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你要的人设我都有》 第1章 愿为手中剑(1) [第一个世界,女扮男装太子伴读,所以目前称呼为“他”。] 趴在桌子上的孩童穿着红艳艳的衣裳,倒下的书卷盖住了一半脸,还能看到胸前带着长命锁,挂着长长的璎珞。 “啪!”一声响。 太傅手中的戒尺打在书桌上。 听到这一声巨响,谢卿浑身一抖,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一抖,书卷散落下来,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 谢卿枕着握成拳头的手,柔顺的碎头发覆盖在额前,露出微微垂下的睫羽和小小的鼻尖。 此刻惊醒后,连忙坐直了身子,脸上还带着茫然。 似乎明白了这是什么情景,又很快圆嘟嘟的脸上了羞愧与惶恐,睡得红扑扑的小脸此刻失落的模样看起来极为乖巧。 好困好困,控制不住啊,我还是个宝宝,怎么能天不亮就来读书! 谢卿内心腹诽,面上乖巧如常。 课堂上不能打瞌睡是戒律,但对着这初来尚书房读书,又年龄最小的娃娃,太傅也不忍去打他手掌,只是冷着脸威严道:“到门口站着听!” 谢卿站起来鞠了一躬,表示领罚,然后乖乖地往前走,站到门口处听课。 本来昏昏欲睡的众人此刻也都清醒了点,看着被罚上前的小团子,觉得很是好笑。 四皇子向来与太子交好,此刻挤眉弄眼地示意太子看过来,小声嘀咕道:“你这新来的伴读太小了吧?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太子端坐着,把目光放在前面站着木木呆呆似乎又要打瞌睡的谢卿身上,看着他软乎乎胖嘟嘟的小脸,忍不住捏了捏手指。 听到四皇子的话,不咸不淡地看了回去。 四皇子哼哼两声,笑着闭了嘴。 人家还没拜山头,三哥就这么护上了。 二皇子是贵妃所出,和太子向来不对付,讨厌极了他小小年纪便装模做样,此刻注意到太子这么一个伴读,眼神一转,带出了几分作弄的意味。 本来没人注意的谢卿因为受罚得到了一众安慰,下课时一群小孩子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谢卿前世混娱乐圈,脸皮厚的很,怎么可能会因为罚站而难过呢? 但这也不妨碍他皱着小脸委屈巴巴地和一众小娃娃贴贴。 嘿嘿,软乎乎、白胖胖、香喷喷的娃娃! 谢卿家将军府,全是威武的英雄好汉,侍女极少,有也是不输于男儿的巾帼,就连把他放在手心里宠爱的娘亲也是有提枪上马斗老虎的本事。 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场景,被一群香喷喷风度翩翩已经可以看出未来样貌不凡的小公子围着? 这群小娃娃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带着稚气,又有了几分贵族少年的讲究,是很干净漂亮。 同时也有着官家子弟的傲气——即便与一群皇子结伴读书,这群精挑细选出来的少年郎对着同为臣子的同窗还是颇为自傲。 此刻围着谢卿安慰逗弄,也是因为他年纪最小,圆润的小脸,圆乎乎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以及粉嘟嘟微微张着的嘴巴,太可爱了。 双方都带着,他好可爱好好摸的心态,相处起来倒还和睦。 太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往后一靠,依旧矜贵清朗,看着谢卿那边的热闹。 身边也围了不少人,四皇子半坐在桌子上,看着那边,笑吟吟地道。 “我记得当时跑来一只小猫,这群人也是这样围了上去。你这小伴读怎么回事?下课了也不来找你,可别真的被这群人的热情给迷了眼以为这是一群好人。” 太子看着人群中穿着红衣笑眯眯的小童,摇了摇头,然后解释,“谢家小公子的名头,你打听过吗?挺有意思。” 四皇子闲来无事怎么会打听一个臣子家的小娃,何况还是个稚童。 太子身后的另一个公子摇了摇手中捏着的玉骨香檀扇,刷的一下张开,露出“绝代风流”四个龙飞凤舞的霸气字样。 正是云小侯爷,云辞月,他以扇遮面露出一双含情眼,唇角微挑。 “我听过,谢家小公子,年三岁出口成章,五岁随其母外出游玩时不慎分离,遇恶匪,劝降之,毫发无损归。如今六岁,受诏入宫为太子伴读。” 听到这话,四皇子先是震惊,又扭头看了看那边的小娃娃,看起来像是打一拳会哭很久的那种,忍不住阴谋论质疑道:“会不会是谢家给他传的名声?” 