我军军粮有限,岂能给他们白吃?” “该部已降,如此待之,恐有失人道。” “屁话,当以我军生存为要,大不了,将其遣散。” “万万不可,遣散后,必为祸乡里,复归黄山,此举与放虎归山无异。” 堂中众将纷纷议论起来,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陈荩也是头疼不已,带不带这八千降卒,倒是成了个问题。 老将邓世忠低头不语,因为战败受挫的沮丧之情,尚未完全消解。 陈荩视线飘过,却是见李来亨倚在堂前梁柱之上,抱臂而立,神色自若。 “李来亨,你来说说?” 闻提督呼唤,李来亨立正,转身走入堂内,行礼道:“末将以为,闽兵善习水战,于我军大有助益。” 李来亨出言,堂中众人皆静。 陈荩也是一愣,竟觉得李来亨所说,颇为有理。 他这个角度,是众人没想到的。 诸将也都沉思起来,似乎在心中权衡利弊。 这部闽兵可是郑芝龙的旧部,水战功夫,那自然是了得。 蓝田营乃是陆师,水战自不比闽兵。 他们要退入鄱阳湖中,若有闽兵襄助,或如虎添翼。 连邓世忠也微微错愕,好奇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一战成名的小将。 良久之后,堂中诸将皆以为李来亨所言有理,统一了意见。 陈荩光速拍板,大军携归降的八千闽兵,共入军山湖中。 这八千闽兵,尽数拨至李来亨麾下,又晋裨将李来亨为水师参将。 在经过一番紧张的准备之后,蓝田营于腊月初二,自进贤县,向北退入了军山湖中,扬帆北去。 此时的鄱阳湖中,万鸟比翼,千翅挥羽。 四面而来的候鸟,遮蔽了鄱阳湖的天空。 ...... 广信府,上饶县。 初二日,在内部统一了意见,反复权衡利弊后,清江西总兵金声桓正式向明军开城投降。 上饶北门,金声桓卸甲赤身,白绫自缚,颈悬印信,率麾下一众将官出降。 大明征西将军焦琏,领明军各部主将,亲自前来受降。 “罪将金声桓,不识天数,伏逆背昌,今王师来伐,莫敢撄锋,特率上下将校,弃暗投明,顺天听命。” “自古有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全城为上,破城次之,赖潞王洪福天威,将军迷途知返,保广信黎民一片乐土,成上饶将帅明义功劳。” 焦琏亲自下马,为金声桓解缚。 金声桓面有愧色,不敢与焦琏相视。 焦琏只是温和一笑,携金声桓之腕,共同入城。 其后随者,乃白贵、刘起蛟、赵兴护卫。 京营翁、钱、邓三部,奉焦琏之命,接管城防。 金声桓所部降军,皆移镇城外,受踏羽营监管。 焦琏进驻金声桓提督府,与会众人。 金部降将皆列右而坐,明军将校皆列左而坐。 焦琏坐于中,金声桓侧坐其右。 “命南安伯部,即刻进据贵溪!” “京营四部,由翁之琪总镇,兵发弋阳!” “定海总兵王之仁部,速驻兴安。” “调太湖水师吴易、黄蜚部,即可自衢州入广信,治军上饶,打造战船,筹备大战!” “本将自将踏羽营,携金督镇留守上饶。” “诸部休整大军,补充粮草,厉兵秣马,待太湖水师换防上饶,则大军齐发,西略全赣之地,会战敌虏主力!” 堂中诸将听得焦琏军令,皆起身拱手,振奋应和,激动不已。 焦琏全取广信,则明军可以广信为根基,稳战清军。 而广信失守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洪承畴那里,焦琏料定,洪承畴定会收缩兵力,回防鄱阳,拱卫九江。 如此,则鞑子主力汇聚,他欲提十万兵,决战清军,一战定江西乾坤! 正诸将会议之时,有塘马速递六百里加急文书至。 乃是内阁塘报,上面写了近期的朝堂大事。 焦琏甫一浏览,就被上面的字眼所吸引。 定睛一看,又惊又喜。 “诸位,真是久旱逢甘霖!天助我也!!” “闽地有变,闽督郑芝龙辞官让位,移居杭州。” “潞王诏任郑氏世子郑森,接任闽督之职!承袭南安伯之位,着其率军复赣!” 众将顿时大喜,就连方国安也眉飞色舞,说道:“郑芝龙何由自省也?” “使郑芝龙之辈主动俯首,真乃是千古奇闻!” 众人闻之,更是大笑不已。 这时,副将王得仁忽然搔首起身,向焦琏禀报道:“启禀大将军,末将驻广昌之时,曾见郑氏兵马入赣,或是新任闽督郑森!” “哦?此言当真?” “绝无虚言!” “这么说,这南安伯早已入赣!” “许是如此了!” 焦琏不禁大喜,如果有郑氏兵马在赣,则洪承畴收缩兵力,便是不得不为。 届时,与清军决战,他胜算,又增几分。 只是不知现在这位小伯爷,人在何处。 ...... 建昌府,南城县。 郑森正率兵马八万,蛰伏于此。 而此时因为进攻宁都失利的清军高进库部正驻军在广昌县休整。 王得仁被金声桓调回上饶,现在广昌战事全部由高进库负责。 他的手中,现在有八万兵马,可谓是兵强马壮,极具威胁。 金声桓之所以调回王得仁,也是因为高进库。 高进库是左梦庚的副将,金声桓也是出身于左军旧部。 但两人关系并不好,当时左军三十六营,以声桓为长。 自从后来分出去,金声桓便断绝了与左梦庚的往来。 高进库受命进入广昌,恐有吞并王得仁所部的心思,再加上王得仁乃是他麾下骁将,金声桓生怕有失,所以急调其回自己身边。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令王得仁直接将兵马交给高进库,然后星夜兼程,赶回上饶。 他不在乎那三万兵马,但是他在乎王得仁,而且这也算是给左梦庚一个面子,从此两家恩断义绝。 高进库达到了目的,自是十分满意,屯兵广昌,筹划着再攻宁都。 可是他不知道,在他的背后,郑森的眼睛,正盯着他呢! 感谢小鲈鱼的打赏,太谢谢了! 第三百零一章 多尔衮,收起你的非分之想 第303章 多尔衮,收起你的非分之想 京师,乾清宫前,汉白玉台之上,男子负手而立,抬眼凝眉,望着恢弘的宫殿,怔怔出神。 他身穿补服,绣五爪金龙四团,前后正龙,两肩行龙,色用石青。 脖间,挂金丝玉石朝珠一串,戴海龙红纱绸里红顶冬朝冠,石青片金缘,上缀朱纬。 外穿青狐皮端罩,金黄缎里。 身后,跟着四五侍女,七八奴婢,躬身垂首,侍立在旁。 男子面容白胖,络腮胡,身材圆壮,一双小眼炯炯有神。 一片雪花,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鼻尖之上,瞬间化为了一滴水珠。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仰面观天,雪花片片,簌簌而下。 “呼~下雪了!” 男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喃喃低语道。 口中热气在空中瞬间化为了白色霜雾,被寒风吹散。 这时,身后的地面上,响起了吱呀的声音,有人踏雪而来。 来者,是两名男子,一高一矮,皆身着补服,披着端罩。 “王爷,幸不辱命,终于是赶在岁末之时,将这乾清宫修复完成。” “是啊,李自成的一把大火,把这紫禁城烧了个七七八八,实乃流贼短视也。” 两人来到男子身边,一左一右,亦看着面前的乾清宫感叹道。 男子目不转睛,闻言一笑。 “流寇怎可窃据神器!自是我大清有德者居之!” 说完这话,身边的两人皆是一愣,口中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男子见两人不接话,忽而大笑道:“听说阿巴泰身体不太好了?” “回王爷,天气入冬,多罗郡王夜感风寒,病倒了。” “皇上怎么说?” “皇爷欲召郡王回京休养。” “哦?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皇太后的意思?” “应当是皇太后的意思。” 闻两人之言,男子的目光开始闪烁起来,泛出阵阵寒光。 布木布泰和小皇帝福临想要调阿巴泰回朝,虽名为休养,可背后,却别有用心。 男子的手,在虚空中抓握了几下,就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身旁的两人也沉默不语,只瞧着这崭新的乾清宫,面色沉郁。 这时,远处从乾清宫东暖阁中,跑出一名小太监,向着男子飞奔而来。 “启禀摄政王,皇上召见。” “知道了,这就去。” 男子冷冰冰一语,吓得那小太监一个哆嗦,赶紧退去。 东暖阁,皇帝理政的地方。 而男子,便是大清摄政王,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跟在他左右的,乃是国史院大学士瓜尔佳·刚林与弘文院大学士乌苏·祁充格。 ...... 东暖阁内,御案之前,坐着一个身穿龙袍,乳臭未干的孩子。 胖嘟嘟的脸上,满是稚嫩的表情,但那双明亮的眼中,却又显露出了与年纪不相符的眼神。 他,便是大清顺治皇帝,福临。 在他的身边,伺候着一名红顶官员,年近五十,发须皆白。 另一边,设有帷幕,在帘幕之后,坐着一个女人,正透过帘子,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多尔衮。 多尔衮站在当中,面向福临,缓缓跪拜。 “臣,多尔衮,叩见吾皇。” “叔王请起!” 小皇帝福临声音稚嫩地对着多尔衮说道。 多尔衮起身,殿中的太监十分有眼色的搬来了椅子,多尔衮也不等福临赐座,便径直坐下了。 站在福临身边头戴红顶的官员见状,心中悄然一叹。 这多尔衮,愈发胆大无礼,目无主君,近来还有更进一步的势头。 “不知皇上召见微臣,是有何要事?” 多尔衮有些奇怪,小皇帝福临很少召见他,而且是在这东暖阁之中。 坐在对面帘幕之后,便是皇太后,布木布泰。 再看小皇帝身边站着的大学士范文程,多尔衮心知是必有大事。 面对多尔衮的询问,小皇帝的目光看向了站在他身边的大学士范文程。 “启禀摄政王,绕余贝勒阿巴泰在山东平叛,不幸病倒,陛下欲召其回京休养,但大军不可无主,故请摄政王参详一二督军人选。” 范文程向多尔衮说道,两人的目光中,都暗藏着对对方的试探。 多尔衮佯作沉思,轻拢胡须,低头沉默不语。 阿巴泰绝不能使其回京,今岁后半季以来,他在朝外,连连损兵折将,声望大跌,以至于朝中各方矛头,都已暗中对准了他。 本想借着平定江南的功绩,一举位极人臣,可没想到事与愿违,令他现在处处被动。 原本被他死死压制的各方势力,也开始磨刀霍霍。 阿巴泰是正蓝旗人,去岁,因从龙入关,受封多罗绕余郡王。 今岁正月,山东满家洞土寇作乱,阿巴泰受命率左右两翼出镇山东平乱。 阿巴泰出镇,一方面是多尔衮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阿巴泰乃是努尔哈赤第七子,是偏房所生,天命十一年,皇太极继位之初,封赏诸贝勒并赐宴,地位最显赫的乃是代善、莽古尔泰、阿敏、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岳托等人。 而那时年已三十八岁阿巴泰,却因为只是个贝勒,座位排在了诸和硕贝勒之下。 见诸弟侄觥筹交错,开怀畅饮,他觉得脸上无光,满心苦闷,自此,心中怨气初生。 皇太极在位期间,他骁勇善战,但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屡屡被罚。 不过因为他是偏房所出,长期游离在权力核心之外,所以无法对皇太极造成威胁,故而一直被罚,却从未削爵。 而今,阿巴泰年已五十七,几近花甲,壮心暮矣,不愿再处在京师的权利旋涡之中,所以率军远镇山东。 阿巴泰勇冠三军,名震中外,在军中威望极高,即便是多尔衮,也深有忌惮。 现在小皇帝要调阿巴泰回朝,这一定是范文程给出的主意! 多尔衮斜眼瞪了一下老神在在的范文程,暗戳戳骂了一句老狐狸。 范文程乃先帝旧臣,朝中元老,是正统的坚定拥护者,与他多尔衮,本就不是同路之人。 更遑论范文程早已看穿了多尔衮内心那极度膨胀的野望,必然要想方设法,遏制多尔衮的权势,以防小皇帝福临,被取而代之。 “依我看来,阿巴泰不过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在鲁地休养,亦无不可。若陛下担心,可遣太医妙手,往鲁地为其调理。” 多尔衮直言不让阿巴泰回京,这让范文程心中一冷。 小皇帝是询问他何人代为统军,他却是直接否决了调阿巴泰回京的圣裁。 简直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这时,一旁的帘幕之后,响起了一个恬静端淑的声音。 “摄政王,阿巴泰他老了,该歇息了。” 多尔衮眉梢轻动,心中一热,循声向那帘幕之后看去。 这是,大玉儿的声音。 不知为何,布木布泰一出声,多尔衮那副嚣张的神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太后,朝中无人可取代阿巴泰。” “哀家以为,这索尼年纪轻轻,总不能闲置不用吧。” 布木布泰轻飘飘的一句话,就令多尔衮的神情剧变。 原来,他们是想起用索尼! 索尼,这家伙宁死也不愿意归附于他,更是屡屡进逆耳之言,令他极为厌恶。 现在索尼被自己解除了启心郎之职,暂署六部之事,他正准备寻机将索尼直接削爵下狱,赶出朝堂。 东暖阁内,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外面昏昏沉沉的天空中,下着鹅毛般的大雪。 寒风呼啸之声,在暖阁之内回荡。 小皇帝福临眨着眼睛,东看看,西看看,百无聊赖。 范文程时不时暗中观察一番多尔衮的表情变化,以此来推断其心里想法。 皇太后提出重用索尼,其实是在威胁多尔衮。 要么同意让阿巴泰回京,要么就只能看着索尼重回中枢。 不论哪种选择,都会令多尔衮的权势,雪上加霜。 长久的沉默之后,多尔衮忽然起身。 他冷眼环视四周,奴婢为他脱去了身上的端罩。 “所有人,都下去!” 威严冷厉的声音响起,暖阁之中的下人皆不寒而栗。 范文程脸色一变,这可是在君前,怎能如此失仪? 暖阁之中,所有的侍卫奴婢全都迅速退去,只剩下范文程和小皇帝福临没有动。 “本王说所有人都退下,听不懂吗?!” 一声厉声大喝,范文程气的面色铁青,但也只能咬牙忍受,愤而甩袖,向小皇帝与皇太后行礼退去。 这时,布木布泰说道:“范学士,劳烦您带皇上去玩耍片刻。” 范文程微微一愣,看了一眼多尔衮与帘幕之后的皇太后,神情似乎有些别扭。 他转身,将小皇帝福临抱起,默默退出了东暖阁。 于时,东暖阁中,只剩下了布木布泰与多尔衮两人。 “布木布泰,为什么要与我作对?” “不,我没有与你作对,我在与你的野心作对。” “我的野心?哈哈哈,难道这皇位,我多尔衮不配吗?” “多尔衮,说起来,这皇位,也当属于豪格。” “哼!豪格?有勇无谋,匹夫之辈,怎配坐我大清江山!” “你又怎知福临这孩子不配呢?” 布木布泰平静如水的话,瞬间从多尔衮心头冲刷而过。 正怒火中烧的多尔衮,莫名的就消气了许多。 他缓缓向帘幕走去,站在了布木布泰前,两人仅仅一帘之隔。 彼此,几乎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之声。 布木布泰微微抬首,看向了正俯视他的多尔衮。 两人视线碰撞,目光之中,意味不明,含糊不清。 多尔衮手指一颤,轻轻拨开了珠帘。 布木布泰那张俊美明媚的面容,显露在了眼前。 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大玉儿,大清还没有到坐享江山的时候,现在的大清,需要我多尔衮。” “可是你不该对我们孤儿寡母步步紧逼,这不是一个男人的风度,更何况你是大清的摄政王。” 布木布泰也站了起来,勇敢坚毅的注视着多尔衮说道。 多尔衮闻言一叹,目光在布木布泰的身上开始游走。 “多尔衮,大清已经入关了,收起你的非分之想。” “哈哈哈,你惹怒我,就不怕我对福临下手?” 布木布泰沉默了,多尔衮十分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 那就是福临,他太小了,处在这些八旗元老的股掌之间,只能做提线木偶,根本无力反抗。 身处虎狼之群,稍有不慎,便会殒命。 布木布泰不能让先帝基业,毁于兄弟阋墙,大清内乱。 尽管多尔衮不是疯狂之人,但这赤裸裸的威胁,她赌不起。 多尔衮戳中了布木布泰的心窝,脸上自是一副得意表情。 暖阁中,暖炉火热,香炉之中,散发着阵阵香气。 门窗紧闭,只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 布木布泰忽然抬手,在多尔衮的面前,当着他灼热的目光,宽衣解带。 多尔衮忽惊,一把按住了布木布泰的手,随即又反应过来,闪电般将手抽了回去。 他放下了珠帘,迅速的转过身去。 “布木布泰,我死之前,你们孤儿寡母,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 “但条件是,你们不能与我作对。” “阿巴泰不能回京,索尼也不能回朝。” “你若是想要我死,直接告诉我便是,我自会以身殉国。” “倒也不必让我死在你的石榴裙下,落得万世骂名。” 说完,多尔衮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只留下暖阁内香肩半露的布木布泰,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不是要她的身子。 心中的诧异过后,布木布泰重整衣衫,看着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多尔衮离去之后,范文程便抱着小皇帝匆匆返回。 见皇太后无恙,范文程这才松了口气。 “范学士,将索尼弹劾阿济格的那封折子,烧了吧。” 布木布泰静静的说道,范文程却是一脸不解。 这索尼上的密折,可是弹劾阿济格目无主君,骄横跋扈的。 阿济格督军陕西,手握重兵,却目中无人,竟当众直呼幼帝福临为小儿,言语之中,尽是不屑轻蔑之意。 为此,索尼先是向摄政王多尔衮参奏,请求处置阿济格冒犯天威之罪。 可多尔衮却置若罔闻,不予理睬,反而对索尼心生怨恨。 无奈之下,索尼便密奏皇太后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得知此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削弱多尔衮的机会。 于是,便有了今日东暖阁召对之事。 “皇太后,恕臣直言,虎若无囚笼之困,他日必定反噬其主。” “烧了吧,皇上,还是太小了。” 范文程顿时哑然,回头看了看正趴在御案上,捉着毛笔胡写乱画的福临,神情暗淡下来。 是啊,皇上太小了,他们斗倒了多尔衮,皇帝又不能亲政。 皇太后总不能日日垂帘听政,这有背后宫不得干政的成法。 没了多尔衮,还有济尔哈朗。 没了济尔哈朗,还会有豪格。 只要皇帝不能亲政,就逃不过这些人的操纵。 多尔衮在,尚且能压制这些人。 一旦多尔衮亡了,布木布泰自知,以她和小皇帝的实力,是压制不住这群狼子野心之人。 “臣,遵旨。” 范文程俯身领旨,走到了御案之前,找寻那本索尼的奏折。 翻了半天,却是没有找到。 正欲询问近侍太监,却忽然瞥见,小皇帝福临正拿着笔在一封奏折上胡乱涂画。 范文程拿起一看,正是索尼的奏折,上面已经被涂抹的面目全非。 小皇帝福临的脸上,也沾满了墨汁,正嘻嘻哈哈地冲着他笑。 范文程心中大惊,诧异的看着这位小皇帝,眉头渐渐紧锁。 ...... 京师,睿亲王府。 多尔衮回到府中,祁充格与刚林闻讯遂来。 “王爷,江西急报。” “乾清宫送去了吗?” “尚未,奴才给截下来了。” “洪承畴何事上奏?” 祁充格将一本奏折,呈给了多尔衮。 多尔衮心中正烦闷,打开一看,登时就脸上阴沉欲滴。 “江西形势,竟如此大变!这洪承畴,在搞什么名堂?” “还有,叛将王辅臣的兵马,竟然伏击了武昌祖大寿部,都统准塔也被王辅臣斩了。” “这金砺,到底在干什么?简直是饭桶!!!” “叛贼王辅臣竟然还能如此活跃,简直是奇耻大辱。” 多尔衮的气的顿时咳嗽起来,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噩耗。 一旦消息被朝野知晓,舆论风波,必定会要了他的半条命。 为了给阿济格压住王辅臣的事情,他费尽了手段与心思。 本以为阿济格能迅速处理掉王辅臣,剪除叛军,平息舆论,没想到现在王辅臣竟坐大了! 前两日,索尼已经向他弹劾阿济格大不敬之罪,被他给按住了。 现在消息传回,索尼若是再趁机火上浇油,阿济格这靖远大将军之位,怕是要被拿掉了。 被召回京师后,必定会交法司议罪,削爵罚录,迫在眉睫。 一旁的祁充格与刚林也是满脸担忧,祁充格听说是江西上的奏折,便以大学士的身份直接截留,先送往了多尔衮这里。 若是直接送到东暖阁,那就完蛋了。 多尔衮顿感心力交瘁,多铎也距离京师也不远了,大约十日内,便可还朝。 到时,还要议多铎丧师败绩之罪。 自己兄弟三人,同时处在了风口浪尖之上,若无周全举措,恐怕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沉思片刻,多尔衮起身,走到了堂中的火炉旁,拿着手中的奏折,毫不犹豫地丢了进去。 祁充格与刚林大惊失色,慌忙起身。 “王爷,这这这......” “王爷,截留奏折本已是大罪,再瞒报军情.....” 两人心中十分害怕,他们依附于多尔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烧了洪承畴的奏折,若是叫查到了,即便是摄政王,也不好交待。 多尔衮面色沉静地看向了堂外飞雪。 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这两个弟弟,得牺牲一个了。” “你们说说,选谁?” 第三百零二章 突骑连营鸟不飞,北风浩浩发阴机! 第304章 突骑连营鸟不飞,北风浩浩发阴机! 江西,九江,总督府。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瓢弃尊无绿,炉存火似红。 九江初雪,来的就像是频传的军报急匆匆,又像是洪承畴的心绪乱纷纷。 玉壶中的酒水,已经被洪承畴饮尽,面前公案之上,堆满了各部的军情急报。 满身酒气的洪承畴,眼中布满了血丝。 这场雪,寒到了他的心头。 明征西大将军率军攻占广信,正厉兵秣马,准备大战。 闽地郑森已经接任总督之职,承袭南安伯爵位,消失在视线中许久的他,终于有了踪迹。 五日前,蛰伏在建昌府南城县的郑森率军八万,趁副将高进库挥军出城,进攻宁都之际,率军突袭了广昌。 高进库根基被断,后路被抄,当即大乱,率军溃入了华盖山之中。 大明四省总理张国维率军一万接防广昌后,郑森大张旗鼓,率军八万,自建昌袭入抚州,欲剪除叛军黄山所部。 黄山不敌,为避敌锋芒,退守进贤,并向洪承畴急报。 而江西总兵金声桓,也率军在上饶反正,出城投降。 一时间,形势就如天气忽变,赣北顿时成累卵之危。 这几日,洪承畴的总督府前,羽檄争驰无少停。 明军已在广信府站稳了脚跟,而闽督郑森又率军入赣,占据抚州,无形中,为广信明军遮护了南翼,使得广信的明军可以纠集全军之力,进攻饶州府。 得知广信丢失,驻守在德安县的参将王体中被迫率军后撤,回防乐平县。 洪承畴布置用来抵御明军进攻的防线,至此已经全线崩溃。 无奈之下,他不得不火速调整部署。 明军势大,为了防止兵力过于分散,而被明军围点打援,亦或是各个击破,洪承畴开始集结兵马。 他令位于吉安府境内的南线兵马放弃吉安,全线后撤,回防临江府。 总兵柯永盛、参将徐恩盛、参将郝效忠共计兵马十万,退守临江府清江县。 副将卢光祖,参将张应祥率所部两万,退守瑞州府高安县。 自广昌溃败的副将高进库部残兵五万人,入南昌府,守丰城县。 北线,参将王体中、参领塔什哈,参领詹岱统兵共四万,守备鄱阳县。 都统贺信,率军一万,回防九江,与总督标营合军三万。 护军统领伊尔都齐率军四万,守都昌,造战船,练水师,以备大战。 一番部署下来,整个江西的清军,全部收缩回了鄱阳湖周围,在鄱阳湖南端,以重兵形成了两道防线。 就在清军大肆调兵遣将之时,在鄱阳湖中隐匿的陈荩所部,却已然是饥寒交迫,困苦不堪。 清军骤然重兵陈列于鄱阳湖畔,他们已经无法随意上岸寻找补给。 至冬月四日,他们已经断粮两日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初雪,也使得湖上的飞禽变得稀少起来。 这几日,他们只能依靠打捞湖中的些许鱼虾勉强充饥。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化入水中,无形影消。 陈荩披着斗篷,立在甲板上,虽然里面穿了两件衣裳,却也难抵这寒冷之气。 船上的将士,都缩在船舱之中,躲避湖上寒风,报团取暖。 视野之中,尽是白茫茫一片,天地冰清玉洁。 老将邓世忠走来,眉须之上,凝结着冰雪。 “提督,不能再这样漂泊下去了,将士们已经两日没有吃粮,鱼虾越来越少,实难果腹。” “且将士们都是单衣,再这样下去,必有人饥寒交迫而死。” 蓝田营的士卒,南下作战之时,尚未来得及换装冬袄,所以现在他们身上,还穿着单衣。 若是没下雪还好,现在一下雪,又身在水面之上,湿冷难捱,苦不堪言。 船上火盆需要薪柴,将士们每日夜里,都需要上岸偷摸打柴,以备大军用度。 可即便如此,柴禾也不够用,所有人只能在最冷的夜里,点燃火盆取暖。 白日里,为了节约,便只能人挨着人,缩在船舱中互相取暖。 “唉,这茫茫水天之间,渺渺无处可去。” “湖畔清军忽然重兵云集,必是战局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都昌水域,已有清军哨船巡弋,听说清军在都昌水寨之中,编练了一支水师。” “咱们若想北上,饥兵饿旅,恐难突破。” 陈荩仰面一叹,形势的变化,超出了他的预料。 本想以鄱阳湖为基地,四面出击,骚扰牵制清军,没想到现在清军全部集结到了鄱阳湖周边。 犹如铁笼围困一般,他们几无上岸之机。 前日,放出的哨船北上归来,得知清军护军统领伊尔都齐在都昌编练了一支水师,封锁了都昌一线的水域。 伊尔都齐麾下兵马数万,想要突破,难上加难。 “生死存亡,不搏不行!” 邓世忠想要率军北上,尝试突破都昌封锁,然后入长江,跃出困笼。 只要进了长江,那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也拦不住他们。 “敌军防备甚重,我军贸然破围,一旦不敌,必会葬身鄱阳水中。” 邓世忠喟然一叹,陈荩所说,固然无错,可是眼下,总不能坐看大军困死湖中。 陈荩思虑少顷,觉得外面战局必定大变,能促使洪承畴全线收缩,己方友军一定是取得了大胜,正在迫近鄱阳湖,所以清军才会重兵在此。 于是他决定,再等等,只要时局有变,他们就会有机会。 邓世忠虽有不同意见,但陈荩乃是提督,他选择尊重陈荩的决定。 座船之上,风雪回旋,吹的陈荩有些睁不开眼。 他回身,下到了船舱之中查看将士们的情况。 见兵卒皆唇紫脸青,瑟瑟发抖,陈荩心头一酸,转身,对外面的亲兵吩咐道:“去,令本督亲兵哨,尽杀战马,分与诸部,熬煮汤食予将士。” “提督!马不可杀!” 那亲兵顿时单膝跪地,向陈荩哀求道。 蓝田营全军,只有将校的亲兵们,配了战马。 陈荩的提督标下亲兵哨,有人马五百,负责传达军令,护卫主帅,执行军法。 “去!人若是饿死了,还要马做什么?” “杀马,大锅熬煮,全军分食!” 陈荩厉声吩咐道,那亲兵顿时泪凝眼角,涕泣离去。 战马,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第二条生命。 是他们最忠心的战友,也是朝夕相处的伙伴。 杀之,怎能舍得? 亲兵哨的战马,在另一条漕船之上。 军令传来,众亲兵皆无措,欲寻陈荩求情。 可却是被那亲兵哨长喝住。 “今日马死,而我军活,孰轻孰重,尔等岂能不知?” “先杀我之迅雷!” 说罢,那哨长在众亲兵众目睽睽之下,抽刀,一下刺死了自己的战马。 一声凄厉的长鸣之后,那匹青色的战马轰然倒地。 断气之前,还含情脉脉地看着那哨长,呜咽两声。 冒着热气的马血,汩汩而出,瞬间染红了舱板。 见哨长以身作则,一丝不苟的执行了陈荩的军令,众亲兵皆忍痛效仿,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战马。 见军令完成,那哨长收刀转身,背对着众人说道:“我出去一下,速速切分马肉,天黑之前送至各船。” 说完,便从寄存战马的船舱中走上了顶层甲板。 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雪花落在了他的衣袍之上。 他立在栏杆之旁,北望天际,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那匹青骢,是他的救命恩人。 就在那湖父镇的战场之上,是他心爱的青骢马,将负伤的他,从战场上驮回了香兰山大营,挽救了他这条性命。 而他,也因功调入陈荩提督麾下,任亲兵哨长。 他与他的战马,乃是死生之友。 哨长正在暗暗哭泣,漕船下,有友军联络哨船开来。 他赶紧偷偷擦干眼泪,转身前去与其交接,想来是得令前来装载马肉。 “田哨长,我们来取马肉!” 哨船之上,那伍长兴奋地高呼道。 “好嘞,正在分割,你们稍上船来稍待。” “嘿哟,就不上去了,我等在此恭候就是。” “哈哈好,我这就去让这帮小兔崽子手脚利索点,杀个马都磨磨唧唧的。” “有劳田哨长了!” 一个时辰后,所有的马肉分了个干干净净。 田哨长和他的兵站在空荡荡的船舱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平日里,这个点该给战马刷毛喂草了。 ...... 陈荩看着亲兵端来的马肉,连连叹气。 那亲兵的泪痕,尚且清晰可见。 “莫哭,它们是为了胜利而牺牲!” 陈荩对那亲兵温和劝慰道。 可是这亲兵却是将筷子递上,低着头略带哭腔地说道:“这是我的马,请提督食之。” 陈荩正准备接筷子,听到这话,心中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手顿在了半空。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 大军新败,五千蓝田营士卒战死沙场,埋骨他乡。 失去同袍的伤痛尚未痊愈,今日他又下令杀马,怎能不让人触景生情,心中悲戚。 顿时,只觉得面前马肉,唯余苦味。 陈荩接过筷子,又将其搁在了碗上,将碗推给了那亲兵。 “你的马,当与你一起。” 亲兵以为陈荩生气,正要请罪,却是被陈荩拉住。 “它是你的战马,日后,多杀鞑子,为它报仇。” 说完,陈荩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那亲兵捧着马肉,离开了舱室。 ...... 初四,风雪之夜。 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 初五,大明太湖水师黄蜚、吴易部全师自陆路抵达广信上饶县。 焦琏率众迎接,当日在交接了城防之后,便按照计划,率领踏羽营,携金声桓部移驻铅(yan二声)山县。 黄蜚在接管了上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搜集船只。 副总兵吴易,则招募工匠,开始在上饶江畔,打造战船。 好在上饶水陆通汇,贸易顺畅,故而漕船商船众多。 短短一日之内,黄蜚便挥重金,自上饶城中各家商行商埠,购得二百料内河漕船五十艘,一百料小船百余艘。 黄蜚又连忙遣人顺江而下,往沿途各县购船。 兴安、弋阳、贵溪等县,皆在水畔,船只众多。 两日后,也就是初七的清晨,一片雪后晴空之下,上绕城南的江面之上,舟船盈江,大大小小的船只,约有五百之数,蔚为壮观。 太湖水师,全军整备完成! 旌旆冲天,舟船凫水,五万水师,誓师西进。 黄蜚留副总兵吴易坐镇上饶,督造战船,同时为大军筹措后勤之事。 自己则坐镇军中,率部出征。 与此同时,焦琏也得到了太湖水师准备完成,已经顺着上饶江、弋阳江西进的消息,当即发十八路快马,通传分驻各县的兵马。 全军,西征! 广信明军,在这一天,犹如猛虎出山,自广信府一涌而出,竞相西进,争先恐后。 一日之间,焦琏率踏羽营急袭锦江之畔的安仁县,安仁县只有清军些许杂兵,没有费吹灰之力,便下安仁。 京营四部,在翁之琪的率领下,进至神前街镇。 初七晚,京营方国安部、总兵金声桓部先后进入安仁。 定海总兵王之仁部进至贵溪,同太湖水师在此汇合休整。 明军旗鼓大张,冬日进军,一时间,风云色变,清军大震。 军情接连急递,洪承畴应接不暇。 得知鼙鼓东来,明军西进,洪承畴再也坐不住了。 他留都统贺信率军一万,留守九江,自将督标两万,急赴都昌坐镇,都昌离前线更近一些,指挥起来比较方便,以防延误战机。 明军忽然倾巢出动,让洪承畴感到了心悸。 在前往都昌的路上,他隐隐有一种预感,江西的命运,就在此一举了。 而江西成败,又关乎大清运势,他洪承畴,仿佛坠入了宿命轮回之中,再一次,身系国运盛衰。 松锦大战的失败,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心理阴影。 这一回,再次指挥几十万兵马,结果,又将如何? 他不敢想,只要一想,满脑子就都是松锦战场上的画面。 马车疾驰,摇晃的车厢中,洪承畴迷迷糊糊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 梦中,他变成了一只飞鸟,跟随着族群翱翔在鄱阳湖的上空,自由自在,无所羁绊。 本来是晴空万里,可忽然间风云大变,电闪雷鸣之中,他的族群都落入了湖水之中。 旋即,复又晴空万里,一切如常,他欲振翅飞离湖面,可是不论他怎么飞,向何处飞,都飞不出这鄱阳湖,就像是鬼打墙一般。 惊恐万状的他,最终力竭坠下,一头落入了湖水之中。 这时,湖中现一巨鱼,血盆大口,青面獠牙,向他游来。 巨鱼之后,跟随着无数虾兵蟹将,个个雄壮奇伟,手执兵刃。 他在水中,动弹不得,眼看着自己被吞进了那巨鱼口中,在一片漆黑中,听到了一声仿佛来自上古的话语:大汉,大汉! 洪承畴惊问道:你是谁? 漆黑中,声音传来:我是陈友谅! ...... “总督?” “总督?!” 洪承畴惊醒,车厢外传来家丁的呼唤之声。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都昌。 “总督,方才余干县杨耿传来消息,明军会聚安仁,兵马二十万,只多不少。” “二十万???” “没错,二十万!” 洪承畴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在家丁的搀扶下,走出了车厢。 护军统领伊尔都齐已经等在统领府门外。 见洪承畴下车,急忙上前见礼。 “伊都统,湖中情况如何?” “禀总督,湖中流窜之敌,尚无踪迹,不过如今大军云集,他们只要一登岸,便会被游骑发现。” “水师如何了?” “皆选都昌湖民,成军五千,有船一百。” “太少了,太少了。” 洪承畴一边入府,一边与伊尔都齐说道。 区区万余明军,流入鄱阳湖中,自己竟拿对方毫无办法,实在是被动。 尽管这部明军只有万余人,可洪承畴丝毫不敢松懈。 一旦大战开启,这藏在湖中的敌军,就会成为一条毒蛇,在关键时候,咬你一口,让你致命。 “左梦庚部擅水,其麾下亦有战船,我立刻传令其筹集舟船,调兵入鄱阳湖中。” “那便再好不过了。” 伊尔都齐大喜,他虽在都昌打造战船,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就能造出来。 如果能派左梦庚部水师前来襄助,必能一举剿灭湖中敌军。 况且,他乃是八旗护军统领,纯纯的旱鸭子,对水战七窍通了六窍,可谓是一窍不通! “浮梁方面有动作吗?” “回总督,李长祥部按兵不动。” “这个李长祥,是个人物,不好对付,曾被誉为有督师之才,千万小心。” “明白。” 洪承畴连夜坐镇都昌,开始指挥前线各路兵马。 一夜军令连发,风声鹤唳,大战将起。 这一夜,双方都在紧锣密鼓的布置战事。 这一夜,将是洪承畴与焦琏的正式交锋。 初八,辰时。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明军自安仁起兵,定南伯方国安京营军两万,会同总兵金声桓,兵围余干县。 焦琏亲率踏羽营,进占万年县,为大军机动后援。 京营四部与王之仁部六万大军,自贵溪,直奔东乡,填补战线。 太湖水师泊于安仁锦江之上,以待时机。 突骑连营鸟不飞,北风浩浩发阴机! 第三百零三章 明得此人,犹狄青再世,赵云复生矣 第305章 明得此人,犹狄青再世,赵云复生矣 腊月初九,包围余干县的明军完成了攻城准备,于辰时,对余干县清军杨耿部发起了首次进攻。 定南伯方国安总督攻城战事,总兵金声桓率部攻西城与北城,方国安攻南城与东城。 金声桓着副将汤执中北城督战,副将王得仁率部游击,以为大军屏障,又亲自率参将宋、刘、郭、何、盖等人,坐镇城西。 明军伐木为梯,四面环攻,方国安营又鸟铳犀利,火器不绝,一开战,杨耿部就受到了强大的冲击,如果不是杨耿亲自登城督战,差点就让明军一鼓而下了。 在明军强大的攻势之下,余干县就像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岌岌可危。 杨耿也无法遣人求援,只能拼命坚守。 方国安为求速战破城,拣选敢死锐士三百人,皆披坚执锐,在弓弩火铳的掩护下,发起突击。 清军守卒缺乏火器,弓弩虽利,却对这种防护周全的全甲精锐很难造成伤害。 在友军的掩护之下,这支锐士攀上了城头,迅速在城上站住了脚跟。 守军拼命想夺回阵地,可是明军从这个口子一拥而上,纷纷加入战团。 一个时辰,南城告急。 杨耿率亲卫火速来援,暂时将明军进攻的势头遏制。 正在他率兵反扑之时,传来了西城告急的消息,不久,北城也危在旦夕。 杨耿分身乏术,绝望四顾,明军携上饶大胜之威,以雷霆之势进击,实在是难以抵挡。 城池已经被重重围困,根本无法突围撤退,战况不利,杨耿下令全军死战。 闽兵身处绝地,凶悍之气忽然爆发,竟突然稳住了局面。 就在这时,鄱阳县放出的斥候已经将余干县的情况火速送往了都昌。 洪承畴想都没想,急令在鄱阳县的参将王体中率部两万,火速救援。 余干县是控制河湖的必争之地,锦江水流经余干县汇入鄱阳湖中。 明军为何强攻余干县,必然是为了打通与鄱阳湖的联系,这样一来,便能与隐匿在湖中的明军联合作战。 洪承畴自然不能让明军得逞,余干县,绝不能为明军所有。 很快,驻军在鄱阳县的参将王体中得到了军令,早就随时准备出击的他,立刻点起本部人马,南下救援杨耿。 从鄱阳到余干,有六十里地,王体中率马军一万先行,步卒随后跟进。 然而,明军已经全面拉开了大战的架势,自然对鄱阳早有防备。 受金声桓之命率军游击的副将王得仁部斥候,最先发现了来援的清军兵马。 王得仁听闻旗号乃是王体中所部,暗道真是冤家路窄。 他本是王体中麾下的部将,后来投了金声桓。 这一回,两人算是对上了。 王得仁麾下,也是马军一万,这两城之间,乃一片坦途,正是驰骋之地。 他一面向金声桓报信,一面点起兵马,北上迎战王体中。 大约午时末,两军在万年县以北,余干县东北的石头街镇遭遇。 双方都已知晓对方身份,一照面,就直接开始冲杀。 王体中更是满怀怒火,欲杀王得仁,以报背主之恨。 王得仁却也是心中憋着一口气,他要向王体中证明自己的实力。 当初在他麾下,饱受冷落,不得重用,世人皆知王体中乃一员骁将,殊不知,王体中每胜,皆有他王得仁当先搏杀的功劳。 两人各怀怨恨,迎头对攻,在这石头街镇之外,旌飞血溅,金响鼓振。 王体中部多为青幽之士,弓马娴熟,膂力无穷,而得仁所部,乃三秦之卒,悍勇刚烈,折冲宇宙。 两军交锋,可谓是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 马蹄踏雪泥,声威动川原。 挥戈寥落处,黄日暗风烟。 群骑争寸土,千军赴一难。 断头无闭目,长戟向万年。 鏖战半个时辰,石头街尸山血海,孤马长鸣。 两军重整残部,人人皆是血染。 王得仁回首身后,所部只余千骑,而敌军尚有半数。 正欲率军再战,敌兵后军步卒踏至,呼喝盈野,鼓号齐鸣。 但王得仁却是不能后撤,此时大军主力正攻城甚急,若放敌军过去,则大军后背受敌,功亏一篑。 他要率军在此石头街镇,庇护大军。 王得仁偏头,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擦干了脸上的污渍,摸了摸马鬃,大喝一声:“再战!” “战!” 身后,余部千骑,皆响应之。 对面,王体中面目冷峻,眼中怒火汹汹。 见对方伤亡至此,却依旧不溃,心中暗暗道:这王杂毛治军确有一手。 这时,王得仁率部杀来,王体中挥军迎战,本人直冲王得仁攻去。 王得仁见状,分外眼红,拍马交战,两人打作一团。 王体中身强力壮,武艺精熟,以刀法称雄。 其身在马上,而灵动异常,宛若阵中游龙。 王得仁手握明军柳叶刀,不避凶险,以命相搏。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王得仁这般打法,却也是让王体中吃尽了苦头。 两人斗战数合,不相上下,适时,王体中部步卒压上,欲接守战场,围杀明军骑兵。 王得仁一时难以取胜,心中大急,慌乱之下,叫王体中的刀锋,划破了前胸。 他匆忙后撤,王体中趁机压上,想要一举擒杀王得仁,以解心头之恨。 忽然间,似有天音,自云霄降下。 战场之上,人尽相望,王体中犹是一愣,勒马顾盼。 “煌煌大明,共赴国难~”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煌煌大明,复我河山~” “日月同辉,横扫荒蛮!” 忽然有裂地之颤,旋即成洪涛覆原,天地之南,黑边红底绣金旗张扬无际,大纛在中,五行旗为护,更悬北斗七星,昭彰王威。 声扬于穹庐之下,气冲于宇宙之中。 银枪金鞍白玉马,乘风而来,其后诸将,皆阵列并驰,呼啸追随。 王得仁愕然忘痛,捂胸观之。 王体中更是震撼,胆气顿消。 原上清军马步兵,皆迅速回缩,王体中更是调转马头,急奔阵中坐镇。 只见当先那人,战袍似火,威武横行,自王得仁面前勒马扬蹄,侧眼视之,说道:“本将接管,汝可退之!” 言毕,马蹄着地,驰骋向敌,银枪指日,勠力呼战道:“踏羽营,随我破敌!” “大明威武!将军威武!杀!!!” 俄而,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明军踏羽营,以九虎之军,呈百万之阵,全师北来。 观此雷震四海之势,清军惊颤,无不胆寒。 王得仁亦是首次见王师铁骑之真容,从未想过,杭州朝廷,竟有这般实力! 他谏言金声桓反正投降,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见到了闽督郑森那强军劲旅的大军,在他的认知中,杭州朝廷,不过与弘光朝廷无二,顶多稍好一些。 可现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此乃王师,天下布武,征讨不臣! 明军万骑骤至,清兵结阵自保。 王体中令万箭齐发,欲阻明骑,可收效甚微。 明军骑兵临阵,先施迅雷之铳,待迫近,又放三眼铳,杀到面前,便以三眼铳为钝器,挥舞杀敌。 王体中严令步卒死守阵线,以人墙堵御冲击。 可明军火器犀利,以致清军阵线,迟迟不能愈合。 焦琏白马当先,银枪稍转,便向薄弱处杀去。 白贵五石弓连开,射杀焦琏左右之敌,为其羽翼。 刘起蛟率选锋突击,径直贯穿敌阵,为大军前驱,清兵莫能抵挡,照面便溃。 赵兴单骑踏阵,奋不顾身,若说刘起蛟乃蛟龙之勇,则赵兴为狼王之凶。 王体中见己方阵破,心神大乱,忙令中军围护将旗,且战且退。 焦琏望敌中军后撤,大喝一声,率亲兵直捣将旗。 银枪之下,鬼神难撄其锋锐。 白马之前,神仙莫争其风行。 王体中见明军一人,杀破重阻,冲他而来,心中火气大盛,主动前去交战。 “来将何人?” 见对方英武不凡,王体中好奇喝问。 “大明征西将军,焦琏,贰臣贼子,还不速速下马投降!” 焦琏枪指王体中,横眉冷对,义正严词道。 王体中心中稍惊,征西将军竟亲自阵前搏杀,这明将是疯了吗? 虽然不解,可临战凶危,多想无益。 于是王体中举刀杀上,焦琏见对方不识天数,拒不投降,也便不再留手,一展浑身解数,杀将过去。 耳畔只闻得风雷之声,寒光一闪,枪尖刺来。 王体中大惊,此人枪出快如闪电,他竟难以捕捉,想必是用枪高手,这一招,便足见宗师之力! 堪堪躲过一招,尚未还击,焦琏枪身一抖,再次袭来。 这一下,王体中反应不及,被刺中了肩头,所幸他及时止损,使得枪尖入体不深,尚能忍受。 可他的心中,却已经被焦琏这出神入化的枪法,给夺去了气魄,不自觉的害怕起来。 焦琏收枪再攻,枪乃百兵之王,王体中勉强招架几招之后,伤痛加疲累,再难支持,便欲脱离。 他知道自己不是焦琏对手,再战下去,殒命之人,定然是他王体中。 王体中这一跑,清军中军大乱,外围各部见中军将旗慌张后撤,不明情况,以为主将出事,皆无心恋战,开始后退。 明军趁机掩杀,清军大溃。 王得仁看的大呼小叫,热血澎湃,心情激荡不已,以至于胸前伤口,时时崩裂,血流不止。 他褪去衣甲,撕下布条,以布裹伤,兴奋不已的拍马加入了追歼之列。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今日,便是他王得仁借天地之同力,自由驰骋之时。 俴秦车于畅毂,沓汉鼓于石街。(俴,jian四声,意浅。) 逐敌骑而连铳,踏白羽而横行。 清军亡奔于乐安江南岸,竞渡泅北,欲还鄱阳。 雪暗如沙,冰横似岸,乐安江上,有浮冰薄如蝉翼。 清军乱入鼠窜,涉水而溺毙者,不计其数。 一时间,乐安江南岸,石头街周边,清军败兵或以隼翼鷃披,虎威狐假,沾渍锋镝,脂膏原野。(鷃,yan四声,鹑) 江水滔滔,清兵被围南岸,走投无路,明军开始奉令迫降,已经被突杀丧胆的清兵皆临江弃马,跪地俯首。 清军参将王体中,侥幸涉水走脱,仅率残兵数百,狼狈急归鄱阳。 明军一战破敌援军,两万清兵,或俘或杀。 而此时,围攻余干县的明军展开了最后一击。 方国安与金声桓尽出所部精锐,合力并攻,城上杨耿部守军已成强弩之末。 杨耿待援无果,自知身在重围,余干必失。 但他也知,自己刚刚弃明投清,现在投降,必死无疑。 于是他抱定了死战之心,纠集城内预备之兵三千,开东城门,主动出击,背城死战。 主攻东城的金声桓见杨耿主动率军出战,知道杨耿这是要垂死一战,心中既感慨又庆幸,幸好自己投降的快。 于是他抓住战机,遣麾下参将宋奎光、刘一鹏率部迎战。 杨耿绝望接战,十几回合后,便被宋刘二将斩于马下。 金声桓趁机进兵,率先夺城,城内还在抵抗的杨耿部闽兵见主将搏斗而死,大势已去,于是先后投降。 申时,王体中大败,余干县失守的消息被送到了洪承畴手中。 洪承畴错愕万分,难以置信。 王体中乃是军中闻名的骁将,他麾下的兵马,也是汉军旗中,精锐之流。 竟连他也难敌明军,这让洪承畴对明军的实力,产生了极大的疑惑。 王体中救援不成,余干县杨耿战死,这河湖水路已通,明军,优势也! 一日之间,丧师五万,洪承畴想要发火,可是却半晌无言。 打败王体中的是大明征西将军焦琏,此人自那潞王亲征苏松镇常之后,便声名鹊起,时有传闻。 就连他,也略有耳闻,知道此人智略勇武兼备,乃大明新兴的栋梁之才。 本以为这乃是传言美誉,有所夸大,可今日实打实的战绩,让洪承畴终于明白,焦琏此人,名副其实。 望着败军之报,洪承畴满心愤怒最后都化作了漫天冰雪中的一声长叹:“焦琏,明之干城也!” “明得此人,犹狄青再世,赵云复生矣!!” ......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 初八日,洪承畴再次调整了部署,首战失利,令他开始焦虑起来。 他令总兵柯永盛放弃临江府,回镇南昌府丰城县。 原本驻扎在丰城县的副将高进库部会同副将李国英部八万兵马,移驻进贤县。 参将徐恩盛率军一万,驻扎在温家圳,这里地处进贤与丰城中间位置,居武阳水东畔,在此布防,以弥补鄱阳湖南岸的战线。 参将郝效忠奉命率部回师南昌府城,原本驻守进贤的总兵黄山也被调到了这里。 洪承畴令左梦庚在南昌筹备水师,黄山所部因是闽兵,乃郑家旧部,是现成的水师兵源。 就在洪承畴调度清军再一次收缩防线时,明军也没有停手。 焦琏在乐安江南岸击溃了清军王体中部之后,便直接率军渡江,收取了乐平县,在乐平县休整兵马。 鄱阳县的清军斥候,相继不绝的往乐平刺探,但都被踏羽营夜不收尽数绞杀。 总兵金声桓与方国安驻军余干县休整,当日晚,太湖水师黄蜚所部抵达龙津渡,送来了数百船粮草补给,囤于县城内。 明军占领了余干县,则清军南北沟通,只得通过鄱阳湖方才通畅。 ...... 鄱阳湖,康郎山。 提督陈荩率军移动到了此处,康郎山乃是鄱阳湖中的一座岛屿,这里山头开阔,又多树木,可以解决大军取暖问题。 酉时寒冷,明军士卒登岛伐木,在岛上安营扎寨。 岛上山头,陈荩伫立其上,与邓世忠一同勘查地形。 “这康郎山,又称抗浪山,曾经是太祖与陈友谅大战时,屯兵扎营的地方。” “时过境迁,今日复又来此驻军,真乃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陈荩不禁感慨道,身边的邓世忠也是心中很有触动。 但此刻,他无心感怀,军中粮草,已经告罄。 昨日,邓世忠下令自己亲兵杀了战马,分与诸部食之。 可战马毕竟有限,杀马绝非长久之计。 提督又不愿意北上突围,撤回长江,邓世忠心中略有苦闷。 陈荩又何尝不知军中情况,他的内心其实也备受煎熬,只是,他不能退。 他有预感,这鄱阳湖,便是两军决胜之地。 “再忍忍,让将士们再忍忍!” “提督,今日,全军上下已经吞冰咽雪,煮树皮充饥了!” 邓世忠十分焦心的叹息道。 陈荩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两人趁着天色还微微发亮,在岛上勘查了一番,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返回了营寨。 这一夜,清军又有变动。 原本驻守瑞州的清军卢光祖、张应祥两部撤往了南昌府,与郝效忠汇合,共同守备南昌。 而总兵柯永盛,在行军途中,忽然改变方向,折道向东北,往余干县方向进发。 天亮之时,明军的夜不收在龙窟河南岸发现了漫无边际的清军,慌忙将消息报至方国安处。 正在余干县休整的方国安顿时大惊,连忙知会金声桓与黄蜚。 清军来势汹汹,金声桓火速率部出城,往龙津渡,沿河列阵。 水师黄蜚部也全军备战,准备借助龙窟河迎战敌军。 两个时辰后,清军抵达龙窟河南岸,与明军隔水相望。 见明军已经严阵以待,总兵柯永盛下令,全军向西北,夺取龙窟河汇入鄱阳湖入口处的邬子寨和瑞虹镇。 这两处地方,可以控制龙窟河,瑞虹镇居河东,邬子寨居河西,两地仅仅一河之隔。 方国安得知清军没有渡水来攻,而是前去攻占了邬子寨与瑞虹镇,顿时明白了对方意图。 清军这是想防止他们进入鄱阳湖。 鄱阳湖贯通南北,沟通江河,一旦明军大军杀入,便可直捣九江,四面出击。 洪承畴不惜放弃瑞州与丰城,也要派柯永盛率重兵前来守备。 方国安与金声桓刚刚经历大战,需要休整,所以没有追击敌军,而是退回了余干县继续休整。 两军虽然相隔不足五十里,但都显得很克制,仿佛是有什么默契一般。 但方国安心中明白,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罢了。 第三百零四章 斩二祖,礼送总督 第306章 斩二祖,礼送总督 初九日,云凝万里,北风吹雁。 洪承畴从桌案上醒来,面色憔悴,腰膝酸软。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凌乱的塘报铺满了桌面。 窗户中,漏进来的丝丝冷风,令他逐渐清醒。 下人端来了水盆与面巾,简单的浣洗之后,洪承畴开始趴在舆图上筹划起来。 形势愈发严峻,大战的阴云越来越厚重。 他想到了自己那个奇怪的梦,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局面还不至于崩坏,左梦庚在南昌,已经搜集到大小船只五百,预计到明日,可得舟船近千。 这算是近来洪承畴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清军攻略江西,无论如何,也避不开鄱阳湖。 洪承畴早已看的明白,决定江西命运的一战,就在这鄱阳湖上。 宛如当年决定大明命运的鄱阳湖血战。 今时,青史又要重演。 “报!柯总兵已经控制邬子寨与瑞虹镇。” “好!余干的明军作何反应?” “并无反应!” “知道了,去吧。” 柯永盛及时抢占了邬子寨,锁住了龙窟河,防止明军走水路,自锦江入鄱阳,袭击防线的后背。 为了应对明军,洪承畴已经把江西几乎所有的兵马,全部集结在了鄱阳湖南部。 甚至连九江重镇,也只留了都统贺信率兵一万把守,可谓是空虚至极。 但现在洪承畴顾不了那么多,他必须用尽全力,来打这一场决定大清在江南的前途命运的仗。 ...... 湖北,岳州府,巴陵县。 城西江水之上,战船艨艟一百,正对着城上铳炮齐鸣。 城东城南,数万兵马已经围攻十日。 守在城上的清军,人心涣散,斗志低迷。 南城城楼之中,发须洁白的祖大寿正脸色蜡黄地坐在案前发呆。 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团黑乎乎的粥饭,像是黑豆制成。 这时,祖可法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硝烟污渍。 “爹,撑不了多久了。” 连日来的督战,祖可法的嗓子早已经喊哑了,声音低沉而又干巴。 王辅臣部的兵,实在是太狠了,若不是这几日,他父子二人夜不卸甲,亲自坐镇城上,恐怕城池早已被攻破。 祖大寿看了儿子一眼,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也是束手无策,要怪,只能怪准塔那家伙,有勇无谋。 “向洪承畴发去的信,应当早就到了。” “迟迟没有回应,看来洪承畴是不想救我,怕我连累他。” “唉,即便你我父子,守住了巴陵,也难逃一死啊。” 祖大寿十分无奈地说道,如此大败,朝廷会把账,算在他的头上,他是有口难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祖可法知道父亲话中的意思,朝廷本来就不信任他祖家人,洪承畴又怎么会伸出援手? “那咱们怎么办?” 祖大寿闭口不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儿子。 祖可法明白了,父亲这是想开城投降了。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悲哀之情。 这时,城外发起了新的进攻,喊杀声震天。 祖可法拱手一礼,提刀转身,走出城楼。 城上的守军已经不愿再战,王辅臣部很快便攻上了城头,所过之处,清军皆降。 只有祖可法带着数百亲兵,还在负隅顽抗。 王辅臣部中军副将凌云飞亲自登城督战,见只剩小部分敌军顽抗,于是亲自前去绞杀。 这时,城西助攻的明军何腾蛟麾下的马进忠部水师,也开始进攻西城水门。 凌云飞率部一路冲杀到了城楼前。 这里,只剩祖可法和他残余的亲兵堵在门口,不肯投降。 “祖总兵,降了吧。” “你本也是身在大清,心在大明。” “与我等一起反正,也算是体面。” 凌云飞冲着城楼大声劝降道。 祖大寿听见,微微叹了口气,扶着桌案起身。 而这时,门口的祖可法却是一声大喝:“为人一世,降又复降,岂是男儿所为?” 他的话,令祖大寿顿时愣在了原地。 只见祖可法愤而怒吼一声,挥刀率兵向凌云飞杀去。 凌云飞见状,眸子一寒,自是不必再多说。 祖可法武艺一般,凌云飞打的是游刃有余,毫不费力,就好像在戏耍祖可法一般。 这让祖可法感到了无比的羞辱,他连连怒喝,挥刀猛攻,可却也伤不了凌云飞分毫。 凌云飞乃是王辅臣麾下五大副将之一,乃是万里挑一的强将,尤善短兵相接。 见祖可法像是发疯,凌云飞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聒噪,于是不再留手。 几招下来,祖可法被一脚飞踹,直接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口吐鲜血,难以起身。 凌云飞快刀斩乱麻,迅速解决了祖可法的亲兵,然后向着祖可法走去。 祖大寿回过神来,看见儿子倒地不起,大惊失色,连忙大喊:“刀下留人!” 可是却为时已晚,只见凌云飞手中寒光一闪,十分麻利地剁下了祖可法的人头。 听到祖大寿的呼唤,凌云飞十分无辜的耸了耸肩膀,干笑两下,以表歉意。 凌云飞这一笑,让祖大寿不寒而栗。 这就是王辅臣的部下吗? 竟如此心狠手辣,雷厉风行! “祖总兵,你降是不降?” 凌云飞转身面对祖大寿问道,语气中,颇为不耐烦。 祖大寿此时,情绪已经完全错乱,听见凌云飞的话,忽然苦笑起来。 他缓缓抽出了自己的腰刀,轻轻弹了弹刀刃,响声清脆。 凌云飞双手拄刀,立于门前,眼神凛冽地盯着祖大寿。 这时,巴陵南城门已经被打开,王辅臣率部进城。 与此同时,西城水门也被明军水师王允成、马进忠部攻破,杀进了城中。 两军于城中相会,王允成遣人面见王辅臣,商谈城池归属事宜。 王辅臣知道两人的心思,他们是奉何腾蛟之命前来助战,何腾蛟自然是想将巴陵县收入囊中。 但是这攻打城池的主力,可是他王辅臣的兵马,付出了很大的伤亡而攻下的城池,岂能说让就让? 于是,王辅臣以城中残敌尚未肃清为由,打发了王允成派来的人。 王允成得知后,大怒,欲寻王辅臣理论,可是却被马进忠拦住。 前日,长沙送来塘报,进攻浏阳、醴陵的江西清军已经全部撤走,湖南暂时无忧。 湖广总督何腾蛟正准备回过头来,处理王辅臣部的问题。 他想要尽快将王辅臣部收入麾下,所以马进忠拦住了王允成,希望其以大局为重,暂时不要与王辅臣起冲突。 于是,王允成率军出城,驻泊在了洞庭湖东口的君山下。 王辅臣与蒙毅在城中会师,两人并辔,入主巴陵。 不久之后,中军副将凌云飞送来了两个首级,乃是祖家父子。 王辅臣见状,念在同为汉人的份上,想让凌云飞将这父子二人就葬在巴陵城外。 可蒙毅却建议王辅臣将这二人首级,遣快马送往长沙何腾蛟处。 县衙内,王辅臣有些不解地看着蒙毅。 “军师,为何要送与何腾蛟?” “一来叫他看看谁的拳头硬,二来则是要告诉他拿出点真本事来,别总想着空手套白狼。” 蒙毅笑言道,这何腾蛟,志大才疏,多谋少断,得知他们攻打巴陵,便派来了水师想要摘桃子。 再加上此人用人多疑,又想用他们,又想压制他们。 这等人,竟居督师之位,也就是他运气好,不然湖广形势实在是令人堪忧。 “哈哈哈,军师高见!我这就差人给何总督送去。” 王辅臣大笑,自己这位军师,实在是太对他胃口了。 祖大寿和祖可法的人头,足以让何腾蛟认清自己的实力。 这等人,不配他王辅臣投效。 “军师,接下来,咱们该如何行事?” “清军在湖北,已经是一盘散沙,只能扼守重镇,无力出击,接下来,就交给何腾蛟吧。” “那咱们何去何从?” “自然是投奔大明。” “杭州?” “不不不,眼下去了杭州,反倒不妥。” “那向何方?” “赣北!我听闻明军大举进攻江西,江南总督洪承畴正在纠集大军对抗。” “确有此事,洪承畴麾下兵马众多,明军恐非敌手,咱们去了或入险地。” “依我看,双方胜负难料,我军可屯兵赣北,观望形势,伺机而动。” 蒙毅眯着眼睛说道,明军既然明知洪承畴手握重兵,还敢大举进攻江西,一定是准备周全。 洪承畴连进攻长沙的兵马都撤了回去,由此可见,江西清军的形势,并不乐观。 现在清军收缩,江西多处空虚,正是进军的好时机。 “好,那就兵进江西,不过咱们得先在巴陵休整休整。” “那是自然,咱们还有大礼未收呢,哈哈哈。” “大礼?军师所言何意?” “我料何腾蛟必会遣人送来粮草军资,以笼络我军。” 王辅臣一愣,觉得有些神奇。 何腾蛟这样的人,能主动送来粮草? “将军且看着便是,哈哈哈。” “好,若是何腾蛟真的送来粮草军资,我谢谢他八辈祖宗!” 王辅臣的话,惹得蒙毅哈哈大笑。 定下了大计,王辅臣便离开了县衙,此战大军伤亡数千,还有许多战后之事需要他处理。 蒙毅则在县衙开府理事,安抚巴陵民众,筹措粮草,招募兵卒。 ...... 湖南,长沙。 湖广总督府,人影重重,各厅各房,一片繁忙。 府堂之中,何腾蛟正召集众人议事。 座中,有从平江赶回来的监军章旷,有从浏阳赶回来的提督学政堵胤锡。 还有长沙知府周二南以及总督幕僚丁时魁。 “诸位,朝廷举大军西征,目前已经攻克了江西广信,建昌两府。” “洪承畴正调兵会战,一时是无暇顾及我湖广之地了。” “诸位看来,我等该如何行事?” “是守备湖南休养生息,还是趁机北上,光复湖北?” 何腾蛟对于这个问题,一直举棋不定。 他想发兵北上,光复湖北之地,但是又怕湖北有变,若是失败,自己可能会成为光杆总督。 但是现在湖北经过王辅臣这么一闹,清军损失惨重,州府空虚,乃是收复失地的天赐良机。 战机稍纵即逝,一旦拖延太久,清军很有可能从河南增援湖北。 “在下看来,自然是出兵北伐,收复失地,此乃分内之事也。” 章旷内心稍有不悦,他不理解,何腾蛟为何连这样的事情都要犹豫。 他身为湖广总督,光复湖北,不正是他分内之事? “附议。” 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堵胤锡十分平静地说道。 他是从浏阳连夜赶回长沙的,满身疲惫。 何腾蛟听了两人的话,沉吟片刻,目光又投向了幕僚丁时魁。 丁时魁本不想发表意见,但是见何腾蛟看向了他,想了想说道:“我军兵寡,若是北伐,一旦有变,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况且清军在河南境内,陈列重兵,只要入援湖北,我军必不能敌。” “在我看来,当保境安民,经营湖南,囤粮练兵,以待时机。” “如我军江西大胜,湖南无侧翼之忧,则可发兵北上,攻略湖北。” “若我军江西失利,北上并无意义。” 如果江西没有收复,湖南就会一直处在清军窥视之下。 这个时候再分兵北上,反而会使兵力分散,一旦清军来攻,说不好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丁时魁说完,看了看章旷与堵胤锡,心中有些紧张。 堵胤锡一脸平静,没有表态。 章旷脸上稍有愠色,丁时魁,字斗生,湖广江夏人,崇祯进士,曾任礼部主事,国破后,投入了何腾蛟麾下。 一个曾经的礼部主事,他懂个屁的军事! 何腾蛟能问计于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长沙知府周二南,已经在椅子上闭眼打着瞌睡,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诸位说的都有道理,都有道理!” “事关重大,容本督再细细斟酌一番。” “现在说说王辅臣的事情,此人看上去似乎对本督成见颇深。” “巴陵已经为其所据,此等重镇,还需我军掌控才是。” “不知可有良策?” 何腾蛟本来以为派王允成,以总督名义,入卫巴陵。 但没想到王辅臣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王辅臣骁勇善战,部下皆是精兵强将,此人绝非寄人篱下之辈。” “我看还是以客待之为好。” 章旷出言建议道,何腾蛟爱才,但是不用才。 就连他章旷,也不过是给了个抚标监军的名头罢了。 若是王辅臣真心率部来降,他敢笃定,何腾蛟一定不敢重用。 “章监军此言差矣,如此勇将,正好收入帐下,为我湖广助力。” 丁时魁反驳章旷道。 这时,一直面无表情的堵胤锡看了丁时魁一眼。 章旷也双拳一握,脸色更差半分。 何腾蛟没有吭声,堂中忽然安静起来。 自出镇平江以来,章旷越来越感觉到了何腾蛟的异常。 居其位,而不谋其事,他并没有尽心尽力。 退守湖南以后,何腾蛟从未提过北上之类的字眼。 就好像是湖北的战败,直接将他的道心打崩溃了一般。 给章旷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总是一味的被动防守,使得己方兵马处处受制于清军。 如果不是王辅臣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清军的计划,恐怕这会,左梦庚和祖大寿的兵马已经兵临长沙城下了。 正在众人各怀心事,沉默之际,忽有总督府侍卫引着一人飞奔而来。 “报~巴陵来人!” 众人一惊,皆投去了目光。 只见一名骑士,手中拎着两个染血的包裹,走进了府堂。 “奉我家王将军之命,前来为总督送礼!” 来人向何腾蛟行了军礼,然后将两个包裹放在了地上。 何腾蛟眉关紧蹙,不知道王辅臣搞什么名堂。 “打开看看。” 何腾蛟沉声说道,丁时魁很有眼色,径直起身去将那两个包裹解开。 结果刚一打开,就吓得丁时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色苍白。 两个瞪着眼睛的人头,出现在众人眼中。 何腾蛟面色阴沉了下去。 “这就是你家将军送的礼?” “回总督大人,正是,我家将军说了,这乃是祖家父子的人头,对总督来说算得上一份大礼。” 何腾蛟闻言心中怒火顿生,这哪里是送礼,这是在赤裸裸地打他何腾蛟的脸。 王辅臣这是在嘲笑他何腾蛟,没有什么像样的战绩。 “我家将军还说,他也只能帮总督到这里了,这两颗人头,应该能向朝廷换取不小的富贵。” “往后,可就要靠总督您自己了。” 来人又是两句诛心之言,何腾蛟已然气的胸膛几乎要炸裂。 简直是欺人太甚! 何腾蛟一拍桌案,正想杀这特使以解愤,但却被堵胤锡抢了话头。 “照你之言,王将军是要离开湖广?” “正是,我军将入江西,以讨伐洪贼!” 说着,来使还特意瞥了一眼何腾蛟,极尽讥讽之意。 章旷此时心中暗暗冷笑起来,王辅臣这一手,可算是戳到了何腾蛟的肺管子上。 自何腾蛟接手湖广以来,败多胜少,连连丧师失地,最终苟安湖南,不思进取。 听见王辅臣要率军入江西,何腾蛟一肚子火气都憋了下去。 王辅臣一走,湖南就少了一道强有力的屏障。 一旦再有清军来袭,他们就只能自己抵挡。 何腾蛟本来还想着利用王辅臣来与清军消耗,现在算盘直接落空了。 来使完成了任务,便出言告退。 何腾蛟脸色铁青的狠狠摆了摆手,令其赶紧走人。 他其实也不敢杀这人,一旦惹怒了王辅臣,对方挥兵来攻,也够他喝一壶的。 使节走后,何腾蛟无心议事,便令众人散去暂歇,独独留下了丁时魁一人。 待众人走后,何腾蛟与丁时魁书房密议。 “斗生,我欲留下王辅臣,以为湖南屏障,该如何做?” “在下看来,唯有财色二字。” “哦?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有理!” “即便留不住,也能留个人情,日后王辅臣若飞黄腾达,也当念此旧情。” “没错,斗生说的对。” ...... 半个时辰后,何腾蛟发长沙囤粮一万石,银三万两,解往巴陵。 随行的还有好酒五车,美婢二十人。 感谢书友的月票 感谢书友清悲酥风的月票 感谢书友小鲈鱼的打赏,多谢多谢!! 感谢书友是桃花的打赏,多谢支持!! 第三百零五章 范学士真乃是大清之卧龙也! 第307章 范学士真乃是大清之卧龙也! 腊月十二日,京师。 大清江南总督洪承畴八百里加急呈奏江西军情。 清廷顿时大震,摄政王多尔衮紧急召集朝会,在京官员,无论大小,皆与朝会。 乾清宫,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座落在单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连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殿内明间、东西次间相通,后檐两金柱间设屏,屏前设宝座,宝座上方悬“正大光明”匾。 东西两梢间为暖阁,后檐设仙楼,两尽间为穿堂,可通交泰殿、坤宁宫。 殿内,八旗议政与满汉大臣分班而列。 金銮宝座之上,小皇帝福临正佯装翻看着奏折。 摄政王多尔衮站在帝位之侧,脸上神情沉肃。 另一边,也站着一人,乃是同为辅政的郑亲王济尔哈朗。 在殿内次间之中,皇太后布木布泰正在仔细听着殿中的动静。 朝堂之上,位在班首的礼亲王代善一副垂垂老矣的姿态,正闭目养神。 他的身后,皆是满臣,有暂署六部之事的索尼,有大学士刚林、祁充格。有贝子锡翰、国子监祭酒鄂拜等人。 另一边,则是大学士范文程、冯铨、宁完我、兵部右侍郎金之俊、侍郎陈名夏、吏部侍郎马光辉以及兵部尚书孙之獬等人。 “诸位,明军大举进攻江西,陈兵数十万,来势汹汹。” “洪承畴独木难支,有被困之险。” “昨夜,江西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到,洪承畴请朝廷速发援兵入赣。” “大家议一下吧。” 摄政王多尔衮尔的语气中,带着一些焦急。 他常年带兵,深谙兵事,江西是大清在江南最后的脸面,现在也危在旦夕。 一旦洪承畴战败,明军光复江西,则天下大势,成南北划江而治之局。 明廷便可规大江之南,以待北伐时机。 而今大清三秦未定,北方叛乱频频,江南又富庶殷实,如此南北对峙,此消彼长,明廷会愈发强势。 到那时,大清江山就岌岌可危了,多尔衮怎能不着急上火。 殿中众臣受询,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代善只是皱起了眉头,俨然一副沉思的表情。 他没想到,江西形势竟然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 洪承畴此人他素有所闻,虽厌其贰臣之事,却也不得不承认,其胸怀大帅之才。 现在连他都被明军逼的向朝廷求援,这杭州监国的潞王朝廷,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 如果不是搞这么大的阵仗议事,代善甚至都会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争权夺利的猫腻。 这时,兵部尚书孙之獬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己这一班的汉臣,又扭头看看另一班满臣,然后开口道:“启禀摄政王,臣以为当速速救援洪总督。” “江西乃天下通衢之地,九州之腹,若是有失,则我朝必将尽丧江南之地。” 孙之獬说完,两班大臣都向他投来了鄙夷而又嫌弃的目光。 当初,大清入主京师,下令剃发易服,孙之獬为得清廷欢心,标异而示亲,主动剃了头换上了大清朝服。 但当他上朝之时,满臣认为他是汉人,不许其入列,而汉臣认为他身穿满臣朝服,也不许他入班。 于是孙之獬只能徘徊在两班之间进退不得,尴尬的无地自容。 后来还是多尔衮说了话,汉臣才勉强接纳,但也将其直接孤立,无有往来。 尽管孙之獬任了兵部尚书,也不过是多尔衮为了奖赏他而丢给他的骨头。 兵部的事务,尽由多尔衮遥控。 “臣反对!” 孙之獬刚说完,还没等多尔衮发话,就听见一声洪亮的嗓音。 多尔衮一看,正是吏部左侍郎陈名夏。 “陈名夏,你来说说为何反对?” 孙之獬有些尴尬的干笑一下,低下头向左右观察众臣的表情。 好巧不巧,正好碰上大学士范文程的目光,对方不屑地看着他,轻轻冷哼一声。 “臣以为,眼下明廷调集大军攻赣,镇常苏松等处定然空虚,当发淮扬兵马渡江南下。” “围魏救赵,迫使明廷调兵回援。” “若按孙大人之言,发兵救援,一来路途遥远,二来又会使北地空虚。” “我军水师疲弱,江西又水网纵横,不利我军作战。” “故而臣以为,发淮扬之兵,并南京大军,攻略江南十府,向明廷施加压力,迫其自江西退兵。” 陈名夏说完,瞥了一眼孙之獬,眼中尽是讥讽之意。 多尔衮微微点头,似有赞同之意。 但这时,一直像个隐形人一般不声不响的辅政亲王济尔哈朗却出言道:“陈名夏,如你所言,我军水师疲软,而明军水师又横行于长江之上,淮扬之兵,如何渡江南下?” 济尔哈朗的声音十分厚重,自带着一种压迫感。 陈名夏被这一问,给问住了,方才他其实是为了反驳孙之獬,自己所说言辞之中存在的漏洞,并未察觉。 大清的天津水师,已经被明军靖海水师一战覆灭了。 现在朝中正在山东等地打造战船,全力筹建新的水师,但这是长久之计,少说也得一两年,才能形成规模与战力。 陈名夏没有回答,行了一礼,略显尴尬的退回了队列之中。 郑亲王济尔哈朗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摄政王多尔衮又点了几人询问,但都没有什么良言,要么附和孙之獬,要么赞同陈名夏。 直到最后,多尔衮才问到了大学士范文程。 殿中,顿时静了下来,代善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范文程虽对多尔衮心中不满,但是这件事是国事,不可偏废。 他沉思少顷,便说道:“臣以为,何不双管齐下?” “第一,当速调邻近之兵,入赣救援。” “第二,当动员淮扬大军,大张旗鼓,以作南下进攻之势。” “第三,湖广与江西,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湖北我军兵微将寡,已成焚栋之状。” “当遣上将一员,率精锐兵马,出镇湖北,策应江西。” “第四,当今之形势,明廷行吞并江南之举,有隔江对峙之心,最终之意,自在北伐。” “我朝若不能破坏其势,阻遏发展,他日,明廷必效其太祖旧事!” “第五,朝廷当举全国之力,编练水师,打造战船,积蓄实力,来日,以图江南大计。” 范文程一番应对,条理清晰,言语畅明,使人闻之,心中顿清。 殿中众人皆纷纷点头附和,大为称赞。 礼亲王代善也是忍不住看了范文程一眼,一时有些捉摸不透这人。 “范学士真乃是大清之卧龙也!” 这时,满臣中督六部事的索尼忽然赞叹了一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多尔衮正准备夸范文程两句,可索尼这一句话,直接让他脸色发黑。 卧龙? 那不是殚精竭虑扶幼主,鞠躬尽瘁复汉室的人吗? 索尼这话,是在赞美范文程,也是在讽刺他多尔衮。 谁是幼主?谁又是卧龙? 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能站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 所有人都为索尼的大胆感到了担心。 唯有礼亲王代善不动声色,又闭上了眼睛。 “既然诸位都认同范学士所言,那推举一下出镇湖北的人选吧。” 郑亲王济尔哈朗岔开了话题,向诸臣说道。 朝臣闻言皆闭口不言,殿中静的针落可闻。 济尔哈朗等了半天,见无人说话,于是便说道:“本王看,不如遣锡翰统军下湖北坐镇,摄政王以为如何?” 站在下面的贝子锡翰被济尔哈朗点的有些突然,抬头看向了多尔衮。 他与多尔衮曾一起盟过誓,发誓辅佐幼帝直至亲政。 按理来说,济尔哈朗应该推举他自己的人才是,现在却一反常理的推举自己,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多尔衮何其精明,转瞬就看穿了济尔哈朗的小心思。 湖广江西形势不容乐观,不论谁去,都要背负沉重的压力。 济尔哈朗现在推举锡翰去,这其实是把锡翰推到了火坑上。 一旦锡翰作战不力,第一个要弄他的一定是济尔哈朗,甚至还会借机将他多尔衮也拖下水。 面对济尔哈朗的询问,多尔衮笑着摇了摇头。 “锡翰为大清征战已经够久了,让他歇一歇吧。” “本王看,倒不如让索尼前去。” “索尼年轻力壮,乃大清才俊,文武双全,可督师湖广。” 多尔衮说着,抬手点了点站在臣工之中的索尼。 济尔哈朗也顺势看去,只见索尼目光闪闪,面上略显为难之色。 这时,大学士祁充格、刚林两人站了出来,出言附和多尔衮。 于是,过半的朝臣皆言索尼合适,出镇人选,唯索尼当仁不让。 摄政王多尔衮一句话,朝中便从者如云。 大学士范文程站在殿中,心情十分沉重。 郑亲王济尔哈朗也面色微变,强笑着表态道:“索尼的确是合适人选,既然乃廷议所推,自然是众望所归。” “索尼,你可有什么要求?” 济尔哈朗话锋一转,向索尼问道。 索尼心中此时已经是万马奔腾,在暗暗咒骂多尔衮。 可是多尔衮在朝中遍布党羽,他也不敢直言不快,只能委曲求全道:“但请驻京旗军从征,湖广之军,不堪一用。” “若有可能,还请调山西及北直隶兵马南下。” 索尼心中十分不情愿,多尔衮嘴上对他一阵吹捧夸赞,实际上是要将他排挤出京师。 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可无人敢出言反对。 悲哀,实在是悲哀! 就连辅政叔王济尔哈朗都不敢拂了多尔衮的面子。 小皇帝福临正笑嘻嘻地看着满腹苦水的索尼,似乎什么也不懂。 在次间旁听的皇太后布木布泰这时也坐不住了,起身欲出次间,但在出门的一瞬间,又将脚收了回来。 她不能堂而皇之的上殿干政,这会害了福临,也会害了她。 只是,索尼若是被派遣出京,她们母子又将失去一大抗衡多尔衮的臂膀。 纵使范文程忠心保皇,可他毕竟汉臣,独木难支。 人选已定,索尼被授予征南大将军之职,挂帅南征。 多尔衮直接将索尼给赶出了朝堂,心满意足的散了朝会。 乾清宫外,索尼望着漫天飞雪,只觉得自己前途未卜。 湖广江西形势一片糜烂,自己就是去收拾烂摊子,别想着建功立业,能保住两省不失,就算是万幸。 一旦有失,什么征南大将军,都是虚的,多尔衮一定会趁机要了他的命。 正这时,济尔哈朗从他身后走来,正好听见了索尼一声长叹。 “叹什么气?” 索尼扭头一看,见是济尔哈朗,赶忙行礼。 “没什么,雪太大了,许久都没有见太阳了。” “雪总会停的,太阳出来,就会化成水,滋润大地。” “我或许是看不见了。” “不会的,你还年轻,还有时间。” 济尔哈朗微微一笑,十分温和的拍了拍索尼的肩膀,流露出了前辈的关怀。 索尼略微沉思一下,重重点了点头。 济尔哈朗缓缓离去,索尼看着这位在别人眼中十分软弱的辅政叔王,心中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 东暖阁,布木布泰差人叫来了多尔衮。 大学士范文程也在阁中。 “臣斗胆,敢问摄政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江西形势忽然恶化至此,为何之前毫无半点消息?” “洪承畴督师不利,未能察觉,以致局面败坏如此,该当论罪!” 范文程被多尔衮的话给呛住,他已经猜到一定是之前多尔衮和他的人瞒住了江西的消息。 多尔衮锐利的目光直射范文程,就像是在看猎物一般。 范文程心中一惊,多尔衮竟动了杀心! 顿时,他浑身冷汗渗出,不敢再言。 “多尔衮,范学士劳苦功高,莫要相逼。” 皇太后布木布泰这一回没有坐在珠帘之后,而是抱着小皇帝福临在御案之前端坐。 “哈哈哈,范学士,本王与你开个玩笑,莫要害怕。” “明军为攻江西,必定是准备多时。” “苏克萨哈战死宣城,以至于南直隶十府我军兵马尽丧,明军调动,根本无从预警。” 苏克萨哈的死,上月在京师引起了轩然大波。 也让多尔衮心中郁闷了许久,原本他想着培养一下苏克萨哈,使其尽快进入朝堂为自己臂助。 结果没想到竟殒命在了宁国府,实在是令他没有想到。 “多尔衮,索尼当真有统军之才?” 皇太后布木布泰问道。 “索尼文武双全,统军征伐,又有何难?” “他太年轻了,连洪承畴与明军交手都处于下风,他真的行吗?” 多尔衮笑了笑,没有答话。 索尼若是想活着回朝,那他不行也得行。 胜败之事,全看他自己的能力与造化了。 他知道,索尼的出京,剪去了布木布泰和小皇帝的一支羽翼,令她们开始不安。 “湖北形势崩坏,皆因王辅臣部叛军。” “固山额真金砺虽有罪责,但也因湖北兵少,难以围剿。” “这王辅臣,已是大患!摄政王当速设法剿灭。” 布木布泰说的十分平静,可是听得多尔衮却是一惊。 今日在朝堂之上,他刻意避开了王辅臣的话题。 现在布木布泰提了出来,令他稍稍有些紧张。 “此事,也不能全怪金砺,但也并非没有失职之罪。” “眼下以湖北的兵力,根本无法剿灭王辅臣,只能等索尼去了方能解决。” 王辅臣的事情,已经成了多尔衮的一个痛点。 这件事就像是一把干柴,只要有人扔来两颗火星,便会瞬间燃爆。 “让阿济格回京吧。” 布木布泰忽然冷不丁的蹦出一句话来。 多尔衮身形一动,当即快步上前,逼到了幼帝面前,瞪着布木布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就像是从猛虎喉中发出的低吼,令人不寒而栗。 范文程见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仰头看向了殿顶。 小皇帝被多尔衮吓了一跳,呆愣起来。 布木布泰却是异常镇定,不为所动。 “哀家说,让阿济格回京。” “你,听清楚了吗?” 多尔衮瞬间脸色乌青,就像是要吃人一般。 两人对视良久,布木布泰毫不避让。 阿济格藐视皇帝,称幼帝为小儿,简直是目无王法。 索尼被多尔衮赶出了京师,布木布泰不能坐视不理,必须予以还击。 你既折我羽翼,我便断你臂膀。 多尔衮明白布木布泰的心思,她要制衡自己。 虽然现在他在朝中遍插党羽,但是皇太后的分量,还是很重的。 布木布泰若是鱼死网破地逼他,他也只能妥协。 当初他能同意济尔哈朗的提议,共立福临为帝,就是因为他还是很在乎大清基业的。 “眼下川陕战事十分胶着,张献忠兵分三路出汉中,欲取三秦之地。” “现在调回阿济格,不妥。” 多尔衮冷静了下来,语气低沉地说道。 他,再一次妥协了。 范文程万万没有想到,多尔衮竟然语气软了下来。 这令他十分惊奇,多尔衮此举,他有些琢磨不透了。 阿济格可是他的胞弟,他真的忍心将其调回京师问罪? 不可思议,简直是不可思议! 当初皇位之争,就是阿济格和多铎两兄弟力挺多尔衮登基,尽管最后没有成事,但也帮助多尔衮成就了今日摄政王之位。 可以说,没有这两位兄弟的鼎力相助,就没有多尔衮的今天。 布木布泰那双似草原水泊般灵动的眸子,头一回开始在多尔衮的脸上探寻起来。 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思,她还是看不透。 “多铎马上回京了,让他去陕西坐镇吧。” 范文程一听,正想出言反对,忽然,一声清脆的童声传来,令东暖阁之中,为之一静。 “十五叔能征善战,只是又要劳累他了!” 暖阁之中,三人为幼帝之言侧面。 多尔衮心中大为惊奇,布木布泰也看向了福临,心中有惊喜之情。 范文程更不用说,这一瞬间,他真切的觉得自己老了。 第三百零六章 微末商人,你拿什么和我斗 第308章 微末商人,你拿什么和我斗? “殿下,江西急报。” “快,呈上来!” 书房之内,朱常淓闻讯急忙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李宝将江西发来的急报放到了书案之上。 这封急报,乃是京营总兵李长祥所上,由督师阁部吴甡转送杭州。 李长祥向朝廷汇报了余干县大捷以及闽督郑森已经率兵入赣作战的事情。 同时,李长祥也在战报之中,说明了天气异常,军中急缺御寒衣物,请朝廷设法解决。 朱常淓看罢,先喜后忧,急缺御寒衣物,这会严重影响士卒战斗。 “李宝,速去传工部尚书夏允彝。” “是,殿下。” 不久,受召而来的夏允彝匆匆步入了朱常淓的书房之中。 传王命的小内侍连连催促,令夏允彝心中十分紧张,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正要行礼,却被朱常淓直接拦了下来。 “彝仲,西征大军急缺冬衣御寒,你可有什么速成之策?” 夏允彝一愣,这大军后勤之事,乃是兵部的事情,怎么找他这个工部尚书。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夏允彝还是迅速进入了状态,略微一思索,便答道:“回监国,当使各州府动员民众缝制,然后由官府统一采收,最后由朝廷派员检查核验,按数拨银。” “如此,既能保证质量,又能保证速度。” 朱常淓顿时拍案叫绝,此策可谓是三全其美,利国利民利军。 百姓既能有银子赚,军队又能有合格的冬衣穿。 “彝仲急智,真是绝妙!”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挂在工部名下去办,由工部督制,兵部核验,户部拨银采收,三司通力,务必以最快速度,将御寒衣物发往江西前线!” “李宝,照此向内阁传诏。” 朱常淓心中急迫,前线士卒爬冰卧雪,为国征战,他不能让将士们既身寒又心寒。 夏允彝明白此事紧要,当即领命而去。 很快,内阁也接到了朱常淓的旨意,内阁首辅姜曰广亲自督办。 户部也抽调了主事陈之遴与工部协作。 杭州府最先开始实施,布告一出,当即便引起了满城热议,百姓沸腾。 官府以一件一两的价格采购冬衣,简直是惊天之举,闻者无不愕然。 此时,大约一尺下等葛布需五十文,一斤棉花约一百五十文,一斤麻料需五十文。 一件明军制式的冬袄做下来,至少也需要五六百文。 再加上棉靴,棉裤,差不多一身接近八百文。 官府以一件一两的价格号召百姓制衣,约有二百文的利润可赚,可谓是十分优厚。 一个人做五套下来,便能赚将近一两银子,这样天大的好事情,上哪儿找去。 于是,最先挤爆杭州府衙的便是杭州城中的大小织户与纺织作坊。 杭州知府张印立顿时忙的脚不沾地,头昏脑涨。 被重利吸引来的商行也蜂拥而至,张印立见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灵机一动,命差役向所有前来的人发放号票,令其在门外等候。 于是,杭州府衙外的大街之上,排起了一条长龙。 张印立随即又贴出一张告示,官府采购冬衣数额有限,各商行作坊若想接制,需先缴纳保证金,每件五十文。 这份告示一出,官府之外排队的人数骤然大减。 很多百姓一看,这告示倒像是官府变着法诓骗钱财,与曾经那些名目百出的苛捐杂税一个套路。 大多数的百姓开始观望起来,排队的都只剩下城中的纺织作坊以及实力雄厚的商行。 工部分给杭州府的任务数额是十万件,张印立本来还想将这十万件的任务再分派到各县去。 结果没想到,半日之内,这十万件就被城中的大小商户认购了干干净净。 张印立坐在府衙之中,看着院中各家缴纳的五百万文,既折合白银五千两的银子,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这银子,来的好快! 为官这么多年,每年征税,都是他最头疼的时候。 他从未想过,半日时间,自己能收入五千两真金白银。 张印立的脑子,好像是被什么撬动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钻进来。 这笔银子,他不敢动,左思右想之后,他命人抬着银子,跟着他前往潞王府。 王府后院,朱常淓正携蒙恬以及顾君恩两人研究江西战事。 唐王朱聿键也站在一旁观看。 “启禀殿下,杭州知府张印立求见。” “张参我啊,他许久没来了,不知道在忙着做什么呢,带他到这里来吧。” 不一会儿,李宝就领着张印立前来。 张印立见潞王身边有两张生面孔,略有好奇。 “张参我,许久没来了,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朱常淓笑着打趣道。 张印立尴尬一笑,他倒是想天天来,可他是杭州知府,不是内阁首辅,不合适。 “臣今日遇到了怪事,特来向殿下呈奏。” “怪事?说来听听。” 朱常淓不禁好奇道,一旁的唐王朱聿键也来了兴趣。 张印立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朱常淓讲述了一遍。 朱常淓听后,面色凝重起来。 唐王朱聿键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蒙恬心中似有所悟,但是他现在心思却是在地上这舆图中的江西之上。 顾君恩眼中一亮,看着张印立,脑中想到了什么。 “禀殿下,臣将所得银子,都带来了,请殿下处置。” 张印立脸上略显紧张,他好像开启了什么大门一般。 若是各州府皆效仿他之所为,又当如何? 他不能保证每个地方官都和他一样,会将这些银子如数上缴。 “张参我,这些银子,你拿回去入库吧,前前后后,登记造册,务必详实。” 朱常淓微微松了口气,对张印立吩咐道。 张印立明白了潞王的意思,这笔银子,要直解国库! “此事姑且先在杭州府实行,本王令户部派员监管。” “臣谨遵上意。” 这件事有利有弊,但朱常淓已经看见了这其中巨大的收益。 他要先在杭州府试试水,看看情况再说。 张印立心中也松了口气,便拱手告退,将银子原封不动的带回了杭州府衙。 朱常淓随后也紧急召见了几位内阁大臣前来商讨此事。 首辅姜曰广得知事情后,认为张印立之法,乃是良策。 黄道周也觉得,这个办法,既能快速制造被服,又能使百姓挣得银子,而且生产的成本也会大幅度降低。 分管户部的高弘图却有所疑虑,认为此法虽好,但难于监管,必定会滋生贪腐。 君臣几人商讨了半个时辰,最终朱常淓决定,还是先看看杭州府的情况再说。 杭州各家的商行,分光了官府给出的份额。 现在城中的无数作坊之中,因为人手短缺,开始出钱雇佣人手。 这般新奇的事情,在杭州刮起了一阵大风。 十万件冬袄,限期交货,还要保质保量。 所有人都在观望着结果。 茶楼酒肆,到处都在热议此事。 城东,谢氏商行。 门前围满了妇女,谢氏的掌柜站在门前的台阶之上,苦笑着大喊道:“各位,各位,人已经招满了,请回吧!” “或者你们往别家看看!” 谢家从杭州府拿到了三万件的份额,第一时间,就开始大肆招募人手。 之所以人们对他家趋之若鹜,是因为他家是按照件数来开支工钱。 每件工钱,二十文,这对很多普通百姓家的妇女来说,就不算是什么难事。 比起给大户人家浣衣挣的那几个铜板来说,谢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至于别家,基本上都是按月支付工钱,更抠门的是王氏商行,竟然三个月才开一次月银。 “各位姑奶奶,您就是想做这活计,我家也没有那么多东西!” 谢家的掌柜有些哭笑不得,拢共三万件,他家已经招募了近千人,这其中除了本城内的,还有从钱塘与仁和两县过来的。 官府给他们定下的是七日之内,交付合格军用冬袄三万件,冬靴三万双。 这小一千人,连裁缝带缝制,昼夜赶工,七日之内完成,完全没有问题。 三万套,每套按一两银子收购,刨去成本八百文,再减去认购银五十文以及支付给工人的二十文,再减去昼夜灯火茶水等消耗三十文,他们每件能得一百文。 三万套合算下来,能盈利三百万文,也就是三千两白银。 而这,只需要花费七天时间,也只是三万套的份额。 商人的嗅觉,是十分灵敏的。 精明的谢家商行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商机,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与官府合作。 别家的商行或许会望而止步,因为官府的信誉实在是一言难尽。 但是谢家不会,因为谢家现在的家主谢风,他对朝廷充满了信心。 即便是最后官府不给这个钱,他谢家也损失的起,这些冬衣,是给前线将士的,白做又如何? 这日下午,谢家家主谢风,闻讯从绍兴府匆匆赶来杭州。 谢氏商行内,谢风穿着一身素布圆领袍,外面披着大氅,腰间挂着玉佩,双手捧着暖炉,坐在上位。 杭州城内谢家各处产业的掌柜皆纷纷赶来相见。 “公子,咱们吃了这么大的订单,官府若是耍赖怎么办?” “按照从前官府的德性,我看悬。” 下手,一名年纪较大的谢家掌柜担忧道。 他活得久,见得多,自崇祯以来,官府的信誉就江河日下。 那时候的朝廷,连供养大军的军饷都拿不出来,疯狂的苛以重税。 现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朝廷,能有钱给他们支付银子吗? 堂中,很多年长的掌柜皆点头认同。 倒是些许年轻人,持有不同意见,认为潞王贤达,自监国以来,高奏凯歌,朝廷风气也为之一清。 昔时今日,不可同日而语。 “商人图利,但也不可尽图。” “许多事,其利在本身之外。” 谢风幽幽说道,此事,唯在一个“名”字。 家父谢三宾给谢家带来的负面影响,需要他来洗刷。 而这回,便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如今嘉兴四大家被朝廷一举摧毁,谢家一举杀进了杭州盐业,使得盐价回归正常,已经赢得了百姓的赞许。 但这件事,还不足以用来向潞王表明心志。 众掌柜闻言,皆沉思起来,谢风说得对,这件事的意义,远在盈利之外。 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更何况,他们都明白,这一定不是第一次。 这回只是做冬袄,日后呢? 就在谢风大会手下掌柜之时,忽然间,有小厮仓皇失措的跑了进来。 “公子!不好了,不好了,衙门来人把作坊给封了!” 谢风神情一滞,瞬间站起身来。 众掌柜也是大吃一惊,心中暗道不妙。 “是哪个衙门,为何封门?” “回公子,是户部下来的,说是奉命监察,说咱们偷工减料,粗制滥造。” 那小厮也是一脸懵,作坊里正忙得热火朝天,忽然就来了一个官,带着一群吏员,随便看了看,二话不说就要封门。 说他们偷工减料,纯粹就是胡扯,他们用的都是好棉花,按照正常的成本,差不多一套七百文,他们家都到了八百文,怎么可能偷工减料。 还有什么粗制滥造,商行雇佣的都是针线活熟稔的妇人,一个比一个阵脚整齐结实。 “户部?” 谢风迟疑了,这户部好端端地怎么会直接下作坊检查? 况且按这小厮所说,来人倒像是故意找茬的。 瞬间,谢风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于是便散了众掌柜,亲自带着人赶往艮山门附近的谢家作坊。 ...... 机神庙旁,谢家作坊。 宽阔的五进大院中,各个厢房之中,站满了面色紧张的妇人。 前堂之中,坐着一名年轻的官员,身穿青袍,头戴乌纱,正端着茶,细细品尝。 案前,跪着两人,是这谢家作坊的理事之人。 在堂中左右,坐着七八名穿着蓝色圆领袍的吏员。 在堂口处,站着四名按刀的杭州府差役。 外面的风儿有些清冷,跪在地上的两人被剥去了袄子,正冻得瑟瑟发抖。 年轻的官员毫不怜悯,自顾自饮着茶水。 这时,谢风终于是风风火火的赶来。 “在下谢风,见过大人!” 谢风进入堂内,向堂上之人行礼。 年轻官员没有理会,直到他将茶杯放下,才淡淡瞥了谢风一眼。 如此作态,令谢风心中稍有怒火。 “谢风,谢三宾的儿子,不错嘛,家业做的很大。” “上官谬赞,不过是守护祖业而已。” “哦对了,忘记说了,本官户部主事陈之遴,奉潞王之命,监察筹备冬袄诸事。” “原来是陈大人,不知大人缘何封了我家作坊?” “你家作坊偷工减料,这冬袄之中的棉花,却是少了一些。” “我家每套用棉两斤,可谓厚矣,怎会偷工减料?” 户部主事陈之遴说的是风轻云淡,可谢风却是无名之火陡然大涨。 按照正常成年男子的体格,这一套冬袄下来,只需用棉一斤二两左右。 他们家可是足足用了两斤棉,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良心。 况且都是按件发放工钱,做工的妇人怎会偷工? 这官员,定然是来者不善,另有所图。 谢风说的坦坦荡荡,陈之遴脸色一沉,却是阴笑起来。 “谢公子,本官说偷工,就是偷工了。” “你如此狡辩,反倒像是心虚之举。” “本官乃是奉王命下巡,岂会冤枉于你?” 陈之遴声音阴恻恻地说道。 谢风一听,心中惊疑起来。 这人话里话外,总是拿潞王来威压他,反倒更像是做贼心虚。 冷静下来,谢风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不知大人想要什么?” 他与此人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如此为难,大概就是为了图财。 “谢公子误会了,本官素来奉公守法,不取不义之财。” 陈之遴冷冷笑道,这让谢风有些捉摸不透了。 这官不图财,那为何要为难他谢家? 难道是潞王的意思? 不应该啊,若是潞王对谢家仍是不满,何必如此行事? “那不知道大人接下来如何处置?” “自然是查封谢氏作坊,闭店罚银,收回配额。” 谢风眸子一冷,看来这人是不想让谢家插足这件事。 这时,他心中开始琢磨起来。 “谢公子,既然你已清楚,那就照办吧。” “罚银一千两,以示惩处,即刻起,闭店歇业!” 陈之遴起身对着谢风说完,便向左右递了个眼神。 手下的吏员得到授意,当即带着差役,开始驱赶院内众人。 谢风想了想,便令谢氏人等照令行事,全部退出作坊,另往他处暂待。 陈之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背着手从谢风身边走过。 交错之时,谢风听见了陈之遴的一句低语。 “微末商人,拿什么和我们斗?” 谢风顿时握紧了手中的暖炉,有一种想冲着对方砸去的冲动。 这话一出,他瞬间明白了陈之遴为难他谢家的原因。 他,是对家的人! 这个对家,正是在杭州盐业之争中,败给他的王氏商行。 朝廷虽然剪除了嘉兴四大家,但王氏商行却是没有被牵连。 这个户部主事陈之遴,也一定与那四大家有关系。 他今日之举,就是在为王氏商行出头。 陈之遴在谢风耳边轻笑两声,十分蔑视地悠然离去。 在他眼中,谢三宾一死,谢家便彻彻底底沦为了最下等的商人。 谢三宾乃是士林前辈,大名鼎鼎,与四大家素来交好。 可谢风却无功名在身,执掌谢家之后,非但不与四大家合作,还处处作对,彻底站在了朝廷一边! 叛徒! 在嘉兴四大家和陈之遴眼中,谢家已然自绝于江南士林,是妥妥的叛徒。 第三百零七章 我之不成,罪在时也 第309章 我之不成,罪在时也 陈之遴以户部名义,查封了谢氏制衣作坊。 谢风知道这是王氏商行耍的手段,心中十分愤慨。 但他只是个商人,对方可是堂堂户部主事,一时间,他竟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于是,他亲自前往了杭州知府衙门,求见了知府张印立。 在之前的盐业风波之中,是谢家在不停的以低价放盐,让普通百姓有盐可吃,稳住了杭州城的盐价。 张印立对谢风,还是心存感激的。 尽管公事繁忙,但他还是放下了手上的公务,在自己的书房接见了谢风。 “谢公子,什么风把你亲自吹到这里来了?” “府君,逼不得已,才来叨扰。” “哦?此话怎讲?” 张印立看谢风一脸心酸的样子,甚是奇怪,堂堂谢家大公子,沉稳而聪慧,眼光长远而敏锐。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将他难成这般模样。 谢风向张印立讲了谢家制衣作坊被户部主事陈之遴查封的事情。 张印立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陈之遴,户部主事,崇祯十年进士,授翰林编修,迁太子中允,次年,因为父罪而牵连革职,永不叙用。 后来便回到家乡闲住,直到前段时间,被内阁召任。 虽然他被判了永不叙用,但是先朝已亡,新朝新气象,又极度缺乏人才,所以内阁破格起复,授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 张印立对盐业之争的事情很清楚,所以他也迅速想到了这一定是有人要故意打压谢家。 谢风提到了王氏商行,张印立一拍桌子,恍然大悟。 但转瞬,欲言又止。 这王氏商行,之所以没有被之前的四大家牵连,并不是因为他们无罪。 而是因为潞王殿下在布一盘大棋,王氏商行是饵。 嘉兴盐政案以来,四大家族在朝中的眼线卧底尚未浮出水面。 潞王一直没有处置王氏商行的原因,就是想迷惑这些人,让他们放松警惕。 现在这陈之遴跳了出来,看来准是此人没跑了! 谢风见张印立这欲说还休的表情,便瞬间猜到,这背后还有大事。 “在下只想请府君替我谢氏讨个公道,拜托了!” 谢风起身,向张印立躬身大拜。 张印立赶紧将其扶起。 “谢公子回去且待消息,本府这就去求见潞王殿下。” “多谢府君!多谢府君!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谢风离开了杭州府衙,张印立没敢耽搁,迅速前往潞王府汇报此事。 半个时辰后,张印立从王府匆匆走了出来。 但他身边却是多了一个人,此人乃是近日新上任的工部右侍郎,曹学佺,字能始。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擅长舟战之理,长于百家之学。 因才学广阔,故被朱常淓钦点为工部右侍郎,以主工部诸事。 现在的工部,再也不是以前朝堂上存在感很弱的衙门,所以这侍郎的分量也是水涨船高。 “曹大人,真是有劳您亲自走一趟了!” “张大人说的哪里的话,此亦乃我工部事,只许他户部封门,不许我工部插手?” “唉,陈彦升,可惜了!” 张印立的手中,捏着潞王授予的金牌,可代王行事。 陈之遴,是嘉兴海宁盐官镇人,或许是因为被永不叙用心有怨恨而被人利用,又或者利欲熏心被金银遮蔽了双眼。 朝廷宽以待他,他却如此回报,实在是令人寒心。 曹学佺也是叹息一声,陈之遴也是进士出身,本身才能毋庸置疑,原本是永不叙用,皆因潞王宽仁而得此机会,却是不好好珍惜。 与那嘉兴地方蛇虫沆瀣一气,鱼肉百姓,实在是可悲可恨。 张印立调集杭州府快班衙役一百,与曹学佺径直前往机神庙旁的谢家作坊。 刚过机神庙,就听见了街巷之中,传来了激烈的打斗之声。 张印立大惊,急令衙役前去查看。 只见在机神庙与谢家作坊之间的巷道之中,数十男子正在围殴谢家作坊的护院家丁以及理事之人。 巷道之中,惨叫频频。 更有七八蒙面男子,竟点燃了火把,向着谢家的作坊之中投掷。 衙役探明,张印立顿时色变,迅速令快班衙役进行围剿。 事情,变了! 张印立知道,这件事,要闹大了。 于是,他一边派人向内阁汇报,一边同时呈奏王府。 杭州府的衙役迅速行动,堵住了巷道两头,包夹这伙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的歹人。 行凶之人见官差堵住了两头,于是汇合一处,齐齐向巷道一处冲去。 官差呼喝无用,只能抽刀绞杀。 双方顿时战在了一起,杭州府衙的官差十分英勇,丝毫不退,将歹人死死堵在了巷道之中。 巡街的班头小虎,闻声也率队赶了过来,将张印立与曹学佺护在了身后。 歹人见冲杀不出去,顿时红了眼,开始拼命。 杭州府衙的官差渐有不支之象。 就在这时,巡城的京营官兵闻讯赶到支援,加入了战斗之中。 在强大的火铳打击之下,这伙歹人顿时“倒头就睡”十分乖巧。 京营官兵杀伐果断,瞬间让歹人丧胆。 在一阵铳响之后,巷道之中的歹人,幸存者寥寥无几。 张印立见京营士卒欲全部斩杀,急忙上前让其留手,抓几个活的问话。 这时,内阁首辅姜曰广亲自赶到。 同时,王府直卫统领牛三也带着数百兵马前来支援。 京营总兵郑遵谦也率亲兵抵达现场。 在这杭州城中,潞王脚下,竟有歹人聚众作乱,这等大事,任谁也坐不住。 姜曰广从张印立口中得知了缘由,顿时心中咯噔一下。 陈之遴竟然就是隐藏在朝廷中的蠹虫! 这让他大失所望的同时,又心中自责不已。 杭州府的捕头正在审讯幸存的歹人,但对方嘴巴很紧,问了半天也不肯说出身份。 总兵郑遵谦见状,二话不说,提着刀上去就将一人削去了耳朵。 那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直接冲上了云霄。 “说不说?” 郑遵谦黑着脸问道,他现在心中非常恼火,竟然敢在杭州撒野,这是在赤裸裸打他这个守备杭州的京营总兵的脸面。 那失了一只耳朵的歹人疼的连连倒吸冷气,可却依然紧咬牙关,打死不说。 郑遵谦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抬手又是一刀,削去了这人另一只耳朵。 鲜血,从脑袋两侧不断流淌。 这歹人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不说?说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 “不然,你身上的零件,老子一块一块帮你卸下来。” 话音刚落,又是寒光一闪,这歹人的左臂直接被砍了下来。 场面血腥至极,首辅姜曰广与知府张印立、侍郎曹学佺三人皆扭头看向他处。 那歹人的同伴见状,顿时吓得尿了裤子,抖的就像是个受了惊的小鸡仔。 被刀削的歹人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看上去快要昏迷。 郑遵谦扭头令部下用头盔打来冰水,直接浇在了歹人头上,瞬间令其清醒过来。 巷道之中的晚风中,带着寒气,吹袭而来,有透体之凉。 “还不说?” 郑遵谦甚至都有些佩服这人了,对他们身后的主子还真是忠心不二。 他口中啧啧讥讽两声,又举起了刀。 正欲削其右臂之时,这歹人大喊道:“说说说,你特么倒是问啊!!!” 郑遵谦一愣,缓缓放下了刀,余光中,仿佛看见了周围士卒和衙役们那怪异的神情。 “咳咳咳,尔等受何人指使?如实说来!” “我们受王氏商行雇佣,来烧毁谢家作坊。” “你们从何而来?” “我等乃是从严州府先后进入杭州。” 郑遵谦还想再问,但见这歹人血流不止,便欲挥刀给他一个痛快。 但被首辅姜曰广及时拦下。 “履公,刀下留人!” “此人作乱,自有国法明正典刑。” 首辅发话,郑遵谦自然遵从,于是便留了这人一条性命,命士卒将其押下去,寻大夫为其治伤。 余者歹人皆胆战心惊,不敢与郑遵谦对视。 得知果然是王氏商行所为,张印立怒不可遏。 上一次,王氏商行的人就当街殴打谢氏的人,所幸被张总宪撞见,没有闹出人命。 这一回,竟然变本加厉,目无王法至此,真是罪该万死! 首辅姜曰广脸色也是出奇的冷峻,他当即下令,命郑遵谦火速兵围王氏商行,一个都不许放过。 郑遵谦当即带着兵马,前去包围王氏商行。 此时,谢风匆忙赶来,见自家仆役死伤的七七八八,顿时面色悲戚。 张印立上前好言安慰几句,谢风却是欲哭无泪。 