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我养成的佞臣皇子不可能这么粘人》 第1章 皆是错处 京都第一刺客兰舟死了。 女子身上的匕首篆刻的“兰舟”二字表明了她的身份,消息一出,整个京都一片哗然。 兰舟死的这天夜里,京都正是狂风骤雨,相府的紫竹林被雨滴打得摇摇曳曳,影影绰绰好似百鬼夜行。 刀尖剜入眼前之人的心口,鲜艳的血色迫不及待地喷涌出来,在雨水的冲刷下很快浸透了地面,男子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抬起眼努力地看向她。 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住了,池边响起了凄厉的惨叫。 “风平!” 她的表情狰狞恐怖,扭曲得像只锁魂的女鬼,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场景。 此刻的她被反绑双手塞进笼子里,跪在莲池之前,双眼猩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大雨从头顶浇到脚底,连骨缝里都透着绵绵不绝的寒意,她脸上毫无血色,一身残破不堪的布衣透着星星点点的褐红。 不知是太冷还是太过激动,她连嘴唇都颤抖起来,扭动着身体如同一头困兽般死命地挣扎,麻绳死死嵌进她的手腕,磨出一道血痕。 一旁的仆从一把扯住拴在她颈上的绳子,任由她再有多大的力气也挣扎不得半分,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双眼睛慢慢合上。 “唉,真是可怜,若不是你至亲的好姐姐刺杀失败,也不会连累了你。” 屋檐下的男子叹了口气,嘴上说着怜悯的话,声音却淡漠得稀松平常。 左成渝轻轻抬眼,睨着池边的女子,嘴角挂起那抹熟悉的浅笑。 “顾青芝,你知道的,刺杀失败的下场就是这样,事到如今,你也该接受这个事实了。” 顾青芝,这是她的本名,原来左成渝老早就把她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为的就是拿她的身边人胁迫她。 如今亲眼看着弟弟死在自己眼前,顾青芝抬起头,眼底一片死寂,一字一顿地咬牙问:“我师父,是不是你们杀的?” 左成渝轻轻嗤笑一声:“是又如何?事到如今,再问这些岂不多余?” 顾青芝笑了:“那些所谓的‘奸邪’,也不过是挡了你们的路吧?” 不等左成渝再说些什么,他身旁端坐的左付鸿先开了口:“好了,本相之大业,不是尔等草寇之辈能置喙的,多说无益,尽早上路吧。” “沉塘!”随着左成渝的命令,几个仆从将关着顾青芝的笼子围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莲池拖去。 顾青芝笑得愈发癫狂:“哈哈哈哈,左付鸿,左成渝,我为你们如今的地位搏杀近十年,现在想来,全部都是骗局!若我能化作厉鬼,定要你们生不如死!” 檐下的两人冷眼看着她发疯,没做出一丝一毫的反应。 池水淹没了笼子,也淹没了未说完的话语,顾青芝不会水这事,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却还是被这对父子挖了出来。 看啊,说到底他们还是怕她,怕到连她的死法都选择得如此针对。 池水呛入鼻腔,胸中的空气慢慢减少,像是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周遭芜杂的水声渐渐远去。 顾青芝回想起十六岁时,她被左相父子招募,满怀着一腔热血,为他们铲除奸邪之辈,这些年她无比相信他们的判断,想方设法地刺杀了诸多罪恶之人。 可是,她自认为的匡扶正义,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直到刚刚,顾青芝才彻底看清了这对父子的真面目,她这一生屠戮的所谓“奸佞”之中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 自己背着满身罪孽,而这两人的双手干干净净,他们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从始至终扮演着虚伪的仁慈,身居高位藐视着所有人,而这些人于他们眼里,只不过是砧板上的肉罢了。 顾青芝终是闭上了双眼。 这一生,好不值得。 顾青芝本以为到此一切都结束了,可不知是不是老天看她太冤,她重生了。 豫国京都郊外 树林中薄雾弥漫,落叶萧萧而下,秋日的残月挂在天边,一抹黑影伫立在月色下,看着手上染血的匕首怔怔发愣。 淡淡的腥气随雾气蒸腾,透过面罩刺激着鼻腔,顾青芝顺着脚下缓缓淌过的血迹看去,眸光最终定格在了一旁的尸体上。 这一幕很熟悉,就发生在她十六岁那年。 头脑逐渐清醒,她立刻蹲下身去搜查,果然,在尸体胸前的衣襟里发现了一沓田契。 这些田契上的日期,正是元衍二十四年,九月初十。 顾青芝重生在了她作为“兰舟”初遇左相父子的这个夜晚。 “看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兰舟兄弟了,不如同我聊上两句?” 听到这个声音,顾青芝的后背紧绷起来,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结,她缓缓回头,望向那张熟悉的脸。 没错,就是今天,上一世的她接受了左成渝的招揽,也都是因为今天,师父,弟弟和她自己,全都葬送在他们手上。 “左成渝……” 顾青芝紧咬着牙齿,一字一顿低低地叫出男子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想将他的血肉撕咬下来。 之所以左成渝称她“兄弟”,全然是因为顾青芝作为兰舟,平日里就是男子扮相,为了方便隐藏身份,她几乎从未穿过女子的衣裙。 此时的左成渝虽只有十七八岁,但却处变不惊,冠玉般的面颊上没有丝毫波澜,甚至和煦地笑起来:“想来你也是知道我的,那就省去自我介绍了。” 顾青芝回想起被关进囚笼浸入莲池的那个雨夜,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紧紧攥住手中的兰舟,恨不得现在就了结了面前的人。 左成渝并没有察觉她情绪的异样,只是仔仔细细盯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赞赏地品鉴道:“真是利落的手段,不愧是京都第一刺客。” 顾青芝努力压下血液中的冲动,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心绪,沉下声音缓缓张口:“有何贵干?” 她自然知道左成渝为何而来,上一世的她这会儿还很稚嫩,左成渝敢只身前来,显得十分有魄力,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欣赏让她放下了戒备。 如今她仔细观察,树团后的黑影中处处藏了人,那所谓的“魄力”,也只不过是对暗中保护的自信罢了。 “我父亲听了你的不少传闻,对你十分赞赏,想与你见上一面,不知你可有兴趣?”左成渝拿出一块相府的腰牌,递到顾青芝面前。 当初这句话听来多么真诚,如今就有多么可笑。 死过一次,上一世的种种仍历历在目,她又怎会允许惨剧再一次发生? 这一世,她偏要如厉鬼一般狠狠纠缠住这对豺狼父子,她要他们生不如死,要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2章 佞臣端王 顾青芝伸手接过了那块她曾经佩戴了数个年头的腰牌。 左成渝当她是应了邀约,笑得十分意满,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时,耳畔却传来了“噼啪”的声音。 腰牌应声碎裂,随着顾青芝的动作慢慢折为两半。 木渣簌簌落下,左成渝的笑容凝在脸上,月色下看上去那张尊贵的脸竟不再和善。 “你……这是什么意思?” “相府嫡子也不过如此,像条狗一样为你那利欲熏心的爹办事,却未曾混个一官半职,这日子过得可还舒服?” 顾青芝的声音轻飘,她追随了这父子二人这么多年,知道左相为免皇帝猜忌,不许子女入仕为官,当然最懂得怎么一句话戳中他的心窝子。 果然左成渝最听不得这种话,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手上也捏了个手势,似乎是随时准备叫着暗处的人出来解决她。 “劝你慎重,他们还没动手,或许你就已经死在我手里了。” 顾青芝心中冷笑,将手中折断的腰牌扔在一边,左成渝惯会装良善,她偏就要撕下他的假面来看看。 左成渝脸色变了又变,他不是没听说过兰舟的本事。 犹豫再三,他还是识时务地将手缩回袖中,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罢了,我也不知是哪得罪了你,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呵,怂包。 顾青芝抬脚就走,身形渐渐隐在薄雾之中。 她并没有天真地以为左成渝能轻易放过她,只不过她方才一直戴着面罩,也并不担心左成渝能通过长相找到她,况且这片林子与她年少时所居之地相隔不远,这里她再熟悉不过。 趁着雾气朦胧,她加快脚步饶进林子深处,赶在左成渝的人找到她之前出现在京都的城门下。 走进城中,街上灯火通明,叫卖声不绝于耳,一颗心终于放松下来,顾青芝将面罩取下,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危机暂时解除了,可若想报复左相父子,谈何容易?再他们找到她之前,她必须尽快想出些办法来。 街边的茶铺子里,说书人摇着折扇声情并茂地讲着奇闻逸事。 “话说不久之前,宫里的惠妃娘娘为了争宠,害死了刚出生不久的七皇子,手段那是残忍至极!” 几个客人嗑着瓜子,听得聚精会神,顾青芝也放慢了脚步。 说书人继续讲:“那七皇子才多大啊?不到一月!被如此歹毒的妇人害死,惹得皇帝大怒,当夜便把惠妃关进了冷宫。” “三皇子封斩夜十分思念母亲,思前想后还是去殿前为自己母妃求情,一跪就是一夜,这不求情还则罢了,一求情却出了大事!” “皇帝想啊,这惠妃平日最是良善,怎会无端残害皇嗣呢?” 听客们面面相觑,而后摇了摇头,想不出答案。 “皇帝越想越不对劲,便请了高人占卜,结果却是,惠妃常年与身怀煞气的三皇子相处,心智被煞气侵蚀,所以才做出此等糊涂之事。” 顾青芝没再听下去,后面的事她比说书人更加了解,毕竟正是因为刺杀这位三皇子失败,她才会被左相父子杀害。 她思忖了半晌,加快脚步离开茶馆。 若说到左相父子的死对头,非封斩夜莫属。 从天生煞气缠身,寄养在相府的弃子到统御三军的禁军统领,就连集市上的说书先生口中最多的也是他的故事。 上一世在她进入相府的同时,还有一个人搬进了相府别院,那人便是封斩夜。 今夜正是封斩夜为惠妃求情之后,被皇帝罚入相府反省之时,她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难以撼动左相分毫,或许找到一个可靠的靠山,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片刻之后,顾青芝已经出现在别院。 虽说相府有重兵把守,可别院里却不见一人,这里四处散着落叶,似乎许久都没打扫过,相较主府显得破败不堪。 她翻上墙头,望着后堂内微弱的烛光,记忆也跟着回到了从前。 上一世,她就听说过许多关于端王封斩夜的传闻。 他是整个京都的传奇,也是整个京都的威胁,残害手足,弑母,谋杀重臣,他的身边总有人不停地死去。 虽然都说这位端王殿下是靠踩着身边人的血肉一步步爬上来的,可也只有他敢与左相分庭抗礼。 顾青芝还记得自己上一世面见左相左付鸿时,封斩夜似乎是因为不服管教,一把大火烧了别院后堂,火势大得差点烧到主府来,引起了一阵骚乱。 而左付鸿非但没有责怪,还为他重新修缮了别院,赢得了京都百姓的赞誉。 虽说这位三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顾青芝的心中现在只有仇恨,这是她复仇唯一的捷径了。 为了身边人,为了自己,她必须想方设法地接近他,向他投诚。 云遮半月,无端吹起一阵凉风。 顾青芝想得正出神,却听见别院通向主府的门微微有些响动,莫名打开了一道缝隙。 她所在的屋顶能清楚观察整个别院,加之她的耳力极好,能听得清十步以内之人的呼吸声,任何风吹草动在她眼里都无所遁形。 只见两道黑影一闪而过,眨眼就没入黑暗。 顾青芝对这种身手再熟悉不过了。 是刺客。 看方向是从相府来的。 上一世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一段? 她悄然溜下屋顶,跟着两人的脚步来到后堂,窗上映着的人影举刀就要砍下,顾青芝来不及多想,抽出腰间的兰舟就掷了出去。 匕首锋利无比,瞬间洞穿了窗纸,扎进那人的脖颈中,血渍溅满了窗户,人影捂着脖子应声倒地。 顾青芝走进屋中,另一人显然察觉到状况不对,立时朝她扑过来。 眼看长刀就要劈在她身上,顾青芝侧身轻盈躲过,扯着那人的手臂一脚踹在他的后腰。 这一脚劲道十足,那人猛地向前扑去,一头撞在桌上,将本就破旧的桌子撞了个稀碎。 黑衣人捂着血流不止的头踉跄地起身,顾青芝并不打算给他更多反抗的机会,抄起碎裂的桌板狠狠敲在他的脑袋上。 本就头部受创,再被重重敲了一下,那人便彻底晕了过去,顾青芝扯起他手上的长刀利落地抹过他的脖子。 屋子里霎时静了下来,只剩下灰尘上下翻腾。 这里到底多久没打扫过了?怎么这么多灰? 顾青芝皱起眉头,用手扫开眼前的灰尘往里屋走去,刚绕过屏风,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光着脚跨坐在窗上,紧紧握着手中的烛火警惕地看着她。 第3章 留下来吧 少年双眸狭长,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大片阴影,鼻梁上有颗点星般的痣,在明暗的交界处忽隐忽现。 他的脸色煞白,满脸的血渍,头发也被扯得乱七八糟,银丝发冠已经垂在一边,袖子处也破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磨破的手肘,看起来凌乱不堪。 虽然看着十分窘迫,可这出众的容貌和鼻梁上那颗痣却与上一世如出一辙,他就是封斩夜,只不过缩小了一号。 顾青芝愣了,想办法接近封斩夜想破了头,可她怎么就没想起来,这会儿的他才是个十几岁的小孩! 这能报哪门子仇啊! “别过来!” 他手中烛火摇曳,紧张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顾青芝停住脚步,没再上前,她甚至打算现在就走,却见那孩子似乎正拿手中的烛火烧床帐,滚烫的蜡滴落在手上也没松手半分。 原来是因为遭到了刺杀,所以才烧屋子保命吗? 这举动,怕是把她也误认成刺客了吧! 眼看床帐几乎要冒出火星子,顾青芝随便找了个借口,跪在地上对着少年作了个揖:“属下是相府侍卫,发现有贼人溜进别院前来查看,贼人已死,刚才让殿下受惊了。” 封斩夜半信半疑地歪过头,看了看一旁和屏风外倒地的刺客,这才将烫手的蜡烛丢下。 “你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侍卫,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出乎意料,封斩夜竟下了逐客令,他回过身背对着她,放在身侧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顾青芝这才发现,他手上被蜡滴烫得起了一串水泡。 “你的手……” 顾青芝皱着眉头起身,并没打算就此离开,她上前刚想拉住少年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我说了我不需要侍卫,你滚开!”封斩夜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大声吼着。 啧,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顾青芝无暇顾及他的情绪,她只知道不能放任这一手的水泡过夜,否则这双手非烂了不可。 她一把扯过他的手腕,微微使了点劲,任由他如何挣脱都不松手。 小孩子的力气怎能跟常年习武的顾青芝相提并论?封斩夜自然是怎么用劲都无法挣脱。 “你别碰我!” 见她不松手,封斩夜更着急了,闷着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只管较劲。 “别乱动。” 顾青芝只觉得这小孩麻烦,扯过他的手,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小药盒。 这是弟弟怕她受伤专为她制的创伤膏。 她打开盒盖将里面的药膏抠出一块,抹在了封斩夜手上的水泡处。 突然的凉意让封斩夜一个激灵,手上的水泡慢慢不再发烫,他抬眼去看,才发现眼前之人竟在为他的手上药。 愣了片刻,他竟恶趣味地笑起来:“敢碰我,你怕是没几天活头了。” 性子真差! 顾青芝腹诽,不去理会他的恐吓。 少年见她不言语,反倒有些自讨没趣,别过脸不去看她。 京都人人皆知他身负凶煞,不可靠近,可顾青芝知道,这所谓的“凶煞”几年以后就会不攻自破,她有什么可怕的? 顾青芝三两下抹完药膏,又扯了一段随身携带的绷带,将封斩夜的两只手缠得结结实实。 少年看了看自己被缠成熊掌的双手,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殿下稍等片刻,我去找婢女为您更衣洗漱。” 顾青芝自顾自将药膏收起来,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了封斩夜的声音。 “别费力了,这里就我一人,哪来的婢女?” 顾青芝顿住脚步回头看他,却见他疲乏地倚在窗边,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到底是不是这儿的侍卫?怎么这都不知道?” 见顾青芝迟疑,他翻了个白眼,举着自己的“熊掌”艰难地挪了挪。 “行了,你回去吧。” 他本想靠自己的力量从窗边跳下来,可挪了半天也只挪了半寸。 正当他满头大汗地蹬腿时,一双手伸进他的腋下,把他架了起来。 这孩子实在是瘦!这是顾青芝的第一感觉。 十几岁的少年,身上完全没有一丁点肉,轻得像是个八九岁的小孩。 封斩夜的肋骨十分突出,硌得顾青芝手指都疼。 “你!干什么!” 少年的耳朵迅速红透,刚想发作,双脚就落了地。 顾青芝非但没有听他的直接走人,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为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扭头将两个刺客的尸体拖出门外,才发现别院里还真是前前后后一个人影都没有。 话也不说,真是个怪人! 这下总算走了吧? 封斩夜想着,半晌之后却见顾青芝又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你又回来干什么?” “我就没走。” “那你刚才……” “抛尸去了。” …… 顾青芝回答得稀松平常,全然不在意封斩夜满脸的惊愕。 只见她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块半干的巾布,递到封斩夜面前:“擦脸。” 封斩夜怀疑地看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偏头躲避。 “井水洗过的,很干净。” 顾青芝似乎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适时提醒,将巾布盖在他的脸上。 封斩夜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配合着她,把脸上的血渍抹干净。 顾青芝又忙活起来,将床榻上的被褥整个提起来甩掉了厚厚一层灰,枕头亦然。 封斩夜把脸晾干的同时,她已经将床榻铺好。 顾青芝回过头,恰巧看到封斩夜环起双臂,探究地望着她。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封斩夜似乎完全不理解顾青芝到底在干什么,大家都对他避之不及,难不成这人要照顾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属下是看殿下可怜。”顾青芝随口乱说。 听了这话,封斩夜的身子明显一震,张了张嘴似乎要反驳什么,却又垂下了头。 是啊,也难怪别人会觉得他可怜。 堂堂当朝三皇子,因为煞气被亲生父亲赶出宫,如此大的相府也只有这个破败的别院能容他。 顾青芝自知自己说错了话,沉默了半晌,提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想法。 “殿下若不介意,我留在这里照顾你。” 反正将来复仇也是要抱封斩夜的大腿,不如现在就抱住,至少占了小时候照顾过他的名头。 出乎意料,封斩夜并没有拒绝,而是扁了扁嘴,闷闷地出了声。 “随便你。” 第4章 梦魇之夜 夜渐深,封斩夜躺在床上,而顾青芝在外屋找了张还算完好的椅子坐下。 屋里熄了烛火,顾青芝独自坐在黑暗中还算习惯。 她无法确定今夜还会不会有刺客袭击,所以选择了守夜。 内室里少年的呼吸渐渐放缓,应该是安稳地睡着了。 顾青芝望着天边的残月,心绪飘飞。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封斩夜共处一室,想起他方才的举动,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现在的少年与日后的佞臣联系到一起。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一个少年放火烧了屋子并非因为不服管教,而是为了躲避刺客。 上一世顾青芝亲身经历之事,尚且能被左付鸿蒙骗,那有关于封斩夜的传言,到底又有几分真呢? 凉风透过破洞的窗纸徐徐吹进来,床榻上的封斩夜似乎有些冷,将自己身上的被子紧了紧。 顾青芝见状从地上捡起一张发霉的纸,团成一团勉强将窗户上的洞封起来。 明日还是好好打扫一下吧,顾青芝想着。 静谧的屋子里突然发出“啪嗒”一声,像是水滴落的声音。 顾青芝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少年,却发觉封斩夜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砸在枕头上。 他蹙着眉头,不知是哪里不舒服,面色青白。 怎么像是生病了? 她伸手探他额头的温度,却是正常体温。 她正要把手抽走,少年却突然惊醒。 “不要!母妃她没有杀死七弟!求求你们别带她走!” 抽噎声响起,突如其来的梦魇让他双手在空中胡乱抓,还没来得及反应,顾青芝的手臂就被他一把扯住。 她心头一惊,险些被扯倒。 封斩夜不停地呜咽,泪水扑簌簌地落下,不顾双手的伤死命抓着她的胳膊,就是不肯松开。 顾青芝重重地叹了口气,揽住他的后背,轻轻拍了几下。 “不要怕,我在这。” 柔声的安慰像是一道护心符,片刻就稳住了少年的情绪,怀抱中的丝丝凉意透过皮肤传进身体,鼻腔里萦绕着清新的气味,他缓缓醒转过来。 封斩夜抬眼看到黑色的布衣就是一愣,第一反应就是猛地推开顾青芝,这才觉出手疼,捂住手皱紧了眉头。 半晌,他用衣袖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痕,将呜咽压下,厉声道:“谁让你靠近我的!” 顾青芝真想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自己好不容易好心一回,这小孩醒了就翻脸不认人,属狗的吗? “属下只是看殿下突发梦魇,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若是惹殿下不高兴了,那属下出去便是。” 封斩夜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自知理亏地闭了嘴。 顾青芝见他没什么反应,当他并不想搭理自己,想着还是先出去为好,抬脚便要走。 一只小手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角。 “等等!” 顾青芝顿住脚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封斩夜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憋了半晌,小声地嘟囔道:“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不必走。” “什么?” 顾青芝一时有些讶异,原来死鸭子的嘴也有不硬的时候啊! 封斩夜抬起头,冲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眼角还含着泪水,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罢了,他再如何顽劣,可终究还是个孩子。 看着顾青芝的神情奇怪,封斩夜突然泛起尴尬来,双颊更红了,眸光也心虚地瞟向一旁。 “你别多想,我只是无法安眠,需要有个人陪在身边,绝不是因为害怕!”封斩夜纠结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听起来没那么蹩脚的理由。 这孩子怎么不禁夸呢? “哦……”顾青芝一副了然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 顾青芝回到床边,却见他迅速地将手缩了回去,拉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 “你就坐在那,不许碰我。”那团有些发霉的被子里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好。” 顾青芝怕他把自己闷死,顺着他坐下,才见他将小脑袋重新露了出来。 封斩夜仍沾着泪珠的眼睫轻颤,他的这张脸长得乖顺又惹人怜爱,尤其是这副双眼噙泪的样子,看得顾青芝又心软了几分。 终于得以安心,封斩夜渐渐又睡了过去。 他睡觉着实很乖巧,不翻身也不踢被子,擦拭干净的白瓷小脸透着粉红,时不时地蹭蹭枕头,像只温顺的小猫。 顾青芝看着他,渐渐地回想起一些事情。 其实她并不是初次见到少时的封斩夜,她还记得上一世奉左相之命刺杀一名随从时,远远地见过他一眼。 那单薄的背影独自一人落在月光里,显得寂寥又落寞,到如今她都记得。 可彼时的顾青芝正意气风发,为向左相证明忠心,没有问及任何缘由就勒死了他的随从。 上一世的端王,自幼就被算出天煞之命,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下人能伺候他过一月。 说书先生口口相传,皆是他克死了身边人,克得自己生母没了恩宠,皇帝也为此对他十分冷落。 为了封锁谣言,他不惜埋葬整个司天监,杀死自己的母妃,残害手足兄弟,害得五皇子秋猎时摔断了腿,数月都不能下床。 他做出的种种“努力”,使得京都百姓对他惧怕不已,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口不谈。 可到了弱冠之年,他却凭借着出色的带兵能力一跃成为皇帝倚重的镇北将军。 自从把控兵权,他不仅打破了煞气传言,更是在朝廷上狠狠地压太子一头。 借着前朝后宫的势力他几乎架空太子,真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诸多传闻和事实加在一起,才让顾青芝上一世决定刺杀他。 所以顾青芝再见他之时,便是他迎娶曾为东宫太子妃人选的安庆公主的婚宴上。 今日亲眼所见,或许这诸多事情另有隐情,反正来日方长,顾青芝倒想看看,传言背后的真相长什么样子。 清晨的麻雀叽叽喳喳好不烦人,封斩夜还是染了风寒,显然是昨夜一番折腾受了凉。 鼻腔酸涩得想打喷嚏,身上也一阵阵泛着寒,虽然身上没什么力气,但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自从母妃被贬,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这么踏实过了,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一个陌生人身边睡熟,现在想来真是不应该。 他抬眼看了看屋子,昨日的血迹,破碎的桌子都已经不见踪影,发霉的窗纸不知什么时候也换了新的,整个屋子都显得明亮了几分。 屏风后顾青芝的身影正井井有条地忙活着。 昨夜太过混乱,加之烛火幽暗,他都没怎么看清她的样貌,此时注意起来才发觉,那张脸就算说俊逸也称得上。 眉宇间线条明朗,眼尾却轻轻佻起,夹杂着些许媚意,那两片饱满的唇瓣紧抿着,粉的,桃花一样。 黑亮的长发只在脑后简单地高束起来,一身黑色布衣松松垮垮罩在身上,却隐约透出里面纤长清瘦的身形,身姿挺拔,一股侠气油然而生。 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却也掩盖不住由内而外的少年英姿,作为男子来说,这相貌已经十分精致了。 顾青芝忙叨了半天才将后堂收拾了个大概,抬眼时正发现封斩夜倚在床边盯着自己出神。 第5章 分派奴仆 绕过屏风,封斩夜正抽着鼻涕,小脸红扑扑的,一副刚刚睡醒的慵懒姿态,双眼微微眯着,看起来还有些迷糊。 “殿下醒了。” 封斩夜头发睡得有些凌乱,顺着他点头的动作一丝一丝垂下来,恰好挡在脸前。 日光下看,他的皮肤极白,像是没见过太阳一般,衬上这如瀑的黑发,宛若绘卷里走出的画中仙。 如此小的年纪就有这么一副秀美的皮囊,连女子都要艳羡,也怪不得上一世有关于端王的流言传得总是快上许多。 “我……阿嚏!” 还没来得及说话,封斩夜的鼻子先痒起来,带着他整个身子一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殿下昨夜受了凉,先喝口热水。”顾青芝把准备好的茶壶端到榻前,为封斩夜倒上一杯。 环顾四周,看着与昨晚截然不同的环境,封斩夜捧着手中刷洗得锃亮的茶盏迟疑地问:“你不会……真的打算留在这里吧?” “是。” 顾青芝斩钉截铁地点头。 为了报仇,她当然是认真的。 “可是……”封斩夜话还没说完,却被屋外嘈杂的声音打断。 两人皆是一阵疑惑,就听到屋门被大力拉开,一老妇人突然闯进来,站在门口大声嚷嚷。 “殿下起了没有啊,左相大人分派了婢子小厮来,让您出来过目。” 老妇人十分不耐烦,对着皇子言语间却没有半点恭敬,探头往屋内望了望,却像是忌讳什么,不肯踏进屋中一步。 封斩夜下床,顾青芝跟着他绕过屏风走到门口,屋外屈指可数的就站了那么几个人。 见着封斩夜完好无损站在面前,老妇人明显面色一黑,后退两步站到门外,随即转头看到一旁的顾青芝,张口就喊。 “来人啊!侍卫长!” 一个佩着长刀的彪形大汉形似慌张地跑过来,这人顾青芝有些印象,好像是相府北院的侍卫长。 上一世她深夜拜访左相父子时,总能碰到他吆五喝六地带着一群狐朋狗友醉酒而归。 “棋若姑姑,怎么了?是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此时他脸上的神色比山上的猴子更丰富,那张故作惊恐的脸似乎随时预备好大叫“端王遇害,封锁别院”。 看到完好的封斩夜他愣了愣,在老妇人的暗示下反应了半天,才满脸鄙夷地看向顾青芝,点指她问:“你是什么人?” 顾青芝既有胆量冒充侍卫,自是不怕的。 她跪在封斩夜身侧低头恭顺道:“属下是昨天新入府的侍卫,因见着有贼人潜入别院,所以留下保护端王殿下安全。” “新来的?你是哪个院的?报上名来!”侍卫长满脸的鄙夷,顾青芝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属下叫顾青芝,是被侍卫统领分派到北院的。” 顾青芝不紧不慢地回答,似乎全然没有撞了枪口的自知。 “胡说八道!昨日北院只有一名新侍卫入府,你当我傻吗?” 果不其然,侍卫长想也不想就拆穿了她。 “属下是夜间被侍卫统领分配到这里的。”顾青芝抬眼对上侍卫长,故意将“夜间”二字咬得很重。 这句话,常人听上去觉不出什么来,可侍卫长该知道,这在相府实则是一种暗号。 “夜间”“侍卫”,都是与相府有往来的刺客的保护衣,上一世顾青芝每每拜见左相时,与看门的侍卫都是这么说的。 侍卫长听了这话,转眼就变了态度,自家主子的人,他可不敢招惹。 他挠了挠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噢!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是我忘了。” 棋若姑姑只管后院,看看顾青芝,又看看侍卫长,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侍卫长冲着她挤眉弄眼,她嫌恶地拿着手帕半捂住嘴,翻了个白眼。 “既是误会,那便算了,还有一件要紧事。”说着,她伸手点指院子里歪歪斜斜站着的几人。 “三殿下,这是左相大人吩咐我为您挑选的奴仆,因着咱们陛下叫您反省,我想着还是一切从简的好,总共婢子四人,小厮四人,侍卫一人,新用奴仆不听管教,还得您自己多花些功夫调理。” “哦对了,侍卫统领特让我与您说一声,别院外已经派了两队府军交替巡逻,还望您谨慎言行,不要外出,否则陛下知道了定是罚得更重。” 顾青芝料到封斩夜在相府的日子不会好过,可她确实没料到都能欺负到明面上来。 棋若姑姑这话说白了就是人不多,不好用,不仅要禁足,还要监视,故意的。 顾青芝偷偷去看封斩夜的表情,却见他脸上挂着一丝冷笑,“姑姑有话可以直说,不必如此针对。” “三殿下这是哪的话,您这身上的煞气哪是我等常人能消受得起的?不让您出去也是为了您好,就这些个人还都是算命先生说过命格子不弱的呢。” 棋若姑姑明里暗里戳着封斩夜的脊梁骨。 “那你今日回去可要当心了。”封斩夜双手掐得死死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的老妇人。 顾青芝看得直肉疼,昨日为他上的药膏是白瞎了。 棋若姑姑听完这话脸上几乎挂不住笑,瘪着嘴角向封斩夜作揖,“人我已经带到了,就不打扰殿下了。” 说完她便快步离开,一溜烟就回主府去了。 顾青芝签了身契盖了手印,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麻烦,她将“顾青芝”刻意写为了“顾青之”,侍卫长看也不看便收起身契,也离开了。 见人走了,封斩夜方才还强硬的气势一下子萎靡下来,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用力关上房门,回到里屋躺下,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终于安静下来了,屋里又只剩下主仆二人。 顾青芝看得出封斩夜的低落,可她本就不怎么会安慰人,挠挠头走到榻前戳了戳被子。 “饿了吗?” “没有,别管我。”被子里的声音有气无力,闷闷的。 “哦。” 得,这是又闹脾气了。 “那要不要吃饭?”顾青芝再次试探。 “都说了别管我,你听不懂吗?” 封斩夜不耐烦地露出半个小脑袋,蹙眉瞪着她。 顾青芝撇撇嘴,屋外却莫名传来一阵烧饼的香味,不知是谁家飘过来的。 只听被子里某个部位隐约传来“咕噜”一声,嗯,是饿了。 “真的?” 顾青芝眯眼,看着那张白瓷小脸瞬间变红。 “说了不饿就是不饿。” 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嘴硬啊。 顾青芝抬脚就走,刚到门口,封斩夜的声音又传过来。 “你去哪啊?” “叫婢女给你做饭!” 第6章 清粥小菜 顾青芝刚出屋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灰麻布衣的大汉蹲在门口啃着烧饼。 香气从他身上飘出来,见顾青芝出来,他吓了一跳,急忙把手中的油纸包往怀里塞,胡乱抹了两下嘴,站起身讪笑地看着她。 “嘿嘿,小兄弟,我就是早上没吃饱,你能不能不告诉咱们主子?” 顾青芝刚才忙着对付侍卫长,实在对他没什么印象,一时间没想起他是谁。 大汉看出了她的迷惑,自我介绍道:“我是吴方,也是侍卫,刚来的。” 顾青芝这才点了点头:“我叫顾青之。” 算是打过招呼,她刚想走,谁知吴方却跟了上来。 “诶!顾老弟,听你说你昨晚就来了,咱们主子煞气那事儿是不是真的啊?到底会不会死人啊?” “信则有,不信则无。”顾青芝随口说。 “要我说啊,哪有那么邪乎,咱身正不怕影子歪,你说是不是啊。” 他懒散地说着话,热络地伸手想搭顾青芝的肩膀。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何况顾青芝与他不熟,一个闪身灵活躲过。 “呦呵?有两下子啊!”吴方虎口的茧子证明他也是个习武的,看得出顾青芝有些身法。 “诶你师从何处啊?刚才那是什么招式,教教我呗?” 这人还真是自来熟,居然打探起她来了。 顾青芝被他缠得有些烦闷,还是停下脚步回过头:“吴侍卫,殿下屋外不能没人看守,劳烦你了。” 吴方似乎没听出她的话头,一拍脑门:“哦对!我得回去了!” 顾青芝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长舒了口气。 刁仆倒也不见得,或许只是不知分寸而已吧。 别院不大,走几步就能到厨房。 顾青芝刚到门口就听到两名婢女百无聊赖地坐在厨房里嗑着瓜子闲聊天。 “唉,倒了大霉了,被分来伺候那个小煞星,居然还有个倒霉蛋贴身伺候他,想想就恶心。”名叫纤蔓的婢女说着。 “我看那侍卫年纪挺轻,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啊。”一旁的纤玫倒了一手瓜子皮,又从桌上拿了些嗑起来。 “啧啧,估计过不了几天他就得遭大难,咱们可得离他远点,真是造孽呦!” 顾青芝不是个喜欢听墙角的人,更对于她们这些背后嚼人舌根的没什么好感,没等她们再说什么就大步走进去。 两人知道她方才肯定听到了,面色上有些尴尬,见她过来都本能地丢下瓜子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躲远了些。 “二位姑娘,殿下该用膳了,快些准备吧。”顾青芝无意与她们亲近,只是告知一声。 两个婢女相视了一眼,似乎通了什么意见,纤蔓率先为难地看着她:“小侍卫,我们只是洒扫打杂的,要不你再去找找秋江,秋虹两位姐姐?” 纤玫也在一旁帮腔:“我们俩粗蠢愚笨的,做不出什么好饭菜,怕不小心冲撞殿下。” 这明显是推托之词,顾青芝很明白,她微微冷下脸,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殿下该用膳了,你们还是尽快吧。” 没想到,这句话却激怒了两人。 “你当你是相府总管啊?我们都说了不是伺候殿下的人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纤蔓黛眉微竖,两手掐腰,显然是有些不悦。 好一手倒打一耙。 顾青芝轻睨了她一眼道:“是确实如此,还是有所避讳,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两人当然知道她是在暗讽她们刚才说的话,当下装不下去了。 纤玫一翻白眼,双手环臂一副“你能拿我如何”的姿态:“我们哪里说得不对吗?他本来就是煞星,此事京都人人皆知。” 纤蔓也点点头:“就是,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见到个皇子就上赶着巴结?” 纤玫听她这话一笑,点指着顾青芝的方向嘲讽道:“我看倒是你要多留点心,即便他赏赐你万贯家财,就怕你没命花。” “万贯家财?”纤蔓揶揄着这四个字,几乎要忍不住嗤笑,“你看看他现在这副德行,能吃口饱饭已经是左相大人对他最大的宽容了吧!” 顾青芝握了握拳,冷冷地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虽然强不凌弱,但她真的很想给她们一人一拳。 她思量了一下,不能因为她大清早跟人闹起来,让孩子吃不上饭吧? 忍了又忍才止住打人的冲动,她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抬眼看向两人道:“我天生命硬,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纤玫纤蔓两人鄙夷地看着她,都觉得这侍卫八成是脑子坏了。 “既然如此,你们就把炉灶烧起来吧。” 顾青芝不再与她们争辩,她本以为这样已经算是做出了让步,两位摆着大小姐谱的婢女也该满意了,可她还是低估了她们刻薄的程度。 两人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望着她道:“使唤我们?你也想得太美了吧!你不是命硬嘛,要是怕那小煞星饿死,你就自己做吧!” “就是,反正你也喜欢捧他的臭脚,为他做饭他还不得惦着你的好,想要什么都双手奉给你啊!” 又羞辱了顾青芝一番,两人心满意足地端着瓜子离开了厨房,又不知上哪个角落嚼人舌根去了。 顾青芝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暗骂这两个长舌妇终于走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挽起衣袖就干。 不就是做饭吗?真以为她顾青芝不会? 封斩夜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怔怔地望着窗外,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昨晚的一幕。 他到底为什么突然说要留下的话呢?自己又为何要莫名其妙地答应? 他的衣服上是什么味道?闻起来倒是十分清新。 还有他怀里有些微凉,却十分柔软,让人莫名地感觉安稳自在。 算了,以后不会有触碰了。 他甩了甩头不愿再想,心里却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令人烦躁。 正在此时,一股若有若无的米香飘进鼻腔,屋门被毫无征兆地打开,纤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封斩夜抬起眼睛,却见顾青芝双手托着盘子,站在门口看着他。 “早饭有些耽搁了,望殿下恕罪。” 顾青芝并没有把厨房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反而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将手中的饭菜放在桌上。 封斩夜偷眼去看,是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菜品十分简单,并不像是婢女准备的,倒像是他曾听说过寻常百姓家里吃的饭菜。 “这是……” 封斩夜抬头去看顾青芝的脸,心中大致已经猜到了早膳的来源。 “尝尝?” 顾青芝把饭菜推到他面前,看了看他缠着纱布的双手,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 入口是米本身的清香,配上一点调味,就已经是简单的美味。 米粥是暖的,小菜也是暖的,此刻少年的心也是暖的。 第7章 长义赌坊 封斩夜吃过饭,顾青芝与吴方商定了早晚换值,熬了一夜,终于能休息一下了。 如此昼伏夜出的生活她早已习惯,不过当下她还不是很困,思前想后还有很多事要做,最重要的就是确认弟弟还活着。 方才棋若姑姑说过院外有府军巡逻,不过好在只有两队,总是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顾青芝为了不惹麻烦,选择从偏僻处翻墙出去,只消一会她便到了梧桐巷。 梧桐巷,如其名字一般,巷口种着一棵硕大的老梧桐。 别看巷口热闹非凡,孩童四处玩耍,一派祥和,进到里头却能碰着许多衣着怪异的人,有的蒙着面,有的戴了面具,有的干脆拿斗笠将自己全身都罩起来。 这里是顾青芝姐弟俩的住处,也是整个京都的刺客活跃的地界。 她并没有回家,而是熟稔地迅速转到一条无名的小巷,顺着巷尾断头路的墙根爬进一间院子里。 这里是长义赌坊的后院。 顾风平今日会为长义赌坊的老板上门问诊,而这里,就是统领所有京都刺客之处。 前院人声鼎沸的赌场丝毫影响不了此处的安宁。 坐在院中的秦老头闭眼品茶,一个温和谦逊的十四岁少年端坐在他身边,忙着给他手上生的疮上药。 老头精神矍铄,耳朵很灵,顾青芝这种练家子的脚步声他都能听得出来。 “丫头,有正道儿你不走,我这后墙又惹你了?” 顾青芝本以为自己能扮作平常的神态,可那年轻的背影与雨夜被杀死的景象重合时,她还是忍不住喉头哽咽。 看到顾风平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她心里五味杂陈。 “愣着干嘛,快过来帮我一下。”听见秦老头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她一眼,一切如常。 顾青芝这才回过神来,走到他身边帮他递些药膏。 不多时顾风平就把老头手上的疮处理得妥帖。 “秦老板,一日一次换药即可。姐,我在外头等你。” 顾风平自然知道顾青芝找秦老头是为着正事,说了医嘱他就识趣地出了院子。 “你姐弟俩能同时出现也真是少见。”秦老头“嘿嘿”一笑打趣道。 顾青芝平复了心情,并没接茬,而是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秦老头对面,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结钱。” 她直入主题,掏出昨日的那沓田契扔在石桌上。 老头抬手招呼一旁的伙计,伙计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递到顾青芝面前,却被她按下。 “等会儿,钱不用给,卖我些情报。” “呦!你何故还来我这买情报?你师父渊颉那老头让你给气死了?” 老头斜着眼睛挑了她一眼,却像是在透过她看别人。 “你不必拿话挤兑我,直说你肯不肯卖。” 顾青芝也不是吃素的,她十六岁时做刺客已经有几年了,也给这老头贡献了不少钱,且师父与他相熟,自然没有那么多客套。 “‘兰舟’的生意当然是要做的,不然你一个不高兴,我岂不是成了刀下亡魂?” 看着老人笑嘻嘻地把钱袋向自己怀里拢了拢,顾青芝也不再多跟他废话,直接说出了她的要求。 “近日有一位渝州刺史要来京都述职,帮我留意他的动向。” 上一世的今天,顾青芝与他说过同样的话,只是那时这位渝州刺史是左相交代给她的第一个刺杀目标。 如今一切重来,顾青芝虽回绝了他们的招揽,但她不敢保证上一世她所刺杀之人就能平安无事,为了掌握那对父子的罪证,她自然要查。 “此事不难,用不了那么多银子,剩下的钱……”秦老头喝到茶叶,咂着嘴吐出来,双眼带着精明的褶子笑眯眯地搓搓手。 “你留一半,剩下的带给渊颉。”顾青芝知道,即便是说了,秦老头那一份也多半会让他拿去救助梧桐巷的穷苦妇孺。 这老头就是如此,好好一个地头蛇偏让他做了慈善。 “好说。”老头高兴地一口答应。 顾青芝没再在长义赌坊逗留,而是跟着顾风平回了医馆。 顾风平钻进后堂端了两碗糖水和麻花出来,姐弟俩坐在药柜子前吃着。 寻常人家这样的景象或许常见,对于这姐弟二人却是少有的安宁时光。 “说吧,跟我过来是又受了什么伤?还是药膏用完了,抑或是又要我义务救人啊?” 顾风平吃完拍拍手上的麻花渣滓,起身整理起他的药箱子来。 顾青芝啃着酥脆的麻花,头一次软下语气开口:“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不信。” 顾风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否定了她。 也不怪顾风平不相信,上一世她一直都很忙,自从做了刺客开始就没怎么顾及过他。 说起来顾风平或许纯是靠自己长大的,她做刺客总是受伤,他就自己拿了主意跑到医馆里当学徒,她连他何时学会做这些小零嘴的都不知道。 顾青芝明白,她总是十天半个月不着家,姐弟关系大抵也就这样了,她也不是个矫情的人,能确认顾风平是安全的对她来说就知足了。 想起相府别院里还有个小病秧子,就向顾风平讨起药来。 “那你给我拿两副治风寒的药吧。” “嗯,这就对味了。” 顾风平随口咕哝一句,踩着板凳上药柜子前翻弄起来,包了三大包药塞到顾青芝怀里。 “一日三次,每日一包。” 随后又在自己的药箱子里翻找了一通,掏出一棵长相古怪,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药草。 “这个!好东西!我费好大劲从山顶上摘的,大雾天半夜才冒出土来。这玩意儿治鼻塞一绝,不舒服了就闻几下。” 看着顾风平双眼冒出金光,顾青芝就知道没好事,迟疑着伸手接过来。 “这又是你自己研习的药材,拿我试验呢?可能又会出现头晕恶心的症状?” “不不,这个我自己试过了,别看它味道不好闻,实在管用。”顾风平为了证明药材靠谱,还专门自己凑上去嗅了嗅。 顾青芝看他生龙活虎的,半信半疑地将草药包起来塞进怀里,自我安慰这玩意甭管有没有用,至少值钱。 亲弟弟冒死大雾天上山采的,就这么白给了,倒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眼看着快要晌午了,顾青芝算着时间自己也该回去了。 离开之前她没忍住还是提醒了他一声,若是遇到什么事可以去相府别院找她,惹得顾风平一脸奇怪,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随口答应了。 第8章 热汤沐浴 顾青芝正午又送了些饭菜给封斩夜,熬了药给他喝下。 几个小厮婢女依旧不见人影,她回来随便收拾出来一间屋子蒙头就睡到傍晚。 梦中她又回到淹死那夜,被无边无际的水吞没,直到窒息方才惊醒,浑身已经被汗水打湿。 换值的时辰差不多到了,她洗了把脸清醒一下,才去了后堂。 别院虽然破旧了,但也曾精心修缮过,院里有一汪水池,池边有座小巧的亭子,旁边是一棵恣意生长的黄栌。 秋日里的黄栌叶子泛着微红,夕阳垂在亭上,少年一袭白衣,虽然周身沾染着余晖,却浸透着点点萧瑟。 封斩夜察觉到了有人站在门口,回过头来,眼眸里暗淡疏离,像是凝着化不开的坚冰。 晚膳是另外两位婢女秋江,秋虹准备的,自然是比顾青芝做的精致百倍,早就由吴方侍奉他用过了。 顾青芝站在一旁又陪了他一小会,太阳就彻底落了下去。 “殿下是否要沐浴?” 顾青芝提前烧了热水,这会儿水要开了,她便提醒一句。 封斩夜点了点头道:“也好。” 看着他往偏房走,顾青芝就跟在他身后,到了门口,封斩夜却不让她进去了。 “我自己能行,你在外面等我。” 少年有所避讳地迅速关了门,警惕地把她堵在外面。 顾青芝虽然有些不放心,却也没有反驳他,倚在门边道:“我就候在外面,殿下有什么需要记得叫我。” 封斩夜并不是因为害羞,他从前一直生活在宫里,身边也有侍奉的人,可不少人因为他身上的煞气而死,还是小心为好。 褪下衣衫,将巾布披在身上,封斩夜顺着木凳爬到浴桶边上,脚趾刚触到水面,他就闪电般收了回来,好烫! 他下意识地想伸出双手撑住桶边,好让脚能快点逃离水面。 可这么一急却忘了手上有伤,水泡被压到的同时痛感顺着手掌传到脑中,剧烈的胀痛让他脚下没法再保持平稳。 木凳突然翻倒,他的额角顺势磕在木桶上。 “咚”的一声,巨大的声响充斥了整个屋子。 封斩夜被磕得眼冒金星,整个头脑都发懵,疼得瞬间眼泪就出来了。 站在屋外的顾青芝自然也听到了,她本就不放心,当即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你怎么了?” 隔着一扇屏风,顾青芝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浴桶旁有个人影,无法辨认出确切的情况,她只好边出声询问,边往里走。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封斩夜捂着瞬间红起来的额头,急忙出声训斥,可他越是想强装镇定,声音就越是抖个不停。 顾青芝听出了他的不对劲,并不打算再听他的话,三步并作两步从屏风后绕了过来。 看到眼眶通红,捂着额头瞪她的少年时,顾青芝有些哭笑不得,但也随即明白这是磕着了。 “让我看看。” 她伸手要去拉封斩夜的胳膊,身体也向他靠过来。 谁知封斩夜却像是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猛地挥开手臂,嘴里大吼着:“你别碰我!” 情急之下他一把将顾青芝推开,抱着自己缩得更靠后了些。 手伤疼得发麻,额角也火辣辣的,封斩夜冷得不住颤抖,倒吸着凉气靠在结了薄薄一层蜘蛛网的墙上。 顾青芝被莫名其妙推了一把,心中生起一股无名火,头一次觉得这小孩实在不识好歹,顾风平小时候都没有这么难带。 英眉蹙在一起,她严肃地问:“到底为什么不让我碰?” “你就这么想死吗?我身上有煞气,早说过不要碰我,你是聋了吗?” 少年的声音有些哑了,他倔强地梗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他知道自己刚才言行有些过分,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负煞气,眼前的人却就是不当回事。 “昨夜我就抱过你了,你见我死了没有?” 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手腕,眼泪落下,他看清了面前人的脸,正对上那双墨玉一般的深邃眼瞳。 顾青芝的眼里像是藏着漩涡,让他一不小心就整个陷了进去。 少年微微发怔,“可是……” “煞气没有那么可怕,我也不会死的,相信我。” 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神,坚定的话语,好似有着什么特殊的力量牵引着他。 “可你若是死了呢?” 想起从前因侍奉他而死的那些人,封斩夜还是有些挣扎。 “那不如就打个赌,赌我一定能活着。” 顾青芝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从她手心处传来的温度并不暖,却让人心神安宁,无比放心。 “乖,别哭了,让我看看伤哪了。” 顾青芝柔声哄着封斩夜,为他抹掉眼泪,终于把他的手从额头上移开。 好在是磕得并不重,也只是皮肤被桶边划出了一道红肿。 她伸手替他试了水温,烫手,怪不得会磕着。 她又往桶里加了几瓢凉水,摸着温度终于合适了,才扶着他进桶里。 水雾氤氲,随着热气升腾,屋里的温度渐渐升高。 封斩夜难为情地举着双手,浑身的皮肤被蒸得白里泛着粉红,四肢都纤细无比,肩背也单薄看着娇弱,带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顾青芝站在他身后替他淋洗,一双细长的手捏着巾布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擦拭。 宫中的太监们都对他避之不及,不愿有任何接触,除了母妃他还是初次被人如此照顾,封斩夜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他心里也在庆幸,好在顾侍卫是个男子,若他是女子,自己恐怕现在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了。 顾青芝倒是没想那么多,自己也不是没在年幼的时候照顾过弟弟,顾风平如今也有十四岁了,这些事情她做起来还是轻车熟路的。 “殿下以后还是多吃些。” 她手上换了水瓢淋水,抓着他皮包骨的胳膊,嘴里随便叨咕了一句。 封斩夜一下红了耳根,这下即便顾侍卫是男子他也不得不害羞了,这人竟然在背后认认真真地观察他。 “你……你擦背就擦背,看我干什么?” 封斩夜本就粉扑扑的小脸红得像是一朵春花,支支吾吾地缩了缩身子,拈着手指夺过巾布盖在自己身前的水上。 顾青芝听出他这是害羞了,故意佯装不懂问他:“不看怎么擦呢?” 封斩夜一下被噎住了,小脸憋得更加通红。 顾青芝心里暗笑,小不点,这么不禁逗,长大了可怎么娶媳妇。 封斩夜虽然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也知道她方才是在逗自己,看着她转到身前来为自己清洗胳膊,心底起了个坏主意。 第9章 像是女子 小手沉到水下,搂起一捧水,突然扬了出去。 顾青芝专心致志地盯着胳膊上的脏污搓洗,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一手,再去伸手挡时,已经被水点子溅了一脸。 小屁孩真小气,这么点事也要报复一下。 “略……活该。”封斩夜见她中招冲着她吐舌头,看着她湿漉漉的脸和衣领忍不住嘲笑出声。 没想到她却一把将脸上的水抹掉,微微挑眉:“确定要玩?” 封斩夜那张秀美的脸如今勾着嘴角,笑意盈盈地仰着头。 “你能怎样?” 臭小子还挺骄傲? 顾青芝放下水瓢,将袖子挽起来,眯缝着眼睛看着他。 一个不注意,水花溅起,向封斩夜的小脸袭来,他一早就有所警惕,迅速地别过脸,随即开始反击。 “你不讲武德!”少年嘟起小脸,语气明显不服,却好像透着些愉快。 室内水滴四溅,雾气裹挟着水声从门缝里飘出去。 终于闹累了,也洗得差不多了,顾青芝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彻,名副其实变成了落汤鸡。 封斩夜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浴桶,被裹上了里衣和披风送回屋里。 顾青芝看着自己满身的水渍,夜晚的风吹过她湿漉漉的发尾,激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天似乎越发凉了。 她不禁要感叹一下自己的机智,打扫时找到几件干净的旧衣物她并没有扔,估摸着夜里会凉,本来是用来盖的,这下刚好能把湿衣服换下来。 她独自一人来到方才的侧室,躲在屏风后面,将要换的衣服搭在屏风上,扯开了束发的布带。 封斩夜才在主屋里坐了一小会,就隐约觉得自己身上少了什么东西,一摸头才想起来。 顾青芝为他洗头时把发冠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出来的时候他散着头发,竟一时没想起来拿。 若是其他发冠,他自然是无所谓的,可那偏偏是母妃赠予他的诞礼,思来想去,他还是裹着披风出了屋。 封斩夜一路小跑到屋门口,见门开了条小缝,屋里还有烛光,只当是顾侍卫忘了收拾,没多想就轻轻推了进去。 摇曳的烛光下,屏风上清晰地映着一道人影,那影子正将散落的头发束在脑后,双手抬起,恰好露出纤细的腰肢。 封斩夜突然愣住了。 这腰,怎么这么细,女人才有这么细的腰吧? 顾青芝察觉到有人进来,心里一惊,急忙扯过衣服裹在身上,甚至都没来得及束好腰带就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看到呆若木鸡的少年时,她明显一怔,两人一时间大眼瞪着小眼,尴尬的气氛迫使她不得不说点什么。 “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为了确认他是否察觉到什么,她紧紧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封斩夜则是迅速地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指了指一旁柜子说:“我落了东西。” 没等顾青芝有所反应,他拾起发冠就跑了出去。 一路小跑回到后堂,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脸颊滚烫。 兴许是方才跑得太快了吧,他自我安慰着。 顾青芝迅速整理好衣服,心里有些没底,看封斩夜方才的举止怪异,但却又什么都没说,着实有点奇怪。 到底看见什么了呢? 顾青芝心里嘀咕着,敛了敛心神,回到后堂。 背对着门的少年听到推门声明显被吓了一激灵,莫名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这才回过头来。 顾青芝并没有吭声,而是走到内室去,点了烛火,将床铺铺开。 封斩夜坐在桌案前,偷眼去看她的背影,目光不知不觉地又往下挪了挪,看向她的后腰。 这么看起来,虽然也很纤细,但由于她本身就瘦,却也不怎么明显。 看来真的是自己看走眼了。 封斩夜自我安慰之际,顾青芝已经把床铺整理好,回过头来正对上少年探究的双眸。 她迅速给封斩夜的双手换好药,又把治风寒的药灌进他嘴里后,掏出顾风平给的草药塞给他,看他苦得一张小脸都扭曲了。 “殿下,该睡觉了。” 为了不让封斩夜再去想些什么,她开口叫了一声,打算赶紧把这孩子塞进被子里睡觉。 “哦。” 封斩夜听话地走了过来,将身上的披风递给她,乖乖爬上床。 顾青芝把披风挂好,俯身为他整理被子。 封斩夜拿眼睛偷偷瞟她,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却完全没看出什么破绽,只好蒙头睡觉。 ---------------------------------- 夜鸦叫了三声,相府北院的书房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左成渝凝眸看着地上两具黑压压的尸体,眼中的光忽明忽暗。 “你来说说,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哪里来的能耐从两个刺客手里活下来。” 一旁的小厮匍匐着跪在地上,抖着肩膀一句话都不敢说。 “怎么?这时候哑巴了?招揽兰舟的时候你不是还跟我打过保票吗?” 左成渝的嘴角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可那平日里和善的笑容如今却透着杀气。 他拾起桌上的一把藏品匕首把玩起来,十分爱护地拿起丝帛擦拭刀刃。 “奴……奴该死,请主子再给奴一次机会!” 小厮早已吓得不成人形,连声音都在发颤。 “那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左成渝拿匕首点指着地上的尸体,锋利的尖刃染上烛火的颜色,像是裂开一抹诡笑。 小厮更是头也不敢抬,小声谨慎地说:“今早在靠近别院的山墙旁边,洒扫婢女发现的。” “是谁杀了他们呢?” 左成渝从椅子上站起身,踱步到小厮身旁蹲下,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尸体脖子上的血洞。 “奴不知道……兴许,是那小煞星做的。” 声音从匍匐的人口中闷闷地发出来,抖得不成样子。 左成渝轻轻笑了一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杀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大人,还有力气把他们给我扔回来,你可真是会跟我开玩笑。” “奴不敢……奴不敢……” 小厮彻底没了底气,只能拼命摇头,期盼左成渝能放自己一马。 “我知道你不敢,只是……事——不——过——三。” 左成渝用匕首抵住那人的脖子,强迫他仰头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吐出这句话。 小厮满头满脸的冷汗,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瘫软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来人,将他扔进莲池。” 左成渝的脸上笑意盈盈,眼看着几名府兵走进书房,将呆滞的小厮拖出去。 “通知别院府兵,给我盯紧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许放过。” 这一夜,相府莲池注定又多出许多养料,那本就长势喜人的王莲叶片又染上几分红。 第10章 母家嬷嬷 若说顾青芝是怎么醒的,那一定是一大清早被吴方的砸门声吓醒的。 “殿下!三殿下您起了没有啊!属下有事要向您禀报。” 他似乎完全没有扰人清梦的自觉,仍旧在孜孜不倦地拍着门。 半晌,似乎是见屋里也没个动静,声音停了片刻又响起来:“顾侍卫!顾侍卫!” 顾青芝昨夜又是靠在床榻边睡的,此时她觉得整个后背都不是自己的了。 见床上的少年没被吵醒,她直了直发僵的后背从床榻边坐起来,揉揉被吴方吵得直跳的眉心,心想这人怎么能这么聒噪。 她深呼吸一口,打开屋门走出去。 “吴侍卫,怎么了?” 吴方终于见着人,急急忙忙凑过来,见顾青芝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不禁一脸的怨念。 “不是吧!顾老弟,你值夜怎么睡觉就成啊?我昨天可是守了咱们主子一白天,他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一次。” 顾青芝看他也不说正经事,真想翻个白眼给他,不会一大清早把人叫起来就为了这个吧? “侍卫并非守卫,只需保证殿下的安全就行了,殿下也不会要求如此严苛。” 吴方挠了挠头,“啊?是这样吗?我没读过书你可不要诓骗我啊!” 顾青芝看着他的样子,就差脸上写着“大傻子”三个字,无奈地点点头。 “啧啧,亏了亏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 “就什么?” 吴方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悄无声息出现在顾青芝身后的封斩夜吓出一激灵。 他其实早就被吵醒了,实在是因为不想理会一大早就风风火火的吴方才一直赖着不起身。 “没啥没啥……嘿嘿。”吴方尴尬地笑了笑。 顾青芝回头,见封斩夜穿得单薄,想着他风寒还没好,回屋将披风拿出来,细致地为他系上。 方才还不耐烦地望着自己的那双桃花眼,这会看顾侍卫时倒是柔下来几分。 吴方望着封斩夜,心里更不平衡了。 “你们……”这才两个晚上,这两人怎么好成这样? “现在还没到换值时辰,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封斩夜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他,狭长的眸子眯着,言语间带着一丝冷漠。 吴方撇了撇嘴,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想起正经事来,便大大咧咧地开口:“殿下,我大早上路过门口,听到外头有个妇人求见,被府军拦下了,她说她是来侍候您的。” “你可知那人姓甚名谁?”封斩夜似乎有所顾忌,听到这话不仅没有任何高兴,反而面色凝重。 顾青芝其实也能理解,一个皇子,独自居住在一座陌生的宅院里,突然有人找上门,任谁都会多警惕些。 “那人说她是您的奶娘,名字不知道,只知道她姓柳。” 听到这个姓氏,封斩夜的双眸逐渐睁大,拔腿就朝院门跑去。 顾青芝见他样子有些奇怪也跟了上去。 还没到门口,三人就听见一个颇有些年纪的妇人的声音,似是与门口的府军吵着什么。 “我都说了我是来侍奉殿下的,你们是哪只耳朵有问题啊?” 听见这声音,封斩夜更加快了脚步,跑到院门前,命吴方拨开了门闩。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打开,门口的人皆是一惊。 四名银光玄甲的府军在看到门后的封斩夜时,都避讳地后退了半步。 “端王殿下,左相大人说过,你不得外出。”一个反应稍快些的府兵微微向封斩夜行了礼,抬头堤防地看向他。 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一旁的老妇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冲进来。 “干什么!相府重地,岂能容你一个疯婆子随意进入?” 四名府兵将手中的红缨长枪横在身前,阻住她的脚步。 “殿下,三殿下,您可还记得老奴?”妇人见无法再靠近封斩夜半步,扒着架起的长枪,伸长了脖子冲他喊着。 “柳嬷嬷。” 封斩夜嘴唇微微颤动,轻轻颔首,精准地叫出了妇人的名字。 妇人惊喜地点点头,愤愤地朝身侧拦住她的府兵看去,“看到没有,我都说了你们还不信,快放我进去!” 府兵有些鄙夷,四个人面面相觑,却谁都不敢收回手,其中一人全然不理会妇人,回过头看向封斩夜道: “左相大人奉的是陛下的旨意,王爷还是站远些,免得再散播煞气,殃及我等无辜之人。” “你!咳咳咳咳……” 封斩夜的脸色明显白起来,府兵的话语狠狠地刺伤了他。 他秀眉蹙起,一时间五内郁结,加之风寒呼吸不畅,胸口剧烈起伏,咳嗽起来。 顾青芝紧忙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就连吴方都看不下去了,指着四人道:“你们怎么说话呢?” “你们这群只知吃干饭,不知变通的蠢东西,也配瞧不上端王殿下,我呸!”门外的柳嬷嬷一口啐在那名气焰嚣张的府兵身上。 府兵看着自己盔甲上的水渍怒目圆睁,“你这老妇,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要是再无理取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顾青芝在一旁也明白了,这位老婆婆封斩夜自然是认得的,可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应付这四个府兵。 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走到门口。 眼看她离门槛越来越近,几名府兵脸上都逐渐变了颜色,慌忙制止她。 “站住!你可想清楚,要是出来,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顾青芝抬起眸子,脑袋里回想起昨天早上棋若姑姑的话,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我为什么不能出去?”顾青芝明知故问。 “院门已经封闭,你难道想抗旨?”府兵开口便是威胁。 “我只记得棋若姑姑说过殿下不可外出,可有说我们这些下人也如此?” 顾青芝不慌不忙,缓缓用她所知道的反问几人。 “这……” 明显是没有。 几名府兵互相看了一眼,都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还是说,我们也不必出去,不必采买日常所需,让殿下困在这宅子里自生自灭就好?” 顾青芝又往前站了一步,身前就是那道高高的门槛。 一时间,几人都哑口无言,柳嬷嬷也通过这几句话明白了顾青芝的意思,接着往下说。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站在那的是当今三皇子殿下,是皇帝的儿子!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这几条小命够赔吗?” “别是我等会错了旨意,不如几位去殿前问问,圣上可有此意?”顾青芝与柳嬷嬷两人默契地唱起了红白脸。 只见四人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显然是被唬住了,他们一介低等府兵,连皇城都没进过一次,何来的能耐到御前去问? 几人正僵持不下时,却见一人自不远处走过来,小声在几名府兵耳边说了些什么,想来是左成渝早已知晓别院的动静,过来传递消息的。 顾青芝本想着几人接到主子的命令,会将柳嬷嬷驱逐出去,却没成想,其中一人开口道:“既如此,你速速进去,关上院门,不要再吵闹。” 终于,府兵松了口,柳嬷嬷白了四人一眼,拨开架在胸前的长枪走进门来。 “砰”的一声大门合上,柳嬷嬷回过头,双眼盯在顾青芝身上。 第11章 一桩陷害 几人来到后堂,四人团在这小小间的屋子里,显得十分拥挤。 顾青芝察觉到封斩夜的情绪似乎不大好,用力握了握他冰凉的小手,将他扶坐在椅子上。 “柳嬷嬷,你怎么会......” 封斩夜被安抚了情绪,渐渐从失神中缓过来,他有些迷惑地望着老妇人,似乎对于她的出现有些不可置信。 老妇人终于得见自己奶过的孩子,双眼含泪屈身跪下,默默地向封斩夜磕了个头。 “老奴该死,本不该在您年幼之时就离弃您,只是,惠妃娘娘有令,老奴不得不假装病重,以待来日。” “母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听到这个回答,封斩夜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 “惠妃娘娘未雨绸缪,这宫里的人,心眼子比什么都多,您身边死的也不一定都为着煞气,她料想到有一日您身边无人,才出此下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柳嬷嬷抬起头,眉目间早没了方才的泼辣,满眼疼惜地看着面前瘦弱的孩子,接着说: “老奴出宫后一直在娘娘母家林家做活,虽有些粗蠢,却还算了解了一些宫里的事,您前些日子为娘娘去陛下面前求情,老奴也略有耳闻。” 封斩夜听到这话,自嘲地笑了笑:“只是父皇根本不理会我,皇后说是因为我的煞气母妃才会犯下大错,可下毒害死七皇子的婢女分明是她赏赐给母妃的!” 在场的其余三人都是一滞,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顾青芝心里更是讶异,随即感到一阵恶寒。 上一世她刺杀端王前没少探听关于他的消息,惠妃杀死七皇子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 因嫉恨皇帝冷落她和三皇子而逐渐疯魔,惠妃下毒害死了襁褓之中的七皇子,被关入冷宫。 这事儿并非从左付鸿处得知,而是她自己探听来的,她从未怀疑过此事的真实性,可在封斩夜口中竟变成了一桩陷害! 柳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冲封斩夜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又看向了顾青芝和吴方二人。 封斩夜明白她的意思,看了吴方和顾青芝一眼,又想起棋若姑姑昨日的告诫,恐怕谈话内容被有心之人听去,开口道:“你们先出去吧。” 看着两人走出后堂关上门,主仆二人才继续说起来。 “殿下,林家让我给您带了口信来,他们已经知悉您与娘娘的遭遇,奈何陛下仍在气头上,想让他收回成命,恐怕没那么容易。” 对于柳嬷嬷所说,封斩夜倒也不意外,只是他这几日呆在这里,始终心中有一份希冀,如今落空,不免还是有些难受,遂轻轻垂下了眸子。 柳嬷嬷怜惜地握住少年那双裹满纱布的双手,满眼都是心疼。 “老奴知道您被困在这院子里,定然心中不好受,只是,还请您再忍耐些时日,娘娘和您都是林家的未来,他们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助你们脱困。” 封斩夜抬头看看老妇人,点点头:“为了母妃,我什么都愿意做。” 柳嬷嬷为了宽慰他,扯出一个笑容来:“好孩子,别难过,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了您,不还有我这个老婆子陪着殿下嘛?” 封斩夜被她的情绪带动,整理掉沉重的心情,回握住她的手。 主仆二人说完话,就从后堂中走了出来,顾青芝虽是无意,但也将方才的谈话内容听了个大概。 虽然很想了解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她也知道分寸,这样的场面并不适合开口,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候在一旁。 “嬷嬷来了,我自是开心的,只是别院破旧,如今我又受制于人,怕是要辛苦你。”封斩夜出来时已然面色如常,感激地看着老妇人。 柳嬷嬷摇摇头:“你我主仆一场,不必在意这些,老奴既然来了,自当照顾好您。” “那老奴先下去收拾。”柳嬷嬷恭敬地作了揖。 “诶!刚好,顾侍卫你也回去休息吧,也该是换班的时辰了。” 吴方笑嘻嘻地看向封斩夜,却不想被他冷冷的瞥了一眼。 “属下晚些时候再来看护殿下。”顾青芝打了招呼就打算离开。 顾青芝才出屋就对上了柳嬷嬷的双眼,凭借着多年的刺杀经验,顾青芝感觉来者不善。 能在宫里生存下去的奴仆,心思定然不简单,在她的目光里,顾青芝感觉自己浑身都像是被蚂蚁爬过一遍,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正当她以为这位严厉的嬷嬷要向她发难时,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露出了笑意:“小侍卫,我初来乍到的,对这里还不熟悉,劳烦你为我领个路?” 顾青芝松了一口气,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嬷嬷随我来。” 两人在长廊上并行,顾青芝本就话少,遇上这位能洞察人心的嬷嬷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一路沉默。 柳嬷嬷虽然上了年纪,但一言一行的仪态也是大方得体的,她似乎并不是很着急,端正地缓步走着。 “小侍卫,你来这多长时间啦?”柳嬷嬷笑意盈盈,十分自然地问。 “今天是第三日。”顾青芝才不会以为这位老人家有心闲聊,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能看出来,我们三殿下对你还是十分信任的,我可从没见过哪个下人能与他如此亲近。” 这话一出口,那张慈祥的笑脸在顾青芝眼里瞬间就变得不那么友好了,她就知道,这位老嬷嬷没憋什么好心思。 “许是殿下仁慈,不愿煞气影响他人。”顾青芝本着能躲就躲的原则,不去正面回应她。 柳嬷嬷听到这个回答却笑了:“外人皆传三殿下是活阎王,碰一个死一个,唯独你,看出了他心善。” 似是心有感慨,柳嬷嬷停住了脚步,认真地看向顾青芝问:“你真的相信煞气杀人吗?” “我只相信自己。”顾青芝斩钉截铁地道。 “或许,我该提醒你小心小命,亦或是,小心小鬼缠身。”柳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顾青芝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一时不知该从哪理解。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今天多亏了你我才得以进来,日后也要请你多担待了。”柳嬷嬷又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嬷嬷有事吩咐便是。”顾青芝看她如此也放松下来。 两人行至小厮婢女住的院子,只听到院中传来了两个女子的声音。 “我刚出去遛了一趟,府里来了个老妇人,似乎是专奔着那小煞星来的。” 顾青芝对这声音十分熟悉,正是昨天讥讽她的纤玫。 “恐怕是年纪大糊涂了吧?谁知道那小煞星走了什么狗屎运,进来了没死成,反倒多出几个狗腿子来。” 纤蔓在一旁添油加醋,笑得银铃一样,其他几人听了也随声附和几句。 此处可以算是离封斩夜所住后堂最远的地方了,怪不得院里都见不着这几个奴仆的影子,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柳嬷嬷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腌臜话语,转过头问顾青芝:“小侍卫,这几个是什么人啊?” 顾青芝一五一十地将昨天的事说与她听。 她已经尽量委婉了,甚至完全忽略了纤玫纤蔓嘲笑自己与封斩夜那段,柳嬷嬷的脸却仍旧越听越黑。 她看了看身形板正的顾青芝,脸上眯起一丝冷笑。 “小侍卫,你可愿意帮我个忙?” 第12章 整治奴仆 柳嬷嬷抬腿走进院子,顾青芝迷茫地跟在她身后。 看着她们自己住的院子收拾得倒是井井有条,比后堂都干净许多,可见她们真是一点都没把封斩夜放在眼里。 只见老妇人往院中一立,瞧着却比几个东歪西倒的年轻人更有精神。 “几位姑娘小子好,老婆子我是这院子里管事儿的,瞧着几位不明白职责,今日我来给各位分派分派。” 她面上不卑不亢,背着自己的包袱,全然没有因为新来此处就显得畏缩。 纤玫坐在石桌上,手里端了一盘不知道哪来的蜜饯,纤蔓靠在她旁边,抬头看了柳嬷嬷一眼,拾起一颗放在嘴里嚼起来。 “大娘,青天白日的,你怎么还做起梦来了?” 纤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口中说着将手中的盘子放下,挑拣出果核随手扔到柳嬷嬷脚边。 纤蔓笑出声来,起身走到柳嬷嬷身前,隔着几步上下打量她一圈,随即看向她身后的顾青芝,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脸揶揄。 “我昨日不过说了你和那小煞星一嘴,这老太婆该不会……是你找来教训我们的吧?就这胳膊腿?啧啧啧啧……” 还没等纤蔓嘲讽完,柳嬷嬷就快步走到她面前,抬起巴掌扇了过去。 别看她年纪大,打起人来是一丝都不含糊。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纤蔓被她结结实实扇了个大耳光,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细皮嫩肉的脸上顿时红了一个巴掌印,肿起老高。 “你!你敢打我!” 纤蔓捂着脸颊满脸不可置信,随即就“啪嗒啪嗒”掉起泪珠来。 其他几人也被这一巴掌吓了一跳,纤玫率先反应过来,紧忙扑过来扶她的姐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柳嬷嬷。 “你怎么能打人呢!” “听不懂人话的贱婢,我为何打不得?” 柳嬷嬷居高临下地瞧着两人,眼神比刀子还锋利。 “老太婆,我看你是找打!” 纤玫站起身,愤怒冲上头,也把避讳煞气之类全都抛到脑后,抬手就要替纤蔓打回来,却被柳嬷嬷先发制人挡开。 再听一声脆响,纤玫也跌坐在地上,捂着脸,与纤蔓被扇了个对称。 顾青芝在一旁看得一愣接一愣,昨天因为自己不打手无寸铁之人,这两位的气焰那是相当嚣张。 现在柳嬷嬷来了,她们却落得如此狼狈,也算是为她出了口恶气。 “你这疯婆子!”纤玫看自己敌不过,扭头就向剩下几人求助,“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呢!” 秋江秋虹和一个年少的小厮早就被吓住了,只有那个年纪稍大些的小厮不服,抄起身旁的扫帚就朝柳嬷嬷冲过来。 嗯,这下可不算是手无寸铁了。 顾青芝也基本领会了柳嬷嬷叫她帮忙的意思,没等扫帚挨到柳嬷嬷一根头发丝,就被她挡在身前。 小厮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顾青芝趁机夺过他手中的扫帚,扯住他的衣领脚下一绊。 本就没多少战斗力的小厮被狠狠贯在地上,贴近胸腹部的砖有几块都裂开了,崩出许多碎块来。 也不知伤了哪里,小厮弓起身子从口中吐出一口血,黑乎乎的还带着几颗牙齿,看得所有人心惊胆战。 顾青芝习惯使的都是些致人死地的招数,虽收了力气只让他磕破了口鼻,恐怕也够这小厮受一阵子了。 纤玫后知后觉地抖成筛子,此时此刻她才知道昨日她招惹的人有多可怕。 “你……你们疯了?我们可是相府的奴仆,有个三长两短相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柳嬷嬷也是被顾青芝这阵仗吓了一跳,听纤玫这么一说迅速稳住表情,看向剩余几人。 “你们既能被扔出来,想必也是相府不要的,还有脸拿相府威胁我?若不是还有别院容身,你们一个二个早就被卖进窑子去了!” 本还保有最后一丝倔强的纤玫听了这话终于泄了气。 一个柳嬷嬷已经摸透她们的老底,无法再被唬住。 一个顾青芝,那身手光想想就不是普通人能招惹得起的。 现在这两人联合起来,饶是她们再有多少心眼子也只得乖乖听话。 柳嬷嬷顺利给几人安排了活计,其中最嚣张的两个也不敢再言语一句,只能乖乖应下来。 顾青芝帮着柳嬷嬷忙里忙外,看着几个小厮婢女把别院从里到外全都清扫了一遍,一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别院虽然破旧,但经这么一打扫住人至少是没什么问题了。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院子里那棵黄栌被打得“啪嗒啪嗒”响,摇摇曳曳掉下好几片红叶。 封斩夜坐在门槛上,顾青芝戴着斗笠绕着屋子里里外外检查房顶,把所有可能漏雨的地方都堵起来。 确认再没有什么问题后,她才将斗笠挂在门口,开口提醒封斩夜。 “殿下,夜里凉,回屋吧。” 封斩夜自她回来目光就紧紧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细长的眸子始终看着她的高束在脑后的头发,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听话地点点头。 顾青芝关上屋门又在门缝里塞了些布条把湿寒隔绝在外面,起身回头才发觉有双秀气的眼睛已经盯了她好一会。 “你先过来。” 封斩夜乖巧地冲她招招手。 顾青芝一脸狐疑,这小孩不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吧? “什么表情?我还能害你不成?” 封斩夜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翻她一眼,走过来扯着袖子把她往里屋带。 顾青芝只好跟着他绕过屏风,看他拿起晾干的巾布走过来,抬头看看她,皱起眉头。 “你太高了,蹲下点。” 封斩夜似乎对顾青芝比他高出不少颇为不爽,皱了皱鼻子,鼻梁上的痣也随着动了动,看着莫名有些娇。 顾青芝弯腰曲腿,直到视线与少年平齐。 巾布覆在肩膀上,封斩夜拾起她刚才被雨打湿的发尾,轻轻拧了拧水。 “你手上伤还没好,我自己来......” “你别动!”封斩夜扶正她的头。 顾青芝隐约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这小孩,是在学她吗? 少年双手抱着顾青芝的脑袋擦得十分认真,动作却很轻柔,注意力全部放在顾青芝黑亮的发丝上。 至少看起来,他已经没那么抗拒接触了。 此时她的脸离他很近,他甚至用余光也能看清顾青芝那双澄澈的眸子一直看着自己。 封斩夜实在架不住她这么直白的目光,双颊泛起两道不自然的红晕。 然而实际上顾青芝的思绪早就飘远了。 封斩夜火烧别院是为了活命,惠妃害死七皇子是栽赃。 虽然他嘴硬,始终不愿承认自己可怜,可三个皇子中唯有他,被生身父亲弃如敝履。 他年纪还这么小,不知要过多久寄人篱下的生活,吃不好穿不暖,还要在旁人整日的闲言碎语和白眼中长大,这样的日子,不疯都已经不错了。 枉杀朝臣、残骸手足、弑母这一系列事情,虽不知真假,但顾青芝可以肯定的是,这孩子到现在为止本性不坏。 雨声越来越小,顾青芝看着那瘦弱的身子骨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为了封斩夜就是为了自己的复仇之路,她要尽力照顾好他。 第13章 枫园赏秋 晌午刚过,柳嬷嬷带着吴方和两个小厮翻地,顾青芝则是蹲在后堂门口修理着屋内发霉的椅子。 封斩夜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看着几人忙活,一边咳嗽一边喝着柳嬷嬷熬给他的梨汤,时不时还掏出顾风平给的草药闻一下。 吴方抡得锄头冒烟,他缓了口气,一把抹掉额头上的汗,抱怨起来。 “嬷嬷,您说您没事儿折腾这些个破地做什么?” 柳嬷嬷回头白他一眼,“这里日光充裕,正适合垦一片菜园子出来,恰好我带了些种子,到时候种出菜来好越冬。” “可这刚下过雨,如此潮湿翻起来实在费力,我的腰都快断了。” 吴方说罢又锤了锤自己的腰,“哎呦哎呦”装作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 “你啊知足吧,刚下过雨土质松软,正是最好翻的时候,你若不想干活,等我种出菜来你可别吃啊。” 柳嬷嬷显然已经拿捏了吴方贪吃的软肋,言语挤兑他。 吴方闻言一下就泄了气,扶着锄头十分羡慕地盯着檐下的顾青芝看。 “顾老弟,要不咱俩换换,你手里那凳子我也会修,你也来替我抡抡锄头。” 顾青芝正致力于把凳子被霉腐蚀的地方削掉,没功夫搭理他。 倒是柳嬷嬷回头“啧”他一声,“别偷懒!赶紧干活!” 吴方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随即望向另两个小厮,贱兮兮地学着柳嬷嬷的口吻指着昨日被打,如今口鼻包得跟猪头一样的小厮道:“你也是!赶紧干活!” 小厮:我又招谁惹谁了? 几人正忙活着,却见一个陌生婢女走过来,离着八丈远停在封斩夜面前,开口便道:“今日是相府枫园赏秋的大日子,午时三刻左相大人在主府西院等您,还请按时来。” 没等几人反应,婢女就匆匆走了。 “这姑娘说了个啥?站那么远我一句都没听清。”吴方扣了扣耳朵率先问起来。 柳嬷嬷皱起眉头来,“见着主子那膝盖都不带打弯儿的,相府奴婢真是一点规矩没有。”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对封斩夜道:“殿下,您入府三天左相一直不闻不问,如今突然来这一下必然有诈,依老奴看来还是不去为好。” 封斩夜沉吟片刻却摇摇头:“越是不去,他们越是觉得我好欺负,我的日子只会越难过。” “可您若是去了,他们岂不刚好正大光明地欺负您?” 柳嬷嬷十分担忧,放下锄头走到他近前。 “嬷嬷不要担心,我也不傻,不会被他们欺负了也不知道躲。” 虽然没什么自信,为了让柳嬷嬷放心,封斩夜还是勉强扯出一抹微笑。 顾青芝起身拍拍衣服,看向柳嬷嬷:“嬷嬷放心,我陪殿下一起去。” 柳嬷嬷昨天刚见识过顾青芝的本事,知道她跟着去至少能保证封斩夜的安全,看着封斩夜已经做了决定,她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 这是封斩夜被赶出宫以来第一次走出别院。 雨后的阳光格外充沛,气派的主府经过雨水冲刷颜色更加鲜亮。 一路走来亭台楼阁古典雅致,清幽秀丽,屋檐上的青瓦雕工精美,各色图样栩栩如生,无一不显示府邸主人的尊贵身份。 封斩夜换了一身靛蓝长袍,袖口绣着银丝云纹,一头黑发用嵌银丝镶玉冠高高束起,发尾顺着肩头垂下,衬得肤色白得耀眼。 这是他从宫中带出来的衣服,至少是他那几件衣服中为数不多像样的一件。 顾青芝跟在他身后,神色冷峻。 马上要见到左付鸿,她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避免被封斩夜看出端倪。 按照婢女所指方向一路走到西院,绕过一座刻有松鹤延年的照壁,两人同时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目光。 入眼是一片红透的枫林,每棵枫树都伸展着姿态各异的枝桠,别院的黄栌在这片枫林的衬托下显得形单影只,少了些醉人的风情。 微风吹过,层林尽染,如火的叶子落在小径上,铺出一条秋色的路来。 虽知道左相让封斩夜来枫园的目的不会简单,但此刻赏到的秋景着实让人流连。 顾青芝正看得出神,却感觉手臂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低头看去,一个衣着精美的少年从她身边掠过。 “啧......好狗不挡路。” 少年容貌端正,昂首挺胸,全然没有撞到人的自觉,嫌恶地瞟她一眼,扭头往枫林深处走去。 封斩夜不悦地皱着眉头看了那人一眼,回头问顾青芝:“你没事吧?” 顾青芝摇摇头,并不把被撞的事放在心上。 出来之前顾青芝专门对封斩夜提醒了一句,要他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务必收敛脾气,现在看来他做得很好。 撞人这人顾青芝有些印象,若是没记错,他就是左家那不成器的二公子——左成然。 怪不得这货日后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二世祖,原来这会就已经如此目中无人了。 被这么一搅合,两人再没什么心思欣赏美景,很快就到了枫林深处,听到一阵其乐融融的笑声。 左相的宴席就设在此处,几张雅致的小桌,上面摆放着精美的糕点,最内里的桌子稍大些,上面的吃食品类也更为丰富。 自打封斩夜踏入这里,欢颜笑语一瞬间就消失了,众人不约而同地向他投来目光。 几个年纪小些的孩子似乎有些惧怕他,都偷偷躲远了些,两位抱着婴孩姨娘打扮的女子窃窃私语。 “他来干什么?一个被遗弃的皇子,跑到这来蹭吃蹭喝了?” “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他都不知道他身上怎么回事吗?怎么还到处乱跑?” 两人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每个字都精确落在封斩夜耳朵里,他面色一黑,忍不住瞪着那两人,手上也攥起了拳头。 他知道,这些人都怕他,怕被他身上的煞气沾染,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他旁边嚼他的舌根,显然是半点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两人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回瞪他一眼,更加卖力地说起他的闲话。 顾青芝明白这样的场面让他不好受,往前一步贴近他,将手搭在他的肩头。 “殿下风寒未愈,累了就先坐会吧。” 后背一阵沁凉让他逐渐冷静下来,顾青芝扶着他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目光瞟向坐在最靠近上位一侧的左成渝。 他饮下一口酒,饶有兴致地盯着封斩夜这边看,眼角略带着笑意,看起来温和贵气。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微微抬了抬眼皮,正对上顾青芝的目光。 顾青芝慌忙收回眼神,为封斩夜整理了一下衣摆。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双眼睛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无法确定自己刚才无意间是否透出过杀意,脊背都有些发凉。 左成渝心思很重,若是被他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青芝紧张之际,从不远处传出了声音。 “左相大人到!” 第14章 相府宴席 枫林另一头缓步走来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三五个婢女小厮,以及一队府兵。 男子眉目威严,天庭饱满,气度不凡,虽已到不惑之年,依旧丰神俊朗,只有微微泛白的胡须和久经尘世的双眼显出些沧桑之色。 见着左付鸿来了,众人皆是站起身来恭敬作揖,就连左成然都乖顺地低着头不敢造次。 “嗯,不错,都来了,那就入座吧。” 左付鸿环顾一周,目光掠过封斩夜却没有片刻停留,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顾青芝眸色越发冷冽,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溺死的那晚,左付鸿坐在廊下一动未动,也是这副冷漠嘴脸,心生厌恶。 府兵把宴席之地围了一圈,婢女小厮也都各司其职站在自己要侍奉的人身后。 众人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座,只在最末席留下一个没人伺候的空位,看着是给封斩夜准备的。 封斩夜没吭一声,静静走到位子上坐下,顾青芝跟着站在他身后。 “昨日刚下过一场雨,今日我见秋色正好,就叫着大家一同聚聚,共赏秋景。” 婢女为左付鸿添上茶水,他端起茶盏看向封斩夜,“自然,也是为迎接端王殿下而尽些地主之谊。” 被突然提起,封斩夜抬起眼睛看向坐上之人,见他柔和地眯起双眼,似是真挚的开心。 子女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他,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圣上既放心将差事交付于我,我自当尽心尽力,权把端王殿下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如此我就不客套了,按照唤自家子女的方式叫你‘斩夜’如何?” 左付鸿面上挂着笑意,显得十分和蔼可亲,换作旁人稍不注意还真就把他当作家中的慈祥长辈了。 可顾青芝却知道,这老骨头才是真正欺人于无形。 封斩夜是皇家子嗣,还有端王封号,再如何都是身份最为尊贵之人。 即便左付鸿官拜宰相,却也始终是为人臣子,怎么算也不该如此直呼其名。 封斩夜似乎也感觉到有一丝别扭,但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也不好细想,索性端起面前的茶盏来。 “名字仅是个称呼而已,左相大人如何叫都好,承蒙大人收留,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一番客套后,封斩夜仰头喝下盏中茶水,左付鸿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举起茶盏稍稍示意,送到嘴边喝下。 宴席这才刚刚开始。 席间左付鸿热切地为封斩夜一一介绍自己的子女,像是真心期盼他能早日融入这个家。 左付鸿府中有一位正妻,四位姨娘,所以子嗣众多,除去左成渝这个嫡子以外,还另有三位庶子,两位庶女。 其中两位姨娘抱的就是府上最小的庶子和庶女。 顾青芝对他的这些惺惺作态早已厌倦不已,若不是封斩夜需要保护,她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如坐针毡的宴席中待下去。 左付鸿抬头巡视一圈,对着那个大些的姑娘招手,“兰馨,过来。” 小姑娘规规矩矩走到他桌前,乖顺地挽起手作个揖,甜甜地叫了一声“爹爹”。 左付鸿笑眯眯地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慈爱地询问:“我的宝贝女儿四书五经如今学到哪儿啦?有没有不懂之处啊?” 虽是在问小丫头,可他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瞟过封斩夜。 左成渝适时接话:“三妹天资聪颖,这几日又分外努力,我瞧见她已经基本熟背了。” 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转头来看封斩夜:“斩夜与三妹差不了几岁,如此兰馨若有何不懂倒是可以请教你呢。” 封斩夜还没说话,小女孩先哭起来:“呜呜呜……爹爹,我不要他教我!他克得自己母亲都疯了,我怕他!” 封斩夜脸色一僵,手上没端稳的茶盏不小心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虽说这只能算是小孩子的失言,可仍旧戳中了封斩夜最痛之处。 “好好好,不哭不哭,兰馨怕的话兄长就不让他教了。” 左成渝完全忽略封斩夜愈发难看的脸色,只当作看不见,笑意盈盈地哄着左兰馨。 “这孩子……斩夜啊,兰馨她还小,童言无忌,想必你也不会怪罪她的,对吧?” 左付鸿一面吩咐婢女把哭闹不止的左兰馨带走,一面对封斩夜说。 封斩夜分得清场合,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厌仄仄答道:“不会。” 顾青芝拧起眉头,她不相信一个孩子靠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有人教给她的。 她隐约觉得一切恐怕还没结束。 不出她所料,封斩夜刚用她新换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方才一声不吭的左成然突然跳了出来。 “父亲,儿子觉得,如此美景,若是光坐在这里喝茶,实在没什么意思,我近日苦修剑术,小有所成,不如让我为大家表演一段?” 左付鸿眼前一亮,“哦?我左家世代从文,竟没想到我儿能有这样的本事,快让为父看看。” 左成然骄傲地起身走到宴席正中的空地上,对自己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便从身后的剑匣中捧出一把玄铁黑剑给他。 十五六岁的少年本就身姿英挺,手持宝剑更是气宇轩昂,他刚要起势却被突然打断。 “等等!我突然有个好想法!”左成渝起身说话。 “成然平日里都是自己练剑,不知剑术到底如何,听闻宫里几位武术太傅十分厉害,想必斩夜的武艺了得,何不与成然切磋一场?” 这话说得着实可笑,连顾青芝这样不了解宫里情况的都知道,封斩夜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读书尚且没人敢教,又何谈习武? 果然,看笑话才是这一家子的主要目的,所有人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封斩夜摇头推脱:“我常年体弱,没怎么学过剑术,还是不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了。” “诶,这是哪儿的话,成然也是初学,你二人年纪相仿,应该相差不多。” 左成渝说着起身走到一名府军身旁,抽出他的佩剑放在封斩夜桌上。 这会儿他倒是会装聋作哑了,那左成然看着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站直了身体那个子都比封斩夜高出一个头去。 随口说一句年纪相仿,这就不算以大欺小了是吧? 封斩夜扯了扯袖子,为难道:“还是不了吧,我身负煞气,别再沾染了你们。” “哈哈哈,你这胆子也忒小,五殿下比你还小些,去年秋猎都能徒手训鹰了。” 这边左成渝拿五皇子做比下封斩夜的脸面,那边左成然跟着添油加醋。 “比试而已,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你不会是不敢吧?” 封斩夜今日已经将脾性收敛了不少,顾青芝眼看着他一直被羞辱,也还愿意做低姿态,这会又被双面夹击得难受,实在有点下不来台。 他犹豫着伸手要去握剑柄,身后一只手却快他一步,将剑拿了起来。 黑色布衣的人越过他拾起长剑昂首立于眼前,随手就能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殿下近日感染风寒,身体不适,属下愿代殿下给二公子做个陪练。” 第15章 剑术比试 顾青芝本也不想出这个头,毕竟这样一来很容易被左家这父子二人盯上,可她实在看不得一群大人这么欺负一个孩子。 这下刚才还注视着封斩夜的目光现在全都集中在她身上,当然也包括左付鸿和左成渝。 封斩夜的手还悬停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何要替自己出这个头。 他小声地问她:“你在干什么?” 没等顾青芝回答,左成然却先开口了。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出去!”他鄙夷地拿剑指顾青芝。 左成渝和左付鸿更是把她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一番。 “属下想着殿下身子不便,方才大公子只说希望有人和您比试,属下武艺虽比殿下差些,应该也可胜任。” 顾青芝不为所动,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样子。 左成渝当然知道顾青芝耍小聪明找了他言语间的漏洞,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不好反驳自己。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而后略有深意地笑起来,“那就依你所言吧。” “大哥!我不......”左成然本想反驳,却被左成渝一个眼神吓得闭上嘴,转眼去看顾青芝,眸光中已有怒意闪过。 事已至此,封斩夜也只能默许她替自己与左成然比试,只是他看左成然神态不对,还是在顾青芝身后小声提醒:“你小心些。” 顾青芝点点头,起身持剑走到左成然对面。 两人看着年纪差不多大,这才公平些。 左成然拉开架势,右手剑左手剑鞘,一手攻一手防,剑刃映着枫红,似是祭过人血一样鲜艳。 转观顾青芝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握着剑柄负手立在场中。 左成然手上是玄铁宝刃,用特殊技法淬炼而成,而顾青芝的剑仅仅是普通精铁捶打出来的,坚硬程度自然不一样。 那玄铁削精铁如同削泥一样轻松,如若顾青芝以剑硬扞,不出意外自然是剑折人亡,所以她才将剑收在背后。 左成然抬手就向顾青芝面门劈斩,剑刃带着劲风袭来,顾青芝却只是微微侧侧身,轻而易举躲过。 一击落空,左成然顺势上挑,她向后仰倒,又躲过去。 逼迫顾青芝露出了想要的“破绽”,左成然想也没想紧接着竖起剑鞘就要攻击她的腰腹。 眼看那剑鞘就要挨到她身上,一旁的封斩夜握紧拳头,紧张地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谁知她却扭动身体提起膝盖,将他抓着剑鞘的手蓦地顶开。 左手不受控制地甩出去,剑鞘也随之脱手飞出,砸落在两位姨娘中间,将聚精会神观看的两人吓得一声惊叫。 就这? 实话说,若是顾青芝动真格的,就凭左成然的武艺,要不了半刻就得死在她手里。 他也只不过学了些剑术皮毛就敢出来卖弄,而顾青芝这样的人,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可成为武器,又怎会把这些放在眼里? 他抖了抖被震得发麻的手,眼神如刀狠狠剜了顾青芝一眼,十分不服气地啐出一口,双手举剑又向她劈斩过来。 这位二世祖这么多年恐怕只跟父兄学了怎么欺负人,文韬武略他是没有遗传到一星半点。 这样的身手他还真不怕露怯,居然敢公然欺负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 不知是单纯看不惯还是出于报复,顾青芝觉得耍他玩倒是有趣了些。 她躲过他所有攻击,就是不还手,她倒想看看他腻烦起来气急败坏会不会与他父兄一个样。 封斩夜于顾青芝躲闪之际在她脸上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与这些天的顾侍卫截然不同的,一种戏谑又轻狂的笑意。 她似乎......是在帮自己还击?之所以替他上场,是为着这个? 看她至少躲得是轻松的,他才把拳头松了松。 左成然隐约也觉出一丝不对,一个低贱的侍卫,到底哪来的这么大能耐每一次都能完美躲过他的攻击? “你手里的剑拿着是当摆设的吗?” 他拿话激她,想再让她露出破绽,可顾青芝连杀人的时候心绪都古井无波,哪是他两句话就能左右的? 顾青芝只是觉得,不能轻易用剑,必得是在合适的时机一击中的。 现在左成然还在劲头上,她只需暂避其锋芒,等他力气耗尽,这把精铁剑就有机会了。 两人的你追我躲,愈发致使左成然在心中渐渐没谱,他余光瞟到一个比他小些的庶子困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旁边两位姨娘比起看他也更关注起自己的仪容,竟捋起头发来。 眼见大家快要没了观赏的兴致,自己也就不能再借此机会在父兄面前出风头,左成然终于急了。 “停!我命令你,不许再躲!要么给我好好反击,要么趁早认输!” 顾青芝倒也听话,还真就当场站在那里不动了。 左成然嘴角咧出笑容,下人就是下人,果然好拿捏。 他双手持剑突刺,就往顾青芝胸口攻击去。 他现在已经被兴奋冲昏头脑,全然忘了自己是在比试,一心只想刺中顾青芝一次,好把自己的脸面挣回来。 顾青芝等的正是这个机会。 好好反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这里恐怕没有人比她更为了解各式兵器,要知道,玄铁虽然削铁如泥,但那是因为它足够坚硬。 既是坚硬之物,那韧性自然不会太好,而精铁则不同。 精铁虽不比玄铁坚硬,可柔韧度却比玄铁强上不少,若是用力足够巧妙,未必无法撼动玄铁。 那朝着自己胸口刺来的玄铁宝剑闪着森森寒芒,分明就是冲着取她性命而来。 她翻起手腕甩动手中精铁长剑,剑刃牵丝攀藤,在玄铁剑尖还未戳进心口之时生生将其缠住。 左成然显然是没见识过这般技法的,但他也知道自己手中的宝剑肯定比普通长剑厉害许多,所以他当然不会松手。 两人绷着一股劲对峙,比试再次精彩起来,在场众人看得目不转睛,生怕自己错过任何一刻。 封斩夜更是紧张地捏着桌角,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差一点就要戳进顾青芝身体里的剑尖。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左成然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力气不小,可顾青芝常年习武,即便是个女子也足够支撑。 精铁剑刃一寸一寸绞住玄铁剑身,可左成然的玄铁剑材料上乘,仍旧比这把精铁剑锋利太多,不多时剑身已经被玄铁剑刃豁开一道口子。 眼看手中精铁长剑快要支撑不住,顾青芝紧忙加力,那把精铁剑简直快要被她卷成鞭子来用。 终于,玄铁剑身细微的崩碎声传进顾青芝的耳朵里,她侧身扯动剑柄,狠狠向下一压。 霎时间,“噼啪”一声,那把精美的玄铁宝剑寸寸断裂,碎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左成然手中一轻,向前栽倒下去,有个府兵眼疾手快急忙去搀扶,却因为他冲劲过猛也被带倒。 不过好在有府兵垫底,左成然至少没摔个狗吃屎,只是被那人的盔甲磕了一下,鼻血不止。 众人都被顾青芝这一手惊住了,唯有封斩夜快速跑入场中,上上下下把顾青芝好好检查一遍才问:“你没事吧?” 第16章 略施惩戒 “呵,真是精彩,这位侍卫身手不凡啊。”左付鸿轻笑一声,抿了一口茶水。 这话听着言语间没多少欣喜,倒像是问罪。 顾青芝不想给封斩夜带去麻烦,急忙跪在地上:“大人谬赞了,属下只是用了点民间小把戏,实在胜之不武。” 没等左付鸿再说些什么,身侧突然传来骚动。 顾青芝余光去看,却见左成然抽出那名府兵的佩刀,抹了一把鼻血,踉踉跄跄朝她走来。 “我的宝剑,那可是我花大价钱弄到的,你竟敢毁了它,我要你给它陪葬!” 看吧,气急败坏起来,这二世祖真是比左成渝还要狗急跳墙。 顾青芝刚想说话,靛蓝色的身影却先一步挡在她身前。 封斩夜张开双手将她护在身后,抬头直面左成然。 “你想干什么?” 他有些紧张,因鼻塞呼吸不畅胸口剧烈起伏着,可双脚却不肯后退半步。 “你给我让开!否则你信不信我连你一块砍了?” 左成然不仅没出成风头,还弄巧成拙被一个小小侍卫打了脸面,怒火攻心,嘴上也恶毒起来。 “成然!” 左成渝见他失去理智,口不择言,怕他真闹出什么事来,厉声提醒他。 左成然被这么一叫,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肩头不由得一抖,手中的刀也拿不稳,掉在地上。 他面色如土地看着左成渝冲他摇摇头,又试探地看了一眼左付鸿微妙的脸色,还是将怒火压下来。 “孩儿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说完话他连基本礼数都没做,就黑着脸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孩子的脾气真是的,斩夜你可别同他计较啊。”左成渝眼角堆起笑,似是在给封斩夜赔罪。 封斩夜摇摇头示意不会,顾青芝起身将他扶回位子坐下。 众人又做了些对诗,投壶之类的小活动,没有人再与他说一句话,但看向他的眼神却都多了些探究。 直到日落黄昏,宴席才彻底结束。 顾青芝随着封斩夜从枫园出来,少年看着比方才自在多了,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顾青芝却总觉得有点不真实,左家这一家子一个比一个心眼小,真的就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一路上她都在低头思索,完全没发现封斩夜总是回头偷偷瞄自己。 终于在快到别院门口时少年别扭地开口,小声说了一句:“今日之事谢谢你。” 还好顾青芝耳力好,她循着少年染红的耳朵看他紧咬着嘴唇,一副别扭又可爱的样子。 “......嗯。” 这孩子嘴上少有的坦率了一次,她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才从鼻子里哼出来一个音调,却发现一队侍卫正朝她们走过来。 “你就是顾青之?”为首的粗犷汉子走到两人不远处挑着眉问。 顾青芝觉出不对,但还是点头。 “把他给我抓起来!” 几个侍卫收到命令就要抓捕她,封斩夜急忙上前阻拦。 “等等!你是谁?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是相府侍卫统领,接到府军通传,他擅自损毁二公子的玄铁宝剑,自然要受罚。” 侍卫们忌惮封斩夜的煞气不敢上前,侍卫统领无奈只好做出解释。 “可他是我的侍卫,要罚他也该是我来罚。”封斩夜拒不退让。 “您的侍卫?三殿下,您恐怕还没搞清楚状况。”侍卫统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您看看这是什么?”侍卫统领从怀中掏出顾青芝压了手印的身契,掸了掸递到封斩夜面前。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是相府的侍卫,我自然有权利责罚他。” 顾青芝知道,能差遣侍卫统领的只有左付鸿和左成渝二人,他们想罚,自己肯定是躲不过的。 不过想想其实就算受罚她也不亏,左右他们不过只能让她受些皮肉之苦。 倒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在那父子二人面前藏拙,省去自己和封斩夜被惦记的麻烦才最为重要。 要是他能因此多记住她几分,日后的大腿还能更加牢靠。 她拦住还想辩解的封斩夜,留下一句“殿下早些回去”,主动走到侍卫统领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封斩夜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青芝并不理他,直面侍卫统领道:“我认罚。” 侍卫统领对她这种上道的行为还算满意,招呼身后那一队侍卫拿出麻绳将她双手捆住。 眼见她被摁着肩膀跪在地上,一旁的侍卫统领抽出腰间的鞭子,作势甩开。 “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封斩夜焦急的想上前,却被几名侍卫持刀拦住。 那刀刃都快戳到他的胸口,他却一寸也不肯后退。 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啊,顾青芝感觉一阵头疼。 这时通向别院的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脑袋鬼鬼祟祟从门后冒出来,东张西望地查看。 顾青芝隔着老远就认出那人是吴方,她真是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庆幸于他的出现。 “吴侍卫!”她叫了一声,吴方本是被柳嬷嬷派来看看封斩夜怎么还没回来,听见声音看向她,见她双手被缚急忙从门后钻出来。 “顾老弟!你这是......这是?”看到她身后一队侍卫个个虎视眈眈望着自己,吴方眼睛一转随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殿下累了,你带他回去吧。”顾青芝冲着他使了个眼色。 “好!” 吴方没有丝毫犹豫,捞起封斩夜就扛在自己肩头,全然不顾他的挣动飞快地跑回别院。 夕阳垂在天边,顾青芝终于松了口气,冷眼看着侍卫统领手中的鞭子。 她只庆幸自己穿对了衣服,黑衣不显血色,倒是好隐藏她狼狈的样子。 鞭子声音很大,响彻整个相府,左成渝站在一处山亭之间欣赏着漫天飞舞的红枫,脸上的笑意愉悦舒心。 声音一直持续到太阳彻底落山,别院后堂门口的吴方听着都直缩脖子。 柳嬷嬷从吴方那听说了情况,与他合力将挣扎的封斩夜锁在后堂屋里,听着那鞭子一下一下,沉默着走进厨房,熬了些淡口的清粥。 封斩夜懊恼地坐在屋中,那鞭子一声一声,像是抽在他的耳边,打在他的脸上,致使他越发不理解这几人的做法,也愈发愧疚。 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倒不如他以自己端王的身份去压左成然,逼他放弃比试,总好过现在这样让帮他的人无端被责罚打骂。 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太过弱小,没能保护身边的人。 顾青芝回到别院已经是后半夜了,侍卫统领不仅打了鞭子,还罚她跪到子时。 此刻她只感觉背上黏黏糊糊,火辣辣的,想必是皮开肉绽的状态。 她看着爬在屋檐上的月亮,犹豫着要不要回家找顾风平,自己给后背上药也是一种酷刑啊。 罢了,这个时间他恐怕早都睡觉了,每天一早他还要上山采药,还是自力更生得了。 “看吧,这就是强出头的下场。”顾青芝对着月光叹了口气。 第17章 深夜上药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屋子,褪下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摒起呼吸一点一点对着镜子撕下粘在后背上的束胸布条。 布条一缕一缕掉在地上,每一片都殷着鲜血,白皙的后背上是一道道翻起的皮肉,上面还零星沾有鞭子落地带起的沙土。 她本就清瘦,那伤口但凡再深一点都能看见脊骨了。 她取出顾风平另为她准备的一瓶外伤药粉,咬着衣袖一点一点撒在后背的伤口上。 钻心蚀骨的疼,她却仍能面无表情,只单纯地觉得这一天过得好累。 或许是已经麻木了,她总觉得这些算不得什么,至少相比死过一次的痛,这些都太轻微了。 正当她感慨时,门口有脚步声响起,她眼疾手快捞过破碎的衣服穿在身上,转眼去看,背后的门已经被推开。 昏暗的烛光被风吹得摇曳,映出门口站着的小小身影,却辨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只有瞬间,但封斩夜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瘦弱白净的背上遍布的鞭痕。 一条一条血迹几乎蜿蜒到她的腰间,让他不免倒抽了一口气,只是那绽开的皮肉泛着不像是男子一般的柔嫩红肿。 “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没睡?”顾青芝问了一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转过来面对他。 少年心中说不出的复杂,一言不发地走过来。 顾青芝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试探地问:“怎么了?” “疼吗?”他红着眼睛望着她,半晌才问出一句话。 很明显少年进门那一刹看到了她背上的伤口。 顾青芝打起精神摇头,“不疼。” “你骗人!我都看到血了!” 他眼角红红的,那双秀美的眸子里映着的她,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可面上却仍装得像没事人一样。 “我明明可以帮你说话,你到底为什么要自愿受罚?” 封斩夜紧紧攥着拳头,直到刚刚他才被柳嬷嬷放出来,他实在想不通顾青芝为什么这么做。 顾青芝叫他回去,他不理解,吴方把他带走,他也不理解,就连柳嬷嬷为何要把他锁在屋中,他都不理解。 明明或许他阻挠就可以避免皮肉之苦,为什么这些人全都默许了认罚的做法? 他连着想了两个时辰只觉得脑袋越想越乱,只能不停地否定自己,柳嬷嬷刚刚把他放出来,他就冲到这里当面问她。 “左成然的剑是我折断的,我自然要受罚。” 顾青芝顶着疼得发麻的后背耐心向他解释。 “可他们只是一队侍卫!只要我......”封斩夜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顾青芝打断。 “你可有想过,是谁给了他们权利?” 封斩夜怔了片刻,回想起宴席上发生的一切,随即就有了答案。 “左成渝?” 见顾青芝点头,他隐约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 “我在宴席上打了左家人的脸面,左成渝自然要找我讨要回来,即便这次你能替我拦下来,以后他也只会报复得更厉害。” 顾青芝一面说着,一面拉过封斩夜的手腕将他带到自己身前,一圈圈解开缠在他手上的绷带。 “与其一直防着,不如让他如愿,如此一来至少不用日日担惊受怕。” 她拾起一旁打湿的巾布,替他把长势良好的疤痕周围擦拭干净,又薄薄涂了一层药。 “可你都被打成这样了……” 封斩夜已然明白顾青芝的意思,垂下头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双手。 “殿下日后处事,务必先想清楚其中缘由,千万不要因为怕眼前受屈,就做出影响大局,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她正井井有条地忙活,手背上倏地落下一滴水渍。 顾青芝抬头去看,封斩夜的眼眶里不知何时已经噙满眼泪。 “你不该这么帮我的。” 少年抬眸看着她,鼻子酸涩,眼泪不住地顺着稚嫩的脸颊往下掉。 顾侍卫待他的好,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可他会受罚,说到底是因为自己。 顾青芝轻轻抹掉他脸上的眼泪,声音更柔了几分。 “好了,别哭了,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小孩罢了,今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顾青芝的指尖微凉,封斩夜却在这样的温度下慢慢安下心来,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别过脸不再让她触碰。 “以后你还是少与我接触为好,谁也说不清,这次到底是不是因为我身上的煞气影响了你。” 顾青芝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也不知道这小孩脑回路怎么长的,她这一顿劝说下来竟让他得到这样匪夷所思的答案。 “再这样下去你离死也不远了。” 封斩夜张嘴又补一刀。 好小子,还带这样咒人的。 不碰就不碰,顾青芝脾气上来了,把巾布铺平自顾自擦起手上残留的药膏来。 两人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还是柳嬷嬷进来才打破了屋子里的气氛。 “三殿下,我就知道你得来这儿,这么夜的,披风也不穿一件,风寒还没好利索再冻坏了可怎么办?” 老妇人披着衣服,手中端着一个碗,胳膊上还挎着封斩夜的披风。 顾青芝见了本想去接一把,却被柳嬷嬷叫住。 “坐着坐着,不用帮我!”她随即将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顾青芝才看清碗里是香气四溢的热粥。 “小顾侍卫,我知道你今日受了些皮肉之苦,还没吃晚饭吧,我为你熬了枣粥,补补气血也是好的。” “多谢嬷嬷挂念。”顾青芝心中一暖。 柳嬷嬷摆摆手,一边将披风递给封斩夜,一边说:“害,举手之劳罢了。倒是你,伤得重不重啊?需不需要寻个大夫来瞧瞧?” 老妇人神色担忧,说的并非假话,顾青芝不想让她过于担心,只好把伤往轻了说。 “没事,也就破了点皮,几天就好了。” 封斩夜听了皱着眉转头看她,顾青芝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实情。 少年瘪瘪嘴,把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下去。 柳嬷嬷点点头:“那就好。吴方说了,今夜他替你值守,你就好好休息吧。” “那我明日白天再与他换值。” “你也不要太过勉强,若是觉得不适多休养几天也行。” 柳嬷嬷关照完顾青芝,转眼看向一旁的封斩夜,看他样子平静也知道,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殿下,夜深了,还是不要打搅小顾侍卫养伤,您也该睡觉了。” 封斩夜看过顾青芝的后背,虽然依旧担心,但顾青芝刚刚才瞒过柳嬷嬷,若是自己留下,她难免起疑,只好随柳嬷嬷回后堂。 走在路上,少年一路思索,也清楚了顾侍卫的确单纯地想帮助他,就如他自己所说,只是觉得他可怜罢了。 但是,为什么每次与顾青芝有所接触他就能很快安心呢?他回想起方才,指尖摩挲过的地方还残留着药膏的苦味,发觉自己似乎很享受被她那样捧着脸。 想到这,他的耳朵越来越红,还好夜色够浓,不易察觉。 两人走后,顾青芝终于艰难地给自己上完药,累得趴倒在床榻上,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看来,这次受罚是值得的,至少未来的大腿看上去是记住了。 第18章 小小捉弄 秋意正浓,萧风瑟瑟。 相府后花园中,满园各色秋菊争艳,落叶纷飞,煞是好看。 三位衣着华贵的男子立于园中,赏尽秋景。 走在最前头,年纪最大的左成渝带着他那招牌一样的矜贵笑意,折下几支白菊递给身后两人。 “此花名为‘瑶台玉凤’,是清怀府今年进贡的名品,陛下赏赐给我父亲一些花种,我便将其种在此处,没想到开花倒是挺快。” 说话间,他将花瓣撕扯下一片放在鼻前嗅闻,神态恬淡自若。 “据说此花以紫砂壶泡茶,味道醇香回甘,还能祛热除燥。”左成然在旁补充道。 与两人相比,一旁穿着褐色锦袍,名为柳明的少年对此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他接过左成渝手中的花学着样子闻闻,却不得要领。 