云小侯爷摇了摇头,眉眼间也带上了几分笑意,低声道:“谢将军与家父有故,以我所知,谢将军是不愿让小公子入宫陪读的。再说,这名声传的范围也不广,没有渠道不去打听是不知道的。” 听到这话,四皇子点了点头,“也对,谢家如今只有一个独苗,还这么小,宝贵些也正常。” 说完又叹息了一声,“没想到谢将军家如此坎坷,真的会是因为杀气太重,所以只有一个公子吗?” 太子听到这话,抬眼看了一眼四皇子,“四弟慎言。” 谢将军曾多年镇守边境,为周国抵御着虎视眈眈的北狄入侵,身为大周子民都不该说这句话,更遑论皇子了。 四皇子也知道自己说了胡话,连忙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闭嘴。 正好上课的敲铃声响起,击打的脆音叮叮咚咚,一群人也都散开回到自己座位上。 太子看着因为个子最低坐在最前面的谢家小公子,想到了四皇子刚刚的话,眸色沉沉。 谢卿自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谈论自己,甚至有人已经在担心自己能不能平安长大。 作为一个带着使命来的外界人,谢卿最大的目标就是能完成原身的愿望——让她效忠的太子殿下能登上高位,能荣誉满身。 没错,谢卿这身体是女扮男装来的,谁让谢将军府内没有公子呢? 而谢将军受了重伤,以后也难有子嗣,他就成了谢家的独苗。 但此刻,被这身体连累思想也幼稚起来的谢卿大脑空空,只想着下课、好饿。 【系统,我好饿,还有多久放学啊?】 脑海中一道无起伏冷冰冰的声音:【宿主没有大事请不要打扰我。】 谢卿听到这话,心里微微动了一下,这说话有点人性化。 【打扰?你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没有,只是不想回答你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卿抿了抿嘴,心中惊奇,这么高冷的系统? 随之而来的就是逗弄与试探之心。 【我好饿,好饿好饿,这对我来说是个大事,还有多久放学啊?伟大神奇的系统,请你回答一下,之后我就不打扰你了。】 …… 没人应声,谢卿继续委屈巴巴道:【系统,饭饭,饿饿。】 系统似乎被恶心到了,停顿了片刻才说:【还有五刻钟,精确一点是1小时13分钟。】 给系统打下一个“人性化”的标签,谢卿“喔”了一声,强撑着坐直了身体听课。 直到饥肠辘辘的肚子叫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终于放学了。 谢卿飞奔到门口,雀跃着,很快等来自己的侍卫,迈起小短腿准备往前走。 却被人喊住了。 第2章 愿为手中剑(2) “谢公子请留步!” 说话的声音很是傲慢,明明用了请这个字,却是以上对下毋庸置疑吩咐的语气。 谢卿停下脚步,扭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模样俊朗的少年,穿着紫色衣裳,上面绣着金纹,腰间挂着一枚玉佩,面上虽然带着几分稚气,眉目间却皆是矜傲。 二皇子周允正近距离看到谢卿,看他白皙圆润的小脸,一双黑宝石般水灵的眼睛,心中原本作弄他的打算取消了,觉得欺负这样一个小娃有点没品,不符合自己尊贵的皇子身份。 他挥了挥手让身后跟着的人退下,然后微微仰头倨傲地对着谢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卿看了一眼他的穿着,重点关注了一下腰间墨色的玉佩,眼尖地发现上面刻着一个极具气势的“正”字,心里明了。 为了入学后能和同学和睦相处,简单的一些人物谢卿还是提前有所了解的。 尚书房里的皇子有二皇子周允正、三皇子也就是太子周允昭、四皇子周允康和五皇子周允全四人。 那么面前这位性情倨傲的小少年无疑就是二皇子周允正了。 谢卿拱手拜道:“回二皇子,在下谢卿。” 周允正看他知道自己尊贵的身份,觉得颇为满意,自己合该就是这样万众瞩目。 又想起这一上午的课,谢卿身为太子伴读都没有往太子身边去凑,看起来应该不是往常那等阿谀奉承,只顾着往太子身边凑的小人。 觉得这人看起来更是顺眼,于是露出了几分笑意,“你挺不错的,有事情可以请我帮忙。” 说完后,便迈着步子,骄矜而缓慢地带着身后的一帮人离去。 二皇子背对着人的面容不复以往的镇定,呲牙咧嘴地皱着脸。 这小子跑的有点快,跟过来不小心伤到了痛处。 哎哟,母妃这打的也太疼了! 谢卿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皱眉。 身边的侍卫发现小主子的表情,极有眼色地询问道:“公子怎么了?” 