王氏商行频频出这下三滥的招数来与他谢家竞争,实在是欺人太甚。 张印立来到了作坊门前,亲手扯碎了门上的户部封条。 他告诉谢风,可以恢复正常生产,并为他将工期延长一日。 “谢公子,你全力为前线大军制衣,剩下的事情,交给本府。” “前线冬衣紧迫,务必不能耽搁。” “这次的事情,本府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谢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张印立知其情绪不佳,便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了直卫统领牛三面前,向其出示了潞王金牌。 “牛统领,请与本府走一趟户部。” 牛三见潞王令牌,自然领命。 首辅姜曰广同张印立一道乘车返回六部公房。 工部侍郎曹学佺留了下来,指挥衙役们行善后之事。 ...... 户部公房,天色昏暗下来,陈之遴点起了桌上的烛火。 在昏黄的光芒下,他手中正按着一块玉佩把玩着。 这是他的父亲临死之前,留给他的念想。 崇祯十一年,其父陈祖苞以右副都御史衔巡抚顺天,当时清军入寇,横掠无数,陈祖苞麾下兵微将寡,无力应对,被以失职论罪下狱。 军力不济,徒叹奈何? 在陈之遴看来,他的父亲已然尽力,上任巡抚不过一年,手中无银无兵,如何抵挡清兵? 朝廷只知论罪,却不闻其详,苛责至此,以致其父在狱中苦闷难解,最终饮鸩自尽。 陈之遴摩挲着玉佩,就像是小时候牵着父亲的手那般感觉。 良久,时辰不早,他小心翼翼收起了玉佩。 户部公房之中的其余吏员皆已下值,只剩他一人。 陈之遴从袖中摸出了一封信,偷偷展开浏览一番,又火速扔进了地上的火盆之中烧毁。 刚烧完,正看着火盆出神之时,院内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房门,被一把推开,首辅姜曰广走了进来。 张印立也跟在其后,眼神复杂的看向了陈之遴。 下值之时,忽然首辅造访,陈之遴心中吓了一大跳。 “下官陈之遴,参见首辅!” “见过张大人!” 他向两人一一行了礼,心中万分紧张,眼神也时不时瞥向地上的火盆。 忽然,守在门口的牛三敏锐的察觉到了陈之遴的细微眼神,一个箭步入内,到火盆前,当着几人的面,直接将手探进了火盆之中,夹出了一片没有烧完的纸片。 牛三手上的皮肤顿时被烧伤,但他只是略微皱眉,一声不吭的将那纸片上的火星用手捻灭,起身递给了首辅姜曰广。 陈之遴人都看傻了,就像是被冻僵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牛三冷冷的瞥了陈之遴一眼,然后便站在了首辅身后,对着自己的手,吹了起来。 姜曰广将手中的纸片举到了眼前,张印立也凑了上来。 上面已经略有焦黄之色,但是残存的字迹尚可看清。 陈之遴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双腿不自觉地发起软来。 他不知道那片残纸之上,留下的是什么内容。 现在的他,就像是在等待命运的判决一般,因为那封信上的内容,能要了他的命。 牛三的亲兵为首辅举来了烛火,借着光芒,两人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姜曰广瞬间脸色剧变,就像是夏天的河水瞬间结冰一般。 纵使他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定力早已高深,可看见了这几个字,却是怒气油然而生。 张印立原本复杂的眼神中包含的惋惜之情,也顿时荡然无存。 “陈之遴,你好大的胆子。” “唉,只怪老夫当初心软,起复了你。” “你怎对得起你这身官袍?” “一针一线,皆是民脂民膏!你饱读圣贤之书,身怀进士之才,可独独没了良心。” 姜曰广咬牙当面痛斥道,陈之遴眨了眨眼睛,手心之中满是冷汗。 他不知道那残存的纸上写的是什么,脑中还在想着狡辩之词。 “首辅这是何意?下官怎听不明白?” 陈之遴壮着胆子,故作平静地反问道。 张印立闻其言,一时气笑,摇头叹息不止。 “陈之遴!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竟敢在此狡辩!” 姜曰广大怒,重重拍桌喝道。 陈之遴盯着姜曰广手中的残纸,大脑飞转,在想首辅是不是在诈他。 正在沉默间隙,公房外,忽然有人前来。 “彦升兄,哎呀,郑芝龙即将抵杭,部中在商议迎接之礼,下值晚了,让你久等了!” 门外之人说着,便推门走了进来。 一进来,就看见了房中情形,见首辅在此,吓了一跳,赶忙行礼。 来人正是礼部主事吴伟业,是陈之遴的好友。 两人常常下值一起归家,今日陈之遴正是在等待吴伟业下值。 吴伟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到首辅带着王府直卫统领在此,心中预感十分不好。 他默默关上房门,站在了门扇跟前,向陈之遴投去了探寻的目光。 陈之遴报之一强颜欢笑,复而目视首辅姜曰广,闭口不语。 姜曰广见陈之遴不肯主动交待,重重一叹,将手中那张纸片,放在了陈之遴面前。 陈之遴低头一看,立马脸色苍白,血色全无。 他的心中暗道:天要亡我,怎会如此巧妙? 纸片上留下的,正是信中最关键的信息,令他百口莫辩。 上书:大清吏部侍郎陈名夏致吾友彦升。 正好是这封信的落款,被保留了下来。 吏部主事吴伟业看着陈之遴那奇怪的表情,心中好奇,蹑手蹑脚的上前两步,伸着脖子瞅了一眼,也看见了那纸片上的字迹。 一刹那,吴伟业心中就像是大山崩塌一般,目瞪口呆的看向了陈之遴。 陈名夏,字百史,溧阳人,崇祯十六年,也就是前年,他以一甲三名的成绩中进士,官翰林院编修,后授兵科给事中。 可惜好景不长,探花郎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崇祯朝却已走到了尽头。 吴伟业是认识陈名夏的,与陈之遴一起,曾经都是复社中人。 前年陈名夏高中探花,一举成名,他与陈之遴在江南听闻消息,亦是为其感到高兴。 后来京师沦陷,便与陈名夏失去了联系。 现在看到这封残缺的纸片,吴伟业这才知道,陈名夏竟然已经投降了清廷,还官居吏部侍郎。 片刻间,吴伟业的心中翻江倒海,情绪难以名状。 陈之遴看见了吴伟业那充满质询的眼神,忽然一阵轻笑,旋即便放声大笑起来。 姜曰广脸色已经恢复平静,直勾勾盯着陈之遴。 公房之中,满是陈之遴那放肆的大笑声,没一会儿,声即哽咽,随即恸哭起来。 张印立看着陈之遴又哭又笑的疯癫模样,也是颇为感慨。 曾经,他也是大明的进士,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到底是谁的错呢? 如果当时朝廷能公允的议其父之罪,贬官削职,陈之遴的命运,是否又会有所不同? “彦升兄,百史他......” “你一直与他有联络?” 吴伟业痛心疾首地问陈之遴道。 陈之遴面部表情扭曲,似哭似笑,涕泪横流。 “没错,我与他早就互通书信了。” “梅村,他已然是吏部天官了!” “清廷很器重他,还授了翰林院侍读,假以时日,他必成阁部!” 吴伟业闻言,心中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破灭了。 他失望至极,心如刀绞。 曾经,他们在复社大谈忠君报国,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三人的初心,早已不同。 吴伟业不愿再留,他想出去透透气,正欲转身,陈之遴却叫住了他。 陈之遴摸出了自己的那块玉佩,交给了吴伟业。 吴伟业看了一眼首辅姜曰广,见首辅没有阻止,便收下了。 “梅村,我苦读十年,一朝高中,本是平步青云之时,可转瞬便被打落凡尘,永世不得翻身。” “父自尽,子除名,何其恨也!!!” “何其恨也!天也不公,不公!” “于我不公!” 陈之遴仰面长啸,恨意滔天。 姜曰广回头对着牛三小声吩咐一番,牛三便转身出了公房。 门外,吴伟业正手中拿着冰凉的玉佩吹着冷风。 不久,牛三手中拿着一个酒壶,两指夹着一个酒杯走了过来。 正要进门,却被吴伟业拦住。 牛三目光一冷,吴伟业却是将他手中的酒壶与酒杯接过,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来吧。” “多谢了!” 吴伟业带着酒,走进了房中。 姜曰广坐在了一旁,张印立垂手而立,静静看着。 牛三则守在了门外,面上毫无波澜。 陈之遴看见吴伟业拿来了酒水,愣了一下。 吴伟业颤抖着手,为陈之遴倒了一杯。 “彦升,这是最后的体面了。” 陈之遴忽然眼眶一红,吸了吸鼻子,端起了酒杯。 他扫视房中三人,挥着袖袍擦了擦鼻涕,说道:“父子同命,天意如此!” “我之不成,罪在时也!” 说完,他便一饮而尽,没有半分犹豫。 感谢书友9266的月票,非常感谢您的支持!! 第三百零八章 从今往后,寇可往,我亦可往! 第310章 从今往后,寇可往,我亦可往! 陈之遴饮鸩而死,吴伟业收敛了他的遗体,将其葬回了海宁县盐官镇,也算是落叶归根。 内阁首辅姜曰广与张印立一齐向朱常淓禀报了整件事情前后。 姜曰广因用人不当自请降罪,朱常淓不准。 陈之遴暗通伪朝重臣,乃是通敌大罪,最少也是个满门抄斩。 陈之遴饮鸩自尽,也是朱常淓的授意。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陈之遴固然有错,但曾经的大明朝廷,的确是有对不住他父子二人的地方。 用人如种植,橘生淮北则为枳,橘生淮南则为橘。 朱常淓赐陈之遴一杯毒酒,一来是给他一个文人的体面,二来则是降低此事对朝廷的影响。 毕竟堂堂一个户部主事,竟然与敌国暗通款曲,说出去是在赤裸裸地打朝廷的脸面。 陈之遴已死,首辅姜曰广会同左都御史张慎言在朝廷各部展开了整肃。 而目无法纪的王氏商行,也被朱常淓直接下令,由杭州知府张印立负责,将这一干人等,尽数诛杀。 现在,朱常淓最关心的是前线战况,别的事情,他不想过多分心。 此日,已经是腊月十二,将近岁末中旬。 杭州也开始雪花飘飘,前线的将士却还在忍冻。 朱常淓站在书房门前,负手欣赏着漫天飞雪。 洪承畴调集了几十万大军,汇聚在鄱阳湖畔,就像是炸刺的刺猬一般。 焦琏的大军连战连捷,虽节节胜利,但是接下来的战事,恐怕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现在两军都在憋着一口气,大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昨夜,忽有北地密报传来,清廷也已经得到了江西的消息,据说正在征调兵马,准备南下驰援。 这让朱常淓忧心忡忡,自己手头,已经没有能够再调动的兵马。 如果洪承畴固守待援,坚守不战,一旦清军援兵开到,江西的形势便会瞬间翻转。 飞雪连天,茫然又一年岁。 “李宝,去叫蒙恬与顾君恩前来书房。” “是,殿下。” 李宝出了书房,寻来两个小内侍,命他们前去传令。 朱常淓转身来到了暖炉之前,将双手悬在上面取暖。 一到雨雪之时,他的手脚就变得冰凉透骨。 不多时,蒙恬与顾君恩闻召而来。 两人在门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走进了书房。 “你们来了,这几日休息的如何?” 朱常淓转身笑问道。 顾君恩心头大动,暗道看来潞王是有事要用他们了! “回君上,臣再休息下去,都要生锈了。” 蒙恬也玩笑着答道,顾君恩在一旁点头应和。 书房一旁的木架之上,挂着江西的地理舆图。 朱常淓转身走到了舆图前,蒙恬一看,大概已经猜到了君上的心思。 这段时间,朱常淓一直在拉着蒙恬与顾君恩推敲前线战事。 最终,三人一致认为,一旦江西清军龟缩不出,战事拖延下去,最终于大明不利。 江西、湖广俱为一体,清军绝不会坐视洪承畴独自应对。 况且已经入冬,天气寒冷,粮草运转困难,久持必生变故。 “唉,焦琏的兵力,还是太薄弱了。” “只要光复江西,则我江南半壁尽在掌握,当一鼓作气,复湖北,逼河南,逐鹿中原!” 从南直隶渡江北伐,有些困难,在淮扬地区,清军布置了重兵集团。 而湖北河南等地,清军兵力分散,防御薄弱,自湖北出河南,窥视秦晋之地,必能使天下震动。 “眼下我军当求速战决战,一举击溃洪承畴的兵马,克服江西。” “而后留一上将镇守九江通衢之地,主力则马不停蹄,乘胜进军,直入湖北,强袭武昌。” “同时令湖广总督率兵北进,策应大军,东西两路,光复全湘。” “湘赣联结,练兵集粮,待明年春耕过后,大军出荆襄以向宛、洛。” “届时,天下震动,州县必望风来降,北可收取秦晋,东能威逼中都。” “南直隶长江之北盘踞的清军重兵到时两面受敌,必定进退失据。” “敌若北退,则我军南直隶兵团可趁机追进,敌若调头来战,则我军两路大军可前后合击。” “至于三秦清军,遣偏师以拒之,使其与蜀地鹬蚌相争,我军坐收渔利便可。” 顾君恩站在了舆图前,一边在图上指点,一边慷慨激昂的说道。 朱常淓听后,连连点头,暗道不愧是能助李自成成就大业的人。 当年李自成势大之后,正是因为顾君恩的建议,才开始重视城市,一改流贼思想,着手建立政权以及稳固的后方。 从这一点上,不难看出顾君恩确实富有战略眼光。 方才顾君恩描绘的这一幅收取天下的蓝图,与当年的《隆中对》颇为相似。 蒙恬听后,抚掌称赞。 “君恩此略,稳中取胜!” “先生谬赞。” 顾君恩还是很尊敬的称呼蒙恬为先生,面对蒙恬的夸赞,心中还是有几分窃喜的。 正如蒙恬所说,顾君恩的策略对于明军来说,是最保险也是胜算极大的。 “蒙恬,你是不是腹中还有良策?” 朱常淓笑着问蒙恬道,他对蒙恬太了解了。 蒙恬点点头,顾君恩也退到了一边,想听听蒙恬的计策。 方才听了顾君恩的宛洛之策,他本不想再说自己的计策。 但现在君上有问,自然不能有所隐瞒。 “回君上,臣以为,清廷发北地兵南援湘赣,必定使北地空虚。” “我军,或可直捣北地!” 蒙恬的手指,直接点在了地图上的京畿之地。 朱常淓和顾君恩皆是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臣知我军水师雄壮,故有此想,趁敌遣兵南下,我军发水师载军北上,直捣京师!” “遣水陆大军渡海北上,进驻皮岛,筑寨经营,兔囤备物资,再以皮岛为基,奇袭天津卫,兵进京师,或袭或扰!” “可复当年皮岛旧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蒙恬这大胆的计划,令顾君恩瞪大了眼睛,心中开始飞速的推演起来。 清军在京畿的兵马为驻京八旗,也称禁旅八旗,总兵力约为两万五千人,分亲军营、前锋营、护军营、火器营等。 这些兵马都是优中选优,百里挑一的精锐兵马,负责守备京师。 除此之外,还有屯驻在京师周边的驻防八旗,算起来,大约有十万八旗兵马拱卫京师。 但自江南战事失利,清廷几番遣将南下,陆陆续续抽调了不少在拱卫京师的八旗兵马。 近来,清廷又抽调了两万在京八旗兵马,拨给征南大将军索尼,负责南下援赣。 现在,拱卫在京师的,只有劲旅八旗两万五千人。 朱常淓被蒙恬的话给打开了新的思路,他当即令李宝换来地理全图,目光开始搜寻其皮岛的位置。 很快,他便在朝鲜湾中,发现了皮岛,在皮岛东西方向上,还有身弥岛、鹿岛、石城岛等大大小小的岛屿。 这里,是天然良港,距离盖州卫与金州卫,近在咫尺。 “此地甚妙!” 只要将皮岛、鹿岛、石城岛、大长山岛、小长山岛、广鹿岛这些岛屿好好建设经营,大明的舰队,便可长期驻留在此,控制整个朝鲜湾以及渤海。 一旦掌握了制海权,则大明兵马,随时可登岸击虏,使得虏廷夜不能寐,坐立难安! 同时,还可以封锁渤海内的港口,截断清廷近海海运。 顾君恩越想越觉得蒙恬的计策,乃是奇谋! 成,则乃是于万军之中,直取虏廷上下。 不成,也无有什么损失,大军可自海上退回皮岛,以待时机。 这一招最厉害的其实不是能不能打下京师,而是其所带来的影响。 大明王师渡海来攻,直捣黄龙,必将震慑虏廷,震惊天下,使分布在各地的清军兵马仓皇失措,自乱阵脚。 虏廷也会因此而投鼠忌器,调集重兵回防京畿。 此举,也可令天下人看清,大明非无复国之力,这天下,谁主沉浮,尚未可知也! “不愧是先生,奇谋良策,一旦成行,必能动摇虏廷,壮我声威。” “能克京师,那便会成就千古之功!” “若不能克,亦于我无损。” “大军虎踞皮岛,龙卧渤海,窥视京师,虏廷上下必定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藩邦朝鲜,也可为大军供给粮草物资。” 顾君恩兴奋道,蒙恬点了点头,驻军皮岛的最大制约就是物资匮乏,没有强大的供给能力,大军便无法久驻。 但这个问题,他也胸有对策。 “物资供给,一方面可令朝鲜输送,另一方面我军自行输送。” “但最为快省的办法,当是以皮岛为贸易中转,修筑港口,诱四方商旅行船前来贸易。” “其中具体,臣不善经济之道,当询大才。” 皮岛产出寥寥,要想物资充裕,自然是大兴海贸。 以朝鲜物资特产,吸引海商前来,贸易所得,再复向海商购粮。 如此循环,则皮岛,活矣! 蒙恬的目光,已经不单单关注在皮岛之上。 他的目光,囊括了整个朝鲜湾。 只要有强大的水师,那皮岛,就是当年的上郡! 朱常淓目光闪闪,显然内心十分激动。 不是因为蒙恬的计策十分大胆,而是因为这与他想做的事情不谋而合,上下贯通了! 这件事,就是开海!! 他的脑中,已经将这两件事情合并成了一件事。 开海,而后诱导鼓励海商往皮岛运粮。 一举多得,岂不美哉? 再加上前日张印立所奏之事,让朱常淓切切实实看见了商贸之中的巨利,所以,他的心,已经按捺不住了。 朱常淓开始兴奋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时而低头冥想,时而仰面沉吟。 顾君恩还在望着舆图发呆,只有蒙恬,面带微笑,静静恭候。 良久,朱常淓忽然说道:“蒙恬,设使你出镇皮岛,需要什么?” 顾君恩闻声,回过神来,心跳开始急促起来。 当年毛文龙经营皮岛,最后的下场,可不太好。 袁崇焕矫诏擅杀毛文龙,以致鞑虏无后顾之忧,肆无忌惮的频频犯边。 当年之事,已成青史,孰对孰错,后人难评。 但,故南京户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袁可立曾说:奴酋逆天顺犯,于今七载。赖毛帅倡义,屡获奇捷,大张挞伐之气。 故太子詹事董其昌也曾有言,说:毛文龙以二百人夺镇江,擒逆贼,献之阙下,不费国家一把铁、一束草、一斗粮。立此奇功,真奇侠绝伦,可以寄边事者!如此胆略,夫岂易得? 皮岛,真是个令人感慨万千的地方。 要是朱常淓问顾君恩出镇皮岛需要什么,那他的回答一定是:皇权特许,君臣不疑! 信任,才是大明皮岛之败的根本原因。 尽管顾君恩稍有担心,但蒙恬却是毫无担忧,因为他知道,君上待他,百般信任。 他曾率大秦精锐三十万,经营上郡,北镇长城十几载,而君臣两不相疑。 “回君上,大秦之上郡,大明之皮岛,臣欲使皮岛诸屿,为大明海上长城!” 蒙恬向朱常淓躬身而拜,郑重承诺道。 朱常淓心中大慰,蒙恬,满门忠臣,为大秦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何用多言? 他扶起了蒙恬,看见了蒙恬那坚毅的眼神,心中颇为感慨。 真正的长城,是人,是这些个忠臣良将! “眼下靖海水师尚需巡弋长江,警备淮扬。” “远征之舟师,还需从头筹建。” “本王拨内库银一百万,筹建皮岛水师!” “再征募选练精兵五万,不,八万,由你统帅,如何?” 朱常淓当即就开始布置起来。 蒙恬自然也是感佩不已,君上,还是这般厚爱。 “顾君恩,你可愿随蒙恬远镇皮岛?” “臣愿往!” 顾君恩岂能错过这等机会,急忙跪拜叩首,肃穆沉声答道。 且不说是跟着蒙恬出征,一旦皮岛之策成功,全军将士,必将名垂千古,载入史册。 大丈夫,乘风破浪正此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好!有你二人,此事成矣!” “昔时虏骑频频破关犯境,掠我疆民。” “今日,王师北渡,直趋陷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无论京师攻克与否,本王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天下人,攻守易形了。” “从今往后,寇可往,我亦可往!” 说罢,朱常淓当即就令李宝草拟诏书。 任蒙恬为征北大将军,授王命旗牌、尚方宝剑,假节钺,统帅马步舟师,北上皮岛,攻略京畿! 又拔顾君恩入五军参赞府,并新设征北参赞郎,由其担任,随行北征,参赞军机,协理军务,统筹后勤。 这封诏命并没有转送内阁,明发天下。 毕竟这件事要严格保密,不能有半分泄露。 并且出兵的时机,也要等到伪朝征南大将军索尼率军抵达湘赣之后。 为了保密,朱常淓随后又紧急召来了在凤凰山的海防总督路振飞。 他让蒙恬与顾君恩暂以海防总督衙门的名义行事,由路振飞全力协助。 得知潞王雄心勃勃,剑指皮岛,路振飞心神振奋不已。 皮岛之重,犹如悬在清廷头上的一把利剑。 大明握住了它,便可以随时刺向清廷。 轻则重伤,重则致命。 路振飞已经预见到了潞王在下一盘大棋,复国之计,不在一城一地,而在全盘统筹。 在得知潞王要从头筹备战船之时,路振飞却是提出了一个建议。 福建郑家已经归顺朝廷,郑芝龙正在赴杭途中,不日抵达。 何不抽调福建水师,改组为皮岛水师! 朱常淓一听,顿时一拍脑袋,暗道怎么忘了这茬! 福建郑家水师,不正好是现成的吗? 郑家舟船过千,雄踞东南海域,望风披靡,南洋莫敢争锋。 即便是抽调一半北上,也不会影响东南形势,红夷外敌亦不敢轻易来犯。 更何况这样一来,可以尽快的将郑家水师,直接整编为朝廷的水师。 路振飞这一建议,可谓是一石三鸟。 而且郑芝龙带了一大家子来杭州,其中必有不少善习水战的郑氏才俊,正好为朝廷所用! 妙哉! 朱常淓顿时心情大悦,原本对郑芝龙跋扈的怒气,此时竟也稍有消减。 若不是郑芝龙主动辞官让位来杭州拜谒,他在朱常淓心中,便已经是个死人了。 朱常淓令新进的中书舍人陈潜夫押内库银一百万两,转递凤凰山总督衙门。 蒙恬与顾君恩也随着路振飞前往海防总督府,开始着手筹备皮岛水师。 路振飞得知顾君恩竟然被拔入了五军参赞府,心中略感惊讶。 这个任命,非同寻常。 五军参赞府,可是专司秦军的衙门。 除了潞王的秦军之外,别的兵马是不在五军参赞府管辖范围之内的。 现在顾君恩任征北参赞郎,这其中,意味重大。 首先,这说明皮岛水师将会隶属在秦军旗下,王翦是秦军陆师统帅,那蒙恬,应当就是日后的秦军水师统帅。 其次,这也表明了皮岛水师的地位是与秦军同一级别的,属于是天子亲军,皇帝近卫! 最后,潞王为此专门增设五军参赞府征北参赞郎一职,可见,日后还会有征南、征西、征东参赞郎,也就是说,还会有三支天子亲军出现! 第三百零九章 换上明军衣甲,厚葬友军! 第311章 换上明军衣甲,厚葬友军! 腊月二十,饶州府乐平县。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踏羽营驻扎在了乐平城东,大雪纷飞,冷风呼啸。 营门上的旗帜被雪水打湿冻结,军帐在大风中,被吹得呼啦作响。 雪花被吹得散入珠帘湿罗幕,焦琏正在帐中拨弄着火盆,面色忧虑。 今冬天气实在是不同寻常,比往年寒冷太多。 军中的将士大半都是单衣,少数有袄子的也难以抵御这苦寒。 李长祥已经向朝廷上了奏疏,但是几十万大军的冬袄,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 趁着这几日两军休兵的空档,焦琏命留守广信府的副总兵吴易紧急筹措来了一些御寒袄子,但这也难解燃眉之急。 天气之寒,完全超出了焦琏的预料。 自崇祯以来,国朝就天灾频频,干旱、蝗灾、洪涝、地震、酷寒,无一不至。 仿佛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 正在焦琏独自发愁之时,忽然大帐厚重的门帘被掀开,白贵笑着走了进来。 “将军,喜事!” “喜事?” 焦琏一听,扭头问道,不知喜从何来。 “朝廷送来了第一批冬袄十万件,已经抵达龙津渡,正在卸货,运往余干。” “这么快??” 焦琏惊喜不已,没想到朝廷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竟然解决了十万件冬衣。 这种速度,大大超出了焦琏的预料。 “与之同来的,还有李总兵麾下的京营方种所部。” “潞王殿下真是......有此君王,安能不赴汤蹈火?” 焦琏知道,潞王这已经是把现在手中能调动的兵马,都给他增援了过来。 这让焦琏心中感动不已,在大明,难有这般主上。 坐不住的焦琏,当即遣人向余干县传令,所援冬衣,先配备给金声桓部、方国安部、王之仁部、水师黄蜚部。 其余各部,等待第二批冬衣发来。 至于踏羽营,焦琏丝毫不用担心,前几日,设在香兰山的五军参赞府有八百里加急文书送来,给踏羽营准备的冬衣,由踏羽营提督、前军参赞郎张家玉押送,正在赶来江西的途中。 这封信的落款日期,已经是一月之前,算算路程,这几日,差不多也该到了。 焦琏对此感到了无比的省心,他终于感受到了有一个专司大军后勤的体系是多么的重要。 从前大明兵马的后勤粮草,统属不明,各部推诿扯皮,混乱不堪,严重制约了明军的战斗力。 前线的将领不但要指挥打仗,还要操心后勤,动不动就要自筹粮饷,可谓是强人所难。 现在潞王殿下的秦军,这一套当真是各司其职,分工明确。 焦琏只管指挥作战便可,后勤的事,自有提督参赞郎操心。 明军得到了冬衣补给,士气大振,特别是驻军在余干县的金声桓部。 焦琏优先将冬袄配给了他们,这让金声桓部的将士尽皆归心。 金声桓更是感慨,明军当真是脱胎换骨了,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这套放在往日,诸部非得为了这冬袄争个头破血流。 押送这批冬袄而来的京营方种部,受焦琏之命,往乐平驻军镇守,复归总兵李长祥节制。 与此同时,原本驻军在婺源县的监军宋之普也前出项村,压到了江西边界,随时准备进入乐平县境内。 至此,李长祥部五营京营兵马全数到齐。 连日来,明清两军坚守不战,皆在酝酿着气力。 清军左梦庚部、黄山部两军八万人分别驻扎在了鄱阳湖西岸的昌邑和吴城两镇。 两军搜集大小船只八百,稍加改造后,便奉洪承畴之令,开进鄱阳湖中,开始清剿湖中明军。 康郎山,明军蓝田营隐蔽驻扎在此。 断粮数日,为了存活,陈荩下令杀掉了全军上下的战马,只留下了一支夜不收哨的战马,用来传递敌情军令。 靠着这些马肉,每日一粥,才勉强支撑到现在。 一处避风的山坳,陈荩的中军大帐便扎在这里。 帐中,火盆中的火苗即将熄灭。 陈荩躺在枯草铺成的垫子之上,嘴唇又白又干,面容枯瘦蜡黄,眼神有些许浑浊。 他已经许久没有吃饱了,每天就靠着一碗清水肉汤续命。 他是提督,尚且只能分到一丁点肉,更何况士卒。 连日来的饥饿,让陈荩身体难以支撑。 这时,帐外传来了跺脚声,随后帐帘掀开,走进了一人,正是小将邓继祖。 “提督,好些了吗?” “啊......好些了。” 陈荩的话有气无力,十分虚弱。 邓继祖叹息一声,捡起帐中堆放的木柴,往火盆之中添了几根。 “剩下的马肉,即便是每日一餐,也只够坚持五日。” “为了节约,李来亨那家伙已经吃了五天的树皮了。” “这康郎山的树木,没有一个树皮是完整的。” “再这么下去,会吃死人的。” “提督,咱们干脆饱餐一顿,冒死出击吧。” 李来亨率领的那八千闽兵,这几日都是将树皮熬煮成糊状,用来充饥。 他们已经这样吃了五天,有很多人已经吃倒下了。 邓继祖对李来亨佩服的很,那树皮,吃个一两日已经是他的极限。 那家伙,竟然以身作则,硬生生吃了五天,简直不是人。 军中也已经有了怨气,将士们不明白他们蛰伏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好在蓝田营军中都是有监军和营尉的,所以及时止住了怨念的发酵。 邓世忠也日夜巡营,安抚士卒,若是换了别的兵马,说不得这会儿已经兵变了。 一想到他们断粮半月有余,全军还未崩溃,邓继祖就觉得简直是个奇迹。 陈荩躺在草垫之上,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传来了阵阵疼痛,令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邓继祖拨弄着柴火,他也搞不懂,提督为什么如此坚持,就是要待在这鄱阳湖中。 早早突破封锁返回长江,然后休整数日,好好补充一番,再杀回来便是。 虽然不解,但是他相信提督,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帐中沉默之时,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喊。 “报~柴棚水域,发现敌船无数,正横水而来。” 是外出警戒的哨船传回了紧急消息。 邓继祖当即起身,扔下了手中的木棍,神情严峻起来。 躺在草垫上的陈荩浑浊的双眼瞬间清亮起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从草垫上撑了起来。 邓继祖发现,连忙上去扶住。 “继祖......” “在!提督!” “传令,全军饱餐,准备作战!” “是!” 说完,陈荩便开始剧烈的喘气,就像是这两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 亲兵见状,赶紧端来一碗热水,从邓继祖怀中接过陈荩,为陈荩喂了两口热水,这才让陈荩恢复过来。 邓继祖连忙前去传达陈荩的军令。 子时飞雪,陈荩的军令迅速传达到了各部。 李来亨得了军令,将口中正在咀嚼的树皮狠狠吐了出来。 他唤来了帐外亲兵,眼神沉毅地吩咐道:“传令,将这五日存下来的马肉,尽数煮了,全军饱食!” “得令!” 这几日,他将分得的马肉全部存了起来,等的就是这一刻。 很快,蓝田营各部营地之中,飘起了阵阵肉香。 李来亨手下的士卒,每人分得了满满一碗马肉。 这让吃了五天树皮的闽兵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感觉过的快乐。 子时中,全军食毕,开始登船。 陈荩也被抬上了座船,邓继祖镇前锋,邓世忠镇中军,李来亨镇后军。 蓝田营全军扬帆起航,自康郎山列阵北上。 中军陈荩座舰上,邓世忠忧虑地问道:“提督,咱们真的要以二百舟船对阵敌军吗?” “正是!” “水战不似陆战,敌众我寡,实难取胜,请提督三思。” 陈荩吃了半碗肉,又喝了热汤,这时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正站在甲板上透气。 他没有回答邓世忠的担忧,而是回头看向了康郎山。 忽然,康郎山顶,一束火箭冲天而上,在空中爆开,发出了一团朦胧的光芒。 邓世忠眉头一皱,这是在发信号! “吃冰咽雪数日,只为等这一刻。” “今日纵使身死,我陈荩也值了!” 陈荩深深出了一口浊气,一扫心中阴郁。 邓世忠似乎明白了,陈荩坚持要蛰伏在鄱阳湖中,其实是以身为饵,再钓清军舟师主力。 只要他们隐蔽在鄱阳湖中,洪承畴就必须要分心关注他们。 清军重兵云集鄱阳湖,想来必是有大战要打。 在此之前,陈荩料定洪承畴一定会控制鄱阳湖。 而要控制鄱阳湖,那就要先扫平他们。 “敢问提督,咱们可是有援军?”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邓世忠一愣,沉默起来。 陈荩告诉邓世忠,那束火箭,是为了让敌军看见。 子时末,蓝田营自康郎山向东北,行至鄱江口的双港隐蔽待机。 半个时辰后,先锋哨船发现了清军水师船队。 清军舟船八百,在鄱阳湖上一字排开,拉网南下,就像是在捕鱼一般。 与此同时,驻军在瑞虹镇的清军总兵柯永盛部的斥候,好巧不巧地发现了康郎山上,陈荩令人释放的那一束火箭。 消息传回,柯永盛断定必然是明军隐藏在康郎山中。 于是他发所部哨船前往康郎山探查。 哨船冒雪抵进康郎山,见山上隐约有火光,且星星点点,十分众多,于是没有敢登岸,便急忙回报。 斥候的消息验证了柯永盛的猜测,于是他当即发兵一万,舟船五十,趁夜突袭。 康郎山距离瑞虹镇太近,一旦他们与余干县的明军开始作战,这躲藏在康郎山上的明军就可以相机袭扰他们。 这种危险,柯永盛必须要在大战之前铲除,确保大军后背安全。 子时末,清军柯永盛部一万人乘船登陆康郎山南岸滩头。 他们小心翼翼地向着岛内摸去,准备突袭明军营寨。 可就在这时,湖上的哨船紧急传来消息,在康郎山之北,有无数战船接近。 登岛突袭的清军大惊,不再潜行,直接展开突击。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岛上营寨之中,并没有明军。 只有无数火把在独自燃烧。 这时,哨船又传来消息,在康郎山四面,都没有发现明军的船队。 于是领兵的清军参领推断,北面的船队,或许就是返回的明军。 他当即下令,所部兵马于明军营中设伏,等待明军回营,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一炷香后,北来的船队分为两路,从康郎山两侧绕过。 他们的哨船发现了停泊在南岸的船只,二话没说,船上火炮大作,直接将这些船只击沉。 数百艘战船,将康郎山团团围住。 中军座舰,乃是一艘四百料战座船。 船上坐镇指挥的,正是总兵左梦庚。 在他身边,则是总兵黄山。 “黄总兵,果然不出我等所料,明军正藏在这康郎山中。” “此地乃是当年伪太祖朱元璋屯军之地,明军必然在此!” 左梦庚闻言大笑,这大雪之时,明军总不能一直在水上漂着。 所以他早就算到,明军很大概率就在这康郎山中。 今夜,他是直奔此地而来,为的就是雪夜突袭。 果不其然,在这岛屿之南,发现了明军的船只。 左梦庚遣斥候登岛探查,很快,斥候便回报,在山中发现了明军营寨。 并且还在岛上发现了人员活动之踪迹。 这下再无迟疑,左梦庚令黄山率军两万,登陆岛屿。 又令各船,开始炮击岛内。 于是,清军的战船火炮齐鸣,围着康郎山狂轰乱炸起来。 岛内,还在埋伏明军的清军柯永盛部顿时被炸懵了。 领军参将顿时反应过来,认为自己是中了明军埋伏,于是气愤不已,下令全军撤回南岸。 奈何火炮轰击不断,转眼之间,营寨被轰了个破破烂烂。 左梦庚部也不管能不能打中,反正就是闭着眼睛打。 反正这黑灯瞎火的雪夜,命中全靠运气。 但这可就将撤退的柯永盛部给整惨了。 从山下一路南撤,结果被追着炸了一路。 那炮弹毫无征兆的四处乱飞,根本无从躲避。 等他们好不容易靠近南岸,这才发现船已经被炸沉了。 还没等想好怎么办,左梦庚部的登陆兵马从斜里杀出,直奔柯永盛部。 两军都以为对方是明军,照面便杀,连一句废话都没有。 大雪茫茫,两军纠缠,再加上黄山所部还没有换装清军衣甲,身上还穿着闽兵军装,两部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 直到杀了好一阵,黄山亲自登岸,挥刀加入战团,砍死了两个敌兵之后,这才感觉到了不太对劲。 他令亲兵举来火把,蹲下一看尸体,顿时就傻眼了。 对方身上穿着清军的衣甲,惊疑不定的黄山大脑混乱起来,一时难辨真假。 万一是明军假扮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 黄山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但万一真的是友军,那可就麻烦大了。 两军已经交战许久,双方伤亡已经上千。 真要是闹了笑话,那罪责可就大了。 黄山咽了咽口水,转身脱离,登船急匆匆往中军座舰而去。 柯永盛部与黄山麾下这些精悍的闽兵杀得你死我活,十分惨烈。 不到两炷香的功夫,地上已经满是尸体。 黄山来到了左梦庚面前,神情古怪地说道:“左总兵,岛上好像不是明军。” “嗯???” “对方身穿我军衣甲!” “当真?” “我亲眼所见!” 左梦庚闻言愕然无语,缓缓看向了打斗激烈的南岸。 黄山也是脸上神情变幻,异常精彩,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时,黄山部已经将柯永盛部杀退,对方正在且战且退。 沉默许久,左梦庚命人速速登岛,勒兵退还,问清对方身份。 黄山也跟随登岛,他收拢士卒,停止追击。 左梦庚的人举着清军旗帜,向退守在山腰的柯永盛部前去。 柯永盛部领军的参领此刻正满腹怒火,两眼赤红,浑身的鲜血冒着热气。 敌军暂退,一番清点下来,自己竟折了四成兵马。 没想到这部明军竟然如此精锐! 现在舟船被毁,他已无法撤离,敌军势大,他只能退守山中,以期望总兵来援。 正在这时,暗哨发现了左梦庚派来的人,将其押到了这参领面前。 “拖下去杀了!” “且慢!且慢!” 参领懒得问话,以为是幸存的明军,便命人直接拉下去砍了。 左梦庚的使节见状连忙大喊起来。 “我是南昌左总兵派来的!” “左梦庚?” 参领闻言,蹦了起来,震惊道。 那使节见状,心中暗道,坏了,这还真是友军,于是苦笑道:“敢问将军是哪一部兵马?” “本将乃是总兵柯永盛麾下,奉命来伐此岛明军!” “嘿呀!咱们中了明军的奸计了!!!” 这参领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与他交战的,是左梦庚的部下,是他娘的友军,顿时气的七窍生烟,大骂起来。 左梦庚的使节也是哭笑不得,赶紧回转,向左梦庚报告。 走出老远,还能听见那参领在破口大骂。 使节返回,左梦庚得知岛上的人是柯永盛的部下,气的脸色铁青。 明军实在是太狡猾了!难道他们能未卜先知?料到自己会直扑康郎山? 如果是这样,那明军的领兵之人,也实在是智计无双! 得知是友军,黄山也率军返回了船上。 左梦庚身边的副将吴学礼这时小声向左梦庚说道:“总兵,这事传出去,可就麻烦了。” “洪总督定会勃然大怒,柯永盛也不会善罢甘休。” “当此大战来临之际,如此乌龙,必会影响军心士气。” “洪总督一定会重责的。” 吴学礼的话,令左梦庚心头一颤。 他这入湖第一战,先斩了友军,传出去,必然会成为天下笑柄。 这会让他在军中颜面尽失,日后在朝廷中,也难抬起头来。 洪承畴为了安抚柯永盛,也一定会重责。 左梦庚越想,心中越凉,目光也变得阴鸷起来。 这时,黄山正好回到左梦庚身边复命。 见左梦庚脸色阴狠,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子时夜雪,片片如柳絮。 左梦庚揉了揉鼻子,声音低沉地下令道:“各船集火,炮击山腰。” 黄山大惊,正要出言劝阻,却被左梦庚直接瞪了回去。 副将吴学礼面沉如水,明白了左梦庚的意思,也警告般的瞪了黄山一眼,转身前去传令。 很快,左梦庚部数船齐齐炮击康郎山,打的是地动山摇,水波不宁。 一直轰了小半个时辰,才堪堪停炮。 左梦庚扭头,语气阴毒地笑道:“黄总兵,劳您率军再去一趟,绞杀岛上的残余明军。” “可是......” “没有可是,记住,岛上的是明军。” “是......” 黄山心惊胆战,不敢违抗军令,只能从命。 在他下船之时,又传来左梦庚的声音。 “记得给他们换上你部衣甲,厚葬友军!” 第三百一十章 鄱阳湖之战--天兵下界 第312章 鄱阳湖之战--天兵下界 邬子寨,总兵大帐之中,柯永盛正在大发雷霆。 派去进剿康郎山的兵马一夜失联,天明时分,前往康郎山的斥候发现了一片狼藉的战场,并且在山中找到了阵亡的统兵参领。 岛上,还有穿着明军衣装的尸首,消息传回,柯永盛难以置信,再三确认后,这才勉强相信。 他没想到这一万偏师,竟然全军覆没,看来鄱阳湖中的明军实力不可小觑。 之前他还以为就是小股游兵,并没有太过重视。 但能一夜之间歼灭己方一万兵马,着实出乎了柯永盛的意料。 他还不知道,他的人,是被左梦庚误杀。 此时的左梦庚正率领着水师对明军穷追猛打。 天明时,躲藏在双港镇的明军蓝田营被左梦庚部的哨船探知,正一肚子窝火的左梦庚可算是找到了正主。 蓝田营自双港火速起锚,扬帆向北,往柴棚镇方向的水域驶去。 清军快船吊在大军尾巴上,就像是狗皮膏药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就在抵进柴棚镇后,明军的哨船传回了不好的消息。 在都昌水域,清军还有一支水师,大约百十艘船,正严阵以待。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明军顿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陈荩知道,清军这回是在鄱阳湖上下了血本,要完全控制鄱阳湖水域,所以才有如此大的阵仗。 集结在鄱阳湖周边的重兵都需要靠鄱阳湖来进行粮草运输,军情联络。 后方的兵马,战船八百艘,一望无际,浩浩荡荡。 陈荩只能下令,全军向前一战。 都昌水域上,是之前护军统领伊尔都齐组建的水师,洪承畴抵达都昌之后,对其进行了加强。 现在这支水师有船一百余,兵马一万人,由参将刘振统领。 都昌水域,有三座小岛,东西分列,将湖面分成了四条水道。 刘振陈兵岛后出口,等待着明军水师的到来。 坐镇在都昌城中的洪承畴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来到了都昌水寨之中观战。 从水寨寨墙之上,可用千里镜观望湖面。 除了刘振,在那三座小岛之上,洪承畴还设置了炮台与了望哨。 各岛之上,有火炮二十门,用来封锁水域。 洪承畴必须要在明军发起进攻之前,将这股躲藏在暗处的明军给歼灭。 天上的雪花变得稀疏起来,看样子应该很快就会雪停。 半个时辰后,明军蓝田营的先锋,进入了都昌水域。 位于岛上的清军了望哨率先发现敌情,开始释放信号,向各部传达警讯。 正在座船之上百无聊赖的参将刘振见状,立刻起身,下令全军准备作战。 明军先锋,乃是小将邓继祖,通过千里镜,他已经发现了前方湖岛之上的清军工事。 清军的火炮毫不掩饰地对着他们,邓继祖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个鬼门关。 大军要么从一条水道全力突围,要么分兵同时从其他水道突围。 但现在清军在岛上布置了防御,无论分兵不分兵,只要行过水道,就必然承受清军的炮击。 看清军的火炮,应当是重炮,在陆上的射程,远比他们船上火炮的射程远。 也就是清军可以率先打击,这让明军很是被动。 邓继祖赶紧向中军汇报了情况,地势凶险,突围艰难。 陈荩得知,无暇多想,下令全军自中间两条水道快速冲出。 选择这两条水道,是因为可以远离湖岸,比起岛上,两岸的火炮一定更多。 此时,后方的追兵迫近,明军别无选择,只能全力向前破围。 左梦庚见已经将明军逼到了他预先想好的战场,于是下令全军减速,缓慢接敌。 他就是要逼着明军从这几条水道突围,只要明军一进入水道,他就会与刘振前后封锁,将明军水师困死在这两岛之间的水道中。 这样一来,明军便无处可逃,并且还要承受四面而来的炮火。 陈荩见后方追兵减速,瞬间猜到了敌军的意图。 他心中忽然犹豫了,一旦进入水道被围,那真的就是被四面围攻,毫无还手之力。 并且水道较窄,船只调转不易,就好像是鱼儿掉进了渔网之中,挣脱不得。 邓世忠也看出了清军的打算,他向陈荩建议,与其进入水道憋屈死,不如破釜沉舟,调头一战! 陈荩听从了邓世忠的建议,于是当即更改军令,下令全军转向,后军便前军,准备死战。 原本坐镇后军的李来亨闻讯,火速转向,将船头对准了正徐徐压来的左梦庚部。 左梦庚发现明军转向,大吃一惊,旋即又嘲笑起来。 认为明军这是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他有战船八百,而明军不过一百,且都是中小船只。 自己就算是站着和明军对炮,不出一个时辰,明军就会全军覆没。 左梦庚当即下令,前军先锋参将常登率所部舟船二百,兵二万,迎战明军。 在他看来,常登所部,足以歼灭此部明军,都用不着帮手。 李来亨手下,是八千闽兵,只有战船四十艘。 面对清军先锋舟船二百,显得十分单薄。 李来亨还没有指挥过水战,他的心情略微有些紧张。 好在所部的闽兵皆擅水战,各船上指挥的军官,也都是曾经郑家水师出身。 敌强我弱,现在若是以堂堂之阵对敌,显然是自讨苦吃。 于是李来亨决定,令各船化整为零,各自为战,夺船为先,毁船为次。 因为敌军的战船比他们好很多,他们的船只都是漕船,而左梦庚部的船只,有不少都是正儿八经的战船。 清军先锋常登见明军船只竟然四散,搞不清楚明军在搞什么鬼把戏,他下令全军集中,直冲敌军主力,攻其必救,所谓泰山压顶,以力破巧。 明军舟船开始像是狼群一般,向着敌阵之中窜去。 清军开始火炮轰击,但是命中明军的寥寥无几。 这时,湖面上刮着北风,明军顺风而来,速度很快,清军的火炮才轰了两轮,明军已经混入了军阵之中。 常登下令分偏师一百,与明军缠斗,自己亲率其余舟船,向敌中军发起进攻。 李来亨见敌船向陈荩所在的中军杀去,急忙命座船前去拦截。 陈荩的中军,只有战船二十,完全不是清军对手。 但敌军已经迫近,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战。 清军率先开火,明军瞬间就被击沉了两艘战船。 船上的蓝田营士兵纷纷落水,在一阵扑腾之后,先后冻死溺毙。 陈荩顿时心中痛的不能呼吸,老将邓世忠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亲自催座船迎敌冲锋。 清军见明军有一船杀来,皆调转炮口,想要轰杀。 但这时,李来亨从清军侧翼杀来,扰乱了清军阵型。 常登下令继续分兵,留下四五船与敌纠缠,余部直取明军中军旗舰。 邓世忠被两艘敌船左右夹住,动弹不得,一怒之下,他直接抛弃座船,携全船二百将士跃入敌船之上,跳帮搏杀。 明军一阵火铳打击,将船上的清军打的措手不及。 邓世忠趁机近身砍杀,明军趁势夺船。 船上清兵只有数十,船舱内,都是征来的水手。 明军很快便控制了这艘清军一百五十料的战船。 船上有火炮四门,邓世忠当即下令,直接向着自己的座舰开火。 从另一艘船上登上邓世忠座舰的清军,还没来得及反攻,就被两炮给轰成了渣渣。 邓世忠的座舰瞬间被贯穿,炮弹顺势击中了另一边的清军船只,使其重伤,迅速脱离。 摆脱了夹击的邓世忠连忙令战船回援中军。 这时,中军船只正在奋力拦截数倍于己的清军。 常登连连催战,又是升官,又是赏钱,清军士气大振,兵勇皆搏命突杀。 明军中军转眼,便只剩下五六艘船只,还都各有伤亡。 陈荩见己方不敌,喟然一叹,心竟变得平静起来。 战死在这鄱阳湖上,他陈荩与蓝田营的将士们,对得起大明江山,对得起十七朝人物。 坦然赴死,君子所为。 陈荩下令,中军旗舰,升起秦军黑边红底金字旗,挂蓝田营军号,诸部准备最后一搏! 说来也巧,就在这秦军那肃穆的军旗升起之时,忽然间,天上层云决裂,露出了一道道天光,照射在了湖面之上。 就像是无数光柱,连接着水天。 霎时,风静雪停,重云崩开。 正在厮杀的两军见此情状,皆大为震惊。 清军先锋常登更是愕然半晌,此等天象,莫非是有什么寓意? 天,明了! 湖面上,樯橹漂流,残骸起伏,烽烟阵阵。 一束粗壮的光芒,照在了陈荩的座舰之上,顿时吸引了战场中敌我所有人的目光。 陈荩仰面一叹,用力喊道:“忠臣解骨,勇士捐身。” “水神遭箭,山灵见鞭!” “天地生光,复我山河之秀;日月重明,扬我上国之威!” “将士们,向前!向前!向前!” 秦军各船闻提督之言,皆怒目张发,裸衣奋战。 有熟悉水性者,竟以命入水,忍受刺骨寒,潜水凿船。 湖水冰冷,前者入水开凿不过一炷香,便失温溺毙,沉底而死。 而明军后继者依旧,不顾性命,愤而入水,浑不惜命。 清军大骇,急忙遣人下水阻拦,以防明军水鬼。 水上水下,战斗激烈。 常登座舰已经开始炮击陈荩座船,陈荩指挥旗舰还击,双方开始游走炮战。 蓝田营炮手训练有素,炮术精湛,率先命中了敌船。 炮弹落在了常登座舰的甲板上,瞬间砸出了一个大洞。 好在没有什么致命影响,依旧能够正常战斗。 邓世忠指挥夺来的战舰欲来相救,但清军战船层层阻拦,一时无法突破。 另一边,李来亨也陷入了重围之中。 但其麾下的各船见主将危急,皆前来相救,破围后,复又星散,如狼群一般与清军大队周旋。 李来亨水战经验不足,但很快便适应了,突围后,敌船紧追不舍,几次炮弹袭来,都是擦着头皮飞过,险之又险。 他见中军旗舰危险,便指挥战船向旗舰靠拢。 左梦庚看见明军竟然能拖这么久,心中大为惊奇。 明军不过才百艘船,大多都是漕船商船改装而来,无论是机动型还是火力,都比己方逊色。 常登以两倍兵力进攻,居然还迟迟不能拿下,左梦庚的心情,现在极度的不好。 他的脸上,已经肉眼可见的阴沉起来。 这时,副将吴学礼建议,让堵在三岛之北的刘振部南下夹击明军,直接将这部明军歼灭在三岛之南。 左梦庚采纳了吴学礼的建议,遣快船火速向北,前去刘振军中传令。 这时,李来亨已经指挥座舰冲到了旗舰右翼,掩护陈荩。 但邓世忠依旧在重围之中拼命搏杀,清军数船围攻,跳帮者不计其数,杀了一波又一波。 情急之下,邓世忠为解围,直接下令火炮直接怼在敌船脸上开火。 明军火炮击发,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邓世忠的战船与另一边围攻的清军战船震得猛烈相撞在了一起。 两船俱重伤,摇摇欲沉。 已经登上明军战船的清军被断了退路,顿时大乱。 邓世忠高呼反攻,趁势将船上清军歼灭。 而此时,清军又有船只杀到,邓世忠力竭,船上的将士也只剩几十,无力再战。 他坐在甲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双臂酸软,已经挥不动刀了。 清军的火炮袭来,一发便命中了战船左舷,直接将左舷削去了大半。 紧接着,便直接砸毁了舵台桅杆,迸飞的木块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邓世忠的头盔之上,令他顿时头晕目眩,失去了意识。 船上幸存的明军见状,急忙将邓世忠拖到了别处,护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陈荩的座船也中了清军的炮弹,底仓开裂,正在进水,沉没,只是时间问题。 赶来支援的李来亨寡不敌众,战船被清军的火箭点燃,顺着北风,燃起了滔天大火。 李来亨只觉得一身本领,在这水上完全施展不开,心中憋闷愤怒。 心知船上大火已经无法扑灭,他令船上士卒自行逃命,只带着十几亲兵,摇橹操舵,载着满船大火,冲向了清军中军密集之处。 陈荩望见李来亨座船失火,向敌阵冲去,眼眶通红,心中沉痛万分。 他坚持守在这鄱阳湖中,会不会真的错了? 可是只要他们在一日,清军就无法通过这鄱阳湖向南岸集结的清军运输粮草军资,只能费时费力的走陆路。 但自己的坚持,却将蓝田营上下,带到了这全军覆没的境地。 陈荩的心中,真的闪过了一丝后悔。 但他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洪承畴迟迟不敢下令,让前线兵马发起进攻。 一来是这鄱阳湖的水上交通线没有控制,无法有效保障前线兵马的粮草,二来就是害怕被明军找到了空子,从后偷袭,致使前线崩溃。 大战临头,洪承畴不敢拿这样一个隐患去赌。 这也是自明军歼灭杨耿部,夺下余干县后,清军迟迟再没有动作的原因。 但此刻,陈荩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为焦琏所部争取到了足够的休整时间,正是因为蓝田营的牺牲,让余干的友军,等到了暖和的冬袄。 如果不是他的牵制,洪承畴必然会遣大军重夺余干县,而那时,余干县的明军只能身穿单衣,顶风冒雪的与清军作战。 照在陈荩旗舰上的那束天光,渐渐开始黯淡。 陈荩的座船,也被炮弹引燃,开始起火。 船上的炮弹铳子也全部耗尽,只剩下一桶火药,陈荩亲兵将其搬到了甲板之上,自己坐在了上面。 幸存的亲兵一看,皆纷纷围来,伴随在了陈荩左右。 陈荩见状,甚是欣慰,环顾部下,说道:“他日大明盛及四海之时,我们的名字,一定会为世人知晓。” “船在人在,船亡人亡!” 众士卒见提督已抱必死之心,皆慷慨相从。 这时,常登引着八艘战舰,将陈荩的旗舰团团围住。 他在甲板之上,已经看见了聚在一起的明军将士。 只见面色决然,围在火药桶旁,常登心中一凛,急忙下令各舰勿要跳帮登舰,以防明军殉爆杀伤。 而这时,后方也传来了交战之声,炮火连天,呼战不绝。 正是清军刘振部从水道杀来,负责看顾后方的邓继祖率部与其交战。 陈荩知道,大势已去,邓继祖也只能支撑片刻,便会被清军围攻。 他低头一叹,邓氏爷孙二人,今日便要葬身在这水域之中了。 和他们的祖上邓子龙一样,力战而死。 陈荩忽然觉得心中有愧,蓝田营这二万将士,他一个都带不回去了! 情到此处,不觉眼含泪花,见敌军没有登船,便知清军统军之将也是水战高手,看破了他的想法。 于是陈荩便从亲兵手中要来火把,准备点燃火药桶,以身殉国。 常登见状,饶有趣味地喊道:“兀那明将,你若来降,可不死!” “好死不如苟活,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金银美女,你想要什么,本将都答应你!” 听到常登的喊话,陈荩顿时大笑了起来。 他身后的蓝田营将士也都互相看了看,哄笑一片。 常登脸色一绿,没想到将死之人,竟然还敢嘲笑自己。 “登阳城而避险,卧砥柱而求安,尔这等人,也配辱我大明将士?” “汝,竖子也!” 文质彬彬的陈荩,直接出言骂道。 常登闻言,瞪眼咬牙,恨的双拳紧握,一捶栏杆,下令开炮。 清军炮响,但不知为何,却是没有打中。 惹得明军将士纷纷讥笑,令常登颜面尽失,当即转身,抽刀就将那炮手直接砍死。 又发一炮,虽击中陈荩座舰,但未伤及要害。 这时,陈荩后半段甲板,已经大火熊熊。 常登当年两发未中,无奈一叹。 这时,陈荩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身穿大明绯色官袍,正襟危坐在火药桶上,神情坚毅肃穆,毫不畏惧。 其后,明军残兵亦挽臂侍立,怒目而视敌船。 引线,在慢慢变短,身后,炮火连天。 天光重暗,这咫尺波涛之上,黑烟滚滚。 ...... “那是什么????” 常登座舰之上,了望的清兵发出了尖锐的惊叫。 这一声之刺耳,连明军也听见了。 双方皆环顾四方,湖面之上,似乎也没有什么。 远处,李来亨的船只已经撞在了一艘敌舰之上。 邓世忠的座船也在缓缓沉没。 陈荩自嘲一笑,想必是清军戏耍自己,真不知道自己心中竟然还有一丝念想。 这时,引线已经燃烧了一半,陈荩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准备坦然赴死。 “提督,你看天上......” “天上?难不成有天兵下界?” 第三百一十一章 鄱阳湖之战--横水伏波 第313章 鄱阳湖之战--横水伏波 云影光曦之中,自北向南,漫天飞鸟乘着北风蔽空而来。 北方的水域之上,炮声已绝,战斗似乎已经平息。 陈荩甫一抬头,整个人就愣住了。 直到一只飞鸟从头顶掠过,俯冲向清军舟师阵中,他才看清,这分明是神火飞鸦,但与以往明军使用的的大不相同。 飞鸦成群,以至于不见天日。 湖面战场之上,两军将士皆愕然而立,茫然无措。 清军主力旗舰之上,左梦庚也被这般场景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认出了那是神火飞鸦,可眼前的明军怎么可能会携带如此之多? 在他的认知中,明军的神火飞鸦飞不高也飞不远,更不用说准头。 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用来攻城时使用,用来惊扰敌军。 水战主要还是依靠火炮与火箭。 副将吴学礼眼睛瞪得老圆,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般,心中甚至还有一丝丝好奇。 正在围攻陈荩的清军先锋常登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方才北边的炮声连天,可是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按照他们掌握的明军情报,这股在鄱阳湖中流窜的明军数量不多,他们的后军是不可能抵挡的住刘振所部。 可是到现在,常登没有等到前来夹击作战的刘振,反倒是等来了这诡异的神火飞鸦。 情况不明,预感不妙的常登急忙令各船解围后撤。 见清军后撤,陈荩还没有回过神来,他麾下的亲兵眼疾手快,迅速掐灭了火药桶的引线。 “提督,情况不对,这飞鸦一定是援军来了!” “清军后撤了,他们想击沉咱们!” “咱们尚可再周旋一阵,看看情况。” 麾下的亲兵都是军中精锐,反应十分迅速,开始进入船舱,各就各位,准备操纵战船,规避清军炮火。 陈荩点点头,急忙从火药桶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正在后撤的清军舰船,胸膛起伏不定。 就在这时,天上的飞鸦群像是忽然暴毙一般,开始从天上坠落,就像是下雨一般,坠向了湖中。 下方,正好是清军的主力所在。 左梦庚大惊,急呼所有人躲避。 清军主力顿时大乱,各船之上,都是玩命奔逃的士卒。 第一声爆炸,发生在了正在后撤的先锋常登的船上。 一只飞鸦很是碰巧的落在了他的座舰后甲板上,随即便是剧烈的爆炸,直接将后甲板炸成了渣滓,下方暴露出来的船舱也开始燃起大火。 常登被吓了一大跳,急忙下令,让各船散开规避。 飞鸦如流星入水,爆炸似陨石撞击。 清军主力所在的湖面之上,绽开了朵朵火红的花朵。 爆炸此起彼伏,接连不绝,转眼间,清军主力遭受到了覆盖式的打击。 左梦庚被包衣奴才们死死护在身下,躲在了船舱之中。 外面不绝于耳的轰鸣之声,令他心惊胆战。 这难道是天罚? 明军何时有了这般手段? 左梦庚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已经料想到,自己的水师船队,一定损失惨重。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爆炸渐息。 左梦庚在部下的护卫下,回到甲板上查看情况。 一众人放眼望去,水面上满是漂木浮尸。 中军战船二百,被炸沉了数十艘,还有数十艘冒着滚滚浓烟,失去了战斗能力。 尚且能作战的战船不足一百艘。 左梦庚大怒,明军占了上风口,今日这北风又十分稳定,这才让这飞鸦能发挥如此威力。 只是他连对手的真面目都没见到,就遭此重创,实在是心中憋屈。 无奈,左梦庚下令清军各部迅速清点损失,重新集结战船,准备再战。 这回,他准备全军压上,一鼓作气,直接冲上去横扫明军。 但很快,前锋常登部就送来了消息,向左梦庚说了刘振部并未南下夹击作战的消息。 左梦庚瞬间意识到,三岛之北,刘振所部,可能出问题了。 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明军有援军来了! 方才的神火飞鸦,一定是明军的援军所释放。 为了保险起见,左梦庚急忙令前锋回归,后军跟上,以余部尚能作战的战船七百艘,面北列阵,准备迎战。 在战场中,蓝田营所有船只都已经沉没,只剩陈荩的旗舰孤零零的漂浮在水上。 举目四望,邓世忠与李来亨两部皆已战殁,两人也不知去向,多半是凶多吉少。 陈荩心中大悲,指挥旗舰在距离清军五里外的水面上来回游弋,迟迟不肯撤离。 很快,清军完成了布阵,左梦庚一声令下,全军开始向北推进。 五里,四里,三里...... 清军的火炮开始射击,陈荩也不甘示弱,指挥炮手还击。 左梦庚见明军旗舰非但不投降,还敢向他们还击,心中大怒,令各船集火,务必将其击沉。 陈荩很快就遭到了清军猛烈的炮火打击,炮弹激起的水花,都几乎将整个战船包裹。 他也被从头到脚,淋成了落汤鸡。 这时,清军迫近一里之内。 一颗炮弹,命中陈荩旗舰船身,直接打穿了船底,湖水疯狂涌入,战舰开始迅速下沉。 船上的亲兵火速架起陈荩跳水,趴在了一块漂浮的木头之上。 浑身湿透的陈荩被冷风一吹,顿时寒气入体,刺骨冰凉。 他的亲兵费尽力气将他推到了浮木之上,自己却耗尽了体力,缓缓沉入了水中。 陈荩想伸手去拉,可是却抓了个空。 这一刻,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肝肠寸断的哭嚎了起来。 整个蓝田营,战到了他这个提督最后一人。 正在陈荩准备放弃浮木,投水而死之时,一艘小小的九江式快船高速行来,将陈荩捞了起来。 陈荩一看,船上是李来亨与几名士卒,船中,还躺着不省人事的邓世忠。 “你们还活着!” “提督,弟兄们大仇未报,末将还不能死。” 原来,李来亨在指挥座船撞入敌阵之后,正好误伤了一艘经过的清军九江式快船。 李来亨便带人直接将这艘快船夺下,伪装成了清军的哨船,在战场中来回穿梭,先是将即将沉入水的邓世忠救了下来,最后又赶来将陈荩救下。 战场纷乱,清军没有注意到己方这艘小船的动作,只当是在来回传递军情,无人阻截。 “提督,方才的飞鸦,竟犹如天谴,实在是厉害!” 李来亨方才也目睹了那场群鸦坠落,他的船小,很容易就躲避了过去。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厉害的神火飞鸦,算是开了眼界。 陈荩无言,会是何处来的援军呢? 李来亨驾着小船绕到了清军侧翼,游离在战场边缘蛰伏下来。 陈荩坐在船上,静静看着正在北上的清军水师主力。 他没有想到,清军竟然这么快就拉起了如此规模的船队。 左梦庚似乎也不是传言之中的无能之辈。 李来亨一边划船,一边认真观察着清军水师行进间的阵型。 这时,天上的浮云就像是初春河面上消融的浮冰,在渐渐散去。 清冷的日光铺洒在了水面之上,却依旧化解不了战场上压抑的气氛。 左梦庚督军北上至三岛之南五里之外的水域,随即炮口向北,列阵待机。 三座小岛之上,此时也狼烟丛丛。 左梦庚举着千里镜,观察了一番三岛附近的水域,发现这里几乎没什么遗留的战船残骸。 这里,似乎没有战斗的迹象。 但常登送回来的消息说,在进攻敌旗舰之时,听见了北方震天的火炮之声。 想了想,左梦庚准备遣数路哨船往三岛以北进行探查。 但军令尚未发出,就听见了北方传来急促的鼓点声。 左梦庚心头一惊,这是进军的鼓声。 风动金鼓来,清军尽北望。 只见,这当中水道之中,最先驶出一支船队,当先一船,目测二百料,上悬将旗,鼓声大作。 在其之后,就像是鱼群出水,无数战船一涌而出,都是清一水的一百五十里内河战船。 还没等清军反应过来,又闻最西边的水道之中鼓角争鸣。 同样,从西边的水道之中,一支舰队,也缓缓露出了头角。 当先一艘巨舰,就令清军为之颤栗。 只见一艘五百料的二号福船当先从水道驶出,露出了全部面容。 上面黑洞洞的火炮,就像是长在船身上的刺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在这艘巨舰面前,清军的船就像是蝼蚁一般。 就算是左梦庚的四百料战座船,也比这艘福船矮了一头。 左梦庚心惊不已,急忙举起千里镜上前观察。 结果看到后面涌出的战船之后,他吓得险些将手中的千里镜给扔出去。 在那艘福船之后,竟然还有几十艘同样体型的战船! 而随着这些福船涌出,拱卫在周边的战船,全是清一色的二百料海沧船! 左梦庚放下了千里镜,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很难相信,眼前这些都是明军的水师! 忽然,部下传来一声惊呼,只见最东边的水道,和最西边一样,同样驶出了数百艘战船,打头的,一样都是巨型福船。 在这湖中,一艘五百料福船,就像是一座可以移动的水寨城堡,无坚不摧,无人能挡! 短短片刻之间,出现在清军视线中的明军福船已经多达一百艘。 余者海沧船都不算,仅仅靠这些福船,就能碾压清军。 左梦庚整个人都呆滞在了原地,一时失语。 四条水道,道道都在向外喷涌着明军的战船。 双方相距五里,都处在对方的火炮射程之内。 这时,前来的各部明军水师正在向前,准备汇成一路。 左梦庚当即反应过来,急令各部迅速开火,阻止明军战船汇合。 他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明军前来的战船约有五百艘左右,而他手下尚有战船七百。 在兵力上,还是占有优势。 可是明军的福船却有一百艘,这可是压倒性的优势。 左梦庚不能让明军汇合,否则这些福船联排压来,强大的火力,几乎可以正面平推他们的战线。 所以他准备趁明军刚刚进入战场,正在调整之时,先发制人。 于是,左梦庚遣麾下五大金刚,先锋参将常登、副将吴学礼、左翼参将徐勇、右翼参将张应元、后军参将徐玉贤五人各率战舰一百,向明军率先发起突击。 他自己则亲率剩余的两百艘战船,相机而动,以图快速皆敌,使明军福船无法发挥全部火力。 清军火速行动,兵分五路,向明军扑去。 在东边战场边缘漂流观战的陈荩激动地双手颤抖,一时失声。 李来亨望着援军如此雄壮的阵势,不绝潸然泪下。 这一仗,他麾下的八千闽兵,尽皆葬身水底。 而他们,走之前,只吃了一顿马肉。 邓世忠还在昏迷之中,但好在呼吸正常。 战场中,清军欲分战,可没想到明军压根就没有合兵一处的意思。 这让左梦庚直接失算,明军各路水师各自为战,径直向清军迎头杀去。 左梦庚暗道坏事,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于是决定,先集中兵力,打西边水道出来的明军。 负责进攻西边水道的是先锋参将常登,左梦庚将自己率领的中军两百艘战船也压了上去。 这里的明军大约有一百五十艘,清军舰船两倍于明军。 左梦庚下达了不惜一切代价,优先击沉福船的军令。 击沉一艘明军福船,全船赏银一千两。 清军各船闻讯振奋,开始奋勇向前。 这时,一声悠扬的号角响起,传遍了三岛四周。 各路明军听到此声,纷纷打出了各自的旗号。 左梦庚亲眼看见,自己当面的西路明军水师旗舰之上,升起了数面旗帜。 忽然之间,东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齐声呼喝,令清军惊怖不已。 山摇水动,云开风荡。 只听得一声声慷慨激昂的高呼,由东向西,让这风云变色,战场噤声。 “大明靖海水师守澜镇副将王臣缙,来援!” “大明舟山水师参将刘世勋,来援!” “大明靖海水师摧波镇副将张鹏翼,来援!” “大明靖海水师援兵镇参将阮进,来援!” “大明靖海水师前冲镇参将沈奇,来援!” “大明靖海水师右冲镇参将黄克辉,来援!” “大明舟山水师参将马泰,来援!” “大明舟山水师总兵张名振,来援!” 一时间,湖面之上,明军呼号之声,令人荡气回肠。 八路援兵下九江,靖海偏师入鄱阳。 只因圣主叮咛后,直捣龙潭祭国殇。 横水伏波,青雀烟腾,王旗锐旅,黄龙迈云。 明军先声夺气,令清军气势瞬间沮丧。 呼喝之声,令清兵心惊肉跳,不知来援之明军凡几。 五路清军强袭之势,刹那衰矣。 更有队尾者,被吓破了胆子,竟踟蹰不前,有奔逃之象。 左梦庚面色一刻三变,青红白不断交替。 他听闻过明军靖海水师的名号,毕竟他们击败了摄政王的天津水师,控制了长江。 但左梦庚觉得,清军不善水战,明军胜之,也在意料之中。 他想到了靖海水师很强,但现在一见,他还是觉得自己想的太保守了。 再一想到靖海水师还要扼守长江,不可能全师而来,左梦庚的心,就冷了下来。 水战不同于陆战,这一仗,恐怕是凶多吉少。 同样听到明军呼喝的还有在都昌水寨观战的总督洪承畴。 他立在高台之上,披着毛茸茸的端罩,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一脸苦涩。 输了。 他料到明军会有援军,可是没想到明军竟然敢分靖海水师的舟船前来支援。 淮扬之上,数十万大军云集,昼夜窥视江南。 一旦明军长江上的水师懈怠,江北大军便会强渡长江,直下苏松,以解南京之围。 那杭州的潞王,这种时候还敢调靖海水师前来鄱阳湖支援,魄力,不是一般的大。 洪承畴承认,自己太小看这位“素有贤名”的潞王了。 他带着亲兵艰难的走下了高台,清冷的日光照在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丝暖意。 正在这时,忽有快马奔入水寨,送来了紧急军情。 “报!明军两路七万人马,自余干围攻瑞虹镇,柯总兵正在苦战。” “浮梁有明军别部赶到,李长祥部大张旗鼓,发兵五万,进逼鄱阳县,屯大阳埠。” “抚州明军闽督郑森部汇合两路明军共计十四万,围攻进贤,李副将正在坚守。” 洪承畴瞬间色变,明军这是全线出击了! 水陆决战,已经同时打响。 眼下鄱阳湖中,左梦庚已成必败之势,明军即将控制整个鄱阳湖,这样一来,驻留在鄱阳湖南岸的兵马就危险了。 洪承畴不敢耽搁,急令驻扎在瑞虹镇的总兵柯永盛放弃控制龙窟河,火速撤向余干县,然后转道退守南昌。 同时又令驻留在南昌的参将郝效忠率部一万,屯兵赵家围,防止明军登陆。 再遣参将张应祥率部一万,往南昌北的芦潭镇驻守。 最后,因鄱阳湖失守,明军水陆重兵势大,所以洪承畴只能无奈下令,放弃鄱阳县,令驻守在鄱阳县的护军统领伊尔都齐率左右撤回都昌坚守。 下完军令,洪承畴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额头上满是汗水。 湖面之上,炮声震的人晕头转向,即便是在水寨之中,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震颤。 左梦庚尚在与明军各路援军鏖战。 可是靖海水师一照面,就露出了獠牙,新式火炮的长射程,使得清军转眼就落入了下风。 五百料福船就像是洪荒猛兽,横海鲸鲵一般,在湖面上横冲直撞,所过之处,船毁人亡。 福船强大的火力,更是令清军战舰望而却步。 左梦庚部常登率部突杀,被明军舟山水师副将刘世勋盯上。 刘世勋亲自操炮,一发正中常登座舰,直接将正在指挥作战的常登炮决。 常登部下见旗舰中炮,浓烟四起,顿时大乱。 各船纷纷后撤,刘世勋趁机指挥舟山水师追击,清军常登部直接被崩溃。 另一边,舟山水师副将马泰,率部一百,瞅准了左梦庚所在,直扑清军中军旗舰。 排青龙之战舰,斗飞燕之船楼。 马泰骁勇,镇旗舰当先,额束白条,手挽强弓,左右点杀。 船上火炮,连发不断,打的清军船只根本无法接近。 左梦庚见又一直偏师向他杀来,当即气冲天庭,昏了头脑,下令中军迎战。 这一下,正中马泰下怀,他就是怕清军跑路。 刘世勋击溃了当面之敌,望见马泰孤师突进,急忙督部前去掩护。 另一边,靖海水师各船近距离释放火龙出水,打的清军抱头鼠窜。 火炮更是十分精准,非清军炮手能敌。 明军的福船之上,火箭盈天,破空如雨,几乎瞬间就能覆盖清军一整艘船。 再加上福船之上大小二十八门火炮,想要袭击的清军根本没有开炮的机会。 明军全线压着清军水师暴揍,先是常登战死,随后徐勇部也力战不支,被明军击溃。 副将吴学礼所部,被靖海水师援兵镇参将阮进几乎杀了个片甲不留。 参将张应元、徐玉贤两部,也被摧波镇、守澜镇联合击溃。 整个湖面上,清军水师树倒猢狲散,到处都是奔逃的舟船。 正在与马泰交战的左梦庚这才惊觉,己方大势已去,想要逃跑,却被马泰牢牢纠缠住。 左梦庚急的满头大汗,令各船拼死掩护,他指挥旗舰艰难脱离了战斗,准备向南逃走。 马泰被清军殿后的船只挡住,一时难以突破。 这时,刘世勋赶到,帮助马泰击溃敌军,两部联手追击。 左梦庚满帆南遁,仓惶失所,狼狈不堪。 明军水师的强大,颠覆了他的想象力。 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就像是当年的清军与明军一般。 战场上,除了追击左梦庚的刘世勋与马泰两部之外,其余各部正在清剿残敌,打扫战场。 一直在观战的提督陈荩,也被与援军同来的邓继祖找到救起。 原来,之前负责殿后的邓继祖想要给大军从北边打开通路,硬顶着岛上火炮,通过了水道,突袭了三岛之北的清军水师刘振所部。 但是奈何兵力不足,反倒是被刘振部给团团包围。 幸好张名振部援军恰好开到,从背后一举击溃了刘振部,这才救下邓继祖。 这也是之前清军先锋参将说听到岛北炮声震天的原因。 左梦庚一路南奔,马泰紧追不舍。 他还不知道鄱阳县已经被洪承畴放弃,准备走双港往入鄱阳县城避难。 可谁知刚到鄱江口,就看见了水天之间,无数明军战舰一字排开,寂静无声。 左梦庚和满船的清军士卒都愣住了。 旋即调转船头向南,急奔康郎山躲避。 可刚到康郎山北边的水域,便又看见沿着康郎山所在岛屿的北岸,也有上百明军战船,等候在此。 左梦庚绝望极了,他不知道这又是从哪里来的明军水师。 他心中粗略一算,此时此刻,鄱阳湖中,各路明军水师,统共已有战船上千。 他无法想象,上千艘战船,还有何人可敌? 绝望,无助,震惊,充斥着左梦庚的心灵。 船上的水手沮丧的降下了船帆,一屁股靠坐在了桅杆之下。 清兵大败至此,已经全无斗志。 左梦庚知道,跑不动了。 就在这时,岛北的明军水师舰队中,缓缓驶来一艘战船,在距离左梦庚旗舰五百步外缓缓停住。 当着一船清军的面,这艘明军战船挂起了大纛。 太湖水师! 左梦庚睁大了眼睛,愣了好久。 这可是鄱阳湖啊,这特么是鄱阳湖啊!! 明军连太湖水师都来助战了!! 他的心中只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荒唐。 这时,忽然对面的明军船上,传来了齐声大喝。 “大明太湖水师总兵黄蜚,来援!” 左梦庚闻声,悲而大笑,状若发疯。 船上的清军士卒已然心神崩溃,在船首,打出了白旗。 感谢是桃花的打赏!!迟到的感谢哈哈哈!! 感谢传奇调查员伦道夫卡的月票!!! 感谢书友9266的月票!!! 第三百一十二章 鄱阳湖之战--风雪强袭 第314章 鄱阳湖之战--风雪强袭 腊月二十七,清军总兵柯永盛舍弃了一万兵马,从瑞虹镇与邬子寨仓促撤离。 明军金声桓部全面控制了余干县境内,并未追击柯永盛。 死守进贤县的清军副将高进库部与李国英部遭到了闽督郑森数路联军的猛烈进攻。 负责防守进贤县外围温家圳的清军参将徐恩盛部被明军京营翁、钱、邓、陈四部联手击溃。 进贤县的外围被直接扫平,京营在西,王之仁部在东,郑森部在南,围三阙一,强攻进贤两日,清军副将李国英与高进库得知鄱阳湖左梦庚战败,两人一商量,决定放弃进贤,退回南昌。 鄱阳湖一失,清军全线陷入了被动境地。 死守进贤已经没有了意义,布置在鄱阳湖南岸的各路清军开始纷纷退守南昌坚城。 洪承畴下令,鄱阳湖之西,以南昌为中心,死守重镇,阻遏明军顺湖西北上。 湖西的战事,统由副将李国英全权统摄指挥,各路兵马,悉听调度。 于是,李国英令柯永盛率部七万守备南昌大城,副将卢光祖率部前往城外西南的乌山驻守。 高进库率部五万负责防守南昌城南,乌山以东,位于章江之畔的生米渡。 如此,清军先后云集二十二万兵马,退守南昌府,以南昌府治新建县为中心,构筑了鄱阳湖之西的坚固防线。 在鄱阳湖西岸,从北向南,有张应祥、黄山、郝效忠三部人马沿岸布防。 李国英率部驻军在新建县西北的鸡笼山上,处中心之地,随时四面支援各部。 鄱阳湖一战,清军彻底丧失了鄱阳湖的控制权。 洪承畴无奈至极,只能在两岸分别以南昌和都昌两城为中心,构筑防线,死守坚城,以期消耗明军,拖延时间。 明军一战全歼清军左梦庚部之后,各路水师分别驻泊在了鄱阳县境内的港口之中进行休整。 征西大将军焦琏并未督兵急战,穷追猛打,而是下令各部克制缓急,徐徐图之。 一来是因为清军龟缩在坚城之内,急战绝非良策。 二来是因为急战会使得后勤压力骤增,各部之间,也会出现步调不一的情况,若是被清军抓住漏洞反击,则得不偿失。 于是,两军又进入了一段宁静的休战期。 二十八日下午,奉五军参赞府总参赞官黄公辅之命南下江西的提督张家玉进入了乐平县。 与他同来的,还有民夫一万,押运着十万套明军制式冬装。 焦琏见到了张家玉,两人久别重逢,又恰逢大胜,于是便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自焦琏率踏羽营南下以来,张家玉便一直留在苏州,整饬民政,提调苏松兵马平靖地方。 眼下,苏松等地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秩序,各县县府也都官吏充实,全面恢复了生产与生活。 但在张家玉南下之时,淮扬的清军再次异动,似有南下渡江之意。 不过有大将军王翦坐镇常州,又有靖海水师在,清军恐怕只是虚张声势。 焦琏听后,敏锐的意识到,淮扬清军的异常,应当是想要策应江西。 他们想给苏松压力,迫使征伐江西的大军回援。 现在洪承畴放弃小城,全军死守坚城,这是想要拖延时间。 看来,清廷一定是派遣了援军! 当夜,张家玉回到了踏羽营大营之中,全军连夜换装暖和的冬衣。 焦琏又连夜下令将剩余的八万件冬装送往余干县与进贤县的友军处。 这一夜,陈荩带着已经转醒的邓世忠、邓继祖、李来亨从鄱阳湖回到了余干县。 京营总兵、定南伯方国安设下了酒宴,为陈荩等人接风。 县衙。 陈荩四人策马而来,方国安早已得到守军通报,亲自在县衙门前迎接。 “陈提督!你做得好大的事!” “伯爷亲迎,在下惶恐。” “哪里的话,这鄱阳湖一战,能全歼小左七万兵马,赖提督诱敌之深!” 方国安诚心夸赞道,如果不是陈荩在鄱阳湖中苦苦坚持,拖住了清军进攻的节奏,便没有今日之捷报频传。 左梦庚所部被全歼,其本人也自刎而死,这可是打断了清军的一条腿。 陈荩听到方国安的赞誉,神情黯然下来,心中很不是滋味。 跟在他身后的邓世忠头上裹着纱布,眼睛中,尽是哀伤之色。 这一战,蓝田营上下,空余四人。 两万大明健儿,埋骨他乡,为国尽忠,方有今日之胜。 方国安将几人请进了厅堂之中,满桌美味佳肴,琼浆玉液。 陈荩犹豫了一下,携三将入座。 方国安看出了陈荩情绪不佳,微微一叹,知道这位文臣陷入了自责之中。 “陈提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没有人敢于流血捐躯,大明的江山永远也不可能恢复。” 方国安对陈荩正色说道,胜利,都是用人命换来的。 为国捐躯不一定会胜利,但是没有人愿意捐躯,就一定不会胜利。 “唉,两万将士,何其壮哉!” “今日这满桌珍馐,不瞒伯爷,在下实在是吃不下去。” 陈荩望着一桌好酒好菜,语气悲伤地说道。 蓝田营的将士们跟着他吃冰咽雪,忍饥挨饿,最后为国战死。 而如今大胜,他岂能坐在这里安心的吃这些? 方国安一愣,旋即挥了挥手,令侍婢将桌上的菜品全部撤了下去,只留下了几壶酒水。 侍女为几人斟满了酒杯,方国安起身举杯,神情肃穆的将酒水洒向了地面。 “敬我大明将士!” 陈荩四人也共同起身,效仿之。 忽然,陈荩心头一酸,眼角涌出了泪珠。 他想起了自己那亲兵给他送来的马肉,就是那个孩子,在旗舰沉没之际,拼尽力气,将他送上了浮木,而他自己却永远地沉入了水底。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那个孩子与他心爱的战马,为了大明,都献出了生命。 陈荩难忍悲楚之情,匆匆与方国安喝了几杯酒后,便立刻告辞离去。 方国安在城中为他们安排了住处,并请了城中的大夫为陈荩四人调理身体。 天将明时,从乐平来的冬衣抵达了余干县。 方国安大喜,火速分发各尚未换装的各部,然后又派遣偏师一部,将剩余的按照军令,转送进贤。 二十九日,辰时。 天气阴郁,北风怒号。 进贤县,郑森的大军就驻扎在此。 王之仁部与京营翁之琪等四部兵马,已经占领了温家圳。 因为焦琏徐图缓进的军令,郑森已经传令各部,休兵整备。 猛攻进贤之时,他所部兵马的伤亡也不小,所以需要时间来休整补充。 郑森占据了清军副将李国英住过的宅子,用作总督府,在此指挥作战。 院子十分开阔,院中有亭台水榭,楼阁园池,是一处豪宅。 在前院正堂之中,郑森正在吃着早饭,忽然,有急报传来。 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急忙拆开信件来看。 这封信,是四省总理张国维八百里加急送来。 赣南的兵马已经开始全线北进,收复失地。 江西巡抚旷昭率部十一万北上,总兵党守素、参将马重禧四万人马已经昼夜强行,占领了临江府。 抚标监军余应桂率军两万,占领了抚州崇仁县。 旷昭率部三万,驻留吉安府庐陵县。 而张国维本人,也已经率总兵李锦、参将刘汝魁合计四万人,出建昌府,进至抚州临川县。 郑森看罢,大悦,南线友军北上,如此一来,可对整个江西的清军形成合围之势。 于是,他将这封张国维的信件火速转发焦琏处。 有了四省总理张国维在身后的抚州,郑森便可以全心放在兵事之上。 张国维在信中让郑森全力进攻,后勤之事,无须担忧,他会全力筹备。 匆匆吃完碗中的剩饭,郑森立刻召集部将前来军议。 他是援赣闽督,并不在征西将军焦琏的调度之列。 按理来说,他是受四省总理张国维节制。 所以现在张国维来援,为他分担了后勤之事,使他无后顾之忧,郑森决定,趁热打铁,相机进军。 鄱阳湖一战,清军已经士气大跌,军心不稳,趁现在大军压境,行攻心之计,或有可为。 很快,郑森所部诸将先后赶来。 左副帅刘国轩、右副帅林胜。 亲丁镇镇将杨才、铁人队队官张进。 骁骑镇镇将陈魁、神器营参将郭泰。 左右先锋营参将:万礼、余新。 左右武卫营参将:甘辉、陈泽。 左右虎卫营参将:杨祖、马信。 左右铁骑营参将:洪暄、林骥。 最后,还有一年轻人,居郑森身侧,白衣玉环,风度翩翩。 这人,正是郑森的堂弟,郑翼。 郑翼奉郑芝龙命北使面见洪承畴后,机智的从九江逃脱,只身来到了郑森营中效命。 兄弟来投,郑森十分高兴,因郑翼自幼机灵多智,长大后又喜读兵书,所以两人打小就关系非常好。 郑森委任郑翼为军师,引为臂助,协助他指挥大军作战。 众将齐聚一堂,这是郑森早就偷偷搭建好的班底,父亲让位之后,他直接大手一挥,将自己的班底全部提拔了上来,成为一营主将,完全掌握了这八万大军,使其如臂使指。 “诸位,征西大将军之意,战事当缓,但本督想乘胜追击。” “左思右想,难下决断,故而召集大家共同商议。” “对了,四省总理张国维大人已经抵达临川,我军后勤无忧矣。” 郑森向众将征询意见道。 众将听后,皆议论纷纷。 左帅刘国轩说道:“总督,末将以为南昌城坚池深,又储备丰富,不利强攻。” “缓战或为上策。” 南昌城,是清军经营许久的战略重镇,想要攻克,必然不易。 而眼下清军正巴不得他们前去强攻,以此来打消耗战。 所以缓一缓,待后方粮草殷实,亦或是多增添些火炮,有了一举破城的实力之后,再毕其功于一役。 右帅林胜听罢,也点了点头,认为现在进攻,过于仓促。 此次北上,军中没有携带多少火炮,野战尚可,攻城吃力。 急战南昌,只会白白伤亡。 郑森见自己的左右副帅都认为当按照征西将军焦琏的军令缓战徐图,不禁沉思起来。 缓战徐图固然保险,但是清军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若是清军有援兵开入江西,战事又会变得艰难起来。 郑森将目光又看向了麾下的八大战将。 八位年轻的骁将见状,当即表态,认为可以发兵一战。 若是进攻不利,再退回休整也未尝不可。 总之,不能让清军龟缩在南昌城中,悠然自得。 部下们也出现了意见分歧,郑森有些难以取舍。 这时,郑翼起身说道:“清军已成惊弓之鸟,我军必不能使其喘息。” “各部,当轮番出战,无论佯攻或是强攻,扰敌疲敌,使清军夜不敢寐,昼不能歇。” “如此,待敌疲倦,露出破绽,则我军全军压上,环城强攻,城或可破。” 众将闻言,皆点头认可,郑翼之计,乃为上策。 郑森大喜,当即拍板采用了郑翼的计划。 他令各部自当夜起,就开始轮番出城,骚扰南昌周遭的清军。 左武卫营参将甘辉率先请命,愿为诸军之首出战。 郑森应允,甘辉是一员智勇双全的猛将,年富力强,在军中有盛名。 二十九日夜,明军甘辉率左武卫营六千人出进贤向北,过三阳水,扎在了武阳水的南岸。 这两条河流都是沟通鄱阳湖的,在武阳水之北,便是赵家围。 清军参将郝效忠部一万兵马,正驻扎在此,守备南昌东侧。 甘辉一眼便瞅准了这里,他可不是准备去骚扰清军的,而是要一举击破赵家围,砍断南昌的东翼。 夜雪忽至,撒盐空中差可拟。 武阳水上,明军正在趁夜搭建浮桥。 明军士卒冒着寒风,驾小舟在河面上来来回回地忙碌着。 凛冽的寒风吹得呼呼作响,令人睁不开眼睛。 雪花回旋,空中一片迷乱。 岸边,站着一队骑兵,头前一将,身穿棉甲,罩着棉披,鹅蛋脸上,双目清亮。 胯下战马的鼻孔之中,热气腾腾,时不时哼哧两声,动一动马蹄。 这是一匹纯黑色的战马,毛色鲜亮,肌肉健壮,一看便是良驹。 “还要多久?” “回将军,还要半个时辰。” “加快速度,天明前,务必过河。” “明白!” 甘辉向身边的亲兵吩咐道,那亲兵当即前去督促。 今夜雪大,清军定然懈怠,正是夜袭的好时机。 赵家围的情况早已被夜不收探明,只有一万汉军旗兵马,领兵的是参将郝效忠。 虽然甘辉的麾下只有六千兵马,但是他心中一点也不虚。 “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大约子时。” 甘辉点了点头,子时,时间还来得及。 只要赶在丑时前渡河,就可以赶在寅时发起进攻。 寅时,正是人睡得正熟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明军浮桥搭建完成。 甘辉火速拔营,渡过了武阳水,直扑赵家围。 赵家围,这里是个小镇。 镇子四周的田野上,已经被白雪覆盖。 天气寒冷,清军不愿驻扎在野外,于是便全部挤进了镇子中,抢占了许多民房。 以至于镇中的百姓只能被迫逃离,前往他处。 镇子是个整齐的长条形,南北皆是民宅,当中一道又长又阔的青石大街横亘东西。 在镇子中央,有一颗百年古树,冠如伞盖,镇人称此地有王气,甚以为奇。 参将郝效忠也因此就住在了中央的一处民宅中,希望自己也能沾沾王气。 风雪拍打着灯火昏黄的窗户。 里面传来了勾人心魄的淫笑之声。 他被调来驻守赵家围,实在是郁闷之极。 说的是为南昌遮护东翼,但实际上就是将他抛出来,以作示警之用。 赵家围这破地方,一片平原,无甚可守。 即便是明军从此登陆,他这一万兵马,也只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自从投效清军以来,他就一直被派来做这种风险极高的事情,完全将他当做牛马来用。 郝效忠心中十分不平,以致怨气颇深。 所以他每日在赵家围吃喝玩乐,对守备之事,并不怎么上心。 这两日,风雪骤至,原本驻守在周围的部下都放弃阵地,撤回了镇子中躲避风雪。 郝效忠知道后,压根就没有管,反正如此大的风雪,也不会有明军来袭。 房中,对影成四人,郝效忠浑身精光,坐在榻边,大口地喝着茶水。 地上的衣物几乎将房中的地面铺满,桌上,烛火摇曳。 郝效忠脸色通红,血气通畅地起身,开始穿衣。 “将军这是做什么?” 榻上,传来了一声娇滴滴的声音。 郝效忠回首一笑,说道:“心血来潮,去巡营。” “大风大雪,定然无事,将军何必辛劳?” “哈哈哈,你这奴儿倒是会说话。” 郝效忠穿好了衣裳,离开了房间,带着两名亲兵前去镇中巡视各部。 街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面,风吹的他寸步难行。 郝效忠咒骂了几声,向着镇南行去, 与此同时,甘辉率部顶风冒雪,已经潜行至赵家围南部二里之外。 一路行来,竟然一个清军的斥候都没有碰见。 甘辉心中暗喜,清军竟然如此松懈,连斥候都不见踪影。 各部抵达进攻位置之后,甘辉遣精锐夜不收先行哨探。 不久,夜不收传回消息,镇外并未发现清军,敌军全部驻扎在镇子中。 甘辉闻讯,当即下令,全军突袭。 两里地,转瞬即至。 大风的呼啸声掩盖住了明军进军的声音。 直到他们被正在镇子南部巡视的郝效忠当面撞见,这才暴露。 郝效忠与明军迎面撞上,大惊失色,急忙高呼敌袭。 明军反应迅速,果断上前围杀,郝效忠转眼陷入苦战。 他见涌来的明军越来越多,心中越来越冷。 完了,全完了! 郝效忠万万没有想到,明军竟然雪夜破袭赵家围。 明军现在都这么拼了吗??? 镇子中的清军终于发现了异常,开始从民宅涌出,与明军交战。 两军开始巷战,顿时一片混乱。 这时,甘辉率亲兵拍马进入镇子,见清军顽抗,于是跃马大呼道:“郝效忠已死,降者不杀!” 正在奋战的郝效忠听见这一声,气的差点昏过去。 此刻,他已经后悔出来巡营了。 天黑风雪大,不明真假的清军听到主将阵亡,顿时军心大乱,开始溃散。 甘辉挥兵急追,清军大败,被斩杀者无数。 郝效忠也被明军围攻至力竭,眼睁睁看见自己身首分离。 为了防止清军向南昌方向溃逃,甘辉率亲兵一路疾驰驱赶,使敌向北,莫敢向西。 风雪,是最好的掩护。 追杀半个时辰后,甘辉连杀三十八人,才拨转马头,率队回转。 赵家围中,左武卫营已经在打扫战场。 甘辉回来后,下令各部立刻在镇中就地休整。 他一面派人向进贤报信,一面派出精锐夜不收向南昌方向探查。 寅时末,进贤收到了甘辉的捷报,上下振奋。 郑森从床上披衣而起,敏锐的意识到,战机来了。 他急匆匆唤来郑翼,赵家围已破,南昌清军知晓后,很可能出兵争夺。 一旦南昌出兵,他们便可以与其野战,再歼一部。 郑翼认为十分有可能,即便是南昌放弃了赵家围,那也无妨。 大军移驻赵家围,在南昌以东安营扎寨,背靠鄱阳湖,有水师转运粮草军资,岂不是更加方便! 于是郑森连夜紧急集结兵马,将进贤交给了京营翁之琪部驻守,自己率麾下所有兵马,急速向赵家围移营。 卯时初,镇守南昌的总兵柯永盛得到斥候送来的消息,知道了赵家围失守,郝效忠阵亡的消息,大惊失色。 赵家围此地,乃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柯永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兵夺回,于是便遣人将情况火速送往鸡笼山的副将李国英处。 李国英得知消息,猜到定然是进贤的闽督郑森所部出击。 眼下固守南昌为上,但是若不夺回赵家围,明军便可毫无顾忌的沿着鄱阳湖西岸一路北进,昌邑、吴城、芦潭都会处在明军的兵锋之下。 犹豫了半天的李国英觉得,这赵家围,还是得和明军争一下。 于是他给柯永盛传令,命其兵发赵家围,夺回阵地。 柯永盛得令,点兵两万,在三十日辰时,出南昌东城门,直奔赵家围。 适时,风小雪大,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淹没到了小腿处。 清兵冒雪出击,艰难行军,一直走了三个时辰,才抵进赵家围之西。 申时,清军的斥候进入了赵家围。 风雪,已经掩盖了所有的痕迹,镇子中,一片冰清玉洁。 偶尔能看到几处血迹斑斑。 当清军斥候来到镇子中的古树前时,他们发现了郝效忠的脑袋,正悬在古树的一根树枝上。 清军斥候大惊,急忙解下其首级,火速回转镇子外的大军之前。 赵家围没有明军踪迹,领兵的清军主将心中生疑,不敢贸然进入镇子。 于是他下令,大军在镇子外扎营。 就在清军清扫积雪,准备安营扎寨之时,忽然伏兵四起。 只见白茫茫的雪原之上,无数披着白袍的明军从雪中爬起,直扑毫无防备的清军。 清军一片茫然,完全没有发现明军就埋伏在眼皮子底下。 伏兵忽现,清军顿时大乱。 不远处,郑森率麾下十四员上将,驻马观望。 他手握马鞭,凝眸注视。 雪花簌簌,落在肩头。 “年岁已尽,不知不觉,今日已是除夕。” “传令,今日得胜,全军大宴!” 请大家多多推荐安利哟! 第三百一十三章 混世小魔王 第315章 混世小魔王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 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 ...... 潞王府,朱常淓正在书房的桌案之上,泼墨挥毫。 他的身边,中书舍人陈潜夫静静观看。 李宝站在另一边细细研磨,脸上笑意盈盈。 王府院中,到处都是下人们忙碌的身影,他们正在张灯结彩,布置庭院,喜迎元日。 朱常淓写好了对联,在李宝和陈潜夫的帮助下,亲手贴在了书房门的两侧。 “玄倩,蒙恬和海督那边如何?” “回殿下,银子都送过去了,蒙将军和路总督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 朱常淓点了点头,出征皮岛的事情刻不容缓,必须和清廷的援军抢时间。 督师阁部吴甡从处州转送来了前线的情况。 征西大军连战连捷,高奏凯歌,可谓是大快人心。 只是蓝田营为了大局,全军牺牲在了鄱阳湖中,仅陈荩等人身免。 两万大明健儿,在这除夕前夜,战死沙场,这不禁让朱常淓心如刀割。 因为他们的牺牲,江西形势一片大好,洪承畴已经被迫全面收缩兵力,固守坚城。 赣南的四省总理张国维也开始督师北进,准备围攻赣北。 只要赶在清军援兵之前,彻底歼灭洪承畴集团,江南大局可定! 而黑冰台也从京师传回了密信,清廷内部,党争愈演愈烈。 以范文程、宁完我、冯铨、刘正宗等人为首的北地汉臣抱团,坚决拥护小皇帝福临,抗衡多尔衮集团。 而以陈名夏为首的江南汉臣互相联结,成为南党,依附于多尔衮麾下,为其羽翼,左右朝政。 今岁七月,伪朝浙江道御史吴达上疏弹劾阉党余孽冯铨及其党羽孙之獬等,给事中许作梅、庄宪祖等纷纷上疏支持吴达。 南北党争的导火索被引燃,至此开始暗流涌动,愈演愈烈。 多尔衮最初未表态,但最终决定支持以冯铨为首的北派,公开申斥龚鼎孳,并将李森先革职。 上月,北党孙之獬被摄政王多尔衮革去了兵部尚书一职,并下诏永不叙用。 龚鼎孳,崇祯七年考中进士,出任蕲春县令,后升任兵科给事中。 崇祯十七年,闯军攻克京师,龚鼎孳自杀未遂,仕于李自成。 后李自成兵败,清军入京师,龚鼎孳迎降,授吏科给事中,后升刑部右侍郎。 李森先,崇祯九年中举人,崇祯十三年中进士,官授国子监博士 京师沦陷,投降李自成军,被李自成任命为祭司从事,后又降清,于今岁授江西道监察御史。 这两人,都是南党骨干,所居官职,也是很重要的位置。 表面上,多尔衮是一碗水端平,对南党北党各打五十大棒。 但实际上,北党孙之獬的兵部尚书只不过空有其名,实际部事掌握在固山额真谭泰手中。 用一个已经名声臭了且没有用处的孙之獬,换掉了南党两大骨干,怎么看,多尔衮都是在支持北党。 尽管北党之首范文程是坚定的保皇派。 多尔衮之所以帮助北党,是因为南党较北党更为团结。 反观北党内部,相互倾轧不断,对于多尔衮来说,北党更好操控和掌握。 清廷内部的党争之祸,已经初见端倪。 朱常淓一边高兴,一边警醒。 清廷内部斗的越厉害自然是越好,但是这何尝不是一种警示。 从多尔衮的操作中,朱常淓十分敏锐的看出了一丝不寻常。 那就是李森先,他今岁被授予江西道监察御史。 而他被授予此职的时间,正好是伪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携洪承畴下江南的时间。 按理来说,洪承畴应当是南党,毕竟他的故乡在福建。 但洪承畴又常年居北地,与江南东林党人往来不多。 所以朱常淓现在很好奇,洪承畴在伪朝之中,到底是该归于哪一派? 李森先是南党,被授江西道监察御史,一定是为了针对洪承畴。 那么洪承畴应当是归于北党,说起来,当初劝降洪承畴的也是北党魁首范文程。 可朱常淓总觉得有些诡异,伪朝中的水,也是深不见底。 “殿下,明日便是正月初一,不知大朝会在何处举行?” 中书舍人陈潜夫提醒道,正月初一,正旦大朝会,乃是一年中非常重要的朝会。 皇帝要子时起床,吃苹果,行开笔仪,给祖宗牌位行礼,向皇太后请安,接受百官朝贺,宣读表文等一系列繁琐的事情。 但因为朱常淓不愿大兴土木,在杭州建造宫殿,所以这大朝会的很多流程都没法进行。 昨日,阁臣黄道周向陈潜夫传话,让他小心提醒一下潞王殿下大朝会的事情。 这正旦大朝办不办,怎么办,都得看潞王殿下的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潞王殿下可不再是朝臣可以操纵的提线木偶。 “正是国家危难之时,朝中宫中,一切从简!” “明日本王先去福宁宫向皇太后请安,然后在王府祭拜祖宗牌位。” “最后令内阁六部官员,随本王前往小吴山英烈祠祭拜为大明战死的将士。” “陈玄倩,你来草拟一封祭文,明日在小吴山宣读。” “余者在杭官员,各司其职,一切如常!” 朱常淓十分平静的吩咐道,天下未复,何以欢庆? 前线将士厮杀惨烈,朝中各部,亦不能有所松懈。 陈潜夫一一记下,心中对潞王钦佩不已。 李宝听见了朱常淓的话,默默的唤来了手下的小内侍,命其将府中一切布置都从简。 小内侍虽有不解,但也只好奉命行事,令人将府中悬上的彩灯都摘了下来,只保留了府门前的。 朱常淓瞧见,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往府外微服私访,看看这除夕的杭州,是个什么样子。 李宝当即安排,直卫统领牛三选了军中十几个精锐好手,换上了布衣随行。 朱常淓换了一身冬袄,便离开了王府,带着一行人向着艮山门的方向走去。 街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迎面,跑来一溜孩童,手中握着雪球,正在互相追逐打闹。 街边市肆之中,宾客满座,欢声笑语,喝酒划拳的声音从中传来,好不热闹。 菜市河上,贩卖果蔬渔获的小舟依旧是络绎不绝。 岸边河柳,已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朱常淓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心中感到了一阵松快。 自六月救难以来,始皇帝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放松过。 半年时间,重夺江南十府,恢复苏松嘉杭,退多铎,斩叶臣,灭苏克萨哈,威逼南京,进取江西。 他太累了,脑中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大明的半壁江山。 而今看见杭州百姓安居乐业,欢声笑语,不禁令人舒心。 当年他东巡天下,不就是为了看见这样的景象! 只可惜,当时六国故地,人心难附,自己终究是没看到大秦子民的笑脸。 陪伴在身边的李宝发现,潞王脸上,出现了隐隐的笑意。 一路北行,踏雪声犹如碎玉。 过了广宁桥,在菜市河东畔,便是杭州城中最繁华的歌坊酒肆之地。 这里,是杭州的销金窟,温柔乡。 雕梁画栋,彩灯摇曳。 清歌小曲,宛转悠扬。 朱常淓眉头微皱,但旋即平复,正欲迈步,忽然前方传来巨大的吵嚷之声,令人头皮发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乱军攻进了城池之中。 暗藏在四周的王府直卫迅速围来,挡在了朱常淓四周。 牛三凌厉的目光,也直射前方涌来的人群。 李宝也是微微皱眉,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何事。 这时,从街边的小巷之中,跑出了一队杭州府的衙役,急匆匆地向着人群跑去。 街上,人山人海滚滚而来。 当中,簇拥着一驾大马车,车窗帘幕低垂,车门前悬两盏花灯,更有兰花遍插上头。 四周围满了青年人,山呼海啸,声声不息。 “娟娟静美,跌宕风流!” 马车如众星捧月,一时间在人流之中难以前行。 这时,杭州府的衙役飞奔赶到,开始驱散聚集的人群。 朱常淓默默走到了路边,看起了热闹。 李宝扭头对牛三小声说了几句,牛三便立刻遣了一个直卫前去探查情况。 杭州府的衙役好不容易将人群分开,那架马车这才继续徐徐前行。 周遭狂热的青年士子们就像是着了魔一般,一路追随。 朱常淓的目光,落在了马车之上,他很好奇,车中是何方人士,竟能惹得杭州士子这般疯狂。 这等场面,他还从未见过。 就在马车经过一家酒肆门前时,忽然窜出来了三个年轻文士,当街拦住了去路。 三人摇摇晃晃,满身酒气,看上去喝了不少。 他们身上都穿着锦缎冬袄,生的风流倜傥,必是朱门大户的贵公子。 当先一人,身材微胖,头戴小帽以六瓣合缝,下缀以檐如詹,称曰:六合一统帽,俗称瓜皮帽。 这贵公子指着马车轻佻地大呼道:“姑娘出两万两以助某公向虏廷买命,本公子亦出两万两,可否买姑娘春风一笑?” 此话一出,沸沸扬扬的人声顿止。 簇拥在马车四周的青年人顿时向着贵公子投来了愤怒的目光。 若不是有杭州府官差在场,这贵公子怕是要被当街围殴。 朱常淓觉得有趣,目光在这贵公子身上打量起来。 这白白胖胖的贵公子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岁,风华正茂。 在他左边的男子,年纪稍大,约有二十五六的样子,正试图将其从街上拉走。 另一边,则是与这贵公子年纪相仿的一青年,手中拎着酒壶,站在原地摇摇晃晃,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这时,簇拥着马车的人群中,忽然有人站了出来,大声斥责道:“钱不识,休要挡路,速速让开!” 站出来的是个年轻书生,油头粉面,声音尖刻。 他一斥责,人群皆出言相和,吵嚷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咒骂之声,十分难听。 贵公子扶了扶自己的小帽,瞪大了眼睛,大声道:“呀嗬!小爷我治不了你们了?” “大哥!放犬!” 一旁年纪大些的青年顿时扶额一叹,满脸无奈。 他这个弟弟,简直和他就像不是一个娘生的,性格大相径庭。 正当他准备劝弟弟不要惹是生非之时,那手中拎着酒壶的小子忽呈恶犬之状,口中效犬吠之声,对着那斥责他们的书生龇牙咧嘴起来。 贵公子嘻嘻一笑,摸了摸那小子的脑袋,贱兮兮地说道:“羽霄,上!” “汪汪!” 小子学了两声狗叫,拎着酒壶就向那书生奔去,只见他近身飞跃,抡圆了臂膀朝那书生砸去。 书生吓得慌忙逃进了人群之中,不敢露脸。 这时,大街两边,围观者甚众,皆在看热闹。 “羽霄,嘬嘬嘬,回来!” “汪汪汪汪汪汪!” 那醉酒的小子晃晃悠悠地跑了回来,一脸傻笑。 马车边的人群却是燃起了熊熊怒火。 又有一年纪较大的文人闪出身子,皱眉冷面道:“钱不识,你可知这是谁的车马?” “知道知道,这不就是当年劳五千名士兵手提大红灯笼从武定桥开始,沿途两排到内桥朱府,风光大嫁的侠女嘛~” “知道还敢当街撒泼?不怕惹了众怒?” “我就惹了,你奈我何?” 文人言语一噎,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嘉善钱家,乃名门清流,眼前这小子,正是钱家仲子,钱默,字不识,年方十七,前年,也就是他十五岁之时,便考中了进士,授嘉定知县。 此子八岁能诗,有神童美誉,在江南士林,无人不闻其大名。 南都沦陷之后,他便弃官归家,闲居故里。 其父钱旃,更是与复社中人过从甚密,特别是与当朝兵部右侍郎陈子龙,情谊深厚。 “钱默,你意如何?” 这文人衣着陈旧发黄,看上去有些穷酸,他咬牙盯着钱默问道。 “看尔等不爽罢了!” 钱默直言嘲笑道,脸上尽是讥讽之情。 这一下,给围绕在马车前后的男子们整沸腾了。 “钱不识,别以为仗着汝父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里是杭州,潞王脚下!” “钱默,今日我等江南士人在此,你莫非要自绝于士林?” “钱熙,汝家风如此乎?管教不严,汝何称长兄?” “寇先生名满江南,度曲善画,相知拈韵,才貌双绝,汝这狂徒,莫要碍了先生之路!” 一时间,群情激奋,高声讨伐起了钱默。 钱默翻了翻白眼,伸出小拇指,在面前对着众人比了比,然后塞进了耳朵,若无其事地掏了起来。 在他身边,长兄钱熙愁眉苦脸无奈道:“我的小祖宗,别闹了,回头让父亲知道了,非得罚跪不可!” “你不知道这位侠女在江南的名声有多大,若不是官差在场,这些人非吃了你不可。” 钱默闻言,冷笑两声,答道:“身为大明士子,值此国难当头,覆土未收之时,不思为国朝尽绵薄之力,只知纸醉金迷,寻花问柳。” “真是丢我辈之脸!呸!” 钱熙闻言一叹,默默看向了围在那马车旁的人山人海。 整条街,都被追逐马车的人堵塞了,如此盛况,简直空前。 当初钱氏义军赴杭驰援的时候,也没有见这些人夹道相迎,前呼后拥。 正在这时,忽然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 随即,从人群中窜出一个衣衫脏兮兮的白衣士子,向着钱默的方向夺路而逃。 众人皆是一愣,突然有人喊道:“那人是逃犯,海捕文书上有他,快追,抓住了有赏钱!” 现场的杭州府官差顿时反应过来,分出几人,调头急追。 那白衣士子狼狈不堪,正要从钱默身边跑过,却不想钱默旁若无人地伸出了一条腿,直接将其绊倒在地。 杭州府的官差扑来,将这白衣士子死死压在了身下,当街抓获。 钱默低头一看,嘿,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再仔细一看,顿时愕然。 “于兄,是你吗?” 那白衣文士蓬头垢面,垂头丧气,忽然听见有人喊他,惊讶地抬起了头。 钱默大惊,果然是自己的儿时玩伴,于柏谷。 “于兄你这是?” 于柏谷碰见了儿时学堂的玩伴,先是十分惊喜,但随即低下了头,躲避着钱默的目光。 他是平湖县人,钱默是嘉善县人,两县相距不远,两家又都是大户名门,儿时素有来往。 后来钱默随父进京定居备考,直到南都沦陷,他才弃官回到故乡嘉善。 他与于柏谷,已经十多年未见了。 没想到再次重逢,竟然是这般场景,真是造化弄人。 “多大的事?” 钱默眨了眨眼,小声凑到于柏谷耳边问道。 于柏谷苦笑两声,这家伙,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顽皮。 “天大的事,活不成了。” “莫慌,待眼前事毕,小弟就去想办法救你!” 钱默拍了拍于柏谷,他久别故乡,根本不知道于家发生了什么,只当是于柏谷纨绔性情,惹下了祸端。 心中念及旧情,欲救于柏谷一命。 杭州府的官差押着于柏谷,向南而去。 经过站在路边看热闹的朱常淓面前时,于柏谷扭头看了一眼,便被押走。 朱常淓目睹了一切,牛三掌黑冰台事,自然认出了这便是于柏谷,并告知了朱常淓。 “李宝,给张参我传话,单独关押,好生照看。” “遵命。” 安顿完,朱常淓又看向了街上,这样的好戏,身居王府可是见不着的。 这时,马车开始缓缓向前,准备通过。 但钱默三人已经拦在路中间,不肯相让。 沈羽霄打着酒嗝,醉汹汹的憨笑不停。 车夫见去路仍阻,无奈又停。 这时,人群中有几个大户的纨绔子弟终于忍不住了,撸起袖子就蹦了出来,斜眼吊炮地朝着钱默走去。 “羽霄,护主!” “汪汪汪!” 沈羽霄酒壶一扔,也撸起了袖子,动作娴熟地准备干架。 钱熙生性沉静,见要动手,急的团团转了起来。 就在双方即将动手之时,马车中传来了一声娇喝。 “都住手!” 那几个想要对钱默动粗的纨绔闻声,惊喜万分,急忙回头看去,眼中满是痴恋之情。 只见马车车厢打开,一女子躬身走出,罗衫慵懒,青丝半挽,一手轻扶门框,一手微提裙摆。 周遭拥簇者皆欢呼雀跃,就像是见了神仙一般。 女子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樱唇杏眼,肤如月华。 黛眉轻皱,眼波流转间,迷得周遭男子神魂颠倒。 钱默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光看样貌,便有沉鱼落雁之美,青竹幽兰之气。 不过,他也注意到了其举止间,散发出的淡淡哀怨之情。 女子下了马车,向着钱默款款而来。 马车四周的男子,眼中顿时充满了嫉妒之色。 钱默却浑不在意,还故意扮了个鬼脸,挑逗他们。 女子在钱默面前停步,行了个万福礼,声如春风般说道:“妾身寇白门,见过钱公子。” “久仰大名!” “公子说笑了,妾身不过是流寓在秦楼楚馆之间的一缕断魂草罢了,何来大名?” “我看不然,你肯为一贰臣出银两万赎命,姑娘真乃是高义!” “保国公于我有恩,我不得不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公子何必为难于我?” “嘿嘿,倒也不是为难于你,只是笑尔身后争肉之群犬罢了。” “我之白肉,父母予之,男儿争之,我何错之?” 寇白门言语间,不卑不亢,却也暗藏忧伤。 钱默倒也不是和她过不去,那保国公朱国弼屈膝降清,被清廷软禁,索要赎命钱财。 朱国弼为保性命,想要将自己风光迎娶的妾室寇白门同府上奴婢一并发售,换取金银。 寇白门言朱国弼曰:昔日君赎妾于青楼,今日妾赎君于囹圄,从此互不相欠。 于是寇白门南下秦淮,重返故地,筹银两万,送与朱国弼保命。 而她,也便居于秦淮歌楼之中,与文人墨客日日醉生梦死,酒酣诗热,了断前尘。 钱默被寇白门的反问,给止住了话头。 他不齿朱国弼降清之事,寇白门也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 真正让钱默看不惯的,是跟在寇白门身后的那些年轻拥簇者。 好男儿,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怎能流连于石榴裙下,温柔乡中? 这时,沉静少言的钱熙忽然开口道:“姑娘纳给伪朝的两万两白银,不知会化作多少支箭矢,射在我大明将士的身上。” 钱熙一言,振聋发聩,令满街俱静。 寇白门娇躯一颤,看着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才气的美公子,竟无语凝噎。 钱默看向了素来安静的大哥,略有惊讶,没想到他会出言。 一旁的沈羽霄也是颇为惊异,钱熙一向乖巧守礼,有君子之风,很少与人辩驳。 不远处,朱常淓也听见了钱熙的话,眼中大放光芒。 寇白门无言以对,深深行了一礼,转身返回了马车之上,临上车前,又回首看了一眼钱熙,似乎欲言又止。 钱默忽然眼珠子一转,对着寇白门的背影喊道:“不知寇姑娘此来杭州何事?” 满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寇白门身上。 围在寇白门四周的男子皆目中有希冀之情。 寇白门可是秦淮八艳之一,名满江南,能一睹芳容,那都是奢侈,更别说千金买笑。 此番从秦淮前来杭州,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所有人都在好奇猜测。 坊间传言,说是有人豪掷千金,买下了寇白门三日,要与其共度良宵。 近半月来,整个杭州都传的沸沸扬扬。 以至于赌坊以此事真假开盘,邀人下注。 钱默这一问,可算是问出了这群裙下之臣的心声,也是将寇白门架在了火上。 寇白门哀怨一叹,凝眉浅唱而答。 “曲终人散日西斜,殿角凄凉自一家。纵有春风无路入,长门关住碧桃花。” 唱罢,仙音袅袅,满街沉醉。 独朱常淓一行及钱默三人毫无波澜。 “妾身,来会故人。” 说完,寇白门便转身进了车厢,马车起行,缓缓南去。 钱默拉着沈羽霄让开了道路,放其车马通过。 街上,那些回过神来的士子,仿佛没听见寇白门最后那句“来会故人”,又痴痴尾随上去。 钱默不禁大叹道:“群犬逐肉也!” 沈羽霄眨眨眼,喝口酒,砸吧着嘴说道:“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啪!一声清脆巨响! 钱默一巴掌拍到了沈羽霄脑瓜上,笑嘻嘻道:“当犬上瘾是吧?说人话!”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三人一直等到人群远去,这才齐齐一叹。 忽然钱熙问道:“不识,你还是想想怎么救你那小友吧!为兄先说好,不许报父亲的名号!” 钱默一愣,嘿,差点又把这事给忘了。 他挠了挠头,冲着钱熙挤眉弄眼道:“大哥,放心,保准不用父亲的关系。” “那你怎么救?” “容后便知,放心,没有我混世小魔王钱不识办不妥的事情!” 钱熙有些无语,双手一笼,后悔多嘴一问。 感谢书友的月票!! 第三百一十四章 殿前伐尽灵和柳,谁与萧娘斗舞腰! 第316章 殿前伐尽灵和柳,谁与萧娘斗舞腰! 除夕夜,火树银花,爆竹声声。 万家灯火,阖家团圆。 潞王府,尚食局也准备了团圆宴。 前来赴宴的有唐王朱聿键、鲁王朱以海以及从溧阳赶回来的楚王朱华壁。 朱常淓与三位藩王痛饮一番后,便以不胜酒力的借口,离席独自来到了书房之中。 李宝拨了拨书房中烛火的灯芯,使其更加明亮。 朱常淓坐在了桌前,靠在了椅子上,静静闭上了双眼。 除夕团圆夜,怜子心中苦。 他想念自己的儿子与郑妃了,在这夜深人静之时。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独坐良久,朱常淓搓了搓脸,重整精神问道:“李宝,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将到子时。” “那本王再眯一会儿。” 朱常淓说着,又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 从子时开始,便是新岁,还有一堆繁琐的礼节等着他。 李宝静静伺候在朱常淓身边,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原马士英府邸,也就是内阁与六部现在用来办公的地方,被传称为政院。 内阁与六部的大臣们已经身穿朝服,等候在各自的公房之中。 礼部尚书黄道周正向礼部主事吴伟业交待着正旦朝会的相关事宜。 吴伟业听得十分仔细,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 潞王已经下令,一切从简,但是也不能疏忽大意。 毕竟今岁,是大明生死存亡的一年,这一年,如果不是潞王殿下勇担重任,挑起了大明残存的江山,天下如何,实难预料。 杭州府衙。 后院之中,张印立刚刚结束了家宴,正准备卧床歇息。 明日的正旦朝会他不用去参加,正好,可以多睡一会儿。 正在这时,下人忽然急匆匆而来,称府外有人求见。 张印立本不想见,但想了想,这人深夜来访,想来定是有要事。 于是,他令下人将客人带到书房稍候。 换了一身衣裳后,张印立强忍着困意来到了书房之中。 书房内,坐着四人,张印立一瞧见来人,急忙行礼道:“夏尚书,怎么是您?” 座中一大三小,大的正是工部尚书夏允彝,三小则是钱默三人。 张印立心中疑惑不已,夏允彝在这除夕夜登门来访,不知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夏允彝看见张印立疑惑的眼神,也是无奈苦笑起来。 “夏尚书,这三位小友是?” “参我兄,这二位是嘉善钱家的公子,这位是嘉善沈家的公子。” “可是那位八岁能诗的神童?” 张印立刚问完,就见钱默臭屁地站了起来,向张印立行礼道:“小子钱默,拜见府君大人!” “这位,是长兄钱熙,这位是挚友沈羽霄。” 钱默向张印立介绍了一番,两人皆起身见礼。 张印立笑着点点头,嘉善钱家可是书香门第,人脉甚广。 “不知三位公子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回府君,小子有一好友,今日为官差锁拿,小子想问问情况,看看可否转圜一二。” “哦?不知你这好友姓甚名谁?” “姓于,名柏谷。” 张印立闻言,脸上笑容顿时僵住。 钱默见状,心中一沉,看来于柏谷犯的事情不小。 夏允彝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困得眼皮直打架。 钱默这小子,前两日来杭州住进了他的府上,可是把府上弄了个鸡飞狗跳。 今夜用完了晚宴,硬拉着他说要出去转转,结果转着转着,就转到了张印立这里。 到了门口,他才知道,这小子是想借他的脸皮从杭州府大牢捞人。 夏允彝哭笑不得,但想来应当是钱默的狐朋狗友闹了事,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也就没有说什么。 但现在听到钱默说他要救的人叫于柏谷,夏允彝屁股下的椅子就像是长出了刺一般,直接令他弹了起来。 “钱不识!你想害死我不成??” “很......很严重吗?” 钱默摸了摸鼻尖,十分心虚地看着两人道。 只见张印立和夏允彝同时重重点了点头。 钱默心中一惊,好家伙,这于柏谷难不成是犯了天条? 连一个尚书都不敢捞人,难不成这家伙造反了? “敢问府君,他犯了什么罪?” “谋逆。” 钱默顿时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还真的是造反啊!!! 坐在钱默右手边的沈羽霄望着钱默嘲笑了起来。 钱熙也是无奈地看着弟弟,自从有了这位小魔王,钱家能平安一日,都是赚来的。 今夜为了救这于柏谷,不惜将夏伯父给诓骗来。 “钱公子还不知道嘉兴盐政案吧?” “近日回乡,浑然不知此事!” 张印立微微一叹,嘉兴盐政案,朝廷以雷霆手段粉碎了嘉兴四大家族。 其中内情,鲜有人知,这钱默不知道,也不足为怪。 夏允彝将事情经过,向钱默讲述了一遍,听得钱默一愣一愣的。 当年他与于柏谷同在一个书院读书,后来他北上京师,而于柏谷则留在了平湖。 两人曾酒后戏言,要同殿为臣,一展抱负。 只可惜,现实是残酷的。 他钱默即便是中了进士,最后也只能黯然回乡。 而于柏谷,受制于家族,卷入了这夺命的漩涡之中。 时也,命也! “唉!那不知小子可否见他一面?” 钱默向张印立请求道,但张印立却是为难起来。 潞王有命,将于柏谷单独关押,想来就是不想让人探视。 “也罢,府君不必为难,请代小子转告他,钱不识尽力了。” “一定!” 夏允彝无奈的摇摇头,携三子起身,向张印立告辞离去。 出了府衙,钱默的心情有些低沉。 沈羽霄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各安天命吧。” 钱熙也安慰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亘古之理。” 钱默无言,点点头,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积雪。 四人走到了马车旁,夏允彝扭头问道:“小祖宗,你是接着逛还是回府歇息?” “三日不宵禁,正是狂欢之时,回府有甚意思!” “莫要再惹是生非了,你就当是放老夫一马!待你回了嘉善,闹他个翻江倒海,这里是杭州,你可要记住了。” “记下了,夏伯父!” 钱默乐呵呵地答应着,夏允彝连连摇头叹气的上了马车。 那年他赴任长乐县时,带着端哥去拜谒钱旃,在钱家见了钱默这小子,那时候还是削瘦白净,忧郁惆怅的公子哥。 现在长大了,去了京师一趟,回来后越来越像是个纨绔子弟。 夏允彝离开后,钱默拉着钱熙和沈羽霄直奔广宁桥东的秦楼楚馆。 此时的广宁桥上,无数男男女女出双入对。 桥上花灯无数,如梦如幻。 “不识,咱们还是回去吧。” 钱熙有些胆怯,这种莺歌燕舞之地,他从来不愿靠近。 要不是害怕弟弟在外惹祸,他方才就跟着夏伯父回府去了。 “嘿,你们还不知道吧,今日那江南名伎就下榻在这春波楼。” “?” 钱熙和沈羽霄同时投来了一副看傻子的目光。 白日里刚刚拦了人家车架,晚上就打人家主意? “别瞎想,我钱不识可不是这种人!我就是去看看热闹。” “哦~” 啪!钱默一巴掌扇在了沈羽霄的脑袋上,左右拉着两人往那春波楼走去。 春波楼,就在广宁桥北,菜市河东岸沿街,重檐歇山顶,建筑十分大气。 这里,是杭州城最奢华的销金窟。 想要进入春波楼,要么有财,要么有名。 寻常晚上宵禁,街上会十分冷清。 但是这三日暂停宵禁,此时的春波楼下,大街之上,人群川流不息。 春波楼的正门前,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秦淮名伎寇白门今夜下榻春波楼的消息,短短一个下午,就传遍了杭州周边。 无数人闻风而来,想要一睹寇白门的风姿,以至于春波楼前,人满为患。 钱默三人来到了春波楼,压根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外围干瞪眼。 这时,忽然有一男子,鬼鬼祟祟的凑了上来,对钱默三人挤眉弄眼神神秘秘地说道:“三位,想进去吗?” “你有路子?” “那是自然,这春波楼今夜是凭信物入内,我这里还有几个。” “什么信物?” “入场的信物,喏,就是这个。” 男子从怀中摸出了三把桃木簪,在钱默眼前晃了晃。 只有手持这桃木簪的人,才有资格进入春波楼。 “您几位若是有意,咱们可以谈谈,现在这东西,可是千金难求哦。” 男子郑重其事地感叹道,这春波楼可是只认钱,不认人。 甭管你是谁家的公子哥,拿不到这限量的入场信物,也只能在外头站着。 钱默眼珠子一转,笑嘻嘻说道:“走走走,咱们去个人少的地好好谈谈,这里太黑,看不清信物真假。” 说着,钱默便搂着那男子朝着街边的巷子走去。 钱熙觉得有些不妥,但沈羽霄已经跟了上去,他也只能追上。 “这位小哥一看就是贵人,小的方才就看出来了,您几位一定是大户人家。” “只要您出价合适,小的还可以给您优惠。” “小的手中这三支信物,刚好够您三位入场,这就是缘分!” 男子边走边高兴地说道,钱默笑呵呵地连连点头附和。 直到走进了一处暗巷,男子才停住了脚步。 “这位公子,这里比那桥边更加昏暗,咱还是换个敞亮的地方。” “你看得见我吗?” 钱默一本正经地问道。 男子一愣,顺口道:“看不清,怎么了?” “哦,看不清就好,羽霄,上!” 话音刚落,男子未及反应,只觉得脑壳一震,便直接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男子身后,沈羽霄扔掉了手中的砖块,拍了拍手心的灰尘,躬身将男子拉起,靠在了墙边。 钱默麻溜地弯腰将男子怀中的三支桃木簪摸了出来,在手中掂了掂,口中嘟嘟囔囔道:“看不清我还想坑我银子,小爷我免费给你上一课。” 两人一前一后配合默契,将站在巷子口有些怕黑的钱熙给看愣了。 怎么看,这俩人都不像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钱默弄到了入场信物,便连拉带拽,带着钱熙挤过人群,来到了春波楼门前。 十几名小厮正在门前维持着秩序,钱默交了三支簪子,正欲进门,却忽然被人拦住。 “小子,你敢拿假的来糊弄我们?” “假的???” 钱默一愣,当即尴尬起来,旋即又有些气愤。 春波楼的小厮当即将三人推了出去,惹得围在门前的众人哄笑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男子站了出来,拦在了钱默身前。 “你是何人?” “在下来赴约。” “赴约?可有信物?” “信物已哄抬至千金,在下实在买不起。” “呵,你这穷书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男子黯然一叹,仰面望了望楼上窗户中的剪影。 春波楼的小厮大概是见多了这种人,于是便毫不留情的准备将几人全都赶走。 周围的人群中,有不少豪商富贾的子弟,他们虽然有钱,但是那入场的信物数量有限,即便是有钱也难买到。 为了看寇白门一眼,这入场的桃木簪已经被暗中炒到了三千两一个,令人咋舌。 这些富家子弟不禁出言讥讽道:“我等这金蟾都进不去,你这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哈哈哈哈。” “甚是甚是,把你这书生卖了,都换不来一根信物。” “快快回去读你的圣贤书,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四面传来讥讽之言,男子面色稍有窘迫,但转瞬便恢复如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春波楼的小厮见状,直接开始挽起袖子,准备来硬的。 钱默见状,小声道:“这位兄台,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撤!” 说完,他便拉着钱熙和沈羽霄向后退去。 男子却是不为所动,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吟诵道:“南内无人吹洞箫,莫愁湖畔马蹄骄。殿前伐尽灵和柳,谁与萧娘斗舞腰!” 一首诗,脱口而出,围观众人,不乏文人墨客,皆被男子这首诗中流露的才气所震惊。 退到一边的钱默与钱熙不约而同的低声复诵起男子的这首诗,心中大为赞叹。 春波楼的小厮见这穷书生还在这里拽文,正要上前打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放肆!” “还不快快住手!” 小厮们听出了这是掌柜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掌柜亲至,纷纷退到了一旁。 只见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掌柜,锦帽貂裘,走了出来,站在了那男子面前。 “先生,寇姑娘有请!” 掌柜十分恭敬地向男子作揖行礼,邀请他入春波楼内。 这一下,可把围观的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方才还讥讽男子的人,都目瞪口呆。 那几个富家子弟更是心中暗惊,这人什么来头??? 男子正要入内,忽然回头看向了钱默,说道:“三位小友可要入内?” 钱默心中正在惊讶,这男子到底什么身份,竟然能得寇白门相请。 “那小子就多谢先生美意了!” 男子一笑,看向了掌柜,掌柜点点头,表示同意。 钱默大喜,这特么才是贵人! 今天小章,卡文了,整理一下后续大纲。 感谢书友粉猴儿的月票!多谢! 第三百一十五章 《雉朝飞》 第317章 《雉朝飞》 春波楼,天字号雅间。 一张镂刻云纹的镶金红木桌,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房间宽阔,四角摆着青花瓷,插着散发阵阵幽香的兰花。 拱廊之下,珠帘半卷,分隔了几个内室出来。 男子坐在桌前,正对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精美丝织屏风。 房中的红烛高照,光影之下,这锦屏之上,映出了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 秀发披肩,跪坐在地,轻抚古琴。 在她身畔,一盏宣德炉正散发着淡淡的香烟。 寇白门轻轻扣动琴弦,说道:“别来无恙。” “一别三载,几度秋凉,山河满目疮痍,故人......故人......” 话至嘴边,忽然哽咽,男子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借饮掩饰自己的情绪。 屏风之后,传来了一声轻叹。 琴声起,逸韵幽致,含恨无限。 男子闭目静听,心中依然风波迭起,不能平静。 这是一曲《雉朝飞》,源自《诗经》中以雉之朝飞象征爱情的故事。 琴声急促,扣人心弦,男子通晓音律,听出了其中暗含的绵绵遗恨。 他连连饮酒,酒劲上涌,令他面脖泛红。 忽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断弦之音,男子手中的酒杯颓然滑落,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屏风之后,寇白门将被琴弦割破的手指,轻轻含在了朱唇之中。 这时,屏风后,寇白门向自己的贴身侍婢使了个眼色,那侍婢怀中捧着一个长条形的小木匣,绕到了屏风之前,将木匣放在了男子面前。 男子疑惑地看了一眼,木匣幽亮,上面刻画有几朵兰花,十分精致。 他伸手将木匣缓缓打开,一柄折扇映入眼帘。 一瞬间,男子就像是触电一般,无数的旧念涌上了心头。 这把折扇,他太熟悉了。 他鼻头一酸,轻轻拿起折扇将其展开,扇面之上,几朵工笔幽兰栩栩如生。 在画兰之旁,还题有一首小楷小诗: 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 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 男子深情凝视着手中折扇,思绪飞回了两年前的春天。 ...... 崇祯十六年春,苏州,吴府。 山水园林,古朴静美,园中草长莺飞,蜂蝶来会。 主人吴继善今日在府上大宴宾客,因为他受京师吏部诠选,受任成都知县,即将从苏州出发,千里上任。 这场宴会,是亲人为他举行的饯别宴。 席间,有吴府从秦淮河重金请来的几个歌姬作陪,以欢愉气氛。 吴继善在座上,面上并无新官上任的喜色,却满是离忧。 而今国事艰难,风雨飘摇,此去成都千万里,前程渺渺,归来无期。 这场饯别宴,谁又知道,会不会是与亲友的最后一宴。 离愁,挂在了吴继善的脸上,实难掩盖。 座下,衣装浆洗的泛白的男子默默坐在角落的座位之中,赏席间弹唱之美人,饮手中绵绵之琼浆,眼神,游走在一位抚琴的歌姬身上。 吴继善,是他的堂兄,今日,他也是前来为兄长送行。 他的桌上,还放着一根从河边柳树上折来的柳枝。 “此去巴蜀之地,山高路险,道阻且长,祝愿吴兄一路平安。” “巴蜀乃天府之国,成都亦季汉旧都,愿吴兄继武侯之分,竟青云之志。” “山河动荡,蜀道险塞,吴兄此去,倒也可避中原之祸,焉知非福也!” 座下宾客皆出言宽慰吴继善,希望他不要因为去家千里而忧伤。 吴继善却是摇了摇头,叹息连连。 “今楚氛日恶,秦关失守,荆襄撤其藩篱,秦陇寒其唇齿,蜀事诚莫知所终矣。” 时局之变,吴继善看的很清楚,他是崇祯十年的进士,对蜀地的情况,知之甚详。 蜀中军少,缺粮短饷,而李自成已据西安,张献忠驱驰湖广,一旦窥视两川,蜀地安能不乱? 朝廷近来大批向四川增补官员,似乎也有复兴巴蜀之兵,依托地利,堵御流贼之意。 只是山高路远,无兵无饷,仅靠地方官员,全然无用。 吴继善的话,令堂中气氛沉重不少,在座的都是有识之士,对时事皆有见地,自然知道吴继善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空穴来风。 席间,只剩下歌姬的唱曲之声。 宾主皆默默痛饮,消解心中愁闷。 这时,府中的下人来报,说是远行的行装已经全部装车,马车也已经备好。 吴继善怅然一叹,举酒邀众人最后共饮一杯。 宾客们皆起身,先后赋诗送别吴继善。 这时,一直坐在角落的男子也起身,走到了几名歌姬中间,拿出了自己腰间那今日新买的折扇,请其中一人在扇面上作画。 那歌姬擅长画兰,在秦淮之地非常出名,其所画兰花,栩栩如生,别有韵味,乃至一绝。 “卞小妹的兰花,果然名不虚传!” 男子看着这名名叫卞敏的歌姬洒脱的两三笔,赞叹不已。 歌姬浅浅一笑,并未搭话,因为她早就注意到,眼前这书生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她那抚琴的姐姐身上游走。 男子接过扇子,转身走到了那抚琴歌姬的面前。 这时,堂中宾客们都投来了目光。 “久闻卞姑娘诗琴书画无所不能,今日有幸相见,还请不吝赐教。” 琴姬抬眼,见是一位温润如玉的书生,顿时被其俊逸的样貌所吸引。 心知这书生是要考校自己,于是她也不怯,让小妹取来了笔墨,当场在小妹所画的兰花旁,题诗一首。 这一首诗,引得当场的满座宾客皆为之倾倒,但琴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倒是心中不由地十分期待眼前这书生的评价,一颗芳心如小鹿乱撞。 书生捧扇吟诵一遍,对这琴姬的才华大为赞叹。 这让琴姬如如获至宝般的暗暗开心,就在刚才,她同行的姐妹告诉她,这位公子也是一位名动江南的才子,与江南四公子之中的侯方域、冒襄等人皆是挚友。 琴姬得知,眼前的书生貌若潘安,惊才绝艳,刹那间,情愫暗生。 同在秦淮的姐妹们都先后找到了良人归宿,柳如是入了钱府,董小婉跟了冒襄,李香君觅得侯方域,顾横波嫁给了龚鼎孳。 独独她,迟迟未遇良人,还寄寓在秦淮烟柳之中。 今日见此如玉公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宴席将散之时,男子流连之际,琴姬寻得无人的机会,怀抱古琴,引男子入闺房之中小会。 红烛摇曳,她满饮一杯清酒,手抚琴下案几,双颊酡红,美眸闪烁地问男子道:“君亦有意乎?” 男子闻言,心中一热,但双眼却不敢直视琴姬。 面对这清秀貌美的琴姬直抒心意,男子显得有些慌乱,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自第一眼,他便被这琴姬飘逸倜傥而又不失风流妩媚的绝代风华给迷住。 琴姬的主动与热烈让他内心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的祖上因为参加昆山的守城抗倭,而使家道中落,以致于他现在身家清贫,根本没法出巨资为其赎身。 不像他的好友侯方域、冒辟疆,他们都是世代官宦之家,颇有资财,动辄便可拿出数千两白银为所爱之人赎身,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姻缘佳话。 而他仅有碎银几两,老屋几间,算不上穷困潦倒,可也没有余财,名动秦淮的歌姬身价,可不是他所能承担的起。 在琴姬殷切期盼的眼神中,男子傻笑起来,固为若弗解者,长叹凝睇。 他强笑着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既没有悦纳,也没有拒绝,而是选择了最暧昧的回答。 琴姬眼中的火热渐冷,俄而黯然,后亦竟无复言,垂首凝眉,撩拨琴弦,几声落寞清怨,悄然入耳。 红烛烧尽,蜡泪流堆,两人相顾无言。 男子心中焦热,不复安坐,离去之前,取来了笔墨,依依不舍地留下了一首词: 《西江月·咏别》 乌鹊桥头夜话,樱桃花下春愁。 廉纤细雨绿杨舟,画阁玉人垂手。 红袖盈盈粉泪,青山剪剪明眸。 今宵好梦倩谁收,一枕别时残酒。 他新买的那把折扇,在仓惶离去之时,也落在了琴姬的闺房之中。 ...... 琴声复起,男子从回忆的旋涡之中挣脱出来。 他望着手上这保存完好的折扇,旧事恍然如昨。 “她,在何处?” 男子怅然若失地问道,满心苦涩难说。 三年前的一别,辗转流离,世事艰难,饱尝个中滋味,而今心境,早已不同。 当年从吴府窘迫狼狈离去,寓居在秦淮河畔的长干里。 不久之后,他便收到了琴姬遣侍女柔柔送来的书简。 时至今日,上面的内容他也记得非常清楚,梦中每每浮现在脑海之中。 信曰: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 长干里是南京繁华之地,又是佛教重地,雨花台陈于前,秦淮河卫其后,大江护其西,是秦淮河的入江通道。 而琴姬所在,与长干里不过一水之隔。 这悠悠秦淮水,就像是银河一般将两人阻隔,令琴姬爱而不得。 男子得此红粉小笺,字里行间这如泣如诉的爱慕之情,令他肝肠寸断,昼夜难眠。 非是他不喜爱,只是当时他已经听闻,京师的田国丈要为皇帝选妃,已经点了秦淮之上两人的名字,一人是琴姬,另一人名叫陈圆圆。 这让他手捧着这封书简,如何敢做出回应? 他何来的胆量敢与皇帝争女人? 更何况崇祯皇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崇祯元年,他中秀才,崇祯三年中举人,崇祯四年会试,又以第一获隽,随后廷试,结果得一甲第二,高中榜眼,如此奇迹,让他一夜之间,名动京师。 于是,有人便怀疑他科场舞弊,主考官迫于压力,不得不将他的原卷交予崇祯皇帝御览。 结果崇祯皇帝看罢之后,直接在原卷之上,朱批八个大字:正大博雅,足式诡靡。 皇帝钦定,平息物议,他也因此声名鹊起,平步青云,只是后来,党争不断,仕途坎坷,日薄西山,他便辞官南归了。 琴姬将会入宫,成为皇帝的妃子,他也只能将那封示爱的书简,尘封在随身的书箱之中。 后来的三年间,他飘零无定,琴姬也杳无音信。 屏风之后,琴声渐止。 寇白门起身,撩拨了一下长发,将其用桃木簪子挽起,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在了男子面前,身笼薄纱,香肩半露,浑然不在意男女有别。 男子似乎早已习惯,并未回避,不停地喝着闷酒。 “这三年,她很苦。” “当年你迟迟没有回信,只是在临走之前,在她楼下吹了几首凄凉之曲,便教她茶饭不思。” “田国丈没有选中她,而是选了陈圆圆,所以她也没有入宫。” “谁曾想一夜风云变,鞑子先取京师,又破南都。” “多铎占据南京,降将贰臣竞相大掠美女相送巴结,为避祸端,她身披道袍,历尽万险,才得以逃脱,无以为靠,只能四处飘零。” 寇白门淡淡叙说着旧事,男子越听,越有锥心之痛。 当年在秦淮歌楼之下黯然离去,谁又能想到此后世事无常。 他也没料到数月之间,吴三桂引狼入室,山河沦为腥膻,两都旋即失陷。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不是他不想去寻,而是兵荒马乱,山高水长,他自身困顿,无力去寻。 “她,现在何处?” 男子放下酒杯,一声长叹,抬眼问道。 寇白门忽然沉默,眼神明灭,在男子身上扫了几下,似有犹豫之情。 男子眉头一皱,心顿时提了起来。 寇白门眉眼微斜,颇为惆怅地说道:“今岁,哦不,差不多已过子时,应当是去岁了。” “去岁春,她嫁给了会稽的世家子弟郑建德。” 男子瞬间浑身僵住,呼吸急促起来。 震惊,心痛,悔恨,一时间俱从心中涌起,令他五味杂陈。 长久掩藏在心底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压抑不住,猛烈的阵阵绞痛,远比身体劳形更加煎熬。 终于,他的眼角,落下了泪滴。 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已到伤心处。 “天意误我乎,时局弄人乎!”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也~~~” “呵呵呵,呵呵呵呵!” 男子垂泪托杯,大声苦笑起来。 他后悔了,当日吴府初见,自己若是答应下来,岂有今日之苦? 崇祯四年,他高中榜眼,衣锦还乡,被家中安排,娶了郁氏女为妻,可是他与郁氏并无感情,结为夫妻也不过是政治投机罢了。 他可是新科进士及第,自然是抢手的乘龙快婿。 自他辞官,四处漂泊之后,郁氏也回了娘家,这些年,两人聚少离多,也无床笫之欢,更无子嗣,亦未日久生情。 直到崇祯十五年春的那一天,他才感受到了什么是一见钟情,什么是怦然心动。 见男子苦笑悔状,寇白门又说道:“去岁秋八月,她在郑家不得意,便将侍女柔柔进奉,净身出户,流落在道庵之中。” “何处道庵?!” “无锡惠山,禾氏陀庵。” 男子悲而后喜,语气急迫地向寇白门询问了起来。 琴姬若飞蓬,无根可落,人生跌宕,心中对尘世的憧憬,已经日渐消磨殆尽,就像是当年她在闺房之中等待男子回答时,那落泪的红烛一般,即将熄灭。 千帆过尽,杨柳岸,晓风残月。 “她,可知我在杭州否?” “我已告知于她,此来正是告知兄长,莫要此情可待成追忆,再道当时已惘然。” “我年三十六,而她二十三,思君催人老,岁月忽已晚。” “她意欲遁入空门,那时才是岁月忽已晚,兄长,当年你有难言之苦,今岁朝廷复兴,江南大定,你还要饱尝这相思之苦否?” 当年男子寓居金陵长干里之时,官居南京国子监司业,朝廷有律,官员不得在任职地纳妾。 再加上田国丈权势滔天,男子本就家道中落,好不容易春风得意,欲光耀门楣,自是不敢与权贵争锋。 这些难言之苦,都化作了他与寇白门以兄弟结交相称之后的酒后真言。 所以,寇白门懂他,在得知他在杭州之后,便匆匆自秦淮河赶来,告知他琴姬的消息,想要促成这对苦命的鸳鸯。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我今夜便告假赶往无锡相见。” 男子一颗饱经风霜的心,顿时热切起来。 他捧起酒壶,大口喝干了里面的酒水,将桌上的折扇握在了手中,转身急匆匆准备离去。 走到门口,忽然止步,想了想,转头对寇白门说道:“寇侠女,亦早寻良人,朱国公,已是贰臣。” “新朝才子俊杰云集,容兄归来后为女弟谋之。” 男子早有耳闻,曾与自己走马湖畔的侠女寇白门,自京师南归之后,便在秦淮筑园亭,结宾客,日与文人骚客相往还,酒酣耳热,或歌或哭,亦自叹美人之迟幕,嗟红豆之飘零。 寇白门闻言,风情万种地撩拨了一下耳畔发丝,淡然一笑,相视未语。 男子眼神一闪,匆匆出门而去。 自阁楼转下,钱默三人正在春波楼的正堂之中欣赏歌舞。 见男子满身酒气,脸色涨红的下楼而来,钱默笑嘻嘻凑了上去,鬼鬼祟祟地问道:“先生,滋味如何?” 男子此刻的心早已飞向无锡,闻故人消息,性情大悦。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钱默愣住,男子朗声长吟,引来了全场瞩目。 纵堂中歌舞,亦为其暂休。 男子酣畅大笑,就像是平生喜事,皆在今朝。 堂中诸人皆知此人乃是寇白门亲自邀至雅间相会,满眼的嫉妒与艳羡。 春波楼掌柜亲自前来迎送男子,这惹得堂中一些杭州新贵心中颇为不爽。 他们这样的显贵之人前来,春波楼的掌柜根本不会露面。 这样一个被寇白门青睐的穷酸书生,却有这般礼遇,实在是气煞人也。 男子正要出门,却是被几个心中不平衡的豪门子弟拦住。 “喂,你这穷书生,人贵有自知之明,几句青词艳诗,能让寇姑娘锦衣玉食否?” “陋室何以藏娇?” “寇姑娘出手便可得千金,汝可有此本事?” 春波楼的掌柜站在一旁,面色平静地看着几人,没有替男子解围的意思。 钱默有些看不下去,想要上去帮帮场子,毕竟方才是人家将他们带进来的,人情得还。 可没想到,男子忽然冷笑几声,浑然没有入门时那般隐忍之状,反倒是身上顿生凌厉之气。 钱默一惊,方才见此人,总觉老气横秋,暮气重重,面对群嘲,也不争辩,默默隐忍。 可现在,忽然浑身朝气,有锋芒毕露之感,他不知道在阁楼雅间之中,发生了什么,竟能使其前后判若两人。 怪哉,怪哉! 那几个豪门子弟为男子气势所慑,面有惊疑之色。 只见男子深吸一口气,放声大喝道:“我乃大明庚午举人,辛未会元,一甲第二,进士及第,江左吴梅村是也!” “尔等何人,在吾面前自称金蟾贵子,不过徒增笑耳。” 或许是借着酒劲,吴伟业将多年来行事谨小慎微所压抑下来的郁结愤懑之气,一股脑泄了出来。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他,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江左才子吴梅村! 众人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想象中那个意气风发,光鲜亮丽的大才子竟然是这般朴素之人。 满堂朱紫贵,俱是瞩目来。 台上的歌儿舞女,也都向吴伟业投来了崇拜的目光。 要知道,当年在秦淮河上,伶人清姬能得吴梅村一首诗词,便会瞬间身价大涨,名动一方。 这,就是吴梅村的影响力。 只可惜,后来听说他失意隐居,从此江湖渺无踪迹。 没想到,今日出现在了这春波楼中,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那春波楼的掌柜,也震惊的无以复加,赶忙弯腰躬身,笑脸相迎,欲向吴伟业讨几句诗文,以扬春波楼之名。 阁楼雅间之内,风姿绰约的寇白门,斜倚案几,眼波流转,也听到了吴伟业这一声宣泄,不禁浅斟低唱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楼下,吴伟业仿佛重回了当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候,大声呼出了自己的名号,睥睨斜视拦住去路的豪门二三子,轻蔑冷笑几声,大步离去,飒沓有如流星。 黄云寒雪风如刀,火树银花人似潮。 三载江湖零落客,一夜情深马蹄飘。 吴伟业策马急奔礼部,正好遇见出政院,准备往王府行正旦大朝各项礼仪的内阁及六部官员。 内阁阁臣、礼部尚书黄道周见是吴伟业急奔而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梅村,何事焦急?” “恩师,学生有私事甚急,请告假数日。” 大约是崇祯十年至十一年,吴伟业曾在京师与杨廷麟一起,师从黄道周学《周易》,故有师徒之谊。 崇祯十三年八月初,黄道周受杖下狱,刚刚就任南京国子监司业的吴伟业急遣监生涂仲吉往京师援救。 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生死之交。 见吴伟业酒气汹汹,又一反平常之态,如此慌慌张张,对其素有所知的黄道周大概猜到了原因。 因为他知道,今夜吴伟业是去春波楼见秦淮名伎寇白门。 “唉,去吧去吧,一路当心,速去速回便是。” 黄道周笑着嘱咐道,按照潞王的要求,正旦大朝只需要六部堂官与内阁大臣参加,余者官员一切如常,所以吴伟业这个礼部主事不在其列,告假也当无妨。 一旁的首辅姜曰广听到了师徒二人之言,笑言道:“正旦新春,鲲鹏展翅,风调雨顺,鸳鸯重逢,故人相见,普天之下,若都是这般美事,固我辈所愿也。” “哈哈哈,首辅所言极是!” 黄道周抚须笑道,就连一旁的高弘图也不禁出言道:“自古才子佳人,情关难过矣。” “哟,高研文,没想到你也有这般经历,速速说来听听!” 见高弘图说话,黄道周不禁调笑道,没想到这老算盘珠子也有风流情史,不禁好奇心大作。 高弘图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转身走开。 姜曰广哈哈一笑,转身携一众官员前往王府。 告了假的吴伟业回到家中,草草收拾了包袱,难掩心中热切,冒着风雪,连夜出城向北,赶往无锡惠山。 他要回答三年前的琴姬的那个问题。 三年犹豫,当他有了答案之时,故人已无音信。 今朝复得消息,他要当着她的面,说出这迟来的回答。 休将消息恨层城,犹有罗敷未嫁情。 车过卷帘徒怅望,梦来褍袖费逢迎。 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 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 …… “君亦有意乎?” 卞赛倚在案几红烛之前,问道。 吴伟业装傻充愣,暧昧不言。 …… 番外注 第318章 番外注 明末之事,不得不提秦淮爱情,秦淮爱情,又以八艳为最,她们的经历,正好映射了明末的大环境变化,也反映了南都金陵的兴衰。 而金陵兴衰,也是帝国兴衰。 从名动一方万人追求的秦淮名伎(伎非妓)到落魄到古佛青灯贫病而死的道姑,如同明王朝的衰败一般,令人唏嘘感慨。 想来想去,作者选择了吴伟业与卞玉京的故事来杜撰一番,他二人在山河动荡之下,悲剧的爱情故事,读来常令人动容。 真实历史中,吴伟业没有回应在堂兄吴继善践行宴后卞玉京的示爱之问,至于原因,后人不得而知,但大体如文中所写推断,两人爱而不得,庭前交错。 后来吴伟业不愿仕清,隐居江南,欲做大明遗臣,可却被仕清的儿女亲家陈之遴以及母亲所迫,不得不应召进京为官,但他始终拒绝进入权力中枢,不愿为清廷建言献策。 在康熙七年(1667年)九月,因奏销案牵连被拘役7年之久的吴伟业终获释放。获释后,年逾花甲的吴伟业连家都没回,急冲冲的来到无锡惠山祗陀庵锦树林,在已经过世三四年的卞玉京那孤零零的坟头前,老泪纵横,掩面痛哭,写下了名篇《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悼念这失期挚爱。 在此之前,吴伟业身困京师,但依旧不忘被江南名医郑保御收留的卞玉京,数年之间默默馈金以助其生活。 摘原文部分序如下: 玉京道人,莫详所自出。或曰秦淮人。姓卞氏。知书,工小楷,能画兰,能琴。年十八,侨虎丘之山塘。所居湘帘棐几,严净无纤尘,双眸泓然,日与佳墨良纸相映彻。见客,初亦不甚酬对。少焉,谐谑间作,一坐倾靡。与之久者,时见有怨恨色。问之,辄乱以它语。其警慧,虽文士莫及也。 摘原文部分诗如下: 枉抛心力付蛾眉,身去相随复何有? 独有潇湘九畹兰,幽香妙结同心友。 十色笺翻贝叶文,五条弦拂银钩手。 生死旃檀祗树林,青莲舌在知难朽。 良常高馆隔云山,记得斑骓嫁阿环。 薄命只应同入道,伤心少妇出萧关。 紫台一去魂何在,青鸟孤飞信不还。 莫唱当时渡江曲,桃根桃叶向谁攀? 文中引用了卞玉京出家后,唯一一次在昆山尚湖与吴伟业相见时,吴伟业感慨万千写下的《琴河感旧四首》组诗,他在诗中终于表达了对卞玉京深沉的爱,但可惜为时已晚,此时卞玉京已经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之中。 章名《雉朝飞》,乃古之琴曲,《玉梧琴谱》中《雉朝飞》解题:按琴史曰,此曲乃犊牧子所作也。 晋代崔豹的《古今注》云:在齐宣王时处士泯宣,行年五十而无妻,因出薪於郊,见雄雉挟雌而飞,不觉意动心悲,仰天而叹曰:大圣在天,恩及草木禽兽,而我独不获。 乃而歌曰: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羣(同群)兮於山阿,独我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 犊牧子深悼之,故取义而操焉,得曲《雉朝飞》。 真实历史中,吴伟业与卞玉京的爱情是一场意难平的悲剧,而吴伟业也因幼年家道中落而背负沉重的恢复门楣之重任,以致最后不堪母亲亲家逼迫,北上仕清。 他的余生只做了两件事,对仕清的忏悔与痛失所爱的后悔。 当年在吴府慌张离去,留下了一首《西江月·咏别》,开始了一段所爱隔山海的意绵绵,最终在永失所爱后,才在一首《临江仙·逢旧》中遗恨无限。 这首词是吴悔村描述与卞玉京的最后一次见面: 落拓江湖常载酒,十年重见云英。 依然绰约掌中轻。灯前才一笑,偷解砑罗裙。 薄幸萧郎憔悴甚,此生终负卿卿。 姑苏城外月黄昏。绿窗人去住,红粉泪纵横。 读来令人感慨,正所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若再给吴梅村一次机会,我想他大概不会再:固为若弗解者,长叹凝睇。 最后,作者还是想在本文中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结局,毕竟一生一世一双人,才子佳人,郎情妾意,谁又愿看劳燕分飞呢? 金陵歌舞,秦淮烟柳,无数两情相悦的爱情,在大明神舟陆沉的烽烟中,凄惨收场。 这些秦淮名伎们最后的选择,也各有不同。 柳如是、顾横波随夫入清。 李香君血溅桃花扇,在道痷之中,郁郁而终,临死,还不忘劝身陷囹圄的侯方域坚定意志,不要降清。 卞玉京遁入空门,不愿依附清之权贵。 董小宛随冒襄隐居,同甘共苦至生命尽头,颠沛流离之际,亦劝冒襄不要仕清。 寇白门以侠女称,身居楼台,倚门卖笑,却暗中资助反清复明的抗清义军。 比起柳、顾二人,李、卞、董、寇的气节,更胜一筹。 对比洪承畴、范文程等屈膝投降的“大丈夫”之流,高下立判,甚为讽刺。 多铎下南京,满城勋贵跪地迎降,二十四万大军齐齐卸甲,不及殉国忠烈则罢,亦不如秦淮一二歌女。 商女尚知亡国恨,伯侯却无济时心。 楼台烟雨,秦淮之恋,管中窥豹,足见王朝之衰败,时人之多艰。 有感至此,千言难尽,拙见一二,遂成章节,见解异同,望有海涵。 借用才子王稚登写给马湘兰的挽诗慨叹: 歌舞当年第一流, 姓名赢得满青楼。 多情未了身先死, 化作芙蓉也并头。 最后,用清代文人周在浚的《秦淮古迹》以结: 风流南曲已烟销,剩得西风长板桥。 却忆玉人桥上坐,月明相对教吹箫 第三百一十六章 始吾识公时,目故有疾 第319章 始吾识公时,目故有疾 潞王监国二年,正月初一,江西前线。 闽督郑森率军八万,破袭了赵家围,击溃了前来争夺的清军柯永盛部,取得大胜,追歼无数。 南昌清军大震,柯永盛果断放弃了赵家围,彻底龟缩在南城城中,不再遣军外出。 驻扎在昌邑镇的清军黄山部,得知赵家围被闽督攻破的消息,军心浮动,人心惶惶,更有甚者,脱营逃离。 黄山无奈,锁闭辕门,勒令各部坚守营寨,严管士卒,无令不得擅动。 他断定,郑森一定会率军杀来,因为他是郑家的叛将,于情于理,郑森都不会放过他。 明军势大,黄山心中忧惧,于是向已经自鸡笼山移驻建昌县的副将李国英发去了书信,请求后撤至芦潭,与参将张应祥合兵一处,以备敌袭。 李国英斟酌再三,认为昌邑不能轻弃,赵家围已失,若是再丢昌邑,则鄱阳湖西岸,将彻底为明军所控制。 届时,明军水师便可往来纵横,水陆协同。 明军一旦顺着鄱阳西岸北进,部署在南昌周边的兵马,就会陷入明军的三面重围之中,十分危险。 所以李国英没有答应黄山的要求,而是令他务必死守昌邑,广筑壕沟寨墙,多设拒马陷阱。 主帅有命,黄山不敢不遵,只能心情忐忑地等待着郑森率军打上门来。 自明军水师全歼左梦庚部水师之后,清军鄱阳湖东西两岸,便逐渐失去了联络,被明军分割包围。 征西将军焦琏调京营李长祥部五万人马及总兵金声桓部五万人马,会攻都昌。 同时,鄱阳湖中的各路水师也有所调动。 驻泊在柴棚镇休整的大明靖海水师各镇自湖上发动对都昌的进攻。 驻扎在棠阴镇的张名振部挥师北上,占领位于鄱阳湖西岸,庐山东麓的南康府星子县。 攻占了星子县,就相当于在南昌与都昌清军的背后,埋下了伏笔。 既能阻截九江与清军各部的湖上往来,又能根据形势,灵活行动。 太湖水师则直取芦潭,控制章江与鄱阳湖的交汇口。 章江向南,流经吴城镇、昌邑镇、以及南昌新建县。 南昌城就在章江之畔,明军一旦控制芦潭,水师便可自鄱阳湖走章江,直趋南昌城下。 明军在经过了数日的沉寂之后,大规模的调动令清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原本驻节在乐平的焦琏也率踏羽营前移至鄱阳县,坐镇指挥。 提督张家玉自乐平前往广信镇守,接替了留守广信的太湖水师副总兵吴易,开始全面着手处理地方庶务,恢复地方民生。 面对明军即将展开的新一轮进攻,洪承畴为保九江不失,率督标两万,急匆匆自都昌赶回了九江防守。 他将都昌交给了护军统领伊尔都齐镇守,令其务必坚守至少一月。 明军水陆协同,四面出击,洪承畴已经有些招架不住。 返回九江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朝廷八百里加急呈奏江西情况。 同时,又向坐镇庐州合肥的大清镇南将军陈泰发去了告急文书,请陈泰出兵相助。 他的手中已经再无可以调动的兵马,只能向江北求援。 九江,甘棠湖。 雪漫湖心亭,一樽红泥小火炉,正煮着酒水。 洪承畴坐在炉前,披着鹤氅,脸色憔悴。 战局日益败坏,都昌与南昌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昨夜,朝廷中传来了消息,索尼任征南大将军,挂帅出征,已于信成之日,自京师南下。 多罗郡王阿巴泰因病卧床,多尔衮明发诏书,让阿巴泰带病镇守齐鲁之地,不许回京。 朝野之中,物议纷纷,北党冯铨等人趁机动手,舍掉了兵部尚书孙之獬,拿下了南党要人龚鼎孳与李森先。 摄政王多尔衮在这场博弈之中,站在了北党一边,令南党痛失大将。 洪承畴对此心惊不已,离京已逾半载,朝中党争竟已激烈到了如此地步。 同时,他也对自己前路,感到了一阵迷茫。 他既非南党,又不附北党,多尔衮敢用他为江南总督,也正是因为如此。 一旦江西事败,北党南党,都不会保他。 摄政王多尔衮自不必说,也会弃他如蔽履。 久经官场的洪承畴,心中已经方寸大乱。 接连的闷酒下肚,也难解郁郁之情。 这时,都统贺信遣人送来了紧急军情,明军突然攻占了星子县,令形势雪上加霜。 洪承畴看着这封急报,仿佛就像是看见了催命符。 明军据有星子县,南可进逼南昌,北可威慑九江,刀尖,直抵心腹之地。 正是正月之中,明军竟不休兵停战,反而连连进军,洪承畴时时倍感心悸。 明军之志,何其坚也! 能在这寒冬大雪之中,再三奋战,这是何等的军心士气。 他将军报塞入了火炉之中,焚烧成了灰烬。 按照现在明军进攻的态势,江西能不能等到征南大将军索尼的援军,他心中已经没有底了。 索尼南下,也预示他这个江南总督即将失去权力。 若是能在索尼到来之前扭转局势,尚可保全官位。 如若不然,索尼抵赣之时,就是他洪承畴回京之日。 索尼不是多尔衮的人,和他一样,都是不站队的独臣。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放心的外放督军,因为他们在朝中没有根基,随时可以拿捏。 不像英亲王这样的贵族,拥兵自重,朝廷也轻易奈何不了。 一阵寒风吹来,洪承畴咳嗽了几声,伤神不已。 眼下的战事,他已经没什么好指挥的了,全靠各部自己坚守据战。 望着湖上朦胧飞雪,洪承畴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顿时眼神一亮。 这位故人,曾是他的恩人,被他视为恩师,曾经每逢有惑,他便会请其为自己指点一二。 故人家在长沙府益阳县的桃江,自他初到九江之时,便遣人去寻其踪迹。 就在前几日,终于打听到了这位故人的下落,南京破后,他先是隐居在桃江泗里河石门村,而后因长沙战事变化,又转到了黄州府的黄梅县闲住。 黄梅县,就在九江之北,距离不远。 洪承畴一念至此,当即起身,命人准备车驾舟船,准备渡江向北,往黄梅拜访自己的这位恩师,请其为自己指点前程。 正月初二,经过水陆周转,洪承畴来到了黄梅县郊一处山下的小村之中。 村子尽头,半山腰上,一方小院孤独坐落在此,门前石径,直通山下,上面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 洪承畴的马车停在了上山的道口,他的亲信家丁摸了几颗碎银给了引路的村民向导。 护卫洪承畴的亲兵从后方的车上,搬下来了几袋米面,两挂熏肉和两坛美酒。 洪承畴抬眼望了望,上山的石阶约有百阶。 麾下的亲兵搬下来抬椅,准备抬洪承畴登山,但被洪承畴拒绝了。 拜谒恩师,怎能不敬? 他解下了大氅,迈步走上了石阶,向上攀登而去。 山上小院,五间竹屋,两间茅房,背靠小瀑,以竹管引水至院中。 院墙以木桩密排,及人之胸高。 门内一侧,草棚之下,窝着一条护院黄犬,正站在原地,警惕地竖起耳朵,看着门外。 洪承畴费尽力气,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小院之前。 柴扉紧闭,户门不开,但烟囱之中,青烟袅袅。 他亲自叩门,黄犬顿吠,吓了洪承畴一大跳。 不一会儿,正房的房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大约花甲之年的男子,身穿棉袄,拄着拐杖。 见院门之外,围满了兵卒,男子处变不惊,淡然看了两眼。 “恩师,是我,洪亨九!” 洪承畴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这位恩师,尽管他们已经多年未见。 老者听见洪承畴激动的声音,原本平静的眼神,忽然扑朔起来。 他立在房前,犹豫了一阵,才缓缓上前,前去开门。 “恩师,学生遍寻长沙,这才探得先生下落,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洪承畴言语殷切,态度十分恭敬。 老者慢开柴门,仔细瞧了瞧洪承畴,这才轻轻一叹道:“进来吧。” 这时,院内伙房之中,走出了一个青年人,手中捉着菜刀,警惕地看着洪承畴。 他是老者的儿子,方才正在烹煮食物。 老者双眼眯了起来,对青年说道:“叔文,去沏两杯茶来。” 青年点了点头,转身进了伙房。 洪承畴入内,见几间寒舍,十分清贫,不禁感慨道:“恩师曾经为官时便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如今还是这般模样。” “世事虽变,我心依旧。” 老者眯着眼睛看向了洪承畴,面色整肃道。 洪承畴见恩师这般眼神看他,眉头微皱,以为恩师是眼睛不适,于是关切问道:“先生何时得了目疾?” “可否请郎中诊治?” 老者转身,一边引洪承畴入正方内落座,一边淡然回答道:“始吾识公时,目故有疾矣。” 洪承畴顿时脸色微变,面有羞愧之色。 老者名为郭都贤,曾任江西巡抚,节制三司,从二品封疆大吏,为官清正,吏治严明,颇有贤声。 弘光朝廷曾召任操将总督,严词不受,隐居乡野。 曾经在京师为官时,对洪承畴有点拨提携之恩。 郭都贤这句话,虽然说的漫不经心,但却狠狠戳中了洪承畴的心肺,令他汗颜垂首。 一句从我当初认识你时,眼睛就已经染疾,言外之意,是在说当初瞎了眼,提拔了你洪承畴这个降清贰臣。 洪承畴闻言,默然无语,跟着郭都贤进了屋子。 这时,郭都贤的儿子郭叔文端来了茶水,递给洪承畴时,眼中流过一丝不屑之情。 正房竹屋中,一张桌,一张榻,几只竹凳,一床棉被,便是全部家当。 可谓是家徒四壁,清贫甚也。 “洪公坐惯了总督宝座,不知道这乡野竹凳可还坐得惯?” 郭都贤坐在上首,眯着眼睛问洪承畴道。 “恩师坐席,虽总督之位亦不如也。” 洪承畴声音低沉道,心情有些失落。 本想来寻恩师,倾诉苦闷,寻求指点,结果就在方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大明三边总督了。 师徒二人,早已陌路。 “哈哈哈,不知洪公来我这草庐之中,有何公干?” “并无要事,只是感念先生旧日提携之恩,特来拜谒。” “老朽记得,上次你来寻我,还是在你赴任松锦的前一夜。” 郭都贤慨叹道,那是崇祯十四年春天的一个夜晚。 洪承畴平台召对,将于次日率八总兵,马步军十七万赴辽决战。 那一晚,洪承畴身系大明国运,担负王朝兴衰,压力无穷。 他向郭都贤问计,又向他倾诉心中苦楚,直至天明,方才离去。 “恩师,往事不堪回首。” “今日来此,仿佛当年,何其相似?” 郭都贤虽隐居山野,但也对时事颇为关心。 江西的战局变化,他亦知晓,近来自九江渡江北上逃难者,日益增多。 清军在江西形势危急,明军数路共击,水陆协同,连战连捷。 那统兵之人,征西大将军焦琏的声威,已经传到了黄州府。 这种时候,洪承畴前来拜谒自己,与当年如出一辙。 明清即将决战江西,一战定江南乾坤,而这沉重的压力,又压在了他洪承畴的肩头。 郭都贤了解洪承畴,他今日来,必是问计。 “唉,恩师,人生何难哉?又有几人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洪承畴一声长叹,当初他力主松锦大军步步为营,万勿浪战。 可兵部尚书陈新甲再三催促决战,数日之间,催战公文接连送至。 之后皇帝又下圣旨,令他速战速决。 最后的结果已经不用多言,帝国九边精锐,一战俱殁,宁远失守,中原动荡。 “喝茶,喝茶!” 郭都贤不愿多言,便请洪承畴饮黄梅之茶。 茶水清香,后味苦涩,吞下腹中,口中苦涩亦久久不能散去。 洪承畴知道,眼前的恩师,已经不愿再接纳他这个学生了。 在满怀失落中,他起身向郭都贤告辞,并欲馈以金银,以助恩师生活。 但郭都贤坚决不收,严词拒绝了洪承畴的好意。 就连洪承畴带来的粮米酒肉,郭都贤都令其原封不动地抬下山去。 洪承畴一时心潮跌宕,情绪低迷到了极点。 郭都贤将洪承畴送出了柴扉,眼前这个学生,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 他若只是一介布衣,降便降了。 可他是大明的蓟辽总督,帝国督师,即便战败,也不能失了气节。 临走,洪承畴转身,向郭都贤行叩拜大礼,郑重道别。 正当他起身准备下山之际,郭都贤冲他喊道:“日后,你生死沉浮,都莫要再称我为师。” 洪承畴无言,羞愧下山。 在山下,他静立许久,才乘车折返。 上一章写到了凌晨,昨日实在是困得不行,脑中空白,写不出来。 一章《雉朝飞》,耗我精元,哈哈哈哈哈。 明天正常,望理解 第三百一十七章 鄱阳湖之战——八方会攻 第320章 鄱阳湖之战——八方会攻 正月初二日,自赣南北上的总兵党守素、参将马重禧两部四万明军抵达瑞州高安县。 抚标监军余应桂率部两万自崇仁出兵,占领了丰城县。 明军各路兵马,分别从东、西、南三个方向窥视南昌城。 南昌清军惶惶不可终日,明军步步紧逼,逐渐蚕食南昌外围,再这样下去,南昌就会成为一座孤城。 总兵柯永盛无奈之下,遣亲信化装出城,走陆路前往九江报信。 初二日夜,明军总兵李锦、参将刘汝魁两部自抚州临川进入温家圳,与王之仁部会师。 与此同时的芦潭镇,明军太湖水师黄蜚率军,发起了破袭。 芦潭守军张应祥仅有一万兵马,面对五倍于己的明军水陆进击,坚持了一个时辰,旋即溃散。 张应祥率亲骑急奔昌邑镇,投黄山营中避乱。 黄山得知芦潭失守,急忙遣人向副将李国英报信,请求其准许自己率军撤回建昌。 现在的昌邑,南北皆是明军,处在了前后夹击之下,再坚守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黄山可不想自己的三万兵马白白损失在这里。 李国英接黄山急报,得知芦潭失守,从榻上坐起,心中惴惴不安。 明军这是在逐一剪除南昌外围的屏障,打法实在是太稳健了。 这就像是被明军一层层扒去了衣裳,却不敢轻易还手,因为郑森的大军就在南昌外围,一旦还手,就会被其咬死。 明军胜而不骄,步步为营,令李国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在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还是保存实力为上,让黄山率部退守建昌。 昌邑小镇,根本经受不住明军围攻。 黄山所部又多火炮,守城最为合适,不可轻易损失。 可当李国英的军令抵达昌邑之时,却为时已晚。 昌邑在太湖水师破袭芦潭后的一个时辰内,被从赵家围北上的闽督郑森的大军包围。 明军骤至,黄山登寨墙而望,见火炬无边,人影幢幢,徒叹奈何。 他早已有所预料,郑森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躲在黄山营中的芦潭守将张应祥观明军兵力庞大,心如死灰。 这小小的昌邑,如何抵挡得住如此洪流? 南昌与建昌也一定不会分兵来援,他们只能困守在此,直至明军破营。 黄山自知已陷绝境,无路可走,于是下令全军准备突围。 昌邑是个小地方,无法囤积太多的粮草。 之前鄱阳湖还在掌控之中时,昌邑守军的补给粮草都是走水路从九江转运。 但现在,他们已经后继无援,粮草断绝。 昌邑镇中的粮草,也仅仅够支撑十日。 与其坚守十日弹尽粮绝,不如趁现在明军新至,冒死一搏。 黄山的军令十分果断,清军火速集结。 这时,镇子外,郑森正在部署各部围困昌邑,他并不准备强攻,因为他知道,黄山部乃是闽兵精锐,强攻一定损失很大。 昌邑弹丸之地,只需将其团团围住,待其粮尽,便会不战自溃。 夜里丑时末,雪停,风止。 明军刚刚完成了对昌邑的包围,各部正在连夜修筑营垒。 昌邑西北,屯军在此的是左武卫营参将甘辉。 士兵们正在连夜修筑营寨,甘辉率亲骑二百在营外游走。 西北,是通往建昌的方向,清军若是想要突围,便会选择这个方向。 郑森将这里交给甘辉守备,也是看重甘辉所部的精锐。 甘辉十分谨慎,他在昌邑周边部署了许多游骑,一旦有风吹草动,都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在营外巡视了一番后,甘辉便准备返回歇息。 几日来连连进军,令他十分疲惫。 想来清军粮草未尽,应当没有那么快突围。 于是他便回到了军帐之中,和衣而卧,倒头就睡。 寅时,昌邑寨门悄然打开。 清军开始出动,向西急奔而去。 明军游骑第一时间发现了清军突围,急报甘辉。 但黄山已经遣所部骑兵全速突击,几乎就是赶在明军游骑身后,杀到了明军营外。 顿时,明军营中锣声哨声,响成一片。 甘辉从梦中惊醒,抄起枕边长刀,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帐外。 只见清军骑兵踏营而来,好在前军精锐,已经组织起了防御,正在与清军厮杀。 这时,清军大举突围的消息传来,甘辉心中一沉,黄山这家伙,还真是果决。 甘辉立刻组织所部阻截清军,黄山所部只有数千骑兵,踏营失败,无奈后撤。 黄山押步卒在后,得知明军有备,没有一鼓而破,心中略有惊讶。 询问了一番后,这才知道,当面镇守的人是甘辉。 甘辉之名,他略有耳闻,乃是郑军年轻一辈之中不可多得的智勇双全之辈。 有他驻军在此,突围不易也。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必须从此突破,直奔建昌,才有生机。 黄山当即令各部集中力量,直冲明军大营,争取一举击破,突围而出。 清军汇聚杀来,三万人马,声威浩荡。 甘辉率部六千,结阵以待。 西边的动静,很快便传到了郑森耳朵中。 得知清军连夜突围,郑森亦稍有惊讶,于是立刻遣骁骑镇陈魁率部支援甘辉。 驻兵在昌邑之北的左副帅刘国轩得知清军向西突围,立刻率部出击,前去驰援甘辉。 黄山督部杀进了甘辉的大营,迅速与严阵以待的明军交手。 参将张应祥也率数百士卒,亲身奋杀。 甘辉所部瞬间就淹没在了清军人潮之中,但就像是被海浪包裹的礁石一般,不动分毫。 黄山心急如火,他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内,若是击溃甘辉,明军的援兵就会从四面八方涌来。 为了激励士卒,他亲自举刀,来到了阵前搏杀。 清军黄山奋战,士气高涨,开始猛攻。 甘辉见状,也亲自操刀上阵,直奔着黄山杀去。 天昏地暗,黄山正挥刀狂砍,忽然一阵罡风袭来,吓得他急急弯腰躲避。 甘辉的刀锋,削去了黄山盔顶长缨,在头盔上,擦出了火花。 黄山顿时冷汗透体,好悬就丢了性命。 一击不中,甘辉挥刀再攻,黄山咬牙迎战,两人激烈搏杀起来。 黄山降清,是郑家的耻辱,给闽兵丢了脸,甘辉心中怒火熊熊。 甘辉那大开大合的刀法,令黄山心惊肉跳。 素闻甘辉勇武,今日亲身感受,果然厉害! 这时,忽然别处传来了高呼声。 清军左翼在张应祥的率领下,突破了明军防线,已经突围而出。 明军寡不敌众,一时无法封闭漏洞,清军开始尾随张应祥而出。 甘辉心中大急,一招震开了黄山,率领亲兵调头就去填补防线。 黄山自然也不会放过机会,当即高呼部属相从,直奔缺口。 明军的防线,就像是决口的堤坝,缺口被清军越冲越大,有全线崩溃之象。 甘辉知道已经挡不住了,于是急令各部收缩,保存兵力。 突围而出的清军头也不回的向西狂奔,一路丢盔弃甲,十分狼狈。 黄山策马疾驰,要到建昌,还要过东阳新泾,渡水十分耗时,所以他强令各部不许停歇,全速撤离。 东阳新泾,过芦潭入鄱阳,好在副将李国英有先见之明,早早在水上搭建了二十座浮桥,以便往来。 清军一路奔逃,抵达东阳新泾之时,人困马乏,在岸边横七竖八,躺倒一地。 天寒地冻,很多人躺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黄山粗略点算了一下人数,三万兵此刻已经不足两万。 后方来报,明军并未追击,这里,已经临近建昌,应当安全一些,于是黄山令士卒稍歇片刻,再行渡河。 但就在清军刚准备喘口气之时,忽然马蹄声如炸雷,自东传来。 黄山仓惶起身上马,呼喝士卒过河。 清军士卒如惊弓之鸟,此时哪里还听号令,纷纷四散而逃。 明军大批骑兵杀到,如墙推进,所过之处,清兵皆化为了肉泥。 来的,正是骁骑镇参将陈魁,率骁骑六千,冲杀清军。 黄山见大军溃散,明军如风卷残云一般,在水边展开了屠杀,心如刀绞,欲哭无泪。 三万大军,转眼间,灰飞烟灭。 见大势已去,无可挽回,黄山也只能先保自己的性命,在亲兵掩护下,直奔建昌县城。 溃散的清兵意欲投降,可没想到当面的明军根本不予理会。 陈魁率亲兵驻马岸边,身如铁塔的他眼中满是冷漠无情。 对于这些闽人叛徒,他绝不接受投降。 “传令,一个不留,尽数诛杀!” “得令!” 在这东阳新泾旁,陈魁督兵,斩首一万八千余级,清军溃兵在明军骁骑追杀之下,无一走脱,全部伏诛。 陈魁令人收敛清军尸首,全部堆放在建昌城东五里之外。 卯时,黄山仅率七八骑逃入了建昌城中。 参将张应祥早已先一步入城,副将李国英在县衙见到了狼狈不堪的两人。 堂中,三人相顾无言。 这一战之败,鄱阳湖就像是颗明珠一般,彻底被明军收入囊中。 南昌城的东部屏障也全部丢失,即将成为一座孤城。 李国英心中有火气,但是他发不出来。 黄山的决断并没有错,昌邑不能久守,只能从速突围。 只是明军兵强,才以致溃败。 眼下再斥责黄山,没有什么意义。 良久,李国英轻轻拍了拍公案,长叹道:“军力不济,只能固守建昌、南昌二城了。” 黄山丧师,心情低落,默默点了点头。 张应祥也是无言,堂中气氛十分阴郁。 李国英强颜欢笑着安慰了两人几句,便命他们退下休息。 随后,李国英遣快马,火速向驻军在乌山与生米渡的卢光祖、高进库二人传信,命他们合军后撤,退守鸡笼山,与南昌互为犄角,防御明军进攻。 鸡笼山地势较高,可俯瞰南昌城,占据鸡笼山,便可以使明军不能全力攻城。 副将高进库与卢光祖两人合军有六万兵马,与南昌相呼应,抵挡明军,应当没有多少问题。 李国英不知道他们能坚守多久,他心中对战事走向,持悲观态度。 洪总督撤回了九江,李国英看得出,其实洪承畴也对江西局势并不看好。 就在李国英调兵遣将,重新部署兵力之时,斥候传来了探报。 城东五里外,发现了明军所筑京观,尸山血海,令人震怖。 李国英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筑京观这种事,他几乎没在明军身上听到过。 方才忽然听说,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明军如今,真乃虎狼之姿也! 李国英下令,将此消息封锁,不得通传各部,以免影响军心。 初三日,天色大亮后,明军郑森部收兵返回昌邑。 黄山轻兵撤离,数十门火炮全部丢弃在了昌邑城中,尽数被明军缴获。 郑森下令各部在昌邑休整,开始伐木造梯,准备攻城器械。 他已经将南昌外围扫清,接下来,就是攻克南昌! 四省总理张国维已经得到了郑森的汇报,当即下令,隶属在他麾下的诸军,悉听闽督节制,准备会攻南昌。 于是,总兵党守素、参将马重禧于当日下午,进占乌山镇。 抚标监军余应桂兵发生米渡,总兵李锦、参将刘汝魁进入赵家围。 明军对南昌的包围圈,再一次收缩,就像是勒紧的绳圈,令南昌的清军有窒息之感。 征西大将军焦琏亦得前线军报,令在南昌周边隶属于他麾下的各部兵马,也俱听闽督调遣,勠力克城! 于是,整个赣北战场上的明军,就形成了两大集团。 一个是处于鄱阳湖西,围攻南昌的郑森兵团,另一个则是处在鄱阳湖东,围攻都昌的李长祥兵团。 两大兵团,都进入了攻城的最后准备阶段。 自鄱阳湖水上决战之后的陆路决战,即将打响。 ...... 正月初三清晨,郑森兵团各路兵马齐出,逼近南昌城下。 西城主攻,总兵党守素。 南城主攻,总兵王之仁。 东城主攻,总兵李锦。 北城主攻,闽督郑森。 令又调太湖水师入章江,巡弋江防,防止建昌之敌来援。 又令参将马重禧率部列阵于鸡笼山下,牵制清军高进库部。 午时,京营翁之琪率四营兵自温家圳赶到生米渡,受四省总理之命,援助参将马重禧,分割鸡笼山与南昌城的清军。 一时间,明军云集水陆二十三万大军,声势浩大,军威冲天,会攻南昌! 总兵柯永盛登城而望,见明军旌旆盈野,马步联营数十里,不见天日,顿时心生绝望之感。 明军向南昌发动进攻的消息,很快被建昌李国英部斥候探得。 李国英明白,决战之日,来了! 南昌虽然城坚,但明军向来火器犀利,战事必定艰难。 犹豫再三,李国英决定分兵一万出城,南下鸡笼山,牵制明军,帮柯永盛减轻一些压力。 于是,他令参将张应祥率军执行此务。 总兵黄山闻讯,急谏李国英,明军重兵云集,不会对建昌没有防备。 此时贸然分兵出城,容易被明军打援,一旦有失,白白浪费兵力。 李国英知道这一万兵马,对南昌根本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多少作用,但是他如此决断,更多的是军心和士气上的考量。 他得让南昌守军知道,他们是有援军的。 黄山再三苦劝,李国英不听,执意遣张应祥出援。 张应祥点了兵马,从建昌南门出,直奔鸡笼山。 黄山登临南城,观张应祥出城,连连叹息。 闽督世子郑森,少习兵法,用兵稳健,虽短于大略,但长于奇谋。 黄山之所以劝李国英不要分兵的原因,就是他担心郑森可能是声东击西。 一旦明军忽然来攻建昌,己方又当如何应对? 他麾下已经没有兵马,只能望之空叹,无可奈何。 午时末,张应祥率军渡过了东阳新泾,抵进鸡笼山北麓。 一路无事,张应祥也便觉得黄山是多虑了,于是开始大胆进兵。 南昌城下,明军的第一炮,轰鸣! 弹丸摧枯拉朽,一击正中城楼,霎时土崩瓦解,化为残垣。 四面炮声连天响,八方王师威风来。 在持续了一炷香的炮击之后,南昌城墙,已经遍布弹坑。 城上,柯永盛的耳朵中,满是尘土,他抖了抖脑袋,眼冒金星,晕晕乎乎。 明军开始发起进攻,人山人海,在炮击的掩护之下,向城池发起了冲锋。 “明军何方主攻?” “回总兵,没有佯攻,全是主攻!” 柯永盛心中一冷,向他所在的东城外看去。 东城外,主攻的是总兵李锦,他得到了闽督郑森发来的昌邑火炮三十门。 这些火炮,都是缴获黄山所部的,是上好的闽铁重炮。 李锦从来没这么阔气过,前番在赣南,被清军打压的十分憋屈,今日,一报还一报,到了报仇的时候。 他向全军传了军令,即便全军俱死,也要死在城头。 同参将刘汝魁共三万人马,无论上下,将军死则裨将继,裨将死则把总继,把总死则哨长继,誓死攻克敌城! 李锦亲自督战阵前,又令亲兵抬棺椁一口,上挽白绫,置于身边。 全营将士见状,知晓主将死战之心,于是奋不顾身,冲击城墙。 东城之下,一时梯冲乱舞,堰池填壕,冲车井欗,箭风炮雨。 明军士卒目无他处,唯有城头,先登而死,后者相继。 坠城者,粉身碎骨,中炮者,灰飞烟灭。 更有浑身遍插羽箭者,临死高呼同袍接战。 天虽明,箭矢交加而光不见。 风虽冷,硝烟笼罩而不觉寒。 短短片刻之间,城下已经伏尸累累,血流成河。 而明军之勇烈,却更甚矣。 柯永盛为之色变,久久无语,最终喃喃自语道:“吾戎马平生,不知何为壮烈,今日得见也。” 明军强大的冲击力,也令守城的清军几乎吃不消,损失也十分巨大。 城下的李锦双目坚毅,令鼓车上前,亲自擂之。 参将刘汝魁卸甲轻战,亲自率部冲锋。 明军士气再振,喊杀震天。 虽一军而有泰山压顶之势,仅万人便有覆国裂地之威。 总兵柯永盛在千里镜中,看见了城下明军主将身边,竟然放着棺材,飘扬着魂幡,心神骇然。 这明将何许人也?竟要效庞德抬棺死战! 柯永盛放下了千里镜,慨然一叹,带着亲兵离开了东城,再看下去,他怕自己怯战。 南城,主攻者,大明定海总兵王之仁,从者,江西巡抚抚标监军余应桂,两军合计四万人。 柯永盛来时,王之仁部刚刚结束了对城头的炮击。 炮火将整个城头刮了一遍,清军死伤甚众。 王之仁没有硬攻,而是遣数股精锐小队,携带火药,准备破袭城门。 守军以弓箭拒之,明军数股小队牺牲大半,只有半数抵达了城门之下,将装满火药的罐子堆在了城门之下。 清军大骇,生怕明军炸城,于是守将急令士卒从城头泼水,意欲打湿火药,使其失效。 但明军都是密封的火药陶罐,泼水并无效果。 守军急切之时,王之仁部推上了火炮,直瞄城门。 清军见状,急忙发城头火炮射击,但无一击中。 明军一炮轰出,正中南城门,顿时,城门处腾起了巨大的烟云,发生了连环爆炸。 城上城下,皆感受到了大地剧烈的震颤。 清军更是吓得心神恍惚,若不是柯永盛亲镇,恐怕有溃而下城的苗头。 王之仁以为得手,正欲下令冲锋之时,城门处的烟云消散。 只见城门门扇轰倒,但内里却是密封起来的青石墙。 柯永盛早已经命人将所有城门的门洞全部以青石灰浆封死,厚度与城墙一样。 明军火药虽盛,但威力不足,这一击,只是伤了皮毛。 王之仁脸色一冷,这一招,他还是从征西将军焦琏麾下部将赵兴那里偷师来的。 只可惜,这回清军有备,没有成功。 南昌城墙十分坚固,方才的爆炸只是引起了一阵颤动,城墙依旧安然无恙。 这时,清军炮兵开始还击,城上的火炮袭来,明军前出的炮兵顿时被炸死一片。 王之仁见状,一咬牙,下令开始冲击城墙。 监军余应桂军中有神机箭万余,又有老式的一窝蜂、虎蹲炮、迅雷铳等火器。 见友军王之仁开始蚁附攻城,余应桂急令所部携火器上前,压制城头。 余应桂部迅速抵近城墙,架设老式的多管迅雷铳和一窝蜂。 其后,虎蹲炮率先开火压制,城上顿时硝烟四起。 片刻之后,神机箭发,如雷火天降,落在城头,虽没有造成多大伤亡,但是令清军抬不起头来,压制力十足。 稍后,一窝蜂开火,多管火箭如蜂群飞舞,蔚为壮观。 王之仁部借友军压制清军之际,云梯遍插,开始登城! 柯永盛没想到南城外的明军竟装备了如此之多的旧火器,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老古董。 这些火器在攻城战中,也就起个压制作用,只有重炮,才能用来杀伤。 所以即便明军火器声势浩荡,柯永盛也没有任何担心。 南城的明军,似乎没有多少火炮。 放下心来尔等柯永盛随后便转向了城西。 城西外,有鸡笼山清军呼应,明军没敢当城列阵。 总兵党守素决定先集中兵力,围攻鸡笼山高进库部。 攻南昌,鸡笼山清军一定会出击袭扰。 但攻鸡笼山,南昌清军却不敢出城来援。 于是,八万明军,重兵围攻高进库与卢光祖两部。 两军在鸡笼山东麓下的清岚镇交战,参将马重禧所部,皆是原顺军老营精锐,十分凶悍。 首战,便杀得清军节节败退,几乎丢失清岚镇。 幸亏自建昌来援的参将张应祥及时率兵赶到,这才夺回阵地。 柯永盛最后巡视北城,进攻北城的是郑森本部,但似乎北城的战事并不是十分激烈。 这令柯永盛心中疑惑重重,不明白郑森在搞什么鬼。 ...... 建昌以西,武宁方向,一支兵马正偃旗息鼓,顺着修水南岸急速东进。 第三百一十八章 溃师清岚 第321章 溃师清岚 建昌西城下,来了一支大约五千人的兵马。 西城守将得报,吓了一跳,急急登城查看。 对方兵马强壮,皆为骑兵,领兵之人一身镶红旗盔甲,正在城下逡巡。 守将略有狐疑,不知这又是从何处赶来的兵马。 “城下来将,尔是何人麾下?” 守将高声询问道,城下来将顿时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满语,城上的守将没有听懂,但赶紧遣人将情况上报给李国英。 这时,城下之将身边,前出一骑,冲着城头喊道:“城上的,我等奉洪总督之命,前来增援建昌!” “这位,是镶红旗参领布什库大人。” “洪总督有密令,要传与李将军。” 西城守将一听虽洪承畴派来的援军,这才心中松了口气。 他令城下稍待,等候李国英的军令。 不久,李国英闻有兵来援,大奇,遂亲自赶来西城。 李国英在城上暗暗瞧了一阵,对方领兵之将,一看就是八旗贵族的模样,无甚可疑。 于是攀谈几句之后,李国英下令打开城门,放援军入城。 正在策马逡巡不定,佯装急躁的布什库见建昌西城门缓缓打开,目光变得玩味起来。 不一会儿,城门半开,布什库领兵向前,进入了城门洞中。 有援军到来,李国英稍稍欣慰,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五千人都是骑兵,看上去十分精锐。 形势艰难,洪总督还能派来援兵,也是不易。 李国英一边心中感激洪总督没有放弃他们,一边准备下城,看看洪总督有什么密令要交予他。 布什库入城,李国英正好从城上下来相迎。 毕竟人家是正红旗的参领主子,还是要礼让三分的。 “参领一路辛苦,临危来援,不胜感激!” “请!” 李国英行礼,向布什库言谢。 布什库笑了笑,没有搭话。 见对方如此高冷,李国英心中稍有不悦,便翻上了战马,先头向县衙折返。 这时,布什库的兵马已经入城大半,城门洞处,也都挤满了人。 布什库眼眸顿时一凛,忽然抽出刀来,大呼一声:“破城!杀!” 这些穿着镶红旗衣甲的兵卒顿时暴起,瞬息之间,就将城门处的守军砍了个一干二净。 行至远处的李国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喊杀之声,先是一愣,旋即面色煞白,冷汗涔涔。 怎么回事? 正当他茫然之时,有兵卒赶来急报,说是友军反了,李国英愕然。 友军反了???开什么玩笑! 就在这时,布什库的骑兵已经提起了马速,开始向着城北奔袭。 李国英还未做出应对,就见当面数骑直奔他而来。 情况不妙,李国英意识到,这伙援军,是敌非友。 只是他十分不解,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八旗兵马,难不成他们投降了明军??? 如果是真的,那何其荒谬也! 满怀不解,李国英指挥亲兵迎敌,且战且退。 这时,城内的守军在茫然许久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总兵黄山听到城西大乱,于是第一时间率兵赶到,正好碰上了正在后撤的李国英。 来不及询问,便与敌军战在了一起。 布什库指挥兵马全速冲击,想要擒贼先擒王,拿下李国英。 但李国英的亲兵也不是弱兵,依托巷道地形之利,建立了防线,护住了李国英。 城中清军开始源源不断出动,向城西驰援而来。 布什库却是毫不担心,挥兵猛攻李国英。 李国英见状,令黄山火速率兵绕道,夺回西城门,困死这骗城的敌军。 黄山领命而去,率军数千,一路疾行,赶到了西城门处,与这里的布什库留下断后的兵马激烈交战。 建昌城中,此时已经是一片大乱,就像是一锅煮沸的米粥。 四处的大街小巷之中,都是飞奔的兵卒。 李国英率部坚守在城西主街之上,布什库难以攻破,心中甚急。 “尔等到底是何方兵马?” 这时,趁着对方进攻的间隙,李国英终是忍不住恼羞成怒的喝问道。 如果不是这布什库一副满人长相,李国英也不会如此轻易的相信他们。 布什库听见李国英喊话,顿时大笑起来。 “我乃是王辅臣将军麾下兵马,大军将至,李国英,降了吧!” 李国英闻言,顿时瞪大了双眼,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王辅臣,王辅臣,又是王辅臣! 去岁,就听说了王辅臣从陕西反叛,率军南下湖广,转战千里的事情。 英亲王阿济格令固山额真金砺率部在湖北围剿,歼灭王辅臣叛军。 结果金砺非但没有剿灭王辅臣,反倒是差点让人家给剿灭了。 其后,王辅臣又率部伏击了武昌祖大寿部,重创了武昌兵马,以至于湖北顿时兵力空虚。 本以为王辅臣会趁机在湖北立足,没想到他竟然率军入赣! 李国英又惊又气,王辅臣之勇,谁人不知? 若真的是他来攻,自己又如何能守得住,王辅臣部下有精兵五万,久经战场,悍勇无双。 想到此处,李国英顿时心乱如麻。 布什库再次率军发起冲击,清军渐渐不敌。 这时,城中兵马赶到,李国英令部将坚守此处,阻遏敌军,自己则率亲兵向后撤退。 奉命夺门的黄山逐渐击退了守门的敌军,正欲做最后一击,彻底控制城门之时,忽然门外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城墙上的守军传来了惊呼声。 “敌袭,敌袭!” 黄山大惊,坏了,敌人还有后续兵马。 于是他亲自上前,奋力厮杀,想要赶在敌军大队入城之前,将城门锁闭。 城上守军的火炮也开始先后响起,开始炮击城外来袭的敌军。 这时,布什库听见了炮响,便知道大队开到,于是果断放弃了擒贼先擒王的想法,集结兵马,一个回马枪,向着城门杀去。 黄山正在苦战,忽然敌兵杀回,猝不及防,顿时大溃。 数十息后,一匹赤马小将,纵马跃入了城内。 其后,万骑跟入,势不可挡。 黄山无奈,只好狼狈败走,躲避兵锋。 来将,正是王辅臣麾下前军副将孙白鹤。 万骑踏城,城上清军军心大乱,只能固守登城甬道,以防敌军杀上城头。 孙白鹤没有理会城上的清军,而是率部直取县衙和粮仓。 城内的守军根本无法阻挡这滚滚铁骑洪流,整个建昌城,都在马蹄之下颤抖。 一炷香后,王辅臣亲督主力步卒赶到,见城上守军还在负隅顽抗,于是横刀立马,冲着城头大喝一声:“我乃王辅臣是也!” 声震寰宇,气吞山河,这一声若虎啸山林,鹤鸣九皋,令守军士气顿溃。 王辅臣何许人也,清军无人不知。其大名,早已遍传八旗。 英亲王阿济格曾有夸赞:马鹞子之勇,不逊于吾。 在清军八旗京师勋贵之中,甚至有传言,此人可与大清第一巴图鲁鳌拜平分秋色。 如果王辅臣是满人,这第一巴图鲁是何人,还尚未可知。 王辅臣一声大喝,西城守军即溃而降。 于是,左军副将李廷玉率部取北城,右军副将曾文耀率部取南城,中军副将凌云飞率部直击东城。 军师蒙毅坐镇后军,携副将吴岚生扫荡城中。 王辅臣大军高歌猛进,建昌守军全面崩溃,城内抵抗之军,被风卷残云般消灭。 各处城墙上的清军被困城上,只得投降。 孙白鹤直取县衙,副将李国英换了一身兵卒装束,意欲出逃,但被赶来的布什库一眼认出,从乱军之中将其擒获。 面对布什库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李国英心情极度的复杂。 鞑奸! 王辅臣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一个八旗参领甘心随其造反。 “你很疑惑?” “是,你乃八旗将领,背叛朝廷,你就不担心你的家人吗?” “哈哈哈,你本为汉将,背叛大明,你就没有担心过你的家人吗?” 布什库骑在马上,反问李国英。 李国英闻言哑然无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孙白鹤命人将李国英看押起来,随后便向王辅臣报捷。 一个时辰后,建昌城全城克定,守军大半投降。 王辅臣令孙白鹤率部环城巡弋,封锁消息,以防有走脱的漏网之鱼泄露了建昌失守的消息。 ...... 南昌,明军四面环攻,昼夜不歇,双方均死伤累累,十分惨烈。 柯永盛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今日,是守城的第二日,明军的攻势依旧和昨日一样猛烈。 一日之内,他麾下的兵马伤亡过万。 再这样下去,十日之内,便会无兵可守。 西城外,明军一部正在猛攻鸡笼山,高进库与卢光祖与明军激战数阵,堪堪夺回了清岚镇。 镇子四周的地上,铺满了一层尸体,几乎无处下脚。 高进库将大军尽数从山中移出,盘踞在了清岚镇内外。 副将卢光祖率部守在山上,居高临下,与高进库协同。 负责进攻鸡笼山的总兵党守素屡战不克,急的上火。 参将马重禧所部两万人经过激战,已经剩下不到一万人,死伤颇多,无力再战。 今日,情急万分的党守素决定亲自带兵进攻清岚镇。 就在出兵之时,京营总兵翁之琪找到了正在披甲的党守素。 “翁总兵,您怎么来了?某今日不克清岚,绝不收兵。” 党守素向翁之琪表态道,因为他没有及时攻克鸡笼山,所以翁之琪部没法展开对南昌的全力进攻。 这让党守素心中感到歉疚,还以为翁之琪是来向他问责督促的。 再加上翁之琪乃是京营总兵,所以党守素态度十分谦卑。 “党总兵误会了,在下不是来催战的。” 翁之琪见党守素有些紧张,于是笑言解释道。 党守素闻言,这才心中松了口气。 “唉,鞑子没有退路,反击异常猛烈,马参将昨日也在交战中不幸负伤,颇为艰难。” “党总兵,不若今日让在下来攻清岚,你部暂且休整。” 翁之琪的话,令党守素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有主动啃硬骨头的? 他奇怪的看了翁之琪一眼,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面对党守素投来疑惑奇怪的眼神,翁之琪微微一笑,他能理解党守素的感受。 毕竟曾经的明军,鲜有担当。 不是坐看友军覆灭,就是坐看友军跑路。 “翁总兵,还是我部来吧。” 党守素不禁感慨万千地对说道。 “党总兵,我部火器犀利,重炮威猛,让我来攻,好让儿郎们少牺牲些吧。” 翁之琪轻轻一叹,党守素的兵,都是顺军精锐,长于奔袭肉搏,但短于攻坚拔城。 清军占据清岚镇,易守难攻,拿人命堆,绝非上策。 昨日参将马重禧亲冒矢石率部冲锋,从正午战至傍晚,也没有冲到清岚镇前。 这个镇子,刚好处在山脚下的高地上,明军进攻,需要佯攻,十分吃力。 翁之琪的话,戳到了党守素的心窝子,麾下的儿郎,都是随他从北地一路转战到此,皆是百战精锐,死一个,就少一个。 片刻犹豫之后,党守素点头同意。 “那就多谢翁总兵了,日后有用得着党某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党总兵此言见外了,我等皆是大明王师,不分你我。” 党守素心头一热,不禁感慨,朝廷果然今非昔比,有此同袍,令人效死之心,油然而生。 半个时辰之后,翁之琪挥兵出击。 京营思路兵马齐头并进,开赴清岚镇南五里外,准备进攻。 翁之琪将四营之中的炮兵全部集中,聚重炮八十门,设炮兵阵地。 前部,以总兵钱肃范营为先锋,总兵邓文昌次之,总兵陈泰再次之,最后由他率本营压阵。 四部兵马,准备轮番冲击清岚镇。 天晴日出,无风无雪。 清军按照昨日的部署,进入了清岚镇阵地,准备防御。 但等了一个时辰,明军也没有展开攻击,这让高进库有些奇怪。 正这时,忽闻一声霹雳,炮弹从天而降,将清军阵地前设置的拒马栏杆给炸的粉碎。 在高处观战的高进库大惊失色,明军原来是在等炮! 不对,明军似乎换人了! 昨日的明军,可没有重炮。 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高进库正欲下令全军避炮,可军令尚未出口,明军阵后,便响起了密集的炮声。 八十门重炮大显神威,以五雷轰顶之势,将清岚镇覆盖。 地动山摇间,清军阵地化为了一片焦土。 清岚镇,也大半成为了废墟。 明军火炮齐射十发,犁庭扫穴,天地震怖。 清军遭受炮击齐射覆盖,转眼间便人间蒸发。 高进库在镇子西侧的半山坡高处,目睹了火炮覆盖的可怕景象,就像是炼狱一般。 炮击结束,京营钱肃范部果断发起冲锋。 高进库见状,急调镇北屯戍的兵马出战迎敌。 明军的炮击,令他部署在镇南的五千兵,全部殒命。 此刻,他手中能战之兵,尚有三万,还可与明军厮杀一番。 失了清岚镇,他们就只能龟缩在鸡笼山,困死在山寨之中。 清军余部三万人,迅速自北向南,与明军迎头厮杀。 京营兵训练有素,鸟铳兵迅速列阵迎敌。 在此起彼伏的铳声中,清军暴毙无数。 这时,翁之琪令总兵陈泰率部冲击镇东的清军,包夹清军主力。 陈泰当即领命而去,这是他从曾樱学生,就任京营总兵的首战,他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镇子之东,还有在炮击中残存的清兵数千,只要将其绞杀,就能威胁清军主力的侧翼。 高进库发现了明军的意图,于是下令分兵前去堵截,防止被明军包抄。 但正在等待出击的总兵邓文昌却是瞅准了清军分兵的机会,突然杀出,就像是一把钢刀向树杈中劈去一般。 战场顿时被明军切割,清军陷入了分割包围之中。 翁之琪见我方优势,于是率所部出击,准备一鼓作气,击垮清军。 高进库大急,仓惶从下坡,赶往军中督战。 后方明军大营,党守素收到前线探报,得知京营一击破敌,正在鏖战的消息,既振奋又惊叹。 他按捺不住,于是立刻率军出营,直奔战场,支援翁之琪。 京营犀利的各式鸟铳,打的清军狼狈不堪。 清军只依托镇中房舍废墟与明军绞肉。 高进库赶到军中,激励士卒奋战,但收效甚微,依然止不住节节败退的势头。 明军越战越勇,陈泰扫清清军侧翼之敌后,立马率全军去断清军退路,准备直接将清军围在清岚镇。 高进库见明军欲围歼自己,愤怒不已,于是挥刀斩杀了数名后退的兵卒后,勒令全军强行向前突击。 清军皆畏惧高进库,于是再次奋进。 但很不巧,党守素这时率军进入了战场。 闻战则喜的顺军老卒如狼似虎,跃入了战团之中,个个龙精虎猛,瞬间,就将清军反扑的势头直接给摁了下去。 这当头一棒,直接就给清军打懵了。 见友军来援,明军全军振奋,开始向前推进。 清军再也抵挡不住,高进库连杀逃兵数人,皆无法挽救溃败之势。 鸡笼山上,副将卢光祖本欲率军下山援救高进库,但是见明军又有两万兵马来援,顿时熄了心思。 敌众我寡,纵使他下山冲杀,也不过是抱薪救火。 陈泰率军掐断了清军北撤的后路,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申时末,清军高进库部师溃,明军大胜,围歼数万。 总兵党守素趁热打铁,率部杀入鸡笼山,猛攻卢光祖部。 顺军老卒擅山地搏杀,激战半个时辰,卢光祖不敌,放火烧寨,与参将张应祥率残部仓惶北遁,往建昌逃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雷霆扫胡氛 第322章 雷霆扫胡氛 正月初五,明军攻克鸡笼山,郑森兵团铁壁合围南昌城,南昌,已成绝地孤城。 强攻两日,明军各部伤亡颇大,但清军亦损失不小。 柯永盛麾下七万守军,连日来,已不足四万。 强弓劲弩,终不敌鸟铳重炮,明军持续的猛攻消耗,令清军迅速陷入了弹尽粮绝的窘境。 初五晚,明军各部鸣金收兵,准备翌日再战。 但城东的李锦却是陈兵于城下,没有一点退却之意。 参将刘汝魁部两万人全部死伤,退出了战斗,刘汝魁因身先士卒而身负重伤,被送往后方救治。 眼下,李锦手中只有本部一万人马。 东城上的清军见明军没有收兵,也不敢懈怠,酣战整日,士卒皆疲惫不堪,勉强支撑在墙垛之后。 阵前的棺材旁,李锦面色决绝,今夜,他要决死破城。 这口棺材,已经在这里放了两日多,总该装点什么进去了。 南昌之战,已成决定天下大势的一战。 王师云集,鞑虏囚困,正是破敌建功之时。 李锦麾下的士卒血战两日,已经打上了火气,不克南昌,誓不回转。 于是,城上城下,两军对峙,明军也不进攻,弄得清军也没法轮歇。 一直等到了天色微亮之时,李锦一声令下,全军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的冲锋,不声不响,明军士卒默默扛着云梯奔向了城墙。 火炮开始压制城头清军,令清军的反击稀稀拉拉。 城池周边地面上的冰雪,早已经被融化,碎冰残雪之中,夹杂着血花。 万里寒光生积雪,一城曙色动危旌。 明军奋进,攀城强攻。 清军被熬了一夜,此时,城上的守军已经精神恍惚,睁不开眼。 守将督战,能起身响应者寥寥无几。 明军趁势登城,开始争夺城墙。 清军抵抗的十分软弱,许多清军精神崩溃,昏迷不起。 高强度的交战,令他们丧失了抵抗的意志。 守将见状,怒不可遏,但是城中已经没有能来支援他们的兵马。 于是他一面向柯永盛告急,一面率亲兵前去堵截明军。 李锦见己方在城头站住了脚,尽出左右之兵,全军压上。 东城告急,柯永盛大惊,火速召集亲兵以及轻伤兵卒三千,赶往东城墙支援。 但为时已晚,明军四处突破,城墙上,已经几乎都是明军的身影。 东城的清军守将,也被明军乱刀砍死,亡于城头。 柯永盛赶到之时,明军已经打开了东城城门,李锦率亲兵疾驰而来。 崩溃,只在一瞬之间。 正月初六日,辰时,明军总兵李锦部,率先攻破南昌东城,明军大举入城。 东城破,满城惊,已经紧绷到极限的清军士气崩于一旦,彻底放弃抵抗。 明军各部趁势进击,先后从四面入城。 清军总兵柯永盛见大势已去,于阵前绝望自杀,所部亲兵见主帅身死,皆相从之。 巳时,明军全面控制南昌,南昌告破,郑森移驻城内,遣三十六路快马,遍传捷报。 李锦获破城首功,郑森亲笔书请功奏疏,遣使向杭州具奏。 洪承畴集二十万重兵设下的南昌防御圈,仅仅六日便被明军攻破,各路兵马尽数被歼被俘。 总兵柯永盛身死,副将高进库、参将张应祥、副将卢光祖兵败遁逃。 而建昌,也被王辅臣部攻占,副将李国英被生擒下狱。 至此,整个鄱阳湖之西南失地,尽数被明军光复。 龙腾虎跃风云息,万家灯火爆竹急。 南昌士民,喜迎王师,一片欢腾。 文人墨客,布衣黔首,皆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四省总理张国维得报,急赴南昌坐镇,督一应军事民政,安抚地方。 初六日午后,南昌大捷的消息传到了鄱阳县,焦琏大喜,即令南昌诸军,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四省总理张国维也向郑森传话,当速袭九江,以防洪贼北遁。 郑森得两帅之令,于是率本部兵马八万,兼程北进,兵发九江。 就在明军乘胜进军之时,坐镇南昌的四省总理张国维见到了来自建昌的使节。 得知王辅臣部袭取了建昌,俘虏了敌将李国英,张国维惊喜不已。 对于王辅臣部的事情,张国维早有关注。 湖广总督何腾蛟气量不足,必不能重用王辅臣,所以张国维一直在盘算将王辅臣纳入自己帐下听用。 但是奈何当时清军进攻赣南甚急,所以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没想到现在,喜上加喜,王辅臣竟自湖北来赣,还顺带送来了一份大礼,这可谓是诚意满满。 张国维知道,王辅臣这样的虎将,得之不易,所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再加上此人又转战千里,前来投奔,足见其绝非浪得虚名。 有潞王收大顺军余部珠玉在前,张国维自然没什么好顾忌的,于是他令人备下车驾,携幕僚祁彪佳亲自往建昌会见。 在与使节的交谈中,张国维得知王辅臣这一路连战连捷,大破清军,皆是因为其军师神机妙算,筹谋得当。 这令张国维顿时心生好奇,且不说这位军师韬略如何,单单他能令王辅臣言听计从,就足见其本事不小。 如果是一位王佐之才,那王辅臣来归,还真是买一送一,文武兼得。 申时末,张国维的车驾进入了建昌城,来到了建昌县衙门前。 王辅臣闻讯,早已携麾下众人在门前恭候多时。 四省总理折节亲至,令王辅臣倍感荣耀,心中十分激动。 张国维从马车上走下,王辅臣十分有眼色的上前搀扶。 “总理大人当心。” “哈哈哈,你这马鹞子,何须如此?” “大人折节前来,以诚待某,某自掏心掏肺,以报总理。” “不愧是北地汉子,够直爽。” 张国维下了车,一眼便被王辅臣身后之人所吸引。 此人虽一身布衣,却难掩其恢弘之气,眉眼间,更是有包罗万象之气,面相忠正,棱角分明。 阅人无数的张国维,也不禁暗暗心中惊叹,虽石衣也难掩其珠玉本质。 王辅臣见张国维打量自己的军师,会心一笑,脸上颇为骄傲。 “总理,这位是末将的军师,这一路转战周旋,全赖他计略无双。” 说起蒙毅,王辅臣满心敬佩,先是枝江除叛将,又是奇计取公安,令金砺晕头转向,将湖北清军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初本以为这个文士或有升斗之才,却没想到捡到了宝。 见王辅臣介绍自己,蒙毅上前,向张国维行礼言道:“在下蒙毅,见过张总理。” 张国维本欲攀谈,可一听到蒙毅两个字,顿时心中咯噔一下,神情不自然起来。 王辅臣见状,心中一紧,暗道莫不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蒙毅却是淡然处之,向张国维报之一笑。 蒙毅......王翦...... 张国维心中,顿生波澜,他暗暗用大拇指扣了一下手心,刹那间,竟有奇幻之感。 不过转念一想到潞王前后之变化反差,他心中倒也就释然了。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谁又知道,是否是天命玄鸟,日月耀明呢? 天机,不可言说,张国维按住了心中的波动,点点头,迈步入内。 王辅臣已经设下了酒宴,请张国维入席。 众人举杯共饮,酒过三巡,张国维停杯投箸,谈起了正事。 “王将军,如今江西形势逆转,王师迅猛,以雷霆之势粉碎了南昌清军。” “克定都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接下来,只要拿下九江,则江西光复也。” “不知将军是欲往杭州,还是留在江西?” 张国维直言问道,他是想将王辅臣留在江西,毕竟江西克定之后,征西大将军焦琏麾下的兵马就会转征别处,江西需要兵马来镇守。 闽督郑森受命援赣,战后,也会率部返回福建。 江西必须有精兵强将留守,否则一旦清军反扑,便会危及大局。 江西累遭兵祸,丁户流失,百姓流离,短期内定然无法恢复人口。 若是编练新兵,必定影响生产恢复。 作为四省总理,要总督钱粮,在民事与兵事之间,他要权衡取舍。 王辅臣看了一眼蒙毅,微微一叹,似乎两人早有决断。 “不瞒张总理,末将已与军师商议好,他赴杭州,我留江西。” “军师非一军之才,乃天下之谋,王佐之略,委身于此,实乃屈才。” “末将素闻总理大人忠正弘毅,治军有方,爱民如子,故愿归总理帐下,为大人驱驰。” 王辅臣言语之中,虽有不舍之情,但他还是希望蒙毅这般英才能为国所用。 张国维听到王辅臣这般言语,心中不免欣慰,此人是个敞亮的男儿。 “凤凰当栖梧桐,来,共饮此杯!” 张国维举酒,邀二人共饮。 菜过五味,三人尽心,大事已定,张国维收得精兵强将,心中大快。 天色深暗,于是他便留在了建昌过夜,准备次日返回南昌。 王辅臣连夜召集军中上下将校,宣布正式改弦易帜,投入大明,在四省总理张国维麾下效命。 诸将皆喜,满堂和谐,一路行来,甚是不易,今日终回大明,颇有迷途游子归家之意。 张国维授王辅臣部“忠勇营”军号,以便调度。 又任王辅臣总兵职,其下各将,皆授参将,统帅原部人马。 蒙毅没有参加军议,而是坐在房中的窗前,望着月照冰雪之景发呆。 桌上,放着已经收拾好的包袱,天明,他就要出发前往杭州。 此刻,他忽然感到了一阵迷惘,旧事翻上心头,令他心口隐隐作痛。 正当他出神之际,院内响起了踏雪碎玉之声。 “军师,军师!” “大喜,大喜,抓住了几个鞑将,都是从南昌溃败,自己送上门来的。” 王辅臣那粗大的嗓门,一下子就将蒙毅惊醒。 听到抓住了几个败逃的清军将领,倒也是在预料之中。 李国英败的太突然,以至于南昌的清军根本不知情。 他们逃来建昌,也是情理之内。 蒙毅出了门,与王辅臣一同前往县衙正堂。 堂内,跪着四个人,皆垂头丧气,狼狈不堪。 张国维已经在堂中,站在四人面前,大笑不止。 被抓住的,正是从鸡笼山走脱的副将高进库、卢光祖、参将张应祥。 还有一个,是从建昌趁乱出逃的总兵黄山,倒霉的他出城一路狂奔,却被孙白鹤的骑兵发现,足足追了黄山几十里地,跑死了黄山的战马,将其捉拿。 清军除了总兵柯永盛战败自尽,余者皆被抓获。 张国维笑了一阵,坐回了公案前,说道:“尔等从贼之时,可有想到今日?” 堂中,高进库面无人色,略显惊慌。 张应祥与卢光祖以头抢地,不敢多言。 只有总兵黄山与张国维对视,不肯低头。 “成王败寇,何须多言。” 张国维闻言一叹,顿时熄了招降的心思。 这时,王辅臣入内,正好听见了黄山之言,顿时上去朝黄山的屁股就是一脚,将其踢翻在地。 “呸!汝先背主,后又降清,忠义二字,一字不沾,怎敢言成王败寇,汝之败,天谴也。” 黄山从地上起身,瞪了王辅臣一眼,脸色铁青,不再说话。 王辅臣当初降清,那是因为大同总兵姜骧投降,他是姜骧的部下,无奈而降。 虽于国不忠,却也于姜骧有义,两样总占了一样。 黄山就不同了,郑家对其重用,使掌郑氏精兵,如此厚恩,他却以降清报之,更为可恨。 张国维深以为然,有些人素无忠义之心,无可救药。 他想了想,黄山是郑氏的叛将,还是交给郑森处置为好。 黄山所部三万闽兵,皆因降清而死,郑森总要给闽地父老一个交待。 于是张国维令王辅臣派兵,将黄山槛送闽督郑森帐下,令其处置。 黄山顿时面如死灰,到了郑森手里,他可没个好! 郑家海寇起家,折磨人的手段可是层出不穷。 对于叛徒,那更是酷烈至极。 被装进囚车的黄山已经在盘算着路上自杀了结,免受皮肉之苦。 可临走,王辅臣给了他一杯酒,说是送行。 黄山将信将疑的喝了,却不想中了招,感到一阵迷糊。 晕晕乎乎中,他听见了王辅臣的坏笑:“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余者高进库、李国英等俘虏,张国维俱遣人押解至南昌关押,待江西全盘克定,再遣报捷使臣一齐献俘阙下。 ...... 都昌。 城楼中,只点着一只烛火,光线十分昏暗。 桌案上摆着一副布满灰尘的城池舆图。 伊尔都齐两手撑着桌案,满脸憔悴。 这是都昌被围的第七日,城中的粮草已经消耗过半。 城外的明军逾十万之众,两倍于己,昨日傍晚,明军忽然停止了进攻,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伊尔都齐心中发慌,一定是形势有变,明军才会如此。 但即便是明军只困不攻,他也坚持不了七日时间了。 七日之后粮尽,都昌必定失守。 城上风大,从门中吹来,打在伊尔都齐脸上,令他睡意全无。 参将王体中和参领塔什哈都在战斗中负伤,参领詹岱也被明军炮火击中,重伤昏迷。 六万守军,尚能坚持作战者,只有三万。 伊尔都齐强征城中民壮数万登城助守,但也难挡明军兵锋。 明军的水师自湖中来攻,强大的舰炮席卷了整个都昌西城。 西城上的守军每日伤亡数以千计,而无法伤明军水师半点,令守军士气极其低迷。 今夜,非常的安静。 远处明军的营垒之中,只有零星火光。 伊尔都齐不知道这是不是明军发起总攻前,最后的宁静。 总之,他已经有了预感,都昌城破,为时不远。 守城之战,兵虽精,并无太多增益。 在炮火之下,众生平等。 伊尔都齐在城头了望了一阵,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匆匆下城。 半夜丑时,都昌城内,清军集结。 伊尔都齐全身披挂,检阅了兵马。 这是他麾下,最精锐的一部骑兵,人数五千。 困守非长久之计,他想要今夜,出城夜袭,看看能不能破一路明军,扭转守城颓势,减轻压力。 都昌北城门悄悄打开,伊尔都齐率骑兵五千,马裹蹄,人衔枚,借着夜幕掩护,向着城东外十里处的明军大营潜行而去。 城东,乃是总兵金声桓的大营,负责进攻都昌城东,堵塞城南。 感谢小鲈鱼的打赏和月票,承蒙厚爱! 感谢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的月票!! 感谢天地无用的推荐票!! 第三百二十章 草民蝼蚁之姿,岂敢妄称先生同党! 第323章 草民蝼蚁之姿,岂敢妄称先生同党! 夜色沉沉,大寨寂静。 山峦为雪白头,在天幕下,重重虚影。 辕门处,值守的兵卒正在围在火盆前闲聊取暖。 寨墙之上,弩机森森,小炮重重。 寨墙之下,设置了倒刺,大营之内,竖有望楼。 外围,不时有明军巡逻的队伍来回游走。 丑时末,伊尔都齐率军抵近明军大营,见己方没有被发现,伊尔都齐稍稍放心。 毕竟明军向来不善野战夜战,只要自己能一鼓作气,冲破营垒,明军必定大乱。 伊尔都齐向部下传令,务必要速战速决,不能使明军汇聚,一击得手,便果断撤退。 稍养马力,大约寅时一刻,清军对明军大营发起了突袭。 值守的明军大惊,急忙示警,刹那间,整个明军大营遍传鸣金之声。 伊尔都齐大喜,看来明军无备,于是指挥大军直冲辕门。 寨墙上的明军迅速反击,但清军速度奇快,一举便冲垮了辕门,涌入了大营之中。 清军劫营,放火烧帐,一时间硝烟滚滚,火光耀空。 但很快,伊尔都齐就发觉了异常,营中,似乎并没有多少明军。 夜袭如此大的动静,明军营帐之中,竟无人跑出。 也没有明军集结的哨声与呼喝之声。 有诈! 正在冲锋的伊尔都齐急急勒马,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一番左顾右盼之后,他确认,这是一座空营! 很快,麾下的士卒也传来了消息,明军不在营中。 有埋伏! 伊尔都齐迅速反应过来,明军忽然收兵,这是在引诱他出城一搏,自己的打算,都被对方预料到了。 说不得现在营外,明军已经列阵以待了,此时回撤,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于是伊尔都齐大喝一声:“此刻,唯有向前!” 清军皆响应,跟着伊尔都齐向南冲去,想要贯穿明军大营。 就在清军夜袭之时,数万明军开到了都昌城东之下,举火如昼。 阵前,王得仁勒马伫立,对身边的汤执中说道:“李总兵真是料敌先机,鞑子果然想要夜袭破围。” “听闻李总兵乃备督师之选,岂能是浪得虚名?” “哈哈哈,还敢出来夜袭,定叫他有来无回!” 两人率兵三万,在此列阵,截断了清军回城的通路。 金声桓的大营,早已经是空营一座,明军围攻数日,李长祥算到都昌清军即将粮尽,收兵不战,故作长期围困之势,使伊尔都齐生疑,诱其来袭。 