不过,左成渝既说这花名贵,那想必是好东西,所以还是做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嗯,不愧是圣上赏赐之物,闻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今日多亏左大公子才得以增长见识。” “柳公子客气了,你我二人父辈相熟,你又是成然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我拿这花自己制了些花茶,你若喜欢,走时尽可带些回去。”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左成渝如此亲和,柳明有些受宠若惊,说话也分外客气。 左相家的大公子生性恬淡,一向喜欢安静,如今他也见识到了。 可他与左成然相熟,整日厮混,两人都不是能坐得住的主,他只逛了半晌园子就觉得毫无意思。 柳明拉住左成然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诶!你们相府不会都是这种清修之地吧?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左成然摇摇头,“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家父亲重视清誉,所以家宅也严格按照规制建造,没有……” 左成然还没说完,话头便被左成渝接过:“不如我带你去北院瞧瞧,那里倒是说不准能有些让你感兴趣的事物。” 虽然左成然对左成渝的做法不明所以,但柳明却听得眼睛亮了起来。 “那感情好,我们走吧!” 三人及各自的小厮一同来到北院外的紫竹林处,此处一片荷塘美景,微微泛红的巨型王莲叶片看得柳明眼睛都直了。 “天哪!这王莲到底是拿什么喂养的?这叶子大得简直都快赶上小船了!” 左成渝似乎对他惊讶的表情非常满意,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让他猜。 可柳明一连说出十几个答案,却都被他一一否定,最后只故作高深地说这是个秘密。 柳明挠挠头不明白他这人说话怎么非要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禁怀疑起自己在他眼里会不会像个傻子,尴尬地四下看了看。 远处一扇矮小的门扉突然引起他的注意,直觉告诉他这里与高门大户的相府格格不入,倒像是乡野小院的入口。 “那里是什么地方啊?” 柳明指着矮门问兄弟二人。 左成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了一眼,愤愤道:“一个让人恶心倒胃口的院子罢了。” 柳明见他这副样子就觉得这里不简单,更加好奇。 左成渝则是在一旁笑眯眯地解释:“倒也不必害怕,里头住着的人想必你也听说过。” “我听说过?是谁啊?”柳明不明所以地问。 “端王,封斩夜。” 听到这个名字,柳明面色明显一怔,莫说他了,这名字整个京都谁人不知晓啊。 “他近日身子较差,在别院将养着,虽然有失礼数,不过我们还是不要打搅他为好,毕竟他……” 左成渝并没说出后面的话,柳明也反应过来,“我懂,我懂。” 这边他还在为自己思维敏捷沾沾自喜,不远处却过来一个婢女,走到左成渝近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左成渝点点头,回头换上满脸歉意对柳明说:“柳公子来府上做客,我理应全程陪同接待,可实在不凑巧,父亲有些事情要与我和成然说,若你不介意,可先在府上四处逛逛,我们去去就回。” 柳明早已被通往别院的门吸引住了,听了这话紧忙摆摆手,“你们先忙,不必管我。” 点过头,两人带着各自的小厮匆匆离开,只留下柳明及其小厮站在莲池旁边。 柳明顾忌着左成渝的话忍了又忍,一直在莲池边徘徊,半晌后他就觉得无聊透顶,蹲在地上问起小厮来。 “这样呆着真是无趣,七顺,快帮我想想有什么好玩的。” 皮肤黝黑的七顺看着就是一副有些小聪明的面相。 他最为明白自己主子的脾性,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即道:“公子何不去别院,那弃子现在正病弱,要是能想些办法恶搞他一下,想必会很有趣。” 这话简直说进柳明的心坎里了,他想了片刻,一拍脑门。 “七顺!我记得你老家滇南有些专门吓人的有趣玩意,你去准备准备,咱们偷偷溜进去吓他一跳!” “好!奴去去就来!” ------------------------------------- 别院中,顾青芝足足等了三天伤口才慢慢结痂,一连三天,她是睡也睡不好,做什么也都不方便,折腾得她都有点后悔强出这个头了。 不过别院的人对她倒是都挺好的,柳嬷嬷不叫她拿重物,还每日单独为她做一份清淡口味的饭菜。 吴方看出她的难处特意主动与她对调,让她白天值守。 这样几天下来三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了些黑眼圈。 哦对,第三个睡不好的人是封斩夜。 别问,问就是吴方夜里那呼噜恨不得扯上天去,吵得封斩夜当晚就把他扔出了内室。 可就算是在外室打地铺,这位大哥的呼噜声也丝毫不减。 终于,封斩夜还是忍无可忍,叫他晚上在门口值守不准睡觉。 顾青芝看着吴方那张哭丧的脸,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他替自己值夜,打算日夜连值一天与他调换回来。 这几日封斩夜还真就不再与顾青芝有任何身体接触,就连穿衣换鞋都是自己亲为。 顾青芝也绷着一口气懒得说他,就随他去了。 晌午过后,瞧着快到用饭的时候了,顾青芝照例跑去厨房帮柳嬷嬷准备饭菜,给封斩夜端过去。 一进厨房就见柳嬷嬷黑着一张脸立在当中,纤玫纤蔓垂着头站在一旁,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第19章 毒蛇袭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让你将这萝卜叶洗净切碎清炒,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柳嬷嬷张口就劈头盖脸骂下来,从灶台子上端过一盘精美的小炒,随手甩在桌上。 顾青芝不明所以地顺着看去,打眼就见几颗瓜子皮混在菜里。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那嘴怎么就那么闲,你那瓜子一刻不磕,能死不成?” 柳嬷嬷骂着,用手拈起一片菜叶送到两人眼前。 “这菜叶子上还带着泥,你是看都不看就放锅里炒,这菜你都不愿吃,怎敢让殿下入口?” 柳嬷嬷回头发觉顾青芝站在身后,才略收敛了些脾气。 “小顾侍卫来了,殿下的饭菜得晚些再上,你且先在边上坐着歇一会。” 老妇人说着就忙活起来。 顾青芝挠挠头,看柳嬷嬷被气的不轻,觉得自己在一旁干看着不太好,还是起身帮忙。 顾青芝在厨房帮忙,吴方回屋蒙头睡觉去了,小厮婢女也全都各自忙碌着,此时院子里一个活动的人影都没有。 没人发现,别院通往主府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摸进来。 柳明跟在小厮七顺身后,将别院上下来回打量了一圈,说话声音放得很低。 “这是什么破地方,怎么看着跟难民住的一样?还有菜地?七顺,你说那小弃子应该在哪啊?” 七顺四下里看了看,颇为自信地为柳明分析起来:“那边冒着炊烟的必然是厨房,还有那,晾着衣物的大致是婢女小厮的住处,也就只有这里......” 他说着,用手指指菜地正对的后堂。 “不会吧?一个皇子就住菜地跟前?”柳明不信。 “可就这里被打扫得最为干净,一尘不染的。”七顺说出了自己的道理。 柳明被他这么一说领悟过来:“噢——你若这样说,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七顺做出噤声的动作,“嘘!主子小声些,别被他听见了。” 柳明赶紧收声,点点头。 两人偷偷摸摸朝着后堂走去,柳明发觉七顺背上背了个布口袋,里面还有东西一直在动,当下好奇起来。 “刚才我就想问了,你这准备的是什么好东西?” 七顺“嘿嘿”一笑,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在我们滇南那里,大片的雨林生长十分茂密,也少不得诸多虫蚁,在那儿住久了,什么都不怕,您可知道,我们在雨林中唯独怕遇到什么吗?” 柳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是蛇,尤其是,能上树的那种蛇,基本都是带毒的。” 七顺将背上的口袋取下来拿在手里,撑开一个小小的口示意柳明往里看。 只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盘旋起来的鳞纹就吓得柳明缩了缩脖子。 “这蛇......有毒吗?”他舔舔嘴唇,有些心虚地问。 “当然了!所以今日若是够运气,您说不定能看见那小煞星毒发身亡的样子,那才刺激呢。” 不说倒还好,这么一说柳明心里更打起鼓来:“慢......慢着,我们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七顺笑起来:“主子担心什么?他既被圣上从皇宫里赶出来,那自然是已经被彻底抛弃了,况且此处是相府,就算东窗事发,谁又能知道您来过别院呢?” 柳明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少了担心,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更加兴奋。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后堂窗下,七顺娴熟地把窗纸戳破一个孔洞,确认封斩夜的确在里面,而后将毒蛇捏在手里,放在洞口。 那手指一般粗的小蛇满身花斑,身上鳞片泛着青光,顺着洞口爬了进去。 封斩夜此时正在屋中心无旁骛地练字,全然没有发现有东西顺着窗户钻进来。 柳明在七顺的帮助下躲藏在屋顶上,七顺自己则是躲在屋后孔洞处,观察屋内的情况。 只见那小蛇顺窗而下,左摇右摆,似是在寻找目标。 它吐着信子,高昂起三角的蛇头,静悄悄地观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不多时它就发现了封斩夜,只停了片刻,就蜿蜒地朝他爬去。 小蛇顺着桌腿一圈圈将身体缠上去,直到攀上桌面,跻身于砚台旁才停下。 蛇眼冷冷注视着桌案前的人,直到少年伸出手,拿手上的毛笔去蘸墨水。 封斩夜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直到偏过头来,感觉桌边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才注意去看。 一只小蛇偏着头,蛇眼死死盯着自己。 似乎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发现,发出“嘶嘶”的声音恐吓他。 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它张开口,露出森森的獠牙,速度极快弹射过来,马上就要咬中他的手腕。 封斩夜惊呼一声,丢了手中的笔,跌坐在地上。 好在他躲得够快,“啪嗒”一声,掉落的笔砸到蛇头,使得蛇身被砸落下去,并没有真正咬中他。 可这蛇正正好落在他的衣袍上,吓得他不敢动弹一下。 眼看它还在朝自己逼近,封斩夜想跑可根本无法动弹,转眼间那蛇已经缠到他胸前,张口就要咬他的脖子。 顾青芝手中端着饭菜正欲进门,听见屋里的动静立刻推门而入,就见封斩夜坐在地上,目光惊恐地与胸前的蛇对视着。 她也顾不得手上的饭菜打翻在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在毒牙离少年的脖子仅有一寸时,一把拽住蛇尾将它甩飞出去。 封斩夜这才发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的小命就要结束于此。 惊恐过后他全身都发虚,也顾不得再克制自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进顾青芝怀中。 虽然少年很瘦,但也是有些重量的。 顾青芝被他扑得半倒在地,无奈之下只得拍着后背哄他。 “没事了,别怕,别怕......” 柔软的怀抱带着顾侍卫身上特有的清洌味道,他把头深深埋进她的颈肩吸了一口,才慢慢冷静下来。 看着怀中被吓得够呛的封斩夜,顾青芝一面安慰着他,一面四下找寻毒蛇的踪影,愈发觉得不对。 这里又不是深山老林,怎会钻进来一条毒蛇? 直到看到窗纸上的洞,她有了推断。 看来,又是人为啊。 她仔细观察周遭,没发现其他的痕迹。 既然敢做事,那就得承担相应的后果。 第20章 以儆效尤 这边屋后的七顺是亲眼看着顾青芝送饭进去的,柳明听见方才的惊叫,掩藏不住咧嘴笑起来。 好戏这才正式开始啊。 他正准备询问七顺屋内的情况,却瞧见七顺似乎被吓了一跳,“腾”地直起背,东张西望想找一处地方藏身。 只可惜,后堂周围没有遮蔽之处,七顺即便想挪地方,也得冒着被人看见的风险。 这七顺,干什么呢? 柳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于他的反应,拾起脚边的小石子砸了他一下。 七顺却向他做了个噤声手势,指了指屋里。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那小弃子真被咬死了? 正是柳明扔这颗小石子的声音,搁在旁人未必能察觉,可放在顾青芝耳朵里却真真切切。 她霎时间就清楚,屋后有人。 看着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毒蛇,顾青芝心下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这儿等我。” 顾青芝将封斩夜扶到椅子上坐好,自己则掐着蛇的七寸将它捡起来。 “你在干什么?小心被咬!” 封斩夜经历过刚刚一遭还心有余悸,看到顾青芝手里的蛇分外担心。 顾青芝没答话,只是抓着蛇顺着窗子翻出去,才落地,就发现了屋后的七顺。 这小厮刚刚找到最近的藏身之所,打算顺着菜地挪过去,顾青芝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背后。 真的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才要回头,就被揪住衣领一把按在柱子上。 “说,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顾青芝带着答案问问题,她眸光幽幽,不沾带一丝情绪,语气森冷得好似地狱里索命的无常。 七顺虽被发现却并不慌张,但他好歹跟着柳明混了这么多年,这点事还是常有发生的。 他故作紧张道:“我是相府新来的小厮,迷路不小心走到这儿来,不是故意躲在此处的。” 他尽量将自己的表情控制得极为真诚,那淳朴又懵懂的样子,若不是顾青芝亲眼所见,或许还能相信他。 只不过,他忘了一件事情。 “哦,是吗?” 顾青芝将他身上背的布袋子扯下,举在他面前,“那这是什么?” “小哥,我这新来的,自然是要背些盘缠的嘛。”七顺仍在打马虎眼儿。 柳明在屋顶能听到看到一切,可他见顾青芝手中捏着蛇,还是不敢下来。 他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七顺能蒙混过去,好让那少年侍卫放下戒备,离开这里。 他根本没想过顾青芝会将那布袋子翻个底朝天,直到她摊开手掌露出里面的东西,他才顿感坏事儿了。 “既是钱袋子,那怎么不见盘缠,只见这个呢?” 顾青芝手心正中是一片蛇鳞,在正午的日光下闪着青白色的光。 “这个废物!” 柳明暗骂一句,伏在屋顶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七顺额上冷汗都快冒出来了,他越是心虚,越是一个劲儿地撇向柳明所在的屋顶。 顾青芝不过是从毒蛇身上拔了个鳞片测试,这小厮果然心里有鬼。 她耳朵很灵,敏锐地察觉到屋顶上还有一个,可她眼下紧要的还是对付眼前这个。 “你倒也不必害怕,我不过是别院里的一名侍卫,你若肯说出是谁派你来的,我或许可以放过你。” 顾青芝心中虽然有大致的猜测,但她不敢妄下结论,还是想从这人身上打探点什么。 原来只是个小小侍卫,七顺听了这话的底气又回来了些,转眼间就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那好吧。侍卫小哥,你可莫要欺负老实人啊,我什么都跟你说,你离我近些。” 顾青芝感觉自己手上的毒蛇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此时正努力绞着她的手腕企图逃脱。 她忍着不适的感觉,慢慢靠近七顺。 在她放松警惕的瞬间,七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直直划向她的脖颈。 还好顾青芝有所防范,向后仰去。 利刃擦着脖子而过,只留下一道红痕,她顺手就将手中的毒蛇塞进七顺的衣服里。 当七顺意识到顾青芝做了什么,已经为时已晚。 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拿不稳手里的匕首,随着“当啷”一声刀掉在地上,他只想赶紧将毒蛇揪出来。 这不伸手倒是不要紧,一伸手,手上又多出两个窟窿。 那毒蛇咬着他的手被他扯出来,掉在地上。 顾青芝冷眼看着他,利落地拾起地上的刀插进蛇头里。 毒蛇彻底死透,蜷成一团不再动弹。 再看七顺被咬的手不停流血,而后伤口瞬间变得黑紫。 他的胸口也殷出黑红的血渍,两只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挣扎着走了几步就倒在地上。 他本还想向柳明求救,伸了伸手又重重垂下,半刻不到整个人彻底没了气息。 顾青芝冷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一切,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她觉得这事一定跟左成渝脱不开关系,可她找不到证据。 想起屋顶还趴着一个,看来也只有用他来试探一下左成渝了。 此时的柳明趴在屋顶看过了全程,明明正午阳光最为充足,他的背后却不停地冒着森森冷汗。 七顺的死状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那骇人的双眼到死都死死盯着他。 他颤抖着身体却不敢动弹分毫,直到顾青芝回头望向他。 心跳好似都要停止了,一股要命的窒息感袭来。 就算柳明见识再多也没有底气跟顾青芝对视一眼,何况性命攸关,他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垂下眼睛,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呼吸愈发急促,巨大的绝望充斥在他的脑中。 七顺已经被咬死了,下一个就到自己了。 顾青芝仔细观察屋顶那人的衣裳和动作,见他穿得精美华丽,头上的发冠也价格不菲,身姿又不像是个习武之人,倒像是谁家的公子哥。 那人似乎被方才的事吓住了,连与她对视都不敢,她心思一转想出一个办法来。 欺负人的时候倒是胆子比天大,轮到自己就怕成这幅样子了,既如此,干脆吓死好了。 捡起那把杀蛇的匕首,她略略看了一眼距离,冲柳明打了个呼哨。 柳明抬起头的一瞬间,她抡圆胳膊,将那匕首掷了出去。 “啊!” 眼看匕首朝自己飞来,柳明吓得大叫一声,捂住头不住地颤抖着。 那匕首几乎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削断了发冠箍着的头发,最终落在他脚边的瓦砾上。 柳明再也支持不住,从屋顶上滚落下来,一股灼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裤子滴下。 “......救命!救救我!” 他拖着湿透的裤子,抹着眼泪,再不敢停留片刻,也顾不得摔疼的手脚,连滚带爬地跑回了主府。 第21章 装傻充愣 顾青芝并没有追上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处看他落荒而逃,她要的就是那人把消息传给主府的左家人。 此时的北院书房里,左成渝端坐在桌前,左成然立在他身侧,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全部计划。 两人面前是一名府兵,正在详细地禀报今日别院发生的事。 “不出大公子所料,柳明在您和二公子离开后不久就去了别院。”负责监视别院的府兵恭敬地跪在地上。 左成渝浅笑着颔首,让他接着往下说。 “此人的确抱着恶作剧的心思,意图把毒蛇放进屋里吓唬端王来取乐。” “只是......出了点意外。”府兵抬头看了看一旁的左成然,欲言又止。 左成然挑眉,不解地问:“看我做什么?有什么意外你倒是说啊?” “本来屋里只有端王一人,听那声音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不过随后就有个侍卫碰巧给他送饭,将蛇捉了出来。”府兵一五一十将别院中发生的事情道出。 左成然嘴角抽了两下,突然想到什么,揪住府兵的领口问:“你说的那个侍卫,不会是跟我差不多大,瘦得如猴子的那个吧?” “正是。”府兵即便奇怪于他怎么反应如此大,仍旧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哈!我就知道!怎么又是他?怎么哪儿都有他!” 左成然鼻子都快气歪了,先是比试中下他的面子,又是打乱左成渝的计划,阻止柳明取乐,这侍卫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成然!”左成渝见他有些失态,开口叫住他,“你真当一个小小侍卫能有这些本事?” 左成然愣了愣,“不然呢?” “只怕是他背后的封斩夜指使......” 听见门口有骚动,左成渝并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冲着府兵摆了摆手叫他先退下去。 府兵刚从后门离开,就见柳明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跑进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救命......救命,杀人了......有人要杀我!” 他手指着别院的方向,一副惊吓过度的状态,挂着一脸的眼泪鼻涕,身上腥臊难闻,裤子上还带着一滩湿。 “柳明?你这是......” 左成然见他这副模样跑去搀扶,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也是一皱鼻子。 左成渝倒是处变不惊,踱步过去将房门敞开,任由外面的婢女小厮向内张望,这才做出一副担忧之状。 “柳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见着左成然和左成渝,柳明如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两人的衣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左大公子,成然,救救我,我的小厮七顺,他被杀了!” 听到这话两人都是一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这两人刚才不是在别院中吗?那院子里谁能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啊? “柳公子,你别怕,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左成渝忍着难闻的气味安慰柳明的情绪,引导他将事情说出来、 左成然见状也赶紧倒来一杯热茶,扶起柳明让他饮下。 一杯茶进肚,柳明这才缓过些神来,尴尬地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我方才迷路,不小心走进一处院子,七顺在前为我探路,没想到院子里突然窜出一个侍卫,手上拿着一条毒蛇就往七顺怀里塞,他只被咬了一口就倒地不起了。” 柳明极力抹去此事是因自己无聊想去吓人玩而起,只说对自己有利的。 “那侍卫还企图杀了我!她拿着把刀就朝我扔过来,好在我躲得快,否则差点就死在他手上了!” 左成渝眯着眼睛看着他,虽然他的表情着实吓得不轻,一身狼狈加之头上的发冠散落也能证明,可惜他编的略有些假。 通往别院的小门就在莲池旁边,再怎么迷路恐怕也不会迷到那去,何况柳明之前还特意问过,那扇门是什么地方。 他看了左成然一眼,故作惊讶道:“成然,柳公子被如此惊吓,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左成然虽也知道柳明说的话假,可有了这个由头,他立刻跳起来。 “岂有此理,哥,此事交由我处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我相府妄下杀手!” 将柳明安置在左成渝处更衣,左成然带着一队府兵冲进别院,二话不说就将后堂里里外外围了一圈。 别院众人都被带到左成然近前,就连睡觉的吴方都被府兵从榻上薅起,拎了过来。 “封斩夜,你很有本事啊。” 左成然瞪着眼前柔弱秀美的少年,心头就升起一股无名火,看着他那张妖孽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自然嘴上也就没什么好话。 “我怎么了?” 封斩夜裹着披风,蹙起眉头,抬眸迷惑地看着他,莫名其妙的表情让人舍不得再责问他一句。 “哈?装什么呢?你指使你这侍卫杀了我好友的小厮,敢做不敢当吗?” 左成然却是越看他这副德行越气,用手点指着一旁的顾青芝问他。 顾青芝心底冷笑,事实已经证明了,她猜得一点都没错,此事就是左家人搞的鬼。 “这位公子,你怕是弄错了吧,我们这一院子方才都在忙活午饭,哪儿有人有时间杀什么人呐。” 柳嬷嬷将左成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再开口听着就阴阳怪气的。 左成然听出不对味,也不想跟一个老太婆废话,转眼看向顾青芝。 “来人,将他带回主府,接受审问!” 顾青芝轻笑一声:“我何错之有,还请二公子明示,否则不分青红皂白虐待奴仆,传出去恐怕会坏了您的名声。” 低贱的下人竟敢威胁起主子来了。 左成然气极反笑,“好一个何错之有,我的好友都已经指认是你故意要拿匕首杀他,难道这还不能证明你有错?” “既能指认,那人定然还活着啊,二公子怎么说我杀人呢?”顾青芝主打就是一个死不承认。 “你!”这话怼的左成然哑口无言,一旁的柳嬷嬷听得忍不住都快笑出来了,赶紧低头掩盖。 “那他的小厮七顺,总是你用毒蛇咬死的吧?来人!给我搜!”左成然仍不死心,知道他嘴上讨不到便宜,就想找出些证据来。 第22章 谣传煞神 封斩夜摊摊手由得他们搜,顾青芝和柳嬷嬷站在一旁也都没什么动作。 只可惜,半晌过去了,府兵将别院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却一丝证据都没找见。 “一群废物!” 左成然气得狠狠打了带头府兵一巴掌,回过头来盯上其他奴仆。 他就不相信这别院上上下下都是一条心,从这几人身上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左成然巡视了一圈,把每个婢女小厮的脸色都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吴方身上。 适才,吴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还没睡够就被扯起来,此时还在犯迷糊,一直都没搞清楚情况。 左成然见他似乎不太聪明,眼前一亮,扬起下巴示意他。 “你来说说今日院中是否进过生人,人此时正在何处。” 吴方一脸懵圈,看看两边,用手指了指自己,“叫我?” 左成然寄希望于此人,面色带笑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期待。 吴方挠挠头,不明所以地道:“我一直在睡觉,哪知道谁进来谁出去的,这问题你不该问你的府兵吗?” 左成然气结,身旁的一名府兵都忍不住抿起嘴角。 左成然回头看向他,走到他身后,“好笑吗?我让你笑!” 那府兵被一脚踹在屁股上,这下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整个人当场吓得跪倒在地,不敢吱一声。 “还是劳烦你再去问问你的那位好友,别是弄错了,左二公子。” 封斩夜轻描淡写地再补一刀,眸光冷冽地踱到他近前。 身旁的府兵全被吓得后退半步,就连跪在地上那人都往后捎了捎。 封斩夜身前只留下左成然一人,为了撑住气势,他不能退,可封斩夜还记着上次宴席比试的事,现在只想下他的脸面,伸手作势要去拍他的手臂。 他的煞气于心中本就有鬼的人而言,大概是最可怖的东西。 “冤枉好人,小心下地狱......”封斩夜的声音很小,左成然得结合他的口型才能大致听懂他在说什么,心中竟然生了怯,脚下也不再坚定。 他还是被逼着朝侧面闪了一下,躲过那只几乎要拍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抬眼就看到封斩夜眼中的戏谑。 他盯着封斩夜看了好半天,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点指他,“好好好。” 他的脸都被气肿了,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给我等着!”,转身拂袖而去。 顾青芝终于松了口气。 方才她迫使受了惊吓的柳明回去之后找左家人告状,所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尸体处理掉。 藏在别院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顾青芝就照上次一样打算把尸体扔回主府。 不过,扔在别处被人发现没法将嫌疑彻底撇清,此时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地方。 是一个左家人这辈子都不会发现的地方——莲池。 她怎会忘记,那莲池中埋了无数被他们害死的枯骨,包括上一世的她自己。 他们就算把整个相府翻遍,也不会敢碰那莲池一下。 谁能想到,这承载了左相父子罪恶的地方,有朝一日却帮了她。 好在她提前与柳嬷嬷和封斩夜说了情况,三人决定合力装傻,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看着柔柔弱弱的封斩夜与左成然对上时竟然有如此魄力,今日算是让她刮目相看了。 看着被翻乱的屋子,顾青芝和柳嬷嬷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这群府兵属强盗的,又得她们来收拾这些个烂摊子。 左成然受了一肚子气正没出撒,回到书房,却没瞧见柳明,只有左成渝坐在桌案前惬意地品着茶。 左成然更是火大,进来一屁股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回来了,如何?” 左成渝见他这副样子并不感到奇怪,倒是笑着问他。 “一群贱奴,如何都不肯承认,我把别院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证据,那个煞星,竟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起来!”左成然没好气地说。 他越想越气,连带着柳明一起骂起来:“那柳明也是的,好端端的非要去放蛇,这下可好,赔了小厮又让我去丢了回人。” 左成渝抿了一口“瑶台玉凤”泡的茶水笑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先把他遣走了。” 左成然听着这话回过头,眼睛都瞪大了些:“哥,什么意思?” “成然啊,有时候脸面并非全部,这个道理连那位别院侍卫都知晓。”他边说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看着紫砂茶壶中倒出一叶瑶台玉凤的花瓣,他接着道:“事情的过程无需太过在意,你瞧,我们的目的不是已经达成了吗?” 左成渝似笑非笑地拈起茶杯中的菊瓣,为自己这个不大聪慧的弟弟点拨了一句。 他手上的瑶台玉凤白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可谁能知道,柳明带走的那一包被下了药呢? “达成……什么了?”左成然依旧不解。 左成渝的眸光暗淡下去,似乎懒得再说,随手将菊花扔在茶盘中,起身踱到左成然身后。 “你啊,从今日起还是少出去些,多读点书,学学人家,不要总想着去别院闹了。” 一只手落在少年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左成然面色一顿,明显感觉到兄长的不悦。 待到他回头时,左成渝已然离开书房,把他自己一人留在原地。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京都就炸了锅,传言沸沸扬扬满天飞。 听说柳大人家嫡子柳明昨日拜访相府别院,身边小厮当场暴毙。 柳明才回到家没多久也突发高热,柳大人请了一屋子高人做法都无济于事。 好在左相大人听闻后,立马差人送了极为名贵的金丹妙药过去,才将柳明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霎时间,封斩夜身上的煞气惹得京都人心惶惶,民间甚至将其传为煞神,专为来到阳间收割性命而存在。 有胆大的青年隔着大老远往别院门上扔臭鸡蛋,烂菜叶,一面喊着“煞神滚出京都”一类的话语。 本应守在门口的府兵见状也都躲在一旁看戏,生怕被那些污秽之物溅到一星半点。 一连三五天,闹事的人不减反增,即便不参与的人也都愿意看个热闹。 流言蜚语终究也落在了封斩夜耳朵里。 这几日封斩夜虽然嘴上不说,但经常看书到深夜。 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凡事自力更生,不再与顾青芝有一丝一毫的接触,连话都几乎不与她说上一句。 他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凶煞之命,柳明生病的事才会被怪在自己头上,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原因,他只知道,自己连那人的面都没见过。 可真相如何于京都百姓而言并无关紧要,他们只会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罢了。 柳嬷嬷整天劝说,变着法儿的为他做可口饭菜,封斩夜嘴上答应着,实际却没什么动静,每每还没吃几口就说饱了。 他还是受了极大的影响,顾青芝能看得出来。 眼看柳嬷嬷也无计可施,愁得唉声叹气,她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这孩子没有一点童真,心态迟早会出问题。 她想了半天,还是趁着值夜之时开了口。 “殿下,明天你想出去转转吗?” 第23章 秘密出游 封斩夜抬眼看看她,又垂下眸子。 “院子里凉,不想出去。” “不是院子里......” 顾青芝看着他无意于书本,却还硬要翻看,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你想去别院外面看看吗?” 少年秀眉轻皱,合起书盯着她问:“你是故意讽刺我,还是真的忘了我被禁足的事?” 顾青芝知道他心情不好说话直接,她并不与他计较,只直面看着他。 “当然记得,你只需要考虑你想不想出去,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封斩夜冷冷笑了一声,“出去能做什么?看看他们是如何嫌弃我的吗?” “京都比皇城大得多,有市集,各式铺子,里面有很多皇城里没有的东西。”顾青芝把能吸引他的事物罗列出来,想着法地引导他。 封斩夜想起小时候母妃也向他讲述过,在她还没入宫为妃时,曾在京都的所见所闻,其中也有许多趣事。 那时的他就对外面的世界产生过憧憬,母子两人还曾一同畅想,若是有朝一日摆脱了煞气,也想要出去看看。 再想想现在的物是人非,自己出去只怕是人人喊打的场面,少年犹豫着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我身负煞气,就不该有此妄念。” 这孩子是真犟啊! “放心,只是离远些四处看看即可,无需接触他人,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人认得你,所以不必担心。” 少年垂着眉眼,鼻梁上那颗痣在烛火下微微晃动,映着他犹豫不决的面容。 顾青芝没辙,只得搬出杀手锏来。 “殿下去了,日后若是能进宫见到娘娘,也能多些趣事说与她听。” 果然还是这招管用,封斩夜终于肯抬起小脑袋来,他半信半疑地问她:“那……你真的能带我出去?” 顾青芝坚定地点头。 “当然,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封斩夜小脸撇向一旁,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好,那就早些睡觉,明日一早出发。” 顾青芝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攥着他的手腕朝内室屏风走去。 “等等,你别……” 封斩夜一惊,本想抽手,却被她提前发现意图,攥得更紧了些。 顾青芝本就不打算再听他的,可算有了这个由头她找起理由来更加方便了。 “殿下还是从现在就开始习惯这样才是,明日外出我自然也会全程如此护卫您。” “你!你是真不怕死!” 封斩夜撅着小嘴,本想吓唬她,却见她停下脚步回头直勾勾盯着自己。 孩子非要嘴硬怎么办?多大点事儿,治治就好了。 “被吓着自己扑过来的时候,你倒是比现在乖多了。” 提起这事,少年的耳朵蓦地通红,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那么没分寸,眼神慌忙躲闪,手脚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像个小媳妇一样任由她拉着。 或许是觉得尴尬,封斩夜出奇的听话,睡得很快。 顾青芝受伤这么多日也早练就了坐着睡的本领,她只当这是一种心性的修炼,为了让她遇事更加沉静。 虽说这一觉睡与不睡没多大区别,但顾青芝还是起了个大早,检查过自己快要掉痂的伤口,换了身素色布衣,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不少。 她知会了吴方和柳嬷嬷,虽然两人都表示担心,但也赞同让封斩夜出去换换心情,就都应允了替她们打掩护。 柳嬷嬷怕封斩夜直接这么出去还是有被认出的危险,寻来一块白纱帐,裁好缝在斗笠里。 别提,秀气的少年将斗笠戴在头上,竟不显得突兀,倒是平添了一抹神秘气质,与英气的顾青芝走在一处像是说书人口中入世的高手。 两人来到顾青芝上次偷溜出去的墙角,她一马当先两三下上墙查看府军的巡逻情况,确认附近没人后向封斩夜伸出了手。 那手臂看着精瘦,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手指也是细细长长,若是没有茧子,几乎看不出习武的痕迹。 封斩夜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她昨晚调侃自己的话语,半天没动静。 “手给我。”顾青芝轻声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别别扭扭伸出双手。 顾青芝只感觉他比上次更轻了点,她没用多大力气就把他提起来,使他稳稳跨坐在墙头上。 封斩夜急忙扶正斗笠稳住身体,他缓了口气望向院外,才发觉这里是相府后的一片竹林。 明媚的日光透过竹叶洒在空气中,斑驳的光点汇聚成光柱,任由晨间雾气蒸腾而岿然不动,是与别院里全然不同的景色。 顾青芝轻盈地跃下院墙,她虽然不想打搅封斩夜欣赏美景,却也怕稍后会有府军路过,还是催促了一声。 “跳下来,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跳下去?开玩笑的吧? 封斩夜看了看距离脚下还有三尺多高的院墙,怀疑她这话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顾青芝也察觉到好像有点难为他了,挠挠头伸出双手。 “你只管跳,我接着。” 少年看着自己的位置现在已经骑虎难下,既然决定要出去,那还是果断些,当下眼一闭,心一横。 顾青芝本还想扎个马步稳住底盘,眼见少年已经纵身跃下。 这孩子真够实在的,让跳还真一刻都不耽误啊! 好在她眼疾手快,封斩夜都做好摔在地上的准备了,却被柔软的怀抱牢牢接住。 睁开眼,面前是那双浓如稠墨的黑色双眸,她揽着他腰腿的双臂为了卸力轻轻一颠,他整个人就悬空起来。 他惊叫一声,为保持平衡不自觉双手勾紧她的脖颈,呼吸近在咫尺。 “快......快放我下来。” 少年再不能在她怀里呆一刻,慌忙就要往下跳。 顾青芝没觉出他的不对劲,暗自松了口气,将他安稳放在地上。 封斩夜的脸上算是彻底烧着了,又烫又红,也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怎么,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要不是有斗笠挡着,他的心绪这么挂在脸上,非让顾侍卫看了笑话不可,到时候又要被他拿来调侃了。 顾青芝帮着少年整理了一下斗笠,抚平翻起的衣角,起身道:“走吧。” 她的动作与昨晚如出一辙,说着话就攥起他的手腕,拉着他朝竹林外走去。 第24章 温甜糖画 龙庆街是整个京都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也是京都最长的一条街道,由南往北途经皇城,王府,富贵人家,平民百姓。 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街边店铺鳞次栉比,临街的摊贩叫卖声络绎不绝,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全然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样子。 见顾青芝就要踏上大街,封斩夜一把拉住她的手,停下脚步。 “你不是说只在远处看看的吗?你骗人!” 顾青芝指指街上的各类摊子,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可若是想给娘娘讲些有趣的,至少得去近前了解吧?” 封斩夜有些纠结地皱起眉毛,攥了攥衣角,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我的煞气会影响他们。” 顾青芝知道他总是在担心这件事,早就想好了说辞:“要不这样,我们打个赌。” “什么赌?”封斩夜半信半疑地问。 顾青芝扬了扬攥着他手腕的手,道:“要受影响也是我先受影响,若是今日上街我没出什么事,你以后就不许再担心这个。” 封斩夜真是不明白了,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拿自己的命来冒险,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真的出事了呢?” “那你刚好能换个侍卫。” 竟然这么轻飘地一句打发他,虽然是够强词夺理的,可他一时找不到别的理由反驳,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顾青芝只当他是默许了,拉着他接着往前走。 两人来到街边,一路上封斩夜好奇地四处张望,他的脑袋就如拨浪鼓一样东瞅瞅,西瞧瞧。 “卖糖画咯!好吃又好玩的糖画,甜到你心里!” 不远处一个摊子上摆满了各色图案的糖画,小贩卖力地叫卖着,手中的动作一点不停。 不一会一条大锦鲤诞生在他手中,“客官,您的糖画拿好。” 摊子前立着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扎着两个可爱的朝天揪,她踮起脚接过糖画,拉着身边男子的手,男子将她一把抱起,跨坐在肩膀上,小丫头笑得银铃一样。 封斩夜的眼睛挪不开了,倒也不是因为垂涎于小丫头手中的糖画,而是那副父子情深的样子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从他记事起,他的那位“父亲”就始终高高在上。 父亲厌弃他,他只能伏在地上抬着头仰望。 他是万人敬仰的皇帝,是整个豫国的国君,唯独不曾愿做他的父亲。 顾青芝看着他望着女孩手中的糖画出神,伸手握住他的手。 掌心相贴,暖烘烘的温度随着绵软的触感传递,刹那就压下他心头刚刚溢出的那点辛酸。 她将他带到小摊跟前,身上清新的味道与香甜的气息撞了个满怀。 “这位小哥,来个糖画吗?” 小贩分外热情,见着顾青芝走过来就自来熟地打招呼。 “想要什么样的?”顾青芝低头问封斩夜。 小贩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少年,封斩夜本能地有些发怵,害怕这人会认出他。 可小贩见他戴着斗笠也没什么反应,倒是乐呵呵地问:“小孩儿,想要什么样的?我会的样式可多着呢!” “给他来一个跟方才那小丫头一样的吧。”顾青芝感觉到他的紧张,指了指坐在父亲肩头的小女孩替他回答。 “好嘞,客官您瞧好吧!” 小贩舀起一旁大锅中的糖浆,熟练且细致地挥了几下。 琥珀色的糖浆裹胁着蒸腾的热气,神乎其神地扭成合适的弧度,几下就有了锦鲤的雏形。 封斩夜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画作,一时间看得入了神,觉得面前的纱有点遮挡视线,不自觉地掀起一角。 小贩抬头看看他,被他的动作逗乐了,转而发现他比女子还要秀美的面容。 “小哥,你还真别说,你弟弟长得可真漂亮!” 封斩夜听到这话蓦地回过神来,紧张兮兮地将纱放下来,生怕吸引其他目光。 “嘿嘿,你这孩子也忒害羞了,我这是夸你呢。” 小贩分外亲切,根本不像别院外叫骂的那些人那样尖酸刻薄,封斩夜也觉出他是好意,是自己谨慎过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顾青芝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与小贩说话上,所以一直都没吭声。 她今天总觉得背脊发凉,直觉告诉她大概是有人跟着她,距离很远,基本可以确定是从她踏进龙庆街那一刻就被盯上了。 只是身边还有封斩夜,她只能按兵不动,先试探看看跟踪的人想干什么。 细致的描画在小贩手中也能玩出花来,他上下翻着手腕,细细的糖丝在他手中拉扯出飘逸的形状。 为了尽可能快些完成鱼鳞,他甚至一脚踩在凳子上,十分有规律地晃动身体,像是要舞起来一样。 封斩夜也被他的样子逗得微微弯起了嘴角。 最后一步,小贩将竹签轻轻放在还未完全凝固的糖画上,一手抄出扇子扇了扇。 确认凝固结实了,他将下面的纸轻轻揭掉,一只仿若在空中游动的锦鲤就完成了。 “好了!来,客官您拿好!” 小贩笑盈盈地将糖画递到顾青芝面前,顺势拉回她的思绪。 道了句“多谢”,两人一手钱一手货,愉快地完成了交易。 “尝尝吧。”顾青芝若无其事地将糖画塞到封斩夜手里,继续领着他朝前走。 入口化成的糖水甜得令人打颤,封斩夜本就口淡,这玩意确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吃。 即便如此,封斩夜还是接着咬了下一口。 “若是渴了就告诉我,我带了水。” 顾青芝并没有回头看他,却能准确预测他的感受,指了指腰间挂着的竹筒。 封斩夜有时就觉得这一点很神奇,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顾侍卫却好像有读心术一样猜得透彻。 他手指轻轻弯曲,回握住她,不禁暗自在心中祈祷,希望煞气真的不会侵蚀他。 两人一路走一路买,不一会封斩夜手上就拿得满满当当,糖葫芦,茯苓饼,还有一个精致漂亮的狐狸面具。 再看顾青芝手中,也有一堆纸鸢,风车,陀螺之类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累了吗?要不要找地方歇歇脚?” 顾青芝感觉拉着的那只手微微出了点汗,低头看向封斩夜。 透过白纱隐约看到他一边脸颊鼓得像只小仓鼠一般,嘴里还嚼着半块微甜的茯苓饼,轻轻点头时脸颊都跟着颤了颤。 看得出来这是最对他胃口的小吃了,竟能勾起他肚子里的馋虫。 看他已经彻底摆脱了低落的情绪,顾青芝也是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今天花的银钱没有白费,未来大腿很满意。 她拉着他离开热闹的龙庆街,拐到一条相对静谧的宽大巷子里,寻了一处树下的大石头让封斩夜坐下。 这里离梧桐巷不远,不过人比较多,也相对安全,她本想四处张望确定一下跟踪之人的位置,却见本潜伏在暗处的人面朝她快步行了过来。 她默默伸出手握住腰间的兰舟,警惕那人突袭。 只是那人直直朝她冲撞过来,直至撞得她肩头一歪,才回过头暼她一眼。 “看什么看!撞你如何?有本事来梧桐巷找我!” 第25章 传递消息 话才说完,那人就急匆匆穿过人群,一溜烟没影了。 封斩夜皱皱眉,不满地嘟囔:“什么人啊,撞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顾青芝却愣了愣,垂眸去看自己手心里方才被塞进的纸条。 “事”,“顾”,“家”,纸条上只有这三个词。 而落款是一个单个的“秦”字。 短短只言片语,顾青芝已经领悟了其中的意思。 侧目看了看歇脚的封斩夜,犹豫片刻蹲下身,“殿下可否在这儿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封斩夜听到她要将自己留在这里,拉着她的那只手赶忙紧了紧。 “等等,你要去哪儿?” 顾青芝脑筋一转找了个借口:“我昨天夜里着凉了,肚子不大舒服。” 她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捂了捂肚子。 封斩夜犹豫片刻松开小手,不情不愿地说:“那你快去快回。” 顾青芝点了点头,起身便离开。 看着走远的背影,掌心还留有一丝余温,不知为什么让封斩夜总有种不真实感。 他留恋地将手缩进衣袖中,攥成空拳,保存着那一丝温度垂着眸等她。 顾青芝走出一段距离后四下看了看确定自己的位置,随后找到一处矮墙一跃而上。 如此传递纸条的方式旁人或许看不懂,可梧桐巷的任何一位刺客都熟门熟路。 这是长义赌坊独特的传话方式,那人的话是为了向她暗示是梧桐巷传来的消息,纸条上落款的“秦”字就代表是秦老头的所为,不过找人来撞她多半是他一时兴起的恶趣味。 至于“事”,“顾”,“家”三字则更好理解,代表有事传达,在顾青芝家碰头。 顾青芝担心封斩夜独自一人不安全,抄了一条最近的道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梧桐巷的屋子门口。 经常跟在秦老头身旁的伙计藏身在不远的暗处,冲她略略抱拳,待她走到近前,伙计便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递给她。 “这是上次您托赌坊所查之事,已经有了结果。” 顾青芝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接过信转身要走,却被伙计叫住。 “您且等等,我这儿还有件事情是秦老板专门嘱咐的。” 顾青芝阻住脚步,疑惑地回过头看向他,“什么事?” “相府二公子左成然,此人您应该是认得的吧。”伙计眯缝着精明的眼睛,压低声音微微笑着问。 顾青芝不清楚他想表达什么,只能反问:“怎么了?” “秦老板托我告诉您,近日该提防他些,此人前几日找人来赌坊,张口就要查兰舟的下落。” 顾青芝并不记得自己做刺客时与左成然有过什么交集,他要来赌坊,也该是要杀作为相府侍卫的顾青之才对。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左成渝冒用了左成然的名字,意图找到那晚随口就说出他心底秘密的自己。 伙计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补了一句,“那单子今日刚张贴出来没多久,来的人就挨了秦老板一顿奚落,单也被他强行撤下来。” 秦老头平日里虽然嘴上与顾青芝的师父不对付,可对她还是不错的,虽说多半出于她为他挣下不少钱,但真有事的时候他也是真帮忙。 伙计在秦老头手底下做了十多年的生意,自是知道得不少,倒也没有留手,一五一十将细枝末节全部交代给顾青芝。 顾青芝心中冷笑,左成渝气急败坏起来,也不过如此。 “多谢你告诉我,也替我跟老头说一声,我会注意的,近日里就不接活计了。” 顾青芝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递给伙计当做跑腿费,伙计乐呵呵地收下,与她打声招呼便走了。 顾青芝看看手中的信,觉得带入相府终是不安全,还是决定当即拆开看了。 信中第一页写的都是那位渝州刺史来京述职的过程,途经哪里,在哪里吃住。 顾青芝只是大略浏览一眼,这些与她记忆中从左相父子处了解到的完全一致。 迅速翻到第二页,才看到头几个字,她眉头就皱起来了。 “渝州刺史昨夜因水土不服……病逝?” 顾青芝不可置信地仔细看了看,确认自己的确没看错。 这是她全然没料到的发展,与她预想的截然不同。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还是“病逝”这两个字,来的时候好端端的,偏偏在快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水土不服,还因此病死了? 她继续往下看记录他死前三日的行踪,发现从抵达京都到面圣结束他都住在官驿中,而死前三天内,他却换了三次客栈。 这件事其实上一世也发生过,这位渝州刺史一直都分外警惕,顾青芝记得自己杀他时,他也是通过换客栈成功甩掉自己两次。 能够促使一个人频繁更换住处,唯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不安全。 官驿中那么多守卫,往来进出都有记录,按理来说最为安全,那么让他感觉受到威胁的原因,恐怕也与上一世一样。 左相父子非要他死不可,定然是有原因的。 顾青芝仔仔细细盯着他最后病逝的客栈名字,“丰昌客栈”,名字极为普通,看不出任何端倪,看来要想知道些什么,得亲自去一趟了。 她回家将信销毁,想着已经耽误的有点久,以封斩夜那个脾气估计早就等急了,紧忙又出了门。 谁知刚出家门没几步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真是邪了门了,今天怎么走到哪被撞到哪啊?她刚想离开,却猛然发现面前人青绿色的衣裳有点眼熟。 “姐!你的脑袋怎么这么硬!” 顾风平背着满满当当一筐草药站在对面,显然才从山上回来,他的一只手还捂着方才被撞疼的脑袋。 顾青芝看着他那比自己还单薄些的小身板也有些愧疚,也伸手敷衍地帮他揉了两下。 “不是故意的,我没注意。” “嘶......行了行了,我等会自己回铺子冷敷一会就好了。” 顾风平拍掉她的手,无奈地撇她一眼。 顾青芝刚准备点个头开溜,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不是肚子不舒服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第26章 兄友弟恭 顾青芝闻声回头,就见一个少年站在自己身后。 斗笠上的白纱已经被少年翻到帽檐顶上,他手上提满了东西,微微喘着粗气,小脸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愠怒之色。 顾青芝心里咯噔一声,走到近前伸手去帮他提东西,“殿下,您怎么自己一个人寻过来了?” 封斩夜躲了一下,轻轻暼她一眼冷声笑道:“怎么?没能丢下我让你很失望?” 面前这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让他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顾侍卫离开后,他就老老实实坐在原处等他,可左等右等,那块大石头坐得他屁股生疼也不见顾侍卫回来。 他一面有些害怕这样陌生的地方,一面又担忧顾侍卫被方才撞他的人找事,急急忙忙到处寻他。 可他竟有闲情在这里悠哉地照顾别人,看样子是一点都没想起自己来。 “属下没想过丢下您,实在是腹痛,这才回家一趟。”顾青芝讪讪地答,才把他手中的东西接过来。 少年愣了愣,顺着她的指引仔仔细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巷子。 巷子不大不小,只有三两户人家,青砖砌成的墙上,朴素的木门紧紧合在一起,原来这是顾侍卫的家。 他的面色缓和不少,但瞥到顾青芝身后的顾风平,眼中又涌出些敌意。 “那他是谁?为何刚才你要......那样?”封斩夜忍着羞耻学顾青芝方才的动作。 在他的印象里,那样亲昵的动作顾侍卫只对他一人做过,似是有什么被抢夺一样,他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顾风平着实看不惯他那副质问的样子,没等顾青芝开口就环臂坏笑了一声,“小屁孩儿一个,吃醋倒是快,你才几岁啊?这可是我......” “姐”字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他的肚子就挨了顾青芝一手肘,别看她左右手都提满了东西,这一肘下去差点让他把早饭吐出来。 “你打我干嘛啊!”平白挨揍,顾风平来了脾气,捂着肚子瞪她。 顾青芝皱了皱眉头,“啧”了一声将他噤声,直接抢过话头,“这位是我的东家,端王殿下。” 顾青芝又指了指顾风平,“他是我亲弟弟,顾风平,方才我出门不小心撞了他......的头。” 她看见自己弟弟脑门儿上逐渐肿起的大包,有些心虚。 顾风平刚想反驳,见她疯狂向自己眨眼睛,愣了半刻想起什么来,翻了个白眼无奈地配合。 “是——没错——他是我哥。” 还好顾风平看懂了她的暗示,没有露馅,顾青芝可算松了口气。 一旁的封斩夜不懂姐弟俩互传的信号,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顾风平眯着眼看封斩夜,似乎是觉得看不太清楚,还专门凑近了些。 他双手叉腰俯视着比他矮一头的小孩,盯着他的脸左左右右看得十分仔细。 被他如此盯着,封斩夜不免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感觉这人奇奇怪怪的,警惕地抬头与他对视。 其实顾风平与封斩夜相差也就一岁多点,只是封斩夜太过瘦弱,加上吃得少营养跟不上,与顾风平相比,一个都快赶上成年男子,一个却还像个孩童一样。 “看我干什么?”少年莫名其妙地问。 “啧……你一个皇子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的?两颊苍白,眼白浑黄,眼下乌青。近日没少熬夜少食吧?你这都气血双亏了。” 顾风平仅是用面诊,就准确说出封斩夜身上的症结,连他近日的状态都猜得七七八八。 少年却不领情,被他居高临下盯得浑身不舒服,只听出他的嘲讽,不悦地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顾风平被气笑了,眯起眼睛来轻描淡写地吓唬他:“当然了!你若想病死也跟我没有半点的关系。” 顾青芝看出两人不对付,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再生事端,赶紧把顾风平拉过来,向封斩夜解释。 “我弟弟在医馆做学徒,他说这些只是出于习惯,殿下别见怪。” 封斩夜看了看顾青芝,收敛起脾气摇摇头道:“没事。” 顾青芝怕顾风平心直口快再说出些什么来,想着还是赶紧走为好。 “那风平,我们先回去了。” 顾风平明白她的意图,撇撇嘴,从背后的草药筐子里抽出一副药方递给她。 “补气血的方子给你,抓药时记得把其中白术换做红枣,温和应季些。” 封斩夜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明明自己方才没识出好人心,净说些恶语,他竟还愿意不计前嫌为自己开方,换做自己怕是根本不会这么做。 “好,知道了。”顾青芝接过药方收好,随口应了一句。 “我还有一筐子草药要处理,先回去了。” 顾风平摸了摸脑门儿上的包,背好竹筐抬脚要走,封斩夜犹豫了半晌,在他路过他身前时出了声。 “......谢谢。” 那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摆了摆手,一声不吭钻进了巷子。 少年终是稍稍意识到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只对他抱有恶意,也并非所有的恶语相向都是因为嫌恶讨厌。 顾青芝见封斩夜若有所思地看着顾风平消失的方向,看来今天出来的另一个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殿下,我们也回去吧。”她伸出手,轻声提醒。 封斩夜回过头来望向自己面前的手,乖乖点点头,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握住她。 主仆二人在正午之前原路回了别院,柳嬷嬷见封斩夜的状态与出去前判若两人,欢喜得不行,专做了不少糕点给他,同时也留了单独一份慰劳顾青芝。 顾青芝换了值独自一人回屋,想起那封信上所说,仔细盘算了一下,近日封斩夜的安全倒是不必特别担忧了,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今夜就去一趟这个“丰昌客栈”。 而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睡觉,她必须养精蓄锐,为晚上留足体力。 夜里,待到封斩夜睡熟,已接近三更,顾青芝换上黑衣面罩,蹑手蹑脚翻出别院,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唯有偶尔响起的犬吠声。 她一路按照信上的指引找到了丰昌客栈,此处还真是与它的名字一样普通。 整个客栈是二层的小楼,细数下来共有七八间屋子,而此时的客栈里全然一片黑暗,连星点的亮光都没有,看来是所有人都歇下了。 顾青芝顺着后院厨房偷偷翻进客栈二层,仔仔细细听着每个门内的动静。 其他屋里不是呼吸声就是鼾声,只有最靠内的一间房里一丝响动都没有。 只有屋里刚死过人才不会让人住进去,基本可以确定这一间就是那位渝州刺史最后病逝的屋子。 她轻轻推门而入,悄无声息地将门合上,却没发现,楼下一间屋子内蓦地闪过一丝光亮。 第27章 夜探客栈 入眼是一间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小屋,只摆放着些许必要的陈设。 她借着月光点亮一只蜡烛,往四下照去。 现在屋子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全然看不出一丝住过人的痕迹,明显是已经被客栈老板收拾过了,如此迅速估计也是怕影响到自家生意。 这样一来,即便有什么线索恐怕也都被清理干净了。 抱着侥幸心理,顾青芝还是想四处看看,于是走到床榻边,伸手翻了翻被褥。 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顾青芝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信中的内容,察觉出一处不妥。 既然死因是水土不服,那必不可能是突发,早该有所察觉,也不至于连请个大夫的时间都没有。 可若是左相父子故意而为,要想将刺史的死因归结为病逝,比起刺杀,下毒才更有说服力。 她转头望向桌边的茶具,在烛火映照下,四方的茶盘中置着四只木叶纹茶盏,一旁摆放着与之配套的茶壶。 翻起一只倒扣的茶盏来看,盏口抹着一层淡黄色的粉末,与茶盏本身的木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又将四个茶盏逐个翻起,唯有其中一只干干净净犹如崭新,与茶壶一样。 看来这打扫屋子的人也是个会偷懒的,只好好清理了刺史用过的一只茶盏和茶壶,其余连翻起来看一眼也是懒得看,这才留下些痕迹。 顾青芝拿了垫在茶盘下的巾布,将几只茶盏上的粉末揩下来,小心翼翼包好收进怀中。 既然没有仔细打扫,那屋里的其他地方也就有极大可能藏有别的东西,顾青芝仔仔细细将屋中上下打量,连床边的灯笼都拿起来看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既不在明面上,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藏在暗处? 其他地方都能一眼望尽,唯有床榻了,顾青芝双眼盯上垂在榻旁的床帐,饶了两步蓦地发现,靠近墙侧的布帐子一角鼓鼓囊囊地赘着,似乎包着个什么东西。 顾青芝将帐子掀起,手伸进去将那物件拿出来,发觉手上沾了一层灰烬,那物件赫然是一个火盆。 火盆本身十分朴素,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看着像是客栈里的东西,只是其中放着一张未燃尽的信笺。 信笺只剩一角,上面依稀还有些字迹,只是已经被烧得辨认不得,顾青芝将信笺捡出来,翻过一面,眉头蹙了起来。 信笺背面虽然被灰烬染得很脏,可上面绘着的图案却分外清晰。 那似乎是一个图腾,复杂的纹样弯弯绕绕似是某种神秘又古老的咒符,顾青芝不懂其中意思,可总体看下来这些咒符绕成的是一个蛇首图案。 整个图腾被烧过后呈现着一种说红不红,说黑不黑的古怪颜色,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感觉包藏了某种邪恶的祸心。 这或许是那位刺史留下的线索!左相父子杀他,莫不是就为了这个? 顾青芝刚打算将信笺揣进怀里,就感觉耳边劲风袭过,一支破弓之矢出现在眼前。 察觉到危机,顾青芝随即手上一松,那片信笺就被箭羽穿透,钉在地上。 与此同时,屋子四面都有脚步声传来,门窗被猛地推开,两个蒙面黑影闯入屋中。 其中一名黑衣人身形壮硕,手持长刀,不由分说朝着顾青芝面中劈斩过来。 她抄起一旁的灯笼架,抗住壮汉的刀刃,一手伸到后腰处掏出兰舟刺向他的手臂。 那人身手矫健,迅速收手躲过一刀,重新劈过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偏瘦的黑衣人也朝她发难,握着长剑向她刺来。 顾青芝虽腹背受敌,却一点也紧张不起来,已然通过身手了解这两人必然是刺客无疑。 这样的场面她上一世见了太多,人越是多,场面越是混乱,她反倒越放松。 一般的刺客单打独斗肯定在行,可若说到分工合作那可是一丁点默契都不会有。 更何况,这两人的实力,也没比那晚袭击封斩夜的强到哪儿去。 两人眼看手中刀剑接近顾青芝,都使出十足的力气,就在尖刃即将刺进身体那一刻,她顺势侧身躺倒。 闪过致命攻击,顾青芝伸手对着瘦子的脚跟猛地划了一刀,鲜血染上兰舟锋利的刀刃,深深没入皮肉之中。 一股似是绳子被割断的震感顺着刀柄传到她的手心,大致是那人的脚筋。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吓跑了附近屋顶的飞鸟,也惊扰了旅人的清梦。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隔壁的人气的吼了一句,全然想不到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失去支撑的瘦子向前扑去,被阻不住手上长刀的壮汉当胸劈中,鲜血溅了一地。 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那人应声摔倒在地上,已经咽了气。 虽然死了一个,可危机远未解除。 顾青芝趁着壮汉发愣,起身绕到烛火旁,一口气吹熄了蜡烛。 屋内霎时间陷入黑暗,只有借着月光能微微看清屋中的大致轮廓。 若说方才这两个刺客还算有那么一丁点棘手,那现在只能凭听觉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能从顾青芝手中活着逃出去。 壮汉看着也是有些阅历的,他十分聪明地避开大敞的窗子,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 可是,这样也并不能保命啊。 屋子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挪动的脚步声,衣服摩擦的声响,还有壮汉剧烈的心跳,分毫不差地落在顾青芝耳中。 “嗤。” 顾青芝的一声笑,就让壮汉如惊弓之鸟一般,朝着声音的方向猛然挥出手中的长刀。 只可惜,什么也没有。 而下一刻,一只细长的手如鬼魅一般自他的身后出现,穿过脖颈扶住他的下巴。 刀刃上镌刻的“兰舟”二字出现在眼前,字迹早已被血水浸透,在冰冷的月色映照下,透着难以言喻的妖冶。 壮汉的瞳孔猛地收缩,至此他才清楚自己妄想杀死的是谁。 只是为时已晚,等他出声,唯有腥咸的液体顺着口中咕哝涌出来,咽喉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收缩的眼瞳渐渐放大,而后迅速扩散,壮汉的身体也随之轰然倒下。 这就是上一世梧桐巷的刺客们将兰舟奉为第一刺客的原因,也是顾青芝最为恐怖的能力。 第28章 抱抱我吧 清瘦的身影在月光下露出眼睛,揪着地上壮汉的衣服将手中的刀刃擦干净。 她面上的神色淡然如常,若不是手上还沾染着方才溅到的血渍,没人会相信是她以如此利落的手段杀了两人。 她收起兰舟蹲下身,拔出地上的箭羽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任何标记,这才伸手去捡破损的黑蛇首图腾。 空无一物的背后房梁上突然落下一道黑影,持着匕首朝着她就刺了下去。 原本毫无防备的顾青芝似是有所感应,回身的同时将手中箭羽当做长剑翻出剑花,另一只手握住即将刺向自己的刀刃,借着这个空档把箭羽送入身后之人的胸口。 此人藏得极好,恐怕自她进屋开始就一直趴在房梁上一动未动,若不是一直没放松警惕,且反应够快,现在被刺穿身体的就是她了。 黑影喷出一口鲜血,顾青芝一脚踹在他中箭的胸口,彻底将他与箭羽钉在一起。 那人身形飞出去,撞上身后的墙壁,艰难地咳出血,撑着最后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她。 “相府......不会......放过你的......” 话刚说完,他的头就垂了下去。 顾青芝冷眼看着他咽气,却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她此生重活一遍就是为了报复左相父子,这种威胁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倒十分想看看,有朝一日到底是谁不放过谁。 通过刚才顾青芝已经确定,害死渝州刺史的仍旧是左相父子无疑。 事实证明,即便没有刺客兰舟,他们也会通过别的手段铲除异己。 现在她只需把那张黑蛇首图腾带走,交由秦老头去查,只要能证明那图腾与左家人相关,他们暗杀朝廷官员的事就有了一重罪证。 一簇亮光穿过窗子照射进来,顾青芝回头去看,一支带火的箭羽正好射中那仅剩最后一角图腾的信笺。 她一惊,本能地想扑上去抢救,只听得外面一阵骚乱。 “不好了!不好了!” “走水了!快醒醒别睡了!” “快救火啊!” 余光中的窗边又出现几道火光,数支箭羽带着明亮的焰色划过如墨的夜空,朝着窗内飞来,瞬间点燃了屋中的窗纸、床帐。 火焰窜得飞快,顾青芝打开屋门查看,险些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掀回屋中,外面烟雾缭绕,火光冲天,客栈一楼不知何时已然沦落为一片火海。 她捂住口鼻暗道糟糕,看这架势外头射箭的人分明是想烧死她,毁灭所有证据。 二楼的人们被叫喊声惊醒,整个客栈乱作一团。 顾青芝知道自己再待在这里迟早被发现,躲过几道火光迅速翻出窗外,借着暗处隐去了身影。 虽然心有不甘,但逃出客栈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 回到别院里,她郁闷地摘下面罩擦去手上的血渍,对月长叹一口气,没能把那图腾带出来实在可惜。 从那几个刺客强烈的阻挠来看,那东西一定是至关重要的,如此一来线索就断了,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 她看了看手上划破的刀口,兴致缺缺地抽出怀中的绷带随便扎了两下,脚步停在后堂门口。 唉,算了,至少未来大腿还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抱紧大腿才是正事,证据日后还有的是时间去找。 整理好自己的心绪,顾青芝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屋里。 这会儿封斩夜应该睡得正熟,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绕过屏风,月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正含泪望着她。 “你去哪了?” 少年坐在榻上,柔顺的黑发垂下来,他眼眶红红的,跟只小兔子似的,似乎刚刚哭过,下巴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 顾青芝愣了片刻,信口胡诌了个理由。 “半夜饿了,回去吃了两块糕点而已。” “你饿死鬼投胎吗?吃那么久都不回来。”封斩夜一如既往地嘴硬,不过也并没有怪罪她擅离职守,只瘪着一张小嘴,白了她一眼。 看来是醒了很久了。 顾青芝心情不好,懒得为这种问题找借口,只好不搭茬,转而绕过屏风走进内室立在床前问他。 “那你哭什么?” “我……我梦见你被煞气反噬而死,醒来却发现你真的不在,我还以为你......” 少年揪着被角,少有的诚实一次,毛茸茸的眉头揪成一团,似乎有些气恼地看着她。 “以为我出事了?”顾青芝走到床脚坐下,平静地看着他。 少年垂下头,微微颔首。 干得漂亮,这孩子是盼不了她一点儿好了。 顾青芝在心里默念没事没事,习惯就好,伸手为他擦掉睫毛上挂着的眼泪。 “你的手怎么了?” 少年第一时间发现她手上缠着的绷带,拉过她的手腕来看。 当看到绷带上渗出的血迹时,不知是觉得吓人还是其他原因,他的眸子闪了闪,蹙起的眉头涌出些读不懂的情绪。 “额……没什么,不小心划到而已。” 顾青芝全然忘了手上还有伤这回事,只能牵强地略过这个话题,顺便把伤手藏在身后。 “还记得白天的赌约吗?”她换了一只手,一面擦一面轻声问他。 “嗯。” 封斩夜点点头,任由她带着茧子的拇指在自己柔嫩的脸上划过。 “我到现在还好好的,你也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少年看着顾青芝深邃的眼瞳,只觉得她平静坚定的目光比屋里洒下的月色还要温柔。 他仿佛听到自己心底深处那片冬日的湖面碎了一角坚冰,底下的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涟漪。 他伸手覆上顾青芝摸着他面颊的手指,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轻声说了一句“好”。 顾青芝怔住了。 手心有些发痒,心上像是被猫抓了一道,曾几何时那个不怼她两句就难受的少年,今天却如此彻底的乖顺下来。 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莫非他开窍了?发觉自己身上的煞气是假的了? 什么有的没的。 顾青芝甩甩头,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去。 “我……想要你抱抱我,就一小会儿。” 少年仰起头,祈求一样地望着她,粉嫩的嘴唇紧咬着,脸上浮出一层红晕,像是鼓足了勇气,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仿佛生怕自己被拒绝。 顾青芝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揽住少年瘦弱的肩膀。 月色下的影子渐渐靠近,熟悉的清冽气息充满整个鼻腔。 封斩夜贪恋地闭上双眼,将脸紧紧埋在她肩上,那双小手也伸向她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 影子彻底重合,顾青芝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所有情绪。 这些天院外的咒骂声,左家兄弟的羞辱,相府下人的蔑视,这一刻都离他远去了,只剩下一片舒适的安宁。 如果可以,他只想一直这样下去。 第29章 告假探亲 从那天往后的个把月里,别院外的咒骂声渐渐消失了。 人们见院里始终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制止,断定这煞神也不过是个怂包,或许是觉得再叫骂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都自顾自的散了。 天气渐渐冷起来,城郊的树林深处一片灿金,阳光照耀下像是堆了满树金银。 顾青芝无比放松地走在林荫路上,正午的日光时不时洒在脸上,惬意又舒适。 这是她自重生以来觉得最为安宁的时候了。 其实最近她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封斩夜从那天起还真就再没被院外的声音影响,也没再提过身上煞气的事情,主府那边也暂时消停下来,不再有什么动静。 只是这么多时日过去了,封斩夜数次托顾青芝偷偷出去给林家递信,可始终没什么好消息。 尤其是柳明的事不可避免地被传进宫中,皇帝更是把求情的林家骂得狗血淋头,林家也别无他法,回信终是要他再等等之类的话语。 说他不急,那自然不可能,可现在他也确实什么都做不了,若是他再轻举妄动被左相添油加醋传到父皇耳朵里,只怕会更加火上浇油。 好在林家在信中提到去探望过惠妃娘娘,她的日子虽不比从前,但林家打点过内官宫女之后,至少是短不了吃穿的,得知母妃处境暂时安全,也让少年得到了少许宽慰。 这么多天的药喝下来,封斩夜的脸色逐渐红润好看了些,顾青芝一心一意的专注于照顾孩子,柳嬷嬷惦念她的伤势,为哄封斩夜喝药做的小点心的也都捎带她的一份。 而顾青芝不仅养好了身上的伤口,照镜子时还觉得自己的脸上都长了点儿肉。 她怕自己再这么吃下去骨头都变懒了,每日晨起跑到院子里练习剑法,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封斩夜起得也早,趁着顾青芝早起练剑的时候,他就会写两幅字。 有时写得快,他就会坐在门廊下等顾青芝为他更衣洗漱,今日亦是如此。 院子里那棵黄栌的叶子已经掉了大半,半秃不秃的样子不大好看。 顾青芝将手中那把普通的侍卫佩剑耍得行云流水,高高束在脑后的马尾随着秋叶飞舞,即便一身布衣也掩藏不住透发而出的英气。 虽看着一气呵成,可她并没花什么心思,昨夜她就找柳嬷嬷说了今日告假的事,想着稍后也与封斩夜说一声为好。 一套打完收招恰好微微出汗,顾青芝收了势回身,封斩夜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在她身上。 最近他经常这样盯着自己看,顾青芝虽然觉得奇怪,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由着他看。 “殿下,该洗脸了。” 她一面收剑入鞘,一面走到封斩夜跟前。 少年微微颔首,伸出小手晃了晃,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她道:“拉我一把,起不来。” 看着顾青芝伸手握住自己的手,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少年的眼角微微弯起不易觉察的笑意,借着她的力站起身。 回到屋中,他只管仰着脸,眯起眼睛抿住嘴唇,任由顾青芝拿着巾布在上面随意抹。 直到一张白净秀气的瓷娃娃脸被搓得粉红,顾青芝才停手。 封斩夜连忙长呼一口气,每每顾青芝为他擦脸,他都有种要被捂死的错觉,可即便如此,他也乐此不疲。 这会阳光正好,少年望着窗外耀眼的晨光,脸上稚气未脱的绒毛都被镀上一层金色。 顾青芝趁着这个空档开了口。 “殿下,我向柳嬷嬷告了今日的假,明日再回来。” 少年的眉头肉眼可见地蹙起来。 “告假?你要去哪儿?” 顾青芝听出他语气中的探究,只好打马虎眼。 “就是许久没回过家,马上要入冬了,想回去收拾一下,顺便拿些冬衣什么的。” 封斩夜嘟起小嘴,似是有些不满地问:“一定要去那么久吗?” 顾青芝尽可能让自己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风平总是独自一人在家,我也该回去陪陪他。” 封斩夜明白,顾风平是顾侍卫的亲弟弟,自然是比自己重要的。 按说顾侍卫照顾他至今没有一日懈怠,自己的身体变好也多亏了顾风平的药方,可他就是说不上的不情愿。 见封斩夜依旧不太乐意,顾青芝又拿好吃的诱惑他:“明日回来给你带茯苓饼,如何?” 谁知封斩夜却轻轻叹了口气,拉着她弯下身,伸出双手环住她的脖子。 “不用带茯苓饼给我,你早些回来就好。” 少年仰起头,被长长的眼睫盖着的眸子里露出些许娇憨,拢着她张了张口。 他自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可还是被顾青芝的耳朵清楚捕捉到了。 “我会想你的。” 虽然听到当时她没做出什么反应,可现在顾青芝走在路上回想起来,嘴角还是微微翘了翘。 顾风平从小到大都如小大人一样,总是先她一步清楚她要说的所有道理,她几乎没费什么心思他就长成现在这副模样,虽然省心,但也始终少了点什么。 而封斩夜被她养得不仅不再嘴硬,还学会正确使用他那不可多得的美貌,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反正成就感是多少体会到了一点。 顾青芝接着赶路。 她今日告假并非出来游玩,而是带着重要的事情,既然已经确认了顾风平还活着,那此时师父自然也还在世。 她要去的地方正是她与顾风平儿时生活之地,也是师父渊颉如今的住处——京都郊外不远处的平郊镇。 眼看林荫小路已经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一片金灿灿的麦田,不远处的炊烟顺着农户的屋顶飘出,这里的一切无比熟悉,顾青芝加快了脚步。 顺着田间的路往镇子里走去,远远地就能见着一间陈旧的茅屋,外边用篱笆围出个院子,里面零零碎碎种了些菜。 最为扎眼的还是屋旁那堆积成山的酒坛子,一个个摞起来甚至比墙还高出些许,穿着草鞋的中年男子坐在屋顶的酒坛子上,这么冷的天气仍是穿着一件打着许多补丁的单衣,却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惬意得很。 这就是她那个上一世连尸身都未曾见到,只留下一封信告诉她左相父子的真面目,而后凭空消失了的师父——渊颉。 顾青芝深呼吸一口,压下即将翻涌上来的伤感和哽咽,朝屋子走去。 听见脚步声,渊颉拾起旁边的酒碗用力一甩,只见那碗如飞镖一般快速旋转着朝顾青芝飞去,碗中的酒水也随着转出漩涡。 顾青芝皱眉“啧”了一声,根本不躲,直到快要撞到面门上,这才一把将碗接住,顺势转了一圈,里面的酒水一滴未洒。 “少侠好身手!”渊颉竖起大拇指,满脸揶揄地起身,撑着一只手跳下屋顶。 “少来这套。”顾青芝嘴上虽说着,还是走进院子里。 “怎么,我这当师父的还不能试试爱徒近日进步了没有?” 渊颉笑呵呵地负着一只手走过来,而另一只袖子里空空如也,随着他的动作在身侧轻轻甩动,显然是少了条胳膊。 “诶不过说真的,你这身手突然好了不少,上一次来还洒了我两滴酒,把我心疼坏了。” 渊颉接过顾青芝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豪迈地抹了抹嘴。 第30章 儿时小镇 渊颉是最为熟悉顾青芝本事的人,她的一身本领几乎全部来源于他。 顾青芝如今的身手,自然是上一世十六岁时的自己不可比拟的,只是她无法向渊颉解释自己变强的原因。 渊颉越是如此了解她,她心里的愧疚就越要蔓延出来。 “怎么?不洒你两滴酒反倒不适应了?” 顾青芝撑住脸色怼了他一句,接过渊颉递来的酒碗,搬起旁边的酒坛子盛了一碗,仰头饮下。 清洌的酒水混合着浓厚的麦香在唇齿间炸开,随即喉咙开始发烫,心头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浪费!哪有你这么喝的!”渊颉心疼地从她手中抢过酒碗,宝贝一样揣在怀里,“这酒要细细品味才好,懂不懂?” 顾青芝翻了个白眼,明明某些人刚才比她喝得还快,还好意思数落她。 顾青芝从地里薅出两根白萝卜拌了个凉菜,师徒二人就着下酒菜又喝了两盅,酒兴正浓。 “近日盘口如何?听秦老头前段时间那语气,你又抢他生意了?”顾青芝喝得少,只以烈酒暖身,小口酌着问。 渊颉夹起一筷子萝卜放进嘴里,得意地仰起头,“那当然!谁让他手底下人办事磨蹭?” 顾青芝撇撇嘴,小声道:“怪不得。” 自家师父与秦老头本就是同行,只不过渊颉拉拢刺客在精,而秦老头更重数量,渊颉在暗,而秦老头在明。 两人认识的时日长了,也就从单纯的竞争成了亦敌亦友的关系。 “嘿嘿,你师父我可比他厉害多了,我手底下那四人如今也算是行内扬名了,就剩下你小子早有名气,却怠惰懒散,一连两个月什么都没干。” 渊颉分外嘚瑟,说着自己的丰功伟绩还不忘戳顾青芝的脊梁骨。 顾青芝只能苦笑着闷头喝酒,上一世她倒是京都人尽皆知的第一刺客,可又有何用处?到头来只给自己和身边人惹来了杀身之祸罢了。 “我可是记着前些年,你还在我这儿练功的时候还分外勤奋的,风平那小孩儿每每看见你身上的伤就心疼地躲起来哭,没几日就上城里磕头拜了个师父学医去了。” 渊颉像是喝高兴了,盯着房梁回想起顾青芝小时候,眼里有几分柔和。 顾青芝看着他那副样子就鼻子发酸,听不得他说这些,连忙打断他,“行了,怎么还矫情上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她仍是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当初和弟弟刚来到平郊镇时的事情,那时候真的很穷,穷到忍饥挨饿的当街乞讨,若不是靠着渊颉的接济,或许她们姐弟二人早就饿死街头了。 他是顾青芝的师父,也是她用一生都还不起恩情的人,正因如此,想起上一世他为自己操碎了心,最终却落得死不见尸的下场,她的心口就绞着疼。 “师父,你最近......接触过左相的人吗?” 顾青芝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把此行的目的问了出来。 渊颉听到这个名字不免觉得莫名其妙,奇怪地问她:“左相?我怎么可能跟那些大人物有什么交集,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青芝见他的反应松了口气,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左成渝为了更好地利用刺客兰舟这把利刃,专请了渊颉来为她搜集消息,调查刺杀目标。 不出意外,渊颉也被左家父子二人在外的美名和诚挚的态度蒙蔽,答应为他们做事。 有了渝州刺史的前车之鉴,顾青芝担忧渊颉也会走上上一世的老路,她思索片刻,还是找了个相对能让他信服的理由。 “我近日在相府做侍卫,不小心招惹了左家二公子左成然,那人查我已经查到秦老头那儿去了,他的伙计把此事告诉我,所以我就问问你。” 渊颉讶异地抬眼,转而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皱着眉头把手中的酒盏放下,严肃地看着她:“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顾青芝的确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可她也知道,渊颉从她第一句开始就应该已经听出了端倪。 “我虽老了,可我不是傻子,你若不是要动相府里的人,怎么可能亲自进去探查?”渊颉一语道破顾青芝的心思。 是啊,怎么可能瞒得住他呢? “好徒儿,刺杀朝之重臣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更何况那人是一人之下的宰相,你可不能一时糊涂啊。”渊颉的担忧溢于言表。 顾青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决议还是把心底真实的想法掩藏起来:“想什么呢,只是相府中一个草菅人命的管家罢了。” “真的?”渊颉狐疑。 “真的。”顾青芝装作无奈地点点头。 “臭小子你吓的老头子我这顿酒都没喝好!”渊颉瞪了顾青芝一眼,松了眉眼,抄起酒碗“吨吨”喝起来。 “我不过是想知会你一声,不要理会任何相府来人,我若跟自家人斗出个你死我活,传出去秦老头要笑话死你。” 渊颉撇嘴:“怨不得那日他手底下伙计来送钱时冲我笑吟吟的,我就知道他个老小儿一肚子坏水儿!” 师徒两人又喝了一阵,终是酒足饭饱。 “你小子有什么信儿托秦老头来传就得了,人怎么还跑来了?” 渊颉吃饱喝足,大喇喇地坐在门口,一双精明的眼睛就盯在屋内顾青芝背来的包袱上。 顾青芝瘪瘪嘴,拿起包袱丢给他,“好心给你买了冬衣和冬鞋,你就这态度?” 渊颉听了这话眼睛都亮起来,“嘿嘿”笑着将包袱解开,把厚重的冬衣罩在身上,顾青芝知道他独臂不便,帮着他把衣服试了试。 “不愧是我的好徒弟,真孝顺!”渊颉左右晃了晃,摸着冬衣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快来看看,我徒弟给我买新冬衣唔……” 话还没喊完,渊颉的嘴就被顾青芝给牢牢捂住。 这老头子是越来越没个正经了,非要把街坊四邻都招唤来,就只为了看她尴尬地应付邻居们的热情。 果不其然,附近几家纷纷打开屋门走出来。 “呦!是青芝回来啦!” “青芝小丫头回来了?” “青芝妹子近日可好?” 顾青芝看着渊颉干的好事头皮都有点发麻,斜了身旁的罪魁祸首一眼,只能挤出点微笑来跟几户老熟人打招呼。 张叔李婶儿赵大姐都寒暄过一圈后,回头渊颉正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瞅着她,顾青芝只能瞪他一眼。 这几个人还不算是最热情的,最为难缠的要数隔壁的王大娘,隔着篱笆拉着顾青芝的手就不撒开。 “我们家青芝可算回来了!快来让大娘好好看看,近日怎么又瘦了些?这女孩子家正值芳华,怎么也要多吃些。” 顾青芝都不用回话,只敷衍地“嗯”着几声,王大娘就又滔滔不绝起来。 第31章 对镜梳妆 “我瞧着你这身衣裳穿了已有两三年了吧?都泛白了,怎么也不说换上一身?” “嗯。” “那死老头子也真是的,好好一个漂亮小姑娘,活生生被他养成个土小子!” “嗯……” “渊颉!你个酒鬼给我死出来!看看这就是你养出来的闺女?只知道给口饭吃,连基本的衣裙都不给买,要你这师父有何用?” “额……” 渊颉也是才想起自己隔壁住着这么一位泼辣豪爽的寡妇,后知后觉出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懊恼地挠挠头,缩在门槛上不肯出去。 这些话顾青芝听过不止一遍了,就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早就轻车熟路,只得回头朝渊颉垮起脸,露出个“你惹她干嘛”的表情。 其实她女扮男装这事儿是渊颉有意为之,顾青芝也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毕竟她虽实力不差,可作为女子总是要被轻看两眼,况且她长得本就好看,更是容易被有意者惦记。 在饿死与活下去之间,一身衣服,一种性别,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青芝啊,你来我家,我家女儿出嫁前还留了几套衣服在家,恰好你来试试,肯定比现在这件强百倍。” 王大娘年轻时也是平郊镇出了名的美人,如今四十余岁的脸却依旧大气明媚,她心地是善良的,就是太过热情,隔着篱笆就想把顾青芝拉到自家院子里来。 从前顾青芝总是借机逃跑,但重活一次,平郊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分外亲切,莫名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何况还有其他邻居看着,就顺着她一个翻身,进到她家院子里,任由王大娘拉着进了屋。 这位寡妇性格虽然泼辣,可对待年轻女子却是别样的温柔,而整个平郊镇也只有她,把顾青芝当做女孩子对待。 渊颉不方便教的她来教,渊颉不能做的她来做,在顾青芝无父无母的年少时日里,也算弥补了少许缺失爹娘的遗憾。 她拉着顾青芝的手带她来到自己的梳妆镜前,从妆屉里拿出许多胭脂水粉,满满摆了一桌台。 端起顾青芝的下巴仔仔细细把她的眉眼端详了一番,王大娘和煦地笑起来,声音也跟着柔缓。 “也怨不得你师父要把你扮成男子,这样水灵的小姑娘,走到哪都要被人多看两眼,哪里适合那些打打杀杀的营生?” 看,其实她是知道渊颉的良苦用心的,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让顾青芝认清自己是个女子,时时刻刻要保护好自己罢了。 透过窗子,香味扑鼻的脂粉上下翻腾,娘俩一问一答,轻快地聊着家常。 “青芝啊,你今年刚满十六,可有喜欢的人了?”王大娘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一句,手上的胭脂准确地落在顾青芝唇上。 顾青芝待她涂完,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王大娘似乎早就料到,点点头:“也是,你既以男子的身份活,自然是不怎么想这些事情的。大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不过,若是你有朝一日遇到那个想相伴一生的人,记得要遵从内心,不要为难自己。” 顾青芝不明所以,只当她是对自己从前那段短暂的婚姻有感而发,木然地点点头。 王大娘眼中有些担忧,嘴上却笑着:“我们青芝如此聪明,我怕是在瞎操心了。” 随后搂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好了!起来换衣裳!” 顾青芝又是被王大娘好一阵摆弄,再出来时,那个英气逼人的少年已然不同了。 一双凤目微抬,素手轻轻掀开门帘。 走进院子的女子身着瑰色罗裙,外面罩着件月白外衫。 柔顺的发丝挽成发髻,略显懒散地搭在肩头,发间插着一枝开满的桂花,带着清甜的香。 略施粉黛的脸衬着嘴上桃粉的胭脂,实在是别样的风景,只不过那双眼里依旧冷淡漠然,流露不出一丝柔情蜜意。 顾青芝其实并不抗拒穿成这样,只是很少穿得如此鲜嫩,况且这衣裙让她动作受限,感觉有些负累。 抛开她那略显僵硬的动作不谈,四邻们也都十分乐得看顾青芝这样的改变,纷纷赞叹她的美貌。 “要我说还是王大妹子手巧,时下最新潮的发髻也是信手拈来,快过来让为师瞧瞧!!!” 这会儿的渊颉倒是冒出头来了,嬉皮笑脸地饶进王大娘家的院子,拽着顾青芝刚要溜走,却被王大娘一眼识破奸计,将人拉了回来。 “诶!等会!谁让你进我家院子的?又想让她回去偷偷把衣服换了是吗?”王大娘双手叉腰,一双杏眼瞪住渊颉。 渊颉只好讪讪缩回手,打起哈哈:“你这是哪儿的话啊!多亏了你我徒弟才能这么漂亮一回,我哪里能干那么煞风景的事?” 王大娘与渊颉做了许多年邻居了,实在对这老头子的脾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虽然被夸得开心,却不信他的鬼话。 “别说那些没用的,青芝那身灰不出溜的布衣已经被我拿去填灶坑了,我看你今天还怎么换!” 此话一出,顾青芝愣了。 她那件衣服虽说穿了有几年,已经旧了,可她总共就那么几件合身好穿的衣服,竟一个没注意就被王大娘烧了,回去还得重新买过,怪可惜的。 看见顾青芝的表情,王大娘这才把她拉到一边,轻声耳语:“放心,吓唬你师父的。” 听了这话,顾青芝放下心来,也知道今天恐怕只能穿着这身衣服回去了。 “好了,我穿着就是了。”实在受不了两人再斗嘴,顾青芝只好妥协。 渊颉无奈的“啧”着舌头,背着手回到自家院子里。 王大娘倒是喜笑颜开,塞了许多自家酿的蜜饯给顾青芝,又拉着她与四邻说了会儿话,才放她回渊颉处。 顾青芝走进屋子,就见渊颉若有所思地坐在桌边。 “师父。”顾青芝叫了一声,拿出一包蜜饯丢给他。 渊颉回过神,精准接住,拆开纸包就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小子,还有件事得跟你说了,我最近得出趟远门,大致要两三年才能回来。” 顾青芝收拾蜜饯的手停在半空,听到这话怔了片刻。 这是上一世没发生过的事情,引起了她的警惕。 第32章 想见一人 “你要去哪儿?”顾青芝盯着他问。 “秦老头,那手长得跟八爪鱼一样,生意做到其他地方去了,开了个盘口没人替他坐镇,他自己走不开,那么多伙计又不叫,偏要我一个对家去替他守盘口,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渊颉老老实实全盘托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什么时候的事?”顾青芝隐约间想起些什么来,问他。 “就上次替你送钱过来的时候。”渊颉如实回答。 顾青芝记得,上一世她后来再见秦老头时,他总要阴阳怪气地说渊颉太忙,连他的忙都不帮,竟是指的这件事。 原来,若是没有接受左相的邀请,他本可以远离灾祸,躲去别处好好做他的生意的。 顾青芝紧紧攥住拳头,用力点点头,再次叮嘱∶“你去了也别忘记,与左相有关的所有人都不要理会。” 顾青芝从平郊镇出来时,恰好是黄昏时分,她此时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开朗,连夕阳都觉得温暖。 她对左成渝的拒绝,为自己换来了新的生活,也为师父迎来了活下去的机会,似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些,她的脚步都轻快起来,脸上映着晚霞的红晕,舒适又惬意。 而别院中的封斩夜就没那么好过了。 今天一整日,不管他做什么,都莫名觉得冷清,干什么都总是心不在焉。 明明平日里白天顾侍卫也并不总在自己身侧,可与现在知道他不在别院相比,还是有很大差别。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身旁的吴方百无聊赖地研着墨,眼睛几乎要闭上,少年只安静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吵醒他,扔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出后堂坐在门槛上。 回忆闪过脑海,恍惚间他又看到顾侍卫坐在一旁认真修凳子,院中的黄栌下,顾侍卫发丝飞扬地练剑。 他摇摇头,回到屋子里,躺在榻上,却又莫名想起那天夜里,那个令人眷恋的拥抱。 他答应明天一早就回来,可前些日子一到傍晚,他就会准时出现在屋子里。 今天他不会来,好不适应。 “啊……今天怎么还没过去……”封斩夜把头闷进被子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仅仅一天而已,为何会如此的漫长难熬? “殿下,殿下!可以用饭了。” 柳嬷嬷叫了封斩夜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从榻上起身,坐在准备好的晚膳前。 柳嬷嬷做的小菜依然精致,平日里看了就能让人胃口大开,可封斩夜拾起筷子夹了些米放进嘴里,木然地咀嚼了一会儿,勉强咽下去。 “嬷嬷,我没什么胃口。”封斩夜垂下眸子,把筷子规规矩矩地归回原处。 柳嬷嬷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吃饭难的老毛病是又犯了。 只是她不明白,近日也没见他有什么烦心事,怎么突然又这样了呢? “殿下,多少吃一点,好不好?”她只能哄着封斩夜,拿起筷子夹起一叶青菜,递到他嘴边。 可少年还是摇了摇头,将她的手压了下去。 柳嬷嬷这下犯了难,平日里顾侍卫在侧,还能帮着劝劝,封斩夜多少还能吃下去些,至少不至于饿着,可今日他偏偏不在,只有个没有一点用处的吴方趴在一旁的桌上睡得口水直淌。 “那要不,老奴给您炖些汤,您多少喝点?”老嬷嬷还打算再劝劝。 封斩夜却说:“嬷嬷别忙了,我真的不饿。” 柳嬷嬷看看他,叹了口气:“唉,好吧,您什么时候想吃,随时叫吴方告诉我。”说着就端起托盘朝门口走去。 路过吴方时,柳嬷嬷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狠狠踢他一脚,让他好好看顾封斩夜,吴方这才懒洋洋地爬起来,看了看床上的少年。 “呵欠……主子您怎么又不吃饭啊?”吴方绕过屏风,伸了个懒腰问他。 “我不饿。”封斩夜冷淡地回答。 吴方闲散地立在榻旁笑道:“您还真是一点儿都离不了顾侍卫啊,他就告假这么一天,您就茶饭不思了。” 封斩夜的脸“腾”地红了,他怒瞪了吴方一眼,“你胡说什么呢?” 吴方见他要发脾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笑起来:“嘿嘿,没啥,您当我开个玩笑。” 封斩夜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看窗外。 少年的心事被戳穿,平和的表面下却激起一层层水花。 踌躇半晌,他缓缓开口:“吴侍卫。” 封斩夜少有的正视吴方一回,把他吓得一激灵,紧忙站直身体。 “诶,我在呢!要吃饭还是要睡觉,有什么您尽管吩咐!” “你若是想见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少年看起来有些纠结,眼神躲闪着不肯看他,语气也是犹豫不决。 吴方愣了,这是什么问题?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了? 虽然满脑袋疑问,但他还是如实回答:“想见就直接去见呗,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封斩夜听了他的回答,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要是自己现在去找顾侍卫家找他,他会怎么想呢? 或许,他会感到惊喜也不一定。 平日里他总是那副淡然的神态,那张脸要是笑起来,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似乎做出了什么突然的决定,他站起身来看着吴方:“那好,你随我出去一趟。” “啊?”吴方瞪大了眼睛,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 还没等吴方反应过来,封斩夜已经拿过斗笠戴好,快步走出了屋子,他也只好跟上去。 两人一路来到龙庆街,此时的大街上人少了些,虽没有白日那么热闹,倒是安静不少。 封斩夜小心翼翼地拉着斗笠,带着吴方闷头走进一条巷子,初时没发觉什么,等转过几个弯去,看见角落里奇装异服的人,吴方才觉出不对。 “主子!您莫不是走错了?这地方已经快到梧桐巷了,您到底要见谁啊?”吴方怎么也没想过封斩夜会把自己带到这里来,憋不住还是提了一嘴。 封斩夜上次来时是白天,巷子里没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但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些,心里只想着等会顾侍卫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并不答话,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我的命也是命啊,要是柳嬷嬷知道您偷偷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我怕是又要挨骂了。”吴方还打算劝阻封斩夜,却被他冷冷地回头瞥了一眼。 “你若是这么怕,那你就回去。” 正当封斩夜回头去看吴方的刹那,他的余光撇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 瑰色裙子的女子面容清丽,分外惹眼,与背着药箱的少年并肩朝巷子里走去。 女子略施粉黛的脸上,五官的轮廓,那双英气的眸子,让封斩夜当场怔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走进巷子。 “你在这里等我。” 丢下一句话,封斩夜头也不回地朝那个身影追去。 第33章 他是女子 傍晚,顾青芝大包小包地回到梧桐巷,按照渊颉的嘱咐把他种的菜分给巷子里的孤儿寡母,做完这些恰好碰见顾风平背着药箱子站在巷口。 他看见这副打扮的顾青芝先是一愣,狐疑地打量她一番,而后抚了抚胸口。 “吓我一跳,我当是谁家姑娘偷偷跑到这地方来了呢,姐你穿成这样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换衣服了?” 顾青芝白他一眼,将手中提着的萝卜丢给他,“我去了趟平郊镇。” 顾风平手忙脚乱地把萝卜接过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呢,又是王大娘干的吧?老头子自己在那边怎么样?” 姐弟俩并肩往巷子里走,顾青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还是老样子,没个正形。” “我都能猜到你在那经历了什么,老头子和王大娘又折腾你来着,是吧?”顾风平跟在她身后,几乎还原了她这次去平郊镇的整个过程,当然,除了师徒二人聊天的内容。 顾青芝是真的无力想起那两人宛如小孩般的拌嘴,以及应对邻居们的尴尬,服气地捂着额头制止顾风平:“好了别说了。” 自家姐姐难得露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表情,顾风平也知道自己再说下去肯定要挨揍,恰到好处的适可而止,换了个话题。 “姐,这萝卜真沉。” “拿好了,都是我辛辛苦苦拔的。” 顾青芝心不在焉地说着,心思几乎全放在细数自己给别院那小孩买的各式小吃上。 这身衣服的确给顾青芝引来了许多目光,连带着顾风平都要被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一遍,这让两人感觉到无比的不自在。 梧桐巷里进进出出的人实在复杂,虽以刺客居多,当然也少不得许多地痞流氓,毕竟秦老头的生意有许多都与他们息息相关。 京都寻常人家的女孩自小都要被告诫不要到这附近走动,否则很容易遭遇危险,所以梧桐巷里鲜少有穿着打扮如此靓丽的少女。 顾青芝虽有武艺傍身,不担心这些,但那些男子的眼神中带着赤裸裸的野心,落在她身上时还是让她心生厌恶。 “姐,我们赶紧回去吧。”顾风平看着周遭那些饿狼一样的眼神,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 “好。”顾青芝点点头。 两人走进家门口的小巷,远远的就望见一个少年朝他们跑过来,他头上戴着白色的斗笠,看着分外眼熟。 顾青芝定睛一看,呼吸几乎滞住,随即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顾风平满脸的奇怪,顺着她的目光回头。 直到少年走到两人面前,他才看清那人是谁。 斗笠的白纱被掀开,露出少年鼻梁上的痣,一张秀美的脸如今早已冷若寒霜。 “顾青之……”封斩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口的,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没想到竟是在这种场景之下。 看着那张今早还十分熟悉的脸,如今她身上陌生的女子衣裙,发间那支馨香的金桂,都显得分外扎眼。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眼底仍带有一份希冀。 “额……她不是我哥,你认错了!” 顾风平还打算硬着头皮找借口,但实在不擅长说谎,话一出口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封斩夜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对他的话也置若罔闻。 他不管不顾地扯过她的手,顾青芝意识到他要证明什么,想抽开却为时已晚,只能任由他翻过自己的手掌,心口渐渐缩紧。 当手心还未完全消失的疤痕显露在眼前时,封斩夜全身的力气几乎一瞬间被抽空,胸口传来微弱的刺痛,他怔怔地松开她。 糟糕了。 少年垂下头,半晌一言不发,只是无力地沉默着。 顾青芝看着他的样子,在脑海里努力搜寻借口,虽然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她还是想说些什么找补。 但当她刚要开口,封斩夜的嘴里却突然传来低低的笑声。 “呵,我就说,所有人都惧怕我的煞气,你怎可能偏要主动来照顾我,骗我很好玩吗?看着我无知地相信你,很有趣吧?” 他脸上的笑容悲戚,勉强地扬着嘴角,眼底早已通红一片。 “……殿下。” 顾青芝上一次见他如此还是在梦魇那夜,她不由得伸出手想去拉他,可却被他猛地甩开。 泪水就悬在眼眶之中,封斩夜抬起头,直视着顾青芝的双眼,一字一顿。 “你,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少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顾青芝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懊恼地看了看自己手心的疤痕。 她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暴露真实性别。 可为何封斩夜会突然出现在梧桐巷里? “姐……你……没事吧?”顾风平试探地问她。 顾青芝摇摇头,勉强打起精神,“没事,走吧。” 说没事那是假的,顾青芝本还计划着日后如何让封斩夜替她复仇,但现在,她这几个月辛辛苦苦以血汗刷到的那点好感全都付诸东流,以后想再重新获取他的信任,只怕会难上加难。 将东西都放回家,顾青芝就换回了男子的装扮,想了片刻,她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回别院去找封斩夜。 “我出去一趟。” 顾青芝知会一声,等顾风平抬头应她时,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天彻底黑了下去。 吴方站在后堂门外满头满脸的迷惑,他实在不明白这小祖宗今天发这一通疯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他在门外站着挠了许久的头,还是决定问上一句:“主子!您没事吧?” 屋内持续不断传来有东西砸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可却没有任何回应。 吴方正发愁要不要去找柳嬷嬷,就见顾青芝迎面走过来。 “顾侍卫?你今天不是告假了吗?” 今天怪事连连发生,还真有人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却不老老实实回家睡觉的,若是他,肯定要睡上一整天。 顾青芝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殿下在里面吗?” 吴方这才想起来这回事,赶紧点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小主子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魔怔,回来以后就把我连推带搡地赶了出来,然后把他自己锁在屋子里了。” 顾青芝看了看紧闭的屋门,听到里面杂乱的声音,叹了口气,能听得出来,这是发了很大的脾气。 看来这回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了。 “你回去休息吧,我来解决。” 在对付封斩夜这事上,顾青芝甚至比柳嬷嬷还要可靠,吴方闻言像是获了大赦,高兴得一溜烟就没了影。 第34章 无意欺骗 看他走了,顾青芝来到后堂门前,犹豫片刻,还是用力撞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并没有点亮一支烛火,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我不是说过不准进来吗?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屏风后的地面上一片狼藉,床上皱成一团的被子,散落的枕头,地面上倾倒的灯笼,还有几本书册似乎都承载过本不该发泄于它们身上的怒火。 一本书越过屏风,朝着顾青芝飞来,重重砸在她的脚边,发出沉重的声响。 顾青芝并没有躲,屏风后的少年似乎也察觉到进来的人并非吴方,定定地看着外室当中立着的那个身影。 直到顾青芝绕过屏风,才看到少年此刻的样子。 他看起来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又像秋日飘零的落叶,纤细的身子微微佝着,胸口汹涌地起伏,瘦弱的肩膀不住地战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也不知伤到了哪里,他的右手垂在袖中,黑红的血水一滴接一滴砸落,在静谧的屋子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出去。” 冰凉的口吻比寒冬腊月的天气还要寒冷,再不似从前那样温柔,少年的眼睛狠狠瞪着她,仿佛今早那副可爱的样子都是假象。 他拾起脚边的书,重重砸在顾青芝身侧,用行动驱赶她。 可她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方才说过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还回来干什么?”少年冲过来狠狠推了她一把。 顾青芝顺着他的力退了两步,看看他沾在自己身上的血迹,沉沉吸了口气,屈身跪在地上。 “属下自知罪不可恕,殿下能否听我一句解释?” 封斩夜别过头不去看她,冷笑一声∶“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还打算如何骗我?” 顾青芝垂眸,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透过他颤抖的声音依然能大概猜想到他现在的表情。 “我可以保证,这次说的全部都是真话。” 封斩夜摇头,向后退了两步,将自己与她的距离拉开,“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顾青芝看着他血淋淋的右手,沉默片刻起身,“那至少,先把血止了吧。” 她将倒在地上的灯笼扶起点亮,这才看清楚封斩夜手上的伤势。 伤口在手背上,倒是不大,像是被什么划破了一点皮,就是流出的血量看着有些吓人。 为了确认还有没有其他伤处,她伸手拉他,他却躲闪开,漠然地看着她的手顿在半空中。 意料之中的不配合,看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他是怎么都不会让她碰一下了。 顾青芝垂下手,思考了片刻,而后缓缓开口:“我并非有意欺瞒殿下,我的确是个女子,但自小一直都以男子身份生活,在梧桐巷那样的地方,这不过是我谋生的手段。” “因为早已习惯这种生活,所以进入相府的时候也并未刻意说明,没想到会对你造成这样的伤害。” 没有任何回应,顾青芝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她并没有撒谎,她的确不曾想过,封斩夜对自己的性别问题竟会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少年此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白净的小脸全然隐藏在黑发之下,看不清楚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听,只有血水的“滴答”声格外刺耳。 顾青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知道,即便我如今这样说,也很难再让你相信,但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眼看封斩夜还是没有反应,估计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再转变对自己的态度,顾青芝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药粉放在一旁桌上。 “今夜我在外面值守,殿下上过药早些睡。” 她穿过屏风走出后堂,将屋门带上,独自站在屋檐下。 深夜的寒意袭满全身,抬眼看去,残缺的孤月不知何时早已爬上远处竹林间的缝隙,黯淡的天空中没有一点星光与之作伴。 一夜无眠,屋内的烛火也一夜未熄,只是屋子里静悄悄的,再没传出过任何动静。 一墙之隔的后堂之中,封斩夜也难以入睡,他虽然躺在榻上,可双眼从始至终都隔着屏风,失神地望着门口。 屋里静得让人害怕,那个总是坐在他床边陪他入睡的人,如今却站在门外。 他本该因为欺骗而狠下心把顾青芝赶走,可听了她的解释,他怎么也做不出来。 其实欺骗于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若是换作其他人,他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只会从此以后再不与那人有任何交集,可经过这几个月以来的生活,让他第一次开始犹豫。 不知不觉中,顾青芝对他而言,已经有了别样的意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联结驱使他对她放下了戒备之心。 她明明做了那么多为他好的事,可欺骗自己的偏偏是她,这让他很难想通。 或许真的如顾青芝所说的那样,她的确不是有意而为,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仍然一阵阵的委屈。 出于对她的想念,他鼓起勇气去找她,却发现了她所掩藏的秘密。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少年抬起胳膊捂住双眼,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枕头上。 顾青芝就这么在屋外站了一整夜,夜里的湿寒气几乎把她从外至内冻透,直到天边露出大片晨辉,柳嬷嬷照常来后堂前的菜地查看长势,才发现她。 老嬷嬷瞧见门边的人影,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就看到垂着头站在那里的顾青芝。 “小顾侍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站着呢?” 顾青芝这才抬起头来,直了直身体,活动活动冻僵的手指,找了个借口。 “我看今日天气好,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柳嬷嬷不是吴方,一眼看到她眼下淡淡的乌青,就多少猜到点情况,凑过来低声问:“是不是殿下和你闹脾气了?” 顾青芝摇摇头,苦涩地笑了笑,“没有,是我自己不好。” 要真是闹脾气那么简单就好了。 柳嬷嬷拍拍她安慰道:“没事儿,这个年岁的孩子就是这样的,这个时候估计他也醒了,等我进去与他说说就好。” 没等顾青芝阻拦,她就推门走了进去。 顾青芝估计柳嬷嬷要是知晓了昨天的事,自己八成是无法再留在别院之中了,看了看她拎过来的肥料,想着站在这里也冷得很,不如干干活,活动活动筋骨至少能暖和些。 顾青芝这边刚刚干完,抹去头上的汗,柳嬷嬷正巧出来。 看到空空如也的肥料桶,她边递给顾青芝一块巾布擦汗边说:“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就帮我把活都干了,这东西又臭又脏的,老婆子我自己来便是了。” 顾青芝听着柳嬷嬷一如往常的话,有些发懵,封斩夜难道没把昨天的事告诉她? 柳嬷嬷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关切地拍拍她,“发什么愣呢?赶紧进去,一身汗的别再染上风寒。” 顾青芝本想拒绝,柳嬷嬷却对她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没事儿,殿下就是一时别扭,这会儿已经好了。” 顾青芝半信半疑地走进屋里,就见同样眼下乌青的封斩夜坐在榻边,正盯着自己看。 第35章 赌气难哄 四目相对,顾青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 封斩夜只困倦地揉着眼睛,也别扭着不肯说话。 柳嬷嬷探头查看情况,见两人还在大眼瞪小眼,不禁失笑∶“你们俩都多大了,还相互怄气呢?快快和好吧!” 顾青芝被柳嬷嬷轻轻推了一把,才抬脚绕过屏风,走到封斩夜床边。 靠近了看她才发现,少年的眼眶莫名有些肿,那双平日里水灵灵的眸子如今都显得小了一圈,明显是昨夜哭了一通。 封斩夜也不吭声,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柳嬷嬷偷偷用手指指顾青芝,又指指床脚,意思好像是让她坐过去。 顾青芝迟疑着挪过去,就像往常看顾他睡觉那样坐下。 屁股还没坐稳,就见他一翻身,被子一蒙,整个人缩成一个团。 这是什么意思?还是不想看见她? 顾青芝懵了。 “你今日多陪陪他吧,我让吴方晚些过来。”柳嬷嬷丢下一句话,就顺手将屋门关了。 顾青芝只能尴尬地坐在榻旁,直到被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明白过来。 噢!合着叫她坐在这儿是为了当个陪睡的摆设! 顾青芝瘪瘪嘴,也椅在一边闭上眼睛假寐。 或许是站了一夜的缘故,不知不觉间她也睡了过去。 因为在被子里实在闷得待不住了,封斩夜只睡了一小会就醒过来,他悄悄将被子敞开一道缝隙,偷眼去看床脚的人。 顾青芝睡得很沉,或者说从来没见她睡这么沉过,平日里只要他有响动,她总是会很快醒过来,但这次却没有。 甚至于睡得身子都朝一边歪倒,头也不住地垂下去,她也没有丝毫反应。 几缕碎发遮住了她半只眼睛,只能看见微微含情的眼尾带着些许红晕,也不知是昨日的胭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看着略有几分媚态。 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睛很吸引人,尤其昨晚穿上女装之后,更加让人挪不开视线。 若是女子,这样的长相就合乎情理了。 细数一下,平日里的她总是颇为谨慎,极少像现在这样不设任何防备,想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完全自然放松下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这么恬静。 昨天夜里本以为她只是说说,结果还真就在外面站了一整夜,也不知道是该说她太守规矩还是该说她一根筋。 想到这些,封斩夜就对她生不起气来。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伸出手撩起遮住她眼睛的那缕碎发,将其拨到一边,仔仔细细地端详起那张脸来。 顾青芝睡醒时,柳嬷嬷正为封斩夜端来午饭,被窗外当空的太阳晃了眼睛,她才惊觉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看看仍旧缩成一团的被子,她长出一口气,紧忙起身接过嬷嬷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 “这么睡下去只怕肚子要饿坏了,叫殿下起来先吃点东西吧。”柳嬷嬷说了一声就回厨房忙自己的去了。 若是放在平日,顾青芝会自然地走过去叫封斩夜,可如今也不知他愿不愿意搭理自己,若是他没反应,总觉得有些尴尬。 正纠结时,吴方笑嘻嘻地踱了进来,看他那精气神就知道他睡得相当充足。 “我来换值了,顾侍卫你回屋去歇着吧。” 顾青芝回头看了看那一团被子,迟疑地点点头:“也好,那你把殿下叫起来用饭,我先走了。” 吴方应了一声,目送着她离开后堂。 他刚走到封斩夜床边,正准备叫他,谁知他自己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哎呦我去!”吴方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抽出刀来防备。 “她人呢?”封斩夜抬头问。 “谁?”吴方脑子半晌才转过弯儿来,“哦!你说顾侍卫?刚走。”顺带指了指门外。 封斩夜下床,连鞋都没顾上穿,光着脚几步小跑到门口,望见那个消瘦的背影,脸色就彻底阴沉下来。 