谢卿疑惑,“二皇子的步子走得有些奇怪。”似乎觉得这样议论皇子有些不妥,又连忙补上一句,“怪好看的。” 侍卫在谢卿上课的时候便跟着其他公子的小厮交流,对暗地里流传小事倒也知道了一些,一板一眼地低声回答道:“二皇子前些日子不知何事惹怒了贵妃娘娘,被打了一顿板子。” 谢卿点了点头,还记得刚刚少年倨傲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很快又想到自己得知的前世轨迹,罕见的沉默了片刻。 她本是把做任务当作游戏来看待,但是自从出生以来一直待在这个世界,真实感让她不容忽视。 这不是一场游戏,这是真实的世界。 自己一个小小伴读,困在宫里能做什么? 和一群小孩子打好关系,未来选择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 家族的重任压在身上,怎么会因为个人情感而任性呢?即便有人能做得到,谢卿也不敢承担这份沉甸甸的真挚情感。 不敢去接近别人,因为别有用心。 留意到她内心的活动,系统道:【别想那么多,你只是来做任务的。想得太多会精神崩溃的。】 谢卿炸毛:【你能知道我怎么想的?你能窥探到我的想法!】 系统沉默片刻回答:【是的。】 谢卿愤怒:【不行!没人权啦!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 系统觉得这没什么不行的,反问道:【知道你怎么想的又怎么样?我又不会做什么,你当作没有我不就行了。】 谢卿控制不住想起了自己脑子里的黄色废料,还是觉得不行。 系统也沉默了,但开口时依旧是古井无波的语气:【没事,食色性也。你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谢卿气急败坏,【我不是觉得羞愧!这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资源,我的珍藏版,你不能偷看!】 系统看她跳脚模样,不欲争辩无奈妥协,【好的,以后不经你允许,我不窥探你的想法。】 谢卿哼哼两声,依旧沉浸在自己不小心被人看了隐私的悲愤痛苦中。 系统以为她还在纠结,怕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灵魂匹配度高的宿主陷入死胡同。 【不必为此揪心,或许并没有人会为你出生入死,给你有压力的感情。你太高估自己的人格魅力了。】 谢卿本来也不信有人会为了感情放弃一切,但是现实生活中还偏偏就有傻子这么做了,给她上了一课,导致她如今优柔寡断。 系统接着话音一转:【即便有人真的这么做了,那也是你值得,你在他心中十分重要。也不必为此困扰,是他心甘情愿。】 谢卿听到这话,啧啧称叹:【听你这话,真是的,你一个系统也知道那么多啊?你知道感情吗?】 系统不是说自己是一串代码数据编制的高科技产品吗?不会是骗我的吧? 这种玄幻的高科技离谱还是系统是神仙离谱?谢卿的念头一闪而过,还是觉得一个没有感情的科技产品更让自己有安全感。 系统:【……我胡说的,你不必在意。】 谢卿只是有些犹豫,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她还是打定主意明天就积极的去完成任务。 【系统,你放心,为了我的心愿,我肯定会努力的!】 系统看她斗志昂扬的小模样,叮嘱道,【注意点,别违背了人设。】 谢卿点头,回答道:【放心,我可是个演员,人设时刻记在心上!忠君爱国不是我,我是太子哥哥最可靠的刀剑!智勇双全、样貌非凡!大名鼎鼎的谢小将军是也!】 她和系统的交流在脑海里进行,外表看来就是呆呆愣愣地望着二皇子离去的背影。 侍卫知道自家小公子的英明神武,但此刻看着他出神还是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公子?回车上吃点东西吧。” 谢卿回过神来就听到吃东西,他摸了摸自己饿的已经没有早上来时那么圆润的肚子,开心地点了点头。 什么智勇双全英明神武抛在了脑后,他完全不记得尚书房身后的一群人中龙凤,心心念念着吃点心垫饱自己的肚子,跟着侍卫快速地迈着小短腿离去。 系统:【……我就知道。】 第3章 愿为手中剑(3) 谢卿坐在轿子里吃了点东西,一路晃晃悠悠很快就又起了睡意。 等到轿子停下来,谢卿还是迷迷糊糊的就被人一把给掂了起来。 他翘了翘眼,琉璃珠似的眼睛还浮着困倦带来的水光,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美人面容,便收了抵抗不做挣扎。 