果不其然,伊尔都齐正中算计,尽出五千骑,趁夜踏营。 夜袭,被早已登上大营以东的山腰之上的李长祥与金声桓,全程目睹。 李长祥面上露出了一副我计已成的自信笑容。 站在他身边的总兵金声桓惊叹道:“李总兵运筹帷幄,引蛇出洞,鞑子折了这一部精锐,必将元气大伤,人心动荡,我军趁机攻城,胜券在握。” 两人还不知道率军出城夜袭的就是都昌守将、护军统领伊尔都齐本人。 若是今夜将伊尔都齐擒杀,都昌,便不战可定。 金声桓瞥了李长祥一眼,火把的光芒下,李长祥神态自若,仿佛乾坤尽在掌握。 他的眉眼之间,有一种才华尽情施展的畅快之色。 这是金声桓以前从未在明军将领督师身上看见过的。 不是有掣肘之忧,就是有负疑之惧,统军作战,就好像是被捆住了手脚,不敢大开大合的尽情施展。 自从举旗反正之后,他所见到的明军将领,身上的气势与往日浑然不同。 正是因为这样的变化,明军的由上至下,可谓是脱胎换骨,始有霸气。 石头街一战,征西大将军焦琏马踏万军,大破清军王体中。 鄱阳湖中,蓝田营全师战殁,无一投降,皆令金声桓心中震撼。 此番,又亲眼见李长祥谋算都昌,不禁令他感慨万千。 文知兵,武效死,文武相和,而无所不能。 李长祥、陈荩、张国维皆文臣,而能亲临军前,不避凶险,与将士同进退,此诚可贵。 白贵、赵兴、刘起、邓世忠、邓继祖、石大柱、齐定海等皆上将,有虎狼之勇,泰岳之重。 而张名振、焦琏、郑森等,乃良帅也。 金声桓只是稍想,便已窥见了潞王之朝的中兴之象。 况乎他还只是只见了江西诸军,尚不知南直隶诸军亦兵精将广,良士如云。 山下的空营,已化为一片火海。 清军的骑兵,正向南汇去,穿营而出。 “李总兵,鞑子这是不准备回都昌了?” “无妨,本将已遣麾下上将两员,守株待兔。” “善!鞑子少智,非总兵之敌也。” “虎臣谬赞也,我驻浮梁期间,日日钻研伊尔都齐此人,其人知兵善战,绝非庸才。” “在下愚钝,请赐教。” “此诱敌之计,乃阳谋也,伊尔都齐不得不中。” 李长祥微微一叹,自古行计,皆须因势而行。 伊尔都齐困顿孤城,兵粮消耗,自然不会坐吃等死。 素来知兵的他,一定会选择主动出击,谋求生机。 粮尽之时,必定是其行动之日。 所以李长祥营造了收兵久困的假象,使得伊尔都齐不得不选择提前出兵,设法破围。 否则,他们就只有粮尽饿死一途。 此计得逞,也不过是因势利导所致。 金声桓了然,暗道李长祥督师之才,果然不假。 就在两人山上论战之时,山下,伊尔都齐猜到明军定然已经切断了返回都昌的退路。 于是他率军先是向南,再转道向东,最后准备沿龙口河北上,撤往石门镇,到时候再想办法过江,返回江北。 至于都昌,伊尔都齐知道,已经是明军的囊中之物了。 清军向东奔驰五里地,正欲向北,忽然有伏兵斜里杀出,拦住了去路。 伊尔都齐大惊,只见当面明军数万,火把通明,竟然列阵横野,实在是十分胆大。 众骑止步,伊尔都齐策马在前,观察着明军军阵。 这时,明军阵前,前出一骑,手握长刀,一身锁子甲,筋肉壮硕,上前喊话道:“在下大明京营参将,方种,来将何人?” 伊尔都齐面色一沉,是李长祥的兵马! 果然,今夜中计,都是那李长祥的谋划,难怪洪学士临走时,特意嘱咐,要小心此人。 见明军军阵两侧,亦有千骑待命,伊尔都齐知道,若无一战,自己怕是无法走脱。 于是,他打马上前,回话道:“我乃大清正蓝旗护军统领伊尔都齐!” 方种一听,愣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都昌主将伊尔都齐亲自领兵,心中顿时暗喜。 今夜只要擒杀此人,便可顺势拿下都昌,听闻南昌已克,就等都昌大捷,彻底粉碎江西的清军主力重兵。 伊尔都齐也知道,自己一旦报出名号,就意味着只能拼死一战,再无退路。 作为大清的正蓝旗护军统领,伊尔都齐不想灰头土脸的狼狈逃窜。 既然无法撤离,那就堂堂正正一战,方能不负大清勇士之名。 自己若是苟活,只会给旗主豪格丢脸,成为别人嘲笑他的话柄。 方种没有多言,拨马返回军前。 两军稍整,便在沉默之中爆发,在原野之上,决一死战。 伊尔都齐身先士卒,挥兵猛攻。 方种领第一营处州兵为先锋,第二营参将崔秀,手持一柄禅杖,大开大合,杀入了清军人群之中。 两人就像是双股剑,狠狠插入了清军阵中。 明军的主力步卒在后压阵,两军骑兵在战场中混战。 而此时,李长祥与金声桓也下了山,率主力大军,开始对都昌攻心,假传伊尔都齐已经弃城而逃的消息,使得守军大乱。 很快,城中的清军在将信将疑之中发现,主帅伊尔都齐的确不见了,于是彻底军心崩溃。 坚守七日,死伤大半,又即将粮尽,而主帅临阵脱逃,再精锐的兵马,也扛不住这么多的负面影响。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伊尔都齐的消失,压垮了都昌的清军。 等到负伤的参领詹岱、王体中反应过来之时,城中已经大乱。 清军兵卒陷入了癫狂之中,在城中大掠,彻底失去了约束。 王体中无法约束八旗兵卒,而参领詹岱又不是伊尔都齐麾下,说话更无威慑力,唯一能马上镇住场面的只有参领塔什哈,可是他还在昏迷之中。 于是,愤怒癫狂的清兵在各自佐领的带领下,各行其是,城防由此崩溃。 王体中见城中大乱,心神绝望,知道都昌城破在即,于是返回下榻之处,服毒自尽。 参领詹岱见此情此景,欲哭无泪,当街大呼道:大清霸业,毁于江西! 最后,被癫狂的八旗乱兵,给愤而击毙,曝尸街头。 跟着詹岱的降臣乔三变,也死于乱兵劫掠之中。 寅时末,明军攀城,打开城门,全军进剿都昌,一个时辰后,遂平全城乱兵,三万余清军,尽数绞杀,而面对毫无组织,涣散癫狂的清军,明军仅伤亡数十,便克全功。 重伤昏迷的参领塔什哈被明军俘获,李长祥命人好生看押,并为其治伤。 巳时初,天光大白,都昌捷报送到了鄱阳县的征西大将军幕府之中。 焦琏得报,仰天大笑,两昌平定,唯余九江! 鄱阳湖一战,先后歼灭策反清军三十余万,收复州县数十,乃自潞王亲征后,又一大捷。 于是,焦琏一面召归麾下各部人马,一面向杭州报捷。 巳时末,清军护军统领伊尔都齐的人头,被快马送到了焦琏面前。 随着伊尔都齐的人头落地,江西决战,便以明军全胜而进入尾声。 清军之败,自鄱阳湖始。 明军水师之强,超出了洪承畴的想象。 这才使得清军水师在鄱阳湖上一战覆灭。 水师的失败,也是陆师失败的直接原因。 明军水师纵横于波澜之间,阻断联络,袭扰粮道,致使清军各部之间,耳目闭塞,消息不通,只能各自为战。 四省总理张国维得快船急报,都昌大胜,兴奋的无法安坐,一瞬之间,仿佛年轻了十岁。 他当即开始着手筹备报捷使团,前往杭州。 同时,又令驻军建昌县的王辅臣部忠勇营立刻整军北上,剑指九江。 其余各部,也都各有安排,分守各地。 总兵党守素接防建昌休整,参将刘汝魁驻吴城,总兵李锦守昌邑,抚标监军余应桂巡瑞州,参将马重禧扼武宁。 兵部主事杨廷麟率督标随张国维镇南昌。 焦琏也做出了一番新的部署,王之仁部赴浮梁休整,方国安部留戍余干,京营翁之琪四部守鄱阳,总兵李长祥屯都昌。 又令金声桓部在休整一日,便轻兵急进九江,所部辎重,皆由太湖水师黄蜚所部转运。 焦琏自己亲率踏羽营北进,直趋九江城下。 此前来援的靖海水师与舟山水师见大局已定,于是致书焦琏,回转撤军。 正月初八日,明军两大兵团各遣大军,沿鄱阳湖两岸,齐向九江。 九江震动,总督府前,洪承畴怅然回顾。 府衙差役书吏,正在匆匆忙忙地收拾着文档书卷,金银行礼。 门前,停着几十辆大牛车,正在装载着各种物件。 城中的清军也在陆续出城,九江的百姓皆立在街边,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明军打来的消息已经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现在鞑子跑路,九江的百姓们都难掩喜色。 九江主街,菜市口,都统贺信正率军行经此处,见街边有百姓烧纸,不禁皱眉不快。 若不是洪总督严令不得滥杀无辜,贺信估计直接下令将此人斩首。 在他们撤退的时候当街烧纸,这是何等的不吉利! 晦气,实在是晦气! 贺信憋着火气,策马来到烧纸的那男子身后。 街边的百姓皆投来目光,脸上有不平之色。 男子额上系有白色布条,不动声色地烧着纸钱,面色凄凄。 “汝是何人,为何当街烧纸?” 贺信厉声道,言语之中,满是怒气。 南昌先败,而后都昌又败,二十万大军旬日之间灰飞烟灭。 明军高歌猛进,己方接连溃退,丧师失地,丢城弃寨,本就已经令贺信心中愤懑不已。 现在有人在他撤退的时候烧纸,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草民乃一蝼蚁,不值为大人所识。” “在此烧纸,只是为了吊唁忠烈。” 男子处变不惊,正色说道。 贺信眼睛一眯,杀心顿起,他忽然想起,这个地方,是当初洪总督处决那金声师徒二人的地方。 在这里给金声烧纸,他想做什么? 贺信哗啦一下抽出了腰刀,搭在了男子头上。 “你是金声同党?” “哈哈哈哈,草民蝼蚁之姿,岂敢妄称金先生同党!” “狗奴才,你就这么不怕死?” “你杀了我又如何?你杀得尽徽州士民吗?杀得尽天下汉人吗?” 男子眼眶一热,厉声反问起来,大义凛然,令贺信一时气沮。 四周百姓,也向贺信投来了吃人的目光,贺信顿时毛骨悚然,不敢动手,生怕犯了众怒,被九江百姓生吞活剥。 但他是大清都统,又怎能畏惧于区区黔首。 于是贺信翻身上马,调来了大队兵马,以防民乱。 有了兵马为倚仗,贺信冲着男子冷笑几声。 “小子,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爷爷我。” 说罢,一招手,两名亲兵上前,准备扭拿男子。 围观的九江百姓皆怒,欲出手搭救,但被清兵所阻。 就在这时,洪承畴的车驾恰好经过,见街上乱象,洪承畴当即喝止了贺信。 下了马车,洪承畴瞧见了男子,顿时一愣。 他只觉得男子怎么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男子看见了洪承畴,那张脸,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顿时恨意盈天,咬牙切齿,想要冲上去将洪承畴撕个粉碎。 洪承畴感受到了男子的情绪,在四五步外止步。 对视良久,洪承畴开口问道:“你是谁?” 男子愤恨而笑,蔑视道:“姓江,名天表,徽州歙县江村人。” “江天表?” 洪承畴闻名默然,他已经知晓此人是谁了。 他是江天一的弟弟,他在为他的哥哥烧纸。 这时,洪承畴身后走来一人,身披左衽,穿着交领布衣,腰间配着香囊。 江天表神情一凛,心中厌恨,更为深重。 那人站在洪承畴身后,愣愣看着江天表,良久,叹息道:“天表,快回家去罢。” “黄仲霖,汝愧乎?” 江天表当街厉声呵斥道。 那人正是黄澍,他跟着参领詹岱退入江西后,被洪承畴看中,调到了总督麾下参赞军机。 黄澍与金声曾为故交挚友,江天表幼时,黄澍曾在金声家中见过他。 面对江天表的诘问,黄澍神情落寞,欲言又止。 “天表,你家中尚有老母,非要死在此处,有负长兄所托,独留老母在世?” 黄澍语重心长地劝说江天表火速回家,奉养家中老母。 江母就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江天一已经身死殉国,若是没了小儿子天表,她又如何生活? 言及老母,江天表悲而惨笑。 黄澍神情一怔,微微张口,旋即愧疚掩面不语。 “自兄去矣,吾母悲逝,天地之大,何以家为??” “洪贼黄犬,拿命来!” 江天表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刃,暴起怒呼,杀向了洪黄两人。 贺信大惊,急忙跃下马来,挥刀护主。 洪承畴惊惧,眼看着短刃来袭,下意识的将身后的黄澍一把扯到了身前。 黄澍未及反应,江天表的短刃便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又准又快,看上去,熟练至极。 在震惊之中,黄澍感觉浑身的气力在迅速流失。 江天表是个书生,有此快准狠的身手,一定是练习了无数次。 脱力倒地之时,黄澍口中鲜血汩汩,竟笑了起来。 这时贺信杀到,挡在了洪承畴身前,欲杀江天表。 “罢了,让他走吧。” 洪承畴拦住了贺信,心有余悸地转身往马车走去。 贺信重重冷哼一声,收刀走开,眼下撤军最为紧要。 清军开始出城,马车路过江天表时,洪承畴在车窗中,与江天表对视。 “洪承畴,汝之狗命,我他日来取!” 洪承畴放下了车帘,怅然一叹,惊魂未定。 地上的黄澍尚未断气,清军根本没有人管他。 洪承畴与贺信临走,也没有看他一眼。 江天表来到了黄澍面前,朝着他的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黄澍惨笑着地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香囊。 江天表一顿,迟疑片刻,皱眉将其腰间的香囊解下,握在了手里。 “天表,我偿命了,回家吧,做一个耕读野人,逍遥快活,莫要参与这人世纷争了。” 黄澍鼓着最后的劲说完了这句话,便气绝身亡。 江天表眼中恨意消减,愣了许久,才将手中的香囊收到了怀中,又回到了自己烧纸的地方,将所有的纸钱,全部引燃,悲而大呼道:“先生!兄长!王师威武,势如破竹,旬月之间,捷报频传,鞑子望风而逃!” 王师平靖江南日,家祭无忘告师兄。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夜游无锡--察变! 第324章 夜游无锡--察变! 无锡,慧山。 慧山,有九峰九涧,风景秀丽。 晋代,开山禅师、西域僧人慧照常来此山,故称此山为慧山。 西汉时期,道教的三茅真君在此修炼,掌管惠山(时称历山)。 长此以往,便有了头茅峰、二茅峰、三茅峰的名字 慧山属于天目山余脉,乃“画天目之径”,居太湖之北,穹隆背斜。 第二峰,名为照山,祗陀庵便坐落其间。 山下有村,名为桃花坞,当中满了桃树,每年桃花盛开之时,这里便如梦如幻,乃是士子佳人踏青交游之地。 峰顶盖雪,而山体墨翠,有雪松龙柏繁盛山中。 道上雪泥飞溅,一骑快马停在了桃花坞外。 吴伟业翻身下马,山上,隐隐响起了道庵中的钟声。 满身泥水的吴伟业虽一路颠簸,但依旧精神十足,他牵着马,向着村内走去。 桃花坞内有人家,沿途偶有青砖黛瓦,正炊烟袅袅。 深处,亦有住院茅屋,似是世外之人在此隐居。 路上,碰见了打柴的村民,吴伟业向其问了前往祗陀庵的道路,便骑马疾驰而去。 祗陀庵前,石阶回旋,行百步而至门下。 环墙皆碧树,清幽静雅,可闻水流之声。 门两侧,书有一副楹联:佛德宏深广度众生当度我,世情崎岖不念弥陀更念谁。 吴伟业站在门前,心急情又怯,一时踯躅起来。 徘徊片刻,他还是推开了半掩的门扇,屡屡清香,扑面而来。 正殿前,一盏香炉,正香烟袅袅。 两旁有偏殿,殿后,有园池山溪,客舍亭台。 这时,院中有洒扫的尼姑看见吴伟业,拖着扫帚上前行礼问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前来礼佛?” “在下来寻人。” “客舍就在正殿之后,施主可自行前去。” “多谢。” 尼姑向吴伟业指了路线,便退到了一旁,继续打扫起了院子。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正殿之后,青松翠柏,水榭亭台,客舍环列。 一入后园,吴伟业便看见了池中石亭之下,倩影独立,曲裾飘飘。 那熟悉的身形,他一眼便认了出来,欲呼又止。 心中似火但足若凝冰,吴伟业缓缓前行。 这时,亭中女子发觉了有人入园,回眸一望间,恍惚愣住。 似是故人来? 吴伟业来到了亭中,一个满面风霜,一个哀怨凝眉。 斟酌了一路的开场话,都在此刻,成了一团乱麻,不知如何张口。 曾经出口成章,名动江南的吴伟业,竟也有词穷之日。 卞赛发髻半挽,木簪斜插,陈旧的袄裙之上,缝补之处,以绣花掩盖。 面无脂粉,却如山头白雪,冰清玉洁。 但眉眼之间,却暗藏辛酸与疲惫。 这些年,离了秦淮河,她就像是无根之木,四处流离。 等不到他的回应,眼看着秦淮沉沦,一切都像是风烟一般,在逐渐消散。 卞赛朱唇轻动,吴伟业亦是嘴巴嗫嚅,忽然两人同时开口道:“别来无恙否?” 吴伟业怅然一叹,说什么别来无恙? 当初本以为自己会平步青云,位列朱紫,光宗耀祖,恢复门楣。 可谁知世事无常,庙堂崩溃,社稷沦陷,自己的一腔抱负还未施展,便没有了舞台。 于是三年羁旅,也成了失路之人,自此天涯沦落。 与秦淮河一起消沉的,不单是楼台佳人,还有众多士子文人。 饱经沧桑的吴伟业,终于明白,活在当下最值得。 卞赛观吴伟业满身泥水,两袖风尘,便知他一定是行路匆匆。 于是,她请吴伟业入自己的客舍之中歇息。 吴伟业没有拒绝,默默跟着卞赛进了房间。 闺房之中,布置的十分温馨,花瓶之中,插着几朵寒兰。 这种兰花,花期在十月至次年正月之间,眼下,正是寒兰盛开的时候。 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 吴伟业博学多才,明白寒兰之意,乃清幽高雅。 寒兰的浓香,充斥着房间,闻起来,有淡淡甜味。 卞赛沏了一壶热茶,双手奉到了吴伟业面前。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房中烛光熠熠,火炉温暖,仿佛间,又回到了那日吴府相见之时。 吴伟业接下了茶杯,有些恍惚。 卞赛坐在了他的对面,静若幽兰。 温热的茶水,令吴伟业放松下来,但他心中有愧,不敢与卞赛对视,只是低着头,看着桌上。 卞赛也在静静看着吴伟业,就好似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一刻。 唯一不同的是,她已不似当初洒脱热烈。 当初的她,是一朵鲜艳的牡丹,大胆示爱,而今,她是一颗山涧幽兰,清幽静雅。 雨打风吹去,她终是洗尽铅华。 吴伟业心中歉疚,挣扎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一路疾行,饿了。” “这里有些点心,公子可先吃些,稍后便有斋饭送来。” “点心也好。” 卞赛浅浅一笑,起身端来了一盘点心,放在了吴伟业面前。 吴伟业早已饥肠辘辘,于是抓起便吃,狼吞虎咽的模样,惹得卞赛一笑。 “慢些吃,这般模样,哪里像是个风流倜傥的江南才子?” “哈哈哈,往事已矣,什么江南才子,都是虚名罢了。” 人有盛名,却亦为盛名所累。 吴伟业早已看透,所以才在杭州朝廷领受了个主事之职。 不然,以他的才华,少说也是个侍郎之位。 卞赛闻言,轻轻一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玉树临风,潇洒风流的江左吴郎,感慨万千。 曾经以为自己能了断情丝,将他彻底遗忘,可是在嫁给郑建德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爱的依旧是他。 两人,谁也没有放下过谁。 一盘点心,被吴伟业秋风扫落叶般吃干抹净,最后还吮了吮手指头。 卞赛微微一愣,旋即轻笑起来。 吴伟业也是相视一笑,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屋外,传来了前殿的诵经之声,梵音阵阵。 卞赛轻轻撩拨了一下耳畔落下的发丝,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依旧风情万种。 吴伟业惊鸿一瞥,为其侧目。 桌上的烛台晃动,卞赛拿起银针,轻轻挑了几下灯芯,让烛火更旺。 忽然,吴伟业略显紧张地轻声道:“卿,仍有意乎?” 卞赛顿时愣住,视线投向了吴伟业,手中银针轻放,似乎颇为意外。 吴伟业时不时偷看一眼卞赛,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于是紧张地端起茶杯,以喝茶来掩盖忐忑的心情。 上一回他这般紧张,还是当年京师殿试之时。 卞赛的平静,令吴伟业略感不安。 寇白门说过,她已有了遁入空门之意。 卞赛起身,自床头取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从中拿出了厚厚的一叠信封。 “这些年来,这些信,也不知寄往何处,提笔写就,只能放在枕边,梦中相送。”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吴伟业看着桌上的一封封信,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拿起一封拆开来看,但却被卞赛按住。 卞赛拿起信件,一股脑儿全部扔进了火炉之中。 吴伟业想要阻拦,但是却没有说出口,看着炉中燃起的火焰,烧掉的,是一封封真情。 “妾身为公子抚琴一曲吧。” 说罢,卞赛起身,抱来了自己的古琴。 琴身被已经泛黄的布包裹着,看上去许久没有打开了。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再也没有心思抚琴唱曲了。” 卞赛婉缓缓打开包裹,轻轻抚摸着古琴,婉转低语。 自从秦淮奔逃,她什么都丢弃了,唯独一直带着这张古琴。 后来,更是没有再用它弹奏过曲子。 吴伟业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年卞赛在吴府赴宴时,所用的那张琴。 调试了一番琴弦,卞赛迟疑了一下,轻拢慢捻抹复挑,开始缓缓弹奏了起来。 琴弦许久未动,卞赛也许久没弹,琴声中,略有生涩之感。 “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羣(同群)兮於山阿,独我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 卞赛弹唱,琴曲哀涩,听来令人心中苦煞。 吴伟业素晓音律,这是一曲《雉朝飞》。 怅然一叹,吴伟业敲杯相和旋律,像极了当年在秦楼楚馆之中的相知相慕之景。 曲终,烛灭,房中暗淡许多。 卞赛抽去发簪,斜倚桌边,双眸闪烁,深情款款地反问吴伟业道:“君,亦有意乎?” 吴伟业浑身一颤,猛然抬头,这一刻,那个双眸泓然,日与良纸佳墨相映彻的卞赛赛,又回来了! “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说话间,吴伟业站了起来,深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与卞赛对视,正色道:“在下吴梅村,欲请卞姑娘,晨钟暮鼓,共度余生!” 言毕,卞赛落泪。 这个答案,她等的山河破碎,等的秦淮凋敝。 等的她流年似水,几欲遁入空门。 梨花带雨惹人怜,吴伟业绕至卞赛身后,轻轻将其拥入怀中。 曾经满怀抱负,如今一弯温存。 “足慰平生,足慰平生矣。” 吴伟业忍不住出言喃喃感叹道。 两人相拥许久,吴伟业便让卞赛收拾细软,跟他返回杭州。 卞赛无有别物,这客舍之费,也是姐妹寇白门出资相助。 她只是取出一张崭新华丽的绢布,将那张古琴重新包裹好,抱在了怀里,跟着吴伟业出了祗陀庵。 站在门外,回首寺庵,卞赛望着门侧楹联,呢喃道:“世情崎岖,既念弥陀又念君。” 吴伟业将古琴绑在了马背上,又将卞赛扶上马,随即飞跃上马,满面笑容。 卞赛依偎在吴伟业怀中,终于,有了归属感。 数年漂泊,今朝结束。 吴伟业抱得美人归,策马飞奔在下山的路上,颇有当年进士及第之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行过锦树林,走过桃花坞,便离开了慧山,两人向无锡而去,准备自无锡走水路返回杭州。 正月十日,吴伟业携卞赛来到了无锡城中。 元夕将至,无锡城中热闹非凡。 自江南十府平定之后,潞王钦点苏松十大名士出任知县,治理地方。 在他们的治理之下,苏松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富庶。 无锡,也在知县冯厚敦的治理之下,成为运河明珠之地。 运河码头,船帆如云,每日进出船只过万。 市列奇珍,肆陈异宝,街坊之间,更是人丁兴旺。 吴伟业携卞赛牵马入城,在街口,看见了官府张贴的布告。 上面写着奉大将军王翦之命,各府县于元夕前后五日之间,暂停宵禁,以便百姓呼朋唤友,往来团圆。 十府新定,气象更新,各署各官,当念百姓之苦,思民生之艰,宽严相济,同庆佳节。 卞赛看罢,略感惊奇,这一封布告,对她来说,可谓是新鲜。 吴伟业倒是不新奇,这便是当今的大将军,这便是当今的朝廷官府。 布告上说,前后五日不宵禁,那就是自今夜起便开始了,来的正是时候。 此时的无锡主街之上,已经是张灯结彩,美轮美奂。 无锡城中河上,画舫彩舸,歌儿舞女,妙音不绝。 两人一时走神,此情此景,皆误以为重临秦淮之夜。 这时,走过一对眷侣,相依相偎,说说笑笑,游览着无锡城的流光溢彩。 吴伟业揽起卞赛的臂弯,相视一笑,情深深几许,尽在不言中。 楼头檐下,挂着画彩灯笼,一路行去,颇有身处盛世之感。 街上,人流不息,戌时,夜空中,绽放了焰火,是无锡百姓因官府布告而喜极庆贺。 经历了战乱,无论贫富,人们似乎都很珍惜这良辰美景。 吴伟业心中感叹不已,若不是潞王雄才大略,力挽狂澜,今日,又岂能见到这般景象。 恐怕,到那时,楼头檐下,挂的不是灯笼,而是人头。 吴伟业行至一处钱庄,正准备入内,用身上的银锭换些碎银,以便花销。 刚要进门,就见迎面走出一人,只一眼,便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那人也瞥了一眼吴伟业,便擦肩而过。 吴伟业回头追望,凝眉沉思。 “吴郎,发生何事?” “那人颇为面熟,突然想不起来。” “可是南都故人?” 卞赛一言,吴伟业顿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来了! 阮大铖! 阉党阮大铖! 崇祯八年,流贼入徽,阮大铖避祸南京,广召勇士,当时复社正兴,复社名士憎恶其小人所为,联署《留都防乱公揭》驱赶阮大铖。 文曰:其恶愈甚,其焰愈张,歌儿舞女充溢后庭,广厦高轩照耀街衢,日与南北在案诸逆交通不绝,恐吓多端。 吴伟业当时也曾在这份《留都防乱公揭》上署名。 他曾在南京见过阮大铖几面,对其印象深刻,所以时隔多年,依然识得其样貌。 尽管阮大铖已经苍老许多,但还是被吴伟业认出。 前番潞王殿下诛了马士英,阮大铖逃遁,没想到竟然又出现在了这里。 这阉党余孽,来无锡作甚? 吴伟业顿时心中警惕起来,据他所知,马士英与阮大铖早已与清廷有所往来。 阮大铖出现在无锡,必有所图。 于是他匆匆换了碎银,带着卞赛下榻在了一处客栈。 安顿好卞赛,他只身夜出,急匆匆赶往无锡县衙。 此时,已经戌时中,无锡县衙依旧府门大开,一片通明。 公堂之上,知县冯厚敦正在灯下批阅着公文。 忽有衙役来报,说是有自称吴伟业者求见。 冯厚敦自是知晓吴梅村之名,于是便匆匆起身,亲自前往相迎。 吴伟业站在门前,见一身穿公服的知县匆匆走来,不禁心中感叹,有此等勤政的百里侯,难怪这无锡如此迅速地恢复了繁华。 “在下吴梅村,深夜叨扰百里侯,实在抱歉。” “下官冯厚敦,拜见吴主事!” 冯厚敦知道吴伟业是当今的礼部主事,因为礼部常有公文下发,上面署名,就有吴伟业的名字。 再加上江南之地,吴梅村之名,早已人尽皆知。 “今夜是论私不论公,冯知县不必如此。” “那冯某便称一声梅村兄了。” “自无不可!” “梅村兄,入内说话,请!” 冯厚敦将吴伟业请到了公堂之内,又吩咐杂役上了茶水。 吴伟业见公案之上,公文堆叠,便知无锡庶务繁忙。 冯厚敦坐在了吴伟业对面,摘下了乌纱帽,放在了手边的案几之上。 堂中灯火明亮,这时,吴伟业才看见了冯厚敦那满头白发。 吴伟业顿时一愣,这冯厚敦的面容,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竟然满头没有一根黑发。 “冯兄,你这白发......” “嗨!这是守江阴时,急火攻心,大病不起,以致一夜白头。” “原来如此,江阴惨烈,吴某实难想象,冯兄高风亮节,某深感钦佩。” “此皆赖江阴军民同心死义,冯某何足道哉。” 潞王曾下令在江阴筹建英烈祠,以祭奠江阴死难军民,这件事,礼部也是有所参与,故而吴伟业在文档之上略有所知。 今夜见冯厚敦这三千白发,当时之艰难,可见一斑。 两人闲话稍叙,吴伟业便说明了来意。 听到阮大铖出现在无锡,冯厚敦惊讶不已,当即面沉如水。 正当吴伟业提醒他多加关注之时,冯厚敦忽然想起了数日前,县中快班捕头率队往高桥缉盗,回报之时,曾提起过高桥士子近日来屡屡云集聚会,扬言要北上参加科举,博取功名。 当时缉盗之案颇大,冯厚敦并未重视这一消息,只当是这些士子酒后狂言,空谈戏言。 毕竟当时的士人,多好清谈。 但现在,冯厚敦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想到这里,冯厚敦突然惊愕起身,急急回到了公案之前,一通翻找,找出了一封公文。 这是绍兴府与嘉兴府联名签署的一封公文,上面是通报了上月绍兴与嘉兴的人口失踪报官详目,并请无锡协查。 因为无锡控扼运河与太湖,乃交通枢纽,所以这两府向无锡发来了协查公文。 本来这样的公文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人口失踪这种事,实在是多如牛毛,尤其在这新收失地,更是海量。 通畅都是将名目下发给各班捕快,张贴寻人告示,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没有办法。 但冯厚敦向来事必躬亲,所以他看过这份失踪名录。 现在再看,冯厚敦发现了这份公文上的失踪人名,大为异常。 这其中十有八九,都不是布衣黔首,而是书香门第,亦或是大户人家。 其中最为扎眼的一人,名叫张鉽,在其名后,特别标注了一行小字,落款是绍兴知府于颖。 小字曰:张鉽者,年二十八,山阴庠生,乃名士张岱次子,失踪已逾半月,事殊急重,望关切之。 张岱,复社魁首之一,自幼有慧名,出身仕宦之家,舅父陶崇道,曾官至福建右布政使。 其太外祖父陶大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任工部主事,历福建布政使,官至右副都御史,巡抚广西。 祖父张汝霖,万历二十三年进士。任广昌知县,升兵部郎,副考山东,以诖误罢去。再入仕籍,升广西参议。 父亲张耀芳,曾为鲁王府长史,将绍兴张氏,经营成了当地望族,家财万贯。 外祖父朱赓是隆庆二年进士,万历中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并参与机务,卒谥“文懿”。 有如此家世的张岱,影响力不言而喻。 而现在他的儿子丢了,他没有动用家族关系,而是选择报官,反倒是给了绍兴府压力。 张岱科举落第,其后便不再出仕,而是交游天下,诗文小品名动一时,被士林称为“小品圣手”。 更不用说其人脉,那可谓是上下通达,遍布江南。 而在复社之中,张岱更是因为家世与自己的才华,位居领袖之列,唯陈子龙可与其争锋。 张岱报官,绍兴知府于颖顿时就坐不住了,这才有了这封上有小注的公文。 冯厚敦岂能不知张岱之名,他一拳砸在了桌上,点了点张鉽的名字,隐隐已经察觉到,一场与阮大铖有关的风波,正在酝酿之中! 第三百二十二章 北渡春闱案(一) 第325章 北渡春闱案(一) 正月十一,杭州政院刑部公房。 尚书万元吉刚刚处理完一批案卷,伸了伸懒腰,命佐吏将这批案卷封存。 这时,一名官员从外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沓公文。 “部堂,有地方急件。” “急件?” 万元吉当即眉头一皱,自他就任刑部尚书之后,地方上还从未有什么急件直送刑部。 刑部一般只受理命案等大案要案,许多小案子无须呈递刑部。 地方州县忽然有急件直送刑部,事情定然是非比寻常。 进来的人便是刑部主事严起恒,他将公文急件递给了万元吉。 这时,坐在内里桌案前的刑部官员皆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严起恒脸色凝重地扫视了一圈众人,在他的脸上,刑部的官员都意识到,有大事情发生了。 万元吉快速看罢急件,猛地一拍桌子,眉头紧锁地沉吟起来。 先是绍兴上报,江南名士,地方望族张岱的次子张鉽失踪,去岁末至今岁正月,一月之间,绍兴失踪案频发,多达五十六人。 最为奇怪的是,这些人上到花甲,下到弱冠,老少皆有,而且全部都是男子。 绍兴府查缉数日,没有丝毫进展和线索,而张岱名满江南,他家出事,导致两浙瞩目,百姓热议。 事情发酵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绍兴知府于颖见事情已经不是他一个知府所能解决,于是火速将此事快马呈送刑部。 失踪人数多达五十六人,地方无力查办,只能上奏朝廷。 这份急件,是刑部主事严起恒从内阁公房取来的。 上面有潞王朱批以及内阁票拟。 潞王朱批乃是:着即查办,以平舆论。 内阁首辅姜曰广票拟曰:事极蹊跷,当交刑部督办,一查究竟。 两条朱批,万元吉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万元吉沉吟片刻,抬头问严起恒道:“失踪人员名录可有记载各人详情?” “下官已经查过,这些失踪者,皆有一个共同之处。” “哦?快快说来!” “这些人,都有功名在身,上至致仕进士,下至地方生员,秀才举人,十之七八。” 严起恒语气十分沉重,因为这份急件中,特别说了张岱的儿子张鉽,所以他从内阁拿到这份公文的时候,就直接向首辅姜曰广请了批条,直入吏部架阁库,想要查查这张岱的家世,以便更好的查案。 但是没想到,这一查,正好查到了张鉽曾经参加了崇祯年间的绍兴乡试。 严起恒素来敏锐心细,于是便又翻出了当年绍兴乡试的与试名录,打开一看,惊讶地发现,失踪名单上有十几人都参与过这场乡试,其中还有几人中举。 这一发现,令严起恒迅速思路清晰起来,他火速翻查了自张鉽之后的绍兴历年乡试记录。 果不其然,失踪的五十六人,几乎全部参加过绍兴府乡试,中举者三十六人,余者十人有秀才功名,六人乃监生,还有四人是三甲进士致仕亦或是罢官闲住。 万元吉当即心头一颤,隐约感觉到了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失踪,很有可能背后隐藏着大案。 他立刻收起公文急件,带着严起恒匆匆前往别院的吏部公房。 吏部公房比刑部更加繁忙,岁末年初之时,吏部要对地方官员进行大察。 现在杭州朝廷,使用了张居正的考成法来监督地方官员。 同时,自嘉兴盐政案之后,内阁又开始施行六部联合巡查制度。 除了原本都察院的巡按御史监察地方之外,又多增加了内阁与六部自己的监督队伍。 在如此强大的监督震慑之下,地方官府风气为之整肃,吏治日渐清明。 万元吉径直入了吏部大堂,吏部尚书是姜曰广,但他在内阁办公,所以吏部平日里主事的堂官乃是吏部的两位侍郎。 今日是吏部左侍郎王永吉坐堂理事,右侍郎章正宸今日正好休沐。 王永吉正在堂中向几名佐官吩咐差事,见万元吉进来,便令几人退下,上前相迎道:“什么风把万部堂您亲自吹来了?” “再大的风,也吹不动我万元吉,哈哈哈。” “万尚书请坐。” “请!” 三人在堂中就坐,严起恒站在万元吉身后,静静等候,他不知道万元吉来吏部做什么。 万元吉突然前来吏部,王永吉也很奇怪,不知道什么事情,需要劳动尚书亲自前来。 “万部堂,不知您这是有何要事?” “王侍郎,本官想问问,去岁冬月至本月,吏部诠选起复的官员有多少。” 王永吉一愣,不知道万元吉问这个做什么,这和刑部又没有什么关系。 你一个刑部尚书过问吏部的事情,恐怕有些不妥。 万元吉目光清冷,散发着一部尚书的威严。 王永吉笑而不言,尽管他的官职比万元吉低,但是却丝毫不惧。 毕竟他也是前朝当过督师的人,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见王永吉不愿回答,万元吉便直言道:“刑部奉潞王之命,查办要案,还请王侍郎行个方便。” “哎哟,原来是公务,万部堂当早与下官言之。” 万元吉报之一笑,倒也没有生王永吉的气。 毕竟官员升迁任免,他一个刑部尚书过问,的确很突兀。 王永吉听到是潞王之命,再加上万元吉亲至,便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也便不敢再搪塞。 他命人取来了去岁冬月至本月的所有官员召任起复,升迁任免的记录文牍,交给万元吉查阅。 严起恒顿时明白了万元吉想干什么,他这是想看看,这段时间之内,失踪的这些人,有没有接到吏部的召任。 万元吉手中拿着一份名单,在细细查看,忽然,一个名字跃入眼帘,令他的目光骤然紧缩。 张鉽! 去岁末,腊八之日,吏部文选司向张鉽发去了文牒,命其居家待命,以举人身份候补绍兴府上虞知县。 这算是吏部对张鉽的一个提前的通知,只要这份召任名单通过内阁与潞王的裁定,便会正式发文召任。 严起恒在万元吉背后,也看到了其手中名单上张鉽的名字。 张鉽失踪的时间,是去岁的腊月十五,而张岱的报官时间,是本月初一,正旦之日。 张岱本以为张鉽是呼朋唤友,外出游玩,可一直到除夕之夜,张鉽也没有归家。 这时张岱才察觉到不对,派人问遍其好友,却无人见过张鉽。 于是张岱这才慌张报官,言次子张鉽失踪。 绍兴府受理,稽查五日,无有结果,便上报朝廷。 万元吉和严起恒对视一眼,两人心有灵犀,这其中,必有蹊跷。 吏部腊八发出了文牒,张鉽腊月十五失踪,从杭州到绍兴,无论如何,也用不了七日时间。 也就是说,张鉽是先接到了吏部的文牒,而后失踪。 这两件事,会不会有所联系呢? 万元吉请王永吉令书吏将那名单誊抄一份,送往刑部,王永吉没有推脱。 随后,万元吉便带着严起恒离开了吏部。 刑部院内,严起恒有些心不在焉。 万元吉站在一盆青松之前,闻着松针的清香,说道:“不止是张鉽,失踪的五十六人,有半数都在吏部即将召任起复的官员之列。” “只不过张鉽比他们批次更早。” “本月末,吏部计划遴选举人二十,往闽地任职,充实地方。” “下月,计划考核遴选举人一百,以备任用,想来是在提前为江西做准备。” 严起恒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万元吉的言外之意他明白,吏部选官,充实地方,是为了稳固朝廷统治。 现在被吏部征召的人才离奇失踪,这是有人在破坏朝廷根基! 如今江西战事激烈,日后朝廷收复江西湖广,地方县府官员极度匮乏,需要及时大批补充,才能更快的恢复地方秩序,将收取的失地,重新纳入朝廷统治之下,使人心安定,百姓向明。 “有人想破坏朝廷基本,毁坏吏治。” “这么看来,只能是鞑子所为了。” 严起恒叹道,与鞑子的战争,不单单只是在前线的搏杀,还有这让人很容易忽视的地方。 人才,才是国朝长久发展的动力。 万元吉十分老道,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不是一场寻常的失踪大案,而是一场在暗处的战争。 用俗话来说,就是敌人在挖大明的墙角。 两人正在探讨案情之时,忽有刑部快马飞至。 乃是常州府无锡县六百里加急文书。 常州府暂无知府,所辖各县,皆直接向朝廷负责。 眼下的苏松镇常十府,相当于杭州直隶。 这份文书,来自无锡知县冯厚敦,上报了无锡高桥镇士子串联结社一事,另报在无锡发现余孽阮大铖踪迹。 看罢,万元吉叹息一声,并不意外。 阮大铖的出现,基本上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测,这是清廷策划的一场有预谋的行动。 严起恒也知道,事情刻不容缓,这无锡高桥镇的士子公然议论渡江仕清,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想要鼓动江南士子北上。 “近来,本官听闻伪朝将于今岁三月开春闱取士,重开科举。” “此事想必也与此有关。” “两国交战,争锋、争地、争城、争人,无所不争。” “事,大矣!” 万元吉面色万分凝重,他断定,伪朝一定是用足了手段,想要大举吸引江南士子北上参加科举。 眼下潞王监国,尚未开科取士,伪朝先行一步,占尽了先机。 面对科举的诱惑,又有多少读书人能够拒绝呢? 科举,那可是通天大道,一朝得中,便是荣华富贵。 面对科举,又有几个读书人是真的怀着报效朝廷的心思? 大多数还是为了高官厚禄,钟鸣鼎食。 伪朝这一招,来的悄无声息,却又势大力沉。 一旦应对不好,导致江南士子大举北上,江南之地,则人心又将动荡。 “部堂,这案子,咱们怎么下手?” 严起恒看向了万元吉,这案子实在艰巨,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轩然大波,只靠刑部,恐怕是独木难支。 万元吉沉思片刻,事关重大,他决定向内阁求助。 十一日,酉时。 内阁的公房早已经点起了烛火。 今晚当值的是已经从嘉兴返回的东阁大学士蒋德璟。 嘉兴的盐政已经在方以智的操办之下,步入了正轨,以秦驻山盐场为试验,由都盐转运使司衙门出面,官商合办盐场。 盐运司将盐场租赁给商人,由商人组织生产,其后再由盐运司批验,最后仍由商人自行发售。 官府从中抽成分红,这个份额会根据盐业行情在限度内进行浮动,以此来保证盐价稳定。 蒋德璟对方以智十分放心,所以便从嘉兴返回。 下吏通报万元吉求见,蒋德璟命人请其入内。 万元吉开门见山,向蒋德璟讲述了士子失踪案,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和推断。 蒋德璟闻讯大惊,立马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鞑子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之计,十分阴狠歹毒。 阮大铖身为伪朝的马前卒,出现在了无锡,一定是欲有所为。 “阮大铖品质不洁,但才气仍盛,在南直隶还是小有影响力的。” “此事不可不察,吉人,你意如何应对?” 蒋德璟猜到万元吉来找自己,一定是寻求帮助。 这件事不单单只是一个刑部的事情了,而是两国之争。 潞王朱批是着即查办,以平舆论。没有点刑部的兵,看来也是看到了此事之中透漏的鬼魅身影。 “不瞒阁老,下官请赴无锡,亲自查办此事。” “吉人要亲自去?” “事关重大,非下官亲自坐镇不可。” “好吧,你刑部侍郎尚缺,你若去了,却是无有堂官理事。” “故来劳烦阁老。” 蒋德璟一愣,旋即笑道:“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为官数载,这部官请阁老代为理事,还是头一回遇见。” “哈哈哈,奇哉!” 万元吉恭敬一礼,郑重道:“下官以为,在我新朝,不足为奇。” 蒋德璟收敛笑容,心中大为感叹,万元吉所言不假,在潞王的朝廷,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只要忠勤实事,恪尽职守,潞王从不会这种小事而怪罪。 相比以往,真是云泥之别。 由此可见,潞王何其自信也! “本阁答应你了,吉人只管全力查办此事,务必一举粉碎阮逆阴谋,伪朝诡计!” “多谢阁老,下官敢不从命!” 今天略少,因为是新的支线故事,想了好几版剧情,但是都觉得不好,需要重新构思一下。 这章算是这个故事正式开篇,是潞王朝嘉兴盐政案之后的第二大案。 第三百二十三章 北渡春闱案(二) 第326章 北渡春闱案(二) 正月十三日,无锡城。 后日便是正月十五元夕日,这两日,无锡交通繁忙,人流倍增。 吴伟业原本打算自无锡走水路返回杭州,但是因为阮大铖的出现,他决定暂留几日。 今日闲来无事,他便带着卞赛离了客栈,往无锡城中的西街坊市游览。 这里是无锡最热闹的街坊,有着各地商人贩运来的奇珍异宝。 卞赛这两日异常的开心,让吴伟业看到了三年前的影子,心中稍慰。 两人行至西街,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在街边,叫卖声连绵不绝。 琉璃盏,碧玉盘,珊瑚玳瑁,宝石金银,无所不有。 但卞赛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的目光,流连在一处小摊贩的货架之上。 摊主是个青年男子,看上去十分潦倒,他的摊位也很简陋,就是用木头捆出来的架子。 货架之上,摆着簪子与团扇,数量也不是很多。 青年人的衣裳浆洗的泛白,肩头上还打着二三补丁,看上去应当是时常干农活,故而肩头磨损最甚。 吴伟业发觉男子虽然有潦倒之象,但是却有书生之气,于是便近前多看了两眼。 卞赛原本正在看簪子,但美眸一转,也将目光定在了青年脸上。 似乎,在哪里见过。 “姑娘,在下的簪子都是用心打磨,有桃木、梧桐、松木,个个精美。” 青年人向两人推荐道,浑然没有注意到两人正打量着自己。 这些木簪与团扇,都是手工打磨织造,数量不多,但都是上佳之物。 “陈定生?” “哎!嗯?” 吴伟业试探着一问,却没想到对方下意识的答应道。 男子顿时抬头看向了吴伟业,两人皆是一愣。 卞赛这时也认出了男子,这男子,正是当年的江南四公子之一的陈贞慧。 当年与冒襄、方以智、侯方域齐名,曾与吴应箕和顾杲声讨阮大铖,并由吴应箕起草了那份着名的《留都防乱檄》。 也正是因为此事,弘光时,陈贞慧受到了当时把持朝政的阮大铖的迫害,被捕下狱。 “陈定生!你还活着!” 吴伟业顿时满心激动,声音不由地颤抖道。 那时候陈贞慧下狱,多铎又下南京,曾经的风流名士就像是雨打风吹雨一般,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吴梅村,是你!” 陈贞慧激动万分,来到了摊位之前,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故人。 人间喜事之一,便是他乡遇故知。 两人都已经记不起来,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但都记得,那时候,秦淮歌舞依旧。 侯方域引陈贞慧等人结社,名为雪苑设,当时人称之为雪苑侯生,陈贞慧也常有交游。 那时,正是复社盛极江南之时,群英荟萃,明星闪烁。 吴伟业正是那段时间,与陈贞慧结识,两人皆是意气风发的年华。 可没想到现在再见,那个“此客乘青翰,飘然若有神”的陈定生,竟沦落到了街头卖扇。 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人生无常也。 “当年闻定生身陷囹圄,吾正颠沛流离,束手无策,唯有夙夜忧叹矣。” “唉,那是连我自己都以为要死于马阮之手了,所幸兵部左侍郎练国事为我说了几句话,这才得以幸免。” 两人聊了几句,陈贞慧认出了吴伟业身边的女子正是当年的秦淮名伎卞赛,不禁感慨万千。 再看吴伟业的衣装,想来眼下,他的境遇不错。 陈贞慧既为好友感到高兴,又心中有一阵莫名的失落之感。 卞赛心思细腻,察觉到了陈贞慧的情绪变化,于是便向吴伟业说道:“他乡遇故知,此乃喜事,不如请陈公子共饮一番?” “对对对,定生,快快收摊,咱们好好叙叙旧。” 陈贞慧却是忽然心神犹豫,略显窘迫。 吴伟业见状,上前搂住了陈贞慧,笑道:“怎么?遇见了我吴梅村,你还怕没饭吃?” “不知梅村兄现下何处高就?” 陈贞慧小心翼翼地问道,吴伟业听罢,顿时一怔。 转瞬,他便明白了陈贞慧担忧的并不是他吴伟业经济如何,而是他的身份。 “不瞒定生,我吴梅村现在潞王麾下,任礼部主事。” “现在可以喝酒了吗?” 吴伟业拍了拍陈贞慧的肩膀,笑言道。 陈贞慧这才心中一松,笑着点头答应。 自南都沦陷之后,曾经的复社众人就像是雨打浮萍一般,有人浮,有人沉。 陈名夏之辈降了清廷,现在身居高位,权势显赫。 前段时间,陈贞慧还收到了陈名夏的亲笔信,以翰林之位,盛情邀请他北上仕清。 在家隐居读书的陈贞慧既震惊这封信能精准的送到自己手中,又愤慨于陈名夏背叛大明。 他当时就撕毁了那封招降书信,翌日,便辞别了家人,背着书箱外出游历。 得知了陈贞慧收到陈名夏招降书信的事情,吴伟业顿时眉头一皱,瞬间联想到了阮大铖。 转眼,便又想到了去岁末,饮鸩自尽的好友陈之遴。 陈之遴也是收到了陈名夏的招降书信,看来这不是个例。 清廷一定是在进行有计划预谋的招降行动,而其主导者,很有可能就是大清吏部侍郎陈名夏。 这阮大铖,应当就是招降行动的执行者。 吴伟业暂时将事情按在心里,和卞赛一起帮陈贞慧收了摊子,便寻了一处酒楼,邀陈贞慧小聚。 ...... 无锡县衙。 冯厚敦刚刚断完了一桩丢牛案,正搓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忽然门外跑进了本县的衙役,慌慌张张来到了公堂之上,沉声道:“启禀县君,高桥镇出了命案。” 这一下,冯厚敦当时就精神了起来,起身连忙询问详情。 那捕快随即便详细汇报了一番,高桥镇一日之间,连死三人,皆死状凄惨。 而且这三人,乃是高桥镇的秀才,有功名在身。 冯厚敦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事情愈演愈烈,现在竟然闹出了人命。 待捕快说完,他便决定要亲自率人前往高桥镇勘察一番。 于是,他点了县中仵作两人,又带了一班衙役,急匆匆的出县衙,快马赶往高桥。 高桥镇。 这里是坐落在运河北岸的一个小镇,但因为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毗邻繁忙的京杭运河,所以高桥镇也十分繁华。 镇中多酒肆客栈,更有货场库房,许多外来无锡的商人会在高桥镇下榻,亦或是转存货物。 居住在高桥镇的有名商巨贾,也有本地的书香门第。 此时,高桥镇东坊,一处名为“水云草堂”的园子中,十几名年轻的士子正在此处集会。 园子中,山石流水,清泉叮咚。 士子们坐在园中池水旁,曲水流觞,正互相交谈。 就在这时,一人入园而来,众士子皆起身行礼。 男子微微一笑,手掌向下一压,示意众人坐下说话。 “阮先生,不知我等何时可以北上?” “如今已经是正月,前往京师还需时间,若是出发的迟了,恐会失期。” 座中有士子朗声问道,余者皆点头应和,他们很关心这个问题。 阮大铖环视众人,并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目光犀利的在这些人身上扫过。 今日清晨,镇子中死了三个人,也是本县的秀才。 原本他们现在也该坐在这里的,可是却忽然出了意外,令阮大铖有些猝不及防。 人命关天,现在已经惊动了官差,很快无锡县就会派人到这里。 阮大铖心中很不爽,死了的这三个人,他怀疑是眼前这帮人所为。 因为这三个人,一直不愿同意与本镇士子北上。 尽管阮大铖三番五次的蛊惑煽动,但是这三个人简直就像是石头一般,根本不为所动,还扬言要揭发他们。 阮大铖虽然不快,但也没有杀人灭口的想法。 因为这三个秀才都是镇中的寒门,家中一个比一个寒酸,甚至有一个家徒四壁。 阮大铖看出来,其实这三个人不过是嘴上硬而已,他们的心中早已动摇,只需要以重利诱之,便可以将其拿下。 之所以这三人一直拒绝,那是因为想待价而沽。 这点小心思,被阮大铖看的一清二楚。 谁曾想,他没动手,倒是有人先动手了。 “镇中死了人,你们知道吗?” 阮大铖语气不悦的扫视众人道。 众士子一听,皆面有迟疑之色,随即顾左右而言他,无人接茬。 见状,阮大铖心中冷笑连连,已然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今夜,有自无锡经过高桥码头的商船,咱们便搭乘此船北上。” “诸位现在归家,酉时末,在码头集合,在此之前,任何人都不要离开家中,以免节外生枝。” “酉时末,船只只等一炷香的时间,过期不候。” 阮大铖说完,便转身离去。 园中的众士子皆略显兴奋,于是起身相继出园。 一个时辰后,冯厚敦带着衙役匆匆进入了高桥镇中。 镇中人家炊烟袅袅,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 在捕头的带领下,冯厚敦来到了命案现场。 这里,地处高桥镇北部边缘,是个高桥镇扩出去的小村,多是贫民居住之地。 村中大多都是土房草屋,看上去与高桥镇中的景象,完全不同。 虽共处一地,但是割裂之感,十分明显。 命案皆发生在死者家中,且这三家都在同一条街上,相距不远。 三家都十分贫寒,所以绝不是图财害命。 死者身上多处受伤,一眼看去,鼻青脸肿。 冯厚敦令仵作验尸,想要知道致命伤是什么。 仵作勘验一番后,发现三人皆是被乱拳殴打致死,致命伤都是脑后重击导致。 听了仵作的论断,冯厚敦心中便有了数,于是他询问捕快道:“前几日集会的士子今日可有动静?” “回县君,这帮读书人一个时辰前,自水云草堂四散。” “哦?可知他们在做什么?” “这草堂有护院把守,我等无法入内,故不得而知。” “可知这草堂属于何人?” “下差查过了,这草堂乃是迁入本镇的一王氏豪商所建。” “迁入?何时迁入?” “去岁秋。” 冯厚敦心中当即有了头绪,这个草堂的主人,似乎也十分可疑。 这时,走访邻里的差役返回,向冯厚敦汇报了情况。 身亡的三人都不是本地士子,据说是从北地逃难而来,避居在高桥镇,所以三人都是独居。 平日里,时常受邻里接济方能勉强度日。 根据邻里所言,这三人大约也是在去岁八月才来到镇上。 冯厚敦顿时心中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着重问了一下那衙役。 衙役十分肯定,因为这个时间不是一人所说,而是七八人都是如此说,所以应当不会有假。 这下,事情又蹊跷起来,冯厚敦脑中原本逐渐清晰的思路,又重新混乱起来。 那王氏豪商,也是去岁秋来到镇上的,竟这么巧,这三人也是同时而来。 是巧合还是有所联系? 冯厚敦决定,亲自去拜访那王氏豪商,探探其情况。 镇西,王府。 高墙大院,金玉之家。 门前大柱,鎏金纹路,十分亮眼。 檐下,下人正在布置元宵彩灯。 门口,一名衣着锦绣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仰面观看下人干活。 这时,冯厚敦策马赶来,停在了府门之前。 中年人见有官吏前来,便转上前来,望着冯厚敦笑言道:“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这时,王府的管家匆匆跑来,从冯厚敦手中接过了马的缰绳。 冯厚敦看到这管家的时候,顿时一愣,惊讶道:“你不是上午前来报官的吗??” “知县老爷好记性,哈哈哈。” 那管家笑着回话,随后便牵走了冯厚敦的坐骑,前去打理喂草。 冯厚敦沉思片刻,这才上前,对那中年男人说道:“今日你家管家前来报官,说是你家丢了牛,本官特地前来详查一番。” “知县大人真是勤政爱民,一路辛苦,快请府中歇息!”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草民王水云,表字连天。” 冯厚敦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怪不得叫水云草堂,原来是用名字命名而来。 王水云中年发福,挺着大肚腩,看上去十分富态,一看就是富贵之人。 他将冯厚敦邀请进了府中正堂,正要令下人准备酒宴,犒劳冯厚敦,但却被冯厚敦出言婉拒了。 “这酒宴就免了,尚未破案,本官也是寝食难安。” “一头牛而已,找不回便罢了,大人不必如此认真。” “牛乃耕种之本,贵重之物,今日本官若是不予重视,他日本县之牛,岂不是要频频失窃。” “大人尽力便可,不必劳心费神。” 冯厚敦摇摇头,随即便一本正经地向王水云询问这丢牛的前后经过。 尽管管家报官时已经说过了一遍,但王水云见冯厚敦认真,还是老老实实地又讲述了一遍。 今日辰时,有人来向王氏租牛,约期三日,出钱五十文。 王氏向来给予本地农户方便,常有善举,租牛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就在午时,租牛的农户匆匆跑来向王氏哭诉说牛丢了,于是这管家便带着农户往县衙报了官。 王水云讲的并没有管家详细,因为他也是听管家所言。 但冯厚敦还是耐心听完,假装一副思考的样子。 片刻后,冯厚敦提出,想要去府中的牛圈看一看。 王水云自无不可,便亲自领着冯厚敦向后院走去。 王府宽阔,在前往牛圈的路上,冯厚敦一边观察府内情况,一边有意无意地问着王水云的家世。 但王水云却总是岔开话题,不愿多说。 这令冯厚敦心中疑云更重。 走过了三重院子,才来到了牛圈。 王府豢养耕牛上百,十几下人正在牛圈之中打理清扫。 冲天的牛粪味十分刺鼻,令冯厚敦几欲作呕。 他假装看了一圈,便匆匆转身要走。 但就在他转身之时,忽然在那些打理牛圈的下人之中,看见了一个略显熟悉的面孔。 冯厚敦双眼微眯,心中大震! 感谢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的月票!! 第三百二十四章 北渡春闱案(三) 第327章 北渡春闱案(三) 冯厚敦没有惊动那熟悉的王府下人,按压着心中的惊讶,在佯装勘查一番后,便借机离开了王府。 无锡县的衙役已经将三名士子的尸身收敛,带回了县衙,交由仵作向西检验。 心中千头万绪的冯厚敦也在一路沉思之中,自高桥镇返回了无锡县衙。 今日正月十三日,辰时,高桥镇三名士子被人殴打致死,午时末案发。 午时初,高桥镇豪商王氏丢牛一头,其管家前来报官。 而这三名士子与豪商王氏,都不是土生土长的无锡本地人,而是在去岁秋迁入高桥镇落脚。 冯厚敦总感觉这其中有着隐约的联系,但是他又无法肯定。 一定是有什么关键的信息或者人物,他还没有掌握。 回到县衙,仵作准备按照《洗冤录》上的方法,对这三名士子解剖查验,看看是否有内伤或者疾病。 但折腾了一个时辰,最后发现,这三人死前皆身体健康,内脏没有受到重创,也没有中毒迹象。 也就是说,他们的确是因为殴打致死,且脑后遭受了致命的重创。 但奇怪的是,官差询问了这三名书生的邻居,皆说当时并没有听到三人院中有斗殴动静。 冯厚敦十分疑惑,根本没有人看见或者听见任何动静,那这三人又是怎么被安安静静的围殴致死? 案子一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冯厚敦也不善断如此诡谲命案,于是便只能提笔写下公文,前快马送往杭州,请求刑部派员。 未时,无锡城东客栈。 痛饮达旦的吴伟业与陈贞慧两人相继睡醒。 昨夜,两人在客栈饮酒叙旧,彻夜长谈,十足酣畅。 两人更是互相倾诉这些年来的颠沛流离之苦。 陈贞慧叩开了吴伟业的房门,向其辞行。 “梅村,我该走了!” “定生,别走了,暂留在此,待我处理完手头事情,便与我一起赴杭,我向朝廷举荐你!” 昨夜叙旧,吴伟业知道陈贞慧为了避开清廷的书信招降,特意离家,现在独居在高桥镇。 贰臣陈名夏的招降书信能精准的送到陈贞慧手中,令陈贞慧感到了一阵恐慌,他生怕自己拒绝北上,鞑子会威胁他的家人,所以索性直接离家躲避。 面对吴伟业的好意,陈贞慧却是感激一笑,说道:“梅村兄好意,小弟心领了。” “只是小弟暂时无心仕途。” 陈贞慧拒绝了吴伟业的好心举荐,他对功名的欲望,早已经淡泊。 吴伟业感到十分惋惜,但是他也不愿强求,于是轻轻一叹,便亲自送陈贞慧出了客栈。 “梅村兄若是有事寻我,可来高桥镇北的竹苑。” “好,定生保重!” 陈贞慧扛着自己的货架子离去,消失在了大街上的茫茫人海之中。 吴伟业转身欲回客栈,忽然,一队快马疾驰而过,前方还有四五杂役开道,口中大呼,令行人避让。 街上游览的百姓纷纷退避,皆向这队人马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城中是禁止驰马的,吴伟业也十分奇怪,心想这是何人,竟然敢犯禁。 但是当这队人从他面前飞奔而过之时,他才看清,当中一人,身穿青色官服,胸前是白鹇补子,乃是正五品官员。 吴伟业是礼部主事,也是正五品,这那人的官阶相同。 看这架势,不像是地方上的官员,地方的知县都是正七品,只有府衙才有正五品的官员。 但是现在常州府暂闭,各县皆是向朝廷直接负责,所以眼前这官员,十有八九是从杭州来的。 一行十几骑踏街奔驰,惊得路上的百姓尖叫连连。 吴伟业皱起了眉头,暗道这架势也太大了。 见对方是向着县衙方向疾驰而去,吴伟业略一迟疑,当即转身进了客栈,叮嘱卞赛不要外出,就留在客栈等他回来。 随后,吴伟业便直奔无锡县衙而去。 无锡县衙。 奔波了劳碌了半日的冯厚敦正在后院小憩,忽然门外几声马匹的嘶鸣惊醒了他。 正在前堂处理公文的无锡县主簿程璧闻衙门外的动静,当即停笔起身,向外走去。 没等他出公堂,就听见门口传来厉声呵斥。 “你这愚差,竟敢阻拦吏部上官!大胆!” “还不快快退下!” 只见,当先四五膘肥体壮的杂役直接按住了衙门口当值的两名衙役,随后,走进了一名相貌堂堂的青袍官员。 主簿程璧顿时心惊,正五品,吏部官员,应当是一司主事,吏部的主事怎会亲自来我无锡县? 来不及多想,程璧赶紧上前去迎接。 “下官无锡主簿,程璧,拜见上官!” “这位是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楼庆良,楼大人!” “拜见楼大人!” 那楼庆良的佐吏十分傲气的介绍道,程璧一听,赶紧躬身再次见礼。 起伏之间,程璧心中忐忑不安。 来人,竟然是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难不成是了察官的? 楼庆良,字裕翔,崇祯十六年三甲进士,同进士出身,原任吏部郎中,京师沦陷后南奔杭州闲住,后起复为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 其人仪表堂堂,面相方正,颇有威仪。 程璧是秀才出身,江阴保卫战之时,他曾散尽家财,外出为江阴求援兵。 后来江阴得胜之后,冯厚敦、陈明遇两人被擢知县,程璧也因功被特授主簿之职,调任无锡,在冯厚敦手下做事。 面对眉眼间尽是傲然之气的吏部上官,程璧紧张的直搓手指。 楼庆良径直走入了公堂,坐在了公案之前。 他的佐吏昂首挺胸地站在了楼庆良的侧后方。 麾下的书吏则摊开笔墨,坐在了侧边的书案前。 四名壮实的仆役也列于堂中,气势汹汹。 程璧一看,这怎么像是要升堂似的,心中更是紧张不已。 好在这时,知县冯厚敦闻讯赶来。 一进公堂,冯厚敦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威慑之意。 他却是面不改色,入内见礼。 “下官无锡知县冯厚敦,拜见楼主事!” “冯知县请起。” 冯厚敦起身,站在堂中,心中在猜测着楼庆良的来意。 这时,他瞥见了一旁的书吏提笔,正在记录着方才的对话。 见状,冯厚敦心中咯噔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冯知县,吏部岁末察官,依考成法,无锡县去岁腊月计划完成大小庶务二十七件,及至年初正月初一,已完成十七件,尚有十件未完成,请说明个中原因。” “回上官,这十件正在进行之中,预计正月末便可完成。” “那就是失期喽?” “不敢欺瞒上官,却是失期了,下官甘愿领罚。” 冯厚敦没有解释原因,直接主动认罚。 在考成法的约束之下,各署皆有计划完成之事,由吏部与都察院登记在册并限期完成,逾期未完成,就会受到惩处,严重者,会直接影响仕途。 这时,一旁的主簿程璧顿时心中为冯厚敦鸣不平了。 尚未完成的十件事,乃是疏通无锡内外的十条主要河道,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况且现在天气寒冷,疏浚河道也应当等到春暖花开之时。 程璧是主簿,这件事是经过他手的,因为这事,他还专门向吏部上了公文,请求延期,但是迟迟没有批复。 冯厚敦见程璧张口欲言,急忙向其递了个眼神,程璧这才将不平之气暂且按住。 “除了此事,本官还听说今日无锡发生了命案,可有此事?” “正是,治下高桥镇今日辰时,发生命案,死者三人。” “哦~现在是什么时候,冯知县应当知道吧?” “下官知晓,眼下即将到元宵佳节,发生命案,影响颇大。” “既然冯知县知道,本官也就不多说了,眼下正是吏部审查地方之时,你无锡县十务失期,又发命案,本官只能如实处置了。” 冯厚敦眼神一闪,拱手称是,不敢出言辩驳。 楼庆良故作沉思之状,似乎在斟酌怎么惩罚冯厚敦。 “无锡知县冯厚敦,县务失期,域下不宁,按律,罚俸一年,官评乙等。” “望尔悉办延误之事,不得有误。” 冯厚敦听后,心下一叹,拱手说道:“下官谨记教训,再接再厉,请朝廷放心。” 主簿程璧松了口气,看楼庆良的眼神都缓和了许多。 还好给了个乙等官评,要是丙等,冯知县这辈子便再无升迁之望。 楼庆良处置了无锡县察,便站起身来,带着人又匆匆出了县衙,扬长而去,准备赶往下一地。 冯厚敦刚送走楼庆良,没想到又有一队人马来到了无锡县衙。 短短半日之内发生的事情,令冯厚敦应接不暇。 这回来的,还是朝廷官员。 冯厚敦开始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一个小小的无锡知县,今天这是怎么了? 只见为首之人,也身穿着一袭青色官袍,面色白皙,满身书卷气,身上还披着绒披风,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似乎有病态。 在随员的搀扶下,这年轻的青袍官员下了马。 冯厚敦照常上前行礼拜见。 “下官无锡知县冯厚敦,拜见上官。” “冯公不必客气,晚辈庄兰生,久闻冯公威名,钦佩不已,今日见冯公,果然英雄。” 庄兰生的一声冯公,令冯厚敦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对方的态度,也不像方才的楼庆良那般压抑。 “上官,请!” “冯公先请!” 庄兰生的态度十分恭敬,或许是真的心中钦佩冯厚敦。 冯厚敦一番推脱,庄兰生才先进了县衙。 公堂坐定,冯厚敦又好奇起来,这庄兰生又是个什么来头。 庄兰生环顾一番,微微笑道:“晚辈现任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此番前来无锡,是奉侍郎之命,前来宣布任免。” 宣布任免? 冯厚敦顿时目光一缩,方才松弛下来的心情,再次紧绷起来。 主簿程璧的眉头也快要拧到一起去了,心中充满了不解。 真是太奇怪了,半日之内,先是考功司,又是文选司,吏部这两个最厉害的司务先后前来无锡县衙,这件事,处处透漏着古怪。 就在冯厚敦与程璧满心疑惑之时,庄兰生拿出了吏部的公文,当场宣读。 当冯厚敦听到这份公文是将自己免去无锡知县之职时,错愕不已。 程璧也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庄兰生念罢,命佐吏将公文交给了冯厚敦自己看,并长叹一声,十分惋惜道:“冯公,这是朝廷的决定,晚辈虽然惋惜,却也爱莫能助。” 冯厚敦看到了公文上加盖的吏部那鲜红的大印,心就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 疑惑、不解、委屈、惊讶多种情绪混杂在冯厚敦的眼中。 他并没有犯什么过错,为何就要将自己罢官? 这份吏部公文之中,也没有说明原因,用一句冠带闲住,等候处置草草结束。 “敢问上官,这是为何?” 冯厚敦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口问道。 庄兰生低眉一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官员任免,本是吏部常事,晚辈也不敢多问。” 冯厚敦愣了许久,自己自就任无锡知县以来,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将无锡从战乱之后,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即便无功,也当是无过,怎么就莫名其妙被罢去了官职?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冯厚敦缓缓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放在了公案之上。 又令主簿程璧,奉上知县官印。 庄兰生收了冯厚敦的印玺,招呼来了手下一文士,向堂中众人说道:“这位便是新任无锡知县,王朝生,字鲁岳,崇祯十五年举人。” 王朝生年纪与冯厚敦大致相仿,在庄兰生的介绍下,向冯厚敦行礼。 在冯厚敦探寻的目光中,王朝生神情麻木地转身走到了庄兰生身边。 庄兰生将那颗官印,交到了王朝生的手中。 主簿程璧,从中感到了一阵不安。 “冯公,这段时间,就请住在无锡馆驿吧。” “明白。” 庄兰生起身下堂,站在冯厚敦面前语气惋惜地说道。 冠带闲住,就是依旧发放俸禄,但是没有官衔,并且还会限制出行。 冯厚敦看着庄兰生,他的目光含糊不清,一时竟有些看不透庄兰生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态度恭敬,语气柔和,但言辞之间,似乎没没有多少真情流露。 反倒是像逢场作戏假慈悲,装的像模像样。 冯厚敦没有再多说,在庄兰生派人“护送”之下,由主簿程璧陪同,前往无锡馆驿暂住。 刚一出县衙大门,他就看见了街对面正对衙门处,吴伟业正站在那里,静静看着。 冯厚敦与吴伟业对视一眼,没有主动打招呼。 吴伟业目送冯厚敦离去,他神情冷峻地看向了无锡县衙之内正向外走来的那吏部官员。 王朝生将庄兰生送出了县衙,并说道:“多谢庄兄!” “好好做!” “小弟都明白!” 庄兰生温和一笑,在仆役搀扶下,上马离去。 王朝生送走了庄兰生,转身回到了县衙之内,立刻升堂召集各班各方衙役书办。 不久,无锡县贴出布告,原本定在无锡城中举办的元宵灯会,改在高桥镇举办。 这份布告,迅速在城内掀起了热浪。 许多早已准备好大赚一笔的商人,皆抱怨纷纷。 后日,便是元宵灯会,忽然该在高桥镇举行,实在是令人猝不及防。 稍后,王朝生以知县身份,下令刑房迅速审结高桥镇命案,以防舆论影响灯会举办。 刑房以命案尚未调查完毕为由,拒绝结案。 王朝生便直接亲自接手办理,在案卷上以三人意外身亡为结语,直接盖棺定论。 知县大印一盖,立刻命人将三人尸体的拉去城外乱葬岗掩埋,并将案卷封存架阁库。 刑房主事之人也被王朝生直接踢出了县衙,可谓是一时风雨。 主簿程璧送完冯厚敦返回县衙之时,高桥命案的卷宗已经封存。 程璧得知王朝生所为,怒发冲冠,当堂与王朝生对质。 王朝生却以程璧忤逆上官,咆哮公堂为由,直接将程璧乱棍打出。 程璧性子烈,受不了不公之事,原本冯厚敦的事情便已经让他心中不平,现在自己身受乱棍,忍无可忍,当即西市买马,直奔常州城。 他要去大将军王翦那里弹劾王朝生胡作非为! 可就在他出城之时,却是被城门处的县兵拦住。 无锡都尉拿出了知县王朝生的手令,直接将程璧锁拿,软禁在了县兵驻地。 申时末,已经目睹无锡县衙有变的吴伟业悄悄回到了客栈之中。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无锡再待下去了,得赶快返回杭州,向内阁与潞王禀报此事。 实在是诡异,冯厚敦何许人也,乃江阴忠烈,这无锡城更是在其治理之下,欣欣向荣。 这等政绩,怎会无缘无故被革职。 再加上今日两批朝廷官员先后入无锡,实在是诡异。 吴伟业已经感受到了这无锡城中,暗流开始涌动。 在这元宵前夕,无锡诡事连连,令他心中不安。 这几日,无锡不宵禁,原本酉时关闭的城门,现在也延迟到了亥时。 吴伟业租了马车,带着卞赛前往运河码头。 此时,距离水城闸门关闭,还有一个时辰。 码头上,也是一片灯火辉煌,无数苦力正在忙碌装货卸货。 吴伟业请牙行帮忙,找到了一艘半个时辰后出发前往杭州的商船。 就在他与卞赛坐在码头的茶摊前等待那艘商船装载货物之时,忽然几名码头的力夫来到了茶摊,坐在了吴伟业四周。 警惕的吴伟业感到了一丝不对劲,正准备起身之时,只见寒光一闪,一柄白刃当面袭来。 卞赛吓得花容失色,当场惊叫起来。 吴伟业下意识直接掀了桌子,千钧一发之际,用木桌挡住了刀锋。 那几名力夫见状起身,皆向吴伟业杀来。 吴伟业火速拉起卞赛,仓惶欲走。 可对方明显早有准备,他们已经被四面围住。 惊恐不已的吴伟业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感谢书友00900的月票! 第三百二十五章 北渡春闱案(三) 第328章 北渡春闱案(三) 围杀吴伟业的杀手们十分果决,并没有理会吴伟业的惊怒之问,径直向二人杀来。 生死时刻,吴伟业将卞赛护在了怀里,杀手一刀挥来,吴伟业下意识伸出胳膊去挡,刀锋刺进了他的胳膊之中,几乎贯穿。 惨叫声顿时响彻码头,血流如注,染红了吴伟业的衣袖。 这时,码头上的人皆发现了有人行凶,于是大乱,四散避祸。 好在此时有一艘武进县的巡检船正在码头停靠,上面有一队常州武进县的县兵。 带队的军官看见了码头上的动静,急忙率部上岸,向事发处奔来。 吴伟业为了保住卞赛,此时已经身前身后,连中数刀,倒地不起。 杀手的目的很明确,没有理会卞赛,准备再给吴伟业补上最后一刀,以确保其真的身死。 卞赛挡在了吴伟业身前,可却被杀手一脚踹开。 正要动手,一支利箭呼啸而来,贯穿了杀手的胸膛,直接将其射翻在地,当场殒命。 只见武进县兵及时赶到,挥舞腰刀准备绞杀这伙行凶的贼人。 杀手见状,略感惊讶,旋即便果断抽身撤离。 县兵欲追,被其什长阻止。 他们是武进县的县兵,今日是轮值,负责巡查大运河的武进至无锡河段。 这里是无锡,按律,他们无令是不能在无锡县内行事的。 县兵什长见有人受了重伤,于是上前查看。 见吴伟业还有鼻息,于是准备呼唤周围的好心百姓来将其送往城中药局治伤,但却被卞赛阻拦。 “将军,可否送我二人离开无锡?” “为何?你夫君伤势如此深重,若去他处,恐误了救治时机。” “妾身求求将军了,请将军送我二人往他处,妾身愿出重金酬谢!” “这......也罢,正好我等要返回武进县换班,就顺路送你们去武进县,如何?” “多谢将军!多谢!” 县兵什长看了看无锡城的方向,眉头微皱,似乎感觉到了些许异常。 佳节来临之际,本应加强地方巡守,以防贼人作乱,可这无锡县的码头上,竟半天未见官差与县兵身影,着实有些奇怪。 武进县为了保证佳节安定,特别加强了各处的巡视,远河河段之上,也是昼夜有哨船巡弋。 卞赛对军官感激不已,于是在县兵的帮助下,火速将吴伟业抬到了巡检船上。 吴伟业的伤口还在流血,那县兵什长扯下了他的衣裳,撕成布条,为他包扎伤口止血。 “我看了一下,真是万幸,没有伤到要害。” “此去武进,一个半时辰,应当能坚持,夫人不必担心。” 县兵什长看着泫然欲泣的卞赛,出言安慰道。 卞赛抹去了泪花,点头答谢。 温存不过几日,便遭此横祸,老天真是戏弄人! 武进县的巡检船一路西去,此刻,天色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高桥镇,王府。 后院外的偏巷之中,两个黑影正在当面低语。 “人被武进县兵给救走了!” “什么???武进县兵?他们怎么会在无锡?” “说来也是巧合,巡河的武进县兵当时正在码头休整。” “娘的!这家伙可是礼部主事,要是让他回到杭州,那就大事不妙了。” “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武进做了他?!” “不可,那大将军王翦可就在常州城,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一个五品官员,动静太大了!” “那总不能不管吧,这个屁股必须擦干净。”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剩下的交给我来就好。” “也好,那你多保重。” 说完,两个身影便分头离去,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其中一人来到了王府的后院偏门之外,左右观察一番,这才鬼鬼祟祟地推门进入。 ...... 今夜的王府十分繁忙,官府将元宵灯会改在了高桥镇举办,王府出手,雇佣数人,替官府布置高桥镇的大街小巷。 原本昏暗的高桥镇,渐渐在夜幕之中,绽放光芒。 水云草堂内,王水云正在房内喝茶,在他的身边,小妾何氏正红袖添香,站在书案之前,拨弄着烛火。 身姿曼妙,倩影幽幽,王水云的目光钉在了何氏的腰臀之上。 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王水云给何氏递去了一个眼神,命其退下。 何氏扭着腰身进了内室,王水云起身开门。 门外,一个满脸胡须的男子闪身进屋,王水云迅速关门。 男子一进门,就伸手撤下了黏在下巴上的假胡须,沉声道:“人是怎么做掉的?” “不是我的人干的!” “也不是我的人干的,难不成他们是自己死的不成?” “阮大铖!我还能骗你不成?” 男子正是阮大铖,那三个穷士子的死,将官府的目光引向了高桥镇,这令他十分被动。 王水云看着阮大铖,心中怨气颇深,这家伙拿住了他的把柄,强迫自己为他做事。 做事也就罢了,现在闹出了人命,难不成还想赖在自己头上不成? “罢了,这批人此时已经登船了,下一批不能再从高桥镇走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没有别的地方了,我只在高桥镇有这一处草堂。” 阮大铖却是冷冷一笑,全然不信。 王水云可是高桥镇有名的豪商,怎么可能在别处没有产业。 “你别忘了,你可是晋商!” “你......” “我若是把这事说出去,你如何应对?” 阮大铖一副无赖般的坏笑,令王水云恨得牙痒痒。 他本是晋商出身,但又与晋商不合,于是从家族分割出来,去岁秋携重金来江南闯荡,想在江南立足。 而他叛离家族的原因,那也是十分的炫酷,方才那小妾何氏,本是他老爹的小妾。 晋商素与清廷交好,晋商子弟在伪朝中为官者也不在少数。 清廷的谍报机构自然也就对晋商重点监控,阮大铖南下之时,在归档的情报之中,注意到了王水云这个人。 原本跑到江南避祸的王水云没想到脚跟刚站稳,就落到了阮大铖的掌控之中。 “好吧,武进县,你敢去吗?” “武进县?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那可是大将军府所在。” “灯下黑嘛。” 王水云在武进县,还有一处产业,正好可以用来做阮大铖的活动窝点。 阮大铖一愣,没想到王水云这家伙胆子还挺大,灯下黑这种事他都不敢赌一把。 不过倒也不奇怪,他连老爹的小妾都敢碰,本来也不是什么胆小之人。 情报之中还记载,这王水云,屡出悖逆之言,一直处在被法办的边缘。 若不是其家族于天命、崇德年间于朝廷有大功,朝廷念及旧情,这王水云早就被锁拿下狱了。 “王财主,日后我一定向朝廷上奏你的功劳。” “倒也不必。” 王水云冷冷道,心中已经对阮大铖厌恶到了极点。 他摸出了一块玉佩交给了阮大铖,这是他的主家信物,持玉佩前往武进县,便可以动用王氏的资财。 这块玉佩十分奇特,竟然是墨绿色,上面雕刻着貔貅。 阮大铖将玉佩放在手中把玩了几下,十分满意的拍了拍王水云的肩膀,开门离去。 王水云看着离去的阮大铖,双眼一眯,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高桥镇码头,一艘商船出港,向北驶去。 船舱之中,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 里面闷热腥臭,时有干呕声发出。 这时,上面的舱盖被翻开,一方亮光瞬间照射了进来。 船舱之中,坐着几十士子,人挨着人,挤在狭小的空间之内。 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所有人都张大嘴巴呼吸,甚至都顾不上说话。 “这里太闷了,我们要去甲板上!” “对对对,这里腥臭难闻,不是人呆的地方。” “放我们上去!” 说着,几名士子便兀自起身,想要顺楼梯而上。 可就在这时,舱盖忽然关上,船舱中又陷入了黑暗。 那几名士子想要打开舱盖,却发现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推开,舱盖已经从外面固定住。 慌乱之中,他们开始拍打舱盖,呼喝骂娘。 但是,根本就没有人理会他们。 在这宽阔的运河之上,在呼啸的寒风之中,没有人能听见。 ...... 一个时辰后,商船进入武进县河段。 与无锡河段不同,武进县的运河水面之上,四处是游弋的哨船。 船尾,挂着巡检的旗牌。 这时,两艘巡检船注意到了驶来的商船,调头前来。 “落帆减速!” “按律巡检!” 哨船傍在了商船旁,对着上面呼喝道。 很快,商船照办,降下了几片船帆,速度迅速减缓。 巡哨的是武进县县兵,二十名县兵在各自什长的带领下,攀上了商船。 商船的主事之人是个中年男子,长相憨厚,笑呵呵地来到了两名什长面前。 “官差辛苦,小小心意,请务必收下。” 说着,男子将手中的两块银锭塞到了什长手中。 两名什长对视一眼,果断拒绝。 男子一愣,没想到两人竟然不收。 “你们是何处的商船,要往何处去?” “回上差,我们是高桥王氏的商船,要往镇江去。” “船上装的什么货物?” “装的是些太湖水货,准备送到镇江的铺子里贩售。” 两名什长询问了一番,并没有在船主的话中寻到什么可疑之处,于是便静静等候麾下士兵的检查结果。 一炷香后,所有士卒回报,并未发现异常,于是两人便带着士卒下了商船,将其放行。 船主的笑脸,在县兵下船之后,瞬间消失。 还好前面他嫌那帮人太聒噪,命船员用迷香全都给迷晕了,不然肯定露馅。 躲过一劫的商船驶过了武进县的港口,扬帆远去。 就在商船路过之时,一艘哨船急速驶入了港口。 船上下来了十名县兵,还抬着重伤昏迷的吴伟业,飞快的向武进县内的惠民药局奔去。 自上次吴有性在常州治理瘟疫之后,惠民药局又焕发了新生。 在吴有性的建议和王翦的支持下,在苏松四府各县,重整了惠民药局,使其发挥更大的作用。 此时,武进县已经宵禁,城门也已经关闭。 县兵抬着吴伟业夜叩城门,但是值守的是另一部县兵,严格遵守军令,夜中不得擅开城门。 这可把卞赛急得在城门前团团转。 那县兵什长也是无可奈何,军令如山,把守城门的是右都尉麾下的县兵,他也没有什么面子交情。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后方忽然又来了一队人马。 一架马车在数骑的护卫之下,来到了城门之前。 “城下何人车驾?” 城上,传来了问话。 这时马车前的一名书童小跑上前回答。 “太医院院正,吴有性大人奉命回朝,途径武进。” 说罢,便将官凭印信放在了城上缒下的竹篮之中。 竹篮被拉了上去,在守军检验真伪过后,城门忽然吱呀一声,渐渐露出了一条缝。 这时,在路旁的卞赛冲了上去,跪倒在了车驾之前的路中。 “请院正大人救命!” 急切而又凄惨的呼救之声,惊动了车厢之中卧眠的吴有性。 他的护卫正准备拉开卞赛,正好被从车窗中伸出头的吴有性给阻止,他已经看见了道边县兵抬着的重伤之人。 于是,吴有性令县兵抬着人随自己的车驾火速进城。 卞赛感激不已,跪在路边连连磕头答谢。 吴有性的书童将她扶起,带着卞赛一起进城。 武进县惠民药局。 吴伟业被抬进了大堂之中,吴有性赶紧为其诊断伤情。 卞赛在一旁不住地抹着眼泪,心中焦急万分。 “伤势虽未及要害,但亦过重,好在止血及时,尚能挽救。” “姑娘不必凄切,待老夫救治便可。” 卞赛被请了出去,堂中只剩吴有性和他的书童。 堂外,那县兵什长已经带人悄然离去,卞赛尚未来得及酬谢,甚至连其姓名都未知晓。 等候了半个时辰,吴有性终于从堂内走了出来。 卞赛急忙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已无大碍,转醒尚需时间,此后需休养半年方能恢复。” “多谢大人!院正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呵呵呵,救人本是我分内之事,谈不上什么恩情。” “院正妙手回春,艺术精湛,真乃是华佗在世。” 吴有性笑了笑,他可不敢与古之圣手比肩。 这对眷侣深夜叩城寻医,很不正常,吴有性于是便询问了一番卞赛。 当卞赛告诉吴有性,重伤之人便是当今朝廷的礼部主事、江南才子吴伟业之时,吴有性震惊不已。 堂堂朝廷正五品官员,怎会重伤至此? 于是吴有性便详细询问了一番,卞赛也将来龙去脉一一告知。 吴有性顿时色变,歹人竟然敢公然在无锡县界之内袭击朝廷命官,这可是大案! 卞赛又提及无锡似有异常,吴伟业或是因为察觉了什么而被袭击。 这下,吴有性当即就坐不住了。 他安抚了一番卞赛,命人为她安排了住处,自己则前往常州府城之内,夜叩将军府。 深夜,王翦案牍劳形,已经睡下,忽然侍卫叩门。 “将军,太医院吴院正有急事求见。” 王翦睡觉很浅,瞬间从榻上坐起,清醒过来。 “请吴院正往书房稍候。” “遵命!” 吴有性是太医院院正,之前暂署丹阳知县,去岁末,吏部补上了丹阳空缺,所以吴有性便可以返回杭州了。 现在他深夜求见,一定是十分要紧的事情。 王翦穿了衣裳,披了袍子,匆匆前往书房。 一进书房门,吴有性便急不可耐的站了起来,语气急迫地说道:“大将军,出事了!” “吴先生莫急,细说。” “礼部主事吴伟业,在无锡被带人当街袭击,重伤昏迷,夜遁武进县,方才被老夫在城外碰上,将其接进了城中救治。” “什么???” 王翦屁股刚坐在椅子上,就被惊地站了起来。 朝廷正五品命官受袭,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更何况还在自己治下,这要是传回朝中,朝野怎么看自己? 王翦当即就表情沉重起来,吴有性将事情讲了一遍,得知是武进县兵将人带回,王翦当即派人前去召见那县兵什长。 不久,县兵什长被王翦亲兵带来。 那什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前后都讲了一遍。 王翦迅速从中感到了不同寻常,元宵前夕,歹人当街袭击朝廷命官。 所为何事?又是何人指使? 无锡县为何巡守松懈?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了王翦心中。 就在这时,忽然有侍卫飞奔到了书房外,急切汇报道:“启禀大将军,丹徒镇北江段,靖海水师一部与清军船队交战!!” “何时的事情?” “半个时辰前!” “可有详报?” “暂无,或尚在接战之中。” 王翦顿时眉头一皱,真是怪哉,清军已经数月没有动静,今夜忽动,难不成是要搞什么大动作了吗? ...... 镇江府,丹徒镇北。 江中,清军十几艘武装船只正在与明军靖海水师夜巡的一队战船互相对射。 水面上炮声隆隆,但夜幕漆黑,两军的火炮都没有准头,只是听起来打的十分激烈。 丹徒县已经敲响了警钟,守军迅速从营中涌出,进入了战位。 驻守在丹徒的,是张煌言的松山营与总兵黄得功的京营。 两人都已经登上了北城墙,观望江中战况。 “怪了,鞑子今夜这是想干什么!” “的确奇怪,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需小心应对。” “无妨,靖海水师援军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可抵达,鞑子这与送死无异。” 黄得功指着清军那自商船改装来的战船笑道。 张煌言却是皱着眉头,心中疑惑不已。 就在丹徒县北江面上正交战之时,在丹徒县以东二十里外的丹徒镇,一艘商船正在靠岸卸货。 码头处,已经有十几辆大车正在等候。 船上,挂着光芒黯淡的灯笼。 几十名穿着麻衣的男子正在从船上往下扛人。 船上昏迷的士子被迅速的装在了大车之上,向着丹徒镇北飞速行去。 镇子北边的江岸处,两艘渔船静静藏在了干枯的芦苇丛中。 这群男子将昏迷的士子挨个捆了个结结实实,就像是扔水货一般,将所有人都扔到了渔船之上。 渔船载了人,没有立刻出发,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数十艘靖海水师战船向西疾驰而过。 待水师战舰行过,渔船奋力驶出,向着北岸划去。 ...... 高桥镇。 一直到后夜丑时末,整个镇子已经是流光溢彩,美轮美奂,仿佛是天上人间。 满街悬挂的灯谜,街边也摆满了各种摊位。 镇子中的河畔,也被清理一新,就连石桥之上,也挽上了彩带。 王水云也在此时,带着小妾何氏返回了王府。 门口,管家上前向王水云禀报道:“老爷,镇中都布置好了,街上的摊位,大多也都是咱王氏的。” “小爷......” 话还没说完,王水云就是一巴掌打来,管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自己掌嘴。 王水云瞪了管家一眼,说道:“管好自己的嘴。” “是是是,老爷,我错了!” “牛找的怎么样了?” “尚未找到。” 管家有些无奈地说道,这牛就像是蒸发了一样,问遍了镇中人,没有一个人看见过。 王水云脑子中忽然灵光一现,说道:“看看有没有家贼!” “是,老爷!” 管家转身,向着后院小跑而去。 王水云方才忽然想到了阮大铖那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府中,或许有他的眼睛。 ...... 王府后院,牛圈旁的一排杂役住的柴房之中,一个穿着杂役粗布短衣的男子正躺在柴草垛上,轻轻擦拭着一柄短刃。 柴房门后,靠坐着两个大汉,正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柴房内的通铺上,也躺着七八个男子正在和衣酣睡。 他们都是给王府放牛养牛的杂役。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守门的男子当即起身,向那擦刀的男子投去了目光。 “都他娘的起来,丢了牛还睡得着?” “都给我起来找牛去,找不到谁也别想睡!” 管家在门外大喝道,方才被掌掴的窝火,全撒了出来。 柴房内,所有人都已经起身。 那擦刀的男子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将短刃藏在了袖间,开门外出。 “哟,何总管,这么晚还没睡?” “睡?睡个屁!都起来给我出去找牛!” “这牛也不是我们丢的,您说这......” 男子出言道,牛是那租借的农户丢的,应当找那农户赔才是。 管家被噎住,干瞪着男子,气的八字胡乱颤。 那么大的一头牛,那农户出门挑个水的功夫,牛就不见了。 难不成那牛会飞出镇子不成? 正在这时,有府上下人来寻管家。 “何总管,牛找到了,说是出门时门未锁,牛自己溜到了镇北的野地里。” “现在已经把牛送回来了,就在府外。” 管家一听,又喜又怒,仿佛自己被耍了一番。 忍了半天,管家还是忍不住大骂那农户道:“狗日的陈定生,那破竹苑就不能安个好门吗?!连个牛都关不住!” 第三百二十六章 北渡春闱案(四) 第329章 北渡春闱案(四)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辰时,高桥镇行舟不见首尾,车马络绎不绝。 镇中街上,摩肩接踵,男男女女,欢声笑语,流连在楼台市肆之中。 喧嚣之声,声声入耳,令在镇北竹苑之中的陈贞慧感到一阵烦闷。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焦躁不安地走到了门后,查看门栓是否上好。 旋即又觉得不放心,便取来了一根粗壮的木棍,斜顶在了门扇之后。 他的面上略显憔悴,时不时地会心悸。 站在竹苑之中,南面镇子中的热闹,仿佛与这野村没有关系,宛若两个世界。 这个野村中,居住的皆是清贫之人,大多数都是在上次常州战乱过后,无家可归的百姓。 钟溪县正在重建之中,尚未完工,大将军府将这些人暂时安置在此处,等待钟溪县城恢复,便会将他们迁入钟溪县。 陈贞慧来到高桥,便在这野村之中,建了竹苑,隐居读书。 今日元宵佳节,他却不敢返回宜兴家中过一个团圆之夜。 因为,清廷的人,对他紧追不舍! 正在陈贞慧心中烦闷,准备回房蒙头睡觉之时,忽有高桥王府的下人前来叩门。 陈贞慧心中奇怪,昨夜他已经将租借王府的耕牛返还,王府还派人来寻他做什么。 “陈定生,我家主人请您府上一叙。” “所为何事?” “小的不知。” “我今日身体不适,无法前往,请转告你家主人,实在是抱歉。” “我家主人说,你还的牛有问题,请你过去对质一番。” 陈贞慧神情一凛,牛怎么可能有问题,这头牛他借来什么也没干,自己跑去了野地,寻回之后他还特意检查了一番。 但这王府下人说的像模像样,令陈贞慧有些捉摸不定。 “也罢,那我便跟你走一趟。” 陈贞慧上前开门,准备随这下人前往王府与那给他借牛的管家质对一番。 谁知道,刚取了撑门的木棍,卸下了门栓,门外等候那下人便一记正蹬猛踹,将门扇踢开。 陈贞慧大惊,急忙侧身躲闪,只听一声呼啸,袖袍带风的声音下,是一柄锐利的短刃袭来。 刀锋擦着陈贞慧的胸腹而过,划破了他的衣裳。 惊惧之下,陈贞慧调头便向院内别处躲闪。 他被骗了,门外这人,根本不是什么王府的下人,而是来杀他的贼人。 不用想,陈贞慧便知道,这一定是鞑子派来的人。 他拒绝了陈名夏的招降之后,鞑子应当是想将他杀人灭口。 鞑子的头脑简单粗暴,那就是得不到就毁掉。 杀手紧追不舍,陈贞慧匆忙抄起了院中挑水的扁担,开始对着杀手挥舞起来。 “你是谁派来的?” 陈贞慧一边抵抗一边喝问道。 可杀手却是十分冷酷,根本不回答陈贞慧的问题,而是挥刀猛攻,将陈贞慧一步步逼向了墙角。 眼看着自己无路可退,陈贞慧一时发狠,咬咬牙,奋力挥舞扁担反打。 扁担长,匕首短,那杀手竟一时被陈贞慧所阻,无法靠近。 但陈贞慧毕竟是书生,很快,他就体力不支,挥打不动。 杀手冷笑两声,举刀向陈贞慧刺去。 陈贞慧下意识的躲闪大呼起来:“救命!” 旋即,他便被短刃刺中了胸膛,锥心之痛,倏忽传来。 他用双手紧紧握住了对方的刀柄,可这杀手气力极大,一点点的将刀刃向深处按去。 陈贞慧绝望极了,野村偏僻,他的竹苑周围只有三户人家,他即便是大喊大叫,恐怕也是无人能听见。 更何况今日是元宵佳节,村中的人或许都去镇子中闲逛了,村中并无多少人。 没想到自己离家避祸,最终还是没有躲过去。 鞑子在眼线遍布之深,实在是可怕。 从陈名夏的信精准的送到他家,陈贞慧就落入了谍子的掌控之中。 刀尖,渐渐深入,陈贞慧的血气,也在渐渐消散。 他的双眸逐渐失神,双手也缓缓松开。 见陈贞慧放弃了抵抗,准备受死,这杀手果断抽刀而出,准备将其割喉毙命,以绝后患。 刀刃抽出,鲜血喷流,溅了这杀手一脸。 正在杀手举刀,准备下死手之时,忽然一柄飞刀袭来,从背后直接贯穿了杀手的心脏。 杀手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了从前心冒出的刀尖,手中的匕首跌落,缓缓回首。 只见竹苑门口,站着一行七八人,其中一人,身穿箭袖圆领袍,长得英俊神武,正大步流星走来。 此时的陈贞慧已经躺在了地上,意识逐渐模糊。 杀手方才专心对付陈贞慧,完全没有注意到竹苑外来了人,大意身死,心中愤恨不已。 身着箭袖圆领袍的男子走到了杀手后方,伸手抽刀,将上面的血迹全部擦在了杀手身上。 这时,后方的几名大汉皆上前来,站在了男子身后。 随后,两名文士打扮的男子也匆匆而来。 其中一人蹲在了陈贞慧面前,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回首对另一名文士说道:“部堂,还有救。” “快!履公,去镇中寻郎中前来。” “是,部堂!” 郑遵谦当即派手下亲卫一人前往镇子中找寻郎中前来救治陈贞慧。 吩咐他的,正是刑部尚书万元吉,蹲在陈贞慧面前的,便是刑部主事严起恒。 此番万元吉北上无锡,朱常淓知晓后,当即命京营总兵郑遵谦亲自选军中精锐随行护卫,协助万元吉办事。 郑遵谦将营务交给了参将杜登春负责,自己亲自率帐下八名精锐亲兵,扮做了万元吉的家丁。 不久,郑遵谦的部下从镇子中找了一个游方郎中前来。 这郎中查验了一番陈贞慧的伤口,所幸伤口还不是很深,也正好没有伤及心肺,险之又险,陈贞慧捡回了一条性命。 郎中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金疮药为陈贞慧敷上,又开了个滋补调养的药方交给了万元吉。 “未及心肺,保命一条,万幸,按这药方,连服七日后,安心调养便可。” “多谢先生。” “不必客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共十两银子,有劳。” 一旁的严起恒眉头一挑,十两银子,这不是坐地起价嘛,这行脚郎中,心也太黑了。 万元吉摸出了银子,打发了这郎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十两银子也罢。 郎中离去,郑遵谦与部下将陈贞慧抬进了竹屋之中,安置在了榻上。 万元吉与严起恒在院中转了转,便走进了竹屋。 屋中,别无他物,满屋的书卷,书案之上,还有未写完的书卷。 墨香,充斥在竹屋之中。 万元吉没想到是这般景象,于是便好奇的向书案走去。 桌案之上,墨迹斑斑,翻开的书页上,还有着没有写完的字句。 在桌旁,用竹条压着一沓字迹方正整洁的书稿。 万元吉略感惊讶,难道这书生在着书不成? 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万元吉拿起了那书稿翻看起来。 “闯贼之变,邸报断绝。民间颇有流传,中外大震。金陵群亡赖,挟饥军思逞,汹甚。勋绅富室,重足立矣。大司马史可法,将有勤王之行......” “自士英之卖可法也,可法失势,悯墨而已。而攻史附马者,亦遂出。” “时曰广情词慷慨,须髯尽张,勋臣俱面相觑无言,而给事中李沾之咆哮忽起,众咸惊怪之。” “沾则攘祛大呼:今日尚不立福王耶?吾撞死于此!掖御史陈良弼佐之,刘孔昭亦作索剑状,曰:大家死!大家死!” 翻看数页,万元吉震惊不已。 他急匆匆拿起了桌上那本有着封装的书卷,翻到了扉页。 只见,书名曰:《过江七事》。 万元吉喟然一叹,默然静立许久。 方才看到的那几页书稿内容,是《过江七事》的第一卷,名为:《计迎立》。 文中详细记载了弘光立国之时的朝堂事宜。 万元吉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将目光看向了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书生,心中感慨万千。 他,真的在着书。 还是一本弘光朝的史书。 年纪轻轻,便能潜心着书,此子,非常人也。 严起恒有些不喜欢竹屋中的气味,于是便来到了院中转悠了起来。 院中有一方菜畦,一口水井。 除了书生住的那间竹屋,还有两间,一间是伙房,另一间则是柴房。 严起恒在柴房门口,发现了没有铲干净的牛粪残渣。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这牛粪很新鲜,似乎时间不久。 这令他有些奇怪,这院中并无牛棚,也无喂牛的草料,何来的耕牛呢? 于是他往门外走了走,想看看能不能找寻到什么踪迹。 在门后,严起恒看见了跌落的门栓和两根粗壮的木棍。 他拿起木棍端详片刻,便将门扇复原,用木棍抵在了门后。 看着被木棍抵住的门,严起恒沉思起来。 歹人要杀书生,不是为了谋财,书生家中只有书卷,值不了几个钱。 虽然发现了牛粪,但应当不是书生所养,所以也不会是冲着牛来的。 门扇之上,有踹门的痕迹,严起恒脑中已经复原了当时的情景。 书生很小心,特意用木棍加固了门扇,但被人骗开了门。 现在看来,倒是很像仇杀。 正在严起恒推想案情之时,万元吉也走了出来。 “震生,可有什么发现?” “部堂,极有可能是仇杀。” “我看也像,这书生能写出《过江七事》,对当时朝中情况知之甚详,应当不简单。” “待他转醒,一问便知。” 于是,万元吉一行人便在陈贞慧的竹苑之中暂时歇脚。 及至天色暗沉,郑遵谦从镇子中买来了饭菜,众人果腹之后,陈贞慧幽幽醒来。 闻讯,万元吉与严起恒直奔屋内。 陈贞慧面无血色,嘴唇苍白,见几张陌生面孔,无精打采。 “不必惊惧,我们是好人。” “方才自门外路过,见院中异常,遂拔刀相助。” “你的伤,未及肺腑,但伤势严重,需长久静养方能恢复。” 万元吉站在榻边,俯视着陈贞慧说道。 陈贞慧见万元吉举手投足之间,都有隐隐的官威,于是便猜到面前之人,一定是个官员。 “多谢搭救......不胜感激!” 说话间,胸膛起伏,牵动伤口,令陈贞慧疼的直吸冷气。 万元吉见状,于是急忙转至正题。 在他的询问之下,方才得知,眼前的书生,竟然是当年复社四公子之一的陈贞慧。 这不禁两众人十分意外,怪不得他能写出《过江七事》,原来是复社中人。 在问及为何歹人会袭击他时,陈贞慧忽然额上汗珠大作,又昏迷了过去。 万元吉无奈,只得作罢。 但在角落里一直观察的严起恒,却是眼神玩味。 今日,他和万元吉能出现在这里,恰巧将陈贞慧救下,那是因为他们是奔着高桥镇的命案来的。 在进入无锡界内之后,便听说高桥镇出了命案,死了三个士子。 于是他们连无锡城都没进,直奔着高桥镇而来。 进了高桥镇,他们才在百姓口中打听得知,官府已经以意外身亡结案,三名死者的尸首已经被草草下葬。 这更是让万元吉和严起恒感到了蹊跷。 于是他们便亲自往死者家中,也就是案发现场勘查情况。 好巧不巧,这三名死者的草庐,与陈贞慧的竹苑同在道边,就在这竹苑左右。 就在他们刚到此处,便正好撞见了有人行凶,于是便出手相助。 严起恒向来不相信巧合,于是向万元吉禀告了一声,便与郑遵谦一起,前往左右的案发之地。 此时,天色已经昏黑,郑遵谦举了火把,呸严起恒来到了竹苑左边的小院。 门扇之上,还有无锡县衙的封条。 严起恒上前直接将门推开入内。 院子很小,只有三间茅屋,周围以篱笆围住。 放眼看去,简直贫寒。 举着火把在院中小心查探了一番,发现地面上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于是他两人又在茅屋之中探看,结果屋内也没有斗殴迹象。 严起恒不禁有些奇怪,听百姓说,这三人死状凄惨,个个鼻青脸肿,毁了模样。 但奇怪的是,在死者对门或者后方的居民并未听见当时有什么打斗之声。 一无所获的严起恒站在了院子正中央,沉思起来。 这时,高桥镇内,焰火升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漫天绚烂的光芒,惹得镇子中人声鼎沸。 在明灭的闪光之下,严起恒深深一叹,准备离开。 就在他出门之时,璀璨的烟火带来了短暂的明亮。 正欲抬脚,忽然借着光芒,严起恒看到了门槛之上,似乎粘着什么东西。 他当即躬身去看,郑遵谦赶紧将火把靠近。 这时,两人才看清,原来是一块豆大的,已经被踩扁的牛粪。 严起恒瞬间起身,忽然回首,脑中顿时清明。 这里,不是案发现场,而是抛尸之地! 带着这个想法,严起恒迅速前往另外两家。 果不其然,都在门口内外不远的位置,发现了十分细小的牛粪痕迹, 于是,严起恒带着郑遵谦匆匆返回了竹苑之中。 刚回去,就见院内站着两人正在与万元吉交谈。 “这陈定生怎么了?” “受伤了。” “你们又是何人?” “我是他的叔父,他离家游学,佳节之际,我路过这里,来看看他。” “原来如此,正好,那你们就替他把借牛的租金付了吧。” “什么借牛的租金?” 万元吉一愣,反问来人道。 前来要银子的正是王府的管家,昨夜陈贞慧还了牛之后,没有缴纳租牛的银钱。 说是钱在家中,回家去取,没想到一去不来。 管家虽与陈贞慧友好,但是这情谊是情谊,生意是生意,一码归一码,不能坏了规矩。 于是他便带人亲自前来要账。 得知来龙去脉的万元吉一拍脑袋,无奈地从囊中又摸出了五十文钱,交给了管家。 “这小子,好好的家不回,非要在这里过的穷困潦倒,你这叔父,还是好好劝劝吧。” “是是是,回头我一定好好劝劝他。” “他就这小小的菜畦,还得借头牛来犁,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迟早饿死。” “这小子,倔得很,也是多谢足下的关照了!” “哎~谈不上关照,看他可怜罢了。” 说罢,管家收了银钱,便带着人离去了。 门口的严起恒方才都听见了,他目送那管家远去,眼神逐渐凌厉起来。 借牛? 难怪他的竹苑之中,有牛粪掉落。 严起恒的目光,落在了院中的那方菜畦之上。 他拿过郑遵谦的火把,向着菜畦走去。 万元吉见状,伫立凝视。 菜畦的确是被犁过,泥土翻出,十分松软。 但是,这巴掌大的地方,哪里用得着出五十文去租一头耕牛来? 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身体文弱,但这点地方,只需多费些时间便可,何须浪费五十文钱? 严起恒站在菜畦之中,踩了踩地上的泥土,神情凝重起来。 “震生,你这是怎么了?” “部堂,凶手找到了。” “哦?是何人?” “陈贞慧。” 万元吉眼角一抽,略感意外。 他抚须沉吟一阵,回头看向了陈贞慧所在的竹屋。 严起恒向万元吉说了自己在死者院子中发现的蛛丝马迹。 三家进门之处,皆发现了位置不同,十分微小的牛粪。 观其状态,应当是被人的足履携带所至。 那院落,在无锡县衙的官差将尸体运走之后,便上了封条,无人再去过。 而官差的又不与牛打交道,所以脚上几乎不会沾到牛粪。 三名死者是落魄书生,家中皆清贫,连鸡鸭都没有,更何况牛。 所以也不会是他们带到院内的。 那么就只能是凶手返回抛尸之时,脚上所沾。 而最关键的就是,一夜之间,连杀三人,想要快速抛尸,仅靠凶手自己,是不行的! 用什么来转运尸体最快速,动静最小,也最掩人耳目? 牛! 而恰好,不太需要耕牛的书生陈贞慧,借了牛。 对于严起恒的推断,万元吉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但是眼下,并无确凿证据,一切,都只是严起恒的推论。 “可是他为何杀这三人?” “这三人是什么身份,与陈贞慧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切,还需要详查清楚才行。” 严起恒点了点头,想要查清楚,就避不开无锡县衙。 这事儿,还得往无锡县走一趟才行。 “此番咱们来查士子失踪案,震生以为,这三人之死,会不会也与此有关?” “极有可能!” 严起恒沉声道,陈贞慧本身,也是士子!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高桥镇上忽然传来山呼海啸之声,人声嘈杂,沸反盈天。 竹苑之内,众人纷纷南望。 郑遵谦率先听出了不对劲,他久经战阵,对这种声音十分熟悉,这是大乱之音。 “部堂,镇中一定是大乱了!” “大乱?!” “对,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快,去看看!” 万元吉当即撩起袍子就急匆匆向外走去。 郑遵谦留下了两人看顾陈贞慧,带着余部小跑跟上。 高桥镇中。 大街之上,数百人手持棍棒刀叉,愤怒的向着王府呼喝而去。 原本街上逛元宵灯会的人流为其所惧,皆惊吓而奔,一时间,高桥镇大乱。 见街上生暴乱之象,遭受过兵祸的常州百姓就像是惊弓之鸟,仓惶逃窜。 顿时,高桥镇就像是深林霹雳,惊起无数飞鸟。 很快,暴走的队伍直接围了王水云的府邸,一片声讨之声。 原本正与家人团圆的王水云骤闻生变,心中大惊,急忙召集护院家丁,守护府邸。 没一会儿,管家连滚带爬地跑到了王水云的面前,六神无主地说道:“老爷,不好了,外面全是来要人的!” “要人?” “对!在咱们草堂集会过的那些读书人,全都失踪了!他们的家人打上门来要人。” 王水云顿时一怔,心中暗暗咒骂起了阮大铖。 这批人走的十分仓促,以至于他根本没法泯然在大众视线之中。 原本按照约定,这批士子最后出现的地方应当是无锡县城,而不是他的水云草堂。 现在人家的家人打上门来要人,他只能替阮大铖来擦这个屁股。 门外,叫骂声不绝于耳,王水云心中恐惧,生怕出门应付会被生吞活剥。 犹豫良久,只能硬着头皮在家丁的护卫下,自偏门出,来到府门外。 围在府前的有上百人,都是那些失踪士子的家人或是其府上的下人。 见王水云出来,一个领头的白发老者拄着拐杖,在下人搀扶之下,走上前来。 “王水云,我的孙儿从你家草堂消失了,人呢?” “什么???竟有这等事情???” “哼!你莫要装不知,今夜老夫若是见不到人,便烧了你这宅子。” “刘公,晚辈是当真不知啊。那草堂谁人都可去,也都可走,人不见了,岂能怪罪于我?” “有人看见,这帮孩子进了你这草堂之后,就再没出来过。” “那兴许是出来时他没看见呢?” 王水云与镇中耆老争论起来,打死也不承认。 忍无可忍的人群当即爆发,开始抛物击打王水云。 今夜本是团圆之夜,可自己孩儿不知所踪,令人群顿时失去了理智。 王水云见势不妙,急忙转身窜入了府中躲避。 愤怒的人群开始冲击王府,更有甚者,开始向内投掷火把。 一炷香后,王府起火,原本被用来燃放的元宵焰火也被投进了王府大院之中。 在运河上吹来的北风吹拂之下,大火瞬间冲天而起。 王府内,兔走狐奔,一片大乱。 见事情超出了掌控,王水云又惊又怕,在家丁的护卫下,躲到了后院之中。 前院的屋舍楼阁,已经被大火吞没。 滔天的火焰,成了这元宵之夜最明亮的灯火。 辉煌而又灿烂。 后院,牛圈柴房之中,负责打理牛群的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王水云和家眷都撤到了后院,护院的家丁提议从后门冲出去,否则在后院就是坐以待毙,火势会很快蔓延过来。 已经没了主意的王水云便依家丁之言,自后院偏门溜出,堵在后门的人群见王水云出来,直接挥舞棍棒打来。 王府家丁奋力抵挡,掩护王水云逃跑。 高桥镇的大火,很快就惊动了运河之上的巡检船只。 武进县的巡检船率先发现了异常,于是火速回报武进县衙。 无锡县的巡检船也发现了情况,急忙向县令王朝生禀报。 王朝生得知高桥民乱,王府被烧,顿时大怒。 于是立刻调集左右两都县兵以及衙役,率军亲自急赴高桥镇平乱救人。 等到王朝生赶到之时,整个王府已经全被淹没在火焰之中。 明亮的火光直接照亮了夜空。 热浪掀起了疾风,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这等火势,除非天降大雨,否则已经根本无法扑灭。 镇子中的人还在竞相出逃,慌乱中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原本讨人的诸士子家眷见大火已经滔天,这时方才冷静下来。 那刘姓耆老坐在内河桥头,看着浓烟滚滚,声音颤抖地呢喃道:“弥天大祸!弥天大祸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北渡春闱案(六) 第330章 北渡春闱案(六) 子时,万元吉和严起恒等人赶到之时,镇中的惨剧已经发生。 王宅的大火引燃了周围的屋舍,火势开始迅速向四面蔓延。 半个高桥镇,沦陷在了火海之中,街市之上,处处火团烟灰。 人声渐已息,没逃出去的被大火吞没,无声无息的死去。 逃出去的都站在了镇南之外,运河之北,看着家园化为焚栋,欲哭无泪。 万元吉等人被火势所迫,也向着镇子南边退去,在路过内河桥之时,顺手救下了坐在桥边的刘姓耆老。 镇东外,无锡知县王朝生驻马挺立,眼眸中,映射着熊熊火焰。 高桥镇,毁了! 这么大的火光,一定会惊动运河巡守,说不定大将军府已经得知了消息。 方才揪住了几个逃跑的镇民,王朝生已经弄清楚了民乱的前因后果。 火势已无法挽救,于是王朝生下令,将所有幸存的高桥镇镇民尽数锁拿,押回县衙大牢候审。 放火烧镇之人一定是都在其中,必须将其首恶拿下,给上面一个交待。 县兵直奔镇南,迅速将暂避在那里的高桥镇镇民全部拿下,押往县城。 被围之前,万元吉见情况不对,于是急忙将潞王授予他的令牌交给严起恒,并让郑遵谦带着严起恒跃入了运河水中,以躲避围捕。 万元吉自己则与这些镇民一起,被县兵围住。 他要亲自看看,这无锡知县怎么裁断此案。 严起恒虽然反对万元吉以身犯险,但因事急,不得不从。 郑遵谦背着不会水的严起恒跃入了运河之中,直到县兵押送百姓走远,他才将与部下一起,将严起恒弄到了岸上。 严起恒大吐河水,浑身湿透,好在因为大火,吹来的都是热浪,所以倒也不冷。 缓了许久,严起恒决定先返回镇子北面的野村,在陈贞慧家中休整一下,再做打算。 今夜高桥镇大乱的原因,他们已经知晓。 几十高桥镇士子在镇中豪商王水云的草堂之中离奇失踪,家属联手讨人,结果行事过激,一把火点了王宅。 严起恒听到又失踪了一批士子,心中咯噔一下,他与万元吉前来正是为了彻查士子失踪之事。 高桥镇的士子此前集会称要渡江北上,现在又集体失踪,看来应当是鞑子在背后使了手段。 带来的后果,已经不用再说,这场大火,只是最直接的一个表现罢了。 若不能及时破案,摧毁鞑子的计划,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回到了竹苑之中,众人生起了火堆,烘烤鞋帽衣物。 严起恒只觉得现在有些无从下手,关键人物王水云在大火之中,生死不明。 整件事情,千丝万缕,颇为杂乱。 想来想去,只能等天明,前往无锡县城看看情况。 就在严起恒准备小憩片刻之时,陈贞慧又醒了过来。 于是严起恒匆匆来到榻前,想从陈贞慧身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陈定生,你的《过江七事》写的不错。” “大人谬赞了。” “假寐许久,你想清楚了吗?” “大人此言何意?” “没什么,你为何要杀那个书生?” “大人的话,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陈贞慧躺在榻上,双眼直勾勾盯着屋顶。 严起恒一脸平淡,倒也没有因此而愤怒。 “正月十二日你在哪?” “无锡。” “做什么?” “卖木簪团扇,挣点银钱。” “入夜后呢?” “喝酒。” “和谁喝酒?在什么地方?喝到什么时候?” “偶遇故知,应邀喝酒,就在城西客栈,喝到了子时。” “十三日子时到辰时,你在什么地方?” “自然是在客栈下榻歇息,喝了那么多酒,难以归家。” 陈贞慧回答的十分清晰顺畅,严起恒看着陈贞慧平静的表情,心中对自己之前的推断产生了一丝动摇。 莫非,自己推断错了? “你那故知何方人士?可否为你佐证?” “哦,大人这么一问,那倒是简单了,他也是朝廷命官,说不定你们认识呢!” “谁?” “吴伟业,礼部主事。” 严起恒一愣,吴伟业也在无锡? 吴伟业是朝廷命官,又是江南才子,与陈贞慧有往来是情理之中。 说到此处,严起恒已经相信了陈贞慧的话。 因为是真是假,除了找吴伟业作证之外,只需往那城西客栈调查一番便可知道。 “你是何时借的牛?” “十二日辰时。” “不是十三日辰时?” “十二日。” 严起恒目光一闪,借牛的时间,还需要向王府的人印证才行。 陈贞慧十三日子时至未时,都在无锡城中,按他所说,当日醉酒,睡到午时才醒,然后在未时末,与吴伟业于客栈分别。 “你与邻里身亡的三人,平素可有往来?” “有。” “这三人如何?” “游手好闲。” “可有纠纷?” “并无。” “杀你的人,你可有怀疑对象?” “在下的确不知。” “哦?你怕是早有预料吧。” 陈贞慧忽然沉默,扭头看向了严起恒。 两人目光相碰,都在探寻着对方的心思。 在陈贞慧的目光之中,严起恒看出了极度的不信任。 这让他心中略感惊讶,陈贞慧对自己如此戒备,难不成要杀他的人,是个官员? 心思敏捷的严起恒迅速想到了很多种可能。 于是,他再三权衡之后,从怀中掏出了潞王令牌,对着陈贞慧说道:“本官乃是刑部主事严起恒。” “此番正是奉潞王之命,前来无锡彻查士子失踪案。” “你尽可放心,嘉兴盐政案,本官也是主事之一。” “陈定生,有话尽可悉数道来,不必担忧,屋外,皆是京营勇锐,本官也是直奉王命,你明白否?” 严起恒语重心长的对陈贞慧说道,他看得出来,陈贞慧心里还藏着事情。 陈贞慧盯着那块潞王令牌看了许久,神情略显纠结。 他不知道能不能相信眼前这位刑部主事。 曾经在弘光朝的经历,让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严起恒没有催促,静静等待着陈贞慧自己开口。 良久,陈贞慧似乎是做了决定,轻轻松了口气,说道:“那三人,的确不是我杀的。” “牛,是我十二日辰时租借,然后置于家中,出发前往县城售卖木簪。” “原本当日就能返回,没想偶遇故人,盛情难却,方去饮酒。” “但竹苑偏僻,围护不坚,恐牛在家中有失,所以小睡了两个时辰之后,便急返家中。” “辰时初,赶到家中,发现牛不见了,于是焦急找寻。” “结果......” 陈贞慧话语一顿,脸色难看起来。 此时,严起恒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情。 陈贞慧一定是在找牛之时,撞见了正在抛尸的凶手! 这样一来,便能解释为什么会有人来杀他! “我在左邻门前,撞见了有人牵着我租来的牛,正在往院内搬运东西。” “天还未亮,我便悄悄凑近去看,结果发现是尸体!” “心中害怕,于是我便撒腿就跑。” “许是被凶手发觉,所以才来杀我灭口。” 说起来,陈贞慧还是心有余悸。 当时他不敢往家跑,于是便直奔王府找寻与他交好的管家,以丢牛为借口,请其陪同往县城报官。 管家听到牛丢了,那自是坐不住,当即便带着陈贞慧驾马车前往县城。 有了管家同路,陈贞慧才稍感安全。 午时初,两人向无锡县衙报案,知县冯厚敦受理。 被吓坏了的陈贞慧没有敢向县衙报命案,而是返回了城西客栈的客房之中。 一直到十三日未时,吴伟业酒醒叩门,他才稍稍缓过劲来。 与吴伟业分别之后,他本想去县衙报官的,但此时命案已发,官差已经前往了高桥镇勘查。 于是陈贞慧这才返回了自己的竹苑,紧闭门户。 但没想到,凶手最终还是寻来了。 “你为何不往别处避祸,还要返回这竹苑之中?” “唉,舍不得我这一屋的宝贝还有我那没有写完的书稿。” “你方才说杀手骗门时,自称是王府的下人?” “正是!” “或许,他可能真是。” 从陈贞慧的话中,严起恒注意到了杀手的信息。 被郑遵谦一刀毙命的杀手身上,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眼下,还不能确定来杀陈贞慧的杀手就是杀害那三名士子的凶手。 但现在,线索指向了这个高桥王府。 可惜,一把大火,将王府烧成了白地,王府的人有没有活下来,尚未可知。 稍后严起恒又问起了陈贞慧为何会在此处隐居着书。 陈贞慧也全部如实相告,在得知陈贞慧是为了躲避鞑子招降之时,严起恒深感震惊。 鞑子在这江南的手眼竟然如此厉害! 旋即,严起恒想到一个问题,他的表情顿时略带错愕之象。 鞑子为何能精准地找到这些闲居或是隐居的读书人? 细思之下,严起恒终于反应过来,陈贞慧为何刚开始对他们十分不信任了。 “看起来,杀手或是鞑子的人,这里不安全了,咱们得尽快转移。” 严起恒想到一个逻辑,那就是鞑子会如何对待那些不愿意北上的士子? 留着?还是杀掉?那三名死了的士子,说不定就是因为拒绝与高桥镇那些高呼渡江北上的士子同行,才会惨遭毒手。 那么同样是拒绝了陈名夏亲自来信招降的才子陈贞慧,鞑子又岂会轻易放过他? 陈贞慧现在身负重伤,若是他自己一人定然是难以转移,好在现在严起恒有郑遵谦及部下在侧,人手众多,能带着陈贞慧迅速撤离高桥镇。 于是严起恒便令郑遵谦及麾下兵卒将陈贞慧屋中的书卷书稿尽数收装。 就在众人收拾好,准备抬着陈贞慧与他的书箱出门之时,郑遵谦忽然一抬手,示意众人止步。 严起恒心中一紧,当即蹑手蹑脚的向后退去。 郑遵谦退了两步,将屋中的竹桌举了起来,以为盾牌,又缓缓抽出了腰刀,向左右兄弟递去了眼神。 在众人准备好之后,郑遵谦一脚踹开了屋门。 开门的一刹那,几支利箭呼啸而来。 郑遵谦大惊,只听声音,他就知道这竹桌断然挡不住这一击。 于是掷桌以挡,自己则一个前滚翻,然后纵身跃起,直接杀出。 对面的柴房屋顶,站着两名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一人持长弓,一人持硬弩,向着郑遵谦激射。 竹苑柴门处,站着七八黑衣人,手中钢刀明晃晃,快步向着竹屋走来。 郑遵谦大呼部下迎战,又让严起恒关闭竹屋房门,坚守屋内。 陈贞慧面色煞白,肝颤胆悬。 严起恒倒是镇定,心中暗道,这无锡果然怪异,他们方到,连无锡城都没有进去,就先是命案,又是大火,现在又是袭击,真可谓惊险连连。 箭矢穿窗而入,扎在了屋墙之上。 陈贞慧惊惧乱动,扯动了胸前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莫怕,郑总兵乃是京营总兵,带来的都是军中精锐。” “这七八歹人,必不是他们对手。” 屋外,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郑遵谦相机翻上了屋顶,与那两名弓弩手交战。 院内,九名京营老卒瞬间结阵,与前来的歹人格斗起来。 竹苑门口,黑衣人的头领见对手竟然会结阵,进退之间,尽是战场杀伐之气,顿时心中大震,猜到对方必然是军中好手! 郑遵谦刀法犀利,很快将屋顶的歹人格杀,然后跃下院内,率部绞杀对方。 那头领心知自己麾下这些江湖中人必然不是军中锐士的对手,于是呼哨一声,果断调头奔逃。 京营老卒欲追杀,郑遵谦及时唤住,当下还是保护严起恒的安全最为重要。 黑衣人夜袭竹苑,没想到踢到了铁板之上,被京营兵卒杀退。 郑遵谦迅速带着严起恒与陈贞慧转移。 一行人向高桥镇码头奔去,准备在那里寻一处地方落脚。 躲在码头,必要时候还能乘船撤离,较为安全。 ...... 丑时,无锡县衙。 知县王朝生坐在公堂中对着烛台发呆。 这时,有其心腹衙役狂奔而来,气喘吁吁道:“老爷,王老爷找到了!” “哦?人可还好?” “万幸有家丁护卫,一家都好。” 王朝生闻言,心中松了口气,脸上神情这才轻松起来。 他令衙役将其一家尽数带来县衙后院安置。 不久,灰头土脸,满身烟尘的王水云,出现在了无锡县衙之内。 等候多时的王朝生疾步上前,关切地拉住了王水云的袖袍,庆幸地说道:“兄长,真是万幸!” “唉,这下给你惹下麻烦了!” “无妨,小弟已经想到应对办法了,兄长放心便是,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这事情,足以直达天听啊。” 王水云一脸担忧,他也没想到那些人竟然如此疯狂,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断然不是他所希望的。 王朝生目中精光一闪,眼底隐约有狠厉之色。 “兄长,你且好好休息便是,当年若不是你鼎力相助小弟应试,也不会有我王朝生今日。” 王水云看了王朝生一眼,他也没想到自己当年的无心之举,竟然培养出了一个举人族弟。 崇祯十五年,王朝生中举,在家族的运作之下,补了山西一县主簿之缺,后来因功调任知县。 后来北地沉沦,王朝生挂印南奔,投了弘光朝廷。 不知因何,一夜之间,竟然被直接召任为弘光朝廷的吏部主事,成为了吏部高官。 这几乎相当于一步登天,要知道,他只是个举人出身。 京官之中,举人出身的,可谓是凤毛麟角,几乎没有。 弘光亡后,王朝生随首辅马士英护卫邹太后奔杭州。 后来便留在杭州闲居,直到潞王监国,成为了第一批被起复的旧官。 因其举人出身,被任命为杭州府城附郭仁和县主簿。 王水云去岁来无锡之后,几经打听,才与王朝生联系上。 他本想着如果王朝生在新朝为官,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用上这个门路,所以提前联络一下。 得知王朝生当时是仁和县主簿之后,王水云也就没有想着靠他做点什么。 可是谁曾想,就在前几日,王朝生来信,说他不日前来无锡。 本以为王朝生是趁元宵佳节休沐,前来无锡探亲拜访。 没想到今天竟然是以这般场景相见。 王水云被安置到了县衙后院歇息,可他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王朝生只是个知县,他根本没法处理这么大的事情。 首先大将军府那里,他就应对不了,更不用说随后朝廷派员前来。 不过也好,高桥大火与士子失踪,都与自己有关,最终都会查到他的头上。 现在王朝生将他们安置在县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前院公堂,王朝生在堂中缓慢踱步,时而仰面沉思,时而垂首沉吟。 不久,他唤来了三班捕头,命其前往大牢提人,升堂审讯。 他要赶在上面插手之前,把案子直接办结。 丑时中,第一人提到了堂上。 乃是高桥耆老刘公。 耄耋老人,又有功名在身,可以不跪。 老者一入公堂,便气冲冲问道:“百里侯何故羁押我等庶民?” “尔高桥镇民,在元宵之夜,暴乱纵火,形同造反,不羁押尔等乱贼,难道要羁押良民?” 堂中昏暗,再加上老者目力不佳,王朝生一说话,老者才察觉,这声音不大对劲。 他是见过无锡知县的,江阴冯厚敦,乃是一时英雄,这苏松四府之地,无人不知。 “汝是何人?冯公何在?” “本官乃是朝廷新任无锡知县,王朝生,旧官冯厚敦已被革职闲住,听候处置。” “什么???汝戏言乎?” “哼!国朝大事,岂容戏言?!” 王朝生拿起惊堂木,狠狠拍打在桌案之上,十分愤怒道。 若不是这老头有功名在身,他早就以扰乱公堂之名先打上十几板子再说。 老者顿时哑然无话,冯厚敦竟然被革职待查了,实在是令人费解! 难不成朝廷上出了什么大事? 连冯公这样的青天大老爷都被革职,天理不公啊! 老者曾经也是当过官的,只不过是致仕养老,他已经感觉到,这公堂之内,刮起了阵阵阴风。 “高桥镇民刘氏,本官问你,聚众作乱者,可是你?” 王朝生满口火气,厉声喝问道。 老者深深一叹,自己本意只是携众家族前去王府讨人,现在倒好,一顶聚众作乱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全凭知县一张嘴。 “非是聚众作乱,百里侯可知,镇中晚辈士子,失踪者二十余,皆自王府水云草堂销声匿迹。” “我等身为家眷,又值团圆佳节,发生这等事,岂能不要个说法?”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老者言辞恳切,情深意浓地诉说道。 王朝生却是不为所动,双眼一眯,面有怪异笑容。 “讨要说法,却是为何纵火行凶?” “如今尔等一把大火,尽毁高桥,本官也得替朝廷向尔等讨个说法。” 老者无言以对,这知县话中,似乎别有他意。 琢磨了一阵,老者方才有了明悟。 “舍老朽一人,可否保全诸家?” “哦~那要看你如何交待了,这状纸之上,可是白纸黑字真真切切的在记录汝之言辞。” 老者默然,他明白了这知县的意思,事情闹大了,他也会被上面处置。 当然,诸家纵火之人也难逃其咎,会被朝廷一一处置。 这王朝生想大事化小,保住官位,而他想保住镇中众人。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都是不想将事情闹大的。 王朝生坐在案前,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他吃住了这老者的心思,笃定他会妥协。 果然,在权衡许久之后,老者声音低沉道:“老朽认罪,这把大火,是我放的,与旁人无关。” “镇民皆是灯会闲逛,前来围观。” “老朽只为向王府讨要失踪孙儿的下落。” “情急之下,失手纵火,酿成大祸!” “老朽愿以死抵罪。” 说罢,老者抬头看向了王朝生。 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只见王朝生扭头对着书吏急切问道:“都记下了吗?记清楚了吗?” 书吏忙回话道:“记下了,都记清楚了。” “好好好,甚好!此案已经水落石出,凶犯已然认罪伏法,来人,将此贼押入天字号牢房,等候处置!” 书吏捧着那封供状上前,让老者画押后,衙役将老者押了下去。 王朝生要过供状,查验无误后,吩咐佐吏归档备查。 这么大的事情,大将军府一定会派员前来过问。 有了这份供词,上面应当也不会再去详查。 为了以防万一,王朝生决定亲自前往大牢,给那群高桥镇民上上弦。 县衙大牢。 数百高桥镇百姓被关押在此。 大牢之中,人满为患。 王朝生在衙役的护卫之下,掩着口鼻走了进来。 一时间,大牢内响起了响亮的喊冤之声。 在衙役的如狼似虎的呵斥下,人声这才渐渐平息。 王朝生清了清嗓子,负手大声道:“夜里在王府门前聚集之人,都给我站到前面来!” 霎时,牢内关押的镇民皆面面相觑,色惊而惧。 站在前排的人都向后退缩。 许久,无人敢上前承认。 王朝生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所料。 “家中丢了人的,上前来!” 又是一声,依旧是无人敢上前,所有人都知道,昨夜正是家中丢了人的那些亲属前往的王府,引发了大火。 现在官府寻找这些人,自然是为了处置他们。 等了半天,还是无人上前承认。 这时,忽然牢房中有人开始指认身边之人。 “是他,他们家丢了人!青天大老爷,我检举,可否放我出去。” 高桥镇民闻声色变,皆向那人投去了惊疑的目光。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有一人出来揭发。 随即,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那些跟着耆老刘公前往王府讨人的失踪士子的亲属,全部被推到了最前面。 王朝生见状,摇了摇头,冷笑出声。 看呐,这就是人性。 讨人时,同仇敌忾。 认罪时,互相揭发。 那些被推出来的高桥镇民满脸惊惧与失望,还夹杂着一些愤怒。 就在王朝生讥讽大笑之时,在另一边的牢房之中,人群之后,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正在紧紧盯着他。 那人,正是刑部尚书万元吉。 他蓬头垢面,隐藏在人群之中,丝毫不起眼。 现在的他,心中很是疑惑,这无锡知县,难道不是冯厚敦吗? 当年江阴三公的任命,那可都是潞王钦点的,朝野人尽皆知。 眼前这人,定然不是冯厚敦,他,太年轻了,一身书卷气,浑然不像是经历过江阴死战的人。 方才王朝生的连番反问,万元吉已经猜到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就在这时,王朝生又故作庆幸道:“尔等是受何人蛊惑,从实招来,可从轻发落!” “是耆老刘公。” “哦~果然是他,与本官审查无二,此贼已经认罪伏法,择日便会上报大将军府接受处置。” 王朝生语气故作温和之状,向众镇民说道。 镇民们一听,刘公竟然认罪了!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众人神情各异。 有麻木,有惋惜,有气愤,更多的则是庆幸。 这些神态,万元吉尽收眼底,他不免深深一叹,眼前这个年轻的知县,拿捏这庶民之心,实在是好手段。 那老者,真的认罪了吗? 万元吉心中实难相信。 这其中的纠葛,他身在樊笼之中,又岂能不知? 一旦高桥镇之变被定性为造反,他这个知县,必然要被重责。 一人纵火与人人纵火的结果,有着云泥之别。 万元吉此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这无锡县衙,出了问题。 在被关押进来之后,他也旁敲侧击的了解到一些关于高桥失踪士子的消息。 水云草堂,是他们经常集会的地方。 而其主人王水云,是去岁北来之人。 万元吉料定,此人定然与隐藏在无锡的清军谍子有联系。 更有可能与阮大铖有关系。 根据冯厚敦的奏报,阮大铖出现在了无锡,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其必参与其中。 现在要破局,必须找到那个叫王水云的豪商才行。 ...... 丑时末,常州府。 高桥镇大火的消息快马直递大将军府。 王翦闻讯色变,这元宵前后,竟屡出事端,真是蹊跷。 先是礼部主事吴伟业在无锡遭受袭击,现在又是无锡高桥镇大火。 两夜之间,无锡竟动乱如此! 王翦不免十分生气,想来这无锡知县乃是冯厚敦,其人勤政爱民,治下有方,又怎会突然变故如此? 正在他又疑又气之时,有塘骑自江阴发来,送来了知县陈明遇的急报。 就在今夜,吏部文选司与考功司两位主事先后进入江阴察官。 知县陈明遇被以修建钱塘水师陵园误期一事革职待查。 陈明遇在被软禁之前,草书密信一封,交予亲信送出。 王翦接报,呆立许久。 与他议事的太医院院正吴有性沉默许久之后,起身向王翦说道:“重症常隐于微末,而发于小疾。” “自古人心难医也。” 钱塘水师施琅全军战殁之后,潞王曾下令,在江阴境内,君山之下,为水师将士修建陵园,以供世人祭奠。 但因当时清军入寇,战事频发,江阴又在要地,需常备敌情,所以陵园延后建之。 现在吏部翻出这件事来处置陈明遇,实在是鸡蛋里挑骨头之举。 王翦也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沉思许久。 这时,王翦标营帐下督,参将陈子升急匆匆叩门求见。 王翦心中一惊,忙令陈子升入内奏报。 陈子升自战事平静之后,便被王翦调入了大将军府,为自己的标营将官,负责将军府警备。 “启禀大将军,方才侦知,无锡有变。” “又是无锡???” “无锡知县冯厚敦,被吏部文选司罢官,革职闲住,以原仁和县主簿,举人王朝生补缺。” “什么???” 王翦大怒,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之上,几乎将烛台打翻。 吴有性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以防失火。 陈子升掌管大将军府的军情刺探,监察地方本不在其职责范围之内。 但十四日丑时,清军在丹徒以北江域异动,两军交战,这引起了陈子升的注意。 清军异动,一定是出于什么目的,于是在大将军府军情司调查之下,他们注意到了无锡。 根据巡河哨船汇报,当晚有一艘商船自称前往丹徒县。 但是丹徒县并未有该船进入的记录。 陈子升溯源追查,发现了这艘船乃是自无锡出发,夜航通行的文牒之上,有无锡县衙的官印。 再一查,发现无锡知县竟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人! 于是陈子升便连夜来向王翦禀报此事。 王翦疑怒过后,逐渐冷静下来。 这两日前后之事,似乎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仿佛自己治下,有一股暗流即将爆发。 身为坐镇江南十府的大将军,他绝不能让君上心忧。 王翦当即一拍桌子,命陈子升广发暗探,往江阴、无锡诸县搜集情报。 同时,又调帐下参将胡一青整备标营兵马一万,枕戈待旦,随时出动。 “子升,那艘行踪诡异的商船,是从高桥镇码头出发?” “正是!该船未至丹徒,经追查,最后是在丹徒镇停靠。” “文牒上可有写明目的地?” “只写了运载织物千斤,发往丹徒散售。” “哦?这就有意思了。” 王翦摩挲下颌,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夜航的文牒之上,盖着无锡县衙的大印,应当是那新任的知县所加盖。 如此一来,文牒之中没有写明丹徒县还是丹徒镇,这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这两天没评论,还以为没人看了,多来点评论,友友们。 章节名有误,已经修改,但是后台不知道啥时候变更,顺序无误,不影响阅读。 第三百二十八章 北渡春闱案(七) 第331章 北渡春闱案(七) 正月十六日,寅时。 退往高桥镇以南运河岸边的严起恒一行人刚刚进入码头,就再次遭到了袭击。 在竹苑中被杀退的黑衣人卷土重来,这一回又是七八人,个个身强力壮,战力强悍。 郑遵谦率部奋力拼杀,慌乱之中,严起恒带着陈贞慧上了一条停靠在码头的渔船。 黑衣人攻势迅猛,想要将严起恒等人置之死地,郑遵谦奋战,六名京营老卒皆身负轻伤,且战且退,跃上了渔船。 众人砍断缆绳,直趋运河中心,黑衣人袭杀失败,只能无奈隐退。 渔船上,郑遵谦正在为负伤的部下包扎伤口。 陈贞慧靠在舱壁上喘着大气,屡遭凶险,令他伤口疼痛,身心俱疲。 严起恒坐在船首,在水面清风的吹拂下,大脑在飞速的运转着。 方才码头截杀他们的这伙歹人明显不是江湖中人,他们身材高大,杀伐凶猛,很像是鞑子! 鞑子要杀谁?杀他还是杀陈贞慧? 亦或是二者兼有? 严起恒不能确定,能在码头截杀他们,看来是早就盯上他们了。 一夜之间,连遭两次袭击,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无锡县界之内,竟如此的不安宁。 高桥镇是运河渡口所在,竟无县兵把守,可谓松懈。 “严大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天明之后,进城,稍后遣一名兄弟往常州城大将军王翦处报信。” 严起恒向郑遵谦沉声说道,现在万元吉身陷无锡大狱之内,十分凶险。 无锡诡事连连,以致于他现在不敢轻易进入县城搭救万元吉。 现在只有向大将军王翦求援才行,得到支援之后,再进入无锡县城更有保障。 于是郑遵谦与部下驾驶渔船停靠在了无锡城南的运河渡口,严起恒带众人下船,郑遵谦选了一名伤势最轻的部下驾着渔船火速前往常州传递消息。 严起恒等人上岸之后,在渡口附近找到了一处龙王庙,于是便在这庙内暂时落脚,等待天明。 ...... 正月十六日的辰时末,天光大亮。 夜渡无人,野雉啼鸣。 龙王庙中,严起恒从干草堆上醒来。 门口,有两名京营士卒在认真的放哨。 郑遵谦也早已醒来,正在火堆上烤着几条鱼。 肉香扑鼻,勾引的人食指大动,陈贞慧也从睡梦中醒来,口中疯狂的吞咽着口水。 众人分食烤鱼之后,严起恒便决定前往县城内。 郑遵谦留下了三名士卒带着陈贞慧就留在这龙王庙内,他带着剩下的四名士卒护卫严起恒入城。 巳时初,无锡城南门处,已经是人来人往,车马塞途。 严起恒走在道中,听见了路边的茶摊之上,有人在议论高桥镇的大火。 他不禁好奇人们在说什么,于是故意放慢了脚步。 “唉,好好的镇子,一把火就没了。” “这算什么?听说鞑子当时打杭州的时候,一把火把那塘栖镇给烧成了白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老天下了雨,才浇灭了大火。” “那可不一样,听说这回是镇子里家里丢了人的前去讨人,愤怒之下火烧王府。” “真是怪了,二十几个士子,那王水云能有那么厉害的手段,一次性绑票二十多人?” “谁说不是呢,我看呐,这事怪得很。” “还有冯公,莫名其妙被革职了,新上任的那位知县大人,怕是有什么门路吧。” “咦!这话可不敢乱说!” 严起恒站在一旁听了片刻,心中震惊不已。 知县冯厚敦竟然被革职了??? 在来无锡之前,也没有在朝中听到丝毫风声。 入了城内,便在内里的城墙上,看见了无锡县关于将元宵灯会转为高桥镇举办的布告。 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严起恒的等人先找了一家位于城南主街上的客栈下榻。 在安顿好后,严起恒便与郑遵谦一起,准备前往县衙打听打听万元吉的消息。 穿街走巷,在内河之上,还漂浮着许多河灯。 酒楼曲园,更是锣鼓喧天,时时有喝彩声传出。 大户朱门之前,车马排列,宾客如云,往来迎送之景,处处可见。 严起恒脚步轻快,直奔县衙而去。 当他抵达县衙之时,县衙大门外,站满了人。 县衙院内,正在升堂断案,这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百姓。 郑遵谦护着严起恒挤到了最前排,堂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高桥刘氏,尔火烧高桥王府,以致大火侵掠全镇,损毁死伤无数,汝可认罪?” “认罪。” “好!经本县明察秋毫,又加证人检举,汝纵火行凶一案已经明了,凶犯刘氏身负人命数条,罪大恶极,本县判其斩立决!” 知县王朝生当众宣布了定罪结果,供状他早已经拿到手,现在只不过是走一个流程而已。 严起恒认出受审的老者正是当晚他与万元吉从高桥镇的桥上救下的老者,不禁眉头紧锁。 方才他到之时,这知县刚刚开始断案,连审问过程都没有,也无主张举证,便如此潦草结案,有违刑名之理。 这老者行路尚需拄杖,又如何将火把抛进王府的高墙之内? 更何况如此大火,又岂是一人之力可为? 严起恒越想,面色越沉,他大概已经想到了这知县的想做什么。 想将此事定性为私怨纵火,杀人行凶,这样一来,对他这个知县的影响就能降到最小。 若是定性为聚众作乱,他这个知县少说也是个失察渎职之罪。 看那老者竟不争不辩,甘心认罪,严起恒默默一叹,也能明白其心思。 老者这是想一人承担此案罪责,保下那晚纵火乡邻。 想到这里,严起恒暗暗攥起了拳头,心中纠结不已。 若是细查详断,则那夜纵火的数家之人皆会判罚,原本就家中丢了人,再将纵火的下狱,转眼之间,数家便会分崩离析,令人扼腕叹息。 可天日昭昭,法纪公平,又岂能违背法理初心,纵容罪犯? 情理与法纪之间的抉择,有时候就是如此冷酷。 衙役将那刘姓老者押了下去,惊堂木一响,那知县宣布退堂。 围观的百姓乱哄哄散去,只有严起恒与郑遵谦伫立未走。 不久,余者被关押的高桥百姓被无锡县衙尽数释放。 只见被释放的百姓如释重负的跑出了县衙,消散在了大街之上。 一直等到最后,严起恒才见万元吉从县衙大门走了出来。 “部堂,可还好?” “都好,那陈定生如何了?” 严起恒一叹,将前后遇袭之事告诉了万元吉,令万元吉面色沉郁。 没想到自己顺势进了这县衙大狱,反倒是躲过了两次袭杀。 两人一边沿街漫步,一边互通有无。 万元吉在牢中大概摸清楚了那晚的实际情况,当晚前往王水云府邸讨人的各家亲属,多少都向王府投掷了火把以此泄愤。 严起恒将那知县的判决告知了万元吉,两人对视一眼,先后叹息。 并行许久,万元吉忽然问严起恒道:“震生,潞王贤否?” 严起恒一愣,没明白万元吉什么意思,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此案若是潞王亲自裁定,你以为潞王当如何处置?” “那自然是国法无情,一干人等皆按律处置。” “然也,百姓也会如此认为。” 严起恒心中一震,旋即听懂了万元吉的意思。 无锡知县判了凶犯斩立决,但他并没有直接处死犯人的权力。 还需要上报刑部再审,大理寺复核无误之后,才能具刑处置。 一来二去,尚需时间,即便是判了斩立决,一般也会等到刑部核实,验明正身之后才会下令执行。 刑部谁来核实批复?可不就是刑部尚书吗? 只要现在万元吉直入无锡县衙,亮明身份,当场就可以重审,然后发都察院参议,转大理寺核定。 可是这个纵火案,已经引起了百姓热议,若是就这样糊弄过去,潞王若是知晓了,又该作何感想? 万元吉的意思是刑部必须坚持国法无情,而法外开恩的事情,只能由潞王来做! “斩立决,是不是判重了?” “自然是重了,此案案情虽有人证指认,案犯又当庭认罪,但尚缺一环。” “是王府的人!” “没错,被烧的王府是否有人存活,若是有,还需讯问一番。” 严起恒深以为然,引起这场大火的说到底还是士子失踪案,而现在失踪案的直接头绪就是水云草堂的主人。 只是,这王府的人是否存活,还需等到高桥镇的大火彻底熄灭之后,前往现场勘查一番。 “那这复核之事......” “腹中饥饿,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然后直往无锡县衙,就地重审!” “谨遵部堂之命!” “我自己去便可,震生还是暂时不要露面,无锡知县换任一事,其中恐也有猫腻。” 现在诸多事件杂糅在了一起,扑朔迷离,令人目眩。 纵火、失踪、任免,三件事皆不寻常。 严起恒知道万元吉是担心无锡县衙有鬼,所以不让他露面,还是一明一暗,比较保险。 两人寻了一处酒楼,带着郑遵谦等人就食果腹。 ...... 无锡县衙,王朝生站在后院的拱门前,负手沉思。 方才他判了斩立决,但是按照律法,斩立决是用来处置谋逆犯上这等十恶不赦的大罪的。 他将高桥大火认定为私怨纵火,且案情尚有斟酌之处,应当判斩监候才对。 可是斩监候的流程太慢了,即便是认定无误之后,也需要秋后问斩。 他想让那个耆老从速赴死,以成定局,让此案尽快了结。 案卷公文已经派快船送往了杭州刑部,一来一去,半月有余。 还是太慢了,太慢了! 王朝生揉了揉眼角,旋即目光逐渐变得狠辣起来。 正在他心中琢磨之时,王水云在后院之中看到了他。 “鲁岳,你站在门前作甚?” “哦,闲来无事,过来看看。” “进来说话。” “不了,还有公事处理,先走了。” 说完,王朝生便迅速转身,快步离去。 回到公堂,王朝生在耳房之中换了一身圆领布衣,便独自一人匆匆离开了县衙。 他是新任知县,走在街上,并无人识得他。 王朝生行色匆匆,一路向南来到了城南一处酒楼门前。 他抬首看了一眼招牌:水西酒楼。 旋即便闷头走了进去。 酒楼之中,轻歌曼舞,酒香氤氲。 正堂内,数十张方桌前,坐着形形色色的食客。 王朝生张望了一下,便走到了柜台边,敲了敲桌面。 正在算账的掌柜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一边数着铜钱,一边说道:“小二,来客了!” “来喽!这位客官,您是用饭还是住店?” “要一碗汤饼,加两片羊肉,不要肥,只要瘦。” 店小二听见王朝生的话一脸懵,羊肉?他家店里可没有羊肉。 正当小二要解释一番时,那掌柜的却是站了起来,对着小二摆了摆手,说道:“带这位客人去楼上雅间。” “得嘞,您请!” 王朝生平静地看了那掌柜一眼,便跟着小二向楼上走去。 要上二楼,需要穿过正堂的桌椅,此时堂中拥挤,去往楼梯口难免磕碰。 在路过一桌食客的时候,王朝生的袍袖不小心拂到了对方桌上的茶杯,茶水顿时洒了一桌。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王朝生急忙向对方拱手道歉,等他抬眼的时候,发现对方三人正盯着自己看。 以为是对方生气,王朝生赶紧让小二收拾一番,并主动提出这一桌的饭钱他来买单。 小二身甩着抹布擦干了桌上的茶水,又赔了几个笑脸,说了些好话,见对方没有再追究,便引着王朝生火速上楼。 直到王朝生消失在楼梯尽头,这一桌食客才将视线收回。 “真巧。” 万元吉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向郑遵谦投去了一个眼神。 郑遵谦领会,转身拍了拍后桌上的一个部下,附耳密语一番。 那京营老卒会意,旋即便起身朝着二楼走去。 严起恒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无锡知县王朝生,心中略感疑惑。 楼上,一处走道尽头的雅间之内,王朝生正独坐饮茶。 不一会儿,一人推门而入。 王朝生举目望去,来者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身伙夫打扮,身前的围裙上,沾满了油点污渍。 男子面容枯槁,看上去身体很差,走起路来,有些佝偻。 他来到了桌前,没有就坐,而是望着王朝生,冷冷问道:“你是谁?” “有人告诉我,有事可以来这里寻求援手。” “什么事?” “杀个人。” “时间,地点,自杀还是他杀?” “今夜,县衙大狱,自杀。”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说完,男子便佝偻着身躯转身离去。 王朝生还想多问几句,对方压根不与他多说话。 这让他不禁心中有些忐忑,对方的做派不像是江湖组织,那个人告诉自己,这里只是一个江湖上做事的地方。 那个人没有说实话,这里一定不是江湖组织那么简单。 王朝生在房中静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起身离开雅间,下楼之时,他佯装揉了揉肚皮,迅速地离开了酒楼。 在他身后,一个身影悄悄跟了上去。 万元吉等人见王朝生离开,于是付了饭钱后也起身离去。 出了酒楼,两人稍等了片刻,那前去跟踪王朝生的京营老卒折返,说王朝生返回了县衙。 方才郑遵谦遣人往楼上雅间刺探,并没有探听到什么。 只有一个店里的小二进去了片刻,并无可疑。 “震生,冯厚敦被革职,人应当还在城中等候吏部行文,你暗中打探一下,看看能不能与冯厚敦碰面。” “下官明白。” “本官这就前往无锡县衙,摸摸这县衙的情况,看看有没有鬼。” “部堂多加小心!” 两人在酒楼前分开,万元吉带了两个京营老卒随行护卫,郑遵谦则带着剩下三人跟着严起恒行动。 按照惯例,被革职的官员会暂时先住在馆驿等候调遣。 所以严起恒便与郑遵谦直奔馆驿。 馆驿外,有几名无锡县兵当值,见有人来,便上前盘问。 “几位可有勘合公文?” “有。” 严起恒没有说话,郑遵谦上前,出示了兵部出给自己的公干公文。 县兵军官识字不多,但是能看懂兵部两个字。 见对方是兵部之人,于是便恭敬起来,急忙请郑遵谦一行入内。 这时,馆驿的馆丞也小跑出来相迎。 严起恒跟着郑遵谦入内,环视馆驿内,瞬间便看见了二楼的一间屋门前,守着两名县兵和两名衙役。 郑遵谦也看到了那间房子,两人交换眼神,心照不宣。 馆丞给他们安排好了房间后,便离开。 严起恒急忙对郑遵谦附耳道:“冯公一定在此,咱们得想办法见到他。” “严主事莫急,待会儿我来制造混乱,大人趁机入内。” “好!” 两人定计,郑遵谦将部下三人叫在了一起,仔细吩咐一番,于是便示意严起恒准备行动。 严起恒点点头,郑遵谦便走出了屋子,来到了馆驿前堂内,左右看了看,登时大喝一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方桌。 堂中的下吏皆吓了一跳,楼上的两名县兵也被惊动,伸头向下张望。 这时,馆丞慌张前来,战战兢兢道:“上官可有伤着?” “方才县兵为何敢在门前阻拦本官?” “这这这......上官莫生气,这也是为了馆驿安全嘛!” “安全?你说安全就安全?楼上何人,身居何职,竟然有兵丁衙役护门,本官怎么没有?!” “这这这......” 馆丞被郑遵谦的话给搞的哭笑不得,心中暗戳戳道:你这不是故意找茬吗? 这时,门外的县兵什长走了进来,向郑遵谦见礼后解释道:“启禀大人,这楼上乃是看押犯官,不是什么护卫,大人误会了。” 郑遵谦两眼一瞪,琢磨了一下接下来怎么找茬,想了半天,于是喝道:“谁让你左脚先进门的?” “滚出去,重新走!” 县兵什长:? 馆丞:? 楼上的县兵和衙役:??? 那什长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这不是羞辱人吗? 可是对方是兵部官员,这也得罪不起,只能认栽。 在众人目光下,县兵什长走了出去,又折返回来,入门之时,还特意拍了拍自己的右腿。 郑遵谦撇撇嘴,啧了一声,佯作大怒道:“本官我让你滚出去,你是听不懂人话?” 那什长顿时双手握拳,眼中冒火,眼看就要忍耐不住,馆丞及时出言劝阻。 “这位大人,您要是要人护卫,我们安排便是!” “不行,我就要他这一什人来护门。” “这......” “本官命你集结所部兵卒,本官要训话!” 郑遵谦用脚勾起一条长凳,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堂中。 那什长眼中几欲喷火,但是想来想去,还是不敢发作。 这人若是别部的官员,今日他必令其难堪,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可对方偏偏是兵部的官员,县兵可是归兵部管理的,对方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了他这个什长的命。 在郑遵谦的逼迫之下,这什长只好集结自己的人马,在其面前列队。 楼上那两名县兵也被唤下了楼。 郑遵谦见那门前还有两名衙役在看热闹,于是脸色一冷,指着楼上的衙役喝道:“你二人,也给我下来!” “大人,我们不是县兵,只是衙役。” “怎么,本官使唤不动衙役了?” 那两名衙役顿时脸色一苦,今日当值真是倒霉,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个茬子,实在是混账。 迫于官威,两人也只好硬着头皮下了楼。 众人在郑遵谦面前列队,正好背对着楼梯口。 这时,早已准备好的严起恒趁机悄悄溜上了楼。 郑遵谦清了清嗓子,忽然一声大喝道:“都听好了!” 这一声,正好掩盖了严起恒的开门声。 见严起恒进入房内,郑遵谦心中松了口气,声音又低了下来。 县兵和衙役都竖起耳朵等着郑遵谦的下文,可发现对方迟迟不开口。 为了拖延时间,郑遵谦只好开始胡诌道:“本官此番就是奉命巡检各地县兵。” “来,所有人听令,备!” 县兵们顿时傻眼,备?备什么? 他们可没练过这个。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盔甲的军官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前来。 郑遵谦心中咯噔一下,坏了,准是馆驿的人报了信。 来人面色沉如寒潭,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郑遵谦面前,行军礼道:“末将无锡县左都尉,王喜,拜见上官!” “嗯,起来吧。” 郑遵谦隐藏在衣衫下的肌肉,已经紧紧绷起。 王喜起身,看向郑遵谦的目光中,有着一丝阴冷。 他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杀伐之气,直逼郑遵谦。 郑遵谦暗暗心惊,这一个小小的县都尉,竟然有这般气势,来者不善! 感谢书友的月票,非常感谢! 第三百二十九章 北渡春闱案(八) 第332章 北渡春闱案(八) 郑遵谦与王喜两人当面对峙,就像是两头雄师即将打斗一般,都在打量着对方的实力。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两人身上。 “上官说要巡检县兵,不知可有兵部行文?” 王喜的眼神中意味不明,面对郑遵谦,丝毫没有畏惧。 郑遵谦自然是没有公文,心中不免稍有发虚,他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到了笃定和自信。 对方很有可能已经看出来他在虚张声势。 “哼!本官检校县兵,不需要兵部批文!” “但末将需要,否则擅动兵卒,扰乱军务的罪责,末将担不起。” 说罢,王喜也不等郑遵谦开口,大声下令各队人马回归本职。 那县兵什长大声应和,狠狠瞪了郑遵谦一眼,调人上楼守门。 郑遵谦连忙向楼上望去,坏了,严起恒若是被堵在屋内还真是麻烦了。 县兵重新回到了楼上,一人打开了房门,向内探视。 王喜的目光也看向了楼上,只见那县兵又重新关上门,向着王喜摇了摇头,表示一切正常。 郑遵谦眉头一皱,扭头一瞥,看见严起恒正站在楼下的客房门前,冲着他微微颔首。 见严起恒已经下来,郑遵谦这才心中松了口气,回过头,冷冷盯了王喜一眼,转身向着严起恒走去。 这时,之前那被折腾的县兵什长上前,恶狠狠地盯着郑遵谦的背影,对王喜低声道:“都尉,这家伙欺人太甚!” “他不是兵部的官员,应该是军中之人。” “他敢假冒朝廷命官???” “来头不小,你们不要招惹他,躲着点。” “是,都尉。” 王喜的眼神扑朔不定,他从对方身上同样嗅到了沙场之气,所以必定不是兵部坐堂的官员。 但对方又有兵部公干的勘合,前来无锡,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就在这时,忽然有县兵匆匆跑来。 “都尉,都尉!” “有塘骑快马!” 县兵刚刚跑入,话音未落,门外就响起了清脆急促的马蹄声。 只听一声战马嘶鸣,门外出现了一队身披甲胄的骑兵,背后还插着红色条状小旗。 王喜心尖一颤,紧急军情! “大将军有令,各县县兵,自令到之时起,六个时辰内,急赴蔡泾集结!克期不至,全队皆斩!” “大将军有令......” 门外,传令的塘骑重复了三遍军令后,便径直离去。 王喜脸色骤然生变,六个时辰赶到蔡泾? 县兵皆是步卒,算上整军再赶路,六个时辰十分勉强。 从无锡到江阴县蔡泾镇有六十里地,必须强行军才能按时赶到。 如此急切,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军令如山,王喜只好迅速收队,带着麾下县兵急匆匆返回驻地整备。 馆驿内,所有人都听见了刚才的军令,郑遵谦与严起恒两人对视一眼,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县兵被征调走,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房内,郑遵谦问严起恒道:“严主事,怎么样?” “冯公是被吏部文选司革职,主事名叫庄兰生,此人我略有耳闻。” 庄兰生,字梦竹,原为南京吏部主事,后来随马士英下杭州,仍以原官召任。 严起恒平素为人深居简出,喜好清净,所以很少交际,这庄兰生其人,也只是在政院出入之时,偶有碰面。 “罢官一事,难道姜阁老不过问吗?” 郑遵谦不禁疑惑道,冯厚敦可是潞王钦点的知县。 “履公有所不知,姜阁老乃是首辅,吏部的日常主事堂官乃是两位侍郎。” “吏部任免,本应会推,但自万历以来,会推流于形式,基本名存实亡。” “我朝精简政务,又值地方缺官严重,这州府之下的任免,基本就由文选司全权负责,吏部堂官批准,州府及以上的任免,才会呈报内阁与潞王殿下批阅。” “因为实行考成法,再加上察官极严,所以地方知县能力不足,亦或是贪赃枉法,不出两月,便会被考功司革职。” “除此外,还有六部联合巡视,以及都察院监察御史的监督,所以潞王不会担心州府之下的任免之事,故而在六部重设之后,也便心照不宣了。” 严起恒向郑遵谦解释了一番,但其中还有更深的一些原因,他不能说出口。 从前,吏部的堂官被称作“吏部天官”,由此可见吏部权力之大。 官员升迁任免,要么是皇帝钦点,要么是吏部会推。 但皇帝不可能每天都去特简官员,亦或是钦点知县。 所以绝大部分的人事任免权力,都是吏部掌控。 所谓的会推,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吏部尚书入阁之后,谁又敢对吏部的任命出言质疑? 皇帝简拔只是特例,吏部掌权才是实情。 大明虽无丞相,但也出了严嵩、张居正、于谦这样能权倾天下的人物。 他们的成败,便是皇权与相权争锋的结果。 潞王监国,朝廷新立,旧臣相继依附,忠勇前后来投。 正是朝廷焕发生机之时,潞王没有选择以强硬的皇帝权威一手掌控朝廷,而是选择了适度放权,可谓是一步高招。 既笼络了新旧臣子的人心,又给足了内阁与六部的面子,以树立外朝权威,使他们敢想敢做。 崇祯朝给这些臣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阁老一箩筐,督师满地走,皮球互相踢,动辄就砍头。 以致于朝臣皆畏首畏尾,得过且过,不敢言也不敢做。 诸多阁老大都是纸糊,成了溜须拍马之辈,不敢施展拳脚。 要改变这种朝廷的消极状态,首先就要适度放权。 事实证明,潞王可谓是真知灼见,一针见血。 现今六部风气,人人尽心,部部敢为。 就拿嘉兴盐政案来说,换了崇祯朝,内阁敢对地方世家动手吗? 但潞王朝不但敢,还敢斩尽杀绝! 首辅姜曰广更是第一时间就抽调人员亲赴嘉兴查办。 若是以前,这皮球必然踢来踢去,最后皇帝也无可奈何,不了了之。 这些话,目光十分敏锐的严起恒看的很透彻。 此番吏部考功司给了冯厚敦乙等官评,随后文选司便将其革职。 新任的知县王朝生原本是仁和县主簿,直接调任知县。 吏部的这番操作,虽在其权力范围之内,但是严起恒却感觉到古怪。 但话说回来,冯厚敦的确是有政务失期,革职虽重,却也合规。 严起恒陷入了沉思之中,心中隐隐窥见了一根细微的丝线,似乎串联在这诸多事件之中,可一时又抓不住头绪。 “咱们得找找援手了。” “援手?” “我们的消息太少了,得查查这个王朝生才行。” “从何处查?” “我们出去一趟。” 于是,郑遵谦便陪着严起恒离开了馆驿,楼上把门的两名衙役赶紧转过身面壁,生怕郑遵谦看到他们。 两人一路急行,来到了城西大街的一家包子铺前。 严起恒让郑遵谦在门外稍候,他自己则走了进去。 店内没有客人,柜台后站着百无聊赖的掌柜,手中正玩弄着一团抹布。 见有人进来,掌柜懒洋洋的问道:“买包子吗?” “买,是东家介绍我来的。” 掌柜一听,手上动作一停,眼神瞬间清亮起来。 他看了看严起恒,又向门外望了望,问道:“东家还还交待什么了?” 严起恒从怀中掏出了万元吉给他的那块潞王令牌,递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拿在手中摩挲了几下,便还给了严起恒,走出柜台,引着严起恒走入后堂。 “阁下有何吩咐?” “查几个人。” “请说。” “无锡知县王朝生、高桥豪商王水云、无锡左都尉王喜。” “记下了,阁下请回,消息会送到阁下住处。” “你知道我住哪儿?” 严起恒不禁奇怪道,只见对方轻轻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心中震惊的严起恒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该问的问题,于是连忙转身离开。 出了包子铺,严起恒不禁回首,心中颇为震撼。 ...... 无锡县衙,公堂。 万元吉坐在公案前,正在翻阅着高桥纵火案的案卷。 下手,知县王朝生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 堂口,万元吉带来的两名京营悍卒正按刀挺立,目视四方,威慑力十足。 王朝生此刻心中正在七上八下的打鼓。 一炷香前,衙役来报,刑部尚书亲至县衙。 刚刚返回县衙换了公服的王朝生吓了一大跳,满头雾水的急忙前去迎接。 在万元吉亮明了身份后,王朝生浑身一颤,感到了不妙。 刑部尚书亲至,他事先竟然没有得到一点风声。 对方忽然出现在县衙,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到了。 万元吉没有说来干什么,只说是要吊刷近期无锡县衙的案卷。 王朝生遣人去架阁库提取案卷,万元吉也派了人跟随监督。 现在,万元吉正在翻看的案卷,正是高桥镇那三名士子被杀一案。 王朝生的后背,已经大汗淋漓。 更要命的是,就在刚刚,衙役来报,县兵接到紧急军令,被全部抽调。 县中各个要地驻防的县兵全部撤离,这令王朝生心中不免有些惊慌。 刑部尚书亲至,县兵被抽调离开,很难不让王朝生联想到什么。 万元吉默默看着案卷,坐在底下的王朝生却是度秒如年,如坐针毡。 “鲁岳,高桥凶杀案结案为意外身亡,不知是如何得此结论?” “现场可有勘查,为何缺失了仵作验尸结果?” 面对万元吉的提问,王朝生暗暗掐了一下自己大腿,佯作镇定道:“仵作验尸,此三人乃是被殴致死,但野村偏僻,又无目击者,捕快勘查并无线索。” “再加上元宵佳节在即,为了不使百姓恐慌,保证佳节顺遂,故而下官只能以意外身亡结案。” 听罢,万元吉面色一冷,竟然用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在王朝生看来,三个北来的落魄读书人,困居野村,死了也就死了,又没有亲属家眷,无甚可查。 “高桥士子失踪一案,可有查实?” “正在追查之中。” “有何进展?” “暂无。” “暂无?水云草堂的主人,可有查到下落?” 王朝生面色平静地望着万元吉摇了摇头。 万元吉眉头一皱,面色不悦。 “王府的大火应当已经熄灭,可有派人去勘查?” “派了,王府废墟之中,烧焦的尸体数具,根本无法辨认。” 王朝生不缓不慢的回答道,万元吉一时沉默。 若是按照王朝生所说,那这王水云可就不好找了。 他可是和失踪案与纵火案都有关联,是个关键人物。 “水云草堂也被烧毁了吗?” “是,化为灰烬了。” “王府大火,又岂是一人可以为之?” “凶犯已经认罪,的确是他一人为之。” 王朝生十分坚定地对答道,万元吉心中略感气愤。 他感到了无比的棘手,这王朝生回答的滴水不漏,不好对付。 就算现在那个耆老刘氏翻供,可那些参与纵火的人也不会承认,只会众口铄金,将罪名死死按在刘氏头上。 万元吉不禁看了一眼王朝生,此人这一步,真是把人心拿捏死了。 一旦案子过去,那些躲过一劫的高桥镇民,还要回过头感激他。 真是好算计! 现在想要从纵火案上破局,属实不易,只能看严起恒那里能不能查到什么。 于是万元吉起身,对王朝生说自己要在县衙内转看一番。 王朝生果断起身带路,陪同万元吉在县衙内转了起来。 在各房之中探看一番后,万元吉来到了后院门前。 院中,二三孩童正伏在地上玩耍。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正在看着孩子们。 王朝生站在万元吉身后,轻轻摸了摸鼻尖,面无表情。 “这是?” “下官家眷。” “哦~门前那位是?” “下官的兄长。” 万元吉点了点头,便迈步走开。 王朝生朝院内看了一眼,坐在石阶上的王水云也投来了目光。 万元吉压根没有想到,诸案关键人物王水云,就在自己的眼前。 胆大的王朝生知道万元吉到来,没有转移王水云,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来了一招灯下黑。 今夜,只要那刘氏再一死,纵火案就翻不了了。 最后再以王水云死于大火,给他重新安排一个身份,改头换面,失踪案也就牵扯不到他了。 王朝生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就像他对王水云说的,他都能摆平! 万元吉在县衙中转了一圈后,便告知王朝生,明日要亲自重审纵火案,命其做好准备。 王朝生自无不可,领命答应。 随后,万元吉便带人返回了馆驿,正好严起恒与郑遵谦也刚好回来。 万元吉急忙让郑遵谦派两人持自己手令,前往无锡县衙大牢,看管案犯刘氏,以防有变。 安排完,严起恒与万元吉回了房中商谈案情。 此时,已经是酉时,距离天黑的时间已经不远。 无锡县大牢。 万元吉派来的人持其手令,进入了大牢,来到了关押刘氏的牢房前。 确认刘氏无碍之后,两名京营老卒便守在了门口。 狱卒为他们送来了茶水,但被经验老道的两人婉拒。 不久,王朝生得知了消息,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有人把守,也不知道自己委托的那伙人能不能得手。 就在他心绪不宁之时,书房门外,传来了王水云的声音。 “鲁岳,你在吗?” “在,兄长请进。” 王水云推门而入,王朝生请其就坐。 “兄长何事?” “鲁岳,若是麻烦,兄长便出去认罪便是,你不要为难。” 王朝生顿时眉头一皱,一拍桌子道:“兄长说的这是什么话!” “唉,镇中士子失踪,确与兄长有关,但我也是被人胁迫,不得不为,我若是坦白交待,或许不会治罪太重。” 王朝生闻言,双眼一亮,连忙问道:“何人胁迫兄长?” “阮大铖。” 王水云深深一叹,阮大铖以自己晋商出身来胁迫,他也是迫不得已。 事已至此,这两日他一直在盘算,若是自己坦白交待,或许更好一些。 事情越闹越大,等到后面朝廷出手,可能他连命都会没有。 身为商人,及时止损的道理刻在了血液里。 王朝生听到了“阮大铖”三个字,眼中寒光一闪,低头沉思起来。 王水云见王朝生不说话,又喃喃道:“孩子还小,我得让他们活着才行......” “兄长先回去休息,让小弟斟酌一番。” “好罢。” 王水云起身离去,房门关闭,王朝生的目光,投向了书桌上的那一沓书上。 他抬手从中抽出一本,翻开书页,从书中取出了一封夹在其中的信。 信封上一片空白,封口处蜡封还在,尚未拆封。 王朝生将信摆在了自己面前,心中摇摆不定,犹豫起来。 双目短暂的失神后,他仰面一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他拿起桌上的信件,缓缓拆开。 展开信纸,密密麻麻的工整小字跃然其上。 王朝生静静看罢,在呆滞片刻之后,准备将信纸举到烛火之上引燃,但是那一刻,他又犹豫了。 手举在半空中许久,又抽了回来,三两下将信折叠,夹回了书中。 ...... 半月前,仁和县。 一个平静的夜晚,主簿王朝生下值,疲倦的走在归家的路上。 忽然,在停在街边的一架马车中,有人呼唤他。 王朝生一惊,扭头见一男子正伸手招呼他近前。 心中疑惑的他便去到了那人面前。 “鲁岳兄,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你是?” “在下阮大铖。” “阮大铖???!” 王朝生大惊,急忙后撤,阮大铖可是逆案要犯! “鲁岳兄,可否车上一叙?” “我这里有样东西,你先看看。” 说着,阮大铖将一卷纸页递给了王朝生。 惊疑不定的王朝生鬼使神差的伸了手。 打开纸卷,王朝生大惊,竟然是一纸吏部公文! 内容是命他整装候补,准备赴任无锡知县。 上面还有吏部的大印,王朝生难以置信的反复查验,发现那竟然是真的。 “我这里有一桩泼天富贵,要送与鲁岳兄。” 阮大铖诚挚相邀,王朝生将信将疑地上了马车。 在车中,阮大铖提及了王朝生的族兄王水云,又是一番蛊惑利诱。 王朝生一言不发,冷眼相看,阮大铖见状便不再多言,交给了他一封书信,并告诉王朝生,想要荣华富贵,便打开这封信。 下了马车,王朝生并没有召集衙役围捕阮大铖。 回到家后,也没有打开这封书信。 直到吏部正式的召任公文到来,王朝生在震惊中,起行无锡。 ...... 王朝生回过神,天色已经大暗。 门外传来一声慌张的呼喊声:“老爷,大事不好!” “有贼人闯大牢,杀了案犯!” “万部堂派去的两名亲信也被杀了!” “衙役无备,死伤甚众。” 王朝生瞬间跃起,夺门而出,佯装惊怒道:“快,速去馆驿禀报部堂!” “速速召集三班衙役,随我前往大牢!” 第三百三十章 北渡春闱案(九) 第333章 北渡春闱案(九) 无锡县,大牢。 门前,两名值守的衙役被乱刀砍死,地上的血渍已经凝固。 牢内,看管犯人的衙役也横七竖八,死状极惨。 关押刘氏的牢房前,奉万元吉之命看守人犯的两名京营老卒也身负数刀而死。 在他们周围,躺着四具尸体,皆黑衣蒙面,应当是突袭大牢的歹人无疑。 此时,王朝生、万元吉、严起恒等人皆已赶到现场。 万元吉脸色铁青,什么也没管,直奔刘氏牢房。 牢房的门已经被打开,刘氏靠在牢房的墙上,正对着牢房门,死不瞑目。 他的脖颈被一刀砍断,脑袋向侧边垂下,只剩下一些皮肉与身体相连。 众人聚在了牢门前,刘氏的死状凄惨,令人心中生寒。 万元吉心中的怒火几乎就要喷薄而出,他的余光落在了王朝生身上。 王朝生脸色阴沉,看上去也是十分的生气。 他让那帮人将刘氏伪造成自杀,可现在却弄了个光明正大的突袭县衙大牢,实在是太过明目张胆了。 虽然刘氏死了,但这动静如此之大,又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王朝生心中十分无奈,阮大铖告诉他,这伙人办事十分牢靠,的确是牢靠,但是也太简单粗暴了。 严起恒面色平静,走进了牢房勘查现场。 仔细一番查看,没有发现任何贼人遗落的线索,对方杀人灭口的做法虽然粗暴,但是却十分干净利落。 他转身回到门口,开始检查那四名蒙面黑衣人的尸体。 摸索了半天,不出意料,一无所获。 严起恒叹了一声,起身说道:“杀手十分专业,绝不是一般的组织。” 万元吉听后,脸色更加难看,刘氏死了,这纵火案还如何重审? 刘氏已经认罪,而又被杀身亡,即便重审也是死无对证。 他现在心中对这个知县王朝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上午他刚说明日要重审此案,晚上刘氏就被杀身亡,还真是巧合。 只是心中怀疑,万元吉并不能责备王朝生,毕竟原先驻守在此的县兵因为军令被全部调走。 大牢守备松懈,被贼人所趁,也怪不了王朝生。 现场一无所获,众人皆沉默,最后,万元吉只能命人收拾现场,将尸体抬回县衙停尸房,交由仵作勘验。 就在安排完,众人离开大牢之时,严起恒忽然脚步一顿,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于是他又急匆匆转身,向刘氏的牢房前走去。 万元吉与王朝生皆驻足等候,眼中略有疑惑。 严起恒来到了牢房门前奋战致死的两名京营老卒身边,低头检视起来。 忽然,他看见了一名老卒紧握的拳头,严起恒急忙蹲下身去用手去掰。 费了好大的力气,严起恒才将拳头掰开。 老卒手中攥着一块布条,像是从衣裳上扯下来的。 严起恒顿时大喜,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万元吉与王朝生皆折返前来。 “震生,可是有什么发现?” “哦,没有,我割些这两名兄弟的头发,到时候遣人送到他们家人手中去,留个念想。” 严起恒转身,扬了扬手中的两绺黑发,万元吉重重一叹。 郑遵谦也眼角一热,颇为伤感,这两名老卒,那是跟着他从浙东一路走来的心腹。 今日在此奋战而死,实在是令人心痛。 严起恒起身,将那两绺头发递给了郑遵谦,郑遵谦被严起恒的细腻心思所感动,双手接过,深深一拜! 站在最后方的王朝生看着这一幕,喉头轻动,眼神微晃,看上去心中有所触动。 随后,众人离开了大牢,准备折返县衙议事。 就在这时,有衙役行色匆匆而来。 万元吉与严起恒已经上了马车,王朝生正在登车,见有衙役前来,又退了下来。 那衙役慌慌张张地对着王朝生耳语一番,王朝生心中大震。 王水云带着家眷离开了县衙,跑了! 王朝生一瞬间就冷汗布满了手心,王水云该不会是要主动投案吧? 刘氏死了,只要王水云不露面,这纵火案基本上查无可查了。 那些被释放尔等高桥镇民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参与了纵火,毕竟将罪名推给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可是现在王水云要是主动投案,那王朝生做这么多岂不是白费? 王朝生心中愤懑不已,这个大哥,怎么这般糊涂? 难道是他不相信自己? 事已至此,王朝生只能先上马车,返回县衙。 昏暗的车厢中,王朝生眉头不展,愁容满面。 行至半路,王朝生掀开了车帘,对那随行的衙役低语一番。 那衙役面色凝重地点头离去,无声无息的从队尾脱离,没有人注意到。 王朝生缓缓放下了车帘,无力地靠在了车厢壁上,深呼吸了一口,感到了无比的疲倦。 不久,众人返回了无锡县衙。 万元吉的情绪已经平复,但现在他的却是感到了脑中一团乱麻,即便是议事,也议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严起恒建议先回馆驿歇息,万元吉应允。 两人没有下车,又一路向着馆驿行去。 王朝生送走两人,在县衙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进入。 他来到了后院王水云的住处,王水云什么也没留下,直接不辞而别。 王朝生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便返回了卧房,换了一身布衣,从县衙后院的小门独自外出。 馆驿,房间内。 严起恒将那块从老卒手中发现的布条摆在了万元吉与郑遵谦面前。 三人围看半天,皆陷入了沉思。 布条是粗布材质,深蓝色,上面还有线头,大约有一巴掌那么长,在布条边缘,颜色变淡,有磨损痕迹。 “似乎像是袖上部位撕扯下来的。” “袖上有磨损,应当是经常做工之人。” 万元吉抚须推断道,严起恒点点头,所见略同。 这衣裳的材质是綌,葛布分为两种,一种是絺,即为细葛布,另一种是綌,即为粗葛布。 葛布,是百姓用来做夏衣的材料,所谓“夏日葛衣,冬日鹿裘。”,而这粗葛布,常常用来给大户的下人做衣裳。 “天气寒冷,这贼人竟内着葛衣,甚是奇怪。” 万元吉不禁疑惑道,虽然江南的冬天没有北地那么冷,但是也不是穿个葛衣就能御寒。 这时,郑遵谦解释道:“葛衣轻便,比棉衣更方便打斗行动。” “若是遇水,葛衣更是优于棉衣。” “对于杀伐之人来说,无论是打斗,还是逃跑,葛衣都最合适。” “必要时候,也可以撕扯用来包扎伤口。” 万元吉和严起恒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若是穿棉衣,撤退之时,若是遇到泅水之类的路线,那岂不是要了命。 郑遵谦这么一说,万元吉更是深感这伙杀手的缜密。 虽然有了这条线索,但还是太有限,也只能推断贼人或许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下人。 这时,已经是戌时,严起恒请万元吉先歇息,明日再做打算。 他与郑遵谦一齐离开了万元吉的房间。 馆驿正堂内,严起恒对郑遵谦说道:“履公,留下那两名兄弟保护部堂,你随我出城!” “好!” 郑遵谦没有多问,转身往旁边房间中的两名部下交待了一番后,便跟着严起恒离开了馆驿。 两人在馆驿取了马,火速出城,往城南码头的龙王庙前去。 一路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后,严起恒在龙王庙前勒马。 守护在庙中的三名士卒见是郑遵谦和严起恒,从暗处现身。 “陈定生如何?” “好些了。” “那就好。” 严起恒一边问,一边进入了庙内。 陈贞慧正躺在干草垛上,啃着烤熟的地瓜。 见严起恒回来,陈贞慧慢慢坐起。 严起恒蹲在了陈贞慧身边,从怀中摸出了那块布条,举到了陈贞慧眼前。 郑遵谦见状,急忙举了火把过来照亮。 “你看看这个,有没有印象?” 陈贞慧借着亮光,仔细观察起来。 琢磨了许久,陈贞慧眼睛一亮。 “眼熟,我见过!对了,是那日骗我门的杀手!他穿的便是这种,色泽与材质完全一致。” 严起恒顿时一拍大腿,收起了布条,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果然如此!严起恒在看到这布条的时候,就觉得眼熟。 那日在竹苑之中,他查验过那凶犯的尸体。 当时并没有留意凶犯的衣裳,但多少留着一些印象。 严起恒不敢肯定,所以急匆匆来向陈贞慧求证。 陈贞慧必然是有印象的,因为那日凶犯是骗门袭杀,他一定仔细观察过对方。 “那日的贼人自称是王府下人,或许所言不假。” “转来转去,又回到了王水云的身上。” “纵火,袭击,失踪,都和他有关系,这个人实在是太关键了。” “必须要找到他!” 严起恒心中已经有八分肯定,凶手乃是王水云府邸的下人。 先后袭击陈贞慧以及他们的蒙面黑衣人,包括这回袭击大牢的人,应当是同一拨人。 组织严密,行动果决,下手狠辣,绝非等闲之辈。 那日竹苑之中,对方还持有强弓硬弩,多半是鞑子的人。 现在凶手的大致雏形已经浮现,潜藏在王水云府邸的一群清廷谍子! 而王水云又和士子失踪案有关,这样一来,似乎所有的案子就串联起来了。 严起恒信心大增,终于让他抓住了线头。 于是他嘱咐了一番守护陈贞慧的士兵,务必要警惕小心,一旦有风吹草动,就登船直奔常州。 眼下,无锡城中不安全,倒是这龙王庙暂时可以隐藏。 陈贞慧也很重要,清廷的谍子一定还在找他。 严起恒安顿好陈贞慧,便与郑遵谦离开了龙王庙。 两人兵马向无锡城折返,这时,运河码头处,一架马车停下,距离两人大约几十步。 这么晚有人来码头,顿时引起了严起恒和郑遵谦的注意。 两人放慢了马速,目光盯住了那架马车。 只见马车上下来一家人,一男一女,带着两个半大的孩童。 那男子左顾右盼,看上去十分紧张,对周围相当警惕。 在确认无事之后,男子拉着妻儿向着码头上的一艘挂着灯的渔船走去。 严起恒回头,觉得是自己太过多疑了,或许就是元宵来无锡探亲后,连夜赶路归家之人。 于是他便催到马儿,准备离开。 就在郑遵谦回头拍马之时,忽然,码头上传来一声惊呼。 严起恒心脏骤缩,顿时血气上行,猛然回首。 郑遵谦也肌肉下意识紧缩,拨转马头,抽出刀来,护在了严起恒身前,目中精光乍现。 只见码头上,四五黑衣人正向着渔船围杀而去。 渔船内的孩童被吓得惊叫起来,那男子更是抄起渔船上的木桨,哆哆嗦嗦地站在了船尾,护在了妻儿身前。 “严主事,救不救?” “敌众我寡,能救否?” “我去拖住贼人,严大人速往龙王庙唤我兄弟前来助战!” “可!” 说罢,两人分头行动,郑遵谦勒马直冲黑衣杀手。 严起恒则急奔龙王庙。 刚刚靠近渔船的杀手忽然察觉身后有马蹄声,迅速退回,调头迎战。 只见郑遵谦跃马扬刀,迎头杀来。 杀手大惊,但却临危不乱,五人结阵,硬抗郑遵谦冲击。 挡在最前的杀手直愣愣用手抱住了马颈,大喝一声,直接将马儿抱摔在了地上。 郑遵谦没想到对方这么凶悍,情急之下,翻滚下马。 四名杀手瞬间杀来,郑遵谦被逼的连连躲闪后退,难以招架。 那抱摔马儿的贼人被强大的冲击力给震碎了肺腑,此时已经七窍流血而亡。 郑遵谦心惊不已,眼前贼人配合默契,凶狠无畏,与那日在竹苑中的杀手无二。 对方的一举一动之间,尽是沙场夺命的路数。 对方,应当是军中之人! 四名杀手联手攻杀,战力出乎了郑遵谦的预料,他只能堪堪抵挡。 见郑遵谦被压制,黑衣人当即分出一人,调头杀向了渔船。 郑遵谦无力分身去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杀入了渔船之中。 一阵惨叫传来,渔船上抵挡的男子被杀手砍伤了臂膀,倒地挣扎。 接着便是幼童的惊叫声戛然而止,旋即便是妇人的疯叫声也渐渐消失。 郑遵谦大怒,奋起搏杀,但依旧被对方逼的难以招架。 分心之际,一刀戳中了郑遵谦的臂膀,锐利的刀锋直接洞穿了他的锁骨。 钻心之痛传来,郑遵谦连忙挥刀逼退对方,向后极速退却。 鲜血如泉,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袍。 黑衣人不罢休,欲夺郑遵谦性命,追杀而来。 好在这时,三名京营锐卒自龙王庙赶来支援。 见郑遵谦落败,急忙杀上营救。 郑遵谦心急如焚,急忙大喊:“渔船!渔船!” 三名部下一听,顿时会意,分出一人直奔渔船。 跟着严起恒这么久,郑遵谦自然想的明白,这帮人追杀渔船之中的人,定然是因为对方十分重要。 能将渔船中的人救下,或许对破案颇为重要。 黑衣杀手见对方有支援赶到,一声呼哨,四人果断汇合,跃上了那架空置的马车,毫不犹豫地扬长而去。 郑遵谦强忍疼痛,急奔渔船查看。 渔船船舱内,躺着一大两小三具尸首。 妇人怀中抱着两名被洞穿心脏的孩童,惊恐的面容上,泪珠还未干涸。 船舱内,满是还没有凉透的血液。 郑遵谦心中大怒,一把将刀插入了栈桥之上。 这时,栈桥下,传来声响。 四人顿时警戒起来。 “是人,快救人!” 郑遵谦反应过来,船上少了男主人! 三名士卒急忙俯身查看,只见栈桥下的水中,一人正抱着木柱上下沉浮,看上去体力不支。 于是三人急忙下水,将男子捞了上来。 男子躺在栈桥上,口中吐着河水,眼中流着泪水,臂膀上,血流如注。 郑遵谦撕下了自己的衣袍,给自己扎了伤口后,上前给男子包扎。 三名兵卒在四周警戒。 男子吐了几口水后,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郑遵谦急忙捂住了他的嘴,说道:“噤声!” 男子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惊恐。 迅速为男子包扎了伤口,郑遵谦和三名部下背着男子向龙王庙匆匆撤去。 子时,无锡运河码头龙王庙。 严起恒看着郑遵谦救回来的男子陷入了沉思。 “你就是王水云?” “是。” 庙内的所有人都投来了愕然的目光。 严起恒也胸膛起伏不定,惊喜激动不已。 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野渡无人舟自横! 王水云就像是解开衣裳的最后一个纽扣,至关重要。 清廷谍子要杀他灭口,也能证明他的重要性。 王水云此刻,情绪已经崩溃,脸上不知是惊惧还是悲痛,肌肉异常的扭曲。 他想哭,可是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干张着嘴,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想到了自己会被追杀,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盯上。 躲在县衙的几日,王水云每日都心中惶恐不已。 王朝生嘴上说着要帮他摆平所有的事情,可是王水云却是隐隐不安。 他总觉得王朝生有别的目的,他也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想来想去,他便试探的向王朝生提出主动投案,坦白自己的罪责,以求朝廷轻罚。 结果王朝生的态度,令他更加不安。 当得知耆老刘公被人在狱中袭杀之时,王水云大惊失色,他不知道是不是王朝生所为,但明白,危险正在接近自己。 他不知道王朝生是个什么角色,虽然是他的族弟,但是多年未见,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他在想什么? 惊魂不定的王水云决定出逃,信别人不如信自己。 结果刚到码头,杀手就已经在此等候,这说明是有人提前安排。 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他命的人,就是王朝生。 对方速度这么快,一定是最先得知自己跑路的王朝生才来得及安排。 王水云充满血丝的眼睛中,仇恨的怒火熊熊燃烧。 他就知道,王朝生根本就没有那么好心,说什么保护自己,实际上是想控制他! 至于王朝生为什么想控制他的原因,王水云暂时想不通。 严起恒抓住机会,迅速询问了王水云一些问题,得知王水云是受了阮大铖胁迫,才提供了水云草堂给阮大铖使用。 同时,他也交待了那些士子是搭乘他名下的商船离开了高桥镇。 至于去向,他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他只是帮阮大铖做事。 严起恒在王水云口中得知阮大铖拿着王氏的信物,去了武进县,准备在武进县活动。 这一下,终于叫他揪住了阮大铖的尾巴。 想了想,他又问王水云道:“你府中可有豢养家丁?” “有七八护院,不过大火烧死了大半,只有两人护着我一家出逃,被王朝生接到县衙之后,他们便不知去向了。” “当真只有七八人?” “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严起恒不禁沉思起来,难道那帮杀手不是王水云的手下? 观王水云所言,不像有假,可是杀陈贞慧那人的确自称是王府下人。 这时,陈贞慧出言向王水云描述了那日刺杀他的歹人形貌。 王水云听后,愣了一下,开始仔细思索起来。 良久,他忽然眉头舒展,恍然道:“好像是我府上放牛的,见过几面,有点印象。” “当真???” 严起恒大喜过望,连忙问道。 王水云点了点头,府中的下人三十来号人,也不算特别多,放牛的那帮人大约有十来号人,偶尔去后院转的时候能见到一些,所以有点印象。 “当真,是放牛的那帮人。” “何为那帮人?” “哦,那伙放牛的是管家从无锡市集上雇来的,当时他们在贩牛,管家就连人带牛一起弄到府中了。” “他们是一起入府的?” “没错,十一二人,他们贩牛,懂得照看耕牛,所以就一起雇来了,我府上养牛百头,需要人手看顾。” 严起恒愕然,没错了,都对上了! 这伙人准是清廷的谍子没错,他们以牛倌的身份隐藏在了王府。 不知道是刻意为之还是偶然,杀了那三个书生的是他们的人,被陈贞慧撞见来灭口的也是他们! 这时,王水云又想起,王府大火时,他仓惶退到后院那会儿,这帮放牛的已经不见了踪影。 至此,严起恒断定,鞑子杀手正是这帮人无误! “你可记得这伙人的姓名?” 严起恒问道,王水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领头的名字可否记得?” “我想想......” “是不是名叫顾元泌?” “哎对对对,就是叫顾元泌。” 严起恒深深出了口气,拍了拍袍襟站起身来。 果然冯公没有看错人,那日他在王府后院牛棚中看见的那熟悉身影正是顾元泌。 那个给清军献上《江阴城守图》的叛徒! 感谢书友8337的月票! 感谢书友8765的月票! 感谢书友黑玄子的月票! 感谢书友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的月票!! 多谢各位支持,承蒙厚爱! 第三百三十一章 北渡春闱案(十) 第334章 北渡春闱案(十) 杭州政院,吏部大院内,灯火通明。 公房之中,吏部左侍郎王永吉正在审阅着文选司呈报来的召任名单。 桌上,还有一沓考功司送来的察官结果需要批示。 王永吉哈欠连连,公文繁多,案牍劳形,实在是太消磨人了。 再坚持一阵,天亮后,右侍郎章正宸就来接班,他就可以休沐了。 审阅完召任名单,王永吉实在是坐不住了,看着剩下的公文,决定留给章正宸来处理。 他起身对着堂内的佐吏吩咐了几声后,便转入了偏房,准备小憩片刻。 见王永吉离开公案,一名吏员从座位上起身,袖中揣着一封奏疏,旁若无人的来到了王永吉案前。 他左右看了看,将那封奏疏放进了王永吉已经批阅完的公文堆中,然后返回座位,继续做自己誊抄公文的活计。 堂中忙碌的佐吏们以为是呈送公文,便无人在意。 ...... 潞王府,同样还未入眠的朱常淓在书房中接到了李宝呈来的黑冰台密奏。 借着烛火看罢,朱常淓沉默片刻。 礼部主事吴伟业无锡遇袭重伤,曾经的复社名士陈贞慧遇袭。 万元吉与严起恒也遭到了袭击,还有高桥镇的一系列变故。 现在看来,肃谍已经成了苏松四府的首要之务。 但让朱常淓沉默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冯厚敦与陈明遇被吏部以岁末察官为由给罢职。 这两人,可都是他钦点的知县。 两人虽然没有在限期内完成定下的庶务,但是也不至于到革职的地步。 革去陈明遇知县的理由更是翻旧账,这属实有些过分。 冯厚敦就被革职就更奇怪了,考功司只是给了罚俸的处置,文选司随后便直接革职,连具体原因都没有。 吏部这是想做什么? 朱常淓不禁心中疑惑起来,姜曰广是个聪明人,知道分寸,这一定不是他授意。 而吏部右侍郎章正宸又在休沐,这段时间主持吏部事务的乃是左侍郎王永吉。 而他主持事务的时间里,无锡人事变动甚是奇怪。 又加上无锡诸多变故,难免不让人有所联想。 朱常淓仿佛看到了一张正在编织之中的网,若隐若现。 “李宝,持本王令牌,调京营杜登春领兵三千,速往无锡支援郑遵谦!” “还有,苏松四府的蛇虫鼠蚁,要尽快肃清。” “鞑子贼心不死,欲毁我民心,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江南十府的明争暗斗远远没有结束,清廷的谍子竟然在无锡界内如此的嚣张,令人瞠目。 李宝领命,转身离去,亲自前去布置,黑冰台,该出手了! 没有潞王亲许,黑冰台是不允许擅自行动的,只能负责监察以及搜集情报。 这一点上,朱常淓限制的十分苛刻,为的就是防止黑冰台步了锦衣卫的后尘。 十七日丑时,京营参将杜登春受王命,整军三千,自运河走水路,直奔无锡。 而黑冰台的信鸽,也带着急令飞往了北方。 ...... 辰时,常州府,府城,武进县。 朝日红火,空气冰凉。 风吹过,道边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下。 府城周边的集镇道路上,已经是人来人往。 有担着柴来府城售卖尔等农夫,也有提着野稚前来倒卖的猎户。 但更多的,却是巡视的兵卒。 人们都有些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巡逻的兵卒比往日里多出了三五倍。 但这里是大将军王翦的驻地,百姓们并不担心敌人打来。 再加上他们本就是被安置在常州城的无家可归之人,早已经不畏惧战争。 一名男子后背隆起,牵着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从集镇中向着南城门走去。 忽然,一队巡逻的兵卒注意到了男子那十分惹眼的驼背,于是将其喝住。 男子不慌不忙,拱手赔笑。 带队的军官询问了一番,又检查了一番男子的身上,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物,于是便放行了。 男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牵着马急速进城,站在行人稀少的路口,男子从蓬松杂乱的头发中,摸出了一块玉佩,脑中回想了一下路线后,便捏着玉佩前行。 兜兜转转,男子来到了一处店铺前,驻足打量了起来。 男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又抬头看了看店铺的招牌,脸上稍有迟疑之色。 王氏包子铺,正在忙碌的掌柜见门外站了一个看上去潦倒的驼背之人,以为是囊中羞涩,于是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来到门口,语气和善的问道:“客官进来看看,小店新开,可以免费尝两个。” 阮大铖一愣,他是头脑活络之人,瞬间就明白了这掌柜的好心,于是自嘲一笑,将马拴在了门前的拴马桩上,迈步入了店内。 掌柜正准备取两个包子,却是被阮大铖手中的玉佩所吸引。 他目光一凛,转瞬平和,微笑着上前,试探问道:“不知阁下这块玉佩,是从何而来?” “自高桥而来。” “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阁下有事敬请吩咐便是。” “先帮我安排个落脚的地方,要隐秘些。” “明白,小店后院有客房,阁下可以在此暂住。” “可。” 阮大铖自然是没有意见,便在掌柜的引路下,前往后院安顿。 高桥镇的那批士子这会儿想必已经被送到了扬州,接下来,就要准备武进县的事宜了。 不过这段时间风声紧,他得先潜伏一段时间才能再开始活动。 铺子的小二送来了吃食,掌柜的又奉上了白银三百两,阮大铖心中大喜,暗道这王水云还真是够意思! 回头等他向吏部侍郎陈名夏修书一封,为王水云表功。 这个人,完全可以成为他们的人,王水云本就是晋商分支,又是从北地南下,家中又有资财,正好为他们在江南的活动提供支持。 阮大铖一边在房中吃着食物,一边脑海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 江阴县,蔡泾镇。 武进、江阴、无锡四县的县兵此时皆已汇聚于此,只有路途很远的宜兴县的县兵还在路上。 三县的九百县兵临时扎在了蔡泾镇东郊,正在原地休整。 长途急行军,县兵们又饿又困,有的人已经坐着睡了过去。 武进县的县兵却是十分不同,个个精神矍铄,队列严整,即便是坐在地上休整,也是坐如钟,十分端正。 左右两名县都尉更是以身作则,坐在了队首,等候军令。 江阴的县兵也精神很好,身上有着一股战意在四散,看上去有些兴奋。 只有无锡县的县兵横七竖八,睡得睡,喘的喘,毫无军容可言。 左都尉王喜坐在地上,心中正在疑惑此番集结蔡泾是有何事。 右都尉裘三更是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各县县兵表现不一,殊不知他们的状态尽收大将军王翦的眼底。 镇子东郊远处的一片树林中,王翦正带着一众将官观察着这帮县兵。 他的身后,参将胡一青正身负双戟,静候待命。 王翦的神情有些冷峻,无锡县兵这般模样,实在是差劲。 帐下督陈子升上前,对王翦小声道:“大将军,查清楚了,无锡县左都尉王喜与无锡知县王朝生是同族。” “右都尉裘三,也是王朝生的远房亲戚。” “这两人都是早于王朝生就任都尉之职。” “而王朝生最近又突然新任无锡知县......应当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王翦目光更冷,先是掌控了县兵,又安插心腹就任知县,背后的这只手,能量不小。 而这只手,大概就是在吏部了。 “那个什么文选司的庄兰生查过了吗?” “查过了,背景很干净,家中清贫,人脉也很简单。” “没问题?” “不,末将以为正是这样,反而更有问题,他的背景过于干净完美了。” 陈子升沉声说道,庄兰生是南都旧臣,随马士英南下杭州,说句不好听的,马士英执掌大权的弘光朝中,蝇营狗苟,有几个大臣是干净的? 凡是忠臣良将,早就被马阮二人排挤出朝堂了。 王翦点了点头,大奸似忠的人他见过不少,王朝生是庄兰生诠选就任无锡知县的,这个人,十分可疑。 “再查,务必将其底细查个干净。” “大将军,咱们不能再查了。” 陈子升提醒道,他们是军情司,擅自调查朝廷命官已经是越权,若是再查,影响不好。 王翦明白陈子升的意思,想了想,便吩咐陈子升遣人监视住文选司和考功司的两拨人马。 “一青,去吧,将无锡县兵全部缴械,就地看管,左右都尉,统统拿下。” “得令!” 胡一青当即转头招呼,身后三千兵马早已待命多时。 正在休整的县兵被忽然杀出的标营兵马吓了一跳。 武进县兵和江阴县兵皆迅速反应,在各自都尉的带领下结阵自保。 只有无锡的县兵起身拔腿就跑。 都尉王喜抽到呼喝也于事无补。 标营精锐骑兵迅速将无锡县兵围住,胡一青勒马军前,大声道:“无锡县兵,玩忽懈怠,境内屡有行凶之时,奉大将军之命,全队缴械看管,听候处置!” 说罢,大手一挥,标营兵卒将无锡县兵驱赶到了一起,下了兵器。 都尉王喜和裘三两人皆是一脸震惊,心中开始害怕起来。 就在刚才他还在想是什么事要紧急召集他们这些县兵,没想到是祸事。 标营兵卒将王喜和裘三单独押走,与县兵分开看管。 江阴县兵与武进县兵皆驻足观看,神色各异。 随后,胡一青便令江阴与武进两县县兵返回,加强地方巡守,以保县域安宁。 两县县兵都看到了玩忽职守的下场,皆俯首应命,不敢轻忽。 处理完县兵,王翦率诸兵将直接开赴无锡。 ...... 无锡县衙。 书房内,坐着两人。 王朝生脸上阴云密布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王水云没有死?” “是,我们失手了,他被人救下了。” 男子十分冷静地说道,语气中并没有多少任务失败的沮丧。 但王朝生却是心中已经开始发毛。 如果王水云不跑,他还不会动杀心,因为王水云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毕竟他可是晋商的分支,在王朝生眼中,王水云就是活生生的钱袋子。 可是这家伙竟然说要主动投案坦白,他与阮大铖有接触,一旦向朝廷如实交待,阮大铖就危险了。 阮大铖若是被抓,那他王朝生也会暴露。 他没想到水西酒楼的这帮人会失手,毕竟他们也成功做掉了耆老刘氏。 现在情况变得棘手起来,王水云成了一个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 “必须除掉他!知道是何人救了他吗?” “从交手来看,对方可能是军中之人。” “军中???!” 王朝生拍案而起,大惊失色。 施救者身份呼之欲出,除了跟着万元吉和严起恒的那些人还能有谁? 那个郑遵谦,他可是兵部派员! 完了完了! 怎么会这么巧?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王朝生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书房中团团转。 “你们还有人手吗?” “还有三五人。” “复社那个陈贞慧你们也没杀掉对吗?” “对,就是被那帮人救走的。” “陈贞慧不重要了,只要灭了王水云,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 “怎么做?” “斩草除根!” “得先找到他们才行。” “陈贞慧重伤,王水云也被你刺中了臂膀,他们一定要进城买药的,你们去盯药铺医馆,明白了吗?” “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朝廷这帮人我会派人盯住的,发现了踪迹,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将王水云灭口!” “是,王统领!” “顾元泌,这件事办成了,我直接向主子为你表功!” 王朝生眯着眼睛吩咐顾元泌道。 顾元泌拱手点头,明白眼下到了紧要关头,必须除了王水云保证王朝生的安全。 是的,不包括阮大铖,因为阮大铖不是他们的人。 王朝生所说的主子,正是清廷大学士范文程。 而他们水西酒楼,正是隶属于范文程麾下的谍子,代号:铁岭。 王朝生,铁岭南直隶分司统领,授一等甲喇章京世职。 顾元泌,铁岭南直隶分司执行队队官,授三等甲喇章京世职。 至于阮大铖,不过只是奉吏部侍郎陈名夏之命行事。 现在朝中南北之争愈演愈烈,陈名夏乃南党首领,范文程可是北党元老。 所以范文程麾下的谍子可不会对阮大铖有多么上心。 这也是阮大铖为什么只能去威逼利诱王水云为他做事的原因。 而阮大铖也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是陈名夏向他交待过,遇到急事,可以向水西酒楼求助。 至于王朝生,阮大铖也是多此一举,将其列在了招降计划之内。 事实上,早在南都破时,王朝生就已经在为清廷做事了。 南京诸多勋贵投降的背后,以王朝生为首的清廷谍报组织出力不小。 后来马士英南奔,王朝生趁机追随,潜入了杭州,也因功被提拔为南直隶统领,负责情报刺探,协助清军渡江作战。 顾元泌向王朝生告辞,刚准备出门,忽然又被王朝生叫住。 他回过头,只见王朝生眼角抽动,面色狠厉,欲言又止。 等了片刻,王朝生才缓缓说道:“追查阮大铖。” 顾元泌心中咯噔一下,心思顿时通透。 “迫不得已的时候,做了他。” “双管齐下,以防有失。” 王朝生言辞间,尽显阴狠之色。 王水云能威胁到阮大铖,阮大铖能威胁到他。 一旦找不到王水云,那就只能从阮大铖这里切断线索。 反正阮大铖是陈名夏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顾元泌心头一颤,唯唯诺诺领命离去。 感谢书友5303的月票!! 第三百三十二章 北渡春闱案(十一) 第335章 北渡春闱案(十一) 三声鸡鸣传来,清晨的薄雾笼罩在院内。 吏部的大院内,下值的官吏们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 拱门前,右侍郎章正宸神清气爽,神采奕奕地前来替换王永吉。 路过的官员都向章正宸问好,章正宸也都微笑着一一回应。 来到公房之内,得知王永吉还在耳房中熟睡,章正宸便没有唤醒他,而是坐在了公案前,开始着手处理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公文。 案头右侧,放着一沓公文,章正宸顺手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封,发现王永吉已经批阅过,于是便又放了回去。 这时,一名书吏呈来了一封绍兴府的举荐公文。 章正宸接过一看,原来是绍兴知府于颖应吏部的要求,向朝廷举荐的人才。 再一看,竟然是举荐绍兴名士张岱,章正宸看着这封公文愣了半天。 张岱儿子失踪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现在都已经传到了杭州城。 而且据章正宸所知,这张岱是无心仕途的,现在于颖举荐张岱,难道是张岱决定要出山入仕了? 或许是和儿子失踪有关系? 章正宸心中疑惑,于是便拿着这封公文起身前往内阁院内。 今日当值的是阁老黄道周,章正宸找到他时,黄道周正蹲在园池旁,向水中投石戏鱼。 “黄阁老!” “羽侯,何事?” 黄道周见是章正宸,于是拍了拍手笑着起身。 章正宸将于颖发来的公文递给了黄道周。 “张岱若是入仕为官,这对朝廷是极好的。” “眼下鞑子与朝廷争夺人才,有张岱表率,想来能影响不少读书人。” “这事要大办特办,不过还是得尽快找到张岱的儿子和那些失踪的士子才行。” 黄道周表示支持张岱入朝为官,章正宸心中便定了下来。 张岱的背景和影响力实在是太大,要不要召任为官,需要考虑诸多,所以章正宸才来向内阁问计。 “多谢黄阁老指点,下官明白了。” “谈不上指点,要风光大用,但也要从头做起,这很重要。” 章正宸领会,这张岱科举不中,没有做官的经验,所以不能直接委以重任,虽然他名气很大,但是也要按照潞王定下的规矩,量才录用。 于是章正宸返回了吏部公房,批复了这封公文,发挥文选司,交其执行。 文选司的公房是单独的房间,在吏部别院的西厢房。 很快,文选司便派遣快马携带召任公文向绍兴而去。 章正宸正伏案办公,这时王永吉睡眼惺忪的从耳房走了出来,伸了伸懒腰,见章正宸已经坐在了公案前,于是说道:“羽侯,你可算来了,我是熬不住了。” “哈哈哈,修之兄辛苦。” “唉,马上要召任第二批备选知县了,可有羽侯忙了。” “无妨,交给在下便可,修之兄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哎,对了,庄兰生和楼庆良这两人去了镇常两府察官,一直没有奏疏发回,不知道搞什么名堂,该遣人去问问了。” “嗯?两人一起去的?” “是,察官结果如何,也迟迟不报。” 章正宸闻言,皱起了眉头,两司主官亲去察官,还迟迟没有回报,感觉有点奇怪。 王永吉揉了揉眉心,眼神无意间瞥到了桌上的公文。 忽然手上动作一停,迷糊的双眼也渐渐睁开。 章正宸见王永吉的目光落在了那一沓他批阅过的公文上,于是疑问道:“修之兄,怎么了?” “羽侯批完的公文也放在一起了吗?” “没有,我批示地都在这里,准备批完了再放一起送内阁。” “那不对,昨夜我批复了各县公文二十一封,这里怎么二十二封,多了一封出来!” 说罢,王永吉便上前,开始一封封检查起来。 他这个人,就是有个小毛病,自己看过多少书,写过多少文,批过多少条陈,都会将数目记下来。 这个习惯,在他曾经就任督师的时候变得更加严重。 翻看一阵,王永吉打开了最后一封公文,看到内容时,顿时愣住。 旋即便双目虚焦,额上隐隐有汗珠渗出,似乎很是紧张。 章正宸发现了不对,于是起身来到了王永吉身后,伸着脖子看向了那封公文。 “十六年,虏寇掠鲁地,鲁抚永吉堵御无术,不阅月连失七十余城,所辖济南、兖州、东昌三府州县尽失,匿而不报。” “鲁抚率兵尾随虏寇,寇退一城,便收一城,以‘恢复失地’上奏朝廷。” “十七年,南奔,贿逆党马士英,擢总督山东、河北等地。” “......” 这封公文上,全然写的是王永吉自为官以来的经历,但都只写了他不堪回首的黑料。 王永吉僵在了原地,脸上渐有痛苦之色。 章正宸看罢,心中默然,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张口无言。 当时,他也在南都朝廷之中,对王永吉的事情,还是略有知晓的。 这些黑料固然是真的,但是王永吉能在潞王的同意下,被召任为杭州朝廷的吏部左侍郎,不是没有原因的。 章正宸对王永吉的评价:有督抚之才却身困时迫,有忠良之心却势穷力屈。 崇祯初,王永吉调浙江仁和知县。任上建设漕仓、惩刁讼、筑悍海塘,咸着异政。 崇祯十四年,任通州兵备道。任上按地编丁、按丁征徭,民困以苏。岁旱,设法劝赈,全活甚众。之后王永吉擢山东巡抚去之日,民为立祠。 十五年,王永吉接替王国宾就任鲁抚,刚到任,就攻打占据龙山、沧海渊诸山寨的义军余部,率领三百骑与之战斗,未浃月,次第歼其渠首,赦免协从者,收缚散遣殆尽。 一时王永吉誉满京城,有北史(可法)南王(永吉)之称。 但在崇祯十六年,阿巴泰率清军第六次入塞,鲁地几乎沦陷。 御史弹劾王永吉堵御无术,收复空城,之后召对,王永吉引罪自劾,但崇祯皇帝并未降罪,并以王永吉“收复失地”有功,不以为罪,擢升王永吉以兵部侍郎总督蓟辽,驻节遵化。 这件事,一直是王永吉心中的痛楚,也是他最难回首的一段经历。 而现在,竟然有人又将这件事捅了出来,这是诛心之举。 这封公文被人偷偷放在这堆后面会送往内阁的公文堆中,可见其用心。 章正宸环视一圈四面正在办公的吏员,面色肃穆起来。 有人要搞王永吉! 潞王起用王永吉,说明他是知道王永吉的过去的。 但现在有人要抖出王永吉的过失,放大他的错误,毁了他的官声,其人用心险恶。 况且当年王永吉堵御无方,只能说罪不在他,罪在时也! 章正宸记得清楚,十五年,当时京畿、山东、河南等地连年大旱、蝗灾,瘟疫流行,民大饥,官府又横征暴敛,饿殍遍地。 崇祯十四年时,就先有山东李廷实、李鼎铉等人起义,克高唐州、东平府,被当时的山东巡抚王国宾平定。 后有李青山等人也率民众起义,阻断漕运,被总兵刘泽清等人于次年正月间平定。之后王永吉到任,接替王国宾,而留给他的,是一片糜烂。 历尽瘟疫、大旱、蝗灾的鲁地,又岂是王永吉一个凡人在一年之内就能恢复的。 城无庶民,地无颗粒,营无兵丁,这种情况下,清兵入寇,鲁抚王永吉又何来堵御之力? 非他无能,实乃无力回天。 但三府丢失,他匿而不报,确有过错。言官御史弹劾,也有针对。 “修之兄,回去歇息吧,交给我来处理。” 章正宸站在王永吉身后,轻声安抚道。 王永吉放下了那封公文,轻轻嗯了一声,显得十分失魂落魄。 此时,朝阳初升,光芒洒进了公房之中。 王永吉疲惫的迎着晨光向着门外走去,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章正宸看着王永吉的背影,重重一叹,暗道:真是艰难,人非圣贤又孰能无过。 这可是一个百姓能为其立祠的大明官员。 有人搞他,看来是想在吏部攫取权力。 王永吉下台,谁能受益呢? 章正宸瞬间就想到了两个人,那便是文选司的庄兰生和考功司的楼庆良。 左侍郎去职,他这个右侍郎大概率进位,而右侍郎的职位,这两人必有其一。 这封捣鬼的公文,一定是昨夜当值的各班吏员之中的有人塞了进来。 章正宸心中一沉,当即下令召集吏部各房各司昨夜当值的全部官吏。 他要亲自将这个老鼠给揪出来,看看是谁在背后授意。 王永吉出了政院大门,府上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他。 马夫见王永吉疲惫不堪,于是赶紧上前去扶。 “老爷,您可算是能歇息了。” 王永吉没有说话,在马夫的帮助下,钻进了马车之中。 他刚一进车内,就看见落座之处,上面搁着一个信封。 王永吉瞬间回首,看向了坐在车辕上的车夫。 旋即便转回头来,拿起了信封,上面一片空白。 反复琢磨了半天,王永吉还是打开了信封。 快速看罢,马车此时已经缓缓启动,王永吉平静地说道:“去潞王府。” 车夫当即勒马,调转车头,向潞王府行去。 辰时中,王永吉拜见潞王,朱常淓在王府正堂接见。 “修之免礼,坐下说。” 朱常淓刚刚在花园之中舞了一番剑,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在向外渗。 王永吉没敢坐,而是双手将那封信直接奉上。 李宝上前,将信封转递到了朱常淓手中。 朱常淓疑惑地打开一看,竟是伪朝给王永吉送来的招降信。 署名正是伪朝吏部侍郎陈名夏! 之前户部主事陈之遴也是收到了陈名夏的招降信,伪朝挖墙脚已经挖到了杭州。 见王永吉惶恐模样,朱常淓拿着信,转身走到烛台前直接烧了。 “本王信任修之,君子论迹不论心。” “修之,你精神不佳,李宝,取两根上好的百年老参给王侍郎拿回家补补气血。” 朱常淓将那封招降信当着王永吉的面烧掉,王永吉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 听到潞王赏赐自己,王永吉当即拜谢。 