还真就这么走了,自己忍下委屈什么都没跟柳嬷嬷说,这家伙竟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好没良心。 吴方看着少年那撅起的小嘴,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他睡觉,挠挠头解释道:“我也是听顾侍卫说叫您起来吃点东西,不知道您正睡得香。” 见封斩夜不理人,只气鼓鼓地回去坐着,试探性地问:“要不,您吃点儿呢?” “不吃!”封斩夜气的不轻,坐在床上抱着手臂呼哧呼哧地生着气。 “这......”吴方真是后悔,顾侍卫昨日就说他来解决,谁知怎么这小祖宗到现在还是这样,早知道他再晚些来了。 “那要不......我去把他叫回来?”吴方试探着问。 封斩夜瞪他一眼:“不许去!谁要她管!” 好吧,合着这一通脾气从一开始压根儿就不是冲着他发的,吴方到这会儿算是明白了,怪不得顾侍卫也解决不了。 不过从昨晚一直到现在这小祖宗算是滴水未进,再不吃饭只怕是要饿死了。 秉持着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吴方还是挑了个晚饭的时候偷摸去找了顾青芝。 顾青芝刚刚打开房门,吴方就伸手去拉她。 “顾侍卫你赶紧去看看吧!咱主子算上昨夜已经连着三顿没吃过饭了,你要是惹他生了什么气,赶紧去道个歉!再这么下去只怕他真要把自己饿死才肯罢休。” 吴方急得唾沫星子乱飞,差点溅到顾青芝脸上,她不着痕迹地躲过那只手,随他走出屋门。 听了他这话,她才想起昨晚的疑问,吴方昨天该是一整天都守着他的,或许问问会知道他为什么会独自跑到梧桐巷去。 “吴侍卫,你知不知道殿下昨晚出去过?” 吴方一愣,点点头:“知道啊,还是我陪他一起翻墙出去的,谁知他要去的是梧桐巷那么危险的地方,搞得我一路上担惊受怕的,生怕回来后被柳嬷嬷说教。” 顾青芝更奇怪了,接着问他:“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出去吗?” 吴方摇了摇头:“这我真不知道,自你走后,他昨日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晚饭也没吃,突然就问我一句,‘若是想见一人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照实回答‘我会直接去找那个人’,然后他就突然说要出去,叫我随他一起。” 听到这个答案,顾青芝心头一震,上次出去以前,封斩夜连京都都没去过,更别提梧桐巷那样的地方还能有什么人能让他记挂的。 慢慢地她瞪大了眼睛,莫非,他所说“想见的人”,是自己? 第36章 和好如初 顾青芝出现在后堂时,封斩夜依旧是一口饭菜都没动,柳嬷嬷见着她来也是频频摇头,而屋里的少年见她进来一扭头又躺下了,只给她留下个后背。 “殿下,再不起来吃饭,饭菜都凉了。”顾青芝拎着几个油纸包放在一旁,来到榻前。 谁知封斩夜直接闭起眼睛装睡,并不理会她。 顾青芝撇撇嘴,不打算再惯着他逃避问题,一把将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拉着坐起来。 感觉到凉风直往衣服里钻,封斩夜再无法装模作样,抬起眼睛瞪她∶“你这是干什么!” “我昨夜回来的时候特意买了你爱吃的茯苓饼,你昨天生气不理我,现在要不要尝尝?”顾青芝指了指一旁的油纸包。 少年不贪嘴,也并不吃她这一套,别过脸道:“不吃。” 意料之中。 “那我还带了些有趣玩意儿,你若是好好吃饭,我等会儿就拿过来给你。”顾青芝耐着性子循循善诱。 封斩夜面无表情冷哼一声:“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顾青芝∶“不是吗?” “你!”封斩夜又不准备理她了。 最后一招! 顾青芝起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既然殿下还是如此不想理我,不如我还是去找柳嬷嬷请辞吧,毕竟您也说过不想再看到我了。” 说着,她就佯装着要走,故意放慢了脚步观察封斩夜的反应。 少年落在她耳中的呼吸声由轻到重,愈发杂乱无章,一直紧紧盯着她,终于在她快要踏出后堂屋门时,身后的人急了。 封斩夜“腾”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今日要是走了,以后就都不要再回来了!” 声音越说越抖,眼泪不听使唤地“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使劲用手背抹着眼泪,嘴里也不住地呜咽,可说什么就是止不住委屈。 顾青芝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一举动竟然把他给惹哭了,突然觉得自己这招有点卑鄙,紧忙退回到榻边。 “你……你别哭啊,我不走就是了。” 她坐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 可少年非但没有止住抽泣,反倒哭得更凶了些,整个人都扑到顾青芝怀里,将她的腰身箍得死死的,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跑掉。 “你真的不走了吗?” 少年细长的眼睛里蓄满眼泪,泫然欲泣地仰着头看她,泪珠扑簌簌流下,滴落下来打湿了她的手背。 被他这么一问,顾青芝确实感觉有那么点愧疚,伸手为他擦掉眼泪,捧着他的脸轻声安慰∶“真的,这回没骗你,只是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独自去梧桐巷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好不好?” 距离很近,面前那张脸从前总是十分冷淡的,如今却真真切切看出些担心来,封斩夜还是忍不住要原谅她了,把头埋进她怀里,轻轻点了点。 这样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终于让他感觉到安心,眼泪随即也止住了。 顾青芝则是松了一大口气,可算把孩子给哄好了,可真不容易。 待到到怀里的人逐渐平复了情绪,顾青芝伸手拿过一旁的油纸包,拆开了绳子。 清甜的香气散发出来,虽然被包着的时间有些长,饼皮明显变软了许多,但那股香气经久不衰,如今反倒更加浓烈些。 顾青芝将茯苓饼递到封斩夜嘴边,见他愣了愣,张开小嘴乖乖咬住,悬着的心才彻底放松下来。 不过虽吃了一口,却也不见他自己用手拿着,倒像是故意不想动弹,只仰起脸接着去咬下一口。 这姿势说来实在怪异,顾青芝被这么抱着也只能直挺挺坐着,总觉着有些别扭,却也不好说什么。 少年抬头偷眼看她,眼神里颇有些小得意,嘴角也跟着弯起来。 顾青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知道他果然是故意的,但才把他哄好,她也并不打算拆穿他。 一连吃了两块茯苓饼,直到封斩夜觉得嘴里有些干巴巴的,这才松开她。 顾青芝得了喘息的空,如释重负地将他扶到桌前坐下,为他倒了杯水,看着他一点点把桌上的饭菜全部吃光。 顾青芝将碗盘收拾回厨房,再回后堂时,封斩夜正蹲在门槛上等她。 见她过来托着腮帮子抬头问她:“你方才说带了有趣玩意儿给我,是什么东西?” 顾青芝看看尚早的天色,打算先卖个关子,正巧偏房的热水烧好了,随即说:“先去洗澡,洗完就告诉你。” “好吧。”封斩夜倒是听话,只是走到偏房门口又觉出不对来,后知后觉地停下来。 “你……我还是自己洗吧。” 顾青芝疑惑地看看他,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为什么?上次不也是我给你洗的?” 封斩夜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的小声提醒∶“上……上次不知道你是女子,如今知道了,男女有别……” 顾青芝“噗嗤”笑出来,孩子有男女意识倒是件好事,只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早都被她看光了,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她咳了两声掩饰,一边为他打开偏房的门,一边凑近他耳边逗他∶“那你可要小心些,不要再摔倒了,不然我就只能进去‘帮’你了。” 这下封斩夜连脖子根都红透了,他红得就像一只煮熟的虾,看顾青芝眼含笑意地望着他,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嗔怪道:“你!真不知羞!” 说完他就逃也似的钻进偏房,将门关上,靠在门上捂着红透的脸,小声嘀咕∶“笑得那么好看干什么,真是烦人……” 待到封斩夜洗完澡出来,并未在偏房门口见到顾青芝的身影,他四处寻找,当走到院中,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此时的天空只剩下夕阳的一缕残晖,月正当空,点点光芒在微波中荡漾。 黄栌树下,亭前的那方水池中,一朵朵莲花漂浮在水上。 每朵莲花的中央都有一支烛火,清瘦的身影正蹲在池边,手中摆弄着什么。 她察觉到他的出现,抬手叫他过来。 封斩夜走到近前,看着这片令人动容的景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拿着。”顾青芝将手中点燃的莲灯递给他,拉着他蹲在池边。 封斩夜望向手中映着温暖烛火的莲灯,那一抹微弱的火苗却鲜活地跳动着,看着脆弱又坚韧。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将莲灯放进水中,又拨了两下水面,那朵莲灯就缓缓向池中飘去。 封斩夜记起自己小时候,宫中也总有节日里放莲灯的惯例,只是那热闹的场景他与母妃总是不能参加,母妃只好将纸折成小船,放进水盆里替代。 他从前总是羡慕那些可以放莲灯的人,羡慕他们可以许很多愿望,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亲手放出一朵莲灯。 “喜欢吗?” 暖色的烛火与月光的银辉同时映在顾青芝脸上,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如梦似幻,有些不太真实。 封斩夜怔怔地点点头∶“喜欢。” “那就许个愿吧。”顾青芝拿出最后一朵莲灯,将火焰伸进烛芯。 在不知不觉间,封斩夜的眼眶湿润了,他笑着说:“如果能成真的话……要是我的煞气是假的就好了。” 烛芯被点燃,少年的愿望简单得让人心底发酸。 顾青芝捧着莲灯,认真地看着他,笃定地缓缓张口:“相信我,你的愿望,总有一天一定会实现。” 第37章 冬夜取暖 日子总是平淡的,不知不觉就到了冬天。 第一场雪下过之后,别院的池水上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而天气越发冷起来之后,封斩夜从宫中带出来的那几件衣服显然就不够厚实了。 相府每月只是做做样子,给柳嬷嬷一些吃的用的银钱,要么就是分些菜给别院,别院的吃穿用度几乎全然靠着柳嬷嬷从惠妃母家做活存下的工钱支撑着。 对于此事,负责别院吃穿用度的相府北院管事棋若姑姑只翻着白眼,搁下一句“北院没有厚待受罚之人的义务”,将银钱明目张胆地揣进自己兜里。 这个月他们干脆连样子也不做了,菜也不给了,银钱也比前几个月少出一半还多。 好在柳嬷嬷有先见之明,后堂门口那片菜地种出的菜囤了许多,看着是足够挺过一个冬天的。 然而,这也只是吃上不会短缺,可封斩夜的冬衣和屋里的炭火着实让别院众人犯了难。 那几个婢女小厮什么也指望不上,吴方倒是把所有屋子又里里外外修补了一遍,保证不怎么透风。 好在顾青芝回家拿了一件顾风平从前的冬衣过来,柳嬷嬷将那件灰蓝色的冬衣改了改,使其能合封斩夜的身,也只勉强能不让他冻着。 可是在炭火的问题上,几人都束手无策。 且不说有没有银钱的问题,为了更好地掌控整个豫国的财政,朝廷老早就垄断了炭火生意,尤其是无烟的炭火,更是每户限购数量,却依旧供不应求。 剩下的那些炭火贩子所卖的炭火,不仅价格高昂,品质还难以保证,动辄烧起来就是满屋子的烟。 显然,相府早已为冬天取暖做了打算,买了足量的炭火做备。 但没有一个人想起别院中还有一位端王。 他们像是集体失忆了一样,只剩下那两队监视的府军冷眼旁观。 柳嬷嬷不是没想过向林家求助,可不知那两队府军使了什么神通,不管是书信还是其他,全部被一一拦了回来,就连某次顾青芝翻墙出去报信,也险些被他们发现。 对于林家送来救济的东西,那些府军却以危害相府安全为由扣押,似乎铁了心的要将别院的人全部冻死,任何炭火都不许进入。 而顾青芝躲过府军的监视带回来的那点炭火,也只够维系基本的做饭。 看着每一夜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却只能靠汤婆子取暖的少年,顾青芝实在是恨透了左家这样阴险的行径。 终于,封斩夜还是受不住如此寒冷的天气,病倒了。 今日的后堂里,喷嚏声响了一整天。 眼看马上又要入夜,顾青芝与吴方换了值,坐在封斩夜榻边看顾他。 看着病蔫蔫的少年,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直想咒骂左相父子两句。 封斩夜见她来,倒是甜甜地笑了笑,顶着早已变调的嗓子道∶“阿芝,你别总是冷着脸,我其实还好,没觉得很不舒服。” 自上次放灯以后,封斩夜就执意改了对她私下的称呼,虽然刚开始听着别扭,习惯了以后倒是感觉亲切不少。 “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安慰我,傻不傻?”顾青芝摸着他冰凉的耳朵,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 少年把自己的脸贴上去,依恋地蹭了蹭∶“我只是不想让你操心太多。” 顾青芝撑着他整个头,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那绵软的手感让她刚才偷偷带炭火回来时绷紧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 “我从风平那里拿了药回来,等会儿你喝了以后好好睡一觉。” 封斩夜乖巧地点点头,虚弱地躺回被子里。 顾青芝搓搓手,呵出一口白气,在这屋子里坐上一会儿连她都要浑身发寒,更别提本来身体就虚弱的封斩夜了。 她将一块炭放进炉子里,点燃柴堆烧起来,盼着能让屋子里稍微暖和一点。 不多时,柳嬷嬷熬好了药叫婢女送过来,封斩夜起身喝完药再次躺下,一瞬间有些天旋地转。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只觉得一阵胀痛。 “怎么了?”坐在旁边的顾青芝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关切地问他。 封斩夜顶着迷蒙的脑袋道∶“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头晕。” 顾青芝闻言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滚烫,不知是何时烧起来的,这会儿体温已经如此高。 “你发烧了。” 封斩夜吸了吸鼻子,摸摸自己的头∶“不打紧,就是有点冷罢了。” “我明日还是去找主府的人说说,总不能一直这样。”顾青芝的眉头锁得更紧,为他盖好被子。 封斩夜却摇摇头∶“没用的,他们不能明着对付我,但若是我自己冻死,他们恐怕是一万个乐意,我挺一挺,兴许也就过去了。” 顾青芝知道少年只是在宽慰她,可是冬天还有这么长,这才初冬,每个夜晚都已经这么难熬,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我有点困了,想睡觉。” 封斩夜头晕的快要撑到极限,意识开始溃散,眼睛也在逐渐合上。 顾青芝思索片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冬衣,解开了腰带。 身上似乎又重了几分,封斩夜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被子上盖着的冬衣。 “阿芝,你这是……?”眩晕之中,顾青芝残留的体温顺着被子传下来,被子里的人浑身都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但那只穿着里衣的单薄人影,却悉心地为他铺平了那床新的“被子”。 “不行!你快穿上!”封斩夜反应过来本想伸手出来,却被顾青芝一把压住。 “别乱动,你还在发烧。” 顾青芝伏在床侧,低头认真地看着他。 “你是想着凉吗?”他急切地想起身,顾青芝却按着被子不让他动弹。 “但你生病了。”她的理由很简单。 少年的一双眼睛看了看被子,又看了看她,沉默了片刻,小声嘟囔道:“你若是男子......倒是可以进来……跟我一起盖。” 毕竟男女有别,他怕顾青芝误会,所以说话时的声音很小,小到或许她根本就听不到。 可面前之人几乎想也没想,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如一条鱼一样钻了进来。 突然闯入鼻腔的清新气味和微微带着凉意的躯体此时与他贴得很近,近到他只需翻个身,就能与她脸贴着脸。 一瞬间封斩夜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样能暖和一点吗?”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垂下来,直直看着他,仿若无底的深渊,令人迷失方向。 此时的封斩夜早已睡意全无,僵着身体,完全不敢直视她一眼。 这是他自记事起到现在唯一一次与他人同床共枕,甚至连母妃都不曾与他有这般亲密的时候,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并不讨厌。 他还是第一次离她这么近,他不想破坏气氛,只能将头尽可能垂得低低的,轻轻点了点。 心跳渐渐加快,似乎有些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正在心底慢慢扎根,直至承受不住剧烈的头晕,昏昏沉沉睡去。 第38章 采买遇祸 顾青芝醒来时,只感觉腰背有些僵硬,昨天半夜,封斩夜发烧烧得狠了,浑身冷得直哆嗦,睡梦中不自觉地就朝她贴过来,她只得将他拉进怀里,用体温为他取暖。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手就一直环在她腰间,紧紧地抱着她,直到现在。 她睁开眼睛看见怀中的少年睡得安稳,摸摸他的额头,烧已然退了。 炉子里的炭火快要燃尽了,被子里倒依旧是暖和的。 顾青芝本想起身下床,封斩夜却睡得正香,不愿松手,无奈之下她只好保持着姿势等他醒过来。 好在封斩夜不多时也睁开了眼睛,半睡半醒的迷蒙之际,还亲昵地蹭了蹭顾青芝的颈窝。 少年柔嫩的脸和额前的头发蹭在颈项上,带起一阵痒痒的感觉。 此时天色已逐渐亮起来,封斩夜睁开双眼,完全清醒过来,这一夜他并未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感到不适应,反倒睡得十分安稳。 眼前的女子闭着双眼,两片薄唇轻合着,泛起淡淡的桃粉色,白色的里衣微微松动,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脖颈,与书中所写的美人的诗句别无二致。 “殿下醒了。” 怕封斩夜睡醒以后尴尬,顾青芝方才一直在假寐,盼着他能尽早放开自己。 可现在她才发觉自己是在多此一举,这孩子不像往常那般害羞不说,反倒反反复复盯着自己看起来,她怕自己若是再晚些出声,身上都能被他盯出个窟窿来。 果不其然,见她醒了,封斩夜一惊,猛然缩回手,“嗯”了一声。 顾青芝腰上才松了劲,听见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她紧忙起身穿好衣服。 直到柳嬷嬷推门进来,她才照常坐在床边。 老妇人照例给炉子里塞了些晾晒干燥的薪柴,又填了一块炭,仔细将火苗压小,如此能让新添进去的炭火烧得久些。 顾青芝却从她的一举一动中看出,她的右腿似乎不太舒服,总是跛着脚挪动。 “嬷嬷,您的腿怎么了?” 显然封斩夜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关切地问她。 柳嬷嬷没想到两人都在望着自己,抬眼笑了笑:“没什么事,人老了,总会有些小毛病,许是昨夜着凉了吧。”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越走右腿却似乎越不听使唤,顾青芝赶忙过去搀扶她,才避免让她磕在门框上。 “多谢,小顾侍卫。”柳嬷嬷拍拍顾青芝的手,示意她自己没事。 “嬷嬷今日还是休息一下吧。”顾青芝提议,封斩夜也跟着点点头。 柳嬷嬷却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今日的事情还多着呢!一会给殿下做完饭,我还得带着那几个小厮婢女出去采买米面。” 封斩夜着急的坐起来:“可是您的腿……” 顾青芝明白他在担心,适时开口:“还是您的腿更重要。嬷嬷若是放心,我来带他们出去采买便好。” 柳嬷嬷看了看封斩夜,又看了看顾青芝,也不再跟她客气,点了点头:“那小顾侍卫,就劳烦你了。” 与吴方换值后,顾青芝就带着秋江秋虹和两个小厮出了门。 几人自柳嬷嬷来的那日起就老实了许多,秋江秋虹本就没有另两个婢女那么刺头,有顾青芝跟着,她们也不敢为所欲为。 尤其是那个上次挨了顾青芝一顿揍,如今还豁牙漏齿的小厮,见着她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只管帮着提东西。 行至龙庆街,走到粮油铺子门口,顾青芝余光瞥见上次给封斩夜买糖画的小摊贩如今还在原处叫卖。 想着封斩夜近日生病嘴里没什么味道,回头对几人道:“你们先进去挑选,稍后我回来找你们。” “是。” 听见三人应了一声,顾青芝就随着人流走了过去。 “哟!小哥,好久未见!来个糖画吗?”没想到这位摊贩记性倒是不错,一眼认出顾青芝曾在他这里买过糖画。 顾青芝冲他点点头:“随便来一个。” “好嘞!” 小贩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高涨,玩糖的技法也如上次一样纯熟,不多时,一只仙鹤就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次怎么没见你弟弟一块来啊?”小贩自来熟,遇见回头客也就多问了一句。 顾青芝一面给钱接过糖画,一面道:“他这几日风寒,在家养病。” 小贩笑盈盈地一拍手∶“这不巧了吗!我见最近风寒的孩子多,特用生姜熬制的糖料,你弟弟吃了定能好上许多!” 顾青芝仔细嗅了嗅,果然在糖画中嗅到一丝淡淡的辛辣味。 “借你吉言。”顾青芝点头示意,拿了糖画就钻进粮油铺子寻找方才的四人。 店内转了一圈,却不见他们身影。 顾青芝心里“咯噔”一声,坏了,怕不是那几人不想伺候封斩夜,趁机逃跑了吧? 虽然银钱在她手中,但若是被相府拿来做文章,还是分外麻烦。 她急忙拉着店中的伙计问:“小哥,你知道方才进来的那四个人去哪了吗?” 那名伙计想了想道:“哦!他们过来选了米面,但是还没付钱就有人找他们,他们就跟着出去了。” 有人找?顾青芝觉出不对劲,忙又问了一句∶“那你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伙计指指街对面的一条小巷∶“那人带着他们进了那条巷子,之后再往哪拐我就没看见了。” 顾青芝道了声谢,看了看伙计所指的方向,没有片刻犹豫就钻进了小巷。 小巷并不深,一眼就能望到头,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有很多,顾青芝四处寻找都没看到那四人的身影。 巷子最里面只有一条向左拐的路,在确认小巷中没有他们的身影后,顾青芝决定顺着这条路碰碰运气。 向里走了不多时,路上的人就少了许多,再往里走上几步,就几乎没什么人了。 这样的场景,加上方才店里伙计所说他们是被人带走的,顾青芝心中突然萌生起不好的预感。 “啊!” 女子尖锐的惊叫声自巷子里传出来,带着某种未知的恐惧传进她耳中。 她微微滞了一下脚步,而后急忙往巷子深处跑去。 这个声音,分明是秋江。 声音传出的巷尾处,秋江秋虹两个婢女被五名黑衣人团团围在中间。 “你......你们不是说为我们寻了新的活计吗?为什么要杀他?” 秋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惊恐地看着地上的血迹缓缓蔓延到她脚下,血迹的尽头,年纪稍大的小厮伏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把匕首,显然已经断了气。 看着自己的杰作,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笑一声,从尸体身上抽出匕首,任凭刀刃滴落鲜血,一步步逼近秋江。 她刚想向后退,就被一名黑衣人锁住了双手,绑在一旁的树上,回头一看,秋虹早已与她被绑在一处。 如今两名婢女被吓得花容失色,而另一个小厮更是直接吓得痴傻,瑟缩在几人脚下,口中不断喃喃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们侍奉了不该侍奉的人,当然要被清理掉。”说着,他一把掐住秋江的脖子,手上用力。 第39章 黑蛇首现 “不要......不......”努力发出的声音逐渐变得晦涩,到了嘴边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 眼看秋江已经翻起白眼快要窒息,顾青芝恰好赶到,见此情景她想也不想,掏出腰间的兰舟就掷了出去。 “啊......” 惨叫声响起,一名黑衣人当场被锋利的刀刃割了喉,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惹得所有人都回头。 “什么人!” 掐着秋江脖子的黑衣人不得已松了手,与剩余三人交换眼神,那几人皆抄起各自的匕首朝她冲来。 顾青芝看看周围环境,疾跑两步攀上一户屋檐,取下两块瓦片摔在地上,拾起地上的碎瓦。 数把尖刃同时朝她刺过来,顾青芝手中拿着瓦片,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扯住冲在最前面那人的胳膊,借着他手中的匕首将后续几道寒光一一挡掉。 瓦片破碎后锋利的尖角此时变成她最为趁手的武器,随着她的动作迅速扎进那名黑衣人的脖子,顺着咽喉割出一道圆弧,当场送他去见了阎王。 脸上喷溅的血迹顺着下颚滑落,那双眼睛却是冷冽的,没有半分波澜。 她拿过死去之人手中的匕首,压低身子躲过另外两人的攻击,顺势就又掏出一片碎瓦,拿在手中转了一圈。 当找到自认为能一下刺入身体的尖角时,她再次将瓦片狠狠扎进另一人的腹部。 此人倒是比方才那个聪明些,一把扯住顾青芝的手腕,忍着疼痛对着她的手臂刺下去。 顾青芝被他的举动惊了一瞬,当然,也就只有那短短一瞬,下一刻她就扭着身体将手中的匕首剜入他的心口。 仿佛被提前料定一般,她松手的时机是如此恰到好处,那人举起的匕首正巧落在空处。 剧烈的痛感迫使他松开顾青芝的手腕去捂伤口,顾青芝适时抽手,冷眼旁观着他的挣动,片刻之后那人就颤颤巍巍倒在地上,再无半分动静。 在场的人都被吓住了,如今余下的两名黑衣人犹豫再三,却不敢再上前。 那两人皆是拿看怪物的眼神死死瞪着她,而秋江秋虹此刻看到出现的顾青芝竟觉得格外亲切,张口就喊“顾侍卫救命”。 顾青芝对她们的叫声充耳不闻,转头故意拿话刺激胆怯的黑衣人,“这点胆量,还是别当刺客了。” 她倒也说的是真心话,以这群人的三脚猫功夫说是街边混混还差不多,要是当刺客的门槛这么低,她只怕早就被饿死了。 果然其中一人受不得这样的羞辱,挥着胳膊就朝她刺过来。 顾青芝的眼睛始终盯着他身后的那名黑衣人,堤防他耍阴招拿两个婢女来要挟她。 不过她确实高估他了,那人见同伴不敌,竟学她把手上的匕首掷了过来。 秋江秋虹见了这幅场景皆是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然而顾青芝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只闪过了一丝无奈。 总是有那么几个蠢货把自己的实力看得太高,喜欢给对手做嫁衣。 她矮身躲过那人挥手乱刺,掷出的那把匕首几乎贴着她的面颊划过,被她顺势握在手中。 一声闷响后,那把匕首被顾青芝送入身侧之人的胸口。 她熟练地抽出刀,任由尸体倒在地上,眸光淡漠地望向最后那名黑衣人,如同在看一具行尸走肉。 “保了这几个下人,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黑衣人急了,趔趄的向后退去。 “我知道。” 顾青芝的声音幽幽,抬起脚慢慢朝他靠近,这声音听在他耳中却比那索命的无常还要可怖。 “你可知道,你是在和谁作对?” 那人的眼睛朝四下里瞟着,他还没意识到自己透露了不该说出的秘密,此刻他心中唯余下求生的念头,只想找机会拖延时间,想办法抽身逃跑。 倒是顾青芝也愿意给他这个时间,她虽然对他所说的话心中有数,但将死的猎物总能做出些让人意外的举动,对她来说这一点倒是有些意思。 只见他寻了半晌,终于瞥见没入自己同伴脖子里的那把兰舟,想也不想连滚带爬地将其从尸体上抽出来。 现如今于他而言,没有任何事情能比从顾青芝手里活下去更重要了。 可当刀身上那浸透鲜血的字迹出现在眼前时,他竟一下子怔住了。 兰舟。 他抬眼看看顾青芝,又低头看看匕首上的字,突然明白了什么,怔怔地垂下头跪倒在地上,秋江和秋虹才刚缓过神来就见他这副表情,都有些莫名其妙。 只有顾青芝知道是为什么,只是她也没想到,区区两个字,就能使一个人丧失求生的希望。 不过也确实,今日他要么死在她手里,要么回相府领死,左右他也是活不了的,就是不知秦老头平日里对别人都是怎么说她的,让其他刺客惧怕她到如此地步。 正当她走神之时,忽而嗅到空气中传来一股缥缈的芳香,丝丝缕缕幽然却隐隐有些甜腻。 不知什么原因,那人突然癫狂般地大笑起来,不顾一旁的秋江秋虹,火急火燎地脱掉自己的上衣,抓挠起自己胸口来。 顾青芝看他这副发疯的样子皱起了眉头,她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某个眼熟的东西。 她疾走两步靠近那人,只见他胸前有个刺青,那弯弯绕绕符咒一般的文字所组成的,赫然是她曾夜探客栈所见过的黑蛇首图腾。 如今那黑蛇首的刺青上隐隐约约冒着黑气,显得极为诡异,那人疯狂地抓挠着,连身上的皮肤被指甲抓破流出血来,他却好似仍不解痒一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 顾青芝觉出不对劲,抓住那人的双手想将他禁锢住,还想问出些什么,却发觉根本控制不住他。 “杀了我……求你,杀了我!”那人跪在地上,几乎丧失理智一般将兰舟递到顾青芝手里,猛地戳向自己心口。 血水喷溅了满地,为这一地尸体的炼狱之景又填了一丝浓烈的腥气。 突生的变故让几人都有些惊魂未定,良久都没人开口说话。 顾青芝沉默了片刻,低头去看他身上那黑蛇首的刺青,眨眼的功夫,那刺青竟然蓦地消失了。 这一切实在太蹊跷了,让她一时间难以消化。 缓过神来她并未做声,起身走到树旁割断绳子为两个婢女松了绑。 “谢谢,谢谢你顾侍卫。”劫后余生,两个婢女几乎要哭出来,互相搀扶着一个劲儿地朝着顾青芝道谢。 她摆摆手打断她们,指指仍旧缩在一旁的小厮道:“你们先带着他回去,记住挑人多的大路走,若是再被引到小巷里,可没人能再救你们了。” 秋江秋虹连声答应,一人架起小厮的一只胳膊,踉踉跄跄地往巷子外跑去。 第40章 别院险情 顾青芝没想到,再次见到这个图腾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只是,这黑蛇首到底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为何会突然消失?又为何她上一世从未见过? 她翻看了其他几人,再没有在他们身上见到这个图腾,也不知是本就没有,还是死后消散了。 顾青芝捡起兰舟,擦了擦刀刃,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这事有点蹊跷。 左家父子沉寂了这些日子,总不会只为筹划杀死这群婢子小厮,还专挑在他们出来采买的日子,难道不是大费周章的舍近求远? 她似乎抓住了什么重点,嘴里重复了一句,“专挑出来采买的日子......” 她猛然站起身,难道他们利用克扣炭火银钱,致使封斩夜和柳嬷嬷生病,逼迫别院的人出来采买,是为了把他们支出来一部分,好对其余的人动手? 糟了!封斩夜有危险! 顾青芝心中一震,急忙朝巷外跑去。 一路跑回到别院门口,顾青芝就见别院大门处静悄悄的,平日里总有一队府军三三两两在此巡逻驻守,如今看来显然不同寻常。 她见此情景不打算打草惊蛇,直接绕到后方的竹林里去,爬上墙头翻进院中。 此时的别院里静悄悄的,她顾不上许多,直接攀上最近的屋顶朝后堂的方向赶去。 才一靠近后堂,顾青芝就清楚地听到屋子里传出“叮当”的刀剑撞击声,似是有人在里面打了起来。 她飞身跳下,发现屋门似乎从里面被什么东西挡住,显然是屋里的人不想让外面的人进去,也不想让里面的人出来。 顾青芝足足踹了三脚,才将屋门踹开,发觉挡着门的是一块厚重的木板,全别院都找不出比这还厚的门板子来。 她冲进屋中,就见吴方持着刀挡在床前,榻上的封斩夜躲在角落中,脸色煞白地看着吴方身前的两名黑衣人。 这两人从服饰上就不同于顾青芝今日在巷子里杀死的那几人,袖口领口绣着黑色暗纹,两人皆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辨不清楚长相。 吴方今日的脸色也发白,他看上去颇有些虚弱,顾青芝专门看了他一眼,从肩头割开的衣服和殷出的血迹可以猜想到他伤了后背。 两名黑衣人见顾青芝进来,皆是侧目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转过身摆开架势。 那边吴方以刀架住黑衣人的劈砍,龇牙咧嘴地硬扛着后背的伤口与黑衣人过招,这边顾青芝则是侧身躲过,顺势绕到那人背后来。 面向她的那人一击劈空却不馁,回身不知从哪甩出几道飞刀。 她掏出兰舟挡下其中一柄飞刀,扯起衣摆,双脚并用生生将另外几道也一一击落。 之所以不去用手接,是因为飞刀甩出的一瞬泛出一丝诡异的绿光,分明是淬了毒药的痕迹,顾青芝以兰舟的尖刃穿中飞刀柄上的扣环,将其卸力后重新甩回给那人。 那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闪身躲过,任凭飞刀扎在地上,手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一条细长的铁链。 顾青芝刚想动作,吴方这边的黑衣人却突然收回长刀不再向他发难,转而也从袖子里抖出一条铁链朝顾青芝甩过来。 两人前后夹击,同时朝她腹背袭去,逼得她只能以手硬接,却突然听到封斩夜的惊呼,“小心!上面有刺!” 吴方的后背就是被他们用这东西所伤,封斩夜虽然病着无力起身,但也分外担忧顾青芝会因此受伤。 只可惜他说得晚了些,抓住铁链的瞬间顾青芝就觉出不对,扎手的刺痛感让她心中一凛,随即迅速抽手。 “嘶啦”衣袖被铁链上细小的尖刺刮破,好在冬衣足够厚重,不至于伤到她的皮肤。 顾青芝看着手上被戳出的几个小血点,逐渐感觉两人棘手起来。 这两名刺客的经验极为丰富,左家父子将他们派出来对付封斩夜,恐怕是卯足了劲要他的性命。 两三招下来顾青芝的衣袖已经被铁链抽出一道道棉絮,趁着她不备,两人甩起铁链,一条缠住她手上的兰舟,一条朝着她的脖子缠去。 顾青芝只有一把匕首,如今还被制住,当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牺牲另一只手来抵挡。 “阿芝!”封斩夜急得恨不能光脚下地替她抓住那条铁链,却被吴方的大手一把按住肩膀。 他大叫一声:“顾侍卫!接着!”随即便把手中的长刀掷了出去,他自己也完完全全挡在封斩夜身前。 这把刀来的时机极为恰到好处,顾青芝接过长刀,一刀劈开即将缠上她颈项的铁链,不等那人反应,猛地砍向他的胸口。 一刀下去,黑衣人胸前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踉跄地后退两步,那条本该绕在顾青芝身上的铁链也顺势缠在他自己身上。 铁链上的尖刺勾住他的皮肤,顾青芝也在他被刀割破的胸口上看到了那个黑蛇首刺青,想起方才那人的惨状,不等他再挣扎,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死了一个,还剩下的那一个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顾青芝与吴方两三下便制服了他,却并未将他当场杀死,而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找了绳子将他绑起让吴方看管。 她想留个活口,好问出些那诡异刺青的情况。 做了这些,她又去查看别院中的其他人,纤枚纤蔓和另两个小厮已然横死在自己屋前的石桌凳旁,脖子上的飞刀证实了他们是死在那两名刺客手中。 好在柳嬷嬷没什么事,估计是那两人看她年迈,并未急着杀她。 顾青芝发现她时她只是中了迷香,在自己屋中昏睡,迷蒙着被顾青芝叫醒,她方才知晓院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此时秋江秋虹架着小厮也回来了,几人看见纤枚纤蔓的尸身也是被吓得心惊胆寒。 柳嬷嬷扶着封斩夜,仍是有些惊魂未定,好在他被吴方保护得很好,顾青芝又及时赶回来,终是一根汗毛都没少。 顾青芝好容易才理清了别院的情况,想回去审问那名刺客,却被吴方黑着脸告知,他一个没注意,竟叫那人成功咬舌自尽了。 无奈之下,顾青芝只好蹲下身翻开两人的衣服,果然,那黑蛇首的刺青什么都没留下。 她无暇安慰他们,没能查出线索,让她此时看上去有些烦躁,那张带着干涸血点子的脸此刻分外的冷,封斩夜盯着她看了半晌,愣是没敢出声叫她。 第41章 神秘蛇首 如今别院活下来的众人都团在后堂屋中,皆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本就不大的房间多站了几个人,显得拥挤不少,不过倒也暖和了些。 柳嬷嬷沉默着为吴方包扎伤口,他背后的伤口着实有些深,被那两人锁链上的尖刺带下不少皮肉,用了顾青芝的外伤药粉,疼得他龇牙咧嘴直翻白眼,差点没背过气去。 顾青芝再次仔细搜了两具尸体,再没在他们身上发现半点痕迹,封斩夜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在秋江秋虹的安抚下,发疯的小厮有所缓解,好歹是安静了下来。 柳嬷嬷腾出空来,抬起头看向门口的两人,指了指她们:“你们二人过来,说说今日发生的事儿。” 秋江拉着秋虹只得上前跪下,先是磕了个头,才说起自己的遭遇。 “今日与顾侍卫一同出去,顾侍卫去了摊子上为殿下买糖画,我们几人在粮油铺子挑选米面,突然有个人上前,手中拿着相府的腰牌,同我们说为我们寻了另外的差事,让我们不必再在别院伺候。” 秋虹接过她的话茬道:“我们一时糊涂,就跟着去了,谁成想那人竟将我们抓到深巷中,要杀我们!好在顾侍卫及时赶到才救下我们。可我们如今已经被盯上了,求殿下和嬷嬷给我们一条生路!” 不知是被刺杀的阵仗吓怕了,还是后悔于自己愚蠢的选择,两人忍不住啜泣起来。 柳嬷嬷听了嗤笑一声,冷冷瞥她们一眼:“你们倒是好奴才,平日里不见忠心,死到临头了却想起让主人家庇佑。” 两人无可否认,哭了片刻,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秋江恭敬地垂下头道:“殿下,嬷嬷,此次多亏了顾侍卫出手相救,我们几人感恩戴德,无以为报,自知有错,任凭嬷嬷责罚,日后定然尽心侍奉,报还救命之恩。” 现在才来表忠心,实在太晚。 封斩夜坐在一旁并未说话,这些人就算说得再天花乱坠他也一个都不信,此时他的眼里只有顾青芝手上密密麻麻的血点子。 柳嬷嬷念在她们平日还算机灵,也不怎么同纤枚纤蔓那样明显地厌恶封斩夜,语气也软了几分,只是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原谅她们从前的冷漠怠惰,打算借机敲打敲打。 “咱们端王殿下并不是那些个生性凉薄之辈,你们若从未嫌弃过他,他也不会如现在这样对你们置之不理,若想留下,还需好好反省,仔细思量自己日后的所作所为。” “是。” “是。” 两人皆是哭哭啼啼地应下。 柳嬷嬷训过了话,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顾青芝身上,看她眉头紧锁,忍不住关心一句:“小顾侍卫,看你方才就愁眉苦脸的,你怎么了?” 顾青芝回过神来,突然想起封斩夜和柳嬷嬷都曾在宫中生活过,比自己要见多识广,思索片刻,看着他和柳嬷嬷问:“殿下,嬷嬷,你们见过黑蛇首图腾吗?” 两人被问得一头雾水,均摇了摇头。 “什么……‘黑蛇首图腾’?是什么意思?”柳嬷嬷迷惑地问她。 顾青芝对问询的结果略有些失望,但如今这几名刺客都是冲着封斩夜来的,他们的确也该知情。 顾青芝将那名黑衣人的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屋中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半晌都没有一个人说话,还是吴方先回过味来。 “我怎么听着跟话本子故事一样玄乎呢?这是真事儿吗?” 顾青芝斜他一眼,没等她说话,秋江秋虹先开了口:“我们可以作证!顾侍卫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亲眼所见!” 此事的确匪夷所思,难以理解,众人即使想破了头也无法解释那刺青消失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封斩夜最先明白了顾青芝的意思,抬起头看向她:“至少现在知道有一伙人想暗害我。” 顾青芝点点头:“如今只有两三个刺客,还好应对,可一个组织不可能只有这几人,这次恐怕只是他们太过轻视我们。” 柳嬷嬷随即也明白过来:“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应当是保护好殿下,寻求帮助。” “找谁啊?我们这一没证据二没关系的,连报官都困难吧?”吴方受着伤嘴也闲不下来,捡起桌上的果子一口塞进嘴里。 封斩夜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半晌犹豫着看向顾青芝道:“帮我再给林家带封信吧。” 死了这么多人,若是于别家而言恐怕是天大的事情,早就阖府大规模搜查起来,然而傍晚侍卫统领带人来看过后,经过一番敷衍的调查,就草率地将此事确定为混混闹事。 顾青芝早已猜到他们会借口把此事压下来,但还是不免佩服他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所有的尸体被收回主府,摆在北院书房门口。 左成渝坐在桌案前,戴着红玉扳指的手指有节奏地点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负手立在书房当中,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斗笠,露出的半边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刀疤,腰带上挂着一枚令牌,上面刻着的赫然是黑蛇首图腾。 “我之前所说,你不相信,如今你亲自验证过了,这就是结果。”左成渝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院中。 男子回头冷漠地看了一眼被抬回来的刺客尸体,风轻云淡地打了声呼哨,啧了两声:“没想到,那小煞星如今只是身边多了几个下人,就没有在宫中那么好对付了。” “左大公子说有办法治他,看来是盘算妥当了,如今就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如何?”他转回身来凝视着左成渝。 左成渝勾起一抹笑意,从桌上摸过一叠信推至桌脚处,示意男子来看。 “这是?”男子拿起信狐疑地看了一眼,打开信封拿出其中的纸笺。 他一边看着,左成渝一边对其解释∶“我派了人在林家探听,这些都是他与林家的书信。” 男子看到信中所提及的黑蛇首,不免皱起眉头。 左成渝适时出声∶“想要一个人彻底无望,最好的办法是从他自身入手,他既已做出决断,不如我们顺水推舟,帮他一把如何?” “如何帮?”男人合起书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狰狞的脸孔扯出一抹诡笑,眸子里尽是癫狂的兴奋。 “让他得偿所愿,然后……”左成渝一字一顿,“彻底摧毁他。” 第42章 准许探望 不出意外的,封斩夜克死相府下人的消息再次在京都城中不胫而走。 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许多闲言碎语和各式阴谋传得遍地开花,不管多么离谱的猜测,只要与端王沾边,都有人信以为真。 当然此事也同样精准地传进了宫内所有人的耳朵里。 正值退朝之时,众臣纷纷离去,此时的大殿之中传出“砰”地一声,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溅了一地碎片,吓得四下值守的宫人们都缩了缩脖子。 “你还敢跟朕提起那个孽障!若是没有他,惠妃也不至于疯魔至此,非要杀死朕的七皇子来争宠!” 龙椅上的人暴怒,站起身指着静安伯林岳弘大声怒骂。 林岳弘惹得龙颜震怒,只得将头伏得更低些,急忙解释:“陛下息怒,三殿下如今身在左相大人府上,不想却遭受刺杀险些丧命,他不能没有母亲庇护,求陛下开恩啊!” 豫帝怒极反笑,点指着他道:“刺杀?你真当朕不知道此事?他拿这样可笑的理由来诓骗你,不想你竟愚蠢至此,当真信他,天底下这么多人,为何就他身边之人屡次遇害,说到底都是他的煞气所至,怨不得旁人。” “陛下......” 没等林岳弘再说什么,就被豫帝直接打断。 “林卿,你若不想整个静安伯府与惠妃一同受罚,就不要再为他们求情,这样的豺狼母子只会拖累林家。” 那双眼睛已经带了威胁的意味,林岳弘知道,再求下去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正当他准备叩拜离开大殿,殿外走进来一名内官,恰合时宜的开口。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豫帝冲他摆摆手,内官知晓他的意思走出殿外,不多时身着大红凤袍的女子便被人搀扶进来。 她看也不看一旁跪着的人,冲着豫帝温婉一笑,屈身恭敬地作揖,让内官接过宫女手上的食盒放置在一旁的桌上。 “臣妾听闻陛下不悦,带了些糕点来看看陛下。” 豫帝终于松了脸上的表情,免了她的礼数,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将她扶起来。 “皇后近日身子不好,还如此惦念朕,真是费心了。” 邹皇后轻咳了两声,柔弱地握着豫帝的双手,这才回头去看了一眼林岳弘。 “林大人这是又来为惠妃妹妹求情了吗?”邹皇后望着他皱起眉头,眼中冷下几分。 林岳弘沉默片刻,应了一声。 邹皇后故作无奈道∶“唉,林大人你这又是何苦,此事早有了决断,你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驳陛下的脸面?” 此话一出,豫帝的眉毛再次竖起来,盯着林岳弘道:“那孽障屡次搬弄是非说皇后陷害惠妃,也就是皇后不愿与他计较,纵使你静安伯府天大的面子,也不要再替他说话了。” 林岳弘眼见皇帝要发作,也只能勉强伏在地上应声。 邹皇后的眼神暗了暗,像是想起了伤心事,苦笑道:“臣妾不打紧,倒是陛下消消气,纵使夜儿再顽劣,天底下的孩儿还是向着自己的母亲的,要不......还是让他去瞧惠妃妹妹一眼吧?” 豫帝十分心疼地拍了拍皇后的手,揽过她的肩膀:“皇后真是宽厚,按照民间说法,惠妃不过是妾罢了,你才是他的母亲,他该敬重的人是你,而他呢?” 邹皇后摇摇头:“罢了,他还小,可能只是一时糊涂才对我生了怨怼,父子哪有隔夜的仇,就让他与惠妃妹妹见一面吧。” 豫帝犹豫了半晌,叹了口气:“也罢,那便依你吧。” 林岳弘托人将消息送至静安伯府不久,就被顾青芝取走了。 当封斩夜看到信的内容时,一时愣了愣,仔仔细细又将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立时“腾”的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顾青芝好奇于他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反应,伸手将掉落的冬衣裹在他身上。 “舅父说……父皇他准许了我进冷宫探望。”等了数月终于等到林家求来了他想要的,他整张脸都激动得红扑扑的,猛地扑过来抱住顾青芝。 顾青芝有些发懵,却也被他的情绪感染,抿起嘴角揽住他的后背拍了拍。 “阿芝,我终于能见到我母妃了。” 封斩夜红了眼眶,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他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顾青芝怕他这么晾着本就没好利索的风寒会加重,没再纵着他,伸手将他按回床上。 “好了,再这样下去小心等不到那天你又要病倒,乖乖躺好。” 封斩夜虽有些意犹未尽,听她这么说倒也乖巧地收敛起来裹紧了被子。 “现在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你也不想让你母妃看到你病着吧?” 顾青芝为他掖了掖被角,随口嘱咐。 封斩夜听话的点点头。 刚刚端来热茶的吴方被这一幕酸得不行,将托盘放下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 “哎呀……同样是侍卫,主子还真偏心,怎么顾老弟说什么您就都乐意听呢?” 顾青芝觉得他是被什么魇着了,突然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而封斩夜可不惯着他。 “你若是看不惯就出去。” 谁知吴方竟转脸挂上得逞的微笑,连忙点点头:“好嘞!那顾老弟,换值了啊!” 说完他像是生怕封斩夜后悔,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后堂。 顾青芝对他这副无赖的样子有些无语,转头去看封斩夜,他却是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阿芝,你……困不困?”少年的眼中有期待,红着脸问。 “不是很困。”顾青芝如实回答,不明所以。 封斩夜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些失望,随即又换了个问题∶“那……你冷吗?” 没等顾青芝说话,他就拉过她的手捏了捏,感受到冰凉的温度,忙说∶“哎呀!你的手这么凉肯定冻坏了,要不过来暖暖吧。” 说着他便掀起一角被子,将顾青芝的手塞了进去。 “你看,这里被我捂得还挺热的,很适合暖手。” 封斩夜笑意盈盈地,但被子里的确有他残留的体温,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顾青芝虽有些疑惑,却也顺着他脱下鞋上了床榻,掀起被子盖在身上。 “嗯,的确挺暖和。”感觉到全身上下的寒气被驱散,顾青芝随口应了一句。 少年的耳朵霎时红了,他只闷闷地“嗯”了一声,而后闭上眼睛装睡起来。 不知为何,顾青芝总觉得封斩夜知道自己的性别后,不仅不再嘴硬,似乎还粘人了不少。 虽然不太适应,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还不错。 第43章 随侍入宫 接下来的几日,封斩夜的风寒几近痊愈,他也开始着手准备入宫看望母妃所需的物品。 柳嬷嬷听闻此事喜笑颜开,高兴得合不拢嘴,列了许多糕点打算让封斩夜带去。 别院从未有过如此轻松愉悦的气氛,秋江秋虹也忙里忙外地帮着柳嬷嬷准备,从上到下皆是一片祥和。 顾青芝倒是一如往常,她虽也觉得别院现在的氛围很好,但仍旧有一丝隐忧。 上一世的传闻中,封斩夜日后可是亲手杀了自己的母妃。 虽然不知是真是假,现在也还没有发生,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打鼓。 可看着封斩夜从未像现在这么开心过,顾青芝实在不忍心把以后会发生的事告诉他。 总之即便要出什么事,她也是能尽力阻止的。 很快就到了探望当天,清早天上就飘起细小的雪花来。 柳嬷嬷提了一个大食盒让顾青芝带着,据她所说里面是惠妃娘娘素来爱吃的糕点,封斩夜也特意嘱咐吴方一早出去买了些茯苓饼。 林家安排的入宫马车就停在别院门口,顾青芝刚随着封斩夜一同坐上马车,心中就泛起嘀咕。 按说别院才闹出过人命,而且传得沸沸扬扬,宫中的反应阖该是厌恶的,可如今却一反常态。 而且,方才实在太过顺利,别院府军眼看着他们出门,却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几句,主府也没有一个人来阻止,实在可疑。 只是现在想这些也得不出什么结论,顾青芝心里琢磨着,却见封斩夜凑到她脸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怎么了?”顾青芝疑惑地问。 “阿芝,你的头发没梳好。”封斩夜抓起她脑后一缕并未扎进辫子里的发丝,在她面前晃了晃。 顾青芝这才发觉,大概是今早柳嬷嬷来得太早,自己赶忙从封斩夜榻上爬起来,手忙脚乱间落下了。 她刚想接过头发随便束一下,少年却眉眼含笑地道:“你自己看不到,我来帮你吧。” 没等顾青芝开口拒绝,封斩夜便伸手扯下了她束发的布条。 清新的皂角味道扑面而来,青丝于眼前缓缓散落,垂在肩上,衬得那双凤目媚意更盛,几乎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她散发的样子了,可如今离得如此之近,竟是一种别样的感觉,令他没来由的胸中悸动。 他不敢再去直视她的眼睛,视线缓缓下移,却正对上她饱满的嘴唇。 那抹樱粉在乌发的衬托之下实在诱人,像是已然熟透了的蜜桃,只消咬上一口,就能迸溅出甘甜的果浆。 这危险的念头让封斩夜的喉头不由地滚了滚,迫使他急切地想与她拉开些距离。 谁知这时的马车竟毫无预兆地颠了一下,封斩夜刚好抬脚往后退,这一颠不要紧,但车身的晃动使他重心不稳,猛地向侧边扑去。 封斩夜本能地将手向前伸,以阻住倾倒的趋势。 “小心。” 顾青芝反应很快,几乎想也没想就伸手接在他的腰间,将他稳稳揽进怀里,好在没让他磕碰着。 四目相对,两人却都保持着这个动作僵住了。 人是接住了,只是,封斩夜的手好死不死正压在顾青芝胸口上。 顾青芝虽清瘦,为扮男装也束了胸,可她始终是个女子啊! 柔软的触感霎时间让少年的头皮发炸,他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顾青芝也未曾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两人僵持不下时,马夫将车停了下来。 “三殿下没事吧!” 几乎在他掀起门帘的同时,顾青芝和封斩夜瞬间分坐两侧,甚至于顾青芝还不忘抓起自己的头发赶忙绑好。 “无事。”封斩夜心中仍旧“扑通扑通”跳得剧烈,可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 马夫也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只是略带歉意地笑道:“方才路上有块大石头,我没看见,您没事就好。” 接下来的路程,马车内都弥漫着一种极为尴尬的气氛。 封斩夜羞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垂着头一眼都不敢看顾青芝,就连已经进了宫门都未有察觉。 从前顾青芝只在外面见过高大的城墙,那三丈余高的城墙似乎将内外分为了完全不同的两个天地。 才入了一层宫门,顾青芝透过不时被风吹动的布帘看了看宫墙中的景色。 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只有无尽的朱红墙壁和屋顶的青瓦。 高大的宫墙完全遮蔽住天光,将权柄与贪念死死封闭在其中,显得沉闷又压抑。 宫门共有三层,第一二层宫门只查问来意,三皇子进宫之事早有通传,当值的是皇宫禁军,对几人也无任何为难,直接予以放行。 不多时就到了第三层宫门处,马夫驱车驾到宫门近前,便被一队侍卫拦下,其中一名侍卫按照规程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马夫一五一十说了情况,侍卫听后绕着马车巡视一圈,大略检查了一遍。 封斩夜身负煞气,他所乘的马车,自是没人愿意去搜查内部,入了这道门后再往里走又只能步行,马夫无需再驱车跟随,几名侍卫自然而然将目光全部放在顾青芝的手上。 “手里拿的什么?提下来看看。”侍卫见顾青芝不懂规矩,半晌都不动弹,不耐烦地冲她说了一句。 顾青芝毫不在意,对封斩夜点点头让他放心,随后独自一人将装有点心的食盒提下车。 不多时便过来一个身形健硕,面貌凶狠的侍卫,个头虽不高,但气势却很强。 那侍卫先是看了马车中的封斩夜一眼,而后将食盒打开,仔仔细细把每个盘子都查看个遍,顾青芝虽心疼放凉的糕点,却也没法说些什么。 算是通过了最后一层盘查,雪已经无声无息地大了起来,顾青芝怕封斩夜再受风寒,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走过去。 封斩夜见她过来立刻投来询问的眼神,就连自己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和双手都顾不上。 顾青芝摇摇头示意没事,就垂眸老老实实回到他身后。 “入宫之后不要生事,尽可能避人而行,两个时辰内必须按时出宫,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听明白了吗?” 第44章 母子相见 侍卫对封斩夜的态度分外不客气,语气也是生硬的,对这位被皇帝厌弃的皇子连样子都懒得装,只想尽早远离这个灾星。 封斩夜木然的点点头,带着顾青芝一步一步进入宫门。 满皇宫的皇室贵胄,出门都有轿辇乘坐,没有一个人像封斩夜这样需要一步一步自己用脚走。 这引来了许多宫人的目光,都带着点戏谑看着他们。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有出声,通往后宫的青砖上渐渐积起一层白雪,将封斩夜的头顶也落得泛白。 直到无人处,顾青芝见封斩夜的身子不住地颤抖,才实在忍不住拉停了他。 “没必要为了一句难听话而难过。”顾青芝一面清理着封斩夜头发上的雪,一面开解他。 谁知封斩夜却摇摇头,转过头抬起脸去看她:“我没有,我只是有点紧张。” 顾青芝一愣,才发觉他的脸红扑扑的,看着有些兴奋激动。 顾青芝不解:“这有什么可紧张的?” 封斩夜却略有些迟疑:“我们就这么顺利地进了宫,马上要见到母妃,我总感觉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好不真实。” 顾青芝虽然也有这层忧虑,但并不打算把这样的情绪带给封斩夜,蹲下身为他戴上兜帽,将他身上的斗篷裹紧。 “你无需想那么多,如今重要的是你终于能和母亲相见。” 封斩夜思索片刻点点头,扬起笑脸:“你说得对。” 顾青芝伸出手:“走吧,等会雪要下大了。” “嗯!” 少年看了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 主仆二人又走了半晌,终于拐入一处长路,尽头那个破败的院落就是冷宫所在。 这样的环境与刚一开始的别院也没什么差别,封斩夜深深地望了一眼,随后被顾青芝拉着步入大门。 杂草丛生的院落,毁坏坍塌的墙壁,随处可见的鼠蚁,无一不展现这里的萧瑟。 冷宫虽看着与牢狱有所区别,却有着几近同样的作用,只不过一个用来圈禁后妃,一个用来关押犯人罢了。 顾青芝还在四下里张望,封斩夜却已发现一座坍塌的月亮门后站着个熟悉的人影。 “母妃!” 随着封斩夜的视线看去,还算完整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女子,似是在赏雪,她虽然穿得不怎么精细,发间也无半点珠翠点缀,却也难掩惊鸿一瞥的容颜。 她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株幽兰,优美而娴雅,顾青芝终于算是明白,封斩夜这副几近完美的皮囊到底出自于一个什么样的母亲。 惠妃顺着声音向主仆二人这里望来,看见封斩夜的一瞬美目有些失神,而后渐渐睁大。 “夜儿!” 惠妃脚上只穿着单鞋,三步并作两步朝封斩夜跑来,地上的积雪濡湿了鞋面也全然未觉,母子二人抱在一起,泪珠断了线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顾青芝适时地将空间留给她们,自己退到一旁,刚巧惠妃的宫女兰仪从一旁的屋子里走出来。 “三殿下!竟是三殿下来了!” 又哭了一个。 这样母子团聚的画面的确感人至深,也让顾青芝看得眼眶有些热,她心中有点羡慕,毕竟她和弟弟双亲早亡,记忆里早没了这样的场景,只残余了些挣扎求生的过往。 封斩夜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她是打心底里为他高兴的。 三人哭了好一会,才互相搀扶着起来,封斩夜发觉顾青芝站在一旁,将她拉过来向母亲介绍。 “母妃,这位是在相府别院一直照顾我的侍卫,顾青芝。” 顾青芝向惠妃行礼,恭敬地垂眸:“属下见过惠妃娘娘。” 惠妃一早就注意到顾青芝的存在,她也听闻母家说过封斩夜被丢在左相府邸,心里大抵清楚自己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境遇。 如今他能如此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只一个柳嬷嬷恐怕是不够的,身边照顾的人自然是功不可没,随即温柔地笑着去扶她。 “起来吧,我已不算是主子了,你也无需多礼,我还要谢谢你将夜儿照看得这么好。” 顾青芝摇摇头:“娘娘太客气了,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兰仪将惠妃搀扶住,适时开口:“好了好了,今日下雪,外头凉,都别在这里站着了,快进屋吧。” 几人走到门口,封斩夜拉着惠妃,却见身后的人并未跟上来,有些奇怪地唤了她一声:“阿芝?” 顾青芝正细致地打量四下,听到封斩夜叫她回过头去,神色也缓和些许。 “殿下先随娘娘进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以防有什么情况。” 封斩夜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颔首;“好,你若是冷的话随时进来。” 顾青芝点点头,看着三人走进屋子,站在屋前随即皱起了眉头。 正如封斩夜方才所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顺利得古怪,且不说左相父子没有半点阻拦,宫中竟也一丝动静都没有,让她总有种暴雨前阴霾天的感觉,什么都看得不真切。 屋子里倒是干燥清爽的,虽然陈旧倒也什么都不缺,看得出来是林家尽力打点过的。 惠妃拉着封斩夜坐在炉前,母子俩聊着家常,兰仪在一旁煮着茶,时不时也说上两句。 封斩夜说起柳嬷嬷入府的经过,又说起自己去龙庆街上的见闻,少年讲得绘声绘色,惠妃也听得格外认真。 母子俩已有许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两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分外享受此刻。 虽说封斩夜并不想对母妃提及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坏事,可似乎也瞒不过她。 惠妃打量了他片刻问:“好了,愉快的事情说完了,现在来跟我讲讲,你入府后的每一次刺杀吧。” 封斩夜听到惠妃这样问,愣了片刻,支吾着说:“母妃......你怎么知道......” 惠妃笑起来,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就如同小时候哄他入睡一般:“傻孩子,即便你专捡些开心的事说与我听,可那仅仅也就几天罢了,你可是在宫外待了数个月,余下的日子你不告诉我,难道母妃就猜不到了吗?” 第45章 异变陡生 知子莫若母,惠妃虽笑着,听他说话时眼里却始终带着驱不散的心疼,封斩夜垂下眸子,鼻子又发起酸来。 “只怕他们从未想过让我活着。” 封斩夜将自己在别院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给惠妃听,一字一句,像是一根根尖针扎进惠妃心里,她难以想象自己十三岁的孩子在这数个月中到底遭遇了什么,忍不住掉下眼泪。 “对不起,都是母妃不好,没有好好保护你。” 封斩夜喉中哽咽,为惠妃拭去泪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别这么说母妃,您看,我现在不还是好端端地坐在您面前吗?” 惠妃却摇摇头,将他揽进怀中说:“都怪我着了他人的算,让我的夜儿受了这么多苦,想起你独自一人被丢在那里,我实在心痛。” “母妃,我们都没有做错,错的是那些想加害我们的人,不是吗?”封斩夜终也忍不住又落了泪。 惠妃点点头:“是了,我不该自怨自艾,为了我的夜儿,我也该挣扎向前。” “母妃放心,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还你清白,让你堂堂正正地走出冷宫。” 封斩夜并不只是为了宽慰母亲,他的的确确是这样打算的,或许前路艰难,或许需要很久,可他相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母子二人又笑起来,封斩夜也想起一旁放着的点心食盒,捧过来摆在桌上。 “母妃快尝尝,这些都是柳嬷嬷特意为您准备的,还有孩儿一早托人去买的茯苓饼,最是好吃。” 惠妃笑着应了一声,叫着宫女兰仪一同帮忙打开。 各式精致的点心带着喜庆的色彩,衬得一旁的茯苓饼分外素净,虽然柳嬷嬷做的点心都带着诱人的香气,惠妃却伸手拿起包了纸皮的茯苓饼小心翼翼地打开。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听你刚才说,你有危险的时候都是门外那位侍卫舍命相救,你不妨将他叫进来,我好当面感谢他。” 惠妃小口咬了一口饼皮,心里满是暖意,这是京都的小吃,是夜儿特意买给她的,她吃得分外开心。 “好。”封斩夜点点头,而后起身便向屋外走去。 他正走着,身后的惠妃似乎是被什么呛到了,突然轻咳了一声,一旁的宫女兰仪失声惊叫起来。 “娘娘!” 封斩夜回头,却正看见惠妃的口中喷出一股黑血,她的脸色瞬间惨白下去,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沾血的茯苓饼。 “母妃!”封斩夜惊叫出声,拔腿就跑回来。 “母妃你怎么了母妃!” “娘娘!娘娘!” 整个屋中乱作一团,此时的惠妃根本没办法说话,她无助地从凳子上瘫软下去,大量的黑血自她的口鼻中不断涌出,看起来惊悚骇人。 顾青芝听到屋中的骚动,立刻进去查看,刚进到屋中就看到这样一副场面。 看看一旁掉在桌上的茯苓饼,再看躺在地面上惠妃,很显然是中了剧毒,她心头一紧,赶紧拉起一旁的兰仪。 “快去请御医。” 兰仪虽吓得够呛,却也半刻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口中大叫着“传御医!快传御医!” “阿芝,阿芝,我母妃她这是怎么了?”封斩夜死死拉住顾青芝的衣摆,双眼通红地问她。 顾青芝并未回答,伸手去摸惠妃的脖颈,只感觉她的脉搏愈剧烈地跳动着,身体也不停抽搐。 她转而去看桌上的茯苓饼,在饼皮上发现了还未融化的白色粉末,她霎时间想起入宫搜查之时那位侍卫对着食盒翻了又翻。 可她的视线从始至终不曾离开食盒半刻,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娘娘中毒了,是这茯苓饼上面被人下了毒。”顾青芝没法隐瞒封斩夜,只得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告诉他。 “怎么......这怎么可能呢?”封斩夜喃喃着,看了一眼茯苓饼,又回过头来看惠妃的情况。 “夜儿......夜儿......”惠妃的血吐了一地,也溅了封斩夜满身,她的眼眶瞬间凹陷下去,胸腹间的起伏越来越微弱,只能凭本能叫着封斩夜的名字。 “母妃,您再坚持一下,兰仪姑姑去请御医了。”封斩夜早已泪流满面,此时此刻他浑身发寒,却也束手无策,只得死死攥着惠妃的手。 顾青芝的心“砰砰”跳着,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她想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会来此刁难,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有人在点心中下毒,任凭她再有所戒备,也根本来不及做些什么。 为防再度生变她必须守在封斩夜身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宫女尽快将御医带回来。 原来这宫中,竟是这样吃人的。 可上一世惠妃不是在封斩夜成年后才出事的吗?为何现在提前了如此之多? 顾青芝从前觉得,作为一个刺客,她早已习惯直面各种死亡的场景,可当惠妃真的在她面前一点点失去呼吸,却依旧没等到兰仪回来时,她才觉得此刻原来是如此煎熬。 其实她心中大抵已经料到了,她只怕是带不来御医的。 她沉默地看着封斩夜从焦急到悔恨到慢慢变得悄无声息,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惠妃终是没等到兰仪回来,在挣扎中彻底断了气。 顾青芝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带走封斩夜的,至少应该先让他远离危险,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这个口,也知道此事恐怕不止是毒死惠妃这么简单就能结束。 封斩夜呆滞地坐在地上,口中喃喃着:“母妃......母妃......”手中还拉着惠妃的一只手,只是那只手如今已在渐渐失去温度。 冬天怎么这么冷啊,冷到连余温都不肯保留一丝一毫。 雪下得愈发大了,大到几乎淹没窗外的景色,将天与地连成一片。 “殿下。” 顾青芝试着叫了封斩夜一声,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只怕他此次亲眼目睹自己母妃的死亡,遭遇了如此重创,不会轻易缓和过来了。 “殿下,我们现在得离开这里。” 顾青芝打算去伸手拉他,刚刚触碰到他的肩头,就被他一把甩开。 “我不走!”他分外激动,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头发了疯的小兽,现在不管是谁来都要被他咬上一口。 她还打算说些什么,就听得门外有人高声通传:“圣上驾到!” 第46章 百口莫辩 现在走看来已经晚了,可走与不走,结果都是相同的。顾青芝赶忙打开屋门,向外看去。 冷宫外黑压压的都是人,三部轿辇停在门口,下来一男两女,如天神一般。 为首的男子高大英武,眉宇间带着天子的威仪,身侧的女子雍容华贵,端庄典雅,两人不徐不疾,迈着四方步子走进冷宫。 这大概就是豫帝豫后了。 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妃子模样的女子,气质婉约,钟灵毓秀,她也是三人之中唯一一个面现忧色的人。 几人并未往这边来,而是走进侧面另一间屋子,待到宫人们将暖炉置好,烧热起来,豫帝才开口。 “叫那孽障出来,着御医进去查看。” 顾青芝看着豫帝身边的内官朝这边过来,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走过去一把将封斩夜从地上拉起来。 “放开我!我不走!”少年浑身瘫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稍稍松手就又跪倒在地上,一双手始终拉着惠妃的手,不肯放开。 “听话,现在一定要听我说。”顾青芝强制将他的脸扭向自己,顾不上他是否抗拒。 “等会若是有人栽赃你弑母,不管谁说了什么,一定要全部否认。” 顾青芝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可不知为何封斩夜始终觉得离自己很远,他只是呆愣地看着她盍动的口型,却不能理解她在说些什么。 “圣上来了,三皇子还不快快出来面圣?” 内官已经叫了几声,但也不愿意进来,他看不清屋内是什么景象,只是趾高气昂地立在门口。 见屋内没有半点动静,他也懒得再费嗓子,直接使唤几个冷宫看门侍卫,“你们几个,去将人请出来。” 侍卫们虽谁也不愿意惹这一身晦气,但皇帝看着呢,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照着内官所说的做。 说是“请”,可实际他们进到屋中,是直接把顾青芝押在一边,粗暴地将封斩夜架在刀鞘上拖出去的。 身子伏在冰冷的雪地上,总算是让封斩夜的神智清醒了一丁点,他艰难地爬起来,抬眼看看坐在屋中的几人,又转头看见被押在一旁的顾青芝和兰仪,眼里有些迷惑。 不多时,御医便随着一名内官走进冷宫院中,他看见御医终于进了屋,可他不明白,现在才来有什么用呢? “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朕让你入宫探望惠妃,你却一来就生事,朕罚封你为端王,意为让你出宫好好思过端正自己的行为,你就是这么反省的吗?” 豫帝张口就是训斥,封斩夜跪在地上,他不明白自己父皇口中的“生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舔了舔被脏雪濡湿的嘴唇,忍下口中的咸腥土气,艰涩地喃喃道:“御医......来晚了。” 这般答非所问近乎是在挑衅,豫帝刚要发作,就见御医从屋里出来,随即忍了忍脾气,问:“孙御医,如何?” 那位御医面色难看,恭敬地站在一旁回话:“惠妃身中剧毒,于一个时辰内刚刚身亡,微臣查了毒药来源,是......”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封斩夜,犹豫着闭了口。 “是什么?说!”豫帝当然明白他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心中怒意更盛,声音也大了许多。 御医顿时面如土色,一面下跪叩首,一面惶恐道:“是三殿下带来的茯苓饼皮上撒了砒霜。” “你说什么!” 豫帝从椅子上“腾”的站以来,邹皇后和那位嫔妃也都用手帕捂住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千真万确,惠妃所中砒霜之毒的确来源于那块茯苓饼!”御医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些。 听了他的话,众人都惊诧地盯着封斩夜,每个人的身上都汗毛倒竖,莫名间升起一股恶寒来。 皇子弑母,谁能想到,堂堂豫国皇宫中竟然会发生这等丑闻。 “那可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你怎么下得去这个手啊!”邹皇后站起身,点指着封斩夜,似乎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痛心疾首。 封斩夜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为母妃求情那天,邹皇后也是这样的居高临下,也是同样的语气对他说着,如果不是他,惠妃根本不会做出那样的糊涂事来。 “我没有。” 封斩夜的声音不小,可都被邹皇后刻意掩盖,只有顾青芝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听到他说了什么。 邹皇后伏在豫帝肩头哭泣为惠妃不值,而这些在顾青芝眼里全都是些兔死狐悲的假式子,令人作呕。 身旁的兰仪沉不住气,哭喊着道:“三殿下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请陛下明查!” 豫帝自己还在生气,耳旁有宫人的窃窃私语,连身边哭泣的邹皇后都显得有些吵闹,本就已心生厌烦,更听不得兰仪在一旁不顾宫中规矩的求情。 “放肆!朕让你说话了吗?掌嘴!” 兰仪连躲避都来不及,就被一旁的侍卫打翻在地,皇帝没说停,侍卫便扯着她的衣领,一巴掌接着一巴掌。 侍卫人高马大,又常年习武,即便是个大男人都难以承受住这接二连三的巴掌,更别提兰仪只是个宫女,不多时便被打得满口流血,吚吚呜呜说不出话来。 豫帝好不容易安抚好邹皇后的情绪,转头死死盯着封斩夜,一字一顿道:“孽障,枉朕白白生养你一场,竟把你养成这副德行!若出去说太子和五皇子与你是兄弟,他们都没这个脸面!” 封斩夜抬眼看向豫帝,他曾是自己心中敬仰的父皇,自己心中也曾对他充满希冀,可他实在是不明白,明明同样都是皇帝的孩子,为何只有自己一人让他这般厌恶? 他甚至很想问上一句,自己在父皇眼中,到底算是什么? 封斩夜还是那样一句话:“御医来晚了,若是他早些来,母妃就能活下来了。” 这句话不知刺激到豫帝哪里的神经,他突然抓起一旁宫人手中奉的茶盏,朝屋外摔去。 封斩夜眼中迷蒙,眼看着茶盏朝自己飞来,一丝都未躲闪,直直被砸中。 “砰”的一声,茶盏在他的头上碎裂,尖锐的瓷片霎时间划破了他的前额,血水滴落在脏污的雪地上,显得他是那么的不堪。 “明明是你自己干的,你还敢将责任推卸他人!” 豫帝指着他几乎要气到昏厥,若他不是一国之君,若他不是他的儿子,他恨不能现在就把他掐死。 邹皇后趁机在一旁添油加醋:“本宫从前以为你只是年纪尚小,许多道理都还不明白,总觉得你长大了便能学好,可却不知你竟是这样的天生坏种,向来只会让人失望。” 血水自他的脸上滴滴滑落,耳畔响起嗡鸣,他不知现在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不管他如何做,也改变不了被厌弃的事实了。 眼看事情要成定局,封斩夜的辩驳也无人在意,顾青芝心中焦急万分。 上一世他恐怕就是这样背负上弑母的骂名,如今再来一世,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吗? 第47章 罪证坐实 顾青芝还是打算顶着被罚的风险说些什么,她刚张开嘴,屋内却有人先她一步出了声。 “陛下,皇后娘娘息怒,不要因为一时的气性而伤了自己的身子。”豫帝身侧的那位嫔妃站起身来,略略朝着上位的两人恭敬作揖。 她声音轻柔,让人听着像沐在春风里,就连这样焦灼的场合在她一句话下都稍稍缓和了气氛。 邹皇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挑在这时候跳出来,方才自己拉着皇帝故意经过御医院附近,与她不过是凑巧碰上,谁知她竟自己跟了过来。 豫帝发了一顿脾气,如今也意识回笼,点指着封斩夜道:“舒妃你性子柔,不要为这孽障求情,他若有老五一半听话也不至于做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 这位舒妃自然知晓自己如今不能说什么,遂避重就轻道:“寒儿如今尚小,正是手足情重的时候,分外憧憬自己的大哥和三哥,不论今日如何,还请陛下看在他的情分上,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豫帝看看她,想起五皇子,心头就软了几分,怒火也被浇熄了不少。 “朕知道,宫中出了这等丑闻,太子和老五也要被人耻笑,今日之事,任何人传出去,直接杖毙。” “是。” “是。” 一众宫人齐声应着。 邹皇后的眉心跳了两下,却也只能在豫帝看向他的时候流露出赞同来。 舒妃点点头,接着说:“其实仔细想来,此事还有诸多疑点,那茯苓饼从做好到送到这儿来,想必并非只经过三皇子一人之手,只是看他如此大受打击,恐说不出所以然,不如问问知晓情况的人?” 此话一出,豫帝和邹皇后同时抬起头来。 “舒妃,你可不能为了保三皇子而妄加揣测,若照你说的去查,那知道此事的人可就多了。”邹皇后率先开口。 谁知舒妃听了这话却突然笑起来:“皇后娘娘,这事没有您说的那么麻烦,如今在场的人中,不就有一个知晓全部情况的吗?” 几人身后的宫人都有些迷惑地面面相觑,豫帝也探究地看向她,直到她葱尖一样的手指直直点在顾青芝身上,众人才恍然大悟。 顾青芝抬起头仔仔细细看了一眼屋中的舒妃,她的每一句都说得极为恰到好处,精准地将话递到自己嘴边。 “你是何人?”豫帝开口问。 顾青芝理清思绪,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小人是三皇子殿下的侍卫,今日陪同三皇子殿下一同入宫。” “你来说说,今日那块茯苓饼都经过何人之手,从何处来。” 顾青芝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缓缓开口:“茯苓饼是今日一早,相府别院的下人从龙庆街的小贩处买来,与各类糕点一同被放入食盒之中的,在我随同殿下入宫的途中,食盒都由我一直提在手里,未曾离开过视线半步。” “进入第三道宫门之前,值守侍卫特意打开食盒,仔细将所有糕点连带盘子全部搜查过,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由我一路提进冷宫,交予惠妃宫女手中。” 顾青芝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虽然有所怀疑,但没有任何证据她也只能叙述事实。 听了她的话,几人都沉默下来,非常显然,糕点有许多人都碰过,可从始至终从没过手的唯有一人,就是封斩夜。 “你既是他的侍卫,自然向着主子说话,这样的证言实在难以做数。” 顾青芝本以为事情已经清晰了,可邹皇后却突然开口,又将局面拉了回去。 雪越下越大,没有一个人去管跪在雪中的封斩夜的死活,顾青芝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都要冻得失去知觉,抬起头看他,仍能依稀看见他挂在下巴上已然凝固的血迹。 “去将搜查那个食盒的守门侍卫叫来回话。” 豫帝下令吩咐,身旁的内官便迅速跑出去,不多时便将那位凶神恶煞的侍卫带了进来。 “你是今日负责搜查食盒的宫门侍卫?”豫帝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已经带了些疲惫。 “正是属下。”侍卫恭敬地跪了下来。 豫帝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你来说说今日搜查食盒时,可曾发现过什么不妥。” 侍卫低下头似乎仔仔细细地想了想,而后开口道:“属下在食盒的角落里看到过一包茯苓饼,打开纸包发觉饼皮上似乎有一层白色粉末,闻起来无任何味道,属下当时认为那是糖霜,没有过多在意。” 这下,终是把事情钉死了。 “下去吧。”对着侍卫挥挥手,待到他消失在冷宫门口,豫帝笑了。 “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他看着几乎要被雪埋没的封斩夜,没有半点怜惜,眼中都是怨恨。 “我与惠妃相伴多年,满心期待你的降生,若早知会有今日,我当初倒不如干脆些,把你掐死在襁褓中!” 证据确凿,舒妃在一旁看着,也再没法帮着说一句话,只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今往后,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给你母妃办过丧仪之后,你就出宫吧,从此不要再回来了。” “宫女兰仪,因不愿伺候冷宫嫔妃,将其毒害,着治其弑主之罪,诛九族。” 豫帝说完,便自顾自地抬脚走出冷宫,兰仪看着这场大戏,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竟露出一抹笑意,高声喊道:“奴婢谢主隆恩!” 其他人都认为她已经疯了,侍卫将她用刀鞘拖走,其他人也随着鱼贯而出,舒妃回头沉沉地看了地上的封斩夜一眼,也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开了。 冷宫中再次安静下来,大雪无声地下着,顾青芝艰难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伏在雪中那小小的身影处。 看着那一团隆起的雪堆,她的心狠狠地揪在一起,生出深深的懊悔来。 她太自负了,以为凭借自己的重生,定能顺利改变所有的事,她如今才算是真的清楚,封斩夜从小到大到底在经受些什么。 她伸手努力挖着面前的雪,封斩夜身上纯净的雪花与地上脏污的雪水同时沾满她的双手,她的指尖不停地泥泞,又被融雪洗刷。 顾青芝顶着暗红的双眼望着那张头破血流,面色惨白的脸,直到所有人都走了,他才终于流出泪来。 星星点点的泪滴落在雪上,点出大大小小形态不一的窟窿,将纯白的雪穿得千疮百孔。 雪下得更大了。 第48章 举行丧仪 顾青芝把封斩夜从雪中拉出来时,他的腿脚已经冻得没了知觉,整个身子半蜷曲着倒进她怀里。 好在冷宫的屋中还存有不少剩余的炭火,顾青芝尽量将炉火烧至最旺,帮他包扎了额头上的伤,为他暖着腿脚。 惠妃的尸身早已被礼部差人带走,封斩夜只是躺在那里怔愣地盯着,眼里却始终空洞无神。 他如今像是一具精美的提线木偶,任由顾青芝摆弄,却没有半分自己的情感。 这一整天于他而言像极了一场梦境,好的坏的,最终都归于平静,归于虚无。 他好像什么都没争,却又什么都失去了。 惠妃的丧仪是由舒妃着手操办的,毕竟死因是被人毒害,所以仍旧依照妃嫔的最低标准布置了灵堂。 封斩夜的命格特殊,不好直接在灵堂接触前来吊唁的人,舒妃特为他在灵堂一侧单独辟了一间屋子让他守灵。 静安伯林家的人连夜便入了宫,据说静安伯林岳弘接到礼部传来的消息时几乎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探望机会,竟会换来妹妹的死亡。 屋门大敞着,屋中的封斩夜披着麻布衣服,发上系着白色布条跪坐在正中,顾青芝跟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他似乎只是平淡地看着来往的人,没有过多的情绪。 越是看他这副样子,她心中就越不舒服,她昨夜到今早也曾持续不断地想与他说话,奈何他始终没有回应。 他仿佛在一夜之间筑起一座高墙,将真正的自己掩埋进去,可所有的情绪都被憋在心里,这样下去怎么可能好得了? “造孽哟,这灾星害人,终于还是把自己亲娘也害死了,若不是看在舒妃的面子上,我是断然不会前来悼念的。” “这也算是一物降一物,那惠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争宠害死七皇子,现在被她儿子克死了也是报应不爽。” “我们回去后还是请个大师好好去去晦气的好,在这种地方呆的久了,谁知道身上会沾染什么邪祟。” 这样的嚼舌根顾青芝一大早都已经来回来去地听了不下十轮,有的更是就站在他们窗下。 与外面相比,宫中的人捧高踩低只会更加厉害,若是真害怕就不会特意在这说了,想来自然是专门为了来刺激封斩夜的。 顾青芝不知封斩夜是否听进耳朵里,这些话连她如今听着都觉得腻烦,若这里不是宫中,她实在是想泼盆冷水将她们赶走。 正想着,就听见一个清朗干脆的少年声音道:“有时间在此处说闲话,不如早些回去,心里有脏东西,自然觉得去哪都能沾上邪祟。” 顾青芝抬眼去看,就见门口正站着一个俊朗少年,年纪与封斩夜相仿,身姿挺拔,面如冠玉,贵气非凡,穿着素衣也显得分外惹眼。 门口几人见此人来了,纷纷放低姿态:“五殿下教训的是,是我等失言了,这就回去。” 几人说完便灰溜溜地离开了窗下。 顾青芝不知这人是谁,但从方才那几人的反应来看,想必身份是不一般的,说来还是该谢谢他刚才出言帮忙。 她抬起眼睛正对上少年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刚想出声便见他对着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蹲下身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不用谢我,三哥这屋子里太冷了,我稍后着人多拿几个暖炉来。” 没等顾青芝反应,却见远处的舒妃对少年轻轻招了招手,他紧忙正了正脸色,起身挂上严肃的表情朝她走去,淡淡叫了声“母妃”。 这下顾青芝就明白了,这位应该就是封斩夜的弟弟,豫国的五皇子——瑞王封玉寒。 看他随着舒妃进入灵堂,毫无差错地完成吊唁,又跟在她身旁井井有条地帮忙,言谈举止大方得体,与方才笑起来活泼的样子倒是大相径庭。 毕竟与封斩夜是未来夺嫡的关系,顾青芝并没期望封玉寒能真正把他刚才对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直到足足七八个暖炉齐齐摆在屋里,她才颇有些惊诧。 原来舒妃昨日说他如今正兄弟情重,并不只是找借口而已。 直到日落黄昏,灵堂内都没见到豫帝和邹皇后的身影,想来他们也是不可能再愿意看封斩夜一眼,自然也全然忽略了这场丧仪。 林家人守在灵堂之前,哭肿了眼睛,惠妃虽算作是废妃,可静安伯林岳弘好歹也是朝中老臣。 皇帝不来,还算事出有因,而皇后作为后宫之主也不露面,恐怕是根本不想给他们留下任何颜面,只是若是传出去倒也有失体面。 傍晚时分,门外才齐齐传来跪拜之声,是太子封临渊前来吊唁。 他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纪,已然是成年男子的模样,生得高挑英武,剑眉星目,气度非凡。 他先是朝着封斩夜这边看过来,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却并未走近,转而行过吊唁之礼,站在灵堂正中与静安伯一家说话。 “母后她自从昨日被三弟气着,回宫就头风发作,卧床不起,今日实难来主持大局,这才托舒妃娘娘主理此事。” “母后虽心寒,却也始终留有一分挂念,这才命我前来,对林大人一家聊表慰藉。” 舒妃和林岳弘听着他的话随声附和,过了半晌,他似是才看见封斩夜所在的屋子,此时才抬脚朝这边走来。 “太子殿下留步,三殿下在屋中守灵,您身份尊贵,还是不要过去为好。”舒妃看他意味不明,怕再生事端,赶忙劝阻。 谁知封临渊却笑起来:“不妨事,本宫不信煞气之言,端王这次出宫后我只怕很难再与他相见,还是想去看看他。” 他走到屋前,此时封斩夜正跪在门前,太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如同屋中的人在向他行跪拜之礼一样。 待看清他的表情时,封临渊先是露出一丝惊异,而后很快便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 “本想着三弟独自躲在此处哭泣,想来安慰你,看到你没事,本宫这做哥哥的也就心安了。” 封斩夜听到声音略略抬眼,看清站在门外的是谁,微微开口。 “出去。” 顾青芝愣了一下,抬起头,这还是他从昨晚到现在为止说的第一句话。 封临渊似乎明显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怔了片刻随即笑道:“看来三弟还是不怎么喜欢我。” 转而随手点指了一下,看着从屋里飘出的白气意味深长地对舒妃道:“三弟体弱,恐怕这许多暖炉点在屋中以他的身子消受不起,到时再闷着可不行,还是拿走些为好。” 舒妃一看便知,这肯定是封玉寒干的事情。 在屋中点这么多暖炉本没什么,其他畏寒的妃嫔宫里比这还多的比比皆是,可在封临渊的提醒之下,舒妃还是想起这样的确不合宫中规制。 她垂眸作揖道:“太子殿下细心,是妾身的疏忽,稍后就差人将三殿下屋中多余的暖炉撤出来。” 封临渊点点头:“既然三弟不喜我在这便罢了,本宫本该多呆一阵,帮着舒妃娘娘打理丧仪,只是还有些棘手的政务要处理,还望娘娘和林大人见谅。” 说完他便松下笑容,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9章 下毒真相 本来暖和的屋子在只剩下一个暖炉后如坠冰窟,顾青芝起身为封斩夜倒了杯热茶,递到他眼前。 “殿下,喝口茶暖暖身子。” 封斩夜回头看看她,伸手将茶盏接了过去。 心中压着的大石头总算松了松,顾青芝借机道:“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封斩夜却又恢复了呆滞发愣的神态,仿佛那片刻的清醒是回光返照一般。 就这样过了两天,又到傍晚,当顾青芝以为他就要这样一直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时候,却听身前的人出了声。 “阿芝,你得帮我办件事。” 封斩夜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让顾青芝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若不是她耳力非凡,只怕就忽略了这突兀的一句。 “你说。” 顾青芝倾身稍稍靠近他,等待他的下文。 只是等了半晌都没有声音传进耳朵,直到顾青芝都不甚确定方才是不是自己幻听的时候,封斩夜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我想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毒,你去帮我探查。” 顾青芝心中一紧,她其实早有此打算,只是封斩夜这两日的状态让她实在不敢离开半步,才不得以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好,你在这里等我。” 顾青芝借着倒炉灰的空档溜出灵堂,心中就开始盘算要如何查起,她现在抱有最大怀疑的人自然是当日查验食盒的侍卫。 但这偌大的皇宫并非只要她想就能到处走动,要去寻那位侍卫,如何出后宫就成了主要的问题。 思来想去,假扮宫人倒是最为适宜的方式。 她四下里看了看,不远就有一队内官排着队匆匆朝这边走来,自己所在之处倒是没有多少人经过,是个适宜动手的地方。 顾青芝脱下丧服靠着一身黑隐在巷子的阴影里,静静盯着几人经过自己面前,无一人发现身侧的窄巷之中掩藏着一个人。 直到一只手从暗处伸出,瞬间拖走了队伍末尾的那人,他们也不曾有所察觉。 那名被顾青芝拖过来的内官本要失声惊叫,谁知一只手早已提前捏在他的后颈上,稍一用力,那人就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顾青芝悄悄将人放倒,脱了他身上暗红的内官袍服,穿在自己身上,抬脚朝巷外走出去。 本就即将入夜,宫中到了掌灯的时辰,此时宫人是最为疲乏的,顾青芝极为顺利地跟在一队内官身后混出后宫,朝着当日的三重宫门走去。 她躲在暗处仔细观察现在正值守于第三重宫门的一队侍卫,却并未发现要找的那人。 思索片刻,她大着胆子拉住不远处当差的内官。 “这位内侍大人,斗胆请问一下,您可见过一位长相凶狠的宫门侍卫?” 那位内官奇怪地斜她一眼,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倒反问她:“怎么如此不知规矩?你是哪个宫里的?” 顾青芝紧忙转动脑筋,开口答道:“奴是冷宫送饭的,今日经过惠妃丧仪处,正巧被五殿下叫住,他让我来寻那位侍卫,冲撞了大人还请恕罪。” 内官见她认错态度倒是诚恳,并未再与她多计较,只是想了想问:“五殿下?他为何要传召宫门侍卫?” 顾青芝摇摇头扮作一副为难的样子道:“那位殿下想必大人您也是知道的,主子的心思,做奴才的实在不好揣测。” 他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那位在宫中深得皇帝喜爱的瑞王殿下,想来他也的确是这么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行吧,你一个冷宫来的没什么见识,再冲撞了他们,我去替你问问。” 内官对她翻了个白眼,抬脚向宫门走去,只是与侍卫交谈了几句便转身回来。 “那人已经换值,估计现在早回到宫外的侍卫院去了,我让他的同僚告知他明日去回话,你去回禀吧。” 顾青芝想到或许会是这样,只是今日是惠妃丧仪的最后一天,明日她和封斩夜就要出宫了。 她仍是千恩万谢地递了几两碎银给那位内官,眼看着他虽面露嫌弃,却还是分毫不差地收入囊中。 走在回后宫的路上,顾青芝暗自思索着今夜探查侍卫的这条线已然行不通了,只能待明日出宫后再另行打算,可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调查呢? 忽而一个身影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不远处,顾青芝定睛一看,正是那位她要找的侍卫。 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此时已经关闭宫门,按理来说为了避嫌,皇宫侍卫不该再呆在宫中,可他非但没有回去,反而进了后宫,实在蹊跷。 顾青芝放轻脚步偷偷跟上去,那人极为谨慎,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确认周围是否有人,好在一路上有不少可以藏身的暗处。 见他左拐右拐最终溜进一处不起眼的小道,尽头的一扇小门处正等着一个宫女。 顾青芝看了看身侧的矮墙,三两下翻上去,朝着两人边上挪动。 “怎么来得如此慢?” “弦止姑姑莫怪,我这不是得避着点人,若是被人看到我这个时辰还在后宫,我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顾青芝终于找了个能听清的位置趴在墙上,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 那位宫女冷哼一声:“给冷宫那位下毒的时候倒是不担心了?” “姑姑放心,我手上有门祖上的杂耍手艺,那食盒又深,我特意放在角落的纸包里,肯定没人能看出破绽。”侍卫颇有些骄傲。 这下顾青芝可以确认,给茯苓饼中下毒的正是这位侍卫。 “还说呢,你还不是被传去问了话?办事如此不利索,若非曹淑仪帮你出主意,你还真以为自己长了个能说会道的舌头了。” 侍卫讪讪地笑:“姑姑说的是,多亏淑仪了。” 若是按两人所说,在背后指使侍卫的,大致就是宫女所说的曹淑仪。 如若这里不是皇宫,顾青芝恨不得现在就将二人抹了脖子。 “这是你的酬劳,拿好了。” 宫女拿出一个钱袋子,塞到侍卫手中,随口嘱咐:“拿了银钱就把嘴闭牢了,我若在任何地方听到一句有关此事,后果你是知道的。” “姑姑放心,我定不会到处乱说,只是如今事情办完了,还请姑姑按照约定替我向曹淑仪美言几句。” 他期待地望着宫女,不想她却在下一刻笑出声来。 顾青芝只觉得她袖中裹胁着什么,可那里周围太黑看不真切,直到侍卫闷哼出声。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心口已然被一把匕首扎穿,血水汩汩涌出,让他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倒在地上。 “若论不乱说话,还是死人的嘴更牢靠些。”宫女自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打开了身后的小门。 几名内官就立在门后,看来是很早就守在那里了。 “去把他处理了吧。”宫女把他手中的钱袋拿回来,对着身后的人发号施令,不多时,此处就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顾青芝生等着那些人都离开才跳下墙,看了看天色,事情既已调查清楚,还是尽快回去告诉封斩夜的好。 她换回衣服一路回了灵堂,却发现封斩夜原本所在的屋中站着一个人。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看见五皇子封玉寒正一脸焦急地在屋中挠头转圈。 看见她急忙开口道:“你终于回来了!赶紧去看看吧,三哥他只怕是想不开要寻短见!” 第50章 绝望依靠 顾青芝的眼皮跳了两下,心头猛地升起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当即也不管什么礼数,抓住封玉寒就问:“他现在在哪?” “在龙图阁上,我带你去。” 顾青芝只觉得整颗心都往下沉了沉,顾不得许多,跟着封玉寒就朝灵堂外跑去。 其实封斩夜方才突然开口托她去调查的时候就有些不对,只是她忽略了,现在想来,极有可能是为了支开她。 龙图阁是宫中收藏绝迹字画典籍之处,这里的夜晚分外安静,几乎没有人会在此处逗留,因此也很少掌灯。 两人一路飞奔到楼阁之下,借着月光就在距地三四丈高的围栏处见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 当亲眼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看着他正站在高高的阁楼边摇摇欲坠时,顾青芝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掌猛地攥紧。 “方才我发现的时候他还坐在栏边,怎么这会儿已经……你快想想办法!” 封玉寒还没说完,就见顾青芝早已拔腿朝龙图阁跑去,她的动作极快,几乎是抓着楼阁外面的楼梯飞也似的攀上去。 入眼便是封斩夜那双拉着围栏的手,他身子向后倾倒,只要稍稍松手,就能彻底了结这一切。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顾风平死在自己面前时的眼神,如今封斩夜的双眼之中是与那时的他同样无边无际的绝望。 “下来。”胸口刺痛,连带着她的声音都发起颤来。 听到顾青芝的声音,封斩夜转头望向她,谁知他竟突然松手,脚下不慎踩空,骤然跌落下去。 “封斩夜!” 顾青芝再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冲上去,脚下勾住围栏探出半个身子,向他伸出手。 阁楼下的封玉寒连呼吸都凝滞住了,仰头望着向下坠落的影子,大气都不敢喘。 关键时刻,好在是抓住了一只手腕,顾青芝丝毫不敢大意,用力将他提上来,直至把他安稳地拉回围栏内才发觉自己的心口正突突狂跳。 “寻死是懦夫才有的行为,你让我去调查就只为了这个吗?” 愤怒涌上来,顾青芝几乎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攥住眼前少年的衣领,大声的质问他。 封斩夜还是第一次见她情绪如此激动,一时间竟生起委屈,加之这段时间的极度压抑,眼睛一红,泪水就不听话地掉下来。 “我没有寻死。” 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哭,只觉得脸颊湿漉漉的,迷茫地望着顾青芝。 “什么?” 顾青芝愣住了,余光扫过身侧,就见地面上戳着一根箭羽。 她还是不明白∶“可你刚才明明都站在……” “我只是想上来透口气,却被暗中的刺客逼到此处,无路可逃才站在围栏外的。” 封斩夜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不知道顾青芝怎么了,可他说的都是真话。 是啊,若是他想死,不必等到现在,只需咬一口下了毒的茯苓饼就能结果自己的性命。 顾青芝顺着箭羽的反方向望去,就见一抹黑影趁着夜色跳下不远处的屋檐,又看了一眼围栏外探头张望的封玉寒,才知道自己被误导得多么离谱。 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下来,顾青芝只觉得浑身汗津津的,她如今已无暇顾及那名刺客是何许人也,看着眼前不停哭泣的封斩夜,对自己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就吼了他有些后悔。 她俯身拥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那样说你。” 一天之内经历了那么多事,封斩夜本来就已经濒临崩溃,加之这几天的守灵不许他再行差踏错半步,高度的紧绷几乎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如今被顾青芝温暖的怀抱和担忧的语气轻轻安抚,让他再也难以承受住,心中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 鼻腔酸得直疼,啜泣声响起,封斩夜紧紧抓着顾青芝的衣服,埋在她怀中小声呜咽。 听着封斩夜的哭声,顾青芝直觉得心酸难过,他越是哭得伤心,她就将他抱得越紧。 听到声音,封玉寒悬着的心也放下来,知道大抵是没事了,摇摇头深深望了两人一眼,独自离开了龙图阁。 封斩夜哭了许久,似是要把从前隐忍的委屈全都发泄完全,顾青芝只觉得自己的衣领都被他哭得潮湿,虽然不怎么舒服却也不敢松手半分。 她不知到底安慰了他多久,只记得夜色愈发深沉,直到宫中各处都悄无声息,明月悬挂在高天之上,垂下冰冷冷的银辉。 “阿芝,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出宫后你还是另找份活计,离开别院吧。” 封斩夜揉了揉哭得肿胀的双眼,抬头对顾青芝道。 顾青芝垂下头看着怀中的少年,他的眸光难过又真诚,极为认真的在为她考虑后路。 她难得叹了口气,与他一同靠在廊柱上,拉着他席地而坐,认真地望着他问∶“在你眼中,我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吗?” 封斩夜摇摇头∶“不是。” “那就不要考虑这些问题。”顾青芝抬起手将他脸上的泪痕抹去,她的指尖发凉,手心却是暖的。 封斩夜垂下眸子:“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青芝就大抵知道他要说什么,眼前的少年其实什么都好,只是总为了保护自己,把别人推拒得太远。 其实她知道,不管是他总往坏处想,还是死鸭子嘴硬的习惯,论其根本是因为害怕失去。 她伸手捧起他的脸,一字一句道∶“封斩夜,我不会走,你也不必担心有一天我会走。” 顾青芝的话语落在少年耳朵里,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是那份他看了最为安心的笃定。 “阿芝……你……为什么?”封斩夜不禁想问问她缘由。 眼前之人对他的好几乎已经到了不求任何回报的地步,是他活到如今从未遇见过的,就如同一份天上掉下的幸运,让人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顾青芝无法将实话告诉他,转而岔开话题开口问封斩夜:“之前听柳嬷嬷说起七皇子一事,那时我不敢问你,但现在你能告诉我,惠妃娘娘,当初到底是如何被冤枉的吗?” 顾青芝并非故意要在这种时候揭人伤疤,只是她觉得,不把所有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始终无法将他内心的压抑彻底释放出来。 封斩夜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会问起这个,沉默片刻,却还是开口讲了起来。 “自我三岁那年被算出凶煞之命开始,我与母妃就一直谨小慎微地过活。” “因为照顾我的人死了一拨又一拨,我是在母妃的后殿长大的。我不能时常出去,最多只能在后殿的花园中逛逛,而母妃她为了我,也几乎与外界隔绝。” 封斩夜说着,向远处望去,顺着连绵不绝的宫殿,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与母妃一起生活的日子。 第51章 家人相称 “当时其实觉得那样的生活实在枯燥乏味,也曾有过偷偷跑出去看看的心思,可每每一旦动过这样的念想,身边的人就会接连死在我面前。” “渐渐地,我开始习惯殿中会不停有人死亡的事实,那就是煞气存在的证明,也是我罪孽深重的来源。” 说到这里,封斩夜苦笑了一声。 顾青芝始终望着他,对他的那段日子,她无法想象,只觉得胸口憋闷。 “母妃她其实本身就是一个心思十分细腻的人,那些惨死的宫人们于她而言,意义或许更加沉重。”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担惊受怕,每次有宫人出事,她都会发疯似的找到我,看到我还活着,又重重松下一口气,我知道,母妃是怕终有一天,看见的尸首里会有我。” “阿芝,不瞒你说,我确实有过寻短见的想法,我也曾想过,若是我从未来到这世上该多好。” 封斩夜收回视线,转眼看向顾青芝,眼里带着深深的悲戚。 顾青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直直地望着他。 “可每当我看着母妃那担忧慈爱的眼神,我实在不敢想象若是我死了,她会有多痛心。” 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打起转来,却在即将夺眶而出时被他生生憋了回去。 封斩夜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接着说∶“总之,直到前段时间,我与母妃仍旧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直到七皇子的出生。” “宫中添了新的皇子是很大的喜事,后宫妃嫔也理当去探望,只是自七弟出生起,母妃的精神就不大好了,时常睡不着觉,也总是忘记许多事情。” “为此,皇后专门来探望她,为她留下一名会些针灸医理的宫女,名叫弦止。” 封斩夜的讲述似乎到了关键之时,如今说及那名宫女时,他甚至不自觉地扯紧了自己的衣服。 听到这个名字,顾青芝愣了愣,方才那位杀了下毒侍卫的宫女,正是这个名字。 “没过几天,七弟的生母曹淑仪就请了母妃和皇后,去宫中为她的孩子筹备满月酒,因为曹淑仪的母家与母妃有些来往,她并没多想,还特意精心准备了满月礼去贺喜。” “然而,就在她去的当日,七皇子死了。” 封斩夜的话仿佛一闷棍砸在顾青芝心头,这么温柔的母亲,终是没能躲过那场早有预谋的陷害。 “毫无疑问地,调查之后,在母妃身上发现了藏起来的毒针,而七皇子的摇篮上还挂着母妃衣袖上的丝线。” “母妃本身精神就不大好,一时间也根本想不起那根针到底是如何放进她衣服里的,而随她去的宫女弦止,却一口咬死是母妃自己夜里疯魔时亲手所制。” “可当日我在花园中无意看到,在她们离开之前,弦止在角落里偷偷碾碎了有毒的夹竹桃果子,将汁液涂在针上。” 顾青芝心中猛地一惊,这么惊人的相似,同样的假借他人之手,同样的下毒,同样的栽赃,惠妃之死几乎是当日之事的又一个翻版,而封斩夜则成了那个被栽赃嫁祸之人。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去求了父皇,对他说出真相,于是就这样被赶出宫。” 终于讲完了,封斩夜自嘲地笑了笑,全然没发现身边之人的异样,待他回头看去,才发觉她眼中的复杂。 原来事情的全貌竟与传言相差至此等地步,顾青芝不禁觉得有些悲哀,明明一件想不通缘由的事,却也能在众口铄金的力量下被当做真相广为流传。 顾青芝将方才自己所调查的结果极为细致地全部说给他,如今终于清楚了,一直在针对封斩夜的,就是当今豫国地位最高的女人——邹皇后。 或许他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显得异常平静,只是眼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浊光,半晌才发出声音。 “阿芝,我好恨,我恨她们害死母妃,更恨我自己。我这一生,为什么如此苦难?我身负煞气,是不是本就不该好过?” 顾青芝垂下眼睛看着他红肿的眼眶,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咽下心中的酸涩,淡淡开口:“世间苦难之人,从来都不在少数,只是你身在深宫,不曾听说。” 封斩夜怔怔地望着她,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当你眼睁睁看着原本平静的水面有一日突然决堤,冲毁田舍,滔天的洪水朝你涌来,那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要让人无力,只剩下拼命逃跑。” 顾青芝回忆起自己三岁那年,那场铺天盖地的阜江水患,她曾亲身经历过那次无力扭转的苦难。 “自打我记事起,就是在流亡的路上,我和风平随着爹娘到处躲避,可无论何处,都不能成为遮蔽我们的家。” “洪水冲毁我们的房屋,淹没田地,所有人都无路可逃,只得选择北上,可它依旧如影随形。” 顾青芝平静地讲述那早已离她远去的经历,仿佛那过去的一切就只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封斩夜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倚在她身边听着,这还是她第一次向他吐露自己的过去。 “流亡的队伍不断减少,不停地有人死在灾难之中,洪水过后,疫病出现了。” “其实洪水并不是流民死亡的主要原因,疫病才是,每个人都在祈祷自己不要染上,那病却总是悄无声息找上门。” “我娘懂些民间土方,算是半个赤脚大夫,她虽能为那些病人缓解痛苦,却也找不到任何对付时疫的方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因病横死。” “官府所谓的赈灾救济从始至终都没见到分毫,他们为了瞒骗流民人数,不仅忽略肆虐的疫病,甚至不断把染上时疫的病人投放入流民当中。” “后来,洪水再次追赶上我们的脚步,爹娘本来水性很好,可那次实在太过凶险,为了我和弟弟的安全,他们始终浸在水里托着我们,直到筋疲力竭被水冲走,消失在洪流之中。” 顾青芝不敢闭眼,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封斩夜,她害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当时的种种画面。 就这样,五岁的她失去了父母,和年仅三岁的弟弟彻底成了孤儿。 她们跟随着余下不多的流民浑浑噩噩地北上,渴了就去偷,饿了就去抢,不断地挨揍,忍饥挨饿,只为活下来,直到遇到渊颉。 只是这些,顾青芝实在无法宣之于口,那段时间的苦难日子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只要自己和弟弟能活下来,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阿芝......” 心中酸涩,眼泪也跟着往下掉,不知为何,听着眼前之人的声音,让封斩夜感到一阵阵的心痛。 顾青芝所经历的,与自己所处那如虚幻一般的阴谋不尽相同,是更为真实而又无妄的灭顶灾难。 眼前的人看着却是如此平静,丝毫没有因为那些听起来万分痛苦的事情而改变神色,像是已经麻木了一般。 被他叫了一声,顾青芝的思绪渐渐从回忆中退出来,在诉说的过程中,她暗暗做了个决定。 “苦痛或许才是人世间的常态,失去所有并不可怕,可若是就这样被这份苦痛压垮,以后的日子只会更糟,更何况你还有柳嬷嬷,还有我。” 她伸手拢过封斩夜的肩膀,轻轻将他揽进怀里,封斩夜被那股清洌的气息包围,眼泪落在她身上,耳畔响着她的声音。 “以后,我来做你的家人。” 少年在她怀中轻轻点头。 “阿芝,我冷,你抱紧些。” 雪悄无声息地落下,龙图阁上的两个影子紧紧拥在一处。 第52章 驱煞要挟 惠妃的丧仪在漫天飘飞的大雪中结束了。 回到别院里,封斩夜强撑着将惠妃的牌位安置在后堂之中,屏退所有人独自拜了许久。 当顾青芝听着屋中声响不对,冲进去时,他已然倒地昏迷过去。 封斩夜本就体弱,又病得突然,且高烧不退,若不是赶忙找了顾风平上门问诊,他恐怕连那几场雪都挨不过去。 如今顾青芝已在榻前守了半月有余,这半个月里,别院周围莫名多出数不尽的动物尸体,京都城中流言四起,对惠妃的死因也是众说纷纭。 静安伯林岳弘眼看自己的妹妹横死,侄子也被放弃,算是彻底凉了心,修书上表,自称自己年事已高,实在无力再为陛下效力,求了个闲职告老还乡。 别院只能靠着余下几人苦苦支撑,只是看着日渐减少的屯粮和炭火,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到几时。 在顾风平的努力下,封斩夜终于醒了。 空气中有股刺鼻的味道,闻得人头疼,屋中却前所未有地暖和,屏风后似乎有两个人影。 “阿芝......”封斩夜习惯地喊了一声,嘶哑的声音从许久不发声的喉咙里吐出来,干涩得有些怪异。 只是没见到顾青芝出现在眼前,反倒是左成渝从屏风后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 他的脸上仍旧带着一贯亲和的笑意,只是在刚失去母妃的封斩夜眼中,显得极为扎眼。 “看看,果真起效果了,这不就醒了么,斩夜啊,你感觉如何?”左成渝说着意味不明的话,亲昵地站在床边询问。 封斩夜对他突如其来的亲切感到十分不解,带着警惕微微起身,向后靠了靠。 “你......离我如此之近,不怕被煞气影响吗?” 谁知左成渝却微微眯起眼睛,冲着屋外扬了扬下巴:“你不如自己出去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封斩夜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门口,推开后堂屋门,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寒冬腊月的天气,院中却有许多人,数不清的府军将后堂死死围住。 不远处跪着六个人,柳嬷嬷,吴方,秋江秋虹,小厮,以及顾青芝。 他们背后是一座法坛,一旁立着一位老道,闭着眼睛念念有词,朝坛上的香炉扔入黄符,那刺鼻的气味就来源于此。 再细看几人身上,也是被挂满了黄符,两个婢女身子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嘴唇乌紫,也不吭一声。 柳嬷嬷看见封斩夜出来,惊喜之余眼中透着担忧:“殿下无需管我们,您的病还没好,快进屋去。” 封斩夜只当听不见,走到离他最近的顾青芝身前,用力扯了两下缚住她手脚的绳子,绳子纹丝未动。 顾青芝抬眼看看他,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听嬷嬷的话,快回去。” 可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全都如受罚一般跪在那里,自己却浑然不知。 这副场景换做是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这是在做什么!” 封斩夜也不顾自己还病着,踉跄几步冲到老道面前,扯着他的衣袖质问他。 老道却只是对他施了一礼,推开他云淡风轻道:“这可是他们自愿替您驱煞,还请善人不要罔顾他们的一番好意。” 若说别的封斩夜或许不懂,可他在宫中何止经历过一次驱煞,何曾用过这样的办法?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不再向老道发难,转而回头看向屋中两个看戏的人,眼中透着深深的敌意,阴沉沉问:“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左成渝倚在门边,摊了摊双手一副为难的样子:“斩夜,你也别怪我们,近日里别院周围总是出现死物,我们也是为了全府人的安危着想。” 老道在身后也跟着说起风凉话来:“若不是这几位忠仆说什么也不肯交出煞气根源,倒是也不必自己来遭这趟罪。” 封斩夜回过头盯着老道:“我便是煞气根源,如今我醒了,你把他们放开。” 谁知那老道却突然摇了摇头笑起来:“不不不,善人虽是凶煞命格,可如今却不是造成府中煞气弥漫的原因。” 封斩夜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死死地盯着他:“那你说,什么是煞气根源?” 老道本眯在一起的眼睛突然睁开,如看死物一般盯着封斩夜,一字一句。 “后堂之中,女子牌位,阴煞异常,不可留,唯有烧之,此煞方可解。” 苍老阴仄的声音一下下如同当头棒喝,他们指的,当然是后堂之中供奉的惠妃牌位,也是封斩夜留下的唯一关于母妃的东西。 “你说什么?” 顾青芝看着少年小小的身影猛地一震,怕他受不住刺激再次昏过去,紧忙开口:“封斩夜!回去,不要理他。” 可左成渝似乎并不想给她机会搅乱封斩夜的思绪,淡淡开口。 “其实此事也并非只有一种解法,若是你愿意牺牲他们几个,或是自己搬离别院,我与父亲也都是应允的。” 此刻的少年早已没了心思听顾青芝说了什么,他抬眼看着左成渝,那张恬淡的脸与冷漠的话仿佛出自于两个人。 “母妃她已经死了,一定要如此赶尽杀绝,连个牌位也不肯放过吗?” 少年颤抖着双唇,一步一步走向左成渝,紧咬着牙关问他。 左成渝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你这孩子的确不怎么聪明,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仍旧看不清局面。” 他伸伸手朝着老道做了个手势,封斩夜回头去看,就见那老道突然从法坛上拾起一把长剑,猛然捅进那名小厮的心口。 血水顺着透胸而出的剑尖落在地上,越积越多,那小厮还来不及呼救就无声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秋江秋虹离得最近,都瞪大了眼睛,惊吓加之寒冷让她们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无助地瑟缩在一旁。 “留给你考虑的时间可不多,如今,你可明白了?” 别院里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香炉中的黄符还在“哔哔啵啵”炸出些零星的火花,封斩夜颤抖地看着血泊中小厮的尸体,半晌都没挪动。 左成渝虽没有再开口催他,可又能允许他拖多久呢?离开别院之后,谁又能保证柳嬷嬷他们就能活着? 如今的场面已经不可控起来,可众目睽睽之下,又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府兵,柳嬷嬷焦急地开口道:“殿下,您走吧,不要管我们了。” 顾青芝也知道,左相父子带了这么多人,就是怕出现半点意外,这样就算她再如何,也无法以一敌百。 思来想去,在心中推演了各种可能,她也只能最多保全封斩夜一人活着离开,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他就此屈服于左相父子。 第53章 意欲扶持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少年却先抬眼看向她。 看着那张还带着柔弱病态的脸,看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眼底红了一片,像是要泣出血来,颤抖着双唇说∶“阿芝......我没办法了。” 柳嬷嬷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急忙叫道:“殿下,那可是惠妃娘娘的牌位,不可啊!” 可她也只能言语阻止,随着她出声,身后道士染血的长剑已经指在她后心上。 “别动她,我烧。” 封斩夜说着,头也不回地冲回屋中,片刻之后怀中抱着漆黑的牌位,走了出来。 见他如此,左成渝脸上的笑意更盛了,自觉往边上靠了靠,为他让出路。 少年抱着母妃的牌位一步步走近香炉,火光映红了他的双眸,如同赴死一般,亲手将牌位填进炉火之中。 望着那牌位坠落在香炉里,迸发出的火星霎时间将其吞没,上面的字迹也迅速模糊消融。 仿佛从前和过去有关于母妃的一切,在顷刻之间,全部被他否定,且亲手覆灭了。 少年垂下头,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炉火之中,“噼啪”作响。 看啊,这就是弱的下场,任人宰割,随人欺辱,到头来什么都留不住。 少年抹去脸上的泪痕,缓缓转过头,透过左成渝看向屋中一言不发的左付鸿。 “左相大人可还满意?” 左付鸿看了一出好戏,停下手中下到一半的棋局,那双苍老淡漠的眼睛终于看向院中的少年。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笑眯眯地伸手招呼他:“斩夜啊,过来坐。” 少年走进后堂,坐在中年男子对面,待到左成渝出去,将门带上,左付鸿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亲手烧毁生母遗物的滋味如何?怨恨我吗?” 那双眼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如欣赏被自己折腾的奄奄一息的猎物一般,盯着封斩夜,似是在问什么有趣的事。 封斩夜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轻轻吐出一口不易察觉的浊气,才勉强稳住面上的表情。 “不怨。”他摇摇头。 左付鸿似乎被他强压下心底怒意的反应取悦,满意地点点头,“嗯,孺子可教。” 随后他拾起一旁的茶杯为眼前的少年添了茶,推至他的面前。 “自古帝王之争,多是明枪暗箭,流血漂橹,你也应该知道,皇子失势意味着什么,如今这偌大的京都城,或许只有这一隅别院能容得下你。” 封斩夜看着面前茶水蒸腾起的热气,也明白他这番话中贬低的意味,可悲的是,他说的都是事实。 “按理说,从你被判定命格凶煞之日起,就已经失去争夺的资格,”左付鸿似是无意间闲谈,松下脸上的笑意,淡漠地盘起手中的珠串,“不过,事在人为。” 封斩夜不明白他如今演的是哪一出,只抿唇等他说出下文。 