将军夫人把自家呆傻傻的小子给转了一圈,看他安然整洁的衣裳,一脸安逸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谢卿被人晃了一圈,也清醒过来了,嘟着嘴安抚道:“阿娘,没事的,别担心。” 将军夫人也是将门出身,眉目间带着英气,是爽朗的性子,但对着这软乎乎的、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却是怎么疼爱都觉得不够的。 听到宝贝儿子的安慰,满腔疼爱转化为了愧疚与怒气,皱着眉道:“都怪你爹!要不然我儿也不用受这种罪!” 将军和将军夫人称得上青梅竹马,二人结为夫妻后也很是恩爱,可此时,将军夫人却是真真升起了埋怨愤懑之情。 要不是那个死脑筋的老匹夫,她的宝贝女儿怎么会要扮作男孩模样,怎么会这么小就注定了要背负起沉重的命运! 阴阳颠倒! 欺君之罪! 想到卿儿从匪徒手上脱身后丈夫神情莫名地感叹,将军夫人就气闷。 眼看阿娘神色不对,谢卿连忙岔开话题:“阿娘,我们进府去说,我还想吃点东西。” 将军夫人看着他白皙如雪的小圆脸,殷红的嘴唇,穿着红艳艳的衣裳像是天上赐下的小仙童一般,极为爱怜地摸了摸谢卿的脑袋,这才收下自己内心的情绪波动,带着谢卿往里面走。 第一天去宫里上学,将军夫人心疼极了,让人端来饭菜,就连谢卿挑食不吃带有一点点腥味的荤菜,不吃煮的久一点不脆的素菜,只一味地吃些甜点也容忍着没有阻止。 谢卿吃着平日里受限的糕点,一边偷偷看着容忍度猛然提高的阿娘,觉得每天去上课早上五点摸黑上课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他把作息调过来晚上睡得早一些就行。 御书房里的一众学生大多是皇亲国戚宗室子弟,谢卿一个将军之子的身份放在其中也是平平无奇。 更何况他老爹在谢卿刚出生那会儿重伤,加上如今边境倒还太平,便一直在京休养,作为一个手上没兵权的武将,也着实低调。 谢卿年纪还是最小的,刚刚初秋过了六岁生辰便被召到了宫中做太子伴读。 同学不会为难他,太傅应该因为年纪小对他也颇为容忍,谢卿觉得只要自己老老实实的,应该不会引起注意,去安安稳稳地上个课没什么问题。 他嘴里还有一点糕点,含糊不清道:“阿娘不必忧心,我今日去上课,觉得气氛不错,小伙伴也很友善。” 将军夫人看了眼吃得正欢的谢卿,幽幽一叹:“卿儿,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我哪里担心的是你平日里和他人相处,娘的卿儿如此聪明伶俐乖巧可人,只要愿意肯定人缘会是极好的。 娘担心的是你如今进宫伴读,入了上面人的眼,从此以后就不再能恢复身份扮为女郎了。 谢卿咽下嘴里的东西,又喝了点甜汤润口,才看着将军夫人,绷着一张小脸正色道:“阿娘,我是乐意的,我不是只为了承担爹爹的寄托,我也想成为济世救民的大英雄!” 实际也正是如此,不管怎样,接触到权利,能够见识到更广阔的风景,对于原主谢卿而言,她原先是很感激而庆幸的。 不过后来又觉得不公。 为什么她要扮为男儿身才能建功立业? 这也是谢卿后来的傲骨,她蔑视、质疑这世间大多数规定。 后来认清了现实,才选择一人效忠。 将军夫人看他一板一眼地讲话像个小大人模样,突然就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又觉得心疼心酸,最后还是笑着摸了摸谢卿软嫩的脸颊,“卿儿真棒!比你娘更有志气,娘等着卿儿以后成为大英雄。” 看着谢卿吃的欢快,将军夫人也跟着用了些,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谢卿吃完饭便跟着练武师傅走了,从卯时到午时一上午都待在御书房里,坐了近三个时辰他觉得浑身都在难受,本来是想躺着睡觉,吃完饭后就又想去跑几圈了。 练武师傅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以前跟着谢将军叱咤风云驱逐鞑虏,受了重伤后就留在将军府做谢家小公子的武师傅。 他本来心里就把谢家小公子当作将军的继承人,自己的小主子对待,再加上谢卿肯吃苦,根骨好,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对他就更加上心了。 但是年纪摆在这,谢卿小胳膊小腿的,他就是再上心也只能让他先学点强身健体的本事,练着谢家内功心法,再适当激发他对武艺的兴趣。 如今看着谢卿活力满满地样子,练武师傅喜上眉梢,边走边打趣道:“小公子真是勤勉啊,刚刚从宫中下学回来,吃完饭便有要习武。小公子不觉得疲累?” 