李宝取了人参交给了王永吉后,王永吉便告退出府。 望着王永吉的背影,朱常淓感叹道:“梧桐引凤凰,牡丹招蜂蝶。” 自身足够强大,人才便会自己来投靠。 挖墙脚,不过是末流之技罢了。 朱常淓十分不屑清廷的手段,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潜藏在内部的毒虫,还是给彻彻底底的清扫干净才行,不然时间久了,会惹出病来。 “李宝,杭州这边也动一动,流毒未清啊。” “是!殿下。” 王永吉出了王府,他那马车的车夫已经不知所踪。 只留下一架空马车停在街边。 王永吉也不奇怪,自己坐上了车辕,驾着马车归家。 ...... 辰时末,杭州城艮山门。 一骑快马绝尘而来,手持令箭,背负信匣,腰系布告,自艮山门疾驰大呼而入。 “鄱阳湖大胜!破清军五十万,斩虏将百员,缴获无数,贰臣洪贼北遁,收取两昌,克定九江,江西全境光复!!!!” “王师光复江西,捷报捷报!挡道者死!” “清军大败,江西光复,捷报来传,速速让开!” 骑士向着潞王府疾驰,兴奋地放声嘶吼,声震周边。 街上的行人皆纷纷避让,听到骑士的喊话后,顿时沸腾起来。 人们先是震惊,许久之后,便欢呼起来。 菜市河上,欢声雷动,贩夫走卒,皆奔走相告。 江西捷报传来,满城欢庆,朝野震动。 狂欢的百姓跟随报捷的快马涌至潞王府门前,高呼万岁。 六部官员皆匆匆向王府赶来。 回到家中的王永吉,刚躺下歇息没多久,便被这震天动地的呼声惊起。 下人来报,江西大胜,报捷的快马已经赶至王府。 王永吉匆匆穿衣,连忙飞奔出门,策马驰去王府。 此刻的潞王府,被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 牛三为保安全,自小吴山军营调来了直卫兵卒维持秩序。 府内,朝中官员已经在前堂聚集,带下官员上百,在内阁诸位阁老的率领下,静静等候。 而朱常淓此刻,却是带着李宝,在后花园的临水亭中静静独立。 水池上,朦胧的水汽氤氲。 在朝阳的照耀下,池中的金鳞闪闪发光,就像是即将要幻化成龙一般。 朱常淓不知为何,这一刻格外的平静。 尽管满城的欢呼声清晰可闻。 江西,光复了! 自此后,江南一统! 浙闽湘赣,连为一体,朝廷实力天翻地覆,只需积粮练兵,假以时日,便可剑指中原,光复京师! 江西一下,湖北清军兵力空虚,收入囊中不在话下。 收取了湖北,则可坐视清军之变而待时出击。 “今日,是正月十七日,李宝,记下了吗?” “回殿下,记下了。” 说罢,朱常淓便转身,向着前院走去,准备大会群臣,对西征将士论功行赏! ...... 无锡,高桥镇,野村。 在救下王水云之后,严起恒便知龙王庙已经不安全,鞑子没有得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他带着负伤的郑遵谦、陈贞慧、王水云三人在京营三名老卒的掩护下,撤回了竹苑高桥镇陈贞慧的竹苑之中。 郑遵谦受了贯穿伤,伤势很严重,已经有发热迹象,急需药物治伤。 于是严起恒便命一名老卒入城,去药铺买药。 老卒乃是夜不收出身,从军二十载,历战无数,经验十分丰富。 入城之后,他没有直奔药铺,而是选择了观察。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看出了不对,城中二十余家药铺,门前都有盯梢的,虽然有伪装,但又如何逃得过精锐夜不收的眼睛。 除此之外,这些药铺所在的街面上,县衙的衙役巡逻的异常频繁。 无奈之下,老卒只能折返出城,准备往运河码头看看情况。 结果发现码头之上,也莫名其妙多了许多衙役。 于是他只能折返高桥镇,向严起恒汇报了情况。 严起恒瞬间明白,王朝生必有问题。 他知道王水云受了伤,所以才加强了对药铺和码头的控制。 看来王朝生或许和以顾元泌为首的那帮谍子是有联系的! 那他们待在高桥镇也不安全了,王朝生早晚会找到这里。 万元吉待在城中也不安全了,必须想办法让万元吉撤离,还得把羁押的冯厚敦也救出来才行。 可是现在郑遵谦受了伤,他麾下只剩下六名老卒,实施起来实在是困难。 严起恒心中焦急,时不我待,再拖下去万一鞑子狗急跳墙,对万元吉动手那就事情大条了。 巳时初,在外放哨的兵卒传来消息,有十几名衙役进入了高桥镇。 严起恒大惊,急忙下令退往高桥码头,乘船入水,躲避搜查。 一行人赶到码头之时,竹苑便被衙役包围。 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元泌,他们已经换上了无锡县衙的官差皂衣。 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人,真实身份乃是清军汉军旗的精锐营兵,都是自江北偷渡而来。 见竹苑之中有人待过的迹象,顾元泌断定人没有跑远,一瞬间便想到了高桥镇码头,于是带人急追。 所幸严起恒等人先一步登船入水,顾元泌等人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乘船北去。 船上,严起恒深深松了一口气,可是立马又担忧起来。 不放心万元吉的严起恒在向北行驶了一段路程后,寻了一处野渡,放下了那名夜不收出身的老卒,吩咐其潜入县城,找万元吉示警,让其往城西的王记包子铺避祸,等待他携援归来。 老卒领命,徒步绕路赶往无锡城。 随后,船只起行,直奔武进县。 严起恒看着远去的渡口,消失的老卒,眉宇忧色深重。 无锡沦陷了。 是的,是另一种方式的沦陷。 知县王朝生大概率是鞑子扶持的人,以瞒天过海的方式控制了无锡县衙,掌握了无锡的大权。 再想那县兵都尉王喜,多半也是王朝生的人没跑了。 而鞑子的谍子能肆无忌惮的在无锡屡屡行凶,也正是因此而无所顾忌。 这是另一场战争,鞑子在军事上失败之后的无声反扑。 好在因为张鉽失踪案的牵引,让他发现了这般阴谋。 若是鞑子的这个计划没有失踪案上的失误,还真是难以察觉。 严起恒不敢想象,若是无锡真的顺利的被王朝生掌控,会是怎样的后果。 其他的县,又会是何种情况? 一旦这些县府被鞑子渗透掌握完全,届时鞑子再出兵渡江,而州县背刺响应,后果不堪设想。 舟船向着武进县驶去,消失在了运河之上。 消息很快送到了王朝生的耳中,得知又让人逃脱,王朝生不禁大怒,当着顾元泌的面,直接砸了砚台。 顾元泌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低头不语。 “来不及了,动阮大铖吧!” “这帮人跑到武进,一定会躲进大将军王翦的麾下,你杀不了他们了。” “你亲自赶往武进,就说无锡县公干,想办法除掉阮大铖。” “这回再失手,你懂规矩吧?” 顾元泌咬咬牙,这回要是再失手,他就只能跳出来给王朝生挡刀了。 王朝生现在有些暴躁,原本顺顺利利的计划,竟然现在麻烦百出。 说起来,还得怪阮大铖操之过急,行事太过张扬。 最要命的还是他竟然把张岱的儿子也给连哄带骗,弄到了高桥,绑去了江北。 张岱,也是江南名士,自然也是在陈名夏的招降之列。 但张岱不愿出仕,定然与阮大铖闹翻了脸,心存报复之意的阮大铖就盯上了他的儿子张鉽。 一旦引诱,张鉽果然上当,动了渡江北上,参加三月春闱的心思。 张鉽被安排到了高桥的水云草堂之中,成为了阮大铖的招牌,用张鉽的背景吸引了一大批高桥的士子。 但错就错在阮大铖心太急,想要一次性弄走几十人,结果引起了各方的注意。 以至于现在牵连到了王朝生,弄得他极为被动。 王朝生越想越气,阮大铖真是该死。 他为了成功渗透镇常两府各县,筹谋已久,阮大铖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 是清廷内部两股势力的误打误撞。 阮大铖还特意动用陈名夏的关系来帮他成为无锡知县,殊不知,这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事情。 当时接到阮大铖的那份吏部公文的时候,之所以惊讶,是因为感叹于陈名夏的能量。 他没想到陈名夏竟然在明廷之中,也有安插的人。 顾元泌知道事态紧急,匆匆离去,带着麾下人马策马狂奔,直趋无锡。 ...... 一个时辰后。 无锡馆驿。 严起恒派来的老卒见到了万元吉,说明形势之后,万元吉心中一沉,无奈一叹。 此时,他身边有四名京营悍卒,万元吉不再犹豫,直接他们杀上楼去,抢出冯厚敦,然后撤离馆驿。 看守冯厚敦的还是两名衙役,两人正说着闲话,忽然就见有人上楼。 正上前准备阻拦,却不想眼中寒光一闪,便被割破了喉咙,惊恐身亡。 京营悍卒迅速救出了冯厚敦,带着万元吉一起奔出馆驿,直去城西王记包子铺。 ...... 与此同时,盛怒的王朝生已经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布局。 自古名将未虑胜先虑败,王朝生思来想去,还是不能把赌注全部押在顾元泌身上。 于是他心中一恨,唤来了几名心腹杂役,吩咐他们前往馆驿,控制住万元吉。 他要将万元吉攥在手中,以备必要时候。 当王朝生派去的人赶到时,万元吉等人已经不知去向。 杂役匆匆向王朝生汇报,得知冯厚敦也不见了,看守的衙役被杀身亡,王朝生心惊不已。 坏了,万元吉有备! 难道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 运河,武进河段。 严起恒照旧坐在船头吹风沉思。 这时,船舱中的王水云忽然向严起恒说道:“严大人,到了武进,可否让我去安顿一下名下的产业?” “下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要向他们交待一番。” 严起恒想了想,觉得此乃人之常情,并不过分。 再加上王水云检举有功,罪责不重,正好是顺便的事情,便点头答应了。 王水云连声感谢,复又陷入了沉默,只是手中紧紧捏着一个香囊。 那是他孩子满月之时,他挂在孩子身上的香囊。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北渡春闱案(十二) 第336章 北渡春闱案(十二) 武进县,严起恒带着已经高烧昏迷的郑遵谦前往府城的惠民药局医治。 因为答应了王水云到了武进县,准许他前往自家的铺子交待一番相关事宜,所以严起恒便派了一人陪同王水云前去,自己则带着伤员赶往药局。 王水云与严起恒分别之后,便快步前往了主街上的包子铺。 武进县的大街上,不是十分热闹,人口不复往日繁多。 臂膀上的刀伤虽然不重,但走起路来还是隐隐作痛。 跟着王水云的老卒十分警惕,连日来遭受袭击,已经让他们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走着走着,王水云忽然慢吞吞坐在了道边的石阶上,捂着伤口面色痛苦。 “不行,歇一会儿,伤口太痛了。” “还有多远?” “就快到了。” 老卒没有多说,便站在了一旁,等王水云缓过劲来。 王水云的嘴唇发干,看上去有些脱水。 “能帮我弄点水喝吗?伤口疼的厉害。” 王水云背靠墙体,仰着头满头大汗的对着老卒央求道。 老卒心中犹豫,但又看王水云那半死不活的模样,想到这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不禁一心软,便让王水云待在原地不要动,他去当面的铺子里讨口水来。 王水云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无奈一笑。 于是老卒便快速走入了门市之中前去讨水。 见老卒进门,王水云忽然蹦起,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向街上窜去。 等老卒端着水碗出来时,王水云已经不见了踪影,前后也不过就是数十息的时间。 老卒大怒,追悔莫及,狠狠抽了自己的嘴巴,都怪自己一时心软! 但王水云已经跑没了影,老卒无奈,只能火速前去府城药局寻严起恒报信。 ...... 包子铺前,王水云满头大汗的喘着粗气。 里面的掌柜一眼就认出了王水云,走到了门口,与王水云对视一眼,然后热情地说道:“贵客,里面请。” 王水云略微点头,径直入内。 掌柜的恭敬地站在堂内,拱手行礼后,用手指了指后院。 王水云站在原地轻轻跺了跺脚,低头沉思片刻,旋即抬手对着自己的臂膀上的伤口狠狠一抓。 霎时间,伤口崩裂,鲜血外渗,剧烈的疼痛让王水云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浑身上下,全是一瞬间冒出的冷汗。 王水云忍痛,直向后院奔去。 后院内,阮大铖正在客房之中伏案写信,他要将近来的情况与探知的明廷消息传回京师,报与陈名夏知晓。 正在他奋笔疾书的时候,只听院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当他起身之时,房门忽然被撞开,一个身躯直勾勾倒在了地上。 阮大铖大惊,瞬间从腰中摸出短刃来防身。 当他近前之时,这才发现倒在地上,臂膀受伤,伤口正在冒血的人竟然是王水云! 于是阮大铖赶紧收起了刀,蹲在地上,将王水云脸朝上翻了过来,使劲拍打着问道:“发生何事?发生何事!” 这时,王水云悠悠转醒,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答道:“王朝生......要杀我......” “还逼问你的下落......” “快走!” 说完,脑袋一歪,便昏了过去。 阮大铖闻言目瞪口呆,当场石化。 王朝生疯了??? 王水云可是他的族兄啊,更何况王水云是在帮朝廷做事! 当时自己动用手段,将王朝生安排到了无锡知县的位置,就是为日后大军渡江南下布置棋子。 可没想到这个王朝生竟然是个反骨仔! 上任之后便转头卖了他,想要拿他的人头向明廷缴纳投名状。 阮大铖愤恨不已,但眼下这里一定已经不安全了,必须赶紧撤离。 没有犹豫,阮大铖立刻跑出房门,想要唤这包子铺的掌柜寻郎中救治王水云,结果发现前堂空无一人。 心中一紧,阮大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 于是他急忙折返后院,从马棚中牵了马,正准备独自出奔之时,心中却是犹豫了。 这王水云还是有利用价值的,毕竟是晋商分支,说不得以后能通过它与晋商搞好关系,这样也能有利于自己在朝堂中立足。 陈名夏的南党虽然现在强盛,但是北党根基很深,若是能拉拢晋商,对南党来说可谓是一大助力。 想到此节,阮大铖觉得王水云还能救一下,便火速将王水云搬到了马背上,牵着马自后院小门出,匆匆离开。 阮大铖专挑人少的小路偏巷行走,一路朝着城北走去,打算从北城门出,然后向西北,避入丹徒镇。 那里,有他们经营的门路,可以偷渡返回江北。 但重伤昏迷的王水云太明显,会被守军拦截盘查,于是阮大铖便找车马行租了一架马车,将王水云抱入了马车之中。 随后,阮大铖换了一身车夫装扮,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向北门行去。 北门处,守军盘查甚严,过往行人车马皆是一一详细查验,连车底都不放过。 这让阮大铖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守军竟然如此严格,连出城的都要这般检查。 轮到他时,守军直接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探查,阮大铖吓了一跳,王水云的伤一定会引起守军怀疑。 但守军下车时,阮大铖却是看见了里面端坐的王水云,不禁惊疑地看了一眼。 “往哪里去?” 守军盘问道。 “往江阴。” “做什么去?” “访友。” “你叫什么名字?” “元大,车里是我们掌柜的,王贵。” 阮大铖信口胡编了名字,守门的军吏都一一记录在了出入登记簿册之上。 检查无有异常,守军准许放行,阮大铖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旁进城的队伍中,传来了呵斥之声。 阮大铖不禁扭头望去,只见十几名皂衣官差带刀牵马,呼喝着进城的人群让路。 盘查的守军军官眉头一皱,当即脸色一冷,上前查看情况。 来人,正是自无锡前来的顾元泌等人。 见守军没有放行的意思,顾元泌摸出了无锡开具的公干公文,交给了守军军官查看。 守军的军官扫了一眼,见上面有无锡县衙的大印,虽然不悦,但是并未有疑。 不过对方这大呼小叫气焰嚣张的样子,他可看不惯。 “什么公干?” “追缉逃犯。” “哦,江洋大盗?” “几个小毛贼,从无锡跑了。” “几个小毛贼这么兴师动众?” “奉知县之命行事,保境安民,不敢懈怠。” “但这里是武进县,即便是缉盗,也只需协办公文发来,由我武进县衙追缉便可。” 顾元泌无言以对,只能冷眼相看。 那军官可没有好脸色,杀气腾腾地瞪着顾元泌。 “回去排队。” 军官冷冷道。 顾元泌眼神一闪,杀心顿起,但是这里是武进县,他不敢乱来,只能服软,向后退去。 周围的百姓都看了热闹,甚至还有胆大的为守军叫好。 转身之时,顾元泌余光一瞥,却是看见了一架从旁边驶过的马车。 那车辕之上,坐着的车夫正好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两人视线碰巧相撞,顾元泌一眼便认出了阮大铖,顿时大急。 阮大铖也发现了这些官差,心中又惊又怕,本想悄悄溜过去,没想到还是被看见了。 见被发现,阮大铖慌忙挥鞭,马车急速向城外奔去。 顾元泌当即招呼手下转身出城,尾随急追。 马车狂奔逃窜,阮大铖急的大汗淋漓,对方都是快马,马车终究是跑不过的。 王朝生竟如此迅速的派人前来无锡,看来是铁了心要将他拿住。 争驰许久,顾元泌拍马赶上了阮大铖,与他并驾齐驱。 这时,阮大铖才发现,这无锡官差,竟然是水西客栈的顾元泌。 瞬间,惊讶,愕然,甚至都忘了挥鞭催马。 为什么? 顾元泌怎么会成为无锡县的官差?? 方才在城门处,他还向守军出示了盖有大印的公文,不似伪装。 阮大铖望着顾元泌那诡异的笑容,大脑一片混乱。 这时,顾元泌抽刀,向阮大铖砍来,刀风袭来,阮大铖慌忙躲避,同时调转马头,向西甩开了顾元泌。 容不得阮大铖细想这其中的重重疑惑,只能先勒马逃命。 顾元泌率人在马车后紧追不舍,他们身上穿着官差的衣裳,根本无所顾忌。 阮大铖一路西入镇江界,然后直冲丹徒镇的方向。 顾元泌眼看着追不上,于是只能发狠,一刀刺向了马屁股。 马儿受惊,开始奋蹄狂奔,终于,顾元泌追上马车,跳上了车辕,与阮大铖搏杀起来。 阮大铖惊恐至极,拼死抵抗,最后被逼入了车厢之中。 但是马车却被顾元泌控制,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停下。 此时,马车正处在丹徒镇外的田野之中。 阮大铖死死抵住马车车厢的门,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刃。 王水云也惊恐不已贴在车厢壁上,大气也不敢出。 “阮大铖,给你个体面,自尽吧。” “不要等我动手。” 车厢外,传来了顾元泌冷酷的声音。 他其实也不愿意亲自动手要了阮大铖的命,若是阮大铖能自杀,那是最好的。 “为何杀我?!你竟然是王朝生的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水西酒楼和他是什么关系???” 阮大铖一口气问出了许多疑问,这都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但他没有得到回答,只等到了顾元泌的计数声。 “五......” “四......” “三......” 顾元泌见车厢内没有动静,于是便招呼手下动手杀人。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尖锐的呼啸声从头顶响起。 箭矢! 顾元泌下意识的翻身躲闪,一支羽箭精准地插在了他刚才站的地方。 只见不远处,竟有三五骑,手持长弓,布衣蒙面,正在游走激射。 顾元泌的人被弓箭逼退,皆不知对方什么来头。 这时,忽然又有三骑自另一边出现,这忽然的突发情况令顾元泌有点措手不及。 看对方装束,像是一伙盗贼,可是这镇江治理颇严,又哪里来的持有强弓的盗贼? 正当疑惑的时候,两拨蒙面人开始抵近,连发箭矢射击顾元泌等人。 对方也不上前厮杀,就是游走射箭,顾元泌等人要么挨射,要么上马前去袭杀。 顾元泌心中气极,今日必须杀了阮大铖才行。 于是他命手下的人上马前去与对方搏杀,自己亲手来解决阮大铖。 阮大铖听到车厢外有动静,心中疑惑,透过车上小窗看见了远处那拨蒙面之人。 “有救了!” 他惊喜的回头对王水云说道。 “是你的人?” “应当是!” 王水云松了口气,还好有援手,不然今天就交待在这里了。 这时,车厢门忽然被一脚踹开,阮大铖来不及阻挡,就见长刀捅入。 刀尖擦着阮大铖的鼻尖而过,直奔王水云而去。 王水云惊动,侧身躲过,同时伸手去捏刀背。 这时,顾元泌弓身钻入,刚一抬头,就看见了刀背被人抓住。 再定睛一看,竟是王水云! “正好省的老子再找,刚好一并送上西天!” 顾元泌大喜,王水云是个胆小怕事的财主,手无缚鸡之力,自己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于是,他准备抽刀回来,了结两人,可没想到,竟然抽不动刀。 再看王水云,死死抓着刀背,顾元泌不免心中有些惊讶,瞬间皱起了眉头。 这时,阮大铖瞅准了时机,挥动短刃刺杀来,顾元泌只能松手弃刀,前去夺阮大铖的短刃。 顾元泌一把抓住了阮大铖的手腕,另一只手朝着阮大铖的脑袋就是一记重拳。 被打的头晕眼花的阮大铖瞬间失去了抵抗力,眼前一黑,脑袋磕在了车厢壁上,昏了过去。 顾元泌二话不说,用夺下的短刃杀向王水云。 可当他进攻之时,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王水云就好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脸色平静,低眉聚睛,眼神凌厉地盯着顾元泌。 在顾元泌震惊的视线中,王水云一套行云流水的太极招式,空手夺下了白刃。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王水云的动作,手中短刃便失。 “你???” 顾元泌大惊失色,慌忙后撤,他已经感到了对方强大的气场与浓烈的杀气。 正准备退出车厢,王水云手腕一动,短刃飞出,精准命中了顾元泌的咽喉。 飞刀杀人,顾元泌睁大了眼睛,捂着脖子指着王水云,惊恐地向后倒去,坠下了马车。 王水云起身,在阮大铖身上摸索了一番,然后出了车厢,跳到了已经气绝的顾元泌尸体旁,将其咽喉上的短刃拔出,若无其事的用其衣襟擦了擦,别进了腰中。 又将从阮大铖身上摸出的一封折叠起来未写完的书信塞进了顾元泌的胸襟之中,轻轻拍了拍,哼笑一声,坐上了车辕,催动车马,缓缓向丹徒镇内驶去。 周遭还在与蒙面人搏斗的清军谍子还不知顾元泌已经身死,打斗许久,才有人发现马车已经不见了。 这时,蒙面人也呼哨一声,果断退去。 就在群龙无首的谍子们准备去收敛顾元泌的尸体时,忽然有马蹄声响起。 从小河寨的方向,奔来了大队官军,正朝着他们杀来。 原来是他们的厮杀,被小河寨驻扎的王翦标营左协游骑侦知,以为是官差围捕强盗,所以小河寨驻军营将派来了兵马支援。 不明情况的谍子们大惊,以为官军是来围剿他们的,于是慌忙策马逃窜。 前来的官军见状,甚是疑惑,但领队的军官很快就反应过来有鬼,下令骑兵哨急追。 谍子们扔下了顾元泌的尸体,四散分奔。 官军分数路追绞,最后只有二三人逃走,余者皆被捕获,押回了小河寨审讯。 顾元泌的尸体,也被官军发现,一同带了回去。 ...... 丹徒镇,马车来到了镇子入口,三名牵着马的农夫模样的人已经在此等候。 见马车驶来,三人站在路旁静静注视。 王水云与三人对视了一眼,将马车缓缓停下。 其中一人上了马车,见阮大铖昏迷在车厢内,并无大碍之后,这才放心下车。 “跟我来。” 王水云点点头,驾着马车跟着那人向着镇内行去,他注意到,剩下的两人并未散去,而是在原地等候,想来稍后是要一齐离去。 不久,领路之人在镇子中一处偏僻的院落前停下。 “先暂时在此落脚,等时机合适,送你们过江。” “多谢。” 领路人说完,便下马,从马车上将阮大铖背了下来,走进了院内。 王水云看了看环境,院子偏僻,处在一处土台之上,门前是一条坡道,站在门口,能望见江岸。 不久,那农夫安置好了阮大铖,走了出来,对王水云说道:“马车交给我处理,你照顾好阮先生便是。” “明白了,多谢!” “不要外出,宅内有足够吃食,等先生醒来自有安排。” 说完,农夫驾着马车离去。 王水云走入了院子内,院内宽敞,南边是上房,东西两侧各有一排厢房。 院中还有花圃菜畦,门旁,坐落着一口古井。 在院中转看一番,王水云找了块巴掌大的石头,来到了古井边。 他深深吸了口气,猛地用手中的石头砸向了自己的额头。 顿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额头上皮开肉绽,血水流下,染红了半边脸。 王水云扶着井口边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的龇牙咧嘴,缓了老半天才好转一些。 他将石块一把扔进了古井之中,强撑着起身,向着正门敞开的上房走去。 房中,阮大铖躺在床上,还在昏迷之中。 王水云看了其一眼,在房中的空地上躺了下来,十分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 武进县,严起恒得知王水云走脱,愣了半天,唯余一叹。 他已经得知大将军王翦亲自前往无锡城,可万元吉的安危令他心中焦急不已。 暂时留镇常州府的太医院院正吴有性得知刑部尚书万元吉身陷无锡虎穴之中,震惊不已。 于是吴有性让严起恒火速赶往大将军王翦处,禀明情况,迅速营救。 郑遵谦和陈贞慧这两名伤员就留给他来照看。 严起恒感激不已,当即恭敬不如从命,带着三名京营兵卒策马走陆路前去追寻大将军王翦。 与此同时,小河寨驻军营将发出了一队塘骑快马,带着一封重要的情报奔向了王翦军中。 感谢书友的月票!! 第三百三十四章 北渡春闱案(十三) 第337章 北渡春闱案(十三) 无锡城,侥幸逃回的两名清军谍子向王朝生汇报了结果。 顾元泌身死,追杀失败,阮大铖与王水云皆安全脱身。 王朝生顿时连发怒的心思都没有了,坐在公案前,脸色阴翳,周身寒彻。 馆驿中的万元吉和冯厚敦跑了,这说明万元吉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掌握了关于自己的线索。 总之,王朝生已经感到了一阵末路之悲。 精心策划许久,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自己人的愚蠢,而毁了大好局面。 王朝生心中愤懑不已,该死的阮大铖,早知道就该早早将其除掉。 局势不利,王朝生独坐良久,平复心情之后,目光又变得狠厉起来。 他得撤了,再不撤或许就来不及了。 严起恒到了武进,大将军府很快就会知道消息。 届时大将军王翦若是发来缇骑逮拿他,那可就为时已晚。 王朝生召集了三班衙役二十人,这些衙役都已经被换成了水西酒楼的人,是清廷谍子下属的杀手。 撤退之前,王朝生要在手里捏一张王牌才行。 这张王牌,就是万元吉,他可是刑部尚书,位高权重,危急关头,能拿来当做挡箭牌。 若有可能,将万元吉劫持回江北,那也会是大功一件。 王朝生向这些衙役叮嘱一番,开始以追缉逃犯为由,张贴布告,全城大索。 很快,无锡城内便风声鹤唳,鸡飞狗跳。 而另一边,水西酒楼也没有开张,大门紧闭,在后院之中,一名驼背的男子正焚烧着各种书信。 院中,还有七八人正在收拾着包裹,后门外,有人正在套马车。 他们已经得到了王朝生的指令,即刻出发,前往江阴杨舍镇,在那里等候接应,到时候一齐偷渡撤离。 半个时辰后,各路人马传回消息,没有发现万元吉的任何蛛丝马迹,实在是诡异至极。 甚至在走访之后,也没有目击两人去向的百姓。 馆驿在大街之上,两人出奔,不可能没有人可见,可现在两人的确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王朝生感到了一丝心寒,遍布在馆驿外围的水西酒楼的暗子也没有盯住两人,在两人离开馆驿之后,很快便跟丢了。 这不禁让王朝生很是纳闷,活生生的两个大活人,这么多人竟然没有盯住。 想来想去,王朝生猜测,或许他们在城中还有帮手。 而这伙帮手,能在水西酒楼的人眼皮子底下将人隐藏,实力不容小觑。 但让王朝生空手撤离,他心有不甘,不带点什么回去,如何向上面交待? 于是他咬咬牙,决定再找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若是还寻不到踪迹,便火速撤离。 这回,他直接张贴布告,出五十两白银,重金悬赏。 县衙的布告一下子引起了百姓的围观,五十两银子,对于多数百姓来说,那可是巨款,令人不免心动。 王朝生令手下将银子就摆在街口,谁能提供线索,当场就可以拿走银子。 顿时,人群沸腾,很快,便有人站了出来说自己曾看到了两人的行踪。 紧接着,便不断有人提供消息,一番询问汇总之下,王朝生的人锁定了城中的包子铺。 王朝生召集了二十人,亲自带人前往王记包子铺拿人。 两个大活人,能逃得过几个人的眼睛,但是逃不过阖城百姓的眼睛。 王记包子铺。 店铺内,小二快步走到了掌柜身边,说道:“掌柜的,来了!” “按计划撤,保护两位大人去顺风镖局。” 小二点了点头,匆匆转身前往后院。 后院之中,七八名彪形大汉从柴禾堆中抽出了长刀,打开了后门,在门外警戒起来。 冯厚敦和万元吉神色忧重,长叹一声,急忙出后门,在汉子们的护卫之下,向着另一条街上的顺丰镖局转移。 包子铺的掌柜迅速关闭了店门,也从后门离去。 前脚刚走,王朝生带着人后脚便赶来。 见店门锁闭,王朝生一挥手,两名手下飞起就是一脚,直接将店门踹开,杀了进去。 “统领,人刚走!” 后院的传来了手下的喊声,王朝生心中暗骂一声,吩咐道:“快追!” 很快,王朝生便带人咬住了万元吉等人的尾巴。 小巷之中,万元吉气喘吁吁,时时回头张望。 追兵就像是疯狗一般,红着眼睛猛追,距离越来越近。 这时,冯厚敦对万元吉说道:“万部堂,你先走,下官带人抵挡!” “培卿,一起走!” 哪知冯厚敦忽然停步,命左右四五人转向迎敌,余下四人护着万元吉撤离。 万元吉大惊,但追兵已近,不得不走。 他知道王朝生一定是狗急跳墙,想要拿他这个尚书做盾牌,好在关键时候逃命。 王朝生见冯厚敦竟然带人阻挡,冷笑连连,大声道:“冯公!此非江阴也!” “汝难挡我!” 冯厚敦却是不惧,他手中握着撤走的那几人递给他的刀,身上穿着青色官服,轻蔑一笑,傲气道:“本官在江阴临鞑虏三十万大兵尚且不惧,尔这等跳梁之辈,又何惧哉?” 王朝生呲牙大怒,命手下杀上。 凶悍的清军谍子们猛然杀来,冯厚敦率人招架,在窄巷之中且战且退,拖延对方。 王朝生见状,当即分队绕路,直追万元吉。 他要抓的是尚书,不是知县。 于是他便留下七八人斗战冯厚敦,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绕路,在城北主街之上,再次咬上了奔逃的万元吉。 万元吉已经力竭,此刻是护卫在背着他跑,很快被王朝生追上。 护卫将万元吉围在了中间,开始与清军谍子搏杀。 万元吉看着站在外围的王朝生,两人目光碰撞,皆是杀意满满。 “王朝生,汝生为汉人,举为汉官,怎丧心失德,背弃祖宗???” “哈哈哈哈,部堂不知南都之覆乎?宗室勋贵连他们的江山都不要了,我辈奋力为何?” 王朝生放声狂笑道,连魏国公徐弘基这样的人物都不战而降,大明还有什么好救的? 大明已经烂透了,灭亡,乃是天数! 万元吉脸色铁青,没想到王朝生能说出这等话来,实在是枉读诗书。 此时,万元吉身边的护卫皆已先后倒下,只剩万元吉一人当街独立,被谍子包围。 王朝生不敢再耽误时间,令人将万元吉拿下,准备立刻出城。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布衣壮汉跌跌撞撞地跑来。 王朝生一看,认出这是水西酒楼的人,见状心中一震,出事了! “统领......大军围城......快撤!” 说完,这汉子便一头栽倒在地,没了气息。 王朝生顿时心中绝望滋生,旋即双眼通红,挟持着万元吉匆匆向县衙折返而去。 ...... 此时的北城门处,数骑飞至,诸将拱卫,王翦一骑当先,率千骑直奔县衙。 随行的还有忧心忡忡的严起恒,小河寨驻军在丹徒境内绞杀捕获了一伙贼人,经过拷打审问后,这伙贼人均老实交待了身份,正是清军谍子。 谍子的首领被杀身亡,正是顾元泌。 驻军从顾元泌身上,搜出了一封没有写完的书信,内容是写给伪朝吏部侍郎陈名夏的情况汇报,落款署名乃是阮大铖。 这一封信,可谓至关重要,直接将王朝生谍子的身份坐实。 阮大铖在信中详细汇报了他在江南的作为,还提及了王朝生已经在他的操作之下,成为了无锡知县。 王翦得到了这封信,盛怒之下,兵围无锡,准备一个都不放过。 严起恒虽然相信这封信的内容是真的,但是却感到了疑惑。 据小河寨驻军送来的供状,当时阮大铖安排了援手,他们负责缠斗,顾元泌则亲自去袭杀阮大铖。 但是不知为何,顾元泌竟然被杀,等到他们察觉的时候,阮大铖和马车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顾元泌的尸体。 那么,这封阮大铖所写的信,又怎会出现在顾元泌身上? 难不成是阮大铖自己放进去的? 严起恒敏锐的察觉,这其中,定然还有蹊跷。 不久,王翦在无锡县衙紧闭的大门前勒马。 千骑围衙,王翦驻马,诸将并列。 “陈子升?” “末将在!” “传令,封锁城门,全城戒严!” “得令!” “胡一青?” “末将在!” “破门!” “末将遵命!” 胡一青下马,命亲兵抬来小型佛郎机炮五尊,对准了县衙大门。 装填完毕,五炮齐鸣,县衙的大门顿时化为齑粉。 门后,四五人被弹丸贯穿,直接齐腰崩断,飞出两截。 胡一青取下双戟,大喝一声,率部杀入县衙。 但一进门,就见万元吉被人劫持,刀横喉间。 王朝生缩在万元吉身后,探出个脑袋,狞笑道:“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拉一个尚书给我陪葬,值了!” 胡一青令士卒止步,这时,王翦携众人入内。 严起恒见万元吉被挟持,心中紧张万分。 王翦站在了胡一青身前,面色整肃地说道:“放人,让你好死。” “王翦?你就是那个与秦之王翦重名的大将军?幸会幸会,哈哈哈哈。” 王朝生早就听闻过潞王竟然任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为大将军。 这个人还与那个出将入相的王翦是同名,当时他就感到了奇妙。 今日终于见到了真人,没想到对方眉眼之间,还真有威信之重。 “大将军不必管我,只管诛杀贼子!” 万元吉这时出声喊道,王朝生手上顿时用力,刀锋瞬间划破了万元吉的皮肤,喉间开始流血。 王翦见状,不为所动,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准备一匹快马!” “可。” “所有人都退到距离县衙五十步外,快马放在门口。” “可。” 王朝生的要求,王翦一一答应,语气平静,波澜不惊。 很快,明军退出县衙,王朝生挟持着万元吉来到了县衙大门前,见明军都在五十步外,于是将马牵到了门前的石狮子后,找了个有掩体的角度,勒令万元吉上马。 万元吉照做,爬上了马背,这时,王朝生正准备上马,忽然一支利箭袭来,擦过了石狮子,一路火花迸溅,精准命中了王朝生的后心。 王朝生震惊,临死之前,回首望去,只见大约百步处的街边墙头之上,立着一个手挽强弓的人影。 那人,正是大将军王翦。 风儿吹动了他那红底黑面的披风,身披甲胄,手握长弓,腰悬宝剑,在王朝生惊愕的目光中,从墙头一跃而下。 谨慎的王朝生特意选择躲在了石狮子后面,以防止被偷袭。 可万万没想到,王翦抓住了他上马时,后背一瞬间的暴露,箭如闪电,一击毙命。 王朝生不甘心的跌落在地,口中喃喃道:“王翦......王翦......” 在重复了几句之后,便咽气身亡。 胡一青飞奔而来,冲着王朝生补了一刀后,将万元吉从马上接下。 严起恒也匆忙上前,万元吉顾不得喉间疼痛,说道:“快救冯知县!” 刚说完,就有兵卒来报,入城的兵马在街上击杀了一伙贼人,救下了冯厚敦,只是他已经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万元吉忙令士卒遍寻城中妙手,抢救冯厚敦。 严起恒更是捶胸顿足,愤怒道:“这一番,伤我大明忠良无数,实在是可恨!” 一个小小的王朝生,竟贻害至此。 京营总兵郑遵谦重伤,礼部主事吴伟业重伤,无锡知县冯厚敦重伤,还有为此牺牲的京营勇士。 实在是令人心痛不已。 至于那些失踪的士子,严起恒却并不可怜他们,在阮大铖的那封信中,说到了这些士子都是主动想要北上参加春闱的。 其中还拿张鉽为自己表功,阮大铖向陈名夏建议,可以大肆宣扬一番张鉽,以此来制造舆论,吸引江南士子。 同时,严起恒也知晓了这批士子都已经被偷渡到了江北,已经回不来了。 万元吉来到了无锡县衙公堂之中,当场提笔书写奏疏,向内阁与潞王呈奏。 ...... 丹徒镇,镇北独院。 躺在床上的阮大铖悠悠转醒,见自己在熟悉的房间之中,心中松了口气。 脑中余痛阵阵,他缓缓坐起,忽然看见了地上躺着的王水云。 王水云的额头上,伤口深重,半面脸都是已经凝结的血液,看上去十分可怖。 阮大铖回想了一下,当时现在车厢之中,顾元泌一记重击之后,自己就昏了过去。 车厢之中只剩下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王水云,现在他受如此重伤,想来一定是拼死抵抗了一番。 好在他在丹徒镇早有安排,这才侥幸从顾元泌手下逃脱。 他起身,查看了一番王水云的伤势,还好呼吸正常,也没有高热之状,应当是问题不大。 于是,阮大铖起身外出,在院中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洗了洗脸,清醒了一下,又提着水桶回到了房中,直接泼在了王水云的脸上。 王水云顿时一阵长啸,从昏迷中被水激醒。 他从地上坐起,抹了抹脸上的血水,眼中尽是迷茫,喃喃道:“这是哪里?” 阮大铖没有作声,而是一直在仔细的观察着王水云的神情。 看了片刻之后,阮大铖才出声道:“这里是丹徒。” “哦对,对对对,顾元泌呢?” “不知。” “真是九死一生,还好你提前安排了人。” “顾元泌怎么没杀你?” 阮大铖眯着眼睛,目中精光闪闪的问道。 王水云佯作沉思回忆一番,然后说道:“我拼死抵抗,被顾元泌重击之后,差点没命,好在你的人赶来,这才救了我。” “哦,你命还挺大。” “老天不让我死,那肯定是有用意的。” 王水云的表现,暂时打消了阮大铖疑虑。 两人在院中找了些吃的果腹,然后阮大铖出去了一趟,说是安排偷渡的事情。 一个时辰后,阮大铖返回,脸上略显惊慌。 他安排在镇子中的窝点全部被毁,布置的谍子也都被杀。 这让阮大铖恐惧不已,只能火速返回。 “安排好了?” 王水云问道。 阮大铖摇了摇头,说道:“我的人全被杀死了!这里恐怕不安全了,我们得赶紧渡江才行。” “难道是顾元泌已经闻着味追来了?” “很有可能!我在野渡还藏了条渔船,我们现在就走!” “大白天,怎么过江?!” “无妨,巡江的明军水师轮班时间我已经摸清,趁他们轮换间隙,只要够快,就不会被发现。” “也罢,事已至此,只有一搏了。” 阮大铖已经被吓坏了,连忙和王水云离开了独院,匆匆向着镇子北边的野渡前去。 原本这条船就是阮大铖藏下来为了应对紧急情况的,若是他一个人划船,一定会让巡江水师发现。 但是现在,他庆幸带上了王水云,两个人,完全有可能钻空子偷渡成功。 与其等着被顾元泌追杀,不如冒险一试。 两人来到野渡,将藏在树林里的渔船拖到了水里,阮大铖根据远处来往的哨船计算好时间之后,渔船迅速划出。 王水云肩膀有伤,可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了,只能忍痛拼命划桨,向着江北飞速驶去。 ...... 镇子东边的山岗上,十几名身穿布衣,头戴斗笠,腰悬长刀的汉子静静注视着江面上北去的一叶扁舟。 直到船只消失在视线之中,为首的两人恭敬地向着船只远去的方向遥拜。 其中一人说道:“祝王校尉万事顺利,凯旋归来!” 说话之人,正是武进县王记包子铺的掌柜。 另一人也低声道:“王校尉......真乃大忠之人也,舍家弃业,孤身北上,入龙潭虎穴,与寇群狼周旋,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我等俱不如也,只愿他能平安归来。” 这人,微微仰面,钦佩之情,深深流露。 他,正是高桥王宅的管家。 ...... 平生白云意,疲苶愧为雄。 君王谬殊宠,旌节此从戎。 挼绳当系虏,单马岂邀功。 孤剑将何托,长谣塞上风。 (注:苶 nie二声,发呆无神之意。) 感谢书友的月票!多谢! 第三百三十五章 北渡春闱案(十四) 第338章 北渡春闱案(十四) 正月十九日,王翦率大军在无锡城进行了一波大清肃,抓获清军谍子数十人,全部当街问斩。 无锡县衙上下人等,也都被锁拿下狱,等待审查。 王翦下令,仍由冯厚敦暂署县务,待事情了结,等候朝廷再做处置。 万元吉带着严起恒北上江阴,王翦遣麾下部将何世熊率军三千随行,听候万元吉调遣。 江阴县衙。 公堂之上,文选司主事庄兰生正在翻阅着江阴县架阁库中存留的文卷。 堂中,几名佐吏正飞速的拨打着算盘,核对着钱粮簿册。 江阴有诸多港口,往来商运不绝,钱粮税银繁多,所以核查起来,耽误了不少时间。 县衙的杂役送上了茶水,庄兰生靠在椅子上,品尝歇息起来。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令他心中有些烦躁,茶水喝到嘴里,竟然也没有了往日的清香,只觉苦涩。 今日是留在江阴的最后一日,明日他便准备率人启程前往镇江府巡查。 正在这时,自院门走入一人,正是考功司主事楼庆良。 两人到江阴之后,为了互不干扰,楼庆良便选择在江阴察院办公,审查江阴上下官吏。 庄兰生见楼庆良前来,慢悠悠地放下了茶杯,对走入堂内的楼庆良问道:“裕翔,何事劳你亲至?” “出巡数日,该向部堂上疏了吧?” 楼庆良兀自坐在了堂中,神情自若地说道. 自从离开杭州后,他们一直没有向吏部汇报情况,这样是很不好的。 庄兰生眼神古怪的看了楼庆良一眼,面上有沉思之色。 “也是,那便由我来写,裕翔署名吧。” “可。” 楼庆良点点头,谁写都一样,常州府的察官即将完成,当给部中汇报一番才是。 庄兰生一直不提这事,楼庆良以为他是准备一府事毕之后再进行统一上疏。 “裕翔还有何事?” “对陈明遇的处置是否不妥?” “考成失期,革职处理,有何不妥?” “江阴事殊,陈明遇失期之事,乃因先后奉潞王之命,不得不从。” 楼庆良力争道,庄兰生将陈明遇革职的原因实在是太过牵强。 陈明遇建设陵园以及英烈祠失期的事情,是发生在吏部施行考成法之前。 现在翻旧账,用这两件事来处置陈明遇,实在是不公。 庄兰生没有回答,而是面带微笑地端起了茶杯,微微吹拂着茶水。 楼庆良见状,不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楼庆良的背影,庄兰生渐渐面笼冰霜,待其出门,狠狠地将茶杯掷在了桌面之上。 出了县衙的楼庆良,驻足回首望了一眼院内,心中若有所思。 正在他欲折返察院之时,忽然有衙役上气不接下气的踉跄跑来。 “报~有大军进城!” 衙役一溜烟跑进了县衙院内,大声呼道。 公堂内的庄兰生顿时惊起,愣神片刻,急急忙忙走下公堂,准备前去查看情况。 县衙外的楼庆良也是心中十分震惊,没有重大的事情,大军是不会进城的,一般都是驻扎在城外。 忽然,地面开始有节奏的震颤起来,整齐的脚步声飞入耳中,楼庆良循声望去,只见大队的官军正急奔而来。 大街上的百姓皆好奇观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官军包围了县衙,庄兰生出至县衙大门外,站在阶前静候来人。 楼庆良则是站在了稍远的地方,没有与庄兰生并肩而立。 不一会儿,几匹快马赶到,正是刑部尚书万元吉和刑部主事严起恒。 后方跟随护卫的是两员年轻的小将,皆全副武装,英姿勃发。 两人手中各持一杆红缨枪,先后跃下马来。 这两人乃是秦军锐士营提督、右军参赞郎陈子壮的儿子。 两人年纪相仿,兄名陈上庸,弟名陈上图。 兄弟二人皆是崇祯年间的诸生,后来随陈子壮投笔从戎,被王翦任为麾下游击将军。 庄兰生识得刑部尚书万元吉,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但还是强颜欢笑,上前行礼道:“下官吏部文选司主事庄兰生,见过万部堂。” 这时,楼庆良也上前行了礼,万元吉左右看了看二人,只是默默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带着严起恒进入县衙。 自庄兰生身边走过时,严起恒瞥了他一眼。 庄兰生瞧见了严起恒审视的目光,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楼庆良毫不犹豫的大步跟着万元吉进入县衙。 庄兰生脚步迟滞片刻,才缓缓入内。 他注意到了万元吉脖颈上渗血的纱布,心中已经料想到一定是发生了大事情。 众人在堂中依次就坐,庄兰生才走入堂内,在众人目光之下,坐在了椅子上。 楼庆良坐得端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万元吉。 庄兰生坐在椅子上,目光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似乎有些失焦。 啪! 惊堂木响。 庄兰生吓了一跳,扭头看向了万元吉。 只见万元吉那如冰锥般寒冷锐利的目光,直射庄兰生。 “庄主事,无锡知县王朝生经查,乃伪朝间子,蛰伏我朝之中,窃取权柄,传递信息,罪大恶极。” “而今东窗事发,王朝生已被大将军王翦就地正法,余孽流毒亦被一网打尽,你,如何看?” 楼庆良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庄兰生身上,眼中略有惊讶。 庄兰生闻言,藏在袖袍之中的双手,已经开始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王朝生竟然事败了,这是为何??? 一时间,庄兰生竟忘记了回话,陷入了沉思。 见其模样,严起恒深深一叹,倍感惋惜。 “庄梦竹,说说吧,王朝生许了你什么好处?” 万元吉轻轻拍打着桌子,语气平静而又深沉,仿佛像是千斤秤砣压在了庄兰生的身上。 庄兰生惶然抬头,仰面一叹,暗道万事休矣。 原以为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但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岔子,功败垂成。 最终还是王朝生略逊一筹,没有敌过对手。 “没有什么好处,不过只是至交好友,” “呵呵呵,你收到贰臣陈名夏的信了吗?” 万元吉笑问道,说什么至交好友,他是万万不信的。 听到万元吉的问题,庄兰生略显惊讶,旋即便一时失语,不作回答。 “想必是收到了吧,陈名夏开的条件你无法拒绝对吗?” “于是你便帮清人做事,皆察官契机,将王朝生安排成了无锡知县。” “这件事,吏部堂官一定是不知道的吧?” “你欺上瞒下,滥用吏部权柄,任用奸人贼子,安插伪朝谍子,你还有什么脸面身穿我大明官服?” “来人,扒了他的官服,摘了他的乌纱!” 万元吉话语中,难掩怒火。 当堂值守的陈上庸与陈上图两员小将出手,将庄兰生一把从椅子上拉起,按倒在地,将他身上的冠服当庭扒下。 庄兰生面如土色,神情僵滞,不敢乱动。 楼庆良看着眼前的场景,胸膛起伏,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 “庄兰生,通敌卖国,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是要诛九族的。” “本官没记错的话,你是江西人氏吧。” “本官离开杭州时,江西已经传来捷报,全境光复了。” 万元吉的话,一下子戳中了庄兰生的心窝,他惊恐万状的抬起头来,最后的心理防线顿时被这轻飘飘的话语直接击溃。 他的乡梓,在江西九江,他是孤身一人在杭州做官。 原本赣北在清军手中,洪承畴严令清军不得滥杀无辜,所以他的家小十分安全,一切如常。 现在江西全境光复,九江回到了大明的统治之下,自然也适用了大明的律法。 庄兰生忽然爬起,跪在了地上,对着万元吉猛猛磕头,哀求道:“下官错了,请大人饶我家小一命!” “下官愿从实交待,任凭处置,只求保家人一命。” 旁观的楼庆良渐渐闭上了眼睛,已经不想再多看庄兰生一眼。 庄兰生,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此胆气,竟然也敢行间谍之事,实在是可笑。 严起恒并没有在意庄兰生的表现,他的目光一直在楼庆良身上游走。 见楼庆良稳如泰山,镇定自若的样子,严起恒不免觉得自己是多疑了。 整件事情之中,楼庆良所作所为似乎并没有不合常理之处。 他给冯厚敦的察官结果也是实事求是的,并且还给了个乙等官评。 想来,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庄兰生的连连哀求,万元吉却是一言不发。 此时,县衙外面,江阴的百姓竟自发汇聚前来,前些日子,传出了知县陈明遇被朝廷革职的消息,引起了江阴百姓的愤怒。 他们一怒之下,围了县衙,吓坏了庄兰生。 还好他及时拉来了暂时被看管在后院的陈明遇亲自出面解围,这才暂时安抚了百姓。 但这一消息,也引起了江阴百姓对朝廷的怨气。 陈明遇那是保护了江阴的英雄,朝廷怎能如此不公? 今日见官军入城,围了县衙,百姓们便好奇前来围观。 庄兰生痛哭流涕地将王朝生收买他的前后详细道来,待其在供状上画押之后,万元吉便命人将庄兰生暂时看押起来。 同时,他又令陈明遇暂署江阴县事,待一切禀明朝廷和潞王之后,便会恢复其官职。 “楼主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我?” “你。” 楼庆良一怔,没想到万元吉会问自己,完全没有料想到。 严起恒也目光犀利地看着他,面对两位刑部主官的审视,楼庆良凝神皱眉,与其对视。 “下官没有什么说的。” “你再想想。” 万元吉的话,令楼庆良心头一颤,眼神晃动了一下。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令楼庆良如坐针毡。 堂中长久的沉默,令人难以呼吸。 楼庆良心念电转,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怎么会牵扯到他呢? 庄兰生已经如实交待,一切都是他与王朝生所为,这万元吉怎么还会怀疑他? “不知部堂想知道些什么?下官实在是想不明白。” “说说阮大铖在仁和县给王朝生的那份召任公文吧。” 楼庆良顿时脸色一变,惊愕之后,迅速灰败下来,就像是斗败了公鸡,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彻底没有了方才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万元吉用一句话,便将楼庆良的伪装完全击溃,没有给楼庆良任何还手之机。 楼庆良此刻,体会到了庄兰生方才的感觉。 本想与对方周旋一番,却没想到直接被一击毙命。 难道是阮大铖被拿住了? 不对,若是阮大铖被拿住,一定是有人第一时间来通知自己。 那消息又是如何走漏的? 楼庆良满脸惊疑,不知道万元吉是从何处抓住这线索的。 “唉,没想到我堂堂吏部,两位大权在握的主事之人,竟皆事于敌虏。” “没有猜错,你与庄兰生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吧?” 万元吉叹息道,他在得知阮大铖不知王朝生真实身份,拿了一份吏部的调任公文笼络王朝生时,便已经起疑。 阮大铖这么做,看起来有些多余。 毕竟后来庄兰生亲自带着王朝生往无锡县就任。 于是,他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阮大铖与王朝生,是鞑子的两股互不统属的势力。 庄兰生是王朝生在吏部的内应,阮大铖能搞到吏部的公文,那他的内应又是谁呢? 王朝生当时是仁和县主簿,他不是单纯的从布衣起复为官。 就任无锡知县,属于升迁调任,所以这事儿,绕不过考功司。 于是,答案呼之欲出,万元吉怀疑上了考功司主事,楼庆良。 楼庆良的不作声,但已满头大汗。 “你是阮大铖的人,是你开具了那份调任公文对吗?” “本官大概知道你们效力于何人了。” “是陈名夏,可对否?” 万元吉抽丝剥茧,句句诛心,彻底将楼庆良说的辩无可辩,防线崩溃。 他瘫靠在了椅子靠背之上,苦笑起来。 刑部尚书,果然名副其实。 自己这般小心,竟然还是被抓住了尾巴。 事已至此,再无转机。 严起恒坐在楼庆良对面,眼神中充满了失望之情,果然都如他所料。 阮大铖和楼庆良,都是伪朝吏部侍郎陈名夏的人,他们的任务大概就是鼓动江南士子北上参加科举,抢夺人才。 而王朝生与庄兰生,应当是伪朝的另一派系的人手,负责渗透朝廷,从王朝生就任无锡知县可以看出,他们的目标就在苏松镇常四府。 严起恒推断,王朝生这一伙人的目的,应当是为了配合清廷军方的行动。 眼下清廷最希望渡江南下,攻克苏松,解围南京的,应当是伪浙闽总督张存仁。 张存仁,辽阳人,早年便随祖大寿降清,是贰臣元老,北方人士。 所以王朝生等人一定是在为张存仁的军事行动做铺垫。 陈名夏乃是新附伪朝,被超擢为吏部侍郎,是新兴的利益集团。 从陈名夏大肆从江南鼓噪士子北上,招降江南名士就可见其在广罗党羽,也可以看出,其面对着伪朝之中巨大的压力。 而这股压力,必有来自伪朝元老的一部分。 诸如范文程、宁完我、冯铨这一班老牌贰臣,他们都是北人,又都是元老,又岂会坐视陈名夏壮大羽翼? 严起恒见微知着,管中窥豹,他已经预见到了伪朝之中的党争雏形。 北人元老利益集团与南人新兴利益集团的对抗! 天启崇祯的党争之祸,似乎就要在伪朝上演了。 王朝生等人,在为北人集团做事,阮大铖则是在为南人集团做事。 严起恒起身,来到了楼庆良面前,看着他那惊慌的双眼说道:“陈之遴的信,是你送的吧?” 楼庆良浑身一颤,目光震惊而又畏缩的看向了严起恒。 “你......你......你怎么知道???” 饮鸩自尽的礼部主事陈之遴,死前曾经烧了一封陈名夏给他的招降信。 当时,严起恒就很奇怪,杭州守备极严,再加上曾经全面清理过清廷谍子,再加上还有潞王的包子铺,清廷的谍子在杭州几乎无立足之地。 这封信,是怎么送到陈之遴手中的? 假设就是清廷谍子送到陈之遴手中的,那么陈之遴为何要在嘉兴事发后,才在公房之中烧掉那封信? 这说明陈之遴在犹豫,他要是想走,完全可以带着陈名夏的招降信早早离开杭州,以礼部主事的身份,在没被发现之前便逃之夭夭。 他在犹豫什么? 严起恒心中一直在存有疑问,而且据后来他私下查证,发现在吴伟业与陈之遴一起下值归家被杭州府差役拦路检查的那一晚,陈之遴归家的路程比平时多走了一刻钟。 后来发现陈之遴的车夫在那晚之后便不知去向,严起恒动用人手,最终在钱塘县的找到了这名车夫。 原来那晚之后,他便被陈之遴施以重金,遣散回家,要求他保守秘密。 那晚归家的途中,马车曾经绕路驶入了一处暗巷之中。 陈之遴令车夫留在了巷口等候,根据车夫所说,马车在里面停留了一刻钟左右,他才得到陈之遴召唤,驾车归家。 严起恒当即推断,陈之遴是在那里与什么人碰头见面,而那封招降信,也可能是在当晚得到的。 但到底是什么人,他不得而知,在他心中成迷。 直到今日,严起恒脑中灵光一闪,好像有什么联系起来了。 于是便这么问了一句楼庆良,见楼庆良反应,严起恒长出一口气,看来那晚在暗巷之中,陈之遴见的人,便是他这个吏部主事了。 “他为何没有带着信北上?陈之遴在犹豫什么?” 严起恒追问道。 楼庆良颤抖着嘴唇,张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来。 “我......我逼他诓骗吴伟业,然后火速带人带信一齐北上,但他不肯,说他还想再等等,看看大明的新朝廷。” “我见他不愿走,就让阮大铖绑了他的家人,威胁他北上。” “他出事那晚,是我给他的最后期限。” “我没想到他还与嘉兴案有关联。” 楼庆良颤抖着交待道,他也没想到陈之遴当晚出事,结果还叫发现了那封信的残留。 他不知道残留的信上有什么内容,所以那几日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暴露。 阮大铖也正是那时在海宁盐官镇勾搭上了外出游玩的张岱儿子张鉽。 “他还想看看新朝廷,这是何意?” 严起恒不解地问道。 楼庆良望着严起恒苦笑两声,又摇头,略带讥讽道:“他大概是想为他的父亲平反吧。” “要不然又何必与致仕的前吏部左侍郎于英泰有联系呢?” 此话一出,严起恒与万元吉皆呆呆愣在了当场。 那晚,吴伟业下值之后可是来找陈之遴了。 但陈之遴却烧掉了那封信。 他的遗物,只有那块他父亲留给他的玉佩。 严起恒无言,摆摆手,令班列兵卒将楼庆良押走看管,他转身出了公堂,望着清明的天空,叹道:“人生,真复杂。” 陈之遴死前说的那句:我之不成,罪在时也。 现在想来,似乎别有意味。 一个心怀怨气又想为父昭雪的可怜人罢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威震乾清宫 第339章 威震乾清宫 京师,紫禁城。 东暖阁外,乾清宫前,一名内监手捧信筒,撩着袍子,匆匆小跑登阶。 “启禀圣上,江西急报!” 小太监将信筒转呈,暖阁内,皇太后布木布泰正在教皇帝福临写大字。 周遭陪同,当值理事的有大学士范文程以及冯铨。 听到是江西急报,众人皆停下了手中的事务。 信筒交到了布木布泰的手中,布木布泰正欲打开,却发现信筒已经被开启过,蜡封已经损毁。 她微微一叹,从信筒中取出了一封奏折,乃是江南总督洪承畴所上。 冯铨和范文程皆投来了殷切的目光。 征南大将军索尼才离京不久,洪承畴便传来急报,看来江西形势又有恶化。 两人都以为这是江西的求援奏折,可没想到,布木布泰在看到奏折的内容后,竟一时失神,奏折从手中滑落。 范文程一惊,心中暗道不妙,赶紧上前将奏折捡起。 冯铨跟上,两人一齐浏览,当看到江西五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洪承畴兵败北遁,自请革职论罪的内容后,两人都惊呆了。 范文程脸色煞白,罕见的失态。 冯铨更是心中凉透,丢失江西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明白。 明廷全据江南,两朝即将划江而治,南北争雄了。 但实际上,这对清廷的打击是巨大的,无论是从人心还是从军事上,都是惨痛的失败。 北方人心尚未归附,而江西又败,明廷有中兴之象,人心必定因此动荡。 布木布泰十足聪慧,她又何尝看不见这巨大的危机。 “范学士,这奏折,摄政王应当已经看过了。” 布木布泰对范文程说道。 多尔衮看过了这封洪承畴的奏折,却没有任何动静,而是将奏折抛到了宫里,这是想先看看他们的反应。 “启禀皇太后,江西一失,湖北不保,陕西亦危,我军不得不收缩兵力了。” “英亲王,该回朝了。” 范文程眼皮一颤,语气中满是失落之气。 洪承畴的重兵集团烟消云散,现在阿济格成为了掌握国朝三分之二兵马的人物,已经无人能制衡他了。 阿济格在陕西,零零总总算下来,满汉蒙军兵力高达七十万,汉中鏖战月余,却仍未有捷报传来,难免让人担忧。 等到明军占据了湖北,阿济格就会陷入两线作战的境地。 一面要与汉中的三十万大西军鏖战,另一面要与湖北的明军作战。 布木布泰明白范文程的意思,江西形势崩坏,会波及朝堂。 可是眼下朝中实权几乎被多尔衮党羽把持,想要有所动作,实在是太难了。 索尼离京,而阿巴泰又无法返回,布木布泰不禁感到了独木难支的窘迫。 “多铎走到哪里了?” 布木布泰问道。 算算时间,多铎早就该抵达京师了,可是迟迟没有消息。 冯铨闻言,不禁脸上有怨愤之色,答道:“豫亲王在天津卫盘桓不前已有十日!” “什么?为何不进京?” “摄政王说是要在天津卫重新筹建水师,令豫亲王坐镇督办。” 布木布泰一听,黛眉紧蹙,眼中寒光闪闪。 这分明就是托词,多尔衮不想让多铎回京。 多铎一旦回京,就会论他南征失利之罪,到时候必然又引出阿济格犯上之事。 冯铨也很是气愤,可也无可奈何。 多尔衮新提拔的吏部侍郎陈名夏,现在风头正盛,朝中许多官员都依附了陈名夏。 他和范文程、宁完我在朝堂之上的声音,在逐渐变弱。 但眼下局势危险,范文程为了保证朝廷稳定,选择了退让。 布木布泰看着洪承畴的败报,心中充满了失望。 自大军南下江南以来,连连损兵折将,败绩频传。 叶臣之败伤筋动骨,洪承畴之败可就是元气大伤了。 多尔衮三兄弟大军在手,恐怕会更加有恃无恐。 “范学士,如何应对?” 布木布泰终究是稳不住了,无力地向范文程问计。 小皇帝福临趴在御案之前,正专心致志的写着大字。 范文程抚须沉思片刻,心思忧重地对布木布泰说道:“为今之计,须大会群臣,开诚布公。” “论江西之败,商收缩之事。” “还需以京师兵力空虚为由,调多罗郡王回师,遮护京畿。” “一切军国之事,皇太后只需请陛下如常处置便是。” “至于朝堂旁事,就交给臣来对付!” 范文程面色凝重,说话斩钉截铁,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冯铨看了范文程一眼,开始兴奋起来,看来是要反击了! “两位大学士不忘先帝恩德,竭诚辅佐新君,你们的功绩,哀家一定让陛下牢记。” 布木布泰对两人说道。 两人皆感动不已,跪地叩拜,以谢隆恩。 于是,布木布泰以皇帝福临的名义传旨,召集百官急赴乾清宫议事。 不久,宫城内便人影纷纷。 摄政王多尔衮的步撵直入御道,周遭百官纷纷恭敬行礼。 郑亲王济尔哈朗步行,多尔衮的步撵从他身边路过,两人对视一眼,交错而过。 在远处,走来一人,身穿石青色官服,戴着红顶,挂着朝珠,面相十分年轻,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看上去意气风发,朝气蓬勃。 在他的身后,跟着二三子,皆是年轻人,几人转上了乾清宫的白玉阶,正好碰到了从另一边转上台阶的大学士宁完我。 双方冷眼相看,皆冷哼一声,不复多言,各自上殿。 一个时辰后,在京满汉诸臣皆先后毕至御殿之中。 小皇帝福临端坐龙椅,摄政王多尔衮列左,辅政叔王济尔哈朗列于右。 皇太后布木布泰于大殿耳房之中独坐静听。 诸臣叩拜,推金山倒玉柱,齐呼万岁。 礼毕之后,在诸臣的疑惑之中,摄政王多尔衮开口道:“洪承畴上奏,江西大败,丧兵五十万,江西全境已为明廷所有。” 话语一出,满殿哗然。 诸臣瞬间沸腾,议论不止,旋即便能听见有人已经开始声讨洪承畴,要求论罪。 位列班首的几位重臣皆面色各异,不动如山。 “诸位,形势危急,诸位可有扭转颓势之良策,尽可畅所欲言。” 多尔衮皱眉威严道,诸臣议论之声稍却。 这时,满臣班列之中走出一人。 “臣以为,江西事败,洪承畴罪无可赦,当论死罪。” 说话之人,贝子锡翰,他面上充斥着傲然得意之色,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幸灾乐祸。 直到多尔衮暗戳戳瞪了他一眼,锡翰才有所收敛。 锡翰的话,满臣们一片赞同,皆认为洪承畴丧师失地,罪该万死,言辞之中,杀心毕露。 在满城们看来,洪承畴这样一个投降的贰臣,怎么能够手握大清数十万重兵,我八旗子弟岂无良才乎? 锡翰的话音刚落,就见汉臣班列中走出一人,行礼进言道:“启禀摄政王,臣以为,江西之败,不能全责洪学士。” “臣观江西战报,败因根在鄱阳。” “我军左梦庚部水师遭明军数路舟师会攻,以致覆亡,遂致陆师割裂,各部孤立,明军分而击之。” “说到底,乃我军水师势弱,一军败而全局败。” “因在水师也!” 锡翰目光一冷,瞬间扭头看向了为洪承畴出言开脱的兵部右侍郎金之俊。 金之俊也毫不畏惧的与锡翰对视,满臣们想要洪承畴死,这种头不能开! 更何况洪承畴虽然出身闽地,但是一直事于北地,更是大学士范文程亲自招降,又感恩于先帝,故而对北党更加亲近。 所以北党要保下洪承畴,不论是他有督师之才,还是他心底拥护小皇帝,都值得北党出手。 多尔衮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看向了其他臣工。 这时,汉臣之中,又站出一人,乃是给事中许作梅。 “臣反对!” “金侍郎此言谬矣,洪承畴经营江西半载,明知鄱阳湖乃重中之重,为何不早早编练水师,设置江防?” “说来说去,还不是轻敌大意,以为明军无力西进。” “臣以为,洪承畴督师不利,调度无方,当革职论罪。” 金之俊的脸色难看起来,给事中许作梅是陈名夏的人。 许作梅的话,就是南党的意思,南党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要和他们对着干,真是昏了头! 就连范文程也心中咯噔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南党的人竟然也要洪承畴死。 朝堂之间的斗争十分复杂,满臣与汉臣之争,北党和南党之争。 此前,在满汉之争时,南北两党都会暂时搁置争议,齐心对外。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南党竟然站在了满臣那一边。 范文程心中一冷,与一旁的宁完我对视了一眼,两人均心中明白,风向,变了。 许作梅的话,引起了满臣们的大声支持。 多尔衮见状,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也只好将洪承畴革职论罪了。” “拟旨吧,洪承畴败军丧师,逮拿进京,革职问罪。” “调镶白旗都统佟图赖接防庐州,镇南将军陈泰总理前线钱粮兵事,布置防务,开府黄州。” “另抽调都统硕詹移镇安庆府,治潜江,堵御明军北上。” 多尔衮乾纲独断,当即发出了一连串旨意。 这让另一边的济尔哈朗心中略有不快,但是他却面不改色,依旧平静。 见摄政王多尔衮下了决断,兵部右侍郎金之俊眉关紧锁,看了一眼范文程后,退回了班列之中。 吏部侍郎陈名夏站在人群臣之中,垂手而立,面有傲然之色,向着许作梅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大殿偏房之中,布木布泰叹息一声,洪承畴也难保了,现在只有看范文程有没有回天之力,能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之中,保住小皇帝。 这时,南党小胜一场,北党刘正宗忍不住了,甩袖出列,说道:“臣翰林国史院编修,刘正宗启奏。” “既论洪承畴战败之罪,亦当论前者之罪!” “豫亲王先败于江南,叶臣又折二十万大军,诸贝勒都统折戟于江阴城下,损兵折将,未收寸土,其罪,不下洪承畴!” “若早先克定杭州,或取苏松诸府,又岂有今日危局?” 刘正宗说话之时,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福临向其静静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刘正宗善书画,写得一手好字,为人忠敏,所以范文程一直很器重他,将他举荐给了布木布泰,陪同小皇帝福临练字。 福临很喜欢刘正宗,因为刘正宗的画笔十分神奇,能画出许多他没见过的景象。 刘正宗的话,令大殿之中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噤声垂首,不敢言语。 甚至连满臣都闭上了嘴,向刘正宗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不要命了? 敢在摄政王面前提议论多铎之罪! 原本无心掺和,闭目养神的济尔哈朗也惊奇地睁开了双眼,想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 见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史院编修,便又闭上了眼睛。 多尔衮脸色不出意料的阴沉下来,心中已经对刘正宗起了杀意。 诸臣都心照不宣的避开了这个话题,这个愣头青怎敢如此! 为了拖延这件事,他特意让多铎驻留在天津卫,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回京。 在上朝的路上,多尔衮本打算借着洪承畴兵败的风头,将多铎的事情掩盖过去,不了了之。 可这个刘正宗,真是活腻歪了! 多尔衮的眼中杀机毕露,可刘正宗却是不惧,竟敢与多尔衮梗着脖子对视。 正在气氛有些僵滞的时候,冯铨出言道:“洪承畴战败失地,败在水师乏力,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豫亲王南征劳苦,虽损兵折将,未能一举平定江南,却也收取了南京,功过两掺。” “眼下丢失江西,陕西重兵面临两线作战之危,当速思应对之策。” “已失江西重兵,陕西重兵若有三长两短,北地有倾覆之危。” 冯铨一番话,引得满朝臣工皆出言附和,甚至赞同。 一时间,赞誉声响彻大殿,人人都言大学士冯铨所言在理,秉持公正。 但只有多尔衮心中大怒,该死的冯铨,又将焦点引到了阿济格身上。 面对多尔衮犀利的眼神,冯铨老神在在的站在班首,佯装没有看见。 这时,满臣之中,忽然有人提出疑问。 “英亲王在外治军已久,迟迟未有捷报,汉中鏖战多日,却不见进展,眼下明军攻取江西,陕西兵马,是否该收缩回撤?” 说话之人,名叫星讷,任工部尚书。 大学士祁充格当即回首,见是星讷出言,面色不善起来。 星讷往日上朝,从来惜字如金,如无人召唤,绝不会主动出言。 今日这是怎么了? 正在祁充格奇怪之时,又有一人出列,站在了星讷身边,说道:“陕西鏖兵日久而敌不破,眼下形势,久持非上策。” “当分陕西之兵为二,一部征川蜀,一部入荆襄,以防明军与西军两路征讨,陷入被动。” 众人回首,建言之人,乃是衍禧郡王罗洛浑。 大学士刚林和祁充格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感到了不妙。 今日的朝堂,处处充满了怪异。 多尔衮亦是心中惊讶不已,旋即便看明白了今日的朝局。 有人想趁乱分阿济格的兵权! 这时,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范文程眼睛一亮,抬头启奏道:“郡王所言极是!” “英亲王在外征伐,甚是艰辛,人困马乏,兵疲将累,也该歇一歇了。” “我大清八旗人才济济,岂能独累英亲王一人乎?” 范文程的几句话,瞬间就将多尔衮给架在了半空,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多尔衮根本无从反驳。 三句话,更是拿捏住了朝臣的心思,特别是诸多满臣。 谁不想外出统军建功呢? 陕西可是有七十万兵马,讨伐川蜀张献忠,不过是时间问题。 于是,满臣中,开始有人附和范文程。 这时,忽然殿外传来了太监一声尖锐的通禀声。 “礼亲王到~~” 多尔衮目光骤然紧缩,看向了殿门。 殿中群臣皆惊愕回首,难以置信。 代善竟然来了! 自拥立之事后,代善基本上不再参与朝政,也以抱病为由,不再参加朝会,可以说基本上淡出了朝堂。 在殿内群臣以及帝王的注目之下,大殿门口,四名大内侍卫抬着躺在步撵上的代善直入大殿。 代善身穿朝服,披着端罩,白发苍苍,面容枯槁,斜靠在步撵上,时不时的咳嗽着,看上去身体很不好。 群臣惊诧,代善许久未见,怎成了这般模样! 一眼看去,风烛残年之感。 多尔衮神情凝重,如临大敌,代善在八旗中的威信,不可小视。 “臣代善,拜见吾皇......” 代善颤颤巍巍地说道,听上去似乎很是费力。 满堂寂静,都等着看代善要做什么。 代善缓了缓,又说道:“阿济格离家太久了。” 轰! 多尔衮心中顿时大震,诸臣再次被惊住。 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代善的下一句话直接令乾清宫大震。 “让豪格去换换他吧。” 感谢书友的月票! 感谢书友的月票 感谢书友千寻暮晨曦的打赏! 第三百三十七章 北上 第340章 北上 自鄱阳湖大胜之后,明军经过休整,于正月二十日由明征西将军焦琏率麾下数路兵马合计二十万,自江西九江出兵,踏入了湖北武昌府境内。 闽督郑森率所部八万大军暂驻九江湖口县,威慑江北安庆府。 王辅臣率忠勇营奉四省总理张国维之命驻守九江府城德化县。 自江西光复以来,消息飞传湖广,焦琏率军占领武昌府兴国州后,发布招讨檄文,一时间,武昌诸县望风而降,传檄而定。 武昌诸县反正,只剩下武昌府城所在的江夏县没有投降。 驻守在府城的是清军参领瓦尔喀,有兵三万,江西失陷的消息他已经得知,骤闻明军二十万大军压境,瓦尔喀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 整个武昌府只有他这一路兵马,明军若是来攻,他决计守不住江夏的。 于是,瓦尔喀向驻节在黄州府黄冈县的镇南大将军陈泰发去了快马求援。 陈泰,姓钮祜禄氏,亦作辰泰,满洲镶黄旗人。一等弘毅公额亦都之孙,彻尔格之子。 陈泰早年以护军参领从攻明锦州,败宁远援军。 天聪三年,从太宗皇太极征明,驻军德胜门外,分兵攻袁崇焕营。 天聪五年,围大凌河城,歼明监军道张春援军。崇德元年,从征朝鲜,夜袭黄州守将营。 崇德三年,率师随睿亲王多尔衮征明,败明兵于丰润县,攻克内监冯永盛、总兵侯世禄营。 崇德五年,随征锦州,攻杏山。次年败松山明兵,由骑都尉晋三等轻车都尉。后晋二等轻车都尉。 顺治元年,入山海关,败李自成农民军。次年晋一等轻车都尉。 自叶臣兵败江南之后,清廷便急调能征善战,智勇双全的陈泰南下坐镇,准备随时接管江南诸军。 陈泰虽然南下,但是一直没有得到掌握兵权的旨意。 这是因为他是镶黄旗的人,而执政的摄政王多尔衮与两黄旗是对头,所以不愿两黄旗的人握有权力。 但他的人先后在江南大败,江南危局迫在眉睫,慑于朝局压力,他只能不情不愿地起用陈泰,接替洪承畴,开始收拾江南残局。 陈泰乃是军中元老,在军中素有威信,治军严谨,多谋善战,是两黄旗能文能武的帅才。 此番陈泰直接被加为镇南大将军,可谓是江南危局系于一身,压力十足。 黄州府,黄冈县,地处“楚头吴尾”,兼连武昌、黄州两府。 县城内,镇南大将军府坐落在城北,周遭兵仗森严,巡哨往来不绝。 门前,快马往返,羽檄争驰。 院内,各房之中,皆有吏员在忙碌,兵马调度,钱粮筹措,皆在加速办理之中。 正堂内,陈泰负手站在巨大的湖广舆图前,仰面沉思。 在堂中左右,列有三人,乃是陈泰麾下上将,分别是参领呼泥牙罗和、参领苏拜、参领希福。 他们都是镶黄旗百里挑一的勇士,跟随陈泰南征北战已久。 陈泰已经接到了江夏发来的求援信,明军二十万大军进入湖北,形势急转直下。 他麾下只有五万兵马,江夏也只有三万兵马,面对二十万明军,实在是有些乏力。 明军休整多日,有备而来,还未交战,陈泰便预见到了战事的艰难。 武昌乃是重镇,四通八达,一旦丢失,明军便可剑指荆襄,窥视中原。 眼下征南大将军索尼的兵马还未开到,若是让明军长驱直入,进入河南,那形势必将会雪上加霜。 陈泰深知坚守武昌之重要,可苦于兵力不足。 在舆图前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经过深思熟虑的陈泰决定未虑胜先虑败。 他写下一封亲笔信,挑选了一队精锐巴牙喇兵火速将信送往陕西,交予靖远大将军、英亲王阿济格。 当下的形势,首重湖北,并重河南,陕西已经是次要。 因为明军一旦占据湖北或者河南,陕西都会陷入不利局面。 所以陈泰认为,在当前形势之下,应当收缩战线,集结兵马,重点突破。 英亲王阿济格在陕西坐拥七十万大军,兵精将广,人强马壮,应立刻分数路兵马南下荆襄,回师中原。 陈泰在信中分析局势,痛陈利弊,希望阿济格以大局为重,火速分兵回援。 如有可能,当放弃汉中,转攻为守,遣主力入豫湘,会战北上的明军,将明军逼回长江以南。 这封信刚刚送出大将军府,忽有军情频至,令陈泰片刻数惊。 “报~明军总兵金声桓部进占大治县。” “报~明军总兵李长祥、王之仁部进占金牛镇。” “报~明征西大将军焦琏兵进咸宁!” ...... 年近五十的陈泰得报,脸上的沟壑更深几分。 良久,他长叹一声,对着堂中的部将感慨道:“难怪明军能反败为胜,扭转乾坤。” “这位明军征西大将军焦琏,真是眼光毒辣。” “他这是想要速战,不给我一点准备的机会啊。” “进军果断迅捷,侵掠如火,实难对付。” 陈泰在舆图上看了一下,明白了焦琏的意图。 明军准备兵分三路,同时围攻江夏与黄冈,不使两城互相支援。 “主子,明军不善野战,不如我军主动出击,先断其一路!” 参领呼泥牙罗和皱眉建议道。 陈泰却是摇了摇头,他素有所闻,明军已非从前,不善野战那已经是曾经的事情了。 在堂中沉思许久,陈泰轻轻一叹,对着三位部下详细安排了一番。 三名参领皆眼中一亮,旋即领命而去。 索尼的大军估摸着还得走上一个月才能到,一个月内,只能靠他自己。 两个时辰后,陈泰离开了大将军府,率军出城西去。 ...... 咸宁县,明军大营,帅帐。 焦琏正聚将议事,帐中,京营总兵翁之琪、钱肃范、邓文昌、陈泰、定海总兵王之仁、京营总兵李长祥皆与会。 “诸位,敌情已明。” “武昌、黄州两府有清军八万,由伪朝镇南大将军陈泰坐镇。” “此陈泰非我之陈泰。” 焦琏最后开了句玩笑,因为清廷的镇南将军陈泰与总兵陈泰重名了。 众人闻言皆笑,纷纷看向了陈泰。 陈泰自己也是无奈一笑。 “眼下清廷形势不利,敌军必定据守坚城,以待援军赶来。” “故而我军当求速战突破,绝不能被敌纠缠拖延。” “我意速取湖北,急探河南,威胁关中,然后治军湘赣,会猎中原!” “不知诸位有何看法,尽可道来。” 焦琏环视众人,向诸将问计。 诸将皆无意见,皆言谨遵焦琏之命。 唯有总兵李长祥略有疑虑,速战速决的前提是有稳定坚强的后勤。 如若不然,长驱直入便是取败之道。 “我军求速战突进,后勤当何以继之?” 李长祥担忧道。 “湖北水系发达,水路交汇,由太湖水师专司粮草军资运输。” “陆上,以兴国州为根基,囤粮转运,由定南伯方国安部专司陆路运输。” 焦琏解惑道。 李长祥点了点头,如此安排,倒也周全,水陆同时转运粮草,有备无患。 “那不知大将军有何具体安排?” “我军速进,后方亦需有能臣留守治理,为大军稳定后路,平靖地方,安抚民心,不知诸位有何人选推荐?” 焦琏询问道,留镇后方的人既要忠心,又要能文能武。 与会诸将皆开始沉思,良久,李长祥忽然眼睛一亮,向焦琏举荐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人,可担此重任。” “哦?李总兵快快说来!” “此人乃是我帐下幕僚,为人忠正,学富五车,处事干练,有萧何之才。” 帐中众人皆投来了惊奇的目光,没想到李长祥麾下还有这样的人才。 焦琏也是充满了期望,若李长祥所言不假,他可真是让他如虎添翼。 他正需要一个像萧何般的人才,这样才能让他放心的率军征伐而无后顾之忧。 “此人名叫黄宗羲,余姚人,字太冲,曾在敌寇入侵浙东之际,举乡梓六百子弟号为世忠营,前来投军报国。” “我闻其才名,得知其父乃是万历进士黄尊素,故纳其为上宾。” “其父黄尊素,以进士在天启朝任中官御史,东林党人,因弹劾魏忠贤而被削职归籍,不久下狱,受酷刑而死。” “崇祯元年,黄上书请诛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五月刑部会审,出庭对证,出袖中锥刺许显纯,当众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 “毅宗崇祯先帝曾赞叹其为‘忠臣孤子’。” “他愤科举之学锢人,后来又科场失意,故而无有功名在身。” 李长祥对此,略感惋惜,黄宗羲在他帐下,负责大军后勤钱粮,自浙东出兵以来,事无巨细,黄宗羲皆处置周全,调度无虞,可见其能力之强。 只是没有功名在身,李长祥并不能向吏部举荐其为官,所以深感可惜。 他不愿黄宗羲这样的大才被埋没,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焦琏需要一个总镇后方的人选,李长祥决定为黄宗羲博一个前程。 虽然黄宗羲屡出惊人之言,但李长祥以为无伤大雅。 焦琏听后,当即命人前去召黄宗羲来见。 连崇祯先帝都赞其为“忠臣孤子”,这样的人忠心自然不必怀疑。 大军前营,黄宗羲正在马厩处给自己和李长祥的战马梳理着鬃毛。 忽然,有兵卒奔至面前,问道:“当面可是黄宗羲?” 黄宗羲忽闻有人唤他名字,匆忙转身道:“正是在下。” “黄先生,大将军召见,请速与小的往帅帐!” 倏忽间,黄宗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恍惚愣神。 直到那亲兵又唤了他两声,黄宗羲才反应过来,连忙在身上擦了擦手,跟着那亲兵急匆匆往帅帐小跑而去。 进了中军大营,黄宗羲不知道大将军怎么会召见他这样一个无名之辈,心中愈发紧张。 直到帐前,黄宗羲在帐帘外止步,紧张的搓了搓手心,深呼吸几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掀开帘子,小心走了进去。 帐中诸将见黄宗羲前来,皆投去了好奇审视的目光。 黄宗羲强装镇定,走到了帐中,向焦琏行礼。 征西大将军焦琏自江西大胜之后,他的名声便已经传遍了五湖四海。 赣闽之地,焦琏的大名家喻户晓,人们赞誉焦琏为常胜将军,乃是赵子龙再世。 黄宗羲自然也是对焦琏十分敬重钦佩,今日面见,心中激动与惶恐并重。 “在下余姚黄宗羲,拜见大将军!” “太冲,快快请起,坐下说。” “谢大将军。” 黄宗羲起身,见李长祥示意,于是便坐在了李长祥身边。 焦琏打量了一番黄宗羲,一身圆领袍,以带束发,身躯挺拔,英姿飒爽,不禁心中大悦,暗道果然是龙姿凤章,不似凡胎。 “太冲,今大军将战,本将欲置留守,故寻你来。” 黄宗羲顿时惊讶不已,没想到大将军竟然要对自己委以重任。 他没有考取功名,是不能做官的,他也不在乎做官,只想为匡复大明做些实事。 所以他才投在了李长祥帐下,做了一个幕僚。 像他这样的人,没有功名,即便是李长祥这样的人举荐也是不可能被任用的。 就像是当年的胡宗宪与徐渭一样。 “李总兵大力举荐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焦琏直言问道。 黄宗羲不禁感激地看了李长祥一眼,旋即起身,躬身拜道:“为国事,甘愿俯首以为驱驰。” “好!本将便委你参军之职,坐镇咸宁,为大军留守经营后方。” “在下,必不辱使命,保大军后背无虞!!” 焦琏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能看出黄宗羲心中的激动。 李长祥也为黄宗羲感到高兴,他的满腹才华和一腔报国之情,今日终于能够施展。 黄宗羲激动的面色涨红,坐回了李长祥身边。 焦琏定下了留守人选,于是心神大振,对众人说道:“本将已经借调王辅臣部忠勇营兵马,由定南伯方国安部接替王辅臣镇守九江。” “待忠勇营兵马抵达,我军便开始行动。” 众将皆拱手应命,李长祥心头一颤,深感惊愕。 竟然调王辅臣的兵马前来,这让李长祥瞬间意识到,大将军焦琏要做什么了。 王辅臣的兵马一路从陕西转战而来,他们对湖北和陕西的情况更为熟悉。 难不成大将军是准备沿着王辅臣南下的路线,原路杀回去??? 李长祥不禁为焦琏这大胆的计划感到了心惊肉跳。 陕西可是有清军重兵的,这样杀过去真的能行吗? 随后,焦琏又布置了一番,他令王之仁留守金牛镇,金声桓守大治县,京营翁之琪四部守咸宁。 所有留守武昌的兵马,皆由留守黄宗羲持大将军令箭统一节制调度。 诸将皆无异议,虽然黄宗羲忽然执掌大权,但他是有督师之才的李长祥大力举荐,又是大将军焦琏亲自选任,故而诸将无有不服。 焦琏的功绩,已经令诸将心服口服,无不遵从。 黄宗羲深感震惊,没想到自己能有这样的一天。 焦琏当着众将的面,亲自授予黄宗羲大将军令箭,可代行大将军事,先斩后奏。 这样的信重,让黄宗羲忽感知遇之恩,他手捧令箭,对着焦琏深深一拜。 焦琏上前,亲手将黄宗羲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匡复大明,我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与君共勉之!” “愿效萧曹,不负将军所托!” 黄宗羲起身,眼中隐有热泪。 ...... 南昌,四省总理府。 张国维坐堂理事,徐孚远与祁彪佳两人都被派去杭州报捷了,最近的庶务皆由张国维亲自处理。 焦琏发来了借调王辅臣的公文,张国维已经向王辅臣下令,命其速速率军赶赴咸宁听调。 江西全境光复后,地方官吏缺员严重,亟需朝廷补充,张国维已经向吏部致函,请吏部尽快派遣官员前来江西。 正堂外,杨廷麟匆匆走来,手中拿着一封公文。 张国维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杨廷麟,问道:“伯祥,何事匆匆?” “总理,湖广总督何腾蛟的回复到了。” “哦?这么快。” 张国维略感惊讶,江西光复之后,他向何腾蛟致函,希望他能趁敌军空虚之际,整顿兵马,北伐湖北,策应征西大将军焦琏,共同收复失地。 湖北十足空虚,正是用兵之时,战机稍纵即逝,弥足珍贵。 杨廷麟将公文递给了张国维,张国维展开阅读之后,瞬间脸色一变,拍桌而起! 感谢小鲈鱼的打赏!!多谢多谢! 第三百三十八章 银山之败 第341章 银山之败 “何腾蛟难堪总督大任也!” “我现在就向杭州上书弹劾,目无大局,贻误战机!” 张国维气愤不已,湖广总督何腾蛟在回函之中,以湖南兵马羸弱,久疏战阵为由,拒绝发兵北上,收复湖北。 眼下湖北空虚,正是北上时机,何腾蛟迟钝至此,实在是有负总督之名。 难怪自清军南下以来,湖北迅速丢失,何腾蛟只能退守湖南。 其人之才,难当大任! 张国维深知才不堪任的后果,决定向杭州潞王上书,弹劾何腾蛟坐失良机。 长沙城,总督府。 江西全境光复,征西大将军焦琏率军进入了武昌府,湖南的威胁几乎消失。 何腾蛟总算是松了口气,长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在府中设下了酒宴,邀麾下诸将以及幕僚共贺江西大胜。 总督府中,一片喜气洋洋,仿佛是他们打了胜仗一般。 一道道美味佳肴流水般摆上了宴席之中,座中一片欢声笑语。 何腾蛟在主座之上,提杯畅快笑道:“今江西大胜,虏寇尽灭,我湖广,无忧矣!” “湖南坚持守战,江西大胜,亦有我等之功!” “来,共饮此杯!” 座中诸人皆举杯共饮,言语附和。 这时,鼓乐奏响,宴中排来歌舞,美人翩翩,宛如蜂蝶,将宴中众人的目光瞬间吸引。 水袖轻扬,香风拂面,令人沉醉。 何腾蛟亦痛饮酒水,面上微醺,眼睛色眯眯地看着堂中舞女。 终于不用再忧心战事了,江西的鞑子被全歼,他这个湖广总督也可以歇一歇了。 张国维这家伙,真是一刻不让人喘息! 说什么北上收复失地,有那风头正盛的焦琏在,何须轮得着他? 再说了,他就这么点兵马,哪里够北上收复失地? 打了这么久的仗,也该享受享受了。 清军惨败,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过来,收复失地不着急。 先让那焦琏开路去,到时候他率军跟在后面,岂不美哉? 何腾蛟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座中诸将上前来敬酒,何腾蛟一一应之。 幕僚金堡上前敬酒,说道:“江西大胜,亦赖总督坚守之功,为总督贺!” “哈哈哈,先生所言,非常人能见!” 正在堂中众人欢饮之际,堂外,有两人联袂而来。 值守的卫兵立刻通报道:“堵学政、章监军到!” 堂中众将皆手中一慢,纷纷向堂外看去。 何腾蛟更是脸上的笑容消失,放下了酒杯,冷冷抬眼。 今日大宴,他可没有请这两人,不曾想这两人竟不请自来。 见堵胤锡与章旷那肃穆的脸色,何腾蛟就知道他们是来扫兴的。 果不其然,两人行礼过后,章旷直接开口问道:“不知总督今日大宴,所为何事?” 章旷环视四周诸将,脸上充满了讥讽之意。 诸将不敢与章旷对视,半数脸上有羞惭之色,默默低下头去。 何腾蛟见章旷明知故问,知道两人定是来者不善,于是色厉道:“自然是为江西大胜庆贺,于野何必明知故问?” “江西大胜,与我湖广何干?” “章旷!” 何腾蛟一拍桌案,发怒道。 章旷却也不惧,与何腾蛟共事日久,他也渐渐看清楚了何腾蛟的真面目。 其人志大才疏,好谋无断,甚至有拥兵自重之心。 自就任湖广总督以来,寸功未建,反而还丢失了湖北,如今竟然以坚守湖南为称功,真是厚颜无耻! “总督,眼下虏廷元气大伤,湖北空虚,正是收复失地的良机,下官请调兵马北上,收取荆襄重镇。” 堵胤锡向何腾蛟行礼道。 何腾蛟脸色阴郁,这两个人,每每都要与他对着干,甚是烦人。 这个章旷,若不是自己赏识他,他只不过是个乡野村夫! 还有这堵胤锡,总是给他添堵,气煞人也! 堂中的气氛顿时冰冷起来,何腾蛟怒目相视,双方有剑拔弩张之意。 这时,幕僚金堡常惧章旷,遂强颜欢笑,上前恭敬说道:“章监军,堵学政,坐下说,坐下说!” 章旷却是不理会,直勾勾看着何腾蛟。 如今正是北伐良机,怎可坐看享乐? 金堡吃了瘪,灰溜溜退到了何腾蛟身边,不再说话。 良久,何腾蛟声音低沉,慢吞吞说道:“你二人既要北伐,自可提兵前去,本督绝不阻拦。” “只是,这粮草之事,还需两位自行解决。” “湖南存粮不多了,无法给二位支持。” 堵胤锡一听,默默一叹,如果不是何腾蛟手中握着粮饷,今日他也不会走这一遭。 他若是有粮饷,早已经提兵北上了。 章旷闻言,气愤不已,自己不愿北进,还不肯给他们粮草,此人真是心胸狭隘,目光短浅! 堵胤锡手下有两万兵,章旷麾下有一万兵,三万兵马,若无稳定的粮草后勤,是不能贸然北上的。 万一后勤不济,就会不战自溃。 堵胤锡本还想再力争一番,何腾蛟却是十分不耐烦的摆手送客。 章旷气笑,从怀中摸出了他的监军印信,上前放在了何腾蛟的桌案之上。 “监怯战之兵,不做也罢!” 说罢,章旷便转身拂袖而去,堵胤锡也行礼告退。 两人刚出正堂,就听见了何腾蛟醉汹汹的喊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顿时,堂中笙歌阵阵,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堵胤锡双手暗暗攥紧,加快脚步出门而去。 章旷已至总督府外,待堵胤锡出门,两人相视一叹。 “堵学政,观这湖广诸臣,唯你我尚清醒尔。” “眼下只有向朝廷上书请战了。” “一来一去,耗费时日,岂不是贻误战机?” “当于野以为当如何做?” “不如向四省总理请求粮饷,学政自统兵马北上。” “那先生呢?” “我山野之人,已交还印信,自然是复归山野。” “先生有萧曹之才,若先生不弃,恳请先生相助。” 章旷想了想,微微一叹,堵胤锡是个忠臣良将,辅佐他建功立业,也是一桩美事。 于是章旷便答应了堵胤锡,两人便火速离开长沙,往堵胤锡兵马驻扎的浏阳折返。 ...... 武昌府咸宁县。 王辅臣于昨日率军自九江赶来汇合。 焦琏亲自率诸将迎之于辕门之外,两人相见恨晚,把手言欢。 在经过一夜休整之后,焦琏率早已准备好出征的大军自咸宁出发,抵达嘉鱼县。 大军在此搜集船只,搭建浮桥,准备连夜渡江北上,进入承天府沔阳州。 焦琏准备率军直奔重镇江陵,出其不意,围困清军金砺所部。 这回随他北进的兵马一个是王辅臣部,一个是李长祥部,还有他亲自统帅的踏羽营。 焦琏如此布置,正是因为这三部兵马尤擅奔袭,有着很强的机动能力。 此时,武昌府的清军龟缩在城内,正提心吊胆的等着明军前来攻城,殊不知明军主力根本就没有强攻武昌城的打算。 就在焦琏进兵之时,驻守在大治县的总兵金声桓部探马探知黄冈清军出城,退守武昌,黄冈已成空城。 金声桓大喜,黄冈重镇,可以截断长江,清军仓惶撤出,想来是想合兵一处,据守武昌坚城,怕他们分兵围攻。 于是,金声桓决定进兵,收取黄冈。 他令副将汤执中率兵一万,留守大治县,自己亲率四万兵马北上,进逼樊口。 樊口镇,与黄冈县隔江相望,且背靠泽湖,乃是江河湖交汇之地,水运昌盛,商业繁荣。 金声桓率军进入樊口之后,遣夜不收侦查敌情,再次确认清军撤离黄冈的消息真假。 经过查探,黄冈的确已是一座空城,清军尽数西去武昌。 于是金声桓心中大定,当即率军自樊口渡江,攻占了黄冈。 就在明军进入黄冈的同时,在泽湖之上,数百舟船正在泛湖南下。 清军镇南大将军陈泰正站在旗舰之上,眺望远方渐渐清晰的陆地。 清军五万,西出黄冈,在浒黄洲强征大小船只数百,在侦知明军进取黄冈的消息后,果断全师南下。 敌众我寡,坚守绝非上策。 陈泰故意让出黄冈,就是为了使明军分兵进取。 驻守在兴国州的是叛将金声桓,陈泰料定其新降明军,一定立功心切,会按捺不住,分兵取黄冈。 于是他便略施小计,果然金声桓上当。 清军在泽湖南岸登陆,先锋参领呼泥牙罗和率军一万,迅速抢占金牛镇。 驻防在金牛镇的只有明军一个哨,毫无防备之下,被清军围歼,以致于连个消息都没有送出去。 陈泰留呼泥牙罗和领兵一万,在金牛镇布防,阻截咸宁的明军。 金牛镇地处两山之间,是咸宁通往大治的最快通道,地势十分险要。 陈泰留兵马三千,驻守在泽湖南岸,守护船只,自己则亲率剩余兵马,自背后,急袭兴国州州治所在的大治县。 留守在大治县副将汤执中手中只有一万兵马,此时,还不知道清军已经来袭。 直到清军前部出现在守军视线之内,这才发现敌情。 汤执中没想到敌军会从背后出现,得报之后,大惊失色,匆忙下令关闭城门,各部登城作战。 但是清军先锋骑兵三千,在参领苏拜的率领下,已经如旋风一般,席卷进了城中。 南城的守军尚且来不及登城,就被清军杀入了城中。 守将大急,集结兵马,准备反扑夺回城门。 可是清军精悍,数百人下马步战,牢牢控制住了城门,明军血战拼杀,却迟迟无法夺回。 得知南门丢失的汤执中急切之下,率亲兵三百直奔南城支援。 同时,又令东西二城守军火速往南城支援。 陈泰见先锋已经夺门,于是勒令大军急进。 于是清军弃甲,轻兵急进,大队很快赶至城门外。 汤执中也在此时率兵赶到,望城门处,清军步卒鱼贯而入,己方兵马正在节节败退,心中一沉,为自己大意感到了愧疚。 东西二城守军五千赶来支援,但已经难掩颓势,汤执中犹豫片刻,咬咬牙,向三军大声高呼道:“死战!死战!” 说罢,他分遣亲兵数名,出城往九江、咸宁等地报信。 自己则率领余部冲杀进了敌阵之中。 清军参领苏拜见明将入阵,于是拍马迎战。 苏拜亦是骁将,手中一杆铁棒曾杀敌无数。 自随陈泰征战以来,苏拜鲜有败绩,铁棒之下,杀敌无数。 汤执中见虏将杀来,急忙迎战,一交手,苏拜的铁棒迎头打来,汤执中举刀格挡。 哪知苏拜力大无穷,铁棒竟硬生生的将汤执中的刀刃直接打折。 汤执中大惊,苏拜凶残一笑,旋即追杀,铁棒夺命追魂,打的汤执中身中数棍,肋骨断折,惨叫着跌落下马。 明军见主将落马,纷纷来救,可清兵亦围杀而来,双方爆发血战。 苏拜击败明将,清军士气大振,开始发力。 陈泰更是亲临阵前,率军突击,明军遂开始崩溃。 城内一万守军,大半战死,少数乞降者,皆被清军无情斩杀。 奔袭而来,收降何用? 重伤的汤执中知道大势已去,大治失守,于是用尽最后力气,自杀殉城。 清军自登陆,到占领大治县,只用了四个时辰。 陈泰下令锁闭城门,全城戒严,以延缓大治失守的消息外传。 不久,清军斥候传来消息,在大治以东,发现了明军运粮的队伍自九江方向开来。 陈泰大喜,忙令苏拜领军东出黄颡口镇设伏,截取明军粮草。 苏拜当即点起兵马三千,直奔黄颡口镇。 负责陆上粮草转运的是移驻九江的定南伯方国安部。 一个时辰后,明军运粮的队伍在黄颡口镇遭到清军伏击,押送粮草的京营两千兵马忽然遭受袭击,来不及结阵,便被清军骑兵冲垮,士卒虽奋勇反击,但最终还是被清军击溃,二百车的粮食也被清军缴获。 苏拜斩杀数十,又率骑兵追杀溃兵数里,方才收兵罢休,押着粮食返回了大治县。 运粮队伍遭受袭击,侥幸逃脱的士卒折返九江,天黑之时,方国安终于知晓了大治县失陷的消息。 震惊之余,他一面向驻扎在湖口的闽督郑森部转达军情,一面整军,准备出击大治,迎战清军。 与此同时,留守在兴国州阳新县的定海总兵王之仁也得到了清军来攻的消息,火速向咸宁发出了快马示警,同时连夜整顿兵马,准备反攻大治。 次日,天色微亮,王之仁领兵两万,全军出动,过银山,直奔大治县。 自九江连夜驰援的方国安部此时也抵达了阳新县以西的富池镇,正在休整。 方国安与王之仁取得了联络,两人约定合兵围攻清军。 明军紧急应变之时,陈泰也没有闲着。 他令参领希福率军一万,入大治县以南的山岭之中潜伏,待机而动。 又命苏拜领七千兵马往金牛镇接替驻防的呼尼牙罗和,防备咸宁的明军。 金牛镇两山包夹,七千人足以抵挡数万大军。 撤换下来的呼尼牙罗和则率所部兵马,自金牛镇向西南,直取阳新县。 阳新明军若是出援,则可趁机夺城。 若是没有出动,则呼尼牙罗和可以退守阳新县以北的银山,威慑明军。 明军的行动,全部落入了陈泰的料算之内。 王之仁急于救援,全军离开了阳新县,清军参领呼尼牙罗和率军赶到,不费吹灰之力,收取了阳新空城,切断了王之仁的退路。 而此时,王之仁部兵马刚刚赶到大治县境内,定南伯方国安也正在黄颡口镇休整。 夜不收传来阳新失守的消息,令王之仁顿感屁股不保,从大治到阳新县之间,三山环绕平原,若是被堵在里面,那可就成了清军铁蹄之下的盘中餐了。 但王之仁也不敢轻退,生怕被大治的清军衔尾追杀。 于是他决定分兵,令参将齐定海率军一万回救阳新。 自己则率军一万,进击大治城南,等候方国安率军赶到,再发起进攻。 正月二十五日午时。 王之仁部率军在大治城南二十里外,准备靠山扎营。 可没想到,山中忽然杀出清军伏兵,明军大惊,顿时生乱。 望着漫山冲来的清军,王之仁心中哇凉。 在震惊的目光中,背后的大治县城,也传来金鼓之声。 城内的清军也趁机杀了出来,王之仁顿时陷入了南北夹击的险境。 关键时分,参将石大柱奋勇,率军三千,转头迎战陈泰,为王之仁掩护后背。 王之仁为清军的部署感到了震惊,对方主将算到了每一步,都提前做了布置。 这不禁让王之仁感到了心惊,这般老辣果断的手段,绝非等闲之辈。 石大柱率军拼死抵挡从城中杀出的清军,陈泰亲自督战,但因明军奋勇,清军也一时难以突破。 王之仁趁机率军且战且退,石大柱领军断后。 陈泰率军追杀一阵后,便命参领希福全力追歼,自己则率军回城留守。 希福领了军令,凶猛追杀,明军损失惨重,短短一个时辰,便伤亡过半。 山野之中,横尸露野,丢盔弃甲,一片混乱。 见清军追逼甚急,参将石大柱于乱军之中,找到了王之仁,让王之仁率军先走,自己留下来为大军断后。 王之仁不肯,但石大柱心意已决,他知道这样溃退下去,只有全军覆没。 于是石大柱向王之仁诀别,领所部兵马三千,原地列阵,于平原之上,迎战清军希福所部。 石大柱挽弓走马,气势雄壮,眼神之中,尽是决绝。 他年少从征,征战水陆二十余载,至今已年近四十。 今日,终是要马革裹尸,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此宿命也。 石大柱没读过书,豆大的字不识几个,但一身勇武,冠绝全军。 他与齐定海可谓是王之仁的左膀右臂,三人虽是军中主次,但却亲如兄弟。 清军冲杀而来,石大柱与众将士说道:“儿郎们,我浙东子弟,为国家死,死得其所!” “今日捐躯在此,他日族谱头香!” “惧否?!” 众将士备受感召,齐声应道:“不惧!” 由是清军扑杀而来,石大柱率先杀入敌阵,三千将士从入阵中,悲壮断后。 向着银山撤退远去的总兵王之仁闻呼喝之声,心中大悲,千算万算,未曾料到今日败于此地! 他伏于马背,捶胸涕泣,泪洒当场。 然而,此刻的银山之上,清军参领呼泥牙罗和正迎风而立,注视着远处仓惶而来的明军溃兵。 两军行动路线图放在了评论区,地形较为明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金牛镇之战 第342章 金牛镇之战 正月二十五日,未时末。 清风朗朗,川原悲歌。 王之仁率数百骑败走银山,回撤途中,忽皆此前回救阳新的齐定海急报,银山失守,归路被阻,己方已陷入敌军南北围困之中。 惊闻此间消息,王之仁昏昏欲坠,前方银山脚下,传来了厮杀之声,齐定海部正在对清军占据的银山发起冲击。 银山地势,东西三山夹两道,要想返回阳新,此为必经之路,敌军如今抢占银山高地,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齐定海心急如焚,督兵猛攻,可以下攻上,仰攻险要,伤亡巨大,毫无进展。 王之仁赶到之时,齐定海已经对银山发动了第六次冲击,可折损了数千兵马,银山依旧岿然不动,牢牢握在了清军手中。 清军的强弓射的明军难以抬头,北麓山坡之上,伏尸遍野。 清军参领呼尼牙罗和在山顶俯瞰战场,冷冷发笑,此地险要,乃一天然口袋,明军只要入瓮,便只有死路一条。 今日有他驻兵在此,便要尽歼此部敌军。 呼尼牙罗和调集精锐五百,养精蓄锐,在明军第六次进攻被击退之时,发起了追击。 明军精疲力竭,始终无法突破,此时下山反击,如猛虎扑食,令明军大溃。 齐定海率亲兵上前掩杀,这才堪堪止住颓势。 这时,后方来报,追兵已近,王之仁悲愤不已,坐于马背之上,心如刀绞。 自己麾下这两万浙东儿郎,今日惨死银山,他有何面目去见浙东父老? 心中羞惭愤懑,王之仁仰天长啸一声,令齐定海继续进攻银山,自率五百骑转身,杀向追兵。 齐定海心中亦知今日怕是要全军覆没于此,遂生死志,高声呼战,率余部发起最后的猛攻。 呼尼牙罗和见明军拼死一搏,亦率亲兵加入了战斗之中。 战至此时,清军箭矢将尽,密度骤减,明军得以冲上山腰,杀入了清军阵中。 齐定海奋勇当先,为全军表率,不避凶险,抢先斩杀三五人,士气遂振。 此时,呼尼牙罗和杀来,双方主将一眼相对,便纷纷向对方杀去。 两人健步如飞,转瞬交手,刀兵交错之间,齐定海竟被呼尼牙罗和一招震退,霎时心中大惊。 这虏将勇力十足,力能扛鼎,齐定海心知自己劣势,但已无路可退,只能咬牙死战。 呼尼牙罗和刀法刚烈,又膂力强劲,三五回合,齐定海便已经气喘如牛。 再观后军,王之仁突入两人清军追兵阵中,稍阻敌军。 参领希福短于近战搏杀,但弓术精湛,有神射美誉,故勒马游走阵中,三星连珠,射杀无数。 王之仁埋头冲杀,抱定了埋骨此地的决心,血染征袍,来回冲杀。 这时,银山北麓忽闻清军欢呼,齐定海军败,率残部回退而来。 清军两部夹攻,明军被重重围困于这川原之上。 鼓衰兮力尽,矢尽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 于时,王之仁与齐定海碰头,身边环护残兵二百,清军正合围逼来。 “定海,我对不起你们!” “总兵何出此言!好男儿马革裹尸,是为英雄也。” “我浙东二万子弟折戟于此,呜呼悲哉!” 齐定海默然,此番兵败,无一降者,只是想那浙东大地上,不知有多少户人家要挂满白绫,以祭亡人。 正当清军以为将竟全功之时,银山背后,忽然鼓号齐鸣。 自银山与东侧山岭之间,突出一支兵马,强袭清军后背。 呼尼牙罗和猝不及防,惊讶回首,见明军旗帜遍野,明军已经从银山北麓杀上了山腰,正在攻占高地。 源源不断的明军从山道之中杀出,参领希福所部正好面敌,于是急忙督兵上前应战,掩护友军后撤重整。 王之仁见友军来援,悲喜交加,恸哭不已,齐定海连忙率残兵向友军突杀,试图突围。 片刻之后,定南伯方国安的旗帜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原来,驻兵在江边黄颡口镇的方国安接夜不收探报,发现友军被困,于是他连忙督兵自黄颡口镇绕山来援。 京营兵加入战斗,清军已经厮杀一阵,面对明军生力军入场,精力不济,难以抵挡。 于是参领希福果断放弃进攻,开始且战且退。 己方兵力有限,不能与明军硬战,参领呼尼牙罗和在后方整顿好阵型之后,也开始向大治县退去。 方国安亲自阵中驰马,奔走指挥。 见清军后退,正要督兵追击,却被幕僚陈函辉阻拦。 “伯爷,此处地形不利,容易中伏,不可轻敌冒进!” “先生此言在理!” 方国安大脑瞬间清醒,于是立刻下令,各部收兵,不予追击。 这时,远处的王之仁正背着齐定海大呼救人。 方才混乱之中,不知从何处射来冷箭,齐定海为救王之仁,以身挡箭,重伤不醒。 自己的两位左膀右臂的兄弟一死一伤,王之仁的心已经是四分五裂,痛不欲生。 “救人啊,救人!快找大夫来!” “快!” 所幸,京营体系健全,方国安营中有惠民药局派遣的医师,听见王之仁嘶吼的京营兵卒连忙为其引路,向后方安全处撤去。 鏖战半个时辰,银山被明军攻克,山上的留守的一千清兵全部格斗至死。 方国安迅速整顿兵马,全军回撤阳新,银山之上,留兵一万驻守,以为阳新屏藩。 银山南麓脚下,齐定海被送进了临时搭建的军帐之中。 伤兵营的医师正在为齐定海处理伤势。 王之仁在帐外,时而半蹲,时而打转,时而捶胸顿足,状若疯癫。 方国安策马寻来,见王之仁背靠大树,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遂在远处盘旋许久,才长叹一声,上前劝慰。 “大治怎么会丢?!怎会轻易丢失!” “金声桓在做什么?!!” 王之仁悲怒道。 大将军焦琏尔等既定作战计划,就是留守武昌的诸军坚守不战,牵制敌军。 大治驻扎有金声桓的五万大军,怎么会如此轻易被攻克? 方国安长叹一声,他已经探知了情况,陈泰以黄冈空城引诱金声桓出兵,导致大治空虚。 