左付鸿捻起棋盘上一颗黑子,举在眼前边看边说:“要想入局,须得将棋子处理干净,如今这一步我已经做完,想必它也能为我而用,将这一局棋,下得有意思些。” 随着他擦拭的动作,方才火烧牌位的一幕幕似乎出现在封斩夜眼中,直到清脆的落子声传来,一切都有了答案。 一场棋局,最为关键的一步不是致胜,而是扭转局面,这颗子所落之处,将原本劣势的黑棋瞬间转变为优势,才能谓之为“有意思”。 今日的这场闹剧,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测试,检验封斩夜是否真的能放弃自己,抛弃尊严,彻底沦为棋子。 而在这一系列的威逼利诱之下,他最终也只能踏上左付鸿为他铺好的路。 他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如今的他也不配选择,唯有顺从,才是唯一的出路。 封斩夜终是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半跪起来,低低地俯下身子∶“听凭左相大人差遣。”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左付鸿缓缓起身,走到封斩夜身侧,居高临下睨着他伏在地上的身影道:“尽快把病养好吧,看你这么虚弱,我也心疼,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希望你不要忘了今日的承诺。” 左相出了后堂,只与左成渝交换了眼神,就自顾自地离去了。 “即日起,撤走驻守别院的府军,日常所用也恢复正常供给,你们能有命活着,还多亏了你们的主子,好好侍奉吧。” 左成渝说完,深深盯了顾青芝一眼,带着道士和府军悠哉地离开别院。 顾青芝眼见他们走远,抽出腰间的匕首割断束缚手脚的绳子,又给其他人松了绑。 被松绑的瞬间,吴方冲到法坛面前,一脚踹飞了香炉,将整张桌子掀翻过去,柳嬷嬷站在一旁黑着脸,却也没有出声阻止。 “一群狗娘养的,把他们淹死在茅厕里都不为过!烧杀抢掠的山贼都没他们做得绝!我******” 看得出他这次是真的被左相父子的行为惹毛了,也不顾两个婢女在旁边,什么难听就骂什么。 秋江秋虹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站起身,也是一言不发,直抹眼泪。 唯有顾青芝片刻也不停留,直直推开了后堂的门。 少年仍旧伏在地上,看不清面容,只微微颤抖着,早已脱了力,站不起身。 顾青芝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才惊觉那双平日里清明的眸子染上浓浓的怨恨,死死抓着她的手,笑出声来。 “哈哈哈......一家人?所谓的一家人,竟是赶尽杀绝,却要我顺从听话?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封斩夜觉得自己恐怕是要疯了,他本该流泪,本该大哭,可他却觉得莫名想笑,笑得自己肚子生疼,却如何也停不下来。 顾青芝只觉得心口发闷,封斩夜恨上左相父子,这是她想要的结果,也对她最有利,可当她看到封斩夜这副样子,不免还是有些心疼。 她伸手拢住他的后背,将他放在自己肩头,一下一下抚着,以此平复他的情绪。 说来也怪,不知是累了还是什么,渐渐地,刺耳的尖笑声小了许多。 顾青芝就着这个姿势将少年抱起,绕过屏风把他放回榻上,可少年抓得实在太紧,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索性就将自己与他一同裹进被子里。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脊骨被手掌温柔地扫过,耳边传来柔声的安慰,终于让少年平静下来。 怀中的少年抬起眸子,厌仄仄地望着她道:“终有一天,我会亲手弄死他们,为母妃陪葬,阿芝,我要他们死,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眼前的少年心境悄然间不大一样了,顾青芝深感他的变化,却什么也没说,只伸手将他额前的碎发抚开,点了点头:“我来教你——如何杀人。” 第54章 阿芝姐姐 寒来暑往,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顾青芝就在别院做了将近一年的侍卫。 遥想那夜龙图阁上的谈心,那时的封斩夜个头还只到她的肩膀,小小一只缩在她怀里,像只被遗弃的猫儿一样可怜。 如今有时她甚至会一阵恍惚,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究竟是谁。 看着他愈发熟练地挽起剑花,站在黄栌树下流畅地舞剑,过去的一年仿佛做梦一般。 黄栌下的少年不仅不再如初见那般瘦弱,还长高了许多,如今已经到顾青芝的下颌处。 他的面容仍旧是那副秀美的谪仙样子,虽还未脱稚气,却已大略有了男子俊朗的轮廓外形。 黑布蒙眼,润泽的唇瓣轻轻抿着,鼻梁上恰到好处的痣更为他的脸平填一分浓艳。 在顾青芝的逐个敲击下,少年听声辨位,将竹竿上挂着的米袋依次戳破,听着沙粒簌簌落下的声音,勾起嘴角。 他摘下眼前的黑布,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噙着笑意,身躯挺拔,俊俏得让人目眩神迷。 修长的手指挽起剑花,将手中的长剑收入鞘中,朝她走过去。 “阿芝姐姐,我练的可好?” 像是故意的,他缓缓将那张俊秀的面孔凑到顾青芝面前,仰头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封斩夜注意到顾青芝被风吹乱的发丝,伸手想要帮她理顺,谁知顾青芝竟一掌拍在他肩头,突然朝他发难。 “阿夜,今日的体术还没练,想偷懒?” 少年捂住肩膀,蹙起毛茸茸的眉毛,满脸写着委屈:“冤枉啊姐姐,我只是看你头发乱了,想帮你整理一下而已。” 顾青芝眯起眼睛盯着他,眼前的少年如今撒起娇来愈发熟练,小心思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如此没有防备,莫说刺客,随便一介莽夫都能偷袭你。” 她今日倒是不打算再惯着他,回身抬脚不留任何余地踹向他的胸口。 封斩夜眼疾手快,以小臂护住躯干,承接下这一记重踢。 他的眸中闪过狡黠的光,不给顾青芝落地机会,一把扯住她的脚腕。 只是这点小伎俩又怎么能难倒顾青芝呢,她借着他的力腾空而起,另一只脚朝他的脑袋踢去。 少年并不惊慌,眼前之人的身法虽然套路重重,但在这段时间里早已被他记得滚瓜烂熟,他侧头闪过,企图用另一只手接住顾青芝踢过来的脚腕。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到顾青芝这里算是落空了,那一脚本就为了吸引他的注意。 顾青芝被抓住的那只脚带着他的手腕一拧,轻松逃脱他的桎梏。 落地的一瞬,她一拳抡在他胸口上,逼得他踉跄地退了两步。 “嗯,尚有不足,但比起前几日进步了许多。” 顾青芝客观地评价了他今日的表现。 “真的?” 封斩夜眼中露出些欣喜来,顾青芝平日里其实很少夸人,今日这么说还是第一次。 “真的。”顾青芝赞许地点了点头。 少年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但顾青芝看他一直捂着胸口,回想起刚才那一拳,好像是有些用力过猛。 “疼吗?”她走到他近前问。 封斩夜愣了愣,随即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疼,揉揉嘛。” 顾青芝看着他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就知道他是装的,并不搭茬,直接从怀中掏出药膏来丢给他。 “把这个抹上,过会儿就不疼了。” 少年的小心思没有得逞,肉眼可见地有些失落,接住药膏撇过头,嘴里嘟嘟囔囔:“谁稀罕药膏啊。” 封斩夜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声了,却还是被顾青芝听了去。 “不稀罕也赶紧抹,抹好就过来吃饭。”顾青芝说完,就转头朝厨房走去。 看着厨房中忙碌的柳嬷嬷和婢女,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如今的别院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听闻宫中发生的一切后,众人都对封斩夜的遭遇感到惋惜又难过。 有了火烧牌位一事,秋江等人也终于明白,封斩夜身上所有的不幸并非全都来自于他的命数。 不知是出于怜悯或其他,也说不上是谁先提出的,索性每日大家坐在一块吃饭,或许热闹一些能多点慰藉。 起初封斩夜并不怎么情愿,但柳嬷嬷找他说过几次后,明显是好了许多,这也就成了日常,倒像是真正的家人一般。 不多时柳嬷嬷就将饭桌支在炉灶边上,顾青芝端着两盘菜过来,眼见饭菜都摆上桌封斩夜却还没来,不禁有些奇怪。 “那孩子定是又在自己胡思乱想呢,小顾侍卫,你快去把他叫过来。”柳嬷嬷叹了口气道。 顾青芝想想他捂着胸口的举动,还是不大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受伤了,说不定正在抹药。 她迟疑了片刻道:“刚才他训练时受了点小伤,我给他端过去吃吧。” 回到后堂放下饭菜,她远远就看见封斩夜趴在树上,也不知在做什么。 她就那么径直走过去,少年似乎都没有发现她。 顾青芝不禁有些好奇,仰头问:“阿夜,干嘛呢?” 树上的少年急忙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指面前的树杈子。 顾青芝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才发觉一只黑白黄毛色相间的小猫正趴在树枝上。 仔细看去顾青芝才发觉,小猫身上瘦得几乎皮包骨头,它的左侧后腿上受了伤,一段树枝直直穿在腿上,血淋淋的。 封斩夜悄无声息地伸手去够那猫的脖颈,没成想那小猫突然察觉,绷紧身体朝着他呲出尖牙,尾巴也炸了毛,威胁般地发出一声低吼,踩着他的胳膊跳到了更高处的树枝上。 而封斩夜却因为目光一直跟随着它,忘了抱紧树枝保持平衡,身体来回晃了两下,突然从树上掉了下来。 顾青芝眼看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奈地撇了撇嘴。 得,这下要上药的又多了一个地方。 “嘶......好疼......”少年捂着自己受伤的地方倒抽一口凉气,摔得狠了,半晌都没站起来。 顾青芝摇摇头伸手拉起他,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多大的人了,爬个树还能摔跤,让我说你什么好。” 封斩夜伤处的痛感正火辣辣的,又被顾青芝说教,撅起嘴不满道:“阿芝姐姐真过分,不接着我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越说少年还越委屈上了,眼眶都爬上几分红。 顾青芝最看不得他这副可怜的样子,抬眼看看树上的小猫,回屋掰下一小块馒头作为引诱,口中发出声音。 “嘬嘬嘬,下来。” 小猫歪着毛茸茸的头看看她手中的吃食,伸长了脖子嗅了嗅,拖着受伤的后腿艰难从树上跳了下来。 顾青芝顺势将手往回收,那猫也随着她的手一步步挪动到她身边,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猫的脖颈将它提起,赶在小猫呲牙之前将手中的馒头块喂给它。 “喏。” 顾青芝抱着猫看向封斩夜,看着是饿急了,那猫儿放弃了反抗,老老实实呆在她怀里吃着那块馒头。 “这么简单?” 封斩夜尴尬地挠了挠头,凑过来伸手摸了两把,那柔软的皮毛摸起来分外顺手,使他的眼睛都亮了几分,连带着一时也忘了身上的疼痛。 少年看了看小猫受伤的腿,犹豫着问顾青芝:“它腿受伤了,若是就这么放跑不知能不能活下去,我可以养它吗?” “只是一只小猫罢了,待会我带它去风平那把腿上的伤处理了,你与柳嬷嬷说一声,没问题的。” 听见顾青芝应允,封斩夜笑起来,思前想后了半天,最终给小猫取了名字叫“小花”。 第55章 丝丝甜意 两人来到后堂,顾青芝将小花放在榻上,为封斩夜找了个厚些的垫子,这才让他坐下吃饭。 她提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两杯,杯中纯白带着浓厚豆香的浆液让封斩夜挑了挑眉。 “这是秋江学来的新玩意儿,好像叫豆乳,柳嬷嬷喝了说味道不错,拿来让我们尝尝。” 顾青芝在一旁解释着,率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顾老弟,我来换值了,呦!哪来的小猫?” 吴方笑眯眯地踱进来,瞅了瞅榻上的猫,并不怎么关心,反倒闻着味就凑到桌前:“什么好东西?有我的吗?” 顾青芝今日早说了一会要去看顾风平,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就放下杯子去内室抱起猫。 “那我走了。” 少年看吴方眯着眼睛盯着顾青芝的杯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心头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吴方刚要拿起顾青芝的杯子,就有一只手先他一步将杯子抓在手上。 “主子你......那不是还有一杯嘛?”吴方莫名其妙地看着封斩夜,不明白他怎么非要跟自己抢。 封斩夜耳尖微微红起来,将自己手边的那一杯推给他。 “这杯阿芝喝过了,你喝那个。” 吴方倒也无甚所谓,撇撇嘴端过杯子一饮而尽,豆香浓郁地在口中绽开,他拎过壶就又给自己添了一杯。 “你还真别说,秋江姐姐研究的这玩意儿还真好喝,上次一喝就让我记住了。” 封斩夜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灌,有点无语。 “这么快就喝完了?主子你先吃着,我再去找她们要一壶。” 吴方说着就拎着壶自顾自跑出后堂,留下封斩夜一人坐在桌案前,盯着手上的杯子呆呆发愣。 留在杯壁上的唇印还有些温湿,封斩夜怔怔地看着,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嘴唇凑上去,把杯中剩下的豆乳喝了个干净。 香醇的味道爬满味蕾,他的两颊突然泛起红晕。 “有点......甜。” 少年小声咕哝了一句,心中出现一股似有若无的悸动,他摸了摸胸口,眼中有些迷惑。 这样的感觉最近一段时间没少出现,每每当他靠近顾青芝时,就会尤为明显,心口“扑通扑通”,像是有什么在里面叫嚣。 吃过早饭,吴方随着封斩夜去往主府。 经过这段时间的走动,封斩夜算是对相府大抵熟悉了。 整个相府大体可以分为东南西北四大院子,被正中的重山阁分割四方。 其中南院和东院是左付鸿的住处,北院所住的是左成渝和其母亲,其余庶子女及姨娘一律住在西院。 吴方怀中抱着木剑,嘴上也不曾闲着:“主子,今日剑术课左二也在,他见着你估计又要奚落,你真要去啊?” 封斩夜垂眸只管走路,面上一副冷淡纯良的样子,口中却小声道:“去啊,当然要去。” 吴方实在不明白封斩夜干嘛要去自讨苦吃,只能闭上嘴巴跟在他身后。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北院,向着西院走去。 封斩夜一身灰蓝劲装,黑发束在脑后,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英姿,干练养眼,惹得路过的婢子频频侧目,小声说起闲话。 “自那位克死生母后,他算是彻底被驱逐出宫了吧?自己晦气,还累得咱们左相大人成了冤大头,要养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左相大人心软,还专为他请了高人驱煞,这才让大家敢靠近他。” “不过我看主子们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许是看他还有几分姿色,只当个玩物拿来取乐,哄小主子们开心罢了。” 封斩夜明白,左付鸿想要的不过是名利双收。 一面占着不嫌煞气养育弃子的美名,一面借用自己手中握有皇子的手段震慑朝臣,对外声称封斩夜的煞气被高人镇压,以此来博得京都百姓歌功颂德,也为其他官员所忌惮。 不过为了报仇,这些利用于封斩夜而言无关痛痒,他如今要的,就是他们越是轻视他,越是瞧不起他才好。 婢子们那些取笑的话不是没落在他耳中,他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自顾自走进西院。 剑术师傅正一对一单独教导左成然的动作,封斩夜一时有些出神。 恍然间似是有飞花划过,仿佛看到阿芝姐姐正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教他舞剑。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个画面,或者说,从方才之后,他就好像有点异样。 “主子,小心!”身边吴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只见一把剑飞速朝他袭来。 他本能地想闪身躲过,突然意识到此处是主府西院,转而瞪大了眼睛,装作一副惊慌无措的样子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被木剑砸个正着。 “噗......哈哈哈。”罪魁祸首左成然连扔剑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咧起嘴笑出声来。 少年的嗤笑声颇为尖锐刺耳:“真没种,这么害怕干脆别来,反正你再怎么学也学不会。” 自封斩夜被左付鸿安排来西院学习剑术,左成然可算是逮到了好好欺负他的机会,每次都要搞些幺蛾子出来看封斩夜出丑,今日也不例外。 封斩夜一声不吭,低着头被吴方搀扶起来,站在角落处。 左成然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剑术师傅,笑眯眯道:“师父快去问问他学得如何,说不定有惊喜呢。” 得了左成然的命令,剑术师傅转头看向一旁的封斩夜,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头:“我昨日教你的那几个动作,你练得如何了?” 封斩夜脸上挂着些窘迫,局促不安地道:“我......不太记得了。” 剑术师傅似乎也料想到是这样的结论,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孩子,若是实在不适合习武,倒也不必强求,或许习文更好些。” 左成然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你可太高看他了,他连几个简单的动作都记不住,你指望他能记得书文内容?” 剑术师傅听了连连摇头,也无心再去教他,自顾自地离开院子。 立在院中的左成然现在仍旧比封斩夜高一个头,悠哉地踱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啧”了两声。 “你看看,把师父都气跑了,你说你有什么用?” 少年只是平淡地站在原处,抬眼望着他,什么都没说。 封斩夜那张脸上,面无表情的时候总有种超脱世俗的淡漠,可偏偏左成然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样子,衬得自己反倒像是跳梁小丑。 他勉强压下火气,看了看一旁吴方手里抱着的木剑,心中升起一个坏主意。 第56章 隐忍藏拙 “师父不教你,你倒是也可以自学,不如就给我当个陪练,如何?” 莫说是封斩夜,就是吴方都看出来他没憋什么好屁,正忍不住要小声提醒,封斩夜却已经开了口。 “好。” 他怎会不知左成然想干什么?可这正是他现在想要的。 听到这个答案,左成然笑得越发阴险,伸手叫一旁的小厮就递来一把木剑。 “主子......”吴方还打算说什么,却被少年抬手制止,他拿过他怀里的木剑,一步步走过去。 没等封斩夜准备好,左成然已经迫不及待地持剑砍了过来。 封斩夜只能被动地接招,几次下来虎口就传来一阵麻意,微微松手,手中的木剑就被打飞出去。 眼看下一剑又朝着自己劈过来,他连忙蹲下身子抱住头。 肩膀上挨了一下,脸上又是一下,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疼痛落在他的胳膊上。 一场所谓的“陪练”,却明显成了左成然单方面的泄愤。 虽是木头做的剑,没有锋利的剑刃,可左成然用的力道颇大。 眼看着封斩夜的脖子和脸上出现红印,他只能蜷缩成一团保护住自己的腹部。 “还手啊,看你那副很不服气的样子,我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 左成然拿剑在封斩夜身上胡乱劈砍,惹来西院的一阵骚动。 左付鸿的几个庶子女也都住在西院里,左成然正在兴头上,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孩声音突然传出来:“二哥,你怎么又在欺负夜哥哥?” 少女十二三岁的样子,相较去年宴会时,已经出落的花朵一般,目光瞟向封斩夜时还带着几分羞怯。 小丫头长得分外水灵,一双伶俐的大眼睛,穿着一件桃红衣裙规规矩矩走进院子。 她身后跟着两个贴身婢女,两名小厮,若干丫头下人,排场堪比一众嫡女,由此可见她在相府是分外受宠的。 左兰馨看见地上狼狈的封斩夜,望向左成然,皱了皱眉头走过来挡在他面前。 “二哥,别打了,你没看到夜哥哥都已经受伤了吗?” 左成然面对父亲最为宠爱的妹妹,无奈之下也只得放下手中的木剑,撇撇嘴啐了一口:“嘁,等着女人保护的窝囊废。” “说什么呢?不许这么说夜哥哥。”左兰馨嘟起小嘴,不满地瞪了左成然一眼。 封斩夜趁着这个空档从地上站起来,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红印。 左兰馨回身看看封斩夜脸上的伤势,眼中露出一丝心疼:“真是的,怎么能往脸上打呢?夜哥哥,疼吗?” 她说着就从腰间掏出手绢,踮起脚尖打算触碰封斩夜脸上的伤口。 感觉到一阵香风拂面,封斩夜只觉得全身都在抗拒,猛地一个激灵,紧忙向后退了两步。 “我没事,多谢三小姐关心。” 小姑娘的手尴尬地悬停在半空,滞了一会儿才缩回袖子里。 吴方终于找到机会,急忙过来扶住封斩夜道:“啊!那个......主子!教书先生一会要来了,咱们还是早些去西阁楼吧。” 没等左兰馨再说什么,吴方已经架着封斩夜逃也似的出了西院。 左成然看着这幅场面冷哼一声,说起风凉话:“三妹倒是会心疼人,只可惜某些人根本不领情。” 左兰馨回身又瞪他一眼,指尖的手绢都要被她搅碎,语气也不似方才柔和:“夜哥哥是正人君子,我是相府小姐,他理应与我保持距离,哪像二哥成天花天酒地。” 左成然嗤笑一声反击:“也不知一年前是谁在宴席上口无遮拦,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指望他对你另眼相待?” 左兰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时炸起毛来:“我那时还小!而且......而且......” 她回身看看快要走远了的封斩夜,也顾不上再听左成然说些什么,丢下一句“懒得跟你说”,就朝远处的少年追去。 说起这相府三小姐左兰馨,吴方就是一阵头疼。 从前她就只见过封斩夜一面,还是在相府家宴时当众戳了封斩夜的痛处。 谁成想一年以后因为他出众的外貌,这位三小姐会就此缠上他。 若是相府其他子女也就算了,偏偏这位三小姐的生母是抬进门的贵妾,母家颇有些关系,很得左相宠爱,连带着她也恃宠而骄,在她这里可从来没有适可而止这一说。 他边跟在封斩夜身后走着嘴里边嘟囔:“好险好险,还好我机智,不然又要被她缠上了。” 封斩夜顶着脸上的红印,斜了他一眼:“你以为有用吗?” 吴方愣了愣,没等他开口,旋即听见左兰馨的声音。 “夜哥哥......夜哥哥等等我啊!” 那声音颇有几分矫揉造作,带着点追赶的微微喘息,或许在别人听来是娇滴滴的女儿家,可落在封斩夜耳里只剩下聒噪。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吴方这下才明白封斩夜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瞧着封斩夜不理自己只管闷头往前走,左兰馨非但没有识趣地停下,反倒疾跑两步挡在他身前。 好在封斩夜及时刹住脚步,心中暗道“好险”,脸上却未表现出分毫不耐烦。 “夜哥哥,你的脸还好吗?我这里有个药包恰好是活血化瘀的,给你。” 小姑娘解下腰间的香囊,双手递到封斩夜面前,看着面前少年过分俊美的眉眼,她的面颊就红了几分。 女孩子的心思毫不掩饰,封斩夜却像是一团榆木疙瘩,分毫也感觉不到。 他垂下纤长的睫毛,只平静地看向别处道∶“此物太贵重,我不能收,三小姐还是自己留着吧。” 他说完,正打算绕过左兰馨接着向前走,却再次被她缠上来。 “夜哥哥,恰好我也要去西阁楼,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封斩夜并未再搭理她,脚下走得飞快,吴方倒是没什么压力,可比两人矮了许多的左兰馨和其婢女就跟得很辛苦了。 少女红着脸急忙叫:“夜哥哥,你走得也太快了,等等我呀!” 只是不知封斩夜是真的没听见还是故意的,眼看着前面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是在一个转弯处不见了。 第57章 左三小姐 左兰馨累得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路边,愤愤地踢掉鞋子再也不肯走一步,还不忘瞪身后的仆从一眼,口中嘟嘟囔囔。 “一群废物,也不知道帮我拦着夜哥哥些,要你们有什么用?还不如改天让大哥把你们都发卖了。” 身后跟着的小厮吓坏了,急忙找了台轿辇来,这才堪堪平了主子的怒火。 左兰馨坐上轿辇,身侧的婢女一面掏出扇子为她扇风,一面拿出丝绢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不解道:“奴婢真不明白,小姐您如此高贵,怎么偏偏看上一个失势的皇子,以您的身份,就算是太子妃也是做得的。” 左兰馨朝她翻了个白眼,推开她擦汗的手一脸嫌弃:“别擦了,我的妆都要花了,笨手笨脚的,一看你就是个没见识的,我阿娘说了,看人须得有远见。” 有人扇风,又不需要自己走路,左兰馨惬意地靠坐着,与身边婢女分析起来。 “我虽看似处处都比夜哥哥强些,可惜不是相府嫡女,夜哥哥大小也是个皇子,如今压制了煞气,又得父亲扶持,想必以后有的是机会夺嫡,况且他生得漂亮,我若做了他的妻子也算般配。” “以小姐如今的样貌,再大些也算是全京都一等一的标致美人儿了,可方才他一眼都不看您,走得那么快,也不等您,真是失礼。”婢女殷切地扇着风,嘴上也为左兰馨打抱不平。 左兰馨倚在轿辇上,一时间涨红了脸:“你懂什么啊!夜哥哥只是太害羞了,日后我与他接触多些,熟悉了自然会好的!” 左兰馨本还想趁着教书先生来之前再同封斩夜说两句话,进了阁楼看到上位坐着左付鸿,紧忙行了礼,安安分分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谁知她的屁股刚刚挨到坐垫,就听得一声清脆的耳光,吓得她一个激灵。 “啪”左付鸿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封斩夜的脸颊已然红肿起来。 封斩夜站在左付鸿面前,一副顺从的模样,被打了也不吭一声,只低垂着眉眼,咽了一口嘴角裂开溢出的血渍。 “已经三天了,这册书你还是背不下来,我说过今日是最后期限,看来你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刚走进来的左成然和其他庶子女正赶上这出好戏,饶有兴味地坐下观望。 在旁人看来许是左付鸿对封斩夜期望过高,对待他总是分外严苛。 只有封斩夜心里清楚,左付鸿当众责骂他,不过是在进一步打压他的自尊心,继续着自己“清理棋子”的步骤。 方才他背书之时只是略微停顿,就被打了这一巴掌。 这本书他早在来到别院没多久时就已经熟记在心,可他还是故意停顿了片刻,为的就是给他这个机会,成全他的计划。 他调整好表情,抿着嘴唇低下头道:“对不起,老师,我明天一定背好。” 如今他的演技已经精进到连声音里都透着几分卑微的颤抖,说起来这些还都是拜这些左家人所赐。 左付鸿把手中的书扔在他脚下,负着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他:“三天时间都背不出,多给你一天也是浪费,你今日回去将这本书抄写二十遍,明日交给先生检查。” 封斩夜刚想应下来,谁知左兰馨却在这时凑了上来。 一道香风拂过,小丫头顶着甜甜的笑容叫了一声“爹爹”,顺势就挽住左付鸿的胳膊,“爹爹这几日好忙,阿娘和女儿都想您了。” 突如其来的打岔并未让左付鸿发飙,反倒见他的眼神一下子软下来,冲着女孩露出一个微笑,拍了拍她的手。 “兰馨乖,等你放课爹爹过去与你们娘俩一同吃饭。” 这副慈父的样子与方才责骂封斩夜时实在大相径庭,就连一旁的左成然看到这幅场景都瘪瘪嘴,低低地嗤笑一声。 左兰馨转头瞪左成然一眼,冲着左付鸿欣喜地点点头,随后道:“爹爹方才好凶,吓着兰馨了,给您吃块糕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若说这左兰馨哄起人来倒是有几分真本事,只是随手从桌上拿的糕点,甜甜地笑着,左付鸿也的确就吃她这一套,霎时间就消了一半的气。 眼见左付鸿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左兰馨才小心翼翼地提起:“爹爹,方才夜哥哥与二哥习武,被二哥打伤了,肯定不是故意背不出书的,您就原谅他好不好呀?” 左付鸿虽疼爱这个女儿,却也没有昏了头,他亲昵地刮了一下小丫头的鼻梁,笑道:“小机灵鬼,你就乖乖上课,其他的事不用管。” “可是,二十遍真的太多了嘛,您今日若是真的这么罚了,改日女儿若是背不出来书,先生如此罚我该怎么办呢?”左兰馨嘟起嘴巴撒娇。 虽然知道教书先生定然不会像左兰馨所说那样,左付鸿还是被她软软的语气劝动了,思索半晌对着封斩夜道:“今日看在兰馨的份上,你回去罚抄五遍即可,若是明日还背不出,你就抄写五十遍。” 封斩夜低低的垂下头应了一声,随后对着左兰馨扯了扯嘴角:“多谢三小姐求情。” 小丫头脸上红扑扑的,似乎是惊喜于他终于对自己笑起来,羞涩地坐回自己位置上。 待到放课,封斩夜借由要回去抄写,躲过左兰馨的纠缠,一刻也不耽误地回了别院。 吴方一回来就说要去治愈一下被那位三小姐惊吓过度的幼小心灵,实则就是困了,找个理由回去补觉。 看着吴方走了,封斩夜却没有回屋,他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摘下屋外的斗笠戴好,绕到院墙处三两下翻了出去。 顾青芝今日去长义赌坊打听了些消息,就一直在顾风平处帮忙分拣草药。 眼看着天色渐暗,算着也快要到换值的时候,她取下腰间的围裙抖了抖,放在一边。 “走了?姐你下回能不能别总带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过来?我是医人的,真不是兽医。” 顾风平抬眼撇了她一下,并没停下手中碾药的动作,也不耽误嘴上吐槽自己亲姐。 顾青芝尴尬地点点头:“知道了,你弄完这些也早些回家睡觉,不要再大半夜的进山采药了。” “好好好,姐你是不是带小孩带上瘾了?怎么变得这么啰嗦……”顾风平摆摆手,似是有些不耐烦。 “啧......”顾青芝皱眉瞪了他一眼,没等她抬手,眼前的少年就抱好了自己的脑袋。 “不说了不说了,你赶紧走吧,别忘了把猫也带走!” 顾风平认怂倒是飞快,不过也是心里对顾青芝的本事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免不了脑袋上多个大包。 “走了。” 第58章 回家抹药 顾青芝抱着小花踏出医馆,一脸轻松地看了看爬上屋檐的月亮。 她嘴上虽不怎么表达,但这种亲人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分外珍惜。 她几乎每月都会找一天来看看顾风平,即便姐弟俩一贯没什么话说,只要看到他平安无事,她就十分安心。 经过顾风平的一阵折腾,可算是把小花腿上的树枝取了下来,把它也折磨得够呛,直到现在还蔫头巴脑地卧在顾青芝怀里。 只是似乎知道顾青芝是在救它,小猫的眼神看着倒是温和许多。 想来封斩夜这会应该已经放课,她抬脚刚走了几步,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停在面前。 少年微微掀起斗笠上的纱,眉眼含笑地立在不远处,默默望着她。 俊美的脸映在灯火之下,连脸上稚气未脱的绒毛都染上一层软融融的光晕,看着别样的温暖。 “阿夜?你怎么来了?” 听到顾青芝略带惊讶的声音,封斩夜唇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步伐稳健地朝她靠过来。 “阿芝姐姐,我来接你和小花回家。”少年连声音都是软软的,分外自然地拉近与顾青芝的距离,摸摸小花的脑袋,与她并肩而立。 照顾的孩子懂事了,顾青芝倒是有些欣慰,也暗自庆幸于自己今天老老实实待在医馆,点点头道:“走吧,回去。” 她刚要抬脚往前走,就感觉衣角被人拽住,有些奇怪的回头看封斩夜,就见他扁扁嘴,眼底露出些委屈。 “怎么了?”顾青芝问。 少年眼巴巴地望着她,却不吭声,眸子里氤氲着水汽。 刚巧一阵微风拂过,斗笠上的纱被吹开,露出他半边红肿的脸颊。 顾青芝微微皱眉,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受伤的位置转到自己眼前。 “这是怎么弄的?” 她一面仔细查看伤势一面问着,其实不用说她也大抵能猜到与左家人有关,毕竟这样的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封斩夜抿了抿嘴唇,将今日在主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顾青芝,与她方才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一下眼前少年的额发,轻声道∶“日日都要隐忍,也是辛苦你了,不过为了将来,现在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封斩夜点点头,望着她脸上露出几分希冀来∶“阿芝姐姐,我有点走不动了,看在我今日这么努力的份上,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少年伸出手,朝着顾青芝摊开掌心。 顾青芝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也并未做过多的思考,毫不犹豫地扣住他的手掌,拉着他向前走。 灯火映照半遮的纱下,少年的唇角悄然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回到别院。 顾青芝本打算直接从正门进去,封斩夜看了看门口的两名府军,还是推着她到了墙根底下。 “你方才又是偷溜出来的?”顾青芝无奈地看他一眼,暗叹如今这孩子学会了盘算,心性真是一天一个样。 封斩夜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这不是图方便嘛。” 想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左成渝嘴上说着撤走府军,意思是不再监视,可以他那人的脾性,有没有暗中留手很难说,封斩夜这么做也算是规避了些风险。 翻墙回到别院中,两人刚刚落地,就见柳嬷嬷手中抄着擀面杖,怒气冲冲地立在不远处。 “哦豁,完蛋了。” 封斩夜尴尬地挠挠头,脸上露出讪笑。 “你啊如今长大了些,愈发有自己的主意了,出去了也不知道与你嬷嬷我说一句,累得我以为你又被扣在主府了,险些冲过去要人。” 柳嬷嬷说着,拿擀面杖点了点封斩夜的头,转身又看向顾青芝。 “小顾侍卫也是的,知道你宠他,可如此纵容他胡作非为,把从前在宫里学的规矩都快丢光了。” 顾青芝被连累挨骂,撇了封斩夜一眼,就见他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半点知错的意思都没有。 她只好乖乖应下∶“嬷嬷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注意。” 柳嬷嬷见顾青芝态度诚恳,也气不起来,板着的脸也松下来,无奈地笑了笑∶“好了好了,晚饭马上就好,赶紧去洗个手,准备吃饭了。” 两人灰溜溜回到后堂,顾青芝借着屋外水瓢中的水洗了个手,就见封斩夜摸着小花毛茸茸的头,发出一声轻笑。 “这小家伙的毛摸起来真舒服,不过它这么睡真的没问题吗?这样都不醒。”少年眼中透着些童真,眸光柔和地蹲在榻旁,歪着头摆弄小狸猫的爪子。 小花也并不反抗,任由着他摆弄。 “它那是麻药的劲还没过。”顾青芝适时拆台。 封斩夜摘掉斗笠后,顾青芝才发觉他今天被打得实在有些惨。 他不仅脸上有伤,耳后的脖颈处也有几道像是被什么划破一样的红痕。 “去洗洗手,先把药抹了。”她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少年“哦”了一声,听话地跑去屋外的水缸处,掀起竹盖往里面看去,却只有空空的缸底,转而朝屋里叫道∶“阿芝姐姐,没水了!” 顾青芝一边点起烛火,一边把他招呼进来。 她看了看自己干净的双手,无奈之下只得扬扬下巴示意封斩夜坐过来,伸手拿过桌上的药膏。 “过来,我给你抹。” 少年倒也懂事,十分自觉地将脸凑到她面前。 冰凉的药膏带着药草的苦涩味道,随着细长的手指画圈,在脸上晕开,逐渐被柔嫩的皮肤吸收进去。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缓解了不少,加之顾青芝的手指微微带着些凉意,揉在脸上很是舒服。 顾青芝仔仔细细盯着半边红肿的脸颊涂药,这让封斩夜不由地想起一年前,她的目光似乎一如既往地直白,也叫人的心思无处躲藏。 顾青芝涂完了脸上的伤口,十分自然地直起腰看向封斩夜道:“你去把上衣脱了。” 少年一惊,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脱……脱衣服?” 顾青芝点点头:“嗯,你背上不也有伤吗?都一并处理好。” 封斩夜懵了片刻,面颊上顿时泛起些红晕来,偷眼去看对面的人。 却见顾青芝倒是面色如常,似乎一心只想着他身上的伤。 封斩夜伸手摸向腰间的束带,慢吞吞将其扯散,转身露出整片后背。 少年的肌肤胜雪,散发着玉石一般的光泽,衣服松散地挂在臂弯,精瘦的身形隐约能看出些肌肉线条。 数条红痕横亘在他的背部,伤势虽不严重,但也足够触目惊心。 顾青芝将封斩夜的发丝拨到一边,取了些药膏顺着那一道道红痕擦拭,动作轻柔。 她的手指早已被他的体温捂热,怕他觉着疼,特意收敛了些力道。 此刻封斩夜的脸早都红透了,耳朵简直要滴出血来,就连原本靠近脖子的红痕颜色都深了几许。 第59章 深夜陪伴 她的手指在他的背部摩挲,带起一阵酥麻的感觉,仿佛踩在云端上,让人完全使不上力气。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羞耻,迫使他不由自主绷紧了后背,丝毫不敢卸力。 他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闭着眼只求能快点结束。 可老天爷仿佛铁了心要捉弄他,手指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背后反倒传来顾青芝的声音∶“很疼吗?那我帮你吹吹?” 没等封斩夜反应,就感觉自她口中吹出一道凉气来。 背后沾染上丝丝凉意,他的身体霎时间僵住了,异样的感觉爬满全身,浑身上下没来由地发起烫来。 尤其腰腹之间感觉尤为明显,灼热地渗出一层细汗,心跳也猛然加速,胸中的悸动愈发难以控制。 “还疼吗?” 顾青芝对于他的变化毫无知觉,仍在关切地问他,只是在他僵住的那一瞬,她眼中多出一丝狡黠。 没想到啊,眼前这小子都这么大的人了,竟还怕痒。 封斩夜被问得一惊,只得赶忙摇摇头,他现在无比庆幸于自己背对着顾青芝,若是被她看见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只怕是又要被调侃。 总算是熬到顾青芝为他上好了药,伸手把他的衣服拉了上去,少年才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你今早摔的地方如何?需不需要也涂一点?” 听见她问出这句,想起自己摔着的某处,封斩夜只觉得一阵气血上脑,脸烫得简直要熟透了,急忙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用了不用了!” 看他这副与从前没什么两样的害羞模样,顾青芝的嘴角也微微扯起来。 她自然知道他没事,只是觉得有趣,故意逗他罢了。 吃过晚饭,封斩夜伏在桌案前安静地抄书,顾青芝坐在后堂门口,带着小花玩耍。 小狸猫十分亲人,踩在她肩头去够她手中的草绳,正玩得兴起,吴方挎着个扁担满脸不情愿地走过来。 “唉,老人家脾气怎么还这么暴躁,我不过吃饱了休息片刻,就被柳嬷嬷拧着耳朵揪出来打水,顾老弟,你看看我这耳朵,是不是都被扯红了?” 大汉放下手中的扁担将头偏向顾青芝,本想趁机摸摸小花,小猫却灵巧地跳到顾青芝腿上,避过他的手,只瞪着一双大眼睛歪头瞧他。 吴方愤愤地咂咂嘴:“顾老弟,你是有什么法力不是?怎么院子里的小玩意儿偏都跟你亲近啊?” 顾青芝总觉得他这说法怪怪的,狐疑地望着他。 “不懂啊?我说的不就是这小猫,还有咱们......”他抬眼望向屋里,刚想拿手指封斩夜,就见他抬起头瞪了自己一眼。 “吵死了,打你的水去!”屋里的少年冷不丁的出声,飞出一卷书。 “怎么着主仆气性都这么大啊?我招谁惹谁了?”吴方早就被砸习惯了,矫健地躲过去,讪讪地收了手。 顾青芝看他一眼,拾起落在脚边的书提醒道∶“阿夜被罚抄,这会正写着,你还是小声些吧。” 吴方瘪瘪嘴,摇头晃脑地学着少年方才的样子小声揶揄一句,在少年瞪过来之前,拎起木桶撒腿就跑。 顾青芝看了看灰暗的天色,嗅出一丝潮湿的土气,怕是夜里会有雨,她抱起小花回到屋中,关上了屋门。 “阿芝姐姐,你若是困了可以先睡。”封斩夜手下动作飞快,头也不抬地轻声嘱咐。 “没关系。”顾青芝脱下鞋子上了榻,摸着小花发起呆来。 现在她已经习惯于这样的氛围,偶尔也会有种如家人一样亲近的错觉。 只是每每想起一墙之隔的主府中还住着曾杀死她的仇人,那股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就会把她拉回现实。 说起来上一世的她似乎从未享受过这种轻松的时光,向来不是在刺杀就是在调查。 每日隐在黑夜之下,为了追逐所谓的“正义”不断地忙碌着,从没有停下的时候。 现如今刺客兰舟这个名字已经在京都消失了整整一年,而左相仁慈爱民的盛名依旧如上一世那般传播。 她不由得想起,今天早晨从秦老头那探听来的消息。 据他所说,左成渝始终没放弃过通过长义赌坊来找寻兰舟的下落,甚至曾重金求购过兰舟的信息。 只是碍于自那天后,再也没有新的刺杀事件顶着兰舟的名号出现,就算是赌坊中的人有意想挣走这笔钱,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一年的时间里,她不断想去探寻更多关于黑蛇首的消息,可那诡异的图腾犹如突然蒸发了一样,消失得十分彻底。 她也曾将那晚从丰昌客栈中带出的粉末交给顾风平查验,得出的结论却仅仅是常见的毒药,根本无从寻得出处。 难道只能寄希望于封斩夜长大,成为上一世的那个佞臣,才能帮自己复仇吗? 可如此把希望完全寄托于别人身上,风险实在太大了。 她到底应该从何下手,才能揭露出左相父子的真正面目? 也不知是不是小花的毛摸起来太过顺滑,不知不觉间,顾青芝就迷迷糊糊合上了双眼。 夜深人静,封斩夜放下手中的笔时,蜡烛已经快要燃尽。 他活动了两下僵硬的手腕,吹熄案牍旁的烛火,透过屏风隐约望见顾青芝背对他侧身躺着,没什么动静,想来是睡着了。 封斩夜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看见小花依偎在顾青芝怀中睡得正香,一只爪子还大胆地扒在她的领口,微微勾紧,略有踩奶的趋势。 少年细长的眸子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晦暗,盯着那只爪子看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小猫抓起来。 小花睡眼惺忪地被他捧在手上,委屈巴巴地“喵”了一声。 “嘘......别吵,姐姐睡着了。”封斩夜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它重新放在自己枕边,顺了顺毛。 吹灭榻旁最后一支蜡烛,立在黑暗之中的人影褪下外袍,翻身上床。 “嗯......抄写完了?”顾青芝睡觉本就轻,感觉到身侧有动静,就开口问了一句。 只是此时的她头脑仍被睡意侵占,说出的话带着些鼻音,不似平日里总是冷冷淡淡的,反倒透出一丝慵懒的娇娆。 封斩夜侧身躺下,望着那双微微睁开的双眼,轻轻“嗯”了一声。 “那快睡吧......”顾青芝凭着本能捞起自己身旁多余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就闭上眼睛再次睡过去。 被带着她身上清新味道的被子裹住,封斩夜只觉得无比舒适安心。 夏末的雨淅淅沥沥下起来,少年的心跳如今夜的雨声一样稳定有力。 眼前之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微微挪动,与想要亲近之人额头相抵,再次感受到心口那份悸动。 与方才那极度的紧张与羞怯不同,酸涩,甜蜜,温馨,苦楚,期待,一颗心被各种各样的情感填满,这种滋味让他既怀揣着!不安,又有几分上瘾。 唯一无疑的是,他想将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下去。 他拉过顾青芝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前,口中自言自语一般呢喃:“阿芝姐姐,就这样永远,永远陪着我吧。” 第60章 生人勿进 令人疲乏的夏末午后,西阁楼上的哈欠声音此起彼伏,今日左相不在,封斩夜抬头,就见几位庶子女在桌上睡得东倒西歪。 一天无聊的课业结束,其余人都走了,封斩夜留下来给先生交昨日抄写的书文,一直待到先生批改完成。 他揪起睡得点头如捣蒜的吴方,正准备下楼,却发觉角落里有双眼睛直勾勾盯在自己身上。 “夜哥哥!” 又来了。 封斩夜现在已经快要对这个声音免疫了,木着一张脸转过身,冲她打了声招呼:“左三小姐。” “夜哥哥放课之后有什么事吗?听闻近日北院的王莲开花了,要不要一起去莲池看看?” 左兰馨笑得十分灿烂,美目中充满了希冀,望向封斩夜时还带着些少女独有的娇憨。 封斩夜却十分不解风情地摇摇头,略显歉意地道:“抱歉,我得先走了。” 他说完就准备下楼,谁知衣角突然被小丫头扯住。 封斩夜僵了一瞬,强忍着黑脸的冲动回头,就见左兰馨红着眼睛,像是下一秒就要掉泪珠子。 “夜哥哥,是不是兰馨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他看了看旁边没睡够,还处在放空状态的吴方,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踢了他一脚。 被这么一踢,吴方险些顺着楼梯滚下去,也被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 回神一看封斩夜的衣袖还拉在左兰馨手中,当即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嘴上说着“哎呦我去!有脏东西!”,倏地伸手将左兰馨手中那半截袖子抽回来。 三人都愣了一瞬,吴方紧忙想办法找补。 “啊!那个!三小姐您误会了,主子他真的有事,家里还有猫要喂,我们就先回去了,留步啊!留步!” 说完,他捞过封斩夜逃也似的下了楼,直到两人跑到门口,才听见楼上传来气恼的声音。 “你!你!你说谁脏呢!” 过午的日光正好,按照猫的习性,此刻正是晒太阳的好时候。 顾青芝可怜小花因为那只瘸腿一直只能呆在屋里,索性抱着它去院中散步。 夏末还是有些热,但小花踩在她肩头,倒是坐的安稳。 见着不远处吴方拽着封斩夜一路狂奔过来,顾青芝狐疑地打量了两人一眼。 “你们跑这么快,是让狼撵了?” 被拽着跑的封斩夜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摆摆手说不出话,顾青芝就只能看向吴方。 吴方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摸摸自己的胸口:“哎!哎呦我去......等会......喘口气......我跟你说......撵我们这玩意儿可比狼吓人多了!” 顾青芝听他这么一说,更加一头雾水了。 “什么东西能比狼吓人?” 吴方总算喘匀了气,指指封斩夜道∶“你是不知道咱主子的魅力有多大,那三小姐,跟昏了头似的天天缠着,一见着他眼睛都冒绿光,不知道的以为饿了多少顿,多恐怖啊!唔……” “别听他瞎说。”没等顾青芝反应,封斩夜一把捂住了吴方的嘴。 顾青芝仔仔细细看了看他那张秀美的脸,想起顾风平在医馆也是很招女孩子的,倒是觉得吴方说的没错。 “正常,听闻皇子大多成婚很早,你生得好看,又正当年纪,受女子喜欢也是应该的。” 听顾青芝这么说,封斩夜倒是显得有些扭捏,耳尖偷偷染了抹粉,扯扯她的袖子凑到她耳边极小声说∶“姐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一旁的吴方刚想对两人说悄悄话不带他的行为表达不满,转眼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 “妈呀!她怎么追到这儿来了?顾老弟,帮个忙拖住她,我带主子先撤!” 没等封斩夜拒绝,吴方将他一把捞过,推着他撒腿就跑。 顾青芝叹了口气,回过头,就见一个婢女扶着左兰馨急切地朝她走过来。 “三小姐。”她无奈地俯身行礼。 小姑娘上下打量她一遍,似乎认出自己曾见过她,口中喃喃着:“你就是那个去年宴席上替夜哥哥跟二哥比试的侍卫?” 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主子,她端起架势,推着一旁的婢女说话。 婢女十分了解她的脾性,狐假虎威地睨着顾青芝道:“喂!我们小姐问你,三殿下现下在何处?” 顾青芝听吴方的意思,若是直说封斩夜不想见她,估计没什么用处,她索性直接否认。 “三殿下在主府并未回来,许是还没放课。” “胡说!方才三殿下明明说他有事先走了,你这贱奴可不要跟小姐耍心眼,还是老老实实说实话的好。” 婢女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想也不想张嘴就驳斥她。 顾青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倒像是没听见她的辱骂,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我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没回来,两位不如去主府找找。” “你!”婢女没想到顾青芝没有半分惧怕,反倒会回怼自己,气得脸都紫了,回头去向左兰馨求救。 左兰馨知道顾青芝明摆着拿话堵自己的婢女,也不反驳,冷笑道:“不妨事,你且告诉我他的屋子在哪里,等他回来我定要好好与他说说你是如何欺负我的。” 还真是一点理都不讲,顾青芝甚至不明白左兰馨口中的“欺负”从何而来。 吴方果真没说错,这小姑娘的确缠人,就这样都不愿意走,她只好开口吓唬。 “那位给三殿下驱邪的道士曾说,殿下身上的煞气虽淡薄不少,可所住的屋子却也不是命格弱的人可以随意进入,三小姐确定要去吗?” 被顾青芝这么一说,婢女首先露了怯,看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警惕,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左兰馨说到底也是惧怕传言中的煞气的,不由得也在心中打鼓,眼神飘忽不定。 “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去找找?”婢女拉住左兰馨的衣袖劝说着。 本就有些惧怕,婢女恰好给了台阶,左兰馨随即顺坡下驴地点点头:“好吧。” “二位慢走。”顾青芝全了礼,终于把这烫手山芋摆脱了,松了口气,将小花抱进怀里便走。 身后的左兰馨却不依不饶地叫了一句:“等等!” 第61章 慢走不送 顾青芝回身,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要说,却见她指了指自己怀中的小花道:“那只猫,是夜哥哥养的吧?” 顾青芝不答话,等着她的下文。 “你把它给我。”左兰馨的手还未放下,顾青芝看着她染着丹蔻的尖长指甲,根本不像是会照顾小猫的样子,想必只是借着猫逼迫封斩夜去见她。 小花的腿还没怎么好,瑟瑟缩缩地窝在顾青芝怀里,露出两个小眼睛偷偷瞄着左兰馨,似乎很怕她的样子。 顾青芝摇摇头:“它不愿意,恕属下难以从命。” 左兰馨被她拒绝了几次,实在下不来面子,气急败坏地点指她:“一只破猫罢了,我今天偏要!去,给我把猫抢过来!” 婢女闻言当即扑向她,顾青芝看也不看,凭着声音就知人冲她来了,稍一转身躲了过去。 那婢女身前突然没了障碍,刹不住脚步,惊叫一声,结结实实扑倒在地上。 “两位慢走。” 不想再跟小孩一般见识,顾青芝冷冷看了一眼摔的狗啃屎的婢女,再次向左兰馨屈屈身,抱着小花就走。 这样的做法几乎是在挑战左兰馨主子的权威,将小姑娘气得小脸涨红,实在无法,四下里找起有什么能撒气的东西。 脚边什么都没有,唯有许多石子,她当即拾起一块小石子,朝着顾青芝的后背砸去。 “狗仗人势的东西,要不是你是夜哥哥的人,我早就叫大哥弄死你了!” 随着她的叫骂声,那颗小石子成功砸在顾青芝背上。 实话说,不痛不痒,不过提到左成渝,顾青芝还是不由地想起前世死去的师父和弟弟,还有自己。 这左家一家子还真是一个脾性,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将其他人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 她微微侧头,冷冷地盯着身后的少女,眸光中隐隐有一丝凛冽的杀意。 左兰馨看着她那副阴森森的表情,张开的嘴巴却不敢再出声,只能眼见着她消失在视野之中。 “小姐,您没事吧?”婢女好容易才爬起来,捂着自己摔疼的下巴还不忘关心地扶住左兰馨。 “别碰我!没用的东西。” 左兰馨甩开她的手,愤愤地盯着顾青芝离开的方向,咬着牙道:“一个小小侍卫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走着瞧!” 吴方知道左兰馨在顾青芝处吃了瘪,似是出了口恶气一般,颇为兴高采烈地说与柳嬷嬷和秋江秋虹。 经过他前几天绘声绘色的传播,封斩夜被左兰馨纠缠的事也成功被几人知道了。 柳嬷嬷择着菜,有一搭没一搭的与秋虹聊着天,正说到这里。 “那三小姐实在是太过娇蛮任性,都追到别院来了,怪不得殿下要躲着她,日后说不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秋虹搓着手中的面团,口中安慰起老妇人来:“嬷嬷也别太担心,殿下他还小,明显还没开窍呢,你别看他现在嫌弃,过两年如何可说不定。” 柳嬷嬷嫌恶地摇摇头:“不可能,她那对豺狼父兄是怎么胁迫殿下的你们不是不知道,殿下就算是要婚配,定然也会找个心地善良,真心待他,懂他的女子,而不是那么个贪名图利的货色。” “嬷嬷,我方才打扫后堂,殿下似乎没带书去主府,今日是只习武艺吗?”秋江走进厨房,将手中的木盆和抹布放下,随口问了一句。 柳嬷嬷摇摇头道:“殿下今日的课业被取消了,说是左家老大马上要成婚了,左相宴请亲家,叫殿下一同去主府用饭。” 秋江撇撇嘴:“我说这几日怎么那边总是吵吵闹闹的,而且殿下被叫去的次数越来越多。” 说起要与左成渝成婚那位,顾青芝有些印象,作为国公府嫡女,从前也是天之娇女一般的人物,可左成渝那样脑袋里只有算计的人,可没有什么情爱可言。 与左成渝只短短相处了半年,那女子就被折磨得眼里没了光亮,不出一年就病倒了,往后一直缠绵病榻,连个人样都快没了。 秋虹叹了口气:“这群人也真是奇怪,既然那么不待见主子,何必又总要演出这么一副喜爱重视的样子来?唉,眼看着殿下这一年内要烦忧的事越发多起来,整日连个笑影子都快没有了。” 几人这么聊着,柳嬷嬷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的顾青芝,见她一言不发只蹲在炉灶旁专心生火,心中冒出个想法。 “小顾侍卫,你快别忙了,这些杂活交给老婆子我就行,一会你去帮我领一下月例可好?” 顾青芝想着事,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好。” “对了,过会估计殿下也快回来了,你顺道去迎迎他吧。”柳嬷嬷笑眯眯地看着她开口。 顾青芝回过神来,有些奇怪地望向柳嬷嬷:“吴方不是陪着他去了吗?” 没等柳嬷嬷开口,秋江率先明白了她的意思:“哎呀,小顾侍卫你这就不懂了吧,殿下刚演了许久的戏,正累的时候,一出来看见你,定是十分开心的。” 秋虹也立刻接茬:“就是,何况他那么亲你,想想你累了一天,发觉家里人来接你回家,心里是不是暖暖的?” 柳嬷嬷在一旁认同地点点头。 顾青芝想起那日封斩夜去医馆等她,当时似乎心底确实有那么点欣喜。 仔细这么一想,好像是有些道理,她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相府最为华贵之处,当属四个院子中间的重山阁,琉璃瓦的屋顶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大红宫灯沿墙悬挂,看着颇为喜庆。 阁内的大圆桌中央摆放着一盘盘佳肴珍馐,香气四溢。 席间觥筹交错,酒过三巡,饭过五味,晋国公的目光缓缓盯在落座于左付鸿身侧的封斩夜身上。 \"早就听闻端王被陛下托付在左相处将养,如今看来是比从前好了许多,听说煞气大抵都祛除了,看来左相待你甚是不错啊。\" 封斩夜扯扯嘴角,随声附和:“能得老师厚待,斩夜很感激。” 左付鸿笑眯眯地拍拍封斩夜的后背,对晋国公道∶“这孩子从前性子不大好,如今改变了许多,我也甚是欣慰。” 晋国公笑呵呵地与左相举杯,两人酌饮一口,换了个话题。 “左相可还记得从前在你手下任职的小广安侯郭茂恒?” 第62章 莲池垂钓 左付鸿放下酒盏,闭起眼睛思索片刻∶“我想想……噢!是已故兵部侍郎郭大人的独子吧,成渝少时还请他做过一段时间的马术师傅。我听闻他去北漠有些日子了,最近似乎要回来述职?” 晋国公点点头∶“没错,陛下招他回来除了承袭郭大人的爵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左付鸿眸子向晋国公瞟了瞟,看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倒是来了兴趣。 “哦?什么事?” 晋国公将手心翻出,往上抬了抬,口中小声说了一句“镇北将军”。 左付鸿立时明白,这是提职的意思。 他微微看向一直在察言观色的左成渝,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遂笑道∶“这可是件大喜事,待到圣旨下来,成渝可得好好准备个礼物前去恭贺你从前的师傅。” 左成渝微微颔首∶“是,父亲。” 晋国公看向自己选的女婿,满眼的满意,转而却发觉他对面自家女儿的位置是空的。 “诶?芙儿呢?”晋国公看向身旁自己的夫人,小声问了一句。 国公夫人端庄地笑了笑道∶“芙儿受了三小姐邀请,与她一同去外面走走。” 午后的风吹过来,带起一阵惬意的凉,顾青芝领过月例,边走边数着手中的钱串子。 看这天气,过不了多久就该入秋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钱揣进怀中,行至莲池边,远远地就见有几个人站在湖边,似乎是在垂钓。 为首的是左兰馨,她身旁还站着个漂亮端庄的小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想来就是左成渝未过门的夫人柳雪芙。 顾青芝只觉得分外头大,莲池旁的小路是她的必经之路,怕又被左兰馨缠上,她只得低着头尽量离她们远些。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刚想悄悄从几个婢女小厮身后溜走,眼尖的左兰馨就已经瞧见了她。 “站住,你这规矩从哪学的?见了主子连声招呼都不打吗?” 声音从身侧传来,顾青芝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将身体转向几人,恭敬地躬身见礼。 “三小姐。” 左兰馨并没有搭理她,反倒小声在那女子耳边道:“芙儿姐姐,他是夜哥哥身边的侍卫,就是我方才与你说起的那个。” 女子暗暗打量着顾青芝,似乎有些犹豫:“这么看来,他倒挺恭顺的,就是他不把你放在眼里?” 左兰馨嘟起嘴拉过柳雪芙的胳膊:“姐姐你瞧着,不到半柱香我就能让他露出真面目来。” 左兰馨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视线刚好瞥到一旁小厮手中的钓竿,心中来了主意。 她不怀好意地看着顾青芝笑起来:“小侍卫,我们打算在此钓条鱼来煮汤,你过来帮我。” 顾青芝将二人的话听在耳中,又看左兰馨这副纠缠不休的样子,只觉得分外麻烦,打算借口开溜。 “属下不会钓鱼,且还要去重山阁等三殿下。” 左兰馨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顿时做起委屈状,拉着柳雪芙的手道:“芙儿姐姐你看见了吧,他就是这么欺负我的,如今你还在这,他就敢连我做主子的半分薄面都不给。” 左兰馨说得夸张,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惹得一旁的柳雪芙不得不揽着她安慰。 她皱起眉头看向顾青芝,瞧着眼前的男子十七八的样子,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那双眼睛冷漠地看着左兰馨,并没有半分惹了主子不快的觉悟。 “你这侍卫怎么能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兰馨妹妹不过是想让你帮忙,她日后说不准要与你家主子结亲,你今日若不听她的,稍后就别怪我去宴席上说了。” 顾青芝懒得听她们这些以主子自居的装腔作势,但她着实不想惹事,也不想给封斩夜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她犹豫着看看莲池,不由得心中发毛。 那一望无际的墨色水域中不知埋了多少人的尸骨,这里面养出来的鱼都是吃了腐肉了,能有什么好。 这么乐意吃就吃吧,吃死了活该。 她无奈的四方环顾一圈,寻了附近的一棵柳树,折下一段柳枝。 左兰馨和柳雪芙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见她朝岸边垂钓的小厮走过去。 “小哥,借鱼线一用。” 听见顾青芝出声,小厮从鱼篓旁扯出一截线递给她,奇怪地盯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只见顾青芝取出腰间的兰舟,在柳枝上开了个小口,将鱼线绕了上去。 所有人都好奇地盯着她的举动,没有人出声,直到顾青芝将柳枝拿在手中,走向岸边,蹲下身冲着水中张望。 左兰馨见她一副颇为认真的样子,看看她手中那不像样子的“鱼竿”,难以置信地叫起来:“你们快看看他,他该不会是要用这玩意儿钓鱼吧?” 被她这么一说,身后的婢女小厮也纷纷捂着嘴小声笑起来。 她看傻子一般怜悯地对着顾青芝道:“我劝你啊还是省省,这池子里的鱼都成了精了,我们钓了一个时辰都没钓起一条来,你那东西逗小孩玩都有些幼稚。” 顾青芝似乎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嘲笑声,仍旧捏着削尖的柳枝蹲在池边耐心地等待。 柳雪芙却反应过来什么,口中喃喃:“他该不会是要抓鱼吧?” 左兰馨回头看看她,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姐姐说什么呢?他手中拿的又不是鱼叉,况且抓鱼哪有站在岸上的?” 左兰馨的话音刚落,顾青芝指尖的柳枝霎时被她弹了出去。 只听轻微的破水之声,莲池之中便再无动静,顾青芝那伏在岸边的动作在这寂静的时刻显得尤为滑稽。 “噗......”左兰馨几乎要大笑出声,身后的下人们也均是看了什么笑话一样,满脸的戏谑,就连柳雪芙都觉得恐怕是自己多想了。 因为离得远,谁也没看见,漆黑的水底泛起点点暗红。 破水之声传出,还未来得及发出的笑声戛然而止。 顾青芝扯着鱼线将一条半臂长的大鱼提出水面,被柳枝插中的鱼鳃处还隐隐约约冒着血,随着大鱼一呼一吸的猛烈挣动甩在岸边。 所有人都怔住了。 顾青芝将鱼提着丢进鱼篓之中,拍拍甩在自己身上的水点子,才发觉所有人都满脸惊愕地望着自己。 “鱼钓到了,祝三小姐吃得开心。” 顾青芝说完,略过左兰馨就走。 不知是哪里又刺激到她,身后的小姑娘早已涨红了脸,换了一副面目,怨毒地瞪着顾青芝。 “你敢耍我?你竟敢耍我!” 没等其余人反应过来,左兰馨拔腿就朝她冲了过去。 顾青芝早听见她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只觉得这小姑娘骄纵惯了,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 她几乎只凭本能,在左兰馨的双手几乎要推到她时微微闪身。 就见眼前的小姑娘扑了个空,刹不住脚步,冲着坡下的莲池跌去。 第63章 池水幽深 “噗通”,随着水花溅起的声音,一旁的几人惊叫起来。 “兰馨妹妹!” “三小姐!” “三小姐落水了!” 这下莲池边算是乱成了一锅粥,顾青芝只觉得活该。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将整个左相府的人都埋进这里,让他们也尝尝被莲池吞没的感觉。 她轻轻瞥了一眼满身狼狈的左兰馨,就见她在池水中胡乱扑腾,不知是被污泥还是藤蔓缠住了,竟冒不出头来。 看着所有人都慌乱地蹲在岸边,却没有一个人下水,甚至没有人愿意伸出手去救人,顾青芝头都大了。 左兰馨离岸边的距离实际不远,这里的池水也不深,只需要几个人拉着,就能挣扎上来。 可这群人仿佛故意一般,只顾着叫喊,完全没发现她的状况,只看着他们的主子一口接一口地呛水。 原本顾青芝只当是小打小闹,可若是闹出人命来,恐怕这事又要被左相父子拿来大做文章,到时候麻烦的还是自己。 看来不救是不行了。 虽不情愿,顾青芝却毫不犹豫地冲到岸边,顾不上心头的不适,一手扯住一名小厮的腿,冲着扑腾的左兰馨伸出手。 “抓着我!” 慌乱之间,左兰馨也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只管伸出手,狠狠地抓在顾青芝手臂上。 救命稻草握进手中,左兰馨不由地加大了力气,几乎将顾青芝的胳膊剜出一道道血痕,死死拿指甲掐着。 顾青芝忍着把她甩出去的冲动,用力想将她拉上来,但很明显能感觉到水下有一道力阻止,她就知道自己猜想的没错。 她不由地加大力气,冲着身后的众人道:“她被缠住了,来几个人往后拉。” 几个小厮这才反应过来,走上前拖着被顾青芝抱住腿的小厮,往后拽了一把。 感觉到抗衡的那道力量突然消失,左兰馨的头终于从水中冒了出来。 “好了,慢慢拉着我上来。” 身后的小厮们松了力,只等顾青芝将左兰馨拉上来。 谁知看清了救自己的人是谁的小姑娘眼底一暗,突然发起狠来。 只觉得手臂被猛地扯了一下,刚刚放开小厮的顾青芝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来不及抓住水岸,冰凉的池水瞬间浸透身体,汹涌地淹进她的鼻腔。 噩梦般刺骨的寒意袭来,伴随着不断涌上来的恐惧,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淹死的那天夜里。 随之而来的窒息感刹那就将她从头到脚淹没,周身混着泥沙的池水搅动得好似一只庞大的怪物,伺机张开漆黑的大口想要吞噬她。 顾青芝努力地想从水下探出头来呼吸,可慌乱之间她根本踩不到脚下的淤泥,只能勉强将自己保持在岸边,避免进入莲池深处的水域。 可她的挣动非但没起到作用,却惹来左兰馨如疯了一般推着她往湖中心带,紧紧按住她的头,不给她探出水面呼吸的机会。 “卑鄙的贱奴,现在轮到你了!落水的滋味如何啊?好受吗?” 左兰馨本就会水,解了困更是游刃有余地浮在水面上,死死地将顾青芝压在水下,口中愈发狠毒。 这一来二去,顾青芝已然呛了数口腥臭的池水,她闭不住息,不断想将水咳出来,张开嘴却又呛了更多水入肺,胸腹间火灼了一般疼。 “兰馨,差不多可以了,别闹了,快上来!” 岸边柳雪芙的声音压根阻不住一心只想报复的左兰馨,看着顾青芝狼狈不堪的挣扎,她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 衣领被扯得松散变形,顾青芝根本无暇顾及,只能尽可能将左兰馨推得离自己远些。 可左兰馨双手抓着她胸前的衣襟,用力将她往水下压,隐约间,衣襟里的白色布条几乎要露出来。 对水与生俱来的惧怕让顾青芝的身体愈发僵硬,撕扯也显得越来越无力,她能做的只有抓紧自己的领口。 “阿芝!” 封斩夜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少年看见池中之人时,眼瞳猛然缩了缩,与吴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岸边。 眼看顾青芝的挣动越来越小,眼尖的吴方没等封斩夜下令,紧忙跳入池中将她托起来。 左兰馨压制的力气不算大,一个小丫头自然也抵不过身强体壮的吴方,直接被大汉猛地撞开,不小心又喝了一口池水。 “三小姐,主子可在岸上瞧着呢!注意些言行!” 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左兰馨好不容易才又冒出头来,刚想发作,被提醒了一句才望见岸边的封斩夜,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一丝慌张,急忙换上一副嘴脸。 “夜哥哥救我,水中好冷。” 左兰馨一手环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一只手柔柔弱弱地伸向封斩夜,眼中带着期盼。 然而,封斩夜却似乎并未听见她的话,直直略过她,拉起一旁顾青芝的胳膊,就发觉她手臂上尽是被左兰馨剜出的红痕。 封斩夜配合吴方合力将顾青芝拖上岸,眼底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担忧,紧忙蹲下身扶住她关切地问∶“没事吧?” 顾青芝剧烈地咳出几口池水,才堪堪喘了口气摇摇头。 封斩夜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其他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带着压制不住的怒意,刚刚被奴仆扶上岸的左兰馨不免愣了愣。 封斩夜在她面前一贯都是温和谦逊的,她还从未见过夜哥哥发脾气的样子,那双凌厉的眸子竟让她不自觉感到脊背发凉。 可看他如此护着那个侍卫,甚至因为他不惜对自己生气,小姑娘望向顾青芝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阿夜......” 顾青芝被吴方扶着,觉察出封斩夜的状态不对,怕他因小失大,忙拉住少年,低低地叫了一声,冲他摇摇头。 少年回身看了她一眼,意识到不妥,面上的表情微微松下来几分,滞了片刻才张口道:“罢了,我们走。” 谁知左兰馨却急了,也不顾自己的形象,冲过来迫切地揽住封斩夜的胳膊。 “等等,夜哥哥,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不知左兰馨身上抹的到底是什么香粉,被池水浸过以后味道更加浓烈,旁人或许觉得香甜,可封斩夜只觉得发腻。 他深呼出一口气缓了缓,才忍住立刻就甩开她的冲动,回身冲吴方丢了个眼神让他先带顾青芝回去,转而继续面对一脸殷切的左兰馨。 “不知在你眼中,我想的是什么样,不过想来应该是我哪里得罪了三小姐,所以你才无故将我的侍卫推入湖中。” 封斩夜淡漠地看向左兰馨,狭长的眸子里尽是疏离和冷淡,言语间又恢复了那副谦卑的样子。 左兰馨身上被婢女披了件薄衣,黑亮的秀发还湿答答地滴着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听了这话急忙摇头。 “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他以大欺小,先推我下水的,不信你问芙儿姐姐!” 这话说得一点信服力都没有,一旁的柳雪芙听了都直皱眉心,只是碍于与左兰馨交好,只好附和着点头。 封斩夜自然也不是被她们一句话就哄骗过去的苞米,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他倒是想与她好好掰扯掰扯。 第64章 别装无辜 他耐下性子,盯住左兰馨,扯了扯嘴角问道∶“那为何我的侍卫也在水中?” 左兰馨迟疑着正找借口,一旁的婢女率先将话头接过来。 “回三殿下,我家主子在此垂钓,因着不怎么会钓鱼,所以想请这位路过的侍卫帮帮忙,谁知他却是个不识好歹的,张口就顶撞我家主子。” 婢女说着,还不忘隔着封斩夜朝顾青芝离去的地方剜一眼,以报前些天自己因她而摔倒的仇。 她的细微表情悉数落入封斩夜眼中,事情的真相他也大抵猜了个七七八八。 少年冷笑一声:“是吗?” 婢女点点头接着说:“正是如此,这侍卫不仅出言不逊,还将我家小姐推入湖中,至于他自己掉进湖里,全然是看着您来了,想借此污蔑我家小姐,破坏你们的关系。” 左兰馨本想顺势扮起柔弱来,刚挤出两滴眼泪,就见眼前的少年微微眯起眼睛,隐约透出一丝危险:“那依你的意思,我现在该如何?” 婢女并未听出封斩夜话里有话,这一问反倒叫她来了劲头,想也不想便道:“不过是个爱颠倒是非的奴仆,赶出去或直接打死还不是三殿下您一句话的事儿,倒是千万莫因此与三小姐伤了和气才好。” 果然是狗随主人,封斩夜一时被气笑了,颇有深意地点点头:“如此热心懂得主子心思的奴仆可不多见,不过你们这无辜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左兰馨一愣,抓着封斩夜胳膊的手也不由得抖了一下,心虚地笑起来。 “夜哥哥说什么呢?我们没有装什么无辜啊。” 封斩夜看着左兰馨,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卑鄙的贱奴,该尝尝落水的滋味,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我......” 左兰馨的心跳加快,惴惴不安,封斩夜不留情面的戳穿让她整个人窘迫地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我来帮你吧。” 封斩夜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冷笑,不紧不慢地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转瞬就掐住了那婢女的脖子。 婢女犹如小鸡仔一样被他推着向前,一丝反抗都做不出,就被突然推进水里。 “三小姐......救命......我不会水啊!” 池中传来婢女急切的呼救声,几名小厮紧忙要去捞人,却被封斩夜一个眼神吓退。 “我的侍卫也不会水,不是照样被你的主子拉下去了?”封斩夜站在岸边冷冷看着挣扎的婢女,眸光锐利如刀。 他悠哉地整了整衣服,转身看向被吓住的左兰馨,敛起眼底的阴沉,又恢复往日里那副平淡的样子,仿佛方才的一切不是他所为。 “你的婢女方才说了,颠倒是非的奴仆,赶出去或打死都是一句话的事,用在她自己身上,很合适。” 说完,封斩夜便转身就走,仿佛没听见身后左兰馨气恼的咒骂婢女蠢货,头也不回地离开主府。 顾青芝被吴方送回屋,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才将那种梦魇般的恐惧压下去。 她有些后悔,明明拒绝就可以避免的事,硬是变成了这副样子,自己连个十来岁的孩子都对付不了不说,还需要旁人来救自己,想来确实有点丢人。 方才喝了一肚子脏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只怕是不病也要闹几天肚子,正想着,她浑身一哆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肩膀突然被一阵暖意环住,顾青芝回过头,就见封斩夜取了条巾布将她裹起来。 似是累了,那双秀气的眼睛有些发直,疲倦地转到她面前坐下,将僵硬的后背倚靠在桌边松懈下来。 “你没与她们起什么冲突吧?”顾青芝见他这副样子,还是问了一句。 封斩夜乖巧地摇摇头:“没有,姐姐放心好了。” 顾青芝微微颔首,想起方才封斩夜几乎压不住脾气的样子,犹豫着开口∶“阿夜,其实你刚才大可不必那么为我。” 封斩夜那张清隽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下几分,他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偏着头,狭长的双眸里透出些不满。 “为什么?” “左三小姐毕竟是相府最受宠的,你与她交恶划不来。” 顾青芝轻拍了拍他衣袖上被左兰馨抓脏的那处,与他分析利弊。 少年向来都很听话,她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直截了当地回应她知道了,谁知他却突然起身,避开她的手。 “阿芝姐姐,你曾说过的,我们是家人对吧?” 少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并未回应,而是突然向她发问。 顾青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迷惑地点点头∶“嗯。” “既是家人,不该为对方着想吗?难道为了守拙,就要我视而不见,任由你被她们欺凌?”封斩夜突然提高了声调,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蹙起眉头受伤地望着她。 这下顾青芝迷茫了。 封斩夜的心思敏感,她不清楚自己是哪句话没说对,让他突然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或许阿芝姐姐觉得我多此一举,可看见你被压在水里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顾青芝愣了愣,才明白这孩子只怕是误会了∶“阿夜,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等顾青芝解释,封斩夜就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经历过洪涝,多少会有些畏水,她们差点要了你的命,我只恨自己还要顾及大局,不能将她们剥掉一层皮。” 封斩夜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头,眼中透着浓浓的阴沉和对她的依恋。 少年的情感真挚赤诚,却让她隐隐感到担忧,只是此时她觉得自己不该浇下那盆冷水。 顾青芝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试图对他阐明自己那些生存道理,而是将他拉到身前,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好了,别生气了,如今你成长了,能用适当的方式保护身边的人也是好事。” 柔软的发丝落在手中,触感竟完全不比小花身上的绒毛差,少年似乎也很喜欢这样,受到了夸奖,脸上的表情松懈下来,舒服地眯起眼睛。 他黏到她身边坐下,就像一只软萌的小狗,任由她随意搓揉,这感觉很神奇,与给小花顺毛别无二致。 “阿芝姐姐。” 好好过了把手瘾,顾青芝才收回手,回应他。 “嗯?怎么了?” 她将自己湿透的头发散落下来,用巾布随意地擦着。 少年眯着眼睛任由她湿哒哒的发尾扫过脸颊,微微的痒意令他十分惬意地笑起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将头发散下来的样子,确实像个女子。” 顾青芝瞥了他一眼,觉得他这说法颇为奇怪。 “我不是本来就是女子?” 少年抬眼与她对视,眼中闪着盈盈的暖光,细细地看着她的轮廓。 他闭口不言,只在心底觉得那张面孔什么都没变,却渐渐不同了。 第65章 身份败露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半月后,天边突然传来一声炸雷,今年的第一场秋雨毫无征兆地下起来。 雨幕下的京都城门突然被人敲响,一名斥候被守城军放入城中,冒着夜雨就入了皇城。 朝堂之上算是乱成了一锅粥,满朝文武一早就已前往皇城议事,如今已然入夜许久,左付鸿却仍旧没有回府。 相府北院之中落叶萧萧而下,左成渝坐在书房之中擦着桌案上一套精美的汝窑茶器,是前些日子被广安侯退回的礼物。 他打开其中一盏茶壶,望着底部安置的那块黑漆漆的令牌,轻轻嗤笑一声,口中喃喃着将茶壶重新盖上。 “良禽择木而栖,贪婪,恐惧皆是人性的弱点。” 左兰馨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上的话本子,一只手捻起桌上的蜜饯放进嘴里。 她今日是特意被阿娘指来北院候着的,为的就是等左付鸿回来讨其欢心,拉着他今夜回阿娘的院子歇息。 似乎是看腻烦了,她将手上的书搁到一边,看看天色道:“大哥,你说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啊?都这个时辰了。” 左成渝抬起头冲她莞尔一笑:“兰馨长大了,知道担心父亲了,放心吧,他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左兰馨点点头,观察了左成渝半晌,见他似乎心情不错,试探性地问:“近日大娘子的病可好些了?阿娘上个月去拜访她,听棋若姑姑说她不大舒服,就没进去叨扰。” 左成渝研磨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顿,继而继续手上的动作。 “母亲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劳烦小娘还记挂着她,不说这个,倒是听说你,近日里与斩夜相处得不错?” 听到这话,左兰馨瓷白的小脸上迅速飞起一抹红晕,她攥着手中的丝帕绕了两圈,嘴上有些娇嗔:“大哥别打趣我了,夜哥哥醉心课业,哪里能论到什么相处得如何?” “是这样吗?”左成渝的笑意更甚,微微眯起眸子,“那你可要加把劲儿,与他搞好关系才是。” 左兰馨没心没肺地叹了口气:“唉,我倒是也想呀,可是前些日子惹了夜哥哥不快,他到如今还在生我的气,都不愿与我多说话。” “哦?他生气倒是少见,怎么没听你提起这事?”左成渝好奇起来,耐心地听左兰馨将那日莲池边的事讲给自己。 小丫头气愤地攥着手帕,嘴里把封斩夜身边的侍卫咒骂了无数遍,转而过来抱住左成渝的胳膊撒娇。 “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这样的话......不如找他身边的人问问?”左成渝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适时建议。 “对啊!”这个想法让左兰馨眼神亮了几分,但她想了片刻,脸又立时苦了下去:“可是......我可不想去问那个侍卫,都怪他夜哥哥才会生我的气!” 没等左成渝再说话,门口走进来一个西院婢女。 “三小姐,左相大人回来了,他已经去往西院,小娘差我叫您回去一同用饭。” 左兰馨一脸犹豫地看向左成渝,她不想放弃这绝好的机会,可阿娘和爹爹又怠慢不得,这让她一时间犯了难。 左成渝无奈一笑,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道:“还是我来帮你问吧,你先去见父亲。” 左兰馨的脸色顿时明媚起来:“大哥真好,那我先走啦!” 看着左兰馨随婢女出了屋,左成渝浮在面上的浅笑霎时间烟消云散。 他望向站在门口的棋若姑姑沉吟半晌,开口道:“棋若,你去别院将那个小侍卫叫过来。” 别院之中,封斩夜立在亭边望着黄栌叶子落入水中,心思却早就飘进后堂换衣服的人身上。 顾青芝早些时候受了秦老头所托,今夜要探查一座江南富商宅邸,替他拿回些长义赌坊的东西,算是给顾风平赚点零碎银子交学徒费,只不过是对封斩夜找了个调查黑蛇首的借口。 不需要用兰舟的身份,这样的差事顾青芝闲暇时经常帮忙,只是那里才发生过命案,整个园子都是乱的,为避免被人发觉,秦老头托她换一身婢女装扮再前往。 秋虹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还算合适,除去裙子稍短了些,倒是没有太大的毛病,她散下发辫梳了个发髻,摇身一变,俨然成了温婉的江南美人儿。 院中的封斩夜瞧着她出来,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说起来他自上次发现顾青芝是女子以后,也没再见过她穿女装,如今再看,似乎更加漂亮了几分。 “阿夜,我今晚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随身佩剑,若是遇到什么情况自己应付不来,就去找吴方。” 顾青芝随口叮嘱一声就打算走,封斩夜却拉住她的手,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声音中有些担忧:“阿芝姐姐,你自己多加小心,早些回来。” 顾青芝攥了攥他的掌心,摸摸他的头示意他安心,便转身离开了别院。 封斩夜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回身准备进屋,却隐约瞧见一个黑影静悄悄立在不远处。 仔细看去是个妇人,穿着一身奴仆的衣服,脸却隐在黑暗之中。 这个身影,说不上的熟悉。 “谁在那?”封斩夜警觉地握住佩剑,对着黑影问了一句。 就见那黑影往前走了两步,露出面容来,是棋若姑姑。 得知封斩夜失势的这一年里,她愈发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有半分对待皇子该有的恭敬,方才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此刻的面色颇为怪异。 她望着顾青芝离开的方向,捂着鼻子讥讽:“我说离老远怎么就骚气冲天的,原来这味是在这啊,天擦黑的就勾引男人,真是不要脸了,还穿着女人的衣服,叫人恶心。” 封斩夜心头猛地收紧,明白方才的场景果真叫她全都看到了。 见他的脸色有些难堪,棋若姑姑又上下打量起他来:“仔细想想你倒也与他蛇鼠一窝,不枉弃子之名,小小年纪与自家贱奴厮混,活该沦落成这副德行。” 少年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疯狂跳动着,死死攥着手中的剑柄,几乎压不住齿间“咯吱”作响的声音。 无论如何,阿芝姐姐是女子的事也不能被其他人知晓,如若此事暴露,恐怕以后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垂下头偷眼望向四周,想来已经入夜,既然现在人在别院,或许这是斩草除根的最好时机。 心下做出决定,半晌再抬起头时,他俨然换上一副为难的笑意。 “抱歉扰了棋若姑姑的眼睛,不知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只是我与他不是您想的那样,烦请您行行好,不要为难我们。” 封斩夜的求饶在棋若姑姑眼里显得软弱又幼稚,与下人们所传如出一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窝囊废,她嗤笑一声,话语间更加盛气凌人。 “你这满身的晦气我避都避不及,你当是我愿意来?本是三小姐想与你交好,托大公子叫那妖人侍卫过去问话,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还是你亲自随我前去,我倒想看看你作何解释。” 封斩夜露出些为难来,犹犹豫豫说了声“嗯”。 看着棋若姑姑转身趾高气昂地向前走,封斩夜细长的眼眸中透出丝丝森寒,凝视了她半刻,抬脚跟了上去。 第66章 初次杀人 棋若姑姑一脚踏出别院小门,离了院中的灯火,四周漆黑一片。 只有远处的亭台楼阁映在莲池之中,大片的王莲叶片漂浮在水上,静悄悄的。 “大公子知道以后,你那侍卫在别院恐怕是呆不下去了,说起来那侍卫看着倒是挺像个女人,呦,难不成还是个伪装性别蒙骗入府的?那更是活都活不成,这样的人乱棍打死了都是她活该,我记得她叫什么来着?‘顾青之’?” 棋若姑姑上次在这小灾星身上吃了瘪,这次总算是抓住他的把柄,不由得想找补些回来,每句话都专往他心窝子上戳。 身后的少年没再说话,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像是已经被吓怕了。 棋若姑姑本想回头嘲讽他一句,还未开口,就觉得脑后被一股大力击中,眼前一黑,剧烈的疼痛感袭来,让她不由地趔趄两步,扑倒在地上。 她愣了愣,摸摸自己的脑后,自手上那片黑乎乎的液体中嗅出淡淡的血腥气味,两眼翻白开始眩晕起来。 她强打起精神看向封斩夜,就见浓烈的杀意自他细长的眼底浮现而出,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块大石头,显然就是方才的始作俑者。 “你……你竟敢砸我?”棋若姑姑的声音透着不可置信。 她不敢相信,方才还如小绵羊一般任人欺凌的封斩夜,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换了一副面孔。 封斩夜抽出腰间的佩剑,冷冷地盯住她,那泛着寒光的剑刃看着锋利无比,他抬脚朝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架势看着可不像是在开玩笑,棋若姑姑不由地咽了口唾沫,压下心头的紧张,试探性地问∶“小废物,你不会是想杀了我吧?” “你说呢?”封斩夜顿住脚步,歪着头舔舔嘴唇,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似乎是对她的猜测不置可否。 那只拿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显得不怎么熟练。 棋若姑姑有恃无恐地笑起来,觉得这小孩只怕是被吓傻了,行为越发荒谬。 “唬我?我要是死了,你以为你能跑掉?你可想好了,若是我没回去,大公子第一个怀疑的是谁。” “所以,我更该杀了你,不是吗?”封斩夜似乎丝毫不为此动摇,径直朝她走过来。 看着逐渐逼近自己的少年,棋若姑姑终于装不下去了,紧张地向后缩了缩。 “你疯了?我可是北院管事!” 封斩夜充耳未闻,肩膀不住地颤抖着,眼底愈发透着疯狂,那双眼睛如同在看砧板上的肉一样凝视着她。 阿芝姐姐所教的杀人之法,他一直到现在还没试过,如今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可以付诸实践,他怎能放过? “这是我和阿芝姐姐之间的秘密,你本就不该知道。”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这一刻犹如地狱里的恶鬼,棋若姑姑此时才看明白,他哪里是在害怕,那样的颤抖分明是因为太过兴奋。 她强忍着后脑的疼痛想爬起来,惊恐地大叫:“不......不......救命,来人!杀人了!” 棋若姑姑想起身,封斩夜却并不给她机会,用力扯住她的衣领,冷冷的将剑刃搭在她脖子上。 封斩夜看着柔柔弱弱,可力气却比她大不少,竟令她连反抗的余地有没有。 下一刻,剑刃就割破了她的脖颈。 喷涌而出的血迹溅到封斩夜雪白的脸上,同时也洒了一地,他伸手死死捂住她还试图呼救的嘴巴。 “嘘......安静点。” 那声音仿佛一曲催眠的乐音,招来一阵冷冽的寒风,落在漆黑的莲池旁,激起轻微的水波荡漾,推着巨大的莲池叶片微微晃动。 将死之人的挣扎在他眼中显得尤为多余,看着那暗红色的血渍逐渐染透她皱巴巴的衣服,落在自己的衣摆上,如一幅绮丽诡谲的画作,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那双眼睛露出些欣赏来,似是被什么美妙的东西所吸引,凝视着棋若姑姑近乎扭曲狰狞的面孔,看着她渐渐失去血色,直到手中再也感受不到半分呼吸,才缓缓松开。 原来,人死去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怪不得从前在他身边那些人,死得总是如此容易。 他看看手上的血渍,又看看地上的尸体,转而将剑刃对准自己的脖子浅浅割了一道。 感觉到尖锐的刺痛,他将佩剑抛进湖中,抬脚朝北院走去。 北院书房之中,左成渝撑着头静静看着桌案上的书,听到脚步声响起,换上笑意抬起头。 他本以为是棋若姑姑将那侍卫带来了,看清远处的人时,明显愣了一下。 “大公子,三殿下来了。”门外小厮的通传稍晚了片刻,也透着一丝迟疑。 封斩夜并未等左成渝允许,就自己走进书房之中。 左成渝看着他满身血迹的样子,心头生出一丝异样。 “斩夜,你这是......” 封斩夜捂着脖子踉跄上前,二话不说进屋便跪,有气无力地说:“求大公子救命......” “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左成渝上前本想将他扶起来,口中关切地问。 谁知封斩夜却躲了他的手,又退远了些:“大公子小心,别太靠近我,我的煞气恐怕是又发作了。” 这话更让左成渝觉得没那么简单,毕竟那场驱煞本就是他们布的局,又何来的复发一说? 他索性由着他跪在那,试探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方才棋若姑姑来找我的侍卫,可他刚巧不在,我就想跟来看看有什么重要的事,谁知走到暗处,突遭刺客袭击,棋若姑姑当场遇刺,我被砍了一刀,趁机逃到这里。” 封斩夜艰难地喘息了两口,将事情的原委道出,自然,是经过了润色。 左成渝皱起眉头来,仔仔细细将封斩夜打量一遍,方才从他眼中只能看出些许惊魂未定,还带着慌张,不像是作假。 “吓着了吧?别想太多,或许只是巧合,快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他抬起头,向门口小厮递了个眼神,待到那名小厮会意地离开,才叫起来:“来人,把他扶到榻上去,给他包扎。” 半晌之后,一队府军抬着棋若姑姑的尸体来到北院书房前,为首的人走进书房,向左成渝禀报。 “大公子,我们已调查清楚,棋若姑姑身上的伤口的确是刀剑所致,情况也与三殿下所说完全一致,极大可能是刺客所为。” 左成渝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候着。” 他向门外做了个手势,待到府军出去,才转头看向方才出去的小厮。 “如何?” 第67章 露出马脚 小厮恭敬地屈身回道:“大公子,奴去侍卫院问过了,不是自己人动的手。” 左成渝环起双臂,若有所思地嘀咕:“那可就太奇怪了。” 小厮点点头:“的确,以咱们相府的守卫,就算是只蚊子飞进来也该有个声响,更别提什么刺客,会不会是贼喊捉贼?” 听小厮这么一说,左成渝的脑海中似乎捕捉到什么异样,可他思索了半晌,又摇了摇头。 “以封斩夜的功夫,不足以将人杀得这么利落,这手段更像是个精通武艺之人。” 小厮却略有些犹豫:“可您不是说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软弱?奴怎么觉得,他此次求救只是装样子?” 左成渝眼中染上一抹暗色,他大概知道那种异样来自于什么了。 “我当然知道他在装模作样,派去那么多次刺客,你见哪一次他为了活命来向我求救过?只是不清楚他为何突然如此,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他身边的一个人。”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左付鸿立在不远处,扫视了一眼院中的府军,目光停留在棋若姑姑的尸体上。 府军俯身跪地禀报:“左相大人,棋若姑姑遇害,府中恐有刺客潜入。” 左付鸿并未说话,转而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仔仔细细将尸体盯了片刻,抬脚进了书房。 “父亲。”左成渝恭敬地将左付鸿请至上座,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左付鸿搭上身侧的扶手,手指“嗒嗒”敲在雕花的椅子上,沉吟片刻站起身。 “成渝,斩夜现在在你这里?” 左成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他压下来,点头回答∶“他受了点伤,在内室包扎伤口。” “嗯,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他。”左付鸿站起身,朝内室走去。 内室之中,封斩夜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他的脖子已经被精心包扎过,纱布上殷着浅浅的血痕。 自己就这么杀了人,他到现在还有种不真实感,搁在双腿上的手还微微有点颤抖。 他尽量缓解着自己紧张的情绪,知道稍后恐怕还有戏要演,面对那父子二人,绝不能露出马脚。 听见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封斩夜闭了闭双眼,强打起精神来,看向门口。 左付鸿走进去时,正对上他紧咬着嘴唇,一脸的不安。 “老师。” 封斩夜起身作揖,却被左付鸿按下,中年男子拉着他坐下,脸上露出些关切。 “我刚进来,就听成渝说你遇到了刺客,伤得重不重?” 封斩夜摇摇头,乖顺地垂下眸子∶“多谢老师关心,只是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左付鸿双眼盯着他,停顿了片刻才似笑非笑地开口,“不枉我这段时间对你的栽培,如今你也进步了不少,其实惹了主子不快,死几个奴仆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说对吧?” 这话中似乎暗藏着什么别的意思,封斩夜不敢去想,只能顺从地点头,那双苍老的眼睛似乎要将他看透,让他不由自主地背脊发寒。 左付鸿见他这个反应,更加胸有成竹地笑起来:“棋若也算是院中的老人了,看多了这样的场景,自然懂得也多,你手腕上的伤,可要藏好了。” 封斩夜怔了怔,低头去瞧,就见自己袖口处的手腕上横着两道殷红的抓痕,显然是杀人时不经意间留下的。 因为一直无暇顾及没觉着疼,加之有衣袖挡着,竟就被他这么大剌剌地带到这里来。 怪不得左付鸿方才要拉他一把,恐怕就是那个时候刚好被他看见。 他心头震颤,冷汗霎时间爬满整个后背,再去看左付鸿的表情,只觉着他的笑容愈发不怀好意。 “不用紧张,我也说了,奴仆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斩夜啊,如今你已在我相府一年,你从前答应我的,也是时候兑现了。” 气氛愈发沉闷,左付鸿站起身,负手踱到窗边,将内室之中最后一扇通风的窗也死死关住。 “近日朝堂之上,来了一份战报,据其中所说,沉寂多年的北漠于半月之前突然犯境,北漠军队来势汹汹,如今北境边城昭禹几乎全面沦陷。” “我与广安侯政见相左,他作为镇北将军,自然主张派兵出征,带领一众朝臣主战,可北漠军队骁勇善战,又对地形极为熟悉,如此一来,沦陷的城池岂止昭禹,陛下希望广安侯收回政见,斩夜啊,此事还需你来帮忙。” 这事明显事关重大,封斩夜不明白自己一个弃子有何能力插手,犹豫着摇头:“老师您知道的,我早已被父皇赶出宫,没有权利过问朝堂之事,遑论能帮上什么忙。” 左付鸿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拍了拍他的背:“我还没说需要你做什么,你怎么就打起退堂鼓来了?方才你恐怕也不是这样的吧?” 左付鸿是在威胁他,封斩夜知道,这个忙,他是非帮不可的。 他攥了攥自己的手心,又松松地摊开,点点头道:“这一年里承蒙老师关照,斩夜自当尽力而为。” “这就对了。”左付鸿苍老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放心,于你而言,这只是件简单的小事,如今我已抓住他贪污军饷的把柄,过几日等你的伤好些,我会借着成渝成婚,宴请广安侯和几位主战大臣以及其家眷,而你只需在宴会之上,带走他的嫡子。” 聒噪的蝉鸣声在夏末的这个夜晚彻底消失,北院书房中的烛火在一个时辰之后才熄灭。 顾青芝如约将秦老头要的东西送回长义赌坊,便回到别院换回了衣服。 她看见空无一人的后堂时,不由得有些奇怪。 四处找寻封斩夜无果,顾青芝打开别院的小门正打算去主府,就见少年垂着眸,恍惚地走过来。 “阿夜,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 映入眼帘的血污打断了她想说的话语,她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将他拉进别院,关上了门。 “你......干什么去了?” 没等她再说什么,眼前的少年疲惫地笑起来,冲她摊摊手,似乎在展示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 “阿芝姐姐,你教我的那套方法,我用了。” 第68章 鸿门之宴 大红宫灯装点的重山阁,烛光将整个庭院映照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 锣鼓震天,丝竹管弦悠扬,高朋满座,喧闹的祝福声此起彼伏。 左成渝一身锦绣华服,面如冠玉,气宇轩昂。 他站在喜堂中央,手中握着一束红绸,红绸的另一端,身披凤冠霞帔的柳雪芙持着团扇,面容娇柔明艳。 一对璧人对着坐上的左相夫妇拜完高堂,婚宴才刚刚开始。 “左大公子今日大婚,郭某携妻儿祝尔琴瑟和鸣,永结鸾俦。” 广安候郭茂恒年近三十,身姿英武,皮肤黝黑,剑眉微立,颇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杀伐相。 只是如今立在庭院之中,总带着些掩不去的疲惫,看来是被贪污军饷的流言弄得焦头烂额。 今日的婚宴可谓是京都权贵齐聚,顾青芝立在封斩夜身后闻着声音看去,细细打量说话的人。 因为煞气的原因,封斩夜被安排在主家的阁内,落座于左付鸿身侧,更为便于他观察所有宾客的一举一动。 这边郭茂恒直直看着左成渝,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全然没有因拒了他的礼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尴尬。 左成渝也一贯和煦地笑着,揽着郭茂恒的肩膀一口一个“茂恒兄”,显得格外亲热。 两人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似有意无意地瞟过阁内左付鸿处。 待到左成渝被其他人叫走,郭茂恒立在原处,踌躇了片刻,与身边相熟的几人一同端起酒盏往阁中走来。 此时的席面早已喝开,宾客们也都不拘泥于一处,皆是相熟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孩童们也都吃饱喝足,在庭院里追逐玩耍。 左付鸿身侧始终格外热闹,上赶着巴结当朝宰相的人应接不暇,相似的赞扬之词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 自然,也免不了有对封斩夜偷偷打量的视线。 他们说到底还是怕煞气,封斩夜知道,就算是左付鸿对外早已传出过他体内的煞气已被压制的流言,那些人也免不了心头打鼓。 封斩夜被目光盯得有些麻木了,向后靠了靠,偷偷瞄着左付鸿,就见郭茂恒等人已然立在他身侧,一番寒暄之后,几人攀谈起来。 “我等在昭禹驻军时间久,对北漠王庭的近况还算了解一二,左相大人恐怕有所不知,此次突然出兵,其中没有那么简单。” 这几人似乎十分坚持自己的政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试图以理说服左付鸿。 坐在一旁的几位老者却一脸笑意阻止:“诶,大喜的日子,几位大人就不要谈论公事了。” “哈哈,无妨无妨,小郭大人也是直性子,此事搁置太久我与圣上也不好交差,不如今日就在此处说开的好。” 左付鸿和蔼地冲着几个老家伙摆摆手,笑眯眯地将几人请入坐中。 “如今北漠可汗缠绵病榻,其弟完颜敕德代掌王权,冒犯我国边境,想必是为了日后继任可汗之位立威,他既已动手,自然不会随便终止,昭禹仅是边陲贸易小城,伤亡人口还好控制,若是战火延伸至其他城池,只怕边关百姓都要受苦遭殃。” 郭茂恒严肃地阐明现状,说得有理有据,显然的确对北漠的情况十分清楚。 没等左付鸿说话,身边的老者就先摇了摇头:“小郭大人,你站在昭禹百姓的角度去想,出兵讨伐自然无可厚非,只是这其中的牵涉的范围,远比你想象的要广许多。” 这几人自然是左付鸿请来的说客,能入阁内,落座于左付鸿周围的,在朝堂中的官职都在郭茂恒之上,对于此事也有充足的发言权。 话递到嘴边了,左付鸿赞同地点点头:“我等并非有意与小郭大人作对,我虽没有你们了解边境情况,却知道现今国库虽算不得紧张,但依然没到充盈的地步,轻易挑起战事于我们而言绝非易事。” 郭茂恒身后跟着一个账房先生打扮的人,对着左付鸿几人拱了拱手,客气地回答:“军饷方面左相大人不必太过担忧,郭大人于昭禹塞外领兵数年,许多东西都可自给自足,中书省只需向镇北军队拨款万两,便可保证能把昭禹一举夺回。” 左付鸿悠哉的叹了口气:“万两白银,谈何容易?” 郭茂恒皱起眉头,凶厉地攥起拳头砸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音:“难道在左相大人眼中,边关百姓的命还比不得国库的几两白银重要吗?” 阁内闹出的动静连外面的人都惊动了,数双眼睛好奇地朝这里望过来,想看看阁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放肆!广安侯,这里可是相府,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镇北将军撒野!” 一名老者厉声喝道,站起来点指着郭茂恒的鼻子威胁。 眼看他身后的几个朝臣微微沉下脸去,左付鸿状似为难的两头安抚,老者才坐下。 “好了好了,为人臣子的,既要揣度圣上心思,又要体察民情,本就不易,今日是我儿喜宴,诸位可不要起什么争执,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几人也并不想落个大闹相府婚宴的名声,稍微敛了敛神情,互相递了眼色。 “罢了,想来此事的定夺仍需时间,今日是下官唐突,还请左相大人恕罪。” 郭茂恒似乎不打算再将话题继续下去,恭恭敬敬地对左相见了礼,起身就打算与几人一同离开。 左付鸿却突然开口道:“小郭大人别急着走,既然如今圣上心思未明,若想对此心中有些数,或许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郭茂恒来了兴致,坐回席面上道:“左相大人请讲。” “圣上的心思我们虽不能妄加揣度,但父子连心,正好端王今日也在,听听他的想法作为参考也是好的。” 左付鸿嘴上说着,暗中朝封斩夜递了个眼神。 原本几人谁都没把坐在左付鸿身旁的封斩夜放在眼里,甚至连招呼都不曾打,被这么提及,众人才将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顾青芝心下冷笑,左付鸿私下何曾用如此敬重的话语对封斩夜说过话? 他不过是操纵着封斩夜这个傀儡,背下这口妄揣圣意的黑锅,并且将自己与他之间确有关联坐实罢了。 至于是否是扶持,又是否加入夺嫡的权势之争,全凭他们去猜测,反正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人绝不会是他。 封斩夜攥了攥拳,微微颔首,再抬起头,俨然脸上挂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暗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郭茂恒,一字一句。 “我与老师的看法一致,如今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第69章 诱骗拐带 这句话说出来,就是将自己与左相彻底绑死了,顾青芝在心底都替封斩夜捏了把汗。 如今左付鸿几乎掌握着他所有的命门,他如何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也多亏他机敏,面对这样的场面时才能应付得过来。 郭茂恒将封斩夜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看左付鸿,了然地冷笑起来:“想来还是相府的风水养人,端王长久离宫,倒是更为容光焕发了。” 这自然不是什么恭维的好话,倒像是在暗戳戳骂封斩夜数典忘祖。 然而左付鸿却悠哉地与身侧老者对饮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态度,全然没有要帮腔的意思。 封斩夜撑住表情反击:“只怕论起养人,相府还不敌郭大人的驻地,只不过听闻那里民风剽悍,融合了许多北漠王庭的蛮横狂妄,郭大人还是谨慎些,千万别沾染了什么陋习。” 左付鸿眯着的双眼闪了闪,转而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封斩夜将立场摆得明朗,左付鸿倒也满意,这才适时开口。 “好了,几位大人若还有异议,不妨与我等去书房相谈,如若没有,那今日就到此处吧。” 等了半晌,郭茂恒身后的几人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没有一个人再吭声。 “我今日怕是吃多了酒,有些醉了,得下去歇歇,各位吃好喝好。” 左付鸿佯装一副醉酒的样子,与身旁几位老者寒暄几句,便离了席。 众人恭敬地起身目送他离开重山阁,也就三三两两地散去了别处。 如今天色暗下来,这场婚宴也逐渐接近尾声,只是远远还没到松懈的时候,下面即将发生的事,才是这场宴会的重头戏。 左成渝手下的小厮挑了个空档特意过来交代过,此时郭茂恒的大娘子袁氏和嫡子正在枫园深处的女眷宴席中。 封斩夜看了看天色,堪堪呼出一口气。 顾青芝感觉到他的低落,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阿夜,接下来你只管放手去做,其他事情交给我。” 封斩夜轻轻点头,整理了思绪对顾青芝道:“我们走吧。” 女眷那边的宴席相较男客就和睦得多,两人绕至重山阁背后,转而走上通往枫园的路。 青石路上有不少抱着自家孩子,与人攀谈的妇人,见着封斩夜那张秀美的脸总要忍不住瞧上一瞧。 当然,顾青芝也在仔细瞧着她们怀中的那些孩童。 按那小厮所说,郭茂恒的嫡子约莫五六岁的模样,身着绾色对襟短衫,应该很好辨认,她一路往里走着,心下回想之前与封斩夜一同商量好的对策。 那日他回来将被左付鸿威胁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顾青芝时,顾青芝就意识到此事与自己前世的经历重合。 她想起上一世左成渝成婚之时,自己正是被左付鸿安排去别院对付广安侯嫡子。 因为贪污军饷的流言传得满城风雨,顾青芝特意委托渊颉仔细调查了此事的真假,果不其然,渊颉手下的人潜入广安侯府,也顺利拿回了贪污的证据。 所以,对于广安侯嫡子,顾青芝所接到的指令从来不是左付鸿对封斩夜所说那般只为了囚禁,而是刺杀。 然而从方才郭茂恒的种种反应来看,他并不像是一个会为金钱而轻易动摇的人,若不是他演得太过逼真,那贪污军饷就全是妄言,是左付鸿对他的加害。 如果事情依旧按照上一世那样发展,左付鸿只怕是根本没想过让郭茂恒的嫡子活着走出别院,而背负杀人罪名的,就会是封斩夜。 顾青芝上一世不会杀一个无罪的孩童,这一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她将自己对于左相心思的猜测说与封斩夜,与他一同商定,得在左相父子派人来之前找到那孩子,将其带到别院去。 两人即将走到枫林深处女眷宴席处,迎面便撞上了左兰馨。 小姑娘险些一头栽进顾青芝怀里,本想翻个白眼,却后知后觉地看见封斩夜在她身侧,急忙缓下脸色。 “夜哥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是女眷待的地方,你莫不是走错了?” 自上次之后,左兰馨倒是对封斩夜客气了不少,也不怎么敢对他死缠烂打,只乖巧地作了个揖。 封斩夜正愁他与顾青芝两个人怕是不好进女眷宴席,只能麻烦迎客婢女看看能否将郭茂恒的妻儿叫出来,就碰巧遇上了左兰馨。 少年看了看她,心头萌生出一个主意,俊俏的脸挂上温和的笑。 “左三小姐,老师托我向广安侯夫人带个话,郭大人吃多了酒,正在重山阁偏厅休息,大可在相府宿下,请她不必担心。” 左兰馨嫣然一笑:“好巧,广安侯夫人及几位国公夫人正与大娘子和我阿娘说话呢,不如我去帮你传达吧。” 封斩夜点点头:“那就麻烦三小姐了。” 能帮上封斩夜的忙,左兰馨一张小脸都乐开了花,当即欣喜地跑了进去。 两人找了个偏僻处静静等待,正无趣时,顾青芝突然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裤腿。 她低下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件绾色对襟短衫。 本想看看衣服的主人,就见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抬起来,冲着她偷偷摸摸地“嘘”了一声。 顾青芝与封斩夜对视一眼,都认出这是左成渝小厮所说的广安侯嫡子。 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家伙,你是哪家的孩子?”顾青芝为了确认他的身份,俯下身去询问。 那小孩也不认生,仔仔细细看了看顾青芝,直接抱住她的腿咯咯笑起来。 “我爹爹可厉害了,是北漠的大将军!” 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孩,顾青芝就知道她没找错,上一世将他拐走时,他也是如此回答自己的。 顾青芝抬头向封斩夜递眼色,发觉他正紧盯着小孩攀在她腿上的双手,罕见地发着愣,面色有些僵硬。 “阿夜。” 顾青芝叫了一声,封斩夜才回过神。 “小不点,你先把手放开,怎么就你一个人?你阿娘呢?” 封斩夜面上虽然平静,手上却扯着小孩想将他从顾青芝腿上拽下来。 小孩却偏偏抱得紧,一手扯住顾青芝的裤腿。 “我阿娘她非要带我回去,我还没玩够呢,哥哥个子高,我想跟哥哥一起玩!” 封斩夜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比自己高不少的顾青芝,脸色更僵了。 再被往下扯裤子都要松了,顾青芝赶忙蹲下身将小孩拉到身前。 “那好,哥哥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不让你阿娘找到,如何?” “好!” 小孩立刻跳起来,兴奋地点头。 第70章 踢到铁板 顾青芝刚将广安侯嫡子抱起来,旋即就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正朝着这边过来,她急忙对封斩夜比了个手势。 如今封斩夜的听觉经过顾青芝一年的训练也更为敏锐,他显然也察觉到是两个人边走边交谈的声音,听着其中一个像是左兰馨。 “阿芝,这里交给我,你先带他藏起来。” 封斩夜来不及再考虑其他,就朝着脚步声的方向走去。 顾青芝躲至树后,冲怀中的小孩低声道∶“你阿娘来寻你了,你先别出声,一会哥哥带你悄悄溜走。” 广安侯嫡子捂住自己的嘴巴,听话地点点头。 封斩夜刚刚走出枫林,正撞上左兰馨带着一个官眷模样的妇人过来。 “夜哥哥!这位就是方才你托我传话的广安侯夫人。”左兰馨出声介绍,邀功似的对着封斩夜眨了眨眼。 封斩夜并未将目光投向她,而是直直看向她身侧的妇人。 妇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封斩夜一眼,微微冲他作了个揖∶“想必是我家侯爷在府上出丑了,没给左相大人添什么麻烦吧?” “夫人放心,郭大人只是与左相大人聊了些公事,吃醉了酒,如今在重山阁的客房歇着。”封斩夜身姿挺拔地立在两人不远处,保持着体面的距离。 “那便好,只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不知玩到何处去了,婢女竟也没看住他,这可如何是好......” 广安侯夫人袁氏说着,四下里张望却仍旧不见自家孩子的身影,不免有些担忧。 封斩夜顺势将话接过,微微勾起唇露出淡然的微笑:“夫人大可先去看顾广安侯,稍后我召集些下人去寻,找到令郎定然即刻将他送去您那里。” 袁氏犹豫着思索了片刻,仔细看了看封斩夜那张看似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脸,点了点头。 “那便劳烦端王殿下了。” 顾青芝眼看着袁氏走远,才从树后出来,冲封斩夜微微颔首。 接下来就要分头行动了。 顾青芝抱着广安侯嫡子一路抄近路回到别院,才将其放下。 小孩对于新的环境格外新奇,围着别院到处转。 顾青芝耐着性子陪他将院子转了一大圈,才将他带回后堂。 一进屋,小孩眼尖地一眼瞧见床榻上睡觉的小花,兴奋地叫起来。 “哇!有小猫!” 他拉着顾青芝三两步跑过去,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触摸小花的皮毛。 如今小花已经被顾青芝和别院的众人养得懒了些,感觉到小孩没有恶意,它只睁眼看了看,又闭上眼睛自顾自地呼噜起来。 “好可爱啊!大哥哥,它叫什么名字?” “小花。”顾青芝如实回答。 “小花小花快睡觉。” 小孩的脸上满是天真烂漫,学着大人的样子哄着小猫。 顾青芝只安静地看着他玩耍,心思全放在警惕周围的风吹草动上。 不多时,屋内的光线渐渐暗下去,主府的婚宴应该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顾青芝看着榻上因为玩累了睡着的广安侯嫡子,活动了两下肩颈。 “也不知道阿夜那边怎么样了……”她自言自语了一句。 突然,感觉到屋外有些细微的响动,顾青芝立刻警惕起来。 她躺上榻,装作没发现的样子将帘幔拉起,只留下一掌宽的缝隙,就见一道影子从窗边闪过。 左付鸿果然派了刺客。 几缕白烟顺着窗缝飘散进来,屋外的人正在朝着屋内吹入迷药。 顾青芝透过帘幔的缝隙看见,赶忙捂住口鼻,屏息静待。 她对这套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在梧桐巷里,这种迷药很受刺客们的欢迎。 这东西胜在便宜,只是效果一般,烟尘大且散得很快,真正起效用也只在吹入的这段时间之内。 只要以麻布捂住口鼻,就能隔绝掉绝大部分,余下这点量,还不至于能放倒她。 等了不多时,待到窗缝处的白烟散尽了,顾青芝这才松开口鼻,悄悄喘了口气。 似乎是听着屋里没什么动静,一道黑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黑衣,关上屋门,四下里望了望,就发觉拉起的床幔,蹑手蹑脚地挪过来。 顾青芝微睁着眼睛假寐,只听见那名刺客抽出腰间的短刀,转而一边的床幔被挑起,他仔细看了看床榻上的情况。 似乎是确认了刺杀的目标,他举起短刀就朝广安侯嫡子刺去。 眼看着那刀刃即将挨到小孩的胸口,顾青芝伺机而动。 她瞬间抽出腰间兰舟,抬手就将那人的短刀顶了回去,继而一脚踹向刺客的腹部,猛地朝他发难。 那刺客显然没想到榻上竟还有人醒着,来不及躲避被踹了个正着,一下倒飞出去。 “砰” 顾青芝熟悉后堂的一切摆设,精准地让他撞上身后的桌椅,随即发出一声闷哼。 这一下撞得可不轻,没等他七荤八素地从地上爬起来,顾青芝的刀刃已然悄然向他袭来。 眼看着就要躲闪不及,刺客不知从哪突然抓出一把粉末,猛地朝着顾青芝的脸上甩出去。 顾青芝突然想到什么,先他一步看出他的意图,生生收手,侧身转头将大部分粉末挡下。 空气中弥漫着石灰粉的味道,好在她躲得快,这东西若是撒在眼睛里,一时半会是弄不出来的,还会持续不断地灼烧眼珠,让人没法再睁开眼睛。 这一整套通顺的流程她都无比熟悉,这点小伎俩在秦老头那里太常用了。 当下她几乎十成十肯定,这刺客定然出身于梧桐巷。 “可恶……去死吧!” 刺客见偷袭不成,反应迅速地趁着这个空档站起身,嘴里啐了一口,持刀就朝顾青芝砍过来。 现在顾青芝知道了这人的来历,心下也就有了数,梧桐巷中身手能与她相提并论的,也就那么几号人物,很显然,他并不是。 她左手蹭着他的短刀划过,待到刀刃几乎要划破她的袖子,她才游刃有余地闪身躲过致命的刀锋。 手掌攀上刺客的肩头,猛然间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闷响,那人的手臂霎时间无力垂了下来。 短刀因突然失去握持它的力道而掉在地上,那刺客如遭雷击一般,猛地弓起身体,捂着自己的胳膊哀嚎出声。 顾青芝把短刀踩在脚下,这才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兰舟架在他脖子上。 “嘘……你太吵了。” 她盯着他的胳膊揶揄,一把扯掉他脸上的面罩。 真实长相暴露,刺客的眼神瞬间恐慌起来,奈何被顾青芝的刀刃挟着,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听话地收声。 第71章 威胁恫吓 “要杀要剐快点。” 刺客倒是有骨气,疼得冷汗直冒,却仍能梗着脖子直面顾青芝。 顾青芝蹲下身摇摇头∶“我还没打算杀你,怎么你自己就想死了?” 那人明显愣了愣∶“什么?” “你是梧桐巷的刺客吧?”顾青芝不打算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问他。 被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那人脸上掩不住的震惊,意识到自己露馅了,赶忙撇开脸装样子。 “什么梧桐巷?没听说过!” 顾青芝皱皱眉,顺势拿面罩将刺客的双手反绑到身后,刀刃抵得更紧了些。 “你若还不承认,我也可以先在你身上开个口子,慢慢放血。” 那刺客眼看顾青芝要动真格的了,急忙将头点得如捣蒜一般。 “我是!我是行了吧!” 顾青芝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道∶“左成渝招揽了你,将你派来刺杀广安侯嫡子,是或不是?” “是。” 刺客不知道顾青芝到底是何方神圣,两句话将他的老底揭了个精光,顿时如晒干的茄子瘪了下去。 “为了点银钱连小孩都杀,秦老头没教过你规矩?” 顾青芝嗤笑一声,刀尖用力,抬起眼前之人垂下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 刺客赶忙求饶。 “别别别!我也是一时财迷心窍,您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青芝心念一动,将抵在他下巴上的兰舟收回,示意他去看。 那刺客仔仔细细盯着刀身上的“兰舟”二字看了半天,似乎是忘了被卸胳膊的疼痛,愣了好一会。 匕首上那两个小字好像有什么魔力,霎时间让他面如土色。 “你……你是……” 他结巴了半晌嘴里也没蹦出那两个字,望着顾青芝眼中只剩下惊惧。 威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顾青芝由此再次确定秦老头对“兰舟”这个名号的宣传有些夸张,不过现下能起到作用倒也不算坏事。 看着眼前魂儿都被吓飞一半的刺客,她又狠狠踹了他一脚,才让他勉强回过神来。 “梧桐巷的规矩,一山不容二虎,你在我的地盘上杀人,就是动了我的活计,我可以随意处置你,不如挑断你的手脚筋,让你今后都只能趴在地上爬行如何?” 梧桐巷明里暗里的规矩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大多时候刺客们都是绝对自由的,只是为了防止恶意竞争,秦老头才制订了这么一个规矩。 前世顾青芝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因为实力摆在那里,行事也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没想到如今这些规矩她倒是用上了。 眼前的刺客本就已经被唬住,听见顾青芝平淡地说出如此阴恻恻的话,脸色顿时被吓得煞白。 “兰舟大哥饶命!我真的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求求你别杀我!” 他的声音抖作一团,猛地扑在地上,冲顾青芝连连磕起响头。 吓唬得差不多了,顾青芝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环臂开口道∶“我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要不要?” 刺客闻言赶忙点头:“要要要,兰舟大哥尽管吩咐。” “那好,稍后你按我说的去做,我就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 顾青芝掀起床榻上的帘幔,看了看晕得很安详的广安侯嫡子,从怀中掏出一颗包裹着的药丸。 