谢卿摇了摇头,用力迈着小步子跟着,“不累不累,我不觉得勤勉,读书嘛,除了要早起之外实在是很轻松。” 练武师傅是个标准的武夫,他听到谢卿说读书很轻松,就自然而然地以为他对读书不上心,所以才这样觉得。 心中失笑,这还真是将军的儿子啊!天生就是为将的好苗苗。 不过嘴上还是劝道:“读书也很重要,小公子以后文武双全,才能不吃亏,做出一番大事。” 谢卿乖乖地点了点头,到了练武场去换了身宽松的衣裳。 先是走了一段时间消食,然后才听话的舒展身体,打了一套拳,跑了几圈,然后蹲马步。 如此一番下来,累得一动也不想动,被侍卫抱回了自己屋里歇了歇。 等到谢卿睁开眼,天色已经暗了起来。 谢卿坐起来后,侍女翠云便递来衣服,在床帘外低头,恭敬地道:“小少爷,夫人在等着您一起用晚膳。” 谢卿利落地穿好衣服,拉开床帐,快速穿上鞋后,对着翠云笑道:“走,别让阿娘久等了!” 他风风火火地进了大厅,就看见自从接旨让他入宫为太子伴读后就不见踪影的老爹坐在那里,阿娘却不在。 谢卿心下一跳,慢慢放轻了脚步,规规矩矩地走过去。 谢将军黝黑俊朗的脸上面无表情,大刀阔斧地坐在那里,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 无视扑面而来的威压与杀气,谢卿惦着脚步走到自家老爹身前。 第4章 愿为手中剑(4) “阿爹?你怎么了,这么凶?”谢卿说着这么凶,却一点都不害怕,还拉长了语调软软地撒娇。 谢将军看了看眼前的小团子,心中再次感叹一声,恨不为男儿郎啊! 既然卿儿问了,他就耐心解释道:“边关可能要出事了,北狄年迈的王去世了,他当年掌权时意气风发被打了回去,损失惨重,这几年休养生息,别人都说是被我们打怕了。” 谢将军说到此,停顿了一下,追忆起那位自己打了半辈子的对手。 “但依我对那位老对手的了解,是借着他年迈之际养蛊,那一群狼子没了人性斗得昏天暗地,如今旧王已逝,新王登基,怕是不再安宁。” 谢卿看着这位刀戈兵马中闯荡半生的将军,知道他说出这些话也不是想得到自己的回应。 但是忍了又忍,即便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废话,还是忍不住劝慰道:“不再安宁自有下一辈来操心,他北狄有好男儿我大周王朝又何尝不是?再说,内忧外患长存也是王朝繁荣的外在激励,阿爹不要太过忧心。” 谢卿说完接着问道:“我阿娘呢?不是说要吃饭?” 谢将军指了指里面,示意她阿娘在厨房方向。 谢卿迈着小短腿跑开,他是个小娃娃,一刻也不想离开阿娘。 谢将军看着谢卿的小小背影,想着他刚刚说的话,面色如常,却心神震荡! 内忧外患也是王朝繁荣的外在激励! 如此坦荡狂妄的话语让谢将军看到了无畏无惧的少年志气。 最后竟忍不住大笑三声,“哈哈哈!有我儿在!何必担忧!” 将军夫人正巧牵着谢卿的手走过来,听到他这爽朗开怀的笑声,也跟着笑问道,“卿儿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开心?” 谢将军起身,拉开椅子让夫人坐下,“卿儿很有血气,能干一番大事,我心甚慰。” 将军夫人美目斜斜地看过去,嗔视道:“干不干大事我不在意,只要卿儿能平安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谢将军也不生气,看到妻子带着三分薄怒,讨饶道:“只要我在,不会让卿儿受到委屈的。” 谢卿坐在椅子上看着爹娘互动,轻轻地晃腿。 今天入宫见了关键人物,闲下来在心中便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得知的剧情。 剧情从原身谢卿的视角来展开。 年少英才,太子伴读,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京城贵公子。 身为女儿身作为男儿郎入宫读书,还能小小年纪压着众人一头。在这种情况下,谢卿除了对带着自己隐瞒身份的担忧,更多的却是随之升起桀骜不驯的反骨。 她自身越发出色,就越发蔑视世间规则。 对她身为伴读要依靠的太子殿下,也带着不服傲气。 随着年龄渐长,在入宫陪读时也受了不少委屈,太子殿下对她态度很好,时常出手相助。时间久了,谢卿对太子殿下才放下心中的芥蒂,对他以真心相交。 后来在谢卿快要及冠之时,领兵在外的谢将军战死沙场,全军覆没却没能留下为国牺牲的美名——反而被圣上下旨怒斥其失军重罪! 