陈泰早有准备,在金声桓率军急取黄冈的同时,他自泽湖之上走水路南下,两军水陆交错,互取城池。 可是这样一来,清军明显扭转了在武昌的颓势。 这大治县就像是棋盘上的天元,被陈泰死死占住,明军各部就不得不被牵制吸引。 咸宁、阳新,甚至是黄冈,三部明军被大治分割。 陈泰这一招,就像是哪吒闹海,直取明军心腹之地,以致明军顿时血脉不畅。 焦琏闪电急进的战略,需要稳固的水陆后勤支撑,大治是陆路运转的枢纽,清军占据大治,就切断了路上运输。 “金声桓分兵去取黄冈了,大治只留下了一万人马。” “鞑子从泽湖登陆,走金牛镇背袭大治,守将汤执中无备,被一举攻克,守军俱殁。” “这回统军的,可是伪镇南将军陈泰,此人着实厉害。” “这一招剑走偏锋,直击我军痛处。” “大治必须收复,只是眼下敌众我寡,需要等候援军方可。” 方国安对王之仁说道,王之仁之败,乃是急中出错。 他深知大治的重要性,要不然大将军焦琏为何要留金声桓五万兵驻防。 在听闻大治失陷之后,王之仁急于救援,结果被陈泰算计,落入了清军彀中,败北实在可惜。 陈泰用兵出奇,调配得当,巧妙的利用了大治到阳新之间的地形,可谓是深得兵法之要。 以伤亡不过千的代价,便尽灭王之仁两万兵马,足见陈泰之将略,部下之精锐。 虽是敌手,但方国安也不得不承认,陈泰这镇南大将军,绝非浪得虚名。 “九如兄,自潞王监国以来,我大明军队屡战屡胜,鲜有败绩。” “此虽喜事,却也存忧。” “所谓骄兵必败,轻敌必失。” “总兵今日之败,当使我大明三军警醒也。” 方国安叹息道,清军南征,多数驱使的都是投降的明军。 除此之外,也大多都是蒙八旗或者汉八旗的人马,真正的正统精锐满八旗兵马,并没有多少。 己方在江南接连取胜,滋生了轻敌之心,误判了敌军实力,遂导致今日惨败。 方国安不禁换位思考,若是换了自己驻守阳新,是否也会第一时间北进大治? 或许吧,是王之仁的兵败,才令他头脑清醒过来。 王之仁听闻方国安之言,泣不成声,偌大的汉子哭成了泪人。 周遭亲卫兵卒见者无不哀伤,京营兵卒也多为江浙子弟,同袍死难,亦感悲伤。 ...... 大治县。 参领希福与卓尼牙罗和向陈泰复命。 一战歼灭明军两万,毙敌参将一员,伤一员,可谓大胜。 陈泰虽胜,但出奇的平静,因为这个结果,都在他的料想之内。 他伏在舆图上,又开始沉思起来。 大治拿下,等于摁住了明军的命门。 明军若想出赣北伐武昌城,就必须先攻取大治,确保后方无虞。 算算时间,此时黄冈与咸宁的明军应当已经知晓了军情。 但大治地理位置极好,西有金牛镇,东有马口镇以及黄颡口镇,南有银山,皆是山关川口的险要之地,只需少量兵力便可堵御大军。 明军若汇聚主力来攻,却是颇要费一番周折。 唯有黄冈的明军可以渡江南下来攻,但金声桓部只有四万兵马,不足为惧。 唯一让陈泰担心的就是明军水师,不过陈泰已经遣斥候东出沿江侦查,发现有一处名为道士洑的地方,这里是唯一能够登陆兵马的江段。 其余地方皆是沿江山岭,登陆困难。 在道士洑西北,大治县正北,有一山,名为铁山,出产铁矿。 陈泰看中了铁山,这里正好可以控扼南北进犯之敌。 无论是从黄冈南下的明军,还是从道士洑登陆的明军,想要进攻大治,就要防备铁山驻兵。 但险地虽多,可兵力不足,若是分兵据守,恐战力分散,反倒不美。 于是陈泰遣人前往武昌向参领瓦尔喀传达军令,命其遣兵两万,速进樊口驻防,以阻截黄冈金声桓部南下。 随后,陈泰命参领呼尼牙罗和率兵一万,驻防铁山。 参领希福领兵一万,守备黄颡口镇。 参领苏拜依旧领兵七千,守金牛镇。 参领德罗克领兵一万,守大治县以南,银山西脉,藏兵设伏,待机而动。 陈泰亲自领兵一万,坐镇大治县城。 部署完成,陈泰又征大治矿民数千,加固城池,修葺门楼。 从武昌到樊口,约一百里,以参领瓦尔喀的速度,两日可达。 为保无虞,陈泰又征民夫数百,往城东道士洑,修建拒马陷坑,布置陷阱,以迟滞可能登陆的明军。 一时间,以大治为中心,清军部署森严,守备周全。 大治城内,仓储殷实,足够五万大军两月用度,若是再搜刮节省一些,三月亦可支撑。 陈泰打定了主意,要一直卡住明军的脖子,直到征南大将军索尼率援军赶到。 ...... 咸宁县,留守府。 急报传来,黄宗羲震惊,急忙传唤京营四总兵往留守府议事。 不久,翁之琪等人火急火燎赶到,得知了大治失守的消。 堂内,众人面色难堪,谁也没想到清军竟然在己方大劣势的情况下主动出击。 更没想到伪镇南将军竟亲自领兵,奇袭大治。 黄宗羲这留守的位置还没有焐热,就遇上了难题。 大治乃节骨之地,为寇所据,不能不争。 但大治其地又四面环险,易守难攻,即便是尽出四营兵马,也不一定能突破清军防守。 “诸位,为今之计,当先夺取金牛镇,趁敌新立,工事尚缺,但速克之。” “不知四位总兵,谁愿领兵出战?” 黄宗羲询问堂内四人道。 身为前辈的总兵翁之琪当即主动请战。 金牛镇必是一番苦战,邓文昌、陈泰、钱肃范三人不如翁之琪作战经验丰富,所以黄宗羲便点头同意。 黄宗羲又令邓文昌率部,协从出击。 翁之琪与邓文昌当即领命离去,准备尽快整军出战。 总兵钱肃范与陈泰领军留守咸宁,以防武昌清军南下。 随后,黄宗羲又发快马,飞驰向四省总理张国维急报战况,请求向武昌府增兵。 但发来援军,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清军的目的正是在于拖延时间。 黄宗羲不禁感到如鲠在喉,芒刺在背,令他愁眉不展。 二十五日酉时,总兵翁之琪率两万兵东出,自咸阳攻向金牛。 自咸宁渡袁溪行七十里地,便是金牛镇。 翁之琪没有轻兵急进,而是选择了徐徐进兵,颇为谨慎。 翌日,辰时,清军游骑出现在了翁之琪营寨周边,望之惊走,遂报参领苏拜。 得知明军袭来,苏拜立刻据险列营,准备抵御。 后方的山道之中,苏拜强征金牛镇民数百,接连修筑营垒土墙,层层递进。 两侧山上,皆设伏兵弓手,伺机而动。 翁之琪率军推进至金牛镇西二十里,便止步扎营。 苏拜本以为明军会直接发起进攻,没想到列兵等了半日,也不见明军动静。 直至日落,苏拜这才收兵歇息,来袭的明军竟这般稳重,令苏拜有些失望。 这金牛镇险地,明军若是强攻,必将折戟沉沙,大败而回。 翁之琪与邓文昌其实也没有闲着,两人亲自率部出营,举着千里镜观望着金牛镇的状况。 这里是三山夹两道,北道通往大治,南道通往阳新。 金牛镇坐落在三山之首,就像是一把牢固的锁头,锁住了两道口。 背靠高岭,南北山岭绵延,形成了一个口袋。 若是贸然强攻,只会白白葬送兵马。 翁之琪不禁勒马长叹道:“险峻如此,一军当关而万军难开,愁煞人也。” “这金牛镇,真乃是锁钥纽扣,兵家必争之地。” 邓文昌也发出了由衷的感慨,对于攻取金牛镇,没有太大的信心。 清军居高临下,层层设险,只需几千兵马,便可保此地无虞。 两人无奈回营,一筹莫展。 两人营中虽有火炮,可清军皆列于山岭之上,即便是炮击,清军只需退避反斜,便可躲避,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若是强攻,就只有登山肉搏,佯攻清军,那必将是一番损失惨重的血战。 即便是得胜,也将是惨胜。 期间若有清军来援,则胜负难料。 翁之琪陷入了两难之境,一时攻与不攻,令他心中犹豫不已。 日暮夜来,两军相安无事。 苏拜夜不卸甲,枕戈待旦。 直到镇中鸡鸣三声,唤醒了这片山野,清军正在用饭之际,明军忽然发动了进攻! 翁之琪深思一夜,即便是惨胜,也要拿回金牛镇,打通九江--阳新--金牛镇--咸宁这条陆上粮道。 两营统合重炮三十,列于六里之外,开始炮击山头清军土垒石墙。 清军无炮,只能避退。 这时,翁之琪部趁机进军,先锋三千,向北岭敌军发起冲击。 明军抵进岭头,后方炮击转轰中部山岭。 这时,北岭清军杀出,与明军缠斗在了一起。 苏拜驻守在北岭上的兵马有两千人,战场宽度有限,明军无法投入更多兵马,先锋三千发起猛攻,但一番鏖战之后,却被凶残的清军逼退。 首战无功,双方虽未损失多少兵马,但翁之琪暗暗心惊,眼前的清军,战力与之前的敌军简直判若云泥! 北岭低矮,中部山峰最高,参领苏拜便在此处登高观战。 方才明军的步炮配合,行伍协同,苏拜看出了门道。 这不是寻常的明军所能具备的素养,一看就是精锐之师,进退有序,临阵不乱。 方才冲击失败,撤退之时,也是井然有序。 这不禁令苏拜心中一沉,明军精锐,到了这般地步,竟能和真正的八旗精锐过上两招,真是匪夷所思。 中部山峰有三千兵,南部山岭有两千兵,下方的金牛镇由中部兵马管控,苏拜见识了明军实力,为了以防万一,遂拨中路精锐五百,下山入镇,以牵制进攻的明军。 翁之琪见招拆招,陈兵三千,列于镇外,随时准备攻入镇子之中。 苏拜望见明军调动,不禁嗤笑两声,眼中大放鬼魅之光。 明军再攻北岭,屡战不克,翁之琪部遂休兵,邓文昌部轮替。 清军固守山岭,以逸待劳,明军攻打十分艰难。 就在翁之琪整军后撤之时,忽然,后方烟尘滚滚,仓惶回顾,见游骑疾驰而来,大声疾呼道:“报~大营遇袭!大营遇袭!” 局部地图在评论区。 感谢小鲈鱼的打赏! 第三百四十章 征虏大将军 第343章 征虏大将军 二十六日,巳时初,明军翁之琪部大营遭遇清军突袭,清军奇兵两千,放火烧营,留守大营的明军猝不及防,大溃。 刚从前线撤下来休整的翁之琪得报,仓促之下,率军回援。 待他返回袁溪之畔的营寨之时,火势已经蔓延,殃及邓文昌的大营。 留守的兵卒已经尽数撤出,火势太大,已经无法扑救。 后营粮草辎重,皆焚于火海之中。 翁之琪望着火烧连营,气的浑身颤抖,怒而拔刀斫石,以泄心中愤懑。 这时,有留守将官满脸黑灰的跑来,跪倒在了翁之琪面前,悲愤道:“末将无能,请将军治罪!” “敌军何来?” “敌军自北顺水而来,突袭我后营,末将率部救援不及,鞑子纵火,掠杀片刻后便退去了。” “你这颗脑袋暂且先留着,战后再做计议!” 翁之琪看向了北方,敌军顺水而来,必是潜藏于泽湖之中。 大意了!果真是大意了! 眼下粮草被烧,大军无以为继,不能再继续作战,只能暂且退至袁溪西岸,结寨自守,等候咸宁发来粮草,再图进取。 于是翁之琪火速向邓文昌传话,命其退兵。 前线,邓文昌正在亲自督兵猛攻金牛镇北岭,明军的火炮将北岭轰的碎石迸飞,草木成泥。 京营士卒正成纵队分数路齐齐向岭上攻去。 清军滚石以阻,明军避之不及者,皆被杀伤。 为了防止清军自金牛镇中杀出,袭击进攻部队的侧翼,邓文昌以两千兵前出,防御金牛镇。 清军参领苏拜远望见明军大营起火,知道己方奇兵得手,猜到明军粮草被烧,即将退兵。 那支奇兵正是留守在泽湖之中的兵马,苏拜早就对其有所安排,命他们相机而动。 眼下奇兵得手,苏拜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放走明军。 于是他向金牛镇增兵至一千,由麾下精锐佐领统帅,准备在明军撤退之时,衔尾追杀。 不久,邓文昌得翁之琪传话,知大营粮草被烧,事不可为,便果断下令进攻的兵马开始有序撤回。 列在金牛镇外的两千兵也开始缓缓后撤。 苏拜见状,下令镇中兵马出击。 一千清军杀出,正在撤退的明军被迫止步,准备迎战。 邓文昌见状,暗道眼前的鞑子竟如此难缠,正欲再遣兵马掩护,但忽闻当中山头上有呼啸声传来。 闻声,只见空中飞来数块巨石,砸在了邓文昌阵中。 投石机! 明军死伤数百,石屑飞溅,亦伤及不少。 清军轻兵奇袭,没有携带火炮,但是苏拜却是在金牛镇伐木取材,打造了简易的投石机。 虽然原始,但居高临下,尚可大用。 邓文昌无奈,鞑子就像是恶犬一般紧紧咬住了自己的那两千兵,使他们不得脱身。 现在又遭到了鞑子投石机打击,主力只能后撤。 邓文昌欲冒飞石救援,但被部下阻拦,一旦去救,正中鞑子下怀。 于是,邓文昌忍痛后撤,在投石机射程之外,留下了一千兵马,见机接应。 苏拜见从明军身上咬下了一块肉来,大喜,立刻再遣五百兵出击,又令南岭之上,亦遣五百兵夹攻。 被缠住的明军断后的两千兵马很快便遭到了鞑子的两面夹攻,陷入了苦战之中。 鞑子十分精锐,悍不畏死,又身手非凡。 两军死战,明军最终不支,阵型崩溃,被鞑子分而围杀,最终全部战死。 被邓文昌留下接应的明军见状,只能迅速退去。 午时末,明军全军退还袁溪西岸立寨休整。 首战金牛镇失利,翁之琪火速向咸宁发去了战报。 一战损失三千余人,以他们两部的兵马,断然没有攻破金牛险地的希望了。 鞑子精锐,准备充足,非重兵难克。 ...... 黄冈。 金声桓得知大治被攻破,副将汤执中全军覆没,战死城中,又惊又怒。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鞑子以黄冈为饵,引诱他来攻。 于是,金声桓当即召副将王得仁,命其领军两万,立刻回救大治。 王得仁领命,率军渡江,于樊口登陆,准备南下回援。 可没想到在樊口,大军刚刚集结完成,游骑便送来急报,有清军两万,自西杀来。 王得仁大惊,火速整军面西,准备迎战。 敌军自西而来,想来是应当是武昌清军出击,前来攻取樊口,以阻己方渡江。 两军忽然遭遇,清军领兵的正是参领瓦尔喀,在接到陈泰的军令之后,他亲自率军来攻樊口。 为了抢在明军渡江之前赶到,瓦尔喀一路急行军前来。 见明军刚刚上岸,于是瓦尔喀下令全军止步,原地歇息。 明军的游骑一定已经发现了他们,明军主将必然不敢无视他们直接南下。 瓦尔喀并不着急作战,只要将明军吸引在此,目的也就达成了。 陈泰给他的任务就是牵制黄冈明军,不得使其南下回攻大治。 王得仁见清军按兵不动,便明白了清军意图。 可樊口重镇,不容有失,要想放心南下,必须先击败这支鞑子才行。 于是王得仁遣部将领军三千,西出试探。 结果清军以强弓硬弩射退,并不打算接战。 这可把王得仁给难受坏了,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令他也进退不得。 敌我兵力相当,他若是全军压上,即便得胜,也将无力南下进攻。 于是王得仁下令全军暂驻樊口,先确保樊口不失。 他向金声桓送去了信,请金声桓再调一万兵马,接防樊口。 得知清军来抢占樊口,金声桓意识到不妙,樊口若失,他这黄冈就成了江北孤城。 一旦清军从别处调兵围攻,他就会陷入重围。 权衡利弊之后,金声桓决定放弃黄冈,全军南渡,屯戍樊口。 二十六日午时,金声桓兵至樊口接防,与清军对峙,王得仁遂得以脱身南下。 清军参领瓦尔喀在樊口西北安营扎寨,准备长期对峙。 金声桓亦在樊口布置防御,做好了与清军久持的打算。 王得仁令所部步骑两万向南急进,从樊口到大治有七十里路。 但大治以北,有铁山为藩篱,距离樊口大约五十里。 王得仁于二十七日午后,率军进至铁山以北十里外。 夜不收的消息很快传回,铁山之上,清军大旗招展林立,人影幢幢,山体之上,壕沟纵横,洞穴遍布。 更有土墙栅栏,陷坑暗刺,几乎整座山已经被清军改造了一遍。 王得仁听后,不禁头皮发麻,这等防备,足以称为固若金汤。 光靠他这两万兵马,想要突破铁山防御,似乎不大可能。 但不死心的王得仁决定亲自抵近侦察一番。 于是他便率亲骑三百,来到了距离铁山五里之外,寻了一处隐蔽地点,举着千里镜观察起来。 果然如夜不收所报,山顶之上,遍布守军。 整个北坡,更山腰壕沟之前,更是重重阻截,几乎无落脚之处。 王得仁看了一眼,便信心全无,过铁山,是通往大治的最快路线。 不然的话他就只能率军绕路,自铁山向西,从大治西北方向进军。 可现在问题是,铁山的敌军不除,即便是抵达了大治,也是无法展开进攻的。 铁山与大治互为援引,攻首则尾至,要么同时对两处发起进攻,使其无暇他顾,要么必须先集中全力,拿下一处。 王得仁无奈,进退两难,于是选择在铁山向北十五里外安营扎寨,先陈兵观望。 ...... 九江,湖口县,总督府。 正堂之中,香薰缭绕。 书案之前,郑森正捧着一封家书在细细浏览。 这是郑芝龙从杭州差人送来的信,他已经抵达杭州,礼部仍以南安伯的规制迎接了他,并为他们在杭州置办了一处宅邸。 潞王也为他设宴,并在席间没有谈及旧事一字,反而对郑芝龙保全闽海大加赞赏。 郑森正看的出神,郑翼从堂外笑着走进。 “兄长,这叔父来信你可是看了好几遍了!” 闻郑翼之言,郑森一笑,将信收了起来,夹入了书中。 “翼弟,可有朝廷的消息?” “还未有,真是令人心急。” “是啊,大治失陷,焦征西的粮道阻塞,定南伯知会我,我也只能干着急。” “应当是快了,再等等吧。” 郑森轻轻一叹,他身为闽督,潞王令他援赣的旨意已经完成,接下来是返回闽地镇守,还是另有安排,需要等待潞王的旨意才行。 在此之前,他不能擅动兵马,以防小人之口。 “对了,叔父在信中说,咱郑家许多的子弟被送入了国子监,朝廷这是何意?” 郑翼不禁好奇问道,国子监那是读书为官的地方,朝廷难不成还能允许郑家子弟做官? 郑森眼神一闪,这件事,确实令人奇怪。 按理来说,在杭州的郑家子弟都可以说是质子,能锦衣玉食,安稳过一辈子就已经不错了。 现在潞王将他们送入了国子监,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上意深奥,不必多想。” 郑森对郑翼说道,郑翼佯装拍嘴,哈哈一笑。 兄弟二人正说话之时,总督府外,行来了大队人马,旌旗林立,气势雄浑,当中还有一架马车。 总督府守卫迅速通报,郑森顿时起身,携郑翼匆匆出府。 前来的队伍在总督府门前止步,马车停在了正门前。 马车厢门打开,车上走下一人。 中年男子,身穿绯红官袍,胸前绣着麒麟补子,冠带庄严,面目和善。 他昂首打量了一番总督府,这时,郑森携郑翼匆匆出迎。 两人见来人的麒麟补服,皆心中一震,正一品或正二品高官!! “福建总督郑森,拜见上官!” 郑森心中惊讶,这也太突然了,连个打前站来知会的人都没有,现在连这位正一品的高官是何人自己都不知晓。 男子如春风般一笑,伸手虚扶,郑森起身,这才打量起来人的模样。 俊朗坚毅,有书剑之气,不似寻常武人。 这时,在男子身后的队伍中,走来一名内侍。 “潞王有诏,闽督郑森听诏!” 郑森携郑翼当即跪受诏命,周遭明军皆行军礼。 内侍清了清嗓子,宣读了朱常淓的诏书。 “......江南大胜,赣闽复安,为地方和睦,政令清明,军民协调,特加右都御史张国维兵部尚书兼少保,总理赣闽湖广云贵等处备兵钱粮。” “改大将军王翦任上将军,总督天下兵马,开府治事。” “任蒙毅为征虏大将军,统辖闽赣诸军,练兵备战,相机北伐,恢复中都!” “闽督郑森,援赣有功,赐袭南安伯,赠玉璧一双,赏千金,望再建奇功。” ...... 内侍宣读完,将诏书交到了郑森手中,郑森拜谢起身。 再看当面之人之人,正是蒙毅。 他离开王辅臣后,水陆兼程,前往杭州,觐见朱常淓。 两人见面,一见如故,始皇帝龙心大悦,蒙氏二兄弟又复追随,实乃是天下幸事。 君臣二人长叙旧事,一夜唏嘘后,蒙毅以江西战事紧迫为由,请往江西做事。 始皇帝岂能亏待蒙毅,于是金口玉言,拜蒙毅为征虏大将军,直接全权统辖闽赣诸军。 张国维的兵权被直接转交给了蒙毅,而张国维也被加授少保,统辖六省钱粮备兵,可谓深得潞王信重。 而改任王翦为上将军,总督天下兵马,可谓是震惊朝野。 即便是一向稳重的内阁首辅姜曰广也因此向朱常淓上奏,望朱常淓三思。 但朱常淓只是安抚了一番姜曰广,并未多言。 ...... 接了诏书,郑森恭请自己这位新来的顶头上司入府。 众人在前堂内落座,蒙毅居上位,郑森与郑翼列坐于下。 “郑总督,赣地已复,不知你接下来有何谋划?” “回大将军,武昌府大治县为寇突袭,如今失陷,定南伯率军去救,恐兵力不足,故下官欲将兵进入武昌,收复大治。” 郑森向蒙毅说道,怕蒙毅不知当下局势,郑森又简单介绍了一下双方当前的部署。 蒙毅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这一来一去,形势竟然发生了如此变化。 于是他立刻命人呈来舆图,在郑森的介绍下,了解了当下形势。 “焦征西率主力离去,金声桓又误中陈泰计谋,现在留在武昌的友军形势不妙。” 郑翼也在一旁出言说道。 于是,三人开始商议起了用兵之事。 正在这时,有塘马西来,送来了武昌失利的消息。 王之仁部全军覆没,死伤上将两员,副将汤执中也全军战死。 蒙毅看罢塘报,深感震惊,短短几日之内,清军竟然歼灭己方三万兵马,这等实力,不似之前。 郑森更是深感军情紧迫,于是对蒙毅说道:“大将军,大治若不收回,则焦征西粮道有危。” “留守黄宗羲,麾下兵少,而大治险地环绕,易守难攻,陈泰夺取大治,必是有久持拖延之意。” “清军应当是有援军南下,很可能已经距离湖北不远了。” 蒙毅点点头,他也是如此认为,思忖片刻,他便决定,全师进入武昌。 焦琏率主力兵行奇招,那这湖北,就交给他来攻略! 武昌乃是重镇,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兵家要地,必须赶在清军援兵到来之前,将其拿下。 兵贵神速,于是蒙毅令郑森率所部八万兵马,全军自湖口西进,过九江补给,然后直入武昌。 稍后,蒙毅又遣快马往南昌传达军令,调驻守吴城的参将刘汝魁率其部两万由太湖水师接应,泛湖北上,进驻湖口。 又调驻扎昌邑的总兵李锦率部北上,镇守九江。 完成部署后,蒙毅便离开了总督府,率领着朱常淓拨给他的一千直卫直接前往九江坐镇。 郑森送走蒙毅后,火速令左右铁骑营营将洪暄、林骥二人,为大军先锋,携带七日干粮,立刻出发前往阳新。 一个时辰后,闽兵出动,兵向武昌。 ...... 阳新县,东北。 方国安带着数百亲骑正在疾驰。 金牛镇翁之琪部战败的消息传来,陈泰的镶黄旗旗兵战力超乎异常,令方国安深感忧心。 他坐立难安,于是决定亲自侦查黄颡口镇,看看有无突破的可能。 黄颡口镇,盛产黄颡鱼,又为港口,故名黄颡口,是沿江一带有名的“花果之乡”、“鱼米之乡”。 镇西之荷山,临江而立,山峰俊秀,宛如笔架,俗称笔架山。镇东之侯家矶,耸塞江心,怪石嶙峋,是为奇观。 荷山之上,清军驻军在此,控扼山下通路。 镇子之南,已经壕沟拒马,层层而列,望之令人却步。 方国安靠近荷山之南,远远就看见了游荡的清军斥候。 举目望去,地势险要,荷山已经被清军占据,想要夺取,殊为不易。 逡巡观望片刻之后,方国安一阵长叹,这回真是让鞑子抓住了破绽,占尽了地利。 想要攻打大治,就必须先拔出它外围的清军阵地。 可是清军皆占山据险,只能攻山与其肉搏,火炮之力大减。 除非能有松山营那样的火炮规模,否则以京营的火炮装备和弹药储备,是无法覆盖山头的。 方国安无从下手,失望而归。 只能等到援军前来,才有望收取大治。 感谢居士的月票! 感谢书友的月票!!!谢谢支持! 第三百四十一章 海防总督府 第344章 海防总督府 杭州城,政院,工部别院。 公堂内传来了激烈的讨论声,工部的吏员们都围在了堂外,向内张望。 “这学堂,我看还是建在小吴山吧!” “不,在下以为舟山最为合适。” “舟山孤悬,来去极为不便。” “正是需要如此,以禁绝消息,闭关苦练,方能成才。” 堂中,工部尚书夏允彝、工部侍郎韩霖、兵部右侍郎陈子龙以及被朱常淓选任为国子监博士的毕方济列坐于内。 另外还有一人,是个生面孔,此人名叫徐石麒,字宝摩,浙江嘉兴人,新任的工部右侍郎。 天启二年进士,授工部营缮司主事,因得罪魏忠贤,被削籍。 崇祯三年恢复原职,官至刑部尚书,因忤崇祯帝意,落职闲住。 南明弘光政权建立,召拜右都御史,改吏部尚书,为马士英等所扼,郁郁不得志,乞归。 之前,毕方济自壕镜澳携一百红夷精兵归来拜谒朱常淓,朱常淓因之生出了开设学堂之意。 年后,朱常淓已经与内阁将此事定下,将新设一学堂,以毕方济为博士,一百红夷精兵为教习,遴选军中有战功的良家子以为学员,为大明军队源源不断地培养中坚骨干。 学堂下分为两院,分别是陆师院与水师院。 陆师院设马、步、炮、火器、地理等科。 水师院设水文、天文、航海、火器、水战等学科。 两院之上,由学堂直辖三科,分别为统御、后勤、营筑三科,拔两院全科合格者进修。 目前,内阁已经将选址筹建学堂的任务交给了工部。 并且限期三月,完成建设,时间紧迫,工部尚书夏允彝不敢耽搁,于是便召集工部堂官,又请来了毕方济和兵部陈子龙参酌此事。 众人商议了半天,毕方济主张将学堂设在舟山。 舟山环海,遍布良港,地形综合,环境封闭,在这里开设学堂,最合适不过。 既能使生员不受外界影响,又能很好的保守秘密。 但工部侍郎韩霖认为,小吴山也很合适,这里有潞王的直卫军营拱卫,也很隐秘。 况且小吴山在杭州城内,各种物资补给起来,也是十分便利。 双方各执一词,皆所言有理,工部尚书夏允彝一番沉思之后,拍板道:“诸位,我看还是选在舟山吧。” “小吴山虽方便,但毕竟在城内,极易受到干扰。” “舟山闭塞,可使生员静心训习,早日出师。” “况且水师院在此,更有利海战演练。” 见夏允彝一锤定音,众人皆无意见,于是,夏允彝决定率众人亲自前往舟山,实地选址。 工部营缮司已经完成了学堂的营造图纸,司务厅也已经征集了三千民夫工匠,正在待命。 只要一完成选址,便可以马上开始前期的准备工作,必然烧制砖瓦什么的。 等到天气再暖和一些,大约二月底便可以开始动工建造。 工部门前,备好了车马,夏允彝携众人赶往码头,准备乘坐官船前往舟山。 ...... 杭州府大牢,甲字号牢房。 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牢房内十分昏暗,墙壁上,有一口小窗,距离地面一丈高,亮光从这里钻入,稍减压抑之感。 牢房内,摆着一张木质方桌,上面搁着一盏烛台,微弱的光芒并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在草榻之上,男子正穿着囚衣背靠潮湿冰冷的墙壁,静静发呆。 这时,门外传来了响动,以为是狱卒放饭,男子便没有理会。 可没想到,牢房门忽然被打开,门外,站着一人,穿着精美的箭袖圆领袍,身材健壮,器宇轩昂,眉目之间,尽是英气。 来人走进了牢房内,看了一眼男子,便毫不在意地坐到了木桌之前。 “你就是于柏谷?” 蒙恬出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牢房内回荡。 于柏谷心中微微讶异,不知眼前之人是什么来头,以为是朝廷派来审问自己的,于是便默默点了点头。 “这般年轻,真是可惜了。” 蒙恬轻轻一叹,这时,狱卒送来了茶水,恭敬地给蒙恬倒了一碗。 于柏谷闻言,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释然。 被关了这么久,实在是备受煎熬,这下,终于要解脱了。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蒙恬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看着于柏谷问道。 于柏谷想了想,似乎没有了,于家,只剩他孤零零一人在这人世间了,无牵无挂,即便有话,又说与何人听呢? 他摇了摇头,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襟,又拂去了衣衫上的柴草,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蒙恬见状,也站起身来,朝门外招了招手,只见两名壮硕的大汉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用布袋套住了于柏谷的头,然后将其架起,向外走去。 于柏谷心中一惊,这阵仗,难道是要秘密处决他? 转念一想,似乎也是了,自己不过是个小虾米,还犯不着推到菜市口明正典刑。 出了大牢,于柏谷在塞进了一架马车之中,蒙恬翻身上马,带着马车疾驰向凤山门而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 于柏谷只感觉方才似乎又是山坡又是下坡,像是进了山。 他的心中此刻感到了一阵恐惧和沮丧,难道自己就要曝尸荒野了吗? 死后,连个给自己收尸的人都没有,想来悲哉。 被捕之日,撞见儿时玩伴钱默,只能拜托行刑之人找找钱默,请他为自己收殓遗体,葬回家乡。 他不想成为孤魂野鬼,活着已经孤零零了,死了他想游荡在乡梓之地。 “下车。” 车厢外,传来了冷冷的喊话。 于柏谷急促呼吸几口,促使自己平静下来,克服死亡带来的恐惧。 他摘下了头套,出了马车,明亮的光芒刺地他睁不开眼。 长期处于昏暗之中,忽然来到外面,使他感到了一阵眩晕。 车边的大汉直接将他从马车上扛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远处,似乎隐隐有说笑声传入耳中。 于柏谷耳朵一动,再仔细一听,仿佛还有整齐一致的喊杀声,哨声,以及鼓号之声。 他顿时眉头一皱,情况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适应了许久,于柏谷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便是两尊十分威武的玄武石雕,左右间隔十几步,当中乃是十余级阶梯。 沿阶而上,乃是敞开的大门,廊檐宽阔,门柱粗壮,上面雕刻有海日水纹。 在正门左右,挂有楹联一副。 上联:万里天风永靖鲸鲵波浪。 下联:一朝海日常从龙虎云雷。 字里行间,气吞山河,令于柏谷心中震撼。 等他再一抬头,便瞧见了精雕门匾,上面几个鎏金大字,乃是:海防总督府。 这时,蒙恬走到了于柏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登阶前行。 于柏谷还在蒙圈之中,傻傻地迈动脚步,跟着蒙恬走去。 跨入门槛,乃是仪门,在仪门之上,也挂着一副楹联。 上联:府镇海疆,荡碧波千顷,与诸君涤虑洗心,有如此水。 下联:地蕴灵杰,贯忠义万古,愿来者立身行事,无愧斯人。 于柏谷在观得此联,不禁缓步,这里,充满了凛然正气,令他震撼不已。 海防总督府!自己怎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蒙恬没有催促,等到于柏谷跟上,两人过了仪门,有一照壁,坐落在院中。 照壁之上,绘海水旭日,缘刻玄武祥云,当中浮雕四个大字:靖海万里。 过照壁,院中石径整齐清晰,四通八达,连接着东西厢房以及别院。 主路直通正殿,在正殿两侧,各有拱门通往后院。 于柏谷默默地跟着眼前的男人来到了正殿之中。 正殿堂内,庄严肃穆,巨大的万国坤舆全图就正对着中门悬在主座之后。 堂内上左右,列三十六把交椅,其后,各置书案四张,再其后,则是偏房两进。 此时的堂内,主次满座,见有人来,皆相望之。 于柏谷被众目所视,心惊胆战,脚步为之一顿。 蒙恬见状,回首道:“跟我来。” 于柏谷唯唯诺诺地点头,内心略带惶恐地跟着蒙恬跨进了殿堂之内。 这时,殿内左右诸人皆齐刷刷起身,向蒙恬行礼,于柏谷心中更加惊愕。 堂内一片安静,蒙恬一路上前,主座之上,海防总督路振飞起身,前迎道:“大将军辛苦,快请入座。” “海督久等了。” 蒙恬自行落座,与路振飞并列于上。 这时,只有于柏谷孤零零一人站在了堂内,他的身上,还穿着囚衣。 他的余光之中,已经看见了左右不少年轻人向他投来了轻视嘲讽的目光。 本以为今日是自己上路之日,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遭遇,于柏谷现在心中充满了疑惑。 路振飞打量了一番于柏谷,说道:“下去坐吧。” 于柏谷埋着头行了一礼,慌忙退下,直接去了离门最近的末尾,正好那里空着一把座椅。 等他刚刚准备就座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了微弱短促的嘘声。 于柏谷闻声回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了眼帘。 “钱不识???” “你怎么在此?” 只见钱默正呲着嘴冲着于柏谷嘿嘿愣笑。 钱默冲着于柏谷比划了个手势,示意他容后再细说。 这时,座中还是有很多年轻子弟在偷偷打量着于柏谷。 大家都在心中暗暗猜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明明身上穿着囚衣,却能让征北大将军亲自接来,真是奇怪。 正在大家疑惑之时,海防总府路振飞开始说事。 于柏谷也向路振飞看去,眼中充满了好奇。 “今日在座诸位,都是我大明青年才俊。” “召集大家在此,想必其中原因,诸位都已经知晓一二了吧。” 路振飞环视众青年人,神情肃穆的说道。 这时,右列首座青年应和道:“回总督,我等自然知晓!” “是要我等效命水师,可对?” 青年说起话来,雄心勃勃,看上去十分年轻气盛。 路振飞点了点头,笑道:“正是!” 说话的青年,正是随郑芝龙赴杭的郑彩,他统帅两万郑家子弟,一路护送郑芝龙,被划入了路振飞麾下听用。 在右列下手座中,大半都是随郑芝龙前来的郑家子弟。 他们都出身军伍,熟悉水战,深谙兵水师博弈之法。 朱常淓不愿闲置他们,人尽其用,全部拨给了路振飞量才录用。 至于左列诸人,那都是原本隶属于路振飞的水师青年军官。 这些人,都是路振飞精挑细选出来的忠厚之辈。 而今日的,便是皮岛水师正式成军之日! 在座的众人,都是皮岛水师的第一批中高层军官。 堂中的所有人并不知道朝廷暗中筹建皮岛水师的事情,受朝廷征召,只以为是效力于海督衙门。 “从此刻起,尔等便尽数归征北大将军蒙恬统帅。” “三日后,便要从征!” 路振飞语气忽沉,对众人说道。 顿时,堂中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竟然就要出征了? 就连郑彩,也是一愣,如今朝廷的靖海水师制霸江海,根本不需要援军。 现在说他们要出征,征哪里? 疑惑片刻,郑彩忽然心中一惊! 征北大将军,蒙恬! 征北! 他愕然看向了路振飞和蒙恬,心中震撼复又激动。 其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尚在疑惑之中。 这时,蒙恬自信一笑,声音洪亮地对众人道:“三日后,诸位随我远征皮岛。” 轰! 蒙恬的话如惊雷一般在堂中炸裂。 众人顿时都被惊呆,一时间,鸦雀无声。 于柏谷拍了拍自己的脸,确认自己还是活着的,没有听错。 今日实在是太过奇幻,兜兜转转,自己一个本该处死的罪人竟然要跟着征北大将军远征皮岛。 坐在后面第二排的钱默原本满怀期待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皮岛,丢失太久了......” “该拿回来了。” 路振飞这时不禁唏嘘道,想当年,毛文龙以皮岛水师船二百,控扼渤海,周旋于鞑虏腹背,使其不敢轻易叩关,何其孤勇! 皮岛丢失后,伪朝再无后顾之忧,频频叩关,大举略边,使辽东破碎,天下惊扰。 众人在震惊中回过神来,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说到皮岛,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毛文龙旧事。 毛文龙死,辽东失一大臂助,国朝毁半垒长城,自此后金无忧。 “诸位,敢随本将,重铸东江壁垒乎?” 蒙恬起身,振臂一呼,于时,殿中众青年皆血气大振,纷纷起身,回应道:“敢效死命,为国远征!” “好!不愧是我大明儿郎,此一去,漂洋万里,归来无期,生死难料,有不愿者,现在可自行离去,无罪。” “若从征后,有凄凄切切乱我军心者,一律军法处置,立斩不赦!” “一刻钟,尔等深思熟虑,务必想清!” 远渡重洋,深入不毛,如今的皮岛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 这一去,皆是未知,去家万里,必须有远超常人的决心和毅力。 座末,钱默抓耳挠腮,看上去十分扭捏。 此刻,他的心中正在咒骂着夏允彝。 昨日,夏允彝归家后给他说,海督衙门要广招英才,而且还要年轻人,于是便将他推荐给了海督路振飞。 年后,钱默并未归家,而他的父亲钱旃也带着家小在元宵后,来到了杭州,拜访夏府。 期间,钱旃拜托夏允彝能托关系为钱默寻个差事,历练一番。 于是夏允彝便从善如流,给钱默直接塞到了路振飞麾下来。 他可是巴不得赶紧把这个混世小魔王给弄走,钱默在他府中待了大半个月,他连觉都睡不好,每天都怕这家伙惹点麻烦出来。 钱默得知能去海防衙门做事,兴奋不已,今日一早,就拿着海督衙门的路条进了凤凰山,等候召见。 本以为是做个文房小吏,抄抄公文跑跑腿这样的清闲事,结果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直接出征! 娘的,夏老头,你卖我! 钱默一肚子骂娘的话,可惜说不出口,憋得他难受至极。 还好,现在还有机会闪人,于是钱默便悄咪咪的准备顺着门边溜走。 结果他一动,不小心碰到了椅子,嘎吱一声,顿时引来了满堂瞩目。 钱默直接当场愣住,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左右偷看一番,见旁人面有讥笑之色,顿时掩面退回。 不行,这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却,那日后万一传出去,自己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该死的夏老头,你赶我回家也好,何必直接将我发配到万里重洋之外,我钱默又不是犯了天条。 钱默就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一刻钟到,蒙恬即令所有人往山中校场集结。 郑彩带着郑氏子弟率先奔去,余者紧随其后。 只有钱默吊在队尾,有气无力的慢跑着。 这时,于柏谷放慢速度,与钱默并列。 “钱不识,你小子锦衣玉食,何必来受这罪?” “呵呵,呵呵呵!” 钱默一阵苦笑,说不出话来。 于柏谷见状,便猜到钱默肯定不是自愿前来的。 “于柏谷,你为何会来这里?” “嗯?你不是说要救我一命吗?” “嗯......对,我走了门路,上下打点,这才保你一命,发来军中效力,已经是万幸了。” 于柏谷哼笑两声,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被发来军中,但是他知道,一定不是因为钱默这不靠谱的小子。 钱默瞥了一眼于柏谷,发现对方似笑非笑,便知被识破。 “嘿,开玩笑嘛,连我都被伯父卖了,哪里有本事走他的门路救你?” “想来是你命不该绝,上天保佑吧。” “可怜我钱默,被伯父诓骗至此,徒叹奈何。” “呜呼哀哉!” 钱默一副悲苦的模样,仰面长呼道。 于柏谷却是不理会他,心中在想着自己能活下来尔等原因。 能让征北大将军亲自去狱中接他的人,只有潞王。 征北大将军亲迎,方才自己的座位却又在最末。 这其中,都包藏深意,让自己以戴罪之身随征北大将军远征,潞王似乎要用自己,却又不是现在要用。 琢磨半天,山路蜿蜒,两人已经掉队。 “柏谷,快些,迟了又要丢人。” “你不用担心,日后在军中,我钱不识罩着你。” “那帮郑家的水猴子,谁敢嘲笑你,我一定为你出头。” “我钱家的名声,还是镇得住场面的。” 于柏谷闻言,不禁噗嗤笑了两声,冲着钱默翻了翻白眼,说道:“好好好,我的钱大哥!” 正门对联借鉴了刘公岛北洋水师公所李鸿章的题词。 仪门对联是借鉴了清代福州船政提督沈葆贞在福州船政厂的题词。 第三百四十二章 远征前夕 第345章 远征前夕 凤凰山大营,四面山峰环抱,当中豁然开朗,营房座座,星罗棋布。 这里,现在驻扎着五万兵马,其中有两万老兵,是驻节在处州的阁部吴甡从麾下调拨而来。 剩下的三万兵,是南直隶十府遴选流民贫民征召而来。 有两万吴甡亲自训练的两万处州新兵为骨干,五万大军迅速成型,这为蒙恬省去了不少事情。 处州兵人踏实肯干,吃苦耐劳,作战凶悍,以他们为皮岛驻军主力,实在是上佳之选。 校场之中,三十六名青年才俊先后到齐,郑氏子弟最先赶到。 于柏谷和钱默两人站在了行伍最后方。 蒙恬和路振飞驰马而来,于军前驻马,准备开始宣布众人的职务。 这三十六人,全部隶属于征北大将军幕府之下,所以蒙恬有任命之权。 钱默和于柏谷一听是要宣布任命,顿时来了精神。 于柏谷心中既忐忑又期待,钱默满肚子苦水也只能暂且装着,反正已经跑不了了,既来之则安之。 很快,蒙恬将众人一一安排,郑彩领受参将之职,其下郑氏十八子皆授水师游击。 剩下的十五人人,则皆充任征北大将军幕府中各房、曹、司、厅的长吏。 等到所有人都有了安排,独独剩下钱默和于柏谷没有被提及。 钱默正准备愤愤发问之时,于柏谷却是拉住了他。 只见蒙恬向后眺望一番,然后笑呵呵道:“哦~还有两个小子,让本将想想还有什么地方缺点人。” “嗯......各房之中皆已满人,倒是将军府缺一二马倌,便由你二人暂任吧。” 说罢,众良家子皆回首看向了于柏谷与钱默,面露嘲笑之情。 钱默登时憋屈的脸红脖子粗,可是又不敢发作。 让堂堂钱氏之子做一马倌,简直是羞辱人! 我钱默可是出身于书香门第,怎么能去给人养马呢? 只见钱默双手攥拳,对看笑话的众人怒目相视。 于柏谷处变不惊,泰然自若,他能活着已经是上天眷顾,夫复何求呢? 放马,也乐得清闲,岂不美哉? 这时,郑彩见钱默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出言戏谑道:“纨绔子弟,安知战场凶险?” “让汝养马,已是将军大恩。” “汝不言谢,反倒怒目相视,这也是圣人教导?” 郑彩的话,怼的钱默就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般,脑袋耷拉了下去,退到了于柏谷身边。 于柏谷轻轻拍了拍钱默的后背,投去了一个抚慰的眼神。 钱默心中憋屈不已,他堂堂嘉兴小霸王,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也没有武夫敢这般戏谑自己,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郑家子,不过是水猴子出身,野蛮一个,竟然敢笑我钱不识。 退一步,越想越气,钱默愤愤地盯着郑彩的背影,咬牙切齿。 这时,蒙恬召唤一队亲兵,领众人各归营房。 队列解散,钱默与郑彩擦肩而过之时,趁着混乱,暗戳戳踢了郑彩屁股一脚,然后扮了个鬼脸,撒腿跑远。 郑彩一脸愕然,就连于柏谷也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钱默这般跳脱。 他无奈苦笑,快步离去。 郑彩则是脸色一沉,这纨绔,还不知军中尊卑,竟敢当众踹他堂堂水师参将,等寻了机会,定要他吃顿鞭子。 远处,蒙恬与海督路振飞都看见了这一幕,两人相视一叹,哭笑不得。 “这夏彝仲,哪里是给我送来了个人才,分明是送来了个猢狲。” “想来夏尚书也是颇为头疼,才送到这里来吧,哈哈哈。” “回头老夫得找夏彝仲赔酒去。” “无妨,观这钱不识年纪尚小,乃可造之材。” “这钱旃竟然能忍心将儿子送入军营,也是怪哉,他可是出了名的宠子。” 两人闲聊一阵,便并辔折返总督衙门,准备三日后出征的事宜。 刚回到衙门,就有佐吏来报,说是工部征调的最后一批工匠与民夫已经抵达杭州待命。 这次,工部分批征调各类工匠以及学徒共计五百人,又征募民壮两千五百,合计三千人拨付征北大将军幕府,随征皮岛。 同时,太医院调各地惠民药局学徒三百,又调太医院医官二十名,并征募民间郎中一百,充入蒙恬麾下。 至于粮草军资,户部已经调拨完成,皆已装船待发。 前几日,福建造船厂交付海督衙门最后一批战船五十艘,皮岛水师战舰便全部集结完毕。 舰队主力规模,一百艘新式两百料海沧船,一百艘四百料福船,二十艘广式乌尾船,三十艘六百料福船。 除此之外,还有户部的运粮漕船随行北上。 漕船速缓,又需近海航行,所以无法赶上舰队的速度。 蒙恬与路振飞拟定了皮岛的补给航线。 户部漕粮运送至崇明岛囤积,然后由驻扎在崇明基地的靖海水师护航转运。 崇明,将成为补给皮岛的物资转运中心。 ...... 舟山,岑港。 工部尚书夏允彝等人在此登岸,来到了舟山岛上。 舟山风景迤逦,水天一色,令人心旷神怡。 海风徐徐,春寒料峭。 众人稍等片刻,就见远处一队马车急匆匆飞驰而来。 当先,一人策马狂奔,满面通红,眉眼弯弯。 大老远,夏允彝就认出来,来人正是自己的儿子,大明的定海知县夏完淳。 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了,即便是除夕,夏完淳也没有泛海归家,而是恪尽职守,坐衙理事。 今日有工部吏员提前来知会,得知父亲要来,夏完淳思亲情切,一路策马疾驰而来。 韩霖站在夏允彝身后,望着本来的夏完淳,笑言道:“一晃又是一岁,不知不觉,端哥儿做这知县,已经大半年了。” “是啊,这小子,没给我丢脸。” 夏允彝十分自豪地笑道,去岁的吏部察官中,定海知县夏完淳名列前茅,庶务无一失期,得评甲等,传为朝野美谈。 人尽言,一门两能臣,高度赞誉夏氏父子。 兵部右侍郎陈子龙也背手而立,望着夏完淳,深感欣慰。 这是他的学生,如今已经能治一县,良木终将参天。 夏完淳驰来,勒马急停,翻滚下马,欣喜跑上前,喘着气向众人行礼道:“下官定海知县夏完淳,拜见尚书、侍郎大人!” “存古,你长高了!” 韩霖和蔼笑道,用手比划了一番,发现夏完淳已经和他父亲一样高了。 夏允彝板着脸,伸出手默默为夏完淳扶正乌纱,说道:“注意官仪!” “是,父亲!” “走吧,看看你小子这大半年都干了什么事情。” “诸位大人请上马车!” 夏完淳心情激动道,于是众人便应邀,上了夏完淳带来的马车。 韩霖脸色古怪地笑着对一旁的陈子龙说道:“这是要给咱们炫耀一下儿子咯。” 夏允彝当即冲着韩霖傲娇一笑,麻利的爬上了马车。 陈子龙与韩霖哈哈大笑,紧随其后。 夏完淳带着众人自岑港向东,一路边走边介绍舟山风貌。 自舟山水师黄斌卿作乱被平以来,经过数月的治理恢复,舟山总算又焕发了生机。 因为兵乱,舟山损失了不少人口,有些村镇,十几里没有人烟,几乎化为野地,荒草蔓道,野兽横行。 为了增加舟山人口,夏完淳上奏宁波府,广纳各县流民贫苦,凡来舟山落户者,皆分田地,减免税赋。 于是,浙东各县闻听之后,便纷纷将本县流民悉数送往舟山。 这样一来,可谓是皆大欢喜,既增加了舟山人口,又减轻了地方州县的治理压力。 短短半年内,舟山人口恢复至六百余户,八千余口,可谓是政绩卓然。 夏完淳亲自率吏民划分土地,重建村镇,开挖水渠,修整道路。 旬月之间,舟山便焕然一新。 联通各要地的官道平整宽阔,以碎石铺洒,细沙填充,不至泥泞。 穿过几个村庄,田连阡陌,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生机勃勃。 这等世外之景,不禁令众人感慨万千。 从前的舟山,可不是这般景象,前朝海禁,舟山岛民内迁,以致孤悬海外,人烟空虚。 于是舟山岛上,日渐鱼龙混杂,多为外夷。 更有横海盗贼,盘踞其间,几乎不复为大明领土。 万历年间,舟山人施邦彦亦曾恳请东阁大学士宁波人沈一贯建言展复舟山,其文曰: 今舳舻蔽空,旌旗隐日,重臣秉钺,元戎握符,而舟山则惟参将一官,有客无主。 疲军数百,孤守荒城,游民逋逃,衣食奔走,是何枝叶加重,而根本反轻也。……即今海口生衅,客岁讹言戒严,军民失色。杂守垣埠,司御令军,巡检令民,军稍听则辄哗,事可知也。窃思舟山,迩来地辟人稠,视昔悬绝,钱谷盐荡渔税等课数可万计,犹然一下邑也。奈何粮差远附定海产业,漫利客民,而反致武备之疏乎!……斟酌权宜,复置县治……徐而以金塘、大榭等山之在舟山内、定海外者增置屯田,以广援接。 这封奏疏是施邦彦请求朝廷重置舟山县治,纳入朝廷管辖。 当时的舟山之上,只有卫所,但久悬海外,无有县治,岛上一片混乱,甚至连驻军都要哗变,足见舟山之荒废。 夏完淳有领众人往海岸偏行,至一盐场,盐田之中,吏民和谐,忙忙碌碌。 这里便是夏完淳新设的盐场,正在发展之中,用来增加舟山税收,以补贴农税不足。 浙江都盐转运使司已经将这里定名为舟山盐场,并准备在舟山分设盐课提举司,准备纳入统一管理分售。 白花花的盐田,在清冷的日光下,泛着光芒,像极了冬雪。 众人下车观望,韩霖更是进入盐田之中查看,见远处正在建设晒盐的场地,满意的点了点头,夸赞夏完淳求知进取,不墨守成规。 随后,夏完淳便领着众人往定海县城,准备安顿歇息。 临近县城,夏允彝从车窗中探出头去,只见城门处重兵把守,城墙上士卒巡弋,可谓守御甚严。 来到城门之前,守军见是知县夏完淳,遂齐齐行礼。 带队的军官行了礼,冲着夏完淳点头一礼,遂转身,开始一一掀起马车的帘子向内查看起来。 坐在车中的夏允彝与那探头检视的军官对视一眼,心中略感惊讶。 后方,陈子龙也是稍感疑惑,县兵怎么连知县的车马都要如此严苛的检查。 待那军官检查完毕,遂招手令兵卒放行。 夏完淳这才催马,携众人一路入城,来到了县衙门前。 众人下车,入定海县衙,县衙不大,前后两院,前院东西四间偏房,为下吏办公之所。 院内,青石铺就,地面平整,堂内的海水旭日图绘制一新,十分惹眼。 众人左顾右盼,观察片刻之后,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汇聚到了堂内高悬的牌匾之上。 那块牌匾,竟只有半块,悬在公堂之上,上面书有“礼乐”二字。 公堂,乃朝廷布恩施威之所,悬此破匾,实在是有碍观瞻。 于是夏允彝皱眉,问夏完淳道:“存古,堂中为何悬一残匾?” 夏完淳遂恭敬一礼,迈步向前,站在公堂前,指着那块残匾,扭头看向众人,神情十分肃穆地说道:“此匾,非寻常之物。” 众人惊奇,一块牌匾,又不是皇帝御笔亲题,能有什么不寻常的。 夏完淳低眉一叹,说道:“当初黄斌卿作乱舟山,曾在这公堂之内,对着这块礼乐遗教的牌匾,行奸淫害命之事。” “黄贼占据公堂,作威作福,鱼肉舟山百姓,黎民苦不堪言。” “好在海督威武,亲率靖海雄师,果断除贼,收复舟山。” “擒获黄贼之日,海督见此牌匾,愤慨不已,一怒之下,拔刀斩之,遂成两截。” “下官到任之后,便将此半截牌匾重悬公堂之内,时时警醒自己,勿忘舟山百姓之苦,黄贼之祸。” 夏完淳说罢,不禁黯然,回想起他刚刚赴任之时,所过之处,百姓那麻木痛恨的眼神,他就阵阵心痛。 大半年来,他栉风沐雨,风餐露宿,亲自率人下田间地头,山川林野,体察民情,划分田地,清理蟊贼。 奋力半载,方才重获舟山百姓之心,官民协力,方成今日舟山之景。 听了这半截牌匾的来历,众人皆感慨不已。 对夏完淳的做法,也肃然起敬。 陈子龙更是缓缓开口道:“舟山舟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舟山能迅速恢复,存古功不可没!” 面对恩师的夸赞,夏完淳羞涩一笑。 老父亲夏允彝看着儿子,不禁喟然一叹,有子如此,足慰平生了。 就在众人感叹之时,县衙大门内,忽然跑进来三名少年,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院中众人回首,三名少年也是一惊,见院中站着五位高官,吓了一大跳,慌忙行礼。 夏完淳拍额一叹,暗道:这三个家伙真是会赶时间! “哟,这不是钱熙吗?” “还有你,沈家小子!” “咦,陆家小子也在。” 夏允彝伸头一看,三人都是儿子的挚友,没想到全都在定海。 于是,他瞬间心中明了,端哥这小子,肯定是忽悠这三个臭小子来给他做帮手。 不然他一个人,有今天这般政绩,肯定早就累趴了。 钱熙没想到在这撞上了伯父夏允彝,赶紧悄咪咪后退几步,躲到了陆鲲庭背后。 “臭小子,你们在定海作甚?” 夏允彝笑骂道。 沈羽霄是个混不吝,嘻嘻哈哈答道:“来向存古兄道别!” “道别?准备又去何处撒野?” “不不不,夏伯父误会了,我们是要从军啦!” 沈羽霄晃着脑袋,十分臭屁地对夏允彝答道。 夏完淳一听,惊愕抬头,匆匆上前几步,忙问道:“从军?” “对!存古,我们决定去投海督麾下啦!” “为何?” “嘿,听说夏伯父将钱不识这小子给推荐去了海督府做事,我们不放心这小子,也去投幕府做事,也好让不识有个帮手。” 夏完淳一愣,钱默这小子何德何能,被自己老爹推荐去海督府做事? 于是他回头,一脸狐疑地看向了老爹夏允彝。 夏允彝老脸一红,立马心虚地将目光看向了别处。 有鬼。 夏完淳对亲爹可太了解了,钱默那捣蛋鬼,肯定是被卖了! 于是,他三两步靠近,哭笑不得地低声对老父亲道:“爹,那可是我小舅子!” “你这不是坑儿子嘛。” “回头钱不识准要腌臜我。” 明天公布远征全明星无敌豪华牛逼上档次阵容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全明星阵容 正月三十日,杭州,凤凰山港。 将旗猎猎,旌旆招展,港湾之内,排黄龙之战舰,列白虎之雄师。 岸设高台,筑以祭坛,四周卤簿仪仗,王驾亲至。 今日,便是征北大将军蒙恬,率军远征皮岛之日! 朱常淓亲临凤凰山港,祭天誓师。 祭坛之下,列文臣武将,内阁六部要员毕至,水师诸营将官咸集。 “昔五胡乱夏,仅一再传而灭。今东虏应谶,侵吞北地。诚哉天道好还,况也人心思汉。” “慨自李贼倡叛,神京陆沉,建酋本我属夷,屡生反侧,遂逞多难,窃据中原。衣冠变为犬羊,江山沦于戎狄,凡有血气,未有不痛心切齿于奴酋者也。” “本藩奉天倡义,伐罪吊民,卧薪尝胆,法古用兵。” “虏寇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兹选元帅之才,提十万勇锐之兵,督千百横江之舰,远征皮岛,攻伐京畿,出生民于水火,复汉家之威仪!” “尔伪署文武将吏,皆系大明赤子,谁非中国绅衿。时穷势屈,委质虏廷,察其本怀,宁无隐忍?” “天经地义,华夷之辩甚明,木本水源,忠孝之良自在。至如辽人,受我朝三百年之豢养,遭逆虏三十载之摧残,祖父既受其刑毒,母妻甚被其宣淫。” “尔二三孤儿,尚为旗下之奴,百千弱女,竟作胡中之妇。报仇雪耻,岂待异时,归正反邪,端在今日!” “若蒙古、女真,世受大明抚赏之恩,原非一类,共在天地覆载之内,亦有同仇,无怀二心,视之一体。不但休屠归汉,名高日,且如回纥扶唐,烈光叶护矣。” “本王仁义素着,赏罚久明,先机者有不次之赏,后至者有不测之诛。一身祸福,介在毫芒,千古勋名,争之顷刻。” “师不再举,时不再来,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敬哉特谕!” 祭坛之上,中书舍人陈潜夫朗声宣读北伐檄文。 一时间,号角动波荡澜,鼓声撼山震地。 岸上水中,船上船下,兵卒将校,文武诸臣皆心潮澎湃,热血激荡。 自鞑虏叩关以来,国朝屡战屡败,一退再退,坐失中原。 崇祯以来,内忧外患,至今鲜有大胜,人心颓丧,希望渺茫,已有十几载。 而今潞王横空出世,荟聚天下英才,厉兵秣马,赖三军奋勇,终扶大厦。 此刻,王师北伐,远征皮岛,攻略京畿辽东,一转攻守之势,可谓十年大旱终见甘霖。 群情激奋,讨伐鞑虏之声山呼海啸。 朱常淓挺立于祭坛高台之上,巍巍身躯,宛如青山。 他远望水面诸军,兵精械良,气势雄壮,一时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缓缓抽出佩剑,斜指苍天,高呼道:“煌煌大明!” “日月同辉!” 众将士皆齐声应道,声震九霄之上,顿时流云飞散,青天空明。 朱常淓血气上涌,复呼道:“煌煌大明!” “横扫荒蛮!” 明军为王所感,士气若大江奔腾,喷薄而出。 随后,大将军蒙恬登坛,受王命旗牌,尚方宝剑。 稍后,中书舍人陈潜夫宣读北征队伍的任命,这份任命,都是由蒙恬和路振飞商议起草,朱常淓亲自钦点任命。 没有经过兵部推选,也没有与内阁商定。 所以朝廷诸臣到现在都不知道,此番出征的,都有些什么人。 内阁阁臣们十分好奇,北征队伍的筹建,一直是由路振飞主导,所以他们也知之甚少。 众人竖耳倾听,陈潜夫缓缓宣读,听罢,诸臣心惊。 首辅姜曰广也是眉头一跳,暗道潞王好大的魄力! 阁臣黄道周却是连连惊叹,一时无言。 高弘图略感担忧,潞王这般手笔,或有冗余之患。 经略皮岛,不过是牵制之用,这般阵容,看上去像是要一战收复辽东一般。 诸臣虽有疑虑,但此时却不能坏了气氛,故而面色如故。 姜曰广向站在一旁的海督路振飞投去了目光,路振飞却是面带微笑,抚须欣慰。 这都是他数日来操劳的成果,终于成就今日的皮岛水师,征北幕府。 皮岛水师规模,战舰二百五十艘,辎重舰船一百艘,人员运输船五十艘,共计四百艘远洋舰船。 征北大将军蒙恬为其主帅,麾下文武群英荟萃。 顾君恩,召任征北参赞郎,参赞军机,协理军务。 曹学佺,原工部右侍郎,原职由徐石麒接任,改调征北参赞郎加兵部右侍郎,协理兵事,参赞军机。此人乃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善舟战之理,长百家之学,故调征北军中效力。 余煌,诏任征北参赞郎加右佥都御史,监征北军纪。天启五年状元,操行坚正,耿直不阿,爱国爱民,受召自会稽起行,入征北幕府效命。 王忠孝,任征北参赞郎加户部右侍郎,统筹大军后勤,协理粮饷转运。崇祯元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弘光时授绍兴知府,不受,南浦乡沙格村人,其人耿介无私无畏。 张岱,召任幕府参军,此前儿子无锡逆案查明,诸逆授首,阴谋破碎,张岱之子张鉽下落已明,乃主动从逆北上,参加伪朝春闱。张岱惶恐,恐因此影响士林,故三思之后,决定出仕,以定士林人心,以解朝廷疑虑。 辜朝荐,幕府参军,海阳县人,曾任给事中十年之久,后辗转避难,受朝廷征召赴杭,潞王密会考察,大悦,遂入征北幕府。 卢观象,幕府参军,天启年间左军都督府经历,后隐退赣州,江西光复,朝廷急召候用,因其经历,被海督路振飞看中,秘入幕府。 朱永佑,幕府参军,字爰启,号文远,崇祯七年中进士,授刑部主事,改吏部文选司主事。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破北京,朱永佑时任吏部侍郎,不愿投降,南逃故里隐居,受路振飞之邀,入幕府就职。 李向中,幕府参军,字豹韦,号立斋,湖广布政使司承天府钟祥县人。崇祯十三年进士,授长兴知县,后调任秀水知县。弘光中,历车驾郎中,苏松兵备副使等职,弘光亡,赴杭待缺。受征召,入幕府,赞理军务。 另有幕府参议,钱默、于柏谷,因两人履历尚浅,故被委以马倌之事。 钱熙,钱默兄长,为护小弟,自荐幕府之下,从征,委任参议之职。 沈羽霄,钱默挚友,亦因钱默,遂从军中,以参议职入幕府。 陆鲲庭,乃是夏完淳、钱默、钱熙以及沈羽霄的师友,在五人之中,年纪最长。他是崇祯年间的进士,北地沦陷之后,不肯降清,南奔回乡隐居。此番因钱熙等人从征,故来相随。委任参议之职。 另有一人,名不见经传,却位居参议之职,其人,名为景渠。 郑彩,水师参将,督前镇五十艘战舰。 孙兆奎,水师参将,督中军镇五十艘战舰,原属太湖水师吴易部,因为人忠勇,屡立战功,遂升调皮岛水师参将。 罗子木,水师参将,督左镇五十艘战舰,原为松山营提督张煌言参军,受张煌言举荐,转隶皮岛水师参将。其人知兵多谋,常建奇功。 杨冠玉,水师参将,督右镇五十艘战舰,原为张煌言书童,随张煌言一路辗转,深习兵法,慧秀于内,为人忠义,故受张煌言推举,召任皮岛水师参将。 郑沉,水师游击将军,郑芝虎从子,郑翼之弟。 郑敬,水师游击将军,郑芝虎三子,与其兄皆受朱常淓钦点,授游击将军。 余者,还有郑氏子弟善战者十六人,皆授裨将,在中军帐下听调。 闻此阵容,内阁诸臣皆感叹不已,潞王还真是对这位征北大将军十分偏爱啊。 光这参军五人,随便拉出一个来,都可为封疆大吏。 四位征北参赞郎,那更是个个有督师之才,经略之能。 就在众人为征北大军的阵容惊叹之时,朱常淓挥剑下令,出兵! 进军的鼓号响起,霎时间,船帆如云,遮天蔽海,开始扬帆出港,势不可挡。 祭坛之上,蒙恬向朱常淓行军礼拜别。 “君上,保重!” “待大将军凯旋之日,本王必亲自相迎!” “臣必不负君上所托。” “大将军一路顺风,本王静候佳音。” 言毕,蒙恬起身,下了祭坛,携诸将往港口登舰。 祭坛下,朝臣纷纷向蒙恬拜别。 海督路振飞与海防参议沈廷扬联袂相送至栈桥前。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祝大将军旗开得胜!” “多谢路总督鼎力相助,北伐成行,总督功不可没。” 蒙恬郑重地向着路振飞行了一礼。 路振飞伸手扶起,目送蒙恬登舰。 半个时辰后,所有战舰离港,消失在了茫茫水天之间。 凤凰山港忽然空荡荡起来,路振飞一时还稍有不适。 沈廷扬在一旁感慨道:“此去,或载史册,彪炳千秋。” “大丈夫,当如是!”路振飞笑道。 说罢,两人回转,往群臣处走去。 这时,朱常淓也收剑入鞘,下了祭坛。 见诸臣恭候,遂笑问道:“诸位爱卿,军威如何?” 众臣皆称赞不已,倍感振奋。 这时,首辅姜曰广出言道:“敢问殿下,这北伐檄文已昭告天下,必将引起清廷震动,我南直隶陆师,可是要趁机而动,克定南都?” “那是自然,如今两浙安定,江西新复,湖南转安,两广宁靖,正是收取南都之时!” 朱常淓斩钉截铁的回复姜曰广道,眼下江南大后方安稳,两浙全面实行新政,厘田追赋,税收日渐丰厚稳定,官屯军屯亦基本铺开,前线将士粮饷无忧,军心稳定,士气高昂,正是用兵时候。 众臣闻言,心中都有了底,南京的政治意义十分巨大,若是能收复南京,就真正开启了划江而治的局面。 况且潞王监国已久,杭州只是行都,南京才是正统,金陵龙脉,王气存续之地。 收复了南京,想来潞王也该愿意进位登基了吧。 阁臣黄道周眼珠一转,瞬间心思活络起来。 此前潞王一直不愿登基称帝,觉得是功业未建,江南未定。 现在江南基本平定,看来潞王应当是有称帝之意了。 众臣都是聪明人,心有明悟,遂互相对视,心中激动起来。 在南京祭拜孝陵,登基称帝,届时势必天下大震,北地旧人必将人心思附,清廷统治,亦将动荡不安。 此消彼长,伪朝必不能久。 朱常淓猜到了臣子们的心思,自己南京即位,众人便是从龙复国之臣,必将名垂千古。 这件事,拖了许久了,现在自己麾下兵精将广,文武荟萃,士民归心,正是称帝的合适时机。 此前他不愿草草称帝,就怕步了弘光后尘。 匆忙登基,朝政易手,皇权旁落,以致国事败坏,惨惨结束。 现在他有南直隶三十万雄兵在握,何人敢窥视皇权? 朱常淓乘车携众臣返回杭州,工部尚书夏允彝趁机向朱常淓汇报了学堂选址之事。 夏允彝等人将地址选在了普陀山所在的岛屿之上,这里风景秀丽,十分宜人,是读书修学的好地方。 朱常淓允准,这学堂,得尽快筹办起来。 待日后王师北伐,必将步履维艰,牺牲甚众,必须有丰厚的基层军官储备,才能保证大军后继有人。 当年的大秦,能有百万大军,正是因为如此。 军功爵田之下,大秦从不缺基层军吏,主将死,而军不溃,上官死而下官替。 如今的大明,在秦军之中,实行了军功爵田,余者部队暂时不纳入范围。 这是朱常淓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因为眼下的大明,并不适合全面推行。 还是以开设学堂,培养将校更佳。 夏允彝得朱常淓同意,于是便匆匆告退,开始着手调度工匠民夫前往舟山。 ...... 杭州湾的海面之上,中军旗舰后方甲板,五人靠着牙墙排排坐。 钱默一副苦瓜脸,面色惨白,望着船尾的阵阵浪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在他身边,是大哥钱熙,正捂着嘴,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这是他第一次出海,方才已经吐了好几回。 于柏谷默默坐着,手中玩弄着一根不知道何时拔来的野草。 沈羽霄则略显兴奋,叽里呱啦地向着身旁的陆鲲庭赞叹这置身汪洋之中的奇妙感觉。 陆鲲庭温和而笑,静静聆听。 大海苍茫,水天渺渺,观之令人心胸开阔。 片刻,钱默忽然起身,走到了船尾栏杆前,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海风,骤然大呼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夏完淳,你给我等着!” 第三百四十四章 再战金牛镇 武昌府,兴国州。 闽督郑森奉征虏大将军蒙毅之令,率部自湖口入武昌,开进阳新县。 定南伯方国安与郑森会面之后,两人议定,京营兵马出阳新县,驻军富池镇,威逼黄颡口镇的清军参领希福所部兵马。 闽兵负责北上进攻,消灭占据大治南部黄坪山区的清军,打通银山通往大治的道路。 黄坪山广袤幽深,地形复杂,清军隐蔽其间,宛如毒蛇潜行,实难追踪。 但若想北攻大治,就必须肃清山中之之敌,否则有腹背之忧。 郑森在阳新设下总督幕府,坐镇总理战事。 这攻占黄坪山,此时成了当务之急。 于是,郑森唤来了左武卫营营将甘辉,面授机宜。 闽兵水战为长,但人们却也常常忽略,山地之战,闽兵亦善也。 甘辉领了军令,当即便整顿兵马,北进银山驻扎,准备自南进入黄坪山区。 二月一日,天气大晴,阳光稍暖,但山风依旧料峭。 甘辉率左武卫营五千闽兵踏入了茫茫深山之中,向北搜索而去。 与此同时,金牛镇,袁溪西岸明军大营。 自清军抄袭后营,以致大败之后,翁之琪与邓文昌两部坚守营寨,不再出战。 明军士气稍沮,但战意依旧高昂。 把守在金牛镇三山之上的清军也不主动招惹明军,两军相持数日。 这日午时,留守黄宗羲自咸宁发来了粮草援军,抵达翁之琪营。 京营总兵钱肃范率所部兵马一万,押送粮草前来支援。 三位总兵碰头,钱肃范了解了首战金牛镇的情况后,也感到了形势棘手。 于是,钱肃范率亲骑部从出营,涉水向东,观察地利,想寻找破敌之机。 金牛镇东南,虽可绕道,翻山奔袭大治,但在黄坪山中,也有清军防守,一旦深入不毛,恐会被前后夹击。 一番斟酌,钱肃范觉得,自己能想到的,虏将陈泰也一定算计到了。 所以绕路之法,不必再想,只能想如何攻破金牛镇险隘。 钱肃范带着部从在袁溪东岸游荡,时而能看见清军的斥候游骑,但是双方似乎都很克制,只是远远相望一眼,便各自离开。 金牛险地在此,只有强攻一途,所以双方也没什么花花肠子,斥候自然也不必再绞杀遮蔽战场。 钱肃范胆气一振,携部从抵近,岭上清军见明军数十骑来,并无反应。 驻马敌阵之前,三山耸立,高矮相携,可谓是占尽了地形之利。 “五哥,此地易守难攻,只能智取。” 在钱肃范的身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穿着胖袄,脸蛋红彤彤,吸溜着鼻涕,如是说道。 他正是钱氏老九,钱肃典,钱肃乐的九弟。 钱氏兄弟父子十一人,满门从军,二十岁的钱肃典被分配到了钱肃范的京营军中效力。 “重炮亦难摧山岳巍巍,只能拣选敢死之士,抢占北岭,而后以重炮立于岭上,对轰中峰,再以步卒趁机取市镇,此地便可夺取。” 钱肃范分析一番,发现还是要先夺取北岭才行。 之前翁之琪与邓文昌两部轮战,都没有从清军手中占到便宜,可见敌军之强。 “五哥所言极是,只是这北岭,仰攻,也不易取。” “嘿,有时候,最好的方法,却也是最笨的方法。” “兄长何意?” “此地濒临湖河,土地松软,易于挖掘,正好土攻!” 钱肃范神采奕奕道,方才他观地上马蹄印错乱,灵光乍现。 钱肃典一愣,旋即低头看向了地面上,深深浅浅的马蹄印遍布。 “兄长莫不是想掘进?” “自袁溪东岸,过两岭夹道,约三十五里,我军若是抵近立寨,可缩短至二十五里,若挖地道,日夜不息,日进五里,只需五日,便可穿越。” “可地道狭长,万一塌陷,岂不是前功尽弃?” “无妨,下以板柱承托,宁慢勿滥。哪怕掘进至山谷中途,也可出奇兵,突袭敌后。” 钱肃范心中已经定下了计划,无论如何,也值得一试。 他准备双管齐下,一边进攻北岭,一边遣人昼夜挖掘。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最晚十日之内,突破金牛镇。 于是钱肃范率部回营,于当日下午,便移军袁溪东岸,抵进至敌投石机射程之外安营扎寨。 明军的立寨,迅速引起了清军的重点关注。 清军参领苏拜登高观望,见明军扎寨严整,猜测其主将也不是泛泛之辈。 明军营帐遍布,就像是一朵朵白色的蒲公英生长在袁溪东岸。 傍晚时分,大营中炊烟袅袅,一片欢声笑语,飘向了清军阵地。 清军皆了望,见明军在营中围坐篝火,吃肉喝酒,不禁个个眼馋至极,军心稍有骚动。 苏拜见状,知这是明军的攻心之计,不禁轻笑,下令各部亦取酒分饮,以解兵卒之饥渴。 酒水,是从大治县运来的,虽然不多,但也够清军分饮。 由是清军军心复稳,继续坚守险隘。 苏拜见明军不紧不慢,没有急攻,心中却是不安。 按理来说,明军当急攻才是,可现在一反常态,在营中饮酒作乐,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是,他令各部严密监视明军动向,不得稍有松懈,以防明军突袭。 入夜,明军各归营帐,大营也安静下来。 清军也返回了山上的藏身坑洞之中休息,阵地上只留下了少许兵力放哨。 子时过,中军帐中,没有卸甲的钱肃范匆匆出帐,往后营走去。 后营之中,一处军帐内,以厚毡遮挡光芒,正点着烛火,挖掘坑道。 所挖土石,全都由兵卒以竹篮麻袋,手接手运往袁溪倾倒。 后营的大帐,一直连排扎到了袁溪岸边,所以整个过程十分隐蔽,不至被清军看出破绽来。 钱肃范前来查看,帐中,钱肃典正在亲自督办。 “怎么样?顺利吗?” “地下土石松软,极易塌陷积水。” “多加木板支柱,克服艰险,方建奇功!” “翁总兵与邓总兵两部正在伐木赶工,制作支撑之木。” “那就好,明日天亮,我率军猛攻两阵,给鞑子喂点迷魂汤。” 钱肃范看了一阵,见掘进速度不错,在预想之内,于是便离开,前去巡营。 此时的清军还一无所知,正在藏兵洞中,呼呼大睡。 参领苏拜虽然小心,夜里有巡视的习惯,但是明军大营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翌日,天日初升。 明军用过早饭后,便整军出战。 金鼓频频,阵列前行,清军早已进入阵地。 钱肃范亲自选死士二百,披坚执锐,准备硬冲北岭。 清军见状,遂上滚石擂木,准备应对。 随着三通鼓响,明军选锋之士发起了冲击。 清军箭如雨下,大多被甲胄抵挡,杀伤不大。 见明军已冲至山腰,清军遂放滚木,明军兵卒见状,迅速伏地。 中峰观战的参领苏拜望见,脸色一滞,这股明军临阵机变,似是百战之士。 滚木飞石,一通释放,明军伏地躲避,故而杀伤甚少。 见敌军黔驴技穷,明军领军哨长振臂大呼,率部下一跃而起,直冲山头。 钱肃范见状,大喜过望,没想到竟然冲了上去,于是急调兵两千火速跟进。 明军选锋先登,冲至清军山头土垒之前,清军佐领大惊,速调全军压上,双方展开了激烈搏杀。 苏拜大急,没想到明军竟然一鼓作气杀了上去,又见明军后援已发,正急驰上山,于是连忙命镇中兵马出击,袭击明军援军侧翼,以牵制其登山。 金牛镇中,有清军一千,得苏拜之令,立即奔袭而出,直冲明军侧翼。 钱肃范见状,亦有应对,立刻发兵两千,前往堵截。 一时间,两军交锋,岭上岭下,喊杀震天。 选锋战士奋勇,以寡敌众,苦苦支撑,所幸后援得力,两千友军手脚并用,及时爬坡赶到,加入了战团。 一时间,北岭之上,清军岌岌可危。 参领苏拜大惊,遂令中峰投石机调整方向,对准北岭山头,轰击明军。 此时,北岭两军已经混战,投石机发射,会不分敌我,统统杀伤。 苏拜没有犹豫,十分冷酷的下令。 中峰高峻,清军投石机在一刻钟后开始齐射。 顿时,漫天石块飞来,北岭上的人,就像是被冰雹降于麦田,成片成片的倒下。 钱肃范惊愕不已,向中峰看去。 这股清军竟然这般狠辣,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见清军投石机不停歇,己方兵马在源源不断的倒下,钱肃范愤怒不已。 清军的投石机都在中峰反斜,火炮仰射,根本无法打中。 北岭之上,明军渐渐不支。 钱肃范见状,遂令鸣金收兵。 明军在精锐掩护之下,开始撤退,留下了一地狼藉。 岭下,阻截镇中清军的明军也闻令而动,开始且战且退,收缩回军。 清军没有追赶,见明军撤退,亦自行回撤。 一战下来,冲山头的明军阵亡大半,只余不足千人,其中伤者甚众。 领兵的参将也身负重伤,被部下背了回来。 选锋二百,撤退之时断后,无人生还。 钱肃范眼眶通红地瞪向了中峰之上,此时,参领苏拜也在冷着脸,向明军阵中看来。 两人遥遥相望,钱肃范首战失利,于是便收拢士卒,撤回营寨。 钱肃范首战失败,心情沉闷,下令全军紧闭营寨,坚守不战。 清军北岭守军也损失不小,两千人,此时只剩一千余人。 苏拜分中峰一千兵,补充至北岭,以增强防御。 同时,他遣快马向大治的陈泰汇报战况,希望能向金牛镇再增援一些兵马。 因为苏拜心中,感到了明军带来的压迫感。 今日竟然差点让明军冲上北岭,悬之又悬。 双方休战,两日后,陈泰自大治发来援兵三千,将金牛镇守军增加为九千之数。 苏拜这回耍了个心眼,重新分配了兵力。 北岭仍驻兵两千,南岭驻兵一千,中峰驻兵一千,剩余的五千兵马,在夜里悄悄进驻了金牛镇中。 苏拜并不准备死守,所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现在兵力充足,若能一举击溃当面之敌,便可使兵力得到更加充分的发挥。 二月四日,沉寂了两日的明军再次出营。 钱肃范依旧整军五千,邓文昌部亦出兵五千,两军合计一万,准备再施行一次强攻。 明军并不知道清军已经来了援兵,仍以为金牛镇中只有一千清军,所以邓文昌只布置了两千兵马在正面,剩余的三千兵马悄悄往南岭,准备与钱肃范部同时冲击南北两岭,使中峰清军顾此失彼。 若无变故,这一招也正好可以使清军两头难顾,算得上是良策,只是清军已悄悄自大治增兵。 四日午时,狂风大作,吹得人难以睁眼。 明军按计划展开进攻,钱肃范部五千人分两批,率先对北岭展开进攻。 中峰清军有了上次的经验,投石机迅速启动,开始对北岭西坡展开覆盖打击。 这时,趁清军投石机打击北岭之时,南岭的邓文昌部适时发动进攻。 南岭清军守军猝不及防遭受攻击,奋起抵抗,并发旗语,向中峰求援。 苏拜见状,冷笑连连,明军此举,乃是取死之道!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于是,苏拜旗语令南岭务必坚守,死战到底。 转令金牛镇中伏兵五千,直冲明军本阵,擒杀敌军诸将。 正因为计谋得逞,清军顾此失彼而感到高兴的钱肃范与邓文昌,忽然闻清军号角连连,笑容戛然而止。 忽的,金牛镇中爆发出剧烈的喊杀之声。 只见清军如潮水般从镇子中涌出,向着本阵杀来。 两人俱是大惊失色,正面,只有两千兵马堵御,己方本阵,唯余千余亲兵。 清军冲杀极快,如雷霆闪电,吟啸蜂起,狂飙而来。 明军堵御之兵结密集之阵,鸟铳爆响,炮火雷飞,顿时,硝烟四起,两军白刃相交。 钱肃范见清军兵马数倍于己,又惊又慌,忙令北岭之兵回撤支援。 邓文昌见状,急遣亲兵往营寨告急,令坐营官速提兵马来援。 但清军攻势迅猛,滚滚杀来,明军兵少,双拳难敌四手,一时连连退却,苦战不支。 钱肃范见此,方才明白中清军诡计,必是有援兵密入,不知其凡几。 眼下鞑子直取中军,必是想擒杀自己,于是挥亲兵掠阵,激励将士坚守阵线。 镶黄旗兵精械锐,马甲如云,陈泰更是发来巴牙喇兵十员,全身覆甲,手持重锤,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明军纷纷暴毙于其虐杀之下。 清军马甲亦是军中骁锐之士,临战当先,冲杀相继,明军难以抵挡。 京营兵马虽精,却也难挡清军百战从龙之师。 两军交手堪堪一刻,明军大败,清军漫野追杀。 北岭钱肃范部五千兵,欲转南,袭击清军北翼,却不料北岭上的明军竟大胆出击,顺势杀出。 钱肃范见状,自知大军正处险境,正面的清军主力一旦调头北击,自己这五千兵马就会陷入绝境。 焦急之下,钱肃范不得不断尾求生,他留兵一千,舍命断后,自将四千兵,急速脱离战场。 邓文昌虽怒,却未丧理智,率亲兵三百,疾驰南岭军前指挥应变。 清军主力追杀片刻,便立刻调转方向,杀向南岭。 此时,邓文昌已经率部赶到,汇合所部三千兵马后,见后路断绝,于是邓文昌弃马临阵,召集兵卒,向南岭发动了决死冲锋。 南岭之上,清军只有一千,见进军发动猛攻,于是箭雨强袭。 邓文昌戴盔持剑,亲自冲锋,诸士卒见主将奋勇,遂个个争先。 冒着清军矢石交加,明军冲上了南岭山头,开始肉搏。 邓文昌剑术飘逸,连挑三员虏兵,抽空回首,见追兵迫近,于是急呼占山。 清军死战不退,邓文昌大急,见敌守将正与三五士卒搏杀,于是提剑攻去。 必须赶在追兵到来之前,攻下山头,反制山下。 南岭地势参差不齐,怪石嶙峋,有许多掩蔽之处,可凭借地利,以少敌多。 清军守将指挥若定,一边搏杀,一边呼唤清兵坚守。 邓文昌剑锋骤至,那佐领匆忙闪避,脸上被划出一道血印。 见是明军主将,这佐领反是一笑,眼神中尽是嗜血之情。 两人对眼,各起刀兵,战的人影纷飞。 虏将之强悍,令邓文昌失算,交手数合,便落入下风。 好在,此时明军士卒发力,山头清军已经绞杀的七零八落,只剩残兵。 邓文昌寻机拉开身位,招呼左右合力围攻这虏将。 同时又令副将火速布置防御,准备应对追兵。 明军急奔苦战,又攻又守,已是精疲力竭。 就在邓文昌血战南岭之时,钱肃范将兵回营,心有余悸,尚未坐定,便接急报,知晓邓文昌攻下南岭,却被清军反围。 钱肃范惊起,急忙调营兵两千,又匆匆出援邓文昌。 同时,袁溪西岸的翁之琪也得探报,此刻,出兵五千,急赴南岭救援。 稍后,翁之琪又尽出营兵四千,亲自率领,沿袁溪而上,直奔泽湖南岸。 战场形势大变,清军参领苏拜火速下令,各部勠力同心,务必全歼南岭之敌。 明军合兵七千,往南岭救援邓文昌,清军主力分兵三千回阻,两军鏖战,一时难分胜负。 南岭之上,邓文昌已经围杀所有清军,肃清残敌,开始全力防守。 居高临下,又夺清军箭矢木石,使得反攻的清军寸步难行。 但清军步卒,亦长于山地之战,冲锋不止,很快便耗尽了明军矢石。 打援的清军三千人,犹如高墙泰山,面对明军援军的迎头猛攻,却是岿然不动。 反倒是明军扔下了一地的尸体,被打的连连后退。 总督兵马的钱肃范惊怒不已,愤而对左右大呼道:“常闻鞑子凶悍,铁骑纵横,今日始见真容也!” “吾辈道阻且长啊,道阻且长!” 钱肃范生长于江南之地,不曾见过真正的鞑子精锐。 前番清军攻杭,大多也都是剃发的汉军,诸如刘良佐、刘泽清之辈。 故而京营兵马尚可应对无虞,清军真正的精锐,只有十万八旗子弟,入关之后,除了少数在外征战,大多都在拱卫京畿要地。 地方的驻防八旗也大多都是汉军八旗或者蒙八旗。 清军南下,并没有多少满八旗从征,所用之兵,大多都是降清明军。 这回,骤然遇上真正的八旗精锐,明军便显劣势。 清军八旗出身于白山黑水之间,征战于辽东大地数年之久,皆是百战精锐,虎狼之士。 钱肃范军被压制的节节败退,镶黄大旗步步向前。 山顶,邓文昌见己方援军败退,心中一沉,面有痛楚之色。 今日,怕是要去见祖宗了! 也罢,我乃宁河王邓愈之后,杀虏而死,无愧祖先。 邓文昌遂定心凝神,开始全神贯注的调度兵马,指挥作战。 ...... 泽湖,袁溪交汇处。 这里,便是清军登陆之地,泊船百艘,驻兵三千。 前番劫翁之琪、邓文昌后营的兵马,便是从此而发。 领军之将,乃是副参领济度,隶属于苏拜麾下。 此刻,金牛镇之战况,济度已经知晓,他在时刻关注着战场态势,准备见机行事,给明军以重创。 前番尽毁明军粮草,迟滞了明军数日,立下大功。 这回,济度已经准备好,全军正在待命之中。 不一会儿,便又有斥候传来军情,明军偏师被困,大营出兵七千驰援。 济度大概估算了一下,明军今日出战一万,被灭两千,被困三千,逃回五千,又出七千救援,现在营中大约还有一万八千人。 再除去上一场仗斩杀重创的明军,此刻,明军大约只有万余人守营。 济度有兵三千,他心中正在权衡是否出兵袭营。 片刻,谨慎的济度决定遣哨船入袁溪侦查后再做决定。 不久,清军少船头探查归来,明军营中兵少,营门无备,甚至还背水扎营。 济度大喜,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哨船又报,眼下两军正在相持之中,明军总体处于劣势,被己方压制。 此刻袭营,正是破敌之举!明军势必大乱崩溃。 于是,济度不再犹豫,当即点起两千兵马,登船出击。 第三百四十五章 尔营已归我军所有! 袁溪之上,清军副参领济度率兵两千,正顺水而下。 行至半途,忽见前船停滞,正疑惑之时,忽闻两岸金鼓大作,密林之中,杀出重兵。 清军大惊,河上师乱。 前船受阻,难以回转,后船减速,遭受明军重点攻击。 总兵翁之琪率师矢石齐发,火铳轮射,清军遭两岸夹击,势穷力屈,无法还手。 副参领济度惊恐不已,没想到明军竟然早有准备,正是等他们入瓮。 明军在河上拉起了横河铁索,阻挡了清军战船。 翁之琪以兵五千,重创济度所部,清军河上师溃,大半落水而死。 清军副参领济度兵败,羞愤自尽于座船之上。 明军速歼残敌后,挥兵北上,直取袁溪河口。 留守的一千清军遭遇明军重兵袭击,退守大船之上,与明军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副参领济度虽死,但留守的清军战斗意志仍旧十分顽强,利用大船地形优势,坚守本阵。 明军虽先胜一场,正士气巅峰之时,但一时半会也难以拿下清军。 翁之琪见状,见正值东风,遂心一横,令各部退还,火烧敌船! 于是明军以火箭齐射敌船,掩护己方奇兵投掷柴薪于敌船之上。 清军洞悉明军意图,慌忙扑救,可东风徐徐,星星之火,瞬间便成燎原之势。 一炷香后,火烧连船。 泊船之处,化为了一片火海。 明军后撤百步,静静观之。 留守各船清军知火势不可阻遏,于是集群冲出,欲与明军拼死一搏。 翁之琪见清军困兽犹斗,知大局已定,遂命诸部火速歼灭残敌。 一刻钟后,清军大小百艘船只尽化为灰土。 明军留下了一地尸体,急速回撤大营。 翁之琪设计歼灭了清军奇兵三千,所部也损失严重,五千人伤亡近两千。 ...... 南岭之上,清军已经杀上了山头,邓文昌率部肉搏反击。 岭下,钱肃范终于督军稳住了阵线,但也寸步难进。 见岭上危急,钱肃范急火攻心,口吐鲜血,连呼兵卒力战救援。 不久,翁之琪率部回营,知邓文昌陷入苦战,危急万分,于是马不停蹄,又率兵三千,渡河前来支援钱肃范。 中峰上,清军参领苏拜见明军又有兵马加入战场,于是急令北岭之兵,分出一千,下山支援,堵御明军。 一刻钟后,双方援兵皆至,四千清军迎战万余明军。 双方浴血鏖战,明军始终没有进展。 而岭上,邓文昌已经开始败退,率部与清军在岭上展开了游击。 清军追杀甚急,明军顺着山岭向东一路败退而去。 见南岭夺回,苏拜旗令南岭之军不必追击,坚守阵地。 钱肃范与翁之琪望见岭上己方旗帜被拔,邓文昌已经战败,皆悲痛不已。 眼前四千清军攻势凌厉,步步紧逼,两人想要撤军回营,也是十分困难。 苏拜知明军主力此时定然有退军之意,于是令主力奋力进攻,务必不得使明军安然脱身。 明军苦战,翁之琪亲自跃马阵中,率部反冲清军,想要使两军分开。 但清军就像是浆糊一般,死死黏住了明军。 钱肃范知道,这么耗下去,己方定会大败。 明军兵卒鏖战半日,大多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不撤军休整,待精疲力竭之时,便会崩溃。 正在钱肃范苦无撤军应对之法时,阵后,有援兵赶到。 钱肃典率营中最后的三千兵马来掩护主力撤退。 三千生力军加入战场,列阵以鸟铳齐射,瞬间将清军冲锋的队伍击毙一片,两军之间,遂出现空档。 钱肃范趁机收拢兵马,结阵缓退。 翁之琪也召唤部从,在铳兵掩护之下,徐徐撤退。 苏拜见状,微微一叹,他已经无兵可调,明军有生力军来援,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军撤走。 中峰之上,吹响了收兵的号角。 翁之琪虽设伏歼灭清军别部三千,但金牛镇依旧没有拿下来。 邓文昌也败退深山之中,不知去向。 明军损失也近五千之数,几乎无再战之力。 钱肃范率军回营,刚入辕门,就两眼一黑,从马背上跌落,不省人事,被钱肃典送往了帐中救治。 翁之琪也是面沉如水,心情阴郁,一言不发的独自回了中军帐中。 二月四日黄昏,明军三战金牛镇,皆败。 大治西门户,依旧被清军紧紧握在手中。 ...... 翌日。 黄坪山,北部。 密林之中,窸窸窣窣。 这里是一处山峰背坡,清军参领德罗克率军一万,正在此处缘山扎寨,隐蔽待机。 清晨,林中雾气蒙蒙,太阳刚刚升起,空气还很湿冷。 德罗克自山脚下的毡房之中走出,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 回望山坡上的军帐,皆披以枝叶草木伪装,与这山林融为了一体。 亲兵打来了山泉水,德罗克洗漱一番,坐在毡房前的小马扎上,吃起了肉干。 这种日子,令他仿佛回到了当初没有从军前的日子。 正这时,有自大治前来的信使,被亲兵带到了德罗克面前。 镇南将军陈泰派人转送来了金牛镇的战报。 同时又向德罗克传话,明军在西失利,必将另想他法,别有图谋。 陈泰令德罗克务必谨慎小心,广撒斥候,以防明军涉险,走黄坪山。 德罗克遂领命,信使匆匆折返。 稍后,德罗克便将撒出去的斥候增加了一倍人数,向南侦查。 但他心中却是不相信明军会走黄坪山这种深山老林,险绝之地。 再坚持大半个月,朝廷的援兵就会抵达,届时,他就不用再窝在这潮湿之地。 比起白山黑水,江南还是太潮湿了。 德罗克稍作了一会儿,身上已经湿了大半,他只能无奈的卸甲,凑近火堆,烘烤着里面的衣裳。 吃过早饭,清军开始陆续出营,向南去丛林之中设置陷阱。 闲来无事的德罗克活动了一番筋骨,无聊的转回了毡房。 难耐寂寞的德罗克坐立不宁,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三五个女人就好了。 想着想着,德罗克便感到裤裆一阵瘙痒湿热,伸手抓挠起来。 日悬头顶,林中飞鸟争鸣。 黄坪山中部,清军的一队人马正在这里布设陷阱。 领队的是个马甲,手下有二十余人。 这片林子,由他们负责警戒。 虽然明军不可能走这么险的地方,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清军马甲坐在树杈上,了望着远处。 大树四周,清军士卒正在埋头忙碌。 “喂,莽格尔,今日林子里有些安静。” “是吗?” “你不觉得吗?连只鸟儿都没看见。” “还真是,忙着干活,都没注意。” 树下,两名兵卒的话,令坐在树杈上的清军马甲心中一突,嗖的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原地转了一圈,迅速环视四周。 其他的清军兵卒们也感觉到了异常,迅速背靠背聚在了一起,结成圆阵警戒。 他们都是优秀的老猎人,所以对丛林的变化,十分的敏锐。 “不对劲,快发信号!” 清军马甲压着嗓子低声说道,同时轻轻抽出了腰刀。 一名清军从怀中摸出了号角,正准备吹响示警,忽然一支箭电闪雷鸣般飞来,直接将其毙命当场。 清军骇然,迅速四散,依靠树木隐蔽。 那清军马甲刚躲到一颗粗壮的树干之后,身后就有风雷之声。 连串的箭矢追射而来,全部精准的插进了树干之中,嗡嗡作响。 令这鞑子的马甲心惊胆战,惊疑不定。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找到对手所在。 观这箭矢力道,敌人一定就在附近,可是他扫视半天,也未察觉分毫。 清军号手毙命,号角也遗落在原地,想要快速向友军示警,就必须去将那号角捡回来。 清军马甲示意两人上前去试探,可刚一露出身位,就见箭雨袭来。 马甲见状,面色一沉,循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凝视片刻,骤然发现不远处的树冠之内,黑影重重。 是人! 在清军震惊的目光之中,密密麻麻的树冠上,跃下了无数身影,就像是下雨一般,蔚为壮观。 一个个身手矫健,身躯精壮的轻装汉子身持刃围杀而来。 清军马甲急忙呼喝迎战,众清兵匆匆取下长弓,开始边退边射。 袭来的兵马在树林之中极为敏捷,如履平地。 这让清军目瞪口呆,没想到对手也擅长丛林战斗。 为首一人,红缨枪极为显眼,正急速向清军冲杀而去。 清军见敌迫近,遂以刀迎战,清军马甲也与那领军之人交手。 刀枪往来,这马甲被打的步步惊心。 对方的枪法十分诡诈,总是不按套路出招,枪尖往往出现在意想不到的位置,实在是难以堤防。 清军马甲无奈之下,奋力荡开一击,迅速逃窜。 余者清兵皆被舍弃,但无人后退,皆坚守搏杀致死。 这时,有部下欲追那逃走的清军马甲,却被领军的男子截住。 “勿追,这可是归巢之鸟。” 甘辉说罢,冷冷一笑,方才他其实早就可以将这虏将斩杀,之所以手下留情,就是为了逼其遁走。 他早已经安排好精锐夜不收在外围,就等着追踪此人,找到清军老巢。 那逃走的清军马甲一路向北狂奔,殊不知此刻他的身后,跟着十几名精锐的明军夜不收。 甘辉率部打扫了战场,迅速撤离。 明军在黄坪山中部偏西的位置安营扎寨,清军斥候的侦查范围并未囊括此处。 反倒是明军的夜不收率先探查清楚了清军散兵的动向。 在一番谋划后,才有了明军今日的伏击。 两个时辰后,那清军马甲奔回了营寨,急匆匆向正在做着春梦的德罗克汇报了敌袭。 德罗克大惊,没想到明军竟然真的要走黄坪山这深山老林。 于是,德罗克将营中斥候全数遣出,侦查明军踪迹。 又令各部备战,加强营寨防御。 清军的斥候很快就在己方营寨之南的密林中,发现了明军夜不收小队的踪迹,于是果断追击。 明军夜不收仓惶惊走,引着清军斥候,直向东南奔去。 一番追逐之后,明军夜不收抵达了黄坪山东南的一处山涧。 清军斥候谨慎,没有深入,而是绕路登上了山涧两侧的山峰。 俯瞰山涧,只见营帐遍布,军旗林立,营中人来人往。 清军斥候大喜,急忙分兵回报主帅。 德罗克接报,迅速点起五千兵马,向东南山涧奔来。 此时,时间已是酉时,流霞万里,飞鸟还巢。 山涧的冷风吹得人直打哆嗦,德罗克领兵五千,于天黑前抵近山涧,伏于周边。 他亲自率部将向前观察敌情,见山涧兵营之中,篝火丛丛,营墙内,巡兵阵阵。 德罗克确信,这里就是明军大营。 于是他退回军前,召集诸将,准备夜袭。 清军隐蔽至戌时,天色已经黑透,野外伸手不见五指。 德罗克留军一千把守山峰高地,发兵四千,向山涧摸去。 山涧深邃,两侧石崖陡峭,涧中有溪流穿过营寨。 清军自山涧口,小心翼翼地顺水潜行。 及至望见明军营门,观明军无有察觉,清军遂暴起,全军点起火把,喷涌杀出。 巡营的明军惊骇而溃,营中旋即警钟阵阵。 山上,德罗克见状,大喜,营门已破,夜袭胜券在握! 清军杀入明军大营,开始纵火烧帐。 很快,营中一片火海。 清军直冲中军大营,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山涧。 德罗克望一片火海,兴奋不已,这种烧杀的快感,他只有在扬州体验过一回。 洪承畴那奴才下江南后,朝廷就下令不许烧杀抢掠了。 心情畅快的德罗克在山峰之上,发出了狼啸之声。 这时,夜袭的清军也杀至中军大营,数员马甲骁骑校围杀中军帅帐。 弓刀并上,挑破了中军帅帐,正欲接战,却发现其中空无一人。 在桌案之前,披甲而坐的,竟是一个木头人。 清军皆惊,遂传有诈,全军恐慌而乱。 一名马甲识得汉文,上前查看,发现木头人的脸上,写着一行字。 “鞑虏受死之地。” 诸马甲闻讯,大乱,慌张率军退却。 山峰之上,德罗克见己方兵马忽然惊走大乱,脸色骤然生变。 这时,夜袭兵马传来了急报,营中空无一人,似是有诈。 德罗克大惊,正欲率兵往涧口接应,忽然闻身后喊杀震天。 “敌袭!!!” 话语刚落,漫天箭雨袭来。 明军自背后杀出,清军猝不及防,死伤成片。 德罗克匆忙领兵回头迎战,与明军纠缠在了一起。 这时,山涧中的清军匆匆退出大营,惊走涧口,却不想赶到之时,迎面一阵铳响,前驱者纷纷倒毙。 涧口忽然亮起火把,无数明军已经严阵以待,封住了退路。 明军之前,一员明将持枪而立,红缨飒飒,大笑道:“此地,尔等坟冢也!” 甘辉的话语,回荡在山涧之中。 清军中伏,陷入绝境,领军的副参领咬牙回望,暗道失算了! 方才若是穿营而走,或可从山涧另一头安全走脱。 可偏偏下意识选择原路退回,现在后方的空营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无法再穿过。 清军前后堵截,后有火海,左右皆是绝壁,已成笼中困兽。 于是,清军副参领挥刀下令,决死一搏,发起冲锋。 甘辉见状,不慌不忙退后,下令道:“铁人队,出战!” 只见在明军阵列忽开,从阵后走出二十具重甲步兵。 从头到脚,都被铁甲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重甲兵卒手持钢刀,宛如数尊铁塔。 清军杀来,铁人队迎击,钢刀挥舞之处,削头斩腰,无所不摧。 铁人队就像是无情的杀戮机器,手起刀落,砍瓜切菜。 后方明军铳手自由射击,掩护铁人队左右。 以至于清军始终无法对铁人队形成数量优势。 清军的突击,就像是撞上了南墙,碰的头破血流。 这涧口,成了收割清军性命的磨盘,来多少,绞碎多少。 此刻的德罗克率一千兵卒面对数倍于己的明军,陷入了劣势。 清军虽然悍勇,但闽兵也十分凶悍。 双方可谓是针尖对麦芒,杀得难解难分。 闽兵常年征战在沿海,绞杀倭寇海贼,征战海外强夷,也是久历战阵。 甘辉所部的左武卫营,曾经跟着郑芝龙打过海盗刘香,也有部分老兵参加过料罗湾海战,都是郑家的精锐兵马。 德罗克越打越心惊,这部明军,怎与此前交手的明军完全不同? 作战风格竟这般剽悍! 苦战不支,再坚持下去,会被明军全歼。 趁现在伤亡不大,还有突围撤走的可能。 德罗克果断决定撤退,放弃了山涧中被明军围住的四千人。 他率八百残兵,奋战溃围,最终走脱了五百人,仓惶向大营逃回。 这时,山涧之中,甘辉得报,虏将溃围而走。 甘辉却是仰天大笑,督所部兵,开始前压山涧中的清军。 ...... 德罗克穿行在幽暗的丛林之中,耳中全是金铁交鸣之声。 眼前,时不时也会出现火海幻象。 他奋力晃了晃脑袋,促使自己清醒。 他得赶紧回到营中,率剩下的五千兵马坚守,并向镇南将军飞报军情。 一路跌跌撞撞,连着摔了好几个大跟头,德罗克狼狈不已。 最后抵达大营附近时,身后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其余人都在丛林中走散了。 到了大营前,德罗克终于松了一口气,满心的愤懑在此时发作,怒气冲冲地在营门前喊道:“快他娘的开门,你们这帮奴才,瞎了狗眼了?” 营中,无人回话。 德罗克气急,正要发作,忽然,营内山坡之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尔营已归我军所有!” 第三百四十六章 路非福也 第349章 路非福也 营门外,德罗克浑身汗毛倒竖,冷汗涔涔。 “快走!” 来不及多想,德罗克调头就跑。 这时,大营内遍野举火,通明如昼。 只见山坡之上,营帐之间,遍布明军。 德罗克被惊的魂飞魄散,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没想到明军竟偷取了自己的大营! 除去撒在外面执行军务的兵马,大营之中,尚有三千留守之兵,怎么会如此轻易被明军攻取? 难道这里才是明军主力??? 想到此间,德罗克双腿甩动如飞,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在丛林中亡命狂奔。 营中,方才出言的明军主将见敌首惶惶若丧家之犬,不禁开怀大笑。 一旁,副将问道:“将军,放走岂不是可惜?” “林深天暗,不宜追击,由他去吧。” 右武卫营主将陈泽对部下说道。 这虏将能否安全从深林之中找到出路且不论,即便是他侥幸返回大治示警,也在他与甘辉的谋划之内。 大治知晓黄坪山失守,必定震动,届时敌军布局定会改变,友军各部或可寻得可乘之机。 甘辉奉闽督郑森之命,率部先入黄坪山,抵达中部山区后,甘辉便扎营于西南,广派夜不收,刺探敌情。 后来右武卫营陈泽领受军令,入山支援协同甘辉作战。 陈泽率军入驻甘辉营寨,正好甘辉已经探明了敌踪,但迟迟没有找到敌军营地。 于是两人谋划一番,便有了这般作战计划。 甘辉设空营于东南山涧,以夜不收引诱敌军斥候发现,使鞑子误以为是大军驻地,前来袭击。 甘辉设伏兵于周边,待敌入彀,再封锁退路,歼灭敌军。 而陈泽则趁机率军,突袭敌军本营,两路作战,一举破敌。 陈泽军以铁人队强冲清军营门,以雷火破门,守军堵御不及,营门失陷,遂营中大乱,陈泽率军猛攻,将清军分割包围,聚歼于营寨之内。 守军虽奋力抵抗,却因夜战,再加上闽兵矮壮精悍,身形灵活,双方势均力敌。 但在铁人队的冲杀下,清军无法大规模集结形成有效反击。 最终双方血战半个时辰,守军尽数战死。 闽兵伤亡千余,终获胜利,攻占清军营寨。 寅时,甘辉收兵归来,东南山涧之中的清军已经被悉数歼灭,大获全胜。 陈泽相迎于营门之外,两人皆眉飞色舞,喜不自禁。 “此战歼敌近万,可谓酣畅大捷!” 甘辉振奋不已地说道。 “该部鞑子的确凶猛,只可惜,虏将少智,害死三军。” 陈泽也笑言道,今夜得以取胜,一赖谋划得当,二因将士用命,三凭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此番闽督命他二人先行,也是为大军打前站,清理清军哨站眼线,建设大军营寨,为大军主力进军做准备。 两人回营,甘辉主笔,陈泽润色后,将战报交予了亲兵,命其天亮后,火速送往阳新。 稍后,两人安顿了兵马,便占据清军大寨,开始休息。 ...... 此刻,德罗克还在奔走,他已心忧如焚。 大败而归,少不了要被治罪,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得将消息送回去,否则大治危险。 奔跑许久,德罗克已经力竭,回头看去,只余二三人还勉强跟在他的身后,余者皆星散迷路,不知所踪。 漆黑的林子中,只有微弱月光从树冠之间透下。 德罗克双腿就像是灌了铅水,寸步难移。 他只能寻了一处折断的树干,坐在上面暂歇。 环顾四周,什么也看不清,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想来应当已经远离明军,于是德罗克准备先等到天明,再继续赶路。 他令三名追随他的清兵拾取一些枯木,搭建了简易的庇护,准备原地休息。 夜里的丛林,危机四伏。 德罗克刚准备小睡一阵,恢复一下精神,却不想这时候,一声狼啸传来,直接将他吓醒。 紧张四顾,德罗克看见了四周黑暗之中出现了绿色的眼睛。 狼群! 三名清兵瞬间紧张起来,拔剑准备应对。 德罗克咬牙愤恨,刚离虎穴,又入狼窝! 自己真是倒霉透顶,难不成今夜竟要丧命于这黄坪山中? 狼群逼近,德罗克见陷入包围,心知生机渺茫,遂向三名兵卒嘱咐,若有存活,当速往大治报信。 这时,狼群扑来,四人迎战,奋斗片刻,皆身被重创,不能再战。 三名清兵被咬断了脖子,无声惨死,德罗克也被狼群咬断了一臂,失去了搏杀之力。 狼群环绕,德罗克背靠枯木,放弃了挣扎。 手臂上,血流如注,腥味引得狼群兴奋不已,时时仰天嚎叫。 不久,德罗克便失去了意识,尸体被狼群淹没。 ...... 翌日,辰时。 明军信使南奔阳新传信,左右武卫营皆在营中休整。 而大治县,清军尚不知黄坪山已经失守,陈泰仍在重点关注金牛镇。 明军三战皆败于参领苏拜手下,这让陈泰以为,金牛镇乃是明军主攻方向。 至于黄颡口镇,据斥候来报,明军陈兵两万于富池镇,遥遥相对,坚守不战,倒也不必担心,想来只是牵制之举。 大治县,县衙。 陈泰接到了北来消息,是驻军在樊口之西的参领瓦尔喀发来。 征南大将军已经率军进入汝阳县,正在汝阳休整,预计再过半月,便可南下黄州府。 闻此消息,陈泰大喜,坚守大治半月,他还是完全有信心的。 金牛镇屡挫明军,想来明军也需要时间来恢复。 一个时辰后,陈泰接到了铁山守军急报,明军两万,正从西北,向大治县进军。 陈泰沉思片刻,想来应当是金声桓遣兵来攻大治。 现在大治县内,还有七千守军,加上铁山呼尼牙罗和部一万人马的策应,区区两万明军,根本无法动摇县城。 这段时间,大治县已经被重重加固修葺,储备的各种守城物资也十分丰富。 清军每日都会督民夫出城,采石伐木,运送入城。 不久,飞骑连至,明军自西北逼近。 陈泰率左右登城观望敌情,见明军步骑两万,先后协行,徐徐而来,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于是猜测,明军恐怕并无攻城之意。 果不其然,明军在进至县城西北五里之外止步不前,步卒开始安营扎寨。 骑兵则游走戒备,一时间西北烟尘滚滚,令人不安。 陈泰观察一阵,这部明军如此克制,看来领军之将头脑十分清晰。 知无战事,陈泰叮嘱一番,遂下城垣,返回衙门理事。 城外西北,正是副将王得仁所部步骑两万,奉命来夺大治。 但王得仁已经侦知大治敌情部署,县城与铁山互为犄角,贸然进攻,定会被两头夹击。 眼下已经折了汤执中,王得仁变得谨慎起来,决定驻军在此,与清军暂且对峙,以待局势变化。 ...... 二月六日午时。 阳新县,闽督郑森终于等到了甘辉的消息。 得知黄坪山大捷,郑森喝彩连连,于是迅速整军,兵进黄坪山。 闽兵七万,在郑森的亲自统帅之下,自南进入黄坪山区,沿着甘辉等人探出的路线,前去与两部先锋兵马汇合。 就在郑森进军的同时,富池镇的方国安部也开始试探性的进攻黄颡口镇。 清军参领希福奋起反击,击退了明军数次进攻,牢牢把控住了笔架山,明军不得寸进。 方国安遂回军富池休整,闻闽督出击,于是分兵一万,由幕僚陈函辉率领,回镇阳新县,为大军闽督大军筹办后勤粮草。 ...... 就在闽督郑森攻略武昌之时,一封自湖南发来的奏疏,被送入了杭州,呈上了潞王朱常淓的案头。 王府花园之中,朱常淓看罢奏疏,将其怒掷于桌案,忿忿道:“湖广富庶之地,乃天下粮仓,何腾蛟身为总督,却不能全力恢复,展望中原,实在是无督师之韬略!” “此人,才不配位!如此短视,误我军国大事!” 这封奏疏,正是湖广学政堵胤锡六百里加急发来。 何腾蛟敛兵聚谷,不愿北伐,坐失良机,堵胤锡终是忍无可忍,上书陈情。 从前何腾蛟与其麾下的两湖官员排挤堵胤锡,他都忍了下来。 可现在事关社稷大事,堵胤锡不愿再向何腾蛟妥协。 面对堵胤锡洋洋洒洒的千言陈诉,朱常淓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对何腾蛟很早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当初他遣章正宸与张煌言一明一暗,前往长沙行招降顺军余部之事。 两人事后汇报,皆言何腾蛟外宽内忌,多谋寡断,非督军之才。 那时候因为监国不久,朱常淓并未打算直接拿下一个实权总督,于是便暂且忍耐下来。 可今时不同往日,朱常淓当即便下诏,着何腾蛟立即赴杭述职,湖广诸事,暂由湖广学政堵胤锡总办。 诏书由王府中官携直卫数百,八百里加急驰赴长沙。 堵胤锡的奏疏最终转到了内阁,诸阁臣也没想到何腾蛟在这种时候作妖,皆为其一阵叹息。 何腾蛟虽丢了湖北,但死守湖南,功过参半。 潞王召其回京述职,也算是给了他一个体面。 这件事,也在朝野之中疯传,这可是潞王监国以来,拿下的第一个实权封疆大吏。 事情虽然算不上很大,但却显示了潞王大权在握。 不像弘光朝,皇权旁落,朝廷为奸臣藩镇左右。 同日,吏部发往江西的补缺知县一百员,也自杭州起行西进。 也是同日,朱常淓收到了上将军王翦急报,谍子探报,伪署浙闽总督张存仁重新调集十万大军,囤于江北仪真,欲图镇江,有南侵之意。 南京城中清军,亦有小动作,出兵两万,欲攻镇江,被靖南侯黄得功率军在高桥镇迎头痛击,狼狈退回南京。 朱常淓看罢,却是并不担心,有靖海水师在,江北清军就休想跨过长江一步。 张存仁别说调集十万大军,就是一百万,也只能望江兴叹。 但为了谨慎起见,朱常淓还是向驻扎在香兰山大营的五军参赞府总参赞官黄公辅下令,命其发新兵两万,往常州府备战。 现在的香兰山大营,已经正式成为了五军参赞府的官署所在。 大营已经重新扩建,内里增加了不少粮仓武库,用来囤积军资。 营中有常备新兵五万之数,以应对战时补充。 ...... 五日后,长沙,总督府。 诏命到时,总督府内传来了阵阵笙歌。 传诏的内侍听着靡靡之音,站在总督府门口,脸色难看至极。 片刻后,院中传来了打骂之声,稍后便见何腾蛟匆匆跑出,脸色红润,浑身酒气。 “不知天使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麾下这帮不长眼的东西,实在是无用。” 何腾蛟拱手告罪道,脸上一副略带歉意的笑容,稍显尴尬之情。 自江西大胜之后,何腾蛟就日日笙歌,在府中大宴官员将校。 无日不醉,无日不欢。 “若不是一路行来,见百姓困顿于野,咱家还真以为天下太平了呢。” 内侍笑言道,话语中,尽是讥讽。 何腾蛟闻言,脸色一冷,心中不快,这小小的阉竖,竟然也敢出言不逊! 但人家是来宣诏的,有王命在身,他不敢不恭,只能强颜欢笑,迎其入内。 哪知宣诏的内侍根本不领情,对何腾蛟正色道:“总督之门,乃是国士出入之门,咱家虽负王命,却只是禁中阉宦,这门,不入为好。” 何腾蛟顿时脸色涨红,羞愤之色浮于表面,瞠目而视,无言以对。 良久,何腾蛟问道:“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咱家卢九德,王府总管。” 何腾蛟顿时愣住,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宦官,没想到他竟然是卢九德。 卢九德,崇祯时,因其性勤干,谙练兵机,曾以太监身份督安徽凤阳军队,抗贼有功,因此闻名。 现在的靖南侯黄得功,就曾是卢九德军中的把牌官。 后来卢九德在南京拥立福王登基,因功提督京营,后见国事日非,曾恸哭于殿上,劝福王励精图治。 南都沦陷之后,卢九德护卫邹太后随马士英奔杭州。 抵达杭州之后,便一直随侍在邹太后身边,以保其安全。 马士英伏诛之后,朱常淓闻卢九德之经历,便将其调入了王府,任总管之职。 此番以卢九德前来宣诏,其中也是颇有深意。 卢九德,这可是一个深谙兵机,可以统军的太监,其中意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何腾蛟愣了好一阵,头脑顿时清醒,眼神之中,始有惶惶之色。 卢九德也不管他,请出潞王诏命,就站在总督府门前,当着何腾蛟的面大声宣读起来。 听到潞王召自己赴杭述职,湖广诸事皆由堵胤锡总理之时,何腾蛟满头大汗,内心已然是忐忑不安。 待宣读完诏书,何腾蛟起身,态度恭敬且小心翼翼地问卢九德道:“卢总管,一点心意。” 