这是她为了应对左相父子,专托顾风平用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草药制成的假死药。 她与封斩夜商定出的对策,就是借着这颗假死药,让左成渝误认为广安侯嫡子被刺客成功干掉。 顾青芝本打算解决了来刺杀的刺客,等着左成渝自己派人来别院发现已死的嫡子。 谁成想派来的刺客竟来自梧桐巷,这倒是为她省了不少的事。 顾青芝将药丸塞进小孩的喉咙,稍提下巴,迫使他将药丸咽了下去。 等了片刻,床上的小孩呼吸近乎停止,她摸着他已然消失的脉搏,知道药已经起效用了,便转身看向一旁的刺客。 “你等会带着他去向左成渝复命,就说已经将他捂死,左成渝检查过尸体,自然会让你把他抛入莲池,你只管照做,稍后我会去接应。” 刺客跪在地上瞄了一眼床上的小孩,迟疑着应下。 “记住,相府的守卫程度远比你看到的要森严,你去北院的一举一动,定然都会有人盯着你,千万不能露馅,也别动什么歪心思。” 刺客捣蒜一般地点头,顾青芝这才松了他缚住的双手,抓着他的肩膀猛地一提,将卸掉的手臂原封不动地装回去。 刺客活动了两下肩膀,拍拍胸脯道:“大哥放心,您可是兰舟,我的斤两我自己还是清楚的,您说的一定办到。” 这边顾青芝与刺客详细商定了稍后的具体做法,那边封斩夜已然跟随着左成渝的小厮回了重山阁。 少年被引到一间偏僻的屋中,就见一身大红喜服的左成渝负手立在屋子里,此刻本应洞房花烛的新郎官却将新娘撂在一旁,透过一幅丝帛绣制的花鸟画望向对面的房间。 封斩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透过半透明的丝帛,房间那头榻上的郭茂恒此刻已然满脸通红,浑身酒气的呓语。 也不知左成渝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他看着的确是一副喝醉的模样。 他身边的袁氏端过一碗醒酒汤,吃力地扶着他喂下,口中带着些怨气地低声责怪。 “侯爷当真糊涂,明知今日来此多有风险,怎能意气用事,喝得如此烂醉如泥,不像样子?” 左成渝听见封斩夜进来没过多客套,直奔主题:“斩夜,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封斩夜微微颔首:“我已经将那孩子带回别院。” “干得不错。”左成渝满意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随后又看向一旁的小厮,“随行下人如何?” “广安候府的一名小厮两名婢女正在找寻嫡子,并未有人想到别院。”小厮恭敬地回话。 计划依照预期顺利推进,左成渝的心情十分不错,散漫地点点头,盯着郭茂恒闷闷地笑了一声。 “很好,如此一来,就静待东窗事发了,斩夜啊,你可以先去父亲屋中等着。” 封斩夜听话的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他并没有走,而是在廊下微微站定,默默听着屋内传出左成渝的声音。 “方才怎么不见那个总跟着他的年轻侍卫?你派些人手去父亲那边盯着情况,我回北院一趟。” 听着屋中响起脚步声,封斩夜细长的眸子透出丝丝冷意,抬脚向重山阁深处走去。 无辜的妇人和孩子,因为一场政见不同的朝会,就被无情地卷入到这场权力的斗争之中,此事听起来就十分不公。 可莫说是为他人打抱不平,如今的封斩夜连自己的命途都左右不了,全然看着左相父子的脸色过活,这种无力的感觉着实令人难受。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第72章 一出好戏 转眼间已经入夜,宾客的喧嚣声渐渐散去。 重山阁突然传来一阵骚乱,还未离开的客人们朝声源处看去,就见郭茂恒满脸怒意地从客房中冲出来。 “你说什么?到现在都没找到我儿子?” 他抓着小厮的肩膀,剑眉倒竖,脖子上都起了青筋。 他的小厮也是满脸懊恼∶“侯爷,我们三人确实几乎将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可就是没见着小少爷。” “这孩子实在太过贪玩,你们最后看见他是在什么地方?”一旁的袁氏一听也急了,忙问身边的婢女。 婢女赶忙回答∶“是在枫园附近拿丝帕沾水为小少爷擦嘴的时候,我就一转身的功夫,小少爷就不见了。” 袁氏听闻自己孩子这么早就不见了,顿时感觉一阵晕眩,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都怪我没把他看好,侯爷,你说万一他如今已经跑到大街上去了,这么夜的,该怎么找啊!” 郭茂恒赶忙扶住她,细细思量片刻道∶“不可能,我儿虽贪玩,可绝对没有那么蠢笨,他定然在相府之中,再去寻!” 袁氏懊恼地锤了锤胸口道:“你让他们寻能有什么用啊?方才端王殿下就与我说过带着下人帮我找,如今他都没找见,只怕是真的跑出去了。” 郭茂恒听了她的话皱了皱眉,怎么听怎么都不对,低头沉默了片刻,忽而像是明白了什么,大步朝着重山阁后走去。 “侯爷!侯爷你这是要去哪啊?”袁氏赶忙跟在他身后,迷惑地追着问。 “他端王如果是故意的,我今日非扒下他一层皮不可!” 封斩夜端坐在左付鸿身侧,闭着眸子静静养神,就听得外面一阵吵闹,似乎有什么人闯了进来。 “都给我让开!我要见左相大人!” 左付鸿似笑非笑地看了封斩夜一眼,默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仿佛听不见屋外的状况。 他将平日里驻守的府兵撤了大半,为的就是让郭茂恒好闹起来。 相府奴仆们象征性地阻拦了两下,郭茂恒和袁氏就推开屋门硬闯了进来。 郭茂恒看到封斩夜悠哉地坐在屋中,就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封斩夜微微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郭大人,这么晚了,擅闯相府内宅,可有什么事吗?”少年的声音透着几分讽刺,明知故问。 郭茂恒瞧了一眼边上的左付鸿,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开口就问:“我儿子呢?你们把他藏到哪去了?” 封斩夜歪着头笑了笑,接着装傻:“你儿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郭茂恒身后的袁氏这才觉出不对劲来,开口求证:“你方才不是去枫园寻我,说我家侯爷醉酒,还同我说会帮我找孩子吗?” 封斩夜摇摇头:“夫人怕是记错了,老师离席后不久,我就一直待在这里照顾他,未曾去过枫园。” 袁氏怔住了:“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坐上的少年看了看左付鸿道:“你若不信,大可问问老师,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可曾出去过。” 左付鸿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睛去看广安侯夫妇,佯装起醉态。 “端王这孩子确实一直在我屋中,小郭大人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此时的郭茂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法,直指封斩夜,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遍,把我儿交出来!” 左付鸿似是被他的举动吓醒了酒,急忙出声。 “小郭大人,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在我府上打人不成?” 封斩夜仍旧坐在原处,看了一眼身侧的左付鸿,忍下心头翻起的厌恶,尽力撑住面上的表情,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郭茂恒。 他微微调整坐姿,修长的身形显得更加慵懒随意,本就过分俊美的脸上带着有恃无恐的笑,仿佛真正成了京都百姓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煞神。 郭茂恒见他被左付鸿护着,反倒挑衅一般地靠在椅背上,怒极反笑,持着手中的佩剑点指他。 “我本还对关于你的京都传言有几分怀疑,如今见了本人,倒觉得你比传言更甚,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你们休想以此逼迫我改变政见,此事绝无可能!” 郭茂恒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封斩夜和左付鸿的目的所在。 封斩夜不紧不慢地起身,缓步到郭茂恒跟前,故意将自己的脖子递到他的手所能触及到的范围内。 “郭大人直率,你既然早就猜测到我的目的,那也应该明白,如今令郎在我手中,你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封斩夜见郭茂恒不动,还特意将身子往前凑了凑,接着说:“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对我动手,只要你愿意放弃你儿子。” 袁氏听出封斩夜话中的胁迫,没等郭茂恒动作,冲上前猛地抓住封斩夜的衣领。 妇人被气得直哭,扯着封斩夜不住地摇晃∶“你这个灾星!竟拿我无辜孩儿来威胁我们,你快把我儿子还给我!” 少年的身子僵了僵,神色刚要有些动摇,就听身后的左付鸿有意无意地轻咳了一声。 他紧紧捏着拳头,突然猛地将袁氏推搡出去,不耐烦地道∶“够了!是你自己没有看好孩子,你们二人有时间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该如何做,少在这里与我胡搅蛮缠。” 柔弱的妇人被血气方刚的少年一推,猛地跌坐在地上,股骨生疼,一时半会都没能起身。 郭茂恒见状赶忙将袁氏扶起,恶狠狠地瞪着封斩夜。 “你竟猖狂至此,挟制我儿,明目张胆地威胁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场闹剧实在太过混乱,封斩夜已然受够了。 他作势嫌恶地掸掸被袁氏抓出褶皱的衣服,退回左付鸿身边,不屑地答∶“郭大人,请你搞清楚,这里是相府,我说的话就是王法。” 左付鸿瞧着身侧的封斩夜,少年明明只有十四岁,可如今这不可一世的张狂模样却仿佛与生俱来,对啊,这才该是他本来的模样,从前装作柔弱,不过是在扮猪吃虎。 左付鸿看着怒不可遏的郭茂恒,缓缓开口:“广安侯,莫要再执迷不悟了,我等出此下策,也是不希望你去淌北漠王庭这趟浑水,试想一下,你即便出兵,面对那些凶厉的蛮夷之辈,又有几分胜算?” 他起身走到郭茂恒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接着说:“端王年轻,做法手段是强硬了些,但心底里还是为你好的,你虽看重自己的经验,可也别因为一时气盛,做出错误的判断才是。” 僵持了半晌,郭茂恒垂下高昂的头,无奈地摇了摇,长舒一口气。 他抬眼看向封斩夜,意味深长地笑出声:“原来都是你干的......好,我改,我现在就奏疏圣上,你可满意了?” 第73章 莲池捞人 一更已过了,重山阁的宾客散了大半,张灯结彩的北院之中,柳雪芙仍旧未等到自己的夫君。 “主子,夫人还等着您呢,您看......要不要先去那头一趟?”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此刻的左成渝正坐在书房之内,静静等着自己派出的刺客带回广安侯嫡子的尸身。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桌旁的锦匣,悠哉地出声:“不必,让她等着吧,时间差不多了,你去把这东西送到父亲屋中。” 小厮应下,捧过锦匣退出了书房。 刚走进院子,就见不远处有个黑影正朝这边走过来,肩上似乎扛着什么东西,隐约能看出是个麻布袋子。 “主子,人回来了。”小厮通传了一声就办自己的事情去了。 左成渝目光跟随着那刺客一路进了书房,看他将身上扛着的东西放在地上,打开麻布袋子的口,露出里面绾色衣衫的小孩。 “你要杀的人已经被我干掉了,尸体在这。” 刺客喘了口气,直了直身子指指地上的小孩。 左成渝起身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孩子的脸,确认是广安侯嫡子没错。 “你的刀呢?怎么是捂死的?”左成渝扭头朝刺客看去,眸子里露出几分的探究。 那眼神仿佛要把人最深处的心思全部剖出来,刺客被他盯了两眼,背上就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赶忙低头去看小孩,避免与他对视,随口胡诌:“这么个小不点,都犯不着用刀,两下就捂死了。” 他偷偷瞄了左成渝一眼,见他没表现出什么异议,才松了口气。 他刚见左成渝时只觉得他分外平易近人,能让如此金贵温和的人被逼着买凶,要杀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如今被兰舟点醒之后再看,怎么看怎么都觉着这人阴森森的,心思实在太重,肯定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他暗自懊恼自己接活计时太过草率,听了是相府的活儿想也不想就觉得是个肥差。 他如今只想快些做完兰舟交代给自己的事情,忙接着问:“尸体怎么处理?埋了还是扔了?” “怎么?你看起来好像很着急?”左成渝每一句几乎都问得他心惊肉跳。 他急忙挠挠头道:“没有,人都死了留着尸体干什么?” 左成渝不再答话,而是俯下身,仔仔细细亲自将小孩的尸体检查了一遍。 刺客在一旁看得心中直打鼓,生怕他看出什么,也对兰舟产生了些敬佩。 在看守如此森严的相府,能将左成渝的一举一动完完全全预测出来,实力可见一斑。 他无比庆幸自己认怂够快,否则现在身首异处的定然是自己没跑了。 左成渝细细查了一圈,似乎并未看出小孩的异样,他支起身体拿过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招呼书房外驻守的府军。 “好了,去把尸体处理了吧,你们,跟着他一同去。” 刺客如获大赦,一把将小孩扛起,就要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声音。 “等等。” 刺客心头猛然间紧了紧,只得停下脚步。 不会是被发现了什么破绽吧?他吞了一口唾沫,屏住呼吸缓缓回过头,心中都做好了左成渝当场下令,院落周围的府军立刻将他就地正法的准备。 “怎......怎么了?” 然而,左成渝只是眯起眼睛笑着提醒:“别忘了去侍卫院结算银钱。” “知道了,多谢公子。”还好不是被发现了,刺客这才想起喘气,说完便跟随着府军出了北院。 北院外的竹林里光线暗淡,没有半盏灯光映照,巡逻的侍卫提着灯笼自莲池边走过,厚重的竹林将光线完全隔绝在外,全然没有人发现竹林中还藏着两个黑影。 眼看那队侍卫走远了,吴方才换了个姿势蹲着,他瞅瞅身边的顾青芝,低声道:“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啊!顾老弟,你叫我跟你一同躲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顾青芝暼他一眼,冷冷开口:“救人。” “救人?这地方能救什么人啊?”吴方百无聊赖地抠抠牙,四下里看了看。 没等顾青芝回答他,就见几名府兵带着一个黑衣人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来人了!咱们赶紧换个地方躲起来!” 吴方见几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赶忙提醒顾青芝,却被她一把拉住。 “嘘,就在这。” 他将信将疑地蹲回原处,紧张兮兮地看着那几人,就见他们在即将发现两人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他愣了愣,冲着顾青芝比了个大拇指,看口型说的是“算的真准”。 顾青芝的注意力并未在他身上,她细细盯着几人。 那几名府军与黑衣刺客似乎说了几句话,刺客与他们一边交谈,一边偷偷地朝四下里张望。 顾青芝思索片刻,双手掬在口上,学着鹧鸪叫了几声。 吴方讶异地望着她,显然是没料想到她竟还会这一手。 几名府军回头冲竹林中看了看,只当是鸟鸣,并未在意。 那刺客却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似乎心里有了数,提起装有广安侯嫡子的袋子,朝着声音的方向又走了一段,抡起袋子抛向顾青芝身侧的池水中。 他故作热情地揽着几个府军往回走,将几人的视野挡住。 顾青芝眼疾手快地拉起吴方奔向莲池边。 “吴侍卫,快下水,帮我把袋子捞出来。” 吴方这才明白顾青芝叫他来的用意,也没问太多,当下立时跳进水中。 因为那袋子才被扔下水没多久,还没沉底,吴方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它托出水面。 顾青芝在岸上急忙接应,将袋子和人一同拉了上来。 她将袋子打开,露出其中的小孩,吴方顿时吓了一跳。 “我去!还真是救人啊!” 顾青芝没空理会他的闲扯,扶起小孩的头,把堵住他鼻孔的圆球压出来,检查了一下没有水渍的痕迹,确认没有水呛进去,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她将小孩抱起,四下环顾确认无人看到,对吴方道:“走吧,回别院。” 如此,这孩子才算是救下来,接下去,就要看阿夜那边了。 第74章 跳脱罗网 顾青芝与吴方一同将被救起的小孩送回别院后堂,把孩子放在榻上,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水,小心翼翼地给他灌了下去。 经过片刻的等待,小孩的胸膛开始缓慢起伏,有了些微弱的呼吸,显然是药水起了作用。 吴方蹲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眼中透着一丝惊奇,他转头又将顾青芝重新打量了一番,忍不住生趣。 “顾老弟,我怎么看怎么觉着你不简单,你会的那些技艺,你非凡的身手,还有你这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药,没一样像是我们这种乡野村夫能接触到的。” 顾青芝并不接他的话茬,甚至都没抬眼看他,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仔细地观察小孩的状况上。 她必须得赶在广安侯夫妇察觉异样之前将这小孩唤醒,否则凭借左相父子的巧舌如簧,不知道又会给封斩夜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吴方的追问没有得到回应,他越发好奇得紧,不禁又往前凑了凑问:“诶!你跟我说说,你来这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啊?” 顾青芝被他扰得无法集中精力,也听不清榻上孩子的呼吸声,转眼看向旁边桌上的果子,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些果子阿夜吃不完,你都拿去吃吧,柳嬷嬷说里头加了馅料,放过夜就要坏了。” 一说到吃,吴方当即就将之前的问题抛到脑后,靠坐在桌边,拿起一个果子开始品尝。 “小主子那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你说我不跟着去帮他打岔,他自己就知道硬撑着,随便让人欺负了也没处说理去。” 也不知道吴方今日是怎么了,有了吃的也堵不上嘴,反倒抖起脚来,听得顾青芝都快要焦虑起来了。 不过他这话倒是说得有些道理,她也不由得看看天色。 其实她并不是很担心,这孩子一年里有多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她相信他一定能处理好这一切。 与此同时,左付鸿的屋中气氛沉闷,封斩夜只觉得再坐下去,自己快要窒息了。 左付鸿和广安侯郭茂恒进了内室书写奏疏,而他则留在外头与袁氏对峙。 他忍不住站起身,缓缓踱步,隐约听见两人在内室的交谈声。 “如此总可以了吧,我现在就着人将这奏疏递交给宫里。” 郭茂恒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内室中传来纸张的轻响,表明他已经按照左付鸿的要求完成了奏疏。 封斩夜本以为两人准备出来,可等了半晌却没见人影,转而对话声再次响起。 “等等,小郭大人,前几日我儿送去的贺礼在这锦盒之中,如今作为你识时务的嘉奖倒也合适,你今日务必要收下。” 左付鸿的声音虽苍老,却透着一股不可忤逆的威慑力,与他白日宴席上和蔼的态度大相径庭。 郭茂恒的声音没有丝毫喜悦,反倒更加颓然:“务必?大人与端王还真是一定要我走上我父亲的老路啊......” “想必令郎如今在端王那里玩得很愉快,否则早就哭闹着要爹娘了。” 左付鸿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像是突发奇想的闲聊起来,可语气中胁迫的意味十分明显。 郭茂恒像是认命一般地叹了口气:“那黑蛇首......罢了......早便知我是逃不过的,还不如当初就收下,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两人提及黑蛇首,这是封斩夜并未预料到的,他正打算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对话却到此处戛然而止。 封斩夜虽然不明白两人的谈话意义,但从郭茂恒的话中,他仍听出了些线索。 郭茂恒显然早就知道黑蛇首的存在,且它与左成渝送给他的贺礼有些关系,只是具体其中的关联到底是什么样子还不清楚。 思索之际,脚步声从内室中传出来,封斩夜赶紧坐回原位,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郭茂恒双手交握,从内室中走出,左付鸿紧随其后也跟了出来。 顺着郭茂恒的指缝,封斩夜隐约能看见他手腕处的皮肤上有一抹异于肤色的黝黑,他脸上明显有些不对劲,只是他尽力在强压着。 袁氏见状急忙起身,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郭茂恒才转向封斩夜。 “现在,能将我的孩子还给我了吧?”他声音里透着疲累,像是今日一天被折磨透了,已经失了所有力气。 封斩夜点点头:“当然,我现在就去将你儿子带过来。” 他正要起身出门,却被左付鸿突然叫住。 “端王,都这么晚了,就别让一个孩子到处乱跑了。正巧我送他们出府,顺路到你那里去,接了孩子就可回家了。” 左付鸿的话虽然听起来是出于关心,仿佛真切地为孩子考虑,封斩夜却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 他假装不知情,顺从地点点头:“如此也好。” 少年话音刚落,便迈开步伐向外走去,左付鸿紧跟其后,广安侯夫妇见状也只得跟随。 一行人绕过莲池,抵达别院的入口,广安侯夫妇望着那狭小的门扉,满脸狐疑。 如此简陋,这确定不是农户院子?将孩子藏在这里,难怪他们派出的小厮和婢女如何都寻不到丝毫踪迹。 左付鸿目送少年熟练地打开院门,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今日的最后一出戏码也已悄然拉开序幕,他心中不禁好奇,封斩夜交不出人时会是何种表情。 没过多久,广安侯夫妇心中开始忐忑不安,忍不住出声询问。 “端王莫不是反悔了,怎么这么久还未见人出来?” 左付鸿对一旁的小厮吩咐道:“你去看看情况。” 小厮应声走向门边,正欲伸手开门,却见门从内自行开启。 左付鸿看到封斩夜出现,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不可测。 然而,他面上的表情在下一刻突然凝滞住了。 少年的手中牵着一只小手,跟在封斩夜身后走出的,正是广安侯的嫡子。 那孩子看起来像是刚刚睡醒,揉着迷糊的双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周遭发生的一切似乎浑然不觉。 “爹爹,阿娘,我玩累了,我们回家吧。” “我的孩子!”袁氏急忙冲上前去,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郭茂恒看见自家孩子安然无恙,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封斩夜虽没有直接望向左付鸿,却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他额间微微跳动的青筋。 “看来这孩子在端王这里过得颇为惬意啊......” 左付鸿死死地盯着封斩夜,却无法从他那冷静自若的神态中寻得任何一丝破绽,仿佛他对于眼前的一切一无所知。 “送他们出去。”他缓缓开口吩咐道。 第75章 自保为上 左付鸿话音刚落,一旁的小厮便迅速上前,引着广安侯一家向府邸大门走去。 袁氏紧紧握着孩子的手,才将脸上的泪水拭去,郭茂恒仍旧捂着那只发黑的左手,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左付鸿的目光从他们离去的背影上收回,疑惑如同熔岩般煎得他心中滚烫,他转向封斩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 “斩夜啊,你今日的表现,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尤其是,能把广安侯嫡子照顾得如此周到。” 封斩夜似乎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有所指,微微一笑,垂下眸子仍恢复成那副顺从的模样,惹得左付鸿心中怒火更甚。 “老师的吩咐,斩夜不敢不尽心。” 左付鸿负在身后的手扣住手上脂玉扳指,那力道几乎像是欲将那扳指碾碎,他冷冷地瞥了封斩夜一眼,继而转身离开。 封斩夜站在原地,终于长舒出一口气,望着左付鸿的背影,目光深邃。 他知道,此次的事件只是一个开端,左付鸿既已挑明了目的,断然是不会放过他的,或许自己会遭受更大的报复,逼不得已去做更多自己不想做的事。 只是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事先的接近和了解自己的敌人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了解得越多,对日后的他只会越有利,为了这个,他也必须撑下去。 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做准备。 在喧闹了一整天之后,相府终于恢复了宁静,然而,新婚之夜,左成渝却在半夜突然被下人叫走。 “父亲。” 他一如既往地踏入书房,刚一关上门,脸上就挨了狠狠一记掌掴。 左成渝本能地跪下,顶着半边红肿的脸颊觉出左付鸿的怒意。 “儿子不知何故触怒了父亲?” 左付鸿背过身去,布满岁月痕迹的眼睛黯淡无光,如同一潭死水,发出一声冷漠的冷哼。 “我只问你,广安侯嫡子,你是否亲自确认过他的死亡?” 左成渝笃定地点头:“是,儿子亲自查验的,绝无半点差错。” 左付鸿怪笑一声,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是吗?那你倒是说说,他是怎么复活过来的?” 左成渝愣住了。 “这......我仔细检查过他的尸身,确信他已经死透了,才叫人丢入莲池......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左成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封斩夜到底是如何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瞒骗过自己的。 但左付鸿并不打算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只冷冷丢下一句话∶“你最好今夜将事情调查清楚,给我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儿子遵命。” 左成渝应声,目送左付鸿离去。 相较于主府的严肃沉闷,别院的气氛就轻松自在不少。 回到后堂的封斩夜看起来疲惫不堪,躺在榻上闭着眸子假寐,手里抚着小花的毛发。 顾青芝忙了半日,晚上也没顾得上吃饭,到了现在这个时间也早没了饿意,去厨房随手挑了两个梨子拿进后堂。 听见声音,封斩夜才微微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一只拿着大白梨的手。 “秋江今日买的,很甜,你尝尝。”顾青芝举起手中的梨子,对他说道。 封斩夜抱着小花勉强撑起身子,接过梨轻轻掂了掂,却似乎没什么胃口。 “怎么不吃?看你的样子眼睛都快闭上了,今日累坏了吧?”顾青芝在榻边坐下,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可以靠在自己身上。 封斩夜的确是身心俱疲,但他心里清楚,顾青芝今日也为他忙碌了一整天,倒也不好意思让她承受自己的重量。 想起在左付鸿处听到的有关黑蛇首的谈话,封斩夜还是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顾青芝。 顾青芝沉默片刻,微微颔首∶“好,我会以此作为新的方向探查。” 封斩夜点点头,放下小花真诚地握住顾青芝的手∶“阿芝姐姐,谢谢你,此事若是没有你帮我,我恐怕真的会背上杀死广安侯嫡子的罪名。” 顾青芝轻轻摇了摇头:“不,我反而应该感谢你,为了替我遮掩你才会被左相要挟,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只要能保护家人,不管做任何事,于我而言都是值得的。”少年的眼神坚决。 顾青芝看着他,又感觉到那种隐隐的担忧,严肃地告诫道:“不过阿夜,你要记住,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以自保为上,然后及时告诉我,剩下的一切都可以交给我来解决。” 封斩夜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的眼睛微微完成月牙,唇边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姐姐,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顾青芝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安慰道:“既然你这么累,今日的体术练习就免了,如何?” 封斩夜看看顾青芝,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今日广安侯嫡子紧紧抱着顾青芝腿时的情景,心中一动。 他的视线慢慢向下移动,如果那小不点都可以,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 “还不够。”少年突然出声,带着撒娇的语气。 顾青芝一头雾水,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别得寸进尺,耍赖是没用的,你的剑术还不过关,仍需勤加练习。” 封斩夜又摆出那副委屈的表情,小嘴撅得高高的,可怜兮兮地看向她:“我只是想多要点安慰,怎么到了阿芝姐姐这里,就变成了这样?” 顾青芝愣了愣,犹豫地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既然姐姐想不出,那我只好自己来了。”封斩夜狭长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那张秀气的脸倏地消失在顾青芝的视线之中。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腿上突然压过来一个东西,定睛一看,封斩夜已经枕在她的大腿上,满足地叹了口气。 “这样就舒服多了。”映着烛火,少年的眼睛里好似有细碎的光在闪烁,顺势拿起梨咬了一口。 顾青芝哑然,虽然不太适应,但看他那副惬意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将他叫起来,只得由着他躺在自己腿上。 她本想就这样拿过自己的梨吃,回身却发觉已经被一只小馋猫抢占了先机。 小花两只小爪子抱着梨子啃得正香,倒是惹得顾青芝不好再猫口夺食。 她无奈地回头,又看看封斩夜,不禁失笑,果然宠物随主人,这一人一猫现在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阿芝姐姐,这梨太大了,我吃不完。” 他眨眨眼,口中叼着梨微微扬扬头。 顾青芝本打算替他切一下,可封斩夜却咬住梨子迟迟不肯松口。 看着他那秀气的眉眼之间满是笑意,她就觉出他是故意的。 好小子,长能耐了。 顾青芝也不知自己是哪根弦搭错了,争强好胜的念头突然开始作祟,使得她直直俯下身去。 封斩夜呼吸微滞,眼看那张英气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饱满的嘴唇张开,对着梨子的另一面发狠似的咬下去。 甘甜的梨汁顺着咬痕滑下,直直落进他的口中。 少年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一种说不上来由的眩晕感迅速冲上头顶,带着莫名的诱惑和渴望牵着他的喉头滚动。 “我......我去练剑术!” 他再待不住半分,手忙脚乱地从榻上爬起,抓起桌上的剑就冲进院里。 第76章 诞辰在即 转眼又是一年春,龙抬头过完,就到了封斩夜的诞辰。 趁着他在看书,别院的几个下人聚在厨房里,低声商议了半天,终于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务。 “去年手头拮据,殿下只能可怜巴巴地吃上一碗长寿面,今年我这里余下不少银钱,咱们定要把别院打扮得好看些,好好给殿下过个生辰。” 柳嬷嬷声音中难掩喜悦,笑眯眯地扫视了一圈厨房里的人。 秋江和秋虹互看一眼,也信心满满地应道:“嬷嬷放心,我们待会儿就去布庄挑选几块上等的料子,给主子裁制一套新衣服。” 厨房里一团和气,吴方却眼巴巴地瞅瞅顾青芝,小声抱怨:“嬷嬷也太偏心了,凭什么顾老弟就能什么都不干,我一个人包揽全院子的布置啊?” “主府早就说好了,到时清晨就要带着殿下去街上施粥,小顾侍卫得负责保护殿下,还要全程帮忙,他的事可不比你少,你多分担些怎么了?”柳嬷嬷不由分说地拍了一下吴方的脑袋。 吴方捂着被拍疼的后脑勺,满脸怨气地看向顾青芝。 顾青芝被他看得发毛,只好开口∶“如果那日回来得早,我也可以帮忙一同布置。” 吴方还没来得及高兴,柳嬷嬷又斜他一眼∶“你整天除了吃只知道睡,也该学学小顾侍卫,好好照顾殿下才对。” 吴方嘴里嘟囔着“他和主子关系那么好,我有什么办法”,却也不敢再反驳柳嬷嬷,灰溜溜地回后堂值守去了。 秋江秋虹也说着要去准备女红用的工具,离开了厨房。 顾青芝白日里休息无事,就打算留下帮忙,抬头却见柳嬷嬷定定地望着她。 “嬷嬷有话不妨直说?”顾青芝问道。 柳嬷嬷笑眯眯地掏出些碎银子推到顾青芝面前。 “小顾侍卫,殿下平日里最信任你了,生辰这样重要的日子,我们做得再多只是锦上添花,不如你帮我想想,如何能让他从心底里开心?” 顾青芝愣了愣,看看面前的银子∶“嬷嬷这是要我代表大家,挑选一件他喜欢的诞辰礼物?” 柳嬷嬷点点头∶“那孩子成日被那两父子利用,性子越来越内敛,他有什么只乐意与你说,也唯有你能知道如何让他宽心些。” 顾青芝接过银钱收进怀里∶“嬷嬷放心,交给我吧。” 虽然口头上是答应了,可真到了想法子的时候,她却感觉有些犯难。 送什么好呢? 城北的医馆今日倒是清闲,顾风平半趴在柜台前,眯起眼睛看向发呆的顾青芝。 “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顾风平好奇地问。 不知是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顾青芝竟没听到他的询问。 顾风平举起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见她还没反应,便大叫一声∶“姐!” 顾青芝被他吵得耳朵生疼,思绪被强行拉回来,皱着眉没好气地瞪他∶“干嘛!我又没聋,不用叫那么大声。” 顾风平撇撇嘴拉长声音∶“对——你耳朵灵,也不知道是谁根本听不见别人说话。” 顾青芝被堵得无言以对,只好缓下语气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有心事’三个大字都写在脸上了!” 顾风平直起身子,毫不客气地指指她的脑门儿。 顾青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眼神左右乱飘着还是打算问一问∶“风平,送别人生辰礼物,一般都送什么啊?” 她对这方面真的可以算是没有半点经验,她身边的人,干的都是朝不保夕,提着脑袋生存的活计,根本没人对过生辰这事上心,又何谈送礼? 她身边唯一一个或许会知道些门路的,也就只有顾风平这个正常人了。 顾风平狐疑地将她左右打量了一遍,白眼一翻,已经猜到了缘由。 “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相府那小屁孩儿准备礼物。” 话音刚落,顾青芝的巴掌就快准狠地落在了顾风平背上。 “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人家好歹是端王。” 顾风平的小身板突然被重重拍了一下,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 他急忙从身后的药柜中抓起一把草药嚼了嚼,缓了好一会才顺气。 “看见那边盖尸的白布了吗?姐你再使点劲,我就能用上了。” 顾青芝干笑两声掩饰尴尬,讪讪地收回手,她这纯粹是平时与封斩夜对练习惯了,一时没想起来自家亲弟没那体魄。 “他一个皇子,什么好玩意儿没见过?我觉得倒不如送点实用的东西更好,保不齐他还用得上。” 顾风平吐掉口中的药草,抹了抹嘴。 “比如什么?”顾青芝若有所思地问。 “糖葫芦。”顾风平随口建议。 “他不爱吃甜食。” “那就剑穗。” “没那么多钱。” “话本子?” “他又不像你,是个书虫,别带坏小孩。” “嘶......你说话归说话,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啊?” 顾风平双手叉腰,一脸的不满,他好心好意帮忙出主意,却被顾青芝数落,若不是打不过她,他高低得把方才那巴掌还给她。 顾青芝只是觉得封斩夜课业繁忙,那些闲书于他也无益,还是少看为好。 想来顾风平说的这些虽然也能在柳嬷嬷那里糊弄过关,但他到底与封斩夜接触得少,自然不清楚他的好恶。 “算了,我自己再想想吧。” 顾青芝懒散地靠在竹椅上,揉了揉脑袋。 顾风平看她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环起双臂“啧”了一声。 “姐,你以前做刺客的时候可没这么优柔寡断,如今真是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了,也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亲弟弟。” 顾青芝听出他话中的调侃,白他一眼,随口反驳:“去,你懂个屁。” 她起身打了声招呼,离开医馆,还是决定沿街看看,说不定能碰上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 她放慢了步伐,四下张望,琳琅满目的小摊让她眼花缭乱。 她随手挑拣起一个摊位上的小物件仔细瞧着,企图寻找到一件合适的礼物,忽而听见身后两人的交谈声。 “你听说了吗,为了春播祝祷,过几日要办一场特大的庙会。” “早听说啦!就在龙庆街上,今年可是十年一遇的大庙会,自然要办得格外热闹。前些日子就有个江南的烟火班子进京,今年的庙会有他们表演,定然很精彩。” 顾青芝突然遥想起自己年幼时可能看过类似的庙会,只是太过久远,且经历了重生,她对少时这些微小的记忆已经模糊。 不过,听这两人的说法,这次的庙会应该非常有意思。 她放下手中的物件,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烟火大会......应该不错。” 第77章 施粥猜疑 很快就到了封斩夜诞辰当日。 天光微亮,顾青芝和封斩夜就坐上了主府的马车。 今日的布施设在离龙庆街不远的一处茶馆外,考虑到仍有许多百姓对煞气心存忌讳,左付鸿特安排封斩夜只需站在茶馆二楼露面,具体施粥工作由左家人代为完成。 若搁在以前,封斩夜或许会忍不住露出不悦之色,如今他只浅浅笑着,对左相和左家几位儿女礼貌地点头致谢,便乖顺地上了楼。 左付鸿带着几个孩子和相府下人一同在楼下忙碌,搭建粥棚,准备食物,顾青芝站在封斩夜身后冷眼瞧着,心中不禁感到好笑。 这就是这位左相大人能赢得京都百姓赞誉的原因之一。 其他的达官贵人们或许每年只会布施那么一两次,做做样子也就罢了,唯有他左付鸿不厌其烦,月月都是如此。 她也曾相信这父子二人如此做派是出自真心,毕竟京都之中有那么多吃不起饭,流落街头的人,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实实在在为他们好的。 可这段时间他们让封斩夜做的事,都是将对付广安侯的方式如法炮制用来铲除异己,甚至将那些人的家产吞并,暗地里铆足了力气的蚀骨饮血。 在这众多流离失所的人群之中,又有多少是直接,或间接被他们迫害至此的呢? 一面将别人拥有的一切剥削殆尽,一面却又好似善心大发一般地施舍吃食,这算是哪门子的善举? 粥棚搭建完毕,白米下锅,等待布施的队伍也逐渐排了起来。 不多时,围观的百姓也多了不少,许多人都注意到站在楼上的俊秀少年,凭着传言和今日的场面就大概猜出他的身份。 仅是看到他在场,便已让不少好事的人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那小煞星就站在楼上,我这心里总觉得发毛,回去以后还是得找个道观进去拜拜。” “是啊,看着长得俊俏,可我在这站了一会,就觉得浑身不舒坦,背后发凉。” “按话本子里说的,害人的妖魔都披着一副好皮囊,我看啊,他八成也是什么恶鬼转世。” 毕竟,这是封斩夜自出宫以来第一次走出相府公然露面,也是他们自驱杀成功的传言后第一次得知他的近况,议论的方向也就越来越离谱。 有封斩夜在的地方,流言蜚语总是少不了,顾青芝上一世就对此深有体会。 粥熬好了,馒头也出了锅,长长的队伍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为庆祝端王殿下诞辰,相府设粥摊布施,每人限白粥一碗,馒头一个,不要争抢,排队领取!” 左付鸿满脸的喜悦,身边的小厮卖力吆喝着。 一碗薄粥,一个馒头,这对于一些人而言,已算得上是今日一整天的口粮。 随着小厮的吆喝声,摊子周围人数不减反增,观望的贫苦百姓也纷纷加入到队伍中来。 楼下声音嘈杂,但顾青芝和封斩夜仍旧能听到许多夸赞左付鸿的言论。 “天底下哪还有像左相大人这般善良的人啊!一个皇帝都不要的儿子,被他捡回家当宝贝一样的宠爱。” “谁说不是呢?左相大人不仅花重金为他驱煞,还替他布施积攒阴德,这几位亲生子女都没有这等待遇。” “听说前些日子左相大人刚刚查明镇北将军贪污一事,大人还特地为他禀告皇帝,还了他一个清白。” “咱们大豫国得这样一位心地善良,清正廉洁的丞相,百年之内都可高枕无忧啦。” 赞扬的声音不绝于耳,顾青芝默默地听着,不禁回想起自己死的时候,她紧紧地攥着拳头,强压下心头泛起的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这样的言论越多,她越是想知道,有朝一日左相父子的真面目被揭穿时,这些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封斩夜察觉到她的不适,转过头悄悄问了一句∶“阿芝,你怎么了?” 顾青芝见他在看自己,赶忙调整好表情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封斩夜若有所思地从袖子中抖出了什么东西,将手背在身后,摊开掌心。 是一块果脯糖。 这孩子,不会以为她是没吃饭饿的吧? 顾青芝看他晃动着手指企图吸引自己的注意,勾勾嘴角接过糖,塞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霎时间冲淡了恶心。 “酸不酸?” 封斩夜目光淡淡一瞥,这块糖他私藏了一早上,揣在袖子里糖霜都被蹭掉了不少,也不知还好不好吃。 顾青芝摇摇头∶“不酸,甜的。” 身后传来靠近的脚步声,很熟悉,不用猜就是左成渝。 作为此次施粥的主持者,他并未与父亲和弟弟妹妹们一同参与,而是负责盯着粥摊周围,维持秩序。 他会来楼上,顾青芝和封斩夜均是一点也不意外。 自上次婚宴后,他娶了妻却似乎没什么改变,只是听说他新婚夜不知被谁打了一巴掌,在书房养了好几天。 “天子脚下,贫苦的百姓却这么多,也不知其他地方情形如何。” 左成渝负手走到封斩夜身旁,看着楼下的长队,不由感慨。 封斩夜只是笑笑,随口应道∶“有左相大人如此月行善举,豫国百姓自然无忧。” 左成渝仗着身高优势,俯视着他笑了笑∶“斩夜如今真是愈发会说话了。” 封斩夜也看向他∶“自然是左相大人和大公子教得好。” 两人看着领粥的队伍缓缓向前挪动,表面和谐地交谈,然而彼此之间隐隐却有些暗流涌动。 顾青芝并未关注这两人的对话,反而仔细地观察楼下粥摊之前,左兰馨面对的两人。 那对父子衣衫褴褛,满面尘灰,此时明明已经排到他们,二人却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这位伯伯和爷爷,轮到你们了!我为你们盛粥。” 左兰馨十分热情地招呼两人,明媚乖巧地笑着。 然而那两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他们身后的队伍中开始传来催促和质疑的声音。 “前面的能不能动一下?不要占着位置不领粥,要么把位置让一让,让我们先领?” 一个瘦骨伶仃的流浪汉不耐烦地大声询问。 左兰馨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感觉到左付鸿的目光投向她,连忙又换上笑容。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绕到粥棚前,伸手搀扶住老人。 “老爷爷,您是站得太久累了吧?我来扶您过去。” 她刚一迈步,老人却颤颤巍巍地摇起头来:“不,别......别拉我!” 左兰馨本就没什么耐心,若不是爹爹和夜哥哥在场,她只怕是会捂着鼻子退避三舍,更别提像现在这样与这些肮脏酸臭的家伙如此接近。 眼看她的脸色就要变得难看,老人的儿子赶忙开口解释:“左小姐,请您别生气,我爹他只是有些难言之隐,并不是故意这样的。” 左兰馨这才撇撇嘴,耐下性子询问:“老爷爷,您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们,我爹爹会尽力帮助你的。” 那老人看了看左付鸿,见他也微微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三清真人在上,你们这粥和馒头,过了那煞星的手没有?” 第78章 恶意中伤 老人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回荡,吸引周围的人纷纷看向他。 左兰馨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尴尬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回应。 若她说没有,那便是得罪与她关系刚刚缓和几分的夜哥哥,若她说有,在爹爹面前明目张胆地撒谎,她自是不敢的。 幸好左付鸿不紧不慢地继续盛着粥,语气和善地适时问∶“老人家为何问这个?” 那老人的儿子朝他拜了拜,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青天大老爷,我和我爹是逃荒来的,路上有个高人说我爹命格太弱,得远离邪煞,我们排到这儿了才听见周围有人说这里有煞星,所以就多问一嘴。” 左付鸿还未说话,身后那个方才催促二人的流浪汉就冷笑一声:“哼,那你们今天可是来错地方了,楼上那个何止是‘煞星’,那简直是‘煞神’,那粥和馒头上都沾满了煞气,你们还是别领了,赶紧让路!” 那流浪汉言之凿凿,像是亲眼见了一样,惹得周围一片哗然。 听到围观百姓之中再次响起的小声议论,左付鸿才笑眯眯地缓缓开口:“我知道端王这孩子身上的传言一直不断,但他与我们家人相处得很好,否则我儿也不会与他如此亲近。” 众人闻言纷纷朝着二楼看去,左成渝借机靠近封斩夜,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一副亲昵的样子,却低声揶揄。 “从古至今,人最无法避免就是从众,听风就是雨有时才能更好地融入环境之中,你甚至能听出他们的诋毁全然出自无知,且不讲求任何道理,可你就是拿他没有丝毫办法,倒不如宽心些。” “什么时候大公子也开始喜欢听传言了?” 封斩夜仍旧维持着表情,淡然地望着楼下,低声回应,似乎他们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两人的表现在外人看来虽然亲近,但这也并不能证明什么,而且左付鸿并未正面回答,一名围观的书生察觉出不对劲。 “可是左相大人,这也不能证明端王的煞气完全祛除了吧?” 围观的人群听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很快便有人随声附和。 “是啊!还是得有些实际的证据,不然这粥谁敢喝啊!” “就是!” 粥摊附近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老人收回望向楼上的目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摸索着从自己脏兮兮的衣服袖子里掏了一张符纸出来。 “青天大老爷,这是我从高人那里求得的咒符,将这个贴上,若是有煞气,咒符立刻会变黑。” 无论这办法是否有效,都是一场无疑的好戏,谁都不想错过。 议论声再次小下去,都等着左付鸿把封斩夜叫下来通过符纸证明。 左付鸿看着老人的儿子将那符纸递到眼前,却并未着急接过。 正在此时,老人和儿子身后的流浪汉耐不住性子,拨开人群冲过来,一把推开两人。 “你们是来领粥的还是来打秋风的?什么煞气不煞气的,我可不想饿着肚子等你,赶紧让开,别妨碍老子吃饭!” 被他这么一推,左兰馨扶着老人才没让他摔出去,那儿子却没站稳,退了几步倏地朝着盛粥的那口大锅倒去。 随着“稀里哗啦”一阵刺耳的声音,摊位被那人的身体压翻,碗碎了一地,那口大锅也被他撞倒,整个倒扣在地上。 里面的东西尽数洒出来,热气随着白粥迅速朝着四周蔓延开,领粥的队伍迅速朝外散了散。 “你推他干什么!把粥打翻了我们吃什么?”眼看着即将到手的口粮被毁,有几个人怒目瞪着流浪汉质问他。 那流浪汉虽也没想到,却全然不知错,态度仍旧嚣张∶“是我不想吃吗?明明是他们在这磨蹭时间,我推他都是轻的!” 本就紧张的场面开始不受控制,几个人撸起袖子就扭打在一处,就连拉架的人都不知被谁抓了一把,气不过也加入到战局之中。 吵闹的声音吸引了来往的路人,围观者越来越多。 领粥的一部分人被打架者波及,无辜中伤昏倒,另一部分怕事赶忙溜走,还有一小撮人趁乱抢走了地上尚且完好的馒头。 有的人眼尖,突然发现锅旁溢出的白米下面,竟有一角黄色。 “看!那是不是符咒?”一名抱着孩子的妇女指着那一角黄色,率先惊叫出声。 众人随着她的指向看去,果然发现在那一角黄色上掺杂着隐约的红,像是符咒殷出的字迹。 正在打架的人闻言也停下手,一个离得最近的人走过去,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展开。 赫然就是一张符纸。 所有领过粥的人脸色都变得难看,粥里竟有符纸,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封斩夜身上的煞气是否根本就没被祛除。 沉默良久的左付鸿此时却突然出声∶“大家不要紧张!这符咒里包的是祛除疫病的良药,只是不小心将包药的纸掉进了锅里。” 尽管左付鸿做了解释,可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扎根,便不是那么轻易能被拔除的。 “你这个祸害!赶紧滚出京都!” 也不知道是谁先带头,无数烂菜叶子像雨点一般朝着封斩夜砸去。 顾青芝见状赶忙挡在封斩夜身前,却被他拉到身后。 “我没事,别担心。” 少年勾了勾嘴角,冲她露出安慰的眼神,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烂菜叶子就如暴雨一般砸在他的脸和身上。 承受着扑面而来的羞辱,耳边的骂声此起彼伏,少年将细瘦的腰杆挺得笔直,坚定地立在那里,默默承受着所有的诋毁和谣言。 他当然不能退,他也不想退,这实在太明显了,就是左成渝为在广安侯一事上报复他,故意制造出来的混乱。 他若退让,也就相当于默认煞气,默认下所有的罪责,承认是自己克死母妃,那这一年的努力和隐忍,就算是白费了。 可那些恶毒的骂声实在太刺耳,连顾青芝都感到憋屈,她第一次后悔自己把他的耳朵训练得过于灵敏,以至于所有的咒骂落在耳朵里都一清二楚。 “你克死自己娘,连你爹都不要你,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突然有人开始提及封斩夜的生母,他们不过是听了几句传言,却像是亲眼目睹过一样说得笃定,随即,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顾青芝也终于见识到左成渝所说的“从众”能有多么可怕。 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第79章 庙会游肆 在这狂暴的声潮之中,封斩夜的面庞和躯体都被菜叶染得脏污,他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左成渝早在传来咒骂声前就躲回屋内品茶,现在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见封斩夜直挺挺站在那儿,反倒来了兴致,放下茶盏笑道∶“斩夜啊,他们只是一群不明真相的围观者,你那么倔做什么?看看这被砸得一身脏。” 左成渝故意顿了顿,将声音压低几分,满脸戏谑地盯着他,缓缓开口∶“倒不如进来与我讲讲……你弑母的真相。” 封斩夜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他猛地攥紧拳头,侧过头拿余光瞟向他,眸光阴鸷。 “你说什么?” 左成渝似乎觉得封斩夜的反应实在差强人意,继续挑衅∶“你真当我不知道?此事虽然不许外传,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你母妃的牌位你都烧了,还有什么藏着掖着不能说的?” 封斩夜再也按捺不住,当即转身就要朝左成渝冲过去。 顾青芝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抑制不住的狰狞,指甲也死死掐在手心里,便知左成渝此话真的将他惹毛了。 她赶忙抓住封斩夜的胳膊,可少年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根本挡不住。 情急之下,她迅速握住他的手,轻轻唤了一声。 “阿夜!” 手上传来一丝暖意,意识逐渐回笼,封斩夜攥紧的拳头松了松,任由顾青芝的手掌握住。 他怔愣地看了看她,见她脸上写满了担忧。 冷静下来,他才觉出左成渝是故意要惹恼自己。 少年终是顿住脚步,回过身去,不再看左成渝,任由他再说什么都置若罔闻。 一切都在守城军队赶来时结束。 驻城军驱散围观百姓,将闹事之人带走,左成渝安排茶馆伙计清理砸毁的粥摊,封斩夜则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左付鸿身后坐上马车。 这场施粥因为煞气闹得不欢而散,封斩夜回到相府,拒了左兰馨的礼物就匆匆回了别院,就连吴方精心布置的别院都并未看上两眼。 他只是顶着一身脏污坐在院中,安静地发起呆来。 顾青芝知道他心中不舒服,左成渝拿他母妃的死挑衅他,每句话都精确地戳到他的痛处,他仍能忍下已是勉强。 看着这孩子一路硬撑,回来了也不松懈,她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阿夜,放松点儿,已经结束了,外面冷,还是赶紧回屋把脏衣服换下来。” 封斩夜厌仄仄地垂着眸子,目光沉沉地看着初春冰还未化的水池。 “没事,我不冷,在这里待会儿能让头脑清醒些。” 顾青芝不置可否,只得靠在亭柱上陪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日左相父子的做法不合乎逻辑,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正当她暗自思考时,别院其他几人自不远处欢欢喜喜地走了过来。 “殿下,今日是你的诞辰,老婆子我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就等你回来......”柳嬷嬷喜滋滋地说着,却突然发觉封斩夜身上的异样。 “这......这是怎么了?” 几人顿时皱起眉头,柳嬷嬷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看见少年满身的脏污就沉下了脸。 几人皆是满脸疑惑地看向顾青芝。 顾青芝适时回过神,解释道:“今早施粥,有人借阿夜的煞气问题挑事,砸了粥摊,带着围观百姓声讨辱骂他。” 本来好好的诞辰,硬生生被祸害成这个样子,柳嬷嬷心疼地看了看封斩夜,一声不吭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污渍。 “你们看,我就说去趟主府准没好事......” 吴方刚开口,就被秋江秋虹两人瞪了回去。 “顾老弟你也是的,怎么不知道拉他躲着点,看这一身脏。” 吴方刚换个话题打算活跃一下气氛,又被秋江和秋虹一人“啧”了一声,反应过来不对,赶忙拍了拍自己的嘴。 封斩夜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是我自己没有躲,不怪阿芝,我饿了,先吃饭吧。” 大家谁也没再提起早晨的事,一齐吃了饭,只是封斩夜虽看着正常,全程却始终没什么表情。 傍晚之时顾青芝算着时间差不多,庙会要开始了,提前跟吴方换了值,带着封斩夜早些出门。 封斩夜穿了秋江秋虹为他制作的新衣。 暗红色的绸缎面料触感细腻,领口上精心压着云纹花边,麒麟纹样由肩膀一直延伸至衣摆,可见她们俩在这件衣服上是下足了功夫的。 少年这段时日又长高了不少,如今在这身衣服的衬托下更显意气风发,加之他越发成熟的眉眼和瘦削的脸庞,隐隐已经有了权臣的味道。 他今日戴了从前母妃赠予他的那顶银丝发冠,微微抬眼看向她,系在黑发之间的红绸自然垂下,倒将他那张谪仙般过分白净的脸衬得艳丽了些。 “阿芝姐姐,我们要不......” 顾青芝为封斩夜戴上斗笠,如从前那般拉着他出门,却感觉他有几分迟疑。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不能出去了吗?”顾青芝回头问他。 少年赶忙摇摇头:“不是的!我很想跟你一起去庙会,只是怕再引起什么骚乱。” 透过斗笠的白纱,顾青芝看到少年的眼里隐约间露着一丝不安。 “没关系,有我呢。”她握了握他的手,拉着他朝庙会的方向走去。 龙庆街上相较往常更加繁华喧嚣,各色灯笼的装点之下,不少人穿着盛装,欢声笑语,人流如织。 各式摊位琳琅满目,小吃、玩具、工艺品应有尽有,还有不少民间艺人表演,看得人应接不暇。 封斩夜今夜显得有些沉默,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有几分警惕,只被顾青芝牵着,顾青芝看什么,他就看什么。 顾青芝自然知道他是受了今早的影响,如今走在大街上都要拘谨几分。 她看了看身旁的摊子,拉着他走过去。 “阿夜,你来看。” 少年闻声转过头,看看顾青芝手中捏着的,是一只泥塑的小花猫。 顾青芝将小猫递到他的斗笠前问道:“你看看它像谁?” 封斩夜看了看那小花猫背后的纹路,随即明白了顾青芝叫自己去看的原因:“嗯......像小花。” 谁知顾青芝却摇摇头:“背后的花纹是像小花,但是这表情更像现在的你。” “我?” 少年愣了愣,再去看那小猫,那竖直的尾巴,炸着一身的毛,像是在与什么对峙,好像确实有点神似。 顾青芝微微凑到他耳边,轻声调侃道:“你若再绷着一张脸下去,我就把这小猫买回家,摆在你桌案上,让它天天跟你对着炸毛。” 封斩夜看了看那泥塑小猫,似乎真从那小猫眯起的眼睛里看出些嘲笑来。 本以为少年这下应该会难为情,红着脸让她别说了,谁知他竟突然松懈了几分,笑了起来。 封斩夜无奈地扯扯顾青芝的袖口,拉着她笑道:“阿芝姐姐,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知道你是想逗我开心。” 第80章 烟火愿望 二人在庙会上逛了一圈,经过方才,顾青芝明显能感觉到封斩夜的心情好了不少,少年手中提着花灯,脸上映着暖融融的光晕。 “阿芝姐姐,我们回去吧,稍后的烟火大会人应该会很多。”封斩夜拉着顾青芝的手,轻轻捏了捏,抬眼看着她。 顾青芝有些奇怪,歪头问他∶“不看烟火了吗?” 封斩夜摇摇头∶“今夜能跟姐姐一同出来,看了这么多有趣的玩意儿,我已然十分满足了。” 少年冲她笑起来,眼底却仍有些驱不散的遗憾,只是他不打算再去奢求更多。 顾青芝知道他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可烟火大会不该错过,既是生日,就该庆祝到最后一刻才对。 她心下一动,低头看向封斩夜:“阿夜,在这里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什么?等......” 没等封斩夜反应过来,那只温暖的手已经从他的手心中抽离,回身去看,顾青芝已然消失在人海之中。 少年有些奇怪,四处寻找她的身影,可她似乎已经走远了,寻了半晌都没找到人影。 封斩夜只好找了个附近的角落,环着臂靠在墙边等着她,走得那么急,也不知道到底又是想起了什么事。 “烟火大会快开始了!大家快去观赏啊!” 也不知是谁家小孩先喊了一句,街道上的行人闻言皆是朝着龙庆街中心涌去。 今夜可是十年一遇的大庆典,许多商贩都将摊位收起,也加入到人流中去。 封斩夜眼看着人流渐渐稀少,自己所在的这条街道不一会就显得冷清了许多,可顾青芝却还没回来,他不由有些担心。 “要这么久吗?”他自己嘀咕一句,不知道何时开始,他已经不擅长于等待。 虽然如今他并不再担心顾青芝会丢下自己,可平时外出她都陪在自己身边,现下让他独自一人呆在陌生环境下,还是不由地感觉有点不适应。 呆在这里也没事可做,不然还是去找找算了。 封斩夜刚一抬脚,就感觉自己的手落在一只熟悉的手中。 “阿夜,快随我来。” 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地握住他,眼前的人拉着他奔跑起来,黑色布衣的背影映在眼前,脑后的发丝飞扬,带起一阵柔和的风。 封斩夜心中虽然还有不解,却没来由的相信眼前之人,跟随着她的步伐跑起来。 顾青芝算着时间,将少年带进梧桐巷中,大家都去了龙庆街凑热闹,今夜的梧桐巷口格外的安静。 顾青芝停在巷口的老梧桐前,两下攀了上去。 她回过头看向封斩夜,由于跑得太急,胸口还剧烈地起伏着,缓了两口气才开口:“上来。” 少年学着她的样子攀上树干,就见早他一步,一只手老早就等在他面前。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毫不犹豫地握住顾青芝的手,借着她的力稳稳地坐在她身边。 “阿芝姐姐,你这是......”到现在,他已经被顾青芝搞糊涂了,不知道她一下这样,一下那样到底是要做什么。 “嘘......”顾青芝神神秘秘地将手指比到他唇边,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的一瞬,一道亮光划过,轻响突然传进耳中。 万籁俱寂的夜色之中,绚烂的烟火蓦地炸开,传来震耳欲聋的炸响。 紧接着,漆黑的天幕被一朵朵烟花照亮,仿佛一幅画卷在空中缓缓展开。 烟花不停地在夜空中绽放,彩色的花火如同流星划破夜空,灿烂的火树银花令人目不暇接。 就连烟花过后的余烟都呈现出各式各样的形状,有的似稻谷,有的如鲤鱼,寓意着今年定是一个美满丰收的好年。 封斩夜怔愣地看着,心头随着耳边的响声微微发颤,让他不由的有些哽咽。 “我知道你是想看烟火大会的,只是不想再去人多的地方,大家都在龙庆街上,而这里,才是看烟火最好的位置。” 原来是为了这个,顾青芝的声音轻轻响起,原本被丢下的委屈在此刻一扫而光。 她知道他那些不愿意宣之于口的心绪,也唯有她,从未忽视过他任何微不足道的想法,她用尽自己的办法保护着他内心的脆弱与自卑,如此直白地待他好。 他不由地看向身边的人,就见顾青芝手中举着一支小小的烟火棒,脸上映着五颜六色的柔光,眼中的温柔仿佛能融化漫山遍野的冰雪。 “这支烟火只属于你一个人,阿夜,生辰快乐,许个愿吧。” 轻柔的声音缓缓流入耳中,眼前之人的眼底,那朵烟火美得令人晕眩。 “如果是阿芝姐姐,会许什么愿呢?”封斩夜微微侧目,认真地望着顾青芝。 顾青芝看了看漫天绚烂的烟火,只觉得当下的一切都很美好,随即答道:“或许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吧。” 少年的眸色渐深,开口一字一句道:“那我的愿望就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不知怎的,眼前模糊一片,他的眼泪随着顾青芝温暖的笑容掉落下来。 心口的柔软叫嚣着几乎要冲破喉咙,他轻轻握住顾青芝那只拿着烟火棒的手。 少年倾身向前,眼眸中映照的烟火炽热,他将自己稚嫩的唇印在顾青芝的手背上,虔诚地闭上双眼。 顾青芝只觉得手背上的气息温热,心口一紧,没来由地觉得心头软得好像要化成一滩春水。 这种来自家人的依赖她太久没有体会过了,此刻的温馨实在让人贪恋。 “谢谢你,阿芝姐姐,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少年抬起细长的眸子,弯了唇角,笑得热烈直白。 待到龙庆街的烟火大会结束,梧桐巷中的烟火却仍旧燃着。 顾青芝买了不少的烟火,很显然,这礼物已算是送得十分成功,也满足了柳嬷嬷的要求。 两人静静看着最后一支烟火熄灭,顾青芝才缓缓开口。 适才,抱着一颗逗封斩夜开心的决心,她才完完全全想明白了左相父子的动机。 “阿夜,我问你,在一个快要饿死的人面前摆一盘食物,再在食物旁边放一只看守的恶犬,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如果他想活下去,那自然是,想尽办法吃到食物。”封斩夜虽不明白顾青芝问话的意思,却依然回答了她。 顾青芝继续往下说:“同样的,今日前来领取布施的人,不可能是不想活下去的,既然他们需要食物,又怎么会砸了粥摊,为所谓的煞气去断自己的生路?” 封斩夜怔了怔,很明显顾青芝知道他在想什么。 脑海中一些想不明白的事开始串联起来,他抬起头,看向她:“你的意思是......他们根本不需要这场布施,只是单纯为了闹事?” 顾青芝点头赞同。 “或许那流浪汉的举动并非出自他们的本意,可那父子二人的理由太牵强,无论其他人是何种反应,经过他们挑唆,造成的结果都是砸毁粥摊,声讨身负煞气的你,以此来向你施压。” “如果是这样,左成渝在一旁煽风点火,不是为了广安侯一事报复我,而是为了引导我在大庭广众下对他动手,左相不解释,也是为了刻意营造出我挟制左相一家的假象。” 封斩夜突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直直看着顾青芝。 “没错,不管你如何做,于左付鸿而言都是有利的,好在你没被左成渝激怒,步入他设下的圈套之中。” 顾青芝摸摸少年的头,当做是对他隐忍下来的安慰。 “所以阿夜,不必为任何人的诋毁而自卑害怕,他们只是抱着自己的目的,才如此针对你。” 封斩夜释然地笑着点点头:“阿芝姐姐,我不在乎了。” 他将头埋进顾青芝怀中,内心暗暗将没说完的半句话补全。 从今往后,能令他在乎的,唯有阿芝姐姐一人。 第81章 少时伴读 二月正值初春,街边的桃树悄然开了满树的花,顾青芝和封斩夜坐在街边的茶楼之中凭栏远眺,惬意地品茶。 这样悠哉的时刻实属少见,如若不是为左付鸿办事,或许封斩夜的心情能更好些。 少年看了看桌上的几封弹劾书,其上都提到了一个明显的名字——高晗。 据左付鸿所说,这位永宁侯高晗曾被贬到江南一带做知府,如今回京任职,但似乎有官司缠身,不宜官复原职。 封斩夜当然知道,这只是左付鸿打压其他朝臣的借口,让他出面来取弹劾书,也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自己只能照做。 “阿夜,我们该回去了。” 顾青芝看到街角有相府府兵朝这个方向来,想着大抵是来监视封斩夜的,随口提醒了一句。 少年点点头站起身,拿过斗笠正准备戴在头上,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他所在的雅间跑来。 一名绿衣的年轻男子突然闯进来,慌慌张张地将门关上,看到屋内有两个人明显一愣。 “咦?这屋里怎么有人?”男子似乎没搞清楚状况,反客为主看了看两人问。 封斩夜并不喜欢他那种打量的眼神,微微蹙起眉头提醒道:“这里是我们的雅间。” 男子狐疑地看看周围的摆设,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带着歉意地挠挠头:“哦!抱歉抱歉,是我走错了。” 顾青芝和封斩夜本以为他既然知道了,定然要离开,然而等了半天那男子却并没有要走的自觉。 “那个......”顾青芝刚打算提醒他,就见他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好像在躲避什么人,扒着门缝使劲向外张望,边看边双手合十祈求一样的看着两人道:“让我在这待一会,就一小会,求你们了。” 门被他堵得死死的,封斩夜和顾青芝一时半会也离不开,索性又坐下来。 看这男子没比封斩夜大几岁的样子,仪表堂堂,穿的衣服也都是好料子,腰间还别着一块玉佩,像是哪家的公子哥。 这间茶楼是京都官宦人家才能消费得起的地方,能进来的人也是非富即贵,也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事。 那男子看了许久也没看到追来的人,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脯自顾自地坐在封斩夜对面。 他明明衣着华贵,却似乎没什么京都的礼节,全然没觉得自己打扰,倒是有些自来熟。 封斩夜对这位莫名其妙的闯入者并不感兴趣,只是静静坐在原处低头喝茶,一阵春风带着发丝扫过脸颊,露出鼻梁上的痣。 男子仔细瞧了他一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他结巴道:“你......你是三......三皇子?” 就知道会是这样。 封斩夜厌仄仄地抬起眼睛,盯着他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然而,预想之中男子被吓跑的一幕却并没有发生,他定定地与封斩夜对视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突然眼神亮了起来,指了指自己,惊喜地叫道:“真是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是什么发展?顾青芝有点懵了,她都打算拉着封斩夜走了,结果这竟是他的熟人? 封斩夜明显也没料到情况,看了看他问:“我们认识吗?” 男子像是有些尴尬,挠了挠鼻子讪讪道:“三殿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叫高烨,我父亲是永宁侯,姑母是德妃,我小时候入宫做过你的伴读。” 少年没什么反应,顾青芝却听出一个十分关键的人名。 这位“德妃”,若是没记错,上一世封斩夜十八岁时便是找她做了靠山,才得以能摆脱煞气,东山再起。 此时封斩夜还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找着“伴读”二字,想了半晌终于想起些有关的事来。 自己年少时,曾有过很短一段时间的读书经历,那会的确有个伴读,大约也就三五天时间,之后因为煞气原因开慧师傅死了,此事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只是他根本还没来得及记住那位伴读姓甚名谁,如今说起来,实在难以对上号。 高烨像是知道他定然想不起来,随即接着说:“那会我姑母与惠妃娘娘交好,算了我命硬才让我进宫的,结果没几天开慧师傅就死了,姑母怕我也出事,就不叫我进宫了。” 看他表情真诚,不像是在骗人,且知道开慧师傅死的事,封斩夜这才勉强确认他的确是自己少时那位伴读。 可他今日取的正是他父亲的多封弹劾信,他并没有叙旧的打算。 “阿芝,我们走吧。” 顾青芝点头,封斩夜正打算戴上斗笠,也不知今日怎么了,门外又传来几道密集的脚步声,夹杂着几人的声音。 “那小子溜到哪去了?” “我亲眼看着他上楼来了,肯定不知道躲在哪个雅间里。” “好!我们挨个搜,我看那小子今天往哪儿跑!” 顾青芝和封斩夜互看一眼,都明白这几人说的大概就是高烨,也不知道这几个人为什么要抓他。 一道敲门声急急地响起,听到声音,高烨吓得急忙往桌子下面钻,还不忘对二人说上一句:“帮帮我,求你们了!” 这位侯爵之子还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已经求了两回了。 看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就这么偷偷摸摸地躲在桌下,桌布笼罩之下四肢都屈伸不开,却在拼命求情,顾青芝觉得此事应该有内情。 况且这高烨是封斩夜靠山的侄子,帮了他应该没什么坏处。 “阿夜,既然认识,要不就帮他一次?”顾青芝开口建议。 封斩夜本不想答应,但听到她这么说,还是撇撇嘴,无奈地抬起头。 “进来。” 他若无其事地开口,看着有人将门打开,一脸讪笑的茶楼掌柜站在门口微微屈着身子,恭敬地向他施了一礼。 “打扰端王殿下雅兴,小人实在抱歉,但茶楼里进了贼人,恐伤着您,小人还是来问问殿下有没有看到。” 这间茶楼的老板与相府有些交情,连带着掌柜对封斩夜说话也是毕恭毕敬。 但估计他也是避讳煞气的,只是垂着头站在那,并不敢眼神四处乱看。 少年看了看来人,又看看躲在桌下的高烨,微微摇了摇头。 “我并未见到你们所谓的贼人,你们再去别处找找吧。” 几人并未怀疑封斩夜的话,点了点头应道:“是,端王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小人先退下了。” 掌柜顺手将雅间的门带上,几人继而去敲下一个房门。 听着脚步声走远,高烨才探头探脑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正对上两人审视的目光。 “好了,现在该你说说了吧,你偷了什么?” 第82章 配合藏人 高烨一脸心虚地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偷啊。” “你确定?”封斩夜显然并不信他。 顾青芝见高烨并不打算说实话,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将他的胳膊反拧在身后,将他押在桌上。 高烨被吓了一跳想要挣动,却发觉身后那人力道很巧,他微微动弹胳膊就生疼。 “冤枉!我真的什么都没偷,你们相信我啊!” “那为何茶楼掌柜要找人抓你?”顾青芝微微又将他的胳膊往上抬了抬,惹得桌上的人顿时传来一声痛呼。 “疼疼疼,松手,你松手我就说!” 顾青芝这才将他松开。 “你这侍卫也忒凶了。” 高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揉揉自己的胳膊,却也不敢再怠慢,只好老老实实地道出实情。 “你们看不出来啊?他们那是找借口呢,我方才与好友一同吃饭,正碰上几个富家公子,谁知他们竟然嘲笑我是乡下来的,我气不过,就小小地捉弄了他们一下。” 顾青芝探究地盯着他,只觉得他所说的“捉弄”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高烨看她好奇,贼兮兮地笑起来,沾沾自喜地道:“就是往他们的吃食里掺了点马尿。” 怨不得人家要抓他,顾青芝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靠谱,心中怀疑这当真是封斩夜日后靠山的侄子? 正当几人说话时,一阵脚步声又从门外传来,顾青芝赶忙抓起高烨的衣领将他再次塞进桌下。 突然不知哪来的一股大力,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左二公子!各位公子!小的真查过了,二楼真没找到那小子,您这样小人可承担不起叨扰贵客们的责任啊!” 茶楼掌柜急切地在一旁说着,却仍旧没能阻挡几人进屋的脚步。 “怎么,你们哪桌贵客是皇亲国戚?我倒是想看看什么人敢不给我面子!” 张狂的声音掺着推搡响起,封斩夜抬头去看来人,为首的就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没等他说话,对面的人先出了声:“你怎么在这儿?” 左成然满脸鄙夷地看着封斩夜,随即露出嘲讽的笑意:“掌柜的,他就是你所谓的‘贵客’?你做生意还真是不挑客啊,这晦气东西你也招待,真不怕染了煞气闹出什么事来。” 封斩夜也没想到他在此处,他刻意将声音提高,惹得路过的客人频频侧目,身后跟着的几位富家公子也都嗤笑起来。 “你该不会背着我父亲,偷偷在干什么坏事吧?”左成然似乎忘了来的目的,看见他就忍不住揶揄起来。 “左二公子多虑了,我今日来做什么,老师没跟你说起过吗?” 封斩夜那张俊美的脸上仍挂着那副淡漠的神情,落在左成然眼中却带了十足的讥讽意味。 封斩夜明明知道父亲只与大哥走得近,却偏要提一嘴,像极了是在嘲笑他。 左成然面子上撑不住,身后还有几个好友看着,更是不能在此时丢脸,冷哼一声道:“别以为仗着我父亲,你就能在我面前摆架子,来人,给我搜!” 他身后窜出几个相府小厮,听了命令就散到雅间四角搜查起来。 桌下藏的人,定然不能被发现,顾青芝见状赶忙挡在桌前,直直盯着他。 “二公子考虑清楚,大家都在相府生活,自家的事还是该回家解决,若是让旁人看了笑话,丢脸的也不只殿下一人。” 为了转移注意力,封斩夜做贼心虚一般偷偷摸摸将桌上的几封弹劾信压住,引导他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左成然觉出两人的反应不对,眼睛看向被封斩夜护住的几封信:“那是什么东西?交出来!” 他三两步绕过顾青芝,走到封斩夜面前,看他死死护住那些信的样子,更加坚信了这里有蹊跷。 “你果然在藏什么东西,把手拿开!” 他想也不想,觉得终于又抓住封斩夜的把柄,谁知封斩夜却仍旧不为所动,反倒抬抬眼睛,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当真要看?” “少跟我废话!拿开!” 左成然将压在弹劾信上的手拨开,抓起桌上的信查看,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身为相府的次子,左付鸿平日在做什么,他几乎都无权知晓,可每一封信上都写着“左相大人亲启”的字样,他还是看得懂的。 他将所有的信都翻了个遍,企图在其中找到些其他的,至少能让他有个借题发挥的机会,只可惜,每一封信上都清清楚楚标注了那几个字。 霎时间,他的冷汗就从背后冒了出来。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缘由,可顾青芝和封斩夜都清楚得很。 左付鸿不许子女入仕为官,平日里防着子女都与防贼无异,更别提让他们看什么重要的来往信件,左成然当然也深谙自己父亲的脾性。 封斩夜见他怔住,开口火上浇油:“既然二公子想要这些,不如就由你替我带回相府,交给老师吧。” 谁知听到此话,左成然突然慌了神,一把丢下手中的信,高声道:“你自己的事,凭什么要我替你完成!” 他说完就转身,推开人群跑出了雅间。 众人都对他的反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进屋的时候还气焰十分嚣张来着,怎么看了几封信,就能慌成这个样子,竟然被直接吓跑了? 几人只好也跟着离开雅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这下死定了。” 高烨听到屋内没了声音,半晌才敢从桌下钻出来,还不忘惊魂未定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多谢多谢,两位的大恩大德高某无以为报。” 他向封斩夜和顾青芝抱拳施礼,而后突然又贼兮兮地笑起来。 “不知道二位愿不愿意帮我第三个忙呢?” “不愿意。” “不愿意。” 顾青芝和封斩夜几乎同时回答。 “真让人伤心啊!我差点都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似乎是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答案,高烨不紧不慢地往门边靠了靠。 “不过这个忙你们如今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否则我现在就从这儿出去,告诉他们刚才一直是你们在包庇我!” 第83章 协助脱身 这变脸的速度可真是比翻书还快。 不过顾青芝和封斩夜都不是那种受人威胁的人,在他即将开门的瞬间,两人一人一边,将他架了回去。 双脚离地,急得高烨直蹬腿,却又无法挣脱。 “你们!你们不讲道理!” 直到再次被押在桌上,高烨才明白,这二人不是他该惹的。 “我求你们了,就帮帮我吧,我真的跑不掉了。” 他泄了气不再反抗,终究还是求了第三次。 “所以你何必要威胁我们?”顾青芝押着他,这次是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我错了,我真错了,外面有人在抓我,一群胳膊上刻着‘黑蛇首’刺青的家伙,我趁乱逃进来,本来是要寻求帮助的,结果又碰上刚才那几个公子哥闹事,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了。” 听到“黑蛇首”三个字,顾青芝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 她忍不住问道:“在哪看到的?他们为什么抓你?” 高烨哭丧个脸,指了指外面:“就在街角那,那地方人少,至于为什么抓我,我也不知道。” 黑蛇首终于再次出现,这对顾青芝而言是个好消息,她思索片刻,看看高烨的身形,又看看自己,大致相仿,脑海中已然有了办法。 “你跟我换一下衣服,我带你逃出去。” “这位侍卫,你真是个好人啊!”高烨猛地点点头,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被松开后,他当即抓起自己的腰带就要解。 封斩夜一脚将他踹进桌下,冷冷地瞪着他道:“脱下来的衣服给我,敢出来我不介意把你交给左成然。” 高烨委屈巴巴地看了看顾青芝,那位英气的少年侍卫却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照做。” 没关系,大丈夫能屈能伸。 高烨安慰着自己,撇撇嘴钻回桌下脱衣服。 两人将衣服对调,由封斩夜带着高烨先走,待到两人离开,顾青芝就顺着窗户跳出了茶楼。 她在街边随便抓起一个斗笠戴在头上,丢给小贩一些银钱,就朝着高烨所说的街角处走去。 果然,街角暗处藏着几个人,坐在一个面馆里,伪装为普通的食客。 若是没有提醒,顾青芝都很难确定他们是跟踪的人,只是细看之下几人碗中的面已经凉了许久,这么冷的天气也没冒出一丝热气。 一看她出来,几人立马尾随上她。 几人跟得不远不近,顾青芝也走得缓慢,她在街上转了片刻,随即拐进一条人少的小巷。 果不其然,刚进小巷没多久,那几人就按捺不住,突然朝顾青芝发难。 几人身手矫健,霎时间四散开,将她围在中间。 “高公子,你再躲到哪去,也会被我们抓住的,就不要再挣扎了,有人想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顾青芝身后那人抽出腰间的佩刀,直指她的后心。 她微微一笑,摘掉头上的斗笠,露出真容,几人顿时愣住了。 “糟了!上当了!” 顾青芝身后那人一惊,率先察觉出不对。 谁知顾青芝突然向他袭来,飞起一脚就要踢在他面门上。 他赶忙躲闪,持刀向她砍去,却被她轻巧躲过。 他还没转头,突然听到身侧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一名包围顾青芝的人被当胸穿了一剑。 那人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却见他胸口的剑正被一股力气缓缓抽出,人也随即应声倒地。 他的身后走出两名男子,正是封斩夜和高烨。 封斩夜手中的长剑上还染着鲜红的血水,他微微侧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冷冰冰地盯着其余几人。 顾青芝趁此机会已然回到他们身边,捡起尸体身上的长刀。 “你真当我们就只有这么点人?” 那几人冷笑起来,当即打了一声呼哨,不远处的巷子中竟又涌出十几名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顾青芝和封斩夜互看一眼,已然明了对方的想法。 如今敌众我寡,除了杀出一条血路来,别无他法。 两人将高烨夹在中间,与那些黑衣人缠斗起来。 封斩夜如今的实力已经进步了一大截,受了顾青芝真传,他更加擅用耳力去判断敌人进攻的方向。 不多时,二人就杀出一个小的突破口来。 顾青芝率先拉着高烨将他护在墙边,封斩夜随后跟上,有了一个安全的方向,两人对付起这些黑衣人来更加得心应手。 许多黑衣人都妄图对高烨下手,然而却反倒被顾青芝一刀一个,犹如切菜一般。 两人利落的动作连高烨看得都呆滞住了。 方才突然出现那么多黑衣人时,他心里还有些犯嘀咕,觉得自己今天恐怕要交代在这了,谁知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局势就有所逆转。 眼看着黑衣人就还剩不到四五个的样子,他甚至腰杆都挺直起来,完全不怕他们再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然而,他心里正得意之时,突然一名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照着地上狠狠一摔。 刹那间,浓雾在小巷中凭空升起,那地上的东西如爆竹一般响个不停,吵得人耳朵生疼。 “捂住口鼻!” 顾青芝怕又是类似迷药一类的东西,赶忙提醒两人。 一道黑影突然从浓雾中窜出,一把抓住顾青芝的脖子,那人力道大得离谱,一下将她狠狠按在墙上。 顾青芝胸腹间一阵气血翻涌,不远处好似有刀尖闪过一丝白光,隐约间冲着她的胸口砍去。 “阿芝!小心!” 封斩夜察觉出不对,也顾不得那么多,放下捂着口鼻的手,朝反光的方向抬剑阻挡。 谁知另外几名黑衣人也突然从浓雾中现出身影,朝两人攻来。 顾青芝凭直觉一脚踢在砍她那人的要害部位,趁他吃痛抓住他手中的刀划向随后攻击来的黑衣人,堪堪将眼前的局势扭转回来。 她顾不得再多,猛地掰断那人的掌骨,夺过他手中的长刀,左右开弓一边一个将最后两人解决。 待到浓雾和爆竹散去声后,地上只剩下那名残了手骨的黑衣人,以及一地的尸体。 “阿芝,你没事吧?” 封斩夜看都没看旁边的情况,第一时间跑到顾青芝身前,仔细查看起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顾青芝摇头,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脖子,由着他看了一圈确认。 她看向地上那名活着的黑衣人,掀开他的袖子,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图腾。 封斩夜看着那平日里白皙的脖颈上多出一个硕大的红色掌印,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少年的眼眸中暗暗蕴起几分阴鸷,仿佛有一只怪物在他的心底隐隐肆虐,他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开口。 “阿芝,此人交给我吧,这还有一地的尸体,应该会有些线索。” 顾青芝并未多想,点点头,任由封斩夜拖着那名黑衣人朝巷子深处走去。 第84章 抓人目的 封斩夜架着那人,将他拖到不远处的暗巷之中。 “别杀我,别杀我......” 那黑衣人早就抖成了筛子,妄图逃跑,可看看封斩夜手中沾满血渍的佩剑,又硬生生将那些注定徒劳的念头咽回到肚子里。 少年盯着他半晌不言语,只是细细看着他右手臂上的刺青。 他之前只是通过顾青芝的描述,大致了解那黑蛇首图腾是个什么样的图案,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它。 的确如顾青芝所说的那样,怪异,那些由咒符绕成的字迹透着一股古老而又神秘的妖邪。 原来之前想要他命的图腾,长的是这副样子。 “呵......” 少年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低沉可怖的笑声,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黑衣人,如幽墨似寒潭,吓得他又往后缩了缩,直到靠在墙角无处可躲。 “方才,你可是用这只手抓的她?” 封斩夜逼近那人,声音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一只白玉缎的官鞋猛地踏在他的左手上。 “呃啊!” 黑衣人忍不住痛呼出声,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封斩夜的眼瞳里透着阴狠,如同淬了毒一般,对他的惨叫声充耳不闻,仍旧不紧不慢地发问。 “你们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抓高烨的?”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黑衣人,虽是例行询问,语气却容不得半点质疑。 黑衣人只想活命,他的左手被封斩夜踩在脚下,右手早已被顾青芝掰折,连挣扎都无法,疼得冷汗直流,只好实话实说。 “我们都是刚入黑蛇首的人,对组织内的事并不熟悉,我们只是接了差事,具体是谁发起的,我也不知道。” 封斩夜对黑衣人的回答不甚满意,脚下使的力气加大了几分,再次发问:“抓了高烨要送去哪?” 黑衣人连连摇头:“不知,我只负责执行任务,抓到高烨后自然会有人告诉我们送到哪去。” 一连两个问题都等于是白问了,封斩夜已然没了耐心,抬起脚松开黑衣人的左手。 黑衣人本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一劫,不想手腕突然被扯住,少年冲他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下一刻,他手中的那把剑就搭在了他的手腕处。 “碰了我的东西,总要付出些代价,手疼的话......不如我替你砍了吧,这样就不疼了。” 黑衣人惊恐地想要甩开他,从地上挣扎起身,可封斩夜眼里闪着嗜血的光,长剑已然没入皮肉。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巷子,惊扰了满墙的飞鸟。 顾青芝在尸体堆里搜到了些东西,刚拿在手上翻开,听到声音与高烨互相看了一眼,也都赶忙朝声音的尽头处跑去。 一股莫名的香味突然窜入顾青芝鼻腔中,带着幽幽的甜腻,让她觉得越发熟悉。 封斩夜负手立在一旁,皱眉看着摊在地上的黑衣人。 “阿夜,你没事吧?” 顾青芝率先走到封斩夜身侧问他。 少年只是沉默着摇摇头,随后指指地上的黑衣人。 两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高烨猛然抽了一口冷气,随后身子一侧,干呕出声。 只见那黑衣人左手几乎彻底被砍断,断处一片血肉模糊,只留下一些皮肉粘连在胳膊上。 他手上拿着封斩夜的佩剑,应该是从他那里抢夺过来的,明明他的右手掌骨已经断折变形,却仍在不知疼痛一般地切割着。 他的口鼻中不断有黑血汩汩溢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自他身上不断弥散开。 他的眼瞳已然如死人般扩散,可手上却仍旧动着,好像那只左手不彻底从他身上分离出去,他就永远不会停下一般。 顾青芝赶忙蹲下身仔细观察他右臂上的黑蛇首刺青,果然见那刺青升腾起一阵诡异的黑雾,随着浓厚的黑雾一点一点消散殆尽。 “这人到底怎么了?好恶心!” 高烨显然只将重点放在黑衣人的惨状上,并未注意到那逐渐消失的黑蛇首。 顾青芝和封斩夜都没有回答他。 顾青芝伸手摸上黑衣人的脖颈,他已经没了心跳,想起之前那黑衣人宁可自刎也不愿承受的,原来是这样的痛苦。 她愈发觉得棘手。 她握紧手中的长刀,手起刀落,捅穿了那黑衣人的心口,他的动作也随之彻底停了下来。 三人皆是一阵沉默。 顾青芝率先从怀中掏出那张方才从那堆黑衣人处搜来的书信,摊开给两人一同看。 “这上面写了他们的此次差事的具体要求,应该是黑蛇首组织给他们的。” 两人凑到她身边,一同朝信纸上的字迹看去。 此次差事,目标乃永宁侯高晗之子高烨。 闻彼将于明日午时,现身于茶楼之侧。 此时,汝等可照计划行事。 事成之后,速将高烨送至云升观,那边自有我组织中人等候接应。 观毕,勿忘检视信中内容,并将信毁去,以防不测。 信后附上了高烨的画像,这封信话语简短干练,字迹苍劲有力,写信之人似乎颇通些文墨。 落款处还有一枚黑蛇首的图腾印章,仍旧是那说红不红,说黑不黑的颜色。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信上明明写了要把信毁掉,这些黑衣人却没有照做,如此才为他们留下了一星半点的线索。 封斩夜看了信,皱皱眉头,转而细细看了高烨一眼。 “你并非碰巧跑进茶楼躲避到我们雅间,而是本就要去茶楼,是吗?” 顾青芝愣了愣,若不是封斩夜提醒,这个细节还真被她忽略过去了。 她再看身侧那个穿着自己衣服的男子,越发觉得他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懵懂单纯。 高烨顶着一张无辜的脸,装模作样走错屋子,把他们卷进这件事中,这样一切巧合就能够说得通了。 她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长刀。 高烨眼看露馅了,两人看他的表情逐渐不对劲起来,也不再藏着掖着,讪讪笑了一声。 “抱歉啊,之前骗了你们,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你们是站在哪一边的,只知道你们跟左成然不对付,才出此下策。” 第85章 被困姑母 三人找了个附近最隐蔽的角落,高烨才讲述起自己的今日的筹划。 “我其实知道你去茶楼是为了取我父亲的弹劾书。” 高烨靠在墙边,环着双臂,看了封斩夜一眼。 封斩夜没吭声,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有人去了江南将此事告诉我,我父亲好不容易等到官复原职回京,我自然不愿让他再出任何岔子,可是我对向我传话那人的身份存疑。” “我提前回京,派人调查了你如今的处境,决定去茶楼找你谈谈,谁知中途就差点被他们掳走,好在我跑得快,进了茶楼正碰上左成然和他的好友在议论你。” “我越听越觉着不对,如果按向我告密那人的说法,你是弹劾我父亲的主谋,那你在相府的地位必不会比他差,他怎么敢如此腌臜你?” 顾青芝和封斩夜听到这,几乎都能肯定,这向高烨告密之人,最有可能,就是左相父子故意派去的。 他们父子惯会用这种一石二鸟的招数,一面将弹劾永宁侯一事栽赃给封斩夜,一面让高烨为他父亲着急。 届时再将他掳走,逼迫高晗放弃反抗,乖乖接受弹劾,永无回京之望。 如此一来,就算永宁侯一家拼死反扑,被反扑的对象也只会是封斩夜,而他们只需坐收渔利。 很显然,高烨也是想明白了其中的一些关窍,才选了这么一个迂回折中的办法来实施。 “端王,看在咱们少时有些缘分的份上,你能不能不要把那些弹劾书交给左相?” 高烨的神情严肃下来,他不再拿那套江南的随性掩藏自己,此时方才真正显露出作为一个京都贵族该有的气质,只是诚恳地请求着。 封斩夜平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发出声音∶“我不能保证。” 高烨眼中的希冀在他的拒绝声中渐渐熄灭,他垂下头,有些丧气地点了点。 “也是,你肯定也有你的难处,是我不知分寸,太强人所难了。” 他随后又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过还是得谢谢你们今日愿意救我,否则我被抓走,高家的情况只会更糟,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吧,还有事,先走了。” 顾青芝看着那男子有些落寞的背影,隐隐觉得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她又将手上那封信看了一遍,找到了关键。 “高公子,等等。” 高烨并未走远,听到她叫自己,疑惑地回过头,停住了脚步。 封斩夜也不知道她此举是为什么,两人都看着她,直到顾青芝将那封信上的内容又念了一遍。 “事成之后,速将高烨送至云升观,那边自有我组织中人等候接应。” 她故意将“云升观”三个字咬得很重,随即开口解释∶“黑蛇首抓你如果是为了弹劾你父亲的事,那最好的方式是把你掳了放在眼皮子底下,为何要把你送到云升观去?” 高烨的神色突然变了变,似乎想起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回来,接过顾青芝手里的信又看了看。 他突然抬起头,像是想明白了,点着信上的字迹道∶“我姑母德妃如今正在云升观中为国祈福,他们是想将我和我姑母一同绑了,好让我高家任人宰割。” “你还是趁早去看看你姑母为好,她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或许是出于成为左相帮凶的愧疚感,封斩夜还是开口提醒了高烨一句。 高烨却无奈地笑了笑:“我回京那日就去过了,可云升观守卫森严,她在后山修行,我刚进后山就被那些道士堵了出去,见她一面谈何容易?” 几人再度陷入沉默。 “端王,可否借一步说话?”高烨突然转头看向封斩夜,提出要求。 封斩夜随他往旁边走了几步,高烨才低声开口。 “虽然可能我不该提,但是十年前我父亲流放,德妃姑母受罚出宫一事,说起来好像跟你也有些关系。”高烨试探地看向封斩夜。 提起德妃这个名字,似乎的确有个什么重要的事件,被他忘却了。 按说母妃与德妃交好,封斩夜应该是对德妃出宫一事有记忆的。 只是他当时还小,且日日受到煞气害人的冲击,整天困在身边人暴毙的恐惧中,对其他事情的认知都多少有些模糊。 他越想抓住重点,反倒脑袋里面越空。 封斩夜如今只觉得自己那段时间的记忆相当模糊,被高烨这么一说,更加确定自己的确忘了什么事,揉揉眉心问道:“什么意思?” “具体来说,是与你身上煞气的起源有关。”高烨偷眼看了看封斩夜的表情。 少年的脸色微微沉下来,已然觉察出他话中的意图:“你想以此引我再去解救你姑母,你觉得我看不出来吗?” 高烨连忙摆摆手:“不不,我说的是真的,虽然也确实是想让你帮我,但我真不是那么贪得无厌的人,知道得拿出些诚意来。” 封斩夜犹豫了,如若高烨所说的是实话,这自然是个了解自身煞气的好机会,可万一他说的是假话呢? “我知道空口无凭,你定然很难相信我,或许你可以回去想想,今日他们没得手,我应该还可以再拖几天,两日后你若是愿意帮我,我会在茶楼等你的答复。” 封斩夜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封斩夜将那几封弹劾书交给左相就回了别院。 也不知高烨方才与他单独说了些什么,顾青芝看他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便问了一句。 “阿夜,你怎么了?” 少年回过神来,想了想开口道:“高烨说,德妃知道关于我身上煞气的事,要我帮他进云升观救德妃。” “那你是怎么想的?” 顾青芝虽大致已经猜到了后面会如何发展,仍旧耐下性子询问。 封斩夜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虽然我确实很想知道身上煞气的起源,可我不信他。” 倒也怪不得封斩夜警惕心重,高烨今日的表现,任谁都不敢完全信任他。 只是脱离相府的机会如今就摆在眼前,封斩夜不知情,顾青芝却很清楚。 她思考了片刻道:“既然这样,我们自己去一趟云升观,求证过真伪,再决定要不要帮他,如何?” 这倒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封斩夜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第86章 春日踏青 要求证高烨所说的真伪,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进入守卫森严的云升观。 云升观作为皇家道观,周围设有禁军严密把守,若非王公贵族高门显贵,难以踏足一步。 更不必说,所有进出之人都会被记录在册,若是贸然前往,恐怕很难避开左相父子的耳目,所以封斩夜需要一个合理且正当的借口。 晨起封斩夜和吴方正准备整理些书册前往主府上课,顾青芝思前想后,终于提出了一个不大体面的计策。 “阿夜......既然最近初春,要不......你邀左三小姐一同去云升观踏个青?” 顾青芝的话刚一出口,封斩夜的身形便是一僵。 一旁的吴方也满脸震惊地看向她:“我去!顾老弟你疯了?咱主子避她都避不及,你怎么还让他主动往上凑呢?这不是羊入虎口嘛?” 吴方这比喻不怎么恰当,封斩夜听了脸色更加难看,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谁是羊!” 吴方挠挠头:“啊?不是这么说的吗?哎呀反正意思差不多,咱不能让主子去牺牲色相不是?” “咚” 他话音刚落,封斩夜已经抄着装有笔墨的锦盒朝他砸过去。 吴方赶忙抱住脑袋,堪堪躲过一劫。 真是越说越没谱了。 顾青芝看看少年铁青的脸色,赶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为了躲避主府的监视顺利混进云升观,得找个合适的由头,这是最万全的办法了。” 少年脸上虽不情愿,却也没有反驳,只是拽着吴方就出了门,留下顾青芝一人在后堂中。 她不由得挠挠头:“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啊?” 真是孩子越大心思越不好猜了。 傍晚,封斩夜放课,也带回了左兰馨答应明日与他一同前往云升观的消息。 顾青芝看看后堂屋里看书的少年,几乎能想到他向左兰馨发出邀请时有多不情愿。 回过神,就见少年盯着她。 “这下姐姐满意了吧?”封斩夜带着些怨气问道。 顾青芝知道他还有些赌气,便耐下性子走过去伸手摸他的头。 “生气了?” 封斩夜避开她的手,眼神瞥向一边,瘪着嘴道:“没有。” 顾青芝失笑:“我这也是为了咱们能顺利去云升观嘛。” 封斩夜咕哝了一声“我知道”,继续做着自己的功课。 顾青芝本还想说些什么哄哄他,但看他专注于课业,想想还是不打扰他,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感觉手腕被拉住。 她回过头,就见少年仰头望着她。 “阿芝姐姐,昨日在茶楼里,你为什么突然让我帮高烨?” 封斩夜凝视着她,手上微微加重了力道,一双细长的眸子里跳着烛光,那光亮却好似照不进眼底。 这个问题让顾青芝一怔,她的手腕被攥得很紧。 少年仿佛是怕她会疼,又怕她挣脱,小心翼翼地加着力道,在保证她不痛的前提下控制住她。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探究地盯着顾青芝,使得她的心头不由得一紧。 “我只是觉得,他既是你少时认识的人,或许日后会对你有所帮助,你应该会愿意帮他的。” 顾青芝不可能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况且她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这件事,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她只好随便诌了个理由。 少年站起身,稍稍凑近她的脸,他的周身带着一股书墨的淡香,红绳自发间垂下,贴在脸侧,眼尾略泛着些红。 封斩夜如今真是愈发好看了。 顾青芝被看得有些心虚,却仍是与他对视着,这借口或许听起来有些单薄,但封斩夜只盯着她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松了松手。 “姐姐帮他倒比我还要积极。” 少年的声音低沉而委屈,他将额角轻轻抵在顾青芝肩头,仿佛是在抱怨她对自己的忽视。 他的眼神让她颇有些招架不住,不禁别开了脸。 封斩夜的洞察力真是越来越强了,顾青芝心虚了一瞬,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平日里对她虽也这般孩子气,却也没有这样咄咄逼人,她轻轻推了推封斩夜,试图让他明白自己的立场。 “阿夜,我对高烨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也不会特别偏袒他,我真的只是为你以后考虑,我即承诺过做你的姐姐,就得对你的未来负责。” 封斩夜闻言抬起头,那双细长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松开顾青芝的手,冲她展露出笑容。 “我知道的,阿芝姐姐。” 顾青芝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心底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封斩夜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困难重重,她都看在眼里。 现在看来脱离相府或许还太过遥远,但不论怎样她一定会让它成为现实。 翌日一大早,相府踏青的队伍就朝着云升观出发了。 左兰馨特求着左付鸿用了家中最华贵的一架马车,只为与封斩夜同乘时能更宽敞舒适些。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紧随着封斩夜进入马车的还有顾青芝。 当她和她的婢女看到顾青芝那张脸时,脸上的笑容立时就僵住了。 马车里寂静得很,主仆四人相对无言。 封斩夜本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干脆闭目养神,顾青芝坐在他与左兰馨中间,心不在焉地想着稍后到了云升观如何探查。 左兰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顾青芝正想得出神,忽然觉得有人撞了她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一身粉衣的左兰馨挤到旁边。 “夜哥哥,你渴不渴?要不要吃些水果?这是今年新进贡的樱桃,你尝尝可好?” 小姑娘手中端着个琉璃盘子,刻意挤开顾青芝,坐在她与封斩夜中间,脸上洋溢着甜甜的笑容。 她故意向封斩夜身边靠了靠,整个身子几乎挨在他胳膊上。 封斩夜睁开双眼,看了看她,忍下心中的厌烦,拿起一颗樱桃咬了一口。 嫣红的颜色,酸甜中带着鲜嫩的汁水,让他忍不住又想起入宫那日,马车上的那一幕。 他偷眼朝顾青芝看去,目光又一次落在她的嘴唇上。 像樱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的耳朵渐渐爬上一抹红晕,而这一幕恰巧被左兰馨捕捉在眼里,她愣了愣,看看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似乎误解了什么。 第87章 避免接触 此时,马车已经驶到了城郊,路也不再如城内铺设了青石的地面那么平坦,马车随着阵阵抖动颠簸起来。 左兰馨的心思突然活络起来,不知是又压中了什么石块草堆,她趁着马车再次摇晃,故意失去平衡,整个人朝着封斩夜倾斜而去。 几乎是同时,封斩夜似乎早已有所察觉,他巧妙地往后退了几寸。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响声,左兰馨的额头狠狠撞在了座位上,那清脆的声响让人忍不住都替她觉得疼,就连她头上佩戴的华丽发钗也因为冲击而摇摇欲坠。 “小姐!您没事吧?”婢女听到声音不对,慌忙起身去搀扶她。 连车夫都听到了那一声巨响,立刻将马车停下,撩开车帘,胆战心惊地询问。 “主子们没事吧?” 左兰馨扶着红肿的额头,恶狠狠地瞪了车夫一眼,愤怒地责骂起来。 “你是没长眼睛吗?这种路况也能让马车颠簸成这样,是不是故意想摔死我啊?” 车夫也没想到方才那么小的颠簸竟能让左兰馨受伤,霎时间吓得脸色苍白,急忙跪下道歉:“三小姐息怒,都是奴不小心。” 左兰馨气不过,作势就要抓起一旁的琉璃盘子朝马夫砸去,封斩夜冷淡地瞥向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小姑娘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最终只是瞪了他一眼,忍下心中的怒火,不满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赶路?” 车夫连连点头,马车再次小心翼翼地动起来。 “夜哥哥,兰馨的额头好疼,你看看是不是破了?” 左兰馨眼泪汪汪地再次凑到封斩夜跟前,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期待他能给些回应。 然而,封斩夜只是看了看她的额头,轻笑了一声:“再晚些,红肿就消了。” 左兰馨愣了愣,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怪异,却并未听出他话中的揶揄。 封斩夜实在被她扰得心烦意乱,看顾青芝对此没什么反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作势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 阳光透过窗帘洒在顾青芝脸上,让她久违地回过神来,疑惑地望了望封斩夜。 封斩夜懒散的笑起来:“今日的阳光正好啊,晒起来应该暖洋洋的。” 他起身坐到顾青芝身边,紧紧地挨着她。 顾青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只觉得自己放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她抬起眼帘,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主仆二人的手交握在一处,若不是封斩夜穿着宽大的斗篷,只怕早就会引起左兰馨和其婢女的注意。 饶是如此,光是看到封斩夜坐回她身边,左兰馨那双眼睛都快要喷火了。 她尴尬地想抽回手,却被少年故意使坏,用了些力气按住。 她倒也不是抽不出来,只是再用些力气,只怕是左兰馨就要发现端倪了,她只好由着封斩夜就这么牵着她。 一路颠簸过后,一行人就到了云升观的山脚下。 云升观坐落在山顶,山上草木茂盛,鸟兽出没频繁,偶尔有云雾在山巅上缭绕,云升观的名字就由此而来。 既是踏青,自是要一步一步自己走上山,这对于跟着顾青芝习武已一年有余的封斩夜而言,轻松的只如活动身体一样。 然而,对于左兰馨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在家都有轿辇坐的大家闺秀而言,这段路就有些艰辛了。 她昨日还在幻想,俊美的谦谦公子牵着自己的手漫步于山林间,带入封斩夜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后,更是心头忍不住的小鹿乱撞。 然而如今看来,她的梦想破灭了。 封斩夜走在前头,丝毫没有管顾她的意思,顾青芝就跟在他身后,也是连头都不回。 经过莲池落水一事,她看见顾青芝就只想弄死她,要不是夜哥哥一直护着她,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她丢到荒山野岭去喂狼。 只可惜,连这都是她的臆想。 左兰馨一口银牙都快要咬碎了,前面那两人倒像是两个出来踏青的主子,走到崎岖之处还互相搀扶。 自己跟在后面倒像是随行奴婢,被衬得愈发像个跳梁小丑。 她忍无可忍,快走几步冲上前去,一把将顾青芝扯开。 此处山路边有个陡坡,顾青芝险些被她掀到坡下,刚站稳,抬头就看见她眼中警告的意味。 “夜哥哥,兰馨今日为了陪你来云升观,好歹与爹爹借了马车,可看你一路上心事重重,能否看在兰馨的面子上,暂时先将其他‘人’和事放一放,只陪着我走一走?” 左兰馨刻意将那个“人”字咬得很重,还不忘瞥顾青芝一眼。 似乎是害怕封斩夜会拒绝,她立刻补充道:“兰馨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你若是再这样,那等会儿到了云升观,我可就不出示爹爹的名帖了。” 小姑娘误打误撞地触及了关键,这让顾青芝和封斩夜都是一惊,若不是她说完还不忘整理自己的妆发,顾青芝都差点以为她这次突然长脑子了。 封斩夜盯着她沉默了半晌,才堪堪回答了一句“好”。 被威胁后,封斩夜果然收敛了许多,左兰馨与他说什么,他也愿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上两句。 小姑娘以为他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意,笑得十分开心,心中暗自觉得自己方才之举十分聪明,看向顾青芝的眼神里更带着几分嘲弄。 顾青芝只觉得她莫名其妙,实在太过孩子气。 到了半山腰,众人停下来休息,左兰馨突然借口衣服脏了,带着婢女拐到马车边,不知偷偷摸摸在做些什么。 顾青芝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她的耳朵实在太灵,无意间就听到那主仆二人小声密谋起来。 “小姐放心,您阿娘就是靠着这个将左相大人日日留在房中的,三殿下喝了这个,保准一会就会被迷倒,届时您对他做什么,如何处置那个侍卫,还不都由着您了?” “那便好,这个端王妃,这次我是当定了!” 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顾青芝也没想到,她就随便听了两句,竟听出阴谋来了。 两人随即从马车后面绕出来,婢女手中端着一个茶壶,估计里面就是她们方才所提到的东西。 左兰馨坐在杌子上,烤了两下面前的篝火,就将身旁的婢女招呼来。 “夜哥哥,这是我阿娘做的桃花露,春日里喝最是应景了,你尝尝。” 她倒了一杯递到封斩夜面前,封斩夜看看杯中可疑的粉红色液体,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第88章 祈福溜走 他将杯子递到嘴边,打算只浅浅地尝上一口。 顾青芝却三两步走到他身后,一把拿过他手中的杯子,抬眼看向左兰馨。 “殿下他近日有些上火,不宜喝这个,三小姐见谅。” 左兰馨今天本就看顾青芝不顺眼,眼看自己的计划遭到阻挠,不满地质问。 “夜哥哥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管起主子来了?” 这小姑娘从出门上车折腾到现在,顾青芝也不打算再纵容她,将杯子举到她面前。 “殿下身体不好,三小姐这桃花露中的东西,不适合他。” 话说得已经很明了,封斩夜也一下就理解了顾青芝的意思,他仔细看了看顾青芝手中的杯子,冷笑出声。 眼看事情已经败露,左兰馨再也忍不住大小姐脾气,冲上去扯住顾青芝的衣领。 “贱奴!今日你三番五次对我不敬,现在还如此出言不逊污蔑我,我倒要看看你的脸是不是比嘴还硬!”她口中恶毒地咒骂着,抬手便要打。 顾青芝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若是左兰馨撒不出气,再去找她父兄,事情就麻烦了。 只要能阻止封斩夜喝这杯有问题的桃花露,挨一巴掌就挨一巴掌。 不过预想的耳光并没有到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将左兰馨的手腕抓住,使得她那一巴掌终是没有落在顾青芝脸上。 少年眼底阴鸷,攥着左兰馨手腕的力气也大得出奇,自皮肤渗进骨缝里的疼痛让左兰馨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我竟不知三小姐今日不是出来踏青的,如果我和阿芝这么不招三小姐待见,你昨天大可不必答应我。” 封斩夜的眸光凌厉,直到指节泛白,才松开左兰馨的手腕。 那一瞬间的疼痛几乎催得左兰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她顾不上自己疼痛的手腕,赶忙抓住封斩夜的衣摆。 “夜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兰馨呢?明明是她先对我不敬的!” 事到如今左兰馨还在狡辩,封斩夜蹙起眉头,一挥袖子,将自己的衣服从左兰馨手中抽出来。 “她对你不敬?我只看到阿芝对你处处忍让,而你却不依不饶,我看今日不适合踏青,我们还是先回去罢了。” 少年说着,拉起顾青芝就朝马车走去。 顾青芝许久没见封斩夜发过那么大的脾气了,况且现在走了,探查云升观的事怎么办? 她还是忍不住拉了拉封斩夜,低声叫了一声。 “阿夜。” 少年并没回头,只沉沉地道:“嘘,等一会。” 他话音刚落,左兰馨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来:“夜哥哥等等,兰馨知道错了,兰馨再也不生事了,你别走好不好?” 封斩夜原来是在等这个。 顾青芝是真没想到,这气氛都成这样了,左兰馨竟还愿意做低姿态,开口恳求,这到底是何必呢? 封斩夜这才停下脚步,回过身半信半疑地看她。 “你当真不再为难阿芝?” 左兰馨希冀地点头:“真的,我保证。” 虽然封斩夜被劝回来了,可后半段路程,左兰馨再也没能与他说上话。 顾青芝和封斩夜将相府的一众人甩得老远,走在最前面,想了想方才封斩夜拿捏左兰馨的方式,顾青芝好奇地开口。 “阿夜,方才对付左兰馨的方法,你是从哪学来的?” 封斩夜回头看看她,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自学成材。” 顾青芝忍不住调笑:“没想到你还有当花花公子的潜质。” 她又看看封斩夜那张俊秀的脸,心中暗暗腹诽着想收回方才那句话。 他不仅有潜质,也有资本。 “不过阿夜,对付左家人,你用任何方式都不为过,只是等你再大些,若是遇见心悦于你的女子,不管喜欢与否,还是真诚些更好。” 顾青芝只是随口说着,身前的少年却突然停下脚步,使得她低头走路的时候几乎撞上他愈发宽阔的后背。 “阿芝姐姐,你认为,她非要与我扯上关系当真是因为喜欢我?” 顾青芝歪头∶“不然呢?” 封斩夜却冷笑着摇摇头∶“是啊,她喜欢我,喜欢我的皇子身份,喜欢左相对我的扶持,喜欢作为端王妃能享有的尊荣,唯独不是因为喜欢我。” 其实封斩夜一直以来都看得十分明白,左兰馨明明对他的煞气怕得要死,却始终要死死缠住他,却又不关心他真正的境况如何。 这样的喜欢,实在太虚假了。 临近山顶,逐渐能在路上看到些马车和轿辇,此时日头已经高悬在天上,将正午时分的云升观映照得更为庄严。 云升观常年香火旺盛,今日门外也停了许多马车。 达官贵人多选择直对道观正门的坦途一路乘坐马车上来,鲜少有人如封斩夜这般沿着林间小路漫步上来。 左兰馨乖乖交了左付鸿的名帖,就得到了道观的专门指引。 一入云升观,山门雄伟开阔。 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云升观”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封斩夜和左兰馨并排跨入殿内,留下婢女和顾青芝与指引道士站在门外。 顾青芝仔细将此处的布局打量一翻,的确如高烨所说,守卫森严。 中央大殿四面皆有禁军把守,另设两队禁军不间断巡逻,几乎没有任何监视死角,若想从此偷偷溜进后山,几乎难如登天。 就算作为兰舟的她,自问也绝对做不到。 她心思一动,看向一旁引路的道士,微微施了一礼。 “这位道长,请问茅房怎么走?” 道长伸手指了指殿侧的一个月亮门道∶“穿过这道门,直走到头,左转再走到头,便是了。” 刚巧封斩夜先左兰馨一步祈福完毕,从殿内跨出来,看向顾青芝。 两人交换眼神,顾青芝随后向道士道∶“我随殿下去那边一趟,稍后三小姐问起劳烦道长帮忙说一声。” 有顾青芝方才问的那一嘴,那位领路道士自然认为封斩夜是要去方便,也没有多问,只客气的应下。 两人向月亮门走去,直到走到正殿那几人看不见的地方,才加快了脚步。 终于甩脱了其余人,接下来,就该去完成今日最重要的事了。 第89章 德妃处境 两人很快按照道士所说找到了茅房,不出所料,此处的禁军就少了许多。 云升观的茅房处在一处院落之内,虽也建得大气整洁,可毕竟是隐私之地,只有看门的两名禁军,进到院内就再无禁军把守,只有几个道士正在打扫落叶。 顾青芝和封斩夜手脚利落地找了个角落攀墙而上,避开洒扫道士顺利翻了出去。 看看周围的环境,一片荒无人烟的石林裹着丛生的杂草,头顶是遮天蔽日的树荫,他们似乎已经进入密林之中。 “阿夜,小心些。” 顾青芝提醒着,下意识将手伸到背后递给封斩夜。 少年勾起唇角,毫不犹豫地握紧她的手,两人一路摸着墙向前。 越往前走,山势越陡峭,此处似乎离高烨所说的后山不远,不多时就走到了墙的尽头。 视野突然变得开阔,两人躲在墙角朝不远处望去,就见一条吊桥横亘在短浅的裂崖中间,索道前立着一块石碑,上刻“后山”两个朱红大字。 虽说裂崖并不陡峭,崖底也不深,一眼就能望到头,崖下不远处却是很难攀爬的岩石。 看来这条吊桥是进入后山的唯一途径。 然而,吊桥对岸就站着两名驻守禁军,直截了当地走过去肯定是行不通的。 顾青芝和封斩夜缩在墙角,仔细观察着对岸的禁军。 他们看起来警惕性很高,时不时地朝着四周巡视。 封斩夜一筹莫展之际,顾青芝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跟上自己的视线。 她发现了一个悬挂在树枝上的破旧篮子,似乎是用来运送物品的,挂在破篮子上的还有一节看起来十分结实的麻绳。 封斩夜还没理解她的意思,就见她已经将那破篮子从树上取下来。 她三两下将麻绳打成一个活节,回身留下一句“在这等我”,便压低身子挪到了吊桥近前。 顾青芝将麻绳随手一甩,活结绕在吊桥底部的绳索上,正巧结结实实卡死。 她用力试了试,感觉绳索足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随后跳到篮筐中,抓紧绳子拉动起来。 那破篮子载着她摇摇晃晃朝着对岸滑去。 封斩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松了手,掉下山崖出什么事。 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顾青芝一直稳步地朝前滑着,很快就到了吊桥中间。 前半段不需用力,她只需控制着绳子的滑动速度,后半段要朝上攀,她就改变了姿势,将麻绳绕在手臂上,靠着绳子间的摩擦一点一点拉着自己往前挪。 吊桥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轻颤着,不由得发出些“吱吱呀呀”的声音。 对岸的禁军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寻常,转过头看了看吊桥。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其中一人对着另一人问。 那人看了吊桥两眼,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想想道:“吊桥在晃,许是风吹得了。” “奇怪,今日的风也不大啊......我怎么觉得它晃得比平时厉害些?” “嗐,这吊桥都多少年了,估计是哪里出了点儿小破损,不关咱们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两人根本未曾想过此刻顾青芝正在吊桥下面一步步靠近,马上就要到达他们脚下。 终于接近岸边,顾青芝四下看了看,找了一处好下手的山崖,勾住崖壁,几下攀了上去。 她藏在一棵大树背后,抽出袖中的面罩带上,捡起地上的大石块朝身侧抛出去。 “砰”,不寻常的响声瞬间吸引了两名禁军的全部注意,他们抄起手中的长枪朝声音的源头跑来。 “什么人!” 待到两名禁军走进她的视野,她猛然朝着其中一人发难,一手刀将其砍晕。 另一人立刻察觉不对转身发现了她,握紧手中长枪直戳她的心口。 