也正是这次谢卿生命中重大的转变,让她经历了真正的风霜磨难,也让她从此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太子殿下的不放弃,知遇之恩与雪中送炭,让本就为太子风度才华所折服的谢卿自此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可怜天不遂人愿。 之后天灾不断,南有洪水北有旱灾,流民无数;兄弟相争,党派交锋,朝堂上勾心斗角刀光剑影;北狄入侵,烧杀抢掠,边境大乱民不聊生。 太子殿下呕心沥血,既陷入朝堂内乱,要时刻防范着底下觊觎太子之位的一众兄弟,又心中念着家国大事,不忍横尸遍野百姓流离。 而谢卿在及冠后不久,便受令前往边境御敌。 刚开始时刻关注着朝廷动静,为太子殿下忧心,出谋划策。到了后来战事吃紧,便没了关注,只是在午夜梦回,常常想着待她平定此战,还心中明主一个太平江山! 再回京却是不顾阻止私下里骑马奔来参加废太子的祭日。 战场上刀剑入身面不改色的谢家将军,在稀疏零落的灵堂上痛哭流涕。 新太子即位,对这位昔日的太子伴读手握重兵很是忌惮,很快找了个由头按了罪名。 谢卿也没有反抗,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兵权上交的下场。 新皇登基还有点在乎文人的纸笔,不敢做得太过,故作宽容饶了谢卿一命,却得知这位昔日有过同学之谊的太子伴读自杀于将军府邸 死于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谢卿平静地踏入熊熊烈火之中时满腹遗憾。 没能看着太子殿下登上高位,没能见他受万民景仰,没能让他一展心中志向,没能辅佐着她的殿下一起建立一个理想的、强盛的国家! 她向来无尊卑之心,只愿为心中明主的臣子,只愿为太子殿下献上自己的忠诚。 谢家名动京城的少年将军赴死前,也为这天下悲叹,叹这百姓无福、难遇明主! 前世原身的记忆早已与谢卿融合,她回忆起来也能体会到那满腔愤懑不平。 直到谢将军与夫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将军夫人笑着摸了摸谢卿的小脸他才回过神来。 说话期间,一众侍女端着菜摆放好又退下。 谢家也不是重规矩的,吃饭向来不用人上前来伺候。 谢卿看着桌子上的菜,低着头,悄咪咪地不动声色地挑挑捡捡。 将军夫人看出来他又在挑食,看了眼他白皙的小圆脸,也没有出声制止。 谢卿更加小心,低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怕引起了两人的注意,看出自己在挑食,给自己夹来自己讨厌的饭菜。 第5章 愿为手中剑(5) 用过晚膳后,谢卿走了几圈消食,便回到自己屋里去练习谢家心法。 别看他软乎乎的小胳膊小腿,打小就练着谢家心法的谢卿身体倍儿棒!能吃能喝还很少生病! 因为下午睡的久了点,到了明月高悬谢卿才觉得困倦,他一动身翠云便在床帐外询问道:“少爷要准备睡觉了吗?” 谢卿掀开床帐,“有点困了,明天还要早起。” 翠云差人端来早早备好的热水,谢卿穿上鞋下来洗漱一番,便再次上床歇息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谢卿睡眼朦胧地被掂出了门。 被这早秋的冷风一吹,他稍微有点清醒过来,看着眼前掂起自己的阿娘,心中感叹了一下阿娘的力气可真不小。 将军夫人把他放在地上,“醒了?现在还早,先去大厅里吃点东西,别又饿着肚子进宫。” 谢卿抖了抖身子舒展开来,然后一路小跑去到大厅,狼吞虎咽吃了点东西,又喝了一碗粥,又随身带了些点心才离去。 在轿子上还能看到出府门来相送的阿娘。 谢卿探出头看着,对着阿娘笑眯眯地招手。 精致可爱的幼童探头招手,那可爱的模样只把将军夫人的心都给软化了。 谢卿回了身子便继续歪在轿子里打瞌睡,脑袋一顿一顿的往下掉,最后索性仗着自己个子小直接躺在了凳子上。 另一边将军夫人等轿子远去,便带着随从回去。 将军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就醒了,此刻穿着寝衣散着头发靠在床沿上,虽然多年行军打仗皮肤黝黑,此刻也不修边幅,仍然是一个风度犹存的美男子。 谢将军笑道,“跟了这么多人,你还是不放心,那孩子要被你宠坏了可怎么办?” 将军夫人有些气愤,本来就心疼自己年幼的孩儿一大早去往那宫规森严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如今又听到这番话更是难过委屈。 可看了眼夫君衣冠不整风流潇洒的模样,想起了他年少时宏伟志气和现如今担着闲职的郁郁不得,气就消了些。 “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我自然要好好宠着。卿儿早慧,懂事的不得了,我只怕他慧极必伤,若是能被我宠坏点,也不是不可以。” 谢将军起身,走过来揽住妻子的腰身,看着妻子眼中的担忧,低头皱眉深深地叹气道:“是我对不起卿儿。” 看他这般模样,将军夫人有些心疼,想要抚平丈夫的眉头。但只要一想想自己宝贝女儿,还是忍住了,默不作声。 谢将军看妻子听到这话没有反驳,剑眉下一双犀利明亮的眼睛带上了几分落寞。 …… 谢卿到尚书房的时候还没有上课。 但位置上差不多坐满了人,谢卿在众人中算来的晚了。 他自以为不受注意地到自己的位置上,却不知自己一来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将军夫人喜爱艳色,给谢卿准备的衣裳也大多是红色、紫色、蓝色之类的,很是夺目。 他今日就穿了一身宝石蓝的衣裳,浮光流金的缎子,衣裳上绣着白色花纹,腰间系着一银色腰带,挎着一个同色系的蓝色小包,就连头发上的发绳都是蓝色的。 这身打扮本就清新灿烂,更别提他粉嘟嘟的小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了。 看着他这般打扮,四皇子忍不住嘀咕道,“这小子可真行!这小模样,就算有点傻我觉得也行。”还惦记着谢卿身为太子伴读却不来拜见。 听到这话,一旁的云辞月摇了摇扇子,扭头对着四皇子低声道,“看来我有了对手了。”又瞧了瞧谢卿坐在位置上老老实实的模样,“看样子没有我潇洒风流,也不足为惧。” 谢卿坐下后就收拾自己的文具,打开书看了下昨天的进度,又往后翻了几页。 这时有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进门的时候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发出来一声巨响。 正在整理书和文具的谢卿听到声响忍不住替他肉疼,抬头看了过去。 是一个小胖子,看起来格外强壮,此刻在低低的满屋笑声中利落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挑眉一脸坦然地看着哄笑的人。 直到他人笑声停止,小胖子才收回眼神。 谢卿个子低坐在前排,太傅大人的眼皮底下,进门口就能看到的地方。 此刻小胖子贺文耀也看到了,他目光在这个格外漂亮的小孩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听到击打的铃声响起又急急忙忙地跑到自己的座位上。 小胖子贺文耀是丞相府的嫡次子,平日里娇生惯养整天胡作非为,是一个小霸王。 就算是在尚书房里,也是除了几个皇子外谁都不服的刺头。 他前些日子跟着二皇子一起做了错事,回家自然也被丞相给打了一顿。打得比二皇子受的伤严重的多了,他一口气请了十天的病假。 可才在家里待了六天,他就想偷偷溜出府,不料被丞相逮到了,今天一早就被送进了宫。 贺文耀看着书桌发呆,想起自己错过了与小弟的约定就难过。 本来以为自己挨打习惯皮糙肉厚了,这次请十天的病假能空出一半时间溜出府玩。现在好了,白挨了一顿打,还是要来上这无聊至极的课。 一成不变、无聊的日子还要有多久! 贺文耀这样想着,就想到了刚刚自己发现的变数——来了个新的倒霉蛋! 看样子还很小,真是倒霉,小小年纪就要被迫学习。 长得……还挺好捏! 贺文耀虽然自己长得胖,但那不是软肉,而是强壮的肌肉,一点也不好捏。 此刻看到小脸软乎乎像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子一样的谢卿,就觉得很是投眼缘,又想起他小小年纪就入宫学习,也对他起了几分怜爱之意。 看起来,也挺好吃的样子。 这样想着,生龙活虎正长身体,今早只顾耍赖没吃早饭的贺文耀就觉得饿了。 第6章 愿为手中剑(6) 太傅伴着敲起的铃声慢步走向讲台,看了眼人都到齐了,心情很不错地眯了眯眼睛,接着昨天的课程往下讲。 尚书房主要是跟着皇子的进度授课,这里的几位小皇子年龄相差不大,进度也就好一致起来。 至于其他的宗室子弟和高官勋贵之子则回家自己赶进度。 现如今已经进行过简单的启蒙教育,讲到了四书五经。 贺文耀落下了几天的功课,本就不怎么跟得上的他如今趴在桌子上听着太傅摇头晃脑的催眠曲,很快就昏昏欲睡了起来。 太傅看他这目中无人来了就睡的模样就生气,走下来用戒尺狠狠地敲在书桌上! 贺文耀不慌不忙地睁开眼,瞧着太傅气得瞪眼胡子歪,连忙起身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拜礼,“太傅,不要动怒,是我实在太困了,我自行领罚!” 