见何腾蛟塞来银子,卢九德退后两步,拉开了距离。 “何总督,有话直说便是。” “在下久离中枢,心思迟钝,请教卢公公,监国这是何意?” 卢九德双眼一眯,高壮的身躯加上曾经率军征战,散发出的气场颇具压迫感。 何腾蛟惴惴不安,预感不妙,所以才小心请教。 “路非福也。” 卢九德微微一叹,似笑非笑地对何腾蛟说道。 何腾蛟脑中嗡的一下,脸上瞬间苦涩。 卢九德一语双关,既是在点拨他,也是在警告他。 此刻,他也明白潞王为什么派卢九德来传诏了。 所谓先礼后兵,若他不识好歹,说不定卢九德马上就会唤来缇骑。 宣诏完毕,卢九德率队离去,往城中驿馆暂驻。 何腾蛟手捧诏书,站在门口,心中郁闷不已。 第三百四十七章 堵胤锡 二月十日,湖广总督何腾蛟在总督府与从浏阳赶来的湖广学政堵胤锡交接了军政要务后,便跟随返程的宣诏太监卢九德前往杭州述职。 堵胤锡携章旷以及总督府上下官员将校礼送何腾蛟至长沙城东门外。 马车中,何腾蛟从窗子中探出头来,恋恋不舍的看着长沙城,心中五味杂陈。 这回往杭州述职,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心中明白,这是潞王给他的台阶,他不得不下。 堵胤锡望着远去的车马,深深一拜。 大争之世,何腾蛟之才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功过参半,只能称得上是个勉强及格的督师。 在大明政权交替,局势混乱之际,保住了湖南,死守住了长沙,大概也是潞王还愿意给他面子的原因。 共事一场,好聚好散,堵胤锡还是愿意祝何腾蛟一路顺风的。 章旷虽心中对何腾蛟失望至极,但何腾蛟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也躬身拜别。 何腾蛟知人而不善任,外宽内忌而多疑。据天下粮仓而无所图,便是其过也。 在堵胤锡身后,湖南诸文武皆神情各异,但都知道,从今以后,湖广要变天了。 堵胤锡负手望天,白云悠悠,浏阳水上,鸥鹭振翅,云霞漫天。 不知不觉间,堵胤锡呼吸急促起来,胸膛沉浮之间,目光坚毅而清明。 这天下,终于要有他堵胤锡施展的舞台了。 章旷见堵胤锡望天出神,心中颇为感慨。 堵胤锡生于万历二十九年,十一岁便父母双亡,投靠岳父陈大懋,师从马世奇,崇祯十年中进士。官至长沙知府。 崇祯六年,堵胤锡中江宁乡试第十六名。 崇祯十年中进士。 崇祯十二年四月,任南京户部主事。九月,任兑差分司之职,秉公办事,革除陋规。 崇祯十五年,他处理积案300余件,编纂了《长沙府志》。 崇祯十六年四月,胤锡举廉卓人觐,赐宴礼部,奉旨加二级,命复任。不久,升武汉、黄州兵备道。 崇祯十七年正月,至南都,会见史司马可法、袁督师继咸,共以国士见许,委以长沙监军之任。 四月,他听到京师三月十九日之变,崇祯帝自缢于煤山,失声痛哭,作《坠龙骚》五章。这年五月,安宗即位于南都,次年改元弘光,任命胤锡为湖广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 胤锡虽改任学使,但训练士卒,讲解战术,更为勤劳。他以国仇未雪为耻,十分注重人才,广泛征求意见,听取别人献计献策。 可惜,就是这样一位忠贞为国的大才,却受到了总督何腾蛟、巡抚瞿式耜等人的排挤打压。 堵胤锡处处受制,有心报国,却无力施展,何腾蛟不许他兵权,也不给他粮饷,他只能自募六百人,号为“君子营”以御敌寇。 如今,瞿式耜不在,何腾蛟赴杭,这湖广之地的军政大权,终于握在了堵胤锡的手中。 章旷对他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 就好像是背上压着的高山忽然崩塌。 从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堵胤锡如今已年四十有五,历尽苦难,终于等到了今日。 天风辽阔,吹万里丛云。 湘江深沉,见十年辛苦。 “于野兄,陌上花开矣。” 堵胤锡面带微笑,神清气爽地对章旷说道。 “凛凛寒冬,终将逝去。” 章旷一语双关地回应道。 国事,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人生,也迎来了出暖花开的时候。 不论是堵胤锡还是章旷自己,都是如此。 “走,回府!议北伐诸事!” “学政先请。” 堵胤锡心情畅快的转身,率总督府诸文武向城内折返而去。 章旷愣了一下,望着堵胤锡的背影,恍惚间,好像觉着堵胤锡年轻了许多。 他兀自一笑,长吐一口浊气,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 堵胤锡大会麾下诸文武,计议半日,定下了北进诸事。 以章旷为监军留守,坐镇长沙,总镇后方军政诸事。 总兵赵印选率部一万,驻守长沙。 总兵林国瑞率部一万,移驻宝庆府,巡靖各府,扫寇除贼。 总兵王允成、马进忠两部水师驻防巴陵县,控扼洞庭。 堵胤锡则亲率副将黄朝宣、副将刘承胤、总兵杨国柱、副将曹志健、副将黄顺祖、副将向文明、参将覃裕春、参将王储、参将满大壮、参将吴胜等十员大将,合兵十二万北伐湖北,收复失地。 与会诸文武皆无不应命,堵胤锡之为人,众人素有所知,所以对其十分钦服。 何腾蛟在时,湖南驻军皆分驻地方,零零散散,良莠不齐。 堵胤锡令诸军皆克期会于常德府武陵县,将在此地,誓师北伐。 于是,湖南诸军皆应命而动,一时间,引起了湖南士民的热议。 闻官军意欲北上收复失地,湖南震动,百姓奔走相告,欢庆不已。 湖南湖北,兄弟之省,湖北沦陷之后,许多湖北的百姓避难南下湖南。 他们久别家乡,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官军北上收复失地。 可何腾蛟从无北伐之心,这些背井离乡的百姓这一年来可谓是望眼欲穿。 而今闻王师北上,惊喜向北拜,涕泣泪沾衣。 湖南各府驻军纷纷挪窝,向常德府汇聚而去,一路上,湖南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送。 留守监军章旷以总督府名义,征召民夫,以为大军后勤之用。 却不想布告一出,各府百姓皆携干粮,自发向长沙而来。 本预计征召民夫一万,却不想数日之内,汇聚在长沙城下的民夫已逾五万余。 道路之上,人烟不绝,骡车驽马,扁担织袋,老少前赴后继。 章旷闻听此情此景,不禁在案前停笔感叹道:“我民如此,安敢相负?” 二月十三日,堵胤锡率君子营先行抵达了武陵县,各路兵马大半已至,还有南部三府的兵马,路途较远,还需要两三日才能赶到。 堵胤锡在武陵县与诸将定下了北伐方案,湖北清军兵力空虚,皆收缩于几处重镇。 驻军在松滋县的副将张先璧送回了情报,清军都统金砺,正屯兵于江陵雄城,前几日,清军梅勒章京佟养和率军一万,南下进入了江陵。 如今,江陵有兵四万,成为了湖北清军重点坚守的雄城。 大军若想规复湖北,就必须先攻克江陵,拔出这颗钉在湖北的钉子。 张先璧言,清军已将江陵经营的固若金汤,若想攻克,殊为不易。 江陵,是湖北的南部锁钥之地,想要进军襄樊,就没法避开这里。 堵胤锡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先克江陵,打开门户之地。 于是他传急令给松滋的张先璧,命其昼夜不息,打造攻城器械,以备大军之用。 同时又传信给留守长沙的章旷,命他想办法置办火炮,转送军中。 江陵城坚,须仰仗火炮之利,方有一战可能。 湖南火器制备荒废已久,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生产。 章旷接堵胤锡之令后,一面遣幕僚蒙正发下衡州府梳理筹建火炮厂,一面又遣信使向南昌的五省总理张国维求援。 同时,章旷又向两广总督沈犹龙发函,请求支援火器军资。 章旷三管齐下,全力堵胤锡解决后勤之需。 就在堵胤锡调集诸军,准备大举北伐之时,闽督郑森率部与前锋会师。 黄坪山,明军八万大军整装待发。 而此时,身在大治城中的大清镇南将军陈泰,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参领德罗克已经几日没有遣人回来运粮了。 陈泰从房中的榻上坐起,眼神晃动两下,敏锐的意识到,黄坪山可能出了问题。 于是他匆匆出门,唤来了亲兵,命其往斥候营传令,速探黄坪山消息。 同时,陈泰又遣快马,调黄颡口镇的参领希福率军回撤大治县城。 一旦黄坪山被突破,那金牛镇和黄颡口镇这两处险关要塞就失去了意义,会面临被明军前后夹击的风险。 谨慎的陈泰迅速开始收缩兵力,准备固守大治县城。 就在陈泰派出斥候侦查黄坪山的一个时辰后,明军大张旗鼓的从大治县南的黄坪山中出现。 守军大惊,急报陈泰。 陈泰早有预料,于是命各部登城,准备迎战。 郑森督军兵临城下,见城池早有防备,于是打消了速攻的念头,下令兵围大治县。 而这时,驻扎在大治县西北,一直关注大治县情况的副将王得仁见己方大军开到,大喜,遂立即遣人联络。 郑森得知还有两万友军在侧,便令王得仁率军列阵于北,进攻铁山之敌,掩护大军后背。 王得仁当即领命,移军至大治县城以北,列营在闽兵之后,对阵铁山上的清军参领呼尼牙罗和。 陈泰见明军源源不断的从黄坪山涌出,惊讶不已。 他没想到来攻大治的明军竟然有如此之多! 见明军欲四面围攻,陈泰便知事情不妙,于是趁着明军包围没有完成之前,遣兵出城,向参领希福传令,命其不要率军回城,而是直奔樊口,去与参领瓦尔喀协力,击溃樊口的金声桓部明军。 同时,也向金牛镇的参领苏拜传命,令他布疑兵之计,秘密撤离金牛镇,沿泽湖向北,速攻樊口,与瓦尔喀会师。 瓦尔喀有兵两万,加上参领希福、苏拜之兵,大约四万人,只要他们能攻克樊口,就能整军南下支援。 援军不需要进入大治县,只要他们南下,进入铁山,便可解大治之围。 黄坪山失守,是出乎陈泰意料的,明军数万之众,竟走这深山老林,轻兵而来。 参领德罗克竟然连个示警的消息都没有送回来,这让陈泰很生气。 好在他应对迅速,不然大治县便危险了。 再过十几日,征南大将军索尼的大军便会开进武昌。 自己只需要坚守到那时候,明军便会投鼠忌器,不敢全力围攻大治。 陈泰亲自坐镇城头,调度兵马。 城下,明军十万人马,重重围困,浩浩荡荡,声势颇大。 闽督郑森令诸营立寨安营,伐木造梯,准备攻城诸事。 陈泰观望,心中测算一番,明军大约一日后才会发起进攻,于是便回到了城楼之中,开始独自谋划起守城诸事。 酉时,驻守在黄颡口镇的参领希福接到了陈泰的军令,得知大治被围,果断选择撤退。 他令士卒在镇中遍插军旗,又点篝火,以便迷惑明军。 天暗之时,希福悄悄率军撤离,一路向北,沿着江岸,急行军向着樊口奔去。 与此同时,驻守在金牛镇的参领苏拜也接到了军令,苏拜惊愕不已,没想到明军竟然从黄坪山出现。 他也十分果决,命兵卒扎草人以作疑兵,而后便迅速集结兵马,撤离了金牛镇,沿着泽湖向着樊口行去。 卯时初,苏拜率军撤离已经一个半时辰,在金牛镇北岭通道之下,一块地面忽然塌陷。 地面上,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不久,从中探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安全之后,便从洞中爬了出来。 其后,开始源源不断的从洞口爬出人来。 半个时辰后,在谷道之中,已经隐蔽汇聚了数百明军。 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京营总兵钱肃范。 自三战金牛镇大败之后,钱肃范急火攻心,屡吐鲜血。 痛定思痛,他不得不承认虏将比自己技高一筹。 这几日,他收兵不战,专注于挖掘坑道,准备就用这个笨办法,突破敌军防守。 经过昼夜不停的挖掘,终于是挖到了谷道中段。 今夜,钱肃范挑选精锐五百,亲自率领i他们自地道而出,准备夜袭中峰敌军。 正面,总兵翁之琪已经整军备战,只要他一得手,便同时发起对北岭和中峰的冲击。 夜色沉沉,山岭上一片寂静。 谷道之中,冷风呼啸,发出了阵阵吼声,正好掩盖了明军的声响。 钱肃范率人开始向着中峰摸去,夜色黑暗,明军只能呈纵队,前后相携,摸索着向中峰上前进。 山峰之上,时不时会有风儿吹落小石块,砸在明军兵卒的脸上。 但明军士卒们愣是一声不吭,强忍着疼痛攀爬而上。 钱肃范也不慎被一块石子砸中了面颊,顿时划开了一道口子,皮肉翻卷,血流不止。 为了忍住疼痛,钱肃范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经过了艰难的半个小时,钱肃范终于领兵登顶,来到了中峰之上。 树木葱茏,怪石林立。 在中峰的西端,遍插火把,营房坑洞密密麻麻。 在地势低处,山峰背坡,有数架投石机搁置。 钱肃范观察一阵,没有看见鞑子的身影,心中疑惑重重。 不会有诈吧? 自己行动这么隐秘,应当不可能被鞑子发现。 左思右想,钱肃范索性心一横,鏖战多日,屡战屡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一番! 于是他率军,向着峰上的清军阵地杀去。 京营的兵卒憋屈已久,今夜夜袭,正是宣泄之时。 只见诸人奋勇,连挑军帐数座,又是纵火,又是喊杀,战意高昂。 可是在冲锋了一阵后,明军发现了问题。 竟然一个鞑子都没有! 钱肃范闻讯,茫然无措,遂下令搜寻。 很快,士卒回报,峰上,没有发现鞑子的身影。 在峰顶土垒之后的人影,都是以草木扎结而成,乃是假人! 钱肃范顿时愕然,愣了许久,心中有一种被虏将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羞愤,遂仰天长啸,愤然道:“虏将无谋乎?” 夜袭的京营兵卒皆觉得被戏耍,愤懑不已,拔刀斫石以泄心头之恨。 这时,翁之琪见钱肃范得手,于是挥兵出营,正面掩杀。 兵卒神速,一鼓作气冲上了北岭,压进了镇中。 翁之琪见夜袭得手,大喜,正欲督军激战,就接到了各路汇报,北岭与镇中,未见鞑虏毫毛。 钱肃范这时也急匆匆赶来,气愤不已地对翁之琪说道:“吾等中了疑兵之计也!” “鞑子早已经跑了!” “夜不收循迹,鞑子或已北遁。” 翁之琪顿时脸色涨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被堵在金牛镇下数日不得寸进,还三战三败,好不容易谋划此次进攻,结果鞑子却早已撤走,己方蓄力多日的一记老拳,却是打在了空气之上。 这种感觉,令翁之琪也难忍心绪,忿忿道:“鞑子真是狡猾!” “难道鞑子早有察觉?” “不可能!我军行事隐蔽,不可能被发现。” “那鞑子怎会提前撤走?” “定然是战局有变,鞑子若是察觉,必定会反设埋伏,痛击我军。” “有理!难道是回军大治了?” “尚且难说,我这就遣夜不收向大治方向探查。” 翁之琪说罢,便唤亲兵前去传令,尽发营中夜不收向北方以及大治县探查军情。 钱肃范心情郁郁,拎刀率部回营。 他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合眼,为了夜袭,还爬了两个时辰的地道,接着又攀山,此刻已经是疲累不堪,甚至连脸上的伤痛都掩盖不住倦意。 翁之琪调度兵马,开始占据金牛镇有利地形,布置防务。 攻克金牛镇的消息,也连夜送往了咸宁县的留守黄宗羲处。 ...... 咸宁县,黄宗羲还未安眠,正在挑灯处理公务。 翁之琪的急报在天明时,送到了他的案头。 碰巧的是,同时还有另一封急报也正好送到。 黄宗羲揉了揉眉心,放下了翁之琪的战报,打开了另一封急报。 只看了一眼,他便困意全无,激动地站了起来。 承天府大捷,擒获伪公沈志祥,降敌三万。 第三百四十八章 棋高一着 二月十二日,闽督郑森开始挥军对大治县发起进攻。 梯冲乱舞,四面环攻,箭矢交加,城池上下,昏天暗地。 首战,即令清军震撼。 闽兵如狼似虎,前赴后继,英勇不绝。 铁山之上,清军参领呼尼牙罗和欲策应县城主力,但被明军王得仁率军阻截。 明军攻势之猛,超出了清军的预计。 陈泰遂发城中民壮,登城作战,以消耗明军。 墙垛之后,血泥累累,城墙脚下,伏尸重重。 郑森亲自走马阵前,激励各军。 陈泰也亲自坐镇城楼督战,清军奋起还击,击退了明军全部的进攻。 樊口。 总兵金声桓驻军在此,堵御武昌之敌,以防其南下支援大治。 王得仁已经遣快马送回了前线军情,金声桓知晓闽督郑森已经在围攻大治,于是在樊口镇加强守备。 副将汤执中的战死,令金声桓萎靡多日,他知道是因为自己贪功冒进,被清军抓住了战机,以致汤执中殒命。 金声桓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之中,汤执中乃他左膀右臂,失之令人有锥心之痛。 樊口镇四周,有土墙环绕,金声桓又督军增筑敌台四座,警戒四方。 镇外,有河流环绕,以为护城。 清军瓦尔喀部就屯于西北五里,泽湖与长江夹道之地。 两军斥候已屡屡交锋,忽有胜负。 瓦尔喀原本的任务是牵制金声桓部,但现在,自金牛镇撤离的参领苏拜率部,已经与他汇合。 苏拜带来了陈泰的部署,得知参领希福正率军自黄东南向樊口进军,瓦尔喀大喜,四万人马会攻樊口,他还是有信心拿下金声桓的。 十二日午时,瓦尔喀率军出营,向樊口进军。 明军夜不收第一时间发现了清军动向,急忙回报樊口。 金声桓得知清军出动,心中一惊,匆忙调集兵马,准备迎战。 他令参将宋奎光与刘一鹏领军一万,列于镇西土墙之外拒敌。 又令参将郭天才、何鸣陛、盖遇时分率兵马守备四面。 自己率部三千,列镇西土墙之后,策应宋奎光与刘一鹏。 斥候报敌军约三万之数,金声桓便知道鞑子敢来进攻,一定是因为增兵了。 他变得谨慎起来,虽然鞑子自西面攻来,但还是在镇子以东布置了三千人马守备,以防万一。 明军刚刚列好阵势,清军马步军便滚滚压来。 苏拜领军一万在前,瓦尔喀领军两万在后,三万大军,尽数出战。 明军参将宋奎光与刘一鹏见敌强我弱,心中皆有动摇。 金声桓亦是面色阴沉,敌众我寡,且对方有一万镶黄旗精锐之师,此战凶危,实难预料。 但不论如何,他必须坚守住樊口。 否则这部鞑子若是南下,大治便有溃围之机。 金声桓见部下有怯战之心,于是传令全军,怯战者有不赦之诛,拼死者有不吝之赏。 他发亲兵三百,前出督战,又取金银数万,陈列土台之上。 所部兵卒见状,军心遂定。 清军参领瓦尔喀见明军意欲坚守樊口,心中盘算一番,觉得强攻不易。 正发愁之际,参领苏拜打马而来,向瓦尔喀低声密语一番,瓦尔喀大喜,遂从苏拜之言。 不久,观望敌情的金声桓发现,清军竟临阵分兵,主将大纛向南而去,阵前只余万余兵马。 金声桓脸色铁青,鞑子这是在逼他出战。 他若是不战,这两万鞑子南下支援大治,局势平添变数。 他若是出战,鞑子兵强马壮,己方恐非敌手,野战有覆灭之险。 清军这一分兵,让金声桓陷入了两难境地。 阵前,参领苏拜正密切注视着明军军阵。 勒马在阵前来回走动,不久,明军忽动。 犹豫许久的金声桓还是决定,出兵一战,以求吸引清军主力回救偏师。 哪知这一动,都在苏拜预料之内,只见苏拜会心一笑,挥兵出击。 明军参将宋奎光与刘一鹏并肩向清军杀去吗,两人皆知鞑子精锐,于是合兵进击,猛攻鞑子阵中,欲直取敌将。 苏拜见状,也不畏惧,勒马迎战,很快便与两人战在了一起。 宋奎光与刘一鹏联手力战,但也只与苏拜打了个平分秋色。 两人不禁心惊不已,这虏将竟如此勇猛! 苏拜以一敌二,爆喝连连,将宋刘二将吓得连战连退。 清军悍卒远以长弓点射,近以清刀搏战,配合默契,进退无间,宛如浪潮一般,摧枯拉朽,将明军的攻势轻易化解,并且反压过去。 金声桓见己方兵马非清军一合之敌,心神大震,渐生惶恐。 宋刘二将游走力战,苏拜甚烦,遂麾下骁骑两员,前去斩将。 苏拜自率兵马前去,追逐明军。 宋刘二将被清军骁骑校纠缠,左右援救不及,陷入了清军围攻。 这时,战场上的明军被清军气势压倒,一触即溃,就像是鸡蛋碰上了石头。 金声桓愤而捶墙,面对清军精锐八旗,自己的兵马还是难支一战。 也只有王得仁麾下的精锐或可有与清军野战之力。 一万明军被苏拜击溃,在樊口守军的弓弩掩护之下,退入了镇子中。 清军没有急追,而是适时收兵回营,十分谨慎。 宋刘二将血战突围,侥幸走脱,身负重伤回到了镇中。 首战大败,明军仅收容残兵不足三千,实力大减。 金声桓再无出战之力,也无战心,于是下令各部坚守土墙,倚靠敌楼拒敌于镇子之外。 苏拜陈兵于樊口之西,耀武扬威,十足挑衅。 守军皆愤慨,然无可奈何。 就在金声桓以为清军得胜一阵,主力南下,便会善罢甘休,却不想,正当他准备去看望重伤的宋奎光与刘一鹏时,镇子东面,传来了攻杀之声。 金声桓又惊,这时,镇东守将何鸣陛遣兵来报,镇东忽遭敌袭,十万火急。 容不得多想,金声桓手下已无预备兵马,仓促之下,只能点起亲兵三百,又召敢战之残兵数百,共千余人支援何鸣陛。 镇子东面,清军已经杀上了土墙,正在与明军争夺。 守将何鸣陛率军血战,短短一炷香间,土墙已经反复易手数次。 明军顽强抵抗,可清军数量众多,终是敌众我寡,被迫退却。 金声桓赶到时,何鸣陛正在率残部与清军巷战。 这时,镇北守将盖遇时率军三千来援,开始从北翼袭击清军。 清军无备,稍显慌乱,但很快便分兵反击。 不久,镇南守将郭天才领军来救,明军万余,与清军展开了缠斗。 这部清军,正是从黄颡口镇前来的清军参领希福所部。 希福明白大治形势危急,必须速克樊口,于是赶到樊口东南休整了两个时辰,便直接发起了进攻。 恰逢明军先败了一阵,士气低落,兵力不足,被清军一鼓作气,突破了土墙,杀入了镇中。 巷战,拼两军兵卒之力,可希福所部,都是镶红旗老牌精锐,金声桓久战必败。 闻镇子中的杀声震天,苏拜知道,一定是希福杀到了,于是抓住机会,自镇西发起进攻。 明军守军三千,胆气已丧,再加上镇东失守,见清军杀来,直接溃逃。 金声桓闻亲兵来报,镇西崩塌,清军正向后背杀来,悲愤大怒,连斩两员虏兵,命诸军汇合,向南突围。 参将盖遇时主动留下断后,领所部兵马三千死死挡住了追击的清军。 金声桓与参将郭天才、何鸣陛携残兵败走樊口之南,狼狈不堪。 苏拜领兵杀到,与希福合力攻杀明军断后兵马。 盖遇时力战而死,所部亦皆捐躯,樊口遂陷。 金声桓南奔,知铁山有清军把守,遂转向西南,往泽湖东岸的樊港暂避锋芒。 当他一路奔逃,在黄昏抵达樊港之时,却是愣住。 樊港之外,清军早已恭候多时。 清军参领瓦尔喀勒马上前,对愣在原地的金声桓遥遥喊道:“金督镇,复降乎?” 金声桓闻言恶寒,两肩微耸,低眉怒目,却是半晌无声。 瓦尔喀的戏谑之言,令他心中羞愧难当,愤怒不已。 去路被阻,断无逃生可能,正好残日照水,金声桓长叹一声,举剑横于颈上,大笑回应道:“吾国尚在,岂能再降?” 说罢,便挥刀自刎,死于樊港。参将郭天才、何鸣陛亦饮刀相随,不肯屈膝。 所部残兵见主将自尽,遂降。 瓦尔喀却是不纳,令麾下兵马将明军降卒尽数坑杀于樊港之南。 于时,参领苏拜率部守樊口,参领希福率军南下铁山,与参领呼尼牙罗和会师。 阻击铁山之兵的王得仁部压力骤增,便知有援军到来,急报闽督郑森。 郑森得知铁山有敌援军来,不知援军虚实,于是急忙停止攻城,收兵回营,以防不测。 王得仁也收兵不战,暂且观望。 敌军援军不知凡几,贸然接战,颇具忧患。 陈泰见明军退却,北望铁山,便知是希福与苏拜二人得手,于是心中松了一口气。 至此,陈泰设计皆顺利实施,各路兵马如期而至,明军不知虚实,便不敢全力进攻。 为探明敌情,明军广派侦骑,十二日夜,王得仁部游骑绕行泽湖方向准备往铁山之后侦查。 但却在樊港之南,遭到了清军拦截。 清军游骑追杀数里,明军侦骑损失惨重。 消息最终传回,王得仁知樊港亦有清军,披衣惊起,立马将军情传达友军各部。 闽督郑森得报,心中疑云更浓,难道是清军主力援军到了? 樊港也发现了清军驻军,情况不容乐观。 一旦清军大队支援赶到,他便不能再继续围攻大治。 焦琏主力西征,现在赣闽之地,就他这一支能够机动的官军主力,必须谨慎。 敌情不明,权衡再三,郑森虽心中不甘,但还是谨慎撤围,全军趁夜向西,与王得仁部共驻金牛镇东北。 退到金牛镇东北山道前时,京营翁之琪部发现了己方大军,急报翁之琪。 稍后,两军取得联络,翁之琪这才知晓原来是闽督郑森的兵马。 于是他将金牛镇的战况汇报给了郑森,得知清军金牛镇守军金蝉脱壳,郑森顿时意识到,铁山敌军援兵,很可能就是金牛镇之敌。 这一夜,明军为了探明情况,营中快马争驰,往来不绝。 十三日天明,郑森部夜不收终于探得实情。 清军两万,屯兵樊港,旗号为征南大将军索尼。 消息传回,明军各部皆惊。 闽督郑森连夜聚将,商讨进退事宜。 夜不收探报,樊港之外,封锁甚严,无法靠近分毫,只能寻高处远远窥视,只见港内船帆如云,营帐连绵于泽湖东岸,樊港南北,长达数十里。 清军大旗翻飞,军容极盛,十分雄壮。 郑森总督大帐之内,诸将连夜来会。 众人皆面色沉郁,消息他们都已知晓,根据探报,看来是清军派来了大军。 按照夜不收所说,来援的清军起码有十万之众。 这样的规模,已经足以威胁江西。 征西大将军焦琏率其主力远走,眼下江西大地,战力最强,兵力最盛的就是郑森这一支。 “诸位,敌援军已至,眼下当务之急,是保全西征粮道以及江西全境。” “大治,已不宜再攻,我军当速以阳新为天元,布阵设防,确保后路通畅,以为江西北部藩屏。” “诸位以为如何?” 郑森询问诸将道。 左副帅刘国轩沉思片刻,迟疑道:“若真是清军援军,那樊口的金总兵岂不是......” 众人默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金声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王得仁暗暗握拳,心绪难宁。 “伪征南大将军索尼,此人少有听闻,不知其用兵如何。” 右副帅林胜出言道。 索尼于努尔哈赤时任一等侍卫。皇太极时,屡从征战,官吏部启心郎,授三等甲喇章京。 皇太极死,与两黄旗大臣盟誓,力拥福临即位,故命其监六部诸事,但却深受摄政王多尔衮排挤。 此后,索尼一直与多尔衮周旋于朝堂之上,鲜有出京从征,所以鲜为人知。 “吾亦未曾听闻,故不明其用兵之法,当慎之又慎。” “观大治之敌,伪将陈泰,颇为难缠,用兵调度皆料算先机,可知伪朝此番用人,恐怕皆非等闲之辈。” 郑森向众人正色提醒道,希望他们不要轻敌。 观陈泰所部,参领希福守黄颡口镇,定南伯攻之受挫。 参领苏拜守金牛镇,京营翁之琪合兵数万,屡战屡败。 部下尚且如此知兵善战,难料其主将何等水平。 郑森的话,令诸将皆点头认可。 坐在郑森之侧的军师郑翼沉思许久,微微一叹,说道:“鞑子援军北来,意欲何为?重夺江西?” “或是控扼湖北,亦或是坚守河南。” 左副帅刘国轩搭话道,清军想以十万精锐,再攻江西,可能性不大。 毕竟江西各处留镇兵马亦不少,纵有不敌,也可坚壁清野,节节退守,将清军拖死在江西境内。 “那应当是要坚守武昌了,以阻我军北进中原。” 郑翼点头,自言自语道。 众人议论片刻,郑森出言,拍板决定自大治撤离,开始在兴国州布防。 他令致书京营翁之琪,请京营四部坚守金牛镇,又请定南伯方国安控扼黄颡口镇。 他亲率主力八万,退入黄坪山驻扎,总兵王得仁驻军银山,一旦东西有警,王得仁便率部驰援。 诸将领命星散,连夜开拔转进。 郑森率大军于天明时,退入了黄坪山区。 大治之围,遂解。 县城城楼之前,陈泰按刀而立,远望明军撤军,嘴角稍弯。 樊港之内,中军帐中。 参领瓦尔喀正大口吃肉喝酒。 忽然,有斥候自铁山来报,明军撤围。 瓦尔喀一愣,兴奋的拍桌而起,眼中满是钦佩道:“苏拜真乃良谋,这瞒天过海之计,棋高一着啊!” 第三百四十九章 福临小儿 汉中,因“汉水”流经此地而得名,自古就有“天府之国”之美称自 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行旅通商的要地,被誉为“秦之咽喉”。 秦更元十三年,始置汉中郡。 北部秦岭势如屏障,南部米仓山(又称巴山)高峻雄峙,乃是蜀之门户。 自去岁以来,大西军与清军在汉中争锋已经数月有余。 然战事胶着,大西军三路进击,连战连捷,先后攻取紫阳、城固、西乡、洋县等重镇,占据了汉中战场的主动权。 自去岁入冬以来,两军便很少再大举出战,皆开始休战养兵。 清军汉中战场最高统帅乃是内大臣、定西大将军何洛会,会同西安将军富喀禅以及汉中降将孙守法合兵十三万屯戍于石泉县。 降将胡向化率兵五万,守汉阴县。 清军都统果尔钦、卓罗自商州进入了汉中,占据了兴安所。 清军参领任珍率军三万,留守洵阳。 元宵前后,大西平东将军孙可望领军十万,自成都来援,进入了汉中,进驻洋县。 于是,汉中西部,大西军兵强马壮,声威大震,退守留坝的降将贺珍见西军势大,于是自留坝退守柴关,准备随时西遁。 汉中东部,石泉县、汉阴县、兴安所、洵阳县、平利县都在清军掌控之中。 只有紫阳一县,是被西军所占领。 汉中东西两部,两军形势正好反转。 平东将军孙可望抵达洋县之后,便传达了大西皇帝张献忠之命,命北征各路兵马,务必在今夏之前,彻底收取汉中。 蜀地虽为大西掌控,但是仍有故明旧部残存,去岁末,大明四川总督王应熊进入了播州宣慰司,开府治事。 残留在川南各地的明军终于有了主心骨,在王应熊的调度指挥之下,已经完成了新的整合部署。 参将杨展领军一万,复綦江县。 四川巡抚马体乾驻节重庆府,与总兵曾英坚守巴县。 总兵王祥,领军两万,自泸州进入了重庆府荣昌县,守卫重庆西部。 驻守在石柱宣慰司的四川总兵秦良玉卧病在床,遣孙儿马万年、马万春两人领白杆兵三千,赶赴涪陵江北的涪州县驻守,为重庆东部屏藩。 于是川南重庆府、播州宣慰司两府之地为大明所控,对大西政权形成了威胁。 大西皇帝张献忠觉得汉中鏖兵太久,四川腹地空虚,一旦明军自重庆府出击,成都危险。 所以令平东将军孙可望总领汉中诸军,以求速战速决。 孙可望始至洋县,便召刘文秀、艾能奇相会,却独独没有知会驻兵在汉中东部紫阳县的安西将军李定国部。 眼下李定国所在的紫阳县,面对石泉至金州一线二十七万清军,势单力孤,形势凶险。 李定国所部兵马十万,地处山区,背靠汉水,只有西北与东北两条通路。 西北顺汉水通往石泉,东北沿汉水通往金州。 若是久守下去,清军大军云集,待休整完毕,定会两路会攻紫阳。 届时李定国部便会陷入被困之境地。 洋县县衙,后院正房之中,坐着三人,正是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 孙可望居中,刘、艾居于左右。 当中放着火炉,如今虽已是二月下旬,但春寒料峭,颇为阴冷。 刘文秀浓眉大眼,天圆地方,面相憨厚,正看着火炉怔怔出神。 艾能奇一脸络腮胡,壮貌岐嶷,雄躯伟干,勇力绝伦。靠在椅子上,双眼微闭,似在养神。 孙可望左右视之,观察着两人的神情。 方才他提出,由艾能奇率部据守西乡与洋县,他与刘文秀合兵,进击留坝,直取凤县,直逼陕西巩昌府与凤翔府,一举杀入陕西境内。 此时,清军的征伐汉中的主力都在汉中东部,正是他出击之时。 刘文秀与艾能奇听了孙可望的话,便知道他这是将李定国给卖了,想用李定国来吸引清军重兵,然后自己趁机进军。 清军尚不知孙可望援军已至,凤翔府与巩昌府必然无备,若是奇袭,定能有所斩获。 孙可望的计划,的确是可行的,只是这个计划却是一石二鸟。 他与李定国素来不合,这是想趁机削弱李定国的兵马。 刘文秀与李定国交好,但是皇帝令孙可望总领汉中战事,他也不得不遵从军令。 于是刘文秀选择了沉默,艾能奇也不愿掺和两人的恩怨,所以也没有表态。 孙可望见两人这般反应,遂笑道:“既然你们都同意了,那就按计划行动吧。” “三日后,兵发留坝,一路急袭,先克凤县,而后两部交替进军,攻势不绝,长驱巩昌府。” “凤县乃汉中西北门户,届时由我部来把守,文秀只管攻略巩昌。” “能奇扼守城固、西乡,防止鞑子西进南郑。” 刘文秀与艾能奇皆默然点头答应,孙可望见两人似乎皆有心事,于是说道:“定国英勇善战,足智多谋,拥十万兵马,鞑子绝非定国对手。” “你二人不必担心,若鞑子两路夹攻紫阳,能奇便可相机攻石泉,围魏救赵。” 孙可望对艾能奇说道,这番话,倒是让刘文秀重重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两人领命离去,孙可望站在堂中,望着渐渐暗淡的天光,雄心勃勃。 这回总督汉中战事,是义父给他的机会。 若是能一战克定汉中,甚至杀回陕西,则大西便可据天府之国以为粮米之仓,敛三秦之地以为精兵之源。 拿下汉中陕西,大西便有了争霸天下的实力。 届时,天下三分,以成鼎足之势,春秋大梦,或可成真。 大西皇帝连年征战,已经渐渐年迈,入蜀之后,又酒色不绝,此时又无子嗣,而孙可望和李定国两人,便是张献忠看中的大西政权的继承者。 两人都为大西立下过汗马功劳,是张献忠最得意的两名义子。 孙可望长于戎政,可以谋国,只是他气量狭小,难以容人。 李定国文武双全,智勇兼备,又多雅量,宽宏仁义,深得大西军拥戴,但却不如常随张献忠左右的孙可望亲近。 这大西的储君之位,便成了两人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 李定国虽无争位之心,但孙可望却有除患之意。 这一次,他定下的进军计划,便是对李定国的打压削弱。 只要李定国战败一场,他便再无争夺储君之位的希望。 孙可望心思深重,在堂中立了片刻,便命人召集麾下诸将,布置进军之事。 回到南郑城的刘文秀,心情很是郁闷。 将军府中,桌案上摆着两碟小菜,一壶热酒。 天色昏暗,亲兵点燃了堂内的烛火。 他与艾能奇皆是张献忠的义子,世人将他们与李定国和孙可望并称为“四将军”。 皇帝张献忠的身体日薄西山,这已经是大西朝廷内部心照不宣的事情。 可皇帝却迟迟没有明确定下储君,这让大西朝廷上下皆充满了担忧。 张献忠脾气火爆,为人残酷,所以朝臣无有敢妄议立储之事者。 但明眼人都知道,储君就在李定国和孙可望之间。 至于刘文秀和艾能奇,根本没有与这两人争夺的资格。 刘文秀也有自知之明,他文不如孙可望,武不如李定国。 可是同为西军元老,刘文秀的心中多少还是很失落。 同时,他也看出,李定国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朝外。 这回皇帝让孙可望来总督汉中战事,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看来是孙可望已经在朝中获得了决定性的支持,皇帝才有此举。 一人喝着闷酒,刘文秀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书信一封,遣人密赴紫阳,将消息送与李定国知晓,好让他早做准备。 夜里,刘文秀的心腹自南郑城出,向西乡,准备顺着清凉川,走山路前往紫阳县。 ...... 石泉县。 内大臣何洛会府邸,一桌酒菜,两人正把酒言欢。 坐在何洛会对面的,正是西安将军富喀禅。 “汉中战事,不能再拖了。” “为何?此时西军主力尽数被我军拖在汉中,其后院土司以及明军残部必将揭竿而起,待其后院失火,便是我军破敌之时!” 何洛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望着年轻的富喀禅深深一叹,眼中充满了无奈之情。 富喀禅不明所以,汉中鏖兵,与西军对峙,是他与何洛会都认可的计划。 西军根基不稳,主力皆在前线,久战必会后方生乱。 所以西军求速战,他与何洛会的计划就是后发制人,等待西军先出手。 这个计划也是报与坐镇陕西的靖远大将军、英亲王阿济格知晓的,怎么现在又要速战了? 何洛会正欲说话,忽又打住,一脸严肃的屏退了左右侍者,又令亲兵向外二十步,任何人不得靠近。 富喀禅疑惑,不知道何洛会有什么机密要说。 “唉,朝中出事了!” “出了何事?” “朝臣弹劾英亲王久战无功,屡有悖逆之言,请调回京问罪!” “什么???” 富喀禅闻言,顿时拍桌而起,惊怒不已。 竟然有人敢弹劾英亲王,看来是不想要脑袋了! 说什么久战无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英亲王西征以来,一路杀贼收地,战功卓着,怎可说他无功? 何洛会起身,将富喀禅按下,一脸苦笑,年轻人,还是不够沉稳。 “朝中争斗,已经势同水火了。” “不知是何人提议?” “引火之人,乃是工部尚书星讷,其后,冯铨、范文程相继出言,其意,欲分陕西之兵南下湖广,防御明军北进。” “该死的奴才们,竟然也敢非议我大清亲王!我若在朝,定痛击之!” 富喀禅素来对汉臣没有什么好印象,在他看来,汉臣都是狡诈之辈。 何洛会也是一脸忧色,洪承畴江西大败,丧失失地,仓惶渡江北窜,以致现在湖北形势危急,急需精兵驰援。 眼下正是汉中攻略的关键时候,这种时候转攻为守,分陕西之兵南下湖北,只会让大西白白占据汉中。 “英亲王被调回京,已经在所难免了。” 何洛会十分失望地说道。 “那不知是何人接任?” 富喀禅好奇问道,这个新来接任的人,十分重要。 这关乎着汉中是战是守,是进是退。 只见何洛会神情一变,十分凝重地说道:“肃亲王豪格。” “肃亲王??” 富喀禅就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 自皇位之争以来,豪格先是被削爵圈禁,后来入关后,新君福临这才恢复了他的亲王爵位。 但豪格依旧成为了多尔衮等人的重点打压防范对象,以至于豪格被排斥在了朝堂中心之外。 虽有王爵,可形同庶人。 他的党羽,也被多尔衮剪除了个干干净净。 就当年兵围崇政殿的两黄旗护军统领鳌拜,也被多尔衮发配出京,率两黄旗精锐出镇河南洛阳,远离了京师。 豪格在京,除了空有肃亲王名头外,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可言。 郁郁寡欢的豪格也日渐消沉起来,开始闭门不出,也称病不朝,淡出了众人视线。 就连多尔衮都认为豪格已经废了,不会再对他形成威胁。 可是万万没想到,那日朝会,礼亲王代善,竟然拖着病体,上朝为豪格站台! 代善的一句“让豪格去吧”直接主导了整个朝堂。 满臣除了两白旗之外,所有人几乎都附议。 至于汉臣,那更是煽风点火,坐观他多尔衮城门失火。 于是,朝堂便成了一边倒,代善的一句话,毫不留情的击碎了所而过的一言堂,让多尔衮窘迫不已。 迫于无奈,多尔衮也只能下旨,以豪格接替阿济格靖远大将军之位,率两黄旗众出征川陕,讨大西张献忠。 这封旨意一下,朝堂纷争顿时平息。 甚至连议论洪承畴与多铎战败之罪的声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尔衮明白,这是一种交换。 一定是代善所为,这让他在感叹代善老谋深算的同时,又对其在八旗内的威望感到了颤栗。 这种震动国朝的消息,很快就被送往各地。 何洛会也是在几日前,才收到了详报。 富喀禅年轻,在朝中没什么根基,也不关心朝政,所以并不知晓。 “没错,新任的靖远大将军,正是肃亲王豪格。” “怎么会是他???摄政王他......” 富喀禅脑中一团浆糊,有些看不明白这一番人事调动了。 哪怕摄政王启用像洪承畴那样的汉臣,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可用肃亲王豪格接替,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豪格,那可是摄政王的死对头啊! 何洛会猜到富喀禅是这般反应,苦涩一笑,紧接着说道:“礼亲王代善,亲自上朝启奏,请朝廷启用肃亲王。” “没想到吧?” 富喀禅当场愣住,整个人都是懵的。 礼亲王代善? 那不是早就不涉国事了吗? 一瞬间,富喀禅想到了很多,目光闪烁,仿佛参透了其中的奥秘。 何洛会默默饮酒,豪格的出山,就意味着陕西诸军将被替换。 前线的形势也将会随之变化。 他是镶白旗人,所率是阿济格麾下的主力精锐。 而豪格领正蓝旗,又得两黄旗拥护,所以到时候伐蜀的兵马,必定不会是他镶白旗。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豪格怎么会把伐蜀之功,送给镶白旗的人呢? 何洛会明白,他苦心定下的攻蜀之计,尚未见到成果,便要付诸东流了。 功亏一篑,也不过如此。 酒,苦涩难咽,就像是要烧穿了喉咙,令何洛会面红耳赤。 富喀禅虽是镶红旗人,但是常与阿济格从征,所以心向多尔衮。 即便他不是多尔衮一党,豪格估计也不会用他。 他这个西安将军,原本名叫西安驻防总管,因从阿济格征伐张献忠,故改称西安将军,率所部入汉中作战。 豪格一来,估计他也只能回西安驻防,再无建功立业的机会。 富喀禅想通此间,心情顿时忧郁起来,也埋头喝起了闷酒。 “肃亲王已经在路上了,最慢一月,便可抵达西安。” “大西军近来没什么动作,一切如常,看来后院依旧安稳。” “我得知伪明总督在播州聚兵,欲图蜀地,只要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战机便会到来!” “唉,可惜,实在可惜!” 何洛会轻轻捶着桌子,痛心疾首,十足的不甘心。 只要明军自川南进军,大西主力必定回援,届时趁敌回救成都之机,便可以重兵轻取汉中。 豪格的出山,意味着正蓝旗与两黄旗的崛起。 只可惜,他的正蓝旗精锐,已经在江西被明军歼灭了。 正蓝旗护军统领伊尔都齐领军五万,其中旗人一万,带甲包衣四万,皆是正蓝旗精锐。 伊尔都齐之所以在江西,也是因为多尔衮打压豪格的原因。 豪格所属兵马,俱外调征战,以作消耗。 现在,正蓝旗仅存一支兵马,便是驻军在汝宁府的正蓝旗副都统李巴颜所率领的三万兵马。 豪格一定会调李巴颜领兵赴陕西作战。 拥护豪格的两黄旗护军统领鳌拜,一直受多尔衮打压,此番也会是苦尽甘来。 何洛会与富喀禅彻夜长谈,以解烦闷。 而此刻,借酒浇愁的还有一人,那便是身在凤翔府的英亲王阿济格。 凤翔府,靖远大将军府邸。 宽阔的大院之中,传来了呼喝之声。 阿济格一身短衣,斜卧于堂前,手中捧着酒坛子,身上满是酒渍。 他时而哭泣,时而又大笑,令侍立在左右的包衣们心惊胆战。 秦地的酒水,喝不了多久了。 阿济格举起酒坛,猛灌几口,痛快的指着月亮,大怒道:“福临小儿,汝自毁长城也!!!” 第三百五十章 谁也别想好 大清顺治三年,潞王监国二年,大西大顺三年,二月二十五日。 汉中,大西平东将军孙可望领本部十九营兵,会同抚南将军刘文秀部十五营兵自南郑出击,向凤县进军。 大西军二十万,出褒谷,马步连绵百里,控弦执剑,涉激流险滩,兵进留坝。 退守柴关的清军总兵贺珍闻讯,胆气顿丧,领兵又自柴关退却至废丘关,同时向驻守在凤县的都统逊塔告急。 贺珍不敢再退,废丘关是据守武都山南最后的关隘,若是失守,大西军便会长驱直入巩昌府。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坚守在废丘关,大西军之强,他早已经领教过,他对自己兵马毫无信心。 更何况此番领兵来征的乃是孙可望,乃是大西军中的翘楚之辈。 贺珍的急报才刚刚送出,大西军的先锋便已经出现在了废丘关前。 西军神速,令贺珍惊慌不已,废丘关年久失修,也没有来得及整备,关上亦无火器,面对如狼似虎的西军,即便是据守险关,贺珍心中的胜算也只有五分。 关外,西军的游骑频繁前来探视,关上的贺珍部兵卒皆心中惶惶。 不久,关口前,来了一队人马,为首者手持旌旄,直奔关城之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刘文秀。 贺珍令关上士卒不得放箭,且看看来人说些什么。 刘文秀勒马,见城上立有将领,于是大声道:“城上可是贺总兵?” “正是!” 贺珍见来人雄伟,便知必是西军上将,于是便郑重回答道。 刘文秀心中稍一斟酌,便开口说道:“贺总兵乃明朝旧臣,势穷降清,乃不得已而为之。” “今我大西举二十万大军,顺天伐清,倡议讨逆,贺总兵深明大义,自当率部反正,以报家国之仇。” “贺总兵若肯来归,必不失封侯之位。” “青史之上,亦将载总兵忍辱负重,报仇雪耻之事,贰臣或是忠勇,皆在一念之间。” 贺珍听罢,心志瞬间动摇。 降清,的确是迫不得已,他乃大明总兵,据守汉中,北有清军,南有西军,两面皆敌,当时的汉中已成朝廷飞地。 他心中深有不甘,在降清不久后,又秘密联合各路义军,起兵反清。 可惜,清军势大,何洛会举大军来攻,义军被打的七零八落,先后投降。 而清廷陕西总督孟乔芳又再次发来了招降文书。 贺珍再次势穷,只能再次投降。 他知道,清廷定会拿自己法办治罪,只不过刚好碰上西军进攻汉中,需要用到自己的兵马,所以自己暂时无事。 一旦汉中宁靖,锁拿自己的缇骑或许便会发来。 “贺总兵,你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刘文秀再次出言,声音回荡在关城之上。 贺珍闻言,心神一颤,观左右诸将士,皆有所动摇。 沉思片刻,贺珍深深一叹,想了想,一撩战袍,挥手道:“开城门!” 关城前,刘文秀闻言,大喜过望。 “贺总兵此举,无愧于祖宗!” “他日功成,君取首功!” 刘文秀向城上大呼道,同时,遣身后快马向孙可望报信。 半个时辰后,大西军主力兵不血刃,突破了废丘关,向着凤县开始急行军。 孙可望面见贺珍,对其一番夸赞后,仍以贺珍为总兵,命其领兵往留坝驻守。 废丘关,则由西军把守。 贺珍自无不可,废丘关乃是西军退路险塞,自然是要交给精锐驻守。 西军以刘文秀为前部先锋,孙可望督军随后,披星戴月,倍道兼程。 孙可望了解到贺珍已经向凤县发去了急报,心中急切。 一旦凤县有备,可就不好攻打了。 西军连夜行军,于二十六日午时,抵近凤县西南。 前部,刘文秀接游骑回报,凤县已经城门紧闭,俨然有备。 这时,孙可望也来到了前军,得知消息,无奈一叹,还是来晚一步。 望着凤县城头清兵奔驰,孙可望说道:“贺珍说凤县有鞑子五万,想要强攻,恐怕不易,” “我军欲求速战,需诱敌出击才行。” 刘文秀观察着凤县城池,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孙可望心中谋算片刻,便调转马头回营。 此刻,凤县城墙之上,都统逊塔也在观望西军。 半个时辰前,贺珍的急报才送到逊塔手中,仅仅一步之差,西军便会突袭成功。 逊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凤县,是锁死汉中西北的要地,西军来攻,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见西军没有急攻,逊塔火速遣人自北出城,往凤翔求援。 同时也向驻军在巩昌府礼县的平西王吴三桂示警,好让其早做准备,以防西军杀入巩昌。 二十六日黄昏,西军在休整了两个时辰后,忽然拔营向西。 清军斥候侦知,速报于都统逊塔,逊塔心中一沉,看来西军是准备直扑巩昌府了。 眼下巩昌府较为空虚,西军数十万,一旦进入巩昌,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巩昌新定不久,闻西军攻来,定会群起响应。 逊塔越想越急,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城头乱转。 天色已晚,西军还在继续出营西进,火把汇成了长河,照亮了山川,盘旋向西。 西军连夜进军,看来是打定了突袭的主意。 逊塔左思右想,若是西军杀入巩昌,自己坚守凤县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西军可以自巩昌府一路向北,杀向平凉府,威胁陕西腹地。 犹豫了许久,直到西军的大营渐渐在夜色中沉寂下来,逊塔方才下定决心,他准备领兵出战,衔尾袭击,以延缓西军的步伐。 亥时,逊塔领军两万自南门出凤县县城,直奔西军大营。 西军的营中,尚有留守兵力,但是应当不多。 方才出营的兵马,逊塔都看在眼里,心中默默计算过大概数量。 他推断,西军断后的兵马,应当也在两万左右。 清军趁夜掩杀袭营,留守大营的西军仓促应战。 逊塔挥兵攻杀甚急,夺下了牙门,守营西军且战且退,清军衔尾急追。 见状,逊塔以为得手,正要下令烧营以竟全功,却不想忽然营中原本黑漆漆的军帐,忽然都亮起了火光,随后,便有无数西军兵卒自帐中杀出。 入营的清军无备,瞬间被西军人海围困。 逊塔大惊,大呼中计! 被围的清兵约有万余,正在营中腹地与西军搏杀。 剩下的一万清兵尚在靠近营门的地方,没有被围,但此刻,正有一支西军向他们抄来。 逊塔见状,急忙分兵据守,心中羞怒不已。 西军竟这般狡诈,以西进假象,诱他出战。 所部被围万人,是走是救,逊塔一时犹豫不决。 正这时,身后的营门之外,传来了马蹄声。 逊塔惊慌回首,只见西军骑兵已经抄了退往凤县的后路。 这一下,逊塔直接心神大乱,留下一部断后,率数千兵卒火速退出营门,准备突围返回凤县。 断绝清军后路的西军骑兵正是刘文秀所领。 见鞑子以步冲骑,刘文秀轻蔑一笑,这鞑子真是急昏了头。 于是他亲率骁骑八百,杀向了逊塔。 骑兵雷厉,转瞬即至,清兵强悍,却也扛不住骑兵的冲击。 西军骑兵一鼓作气,冲垮了清军阵型。 刘文秀瞅准机会,向着逊塔杀去。 逊塔见敌将来攻,大呼迎战,两人皆魁梧,体型不相上下,打的有来有回,一时难分胜负。 就在城外激战之时,凤县守军见主将夜袭中伏,后路被断,不假思索,便发兵出城来救。 殊不知,西军等的就是这一刻。 援军刚刚出城,就听见了马蹄滚滚如雷。 城上,传来了急促的呼喊声。 “敌袭!敌袭!快关城门!” 正出城的清军顿时大乱,仓惶之间,竟致城门拥堵。 守将见状,差点气晕了过去。 这帮废物包衣,统统该死! 西军骑兵很快杀来,守将情急之下,令城门处兵马向外突击,迎战来敌,好让后队关闭城门。 但谁知西军骑兵英勇无畏,策马直接跃入了人群之中,更有骁勇之辈,弃马飞身,扑进了门洞之中。 夜里昏暗,西军士卒混入了清军之中,难分敌我。 守将气的咬牙切齿,毫不犹豫的调精锐旗兵将城门处的兵马,统统射杀,一个不留! 箭雨袭来,瞬间收割了一茬人命。 城门处的清兵见己方不分敌我的射杀,遂怒,于是奋勇向城外杀去。 但西军后续已至,骑兵不畏死地直冲人群。 这时,清军开始关闭城门。 西军士卒见状,不再进攻,纷纷退去。 城上的清军放箭追射,西军来去如风,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城中守军不敢再开城出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己方主将身陷敌军围困之中。 逊塔与刘文秀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然而,逊塔所部清兵却已经被西军绞杀的所剩无几。 而此刻西军大营之中,面对数倍于己的西军,也几乎死伤殆尽。 夜幕之下,孙可望携麾下诸将驻马高坡,纵观战场。 “将军一计灭敌两万,真可谓是用兵如神!” “是啊,首战大捷,乃是吉兆。” 部下的吹捧,令孙可望心中甚为满足,骑在马上,他面带微笑,颇有儒将风范。 然而,诱敌深入,聚歼两万并不是今夜的重头戏。 拿下凤县,才是他真正的谋划所在。 孙可望扭头看向了凤县方向,城中守军,算来应当还有三万,已不足为惧。 不久,各部战报传来,营中之敌已经轸灭。 刘文秀仍在大战逊塔,虏将困兽之斗,十分凶残,一时难将其降服。 孙可望命各营整军,等待之前出营诱敌的兵马折返汇合。 为了让清军误判,出营诱敌的兵马都是一人举了四个火把,看上去就好像大军主力尽数出营。 实际上,出营的兵马,只有一半。 一炷香后,方才袭击凤县援军的刘文秀部将率兵赶来支援。 数人合力,逊塔不支,身中数刀,不甘而死。 刘文秀大汗淋漓,斩下了逊塔的头颅,命兵卒挑于枪尖,往凤县城下寻衅敌军。 凤县的守军看见了逊塔的人头,军心不稳,士气低迷。 守将茫然不知所措,只得下令各部坚守城池,不得出战,等候援军。 城中尚有三万兵马,坚持到凤翔府的援军到来,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二十七日子时。 孙可望部尽数归营。 大西军整军列阵,鼓号齐鸣,全军压向了凤县。 清军以为交兵鏖战半夜,西军不会再来,没想到西军却是不给他们半点喘息之机,连夜来攻。 守将匆忙点兵督战,见西军声势浩大,不免有些胆怯。 为了激励士气,守将还是老办法,许诺在兵卒若是得胜,可在城中大掠三日。 清军士气复振,贪婪让他们癫狂。 孙可望驻马军前,身后部将如云。 刘文秀策马前来,与其并辔而立,问道:“怎么打?” “文秀静观,我自有妙计!” 孙可望得意一笑,遂下令所部一营兵马五千人发起进攻。 西军冲车云梯齐出,呼声盈野,气冲霄汉。 清军奋起还击,战鼓动地,飞石掠空。 就在城上鏖战之际,昏黑城门洞内,先前激战留下的尸体还未来得及处理。 把守城门的清军因之前苦战一阵,已经精疲力竭,正横七竖八的倚靠着墙壁休息。 门中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臭汗味,十分难闻。 忽然,几具尸体抽动了两下,紧接着,缓缓弓背,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身上,穿着西军的军服。 几人的动作十分轻微,没有引起清军的察觉。 见清兵都在歇息,几人轻轻踢了踢四周的尸体。 很快,便又爬起了十几人。 门洞中昏暗,什么也看不清,但这二十余人早有分工。 他们井然有序的分成了两队,一队面对清军戒备,另一队则去偷偷开城门。 城外的喊杀声震天,正好作为他们的掩护。 很快,城门后的支撑被西军奇兵尽数拆卸。 城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守门的清兵也被惊动,见城门被人打开,皆愕然呆滞。 城门外,正在观战的西军诸将见城门竟忽然打开,皆惊讶不已。 孙可望哈哈大笑,对诸将说道:“城门已开,诸位,谁可踏城?” “末将愿往!” “好!速令本部兵马出击,一举拿下凤县。” “得令!” 西军将士见城门已开,士气高涨,奋勇向前。 守门的清军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在佐领惊恐的谩骂声中,想要夺回城门。 可却被西军精锐奇兵所阻,一时难以靠近城门。 孙可望此刻心情大悦,这凤县,他已胜券在握。 刘文秀也惊奇地看了孙可望一眼,旋即领本部兵马相继杀去。 原来,在之前袭杀守军出援的兵马时,孙可望安排精锐趁乱抹黑混入了城门洞中佯装尸体。 清军鏖战一番,人困马乏,短时间内必不会处理尸体。 再加上己方连夜来攻,更是令清军无暇他顾。 这部精锐便成了他落在凤县城中的奇兵,趁机里应外合,夺取了城门。 城墙之上,清军正在激战,忽闻城门已破,又见西军主力全面杀来,顿时军心崩坏,再无战心,纷纷下城而走。 守将呼喝无用,便知大势已去,悲愤坠城自杀。 清军乱兵三五成群,溃出城北,往凤翔府境内奔逃。 西军衔尾追杀三五里,斩杀数千,才恋恋不舍的奉命收兵。 刘文秀率部肃清城内残敌后,孙可望进入凤县。 西军一夜之间,便击败清军五万,收取一县,气势大盛。 翌日清晨,凤县百姓见城内不见鞑子踪影,再看城头已经王旗变换,知是西军在城,皆手足欢庆。 孙可望出榜安民,西军秋毫无犯,凤县百姓皆自发前来犒军。 西军在凤县休整两日后,刘文秀部便启程,自凤县西进,过马岭关,进据巩昌府两当县。 孙可望则率部镇守凤县,为刘文秀看管后路,防御凤翔府可能来袭的清军。 ...... 二十七日,自凤县溃败的残兵退先后退到了宝鸡县境内,被驻守在此的清军护军统领毕力克图收容。 得知西军已经攻克凤县,都统逊塔全军覆没,兵败身亡,毕力克图大惊,遣快马星夜急报凤翔的英亲王阿济格。 当夜,阿济格便接到了战报,当堂大发雷霆。 原本就心情不畅的阿济格,在大怒过后,心中滋生了异样的念头。 他坐在堂中,目光阴鸷,底下的一众僚属皆不敢视之。 良久,阿济格吩咐道:“派人给毕力克图和费雅思哈传话,让他们守好凤翔门户,不得使西军踏入半步!” “奴才这就去传令!” 毕力克图驻扎在宝鸡,从凤县进入凤翔,就要过大散关,故而大散关乃是南部门户之地。 只要守住大散关,西军就无法北掠凤翔。 费雅思哈,也是护军统领,率部驻守在五丈原,这里有金牙关,也是险隘。 阿济格并不打算出兵收复凤县,他让两名护军统领守好凤翔府南大门,就是想逼西军进入巩昌府。 反正他要被调回京师了,巩昌府有平西王吴三桂的五万兵马,正好可以与西军周旋一时半会。 等到豪格前来接任,正好把这烂摊子甩给豪格。 哼,且看看豪格如何应对西军二十万精锐! 福临小儿,汝有眼无珠,自毁长城,没了我阿济格,大清何来陕西之地! 阿济格脸上,渐渐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都想扳倒他阿济格,那就谁都别想好! 越想越气,阿济格内心逐渐疯狂起来。 他又召来亲信,命速往汉中给何洛会传话,令何洛会总摄汉中诸军,全师退还西安,放弃汉中。 亲信看着阿济格充满仇恨的赤红双目,惊疑不定。 在愣了片刻后,匆匆离去。 背后的正堂之中,传来了阿济格放肆癫狂的大笑声。 “想弄我阿济格,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第三百五十一章 战襄阳 襄阳城,始筑于西汉高帝六年,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易守难攻,处中华腹地,居楚鄂西北,扼汉江中游,外揽山水之秀,内得人文之胜,凭山之峻,据江之险,人杰地灵,物华天宝。 城垣之上,设置有垛堞四千余,护城河最宽处达八十丈,平均宽约六十丈,乃天下护城河之最。 洪武初,拓城东北角,由旧大北门向东绕至长门,环南增建新城。 明万历四年襄阳知县万振孙题额:东门曰“阳春“,南门曰“文昌”,西门曰“西成”,大北门曰“拱宸”,小北门曰“临汉”,东长门曰“震华”。 崇祯十四年,张献忠率起义军攻占襄阳时,平毁城垛及警铺,城楼亦毁。其后御史袁继咸亲督标兵修复城垛如旧,都御史王永祚随之重建六门城楼。 六门城楼高耸,四方角楼稳峙,王粲楼,狮子楼,奎星楼点缀十里城郭,金瓦琉璃,高墙飞檐,煞是壮观。 襄阳城北、东、南由滔滔汉水环绕,西靠羊祜山、凤凰山诸峰。 此刻,城内警钟长鸣,兵马横行,街上的百姓神色仓惶,纷纷归家闭门。 清兵狼奔豕突,蜂拥上城,处处都回荡着佐领的呼喝催促之声。 城中府衙,留守襄阳的清军将领,固山贝子尚建正焦急地在城中来回踱步,时不时向门口张望。 就在半个时辰前,忽然传来了承天府失守,续顺公沈志祥被俘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令尚建晕头转向。 还没等他回过神,紧接着就羽檄飞至,斥候连连传来急报。 先是宜城失守,明军已至鹿门山下扎营,随后又传来了南漳失守,明军已至襄阳城西五十里外。 这毫无征兆的警讯,直接让尚建火烧眉毛。 明军竟然这么快兵临城下,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此前镇守承天府的续顺公沈志祥部,竟事先没有传来任何警示,以致于襄阳措手不及。 尚建一面令各部紧急登城,一面令斥候详细探查,尽快搞清楚明军的兵力。 襄阳乃是湖北肺腑之重镇,一旦丢失,就基本上可以看做丢失了整个湖北。 眼下的湖北,兵力空虚,只剩下尚建所部三万兵马镇守襄阳。 明军来势汹汹,襄阳孤立无援,尚建心中没有底气。 纵然襄阳城坚池深,储备丰富,但明军若是调来重炮,那可就是另说了。 尚建心忧如焚,他原本是在守备河南,只因此前因湖北兵力空虚,这才率部移驻襄阳。 这时,门外马蹄声响,斥候飞奔而入。 “报~” “已探明敌军东西两路,约有马步军十五万。” 尚建愕然,旋即重重一叹。 明军竟然来了这么多兵马,看来是志在光复湖北了。 那这襄阳城,明军是势在必得,面对五倍于己的明军,能守得住吗? 想了想,尚建唤来了亲兵,命其火速出城,往新野向固山贝子博和托报信,命其时刻注意襄阳方向,准备随时接应自己。 尚建、博和托是兄弟,尚建是长兄,博和托是二弟。 另外还有两人,老三是博洛,便是随多铎攻杭的那位。 老四名叫岳乐,入关后,受封镇国公,眼下率部屯于南阳。 四人皆是多罗郡王阿巴泰之子,阿巴泰因不想涉朝堂纷争而率师出镇山东。 他的儿子们也都被多尔衮远调出京,在外作战。 阖家上下,父子五人,皆无在朝之人。 明军若想进攻襄阳,最好便是东西方向。 襄阳南北,依山傍水,非施展之地。 尚建给二弟博和托传了话,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便带人离开了府衙,上城巡视各部。 城上,有之前留存下来的火炮,四面城墙各有二十门,乃是前明督师袁继咸所置备。 这些火炮虽不及红衣大炮,但用来守城,也是绰绰有余。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炮弹数量有限。 襄阳城中虽有火药厂,但是一旦交战,产量是远不足以满足消耗的。 尚建在城上巡视了一圈,心中稍稍安定一些。 时值正午,阳光明媚,二月底的襄阳城,吹面不寒杨柳风,空气中,也没有了寒意。 在水面树木繁盛之处,树枝上,已有星星点点的苞牙。 空中,鸟群盘旋,襄水之上,沙鸥啼鸣。 尚建不禁感叹道:“千古秀丽地,一朝战火飞。” 远远眺望,一片生机勃发之景,令尚建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洪承畴在江西战败的消息,已经惹得满朝风雨。 朝中的事情,他也有好友传递,虽消息迟缓,却也灵通。 征南大将军索尼黯然率军离京,远离了中枢,眼下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江南的局势已经无法挽回,眼下湖北危急,若是他能率军进入湖北就好了。 听说肃亲王豪格也重新出山,准备接替靖远大将军阿济格。 朝堂局势,变幻莫测,各方勾心斗角,却是无人关注湖北形势。 固山额真金砺还蜷缩在重镇江陵,勉强支撑,整个湖北湖南,就只剩下他和金砺两支兵马。 金砺坚守的不是江陵城,而是朝廷在湖广的脸面。 尚建越想越心中难平,不禁连连叹气,下城而去。 两个时辰后,明军的侦骑出现在了襄阳守军的视线范围之内。 守军放炮驱逐,明军侦骑却是艺高人胆大,抵近观察后,潇洒离去。 襄阳以西,五十里外的荆山山脉脚下,明军正在此安营扎寨。 正南,便是南漳县,通往明军大营的路上,数千车马正在运送粮草物资,沿途络绎不绝。 在队伍之侧,有明军骑兵队伍时时巡守,保护粮道。 大营主营门向东,旗帜高悬,牙门将率部守卫,戒备森严。 两侧小门,探马出入不绝,不断传递着襄阳的情况。 天气晴好,阳光柔媚,中军营垒之中,帅帐前,焦琏正坐在马扎上,晒着太阳打着盹。 大营之中,明军士卒半数皆在帐中酣睡,另一半则在营中值守。 连日的急行军,明军人困马乏,亟需休整。 阳光照射在身上,由外向里,一片暖意,惬意十足。 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刘起蛟蹑手蹑脚的走来。 见焦琏睡得正香,本想逗弄一番,却不想靠近伸手之时,焦琏却是忽的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刘起蛟的手腕,大笑道:“你的脚步声,襄阳城的鞑子都能听见了,哈哈哈。” “嘿嘿嘿,那我岂不是一脚能把襄阳城墙给踢崩咯!” 刘起蛟也玩笑道。 焦琏笑着伸了伸懒腰,小憩一阵,感觉精神了不少。 “怎么样,襄阳情况如何?” “按照沈志祥的交待,襄阳城只有三万鞑子,根据夜不收所探,应当是真。” “三万?三万也不好打啊,这襄阳城,乃是闻名千古的雄城。” “的确如此,纵我军数倍于敌,却也着实难攻。” 焦琏自咸宁出击,一路急进五百里,奇袭承天府。 留守的续顺公沈志祥毫无防备,被明军趁机掩杀,一战而败,本人也被明军擒获。 而后焦琏又率军直奔宜城,在宜城休整半日后,分兵向襄阳进军。 他率踏羽营为左路,直取南漳县,然后在荆山余脉脚下扎营。 襄阳府以西,是一片平原,正是适合骑兵作战的战场。 忠勇营王辅臣部五万人马,自宜城进据鹿门山下,窥视襄阳。 京营总兵李长祥率军五万,暂驻南漳县休整补充。 “这襄阳城三面环水,若无水师,便只能自西攻打。” “敌军只需以重兵守备西城便可。” 刘起蛟挠头道,这襄阳城,不愧是千古名城。 焦琏也不禁皱眉,感到了棘手。 沉思之间,焦琏下意识的蹲在了地上,开始在地上比划了起来。 刘起蛟见状,拾来了一堆小石子,递给了焦琏。 焦琏在地上以石为兵,开始推演起了攻守之形。 刘起蛟蹲在一旁,两眼出神的认真看着,虽然他也看不懂。 焦琏推演了许久,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也渐渐神采奕奕。 襄阳城三面环水,正常来看,乃是襄阳天堑屏障。 可是反过来想,何尝又不是牢笼之壁? 没有水师,进攻方只能从西面展开进攻,但同样,也可以只从西面,就困住守军。 “襄阳城可有水师?” “夜不收沿襄水探查,码头之内,并无船只,想来是鞑子将周边船只尽数收罗入城,以防为我军所有。” “好!想来鞑子也不喜水战。” “大哥有何良策?” 刘起蛟好奇问道。 焦琏起身,拍了拍手。 “我军围而不攻,久困襄阳。” “久困虽好,可万一敌军来援,该如何是好?” “来援则打援!” 焦琏双眼微眯,斩钉截铁地说道。 根据俘虏沈志祥的交待,湖北已经没有其他清军,也就是说,襄阳若有援军,十有八九是自河南而来。 以襄阳为饵,钓河南清军来援,而后设伏击之。 援军一溃,襄阳必定军心动荡。 于是,焦琏派人向李长祥传令,命其移军北上,驻荆山大营。 他要亲自率踏羽营,渡襄水北上,往光化县境内驻兵。 酉时,南漳的李长祥收到焦琏军令,留下监军宋之普以及第一营参将方种率部留守,自率四营兵马,北上荆山大营接防。 为了迷惑襄阳守军,焦琏命踏羽营子时用饭,丑时出营,借夜幕掩护,顺襄水北上,先取谷城县以为大军补给,然后转进光化县。 襄阳的清军侦骑欲往明军大营侦查,却不想明军夜不收遮护严密,根本无法抵进。 只能远远观望,见又有明军自南而来,进入了大营,于是火速回报给了贝子尚建。 尚建得知,除了叹气,无可奈何。 丑时末,踏羽营全军出北营门,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李长祥坐镇荆山大营,令所部兵马,连夜伐木,打造攻城器械。 长途奔袭,无法携带重型火炮,所以只能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打造攻城武器。 与此同时,驻扎在鹿门山的王辅臣也在左军副将李廷玉的建议下,决定分兵攻略。 他留后军副将吴岚生领军一万,留守鹿门山,自率其余四军翻越鹿门山,连渡淳河,滚河,急赴双沟口。 双沟口,泌水流经此处,在泌水之西,便是白河。 两河交汇,流入汉江。 清军若是要从南阳府驰援襄阳,最快的路线,就是从南阳出发,过新野,沿白河之西或泌水之东行军。 泌水之东,这双沟口,便是通往襄阳的一处险地。 地如其名,三山夹双沟,自此为入口。 占据了双沟口,既能控制泌水,又能掐住通往襄阳的咽喉要道。 王辅臣率军于二十七日,占据了双沟口,在三山之上,列营藏兵。 山岭之上,草木含春。 明军营寨藏于林中,王辅臣率诸将渡泌水,往西前去查看白河地形。 白河西岸,从北向南,地势隆起,高出河道十丈左右。 王辅臣亲自爬坡而上,居高俯瞰,这里河岸狭窄,缘山傍水,绝非进兵之路。 清军一定会再往西,从庙镇方向南下。 而在庙镇之北,有一连绵之山,名为析隈山,从西北向东南,延伸至白河之畔。 析隈山所在,正好是两府交界之地,要想走庙镇南下襄阳,就得过析隈山。 若是想伏击清军,便可在析隈山设下伏兵。 王辅臣在亲自探查了一番白河周遭的地形之后,便带着人匆匆折返,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双沟口。 当夜,焦琏率军抵达光化县休整。 同时,在尚建派去新野传话的亲兵也见到了固山贝子博和托。 得知襄阳被明军十几万大军围困,自己的长兄尚建身陷敌阵,贝子博和托心急火燎地连夜整军,同时派人往南阳向岳乐急报。 镇国公岳乐在南阳有兵马五万,是守备南阳的主力。 信使跑死了两匹马,将消息在天明前,送到了南阳岳乐的手中。 岳乐大惊失色,明军光复江西还不到半月,竟然已经兵围襄阳城! 这样的进军速度,简直是不可思议! 大哥被围,岳乐一时陷入了两难,他有心救援,可是无力回天。 继江西丢失之后,湖北被明军光复,似乎已成定局。 即便自己率南阳诸军全师南下救援,也无法应对明军十五万大军,重新将湖北夺回。 征南大将军索尼,已经从汝宁兵发光州,看样子是要进入黄州府,前去与镇南将军陈泰汇合。 这偌大的湖北,朝廷似乎没有人在意。 岳乐深深一叹,正当朝局纷争之际,明军北伐湖北,还真是雪上加霜啊。 但他若是不救尚建,日后又有何面目再见父兄? 无奈之下,岳乐决定提兵三万,前往新野坐镇,由二哥博和托率所部先行,南下救援襄阳。 南阳的清军开始闻令而动,紧急行动起来,纷纷赶往新野。 大兵一动,南阳府风声鹤唳。 三月一日,辰时。 野村鸡鸣三声,岳乐随前锋抵达新野。 贝子博和托亲自在城门迎接。 兄弟二人相见,博和托心忧如焚,急忙上前道:“老四,大哥只有三万兵,决计守不住襄阳。” “我之前就劝他不要多管闲事,守好南阳便是,他非要前去移镇襄阳!” “这下好了,叫明军围了。” “咱得赶紧把大哥救出来,这湖北,娘的,没人管咱也不管了。” 博和托火急火燎地说道。 岳乐轻轻一叹,安抚了二哥几句,两人急忙往县衙而去。 博和托的兵马已经整装待发,在与岳乐商议之后,博和托率先发兵。 岳乐率本部留镇新野,相机接应。 博和托早已选好了进军路线,那就是过析隈山,走庙镇,南下襄阳。 清军马步兵两万,顺着白河,疾驰向析隈山而去。 岳乐站在城头,目送二哥离去。 可他的心中,对救援襄阳,却是十分悲观。 他的眉头不断跳动,心中十分不安。 心中斟酌了片刻,岳乐决定向朝廷上书,湖北局势危在旦夕,当早做应对。 国朝先失东南,又失江西,现在连湖北也要保不住了,想来实在是令人唏嘘。 当初入关,可是长驱直入,所向披靡,如今却是在各个方向上节节败退,大清到底怎么了? 这个答案,岳乐心中有数,但是他不能说。 岳乐的奏疏,被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 三月一日酉时。 博和托率军抵达析隈山东北方向。 山道宽阔,两侧山坡平缓,山上树木,已有新绿点缀。 博和托勒令大军停止前进,自率百余亲兵,前出观望, 不知为何,行至此处,他就突然一阵心悸。 析隈山并不高峻,只是一道连绵的山岭,稀松平常。 但博和托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心中甚是疑惑。 这里能有什么危险? 难不成有敌军?明军都在围攻襄阳,怎么会跑到这里? 为了以防万一,博和托遣斥候先行通过山道试探一番,又分麾下兵马三百,爬上山岭搜寻。 不久,斥候从山道中安全折返,并未发现异常。 正当博和托以为自己多疑之时,析隈山上,忽然传来了打斗之声。 博和托一惊,难不成真的有伏兵??? 这时,山坡上滚下一名清兵,奔至博和托面前,禀报道:“主子,山中发现木寨,有贼人数百,我军正在绞杀!” “哼,我就说嘛,原来是山匪盘踞!” 博和托遂冷哼一声,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这析隈山乃是两府交界之地,盘踞盗贼,也合乎情理,毕竟是两不管的地带。 没有多疑,博和托便又发兵三百,上山支援,命其剿灭山匪之后,追上主力。 于是,清军主力自析隈山通过,向庙镇开进,准备在庙镇休整后,再继续行军。 博和托率军急行,刚好赶在天黑前进入了庙镇。 镇子早已荒废,不见人烟,不闻鸡犬,只有当道残垣,显示着镇子的过去。 清军以镇子为中心,分营驻扎,开始埋锅造饭。 ...... 庙镇以西,六十里外,马窟山下。 人马阵列重重,无边无沿。 旌旆翻卷猎猎,云开云散。 一骑飞至,来到了阵列之前。 “报大将军,鞑子已至庙镇扎营,正在埋锅造饭。” “知道了,析隈山上的人撤了吗?” “回将军,已安全撤走。” “好!知道了,歇息去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 莲子粥 庙镇,夜子时。 驻扎在此处的清军大半已进入了梦乡之中。 固山贝子博和托在一处民宅之中歇息,但对大哥尚建的担心令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恨不得插上翅膀,连夜飞入襄阳城中,助大哥一臂之力。 实在是睡不着,博和托无奈起身,准备往茅房解手。 明月清辉,填满了院子,刚走到后院,忽然有沉闷的雷声从天边响起。 博和托疲倦不已,还以为是天气忽变,便没有理会,漫不经心的往茅房走去。 可等他解完手,却发现这雷声怎么没有停歇之意,于是博和托瞬间清醒。 正当他察觉不大对劲之时,有兵卒仓促来报。 “报~主子,明军杀来了!” “什么??” 博和托眼皮一跳,顿感不妙。 很快,镇子中,响起了清军的急促的号角声。 所有的清兵从各处民宅中涌出集结,乱哄哄一片。 博和托下令清军坚守镇子的各个入口,层层设防,固守庙镇。 明军来的是骑兵看,依托镇子中的房舍,可以有效减弱骑兵的威力。 博和托来到了镇子西口,爬上了一处较高的屋顶。 视线尽头,明军骑兵披星戴月,就像是涨潮一般,向着庙镇涌来。 明军的阵列漫无边际,博和托越看,心中越发冰冷。 他此刻心中蹦出了疑问,明军难道不攻打襄阳城吗? 清军的将领们看见了明军的阵势,皆不寒而栗,有的人甚至在猜测明军是不是已经攻下了襄阳。 不一会儿,明军便放缓马速,在镇西列队,与镇中清军间隔一里。 这时,博和托才大致看清楚,明军来的骑兵,竟有上万之数。 此等规模,从前只有大清八旗才有。 而今连明军就能有如此雄壮的骑兵,真是今非昔比。 依托庙镇防御,明军骑兵不敢轻易冲杀,博和托倒也不惧。 而此刻,焦琏却是用马鞭指着庙镇,对身边的白贵说道:“我军不必强攻,只需游走在外,令敌进退两难。” 博和托部皆是步卒,一旦离开了镇子,面对明军上万的骑兵,凶多吉少。 纵然清兵强悍,也无法对抗战马的冲撞。 于是,焦琏命白贵、刘起蛟、赵兴三人分率骑兵三千,将镇子四面环绕,围而不攻。 镇中,博和托看出了明军的意图,顿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之境。 他轻兵驰援襄阳,只携带了七日的干粮,后续军粮还需要岳乐从新野运来。 现在被围,自己最多坚持五日,而明军也会断了粮道,逼他出镇一战。 本欲救援襄阳,却不想中了明军埋伏,自身难保,博和托又急又气。 析隈山口也一定被明军控制,现在他想要突围向北,折返新野是不可能了。 要么在镇中坚守,要么全力一搏,向南杀出一条血路,直奔襄阳。 博和托面色凝重,思虑再三,认为久守非上策,万一明军还有后手,等其步卒携火炮赶到,自己便只能在此白白挨打。 但庙镇之南,却是一片平原,正是适合明军骑兵驰骋之地。 于是,博和托便决定向东突围,镇东,地势逐渐抬升,不利于骑兵冲击。 只要殿后的兵马能多坚持一阵,让主力爬上高地,便可以反制明军骑兵,同时也能防止明军骑兵迂回包抄。 背靠白河,若有不支,也可相机渡河,从白河东岸撤回新野。 心中定计,博和托立即下令,主力自向东突围。 这时,明军参将刘起蛟正率兵游荡在庙镇以东。 清军忽然杀出,刘起蛟立即率军转向迎击。 两军交战,清军以三千人为掩护,与明军骑兵纠缠,掩护主力全速向东急奔。 见鞑子搏命,断尾求生,刘起蛟急忙发响箭,召唤友军来援。 镇北白贵、镇南赵兴闻讯,皆率部袭来。 博和托率军夺路狂奔,以舍弃三千人断后为代价,占据了白河西岸的高地。 明军各部先后赶到,聚歼了清军断后的兵马。 白贵见清军主力占据了高地,己方骑兵无法冲击,只得勒兵休战。 博和托气喘如牛,抚按着胸口,见明军止步于山坡之下,深深吸了口气,心中稍安。 不久,明军退却,天边晨光乍泄。 清军开始轮番东渡白水,博和托伫立在高处,南望襄阳方向,心绪不宁。 襄阳现在是何情况不得而知,但明军主力出现在了庙镇,情况不容乐观。 前往襄阳还有一条路,那就是从泌水东岸过双沟口,越鹿门山,抵达襄阳城东南。 是进是退,博和托又摇摆不定起来。 直到大军尽数渡河,准备转向北方之时,博和托军令又改,命全军继续向东,再渡泌水,兵发双沟口。 博和托还是决定冒险一试,哪怕他只带过去一万人,也能增强襄阳的守备。 三月三日午时,清军越过了泌水,来到了双沟口前。 清军将领见此地地势古怪,皆心中不安,恐有伏兵,犹豫不前。 但博和托已经等不及了,万一庙镇的明军渡水追来,又是一番恶战。 博和托将大军分为三部,先锋三千,先行入山道,等其安全通过,后队再继续跟进。 半个时辰后,清军先锋顺利过双沟口,博和托遂令后军全数跟进。 不曾想,后队五千,刚刚进入山道,就见两侧山上,无数巨石滚落。 一时间,清军大乱,山上,伏兵顿起,摇旗呐喊,杀声不绝。 两山旗帜纵横,清军惊慌失措。 博和托惊怒不已,情急之下,大呼向前,想要和前部汇合。 这时,只听见后方马蹄阵阵。 一支兵马从后方杀来,堵住了谷口。 再看前方,也有一支兵马杀到,将清军前后围困。 博和托一时四面楚歌,身陷绝境之中。 他气的胡须乱颤,死活想不通,怎么处处都有明军伏兵。 难不成明军真有人料事如神?竟算计到了这般地步! 博和托驱马前出,望着当面明将愤恨道:“来将何人,可敢报上姓名?” 明将闻言,哈哈大笑,虎目一瞪,朗声道:“汝可知山西王辅臣?” 博和托顿时一愣,没想到面前之人,竟然就是威震山西,勇冠三军的王辅臣。 这家伙从英亲王手下反叛归明,没想到竟然到了此处! “汝这白眼狼,我大清厚待于你,你竟不识好歹!” “哼!我降乃从恩主姜公,是为报知遇之恩,此为小义,我已报答。归明,乃是大义,汝不闻关公身在曹营之旧事?” 王辅臣持刀走马,睥睨视之,眼前这虏将,也不知是何身份,竟敢以二万兵,来援襄阳。 博和托闻言咬牙,心有切齿之恨。 他余光扫视后方,亦有一白袍小将,红缨枪在手,凤翅盔当头,正鹰视于他。 只一眼,博和托便看出,后方之将,也不是易与之辈。 前有虎,后有狼,生机绝矣! “王辅臣,素闻尔勇力绝伦,却不曾亲见,今日我博和托且来一试!” 说罢,博和托催马出阵,欲挑战王辅臣。 他心中已知督兵硬战没有胜算,故而想单挑一番,挽回些许颜面。 王辅臣应战,策马挥刀上前。 两人对视片刻,博和托悲愤不已,耐不住性子,直接动手杀上。 长刀挥舞,宛如新月。 王辅臣使一柄秋水雁翎刀,这是他部改编为忠勇营时,五省总理张国维赠与他的。 白刃交锋,叮当作响,二人走马颤抖数合,博和托处处受制,渐入下风。 王辅臣却是游刃有余,一脸轻松,他尚未用尽全力,便将这虏将打的左支右绌。 清军诸将观之,皆慑于王辅臣之威,面带惧色。 博和托的刀刃已经被砍出了许多豁口,虽处于下风,但他仍不肯罢休,看出王辅臣留了余力,他心中倍感羞辱,遂奋力搏命而击。 王辅臣的刀法出神入化,杀伐凌厉,罡风阵阵。 最终,博和托刀身断折,被王辅臣以刀背一击,打落马下,狼狈翻滚。 心中羞愤的博和托暴跳如雷,以残忍掷击,王辅臣一闪而避,傲气笑道:“我王辅臣纵横疆场二十余年,汝既知我,便当早降,何必自取其辱?” 面对王辅臣的讥讽,博和托青筋暴起,憋屈至极。 清军见主将落败,又被明军围困,大半已经丧失意志,只剩下博和托的满八旗亲兵数百,还想一战。 “尔是战是降?” 王辅臣喝问道。 博和托回到了军前,重新拿了一柄长刀,转身又向身后那小将杀去。 后方的明将,正是前军副将孙白鹤,见虏将复又杀来,催马迎战。 红缨枪如龙蛇吐信,柔中带刚。 白征袍似林原之雪,清冷寒凉。 博和托愤而击之,却不想迅速落败,头盔被孙白鹤一枪挑飞,惊的博和托魂飞魄散,仓惶而走。 回到军中,博和托狼狈环顾诸将,叹息道:“愿降者便降,我自为大清效死!” 说罢,他便整顿亲兵三百,列阵出击,向王辅臣部杀去。 余者清兵,皆是剃了发的汉兵,闻言,皆原地驻足,弃械投降。 王辅臣见博和托杀来,挥兵对攻。 中军副将凌云飞匹马单枪,连取虏兵数员,于阵中生擒博和托。 博和托本欲自尽,却是被凌云飞一记风雷掌打晕,不省人事。 其部亲兵,也被尽数歼灭。 明军大胜,俘虏万余,生擒敌将,于是,王辅臣留中军副将凌云飞率部一万,继续镇守双沟口。 他则率主力,押着降兵俘虏,回师鹿门山。 三月三日夜,清军新野县城下,来了一骑,自称是明军信使,守军大震。 镇国公岳乐急登南城,来人奉上书信一封,以吊篮上城。 岳乐观之,竟是战报,再一看,博和托竟然战败被俘! 明军中军副将凌云飞亲笔书信一封,遣人来报新野清军。 岳乐惊怒,面对明军这赤裸裸的挑衅羞辱,他的怒火就像是山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博和托折戟于双沟口,襄阳更是情况不明。 岳乐愤怒的一拳砸在了墙垛之上,从军以来,何曾打过如此憋屈的仗! 明军的信使悠然远去,岳乐站在城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襄阳城。 斥候时时探报,消息不断传至贝子尚建的案头。 明军大举伐木,打造器械,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攻城准备。 压在尚建心头的石头,也越来越沉重。 一夜无眠,三声鸡鸣,尚建吹灭了案头的蜡烛,正准备回房小憩片刻。 忽然亲兵来报,说是城下有明军欲见贝子。 尚建疑惑,不知道明军耍什么手段,于是便匆匆带人直奔西城。 西城外,一员明将带着兵马,正列于城下百步外。 在他们阵前,还押着一人,正是贝子博和托。 王辅臣率前军连夜急进,赶回了鹿门山。 他没有杀博和托,就是为了用来攻心。 此刻,他骑在马上,看着城头清军骚动,嘴角不禁上扬。 不多时,尚建登城,甫一下观,便浑身一颤,再定睛一看,看清了那被明军押着的人,正是自己的二弟,博和托。 尚建愕然半晌,旋即心有所悟,神情变得失落起来。 一定是博和托听闻襄阳被围,担心他的安危,从新野急匆匆来援,中了明军的诡计! “唉!我这傻弟弟!” 尚建深深一叹,心情极度复杂。 他已知明军意图,这是想拿博和托对自己进行劝降。 兵法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这一招,正中尚建软肋,令他束手无策。 尚建的封号全称为固山贤悫贝子,在诸贝子中,以贤德闻名。 现在弟弟被俘,尚建又岂能无动于衷? 城下的明军一言不发,只押着还在挣扎的博和托。 博和托看见了城头上的兄长尚建,大呼道:“杀了我!杀了我!” 王辅臣听到博和托出言,于是得逞一笑,勒马上前两步,望着城头大声道:“尚建,汝号为贤悫,怎忍心置胞弟于不顾?” 尚建顿时脸色一冷,王辅臣不出言还好,一出言,就见城上的清兵皆向尚建投来了恍然大悟的目光。 清兵们这才知道,原来城下被俘的人,竟然是贝子的弟弟。 尚建顿时被王辅臣架到了火上,一时语滞,不知该如何化解明军的攻心之计。 他若是不救博和托,便会显得他无情无义,有负贤悫之号。 一个连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弟弟都不救的人,又怎么会让众兵卒心服? 即便是兵卒有军纪约束,翻不起风浪,可也会严重影响军心。 城中兵马三万,真正的八旗精锐只有五千,剩下的都是汉军,本来就不堪一用,如今孤城被困,再受打击,恐生变故。 尚建心中无奈,只能冷冷出声问道:“你待如何?” “贝子贤德开明,若能以礼来降,国朝必一视同仁,仍不失伯侯之位。” 王辅臣出言劝降道。 尚建却是摇摇头,投降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的父亲,乃是多罗郡王阿巴泰,是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元老。 他不能给家门抹黑,若他投降,父亲必受朝廷诟病。 “投降绝无可能,说说其他办法吧。” “贝子既不肯降,那这博和托便无用处,只能就地斩杀了。” 说罢,王辅臣给亲兵抛去了眼神,亲兵立即手执大刀上前,博和托被左右兵卒狠狠按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博和托就要被当着他的面斩首,尚建急了。 “且慢!且慢!” 明军的刀刃,搭在了博和托的脖颈之上,没有动手。 王辅臣气定神闲地看向了城头。 尚建咬牙,最终声音沉闷地说道:“我放一千百姓出城,换他如何?” 王辅臣双眼一眯,轻笑道:“一个固山贝子,一千人不足以置换吧。” 尚建准备用城中的百姓换人,正好可以节省城中的口粮。 但王辅臣可不傻,一千人就想换人,那是痴人说梦。 “两千?” “五万!” 王辅臣伸出手,狮子大开口,要求尚建放出城中百姓五万人。 尚建霎时间瞪大了眼睛,五万人?这襄阳城拢共也就几十万人。 可对方的刀,就架在博和托的脖子上,他只能勉强答应。 王辅臣十分得意,当即哈哈大笑,潇洒不已。 城上的尚建内心苦闷,当即传令部将,聚集城中百姓五万,自东门出城放归。 他还叮嘱一番,令其优先拣选城中的老弱病残以及妇孺。 王辅臣就在西城下,以博和托为质,等待清军放人。 这时,尚建在城上说道:“我若放人,汝失言该当如何?” “我王辅臣要你鞑虏狗命作甚?难不成还要我替你养这弟弟?” “王辅臣,你休要辱人太甚!惹急了我,我屠了襄阳全城!” “你敢屠襄阳,他日王师北征,我必屠你八旗,斩草除根!” 王辅臣目中精光冷彻,语气深沉地警告着尚建。 尚建无奈,把柄攥于人手,只能先放人再说。 就在这时,京营总兵李长祥闻讯,自荆山大营率军压来,为王辅臣助阵。 李长祥驱马疾驰,来到了王辅臣身边。 “哈哈哈,辅臣兄,威武!” “李总兵谬赞。” 半个时辰后,清军自东城放襄阳百姓出城。 李长祥令京营兵马协助收拢,尽数送往南漳县城安置。 放人持续到了天黑,五万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王辅臣也兑现了承诺,将博和托留在了西城下,与李长祥率军退去。 尚建命人从城上放下了吊篮,将博和托吊了上来。 兄弟二人相见,博和托羞愧难当,跪在尚建面前痛哭流涕。 尚建不忍责备,唯余一叹,便引起归府衙暂歇。 ...... 新野。 固山贝子岳乐最终还是没有再发兵救援襄阳。 焦琏所部在析隈山徘徊半日后,便全军退往光化县休整。 襄阳,便陷入了明军久困之中。 ...... 杭州城,潞王府。 一弦新月当空,宛如飞梭。 星河流转,静谧深沉。 书房中,朱常淓还在观读史书,看的津津有味。 李宝在房中,亲手换着即将熄灭的蜡烛。 忽然,朱常淓抬头问道:“李宝,郑和七下西洋,为何就没有攻城略地呢?” 这一问,令李宝的手抖了一下,被烛火烫到,他赶忙吹了吹,转身答道:“回殿下,咱大明乃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不愿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故常被仁义之师,讨不臣之人。” 朱常淓略微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李宝的回答,让他满意,却不满足。 既是天朝上国,自当点化域外蛮夷,使其畏威怀德,方能不生反侧之心。 这建州蛮夷,就是国朝太过纵容了! 此番江南大局已定,他日北伐,必要以雷霆一击,彻底将伪朝粉碎,永绝后患。 几日前,大将军王翦报江北清军异动,近来,又复归沉寂。 本想着是南京清军耐不住寂寞,准备寻求突破,正好趁机给予迎头痛击,却不想就是翻了个身,又缩回了城内。 朱常淓起身,在书房中活动一番筋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李宝道:“对了,北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李宝立刻正色答道:“回殿下,王水云已至京师。” “好!伪朝消息,当从速传递,不得有误。” “是,殿下。” 说罢,困意来袭,朱常淓便准备就寝。 可刚走两步,还没走出房门,心口忽然发胀,旋即刺痛传来,令他难以站立。 李宝发觉不对,急忙上前搀扶,他知道这是潞王的老毛病了,所以没有叫喊下人传唤医官。 “殿下!” 朱常淓满脸大汗,在李宝搀扶下,缓缓坐到了地上。 月光从门中洒入,照在了朱常淓苍白的脸上。 李宝心中万分紧张,不断为朱常淓抚摸后背。 良久,刺痛渐消,朱常淓目光逐渐恢复清明,他深深喘口气,抬头看向了西北方向,神色惊异。 不知为何,这一回,比以往几次疼的更加厉害,就像是有人要将他的心肝硬生生扯出来一般。 坐在地上缓了许久,朱常淓慢慢起身,被李宝扶到了座位上。 这时,朱常淓的腹中传来咕噜声,方才的疼痛,似乎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令他倍感饥饿。 李宝伶俐,赶忙唤手下的小内侍传膳。 不久,内侍端来了一碗粥和几碟菜。 李宝欲为朱常淓喂食,却被朱常淓摆手拒绝,他缓了缓,自己端着粥碗吃了起来。 忽然,心中骤生一股悲伤之情,挥之不去。 朱常淓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什么粥?” 李宝一愣,回答道:“莲子粥。” 第三百五十三章 苏福 北风呼啸,残雪未消。 野村之中,炊烟袅袅。 村中有人家十余户,丁口几十人,算不上大,但因远离县城,处在深山老林中,十分偏僻,所以倒也平静。 平时很少有外人进入村子,宛如一片世外桃源。 为了防范山匪盗贼,村民们齐心合力,环绕村子扎了木围墙结寨自保。 村中的道路东西贯通,两头有出村的大门,门楼上平日都设有放哨的人。 挨着东门的人家,男主人是一名猎户,北地冬长,即便是三月,这山中依然寒冷,需要时不时进山打猎,以补充食物。 男子穿了皮袄,取了弓箭,装了一壶水,带了两块干粮,便离开了家。 东门楼上,放哨的是个十来岁的孩童,此刻正缩在火盆前,打着瞌睡。 男子来到门下,将放哨的孩童唤醒,数落了两句,便打开寨门,准备外出。 不曾想,寨门一开,就见一人正靠在门柱边,蜷缩成了一团。 男子一惊,急忙上前查看。 放哨的孩童也敲响了警钟,靠近东门的几户人家的男子纷纷持械出门匆匆聚来。 门外之人,是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他此刻昏迷不醒,身上的衣衫靴子皆已破破烂烂。 猎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青年额头滚烫,浑身高热,正打着摆子。 这时,村中的耆老带着村民也赶来查看情况。 “显吾,这娃在打摆子,先送你家救人!” 族老见状,连忙对猎户说道。 猎户点点头,立刻将背上的弓箭解下,递给了看门的小五,然后背起青年向自己家中奔去。 族老吩咐族人关上了寨门,便赶往了猎户家中。 回到家,猎户将青年人安置在了热炕之上,猎户的妻子也赶紧用面巾为青年擦拭着额头降温。 族老略通医术,赶到之后,为青年把脉。 “显吾,你家中可还有草药?” “没有了!” “这娃儿是冻透了,得赶紧弄些草药驱寒。” “叔公,额现在去采。” “好,千万当心。” 猎户名叫王进宝,字显吾,这个村子中,都是他的族人。 他们原本边塞靖虏卫的人,但自崇祯末年以来,内地战乱连连,九边几乎崩坏,内有流贼,外有蛮夷,靖虏卫连连遭鞑靼骑兵骚扰,使得卫所荒废,军户内迁。 他们王家,世代军户,全族也从靖虏卫南逃,来到了西安府华阴县南的华山之中避世。 村子中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外人了,今日忽有陌生人至,族中上下都甚为惊奇。 王进宝匆匆出了寨子,往山中去寻草药。 他自幼习武,身手矫健,崎岖的山路,对他来说就是如履平地。 因为经常打猎,王进宝对山中情形十分了解,很快便找到了发汗的草药,采了几株后,又搂草打兔子,顺手掏了一窝野兔,赶在天黑前,返回了寨子。 见王进宝回来,守门的王小五急忙打开门,瞪着王进宝手中的野兔直流口水。 “宝叔,别忘了给额留点肉。” “放心吧,给你留个大腿。” 王进宝笑着摸了摸小五的头,快步返回了家中。 房中,炕上的青年时不时的抽动几下,面色红热。 暖和的热炕令他浑身出汗,嘴皮干裂,晕晕乎乎地口中念叨着什么。 族老凑近细听,这才听清青年口中之言。 “山有......隰有荷华......” “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孩儿一片愚忠......君父......可知否?” 听到青年的话语,族老大惊失色,瞬间从炕上起身,回首,将房中来看新鲜的族人全都轰了出去。 这时,王进宝走了进来,见族老往外赶人,甚是不解。 他将草药和野兔给了妻子烹煮,悬弓脱衣,问道:“叔公,何故赶人?” “显吾,我们有麻烦了。” 族老面色凝重地站在炕边,对王进宝说道。 王进宝一愣,不就是救了个人嘛,能有什么麻烦? 他回头看了炕上的青年一眼,忽然一顿,嘶~ 方才在寨门外因为青年满脸泥污没有细看,现在打理干净后再看,好生俊朗。 浓眉大目,面相宽厚,鼻梁挺拔,颇有贵气。 这不禁令王进宝心中大奇,忽然觉得这青年的身份,或不简单。 “显吾,此子不是常人,收留他,焉知祸福。” 族老叹息道,他们王氏一族安居在此,可不想因此惹上麻烦。 这个青年应当是王公贵族,落魄至此,必定是受清兵追杀所致。 若是因此惹来了清兵,家族必受牵连。 王进宝心中犹豫起来,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炕上的青年。 “显吾,眼下官府缉查前朝旧臣甚严,你忘了去岁临潼的事情了吗?那临潼典史策反了马鹞子,一路南奔。陕督孟大人莅临临潼,听闻此事,将那县衙上下一干人等,以失职罪,尽数斩杀,传首全陕各县示众。” 族老的话,令王进宝心中一颤,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陕西,消息还是从华山外的村子中听闻的。 也正是这件事,影响了王进宝。 原本他是打算离开村子,前往西安投军,毕竟他一身勇武,不能白白荒废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他们这一脉宗族也不能世代隐居山野。 王进宝想去投在陕督孟乔芳麾下,为自己搏一个前程,好光耀门楣。 可听到官府海捕前明旧人,王进宝又退缩了。 因为临潼的事情,陕督孟乔芳下严令,但有事涉前朝者,不问缘由,一律皆斩。 现在的整个陕西,可以说是人心惶惶,就连“明”这个字,都已经成了禁忌之字。 眼前这个贵公子,万一是哪个皇亲国戚之后,那自己岂不是完蛋了! 王进宝想来想去,却一时没有了主意。 “叔公以为当如何??” 族老也是神情复杂,他生于大明万历初年,经历过张居正执政的那段辉煌时期,对于大明,他到底是心存不舍。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带着自己的族人隐居深山的原因。 他们,还没有剃发。 方才他在这青年口中听到了君父两字,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人在这种迷迷糊糊的时候,说的胡话却大半都是真的。 清醒的人才不会都说真话。 “先治好他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额也是这样想的。” 王进宝连忙说道。 族老闻言点点头,又坐回了炕边,忽然发现青年腰间系着玉佩,仔细一看,上面乃是龙凤纹,遂成一叹。 不久,王进宝的妻子端来了汤药,王进宝给青年喂下。 半夜时分,王进宝坐在房中的火炉旁,怔怔出神。 炕上,青年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在一片昏黄之中,青年慢慢睁开了双眼。 屋顶上,炉火映照着王进宝的身影。 青年偏头看去,知道是坐在炉边的男人救了自己。 听到炕上有动静,王进宝回头,见青年醒来,正静静望着自己,于是说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相救。” “不必言谢,你运气好,跑到了寨门前。” “这里是何处?” “华山深处。” 青年想了想,将头回正,望着房顶发起了呆。 王进宝起身,取来了一个陶碗,倒了一碗水,放在了炕头。 “你在此安心养病便是。” “救命之恩,日后必定相报。” 王进宝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了偏房,回到主屋歇息。 青年缓缓起身,坐靠在了墙壁之上,端起那碗热水,慢饮起来。 ...... 一夜过去,天色刚亮,院中就传来了劈柴之声。 青年也已起身,换上了王进宝送来的棉袄长衫,脚上也换了新的皮靴。 打开房门,便可见山峰屹立,烟云缭绕。 见青年出来,王进宝擦了擦汗,微微点头示意。 青年也轻轻一笑,心中很是感激。 想来是自己命不该绝,窜入了这深山之中,倒在了寨门之外。 五日前,他茫然入世,来到了临潼城下,结果引起了守军的注意,看出情况不对,他先一步奔逃。 结果守军便开始一路追捕,他亡命东奔,窜入了大山之中,一路涉险,就在他精疲力竭之时,望见了这山寨,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最终昏倒在了门前。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王进宝的妻子端来了肉汤,青年连声道谢。 “公子如何称呼?” 青年正坐在屋中的桌前吃肉喝汤,王进宝也端着碗前来,坐在了门槛之上,边吃边问道。 王进宝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青年的真实身份。 青年人一愣,笑道:“萍水相逢,在下只是个过客。” “也罢,在下靖远王进宝。” “记下了,救命之恩,在下日后必定重谢。” “不用公子答谢,只是想告诉公子,旧祚已终,贪恋无用。” 听到王进宝的话,青年面上笑意渐无。 他放下了碗筷,神色怅然。 故国已终,是啊,我的大秦,已经不在了。 王进宝不知道眼前青年是哪位大明藩王之后,但他还是诚心规劝,大明已经亡了,还是面对现实为好。 如今整个陕西,都已成为了大清治下,哪里还容得下大明旧人? 不论你从前是什么王公贵族,改朝换代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公子也就是碰上我王进宝了,换了旁人,说不得要拿了你去向官府邀功。” 王进宝喝着热汤,口中含糊说道。 青年黯然一笑,没有回答。 真要是拿了他,那得送到当今国都供起来才是。 “显吾兄,我观你龙精虎猛,一身勇力,怎不去从军建功?” “族老不让。” “为何?” “不想让我王家子弟事于鞑子。” “鞑子?” “就是清人。” “原来如此。” 青年心念电转,便顺着这个话题,与王进宝攀谈起来。 交谈之际,聪慧机敏的青年也渐渐弄清楚了今朝大势。 原来,又是一番乱世。 青年不免一叹,大秦结束了五百年诸侯纷争,却不想今朝依旧兵祸连结。 王进宝吃完了肉汤,起身,当着青年的面拍了拍屁股,掸出一片灰尘,说道:“你痊愈后,有何打算?” “你呢?显吾兄日后有何打算?” “我啊,我还是想去投军。” “在下准备向南,往吴越之地。” “去江南?” “啊对,江南。” “那里可不太平,年节时,我去县里采买,听官府说,大清的豫亲王已经攻占了南京,正在向南征伐。” “无妨,那里有我思念之人。” “嘿!不会是想去秦淮河风流吧?倒是符合你这贵公子的纨绔习气。” “哈哈哈,显吾兄,你看我这一身,何来纨绔之气?” 青年与王进宝相视而笑,两人一齐将碗筷送去了伙房。 午时,山中日光倾斜,是稍有的暖和时段。 青年正在院中晒太阳,这时族老匆匆寻来。 “显吾,可在家?” “在家,叔公,何事慌张?” “哎呀,不好了,华阴县的军吏来啦!” “什么???” 王进宝大惊,官府的人竟然寻到了这里。 族老一脸忧虑地走进了院中。 “官吏怎么会寻到这里?” “嘿!山外的怂蛋带的路!” “官府何事?” 王进宝顿时紧张起来,目光看向了院中的青年。 青年听闻,却是不慌不忙的起身,走上前来。 “可是要拿我?” 青年问道。 “非也,乃是来征兵的!” “征兵?” 两人皆是一愣,没想到竟然是前来征兵的,虽是虚惊一场,可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久,村子东门,进来了一队辫子兵,身上穿着勇字军装,手中举着红缨枪,当先领队的,乃是一名身穿镶白旗盔甲的军官。 军官隶属于汉军镶白旗,是陕督孟乔芳手下的兵马,负责驻防西安,巡靖陕西地方。 很快,村中响起锣声,清军兵勇开始召唤村民在道上聚集。 族老带着王进宝与青年也来到了东门处。 只见那清军军官骑着高头大马,见人到齐,便一脸神气地喊话道:“本将乃陕督孟大人麾下,奉命前来此处征兵,尔村中青壮,十中抽五,发往西安编练。” 人群一片安静,十抽五,也就是说村中一半的青壮都要被拉走。 这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是要了命。 山中生活,开垦荒田,上山打猎,都需要男子。 抽去一半,还如何生活? 族老也没想到这般抽丁,遂上前行礼,言辞卑微道:“大人为国操劳,老朽深感敬佩,只是这即将开春,正当农忙之时,村中青壮本就少,再去一半,妇孺老弱便无法过活了。” 那军官闻言,看了老者一眼,也是皱眉道:“本将也是奉命行事,老人家,没了青壮,你们苦一苦尚能苟活,可是抗命的话......想必你们也知道当下陕西的形势。” 老者无言以对,这军官还算个人,说的话也在理。 只是老者心中好奇,据说陕西有那英亲王几十万大军,不知为何又要征兵。 难道是汉中那里吃了败仗? 见老者面有疑虑,那军官又说道:“额也是陕西人,不瞒乡亲们,陕西要来新的大人物,征兵正是为了发去这位大人物帐下。” 这个消息,早已经在官府之中传开,军中也有所耳闻,说是陕西要换帅了,但具体什么情况,他们不得而知。 陕督孟乔芳开始大举征兵,就是为了给这位大人物充实兵力。 族老深深一叹,回望身后王氏子弟,心中难过不已。 好端端的男儿,却要去效命于鞑子,杀戮同胞,真是造孽呀! 无奈之下,族老只好奉上了族中名册。 那军官开始在随机唱名点选。 被点到的王氏子弟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出去。 王进宝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旁,青年低声问道:“显吾兄不希望点到自己吗?” “不希望,纵此人所言是真,说到底,如此力度的征兵,必是因为战事不利,局势危急。况且新任之人难掌本地之兵,还需紧急征调,这上面,也是有大问题。” 王进宝悄声回答道。 青年惊讶不已,没想到王进宝竟然有这般见识。 清军的军官点走了一半的青年,却是非常巧合的没有点到王进宝。 一个时辰后,这些青年便离别家人,被清兵看管着离开了村子。 族老站在东门门口,看着瞬间冷清了许多的村子,心中仿佛在滴血。 王进宝与青年扶着心力交瘁的族老回到了家中歇息。 “显吾,汝欲去乎?” “不去。” “为何?” “必是战局不利,前去白白送命。” 族老默然,王进宝是他最中意的族中青年才俊。 他一直不想王氏子弟为清军效力,可是大势如此,身不由己。 “显吾,叔公不拦你了。” 王进宝一愣,看向了族老。 族老一直禁止他去投军,现在怎么忽然改口了? “叔公何意?” “去西安,自荐于总督门下,以你之武艺,搏一参将之职,不在话下。” 王进宝沉默,立在一旁的青年闻言,看出王进宝已经意动。 族老怅然一叹,拉起了王进宝的手腕,又语重心长道:“你居将位,说不得还有庇护他们之力。” 此话一出,王进宝才明白,族老让他去投军,是希望他能想办法将族中子弟调到麾下,这样还可以庇护一番,以免白白送命。 “叔公之托,进宝记下了!” “好孩子,举刀之时,勿忘祖辈世受大明之恩。” ...... 三日后,王进宝与青年一同离开了村子,出山! 两人来到华山外的集镇,王进宝用族中给的银子买了两匹马,一匹自己用,另一匹赠与了青年。 青年身无分文,本欠救命之恩,又累赠马之情,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想要回赠,可全身上下,别无长物。 两人牵马并肩而行,来到了集镇出口。 前路苍茫,一条通北,一条向南。 王进宝对青年说道:“萍水相逢,就此别过了,再见面,也不知是何年月了,祝公子平安顺遂。” “显吾兄恩情,在下此生铭记,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涌泉相报。也祝显吾兄此去从军,平平安安。” 青年本想劝王进宝再想想,毕竟事于亡国之敌,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可是转念又想到,王进宝所在的北地先是流贼,后是清人,大明的旗帜早已黯淡消逝,或许,他们都以为大明已经彻底灭亡了,清人已经占据了天下。 人各有志,青年便没有多言再劝,只祝愿王进宝平安。 王进宝躬身行礼,转身整理了一下马背上的长枪良弓,便麻利的翻身上马,准备出发。 “且慢!” 青年忽然喊道,匆忙从腰中解下了那块龙凤玉佩,递给了王进忠,并说道:“无以为赠,只有这块玉佩赠与显吾兄,以表心意。” “如此贵重,这我不能收。” “一片心意,还请显吾兄务必收下。” 王进宝犹豫片刻,明白是青年的答谢之意,便将其小心收入了怀中。 青年见状,释然一笑。 “临别之际,公子可否告知姓名?一别经年,或有重逢,恐难辨音容。” “在下苏福,字念秦。” “哈哈哈,好字!三秦之地,正是故乡。就此别过了,苏兄!” “后会有期!” 说罢,王进宝策马飞驰,向北而去。 待王进宝的身影消失是视线之后,苏福也翻身上马,扎紧了衣裳,策马扬鞭,踏上了向南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