顾青芝抬腿将他手中的长枪踢翻,另一脚顺势勾住那人的脖子,将他翻倒在地。 她伸手捏住那人的脖子,猛一用力,那人便昏厥过去。 看着她大摇大摆走到吊桥前招呼自己过去,封斩夜再一次刷新了对她身手的认知。 云升观的后山建有许多院子,看起来应该是道士们的集中居所。 顺着大路走自然是不可行的,两人直直钻进后山的山林之中,正当他们准备沿着院落慢慢找寻,突然听到山林之中有两名道士正在谈话。 “那德妃倒真能挺,饿到现在都第五日了,竟还留着一口气。” “我估计啊,是她以前在宫里养得太好了,身上有膘还能撑着,不过不用担心,她撑不了多久了。” 顾青芝和封斩夜皆是一惊,互看一眼,心里便已有了数。 两人藏身林间大树上,避开巡逻的禁军,顺着那两名道士来的方向摸过去,就见一间破败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为防止黑蛇首在此布置了什么陷阱或是耳目,顾青芝和封斩夜并未靠近院子,而是找了个就近的墙头攀上去,向院内张望。 透过破损的窗子能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卧在床上,面上没有一星半点的血色,露出的一只手也几乎皮包骨头。 这可不像是只饿了五天的样子,倒像是长期忍饥挨饿的难民会呈现出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唯有一种可能,就是她长期受到的都是这种挨饿的虐待,如今这么虚弱,只不过是因为云升观的道士终于决定要她的命了。 “我认得她的脸,的确是德妃。”封斩夜从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依稀能感受到熟悉。 躺在床上的女子与他记忆中那个明媚艳丽的面孔逐渐重叠,只是没想到德妃如今竟变成了这副样子,连他险些都没认出来。 看来不仅高烨没骗他们,德妃目前的状况比他说的还要更为严重。 现在高烨的话已经证实了一半,只是若想了解德妃是否知道有关他煞气的事,恐怕除了救德妃,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 “阿芝姐姐,我们回去吧。” 封斩夜思索片刻,回头看向顾青芝。 顾青芝轻轻点了点头,明白这孩子心中定然做出决定了。 他们身上没有带任何吃食,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去与高烨商议如何救德妃。 只不过黑蛇首竟连皇家道观都渗透了,这还是让顾青芝有些心惊,为了对付高家,看来他们是真的下了血本。 到底这永宁侯高晗有什么能让左付鸿和黑蛇首如此忌惮的呢? 看来这个问题只有一个人能给他们答案。 那就是,高烨。 第90章 深夜潜入 到了约定的时间,顾青芝和封斩夜一同前往茶楼。 刚一进去,二人就被一小厮叫住引到雅间之内。 这小厮特意穿了那日顾青芝的衣服,以便封斩夜和顾青芝能信任他。 小厮打开雅间的门,就见高烨一身云缎锦衣,玉冠束发,手持暖炉坐在屋内。 他今日这身打扮真正显出了侯府嫡子该有的水准,贵气之外更显淡雅,再没有当日东躲西藏的半点狼狈姿态。 由此,永宁侯高家在金银上的实力可见一斑。 见着两人到来,高烨明显眼前一亮,笑着将人迎进屋里,亲自为封斩夜倒了杯茶。 “我还以为今日必定等不到你们了,这春茶品质上乘,快尝尝。” “敢这么大摇大摆坐在这,不怕左成然找你麻烦?” 封斩夜撇他一眼,端起茶品了一小口,确实醇香清新。 高烨“嘿嘿”笑了一声:“嗐,小事,好解决。” 他说得云淡风轻,看起来倒真没把恶搞左成然之事放在心上。 眼看差不多了,高烨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问起来∶“你们既然来了,是不是愿意帮我了?” 高烨一脸希冀地望着封斩夜,期望他能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封斩夜却没急着回答他,转而开口道:“我们昨天去了云升观,进了后山。” 高烨看他神色不对,也严肃下来问:“你们见到我姑母了?她没事吧?” “德妃现下的情况……很糟糕。”封斩夜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什么意思?黑蛇首把我姑母怎么了?” 此话一出,高烨立时觉察出什么,紧张地抓住封斩夜的肩膀问。 封斩夜将昨日看到的情况全部说给他,高烨听完后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这帮畜生,我就说近三年怎么姑母连一封家书都没给我们写过,她从前虽过得清贫,可每月也总会与我父亲书信来往,突然没了消息竟是这样的原因。”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救德妃,她已经饿了五日,再拖下去恐怕凶多吉少。”顾青芝适时提醒。 高烨点点头∶“是要尽快,可我们如何能进入后山呢?” 顾青芝思索片刻开口道∶“后山附近有条小路,易下难上,但并非不能上去,昨日我们已经探清后山禁军的巡逻规律,只要避开禁军,观内的道士还是相对好对付些。” 高烨虽然也见识过顾青芝和封斩夜的身手,但更清楚云升观的守卫有多严格,连这样的地方都能摸清,他忍不住再次对眼前这位侍卫刮目相看。 “你已经有办法了?” 在高烨期待的询问下,顾青芝看了看封斩夜,随即将两人商量好的想法说了出来。 “今夜你随我们潜入后山,我去偷些东西将禁军和看守道士都引走,你们趁机进去救德妃。” 本以为高烨会一口答应,可却见他迟疑地看看顾青芝,摇了摇头。 “不行,这太冒险了,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引开那么多禁军?你万一被抓住,连命都保不住。” 这办法的确很冒险,顾青芝虽已经许久没做过如此大的动作了,可她对此还是有把握的。 她毕竟是兰舟,上一世若是她的刺杀动作小些,也不至于第一刺客之名享誉全京都。 “你若想救你姑母,这是如今最快的办法,再耽搁下去,只怕就算想到万全之策也无力回天。” “好,我这就去着手准备,争取能将姑母救出来。”高烨还是接受了她的提议,本打算抬手招呼小厮离开,却被封斩夜打断。 “等等,毕竟德妃娘娘是受罚到云升观的,贸然离开容易留下把柄,你高家如今风雨飘摇,断不能再生事端,不如先准备几日的吃食,由我们带上去,之后再做打算。” 高烨犹豫了半晌,想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便颔首应下,回家准备去了。 很快夜幕便降临了。 林中的寒鸦叫了几声,随着一辆马车的经过吓得四散而逃。 马车停在一处山坳前,高烨,封斩夜,顾青芝三人皆是一身黑衣,下了车。 “在此处等我们。”高烨吩咐过小厮和车夫,就随着主仆二人朝着后山深处出发了。 为避免被人发现,这段山路只能由顾青芝打了个火折子在前方带路,三人走得磕磕绊绊,也到了后山脚下。 果然,一条崎岖的小路出现在眼前。 人为踩出来的痕迹很明显,大抵是云升观的道士偷溜下山时走出的一条路。 高烨背着个鼓鼓的包袱,紧紧跟在封斩夜和顾青芝身后,一步都不敢落下。 “这鬼地方真够难走的,你们俩可真厉害,这都能让你们给发现了。” 恭维也好,发自内心的赞美也罢,高烨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后面说着话,倒是把沉闷的气氛缓和了几分。 “左相为何一定要弹劾你父亲?” 封斩夜并不想听他那些口水话,转而问起来。 高烨与他对视了一眼,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我们家在江南,有一整座盐矿。” 顾青芝和封斩夜听了他的答案,都愣了愣。 好家伙,感情碰上个土豪? “哦,还有就是,永宁侯高家被贬之前也是京都的世家大族,根基深厚,虽然这些年几乎被拔除殆尽就是了。” 高烨风轻云淡地说着,似乎完全没把这些当回事,可顾青芝听了就明白,为何上一世封斩夜要找德妃做靠山了。 也怪不得高烨还能有恃无恐地等了他们几天,若是别人,恐怕早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我们家在江南的盐矿产盐量大,圣上也是因为这个才愿意把我父亲招回京都。 只是盐矿开垦之时死过几个矿工,他们避过我父亲私自下矿偷盐,不慎被还没固牢的基坑掩埋了,我父亲才背上人命官司。” 此事论起来着实冤枉,可人也确确实实是在永宁侯手底下死的,确是一笔说不清的烂账。 听了他的话,封斩夜根据对左相父子的了解,几乎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手段。 “最近是不是死去矿工的家人找你们闹事,偏说是因为盐矿的原因导致他们的死亡,要求你们给予补偿?” 高烨一惊∶“你怎么知道!” 果然又是借刀杀人。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半山腰,顾青芝所说易下难上的路,就在眼前了。 那是一处垂直向下的巨大岩石,光滑得几乎完全没有任何着力之处。 高烨望着火折子映照下的岩壁挠了挠头。 “这……这怎么往上爬啊?” 第91章 引开守卫 他话音还未落,只见顾青芝掏出一捆绳子,做了个绳套,猛地向上抛去。 说来也巧,那样光滑的岩石竟裂着一道窄窄的缝隙,缝隙之中长着一棵不粗不细的树苗,顾青芝抛出的绳套不偏不倚正落在那树的枝干上。 “在这等我。” 确认过绳子安全牢固,她回身看向封斩夜,少年冲她轻轻点头。 “阿芝,小心些。” “好。” 顾青芝应了一声,身手矫健地攀着绳子向上爬。 也就是她身形纤瘦,那棵小树摇摇晃晃,堪堪能支撑住她的重量。 高烨看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那树突然折断,将顾青芝摔个好歹。 不过他的担忧在有着多年的野外生活经历的顾青芝而言,只怕是多虑了。 她攀得很稳,很快就到了那棵树下,掏出兰舟卡在岩石的缝隙中,一个翻身稳稳踩在树干上。 这里离上面还有好一节距离,不过有了缝隙中的碎石,往上爬总要容易些。 顾青芝找了一块结实的碎石落脚,将树干上的绳套解下,再次向上抛去。 绳套正拴在岩石上方一棵更粗壮些的树上。 如此踩着碎石,抓着绳子向上爬,她很快就到了岩石上方。 看着长绳从上面甩下,顾青芝自上方探出头来,冲两人打了个手势招呼他们可以上去了,封斩夜和高烨才动作起来。 看顾青芝爬得那么轻松,高烨本以为自己也行,直到他真正将自己挂在绳子上,才忍不住暗自骂娘。 “端王,你这侍卫到底什么来路?我看这身手月钱应该给的不少吧?” 封斩夜专心于快些向上爬,也没功夫搭理他。 落了个没趣,高烨张了张嘴也不再说话,两人虽比不上顾青芝爬得那么快,好歹也都顺利爬了上去。 顾青芝在一旁搭手将封斩夜拉上去,毫不留情地提醒∶“阿夜,你的体术还得勤加练习。” 封斩夜尴尬地摸摸鼻子,轻轻“哦”了一声。 “我说……你们俩……光顾着说话……是不是……忘了什么?” 断断续续的声音自两人脚下传出,两人低头朝下看,就见高烨气喘吁吁地扒在绳子上。 他离他们只剩最后一小段距离,可爬了这么久,他已经快要脱力,现下正准备休整一下。 正在这时,挂在岩壁上的绳子突然传出细微的“噼啪”声,高烨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绳子一震,突然断了一股。 他倒抽一口冷气,急忙大喊“救命”。 谁知这一喊,绳子断得更快,几声轻响之下,只剩下一股撑着他整个人的体重。 高烨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顾青芝紧忙回到绳子边,就见那绳子随着他的晃动,一直被锋利的岩壁磨损,眼看最后一股绳也要支撑不住。 她眼疾手快,赶忙抓住断处。 “别晃。” 顾青芝用力拉着他说,可高烨人高马大,可不比封斩夜从前那般瘦弱,顾青芝一只手也很难将他拉上来。 “我……我也不想!”高烨整个人挂在绳子上,完全使不上力气。 封斩夜见状也赶紧过来帮忙,两人一同用力,这才将他拽上来。 “多谢多谢,真没想到我还有出门靠朋友的一天。” 高烨拍拍自己衣服上的尘土,脱口而出。 见半晌没人理他,他也知道是自己拖了后腿,忍不住拿手肘拐了拐封斩夜。 “诶!我们如今也一同出生入死过了,应该也算是半个朋友了吧?” 封斩夜斜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跟着顾青芝向前走去。 后半段顾青芝干脆连火折子都没点,三人摸着黑一路向上,很快就接近了山顶,再往上些,就有禁军巡逻了。 树林间隐隐能听到脚步声传来,声音整齐而有规律,大致是一队禁军经过这附近。 三人躲在树后,看见不远处两队禁军提着宫灯相向经过,远处的阁楼上也有人向林中巡视。 “接下来怎么办?” 高烨转头询问顾青芝。 “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溜进去。” 顾青芝戴好面罩,身形一窜,霎时间没入黑暗之中。 顾青芝的动作迅猛而悄无声息,她像是一只夜行的猫,轻盈地在树林间穿梭。 她的目标是引开禁军的注意力,为封斩夜和高烨进入德妃所在的院落创造机会。 封斩夜和高烨在树后密切观察着她的行动,他们知道,一旦顾青芝被发现,整个计划就会功亏一篑。 然而,顾青芝的每一步都如同预先知道一般精准,绕过巡查禁军,跳上房顶,轻松进入了院落。 她直直进入院落最中心的那处后殿,挑了一个小香炉抱在怀里,等了片刻,便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 她揣着香炉等待那脚步声靠近,在确定有人朝这边来的一瞬间,她便冲了出去。 突然蹿出的黑影将那名道士吓了一跳,顾青芝随手丢下香炉,攀上房顶四处逃窜。 那道士果然也没让她失望,立时叫喊起来。 “来人啊!进贼了!抓贼啊!” 听着远处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夹杂着“抓贼”的喊声,封斩夜和高烨心里清楚,大抵是顾青芝成功吸引了后山道士和禁军的注意。 他们所在之处的禁军皆是察觉出了异样,迅速朝着骚乱的院落集中过去,不多时,这里就没了人影。 “声东击西,你这侍卫有点东西啊!” 虽然忍不住担心阿芝那边的情况,但封斩夜知道,这是他们行动的时候了。 两人一路来到德妃院子不远处,正碰上一名道士独自一人走在路上。 封斩夜二话不说自暗处窜出,学着顾青芝的样子一手刀将道士放倒。 他扒了他身上的道袍穿在自己身上,随后慌张地朝着看守德妃的两名道士跑去。 “不好了不好了,二位师兄,前院进了贼人,你们快去看看吧!” 本以为那两人听了就会离开,可谁知他俩竟奇怪地看了封斩夜一眼。 “你是谁坐下弟子?不知道我们黑蛇首只负责看守这个院子,任何情况都不得离开吗?” 这两个道士竟是黑蛇首乔装假扮,这下,就不必留手了。 封斩夜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抽出腰间的佩剑一剑捅穿了一人的心口。 另一人明显并未料到他会突然发难,赶忙掏出刀。 封斩夜打算再实践一下顾青芝教给他的东西,突然借着月光隐入黑暗之中。 一个大活人突然从眼前消失,那名黑蛇首一下就乱了阵脚,他不敢贸然进入黑暗,只好持刀乱砍。 刹那间,一道寒光自黑暗中闪过,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抹了脖子。 门口守卫解决,封斩夜与高烨一同进入了院子。 “姑母!” 透过破败的窗户,高烨一眼就认出了德妃,打开房门冲了进去。 第92章 距离过近 破败的屋子四处都落满了灰尘,蜘蛛网在房梁上蔓延成一片,似乎是很久都没人打扫过了。 屋中除了德妃还有一位婢女,斜斜地倚靠在榻边,比床上之人看起来还要瘦弱。 听到声音,那名婢女恍惚地抬起头,看了半晌才确认是有人来了,麻木地跪伏在地上,颤抖地祈求。 “求求你们了,给我们一点吃的吧,一粒米也行。” 那婢女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音,高烨也是反应了片刻才听懂她说了什么。 他赶忙从背后的包袱中取出几小竹罐熬的稀薄的粥,与封斩夜一同喂给德妃和婢女。 那婢女还好说,至少尚有些意识,可德妃已经彻底昏死过去,高烨急得满头大汗,喂进去的粥却都被她如数吐了出来。 封斩夜将人扶起,把德妃的下颌掰开,才堪堪灌了些米汤进去。 一旁的婢女吃了粥,略微缓和了些,才看向两人。 “你们是……” 一个是十年未见的德妃侄子,一个是主子从前熟识嫔妃的孩子,不认得了也实属正常。 高烨一面为德妃搓着寒凉的双手,一面对那婢女说道∶“容絮姑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高烨。” 她盯着高烨那张脸反复确认了数遍,自他的眉眼中终于看出些熟悉,才突然从地上爬起来。 “是……大公子?是永宁侯大公子?” 高烨点点头。 容絮眼里逐渐有了光,她脏污的脸上流出两行清泪,猛地扑倒在高烨脚下,重重磕了个头。 “苍天有眼,没想到我和娘娘竟还能盼来大公子救我们。” 高烨赶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多说无益,先赶快想办法将姑母救起来。” 容絮应着,也顾不上自己还很虚弱,慌忙爬起身。 两个人围着德妃忙活,封斩夜站在一旁也插不上手,他心底不由得担心起顾青芝来。 犹豫片刻,他还是与高烨交代了一声,出了院子。 将那两名被他杀死的黑蛇首身上的道袍扒下,藏在怀里,封斩夜便朝着声音骚乱之处跑去。 此时的后山许多院落已然点起了灯,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捉贼上,并未有人想起被关起来的德妃。 顾青芝控制着身形在院落之间穿梭,偶尔出现在几个抓贼的道士视线里。 待到他们发现叫喊起来,又迅速转移位置。 她并非多此一举,而是为了给封斩夜和高烨留出足够的时间,她必须要这么做。 如此一来,那些禁军和道士都追在她身后,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 可是,她到底对云升观的后山并不熟悉。 当所有的禁军突然消失,顾青芝就察觉出不对劲。 这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 忽而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顾青芝迅速变换方位。 然而,她刚放缓脚步,打算听听周围的风吹草动,就又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朝她的方向过来。 她皱了皱眉,心头有了猜想。 顾青芝一个翻身攀上屋檐查看,这一看之下,她就确定了心底的猜想。 那些禁军果真在包抄她。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皆有灯笼的光亮向着她所在的位置靠近。 不过这可难不倒她,她挑选了一处院落密集之地,不声不响地摸过去。 越是混乱之处,越好藏身。 顾青芝寻到一处堆满柴火的院落,那些被雪掩埋的柴火堆正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她躲藏在干柴之中,静待着禁军走过。 不多时,就见微弱的光亮自院外照了进来,几名禁军带着一群道士打开了院门。 “搜!” 提着灯笼的禁军吩咐一声,身后的人便进入院中,四处查看起来。 顾青芝屏住呼吸,缩在柴火堆中看着那些人。 “军爷,这院子没有。” 几名道士似乎什么也没发现,向那名禁军报告着。 “走,下一个。” 在禁军的招呼下,几人就要抬脚离开院子,一名年轻的小道士跟脚跟的快了几步,蓦地撞在前面一名禁军的盔甲上。 一声闷响,他一个没站稳,直直朝着顾青芝所在的柴堆倒过来。 顾青芝暗骂一声,已经来不及换地方躲藏。 耳边“哗啦”作响的柴火散了一地,众目睽睽之下,柴堆中露出一个黑影。 她想也不想,攀上身后的墙就翻了出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禁军和道士立马反应过来追上去。 她身手矫健地在院落之间穿梭,可那群禁军也不是吃干饭的,一个二个紧紧追在她身后,生怕再将她跟丢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刚转个弯,正碰上另一队搜查的禁军听见声音朝这边赶来。 “站住!” 十数人凶神恶煞地涌向她,逼迫她不得不再次更换方位。 可她自知已经落入他们围剿圈中,往哪里跑都是一样的结果。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地方有可能逃脱了。 她看看距离她不远,后山中心矗立的后殿,朝着那里跑去。 昏暗的后殿里供奉着诸多仙尊真人的塑像,深夜之下形态各异,庄严百态。 她趁着那些禁军还没追来,迅速钻进后殿之中,本打算顺着柱子爬上房梁,突然腰间被一只手环住,使得她紧紧贴在身后之人的胸膛上。 她立刻反肘就要给他一下,那人却能完全预判她的动作。 “阿芝姐姐,别紧张,是我。” 少年赶忙出声,毕竟顾青芝的下一个动作,他就未必能招架了。 顾青芝一怔。 “阿夜?你怎么在这?” “嘘,不要去上面,跟我来。”封斩夜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拉住她的手,推着她钻进一座法坛之下。 少年顺手将一套道袍丢给她,轻声道∶“快把这个换上。” 顾青芝摸着材质就知道这是什么,也没有反驳,立刻着手穿起来。 正在这时,数道光亮突然映在后殿大门上,嘈杂的脚步响起,夹杂着人声。 “抓住了吗?” “没有。” “怎么可能?我看着他往这边跑了!”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进后殿了。” 顾青芝心下一惊,将眼前的法坛掀开一角,一把将封斩夜也拽了进来。 狭窄的法坛下多了个人,一下子就拥挤了许多。 顾青芝这才想起来封斩夜如今已经不是小孩了,他的身高已经快要赶超自己,现下腿脚还露在外面。 两人若想完全藏进法坛之中,只能离得再近些。 眼看有人推开后殿的大门走进来,她顺势撑着腰往下躺了点,一把将封斩夜捞到身上,这才堪堪将他的脚盖住。 黑暗狭小的空间之中,两人的鼻息离得极近,封斩夜身上的墨香与顾青芝身上的清新味道揉在一起,格外引人想入非非。 少年撑着身体覆在顾青芝身上,不敢出声,可腰腹早就绷紧,如此近的距离,他只消稍稍松手,就能完全压在身下那具躯体上。 他只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熟透了,顾青芝的发丝还缠绕在他手上,带着丝丝凉意,却勾得他心头直痒。 那种熟悉的悸动再次变得强烈,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一发不可收拾。 实在太近了,让人忍不住想要更近些,再近些。 他抬起一只手,揽住顾青芝支起的腰肢。 封斩夜明显能感觉到她的背部僵了几分,可既然动了手,他已经不想再停下来。 “阿芝姐姐,这样会很累的,抱着我吧。” 少年的气息拂在耳边,以只有顾青芝能听清的声音说着,惹得她有些痒。 不过她的姿势确实说不上舒服,虽然硬撑也可以,但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才能走,她还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顾青芝双臂揽住封斩夜的脖子,完全被他的气息包裹住。 她的胸腹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偷偷掀起一角向外望去。 第93章 躲避搜查 搜索的禁军和道士们纷纷进入后殿,将殿内围死,他们手持灯笼进来,小心翼翼地在每一个角落里查看。 为首的禁军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指挥着其他人将后殿的灯点起来,细细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 这下顾青芝才明白,封斩夜为何让她不要爬到房梁上去。 在摇曳的烛光下,后殿内的几尊塑像正映在他们身后的墙壁上,晃动得犹如鬼魅。 若是房梁上再多出一道影子,只怕也会如出一辙地映在上面,致使她暴露无遗。 顾青芝腾出一只手悄悄握住腰间的兰舟,现在最差的情况也就是被人发现,她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封斩夜却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搜查进行了好一会儿,殿内除了供奉的仙尊真人塑像,什么也没有发现。 “奇怪,不可能啊,这贼人凭空消失了不成?难道趁我们不注意他已经偷偷跑了?” 几个道士一脸的迷惑,都想不通这贼到底是怎么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的。 “罢了,你们都回去数数自己丢了什么,详细与我说说那贼人的身形样貌,我明日去城里张贴抓捕告示。” 为首的禁军显得有些失望,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可以离开了。 就在这时,一名道士突然惊叫起来:“都头,这里有一个法坛被人动过!” 为首的禁军闻言立刻转身,走到了法坛前。 他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实发现法坛上覆盖的那层黄布有些不自然的褶皱,像是被谁抓过一把。 他蹲下身子,试图揭开法坛的一角,看看里面是否有人。 眼看两人就要被发现,顾青芝即将抽出兰舟先下手为强,这时,封斩夜却感觉到手边突然有个毛茸茸的东西。 微小的“吱吱”声传入耳朵里,他就知道那是一只老鼠,立时想也不想抓起老鼠直直放在那名禁军正准备揭开法坛的手边。 那老鼠也实在给面子,顺着那名禁军的手就爬了上去。 感觉到有东西在往自己胳膊上爬,他顿时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连忙甩手。 “什么东西!” 那老鼠被他无情地甩到地上,摔疼了惨叫出声,众人定睛一看,才明白缘由。 “原来只是一只老鼠啊。” 堂堂都头被一只耗子吓得失态,在一众道士和下属面前丢了面子,那人赶忙轻咳两声,恢复严肃的神态,冷冷看了几个说闲话的道士一眼。 “好了,既然什么都没有,回去按我说的做,都散了吧。” 众人顺从地鱼贯而出,很快后殿里就再没什么动静。 待到确认后殿里空无一人,顾青芝和封斩夜两人才从法坛下钻出来。 当她看着封斩夜身上的道袍时,明显愣了愣。 怪不得他来就塞给自己一件道袍,好小子,原来早有准备啊。 “阿夜,你这……” 封斩夜看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理所应当地点点头∶“姐姐让我先自保,我都记着的。” “那你早点说嘛,我就不拉着你躲起来了。” 顾青芝此时也觉得刚才自己也是急了些,竟连这都没发现,实属不该。 莫非是自己的本事退步了? 封斩夜“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你拽下去了嘛。” 少年的笑容很甜,倒是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隐约间还透着欣喜,就是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 顾青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他,少年却推着她的肩膀往殿外走。 “好啦好啦,阿芝姐姐,我们赶紧去德妃那里吧。” 两人都乔装成道士,也就很顺利地回到了德妃的院落。 一进屋,就见榻上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了身,正配合着容絮姑姑一点一点喝着粥。 坐在一旁的高烨看到二人,似乎也松了口气,严肃的脸上也挂起笑容。 “我还正担心要不要出去找你们,还好你们回来了。” 德妃虽然还很虚弱,却也跟着向两人看去,露出些迷茫的表情,似乎在回想什么。 待到看到封斩夜鼻梁上的痣,她才缓缓睁大了眼睛。 “你……你叫什么名字?” “封斩夜。”少年如实回答。 “是你,你是三皇子,惠妃姐姐的儿子,你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见过我的。” 她的情绪突然分外激动,恨不得现在就爬下床,靠近封斩夜。 “姑母,您别急,有什么慢慢说。” 高烨见状赶紧扶住她,才让她不至于摔下床去。 “见过德妃娘娘。”封斩夜依照宫中规矩,向德妃行了礼。 德妃颔首一面接受他的行礼,一面急急地发问∶“你怎么出宫来了?你母妃呢?” “母妃她已经过世了。” 少年的话平淡,顾青芝知道此事他不愿提起,可德妃的双眼中却似乎掀起了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她是怎么死的?” 封斩夜却只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他到底还是为了煞气一事才出手救德妃,如今她一醒就向他打听母妃的死因,他不清楚她是何居心。 高烨也明显感觉到他有所保留,赶忙打岔∶“姑母,今日多亏了他们,我才得以进来救你。” 德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靠回榻上,朝着二人点头∶“你们于我和容絮有救命之恩,实在是多谢你们,有什么想要的都可提,只要我高家能寻到。” 德妃说的应该不是虚话,毕竟高家的实力摆在那里,也的确是有这个本事。 可封斩夜向来不是贪图那些报酬之人,也不打算与她再兜圈子。 少年直截了当地问她∶“什么都不用,只需要您回答我一个问题即可。” “好,你问吧。”德妃点点头答允了他的要求。 “当年永宁侯和您遭到贬黜,是否与我的煞气有关?” 此话一出,德妃便看向一旁的高烨,见他挠挠头,随即便明白了这话是谁说出去的。 少年蹙起英眉,细细看起德妃的眉眼,企图在她的表情中找出些什么确定真伪。 眼前的德妃已然恢复了几分体力,她的眼神闪烁着精明睿智的光,再也没了方才的木讷。 “的确有关,只不过,应该不是你想的那种有关。” 第94章 旧时秘闻 “元衍十一年,你出生没多久,圣上便照例宣司天监前来问卦,当时的监正宁肃大人观天有异象,便预测你的命途若非极凶则有帝王之相。” 高烨十分有眼色地倒了几杯热茶分给大家,德妃接过茶喝下一口,将事情娓娓道来。 封斩夜凝着眉,看向自己手中茶杯冒出的热气,德妃的话人尽皆知,他不明白她为何要从他出生这么久远的事说起。 德妃也能看出他有些不想听,却仍自顾自继续讲起来∶“三年之后,五皇子一岁,圣上再次问卦,可回禀的人却说宁肃不见人影,只带来少监李昌庚和几名司天监官员。” “李昌庚当时并未直接道出五皇子的命途,而是向圣上提议举办一场问天典仪,届时三位皇子的命途便能一目了然。” 听了德妃的话,顾青芝已经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可她脑海里始终抓不住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便更加好奇后面发生的事。 封斩夜看看她,接着德妃的话继续讲∶“典仪当日经过问天卜卦,测算出大皇子封临渊天命帝王,五皇子封玉寒福星常照,而我,命犯孤煞,灾厄缠身。” 他的声音平淡,语调里却透着一丝自嘲,手指紧紧捏着杯子,眸光暗淡。 德妃点点头∶“不错,圣上当即封了封临渊为太子,当日,所谓的‘第一场灾厄’便发生了。” “监正宁肃于典仪当日被人杀害于自己家中,身侧尽是你命途孤煞的测算结果,当时,你身上的煞气可以杀人的谣言便传开了。” 封斩夜猛然抬起头凝视着她,他终于知道,为何德妃要从他出生讲起。 “由于我高家与宁肃大人家中有些远亲,圣上便遣我哥哥永宁侯着手调查此案,谁知通过调查发觉,宁肃只有可能是自杀身亡,当时也是如此便结案了,可我哥哥始终觉得不对,所以他私下托其他世家代为调查,这一查,就是整整两年。” 德妃凹陷的眼眸里隐隐闪着懊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往下说。 “我哥哥本已经对此案不抱什么期望,这时帮忙调查的世家却突然在京都发现宁肃的身影,宁肃诈死,我哥哥自然是抓了他到殿前审问,可那宁肃面对圣上,却说自己当初是因为惧怕测算皇子命途会遭人算计,所以故意与我哥哥一同谋划了假死之策。” “我哥哥因此被冠以徇私枉法之罪,当即被圣上贬去了江南,我也因为他求情,被怀疑知情不报,有同谋之嫌,被罚至云升观为国祈福。” 德妃神色痛苦地将故事讲完,剧烈地咳了两声。 “姑母,小心伤神,您的身子要紧。”高烨急忙在一旁安慰。 容絮心疼地为她拍着背,好半天才帮她缓过气来。 顾青芝终于知道她方才为何会觉得不对劲,宁肃早在三年前就敢说封斩夜或许有帝王之相,三年后他为何又突然会因为惧怕测算皇子命途会被人算计而假死呢? 他又是为何突然要咬永安侯一口,将他拖下水呢? 要么是这三年之间发生过什么让他改变了想法,要么就是有其他的蹊跷。 很显然,封斩夜应该也是想到了其中的一些问题,面色阴沉得好似要滴出墨来。 德妃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神,才开口安慰∶“此事蹊跷众多,且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难以查证,唯有手中握有实权,才可以去查,你,我,高家都一样。” 德妃已经从他的衣着和行事方式大抵猜出了他如今处境不佳,毕竟是惠妃姐姐的孩子,她还是不希望他冲动。 这是一句实话,封斩夜无法反驳。 少年也只是沉默着点点头∶“多谢德妃娘娘今日为我解惑。” 德妃摇头,眼中露出些无奈,这孩子打小过得有多苦,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如今对此她也无能为力∶“我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你不嫌弃便好。” “这样就够了。” 封斩夜深吸了一口气,对这位少时熟识的妃子微微扯了扯嘴唇,露出一抹带着谢意的笑。 高烨实在是看不下去这苦哈哈的气氛,赶忙扯开话题。 “姑母,我今日带了许多吃食来,还有一小袋米面,应该足够你们撑个半月有余了。” 德妃冲着他点点头∶“这一趟也辛苦你了,冒这么大的险来救我。” 高烨摇摇头∶“咱们都是高家人,那黑蛇首会找上我,自然也会找上你,不过如今他们都死了,咱们就没事了。” 听他这么说,顾青芝却率先摇了摇头∶“不,你把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作为这里面与黑蛇首交手最多的人,她还是最有发言权的,况且高家已经被左相父子盯上,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高烨和德妃都转脸看向她,眼里有些迷惑。 顾青芝解释道∶“黑蛇首不是一般的刺客组织,我们早与他们交过手,他们不达目的,是绝不会放弃的,所以你们如今的处境,仍旧很危险。” 封斩夜也点点头补充∶“弹劾书仍在左相那里,还不能掉以轻心。” 德妃嘲讽地笑起来∶“他们还真是赶尽杀绝。” 该提醒的都说了,封斩夜和顾青芝也不打算再呆下去,起身便要走。 高烨却起身急忙拦住他们,讪讪地笑了笑∶“端王,咱们好歹也算半个朋友,要不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封斩夜刚想拒绝,一旁的德妃突然开口∶“高家在京都的根基虽已毁坏,但在江南还有些势力,若你愿意助高家度过此次劫难,我可保证,日后高家就是你的靠山。” 这时抛出橄榄枝,于高家而言是别无他法的选择,可于封斩夜而言,却是一句毫无意义的空话。 可如果是真的,这无疑是他如今脱离相府的唯一机会。 见封斩夜半晌都没有反应,高烨急忙道∶“求你们了!帮我们一把,我把江南盐矿分你一半!” 顾青芝早已意识到这就是封斩夜和德妃结盟的时候,也低低地唤了一声。 “阿夜。” 高烨见封斩夜仍然无动于衷,怕他不信,也顾不得别的,扯下袖子就要咬破手指写血书为证。 一只手突然搭在他肩头,他回头,便看到了封斩夜。 “不必,我答应你。” 高烨激动得几乎想把封斩夜抱起来,忍了又忍才只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 顾青芝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一切按部就班地发生了,封斩夜终会有权势滔天的一日,自己的复仇计划,也就近了一步。 几人坐下又将黑蛇首和左相父子分析了一通,对自己的对手也都加深了了解。 “看来,若我再坐以待毙下去,真教他们往死里拿捏了。”德妃已然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高烨犹豫地看了看几人∶“可是……现在我们能做什么呢?”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啊,他们一没关系,二没权势,几个阶下囚,能做什么呢? 第95章 结盟密谋 德妃思忖半晌,率先开口∶“我记得……再过一个月,是陛下的生辰,按照惯例,那天他与皇后会一同来云升观祭天。” 高烨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机会!”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德妃摇了摇头∶“可惜他们只是在前殿祝祷,我被关押在后山,贸然出现在那恐有不妥。” “那若是让人通传呢?”高烨试探地问。 “行不通。”容絮在一旁说,“撇开我们如今的处境不谈,单是受罚之身,这后山之中便不会有人帮助我们。” 高烨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又说了几种方法,都被德妃主仆一一否定。 他这下着实犯了难,不由得求助一般看向封斩夜和顾青芝。 顾青芝想了想道∶“若是……能将他们引来后山,是不是就好办多了?” 这是个新思路,可几乎不可能办到,前后山只有一处吊桥链接,难不成高高在上的豫帝会自愿跑到这苦修之地的后山来? 众人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想了半晌,高烨只觉得再想下去,自己的脑子都要冒烟了,晃了晃脑袋道∶“不行,这没可能办到。” 此时,一直没出声的封斩夜却突然开了口∶“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几人纷纷看向他,高烨更是迫不及待地问∶“你有办法了?” 封斩夜没回答他,而是只开口说了两个字。 “烟花。” “烟花?”高烨愣了愣,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德妃和容絮看他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迷惑。 唯有顾青芝,在他说出口的瞬间,心念一动,隐隐约约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封斩夜所说的烟花,并非普通的烟花,而是他生辰那日所见到的,能飘散出各种形态烟雾的烟花。 少年看了看她,给了她一个认同的眼神,肯定了她的想法。 “前段时间的庙会上,请了一队江南来的烟火班子,他们所放的烟火炸开后会形成固定形态的烟雾。” 顾青芝向几人解释,可高烨还是不太明白。 “江南是有这种烟花,可……烟火和烟雾?能做什么?” 封斩夜看向德妃,一字一顿∶“瑞莲绽放,天降祥瑞,后山之人心诚,祈福则灵。” 一句话,德妃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法子!白日里看不清烟火,却能看见烟雾,陛下深信天兆,看到自然要弄个明白,如此一来,便能引他来到后山。” 高烨也啧了啧∶“这方法进退自如,就算是圣上没看到,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此方法难点就在于如何能弄到那样的烟花,并且在这一月期间如何保证德妃娘娘的安危。”封斩夜提醒几人。 谁知高烨却拍拍胸脯∶“弄到烟花有何难的?那样的烟花在江南并不难寻,我着人去趟江南让父亲调来便是。” 德妃也笑了笑∶“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我如今这副样子,亦可装个月余,骗骗那黑蛇首还是很容易的。” 说到黑蛇首,高烨耸耸肩道∶“我这几日先去世家家中躲一躲,他们抓不住我,就少了威胁我父亲的筹码,我还可以趁着这些时日让父亲与那些矿工家属再好好谈谈。” 现下就只剩下一件事,那便是已经送去左付鸿手中的弹劾书。 对此,高烨也只能气恼,明明自家才是那个被偷的,却要被那些偷东西的矿工拉下水,这事放在谁身上不冤屈啊? “其实单有弹劾书,我是不怕的,最怕的就是弹劾书中有那几名矿工家属的联名上书,有了那个证据,圣上必定先入为主,到时他们再颠倒黑白,我父亲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他皱着眉头,眼里透着满满的担忧,能看出他是由衷地为父亲着想。 此事封斩夜也无能为力,他为左相所牵制,加之相府守卫严苛,他连接近左相书房的机会都没有。 几人已经谋划到最后一步,却无法再推进下去,只得互相大眼瞪着小眼。 “或许……我可以试试。” 顾青芝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她很清楚,左付鸿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他书房之中,这里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左相的书房所在,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他书房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不行,你不能去。” 封斩夜很清楚那里有多难潜入,就算是顾青芝,他也不认为她一定能成功。 一旦被发现,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顾青芝当然知道封斩夜是担心她,她也不愿意犯险。 可现下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若不继续推动,待到高家失势,封斩夜再想脱离相府,就不知要到何时了。 “阿夜,我得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顾青芝试图劝说,封斩夜却突然“腾”的一下站起来,冷声道∶“若是这样,我宁可不要这个机会。” 德妃也从少年的反应看出来了,此事十分凶险,赶忙帮着缓和他的情绪。 “坐下坐下,这么激动干什么?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嘛。” 一旁的容絮也道∶“就是就是,两位都是为了帮助娘娘和高家,有难处不如同我们说说,或许有别的办法呢?” 顾青芝却摇摇头∶“不,只有这个办法,我去将弹劾书中的证据偷出来。” 几人又看向封斩夜,毕竟顾青芝是他手底下的人,最终还是要他点头同意。 封斩夜看向她,她那双英气的眸子里,目光异常坚定。 他便知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是拦不住她的。 几人终是确定了所有的谋划,约定好日子,顾青芝,封斩夜,高烨三人便原路返回,离开了云升观。 回到别院,还没进后堂的门,顾青芝就被封斩夜拉住了。 少年颓然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阿夜,怎么了?” 顾青芝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自作主张而闹别扭,却还是装傻问他。 “阿芝姐姐,我是不是……不该答应帮他们?” 少年的声音沉沉的,听得人心都跟着往下垂了几分。 顾青芝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少年靠近她,将脸埋进她的肩膀,浊浊地叹了口气。 “我不想你为我铤而走险,我害怕你会因此受到伤害。” 顾青芝却轻轻一笑∶“傻孩子,我是你的侍卫,是你的姐姐,我不为你为谁?” “可是……” 封斩夜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顾青芝按在他唇间的手指打断了。 “好了,只管相信我就好,再说了,我又不是傻子,看着守卫多,我也可以不进去啊。” 少年双唇触在她修长的手指上,沾染了几分凉意,耳尖渐渐红了起来。 他最终还是被她说服了,握住唇间那根手指,紧紧攥在手心里。 “那说好了,你不许受伤。” “好。” 顾青芝笑着答应。 第96章 潜入书房 若想赶得上一个月的时间,顾青芝即刻就得开始行动起来。 高烨那边需要将证据带回江南,路途遥远,来回怎么也得费上半月时间,所以留给顾青芝的时间并不多。 虽说她很清楚相府的守卫情况,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得调查一番。 三日后,封斩夜被叫去与左相父子说话,她决定当晚动手。 今夜的天气很配合,夜黑风高,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加之这几日雪化了不少,主府四处都黑漆漆的。 顾青芝特意换了女装,穿着一身相府婢女的衣裙,躲在南院附近的紫竹林里,时刻密切地观察着巡逻侍卫的动静。 全相府守卫最多的地方,一个是左付鸿的卧房,一个就是他的书房。 左付鸿的卧房在东院,而书房在南院,中间有一条路连接,不算远,却也不算离得很近。 整个南院夜间共有四队侍卫轮流值守,两两为一组负责前后半夜的巡逻。 而书房周围一圈固定有三层守卫,最外层是一队相府侍卫,中间一层是两队府军,最内层则有一圈府军严密把控,人数足足四队有余。 驻守在相府的府军,是豫帝亲自赐下的,禁军出身的比比皆是,都是上阵厮杀过的,对敌经验丰富,由此可见豫帝对左付鸿的仰仗程度。 要知道,单是府上可以养兵,便不是一件易事,许多王公贵族尚且没有这个权利,一些武将倒是有,可那是因为他们本就为国练兵,文臣家中有府军的,左相是当今独一份。 亲眼看着左付鸿带着封斩夜回了东院,顾青芝等着巡逻侍卫转完最后一圈,才整理整理衣服,朝着南院大门走去。 “守卫大哥,奴是来打扫书房内室的。” 顾青芝尽可能用柔婉的声调,朝着看门的两名侍卫盈盈一拜。 左付鸿的书房一般不让人进出,可书房内室在每月初一和十五两天是需要着人打扫的,也只有这两日才有人能接近书房。 一般人家洒扫除尘都在清晨,但保险起见,他特意将打扫时间定在夜里,为的就是防止外人借此潜入书房。 今日是初一,正是打扫之日,顾青芝拎着小木桶,手中攥着块抹布,装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看向看门侍卫。 “你是谁?” 侍卫鄙夷地看她一眼,发觉是个生面孔,便盘问起来。 “奴是阿晴的妹妹,名叫阿阳,刚进府没多久,姐姐今日身体不适没上工,所以我来替她。” 那侍卫忽而从怀中拿出一本簿子,翻看起来。 “嗯,是有这么个人,上月末才来的,你姐姐大名叫什么?” 侍卫分外谨慎,特意诈了顾青芝一把。 看着眼前的女子半晌没开口,那侍卫立时绷起身体,脸上的表情也凶了几分。 “怎么?连你亲姐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啊?” 他居高临下盯着顾青芝,下一刻便伸手去抓顾青芝的肩膀,似乎要将她当做贼人抓起来。 谁知顾青芝莞尔一笑,慢慢悠悠吐出两个字∶“谢晴。” 她这三日的调查可不是白做的,早在上一世深夜离开左相书房之时,她就无意间知道了书房打扫有这么一层规矩,也知道常年负责打扫的是一位叫阿晴的婢女。 此次她特地去北院查了相府下人的记档,棋若姑姑死了,新上任的管事没有那么周全,便叫她顺利看到了。 那侍卫听她准确地说出名字,又狐疑地看看她,还是放下了手。 “进去吧,书房重地,不许四处乱看,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否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顾青芝也听话地点点头,低着头进了院子。 她深知,左付鸿作为当朝宰相,他的书房无疑是整个相府中最机密的地方。 书房内,除了众多的书籍,还藏着无数的政令文案和朝中机密,甚至可能有一些是皇帝亲赐的秘旨。 因此,书房的守卫异常严密,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才能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找到她需要的证据。 南院的路她十分熟悉,走了不多时前面便是书房所在的院落,远远地就能看见那三层守卫。 由于她穿着婢女的衣服,手中拿着洒扫用具,那些守卫并未过多为难她,只是盘问了来意便将她放进了书房内室。 顾青芝进门打量起这间屋子,说是书房内室,却并不在书房之中,而是书房一侧特开了一道门,其余三面都是墙壁。 她点起灯笼,特在灯前做了些洒扫的举动给外面的府军看,而后一猫腰,躲去灯后,四处寻找起来。 既然是内室,便必然有可以通往书房的门,可这内室一桌一榻两把椅子,其余墙上尽是字画,真是一丁点机关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她借着打扫的由头将字画全部翻了一遍,暗处什么都没藏,只有三面白墙。 既不在暗处,那便在明处咯? 顾青芝站在屋子正中央,又细细地将四周全部打量了一遍,最终眼神落在门口两侧的两坛花上。 她随意用脚踢了踢,便已十拿九稳了。 右侧靠近床榻的坛子下半部分是空的。 再细细地去看,坛子底座与坛身竟有一条窄窄的缝隙。 她伸手用力一掰,底座便转起来,身后的墙上传来细微的松动声。 她回头一看,原本还严丝合缝的墙壁上竟显出一处凹陷。 只是这处凹陷似乎从未被人动用过,周围一圈并无字画遮挡,显得十分突兀。 可如今她时间有限,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伸手用力推动那处凹陷。 “咔哒”一声,随后沉闷的响声突然传来,眼前的墙壁竟整个缓缓向左移动,不多时便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空间。 顾青芝打着火折子往里面照了照,确认并没有什么陷阱,将一个凳子抵在入口处,以防墙壁突然合上,随后便步入进去。 四周都是青砖垒的,看起来与她上一世去过的书房并无相似之处,建造得十分粗糙,处处都不像是通往书房的正常通道。 没走几步就到了尽头,尽头处的墙壁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 “此路为逃生特用,左相大人若有危险,沿此路直走,便可从内室大门逃生。” 这行字看起来是建造的工匠留给左付鸿的,顾青芝阴差阳错下竟开启了逃生通道,也算是歪打正着。 她推了推尽头的门,没用多大力气便开了,眼前的场景她分外熟悉,熟悉到她的脑中又忍不住回想起那股溺水般的窒息感。 这里,便是上一世左相经常面见她的那间书房。 第97章 寻找证据 顾青芝站在入口处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指甲扣紧皮肉,才勉强驱赶走身体的不适。 她知道,这个书房里隐藏着许多秘密,而她此刻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重温那些痛苦的记忆,更是为了找到能够改变她命运的线索。 这是高家的机会,是封斩夜的机会,更是她的机会。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四下环顾。 书房的布局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桌上的文房四宝依旧井然有序。 这里看起来极为普通,甚至于国之宰相而言,这间书房着实有点小,与外在看来不成比例,想必是还有些秘密的空间她不曾知晓。 只是这些她都无暇考虑,当即翻找起来。 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书桌的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看似普通却异常精致的盒子。 顾青芝走过去,轻轻地打开了盒子,借着屋外灯笼映进来的微光可以看清,里面放着的正是那沓从封斩夜手中收来的弹劾信。 随着弹劾信一并装进去的,果然还有一封信。 很明显信封已经有拆封的痕迹,可见左付鸿是看过的。 然而当她打开信封,却发觉里面并没有信件。 这老狐狸果真谨慎,即便是自己的书房常年不许人进出,仍是不忘将最重要的东西藏起来。 顾青芝只得继续翻找。 桌上再无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只得将目光投向周围的书架。 可一圈的书架,若要一本一本找,找到猴年马月去也找不完,到时那些府军见她进来这么久还未出去,难免会起疑心。 她只得闭上眼睛,细细回忆上一世帮着左付鸿办事的点滴,以求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表面看起来客气亲和,语重心长一副只为国家大义的样子,还不时询问顾青芝梧桐巷中贫苦妇孺的现状,总是多给些钱财让她代为帮助京都穷苦百姓。 可他一贯只坐在桌案前,且不说交给她的目标信息,连茶水都提前备在桌上。 现在想来,其实上一世左付鸿每每交代她什么任务,大多都是有意防着她的。 只是有些时候,他会想些事情,那时他的眼睛会不自觉地朝左瞟一瞟。 人在不经意间,总会流露些肢体语言,而这些肢体语言,一般是很难骗人的。 顾青芝心思一动,走到桌后,顺着他一贯的视线方向朝左看去。 那个方向的书架,与屋子里其他书架别无二致。 她走到书架边上,从上到下打量了几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一层一层摸。 一般的纸张,被翻过没几遍,都多多少少会有些挂手,顾青芝笃定这些书架上的书没几本是左付鸿真正翻看数遍的,所以采用这个办法。 不多时,待到她摸到靠上的格子时,还真叫她找到几本书。 与这书架上其他书籍的触感不同,入手润滑,一摸便是经常翻开。 她将那几本书从架子上抽下来,一一翻开,终于听到“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掉在地上。 她赶忙蹲下身摸起地上的纸张,打开读了几行,果真是盐矿家属联名上书的信函。 她急忙将其他书籍恢复原位,就准备往回走。 但到了通往内室的门口,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说起来,这次找得算快,洒扫时间一般在一炷香到半个时辰都是合适的。 既然好不容易进来一趟,何不再顺便找找关于黑蛇首和左相父子的其他证据? 如此想着,顾青芝犹豫地回头去看这间书房,还是将她刚迈入通道的脚又收了回来。 就一会,半柱香内找不到,便回去。 她如此想着,接着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其实左付鸿书架上的文玩和古物不多,但大都价值不菲,尤其书桌右侧架子上供奉的那颗珊瑚,便是沿海一带极为贵重的珍品。 顾青芝并不羡慕相府的财力,只是这株珊瑚后头似乎还暗藏着一个匣子。 那匣子细长,并不大,只有两指宽,可上面刻着的东西,却引起了顾青芝的注意。 乍一看上去,是几个不起眼的古老符号,可她总觉得与那黑蛇首图腾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 她再仔细回想了一下黑蛇首图腾的细节,蛇头是由圆环状过渡到扇形带有尾钩的咒文。 左右两侧是两个几乎对称的咒文,皆是斜着弯曲向下组成蛇眼和蛇口。 而最下的咒文则是细长的蛇形,形似蛇信。 想到这,顾青芝赫然惊觉,这些咒符,竟是黑蛇首图腾的拆分! 她心中不禁暗喜,不由地伸手去触碰那个匣子,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这还是她重生以来,头一次发现左付鸿与黑蛇首的直接联系。 然而,她的手才刚刚摸到雕刻的咒文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破空声。 顾青芝霎时觉出不对,本能地俯身一闪,一支映着绿光的箭羽直直插进方才那株珊瑚中。 “砰”的一声,珊瑚炸了个粉碎,刺鼻的味道在书房中弥散开来,那株昂贵的珊瑚,里头竟灌满了火药。 亏得她方才躲得够快够远,否则那半扇被炸得稀碎的书架便是她现在的下场。 不过,这一声已然引起了屋外府军的注意,若是再不跑,稍后她的下场恐怕会比那书架更惨。 “什么人!” 她看了看已然被坍塌的书架和书籍掩埋的逃生通路,没时间再做思考,抓起地上珊瑚的残枝开门便冲了出去。 刚一开门迎面便是一刀,顾青芝堪堪躲过面门,只被削掉了一缕碎发。 看着将门口围堵起来的府军,她抬手便将珊瑚掷了出去。 一名府军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撒了满脸的火药。 她拔开火折子朝那人面门扔去,只听又是“砰”的一声,一阵烟起,血水喷了满窗,那人的头已然被炸得四分五裂。 顾青芝退回屋中,紧忙踹开窗户翻出去,只是还没跑两步,又被一群府军缠住。 她只得抽出手中的兰舟,一刀一个。 可长剑对短刀,顾青芝多少是有些吃亏的,加之敌众我寡,她也不能在此久留,否则势必会引火烧身,惹来更多府军。 她身形一晃,退至廊柱侧,紧抱住柱子的同时也稳住了自己的心神,随即,她猛地借着柱子让身体绕了一圈,将附近的府军纷纷扫倒。 趁乱之下,她轻盈地跳下柱子。 “抓住她!”随着身后府军的惊呼,书房周围的三层守卫都听到了动静,不管不顾地朝她扑来。 手中兰舟早已沾满了血,顾青芝身上的裙子也尽是血渍,她杀红了眼,可人数太多了。 她只能四处钻空子,却一步都走不出书房所在的院落。 正在此时,她突然想起,左付鸿上一世曾与她在院中池塘处议事,那时他曾随口提了一句,那池与北院的莲池是相通的,且只有一墙之隔。 面对无数追兵和于她而言最恐惧的水,她只能选择后者。 当即她便挪到池塘旁边,一脚踹开追来的侍卫,又一刀封喉劈向她的府军,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跳进池塘里。 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她的头顶,致使她霎时难以动弹地僵在水中。 但紧接着,她便感到一阵剧痛,那名被她割喉的府军也跟着她一起落入了水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让他拼命地将手中的长刀刺进她右侧小腹。 顾青芝只觉得腰腹部被池水倒灌进去,那池水与她死的那晚一样冰冷到骨缝里,黑色的池水渐渐弥漫出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第98章 抱回别院 顾青芝强忍着痛苦将那名府军踹离自己,借着一股推力来到墙边。 “大公子来了!” 估计是南院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左成渝还是被吸引过来。 顾青芝透过一层又一层的府兵隐约间见到一个人影,怕自己暴露,赶忙往水中沉了沉。 虽然她脚下能踩到池底,但她睁不开眼睛,也无法呼吸,只能勉强闭着气在墙上胡乱摸索,心中祈祷。 “去!下水给我将她抓上来!” 水面上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知道,左成渝就在池塘边,如若再不快点找到通往北院莲池的路,她就只能等着被抓了。 她努力伸手摸索着,终于在一堆杂草之间摸到了一个空洞。 那仅容一人通过的空洞边长满了水草,刚巧能让不会水的她抓着将身体送进去。 水中的一切对于一个惧水的人而言,简直就是噩梦。 顾青芝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挤过去的,她只觉得腰腹疼痛难忍,不知进了多少泥沙,疼到自己连意识都麻木了。 突然就有一双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出了水面。 “阿芝姐姐,你没事吧?” 少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猛地咳出一口咸腥的池水。 “阿夜......你怎么在这......” 顾青芝被封斩夜拉出水,踉跄地倒在岸边,用手捂了捂腹部的伤口。 “你受伤了!” 顾青芝无暇顾及,只摆了摆手,支撑着身体爬起来。 不管现在多不舒服,再迟些,那些府军就追过来了。 她拉着封斩夜钻入岸边的竹林之中,伸手就将腰带解开,也顾不上封斩夜还在,便将身上的婢女衣服脱了下来。 一旁的少年知道她在毁灭证据,一言不发,如若不是天黑,那双通红的耳朵许是早早就会将他出卖。 顾青芝浑身湿淋淋的,几乎是边走边脱,将自己脱得只剩下身上的里衣。 那道刀伤横亘在她的腹部,殷红的血渍被池水冲淡,新的血渍溢出,却在她的动作间又加深了几分颜色。 封斩夜看到她腹部的情况,眼底愈发暗沉,紧着跟了几步。 这二月份的天气还是太冷,顾青芝身上单薄的湿衣几乎要冻成冰,她越走就越冷,越走神智就越不清醒。 身后不断有水声响起,恐怕是那些府军顺着空洞游了过来,正在四下找她,她只能强撑着拉着封斩夜,走得更快些。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顾青芝只觉得自己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抬眼看去,少年的眉目坚毅,双手揽着她,将她打横抱起来。 “我来。” 封斩夜唇齿微动,没有多言语,只低低说了两个字,便抱着她跑起来。 怕这孩子抱不动却要逞强,顾青芝本想挣扎,却出奇地发现,他不仅抱得很稳,脚下跑得也飞快。 他的怀中干燥温暖,带着少年人独有书墨香,稚嫩又小心。 腰间和腿上那双手掌似乎大了不少,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进来的温度,愈发灼热,在严寒的夜晚,几乎要将她烫伤。 直到平安回到别院,封斩夜仍旧没有将顾青芝放下来。 “阿夜,可以了。” 顾青芝忍不住出声提醒,却被少年冷冷瞥了一眼。 “是谁说好的不会受伤?” 少年的眉头好看地蹙起来,虽是责备的语气,却透着些无奈。 “......” 顾青芝哑口无言,只得乖乖闭上嘴任由他抱着往后堂走去。 进了屋,封斩夜便将顾青芝放在榻上,准备找出纱布为她包扎。 谁知她却推开他的手猛地爬起来,找了件衣服换上。 “你不要命了吗?”封斩夜担忧地看着她,满脸的不理解。 顾青芝撑着一张失了血色的脸,这才抬眼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我的伤不要紧,相府丢了重要的东西,最容易被怀疑的就是我们,在左成渝面前,我们绝不能露出一丝马脚。” 紧接着,她从怀中掏出那封盐矿的联名上书,让他交给吴方。 “叫吴方把这东西送给高烨,现在就去,再晚些,只怕再想送出去就难了。” 封斩夜只好听她的将东西交给吴方,顺带让他去请顾风平过来。 与此同时,南院书房之中早已恢复了安静。 除了院中满地的血渍,堆放在旁边的尸体有些扎眼。 左付鸿负手看着被炸得乱七八糟的书房,他面前的桌上摆着的正是之前放信的那本书。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左成渝,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墨来。 “好啊,这永宁侯手段了得,嫡子到现在都没抓住不说,如今连联名上书都敢明目张胆地盗走,看来是做好准备负隅顽抗了,真不愧为世家大族。” 左成渝没做声,只是紧紧攥了攥手中滴血的长剑,将脚旁那两名看门侍卫的尸首踢开。 “你拿他们撒气也没什么作用,能被那贼人耍得团团转,足以见得那只是两个十足的蠢货,除了记得那人的扮相外,什么有用的都想不出。” 左付鸿意有所指地看了左成渝一眼,似是在含沙射影些什么。 左成渝哪里会不知左付鸿的意思,遂将长剑扔在一边,垂下头道:“是儿子不中用。” 左付鸿摇摇头:“罢了,你事先也不知道,那贼人既做了准备,便不是那么好抓的,能知道池塘通往莲池的人可不多。” 正在此时,一名府军捧着一团沾满污渍的衣服来到书房中,恭敬地呈给左付鸿和左成渝看。 “左相大人,大公子,这是在莲池附近的竹林中搜查到的婢女衣裙。”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向二人展示衣裙上那道沾着血渍的破损。 “从此处可以看出,方才她落入池中时右腹部应该受了伤。” 这倒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左付鸿和左成渝互看一眼,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左成渝向那名府军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待到书房中只剩下二人才开口。 “此人受了伤,脱衣服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便说明,她如今仍在府中。” 左付鸿颔首同意:“她既往莲池跑,想必是找到了附近的藏身之处。” “如若不是内贼,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别院中的人。” 左成渝猛然抬头,向屋外吩咐:“南院府军听令!随我去别院捉拿贼人!” “是!” 第99章 掩盖伤痕 顾青芝料得很准,她才将伤口用纱布缠紧,想办法把头发弄干,左成渝便率领府军将别院后堂团团围住。 封斩夜深吸一口气,打开屋门。 看到门口站了黑压压一院子的府军,打着火把气势汹汹,他不悦地望向左成渝。 “左大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左成渝脸上仍带着那虚伪的笑容∶“放松点,我今日来,不是要向你发难,只是相府进了贼人,问问斩夜你可有见到?” 封斩夜面色冷峻,揶揄道∶“方才你我在左相大人屋中一同议事,大公子是觉得,我在别院还有一双眼睛?” 左成渝并没有被他噎了的自觉,反倒摇摇头∶“你误会了,只是有府军看见那贼人往别院方向跑了,所以我带他们过来问问。” 封斩夜不为所动∶“左大公子这是疑心那贼人与我有关?” 左成渝摆摆手∶“诶,斩夜这是哪儿的话啊,我只是担心那贼人藏在你这里,再伤了你,毕竟那人杀了府上十几名府军,可见是穷凶极恶之辈。” 他的目光始终打量着封斩夜,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些破绽。 可惜,封斩夜如今在这一大家子的锻炼下,早就喜怒不形于色,饶是他细细分辨,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封斩夜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别院被四处乱翻也不是头一次了,不等他开口便替他说道:“左大公子若不放心,叫人搜查便是。” 这么积极,倒真不像是心里有鬼的样子,可左成渝本就多疑,并不打算相信他。 他冲着身后做了个手势,府军便四散开,在别院中搜寻起来。 “大公子,既是女贼,那别院中的下人也该......” 本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态度,左成渝身侧的府军统领看了封斩夜一眼,没再往下说,可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左成渝微微颔首,吩咐道:“嗯,分开问询,别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那人应下,便带了一队人,去了柳嬷嬷和秋江秋虹两名婢女所在的院子。 “大公子,还有一名侍卫不在。” 一名府军过来禀报,左成渝若有所思地瞧了跟在封斩夜身后的顾青芝一眼。 顾青芝虽伤口疼,却尽量撑住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些,恭敬答道:“方才殿下回来感觉身体不适,吴方去城北请郎中去了,稍后便会回来。” 左成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虽然这主仆二人说的话他一句都不信,但既然出去的是个大男人,倒也与那女贼并无关联。 他不再出声,只等着府军的搜查结果。 然而等来的却是府军来报,秋江秋虹和柳嬷嬷经过主府婢女的搜身,均未发现伤口,别院之中也并未有任何藏匿人的痕迹。 结果很显然,一无所获。 难道真是相府内贼不成? 可进入相府的奴仆都有记档,家中几口人,做什么营生,家住何处统统都写得清清楚楚。 平白无故能混进来一个婢女,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比男人生孩子还小。 搜查陷入僵局,看着封斩夜若无其事地坐在屋中,顾青芝也一脸风轻云淡,左成渝的脸色却愈发阴沉下来。 从动机上,他几乎能笃定,一定是别院的人搞的鬼,可就算藏得再好,也该有些蛛丝马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正想着,抬眼就见自己的小厮从主府的方向过来。 那小厮附在他耳边低声报告:“大公子,奴查到了,阿晴被人下了泻药,今日的确没有当差,她的妹妹阿阳今晚压根就没出屋,一直在照顾她。” 这再次证明了,那贼人扮作婢女是为了假冒顶替。 既然别院的女子都不是,那难不成那婢女是个大男人扮的? 左成渝都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可细细想来,却也不是不可能。 他微眯起眼睛打量起顾青芝,越看越觉得有戏,半晌笑起来:“小侍卫,你上前来。” 顾青芝只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还是走了几步,到他身前。 谁知他竟突然伸手,一拳打在她伤口处。 这一拳不轻不重,可对于刚刚有些凝结之势的伤口而言却是雪上加霜,伤口再度被撕裂,顾青芝疼得猛地后退。 她能感觉到腹部殷出一片湿,若不是衣服够厚,恐怕血腥味飘散出去,就要将她暴露了。 她忍住剧痛,迅速将身体绷紧,背上出了一层虚汗。 封斩夜见势不妙“腾”地站起身,挡在顾青芝身前。 “你打他干什么!” 左成渝本想透过封斩夜去看顾青芝面上的表情,却见她忽地跪下。 “不知属下何处得罪了大公子,请大公子明示。” 她竭力忍痛,垂下头藏住脸上泛出的青白,才发出正常的声音。 左成渝没法看清顾青芝的神色,但封斩夜突然这么大的反应,致使他隐约觉得自己的方向对了。 “紧张什么?小侍卫,我方才那一拳应该不重吧?你和成然比试的时候,我可记得你很厉害才是。” 左成渝调笑着看了封斩夜一眼,便往边上踱了一步,打算靠近仔细看看她的反应。 顾青芝忍痛已是勉强,一时半会无法再正常开口,封斩夜也察觉出她不对劲,迅速挡在她身前。 “此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左大公子罚也罚过,怎么今天还要提起?” 左成渝眼底的笑意浅了几分,看向眼前少年警惕的双眸,这么紧张,那只能说明,他蒙对了。 他的脸色反倒放松下来,既然贼人是谁已经清楚了,那便不着急了。 “男扮女装,也不是不可,你,和他,那刀伤在谁身上?不如脱了上衣,自证清白如何?” 左成渝记着当日广安侯一事封斩夜摆了他一道,如今正是报复的好机会,他自然不可能放过。 两名府军闻言自觉地走上前来,站在封斩夜两侧,时刻打算执行左成渝的命令。 少年的脸色逐渐铁青,一众府军站在院中,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等着他的反应。 “既然左大公子怀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没有任何犹豫,伸开双臂,任由那两名府军将他的腰带解开,外袍脱下。 天寒地冻的夜晚,少年白色的里衣单薄得犹如一层纸,可那两人却仍不打算放过他,依旧伸手去解他的束带。 一只手突然抽出一名府军的佩剑,寒光一闪,众人还未看清情况,只见封斩夜身后的地上突然落下几滴殷红。 那把长剑已然被顾青芝抓着,狠狠刺入自己腹部的伤口之中,愣是前后穿了两个对称的血洞。 血水淅淅沥沥顺着剑刃落下来,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几分。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没人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捅自己一剑。 “阿芝!” 封斩夜第一个看清了情况,甩开两名府军转身扶住顾青芝,满脸的震惊。 她许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疼痛渗入四肢百骸,侵入头脑之中,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顾青芝强撑着身体地跪在地上,猛然将剑抽了出来。 “属下知道......大公子若不带回贼人......无法与左相大人交差。”顾青芝的声音愈发没有气力,跌在封斩夜怀里。 少年急切地捂着她腹部对穿的伤口,鲜血自他的指缝汩汩流下,灼得他手指发烫。 “殿下他是无辜的......我愿顶替所有罪责......还请大公子放过殿下。” 顾青芝看向左成渝,将话说完。 “哈!” 左成渝被气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毁灭证据。 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自己给自己一刀,若他真带她回去,如何能跟父亲交代? “好好好,真是主仆情深啊。” 他鼓起掌来,笑得前所未有的阴森,却也束手无策,深深看了地上的两人一眼,拂袖而去。 第100章 无奈数落 顾青芝仰面躺在榻上,任由顾风平帮她处理伤口,他今日出奇的沉默,一句话也不说,屋子里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腹部那一长段鲜红的纱布被顾风平剪开丢掉,这趟潜入书房所付出的代价可真是不小。 她其实早就料想到,黑蛇首相当于左相父子最核心的机密,想要触碰一定没那么容易。 所以重生以来,她也没有动过潜入书房盗取证据的念头,一直小心翼翼地侧面调查。 若不是此次永宁侯一事非得出手,她也不愿意如此涉险。 如今自己身受重伤倒是事小,重要的是,左成渝已然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查出她混入相府一事,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她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后面的计划高烨和德妃能顺利进行。 封斩夜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顾风平的一举一动,抿着嘴唇站在一旁。 当看到顾青芝腹部的伤口时,两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半乍长的伤口横在右腹部,几乎要将她右侧腰身斩断,血水随着她的呼吸不断从伤口处溢出,混杂着星星点点细小的池泥,看着脏污惨烈。 顾风平用镊子轻轻翻开伤口,点着蜡烛仔细往里面看看,“啧”出声来。 “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姐,你怎么不再使点劲呢?肠子都能被你挑出来。” 这话听着的确不怎么好听,顾青芝没回答,只闭上眼睛由着他拿盐水为自己一点点冲洗。 这个过程极为痛苦,亏得顾青芝已经习惯了常年受伤,愣是掐着自己的手心,一声不吭。 豆大的汗珠滴下来,她也只是咬紧了牙关,从她额上爆出的青筋就能想象到底有多疼。 自己亲姐的嘴有多硬,顾风平这些年深有体会。 看她这副样子,他就不由得心中升起些怨气,开口数落,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不少。 “疼?早知道有这么疼对自己下手的时候怎么就不会先想想?做做样子不会吗?” 他抬起眼帘,深深地看了顾青芝一眼,那眼神中既带着责备也有担忧,顾青芝趁着他手上一顿,这才敢再喘口气,向他解释一句。 “府里的事,比你想的要复杂......” 顾风平的动作停了一瞬,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犹豫片刻瞪她一眼:“你这话我都听腻了,这次又想说是因为什么?” 他将盐水换成药酒,那股刺鼻的味道让顾青芝直皱了皱眉头。 他手法熟练地涂上药酒,伤口处的肌肉因为酒精的刺激而不停地抽搐着,顾青芝也没法再发出声音。 “你轻点,她很疼你看不到吗?” 封斩夜还是忍不住拽住他的手,提醒了一句。 两个差不多大的少年只互相看了一眼,空气中便满是火药味。 顾风平突然咧嘴一笑,站起身猛地甩开他。 “你是她什么人?我才是她亲弟,我还能害她不成?她会受伤,还不都是你害的。” 此话一出,封斩夜猛地怔在原地。 “风平!够了!” 在顾风平还打算说些更难听的话之前,被顾青芝大声呵斥住。 他眼里虽带着不甘,却也听话地闭上嘴,坐回凳子上。 封斩夜怔愣地看着他一点一点为顾青芝缝合伤口,上药,包扎,没再说一句话。 是啊,顾青芝虽然日日陪在他身侧,一直照顾他,不计后果地帮他,可说到底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在这对亲姐弟面前,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再看自己,不止一次地陷她于危险之中,不管是黑蛇首刺杀那次,还是被左兰馨刁难落水,亦或是救德妃之时,都是如此。 说要好好保护她,可每一次又都被她护在身后,他好像,确实在拖累她。 处理好伤口,顾风平又跟顾青芝唠叨了几句医嘱,虽然知道她多半是不听的,可他仍要说。 “给你敷的药是药效最好,也是最疼的,一日一换,半月左右新的皮肉就会长出来,自己别忘了。” 盯着顾青芝点了头,他才起身。 话都说完,他只淡淡看了封斩夜一眼,便离开了别院。 “阿夜。”顾青芝看了看倚在角落里的少年,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他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垂着头,发丝落在鼻梁上,一双眼睛出神地盯着地面。 “阿夜。” 顾青芝又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风平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他也是无心的。” 封斩夜却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他明明是你的亲弟弟,为何要那样对你。” 顾青芝勉强扯了扯唇角,招呼他过来,拉过他的手道:“今日之事的确是我的问题,风平不善言辞,他的意思也是提醒我不该如此鲁莽,你别多想。” 封斩夜无法理解顾风平今日为何要发脾气,顾青芝却很清楚。 顾风平是她唯一的血亲,也是唯一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的人。 他当然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法,药效更慢的药,可他知道,顾青芝不是个会乖乖养伤的人,倒不如一次帮她把伤口彻底处理干净,用最快的速度治好她的伤,以绝她的后顾之忧。 当时他选择学医,为的是这个,每日研究各种千奇百怪的草药,更是为了这个。 他什么都不说,可为了保护独自将他养大的姐姐,他用自己的方式也做了很多努力。 所以当得知顾青芝因何受了重伤,他才会将气撒在封斩夜身上。 “阿芝姐姐,他说得对,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封斩夜握着顾青芝的手,抬眼看她毫无血色的脸,心里满是自责。 “别这么说,”顾青芝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露出一抹安慰的微笑,“这世上哪有主子保护侍卫,弟弟保护姐姐的?” 是主仆,是姐弟,可她更是他最重要的人,想要保护她,自然是因为在意。 封斩夜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就这么说出口,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别扭了半晌,看顾青芝就那么望着他,等待他的答案,只好义正言辞道:“怎么没有?反正我就是要保护你,让你一直呆在我身边。” 子时,相府所有人都该睡下的时候,北院的书房,仍旧点着一盏小灯。 左成渝敲了敲太阳穴,睁开眼睛看向北院管事。 “这个叫‘顾青之’的侍卫,家中可有什么人?” 管事垂着头,将手上记档的册子从头翻到尾。 他疑惑的“嘶”了一声,拱手恭敬地答道:“回大公子,此人应该是上任管事管理时进府的,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关于他的记档。” “哦?这人是谁放进来的?” 左成渝眸光闪了闪,狐疑地问。 管事从册子中抽出一张身契,眯着浑浊的眼睛仔细看了看道:“按理说,府中侍卫都是由管事招入府中,再分配给各院侍卫长,可此人是北院侍卫长直接与他签下的身契。” 说着,他将那张身契双手呈到左成渝面前。 左成渝垂眸看了看上面签下的名字和指印,仔细地思索着什么。 一旁的小厮机灵地走过来,悄声提醒:“大公子,这么签身契的,可都是刺客啊。” “这么说来,他倒是有些来头了?呵,有意思,原来贼人早就埋伏在身边了。” 左成渝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北院侍卫长在哪?叫他过来回话。” 管事恭敬地回答:“实在不巧,那位近日刚好回家探亲去了,怎么也要三五日才能回来。” “那便等他回来,让他第一时间来找我。” 第101章 祭天大典 天气逐渐回暖,草长莺飞,春花满树,京都城中一片好风景。 为了瞒过左相父子,给高烨争取时间,封斩夜和顾青芝在别院生生呆了半月,未踏出过相府一步。 三月初,祭天大典如期举行。 云升观的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淡香,与道观四周的松柏之味交织在一起。 微风拂过,吹动主殿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悠扬的声音,一条红毯直直延伸至祭台,好似通天的仙路。 祭天大典是整个豫国最为重要的典仪之一,所有的皇室贵族和朝廷要员都必须出席。 目送帝后的銮驾进入观内,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敬畏和虔诚,跪在地上叩拜迎接。 豫帝身着金丝龙袍,头戴金冠,自车架上缓步走下,他眉目威严,眼神锐利,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邹皇后跟在他身后,一身宫装端庄华贵,头上凤冠朱钗摇曳生姿。 “天灵地应,上苍垂恩;吾皇圣明,德被乾坤。皇图永固,江山不老;神仙助力,世代昌荣。” 祭天大典的仪式由道观的住持亲自主持,他身穿道袍,手持法器,声音洪亮而庄严。 帝后二人走上祭台,接过住持手中的香火,向天祝祷,祈求今年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两人将香火供奉在三清像前,携手转身。 “愿陛下圣明神武,德佑苍生。” 祭台之下的众人异口同声,虔诚祝愿,豫帝与邹皇后并肩而立,俯瞰群臣,享受万人贺礼。 天空中的云彩仿佛也受到了感染,逐渐染上点点金色的日辉,阳光穿过云层洒向大地,天景如梦似幻,令人叹为观止。 随着隆隆的鼓声,祝祷结束,众臣纷纷起身,有几人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抬头向天上看去。 豫帝身侧的内官也顺着他们的目光抬起头。 “陛下,陛下,是吉兆!瑞莲吉兆!” 内官的惊呼声让豫帝的表情微微一动,他和邹皇后互相看了一眼纷纷回头。 只见不远处的主殿后方,竟莫名升腾起一阵烟雾。 那烟雾与祭台有一段距离,状若莲花,花瓣分明,正朝着主殿的方向越飘越近。 一名大臣狐疑地看了那烟雾一眼,率先反应过来。 “恭贺陛下,陛下今日的祝祷上达天听,上天降下如此吉兆,定是顺应了您的心愿。” 许多朝臣见势也纷纷附和:“恭贺陛下!” 然而一些皇室贵族复核后却疑地望着那主殿后的瑞莲烟雾,窃窃私语起来。 “这......怎么看着不像是自咱们这里升起的烟雾?” “倒像是来自更远的地方。” “爹爹你看!一朵莲花前插着一把宝剑!” 人群中突然传出洪亮又稚嫩的孩童声音,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天真无邪,看着有趣便叫起来。 他身后的大人慌张地赶忙捂住他的嘴,垂着头不敢吭声。 此话一出,人们再去看,能清晰地看到,祭台上的三清像前,豫帝方才祈福敬香的烟雾飘在空中,如一柄剑般笔直。 而那瑞莲显然还在那缕烟雾后方。 气氛有些尴尬,豫帝显然也觉出了不对,只抬头望着那莲状的烟雾,并不言语。 左付鸿见状开口打起圆场:“不管怎么说,我等来过数次,并未见过此等情景,陛下今日前来,便有吉兆现世,定是祥瑞之意。” 此时忽然从众臣中走出一人,不由分说跪在祭台下。 当左付鸿看清那人的脸,苍老的眼睛猛然闪过两道寒光,目光紧紧盯在他身上。 “启禀陛下,臣以为,瑞莲烟雾像是自后山方向飘来的,此等吉兆不可多得,何不趁此机会去后山殿内祝祷,接应祥瑞?” 这人倒是说中了豫帝心中所想,他看了看祭台下的人,赞许地点头道:“嗯,永宁侯的建议不错,朕也正有此意。” 看到永宁侯高晗出现,左付鸿猛然间便想明白了什么,赶忙上前阻止:“胡闹!后山险峻,陛下龙体尊贵,怎可担此劳累?” 高晗眉目硬朗,鼻梁挺直,胡须修剪整齐,目光中透着坚毅,他直视着左付鸿,眼神没有半分躲闪,声音沉稳有力。 “有銮驾在,想必也不需要劳动圣体,左相大人难道不希望陛下接应瑞兆,保今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吗?” “还请陛下三思,后山混乱,永宁侯心思叵测,贸然前去恐有危险。”左付鸿不与高晗争辩,只暗地里泼脏水。 然而高晗却只笑了笑:“左相大人多虑了,观中有禁军把守,微臣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是徒劳。” 左付鸿的辩驳有些苍白,他已经大概知晓高晗将豫帝引去后山的心思,心中虽然着急,但面上却不露声色。 “左卿,便是徒步登山,为了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朕也愿意。” 左付鸿还想说什么,却被豫帝出声阻止,如今他眼中只有对那瑞莲的心驰神往,也没什么劝说的余地了。 “既然永宁侯如此推崇,那便如你所言,朕去后山一行。” 豫帝的决定不容更改,他转身对身边的内官示意,内官立刻指挥着侍卫准备行程。 众臣见状纷纷起身,准备随驾前往后山。 左付鸿暗自咬牙,但也只能跟随着大队人马向后山进发。 后山风光秀丽,但道路崎岖,平时很少有人涉足。 豫帝的銮驾在吊桥上缓缓前行,随行的官员们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众人在后山入口处停下,远远的便见到众多道士的院落中央,坐落着一处大殿。 “启禀陛下,此处是观中道士晚课之地,后殿许久未经修缮,恐有些破旧,还请陛下恕罪。” 一旁的住持赶忙向豫帝解释,却见他摆摆手。 “无妨,请住持为我引路,去后殿之中接应吉兆。” 此时的后山之中静悄悄的,所有道士皆因参与祭天大典而被调去前山侍奉。 众人穿过空无一人的院落,不一会便走到了后殿门口。 祈福需屏退旁人,豫帝示意众人不必跟着,独自一人跨入殿内,向里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而脚步一顿,就见一名女子跪在塑像前,虔诚地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那女子的背影让豫帝颇感几分熟悉,听见脚步声,她微微回头,眉目间带着些淡然出尘的气质,眼波流转,目光如水地望向他。 第102章 德妃复位 半个时辰前。 高烨负手立在德妃院中,等待着自己的姑母梳妆打扮。 他望着院外两名把守的道士,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封斩夜早就将他们的眼线弄死,而如今站在门口的这两个人,都是他高家收买的云升观真道士。 到了今天黑蛇首都没什么反应,估计是成功被自己蒙了过去。 屋内的主仆不紧不慢,德妃换上干净的道袍,将长发梳成髻,挽在脑后。 容絮并未给她佩戴任何发饰,只将拂尘递给她,这样一幅清水出芙蓉的景象,正配得起这片虔诚之地。 两人一道走出屋门,高烨转身便笑起来:“姑母比从前更漂亮了。” 德妃翻他一眼,嗔怪着笑道:“油嘴滑舌。” 高烨“嘿嘿”一笑,对德妃交代情况。 “烟火已经飘向前山,父亲也派人打了暗号,计划一切顺利,估计再过一会,圣上便会向着后山出发。” 德妃轻轻颔首:“好,我和容絮这就去后殿等候,你尽快下山去,小心被禁军发现。” 高烨点头,套上看门道士送来的道袍,迅速钻入林中离开。 一切准备就绪,只差临门一脚。 待到后殿厚重的大门被“吱呀”推开,好戏才正式开演。 一束日光照进殿内,映出缭绕的香火,德妃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回身望向自己等候多时的豫帝。 印象中女子那本该明媚娇艳的绝色容颜如今更添几分时光的韵味,一身道袍倒显得她清雅素丽,只隐约还余下些从前的模样。 这副样子,倒是让豫帝想起一个本该永远忘记的名字——惠妃。 曾几何时,在那孽障出生前,他最喜爱的女人便是容貌清丽的惠妃,她气质娴雅,温柔聪敏,一颦一笑是那样的惹人怜爱。 他一时怔了怔,回过神来挥开面前翻飞的灰尘。 “芩烟?你怎么......” 到嘴边的话被他咽下,往昔的回忆缓缓打开了匣子,自他的脑海之中喷涌而出。 “贫道冒犯,不知陛下来此,衣冠朴拙,愧见天颜。” 德妃掐着祈福手印,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淡然地看着豫帝。 她手中拂尘一扫,香火气息自她的满头青丝散出,面容恬淡。 德妃假意要走,被容絮搀扶起身,身形却突然晃了两下,她忙捂住额头。 “主子小心!” 容絮十分有眼色地扶住她,帮她稳住脚下,这才没让她一下跌进豫帝怀中。 她心疼地开口:“您本就身子不好,连着一月祈福没怎么合眼也就罢了,今日还非要跑到这里为三清祖师敬香,实在让奴婢为您担忧。” 豫帝神色微动,看着德妃的目光也染上了一丝温度。 “住口!圣上在此,你怎可妄言!” 德妃开口呵斥,容絮知错地低下头。 一只手突然伸到德妃面前,那袖口上绣的金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你何必要责怪她,便是叫朕知道又能有什么不好?” 德妃望了望眼前那只手,恭敬地跪在地上道:“贫道戴罪之身,不该有任何妄想,何况今日已经算是冲撞陛下,怎敢再因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污了陛下视听。” 豫帝的表情更柔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知道德妃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在他面前自处,也十分满意她如今恭顺谨慎的态度。 他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反而轻轻搭上德妃的肩膀,将她扶起来。 “你何必自谦,你为国祈福,身心劳累,才为我大豫国带来瑞莲吉兆。你为朕分忧,朕自然明白。” 豫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充满了权威,但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伸手握紧德妃的手,温暖干燥的掌心将她骨瘦的手包裹紧。 德妃感到手中的力度轻柔而坚定,她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目光清澈,望着豫帝的眼眸露出些宽慰的笑意。 那抹笑容如化开的春水一般,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惠妃在冲他笑。 死去之人留在人心中的印象,总会被美化成想要的模样。 德妃看着豫帝的表情,自然知道他透过自己到底在看谁,为了像惠妃几分,她早做了十足的准备。 豫帝愣了半晌,心底突然有种冲动。 他想要日日看到的这样的笑容,即便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唯有这笑容能让他仿佛回到从前。 如今永宁侯高家正是当用之时,自己若是再将德妃接回宫,或许还大有裨益。 想到此处,他突然开口:“芩烟,你可愿意为了朕再回宫中?” 德妃故作惊讶地看着他:“贫道已是废妃之身,不敢如此奢求。” 豫帝摇头:“你如今为我大豫国祈来祥瑞之兆,功早大于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朕希望你能回来。” 计划即将成功,如今还差皇后和众大臣点头,高氏一族便可平安渡过劫难。 德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仿佛是在激烈的内心斗争之后,她才缓缓跪下,低头道:“既然陛下如此器重,贫道若是再推脱,便显得不识抬举了。贫道愿意遵旨,重返宫中,为陛下分忧。” 豫帝心情大悦,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德妃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宽慰:“你放心,过去的事情,朕不再追究,你为大豫国所作所为,朕都会铭记在心。你回宫后,朕会即刻恢复妃位,如此你也好常伴朕左右。” 德妃继续保持谦卑的姿态,但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她知道,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和筹划,她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她要让那些曾经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待到豫帝祝祷完成,他笑着拉起德妃的手,携她一同走出后殿。 众人候在殿外,见豫帝出来都纷纷立直了身体,却见他身旁还有一位女子。 大家都好奇地向女子望去,邹皇后和左付鸿亦是如此。 当看清站在豫帝身旁的人是德妃时,两人的脸色同时不好看起来。 “陛下,您这是......” 邹皇后大着胆子上前询问,眼神在德妃身上扫了几下,面露不解。 “十年前朕托付德妃来云升观为国祈福,她日日勤恳,未有半点松懈,终于在今日为国祈来瑞莲吉兆,她如今身受吉兆加护,朕意属她回宫。” 豫帝此话一出,众臣一片哗然。 左付鸿赶忙出声反驳:“陛下,我朝未有废妃回宫之先例,陛下此举恐有悖礼法。” 第103章 侯府宴席 豫帝还未出声,一众大臣便已随着左付鸿跪了下去。 “还请陛下三思!” “还请陛下三思!” 一旁的邹皇后也赶忙帮腔:“是啊,陛下,德妃既祈福有功,不如为她钦封法号,供长生牌位如何?” 可现下豫帝脑海里尽是那挥之不去的笑容,又怎么会愿意听她的话? 德妃显然也感觉得到,那只拉着自己的手掌微微收紧,明显是有些不情愿。 她赶忙对不远处的高晗使了使眼色。 高晗思索片刻,没有急着反对众大臣的谏言,反倒谦卑地对豫帝道:“陛下能赦免高家回京已是天恩,微臣不愿因臣妹再生事端,只要臣妹能顺利接应瑞兆赐福,便是在哪里都好。” 德妃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随后出声道:“贫道不愿陛下为难,愿借着云升观的名义,由贫道前去宫中做一场法事,祛秽迎福便好。” 只要能踏进皇宫,那她回宫的目的便已经算是达成一半了,余下的慢慢从长计议也不是不可。 豫帝自然也听懂了德妃此番让步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这场法事持续多久,只能由他说了算,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不必担着骂名,又能如愿,何乐而不为?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嗯,永宁侯兄妹深得朕心,如此,皇后和左卿可还有何异议?” 拿这么个办法来堵嘴,任凭邹皇后和左付鸿再能将是非翻出花来,也没了作用,两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这口气。 而左付鸿心里也知道,这下,短时间内高家是断不能再碰了。 没过多久,德妃回宫的消息便已从宫中传了出来,永宁侯高晗也因勤恳务实的形象成了当朝红人。 很快永宁侯举家迁回京中,为了庆祝侯爵府乔迁之喜,永宁侯设宴招待京都的高门显贵,自然,左相及其家眷也在邀请之列。 左付鸿身居宰辅之位,自然是看不上一个小小侯爵的宴席,可他亲和仁爱的名声在外,面子功夫总是要做。 于是便自己称病,派家中几个子女和封斩夜一同前去贺喜。 马车停在侯府之外,顾青芝扶着封斩夜下了车,便抬起头打量侯府的门脸。 不愧是家里有矿的富庶人家,侯府的规模虽看着比相府小些,但装饰却丝毫不输,从细节之中便能看出工匠的巧思。 顾青芝虽不太懂得,但单是一入侯府满眼青砖黛瓦草木茵茵,看着便叫人怡然自得。 她正看着,只感觉指尖被人碰了碰,抬头就见封斩夜正回头认真地看她。 “阿芝,你疼不疼?还好吗?” 顾青芝愣了愣,才回想起自己还有伤在身。 这些日子封斩夜待她极其小心,平日里总抢着帮她做重活不说,有时候甚至连吃饭都为她端来榻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主子。 伤处结痂后,顾青芝也曾说过可以自己来,不必他如此费心,他倒是转头便忘记了,该如何依旧如何。 怕他当众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她赶紧摇摇头:“不疼,放心。” 封斩夜这才将视线收回去:“那便好,如果不舒服记得跟我说,我们早些回去。” “知道啦。” 顾青芝回了一句,赶紧将头低了低。 今日相府来的左家人是左成渝、左成然、左兰馨三个,两人跟随着左家三兄妹刚一入了席面,议论声便从四面响起来。 “这煞神怎么也来了?” “晦气东西,快离他远点,小心沾染上煞气。” “左相大人也太把他当回事了吧?这么大的席面都让他跟着来。” “高家竟也把人放进来了,他们真不怕过两天这宅子成凶宅啊?” 对于这些左成渝充耳不闻,全然当做耳旁风,他自顾自在席面中坐下,面上依旧带着和煦的微笑。 左成然回头冲封斩夜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意,也跟着坐在左成渝身旁。 左兰馨因着早已去了女眷席面,并不在此处。 封斩夜早料想到会是这样,他只管跟着引路小厮走到一处空位上,刚想坐下,邻座一个月白衣衫的公子哥一把将他面前的坐垫按住。 他抬起头,满脸嫌弃地看向少年。 “谁让你坐我旁边了?” 此话一出,周遭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此处的席面全是年轻的公子哥儿们,每个人都憋足了劲想看好戏。 “走开点,别妨碍我喝酒!” 听到白衣公子的话,他身边的几人已然窃窃地笑出声来。 为封斩夜引路的高府小厮赶忙提醒:“禀刘公子,这位是端王殿下,还请您抬抬手。” 那位刘公子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嗤笑一声,丝毫没把小厮的话放在心里。 “端王怎么了?他不过是个弃子,还真当自己有多尊贵呢?有本事怎么不去国公王侯那桌?” 刘公子完全没打算给封斩夜半分脸面,众人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封斩夜的反应,却只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我看你还是别端架子了吧,你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你也应该清楚,这地方你本就不该来,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刘公子身边的紫衣公子接腔说道,他虽然态度没有刘公子那么张狂,话里话外却也是字字戳人心窝子。 一旁绿衣的公子也附和:“就是,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这几人说话时,左成渝和左成然两兄弟全程都没有出声帮腔,显然是打算就这么装聋作哑下去。 顾青芝没想到左相都将重视封斩夜的传言散布到京都各个角落了,竟还有这样上赶着找事的人。 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将刘公子放在身侧的酒壶一脚踢倒。 酒水汩汩涌出,很快就将刘公子的衣摆沾湿,他猛地跳起来,赶忙甩了甩衣服。 “你是哪来的小厮,怎么敢拿酒泼我?找死吗?” 顾青芝面不改色地回话:“属下并非故意,是公子您的酒壶放在了不该放的位置,我只是碰巧不小心踢倒了而已。” “‘碰巧’?‘不小心’?你当我是瞎了吗?” 刘公子险些被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点指着顾青芝,咬牙切齿地叫道:“来人啊,给我将这个不知好歹的狗奴才拖下去乱棍打死!” 第104章 泼酒解围 “你敢!” 封斩夜上前一步挡在顾青芝身前,直面与刘公子对峙。 那刘公子眼皮突突跳了两下,赶忙往后缩了两步,险些踩着身旁的紫衣公子。 “你以为你是谁啊!晦气东西,赶紧离我远点儿!” 刘公子嘴上叫嚣着,抄起同伴的酒杯便泼向封斩夜。 封斩夜一丝一毫都不躲闪,那杯酒便正正好好泼在少年脸上,一滴都没浪费。 酒渍顺着他的眉毛和脸颊滑落,沾湿了前襟,染得他周身上下尽是酒气。 封斩夜虽然被泼了个透彻,却丝毫不见狼狈,略带湿意的面容更显得唇红齿白,异常清隽。 他虽是受欺负的,在人群中却依旧能够鹤立鸡群,那样的容貌和与生俱来的孤傲气质,便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学上一辈子都学不来半分。 顾青芝赶忙掏出手帕为封斩夜擦拭,若不是惦记着此处是永宁侯府,得给高家留脸面,她定会让这几人知道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哼,还真是个画皮魔鬼,那张脸也就适合去勾栏瓦舍里,说不定有断袖之癖的男人倒是喜欢得紧,就像你这小厮。” 看二人这副样子,绿衣公子张口便出言嘲讽,仍旧是那副不戳到人心窝子里决不罢休的架势。 顾青芝实在忍不了了,回头盯着绿衣公子道:“这位公子见多识广,倒是对此十分了解,看来是没少去。” 那绿衣公子脸上露出些许不可置信,转而被愤怒所替代。 “牙尖嘴利,你一个低劣的奴仆也配攀蔑我?来人,去知会永宁侯高大人,我倒想看看他还能不能容你主仆二人在此放肆!” 绿衣公子的小厮领了命急忙朝宴席外走去。 众人都等着看顾青芝如何被教训,如此一来今天的宴会上,封斩夜就算是彻底将脸面丢尽了。 可他们等了半晌,却没等到高晗带着一众家仆前来问责,反倒是高烨带着自己的小厮两人慢悠悠晃进了院子。 几人虽然有些失望,但只要是高家人来了,只要能教训顾青芝,随便是谁都好。 见到高烨前来,刁难封斩夜的三位公子齐齐站直了身体,赶忙施礼。 “高大公子!您可来了,您再不来,好好的席面都快被这主仆二人给毁了。” 好一手恶人先告状。 高烨看了看封斩夜和顾青芝,并未着急开口,而是不动声色地走到左成渝和左成然身侧。 “府上菜色怕是不比相府,可还合二位公子的胃口?” 众人见他这副样子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顾青芝和封斩夜知道,这家伙多半是在那耀武扬威呢。 左成渝虽拿不准高烨的意思,却也多少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至于左成然,那更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他还没忘了高烨在茶楼往他的吃食中下料的事。 不过这样的场合,左成渝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出声客套。 “高大公子谦虚了,今日还得要多谢高大人款待。” 他看了左成然一眼,左成然也只好跟着在旁边扯了扯嘴角,算是应付差事。 高烨笑笑,装作看不出他的不情愿,与两人举杯共饮。 他此举说来其实也无可厚非,主家入席,总要与座上的贵客打声招呼。 只不过,那三位告状的公子被晾在一旁,就显得极为尴尬了。 他们如今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脸上的颜色分外精彩。 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见那三人站得实在煎熬,高烨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们。 三人终于见到了希望的曙光,刚松一口气,高烨下一句话却仍旧不是对他们说的。 “听闻左大公子与端王殿下亲如兄弟,我方才忙着,照顾不周,竟没能让三位同坐,才另大家心生不快,我理当自罚一杯。” 说着,高烨又为自己添了杯酒,仰头饮下,而后接着道:“说来实在惭愧,我人微言轻,还得请大公子帮忙劝劝,别让几位在席面上闹得不可开交了才好。”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细细想来,却将左成渝卖了出去,不费吹灰之力将祸水东引。 这些手段左成渝并不陌生,可他却没想到,高烨堂堂世家子弟,竟也自降身价玩这一套,真不愧是江南长大的,市井气就是重,失了侯爵府的礼数还浑然未觉。 他脸上的笑意冷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如初,便拿着酒杯起身,看向三位公子。 “看来三位对端王有些误会,我在此代他向诸位澄清,我父亲曾花重金请了高人为端王驱煞,如今煞气已尽数压制住了,大家放心便是。” 在座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谁的面子不给,他左成渝的面子都得给。 他既已这么说了,谁还敢与封斩夜计较煞气之事,便是与整个相府作对,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三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作罢。 三人自讨没趣地坐下,脸色都黑得如同锅底一般,只能自顾自地喝闷酒。 左成渝细细看了看高烨,顾青芝和封斩夜三人的表情,他今日前来也是为了试探。 他始终笃定封斩夜一定与高家有着某种关联,今日不出声看戏的另一层用意便是这个。 可高烨到底是为了封斩夜还是为了今日的席面,左成渝一时却有些看不出来。 “去,领客人梳洗更衣。” 就见高烨只看了封斩夜一眼,仅仅是知会了席面上侍奉的小厮,便在主家的位置上落座,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小厮在前领路,封斩夜和顾青芝就随着他走进内院,到无人处,小厮突然放慢了速度。 两人正奇怪,前面的小厮就小声开口道:“小人受德妃娘娘所托,请您过去有事相商,我先带您去更衣,稍后德妃娘娘会设私宴款待殿下。”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狐疑。 那小厮似乎是知道这样的说法不足以让两人信服,便解释说:“方才也是凑巧,便是没有那些人为难您,我也会在侍奉您时伺机将水泼在您身上,以同样的理由带您进来。” 怪不得高烨装得那么好,原来都是他与德妃一早计划好的。 有了合理的解释,两人就不再有疑虑,随着小厮一路穿过长廊。 三人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女子的叫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近前。 “夜哥哥!” 第105章 支走麻烦 一阵香风拂过,左兰馨迎面朝三人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从上次踏青一事到现在,她还未抓到过与封斩夜独处的机会,总是在西阁楼的课堂上才能见着。 今日相府只有四人前来赴宴,终于被她碰上一个稍微人少些的场合,她自是不会放过。 然而,封斩夜单是听到她的声音,心中便厌烦不已,很显然上次踏青之时,将她独自丢在云升观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他略略回头,藏起厌烦的神色,淡淡看着她问:“有事吗?” 左兰馨显然已经做好了面对他这样态度的准备,圆圆的眼睛只暗了一瞬,转而又甜甜地笑起来。 “兰馨听大哥说,夜哥哥方才在宴会上被人泼了酒,我很担心,所以想来问问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在场三人听了都觉得说不上的怪异,这话说得怪不害臊的,男子更衣,何来女子能帮上忙的地方? 即便是顾青芝,平日里在封斩夜换衣服的时候也是会回避的。 少年明显也觉得这说法过于荒谬,并不想给她留情面,冷着一张脸道:“左三小姐说笑了,我不过是去换件衣服,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左兰馨却看了看封斩夜湿漉漉的发尾,勉强找起理由来。 “我瞧着夜哥哥头发都湿了,弄干了重新擦过才好,夜哥哥没带婢女,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代劳一下。” 顾青芝隐约也觉得这小丫头莫不是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便适时开口将她的想法堵回去。 “有属下侍奉殿下,三小姐放心。” 听见顾青芝的声音,左兰馨虽然很想瞪她一眼,可上次因此与夜哥哥之间闹得不愉快,她想了想还是忍下来。 “这样啊......那,方才侯爵夫人邀大家观园,说这宅子是新修的,院中池塘边有一片榕树林十分壮观,我想去看看,不如稍后夜哥哥更过衣,与我一同去吧。” 左兰馨笑得灿烂,伸手便挽住封斩夜的胳膊,丝毫没有碍他人之事的自觉。 封斩夜的脸霎时间黑了下去。 这位相府的千金小姐脑子里好像除了玩和夜哥哥以外,再没装什么别的东西。 小厮见状赶忙见缝插针的解释:“左三小姐,府上更衣的地方有男女之分,您若是要去只怕是不太合适。” 本以为这么一说,左兰馨便会识趣地先离开,谁知她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知道啊,我在院中等着就是了。” 看来她今天是铁了心的非要缠着封斩夜了。 小厮有些为难,求助一般地看向顾青芝。 顾青芝也觉得头大,这位三小姐今天的难缠程度胜过往日在相府里百倍,自己要是插手,恐怕会引火烧身。 只是若不把左兰馨支走,封斩夜怎么去见德妃啊? 她不大情愿地嘬了嘬牙花子,随即一把将左兰馨的手从封斩夜臂弯上拽了下来。 “殿下他稍后还要回席面上为大公子和二公子作陪,突然走开实在不好,三小姐若是想游园,不如由属下陪您去。” 顾青芝对封斩夜使了个眼色,没等左兰馨说出一个“不”字,推着她的肩膀便往反方向离开了。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小厮长出一口气,示意封斩夜跟着他离开此处。 两人行至半途,小厮突然神神秘秘地回头对少年道:“殿下,待会咱们可能要绕一截远路,小的有些东西想让您看看。” 两人一路走到侯府的偏门附近,忽然听见一阵声音,封斩夜正瞧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走!走快点!” “赶紧走!永宁侯府不欢迎你们!” 封斩夜细细辨认,才看出白、紫、青色衣衫,正是方才三位席上挑事的公子哥。 那三人现下满身的狼狈,脸上还沾着不知从哪蹭来的灰,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他们被几名穿着小厮衣服的彪形大汉拎着衣领,犹如拎着几只小鸡仔一般推搡着往前走。 那位刘公子被气得急头白脸,冲着小厮用力挥动拳脚,却无法挣脱。 “放肆!你们放开我!对贵客如此大不敬,这就是永宁侯府的待客之道吗!” 紫衣公子和绿衣公子似乎是被扯着了头发,捂着头皮只管喊疼,龇牙咧嘴咿咿呀呀,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嚣张气焰。 封斩夜见状,奇怪地看了身旁的小厮一眼。 那小厮露出牙齿,隐晦的“嘿嘿”一笑:“此三人方才差点砸了席面,德妃娘娘自然容不下他们。” 封斩夜本来还对今天德妃见他的用意有几分猜疑,现下想想,算是有些多余了。 德妃这样做给他看,就是为了帮他出气的。 德妃带着整个高家为他撑腰,看来是已经决定要与他结盟了。 三人被几名小厮强行推出偏门,刘公子险些被推个趔趄,另外两名公子比他瘦些,倒是真真正正摔了个屁股蹲儿。 那二人捂着屁股半晌才站起身,点指着将要关门的小厮张口便是威胁。 “你们高家才刚回京就如此嚣张,敢如此驱赶官宦子弟,我们回家就去禀告父亲!看看你们高家在京都如何立足!” 小厮浓眉倒竖,满脸的凶相,上前一步便将那三人吓退出三尺远。 “侯爷已经与你们各自的父辈说了你们方才的德行,公子若是不怕回家挨你老子的打,就请自便!” 小厮说完,丝毫没给那三人留下说话的机会,“砰”的一声,扭头就将偏门关上了。 人虽是打发走了,可封斩夜心中却有些担心起另一件事来。 左兰馨一贯与阿芝姐姐不对付,他在的时候尚且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收敛些,若是她二人单独相处,只怕是会想尽各种法子刁难她。 更完衣,走到德妃门口,封斩夜想了片刻还是开口道:“稍后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小厮愣了一瞬,忙说:“殿下太客气了,有什么需要殿下尽管吩咐便是。” “帮我留意一下方才那二人的动向,若有什么不对立刻告诉我。” “小人明白了,殿下尽管放心。” 第106章 设宴款待 封斩夜点点头,随着侍婢抬脚迈进身前的屋子。 永宁侯府不止园子修得漂亮,屋内的布置也是精益求精。 古朴的木色天然带着清雅的芳馨,墙面上的镂空花窗正框住院中花木繁茂的假山石景色,如画卷般呈现于眼前。 封斩夜步入宽敞的厅室,两棵造型雅致的松柏盆景映入眼帘,屋内家什精巧,陈设名贵,颇具江南特色,由此可见屋主人平日里是很讲究的。 一个人影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雕花太师椅上,翘着腿,悠然自得歪歪倒倒地品茶,见着人来才赶忙把腿放下。 “没想到我还比你快些。” 高烨起身,笑嘻嘻地走过来搭上封斩夜的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没等他作何反应,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 “你来了。” 说话的人的正是德妃。 她今日穿着一件绀色金丝蝴蝶纹锦袍,手戴麟凤花金链,发间取几样素雅珠翠点缀,便已然有了仪态万千的势头。 这才过了不久,她的气色便已完全恢复过来,好似云升观内落魄的日子于她而言不过是大梦一场。 封斩夜斜着眼睛抬头看了看高烨,看他讪讪地将手臂从自己肩头拿下来,这才对德妃施礼。 “德妃娘娘妆安。” 德妃笑着点头:“不必如此多礼,我托兄长办这场宴席,就是为了出宫见你一面,我有些事想问问你,你随我来。” 封斩夜看着她往内室里走,回头看看高烨,见他点头,抬脚跟了上去。 越过屏风,整个内室映入眼帘,然而此处并非德妃的卧房,而是一处神堂。 堂中供奉着一处牌位,封斩夜只看了一眼排位上的名字,便怔住了。 “我想着你身处相府,恐怕也没人愿意祭拜你母妃,所以命人去云升观请了牌位回来供奉。” 德妃将香点燃,递到封斩夜面前,秀眉轻蹙,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同情。 封斩夜只觉得喉头哽咽,左相父子逼迫他烧牌位的情景至今仍旧历历在目,他未曾想过,自己还能有祭拜母妃的一天。 他伸手接过德妃递过来的香,跪在牌位前,将香抵在额处,郑重地拜了三拜。 再起身时,眼底已然红成一片。 只是他并没有落泪,虽然心头几乎被愧疚感淹没,酸涩好似不受控制地想要冲出胸口,他却只是默默将香供于牌位前。 直到退后两步,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德妃自然也将他这副样子看在眼里,出声安慰:“高烨将你的近况都告诉我了,我在宫中也听了不少你的传言,我知道你如今过得不容易,待你日后有了自己的住处,再将你母妃的牌位挪去你那里吧。” 封斩夜点头,抬眼看向德妃,由衷地道了一句:“多谢。” 德妃摇摇头:“不必谢我,将惠妃姐姐的牌位安置在此处也是我的私心,惠妃姐姐于我有恩,从前我在宫中一直蒙受她的照顾,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如此才算能报答她一二。” 两人回到前厅坐下,高烨将准备好的茶水为两人倒上,便坐到一旁。 “前些日子我在宫中查问过惠妃姐姐的死因,众人都说,是惠妃姐姐的婢女兰仪不想伺候,便给她下了毒,这事可是真的?” 封斩夜不知道德妃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只是感觉她似乎在试探什么,遂摇摇头,却不说话。 “你有防备心是好事,不过你帮过我,我不会害你。”德妃笑了笑接着道,“兰仪我不是没见过,说她弑主我根本不信,所以我去查了此事。” 她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敛起脸上的笑容,将声音压低了些:“按理来说,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事情总该传出些蛛丝马迹来,可却什么都没查到。” 高烨冷哼一声:“宫里尽是人精,我可不信没人清楚,我看只不过有人刻意想掩藏真相,不想被我们知道而已。” 德妃不置可否,颔首同意他的看法。 封斩夜却摇了摇头:“不,此事是父皇下令不许外传,皇子弑母,说出去他嫌丢人。” “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高烨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有听清,猛地支起身子。 德妃也对他的说法有几分迷惑,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封斩夜看向二人,又重复了一遍:“皇子弑母。” 高烨一脸不可置信,忍不住地上下打量他:“你没跟我开玩笑吧?你的意思是,是你将惠妃娘娘害死了?” 封斩夜面无表情地点头:“至少他们愿意相信,就是我干的。” 一旁的德妃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赶忙挥手将下人全部屏退。 “好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人,事实到底如何?” 封斩夜虽不愿提起,可如若德妃真的有办法将此事翻盘,他自然也很希望她能为母妃洗刷冤屈。 他稍稍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将事情前前后后和盘托出。 两人听了以后沉默良久,高烨怔愣着摇摇头:“这些人连栽赃惠妃娘娘和你的手法都如出一辙,借刀杀人铲除异己,这样的计谋,未免太过恶毒。” “竟是这样,如今这世道,当真是险恶。” 德妃讽刺地笑了一声,面色沉重,她知道宫廷中的争斗残酷无比,尤其涉及夺嫡之争,更是少不得腥风血雨,高家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沉吟片刻,突然抬起头看向封斩夜,“我必须得找到证据,来证明你们母子的清白,端王,若为了东山再起,让你成为我的儿子,你可愿意?” 封斩夜很清楚,若想扳倒左相和皇后,需要堪比宰相的滔天权势。 成大事者,不仅要精于谋略,更需得有魄力,为了给母妃报仇,为了奉还他在相府所经受的屈辱,他如今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愿意。” 德妃坚定地看了看他:“好,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后面这段日子你就安心呆在相府中,等我的好消息吧。” 几人刚说完,容絮走了进来,冲几人作了个揖道∶“私宴设在花厅了,请三位移步。” 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桌上的菜色比起席面毫不逊色,甚至要更精致些。 “碰上那么几个腌臜东西让你受委屈了,这些都是府上厨子的拿手好菜,希望能合你的胃口。” 德妃说罢夹起一块雪花栗子糕,放进封斩夜碗中。 少年看了看碗中的栗子糕,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方才说了许多沉重的话题,封斩夜心情有些低沉,现下气氛总算轻松了些,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闲话来。 话题扯到营救德妃的当晚,高烨突然想起什么,冲窗外看了看,疑惑地问:“诶?你那侍卫兄弟呢?怎么没跟你一同过来?” 封斩夜也并不隐瞒,直言道∶“方才路上碰见左家三小姐,阿芝将她支走了。” 高烨咂咂嘴∶“这样啊……我还想向她当面道谢来着,那日你手下人来送东西,说她为拿那东西受了伤,听后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德妃瞧了高烨一眼,言语间有一丝怪罪的意味。 高烨讪讪笑了笑∶“我这不也是怕姑母忧心,影响了您的心态嘛。” “她如今已无大碍,劳二位挂心了。” 被高烨一提起,封斩夜想起顾青芝身上还带着伤,心下更加担忧起她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那小厮找到她们没有。 第107章 交换帮忙 封斩夜的担忧不无道理,顾青芝刚刚将左兰馨拉走,那小丫头张嘴就骂起来。 “放手!你这个贱奴,快给我放开!你不过是养在夜哥哥身边的一条狗,凭什么代替他来陪我游园!” 被她骂也不是头一次了,顾青芝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只当没听见,继续拽着她往远处走。 左兰馨的婢女也是急切地拉着顾青芝的胳膊,满脸着急。 “你快放开我们家小姐!” 左兰馨嘴上骂得虽凶,可步伐却不自觉的有些踉跄。 顾青芝拽着她的力道并不松,加之她本就比旁的女子身高腿长,迈的步子自然也大,左兰馨甩不开她,也就只能被动地顺从她的步伐,两只脚几乎都要倒腾不过来。 这里毕竟不是相府,她作为大家闺秀怎么也得顾及周围人的目光,只是她在家何曾走过这么多路,跟了一小会儿腿就酸胀起来,脚也生疼,只好弱下口气求饶。 “别走了......我的脚好疼,你快停下。” 顾青芝算着离封斩夜所在那片院落距离足够远了,再走下去都快要到女眷的宴席处,便止住了脚步。 婢女见状赶忙上前搀扶,拍着背为左兰馨顺气。 左兰馨如释重负地缓了好半天才喘匀气,赶忙整理自己的仪容,生怕被旁人看出方才的狼狈。 她越想方才越丢人,一路上那么多人看着她被一个下人拽着走,不知道今日要传多少闲话出去,原本好不容易找到与夜哥哥相处的机会,也被生生搅合了。 一想到这,她更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住顾青芝。 “你凭什么不让我跟着夜哥哥?夜哥哥又没说不答应我,你这么急着将我拉走干什么!” 顾青芝懒得再跟她解释,只说:“殿下有事。” 左兰馨气结,这是什么烂理由? 说白了他不就是不想让她与夜哥哥亲近吗? 若是被旁地相府奴仆如此冒犯,她叫大哥直接将人发卖了便是,可夜哥哥偏偏处处向着这贱奴,屡次为了他不惜对自己发脾气。 若是有什么办法能好好教训他一顿才好,当然,要是能让夜哥哥与他主仆离心,那就更妙了。 顾青芝被左兰馨怨恨的目光盯得脊背发凉,本以为她又要破口大骂,谁知她却突然对着她嫣然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脊背更凉了。 左兰馨脸上突然浮现出的笑意令顾青芝没想到,然而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左兰馨非但不再想着去挣脱自己的手,反而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腕。 “既然你不想让我去打搅夜哥哥,那你得帮我个忙。”左兰馨想了想,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对顾青芝说。 顾青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据她所知,一个人能这么迅速地转变态度,如若不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是在酝酿什么阴谋。 “什么忙?” 左兰馨指指自己头上的发饰道:“我方才去厢房整理衣装,不小心将发钗掉在那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若能帮我找到,我今天就不去找夜哥哥了,如何?” 顾青芝都快忘了,这小丫头不止骄纵,还会些女儿家的精明手段,只是她那一套于她而言毫无作用,便是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及时脱身就好。 “你说的可当真?” 顾青芝心下已做出决定,开口问左兰馨。 左兰馨点点头:“当然。” “那好,我答应你。” 三人也不多耽搁,毕竟顾青芝也想尽快回到封斩夜身边,听听他与德妃都聊些什么,于是很快跟着左兰馨和婢女到了她所说的厢房外。 见顾青芝毫无防备地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左兰馨脸上露出几分居心叵测的笑意,她低声对婢女打了几个手势,就跟着她进了屋,将屋门牢牢关上。 按说男女共处一室至少该开着门避嫌,可左兰馨这么着急将门关了,顾青芝忍不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左兰馨也反应过来,慌忙瞪她一眼,扶着额头道:“怎么,你怕什么?外面风大,吹得我头疼,我还不能关门了?” 顾青芝瘪瘪嘴,心说随你便,重新将心思放在找东西上。 室内被打扫得十分干净,明面看上去没有任何亮晶晶如发钗一般的东西,顾青芝只好往角落里翻找。 “三小姐可还记得发饰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一面找,一面问左兰馨。 左兰馨跟在后面盯着她的动作,眼珠转了转,装出一副回想的样子指指床榻道:“我记得......当时我坐在榻上,下人为我梳妆,其他的我就不记得了。” 顾青芝看看床榻,那榻上果然有人坐过的痕迹,如若在梳妆中遗落,极有可能是在床榻附近。 她时刻竖起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提防,以免左兰馨突然搞什么小动作,手上翻起榻上的被褥,在其中翻找起来。 左兰馨也装作找东西的样子,往四下里看着,口中念念有词。 “奇怪了,我记得就丢在这一片的呀,怎么就找不到呢?” 她嘴里嘀咕着,一点一点冲顾青芝挪过去。 顾青芝听见她的脚步声靠近,用余光撇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真的在找东西,就也没有多想。 突然,她感觉一股力气在她身后猛地推了一把,将她一个没留神推倒在榻上。 她莫名其妙刚想回头起身,朦胧间就感觉有一只膝盖突然压在腰间,正巧狠狠碾在她后腰的伤处。 剧烈的痛感和麻木一并传来,迫使她正在扭转的腰部只能再次紧紧压在床上。 伤口处密密麻麻针刺一般的疼痛另她无法动弹,只得由着那只膝盖压着她的伤处。 她这才看清,身后的人正是左兰馨。 此刻的她全然撇开了往日里相府千金的端庄优雅,犹如疯魔一般跨坐在她身上,眼瞳中闪烁着癫狂。 她一面将自己的口脂蹭到嘴边,一面将自己的外袍扯松,双眼猩红盯着顾青芝尖厉地笑起来。 “疼啊?谁让你自己蠢,连这种话都信,你三番两次阻碍我和夜哥哥,竟还敢自己送上门来,该说是你太不将我放在眼里,还是太自大了呢?你究竟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 顾青芝强忍着疼痛转身,伸手就要将她从自己身上推下去,谁知她却死死抱住她的胳膊,如八爪鱼一般再次缠了上来,一只手再次准确无误地压中了她的伤处。 “要怪就怪夜哥哥太关心你了吧,若不是他来时问你疼不疼,我也不会知道。” “呃......” 在她的用力按压下,顾青芝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丝声音,可这声音非但没能让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反而似乎取悦了她。 她摸到顾青芝伤处那条长长的痂,隔着衣服用指甲狠狠剜了一把。 顾青芝虽是女子,却是男子的样貌,如今少女笑意盈盈地坐在一个大男人身上,拿人的伤处取乐,显得十分荒谬又可怕。 “你最好给我好好躺在这里,让你的主子亲眼看看你是如何轻薄我的,你若还想着反抗,可别怪我对你下更狠的手。” 左兰馨见顾青芝疼得直冒冷汗,这才将手从她的伤处松了松,转而伸手摸上了她的衣扣。 第108章 轻薄污蔑 顾青芝心下一惊,没等她动作,衣扣就被扯开了一颗。 紧接着,又是一颗。 顾青芝身上的衣服本就有些破旧,根本禁不住她这样撕扯,两颗扣子崩开,隐隐露出其中白色的裹布。 左兰馨惊讶地“咦”了一声,狐疑地腾出捏着她伤处的手,眼看就要扯住顾青芝的裹布。 伤处不再受到钳制,顾青芝猛地一把将她甩开,强忍着疼痛抓起她的一只脚踝,将她掀翻在床榻上。 左兰馨隐隐觉出她这样的反应不大寻常,还想再次扯住她的衣服,可她的身形闪得太快,根本不给她机会。 “你真是够了!” 顾青芝顺势抓住左兰馨的双手,死死将她按在榻上,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如今她真的被她给惹毛了。 顾青芝从前一直觉得左兰馨不精于谋略,不比她父兄那样需要忌惮,现在才发现,她从前真是太小看她了。 左家这一屋子人里,哪有一个是蠢笨的? 只有一个赛一个的阴险狡诈。 左兰馨明显没想到自己转眼就落了下风,努力想要挣动,可她的力气根本不敌顾青芝的十之一二,脚下蹬动也无济于事。 “用我的伤口来取乐,很有意思是吗?” 顾青芝的眼瞳好似深潭一般漆黑,慢慢涌出浓重的杀意。 左兰馨终于有些怕了。 眼见自己的脖颈被掐住,她才反应过来,顾青芝是个侍卫,是习武之人,自己这次算是正正好好踩在了人家的长处上。 现下那双眼睛不带有任何一丝情绪,只冰冷地凝视她。 被看着,令她觉得自己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的余地。 饶是如此,她也不肯向一个比自己低贱百倍的人低头。 她吞了吞口水,颤颤巍巍地出声威胁∶“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你可要想好了,我爹爹和大哥是不会放过你的!” 顾青芝的手死死抓在左兰馨的脖子上,灼烫的温度吓得她猛地一激灵。 “我一个事侍卫活不活的有什么要紧?我敢不敢动这个手,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随着顾青芝幽幽的声音,左兰馨只觉得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正在缓缓收紧。 虽然还没有扼住她的呼吸,却也足以让左兰馨感受到强烈的不适。 对付左兰馨这样狂妄自大的人,便是该从一开始就将她的小心思掐死在摇篮之中。 左兰馨渐渐感觉呼吸开始不畅,她逐渐意识到顾青芝是来真的,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终于慌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你快放开我!” 她手脚并用地用力挣扎,越是动作越无法呼吸,只得紧紧扒着顾青芝的手。 可那只手的力气她根本撼动不了分毫,却在持续不断的加力下渐渐被憋紫了脸。 顾青芝如同玩弄猎物一般轻轻歪着头,看着她的脸色在自己手上逐渐变为难看的猪肝色。 她想着,左兰馨若是现在能看到自己的脸色,恐怕更要抓狂,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在窒息之时竟也一样丑陋不堪。 她森森地扯起嘴角,轻轻笑出声来:“你如今身处的可不是相府,今日来的人那么多,谁知道你与谁有些什么仇怨?我便是在这杀了你,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顾青芝嘴上虽然说着恐吓的话,手上的分寸却把握得十分精准,她深谙力气用到什么地步,左兰馨能断气,可她也时刻保持着清醒,知道如今还不是与左家撕破脸面的时候。 她所使的手法很特殊,饶是左兰馨今天被掐晕在这里,她的脖子上也留不下一丝痕迹。 她就是想去跟左相父子告状,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一声响,门被什么人给推开了。 顾青芝紧忙松开掐着左兰馨的手。 “阿芝!” 熟悉的声音令顾青芝心下一松,回头看去,就见封斩夜一脸急切地闯了进来。 当少年看到眼前的场景时,猛然怔了一瞬。 榻上的两个人影交叠在一处,顾青芝将左兰馨压在身下,衣扣松散,回头正无措地看着他。 而左兰馨也是满身的狼狈。 在旁的人看来,一个是英俊侍卫,一个是娇柔小姐,如此香艳的场面已然十分暧昧,若不是郎情妾意,便是有奸污之事。 但封斩夜却是知道顾青芝是女子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封斩夜赶忙阻住了身后要跟进来的高烨和小厮,一把将门关上。 左兰馨被松开的一瞬就看见闯进来封斩夜,以为是自己的婢女成功将人叫来了。 眼见事情有转机,她起身推开顾青芝就朝封斩夜跑去。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封斩夜脚下。 她扬起脸,扯着封斩夜的衣角,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眼泪:“夜哥哥,救我,你的侍卫他趁你不在,想要......想要轻薄我,他还威胁我若不从就要掐死我,兰馨怎么反抗都没有用,你看!” 左兰馨说着,指指自己的脖子:“我从前还奇怪他为何千方百计地阻挠我靠近你,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对我存了歹心,故意如此好给自己制造机会。” 顾青芝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做戏。 这人怎么就不长记性,方才被她掐着还怕得要死,如今一见着封斩夜竟全忘了,转头又去搬弄是非。 封斩夜听得脸色变了又变,左兰馨在说什么? 说阿芝姐姐轻薄她? 他忽而想起了方才两人亲密的姿势,不知为何,少年突然觉得心头轻轻颤了颤,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来。 抬眼看了看顾青芝,转而低下头,突然冲左兰馨轻笑道:“兰馨妹妹,你受委屈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左兰馨为兰馨妹妹,这样亲昵的称呼顿时让左兰馨受宠若惊。 顾青芝不明白封斩夜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但她相信他不会被左兰馨所蒙蔽,只是沉默地静观其变。 封斩夜缓缓蹲下身,那张秀美无双的面孔渐渐与左兰馨靠近,惹得小丫头脸颊红了几分。 “夜哥哥这次真的愿意相信兰馨了吗?” 左兰馨看着身前的人伸手温柔地轻轻抚上她的脖子,好似心疼一般地摩挲着什么,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当然。” 封斩夜眯起眼睛,露出一个足以迷惑她的笑容,慢慢将手伸向了她的后颈。 “那,兰馨想要你亲手惩罚那个贱奴,可以吗?” 左兰馨一时间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趁热打铁就想要处置顾青芝。 封斩夜笑得更好看了,他张开嘴唇贴到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你——做——梦。” “什......什么?” 第109章 醋意越界 左兰馨的脸色霎时间白了下去,她刚要问些什么,突然觉得后颈被封斩夜重重捏了一下,她眼皮一沉,就没了意识。 封斩夜任由左兰馨的身体倒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站起身掸掸衣服便打开了屋门。 “高烨,找几个醉汉过来,把他们和她一并关在这里,晚上再放走。” 站在门口的高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探头看了看地上的左兰馨,显然还没弄清楚情况。 “啊?” “她既不要自己的清白,那我就让她如愿。” 封斩夜的眼神阴鸷得骇人,顾青芝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急忙出声:“阿夜!别冲动,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封斩夜的声音却更冷:“她不惜毁坏自己的名节也要污蔑你,我没要她的命,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可她若是在这里出事,会影响高府的。” 顾青芝并非想要放过左兰馨,左兰馨既然对她千般刁难欺辱,她自然也有万种法子对付她,只是这法子既要让她得到惩罚,还不能波及高家。 “不如将她的仪容整理干净,灌些烈酒,丢到你们府上最显眼的地方去,被越多人看见越好,如此她丢了脸面,未来数日会沦为整个京都的笑柄,也就无暇再来污蔑我,整件事又与高府毫无关系,这样如何?” 她想了片刻主动提议,仔细观察封斩夜表情之间的微妙变化。 好在,自己方才说的话似乎起了效果,他的眼神不再那么吓人,只是望着她时带着深深的不解。 顾青芝见状,为了安抚他,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径直朝他走过去。 她轻轻抓住他的手腕,转身挡住高烨和小厮的视线,手指往下滑了几寸,握住了他的手。 “阿芝,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封斩夜还是妥协了,他回握住她,紧紧咬着后槽牙,选择捻灭了心头那团剧烈燃烧的火焰。 顾青芝轻轻摇摇头∶“不够,当然不够,待到日后,我会亲自让她偿还的。” 高烨也算是从两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发生了什么事,看向顾青芝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赞赏,他冲顾青芝点点头道∶“多谢顾侍卫替我家着想。” 高烨吩咐小厮依照两人的意思去办,三人又说了一会话,得知左成渝兄弟二人早已离席,顾青芝和封斩夜便也离开了侯府。 顾青芝陪着封斩夜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见他一言不发,估计是还在想着方才的事,就打算找个话题帮他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挪到封斩夜身侧,低声问∶“阿夜,今天你与德妃见面还顺利吗?都说了些什么?” 封斩夜见她这么积极主动地关心自己,也稍稍缓和了情绪,轻声直言∶“德妃请了我母妃的牌位到侯府,答应日后我有了住处就许我挪过来。” 顾青芝点点头∶“这是好事,也是德妃向你表态的方式,还有呢?” 封斩夜接着说∶“我将七皇子和母妃的死因告诉她了,她答应回宫后会想法子查清这两件事。” 这才是重点,唯有摆脱了左相父子,封斩夜才能算是真正走上了一路逆袭的道路。 听到他这么说,顾青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现下一切总算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也不枉费她们这么努力一场。 于她和封斩夜而言,顺利都是来之不易的,如今紧绷的神经总算可以放松一些,接下来只需要安安稳稳度日,静待德妃的消息即可。 顾青芝看了看封斩夜,知道提起刚才那两件事,少年难免会难受,于是轻轻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柔声安慰∶“今日累了吧?要不要靠在我肩上休息一会?” 封斩夜感觉到一股暖意环着他,也总算是松了精神,他没有拒绝她的提议,而是轻轻一歪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阿芝姐姐,你说我真的能成功脱离相府吗?” 他忍不住发问。 话音才落,顾青芝就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亲昵地笑起来。 “阿夜,你这段日子的隐忍,冷静判断,审时度势,我都看在眼里,你进步如此之大,让我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所以放宽心,会有好结果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不再说话,只平静地享受这片刻安宁的时光,落日余晖透过车窗洒在姐弟二人身上,温暖之间又带着些朦胧。 封斩夜偷眼去看顾青芝,只见她轻轻闭上双目,似乎也打算休息片刻。 他也学着她闭上眼睛,想将思绪沉下来。 然而,方才他闯进屋子时所见的画面忽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猛然一惊,轻轻蹙了蹙毛茸茸的眉毛。 那样亲昵的姿态,阿芝姐姐与他尚且没有过,左兰馨凭什么? 恍惚间,那股没来由的酸涩又急匆匆的自他的心头涌现。 他忽然想起从前,这种感觉……与他看到阿芝姐姐照顾亲弟弟那时有点像,却又比那时难耐百倍。 那时顾风平说他吃醋,他并不觉得,可今日,他倒觉得是这样的。 是吃醋,或许比吃醋的程度更深,甚至可以称之为——嫉妒。 他觉得自己好似在黑夜中独自行走,而顾青芝仿佛就是他手中的一柄暖灯,唯有紧紧抓着她,他才得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地前行。 他藏着一份巨大的私心,那就是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阿芝姐姐,谁都不行,阿芝姐姐身旁的人,只有他,也只能有他一人。 少年心中又隐隐传来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悸动,想离她近一点,却又好像不管多近都不足以让他安心。 要怎样,才能独占这个带给他温暖的人? 他伸手轻轻揽住顾青芝的脖子,又往她怀里靠了靠。 顾青芝只觉得这孩子又开始粘人了,习以为常地重新揽住他,轻轻为他顺了顺头发。 封斩夜闭着眼睛,感觉内心中的大块空缺突然好似被填平了一角,这感觉不是一般的好。 可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令他多少有些不满足。 少年忍不住伸手揽住顾青芝的脖颈,亲昵地将脸蹭了上去。 “别蹭,痒。” 顾青芝轻笑了一声,喷在那白净颈项上的鼻息令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过,却也只躲了那一瞬。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如此亲密的举动。 封斩夜的心轻轻颤动着,好似叫嚣着难以掩饰的雀跃。 开心,又满足。 他感受着自己呼吸的温度逐渐升高,稍稍仰了仰头。 他的手紧张得微微收紧,将脸深深埋进她颈间,连唇瓣也顺理成章地触碰到她的皮肤。 顾青芝或许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可封斩夜很清楚的知道他在越过一条无形的线,他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遵循着本心做出想做的行为。 饶是她不知道,但他在吻她。 与生辰那日的吻不同,这个吻,已然夹杂了一些异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第110章 梦境肖想 马车一路行驶,顾青芝也在晃动下渐渐睡着了,直到快到相府,她才缓缓醒过来。 许是如今封斩夜和德妃联手的事已然尘埃落定,令她近日以来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下来,这一觉她睡得格外舒畅。 下颌抵着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像是枕在小花身上一样,感觉还不赖,只是肩膀稍有些被压麻了。 封斩夜不知何时醒的,感觉她动了,便抬起头,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阿芝姐姐睡得好香啊,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有吗?” 顾青芝尴尬地直起了腰,摸摸自己的嘴角。 见少年被她的举动逗笑,她才反应过来封斩夜是故意打趣她的。 她撇撇嘴,虎起脸来作势要捏封斩夜的鼻子。 少年赶忙笑着躲闪。 两人在车内打闹成一团之际,马车已经驶回了别院。 接近入夜,左兰馨才回到相府。 左兰馨今夜能回来,还是多亏了她的生母姨娘发觉这么晚了女儿还未归家,着人去了永宁侯府寻找,这才将醉得不成样子,被一众官眷围着笑话的左兰馨带回府里。 小丫头醒后得知了情况又哭又闹,一会说自己丢了人要投湖,一会又说还不如出家算了,几乎闹到后半夜去,对顾青芝的陷害却只字未敢提起。 她本想跑去别院质问封斩夜为何那样对她,可姨娘却以她今次为相府丢了面子为由,将她禁足了。 而此时此刻,相府的其他人早已经进入了梦乡。 别院后堂的床榻之上,封斩夜的眼皮动了动,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的缘故,这会儿他竟做起梦来。 梦中,他身处一片竹林,四周尽是萧萧而下的落叶。 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寻找离开这片竹林的方式,可惜四下里都没有路,他只得凭着直觉往前走。 忽而他隐隐约约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一处小院,想也不想便抬脚前往。 少年走到院门前,轻轻扣了扣门环,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开门,他尝试着推了一下,那门却并没有上锁。 映入眼帘的院子没什么特色,只有顺着窗子飘出的白雾吸引了他的注意。 想着或许有人在里面,可以让他问个路,他便推开门走进屋子。 室内水汽氤氲,入眼尽是蒸腾的白色雾气。 他将门关起,往屋子深处走去。 隐隐约约的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水声不远不近,听着就在附近,他顺着声音寻找,便到了一处围满了纱幔的房间之中。 窗外的日光洒在纱幔上,映出五彩斑斓的光晕,如梦似幻。 层层叠叠的五彩纱幔随着水汽的蒸腾轻轻浮动,带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水声正是从纱幔的内部传出来的。 “有人吗?” 封斩夜开口问了一句,回应他的却依旧只有水声。 他伸手拨开一层纱幔,慢慢往里寻。 纱幔层层叠叠,仿佛一只又一只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周身,越是往里,那股香气就越是浓烈,却又恰到好处地被水汽吹散,不惹人生厌。 温度渐渐升高,纱幔也越来越少,隐隐地,他已经看到在数层纱幔的笼罩下,露出了一方水池。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那方水池边上,清脆的水声正是她发出来的,那人似是在沐浴,歪着身子掬起一捧水淋在发上。 封斩夜觉得那人的背影很熟悉,忍不住好奇,加快了脚步。 一层层帘幔被拨开,他终于走到了那方水池的近前。 那人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单薄清瘦的背影分外熟悉。 两条修长笔直的双腿在水中轻轻荡着,散发着琼玉一般莹润的光泽。 一头泼墨般的秀发不着任何点缀,只那样松散地披在肩头,被水润湿,贴在背上。 心头没来由得一紧,少年试探地轻轻唤了一声:“阿芝姐姐。” 那人终于听见声音,将头转了过来。 封斩夜怔愣地望着她出神,三翻四次的确认是那张熟悉的脸,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 英气的面庞在朦胧的水雾中更显柔和,本就微微上挑的眉眼也不再如平日那般冷淡,反而笼罩着一层强烈的媚意。 她勾起沾染着水汽的唇冲他笑,唇瓣上蒙着一层水光,更显得饱满诱人。 封斩夜本想问顾青芝为什么在这里,女子却先他一步轻启唇齿,声音里仿佛也带了钩子:“阿夜,我等你很久了。” 她缓缓站起身走向他,身上的衣料本就轻薄,如今被水浸湿贴在身上,更是将她的身姿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 封斩夜忘了转身回避,同样也忘了本该开口的疑问,只是怔怔地看她。 不知是不是被水气打湿了衣衫,他浑身上下泛起无边的燥热,两颊迅速飞起红晕。 湿漉漉的手指擦过少年滚烫的脸颊,轻轻环在他脑后,女子衣衫半湿,唇缓缓凑近,照着他的唇角印了上去。 一瞬间,封斩夜的思绪全乱了,细长的眸子染上了红,呼吸也随之滞住,一滴水珠顺着他喉间的滚动滑落,一路往胸膛滑去,刺激得他头脑发懵。 “你难道不想独占我吗?” 顾青芝张口吐出蛊惑人心的话语,温热的气息就扑在他的唇边。 脑中仿佛有什么轰然间炸开,那两个字好似有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引着他伸手握住她的腰。 她的侧腰实在太细了,那层薄薄的里衣几乎什么也阻挡不住,丝毫不影响她肌肤透出的温度。 理智正一点一点被汹涌而来的欲念蚕食,他的呼吸愈发急促。 想要更进一步,想要更多的触碰,想肌肤相贴,想吞吃入腹。 压抑在心底的想法不断从脑海中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甚至有一些连封斩夜自己都不知道,将他吓了一跳。 可如今她就在他眼前,只要他想,就可以付诸行动得到。 这样的诱惑无可抵挡,他眸色逐渐深邃,收紧了揽在她腰后的那只手。 “唔......” 腰间的力道使得顾青芝紧紧贴上少年的胸膛,发出了细微的嘤咛,足以勾魂夺魄。 理智在这一刻彻底被淹没,他转头覆上那两片唇瓣,吻了上去。 第111章 春梦留痕 唇齿相接,少年吻得青涩稚嫩。 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处,封斩夜连耳廓都红透了。 “阿芝姐姐......” 他低哑的呼唤,又将声音吞进唇齿间化作呢喃。 怀中之人纤细的身躯霎时间软了下去,那双勾着他脖子的手也随之滑落,似乎羞涩地想要躲闪。 可她现在就在自己的股掌之间,又能躲到哪去呢? 封斩夜收紧了腰间的手,顺势握住她的掌心覆上自己的心口。 猛烈的心跳声使得他渴盼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到此刻才明白,自己可能许久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他拉近到几乎紧紧贴合,隔着单薄的衣料,他甚至能强烈地感受到那份令人血脉喷张的柔软。 他抱着她一同倒在层层叠叠的纱幔上。 少年睁开眼睛看了看女子水光潋滟的眸子,许是方才动作的幅度过大,此刻她身上那层里衣的领口略略散开着,露出大片大片的洁白,堪堪包裹住沟壑。 指腹顺着她白嫩的脖颈慢慢下滑,停留在她的锁骨之间来回摩挲。 他松开她被吻得嫣红的唇,深深地看着,张开口朝着她的脖子咬了下去。 他记得她颈项上皮肤的触感,是那样的滑嫩细腻,令人心生欢喜,好似一块品质极佳的湖绸,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它当做画布。 他在她颈间舔咬吸吮,肆意挥洒,不多时,娇艳的粉红便在她的脖颈上一朵朵绽放开。 身体某处突然好似被点燃了一团火焰,好像有什么急不可耐地想要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他突兀地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不自觉地僵了后背。 只觉得心头一空,所有的场景和事物在刹那间尽数化作一片虚无,封斩夜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了眼睛。 日光顺着窗户洒进室内,封斩夜仍旧躺在那一方榻上,身侧的顾青芝和衣而卧,平和地闭着眼睛,只有一只手被他拽在怀里,似乎还没有醒。 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少年垂下眸子,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原打算转个身,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首先便是嘴角的一丝凉意。 他随手摸了一把,嘴边竟是湿的,都怪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他居然睡得连口水流出来了都不自知。 此时,顾青芝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抬了抬胳膊,也感觉有些奇怪,便转头去看,就见自己的袖口湿了一大片。 四目相对,尴尬的气氛顿时弥漫开,封斩夜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脸色涨得通红,赶忙撇过眼不敢看她。 这小子,还敢说她睡觉流口水,也不知到底做了什么梦睡得这么香。 顾青芝暗自腹诽,见他怪尴尬的,却也没忍心打趣他,只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谁知后堂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吴方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见两人才刚刚起床,大为惊奇。 “呦!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老弟居然也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啊?你这差事当的可真轻松。” 刚睡醒的顾青芝听觉还有些敏感,感觉耳朵都要被他吵聋了,斜了他一眼。 “你有意见?” 看着顾青芝那不大友善的眼神,再大的意见也没了,吴方咽了口唾沫,为了避免挨揍赶紧摇了摇头。 顾青芝不再理他,起身说了一句“我去换件衣服”,便往外走。 怎么气氛这么古怪?吴方挠挠头,回身看封斩夜。 顾青芝一走,吴方才发觉榻上湿了一小片,他定睛一看,对照着位置也能猜出来那是什么。 他“嘿嘿”一笑,凑到近前去问封斩夜:“主子您昨晚定是做了什么美梦吧?梦见什么好吃的了?” 封斩夜像是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猫,立时炸毛地瞪住他,抓起枕头就朝他凑过来的脸上招呼过去。 “出去打水!我要洗漱。” 那枕头正正落在吴方的鼻子上,好在是软枕,一点也不疼,他鸡贼地笑笑将枕头还给封斩夜,灰溜溜地跑出去打水。 是美梦,只是这代价有点大。 封斩夜见屋中没人了才敢将被子掀开,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另一片潮湿,将整个床单从榻上扯下来,这才从桌上拿起一杯茶,洒了上去。 顾青芝换好衣服洗漱过后回到后堂,正见着封斩夜蹲在屋檐下搓洗着手中的床单。 她疑惑地看了看一旁忙碌着为菜地除杂草的柳嬷嬷,就见柳嬷嬷指指封斩夜,冲她笑了笑。 “这孩子,早上不小心把茶水打翻了,非要自己洗,怎么劝都不听,估计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吧。” 顾青芝总觉得他那哪是洒了茶水不好意思,分明是为了那上面落下的口水正在毁灭证据。 她懒得拆穿少年那些小心思,上前问他:“需要帮忙吗?” “不用。” 封斩夜抬眼只看了看她,便又迅速低下头认真地搓洗。 不需要拉倒。 “那你快些洗,等会还要剑术练习。” 顾青芝撇撇嘴,进屋拿了剑,倚在门框上看风景等他洗完。 不明白有什么好害羞的...... 今日的剑术练习封斩夜完成得很快,如今他已经基本将顾青芝所教的全部掌握牢了,与她过招也愈发游刃有余。 一两年能练到这个程度,与京都大多数的刺客相比,已经算是天赋极高。 当然,除了渊颉和秦老头手底下那几个变态家伙。 吃过了饭,封斩夜就坐在后堂门槛上为小花梳毛。 一把桃木梳子便能让趴在少年腿上的小猫舒服得直“呼噜”,惬意地翻起肚皮。 马上要春播,顾青芝在一旁准备做些简易农具,其余人陪着柳嬷嬷将院子里的地重新翻一遍。 吴方被春日的暖阳晒得口干,便去屋檐下揭开缸盖,舀来一瓢水喝。 “嬷嬷您这回种的有没有莴苣啊?那叶子拿来凉拌下酒菜可好吃了,上次我在酒馆里偶然吃了一次,到现在还想着。” 柳嬷嬷从自己的小筐中掏出几株嫩苗,朝他晃了晃。 “都在这儿呢,知道你又要嘴馋,老早就在我屋里养着了。” 吴方笑起来,直夸柳嬷嬷对他可真好,随后又想起封斩夜今早的事,便又说道:“嬷嬷你要不也问一问主子?他说不定也有什么想吃的呢。” 突然被提及,封斩夜背后一个激灵,手上的动作快了几分,春日本就干燥,加之手上梳得快,小花的毛在他手上就这样一撮一撮炸了起来。 “你以为殿下与你一样贪嘴啊?”柳嬷嬷瞪他一眼,转而看到封斩夜腿上的小花那副可笑的样子。 “哎呦,小祖宗,你这是怎么把小花梳成这样的?” 听到声音,大家都忍不住扭头去看,就见少年腿上赫然多了一团如刺猬一般的毛球,仔细辨认,才能勉强认出那是一只猫。 此时的小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毛变成了什么样子,仍旧翻着肚皮,两眼瞪得溜圆,小舌头吐在外面,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 “噗......” 吴方率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秋江秋虹和柳嬷嬷也都忍俊不禁。 顾青芝离得最近,接过他手中的梳子在吴方喝水的瓢中沾了沾。 “诶!我的水!” 吴方这下笑不出来了。 封斩夜本以为她要将梳子重新递给自己,正要去接,顾青芝却绕到他身后,突然贴上了他的背。 一双手伸到他面前,拿着梳子将小花的毛三两下梳顺。 “好了。”顾青芝若无其事地将梳子还给他,直起了身子。 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令他再次想起昨晚那个梦,封斩夜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耳根,像是被雷劈过一样,“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我去散步。” 他说着,拽着吴方便落荒而逃。 第112章 复位宫宴 没过几日,德妃便顺理成章地复了妃位。 因为高家在江南的盐矿产盐丰富,永宁侯高晗为官府开通了低价收购渠道,又为豫帝提供了新的精制方法,即便朝中还有几名大臣持反对意见,德妃复位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当然,此次高晗顺利与朝廷合作,也少不了各大世家从中多方疏通关系,如此朝中众臣才并无异议。 高家一时在京都风头无两,十年前的根基也正在慢慢回拢,若不是上头还有位仁德清廉的左相大人压着一头,怕是大街小巷传扬的都是永宁侯府的尊贵。 今日封妃大典过后的宫宴上,豫帝和众妃嫔一同观舞听曲,庆祝德妃复位。 一曲舞罢,舞姬退下,邹皇后抬眼瞥了瞥德妃,搁下筷子,转头露出一个得体的笑。 “今日实在开心,德妃妹妹性子温敦,能重回宫中与我们相伴,着实令人惊喜,只是有一件事还需陛下来决定才是。” 豫帝侧过头看了看身侧的邹皇后:“什么事?” 邹皇后做出个为难的表情,不急不缓地道:“妹妹从前的宫殿如今是曹淑仪住着,况且妹妹如今身份更加尊贵,理应有更好的住处,如今太慈、琼霄、甘宁三处宫殿还空着,不知陛下属意妹妹住在哪里呢?” 豫帝不动声色的转过脸,宠溺地看向德妃:“既然是德妃住,自然该她选自己喜欢的。” 德妃眉心微微动了动,心下只想冷笑。 没想到皇后的狐狸尾巴这么快就藏不住了,自己才刚复位,她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着法子堤防起来。 那太慈殿乃是先太后的居所,如今虽已空置多年,但一个妃子住过去怕是僭越,其余两个,琼霄殿在皇后寝宫附近,甘宁殿却在最深处的冷宫附近。 宫中越是住得偏僻的嫔妃,越是不容易受宠,邹皇后摆明了要她选琼霄殿,日日呆在她眼皮子底下生活。 只是她又怎会合了她的意? 德妃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起身对邹皇后作揖道:“臣妾选甘宁殿,另外,皇后娘娘惦念臣妾重道喜静,实在是费心了,臣妾感激不尽。” 德妃当然不是傻子,她之所以选甘宁殿,也不单是为了不受皇后挟制而委曲求全,而是那里离冷宫近,想查惠妃死因的细节也更为方便。 便是皇后今日不提,过几日她也会借个由头自己跟豫帝提搬去那里。 邹皇后似乎是没想到德妃竟愿意选甘宁殿,脸色明显僵了一瞬,转而又弯起嘴角:“你我姐妹,不必客气。” 豫帝也对德妃的表现十分认可,不由赞赏地点了点头。 “嘁......” 宫宴另一头突然传来一声极为不屑的轻嗤,将这看似和谐的气氛瞬间打破。 德妃朝声音处望去,就见一个姿容昳丽的女子倚在座上,拨了拨自己比葡萄还大的缠丝海珠耳铛,挑衅般看着她。 “到底是客气还是别有所图,皇后娘娘还是多留些心,可别让一些不怀好意之人蒙蔽了。” 能当众说出言不逊,若是搁旁的人,恐怕早被拉下去掌嘴了,可豫帝听了只是皱皱眉头,略带责备地轻声斥责:“曹淑仪,不得对皇后和德妃无礼。” 听到这个名字,德妃心中便大概明白了,怪不得此人对她这么大的敌意,豫帝还能如此纵着她,左不过是念在她失了七皇子的份上。 宫宴并未因为这一小插曲而被破坏,直到结束,德妃便借着醉酒名义,被宫人送回甘宁殿。 进了殿内,德妃才关起门来低声问容絮。 “如何?皇后当真把曹淑仪单独留下了?” 容絮点点头:“我方才偷偷回头瞧了一眼,我敢肯定,而且,皇后看似在与曹淑仪说话,倒像是在与她身边的宫女说什么。” “那人就是端王所说的弦止?”德妃猜测。 “八九不离十,我看她双手食指修长,路过时又闻到她身上香囊有淡淡的艾草味,多半是通医理,懂穴灸的。” 有封斩夜先前说给德妃的线索,容絮特意挑了些重点观察,很容易便看出些端倪。 “看来她的确与皇后关系匪浅,害了惠妃姐姐后又被派去曹淑仪那。” 德妃的面色冷了几分,封斩夜所说的已经得到证实,说明他确实没有骗她。 容絮接着往下分析:“有那宫女日日在侧引诱,曹淑仪作为七皇子生母,自然会为儿子被惠妃娘娘害死一事而怨恨她。” 德妃不置可否∶“是啊……皇后如此布置,想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借她的手除掉姐姐。” 好一招借刀杀人,德妃不得不感慨,这十年间她不在宫中,竟不知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邹皇后竟这样狠毒。 如果不是封斩夜将真相告诉她,她断然不会把这一切往皇后身上去想。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惠妃和三皇子本就没什么强劲势力做靠山,封斩夜更是恶煞缠身根本无争权之可能,皇后到底何至于对这二人如此赶尽杀绝? 她若有所思地拿起拂尘将蒲团扫了扫,跪在三清像前,一言不发。 “娘娘,差去办事的小内官回来说,他跟冷宫那边的侍卫打探到些消息,您要不要听一听?” 容絮看德妃需要祭拜,出去拿了一趟供香,再进来时带来了消息。 德妃转过身看了看她,接过她手中的香虔诚地拜了拜,起身道∶“让他进来吧。” 殿门打开,一名身着暗红宫衣的年轻内官走进来,恭敬地跪在大殿中央。 “不必行礼了,直接说。” 德妃被容絮搀扶到坐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名内官。 内官应了一声“是”,便直起身子来讲述。 “奴这几日每天去找冷宫侍卫喝酒,几天下来就与他混熟了,据他所说,他就是惠妃娘娘去世那日在场的人之一。” 德妃没应声,只是拿起一旁的茶具摆弄起茶道来。 那内官见她没反应,便接着往下讲∶“他说当日他在冷宫门口当值,端王殿下前来探望惠妃娘娘,没多久就见兰仪慌慌张张跑出来,抓着他哭着喊着要请御医,那会儿就已经出事了。 他本不想趟浑水,所以拦了兰仪一阵子,谁知她却假意回去,绕过他们就朝外跑。平日里根本没有宫女能有他们跑得快,可那天兰仪不知怎么了,跑得飞快,他们怎么追也追不上,就那样一路跟着她跑到御医院附近。” 德妃手下一顿,抬眼看了那内官一眼,那眼神着实令人不寒而栗,将内官的声音吓得都抖了抖。 只是她仍旧没说停,内官只能接着往下讲。 “说来也是凑巧,那日圣上和皇后娘娘正巧经过,瞧见兰仪就开口询问,兰仪便说惠妃娘娘在冷宫中口吐黑血,急需御医救治,只是她的这番说辞并没有得到二人的信任,圣上便叫他们两个侍卫将兰仪抓住,丢回冷宫中去。 他们正要把兰仪押走,谁知正碰上舒妃娘娘从御医院出来,在舒妃娘娘的劝说下,圣上决定亲自去冷宫看看真伪,结果发现,惠妃娘娘身中剧毒,已然毙命了。 用那侍卫自己的话说,他进去时,惠妃娘娘口鼻里全是黑血,淌了一地,连眼睛都没闭严,死不瞑目呢!之后圣上吩咐侍卫他们将端王殿下从屋里拖出来,几番审问下,便确认了是端王殿下弑母。” 接下去的事,封斩夜已经讲过了。 德妃都要被气笑了,因为一盒子点心,就如此简单地定了一个孩子的罪,真不知豫帝到底是不想上心,还是根本就打心底里讨厌封斩夜。 她如何也没想到,惠妃姐姐竟会死得如此凄凉,如此冤屈,只一包小小的茯苓饼,便要了她的命。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第113章 飞镖带话 待到内官走了,德妃才恍惚地起身,此刻她只觉得怒火攻心,自己孱弱的身子骨根本承受不住,猛地一阵眩晕。 容絮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她,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德妃捂着心口,无声地哭泣着,脑海中闪过与惠妃的点点滴滴。 自己刚入宫时,被那些身份低微的新人抱团合起伙来欺负,是她直接将她要到自己宫里来住,才帮她脱离现状。 她从前也因性格太过强硬而屡屡被陷害,都是惠妃姐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帮她化险为夷,才成就了她那时的妃位。 可如今,她早已背着满身污名和屈辱,化作了一捧黄土。 “容絮……我该怎么办?惠妃姐姐那样好的人,竟被他们这么轻易地就抹除了痕迹,这深宫之中,回来就意味着无休止的争斗,我怕自己有朝一日也如她一样,我到底该如何,才能证明她和她孩子的清白?” 她看向自己身旁的拂尘,怨恨地抓起来。 十年了,她被关在云升观这十年来,每一日都对着满殿仙神,虔诚地祈愿惠妃姐姐平安,可到头来,却一丝用处都没有。 什么心诚则灵,什么祖师庇佑,全是骗局! 她拿起一旁的剪刀,对着拂尘就要剪下,容絮忙抓住她的手阻拦。 “娘娘!娘娘冷静些!这是您祈来瑞莲的法器,断不可毁去啊!” 德妃终是从她的话中醒悟过来,容絮的话给了她一些启发。 是啊,她如今是妃子,却也是道姑,豫帝因念旧而为她复位,既如此她何不借助着这一点,让豫帝好好回想些该想起来的呢?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需要些确切的证据。 德妃对着容絮招招手,容絮便垂首附耳过来。 “你去,让高烨给端王递个消息,务必要找到那日下毒侍卫的证据,能不能翻案,全看此一举了。” 当一枚飞镖突然出现在别院后堂的门框上时,顾青芝刚好在带着小花玩耍。 她没有感觉到别院之中进了任何人,这飞镖却直直地扎在门框上,她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能在极远的距离外拿飞镖命中目标,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这让她不由得感觉有几分熟悉。 封斩夜也听到了声音,从屋中走出来,第一眼便看到了门框上的飞镖。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顾青芝便把那枚飞镖从门框上摘下来,打开镖后挂环上所系的纸条,就见上面简短的写着几个字。 申时来茶馆,有要事相商——高烨。 高烨找封斩夜的缘由并不难猜,多半是德妃有什么消息托他代传,顾青芝对此并无异议。 只是这飞镖显然不可能是他自己所掷,顾青芝敢说,京都城中能这么掷飞镖的人,不超过三个,这倒让她不由得想起一个专攻暗器的变态家伙。 两人将纸条焚烧,按上面的时间如期赴约,高烨一早便等在雅间之内。 顾青芝见雅间中只有他一人,忍不住四下看了看,却没发觉有其他人在,显然那个帮他传消息的人并不在此处。 “我这两日招了一位新门客,怎么样,他这本事与顾侍卫相比,也算是旗鼓相当了吧?” 高烨眼神中带着几分小得意,看向顾青芝。 顾青芝只点点头∶“高公子的门客,想必要比我有本事得多,不知是从哪里招揽来的?” 高烨却神秘兮兮地摇摇头∶“道上的规矩,这我不能说。” 顾青芝撇撇嘴,暗自腹诽∶哪条道咱可不知道,反正梧桐巷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多半是被那门客忽悠了。 “你把他说得那么厉害,怎么没见你将他带在身边?”封斩夜不紧不慢地坐下,才开口。 他倒不关心那门客从哪找来的,只是毕竟如今自己跟高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也不免疑虑高烨这门客靠不靠谱。 “哦,我让他办别的事去了,我今日找你来就传个话,也不用他跟着,放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人我通过特殊途径招揽来的,绝对靠谱。” 既然高烨都打了包票,封斩夜也只能相信,两人回归正题。 “好了,不说这个,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同我和姑母所说,那个给惠妃娘娘下毒的皇宫侍卫?” 高烨提及那侍卫,封斩夜点点头∶“自然记得,怎么了?” “姑母托我给你传话,让你尽快能从他身上找些线索出来,最好是能坐实他下毒一事,如此她在宫中就能帮你翻案。” 封斩夜一阵沉默。 说得容易,可那侍卫已经死了许久了,总不能让他查那人埋在哪了吧? “好像……确实有点难为人哈……” 高烨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要求有多苛刻,自己都忍不住心虚地喝了口茶。 这时,一只手却搭上他的肩膀,他回身,就见顾青芝正看着他。 “阿夜,别担心,我有办法查。” “这你都有办法?”高烨讶异,几乎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又上下将顾青芝打量一遍。 顾青芝只是点头,转头问高烨∶“几天时间?” “姑母说尽量在两日之内。” “好,我现在去查,两日后把结果带给你。” 说罢,顾青芝丢给封斩夜一个眼神,便自顾自离开了茶馆。 高烨紧盯着她将门关上,走远了,才拿起茶壶又为封斩夜添一杯,像是在思索什么,心不在焉的。 直到茶水添满,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提起壶,摇了摇头。 “端王,你真不觉得,你这侍卫本事有些过于强了吗?” 高烨意有所指地将茶壶搁在一边,满脸认真地问封斩夜。 封斩夜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一头雾水,并未出声,只是莫名其妙地望向他。 高烨赶忙摆摆手∶“别误会,我不是挑拨离间,只是我那门客说,你这侍卫恐怕有点来头,我自然是不信的,但我那门客说了,只需要看她有没有办法着手查证此事,如果有,那就一定错不了。” 封斩夜的脸色微微寒了几分,看着高烨的眼神也不自觉冷了些。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将杯子放下,才缓缓开口∶“不管她来历如何,如今她是我的侍卫,这便够了。” 少年虽然嘴上说着,桌底的另一只手却微微动了动。 这么说来,除了那个被水患折磨的童年以外,阿芝姐姐的确从未提到过她以往的经历,只字片语似乎都没有。 一颗探究的种子慢慢在少年心底埋下。 所以阿芝姐姐,从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第114章 查证方法 顾青芝说能查到,并非是在说瞎话,她可还没忘了,京都之中最为厉害的地下情报点,正在梧桐巷之中。 她轻车熟路地翻进长义赌坊的后院,找到秦老头。 老家伙不出意外的又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对于她的到来也一如既往的并不惊讶。 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狗卧在他脚边,惬意地打着瞌睡,听着来了人也只是动动耳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秦老头晃了两下摇椅,睁开眼睛打趣她。 顾青芝也不跟他多废话,直接坐下,从怀中甩出个钱袋子。 “挣我的钱,急事,做不做?” 秦老头看着那满满当当的钱袋子,当即“腾”的一下从摇椅上坐起来,满脸堆笑。 “做做做,渊颉那老小子没给我吐几个子儿,能从他徒弟身上挣回来也不错,何况能从兰舟身上挣钱,我也算是出息了。” 顾青芝听出他话中的揶揄,皱皱眉道:“被你说得我好像铁公鸡一样。” 秦老头谄媚地凑过来:“兰舟老板哪儿的话啊,有什么尽管吩咐,咱必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顾青芝白他一眼,直接说出要求:“前年冬天,宫里惠妃过世那阵子,死了个脸上带疤,身形魁梧的宫门侍卫,我要他死前的所有信息,包括家人和同僚,明日给我。” 这下秦老头可知道顾青芝为何这么大方了,查一个跟宫里有关,且很久以前就死了的人的消息,还在一天之内要结果,这难度,绝对对得起这么多钱。 “我当你是来孝敬我的呢,结果你也是来坑我的,你们师徒果真是一个样,一点亏都不带吃的。” 秦老头不满地看了看桌上鼓鼓的钱袋子,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顾青芝瘪瘪嘴,傲娇的死老头,嫌钱少还不愿直说。 只是她的月钱刚给顾风平交了学徒费,她如今也没有余下的,她想了半晌才开口。 “只要你能查到,等你需要的时候,我给你免费做一个月的打手。” 兰舟当打手,秦老头一时瞪大了眼睛,这可在从前是从未听过的,以她的实力,自己一个人守一整个长义赌坊也够用了,到时一个月不用给那些个吃干饭的家伙发工钱,想想都够开心的。 而且,若是渊颉那老东西知道他的宝贝徒弟给自己打白工,估计能气得吹胡子瞪眼,七窍生烟,这买卖,相当划算! “当真?” “当真。” “成交!” 秦老头精明的小眼睛又弯起来,拿起钱袋子,喜滋滋地揣进自己怀里。 奸商。 顾青芝忍不住心中吐槽。 “我师父那,最近如何了?”临走之前,顾青芝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随口问了一嘴。 秦老头随意地摸了摸大黑狗顺滑的毛发,随口说:“那边盘口最近算是稳下来了,你师父直接交给手下人,自己游山玩水去了,你有两个师弟师妹也被他放回来,昨日还来我这来着。” 顾青芝好奇:“哪两个?” “南柯和黄粱。” 顾青芝心思微微一动,这就对了。 对高烨所说的那位门客,她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猜想,如果没什么意外,大概率就是这两个变态家伙其中一人。 不过这于她而言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与秦老头约定了明日给结果,她便离开了长义赌坊。 翌日,顾青芝如期取到结果,带回别院与封斩夜一同打开。 纸上的信息十分详尽,可见秦老头还是用了心的。 那名宫门侍卫名叫陈七,家住埂盐街,家中有一位娘子两个孩子,孩子一男一女,大的八岁,小的五岁。 陈七早些年靠着些祖传的杂耍手艺与说书人同乡一块儿卖过艺,攒下些钱得以娶妻生子。 后来没过多久,与他一起卖艺的同乡却跟他分道扬镳,陈七也不再做街边杂耍的生意。 陈七的娘子在一家染坊里做工,攒钱为他买了个侍卫,他便入宫当差去了。 因为陈七此人颇有些小聪明,在侍卫营队里多得上头的赏识,没过几年就做了个小督头。 前年冬天惠妃死讯传出后没过几日,陈七就突然失踪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纸上还附上了他所在营队侍卫院所在之处,以及家中的具体地址。 “阿夜,看来要再往深入查,我们需要自己走一趟了。” 顾青芝收起信纸抬眼,就见封斩夜细长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似乎在思索什么,直到她出声才回神。 “怎么了?想什么呢?”顾青芝问。 封斩夜却收回心思,只摇摇头∶“没什么,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两人深知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便即刻动身前往侍卫院。 侍卫院就在离皇城脚下不远处,是宫门侍卫们的集中住所,顾青芝和封斩夜刚一进去,就碰到几名休沐的侍卫正要出门。 她赶忙拉住其中一人,开口问∶“这位官爷,劳烦问一下,陈七在吗?” 那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奇怪地问∶“你们是他什么人啊?找他干什么?” 顾青芝佯装外乡人,讪讪道∶“我是他同乡的表弟,我身后的是我的好友,我们头一次来京都,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来投奔他。” “外乡来的?难怪......”那人身旁的人怪笑了一声,“看来你们是不知道他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顾青芝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 “他都失踪一年多了,我估摸着是早就死了,你们今日算是白跑一趟了。” 说罢,那几名侍卫便要走,顾青芝连忙拦住他们:“几位军爷,你们可知道他为何会失踪?” 那几人摇摇头:“谁知道他得罪了宫里哪位主子,你们要是有兴趣知道,往里走,住最尽头倒数第二间屋子那个王五,问他就成。” 顾青芝谢过几人之后,与封斩夜一同往侍卫院内里走去,寻到那几人所说的屋子,上前叩了叩门。 “谁啊?” 一个懒散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紧接着响起一串脚步声,屋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想来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王五。 那王五瞧着门口两个生人,只是大剌剌地倚靠在门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半眯着眼睛问:“你们找谁?” “陈七。”封斩夜开口冷冷道。 王五霎时打了个激灵,眼神躲闪了两下,偷偷摸摸往后退了几步就要关门,顾青芝见他反应不对,眼疾手快一把将门抵住。 “催债能不能别再来找我了?又不是我欠的钱,我也不知道陈七在哪儿啊!” 第115章 亲自调查 催债? 封斩夜斗笠下的眼神闪了闪,突然抓住王五的衣领将他拽进屋中,顾青芝见状赶忙跟进去,将屋门关严。 封斩夜将王五如抓小鸡仔一般按在桌上,少年血气方刚,手上的力气也颇大,任凭王五使出吃奶的劲儿挣动也没有半点吃力。 他并不打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方才说的催债,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一问,桌上的王五反而愣了,也忘了挣扎,脸贴在桌上嘴里瓮声瓮气地出声:“你们不是赌坊派来催债的?你们是什么人?” “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封斩夜将他的胳膊别在身后狠狠拧了一下,惹起王五一阵痛呼。 顾青芝怕他的叫声惹来旁人,急忙对封斩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少年这才松了松手。 吃了亏,王五明显顺从许多,哭丧着一张脸,身体也停止了反抗。 “陈七早些年好赌,靠着给总都头垫资赌博得了个小都头做,但是也在赌坊欠了一屁股外债,他失踪后赌坊等不到他还债,就动不动到这里找他,找不到他便找我问他的去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啊!” 怪了,方才那几人明明说他知道,可王五却又说自己不知道,除非……他在撒谎。 顾青芝细细盯着王五那张被按得有些扭曲的脸,沉沉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十足的笃定∶“他死了,你是知道的,对吗?” 王五连忙否认∶“怎么可能呢?你别胡说啊。” 封斩夜不清楚顾青芝是在诈他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静静等待下文。 顾青芝默不作声地伸手,将桌上那个精致得与整个屋子格格不入的酒壶转了一面,上面露出一个歪歪扭扭刻上去的“陈”字。 “这壶原本应该是陈七的东西吧?你若不是确定他死了,又怎么敢堂而皇之地把他的东西据为己有?” 王五怔了,半晌没说话。 “哦,还有,方才有几个人已经告诉我们了,他们说若想知道陈七的事,找你就行了。” 顾青芝适时提醒。 王五一听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再也绷不住了。 “能不能先松开我,我告诉你们就是了。” 顾青芝和封斩夜倒也不怕他再耍什么心眼子,他们俩加起来,怎么也能制住五六七八个王五了。 封斩夜将王五松开,就见他直起身体转了转脖子,扁扁嘴道∶“我俩以前是好友,他确实死了,尸体运去乱葬岗的时候,我亲眼所见的,所以我回来以后,将他的屋子搜刮了一圈。” “那个壶,”王五冲着酒壶扬扬下巴,“就是我从他那顺来的。” “其实我早知道他给宫里的人办事早晚会出事儿的,但是他为了还赌债,连他家娘子的钱都偷来买侍卫做,所以那人根本就没有底线的。” 顾青芝心思一动,回想起秦老头给的调查结果,原来买侍卫不是陈七的娘子自愿的。 “他死前几日的事,你可还记得一些?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封斩夜负着手站在王五背后,冷不丁问了一句,吓得王五不由缩了缩脖子。 “特别的……”王五挠挠头,思考半天,直到封斩夜不耐烦地喘了口气,他才犹豫着说起来。 “那几日有天早上,他天不亮就去药房抓药,看着鬼鬼祟祟的,他回来时我正碰上他,他就谎称是他治头风的药,将包药的方子随手扔了,我偷偷瞄了一眼,那本就不是什么药方,是他买毒药的收据,上面写的是砒霜。” “哦!我觉得那张纸古怪,还特意捡回来,结果给忘了,好像现在还在我这儿。” “那张纸在哪?” 有用的东西终于出现了,封斩夜立马开口询问。 “等等啊,我找找。” 王五说着,就起身走到他床脚的柜子旁,从里面摸了半天,掏出来一团皱皱巴巴的纸。 顾青芝接过展开,赫然是陈七购买砒霜的收据,上面他的大名和砒霜二字尤为清晰,日期也写得非常详细。 这可是最为直接的物证!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面上虽还是十分平静,可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希冀。 “这方子,出多少钱你能卖给我们?”封斩夜问。 王五却摆摆手∶“这么一张破纸,留在我这里也没用,你们想要就拿去吧,别把我拿了陈七东西的事说出去就成。” 两人不置可否,道过谢后就带着方子离开了侍卫院。 接下来的目标依然很明确,那就是陈七在埂盐街的家。 埂盐街是一条极窄的巷子,距离梧桐巷不远,里头住着许多平头百姓,有些家户门口还堆满了柴禾和杂物,看起来拥挤不堪。 巷子尽头的一户便是陈七的家,此时院门大敞着,一伙五大三粗,手中提着家伙的人正站在院里。 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跪在地上,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护在身后,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们。 “你说什么?没钱?上月你也是跟我这么说的,这月还想赖账?我看你是找死!” “啪”清脆的一巴掌扇在那妇人脸上,立时将她打倒在地,嘴角裂开,溢出血来。 “阿娘!”两个孩子尖叫着扑上去,抱住妇人。 “你那男人欠了赌坊一屁股债,又不知道死哪去了,你不替他还谁来还?你要真没钱,我也不介意将你这两个娃娃卖了去,或者你自己卖身也成。” 顾青芝皱眉,看着那妇人趴在地上半晌起不来身,毫不犹豫地走进院子。 为首方才动手的那名男子转身过来,瞧着顾青芝和封斩夜,挑了挑眉毛。 “滚出去,没见着老子正催债呢?” 随着他说话,他身后那几名大汉也转过身,凶神恶煞地盯着两人。 见两人不为所动,那名男子不耐烦起来:“还呆着不走?怎么着,你们打算替她还债吗?” “你是哪家赌坊的?”顾青芝开口问。 “关你屁事?告诉你,这条街上还没人敢跟老子作对!少来多管闲事!”那男子随意看了两人一眼,狂妄地笑起来。 嗯,不是长义赌坊的,顾青芝通过这男子的态度就能判断出来。 既然不是自己人,那就好办多了。 她丝毫不惧,又往前走了几步,封斩夜见状微微绷紧身体,以为顾青芝打算来硬的,谁知她却转身轻轻冲他摇了摇头。 少年一愣,只听她开口说:“梧桐巷长义赌坊的秦老板,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说起来,我们算是半个同行。” 少年斗笠下的眸中隐约透着些迷惑,他是第一次听阿芝姐姐说起这个地方,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但明显,那个催债的人是听懂了。 “梧桐巷......长义赌坊......”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男子面色骤然凝重起来,重新又看了看顾青芝,眼神有些飘忽,连脚都不自觉往后挪了半步。 “大哥,你怎么了?要不要我们去赶走他们?”他身后的打手察觉到他的异样,上前询问。 第116章 劝说作证 “别去!你是想死不成?”男子赶紧出声阻拦。 那梧桐巷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全京都最乱,刺客最多的地界,而长义赌坊,则更是统领整个京都刺客的所在。 试问全京都城有哪家赌坊敢跟他家作对? 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看似身形单薄没什么杀伤力,可万一是刺客,他们今日敢动手,待到他日,死得难看的定是他们。 那男子沉吟半晌,问:“你们也是来讨债的?” 顾青芝没作声,只是静静看着他。 不明白这二人的意图,男子也只能猜:“那......你们要是讨债,你们就先讨吧,我手头还有几家,过后再来。” 说罢,他冲着身后几人招呼了声“我们走”,看了看地上的三人,离开了院子。 待到他们走后,顾青芝才松了口气,赶忙上前去扶那母子三人。 那妇人害怕地躲了一下,见迟迟没有拳头落下,明显愣了愣,才被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没事吧?”顾青芝问。 妇人沉默地摇了摇头,将口中的血沫咽进肚里,才开口说话。 “这月......确实没有余钱了,能不能再宽限我几日?等过几天工钱发下来,我一定先还给你们。” 顾青芝却摇摇头:“我们不是来讨债的,方才那么说也只是为了赶走那几人。” 妇人怔了一下,温柔地交代两个孩子出去玩,而后起身,理了理自己被扯的蓬乱的头发。 “多谢二位公子出手相救,不过家中没什么可招待的,若不介意,还请留下来喝杯水再走。” 顾青芝和封斩夜随着妇人走进屋中,被她安置在桌前,倒了两碗水。 顾青芝打量起这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屋子。 墙上泛着陈旧的黄色,屋角处的砖瓦似乎有破损漏水,将那一角渗得发霉腐坏。 整个屋子里光秃秃的,没有几件像样的家什,床是拿稻草和砖瓦堆砌的,上面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唯一还算称得上能用的就是他们所坐的桌凳。 看来为了还陈七欠下的赌债,妇人已经倾尽了所有钱财。 顾青芝想起方才王五所说,心中动了动,没有急着问正事:“你......下月能按时还上那些人的钱吗?” “不知道,要看他们的心情,若是打骂我出了气,心情好些,兴许就能少讨点。” 妇人的声音很小,说话也很慢,听着有气无力的,瑟缩地坐在那,似乎是已经被催债折腾得麻木不仁。 顾青芝见她方才被打裂的嘴角因说话又往外渗血,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妇人接过帕子,小声地道了句“谢谢”。 “你夫君呢?为何他欠下的债让你来还?”顾青芝坐回去,看着她无言地沾了沾嘴角的血,柔和地试探。 妇人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后叹了口气,木然地开口。 “他偷了我攒下的钱,买了个宫中的侍卫做,谁知却莫名其妙失踪了,我两个孩儿年纪尚小,那些银钱都是我攒下来给他们买衣料用的,他却拿去孝敬别人,没留下一毫一厘。” 封斩夜皱皱眉:“这样的人,当初你为何要嫁给他?” 妇人苦笑一声,摇摇头:“他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从前他人很踏实,靠着街边杂耍攒了不少钱,也待我很好,我本以为嫁与他,日子总不会太差。” 妇人越说,越发的红了眼眶。 “可和他搭档的那同乡突然跑了,他的杂耍生意黄了,成天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就染上了赌博,在赌场结识了皇宫侍卫的一位都头,都头答应只要给些钱财,就可为他谋份差事。” 顾青芝见妇人讲述得几欲落泪,不忍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对我说是为了前程,我不愿意,他就趁我们娘仨睡着,偷偷将钱卷了去,那都头用着他的钱越赌越大,他还傻呵呵地将我每月的工钱都拿走俸给人家,现在只留下我一人被这些讨债的作践。” 妇人越说情绪越激动,紧紧抓住顾青芝的衣袖,再也忍不住流出眼泪:“我的两个孩儿还那么小,小哥儿,若不是今日你帮我,我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顾青芝赶忙拍着她的背安慰,封斩夜也在一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似是在慨叹妇人凄苦的命运。 “那他是死是活,你知道吗?”少年试探地问起。 妇人愕然地看了封斩夜片刻,似乎意识到什么,摇了摇头,眼神躲闪。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失踪了。” 她挺直了背,躲开她的手,似乎突然变了态度。 这样一种防备姿态,另顾青芝立刻察觉出她的反应不大对劲。 “你真的不知道?”封斩夜自然也看出端倪,双眸定定地盯着她。 妇人双手焦躁地换了个姿势交叠在一起,眼神飘忽,不自然得更加明显。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个?” 封斩夜不打算再隐瞒下去,脱掉头上的斗笠,目光如刀般锐利地投向她:“端王封斩夜,我母妃惠妃,就是被你夫君毒死的。”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也不认得什么端王惠妃。”她不敢再看两人,起身急切地将两人身前的水碗收走。 “谢谢两位相救,如果没什么事,请回吧。”说着,她就要转身躲避。 顾青芝笃定这妇人一定知道什么,赶忙抓住她的手腕:“等等,这对我们很重要,请你务必告诉我们。” “陈七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问了!” 妇人一下慌了神,两只水碗没端稳,从手中脱落,顿时碎了一地。 院外玩耍的两个孩童听到声音,急急忙忙跑进来,见此情景急忙抱住顾青芝的双腿就跪了下来。 “不要伤害我阿娘!求求你放过她!” 妇人见状轻斥:“你们进来做什么?快出去!” “我知道你们不是来催债的,是爹爹杀了人,他已经死了,你们不要抓走我阿娘!” 八岁的男童哭喊着抓住顾青芝的手,将实话说了出来。 妇人惊呼一声:“说什么呢!还不赶紧住嘴!” 可已经晚了,男孩的话早已脱口而出,屋内三人霎时间安静下来,只留下两个孩童的哭声。 顾青芝于心不忍,还是松了手,妇人跌坐在凳子上,认命似的闭上双眼。 沉默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我就知道,总有一天纸包不住火。那日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宫女,说自己名叫弦止,给了他好些钱,让他帮忙做一件事。” “我在外头偷听,听到她们说要给冷宫的惠妃下毒,事成之后还有重金酬谢,说不定还能攀上曹淑仪。” “所以,你见过弦止?”封斩夜心头一紧,出声问。 妇人点点头,接着往下说:“这可是害人性命,我劝他这事做不得,可陈七他眼里只有钱,哪还会听我的话。” “这不,他帮人办了事,却被人杀了,那位姑姑拿着我的两个孩儿威胁我,不许我将此事说出去半句。” 妇人面色如土,心如死灰,再也没什么保留,全都说出来。 封斩夜沉吟半晌,抬头问:“你可愿意进宫替我作证?” 那妇人惊恐地看着他,怕得直摇头:“不,不,被她们知道了,我和我的孩子就全完了。” 第117章 安排保护 封斩夜皱起眉适时提起:“我们已经找到了陈七杀害惠妃的证据,你若选择什么都不说,你和这两个孩子极有可能被陈七牵连,要一同处死。” 听到这话,妇人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二人磕起头来。 “求求你们,不要把这事说出去,放我跟孩子一条生路行吗?求求你们了!” “别这样,你先起来。” 顾青芝急忙去搀扶她,可她说什么就是不愿起来,只抓着顾青芝的衣袖,痛哭流涕地哀求。 顾青芝看着娘仨哭成泪人,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开口劝说:“你若不说出来,你自己和孩子的命永远都捏在他人手上,你这是何苦呢?” 妇人满脸的泪水,拼命摇头:“我不能说啊,她们不会放过我的孩子的。” “可杀人的不是你,只有你肯作证,你们才有摆脱威胁的机会。”封斩夜说出了关键。 妇人顿了顿,眼中仍旧只有惧怕:“可万一,她们来害我的孩子可怎么办?” 顾青芝见状赶忙接过话说:“你若愿意作证,我可以保证你孩子们的安全。” 妇人终于犹豫了,这两人今日帮她赶走催债的人,可见兴许是真的有这个本事,她看着身旁的两个孩子,眼神闪烁挣扎。 顾青芝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柔和而坚定:“现在收拾东西随我走,相信我,我绝不会让她们找到你的孩子。” 她的眼神似乎始终带着某种莫名的力量,一种让人忍不住相信的力量,封斩夜深知那眼神有多让人安心,从前脆弱的他无法抵抗,自然,这妇人也不能。 “好。” 妇人焦躁的情绪被安抚了,她艰难地下定决心点点头,带着两个孩子开始收拾起来。 顾青芝和封斩夜为了不碍事,站在院子里等候。 想起昨日高烨的话,少年的眼睛不由得再次盯在顾青芝身上。 “怎么了?”顾青芝察觉到他的目光,偏头看向他。 封斩夜张了张口,还是忍不住发出疑问:“阿芝姐姐,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虽隔着一层斗笠,被那双细长勾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心中还是虚了一瞬。 顾青芝微微一怔,忙调整好表情:“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从前从没听你提起过什么长义赌坊,感觉你似乎认识很多人,有点好奇,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顾青芝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少年的身子微微靠过来,用小指勾了勾顾青芝的手,脸上挂了些委屈:“阿芝姐姐,我们可是一家人,家人之间是不能有所隐瞒的,告诉我嘛......” 这突如其来的撒娇多少让顾青芝有些招架不住,看着少年冲她眨巴眨巴眼睛,心底不由得冒出一股罪恶感。 “呃......这个说来话长,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告诉你如何?” “好。” 少年笑起来。 仓促地收拾了些重要东西,母子三人便随着顾青芝和封斩夜离开了埂盐街。 当看到梧桐巷中那棵硕大的梧桐树时,妇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怀疑。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们的吗?梧桐巷这么乱,为何要带我们到这里来?” 街边有不少奇怪的人偷偷打量着她们几人,妇人被盯得心里直发毛,两个孩子更是紧张地抓紧了自己母亲的手。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放心,我不会害你们。”顾青芝带着几人往梧桐巷深处走。 一路上不少地痞流氓蹲在附近,他们的眼神中散发着如同野兽般的凶光,不少人手上提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的上面还沾着点点褐色的污渍,不知是什么东西干涸而形成的。 从他们身旁路过时,那些人的眼睛就盯在他们身上,似是在估算猎物的价值,只是或许是看在有两个大男人在的份上,没人敢上前。 封斩夜终于明白之前为什么顾青芝不让他独自一人来这里,当时的他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被这些人瞧中了,恐怕真是凶多吉少。 几乎走到梧桐巷最深处,地痞流氓突然一下子变少了,转而多出许多衣衫褴褛,抱着孩童的妇女来。 妇人看了看周遭突然变化的环境,迷惑地望向顾青芝。 “此处是长义赌坊的地界,外头那些人不敢进来,秦老板专为贫苦妇孺清扫出这块地方,就是为了保护她们的安全。” 顾青芝边走边解释,街边几个玩耍的小孩似乎是认识她,看到她来便热络地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朝她撒娇。 “哥哥,哥哥,你来看我们啦!” “哥哥,你这次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顾青芝微微蹲下身,笑着将手中方才买的糕点分给几个孩子。 正在此时,几个身形高大,衣服上都绣有长义赌坊图样的男人腰间挂着佩刀走过来,为首的人刚一瞧见顾青芝,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兰......顾兄弟!” 刚要脱口而出的“舟”字被顾青芝一个眼神憋了回去,看看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男子才心领神会地叫对了名字。 顾青芝起身点了点头:“阿虎兄弟,刚好我正想去找你。” “怎么了?她们是......” 那位名为阿虎的男子看向她身后的母子三人,不用顾青芝开口,他也大致猜到了她的意图,毕竟这事从前也常有发生。 “我想拜托你帮她们在这里安排个住处......” 顾青芝大致将母子三人的情况告诉阿虎,阿虎摸了摸下巴上粗粝的胡茬子,爽快地点点头。 “没问题,等会我与秦老板说一声就成。” 妇人张张口,犹豫地说:“可是......我们如今正被催债,他们若是找到这里,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啊?” 阿虎摆摆手:“这位娘子别担心,进了长义赌坊的地界,只要不出去,没人敢来招惹你们。况且欠债的本就不是你,他们够不着你这个软柿子,自然会去找他们本该找的人。” 顾青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提醒妇人:“日常吃穿用度也不必太担心,他们会定期送到你住处,虽然不多,但对于你和两个孩子应该足够了。” 妇人听到此话,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一个劲儿地拉着顾青芝的手边抹眼泪边道谢。 顾青芝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点银钱,塞在妇人手中。 “不必感激我,你愿意帮我们作证,我自然也要尽力帮你,这点钱你拿去,给两个孩子买两块糕点吃吧。” 安顿好母子三人,顾青芝带着封斩夜走出梧桐巷。 封斩夜跟在她身后默默望着她,不知为何嘴角也跟着轻轻翘起来。 “阿芝姐姐。” 少年见四下无人,大着胆子从身后轻轻揽住顾青芝。 越发坚实的胸膛贴上后背,少年温热的气息就喷在耳边,夕阳下,两人的影子很长,春风卷起梧桐叶子,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听起来温柔而缱绻。 顾青芝身体一滞,停住脚步,从喉中哼出一个音节:“嗯?”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少年的下巴搁在她颈侧,声音很小很软,像是在道谢,却似乎又有些别样的含义。 自己似乎正在慢慢了解她的过去,了解除去侍卫这层身份之外,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他只感觉面前的人比以往更加鲜活,似是盛满了今日温暖的夕阳。 第118章 装神弄鬼 顾青芝和封斩夜这边准备妥当,便由高烨递了口信给德妃。 德妃听容絮说完口信并未作声,只是跪在三清像前,双手合十地拜了一拜,起身时面色毅然。 如今人证物证皆已齐全,接下来就要找个由头将此事翻出来重新查过,圣上既然如此怀念惠妃姐姐,不如就借她的名头一用。 似是有了决断,德妃在容絮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容絮思索了片刻便点点头,下去办事去了。 天色逐渐黑下来,豫帝一早便说了今夜要来德妃处,这会刚忙完公务,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德妃身着一身水蓝色长裙,发间珠翠清雅精致,打扮得一如从前的惠妃,见着豫帝来便俯身行礼。 “恭迎陛下。” 豫帝明显怔了怔,回过神忙拉过她的手将她扶起来,一双眼睛不停地在她身上打转。 “朕记得你从前最爱穿些明亮鲜艳的衣裙,怎的这次回来之后转了性子,倒是喜欢起这些清新柔婉的颜色来了?” 德妃摸了摸自己的脸,温柔地笑起来:“臣妾如今年岁也大了,难免有些色衰,再穿那些艳丽的颜色只怕是不大合适。” 笑起来越发的像惠妃了...... 豫帝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心里想着,突然余光瞥见一样熟悉的东西——一对幽兰耳坠。 那对耳坠随着德妃的动作来回晃动,他忍不住伸手将那耳坠接在手中仔细地瞧,忽而脸色冷了几分。 “你从哪得来的这耳坠?” 他记得这对耳坠,这分明是他从前赏赐给惠妃之物,如今为何会在德妃这里? 德妃装作迷惑地看了看他,抚上自己的耳坠道:“这是十年前的老物件儿了,臣妾一直带在身上,陛下难道忘了吗?这对耳坠还是您亲自赏赐给我的。” 这话说得豫帝一阵尴尬,转而一些记忆隐隐开始自心底复苏。 豫帝慢慢回想起,好像,当时这样的耳坠的确是有两副,他方才只记起给了惠妃一副,却忘了当时见她们姐妹二人情深,另一副是给了德妃。 不知怎么,豫帝忽然想起从前惠妃总是戴着这副耳坠。 心中萌生起几分异样的别扭,他看看德妃,才松了手。 “陛下怎么了?”德妃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问着,看着豫帝那副恍惚的样子,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就是啊,怎么能只回忆些从前的美好呢? 真正想念一个人,自然是要将好的坏的统统铭记在心底,刻进骨子里才是,就如她一样。 豫帝摇摇头,说了一句“没事,用饭吧”,便自顾自地坐在了桌前。 被破坏了心情,豫帝这一顿饭明显吃得没那么痛快,德妃虽然看在眼里,却也不动声色,很快就到了夜里。 今夜黑云半遮月,寝宫之中昏昏暗暗的,只透着些微弱的光。 床榻上的豫帝和德妃睡得正熟,殿内隐约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豫帝素来有夜里起来喝水的习惯,久了以后为防打扰圣上安眠,宫人在他休息前便会提前在榻边备好一壶水,今夜也不例外。 刚过三更,豫帝便如往常一般从熟睡中醒来,坐起身来迷蒙地摸向榻旁的水壶,为自己倒了杯水。 他正喝水,忽而感觉遍体生凉,周遭有风吹过,不知是哪个宫女内官做事马虎,大晚上的忘了关窗,便睁开眼睛去看。 只见原本寝殿之中铺设的华贵地毯已然被一片白雾淹没,那附在地上的滚滚浓雾明显不正常。 黑暗中突然发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咯吱”声,好似有什么东西的指甲划过地面,发出的动静不大,但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豫帝猛然睡意全无,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仔细辨认。 只是那里实在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他皱紧眉头,刚想张口喊人,一个白影蓦地从那处黑暗中窜出,吓得他险些从榻上跳起来。 “什么东西!” 豫帝抓起一旁的灯笼架,紧紧攥在手中,可那抹白影窜得飞快,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仿佛自地狱而来的幽幽女声从寝殿的四面八方响起。 “呜呜……呜呜呜……” 那声音忽远忽近,缥缈得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带着些哭腔,如泣如诉。 豫帝的心跳如鼓,他紧紧抓住床沿,试图稳住自己的呼吸。 那幽幽的女声再次响起,哭声变得极为凄厉,伙着阴冷的风萦绕在殿中。 “呜呜……呜呜……”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无法判断来源,豫帝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他的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忽然间,一张煞白的脸从黑暗中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角度伸出,伏在地面涌起的白雾之间,缓缓将头转了过来。 周围很暗,衬的那副惨白的面容尤为骇人,脸上的所有孔窍都沾着异样的暗红,仿佛凝固的血渍,那凄厉的哭声正是从它身上传出来的。 豫帝看不清那张脸,只能听到自那处传来的声音,立时不敢再动弹。 “幽兰......离愁冤生恨,长夜凄凉......泪沾裳......” 那声音仿若自阴曹地府而来,鬼气森森,断断续续轻声吟唱。 这两句唱词颇为意有所指,稍稍想想就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莫不是惠妃......” 层层冷汗将豫帝背后的龙袍打湿,偏在此刻,一只手悄然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豫帝倒抽一口凉气,身体猛地一震,“腾”的一下从榻上弹了起来,回身看去,却正对上德妃迷茫的目光。 “陛下,您怎么了?” 德妃摆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奇怪地望着他。 “你......你宫中有不干净的东西!就在那!” 豫帝伸手指向方才看到鬼脸的方向,德妃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却摇了摇头,关切地问起来。 “什么都没有啊?陛下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豫帝不相信,自己回头去看,然而,那处黑暗之中,哪还有什么鬼脸,甚至连地上的白雾都散尽了。 他惊魂未定地坐回床上,细数这宫中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装神弄鬼。 “来人。”随着豫帝下令,一名守夜内官进入寝殿。 豫帝开口吩咐:“给朕搜!将方才在此装神弄鬼之人给朕揪出来!” “是。” 殿中的宫灯悉数被宫人们点亮,豫帝受了惊,此刻睡意全无,只寒着一张脸坐在上位,等待搜查结果。 然而,动用数名宫人将殿内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一丝线索。 难道当真是他做噩梦了? 德妃与刚进来的容絮交换了眼神,见容絮冲她眨了下眼睛,心下大抵明白,她已然将方才造势的东西处理好,这才起身走到豫帝身旁,握了握他的手。 “陛下先缓缓神,臣妾曾在云升观学过一些解梦之法,或许能为您分忧,您方才梦见什么了?” 德妃的手十分温暖,眼中也盛满了关心,豫帝像是被她的举动所打动,脸色也缓和下来。 听了德妃的话,豫帝定了定神,这才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她的手。 “爱妃,我方才梦见一个女鬼说什么‘幽兰离愁冤生恨,长夜凄凉泪沾裳’,会不会是惠妃......惠妃她化作厉鬼来找我了?” 德妃安慰一般将手搭在豫帝背上轻轻拍了拍,思忱片刻道:“不如由我来为陛下驱邪除煞。” 第119章 旁敲侧击 豫帝点点头,由着德妃将自己带到三清像前,烧香祈愿。 德妃手中掐印,拿起自己的拂尘扫了几下,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天地勅令,诸邪避退。” 半晌后,德妃缓缓睁开双目,望着豫帝沉吟半刻才道:“臣妾并未在陛下身上感觉到邪煞的痕迹,想必惠妃姐姐不是特地来吓唬您的。” “为何?”豫帝不解。 “陛下有真龙护佑,又有瑞莲祥兆加身,以道法来说,鬼怪是断不愿意接近您半步的,那两句话,或许是......”德妃若有所思地顿了顿。 “是什么?” 德妃顺势跪在豫帝身前,严肃地抬起头,眼神紧盯着他:“逝者有何心愿未了,或有何冤情未平,令她无法转世投胎,只怕是迫不得已才在您梦中现身,以盼您能为她主持公道。” 豫帝忽然想起那日冷宫之中的事,面色冷了几分。 “她能有什么冤情?朕知道你从前与她的交情,不过她被害一事早已查明,你多心了。” 德妃的心往下沉了沉,她本就没抱什么期望能从豫帝口中听到实话,可听他满不在乎地说出来,她还是替惠妃觉得可悲。 罢了,若是容易,估计凭着封斩夜自己也能翻案,哪还需要她来? “也是。”她不动声色地冲豫帝温柔地笑笑,“那陛下明日别忘了让御医开两副安神汤,现下咱们早些歇息吧。” “好。”豫帝点头起身。 德妃目送着豫帝进入寝殿,却并没有急着跟进去,而是转头看向容絮。 容絮适时地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娘娘放心,御医院那边世家的人有许多,‘安神汤’已经安排妥当了。” 德妃看着殿外黑压压的天,微微颔首:“嗯,让他们手脚都干净些,我倒想看看,日日梦魇,夜不能寐,流言四起,咱们陛下还能不能撑得住不查。” 隔日,容絮就将打听到的,豫帝昨夜再次梦魇的消息递给了德妃。 德妃握着手中的拂尘,满面淡然,直接对外称了病,非必要闭门不出。 三五日后,圣上连日梦魇的消息便传到各宫里。 一些好事的妃嫔趁着早起向皇后请安时议论起此事。 “陛下昨夜宿在我这里时,又犯梦魇了,突然惊醒叫起惠妃的名字,把我也给吓个半死!” “谁说不是呢?前天我伺候陛下午睡时也是如此。” “你们说,这宫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那惠妃不会真的化作冤魂,索命来了吧?” “放肆!都说什么呢?” 几人并没注意,方才嚼舌根时,邹皇后已然站在她们身后多时了。 邹皇后打扮得依旧雍容华贵,颇有正宫娘娘的威仪,她轻蹙着秀眉,不悦地盯着几个人:“陛下的事,岂能容你们置喙?都小心些,管好自己的嘴。” “是……” “是……” 几人心有余悸地闭了嘴。 邹皇后这头刚训斥完几个嫔妃,转而便看向一旁的德妃。 德妃扮出一副病仄仄的样子,主动上前行礼:“皇后娘娘妆安。” “本宫听说,陛下的梦魇是从你这里开始的,德妃,你作为修道之人,没有半点预料,也并未提供什么办法,你在云升观,都学了些什么?” 邹皇后凝视着德妃,半认真半说笑地问。 德妃也不恼,反而更加恭顺:“皇后娘娘批评的是,臣妾的确才疏学浅,且近日一直病着,没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失职。” 邹皇后好似一巴掌打到了棉花上,心里总觉得不对劲,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拿出中宫皇后的姿态来告诫。 “那就多加钻研吧,可千万不要琢磨什么旁门左道了去。” 德妃心头冷笑,若论栽赃,邹皇后还真是一把好手,真实情况如何一概不论,只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她与豫帝梦魇的原因扯在一起。 不过,她高芩烟也并非是能逆来顺受,让她们随便泼脏水的人。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只不过,此事与已故的惠妃关联颇深,臣妾也不好劝说陛下。” 提及“惠妃”这个名字,很明显邹皇后的眼神闪了一闪,不过只是转瞬之间,就恢复了正常。 “惠妃又如何?便是真有凶魂,你来做场法事不就好了吗?” 德妃却摇摇头:“皇后娘娘,做法事也该有个由头,可惠妃的由头是什么,臣妾的确不清楚。” 提起这件事,正常人或许都是好事的心态,这点很明显能在其余嫔妃的脸上看出来。 唯有一人神态会有异常,那便是杀人凶手。 其实德妃方才提及惠妃,并不是为了警醒皇后,当然,神态真正异常的,也并不是她。 “或许……曹淑仪,你有什么头绪吗?” 突然被德妃点到名,立在角落中的曹淑仪明显身子震了震,眼神霎时慌了一瞬。 “我能有什么头绪?德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主子,冷静些。”曹淑仪身后的弦止赶忙提醒,这才将她的情绪安抚住。 德妃不动声色地笑笑,转过头不再去看她:“曹淑仪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 邹皇后见状,赶忙出来打圆场:“好了,没什么事你们就回各宫去吧,本宫乏了,陛下待会也该下朝了。” “是。” “是。” 一众嫔妃应声,便各回各宫去了。 容絮跟在德妃身后,略有些不解:“娘娘,咱们既然要想法子抓她们,您方才怎么还跟她们说起此事呢?万一她们这几日把证据销毁了,咱们后面如何查啊?” 德妃摆摆手:“她们自然是要销毁证据的,只是越是这个时候,她们越容易自乱阵脚,到时问出实情的几率也大些。” “可是……奴婢看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圣上也没个动静,不知梦魇到底对他有多大的影响,他会不会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啊?”容絮有些担忧。 德妃却摇摇头:“不急,等到何时陛下受不了了,他根本不会在意我是否真的病了,自会来找我寻找破解之法的。” 第120章 旧案重启 又过了数天。 圣上梦魇之事逐渐传开,满宫上下也开始生出些流言蜚语。 豫帝仍旧夜夜被噩梦惊醒,多日下来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安神汤每晚不间断地喝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终于,今日的甘宁殿有了动静。 当豫帝走进甘宁殿时,德妃正喝着姜汤暖身子,看着殿外的人影,她脸上并没显出什么惊讶,起身出门迎接。 “参见陛下。” “朕听闻你病了,过来看看你。”豫帝将德妃从地上扶起来,拉着她进入殿内。 男子那张英武的脸如今尽显疲态,连日的睡不好觉令他面颌凹陷,双目下挂着两片暗沉,连鬓角都白了些许。 “多谢陛下记挂,陛下脸色不大好,是昨夜又梦魇了吗?”德妃将豫帝扶到坐上,关切地问。 豫帝却摆摆手:“别提了,自那日之后,朕就没睡过一个整觉。” 德妃眸中流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轻轻握住豫帝的手,语气轻柔:“怎么会如此严重?” “朕每每梦魇,总是能梦到惠妃那张脸,猛地惊醒,就再也无法入睡。” “御医院没给陛下熬些安神的汤药吗?” “朕日日都喝,可一点作用都没有,那些个御医也都说朕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度。” 豫帝叹了口长得不像样子的气,眼白中的血丝十分明显。 “爱妃,不如就依皇后所言,你来为惠妃做场法事,替朕祛除灾厄如何?” 德妃的眼神微微闪了闪,随即又恢复那副温婉的样子,邹皇后会将那日请安时的话传到豫帝耳中,也在意料之中。 然而,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臣妾向皇后娘娘解释过,做法事,也需要有个由头,惠妃一事没有由头,臣妾实在无能为力。” 这一点豫帝也是清楚的,他张了张口,没有反驳。 “不过......也不是全无可能。”德妃适时抛出诱饵。 闻言,豫帝看向她,眼中有了些光亮:“爱妃有办法?” 德妃点点头:“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您招致梦魇,许是因为去了冷宫的缘故,想必那里有些什么污秽之物,是会对您的龙体造成影响的。” 德妃瞧着豫帝,见他对此没什么抗拒的反应,才接着往下说:“不如明日命人再去冷宫走一趟,找出那些东西烧毁即可,如此也省去做法事了。” 豫帝已经被梦魇折磨透了,也无暇再去顾忌其他,叹了口气:“也罢,那此事就交由你来处理吧。” “臣妾遵旨。” 德妃说罢,从一旁的雕花柜上拿出一根香烛,搁在香炉之中点燃。 一股厚重的香火味道顺着盘旋而上的烟雾慢慢飘散出来。 她见豫帝眼中有探究,冲他嫣然一笑:“想必陛下对这味道是熟悉的,此香是我从云升观内带出来的,大殿内供奉的就是此香,臣妾将它与安神香混到一起,想必能令陛下睡个安稳觉了。” 豫帝颔首,似是有些感动,不禁拍了拍德妃的手:“有你在侧,是朕的福气。” 半晌后,德妃从寝殿之中走出来,豫帝在香的作用下已然睡着,没了“安神汤”制造梦魇,那香又是助眠的,加之豫帝本就困倦,这一觉睡得分外熟。 容絮见德妃出来,恭敬地跟在她的身侧。 “娘娘,陛下如何了?” “睡得很香,你去传话高烨,让他将端王那里找到的物证送进来。” “是。”听到此话,容絮就知道,主子的事情已然办成了,她的声音中透着些激动,“娘娘放心,有了这层证据,想必明日咱们就能为惠妃娘娘正名了。” 按理说事情按照预期发展,最为开心的应该是德妃,然而,她却并没有如容絮那般乐观。 “但愿吧,希望能一切顺利。” 她抬头看看高大的宫墙,叹出口气,转而眸光凌厉起来。 “不过,便是不顺利,本宫也定然要做到,谁也别想阻止我。” 夜间,一簇恍恍惚惚的火星缓缓朝着冷宫的方向飘去,不多时,便传出冷宫走水的喊声。 第二日一早,豫帝一早便已去上朝,德妃照常用着早膳,容絮从屋外走进来。 “冷宫中的情况如何?”她喝着粥,眼睛都不抬一下,只不咸不淡地问。 容絮答:“奴婢一早去打听了,火势本就不大,冷宫中又没什么东西,昨夜没多久火势就控制住了,只不过是从前惠妃娘娘所住的屋子,被烧了个干净。” “呵......”德妃朱唇微翘,吐出一声冷笑,“我便知道会是这样,显然是有些人实在心虚,听到陛下允许我去查冷宫,就坐不住了。” 容絮脸上的神色有些担忧:“她们显然是在警告娘娘,如此,咱们还去查吗?” 德妃放下碗筷,站起身,容絮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她。 “自然是要去的,不管如何,样子还是要做足,我们走吧。” 甘宁殿就在冷宫附近,德妃带着人不多时便到了冷宫门口,今日的搜查,豫帝特意派了自己身边最为得脸的韩内官来。 “啧啧,怎么烧成这样?这么一烧,便是有什么污秽之物也都早化作灰了。” 看着不远处被火燎得漆黑的屋子,韩内官一阵咋舌。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转身去看,一见德妃便恭敬地行了礼:“奴才见过德妃娘娘,陛下今日叫咱家来,虽面上说是监督,实则就是让咱家来给娘娘当个帮手。” 韩内官说话分外客气,德妃也露出得体的微笑:“韩内官过谦了,本宫刚回宫,对宫中里里外外还不算熟悉,这里是本宫的一份心意,今日便多多仰仗韩内官了。” 说罢,容絮十分有眼色地捧上一个匣子。 韩内官将那沉甸甸的匣子接过,偷偷往里看了看,转眼灿烂地笑起来:“多谢德妃娘娘赏赐,咱家必定尽心尽力,那咱们就开始吧?” 德妃点点头,韩内官便招呼德妃和自己带来的内官宫人们一同进入冷宫搜查。 德妃坐在冷宫门口,喝着热茶,看着门口的韩内官盯着宫人们四处搜寻,静静等待着。 不多时,便听到一名年轻的内官叫起来:“韩内官,奴才好像找到了些东西,您看看,这......是什么?” 第121章 端王在哪 那小内官是韩内官带来的人。 闻言,韩内官紧忙将他招呼过来。 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韩内官只看了两眼,眉头就皱起来。 德妃坐直身体,适时出声询问:“韩内官,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 “娘娘,您看这个。” 韩内官思索片刻,将手中脏兮兮的纸摊开捧给德妃看。 不出意料,正是封斩夜送进来那份,陈七购买砒霜的凭据。 “这个日子......惠妃过世是什么时候?”德妃作出一副思索的样子,从容地引导,眼看着韩内官回忆了半晌,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想必,这位豫帝的心腹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是......十二月初五,就在这份凭据日期后的第三天。” “如此说来,惠妃不一定是被她的宫女兰仪害死的,她的死或许另有隐情?”德妃继续引导。 韩内官却摇摇头:“依咱家来看,还是未必。” “为何?”德妃问。 “这宫中宫女与侍卫走得近些也是常见之事,说不准兰仪与这侍卫之间是否有所关联,德妃娘娘可千万别被蒙蔽了。” 韩内官在宫中的年头颇长,看惯了许多腌臜事情,做惯了人精,自然对任何事物都抱有一丝警惕。 “而且,德妃娘娘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昨夜那场大火,冷宫的屋子都快要烧塌了,这凭据就正好埋在角落里,安然无恙,未免也太巧了些。” 德妃心头一紧,她不是没料到来监督的内官心思细,可她的确没想到,他能猜到这个份儿上。 正当她犹豫该怎么说时,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舒妃姿容婉约,身着绛紫衣裙,发间珠翠熠熠生辉,脸上丝毫不见岁月痕迹。 她抬眼看到德妃便加快脚步走过来,盈盈行了礼,冲两人一笑。 “德妃姐姐妆安,见过韩内官。” 说起来,德妃与舒妃也算是旧相识,她回礼道:“妹妹也算是我的老熟人了,不必如此客气,你这是要去哪里?” “奴见过舒妃娘娘。”韩内官也在一旁打了声招呼。 舒妃轻轻点头,目光在韩内官手中的凭据上一扫而过,她神色自若地问道:“今日阳光好,听宫人说春日里内苑的花开的也好,我正想去看看,不过,二位怎么会在冷宫门口?” 德妃看了看冷宫内忙碌的宫人答:“前段时间圣上梦魇,为着圣上龙体,韩内官与我正在清扫冷宫的污秽之物。” “这样啊......”舒妃了然地笑笑,“那可找出什么来了?” “确实有一物,不过还有些存疑。”韩内官犹豫着说。 “存疑?为什么?”舒妃好奇地问。 韩内官没急着回答,反倒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冲舒妃拱拱手:“咱家记得,惠妃过世当日,舒妃娘娘正在当场?” 德妃有些讶异,转头看了看舒妃。 舒妃微微颔首:“是,怎么了?” “那咱家想斗胆问舒妃娘娘一句,依您所见,当日犯事的宫女兰仪与侍卫陈七可有认识的迹象?” 舒妃思索了片刻,笃定地回答:“我的确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一丝相熟的可能,当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若不是掩藏得极好,能看不出一丝痕迹来也是不易。” 听到此话,韩内官再次沉默下来,此物若是呈给圣上,定又要生出许多是非来,这其中有没有其他猫腻,还尚不好说,万一惹了不该惹的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到底是想办法瞒下,还是上报,他还需细细斟酌一番。 舒妃似乎看出他的犹豫,笑起来:“虽不知道你们找到了什么,但能叫韩内官如此为难,想必是重要的东西,不知德妃姐姐作何考虑?” 德妃有些看不透眼前这张柔美的面孔,略顿顿道:“不管如何,此物涉及惠妃死因,是否重新翻起查过,还是要交给陛下定夺为好。” 韩内官无法反驳,只好叹了口气:“咱家明白了。” 正巧冷宫中的宫人们已经搜索完毕,除去那张凭据,宫人们再无任何其他的发现。 “那德妃娘娘,咱们现下就去圣上处禀告结果吧?”韩内官清点了人数,便拿着那张凭据对德妃道。 德妃点点头,又与舒妃寒暄两句,遂跟着韩内官前往豫帝处。 路上,德妃越想越觉得今日舒妃出现得蹊跷,她忍不住低声询问身旁的容絮。 “容絮,从舒妃住处去往后苑,需要经过冷宫吗?” 容絮想了想,悄悄附在德妃耳旁说:“这条路倒也能去,只是未免绕远了,若从舒妃娘娘的宫殿去后苑,理应还有另一条更近的路。” 闻言,德妃越发觉得奇怪,她以前就觉得舒妃虽看着不声不响,实则颇为聪明。 她与舒妃从前也并不熟络,然而,今日舒妃的言行倒像是在帮她,只是,其中的缘由很难看透。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眼前已是御书阁,守门的内官进去通传了一声,韩内官便带着德妃走进去。 豫帝正坐在桌案前批阅奏折,见德妃走进来便起身迎上去。 德妃正要行礼,就被豫帝拦住:“爱妃不必多礼,你的安神香非常有效果,昨夜朕一整夜都睡得很好,一点儿梦都没做。” 男人没了昨日的颓色,精神抖擞,眼下的乌青也消减些许,就连脸色都好看了些。 “能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妾的荣幸。”德妃笑笑,由着他将自己拉到一旁坐下。 “你们既来了,想必是冷宫的除秽已经完成了?”豫帝说着,看向韩内官。 “启禀陛下,正是。”韩内官恭敬答话。 “可找到什么了?”豫帝十分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导致他夜夜受梦魇折磨。 德妃率先开口∶“陛下,我们确实找到些东西,但此物事关重大,还需您亲自过目。” 豫帝闻言,奇怪地看了韩内官一眼,韩内官便将手中的凭据呈在豫帝面前。 豫帝看了两眼,似乎并不得要领,皱着眉问∶“这个陈七……是何许人?” “回陛下,此人是值守宫门的皇宫侍卫,奴着人去查了,是惠妃被害当日放行三皇子的人。” 韩内官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来,听到久未被提起的封斩夜,豫帝的面色明显难看些许。 韩内官见状,没敢再往下说,只是停在那里,由着豫帝的目光将那张凭据又来来回回扫了几遍。 德妃能感觉到豫帝的态度不对,她接过话头,指指凭据上的日期。 “陛下,您看这个日子,如果这张凭据是真的,或许,惠妃或许真的是因含冤才使您梦魇的。” 豫帝也顾不得那张凭据上沾满了灰烬,从韩内官手中拿过来细细地瞧。 “那日来冷宫回话的,也是他?” “正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豫帝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凭据,若有所思地坐回案牍前。 “好!很好!” 豫帝的手抖了抖,一把将桌边搁置的砚台砸在地上。 砚台被砸了个粉碎,朱墨星星点点迸溅出来,一如狰狞的血渍,沾染在金黄的龙袍之上。 “以权谋私,欺君罔上,谋害宫妃,朕不相信他一个宫门侍卫有这么大的胆子,查!给朕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给他撑腰!” “陛下息怒!” 屋中的宫人都被豫帝突如其来的发作吓了一跳,忙跪下来劝慰。 德妃随着跪下,适时出声:“陛下不妨先消消气,宫中出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自然是要查的,不过眼下您的梦魇更加要紧,如今由头已经齐备,还是先将法事做了为好。” 豫帝点点头:“爱妃说的是,此事就交由你来操办。” “不过......” 德妃并未急着答应,而是脸上露出些难色。 “不过什么?”豫帝问。 “与祈福的法事不同,为逝者做法事,需得血亲在侧为好,不知可否将惠妃母家静安伯林大人请来?” 豫帝揉揉眉心,不假思索地摆摆手:“林卿早已告老还乡,现下不在京都。” 他方才说完,手便停滞在半空,犹豫了半晌,目光缓缓转向一旁的韩内官。 “端王,现下在何处?” 第122章 万事俱备 豫帝有些别扭地提起这个名字,韩内官毫不犹豫地回答∶“端王殿下如今仍旧居于左相大人府邸。” “陛下圣明,于法事而言,母子间的血缘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意料之中的,鱼儿咬钩了。 德妃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她很快将笑意掩盖下去,转而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 宫中常做法事,豫帝对此中的讲究也并不陌生,微微颔首,接着问韩内官:“这些日子,他可有再招惹出什么是非?” 韩内官摇摇头:“听说左相大人派人走访各地,为殿下寻得山中的高人,压制了煞气,如今已经一年有余没再出过什么事了。” “朕从前将端王交给左卿,便是知道他可堪托付,能替朕好好管教这孽障,他果然不负所望。” 豫帝眼中流露出赞赏,韩内官也在侧附和:“是啊,左相大人最以心善着称,想必在他的言传身教之下,端王殿下也改正了不少。” “如此,德妃做法事时,便叫他随左卿一同进宫来吧。” 傍晚茶馆雅间之内,三人间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窗外的酒肆叫卖声喧闹,更衬屋中寂静,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 “你......怎么这副表情?” 高烨实在忍不住了,在他告知这个消息后的半盏茶功夫内,封斩夜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就再没说过什么。 封斩夜略略抬眸看他,没出声。 “姑母那边事情办妥了,如今就差临门一脚,你不高兴吗?” 顾青芝将煮好的茶从炉上端下,为两人各添一盏,封斩夜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茶盏,向后倾了倾身子。 “父皇让我随左相一同入宫,你觉得,这是好事?” 高烨咂了咂嘴,摸着下巴道:“倒也是,不过只要是进了宫,就好办多了,左相再只手遮天,总不能当众捂着你的嘴,不让你将真相说出来吧?” “......难说。” 顾青芝和封斩夜几乎异口同声,高烨看了看两人,“啧”了一声。 “你俩还挺默契……你们不是都找到证人了吗?还怕他做什么?” 顾青芝摇摇头:“证人现下躲藏在安全的地方,可一旦入了宫,难保威胁她的人不会趁此对她下黑手。” 高烨也知道是这么个理,面色跟着凝重几分。 他思量片刻看向封斩夜道:“干脆将她扮做你的婢女,随你一同入宫如何?” 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个不惹眼的法子,但封斩夜只皱了皱眉头,却没应声。 “就是宫中典仪要求相对严格,一般只能带一名侍从,顾侍卫就不能陪同你说你入宫了。” “不过即便顾侍卫不在,其实以你的身手,自保也完全够用了。” 高烨也能猜到他在为难什么,先他一步将他心中的顾虑道出来。 顾青芝想起上次在宫中偷袭的刺客,不知这一次还会否再动手,虽然办法是好的,但若封斩夜没人保护,她始终有些不放心。 她将茶壶搁在一旁,眼神不自觉地盯在高烨身上。 “高公子,做法事那日,你可有什么法子进宫?” 此话一出,高烨和封斩夜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高烨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如实道:“圣上已经将法事全权交由姑母筹备,姑母若需我从旁协助,我自是可以在场,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此法可行,只不过到时阿夜的安全还需高公子多多关照,您那位门客本领高强,想必对他而言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青芝倒是也不想将算盘打到自己那位许久未谋面的师弟或师妹身上,但眼下情况复杂,还是自家人最能信得过。 高烨隐约捕捉到她话中有一丝异样。 怎么总觉得顾侍卫好像对于他的门客有些超出常理的信任? 不过相比之下,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见她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高烨也没再追问下去,只爽快地答应下来。 法事定在三日之后,一切事宜皆由高烨和德妃准备,相府接到圣旨是三人商定好的翌日。 重山阁内,韩内官宣读完旨意,恭恭敬敬将圣旨递到左付鸿手中。 左付鸿似乎在思索什么,慢吞吞地接过圣旨,站起身。 “劳烦韩内官跑一趟,下官斗胆想问一句,圣上为何会突然举办法事?” 韩内官面对这位辅国重臣,也不好什么都不说,只好略微透露了些与德妃搜查冷宫之事。 左付鸿听完并未有任何表示,仍是那副和善的样子,十分亲近地与韩内官寒暄了几句,便将韩内官送离了相府。 将人送走后,左付鸿一贯带着笑意的脸几乎霎时间便冷了下来。 他两三步踱到座位上,手指在搁着圣旨的桌面处轻轻敲了两下。 “斩夜啊,此事你是如何想的?” 声音古井无波,那双苍老的眼睛却如秃鹫一般死死盯在封斩夜身上,令人忍不住地心生畏惧。 封斩夜低着头,并不看他,一副乖顺的样子缓缓开口∶“学生愿听从老师的意思。” 左付鸿轻笑一声∶“好一个听从我的意思,若我说不让你入宫,你当真不去?” 言语间嘲讽的意味即便是个傻子都能听得出来,封斩夜却依旧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方才圣旨所言,父皇对您赞赏有加,学生也知道,您是特别照顾我的,抗旨不遵,学生害怕会给您增添烦忧。” 左付鸿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眼前这个少年,不过读了两天书,如今竟也学会威胁他了。 他站起身,绕着封斩夜慢慢踱步,目光落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屋中的气氛沉闷得几乎要令人窒息,最终,左付鸿搭住封斩夜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 “斩夜啊,你如今倒是越发会处事了。” 封斩夜侧目,就见左付鸿那双苍老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揶揄,虽只是一瞬,他却能十分确认。 心下猛地一紧,他只觉得这只老狐狸恐怕又想出了什么算计的法子。 然而,左付鸿并没有正眼瞧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既然圣上有旨,那你就随我入宫,但你需得谨言慎行,可别忘了,你所做过的事。” 厚重的手掌裹着不易察觉的警告之意,意味深长地落在他肩头。 “学生铭记在心。” 第123章 入宫申冤 三日后的清晨,主府来人说马车已在门口备下,请封斩夜尽快动身。 后堂之中,顾青芝为封斩夜整理着衣冠,轻声嘱咐他。 “此次入宫只是一次机会,不要勉强自己,若是太难办也别逞强,回来再想法子就是。” “我知道。” 封斩夜点着头,由着她为自己整理腰带。 “还有,要谨慎周遭的动静,那日在宫中刺杀你的人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出手,你要时刻堤防。” “好。” 顾青芝抬头看他,少年答应得倒是爽快,就是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总觉得没认真听进去。 “我说的你可记住了?” 她直起身子,挑了挑眉,一副准备说教的样子。 谁知少年却笑起来:“这是阿芝姐姐第四次提醒我了,已经要背下来了。” 原来是嫌她啰嗦了,不过已经说过这么多次了吗? 顾青芝尴尬地轻咳一声:“要好好吃饭。” “这句也说过三次了。”少年依旧笑吟吟的,始终盯着她看,只是顾青芝多少觉得这笑中存了些促狭的意味。 “好了,快去吧,若是左相先到,恐怕又要为难你。” 为了掩饰尴尬,她拍拍他的肩膀,催促他。 谁知封斩夜却顺势倾了倾身子,双臂环住她的腰。 “阿芝姐姐......” 他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莫名的蜜意。 封斩夜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双手将她环得更紧。 这小孩......真是越发粘人了...... 顾青芝想着,只得由着他这么抱。 “你会等我回来吗?” “当然。” 封斩夜带着扮作婢女的陈七妇人出了相府大门,正对上站在门前,负手等待的左相。 身旁的小厮听见脚步声,回头瞧了一眼,示意左付鸿,封斩夜到了。 “老师。” 封斩夜顿了顿脚步,上前恭敬地开口,左付鸿却并未回头。 “看来你昨夜休息得不错,想必今日的法事也能尽心。” 封斩夜当然能听出他话中训诫的意思:“学生惭愧,让老师久等了。” 左付鸿冷冷瞥了他一眼,正巧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陈七妇人,一双眼睛死死盯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 “别院之中人手不够吗?怎么是个生面孔?” 封斩夜早料到他会问起,十分自然地笑了笑:“前几日出门时无意间撞见她被人欺负,实在不忍心,便将她救了回来。” 左付鸿也不是傻子,转身给了身侧小厮一个眼神示意,才慢悠悠地出声:“你倒是心善,不过相府并非善堂,也不是什么人都可随意进来的,今日回来后,将她打发了吧。” 封斩夜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时辰差不多了,上车吧。”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宫中行去。 封斩夜坐在马车中,心中思量着左付鸿方才的反应。 毫无疑问的,左付鸿的确十分谨慎,对他身边突然出现的陈七妇人也有所疑虑。 但他似乎并没有透露出太多敌意,这一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转头看向窗外,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脸上,暖融融的。 他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今天的事情能够顺利。 马车不多时已进入三重宫门,与上次不同,这次几乎是畅通无阻的。 没有人来查相府的马车,甚至于连例行问话都变得十分客气。 当真是云泥之别。 封斩夜敛起嘴边的冷笑,随着左相下了马车。 两名身着暗红官袍的内官正等在不远处,见着来人,赶忙迎上来。 “左大人,圣上已在御书阁等候您,请随奴来。” 左付鸿颔首,正欲示意身后的封斩夜跟上来,另一名内官却先开了口。 “德妃娘娘得了圣上的准许,免了端王殿下的请安,殿下请直接随奴去法场便好。” 不先去见豫帝,德妃这样安排于封斩夜而言,也算是一重保护。 要是跟着左付鸿直接面圣,一旦他要下什么绊子,与豫帝说些什么阻拦法事,那这么多日的筹划就算是白费了。 封斩夜仍旧装作一副乖顺的样子,抬眼看了看左付鸿,似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左付鸿只看他一眼,平静地道了一声“去吧”,便随着内官往御书阁方向去了。 今日的法事备在崇和殿,引领封斩夜的那名内官带着他绕上一条小道。 正当封斩夜警觉之心微动时,一串脚步声出现在他身后。 他回头去看,就见两名衣冠楚楚的男子朝自己走过来。 一身玄色衣衫的高烨见他咧嘴就笑,快走几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你那日不是好奇我的门客吗?来,给你介绍一下,裴榭,今日他会着重保护你。” 封斩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一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端立在他身后。 “鄞州裴榭,见过端王殿下。” 那少年一身墨黑,拱手施礼,双手十指颇为修长,声音温润,满脸的书卷气,不像个打手,倒像是谁家的账房先生。 在他没抬头前,若说那天以飞镖送信的是这样的人,封斩夜是抱有怀疑的,然而,在他抬起头看他时,他似乎有几分明白了。 裴榭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黑绳编织的颈饰,然而在那之下,是一圈颜色鲜艳,狰狞可怖的瘢痕,看着像是烧伤,应该已有些年头了。 “不必多礼,今日还需辛苦你。”封斩夜冲他点点头。 “殿下客气了。” 说话间,裴榭一双眼睛透着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深邃,却又有着矛盾的直白。 封斩夜总觉得这份直白有些熟悉,倒是与阿芝姐姐颇有几分类似。 几人商量好后,高烨带着裴榭先行一步,而封斩夜则与陈七妇人等了片刻才抵达崇和殿。 还未进殿,便能见到殿内香烟缭绕,案上摆放着各类祭祀用的瓜果酒食。 中央是一尊金碧辉煌的塑像,两侧站着几位仙风道骨的道长。 封斩夜步入殿内,就见德妃正与高烨说着什么。 时间尚早,殿内只有他二人,以及一些宫人和道士。 “德妃娘娘妆安。” 封斩夜上前打了声招呼,德妃笑着冲他点点头。 “端王来了,法场还未布置完,先落座稍等片刻吧。” 大致是为了避嫌,德妃今日的态度说不上冷淡,却也并不如前几次见面时那么友好,只招呼了他一声,便接着与高烨忙起来。 只有裴榭立在不远处,看似恭敬地垂着首,实则目光时不时朝封斩夜这里扫一眼。 封斩夜带着陈七妇人在一张小几旁坐定,望着殿内供桌上的牌位,心头微微酸涩。 不多时,法场布置完毕,封斩夜也按照几位道长的指示坐在亲缘供奉的位置上。 此时,屋外响起通传的声音。 “皇后娘娘驾到!” 第124章 撒下鱼饵 方才已有一些后宫妃嫔陆陆续续到来,扎在一堆偷偷瞄着封斩夜窃窃私语。 德妃安静地跪在法坛前,等待一众道士开坛拜三清,她都不需要仔细去听,单是从音调中就能听出那些人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她不着痕迹地轻轻瞟了一眼,似乎唯有舒妃虽与她们坐在一处,却并不出声,只静静听着。 此时见着一身华贵凤袍的邹皇后踏入殿内,众人纷纷转身行礼。 德妃转过身将手中拂尘搁在胳膊上,掐诀带着殿内众人恭敬行礼。 “皇后娘娘妆安。” “嗯,都起来吧。” 邹皇后面目威仪,环视殿内的布置,眸光扫了一圈,最终停在法坛正中摆放的惠妃牌位上。 牌位之上篆刻的鎏金名字落在视线里,分外扎眼。 恍惚间,一道阴冷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盯在她身上,如夜间沼泽里潜伏的毒蛇,正在蹲守着伺机而动的机会。 邹皇后似乎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轻轻一偏头,视线正对上封斩夜的眼睛。 那道令人不愉快的目光消失了。 法坛侧的少年就那么静静立在那里,虽然穿得极为普通,可因为那张过分出色的面庞,也已经鹤立鸡群,颇为惹眼。 就如同他那个死了还阴魂不散的娘一样,令人生厌。 邹皇后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笑:“许久不见夜儿,竟都长这么高了,看来你在宫外过得还算习惯。” 若是旁人听着,自然是觉得邹皇后只是例行问候,实际上,她不过是在暗暗地借机嘲讽罢了。 她知道封斩夜能听懂,却没料想到,他并未如上次为惠妃求情那时一般情绪激动,只是淡淡地回以她一抹微笑。 “托皇后娘娘的福,我一切都好。” 倒像是按例行规矩与长辈请了个安一般客气。 邹皇后的眉心跳了跳,心头隐隐有些别扭,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没听出来,还是故意在装傻。 不过,就凭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邹皇后敛起嘴角的笑,不屑地扭过头往殿内走,她身后的曹淑仪也跟着一同走进来,以及那名宫女,弦止。 曹淑仪看着封斩夜冷笑了一声,跟着邹皇后往前走。 封斩夜冲着身后做了个手势,陈七妇人适时地往前挪了一步,手中托着一盏茶奉到封斩夜身前。 跟在曹淑仪身后的弦止正低着头悄悄朝这边张望,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陈七妇人微微侧脸朝她看去,就见弦止的面色一僵,身子猛地一震,脚步顿了顿。 弦止的表现一分不落的落在封斩夜眼里,他微微垂下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接过身侧的茶盏。 如此,饵料就已经下好了。 之后,只需静静等待杀人凶手自己咬钩。 此时的御书阁中,左付鸿端坐于豫帝桌案侧的椅子上。 “北漠这些时日倒还算安分,听闻北漠可汗病愈,暂时劝服其弟收了兵,不打算再向南挑衅,左卿料想的果然不错。” 豫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看左付鸿,眼中透着赞许的笑意。 左付鸿微微拱手,“陛下谬赞了。” 豫帝招来内官为左付鸿赐了茶,自己也端起桌案边的碗,抿了一口参汤。 “如今国库并不充盈,此次若是朕听了广安侯的谏言,派兵北上,恐怕是要落个人财两空,不过朕倒是十分好奇,你是如何劝得郭茂恒放弃出兵的?” 左付鸿苍老的眸子看着豫帝略带好奇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开口:“臣惭愧,此次,其实是端王殿下促成的。” “他?” 豫帝语气中带着几分鄙夷,倒也不怪他不相信,只是封斩夜从前在宫中鲜少见人,因着煞气也一直都未曾请过太傅,他实在不觉得封斩夜能有这等本事。 “朕看朝堂上广安侯颇为坚定,应当是不会轻易动摇的,他如何能劝服?” 左付鸿趁着空档饮了一口茶,默默将茶盏放回桌上。 “倒也不是劝服,是他......扣下了郭大人家的公子。” “你说什么?他为何无缘无故扣别人的孩子?” 豫帝持着碗的手顿在半空,眼中明显多了些不悦。 “不知殿下是从哪里听说了臣家中长子成渝与广安侯少时认识,趁着成渝成婚宴请宾客之时,偷偷带走了广安侯家的公子,以此要求郭大人放弃政见。” 豫帝搁下手中的参汤,冷笑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广安侯的奏疏来得突然,我当他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微末手段。” “是臣有负陛下所托,没能规劝殿下。” 左付鸿面色为难地起身便跪,豫帝见状急忙吩咐身侧候着的韩内官去搀扶。 “快快起来......左卿啊,你不必自责,他是个什么顽劣性子,朕不是不清楚,他近日没再惹是生非,传出什么荒唐闲话来,都是你的功劳。”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左付鸿起身重新坐回椅子上,一如既往地露出和善的笑容,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昨日中书省筹算,启用新的精盐办法,近日带来了不少盐税收益。” 豫帝点点头:“不错,朕也是为此,特赦永宁侯高晗回京中。” “臣听说,高大人为了能将此精制方法从江南带来,联络了京中各大世家,不知是否是陛下授意?” 左付鸿语气轻松,像是在闲谈。 豫帝倒也能听出他的意思,只摆手笑了笑。 “无妨,高家本就是京都世家,与我朝三代干系颇深,回京联络感情也属人之常情,且此事德妃早已与朕通过气了。” 左付鸿眼神闪了闪,干笑一声:“噢,原来如此,那是臣唐突了。” 此时,立在一侧的韩内官微微唤了一声。 “陛下。” 豫帝回头,便听他道:“陛下,快要辰时了,方才来人通传,法场已然备好了。” 豫帝略略颔首起身:“嗯,朕知道了。时辰尚早,左卿先下去休息片刻吧,待到法事结束,再与端王一同出宫。” “是。” 左付鸿起身恭送,望着豫帝离开御书阁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25章 恶者上钩 崇和殿内的法坛之上,三柱敬香静静燃烧着。 数位道士立于法坛之前,掐着诀低声诵咒。 方才已然拜完三清,只等豫帝驾临,便可以开坛做法。 然而一旁的曹淑仪和弦止神色却十分怪异。 邹皇后虽没有表现出来,却也微倾着身子,眼神不住地往封斩夜身上瞟。 “你说得可是真的?” 曹淑仪死死攥着弦止的手腕,目光凌厉地看向封斩夜身后那名婢女。 “奴婢看得真切,千真万确就是那陈七的妇人。”弦止压低了嗓音,眉头紧锁。 “你不是前几日才要派人去警告她安分守己吗?为何她会与端王在一处?” “奴婢的确派人去了她上工的染坊,她也并未透漏出任何异样,只是没见着她那两个孩子。“ 弦止在她耳旁嘀咕着,偷眼朝跪坐殿中的德妃望了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 “奴婢也着人去查了,本想着不过几日,谁能料到德妃在会此时做法事啊?她明明前些日子还对皇后娘娘说没法子。” 曹淑仪双手环臂,冷冷地盯着封斩夜的背影,嗤笑一声。 “呵......年纪小还是天真啊,端王该不会以为仅凭一个人证就能做什么吧?” 弦止皱皱眉道:“可那妇人的确见过我。” “那又能如何?” 曹淑仪回头望向弦止,“冷宫那场大火将惠妃的东西烧得什么都不剩,就算有人指认也没有证据,你怕什么?” 曹淑仪眼中的恨意更盛,弦止见她这副样子,反倒是定了神,点点头。 “淑仪说的是。” “要怪就怪惠妃,若不是她杀我孩儿在先,我也不会......” 曹淑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邹皇后的咳嗽声打断了。 “曹淑仪,若是身子不适,不妨先去偏殿休息片刻。” 邹皇后转过头和善地笑了笑,叫跟在自己身边的姑姑:“雾姮,你去,将淑仪送去偏殿,好生照料着。” 弦止听出邹皇后话中的意思,眼神一亮急忙道谢:“多谢皇后娘娘。” 然而,她才刚扶着曹淑仪站起身,看了雾姮一眼,不远处就传来一道声音。 “曹淑仪这是要去哪儿?刚才来人通传,算着时间,陛下马上就过来了。” 德妃不知道何时睁开眼的,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曹淑仪,她的声音如一口洪钟,突兀地,狠狠一记敲在曹淑仪心头上。 经她这么一问,满殿的目光都聚集在曹淑仪身上,殿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曹淑仪身形猛然僵住,被这么多双眼睛同时盯着,冷汗不自觉就从后背冒了出来。 “淑仪身体不适,需要去偏殿休息片刻。” 还是雾姮先开口替曹淑仪说了第一句话。 曹淑仪这才稳了稳心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向德妃:“我被这殿中的香火味熏得头疼,想出去透透气都不行吗?” 德妃闻言微微一笑,道:“淑仪这是哪里的话?既然不舒服,该早些去偏殿休息才是,陛下就要到了,若是瞧见淑仪如此,只怕会担心的。” 曹淑仪如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那里被一道道探究的目光盯得心惊胆寒。 德妃从上次请安开始就有意针对她,今日看来,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无妨,曹淑仪自失了七皇子身子一直不大好,大家都知道,况且有雾姮陪着,陛下也不会多问的。” 邹皇后冲德妃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体面的笑。 在场的众嫔妃无人不晓,七皇子正是被今日法事的主角惠妃害死的。 如今邹皇后故意提起,大家心里其实也都明白。 为杀了自己孩子的凶手而办的法事,曹淑仪愿意露面,恐怕已经是看在邹皇后的金面上做的最大的妥协。 什么身体不适,估计就只是借口罢了。 德妃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笑着,看雾姮将曹淑仪带离崇和殿。 曹淑仪前脚刚走不久,殿外便通传豫帝驾临。 众人起身行礼,豫帝也只淡淡地看了封斩夜一眼,然后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什么都没说。 “嗯,都免礼吧。” 他略过众人端坐于上位,冲着德妃扬扬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法事全程,封斩夜只有在云升观的道人请他敬香时有些动作,其他时候只静静地垂着眸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而此时的偏殿之内,弦止已然将方才的发现一五一十的交代给雾姮。 雾姮听完并不惊讶,只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这么说来,端王今日来,是做了些准备的。” 曹淑仪不慌不忙地环气手臂,得意地冷笑道:“没事的雾姮姑姑,他不过是妄想光凭着人证认得弦止这一点,就为惠妃的死翻案,哪儿有那么容易?” “不过淑仪,你可曾想过,事情可能没有您想得那么简单?” “什么?” 曹淑仪听雾姮如此说,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起来,双眼却透出些迷惑。 见她这幅表情,雾姮摇摇头,意有所指地缓缓开口: “德妃到底是如何劝服陛下搜查冷宫的?从前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敢在陛下面前随意提起端王,怎的自打搜了冷宫,陛下突然就改了性子,许他进宫了?” “你的意思是......” 曹淑仪似乎明白了什么,手指有些发抖,死死攥紧了身边的梨花黄杨木扶手,望着雾姮那副高深莫测的笑意。 “德妃和端王恐怕是凑在一处了,咱们可不知道他们手中到底握着什么底牌,要以何种方式露出来,万一真让他们发现了什么,加上人证,若是不用些特殊手段,恐怕要被他们先告一记黑状了。” 曹淑仪听得心惊肉跳,瞪大了眸子,僵坐在椅子上半晌也没反应。 雾姮看她这副样子倒也见怪不怪,只盈盈行了礼,打算离开。 “淑仪还是好好想想吧,皇后娘娘也是心疼您因惠妃而失了七皇子,实在不愿让坏人得势,这才托奴婢务必将这些告诉您。” 一时间,曹淑仪也顾不上形象了,起身疾走两步一把抓住雾姮的衣袖。 “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办法能帮帮我?” 雾姮回过头,将曹淑仪扶了一把,笑着摇摇头道:“淑仪糊涂,您父亲乃是护卫整个皇城的皇城司使,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少年和妇人,不过是您母家派两个侍卫便能轻松解决的事,哪里需要大动干戈?” 曹淑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却有些胆怯:“可在皇室典仪上动手,死的还是皇子,未免也太......” “淑仪就尽管把心揣进肚子里吧!您是没见到提起端王,陛下的脸色有多难看,怎会在意他的死活呢?若不是顾及皇室颜面,巴不得他赶紧死了算了,省得脏了皇室门庭,您这也算是在为陛下排忧解难啊!” 雾姮这么一劝,曹淑仪也不犹豫了,只点着头觉得她说得在理。 “只是动作得快些了,他们不知何时就会有所行动,得赶在那之前,将这一切了结了。” “好,我这就叫人去办!” 说着,曹淑仪就将门外一名候着的内官叫进偏殿,雾姮也借由从偏殿中退了出来。 她刚打算回正殿去,却被身后追来的弦止叫住。 “雾姮姑姑等等!” 雾姮回身,便见弦止急忙地朝她跑过来,两人并未说话,雾姮也只是眼神示意,两人便偷偷躲到附近一处无人的角落里。 “姑姑让曹淑仪如此做,真的可行吗,陛下如今不是对端王改变了些态度吗?” 第126章 殿中突袭 弦止扯了扯嘴角,还是忍不住提出疑问。 毕竟惠妃之死一事,一切都是她一手操办的,若是今日出什么差错,第一个跑不掉的自然是她。 谁知雾姮却只笑了笑,阴阳怪气地明知故问道:“弦止,你自己办事手脚不干净,给你主子留下这么多祸患,皇后娘娘肯帮你收拾残局就不错了,你非但不谢谢娘娘,还质疑她?你该不会,是想叛主吧?” “不是的,奴婢怎么敢!”弦止赶忙摇摇头,“奴婢也是为皇后娘娘办事,断然不会生出这种心思。皇后娘娘要奴婢挑唆曹淑仪杀惠妃,奴婢也是尽心尽力的......” “住口!”雾姮厉色叫停她,“崇和殿可不是你自家后院,再被别人听了去,你家里人都不想活了吗?” 弦止立时噤了声,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看。 好在没有人在附近。 “要我说啊,你从一开始就该将那侍卫一家全都处理掉,以绝后患,如今事情变成这样,都是你咎由自取,你就好好祈祷你那主子能成事吧。” 见远处有一队内官经过,雾姮轻轻为弦止理了理衣服,掸去她肩头的灰尘,轻言轻语地讽刺。 弦止只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由着她的动作,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 “若是不成,也别忘了,你三个兄弟姊妹还在皇后娘娘手底下当差,一家子人,怎么也得留下一个才好。” 雾姮说完,便再也不管弦止,自顾自地离开了偏殿。 而弦止虽已经怕得连气都喘不稳,也只能赶紧回到偏殿去,盯着曹淑仪务必将封斩夜和陈七妇人收拾掉。 待到两人走后,那处小小的角落里才转出了两个人影。 高烨首先“啧”了一声,回身冲身后的裴榭道:“我说你怎么不在殿内守着端王,非要带我来这儿。” 裴榭温润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端王那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暂时出不了事,你就说,这趟来得值不值?” “值,太值了。” 高烨嘬嘬牙花子,给身后之人竖了个大拇指。 “那东家不得表示表示?”裴榭冲他伸伸手。 高烨不用看都知道他什么意思,扭头就装看不见:“啊?什么表示?表示什么?我听不懂啊!” 见裴榭一副无语的表情,他才笑起来:“行了,回府再赏你。” 裴榭也不跟他客气,赶忙拱手道:“那先谢东家赏了。” 晴空万里无云,魂幡悄无声息地在崇和殿外转动。 此时阳光正好,正值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殿内法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云升观的道士们引魂做法一气呵成。 豫帝坐在一旁望着香炉中跳动的燃烧符纸,面色凝重。 “敬上陛下,陛下和各位善人可休息片刻,吾等也先行回避,殿中只留亲缘供奉,稍后便可引魂归位,令亡魂安息。” 为首的老道士说完,豫帝只闭着眼睛“嗯”了一声,而后便起身离开了正殿。 其他妃嫔紧随其后,不多时,偌大的崇和殿只剩下封斩夜和陈七妇人二人。 陈七妇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从入宫到现在还有些不适应,一声都不敢吭,直到现在人少了,她才缓过来些许。 “端王殿下,咱们这样……她们真的会上钩吗?” 封斩夜起身,慢慢走到大殿中央,看着法坛之上那鎏金的牌位道:“祸到临头,总要做些挣扎的。” 香炉中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少年的双眸,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自己亲手烧毁母妃牌位的那天。 同样熊熊的烈火,同样夹杂着“噼啪”的声音,甚至同样怪异的气味。 自那天起,他立誓一定要报仇雪恨,现在,时机终于到了。 若是这魂幡真能招来魂魄,若是这跳动的火焰便是魂魄的化身,那就请母妃好好看着吧。 看他如何一步一步,将害人者兜进编织好的网中,让这些凶手偿还她们所犯下的杀孽。 香炉中的火焰仿佛燃得更烈了,少年拿起一旁的香火供在桌案前,屈身跪在蒲团上,朝着牌位郑重地磕了个响头。 那张秀美无双的面孔如今隐在黑暗之下,唯有眼中一点火光晃动,愈发妖邪。 陈七妇人见封斩夜这副样子,又看看上头供奉的牌位,思前想后也拿了三炷香,跪在封斩夜身后,拜了拜。 人虽不是她杀的,可这件事她帮着瞒了一年有余,多多少少心里也是有愧的。 然而她刚刚拜完,还未来得及将手中的香供到牌位前,一道疾风便如利刃一般将香斩断,朝着她的面门袭来。 封斩夜眼疾手快,抓起一旁的烛台去挡。 燃烧的蜡烛在空中划出一道火光,只听得“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击在烛台上,掉落在地。 那是一只袖箭,箭尖反射的光隐隐发着诡异的绿,是涂了毒的。 “小心些,躲在我身后。” 封斩夜竖起耳朵,仔细环顾四周。 陈七妇人被他这么一提醒,立马回过神来,矮下身子,往他身边凑了凑。 有脚步声,窸窸窣窣,听起来是五个人,看样子是从偏门溜进来的。 封斩夜在短时间内,已经听出来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崇和殿颇大,那些细微的声响掺了回音,令他无法准确地判断人的具体位置。 封斩夜平日里不觉得,但如今看来,他从顾青芝那里学到的,还是欠些火候。 这个时候他不禁在想,若是阿芝在,恐怕这几人连方才偷袭的机会都不会有。 三人的脚步声在慢慢靠近,少年攥紧手中的烛台,突然一道暗红色影子从他背后窜出来,手中长剑直劈向陈七妇人。 眼看那剑刃就要刺穿妇人的胸膛,黑暗处几道破空声响起,那内官模样的人却突然倒飞出去,被几柄飞刀牢牢钉在殿柱上。 封斩夜回头看,就见裴榭不紧不慢地从窗沿上跳下来,拍了拍手里的灰尘。 “呼,还好赶上了。” 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柱子上那个试图将自己拔下来的人,又看了看封斩夜和陈七妇人。 “刚刚偏殿去听了些有趣的,估计这会东家已经去找他姑母了。” 封斩夜不用猜也大致知道,裴榭所说的“有趣的”会是什么,只微微点了下头。 裴榭笑了笑,朝四下望去:“好了,你们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一个一个送上来,倒不如一起上呢。” 第127章 暗器高手 裴榭的话音刚落,崇和殿的各个角落里便闪出几道黑影,身着内官袍服,手中却握着锋利的兵刃,显然是早有准备。 来人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要置封斩夜于死地。 “这么大的阵仗,还偏要乔装,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 裴榭“啧”了一声,那张清隽的面庞露出些无奈。 他不咸不淡地扬起脸笑了一下,见几人纷纷向封斩夜和陈七妇人发难,从袖中挥出一排银针。 昏暗的崇和殿内,每根银针都仿若鬼魅般行踪不定,偶有光线闪过,才能捕捉到其踪迹。 连点血光都未见,那假内官就原地僵住,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裴榭的暗器功夫果真如高烨说的一般,不可小觑。 与此同时,另一名假内官从旁袭来,挥剑砍向陈七妇人。 封斩夜眼疾手快,拾起那枚掉落在地上的袖箭,仿佛预先知道一般,迅速脱手扔出。 袖箭精准地命中那人的胸膛,其上的剧毒很快便发挥了作用。 那人手中长剑坠地,锃亮的刀刃被口鼻喷出的黑血染污,身体也随之倒地。 两人的出手方式颇为相似,甚至有种师出同门的感觉。 裴榭见封斩夜动作如此敏捷,不禁点头称赞。 “东家说殿下的身手了得,今日得见确实如此,就这么几个小喽啰,用不着我,您也足以自保了。” 五名刺客已经倒下两个,还有一人被钉在柱上,余下两人见势不妙,转身想跑。 然而还未等他们行动,裴榭手指一动,几条丝线忽然出现在他手中。 柔韧的丝线缠绕在他指尖,隐约泛着寒光,仿若划出一道森寒的诡笑。 他轻轻一握,丝线立刻绷紧,骤然间勒住那两人的脖子。 紧接着,血光四溅。 锋利的丝线划开皮肉,鲜血如泉涌般喷洒在空中、地面及法坛之上,场面极度骇人。 两人的头颅缓缓顺着脖子上的切口滑下,终是与身体分离。 无头的尸首倒在地上发出闷响,将本就害怕的陈七妇人再次吓了一跳。 她只能低着头死死攥住衣角,紧跟在封斩夜身后,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更低些。 裴榭若无其事地看着地上那两具脑袋分家的尸体,直了直自己的腰。 “啧,东家的动作有点慢啊,殿下恐怕还得再等一会。” “无妨。” 封斩夜摇摇头,将陈七妇人扶到一旁的蒲团上坐下,也松了口气。 正当两人都以为事情已然解决之时,自三清塑像后莫名升腾起一股白烟,那白烟迅速弥散开,周围白茫茫一片。 为防被迷晕,封斩夜立刻捂住口鼻。 裴榭却悠哉游哉地晃到他身边,从腰间抽出一把飞镖。 “不必紧张,殿下,这不是什么迷药,只是一点障目的小把戏罢了。” 听他这么说,封斩夜才半信半疑地把手放下。 然而,还没等他适应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隐约间,就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 按照声音判断,那些人几乎是鱼贯而入,正朝着三人的方向迅速靠近。 封斩夜蹙紧眉头,提醒裴榭:“又有人来了,小心。” 裴榭也比方才更谨慎了些,压低身体随时准备从怀中掏出暗器。 他听了半天,却始终无法确定那些人的位置,不禁叹了口气,小声嘟囔:“唉,要是她在,这种局面简直易如反掌。” 封斩夜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越发多起来的脚步声身上,他仔细计算着人数,并没去过多关注裴榭说了什么。 西侧已有几人已经包围到附近,三清像背后的浓烟深处还有更多。 忽然,一声急促的脚步声快速由远及近,直扑三人。 封斩夜抓起一旁的蒲团朝那人猛地扔出去,那人明显没料到他会提前做出反应,身形一滞,被蒲团砸了脸。 裴榭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了封斩夜一眼。 眼看自己暴露了,那人也不再掩藏,抓着长剑便朝封斩夜砍来。 少年这几年与顾青芝学了许多应对之策,自然是手边有什么用什么,眼看身边熊熊燃烧的香炉,一把抄起,朝那人猛地丢过去。 “啊!” 一声被烫着的惨叫响起,那人的衣角被火苗点燃,一点火光自浓厚的白烟中明灭,却足以让裴榭锁定他的位置。 他迅速掏出银针,顺着火光移动的方向甩出去。 那原本剧烈跳动的火光忽而缓了下来,紧接着是“噗通”一声倒地的沉闷声响,那里就再无任何动静。 密集的脚步声自浓雾中回响,两人几乎没有任何时间交流,只互看了一眼,便默契地同时投入战斗。 “西面!” “西南两人!” “北侧四人!” 封斩夜借用耳力来为裴榭报方向,裴榭则根据他所说的方向投掷暗器。 几乎每一枚暗器都发挥了致命的作用,从敌人发出的声音来判断,要么正中命门,要么重伤倒地。 许是察觉到单打独斗无法取胜,那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汇聚,向两人所在之处逼近。 封斩夜拾起两把长剑,将陈七妇人藏进法坛之下,与裴榭并肩立于法坛前,左右开弓,杀红了眼。 两人都做好了准备,接下来,恐怕是一场苦战。 而早些时候,豫帝离开崇和殿后,便随着德妃前往偏殿处休息。 两人在偏殿刚喝了一盏茶,向云升观的道人问询些关于梦魇的问题,德妃便准备随道人前去商讨接下来的法事安排。 豫帝正打算闭目养神,就听见韩内官从门外急匆匆地走进来。 “陛下,永宁侯之子高烨求见,称有要事面见陛下。” 豫帝看了看德妃,见她眼中也有疑惑,才开口问韩内官:“何事?” 韩内官却摇了摇头:“奴才问过了,他说此事涉及惠妃和端王殿下,需亲口说与陛下听。” “惠妃和端王?他怎么会与他二人扯上关系?”韩内官的回答让豫帝更加狐疑,他搁下茶盏,坐正身子问。 德妃在旁边安排道人先行回避,见人走了这才开口。 “臣妾侄儿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他定是发现了什么,才如此急切地前来禀报,不如让他进来,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豫帝思量片刻,示意德妃落座,点头同意:“好吧,让他进来。” 高烨走进殿中,恭敬地跪在地上问安。 “微臣永宁侯之子高烨,参见陛下。” 豫帝眉目威严,轻轻颔首:“起来吧,你说有要事,究竟是什么事?” 高烨站起身,又行了礼,方才徐徐道来:“微臣方才为姑母取供奉器具,途经西南偏殿,无意间听见弦止和雾姮两位宫女与曹淑仪的对话,涉及惠妃娘娘死因。” “关于惠妃的死因?你听谁所说?说了什么?” 豫帝神色凛然,言语间带着些不可抗拒的威慑力,居高临下凝视着高烨。 “三人提到买凶在惠妃吃食之中下毒,嫁祸端王。” 高烨一五一十地将方才所听到的话复述出来。 “放肆!” 豫帝猛地拍在身侧的紫檀雕花桌上,帝王震怒之下,手掌落在桌面上的声音大得令人心头发慌。 龙颜不悦,高烨只得再次跪下,将头埋得低些,一字一句说得更加清楚。 “宫女弦止亲口承认,是自己教唆曹淑仪买凶杀害惠妃,雾姮姑姑以其家人性命相要挟,逼迫她说服曹淑仪动用家中关系,趁主殿无人将端王殿下灭口。” “雾姮?” 豫帝死死抓着桌角,面色铁青,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偏殿内静的落针可闻,片刻后,他抬起头,对韩内官下令:“传令殿前司何崇劲,率禁军包围主殿,另派人捉拿皇城司使曹诃!” 第128章 恶有恶报 封斩夜和裴榭将刺客杀了个七七八八,两人身上均沾了不少血污。 陈七妇人在他们的保护下,安全地躲藏在法坛内,逐渐也适应了现下的情况,小心翼翼地从法坛边缘探出头来。 随着时间流逝,那白烟散了不少,周围的景象也勉强能够用肉眼辨识。 裴榭的目光掠过满地尸体,从容地对付着残余的刺客。 他甩出一柄飞刃,精准击毙身侧冒出的刺客,看着遍地的尸体随口问:“殿下觉不觉得有些诡异?” “何出此言?” 封斩夜在尸体身上擦拭着剑刃上布满的血迹。 “这些刺客的阵仗可不像是刺杀,明知圣上就在偏殿,还敢如此明目张胆派出这么多人手,实在令人费解,若不是别有用心,难道是她们脑袋不太好使?” 封斩夜沉吟了半刻,也对裴榭的问题不得要领。 他摇摇头道:“此事的确蹊跷,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忽而门外有声音传来,铁甲摩擦的动静传入封斩夜耳中,他便明白,是禁军到了。 他稍作思索,将剑刃翻转,对准自己,在裴榭疑惑的目光下,轻轻划破了自己脖子上的一点皮肉。 “殿下,您这是......”裴榭不解。 封斩夜垂下细长的眸子,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又在自己手上割了一道。 鲜血自划开的皮肤缓缓渗出,他淡淡地望向崇和殿紧闭的大门。 “父皇生性多疑,对我也没多少信任,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得成功。”少年的语气坚定。 另一边,听见动静的众妃嫔簇着邹皇后,纷纷出来查看情况。 只见一队银甲禁军,正护着怒气冲冲的豫帝往主殿走。 众人都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时辰还未到,陛下为何现在要去主殿?” “难道是端王又惹出了什么乱子,将陛下给惹恼了吧?” “皇后娘娘,陛下的脸色看着不大对啊,该不是端王体内的煞气作乱,主殿中出了事?” 妃嫔纷纷询问邹皇后,只听她缓缓开口:“煞气危险,我们不能让陛下只身涉险,还是一同去看看吧。” 众妃嫔都觉得有理,随着邹皇后一起前往主殿。 大门被推开,明亮晃眼的日光洒进殿中,身着铁甲的禁军蜂拥而入。 剩下的几名刺客被禁军生擒押在一旁,继而禁军纷纷将路让开,露出豫帝、皇后、德妃和高烨一干人等。 当看清殿内状况时,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 满地的暗红色尸体,散落的兵器,倾倒的香炉,很难想象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一眼便看见了三清像下的少年。 还未散尽的烟雾缭绕在他周身,将他与身后的三清像衬得如出同源。 他身姿挺拔,持着双剑,如画的眉目染满了血污,细长眼眸中凝着淡淡的杀伐之气。 “这煞星竟然敢殿前杀人,还是在三清像前?真是太可怕了......” 有妃嫔小声地议论。 邹皇后轻轻挑眉,瞥见封斩夜身旁的裴榭,想起他似乎之前一直跟在高烨身旁,冷冷地瞪了雾姮一眼。 雾姮只得把头垂得更低。 真是可惜,要不是有德妃帮忙,他说不定就死了。 “这!光天化日之下,皇城之内,怎会发生这种事!” 韩内官瞪大了眼睛看着殿内的场景,眼看豫帝要亲自查看情况,紧忙上前护在豫帝身侧。 “陛下,小心煞气。” 邹皇后也出声提醒,拦住豫帝。 豫帝面色冷峻,他只看了邹皇后一眼,却没有任何表示,转身对殿前司使何崇劲下令:“法事暂停,肃清崇和殿,审问贼人。” “是!” 何崇劲领命,便去吩咐手下禁军将崇和殿内的尸首和贼人全部挪出殿外。 “端王,你过来。” 这是豫帝今日以来与封斩夜说的第一句话,他的语气虽然仍旧生硬,却明显已经没有那么冷漠了。 封斩夜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长剑,缓步朝崇和殿门口走去。 他站定在崇和殿门前,未敢再上前一步,只是端正地行了礼,淡淡唤了一声。 “父皇。”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豫帝看着他被血迹浸湿的衣领,以及顺着手掌滑落的血珠,沉默了半晌。 正当妃嫔们都以为他要大发雷霆责骂封斩夜时,他却突然回头吩咐韩内官:“去找太医。” 妃嫔们都一头雾水,他杀了这么多人,陛下不仅没有问罪,竟还心疼这煞星受伤? 半晌后,众人移步至偏殿聚在一处,豫帝的脸色阴沉如水,黑着脸静待御医为封斩夜处理完伤口。 崇和殿内的肃清工作已然完成,何崇劲也进入殿内,向豫帝禀报情况。 “陛下,已留活口审问详情,其余逆贼均已处决。” 豫帝颔首,抬眼扫视一周,下令道:“去,把曹淑仪和弦止叫过来。” 不多时,一名小内官引着曹淑仪和弦止走进殿内。 面对众人的目光,曹淑仪颇为不自在,但还是强装镇定地问了一句:“陛下,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便落在安让无恙地坐在一旁的封斩夜身上,随后也看到了他身后的陈七妇人。 方才一路上听闻法事突然被圣上叫停,她就隐隐开始不安,如今见到这两人毫发无损,她几乎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曹淑仪目眦欲裂,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张细嫩的脸也只能木着,只有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指甲死死掐进肉里,微微颤抖。 她身后的弦止,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豫帝并未示意她坐下,而是直接开口对众人说:“朕今日举行法事,本是为了悼念惠妃,祛除邪祟,因此召端王过来供奉。” 他的目光移至曹淑仪身上,似乎别有深意。 “不成想,却被歹人利用,设下杀局,要置端王于死地。到底是谁,胆敢在朕的眼皮底下犯上作乱?” 封斩夜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两人的反应,他心中只觉得讽刺又可笑。 当初毒杀母妃,陷害他之时,这两个人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是何等的狠毒冷漠。 如今自己做下的事要被拆穿,怎么就成了这副颜色? “曹淑仪,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29章 无处可逃 豫帝此话一出,妃嫔们皆是满脸震惊,今日竟不是端王的煞气害死了人,反而是他遭人暗害。 可封斩夜不是因为体内的煞气早早被厌弃,甚至还被逐出宫去了吗,怎么从方才传御医看来,圣上却像是心疼他了一样? 另一边,突然被提及的曹淑仪心头一紧,心虚地朝别处看了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是怎么了?陛下要臣妾说什么?” 豫帝顿了顿,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派出刺客暗杀端王之人,是不是你?” 曹淑仪心头一紧,瞪大了双目:“陛下怎么突然冤枉臣妾?臣妾方才身子不适,在偏殿休息,并未参与法事啊。” 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紧忙摇头为自己辩解。 豫帝冷笑一声:“哦?是吗?你当真身子不适?” 曹淑仪点点头,捂着胸口蹙起眉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臣妾被殿中烟火熏得头晕气短,想来应该是老毛病又犯了。” “御医,为她诊脉。” 豫帝的目光始终停在曹淑仪身上,也将她心虚的表情尽收于眼底,他并不打算与她废话,直接叫御医来验明真假。 御医上前两步,曹淑仪尽管颇为不情愿,却也只能将腕子伸过去。 众妃嫔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了,曹淑仪方才都不在,为何圣上如此笃定是她要加害端王呢? 没等她们想明白此中的关联,御医已经有了诊断结果。 “禀告陛下,淑仪脉象平稳,并无病症发作之兆。” 果然是装的。 “欺君罔上,曹淑仪,你胆子不小。” 曹淑仪看着坐在上位笑得难以捉摸的帝王,心中一阵发寒,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 “陛下恕罪,臣妾的确说了谎,但那是因为臣妾不愿见到杀害自己孩儿的凶手得到超脱,所以才借由躲开。” “求陛下明察,主子她方才在偏殿还曾因早夭的七皇子而偷偷落泪,哭得现下眼睛泛红,怕殿前失仪这才没说出来。” 一旁的弦止接过话茬,也赶忙替自己的主子辩解。 曹淑仪眼下乌青,双目之中血丝遍布,让这话听起来不得不信服,众人也都知晓她曾遭受的无妄之灾,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偏殿内迎来一片短暂的沉默。 坐在豫帝身侧的邹皇后也终于能趁机松口气,她略微正了正坐姿,缓缓将视线移到封斩夜身上。 少年顶着颈项上的伤口,腰背笔直,眸光混沌。 明明有能直接给曹淑仪定罪的证据,他却似乎并没有现在就将底牌亮出来的打算。 他到底在等什么? 封斩夜只是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跪在地上的主仆二人,眸色幽幽,与彼时母妃被关入冷宫时,只知争辩的小孩大相径庭。 这一点,让邹皇后莫名感到隐隐的心神不宁,他到底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现在这般身手又是从何而来?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曹淑仪时不时委屈啜泣的声音。 豫帝紧皱眉心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审视曹淑仪的一举一动。 再这么僵持下去未必是件好事,德妃瞟了一眼殿外,适时提醒:“陛下,外面也审问了有一会了,不妨问问结果?” 豫帝点点头,吩咐身旁的韩内官叫何崇劲进来回话。 何崇劲也分外利索,进屋便回禀道:“陛下,犯人已经招认,那伙内官均为皇城侍卫假扮,是受皇城司使曹诃指使。” 曹淑仪的母家是什么人,在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唯有知道内情的几人的表情没发生任何变化,这样的结果是在意料之中的。 方才那些充满同情的目光霎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又一道探究、猜忌、窥视的视线。 被这样的视线盯着,曹淑仪感觉自己的背后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过,另她无比难受。 “驻守皇城的侍卫竟在朕做法事的殿内大开杀戒,妄图刺杀皇子,看来是曹诃给他们的胆子了。处以极刑,让皇城司所有人共同观刑。” 豫帝声音中的压迫感愈发强烈,饶是何崇劲看惯了帝王威严的模样,今次也不敢怠慢分毫,即刻应下。 豫帝面若寒霜地低头转动扳指,屋内又静了半晌,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跪在地上的主仆二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主仆二人颤抖着嘴唇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惧怕反倒暴露了自己。 直到两人胡思乱想到心力憔悴,才等来豫帝的声音:“曹淑仪,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眼看事情要败露,曹淑仪疯狂地摇着头为自己辩解:“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家父与端王无仇无怨,定是有什么人误导他,否则他断然不会做出此等糊涂之事!” 曹淑仪如今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慌乱,她虽竭力想要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奈何苍白的辩驳在豫帝威压的眼神之下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弦止,你来说,你家主子到底有没有串通母家,对端王下手?” 忽然被豫帝提及,让跪在曹淑仪身后的弦止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奴婢......奴婢......” 她伏在地上,支吾了半天,眼珠子一个劲地乱转,为自己找寻开脱的办法。 “朕问你话,为何犹豫不答?” 豫帝逼得更紧了,声音中的怒意逐渐明显,心像是被捏紧了,弦止愈发慌乱起来。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颤颤巍巍地开口。 “主子一直在偏殿中休息,当真对此事不知情,不知是不是有人冒名传话,曹大人爱女心切关心则乱,求......陛下明鉴。” 说话间,弦止忍不住心虚地四处乱看,当眼神触碰到坐在一旁的少年时,她的声音莫名地逐渐小了下去。 封斩夜从她开口说出第一个字起就一直盯着她,那双眼中晦涩的淡然让她感觉无比恐怖煎熬。 仿佛一只玩弄猎物的鹰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向她发难。 被盯上了,就再也无法逃脱。 第130章 揭开真相 如今还缺少关键的证据,只能等待何崇劲将曹诃捉拿审问,才可得知这主仆二人说的是真是假。 见状,邹皇后先一步开口提议:“事已至此,陛下不如先将这二人关在此处听候发落,其余人等回主殿去,别误了法事......” 她的话音未落,封斩夜却先一步站了起来。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禀报。”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遭遇的“无妄之灾”,豫帝如今的确对封斩夜的态度好了许多,他抬起眼皮看了看他。 “你说。” 邹皇后拧起眉,这是豫帝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忽略她的提议。 德妃和这小子方才到底做了什么?为何皇帝的态度一下子转变了如此之多? 没等她想清楚,只听得封斩夜缓缓开口:“儿臣要告发,宫女弦止乃是杀害母妃的幕后真凶。” “什么?” 众妃嫔一阵哗然。 众目睽睽之下,弦止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脸色煞白,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后背,疯狂地摇头。 “端王殿下怎么突然如此冤枉奴婢!奴婢一介宫女,哪里敢做什么谋害惠妃的事!” 豫帝身侧的韩内官轻咳了两声,所有人才又安静下来,只是眼中还透着深深的不解。 他看了看豫帝的脸色,替豫帝问出接下来的问题。 “端王殿下,您突然如此说,总得有些证据。” 封斩夜招来一旁的陈七妇人,陈七妇人恭敬地跪在他身后,向豫帝叩首。 “草民叩见陛下。” “此人是宫门侍卫陈七的妇人,母妃被害当日,便是陈七当差值守,他趁机将毒下在我带入宫的点心盒中,害死了母妃。” “事后,儿臣派人去查,发现陈七夜里偷偷潜入后宫之中,问宫女弦止讨要报酬,被弦止当场杀害。之后,弦止出宫找到我身后的妇人,以孩子逼迫她隐瞒真相。” 豫帝的目光闪了闪,似乎想起了什么,对身旁的韩内官下令:“你去将那张凭据取来。” 韩内官领了命下去,豫帝才又将视线放回陈七妇人身上。 “你即是陈七的妇人,那朕问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陈七妇人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陈七此人沉迷赌博,平日里不是在侍卫院,就是在赌坊,很少回家,但有一日他回来,家中突然就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自称弦止姑姑,说是听闻过他的杂耍手艺,想请他帮忙办件事。” “你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识陈七,更没有去过你家中!” 为了不让陈七妇人再说下去,弦止紧忙打断了她。 “住口!” 豫帝一掌拍在身侧的桌上,将屋内众人吓得一激灵,弦止没想到自己竟惹帝王发怒,也只得暂时噤声。 陈七妇人得了豫帝的允许,胆子也更大了些:“陛下,草民没有说谎,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问我两个孩儿,他们一个八岁,一个不到五岁,小孩总不会说谎的!” 豫帝点点头:“你继续说。” “草民被陈七赶出去,心中担忧只能躲在门口偷听,便听见弦止说可以帮陈七一次还清所有赌债,要他在端王进宫当日借机在食物中下毒,杀害冷宫中的惠妃,嫁祸给端王殿下。” 陈七妇人说话间已然哽咽,只能颤抖着强打起精神来,继续往下说。 “我劝说过陈七不要答应,可他早已被钱财蒙蔽了,根本听不进去,将我打了一顿,那厮打我向来是下死手的,我的头皮都被他扯掉了一片,到现在都没长出头发来。” 说着,她拨开自己的头发,果然露出一片光秃秃的头皮,还带着些愈合了却还未长平整的瘢痕。 一些胆小的嫔妃只看了一眼,便拿起绢帕捂起嘴巴,极小声地“啧”了两声。 “打那之后半月里他一直都没回过家,有一天夜里他突然回来了一趟,拿了家中的钱便出去了,说是头风发作,要去药房抓药。” “是什么时候?”豫帝打断陈七妇人问道。 “十一月初七。” 豫帝微微颔首,接着又问:“那你是何时知道陈七死了,弦止又是何时去找的你?” “在他最后一次回家后又过了一月,我见他迟迟没再回来,便去侍卫院寻他,却见他的屋子已经住了别人,他的同僚偷偷告诉我说,他替宫里的人办事被杀,人早就没了。” “过了三两天,草民从染坊下工回家,又见那伙人进了院子,绑了我的孩子,弦止姑姑告诉我,若是我胆敢向外透露半个字,我就永远也别想再见着我的孩子们,草民只得偷偷瞒着,在他们的监视下苟且偷生地活着。” 说到这里,陈七妇人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这件事已经如梦魇一般折磨了她一年有余,如今终于说出来了,她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 她抬眼看了看封斩夜,见他回身冲她点了点头,暗暗说了声“多谢”。 殿内安静下来,陈七妇人所讲情真意切,令人不得不信服。 如此一来,难道惠妃当真是弦止所杀? 众人的视线再次回到弦止身上。 曹淑仪将弦止挡在身后,死死盯住封斩夜和陈七妇人,眼中怨毒:“陛下,这妇人跟着端王殿下前来,显然是与他串通一气的,弦止与惠妃无冤无仇,怎可能无缘无故买凶杀人?” 崇和殿本就离御书房不怎么远,趁着众人对峙之时,韩内官已然悄悄回来了。 豫帝接过他呈上来的凭据,打开一看,上面的日期正是十一月初八。 果然是在陈七妇人所说的第二日。 豫帝不动声色地将凭据搁在一边开口问:“弦止,朕记得你以前曾是惠妃的宫女?” 弦止不明白豫帝为何突然这样问,她虽不想承认,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如实回答∶“是。” “你说你与她无冤无仇?可当日惠妃谋害七皇子一事,是你出来做的证。” 弦止的眼皮跳了跳,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但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做到放弃自保呢? 大不了就将脏水一锅都泼给曹淑仪,说不定还能给自己留条命。 “奴婢作证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若是因这样的原因就认定奴婢想害惠妃,奴婢实在冤枉。” 然而,豫帝对她的说辞并没有什么表示,只看着周围人迷惑的目光,缓缓开口: “前些日子朕梦魇不停,托德妃去冷宫驱煞,无意间找到一张纸,是宫门侍卫陈七购买砒霜的凭据,上书日期偏就在惠妃遭毒害的前三日,也就是,十一月初八。” 随着他的话,韩内官将那张凭据翻过面来,展示给众人看。 曹淑仪还在担忧自己,死死掐着手心,一句话都说不出,弦止只能更加拼命地为自己辩解。 “奴婢不知道什么砒霜的事,更没有去威胁过她们。” “是吗?”豫帝忽然笑了,似乎是坐累了,他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可永宁侯家的孩子为何方才听见你说,是你,挑唆曹淑仪杀了惠妃?” 第131章 自食其果 弦止倒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悄悄去瞥邹皇后身后的雾姮,却被她狠狠剜了一眼,紧忙又低下头去。 “许是......许是他听错了吧,对!一定是他听错了,若是奴婢害死了惠妃,又怎会四处去与人说,肯定是要烂在肚子里的。” 曹淑仪将话接过来道:“陛下!这一切都是他们做的局!德妃,高烨,还有端王,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砰”的一声,桌上的果盘被豫帝掀翻,其中的各类果子一连串地撒在地上,滚落到曹淑仪和弦止面前。 “此事与德妃和高烨有何干系?他们凭什么要被你如此冤枉?看来是朕平日里太过纵容你,将你纵得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屋中的一干人等吓得均坐直了身子,豫帝对高家的维护使得邹皇后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德妃淡淡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们主仆二人今日怕是自己心中有鬼,害怕端王进宫将你们做的那些丧尽天良之事全都抖搂出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让他闭嘴,若不是他还有些武艺,就真叫你们给害死了。” “你!你血口喷人!” 曹淑仪的辩驳越发的无力,只能指着德妃怒目瞪她。 “那敢问曹淑仪,如何解释我与你并无怨仇,你今日却突然要对我痛下杀手?” 封斩夜并不打算再给她们留下喘息的时间,紧随其后地逼问。 这下曹淑仪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她窘迫地攥着自己的衣角,越急着否认越说不清楚。 “那是因为......不对!我,我什么都没做!明明是你冤枉我!” “那刺客的招供、陈七妇人的证词、那张凭据以及永宁侯公子听到的话,难道全部都是我冤枉了你们?” 事实到底如何,在场的众人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种种证据都指向曹淑仪和弦止就是之前杀害惠妃,今日又想铲除端王之人。 那端王在宫中没有半点势力,他来做这么大个局,只为冤枉这二人,属实说不通。 曹淑仪和弦止也十分明显地能感觉到周围人神态的变化,心底愈发慌乱。 “不是这样的!那日分明是你弑母,你如今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找我们来当你的替罪羊。” 弦止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她在说什么?皇子弑母?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过那位说不定能做出这种事来,该不会是真的吧?” 众妃嫔的议论声下,唯有知道内情的豫帝,邹皇后,舒妃和德妃几人面色凝重。 见封斩夜不说话,曹淑仪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他的把柄,指着他的鼻子对众人道: “当日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婢女兰仪毒杀惠妃,就是这个丧门星他自己干的,是他下毒,杀了自己的生母!如今还有脸面将事情栽赃在我头上,不过是与惠妃一般看我好欺负。” 封斩夜不明白,为何人能坏到这种程度,如今连自身都难保了,却仍不忘记拉出他和母妃来踩上两脚。 他的神情愈发淡漠,看着那主仆二人小人得志的面孔缓缓开口:“你们主仆那日并不在场,又是怎么知道,当时其实是我弑母?父皇明令禁止此事外传,想必应该没人敢偷偷告诉你们吧?” 众妃嫔惊诧地望着封斩夜,这才想通为何惠妃被害,圣上要迁怒于他,将他逐出宫去。 原来兰仪毒害惠妃一直以来都是借口,当时的真实情况竟是这样。 而面前的少年被如此冤枉,居然能隐忍一年多不发,只暗自搜寻证据,直到找到机会入宫,才将此事的真相以如此干脆的方式揭露出来。 当真是沉稳果决,心思细腻,与从前那些性情阴厉,行事顽劣的传言根本一点都不沾边。 跪在地上的两人都怔住了。 “那......那是......” 封斩夜打断弦止的话,将视线转向豫帝身旁的邹皇后,意有所指地说:“还是说,一切都是出自你们之手,所以你们才如此清楚。” 邹皇后扶在紫檀木椅上的手蓦地收紧,指节泛白,脸上逐渐爬起一层薄薄的寒意。 这毛头小子口中诛伐的哪里是曹淑仪和弦止?分明是她这个一国之后。 他什么都知道了,这便是他的回击。 这时,从方才开始一直没说话的弦止突然扑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赶忙道:“求陛下恕罪,在偏殿时确是曹淑仪借机杀害端王,之前也是因记恨惠妃害了七皇子她逼迫奴婢找人投毒,栽赃端王殿下,曹淑仪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敢不依,但如今也实在没法再替她包庇下去了!” 与此同时,偏殿外何崇劲再次求见,豫帝命韩内官将人放进来。 “启禀陛下,皇城司使曹诃已被捉拿,我等于皇城司衙署同时抓住一名传信内官,对曹淑仪勾结曹诃密谋刺杀端王殿下一事供认不讳,所派出的四十余名假扮内官的侍卫已全部伏法。” 这下,所有的罪行已然板上钉钉。 曹淑仪却懵了,她不明白为何弦止会忽然反咬自己一口,也不明白为何曹诃派出的人数与自己所说的对不上。 “什么?四十余名刺客?父亲怎么可能派了那么多......”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辩解得太过激烈,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她越说声音越小,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定定地盯着邹皇后的方向,忽地低低笑起来。 “曹淑仪!注意你的言行,大庭广众之下癫狂疯笑成什么样子?来人,先将她拖下去!” 邹皇后心头一紧,急忙下命令,然而,还未等禁军进屋动手,曹淑仪突然如疯了一般抽出自己佩戴的发簪,尖叫着猛地朝封斩夜刺去。 尖细的发簪眼见朝少年胸膛刺去,他不慌不忙地迅速侧身闪过,一把拍掉她手中发簪,将她的整条胳膊扭到背后,死死摁在地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众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大气不敢喘地看着。 曹淑仪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地扑在地上,眼中的泪水一滴接一滴地落下来,口中不停地咒骂。 “你这个孽种,你母妃杀了我的孩儿,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给我孩儿报仇,你却把一切都给毁了,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我要你偿命!你们母子都该去给我的孩儿陪葬!” 封斩夜见她还在挣扎,手上力道更紧,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已然破罐子破摔的妇人,眼中没有一丝悲悯。 “你可真是糊涂,害你之人就在身侧,你却想也不想只认定我母妃杀了七皇子,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谁精通穴灸,能那么精准地将沾有夹竹桃汁液的银针扎进你儿子的穴位中。” 曹淑仪的身子一僵,忽然停止了挣动,而后她努力地想转过头去看封斩夜面上的表情,奈何身体受制,也只能斜着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封斩夜将她转交给两名禁军钳制,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衫,往后退了两步,正对上被禁军从地上捞起来的曹淑仪的眼睛。 “母妃如何解释都要遭受你的怨恨被打入冷宫,被你毒死,而真正的杀人凶手所做的伪证你却受用得很,日日被穴灸服侍之时,竟没叫你产生过一丝怀疑吗?” 曹淑仪缓缓将视线转向一旁已经被封斩夜此番话语吓得面色煞白的弦止,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她。 “是......弦止......竟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儿?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够了!” 听了封斩夜方才的话,豫帝虽也同样震惊,却再也受不了曹淑仪在偏殿中吵嚷,他眼见被禁军架住的曹淑仪仍在拼了命地想去撕扯自己的宫女,赶忙开口下令。 “曹淑仪,形迹疯魔,行为乖张,着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宫女弦止,押入大牢,严刑拷打,务必吐出所有实情。” 第132章 再留一天 眼看着自己要完蛋了,弦止被撕扯得无处可躲,曹淑仪死命按着她的头磕在地上,一声一声“砰砰”作响。 “主子,奴婢知错了,求您饶命啊!” 一个疯疯癫癫,一个不停求饶,主仆二人皆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不堪。 四名禁军紧忙将二人分开,待到曹淑仪和弦止被禁军架着拖出偏殿,封斩夜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连手指都在颤抖。 他将手背于身后,攥成拳头,竭力压下心头的恨意,若不是方才心中始终记着阿芝姐姐告诫自己冷静的话语,自己恐怕真的会忍不住当众掐死这对黑心主仆。 害死母妃的凶手之中,有两个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如今只剩下幕后黑手邹皇后。 豫帝的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坐在上位一言不发,不知是否在认真思考方才封斩夜对曹淑仪所说的话。 这时,雾姮突然从邹皇后身侧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跪在殿中,朝豫帝磕了个头。 “奴婢自愿向陛下请罚。” 豫帝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雾姮垂下头不紧不慢的开口: “是奴婢不辩是非,想着皇后娘娘心疼曹淑仪失了孩子,善做主张给弦止出谋划策,让她去请曹淑仪母家帮忙劝导淑仪莫要做出傻事,恐怕是因为奴婢没将话说明白,产生歧义,导致弦止理解错了意思,才叫端王殿下无缘无故陷入险境。” 邹皇后也慢慢起身,满脸的歉意道:“臣妾治理后宫无方,对曹淑仪太过娇纵,亦对端王存有偏见,才导致了今日之事,臣妾也该向陛下和端王道个歉才是。” 她说罢朝封斩夜微微欠身,故作愧疚地作了个揖。 “罢了,若非曹淑仪和弦止自己心术不正,便是再如何误解也不会如此行事,皇后不必往心里去,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雾姮就罚奉一月吧,皇后身子不好,你好生照料便是戴罪立功了。” 豫帝伸手将邹皇后扶起,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邹皇后温柔地冲他笑了笑,提醒雾姮:“雾姮,还不赶快谢恩?” 雾姮恭恭敬敬地俯身:“谢陛下,奴婢定当尽心尽力。” 豫帝点点头,将视线移回封斩夜身上,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别的心理,他沉默了片刻道:“端王啊,从前是朕错怪你了,你是朕的儿子,日后如若受了什么委屈朕会替你做主。” 封斩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人做戏,亦觉得豫帝的话无比可笑。 自己与母妃被陷害时他都拼命地解释过,可他面对的是什么呢? 他面对的是高高在上什么也听不进去的帝王,是甚至从未将自己当成过他父亲的男人,现在再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少年感觉自己的怨恨如鲠在喉,如今他什么也不想说,也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他瞧见德妃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今日没法再继续了,这才转回头去松了松喉咙,对着豫帝恭敬地作了揖,强忍着憎恶开口。 “儿臣遵命。” 天色渐近黄昏,崇和殿屋檐下的宫灯一盏一盏被宫人们点亮。 今日的闹剧总算是有了个了结,众妃嫔虽看了不少好戏,到这会儿却也都乏了。 德妃见状开口提议:“陛下,天色不早了,既然已经真相大白,现下惠妃姐姐的魂魄仍在主殿之内,不如请云升观的高人们和端王今日都暂且住在殿中,明日再行将法事完成如何?” 豫帝望向封斩夜的目光中已没有了厌恶,他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嗯,就按你说的办吧。” 入夜,崇和殿的主殿内燃起了许多盏长明灯,德妃看着一众道人将主殿的法坛重又布置好,才安排他们在各个偏殿住下。 而此时的殿内只剩下封斩夜、高烨、裴榭和陈七妇人四人为惠妃守夜。 “姑母方才知会我说,她已经说服圣上叫左相出宫了,你暂时不必担心那老狐狸会背地里阴你。” 高烨往香炉内又添了几张黄符,看着跳动的火苗找了个蒲团坐下。 封斩夜跪在大殿正中,一言不发地看着惠妃的牌位,闻言点了点头。 “不过说真的,咱们今日的计划已经很成功了,尤其你们俩弄死了那么多刺客还能全身而退,可真神了。” 高烨说着,嬉笑着拍了拍身边裴榭的肩膀。 裴榭露出虎牙笑了笑:“谢东家夸奖,今日还是多亏了端王殿下的好耳力,否则浓烟之中,我也要多多少少吃些亏的。” 没等封斩夜说话,高烨先摆了摆手,揽过封斩夜的肩膀道:“诶,你还没见识过他的那位侍卫呢,耳力更在他之上,什么都会,简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陈七妇人也赞同地点点头:“殿下的侍卫还在梧桐巷为我找了栖身之所,让我的孩儿不被弦止找到,他当真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裴榭不是第一次听高烨夸奖封斩夜的那位侍卫了,如今又听陈七妇人如此说,不由得更加好奇。 “梧桐巷?我倒是在那有几个认识的人,不知端王殿下的侍卫从哪里招揽来的?说不定是我认识的人。” 封斩夜无奈地看了一眼高烨揽着他的胳膊,摇头道:“阿芝原就是相府的侍卫,并不是我招揽来的。” “阿芝......” 裴榭若有所思地跟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连嘴角都忍不住跟着抽了抽。 “怎么,你认得她?”封斩夜奇怪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裴榭赶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在想如此厉害的人物,改天还请东家帮我引荐引荐。” 高烨眯着眼睛看着他,松开封斩夜:“不是,你也想偷师啊?” 裴榭尴尬地笑了笑,看着高烨那一脸的天真只得点点头。 “好说!我帮了端王这么大一个忙,他怎么说也得请我一顿饭吧,到时你随我一同来,不过人家愿不愿意教你可说不准啊。” “你倒是给自己安排上了。” 封斩夜无语地斜了他一眼,高烨却装作看不见一样,仍旧笑嘻嘻的。 封斩夜只得叹了口气,说服自己高烨的确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今夜也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才陪他一同守夜的。 一顿饭而已,不算亏。 那香炉之中的火苗仿佛活泼了不少,跳动得更加欢快了。 四人便如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今日发生的事,度过了一整夜。 第133章 赏赐府宅 入夜的宫墙泛着严肃沉闷的暗红,福宁殿的金顶之下是长明的宫灯。 豫帝把玩着手中坠着幽兰穗子的绞丝纹玉连环默默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韩内官走进殿中,他才回过神来。 “陛下,德妃娘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 豫帝将手中的物件搁置在桌案边,抬头看着德妃走进来。 身形纤瘦的德妃此刻依旧一身道袍,手持着拂尘,像是刚将崇和殿的法事与道人们安排妥当。 德妃例行作了揖,被豫帝免了礼起身,一眼便看见桌案上的小玩意儿。 “陛下这是又想起惠妃姐姐了。” 豫帝没反驳,只是暗自拿起那玉连环,拨了拨幽兰穗子。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朕也总算明白惠妃为何要让朕不停地梦魇,她是在怨朕。” 德妃摇摇头:“惠妃姐姐是良善之人,臣妾也说过,陛下身上并无邪煞,她只是无法转世,不得已才希望借此能将冤情洗清,好在端王不仅为她找到了人证,还将当年七皇子一事一并挖了出来。” “那件事如今还没有定论,得看能审出什么......” 豫帝本想反驳,说到一半自己便不由得停住了。 德妃走过去握住豫帝那只抓着玉连环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其实陛下心里已然有数了,不是吗?若非亲眼所见,端王怎能说出夹竹桃之事,曹淑仪的反应为何那样激烈,弦止又为何无法反驳?” 豫帝罕见的一阵沉默。 半晌,他叹了口气:“是啊,是朕听信了那宫婢的伪证,冤枉了惠妃,朕于她们母子二人有愧,现下都不知应当如何补偿才好。” “如今的三位皇子之中,太子殿下居于东宫,瑞王养在舒妃膝下,城中亦有自己的王府,唯有他还寄人篱下,臣妾瞧着都觉可怜,更别提外头人如何说他,刚好他如今压制了煞气,不如趁此赐座宅子给他,如何?” 德妃温柔地笑着,一甩拂尘,将自己的盘算道出来。 谁知豫帝却皱了皱眉头:“虽然他经过左卿的教养如今好了不少,但那孩子秉性还是颇有问题,他利用广安侯嫡子要挟其放弃政见,实属不妥,若是无人教导,怕是又要闯出不少祸事。” 那只老狐狸入宫,原来是在这给端王使绊子呢,怪不得昨日豫帝刚入崇和殿时,连正眼都不愿瞧端王一眼。 德妃眼神闪了闪,心下已然有了主意。 “这孩子少了至亲关爱,性情自然会越发冷漠,若是陛下不嫌弃,臣妾愿意代惠妃姐姐照顾他,也好叫他多学些东西,不至于将来一事无成,出去丢了陛下的脸面。” 豫帝沉吟了半晌道:“你若愿意,倒也不是不行,明日朕问问左卿,再做决定。” 德妃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那只玉连环从豫帝手中接过。 “此物是惠妃姐姐的遗物,其上多少余有姐姐的因果,以免陛下伤神,不若将此物赐予臣妾吧,臣妾愿将此物奉于三清像前,日日祈愿,助姐姐早日脱离因果苦难,转世轮回能得平安顺遂。” 豫帝重又朝她手中望了一眼,摆摆手,随她拿去。 出了福宁殿,容絮跟在德妃身后,主仆二人走了一阵,德妃才将手中那只玉连环交到容絮手中。 “今夜找人将这玩意儿的样式拓下来做个仿品,明日叫高烨将它拿给端王,他母妃的物件都被冷宫那场大火烧光了,那孩子连个能缅怀的东西都不曾有,这东西放在皇帝手中也是无用,倒不如给真正需要的人。” 德妃眉目泛着月辉的冷光,方才假笑了太久,如今脸上一丝表情都懒得再做。 容絮只将那玉连环拿帕子包好,揣进怀中,低低地应了一声。 “是。” 第二日的法事分外顺利地举行完毕,豫帝为惠妃追封了谥号嘉仪贵妃,告祭太庙,昭告天下。 众人散去之后看,韩内官知会封斩夜和高烨去御书阁一趟,据德妃的消息,应该是弦止的审问结果已经出来了。 两人很快便被内官引入阁中,一进去,就见豫帝坐在桌案前,左付鸿、邹皇后同德妃也都在。 豫帝见两人进来,停下手中正批的奏疏,将朱笔搁置在一边道:“都来了。” 高烨和封斩夜齐齐行礼。 “参见陛下。” 豫帝看着面前两张年轻的面孔,赞许地点点头:“嗯,都免礼吧。” “今日叫你们来,是想对昨日之事做个了结。” 豫帝首先看向高烨:“高烨,你报信及时,命人保护端王有功,朕特许你即刻封为小永宁侯,另赏赐彩缎十匹,黄金百两,以示嘉奖。” 此话一出,邹皇后的脸色便难看了几分,那些财物赏赐倒没什么要紧,可如此轻易便定下将来直接承袭爵位,这封赏有些重了吧? 她邹家乃是国之重臣,她那几个侄儿才能得到的殊荣,竟被这小子以如此一件小事得了去,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若不是德妃仗着自己祈来瑞兆,他们高家如今还在江南的穷乡僻壤里挣扎呢,哪有机会回京? 左付鸿闻言也是眯缝着眼将高烨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德妃不用看也知道这两人会是个什么表情,眼看邹皇后要出言反驳,她故意向豫帝投来的目光报以一个为难的笑容,开口道: “京都子弟中少有不及弱冠之年便得此封赏的,陛下如此赞誉会不会太纵着他了?” 豫帝则摇摇头:“无妨,德妃你为朕解忧,此次法事又这般操劳,只当是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便好。” “那臣妾便却之不恭了,高烨,快快谢过陛下。” 高烨听话的跪地拜谢:“微臣恭谢陛下。” 被堵了话的邹皇后虽心有不悦,却也不能在明面上表达出来,于是一双眼睛便又盯在封斩夜身上。 谁知豫帝只看了看少年,并未与他说话,而是先对着左付鸿开了口。 “左卿,这些日子朕托你教养端王,着实是辛苦你了。” 豫帝冷不丁的突然一句,将左付鸿和邹皇后都说蒙了,左付鸿犹豫再三,只得先开口应下来。 “陛下无需客气,臣也只是听从陛下吩咐,做了分内之事。” “端王,此等养育之恩,切不可忘记。” 豫帝这才看向封斩夜。 封斩夜略微抬眼,只见左付鸿虽恭敬地微屈身子,却也不忘拿眼神来威胁他。 他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眸光,开口说出违心之言:“老师的悉心教导,儿臣一直铭记于心,不敢浑忘。” 豫帝赞许地点点头:“端王如今年纪渐长,朕也不好再叨扰相府,城北还有一座王公府邸,刚好规制可用做王府,左卿认为如何?” 第134章 出宫回家 “这......是否有些不妥?” 左付鸿还没说话,邹皇后倒是先出了声,惹得豫帝奇怪地瞧她一眼。 邹皇后立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大了,敛了敛面上的神色道:“臣妾只是觉得,端王这孩子还小,心智尚且不成熟,总不能没个人照顾。” 在场的几人自然都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左付鸿也顺势起身: “启禀陛下,臣并不认为端王殿下在臣家中是种叨扰,臣的几个孩子都很喜爱端王殿下,况且殿下的煞气只是压制了,并未完全消除,若是再次复发......” “左相大人尽可放心,妾身昨日问过云升观的几位高人,他们直言端王殿下身上的煞气藏得极好,若非我说,连他们几个都几乎瞧不出来呢。” 左付鸿的话还未说完,话茬便被德妃接过去。 封斩夜也随之点点头,有样学样:“老师所请高人当真厉害,儿臣这一年里身边再没有人遭受牵连,就连牲畜猫狗也都不怎么影响。” 闻言,左付鸿方才要说的也只能一并憋了回去,事实真正如何,唯有他自己知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将他架得极高,如今他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正在此时,韩内官走入阁内,当着众人的面对豫帝道:“陛下,天牢内弦止的审讯结果出来了。” “如何?” 邹皇后率先发问。 韩内官将签字画押呈给豫帝,一面接着说:“弦止承认,是她在针上涂了夹竹桃毒,扎入七皇子头顶大穴之内,致使七皇子即刻毙命。” 邹皇后接着问:“那她可有说是什么原因?” “这个......倒是没有。” 韩内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为难地回答:“在狱使逼问她原因之时,不知是不是因为承受不住,她突然就咬舌自尽了。” 邹皇后悄悄松了口气,点点头“噢”了一声。 豫帝仔细地看了画押,颔首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待到韩内官退下之后,他才又开口: “既如此,端王与惠妃从始至终都是清白的,朕阖该补偿于你,不过皇后方才说的也有理,虽然你可独居王府,但还需有人操心,还得在后宫之中为你选一位母妃才好。” 左付鸿眼见豫帝的心思已定,遂附和道:“陛下既有此意,端王殿下身份尊贵,还需挑选一位地位高贵之人,也好教导他礼仪,令他通晓是非和为人道理。” 德妃刚要说话,谁知邹皇后却突然抢先一步。 “若是端王不嫌弃的话,不如便由臣妾照顾吧,临渊如今已然能在朝中为陛下分担政务,也可以身作则给手足兄弟做个榜样不是?” 邹皇后看似温柔地望向封斩夜,冲他假模假式地笑着,那笑意却始终停留在表面,更多的是为了做戏给豫帝看罢了。 她是个什么心思,豫帝或许不明白,德妃可清楚得很。 她起身朝邹皇后和豫帝作了个揖道:“皇后娘娘治理六宫,又要看顾着太子殿下,不如还是由妾身来抚养这孩子,端王本就聪明,妾身自当尽心尽力。” 邹皇后皱皱眉头,颇有些不悦地看向她:“德妃这是要同我抢?” 德妃却摇摇头,走过去柔柔地半跪在地上,眼中充满对她的心疼。 “皇后娘娘误会了,妾身不过是担忧皇后娘娘凤体,想为皇后娘娘分忧。” 豫帝对德妃的行为颇为赞同,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芩烟如今真是愈发懂事了,你有这份心,朕心甚慰。” “可是陛下......” 邹皇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豫帝生生打断。 “临渊如今刚刚担职,昨日之事后宫之中必然会生出些风言风语,这两件事都需你操劳,朕怕你身子承受不住,既然德妃有这份心,你就安心接受吧。” 豫帝都发了话,左付鸿和邹皇后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得听从安排。 封斩夜全程并未参与几人的争论,只默默看着,心中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若不是迫不得已,谁会愿意倚靠他人的力量,只是母妃如今再无法护着他了,为了扳倒眼前的两人,他不得不与德妃联手。 直到身侧的高烨点了点他的手背,他才回过神来。 “端王,日后德妃便是你的母妃了,你要视她为生母一般亲厚恭敬,今次的事你也要记着她的好。” 封斩夜垂下头行礼,顿了片刻才道:“父皇与德妃娘娘的怜爱,儿臣自当谨记于心。” 高烨和封斩夜又在宫中留了半日,参加过阖宫家宴,豫帝才派了宫中车架将两人、裴榭和陈七妇人送出宫门。 看着高大的宫门在身后关闭,高烨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呼,终于出来了,这两日过得可太压抑了,时时刻刻都要紧绷着神经,果真我还是更喜欢宫外自由自在的日子。” 封斩夜听他的语调,似乎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 “好兄弟,如今你也算是飞黄腾达了,过两日王府安排妥当,你便可彻底脱离苦海,离那老狐狸远远的了。” 封斩夜点点头,是啊,终于要离开相府那全是阴谋算计的是非之地,以后就可以与阿芝姐姐一同开始新的生活了。 想到这,他不由得脸上多出一丝笑意来。 高烨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眼神揶揄地搂过他的肩膀小声说: “你两日都没回去,你那侍卫怕是担忧死了,说不定现在正在家门口张望,眼巴巴盼着你回去呢。” 封斩夜斜他一眼,闪身躲开他。 高烨身子一歪,险些将自己绊倒,还是被裴榭拉了一把才稳住脚。 “东家可小心点吧,您这张嘴给您闯的祸还少吗?那左家二公子的狐朋狗友们到现在还在四处堵你呢。” 高烨“啧”了一声,回头看他。 “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封斩夜看了看他:“你不是说小事吗?不是都解决了吗?” 高烨讪讪地笑了笑:“嘿嘿,没事,有裴榭呢,他们能为难我到哪去?” “东家这么器重我,看来是有意想再给我涨涨月钱?” 裴榭在一旁抱着手调笑。 高烨无奈地扶额,他想不明白这俩怎么突然这么有默契了,不就一块打了场架吗? 他将停在街角等候的高家马车招呼到近前,率先上了车,赶紧招呼封斩夜: “好了,赶紧上车,送你回去,争取早些见到你的顾侍卫。” 第135章 欢迎回来 京都之中,有关于端王的消息向来都传得奇快。 早些时候,封斩夜还未出宫之前,他被曹淑仪暗害凭借自身实力自保,又揪出了真正杀害惠妃和七皇子的凶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都。 街面上的小商小贩,巷子里的妇人,茶铺中的说书人嘴里都在说着有关于这件事的传言。 只是此次的传言算得上是彻底翻转了封斩夜在百姓心目中煞星的形象,也使得对左相大人赞誉的声音更加水涨船高。 当然,人群中也不乏质疑的声音,只是事实摆在面前,当今圣上亲自下旨赐了王府,令他们不信都不行。 如今“端王”二字的口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反转,相府别院内想听不见消息都难。 午间秋江和秋虹出门采买,没过多久便急匆匆地又回到了别院之中。 “慢点慢点,我老婆子可没你们年轻的腿脚利索,你们这么神神秘秘的,连菜都没买就回来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柳嬷嬷奇怪地被两人拉进厨房,一看顾青芝和吴方也在,便知道事情不大简单。 秋虹扶着柳嬷嬷安坐在桌前,秋江便迫不及待地指着外面道:“我们方才上街,街上可太热闹了,他们都说当今圣上突然给咱们殿下赐了王府,又为他选了身份尊贵的德妃娘娘抚养呢!” 秋江激动地手舞足蹈,比比划划才将事情道出来,柳嬷嬷似乎也被她感染了,一个劲地点头。 “好,好啊,看来咱们殿下这次算是成了。” 吴方也跟着秋江上蹿下跳。 “小主子这次的事办得可太漂亮了,那咱们日后跟着小主子岂不是要吃香喝辣,再也不用看左家人的脸色了?” 顾青芝虽知道他一定会成功,面上也没如他们一般激动,心中也是有几分感慨。 有了今日这个结果,她也算是离复仇更近一步,左相父子以后再不能随意拿捏封斩夜,接下来她也可放开手脚做事了。 听秋虹说了具体事情,几人又是高兴了半晌,柳嬷嬷虽听得紧张,却也在听说坏人已然伏法时松了一口气。 “殿下这两日耗神太过,咱们虽要庆贺,却也不能令他太过劳累,咱们就将院子都好好收拾一番,做顿好的来为殿下接风洗尘吧。” “刚巧给殿下的软枕也马上做好了,我争取早些准备完,我们也好在门外迎接殿下归来。” 几人一致应下来,便分头去准备。 吴方打扫院子,秋江秋虹依然出去采买,柳嬷嬷回屋去缝软枕,顾青芝便自觉地去打扫后堂。 傍晚,高家的马车停在相府别院外,封斩夜远远的就望见几人立在门口,朝他这里张望着。 显然她们已然听到了消息,正等着他回去。 想起那个清瘦的身影,少年再也一刻都忍不住心中的期盼,跳下马车,朝院门走去。 柳嬷嬷头一个迎了上来。 年迈的老妇人一把握住少年的手,眼中的泪花在闪。 “嬷嬷,我回来了。” 封斩夜冲她笑了笑。 柳嬷嬷不住地点着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此趟这么凶险,殿下没受伤吧?” 封斩夜摇摇头:“嬷嬷放心,我一切都好。” 他说着,便抬头朝柳嬷嬷身后看去。 少年的目光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都在,却唯独少了那个他最想看见的身影。 一颗心心往下坠了坠,他出声问道:“嬷嬷,阿芝呢?” 众人此时才面面相觑,吴方后知后觉地挠挠头:“诶?顾老弟怎么没出来,我刚才还特意叫他了来着。” 听到这话,少年的脸色微微僵了几分,柳嬷嬷察觉到他似乎不大对劲,拍了吴方一巴掌,赶忙打起圆场: “小顾侍卫许是在后堂收拾屋子呢,我刚给你换了软枕和床褥,叫他去铺一下,咱们回屋,你便能见着他了。” 封斩夜虽点了点头,神色却没松动,只是在几人的簇拥下进了门。 后堂内,顾青芝为小花梳着毛发,就听得门被人推开。 她抬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少年熟悉的眉眼。 “阿夜,你回来了,事情怎么样了?” 顾青芝将小花放在榻上,起身迎上去。 少年的身上还带着些屋外的丝丝凉意,他顿了顿,才将身后的屋门慢慢合上。 细长的眸子凝视她片刻,缓缓地挪开。 “还算顺利。” 他不咸不淡地说着,只是绕过她将身上的披风脱下。 顾青芝顺手去接,封斩夜下意识地递过去,在要触到她手指的时候,他手上动作却顿了片刻,转而将披风搁在一旁,抱起榻上的小花摸起来。 顾青芝愣了愣,总觉得他这反应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她刚想追问详细情况,少年却缓缓抬起眼睛对上她的视线。 “阿芝姐姐,这两日如何?” 顾青芝不明所以,老实地回答:“倒也没什么特别,大家无非就是打扫屋子,干些农活什么的。” 她不曾察觉,少年的脸色明显沉下来些许。 “还有呢?” 顾青芝想了想接着说:“主府那边没什么动静,还算安静。” “还有吗?” 顾青芝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怔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总的来说这两日别院没发生什么事,你大可放心。” 少年的脸色更沉了,他微微张口:“那......我离开这么久,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顾青芝更懵了,别院一切安定还不算好消息吗?怎么看着他倒是更不高兴了? 这孩子的心思现在是越来越难懂了。 看着他抱着小花温柔地挠着它的下巴,顾青芝试探着开口:“呃……小花昨日偷吃了厨房两块肉,被柳嬷嬷说教了一顿,不过柳嬷嬷最后又给了它小半块。” 封斩夜无语地看着她,盯得她略感觉有点尴尬。 还不对? 顾青芝还在思考,少年却兀自叹了口气∶“罢了,方才柳嬷嬷叫我们吃饭,阿芝姐姐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顾青芝实在受不了这样怪异的气氛,还是忍不住问:“阿夜,你怎么了?是心情不好吗?” 榻上的人沉默了片刻,那双眸子里似乎有光闪了闪,封斩夜将小花搁在榻上,站起身一步步踱到顾青芝面前。 俊美无俦的脸渐渐靠近,意味不明的眼神掠过她的眉眼。 少年似乎有意地仗着自己如今的身高去压迫她,距离已经很近了,可他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将头凑得更近。 呼吸近在咫尺,顾青芝不明意义地与他对视,一动不动,少年的视线略微下垂,从口鼻一路扫视下去。 他的心情似乎更不好了。 随后,一声细微的叹息声自头顶响起,少年身上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封斩夜突然俯下身子,将头搁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没等她反应过来,腰上就多了一双手。 第136章 我好想你 手臂慢慢于腰间收紧,少年的胸膛起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得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这次的拥抱与以往大不相同,顾青芝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不顾凉意全然扑在她身上,令她几度要忍不住打个颤。 但紧接着,丝丝缕缕的温热又顺着他的躯体透过来。 鼻息无意地喷洒在颈间,暖烘烘的,染着若有似无的书墨香,好闻得紧。 只听得少年悄悄在她耳边吐出字句:“阿芝姐姐,我好想你。” 被抱得好紧,喘不过气。 想着这孩子正是粘人的时候,一时半刻的分别于他而言都显得极为重要,顾青芝无奈地拍拍他的背,试图让他松松手。 少年却将她越勒越紧,令她贴在他身上,无处可躲。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跌入一双细长眼中,那眼尾带着诱人的红晕,还透着浓浓的委屈。 “这是怎么了?” 顾青芝虽不明原因,却仍想要如以往那般安慰他,她企图伸手去摸他的头,却被他抓住手掌。 少年的拇指很暖,在她的掌心慢慢摩挲,带起一阵舒适的痒意。 “阿芝姐姐,你说过会等我回来,为何却不去迎我?你是不是......一点儿也不想我?” 他的声音闷闷的,随着口齿盍动,双唇也似有意无意地擦过她颈侧的皮肤。 顾青芝失笑,看着这么高的个头,怎么心性还如个小孩子一般? 不过他既向她撒娇,她也乐意哄他,她回握住少年的手指,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我这两日一直盼着你回来,听说你要在宫中多留一天,也很担心你,不去迎你只是为了给你泡一壶安神茶,让你回来之后睡得更舒服些。”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少年看向桌上,见那里果真搁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这才将顾青芝的腰松了松。 只是他仍旧没动,而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趴在她肩上。 “阿芝姐姐,我终于为母妃平反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她是杀人凶手了。” 顾青芝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轻轻点了下头。 “惠妃娘娘在天之灵看到你为她正名,应该会很欣慰。” “但如此大的事却没能影响邹皇后分毫,虽说弦止和曹淑仪已经受到惩罚,可我总觉得不够,明明她才是指使这一切的人。” 封斩夜的声音柔柔的,听着是在撒娇,却浸透着丝丝寒意。 “阿夜,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扳倒皇后并非易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少年将头埋得更深了。 “我知道,我都清楚,为了扳倒她们,我甚至与德妃联手,摒弃身上流淌的林氏血脉,从今往后叫另一个人‘母妃’。” 颈侧传来温湿的感觉,顾青芝心头“咯噔”一下,不由得将他搂得更紧。 大仇得报,他已经拿回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可他看着并不那么痛快。 不知为何她明明该为他没有得过且过忘记仇恨而感到庆幸,但她的心却莫名揪起一块,隐隐作痛。 十五六岁本该是最为无忧无虑的年纪,但他却要为了复仇步步为营,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出身,倚仗他人。 她捧起他的脸,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痕,仰头略略靠近他。 娇嫩的唇轻柔地印上他的额角,一呼一吸间,尽是她身上那清洌的味道。 是吻,但却又好似只是一句无声的安慰。 可无论是什么,却都是令他贪慕不已的温暖。 两个日夜的想念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化开,心底汹涌的恨意也逐渐被完全冲散。 心绪正在由一个极端冲向另一个极端,心口鼓噪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耳膜,封斩夜不由得轻轻闭上眼睛。 难以想象,她的唇瓣竟是如此的触感,比梦境中更加令人流连,若是......若是...... 无知无觉间,少年的耳根已然红透,喉头也不自知地颤抖着,不知在为什么而激动。 而那枚额吻却已然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阿夜,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她用最稀松平常的语调说着令他安心的话,却胜过世上任何动听的乐音。 少年笑起来,映亮了整个屋子的烛光。 相较于别院的热闹温馨,相府主府便显得沉闷许多。 北院书房之内,左付鸿坐于桌案前,书房内并未点大灯,几盏烛火被穿堂的冷风吹得来回晃动,映在那张苍老的脸上影影绰绰。 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于书房正中来回走动,腰间的黑蛇首令牌随着他踱步的动作微晃。 一名黑衣人跪在他身前:“蛇眼大人,跟在端王身边的那妇人和她的孩子本住在埂盐街,上月便被端王转移走了。” 名为蛇眼的男子停下脚步,他脸上的刀疤仿佛肉虫一般抖了抖,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极为狰狞。 他回头看了左付鸿一眼,抬起脚,朝那名黑衣人身后转去。 “你再晚些查出来,那小煞星怕是要骑到左相大人头上撒泼了。” 鬼魅一般沙哑难听的声音于身后响起,黑衣人身形一颤,赶忙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左相大人恕罪,蛇眼大人恕罪,不是属下无能,实在是因为碰上了梧桐巷这块难啃的硬骨头,端王他们将那妇人藏进巷中,属下也是想尽办法......呃......” 黑衣人的话还没说完,一柄锃亮的弯刀自他的胸口贯穿出来,伤口处血渍喷溅在地上,他未来得及多发出声音,喉咙便被另一把尖细的长刺穿了个前后透亮。 蛇眼自他身后露出双眼,抚摸着他后颈处缓缓化作黑雾的黑蛇首图腾,仿佛在欣赏这极为诡异的一幕。 “‘阿舍’都爬到脖子上了,这一批的速度快了不少啊。” 他将黑衣人身上的刀刃一一拔下,看着那柄弯刀上留下的一条殷红色血线逐渐消失,满意地将它收回刀鞘内。 左成渝容色漠然地垂头看着缓缓蔓延至脚下的鲜血,在血渍即将沾湿他那缂丝云头靴的时候,才挪开脚,转身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听说德妃早在一月前便搜查过冷宫,如此说来,这小煞星不仅早已与高家联手,甚至还在梧桐巷有些人脉?” 蛇眼“嗤嗤”怪笑一声:“这不得问你们吗?人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他都做了什么,你们才该最清楚吧?” “如今说这些不过是马后炮,他既得了王府,又有德妃庇护,若是再脱离了我们的眼睛,局面就当真不可控制了。” 左付鸿面色极为难看,他冷冷地瞧了蛇眼一眼,蛇眼见状也只好收敛了脸上嘲讽的笑意,朝他躬了躬身子。 “高家乃京都五大世家之首,左相大人您猜猜,这些人被打压了这么些年,会不会一股脑地将赌注全都砸在他身上呢?” 左付鸿拾起桌上的茶杯,默默将杯中泛着诡异黑色的药液酌进口中,似乎是被苦着了,皱了皱眉头才道:“人心隔肚皮,如今的五大世家是否仍如先帝在世时那般齐心还尚未可知。” 蛇眼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脸上的刀疤都被抻展开,看着更加吓人。 他捧了捧拳:“原来左相大人早有安排,是我冒犯了,大人莫要怪罪,那只要能保证他仍无法脱离您的掌控,便可高枕无忧。” 左付鸿起身从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三人皆是心照不宣地明白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他转眼望向左成渝道: “他得了这么大的封赏,咱们也该好好为他庆祝才是,你去派人将他叫来,我们一家子一同吃顿饭,好好热闹一番。” 蛇眼咧嘴一笑,退后两步恭敬地作了个揖:“那我就不打扰左相大人一家团聚了,我去看看府牢里那个老家伙就走。” 第137章 清算旧账 北院的婢女来告知封斩夜时,顾青芝才刚刚将他哄好。 她拉着少年的手腕正打算去吃饭,便见一名婢女杵在后堂门口。 那婢女怪异地瞧了一眼两人的手,连个揖都懒得作,直接开口:“左相大人叫您前往重山阁相聚,请您尽快过去。” 毕竟外人看着,一个侍卫对着主子拉拉扯扯不成样子,顾青芝尴尬地收了收手,回头去看封斩夜。 谁知少年墨色的瞳眸冷漠地盯着那婢女,堂而皇之地当着面将她的手又拉了回去。 “不去。” 婢女愣了愣,这小煞星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左相大人一叫便屁颠颠儿地跟去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只当是小孩子跟她闹脾性,又催了一遍:“您若不去,到时左相大人怪罪下来,奴婢可不担着。” “我说了,不去,滚。” 封斩夜的目光阴恻恻的,原本清澈柔和的嗓音也隐隐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顾青芝懵了一瞬,眼前的少年仿佛变了一个人,又或者说,这就是上一世的他,他本就该这样。 是她自己适应了他于她面前那孩子气的一面,竟把这些浑然忘记了。 婢女不由自主地自心底生出几分惧意,往后退了半步,怔愣片刻转而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翻了个白眼就走,嘴上还不忘叨咕两句。 “嘁,不去就不去,冲着谁了似的,莫名其妙。” 望见那婢女钻回北院去的背影,顾青芝看看自己被他拉着的手,犹豫着叫了他一声:“阿夜......” 封斩夜回身冲她笑,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仿佛方才的片刻只是假象。 “阿芝姐姐,不要紧,我便是去了也准没好事,有什么待明日再说。” “也是。”顾青芝点点头,“如今也没必要再凡事都看他们脸色行事,柳嬷嬷还在等我们,走吧。” “好。” 翌日一大早,莲池边洒扫的婢女一面做着手里的活,一面聊着闲话。 “听说了吗,陛下给别院那位御赐了王府,真没想到啊,这小煞星竟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昨儿个就听说了,你这消息也忒慢些,昨天晚上左相大人还想为他庆贺来着,叫来一大家子人等他一齐用饭,结果去别院请了三四趟,人家愣是连个好脸都没给。” “听说主子们昨天饿着肚子枯坐到半夜,也没等来人,闹了个好大的没脸,最后饭也没吃便散了,这有了府邸转头就把左相大人的教养之恩忘到脑后,当真是薄情寡义。” 几人正说着,便见一个暗红的影子从他们身边掠过去。 定睛一看,正是他们方才口中提到的人。 少年今日穿得与以往灰扑扑的朴素样子大不相同,一身红衣耀眼夺目,腰间坠着铃兰坠子的玉连环,衣摆上绣的麒麟纹样瞪圆双眼,似是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几人连忙住了嘴,屏着息忙低头装作洒扫,生怕他听见了什么。 然而少年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带着顾青芝朝西院的方向去了。 待到两人走后,几个婢女才敢大口喘气。 然而,以顾青芝和封斩夜的耳力,当然不可能什么都没听见。 顾青芝跟在封斩夜身后,待到了无人处才小声提醒他。 “阿夜,待会左家人肯定要拿昨晚说事。” 封斩夜点点头:“我知道,但在我们离开相府前,有些旧账,必须得好好与他们算个清楚。” 顾青芝顿了顿脚步,随即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这孩子今早非要求着她代替吴方,陪他照常来主府习课,是为了这个。 他委屈蛰伏了这么久,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自然也没有理由再拦着他。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就在你身后。” 少年嘴角微微一勾,大步流星地朝西院走去。 今日西院的剑术课颇为热闹,不光左成然和剑术师傅在,左家其他几位庶子女也都来了。 左成然正在场中与剑术师傅拿着木剑切磋,他一出招,身侧便有弟弟妹妹叫好捧场。 “哇!二哥好厉害!这招式可太帅了,我也想学!” “二哥如今出剑凌厉,愈发有武将风采了。” 听着一声声的夸赞,左成然的情绪更加高涨,出招也更起劲了。 “二少爷,收住气势,沉下心,莫要被旁物所扰。” 剑术师傅见他招式愈发飘忽,忍不住提醒他。 而左成然只道了句“我知道”,手上的木剑挥得却越发快。 一身红衣,容色清隽的封斩夜走进院中,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旁的左兰馨更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像是长在他身上了一般。 听着周围捧场的声音瞬间安静了,左成然也抬头去看,见是他进来,竟分了神,一时间没注意剑术师傅的招式已经袭到他跟前。 只觉左肩一疼,左成然险些往后仰倒。 剑术师傅吓坏了,急忙拉住他的一只胳膊,才没叫他摔着。 左成然踉跄了两步站稳身子,被抢了风头他自然一百个不高兴,咬着牙阴阳怪气地开口:“你怎么还有脸来啊?昨天叫我们等了大半夜,不是很有骨气吗?” 果然,第一个拿这件事开刀的人出现了。 封斩夜不为所动地走进场中,直视着他:“我来习剑术课,有什么问题?” “哈!”左成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怪笑一声,点指着他转身去看自家弟弟妹妹。 “你们听见没有,这是我这阵子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了。” “你也不看看自己这副德行,再练个一百年都是废物一个,你又何必还要来自取其辱?” 他用手指狠狠戳了戳封斩夜的胸膛,转而问起剑术师傅来。 “师父,就他这样的,你还愿意教吗?” 左家老二到底是个什么脾性,这位剑术师傅与之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也早就心知肚明,若是驳了他的面子,自己今日必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面前这位也是刚得了封赏,两个一样都是得罪不起的人。 他看了看封斩夜,微微叹了口气道:“唉,你也无需对习武一事太过执着,若是不合适,越练越是徒增烦忧。” 这话说得不重,却能让左成然听着舒服,而封斩夜向来对他这个师傅还算恭敬,如此说也不算太过分。 若是搁在平日,封斩夜大抵不会说什么,此事也就如此揭过了。 但今日,他就是冲着让左家人不顺心来的。 “师傅所言极是,不适合的人,若是不自知,那更是于人于己皆是一场灾难。” 少年的黑发被微风拂动,发间两条红带子随风飘起,将他衬得更加矜贵,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左成然,似是意有所指。 第138章 菜就多练 “你什么意思?” 左成然听出了他话中的不对劲。 封斩夜却是一脸的无辜:“我只是听从师傅的教导,想着世间父母大抵都是如此说过的。” “你说什么?” 本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话,谁知左成然听了却身子猛地一僵。 “二公子想必也是听过的吧?” 封斩夜还不忘补上一句。 这一下,左成然算是完完全全听懂了他话间满满的讽刺意味,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气到发起抖来。 他的生母乃是原先府中一个烧火丫头,使了手段爬上左相的床,才有的他。 本以为生下他后高低能混个姨娘当当,再也不用做粗活,谁知左付鸿为了自己的官誉,一把火便将她烧死,只留下襁褓中的他被几个婢女婆子养大。 所以左成然此生最听不得的话便是关于自己的出身,封斩夜虽然没说什么,却还是踩中了他最为敏感的那根弦。 顾青芝知道,封斩夜当然是故意的。 要说他如何能了解这件事,还得亏了相府的奴仆总爱聚在一处说闲话。 秋江秋虹原在相府,多少了解不少内情,此事还是吃饭之时她们闲聊道出来的。 没想到如今竟用在了这里。 “你找死吗?” 左成然面若寒霜,一双眼恶狠狠瞪着面前已与他差不多高的少年,那副美貌竟比以往还要更突出,令人憎恶至极。 少年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想来是我让二公子不快了,你也不必这么看着我,我走便是。” 他刚转身抬脚,就听得身后之人快步冲向兵器架,抄起一柄木剑就朝自己的后脑掷过来。 顾青芝没动,封斩夜更没动,只等那木剑马上要打在他后脑上,才稍稍偏了偏头。 木剑刮着少年的脸而过,由于是练习用的,整柄剑都十分圆润,一点痕迹都没能在他的脸上留下。 封斩夜躲过木剑,转而一把将它抓在手中,扭身便朝左成然扔过去。 那木剑旋转的速度比方才左成然掷出的快了不止一倍,只听得破空之声,霎时间便袭到左成然右眼前。 那几个庶弟妹们连声惊呼,年纪较小的几个甚至捂住了眼睛,吓得不敢去看。 还是剑术师傅发觉不对,赶忙用自己手中的木剑挡了一下,才堪堪击落那柄木剑,没叫它碰到左成然的眼珠子。 否则他今日非瞎了不可。 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左成然霎时间浑身吓出一层冷汗,捂了捂自己的右眼,无比震惊地看着封斩夜。 “你敢伤我?你这废物竟敢伤我?” 封斩夜不以为然地立在那里,眉目淡然。 “那你方才又在做什么?别告诉我,只是为了跟我开个玩笑。” 少年从前面对左成然时始终畏畏缩缩,连句整话都说不明白,更别提开口回怼他了。 今日胆敢这样嚣张,想必是觉得自己得了封赏,大家都会怕他三分,可就以他这废物剑术,未免也太过托大。 左成然想明白了原由,咧嘴冷笑一声,从兵器架上抽出自己那把已然修复的玄铁宝刃道:“你既然还敢来上剑术课,想来是已经准备好与我切磋了,我可没功夫跟你开玩笑。” 封斩夜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想仗着剑好,再好好打压自己一番。 这正中他的下怀。 他负手而立,并没有拿武器防身的打算,左成然一挑眉,觉得这样更好,抬剑直指他的眉心。 这么托大,他便要好好让他认认清楚,废物归根究底仍旧是废物。 “二公子,刀剑无眼,莫要逞一时之快!” 剑术师傅见状不对本想阻拦,却被左成然推到一边,冷冷瞧了他一眼。 “我不过是与他切磋,少在这碍事。” 剑术师傅人微言轻,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只得紧张兮兮地看着两人,若有什么不对也能挡上一遭。 从方才封斩夜躲剑扔剑一气呵成他便看出,他的动作如此连贯迅速,看着就不是一日之功。 这少年从前种种笨拙样子根本不像是会这些的人,不明白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这次,这位飞扬跋扈惯了的左家二少爷恐怕是要吃大亏的。 左成然显然不打算给封斩夜反应的时间,那柄玄铁宝剑的剑刃闪烁着森森寒光朝他袭来。 封斩夜赤手空拳,闪身躲过他的剑刃。 左成然明显愣了愣,没想到他的速度能如此快,只当他是运气好,蒙对了方向,不等他站稳身子再次砍过去。 谁知少年又一次仰面躲开他的剑刃,令他的攻击再次落空。 左成然不信邪,又斩了几剑,却都被他一一躲过。 这场景怎么如此眼熟?他暗暗心惊,不由得看了看立在场边的顾青芝,想起这熟悉感的由来。 是这侍卫教他这样戏耍自己的? 左成然想起那日自己手中这柄玄铁宝刃寸寸断裂的场景,父亲那期待着望向他却又收回的目光,心底就渐渐发凉。 不,他决不能再让同样的事发生。 他握紧手中长剑猛地劈向封斩夜,身子尽力朝他躲闪的方向挪动,封锁他的去路。 然而,一只手先他一步掰住他的肩膀,猛一用力,只听“喀嚓”一声,一阵剧烈的疼痛瞬间自肩头蔓延至全身。 “啊!” 惨叫声响彻整个西院,惹得清早枝头的鸟雀拍着翅膀逃命似的飞走。 左成然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已然没了知觉,手中的玄铁长剑也眼见就要拿不住。 然而,封斩夜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他轻松扯过左成然的右臂,连带着将那把玄铁剑架在他的喉头。 锋利的剑刃就贴在皮肉之上,只消稍一动作,便能割破他的咽喉,叫他一命呜呼。 至此左成然才发现,自己与封斩夜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就连他是如何摸上自己的肩膀,又是如何把自己的左臂卸掉的,他都全然不知。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连剑术师傅都来不及阻止,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 封斩夜的剑术没救了,这可是相府之内人尽皆知的事,谁能想到他今日竟能反将左成然掐在手中,任意拿捏? “三......三殿下,手下留情!课上切磋你为何要伤人?那剑刃太锋利了,快住手!” 剑术师傅这也是头一次对着封斩夜用了敬称,他反应过来连忙劝阻。 封斩夜低低地垂着眸子,只见左成然皱着眉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间滑落,显然是疼的。 少年发间飘带被风吹起,他勾着唇瓣,不急不忙道:“往日里二公子如何切磋,师傅都不曾管,如今我不过是卸他一条胳膊,您怎么就急了呢?” 剑术师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支吾了半晌只得作罢。 封斩夜只将那柄剑扔到一旁,拍拍手上的尘土,猛地抓住左成然的肩膀将手臂接了回去,又是一声惨叫,将他的脸色憋得通红。 即便再无法接受,左成然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你是装的,你一直以来都是装的吧?” 封斩夜不理会他的问话,径直朝西院外走去,只留下左成然一人跌坐在场中。 “你明明是个废物,你凭什么?” 左成然喃喃着,眼中尽是迷惑,他捂着自己才恢复知觉的胳膊,望着那挺拔的暗红色背影愣愣出神。 眼看着周围弟弟妹妹们看他的目光再次从崇拜到失去兴趣,他再也承受不住,抄起地上的玄铁长剑直指封斩夜的后心。 “你明明是个废物,你凭什么!” 他还未上前,却见一个黑影挡在他的剑前。 顾青芝负手而立,黑眸仿若一潭死水,幽深得骇人。 她没有说话,可那双眼中透出的杀意却已经足够将左成然浑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是了,他凭的是这个侍卫。 这个明明极度碍眼,卑贱低劣,可就是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的侍卫。 第139章 自取其辱 封斩夜和顾青芝正走出西院,就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不过这次左兰馨倒是并未急匆匆地追赶上来,而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不知道想做些什么。 顾青芝知道,大抵是因为上次自己对她的吓唬,她恐怕如今还忌惮着自己。 从西院至西阁楼途中有一处八角亭,顾青芝思索片刻,指指不远处的亭子道:“阿夜,时间还早,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封斩夜轻轻瞟了一眼身后,点点头:“好。” 主仆二人刚在亭中坐下没多久,左兰馨便按捺不住,还是走了过来。 个把月未曾见,她似乎收敛了不少,见到二人先是做了礼。 “夜哥哥,顾侍卫,真巧,你们也来此处歇脚?” 少女的目光盯着眼前生得愈发漂亮的少年,不自觉的双颊泛起一丝红晕。 顾青芝狐疑地看着她,心底打不定主意。 从前这位左三小姐可是目中无人得很,莫说是与她打招呼了,就连正眼看她一眼都嫌弃得不得了。 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也不知禁足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竟叫她有如此转变。 “三小姐方才也在西院,倒也不算巧吧?” 封斩夜却冷冷瞧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左兰馨脸色一僵,只得尴尬地笑笑:“看来夜哥哥还在生兰馨的气啊。” 她转而望向顾青芝,长睫忽闪忽闪,明眸中泛着泪光。 “顾侍卫,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你在夜哥哥心中这么重要,这些日子我被父亲惩罚闭门思过,已经知道错了,还请你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顾青芝懵了一瞬,总觉得她今日说不上来的反常,但一时也不知她是什么目的,只得按兵不动。 “三小姐言重了。” 顾青芝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左兰馨弯了弯嘴角,冲封斩夜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夜哥哥,顾侍卫已经原谅我了,你就不要再生兰馨的气了,好不好?” 她见少年只是看着她,并不吭声,只当他是拉不下来脸,只好继续没话找话。 “方才的比试中,夜哥哥可真厉害,二哥完全不是你的对手。” 封斩夜轻轻勾唇,笑意却分外凉薄:“三小姐如此夸赞我,若是被左成然听到,不知会作何感想?” 谁知左兰馨却毫不犹豫地答道:“二哥怎么想都不要紧,他又不敢拿我怎么样,况且以夜哥哥今时今日的实力,也一定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少女绕着指尖的丝帕,满脸期许地望着面前容色无双的少年,只是少年仍旧坐在原处,笑容之间愈发玩味。 有了上次的教训,左兰馨也拿不准封斩夜这样笑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得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 “昨晚爹爹好不容易将家里人都聚在一块,我阿娘备了一桌子好酒菜,就等着夜哥哥过来一同庆贺,可你却没来,阿娘失落了好一阵子呢。” 第二个提及此事的人出现了。 顾青芝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要说这位左三小姐,每次都能精准地踩在阿夜的雷区之上,这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封斩夜挑起眉头:“三小姐这是在怪我?” 左兰馨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夜哥哥方才得了封赏,想必还有许多事要做,我都明白,只是阿娘十分想见见你,一同商量商量......你我的事。” 少女羞涩地低下头去,越说声音越小。 “你我的事?是什么事?” 封斩夜明知故问。 “自然是......定亲之事。” 左兰馨红着脸鼓足勇气说出口,却不曾想眼前少年突然抿起嘴角笑出声。 她懵懂地抬起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夜哥哥,你笑什么啊?是兰馨说错什么了吗?” “你想与我定亲,此事老师知晓吗?” “你知道的,爹爹一直都很疼爱我,阿娘昨晚也与他说过了。” 顾青芝听左兰馨这么说,心头一动,很显然,这对母女是怕封斩夜马上要从相府搬出去,所以心急了。 而左付鸿之所以默许这二人的做法,大抵是害怕手中的棋子脱离控制,尤其是封斩夜这么一颗,失去后于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的棋子。 封斩夜笑得更欢了,两颗小虎牙明晃晃地晾在唇瓣之间,秀美之中仍夹杂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令人挪不开眼睛。 正当左兰馨醉心于他的笑容时,那张口中吐出的冰冷话语却刺得她猝不及防。 “老师若是真心疼爱你,恐怕早在你对我动心起念的时候就该阻止你了,可他没有,所以你自以为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夜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表面的笑容几乎都要维持不住,肉眼可见地僵在脸上。 在左兰馨的印象之中,封斩夜即便是再生她的气,说话也从未如此难听过,而这次她却完全不明白他言语间的意思。 少年缓缓站直身子,直到左兰馨需要抬起头仰视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以为左付鸿是真心把注押在我身上,你以为有他的支持,我日后必定稳坐皇位,于是你们母女盯上我的王妃之位,期待有朝一日飞上枝头,成为豫国的皇后。” 他睨着她,纤长的睫毛在鼻梁的痣上投下一片阴影,墨色的眸中不染一丝温度,寒冰一般。 “只可惜,左付鸿和左成渝根本没打算告诉你们,从始至终他们对我只有利用,我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抹灭的棋子,我被害得声名尽毁,数次从他们手中勉强逃生,才没死在别院中。” “你父兄害我至此,你们母女却筹谋着将你嫁给我,你们左家拿我当什么?” 左兰馨僵着的脸渐渐变得惨白,手中丝帕落地,被风吹走她却没有半分知觉,只是呆愣地望着封斩夜。 “怎......怎么会......爹爹他不会这样的......” “三小姐,这就是事实,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去问。” 顾青芝的出声将左兰馨倔强的辩驳打断,仿佛是被戳中了痛处,少女猛然朝她投来一个怨毒的目光,转而急急抓住封斩夜的手臂。 “夜哥哥,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不管其他如何,可兰馨是真心喜欢你的。” 少女眼眶通红,倔强地不肯相信,泪珠扑簌簌地往下落,一滴接一滴落在封斩夜的袖子上。 封斩夜看了看自己衣袖上的泪痕,一把将她的手甩开。 左兰馨被他大力甩到一旁,险些站不住,踉跄了两步无比震惊地望着他。 “看来三小姐还是不明白,那我就说得再清楚些好了,我从始至终都不曾对你有过一丝好感,我于相府,于左家所有人,只有仇恨,所以不要再像个苍蝇一般围着我转了,很烦,懂了吗?” 第140章 暗中离间 少女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如被夜风吹拂的落叶一般摇摇欲坠。 她显然一时间无法接受,眼前曾经谦卑恭顺的少年竟会对她吐出如此尖锐刺耳的话语,她可是左家最受宠,无人敢忤逆半分的三小姐,便是大哥和爹爹都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 “夜哥哥,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左兰馨哭得梨花带雨,瞧着叫人好不心疼,可偏偏封斩夜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面无表情。 少年眼神冷冽,不见一丝一毫的心软。 女子的哭声吸引来了不少目光,左兰馨身边经常跟着的婢女此时也赶了过来。 “奴婢才刚将钗饰送去少夫人处,这不少夫人随奴婢来向您道谢......呀,小姐怎么哭?” 婢女赶忙扶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左兰馨,抬起头这才瞧见对面的封斩夜和顾青芝,一时间闭了嘴。 她身后跟着的两人也随之停下脚步。 “嫂嫂......” 左兰馨见柳雪芙来了,三步并作两步猛地扑进她怀中,哭得更凶了。 这是顾青芝自左成渝成婚那日以来第一次见到柳雪芙,女子被身后的婢女搀扶着,目光略有些木讷,原本白皙光滑的面容隐隐透着青黄,往日那一头乌黑长发也变得如同枯草般。 听说结婚没多少日子她便得了场大病,自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左成渝的母亲一般居于北院,不常走动。 而今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只是嘴唇还泛着病气的白。 被左兰馨如此一扑,她险些经受不住,幸而婢女在后扶着,才没叫二人摔倒。 柳雪芙秀眉轻蹙,抬眸看见封斩夜,愣了一瞬,才将如今鹤立鸡群的男子与以前见过的那朴素少年对上号,轻声询问: “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同嫂嫂说。” 然而,左兰馨哪里能说出她一个女孩子家方才挑明心意却被拒绝的事? 这样她作为相府三小姐的脸面往哪搁? 少女只管拉着柳雪芙的衣袖抹眼泪,却一句都没说出口。 柳雪芙见她这副样子,转头面向封斩夜,直言道:“三殿下如今便是得意,也不该随意欺凌一个弱女子,我不知兰馨如何得罪了殿下,但我知道她自始至终都是一心想着殿下的。” 看来她虽在深院之中,消息却是灵通的。 封斩夜还未出声,柳雪芙却又将视线转移到顾青芝身上,随意地瞟了一眼。 “殿下屡次对兰馨冷眼相待,辜负她的一番好意,想来是轻易听信身侧小人谗言,当心为人所害。” 顾青芝看着原先端庄秀丽的晋国公嫡女如今变成这副样子,却还要护着左兰馨,心想恐怕上次莲池一事并没有叫她看清,倒不如说,她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她本来还对她被左成渝害成这样不自知而感到惋惜,如今只觉她自己糊涂,怨不得旁人。 左成渝的生母,相府正室整日缠绵病榻,家中所有的风光都被左兰馨的生母姨娘抢了去。 那左成渝根本不喜自己这三妹妹,她却偏偏要与左兰馨交好,三番两次的帮她说话,不知不觉间惹怒了自己夫君。 这对夫妻成婚一年有余,却仍像陌生人一样互不了解,皆是左成渝有意为之。 左成渝如何能让酒量不差的广安侯在自己喜宴上“喝醉”,便也能如何让自家娘子“抱病”。 他的手段,顾青芝最清楚不过。 “少夫人的身体方才好些,还不宜动气,请夫人息怒。” 顾青芝故意先封斩夜一步开口,少年看了看她,默契地没出声。 柳雪芙似是回忆起上次莲池之事,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是血瘀之症,我的身子,不用你这种欺主罔上之人操心。” 柳雪芙不领情,顾青芝也不恼,只将话题仍旧往她的病情上扯。 “我只是见少夫人手腕有瘢痕未愈,怕您血虚血亏,动气伤身。” 众人一愣,皆去瞧柳雪芙的手腕,果见上面有一道道细小的疤痕。 顾青芝之所以突然提起,是觉得她这伤痕十分奇怪,像是利器无数次割破手腕造成的,结合她所说的病症,能造成这样伤的大抵只有一种行为。 放血。 “少夫人的治疗方法特殊,属下只是担心。” 她话音刚落,柳雪芙的脸色便多了几分异样,她拉了拉袖子,遮盖住手腕上的伤痕。 “你不必假惺惺的,我用什么疗法与你有何干系?” 这让顾青芝更加笃定,她猜对了。 然而,到底血瘀之症到什么程度才需要每日放血治疗? 顾青芝记得上一世顾风平开堂坐诊后,总说渊颉面色青黄,也是血瘀之症,乃是饮酒吃肉不知节制,日积月累留下来的顽疾。 但看着柳雪芙当时身量芊芊,不像是好食酒肉之人,她的血瘀之症从何而来也不难猜测。 治疗血瘀之症,大多只需注意平日里清淡斋食便可,最多施针化瘀,唯有瘀堵严重,必要时才会放血。 她上一世也曾见过师父血瘀严重之时双脚肿胀异常,风平也仅是用银针戳破脚趾,放些血出来,何至于要割腕? 怎么看柳雪芙的血瘀之症也到不了这个地步,左成渝要她这样放血,又是为了什么呢? 此事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于左成渝而言,柳雪芙不像是他的结发妻子,更像是他摆在家中的一件摆设。 顾青芝毫不在意柳雪芙话语间的针对,直言道:“只是为少夫人看病的郎中怕是医术不精,少夫人不妨多去几家医馆,再瞧瞧别的法子,总好过如此受罪。” “你信口胡言,给嫂嫂看病的郎中是大哥亲自挑选的,怎么可能医术不精?” 左兰馨也不装哭了,指着顾青芝的鼻子反驳她。 封斩夜在一旁环着手臂横插一嘴。 “那为何不直接请常为相府看病的御医?” 顾青芝把刚张开的嘴重新合上,转头看封斩夜一眼,他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 “嫂嫂的病,时时需要有人照顾,御医又不可能日日来府上,当然是另请郎中更加合适了,你说对吧嫂嫂?” 左兰馨还在为左成渝找补,转头却见柳雪芙默默怔住了。 她似乎是在思索什么,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仿佛结了一层硬壳,将本就难看的脸色衬得更加怪异。 失了魂一样,嘴上茫然地答着:“对......对......” 顾青芝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他们说的话起作用了。 “少夫人还是多注意身体,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小心为人所害。” 封斩夜将柳雪芙说顾青芝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转身看向顾青芝:“阿芝,我们走吧。” 第141章 查问课业 左兰馨眼睁睁望着主仆二人越走越远,心中不甘却又毫无办法。 方才那侍卫一副嚣张至极的态度,真让人气得牙根痒痒。 她拉住发怔的柳雪芙,口中不满地嘟囔:“嫂嫂你怎么不狠狠收拾那个侍卫呀,他如此对你不敬,你竟然就这么轻易放他走。” 柳雪芙回过神,看了看她拉着自己的手,勉强缓下脸色,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 “兰馨,我身子不大舒服,不能陪你了,今日来只是想谢谢你送我的钗饰,我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还没等左兰馨开口,便催着婢女搀扶她离开。 待走到无人处,才停下脚步,缓了两口气道:“与父亲说,这两日我要回家一趟,让她请与家中有交情的李御医来府中坐坐。” 时辰尚早,西阁楼之上,其他人还没来,封斩夜和顾青芝上了楼,才发觉左付鸿一早便坐在那里。 那张沧桑的脸缓缓抬起,目光如秃鹫一般死死盯上封斩夜。 少年却如没看到他一般,径直走向自己的桌案。 “站住。” 中气十足的声音隐隐透着一丝危险,封斩夜闻声停下脚步。 他抬眼,若无其事地问:“老师,有何事?” 左付鸿眉心跳了跳,似乎察觉到什么,并未提及昨晚封斩夜拒宴一事,而是话锋一转。 “你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入宫,想必课业上也不曾懈怠吧?来,将先生两日前所讲说给我听,” 他拾起手边的一本书,示意少年过去拿。 顾青芝知道,左付鸿明摆着今日是特地来西阁楼堵封斩夜的。 她能听出他话中的嘲讽意味,却并不担忧此番为难会对封斩夜造成什么困难,毕竟,这孩子有多用功,她是日日都看在眼里的。 少年毫不犹豫,大步走到左付鸿近前。 左付鸿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书册递过去,封斩夜看了看那书,却没伸手接。 左付鸿眉头皱起,不明白他的意思。 封斩夜却笑起来:“老师不是想听见解吗?无需书册。” 正当左付鸿想开口反驳时,少年已经抢先一步。 \"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脱者后生患,故以父为质,诈召二子。 二子到,则父子俱死。何益父之死? 往而令雠不得报耳。不如奔他国,借力以雪父之耻,俱灭,无为也......\" (以上内容来源于《史记·伍子胥列传》) 封斩夜将书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不等左付鸿发问,继续道: “伍氏之祸皆因费无忌而起,身处逆境忍辱负重方能荣归故里,替父报仇,人贵在坚韧不屈,亦要警惕身侧小人,不为谗言所害。” 少年背得极为流利,见解表达清晰,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左付鸿,似乎在暗指什么。 只是他此番当真毫无差错,就算是想教训他也无从下手。 左付鸿沉默半晌,拿着书册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书册在他手中劈啪作响,其中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在被手指捏起的褶皱之中显出些棱角。 顾青芝甚至能隐约听到他咬紧后槽牙的声音。 “不错,看来你当真将习得的记住了。” 苍老的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封斩夜,顿了好一会才缓缓将书中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块没有任何刻印的木腰牌,看着是极好的木料,透着莹润的光泽。 “斩夜啊,你马上就要离开相府了,陛下为你考虑得周全,德妃又喜爱你,我这做老师的倒没什么好东西可赠与你,这块相府腰牌你收下,拿着它便不会有府军拦你,日后若遇到什么事可直接来书房找我。” 左付鸿话说得好听,脸上的笑意也颇为真诚,可顾青芝就是觉得说不上的奇怪。 左家父子已经挑明了对封斩夜的利用和打压,又何必临到这会才开始惺惺作态假装和善? 明显犯不着。 对她和封斩夜来说,相府之中通行无阻,这无疑是一份巨大的诱惑。 可左付鸿会这么好心地把自己的老底交到于他而言那枚已经失败的棋子手上? 顾青芝可不会这么天真。 左家父子是什么人物,那黑蛇首她查了一年有余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可见他们藏得到底有多深。 如今左付鸿亲自把机会送到她们面前?想想都不可能。 她仔仔细细看了看那腰牌,努力回想上一世,左成渝给自己的那一枚。 虽然她一直都听命于左相父子忙于刺杀,但对那块腰牌还是有些印象的。 至少,她可以肯定,相府的腰牌上绝对刻有什么东西,与现在左付鸿手中这块定然不一样。 而她记得上一世左成渝曾跟她交代过,她的那块腰牌等级已是最高,是可以直接进左相书房而不受任何阻拦的。 这枚腰牌之上一定有蹊跷。 封斩夜垂眼去看那枚腰牌,回身瞧瞧顾青芝,见她轻轻摇了摇头,便知她与自己一样也有所顾忌。 左付鸿的手已经伸了许久,但却迟迟不见封斩夜将腰牌接过去,脸色更黑了几分。 少年负着手立在他面前,微微勾唇,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左相大人如今唱这一出是当真对我好,还是另有图谋?” 他的眼神瞟向那块腰牌,意有所指。 左付鸿盯了他半晌,冷笑一声,随手将那腰牌扔在桌上。 “斩夜啊,你是个聪明人,理应记得你所做过的事,这块腰牌仅是我对你的一番心意,你若是不领情便罢了。” “左相大人的‘心意’我都记着,只是,这腰牌既是通行相府重地之物,只怕我一不留意,将它落于他人之手,恐会给相府带来不便。” 封斩夜幽深的黑眸之中闪烁着阴郁的光,左付鸿拉不下脸来将那东西抢塞给他,便以从前为自己做过的事为要挟相逼。 但人不可能完全没有软肋,不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作用,他都不可能允许自己在京都城中出现任何不好的传言。 毕竟,他可是“心系百姓”,“爱民如子”的左相大人啊。 左付鸿看了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顾青芝,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三殿下如今正得意,可也别忘了陛下昨日的话,单独立府仅仅是个开始。” 封斩夜扯了扯嘴角,屈身行礼。 “只盼老师仍能念及往日的师生情分,学生便可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