太傅早习惯了他认错态度良好,却屡屡再犯的性子。此刻闻言更加愤怒,这小子聪慧却从来不用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贺文耀伸出手,懒洋洋地站好等着挨罚。 太傅举起戒尺用力的打了十下,才无奈让他坐下。 回到讲台上的途中经过谢卿旁边,看到他在书上标注的像模像样的文字,也没仔细看就点了点头,夸赞道:“小公子年龄最小,却能坐的住,认真学习,值得表扬。” 说完又看了眼刚刚坐下去的贺文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有些年长的公子,更应该做好榜样。” 贺文耀坐在位置上,甩了甩自己挨罚被打红的手,看了眼前方坐着一副好学生模样的蓝袍小娃,咧了咧嘴。 这旁被夸赞的谢卿心里惴惴不安,悄悄掩住自己写的文字,提心吊胆直到太傅回到讲台上继续讲课才松了一口气! 手从书本上拿了下来,露出几个颇为工整的小字——讲课内容尚可,趣味性不足,需要改进。 吐槽太傅写的字反而被夸赞了,这让谢卿觉得有点羞愧,他连忙翻过这一页,接下来好好地听讲,聚精会神地看着老太傅,只把他盯得浑身发毛。 下课铃响,太傅甩甩袖子就出了门,留给这群学子活动时间,顺便喝盏茶。 谢卿起身活动了一下,便去拜见太子殿下。 昨天没有拜见尚能说第一天来不适应忙着收拾东西,如今再不见就不行了。 他低着头走过来,恭恭敬敬像模像样地抱着小手行了个礼,“臣谢卿拜见太子殿下。” 受了谢卿的礼,看着绷着脸规规矩矩行礼的小童,太子殿下微微勾起唇角,他没有问谢卿为什么昨日第一天入学不拜,绕过了这点很是温和的道:“平身,以后不必多礼。” 谢卿起身,抬起眼看向自己这次任务要辅佐的对象。 方才十岁的太子殿下被教导得极好,芝兰玉树,明明是被给予一国希望、注定继承大业的东宫,在气质上却如同在温山软水中温养出来的贵公子。 年纪还很小,眉目间温润如玉却带着让人毋庸置疑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心生信服。 太子殿下看到谢卿投来的视线,眼中带着笑意,这一笑眉眼间便带上了几分稚气,却还是十分沉稳地道,“谢小公子进宫读书,在尚书房中年纪最幼,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课程上有疑惑,尽管开口。” 看着面前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小娃娃,小脸晶莹剔透、白皙圆润,如同上好的珍珠,太子殿下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 谢卿认真地听着,一双黑宝石般透亮的眸子里很快带着些许亲近孺慕。 他继承了原主的所有记忆,也就一并承担了原主的所有感情。 这毫不作假的亲近之情让太子殿下有些怔愣。 四皇子看到谢卿过来拜见太子,认为他已经认清了自己太子伴读的身份,是自己人了,从座位上起身,走了过来,“谢卿,听说你很厉害,是真的吗?” 谢家唯一的儿子成为太子伴读,这是皇上给太子未来称帝加上的筹码。在外人眼中,谢将军家与太子绑在一起了。 所以四皇子问话也不避讳。 谢卿愣住,这话问的可真够直白,虽然他也不好自吹自擂,但他小小年纪入宫为太子伴读的事实放在这里,不容辩驳,于是眨了眨眼睛道:“不厉害,只是运气好些。” 四皇子晃晃脑袋,“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 一旁跟过来的云辞月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一阵清香袭来,“那当然,运气好可是是可遇不可求,就像这俊美的皮囊一样。” 谢卿闻言抬眼看云辞月,的确很是漂亮,小小年纪就已经清俊无比,气度出尘,而扇子一摇,眉眼间就带上了几分浪荡,风流情意似乎下一刻就要从那双含笑的眸子里倾泻而出。 云辞月也在打量谢卿,他看了几眼,觉得谢卿眼中的惊艳取悦到了自己,有些认可这位未来的盟友,对谢卿展颜一笑。 “鄙人云辞月,早就对小公子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没想到谢小公子不仅运气极佳,容貌也是上等,我这人最爱美人,谢卿小兄弟如此可爱,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早就听自家老爹念叨这谢家小子了,云辞月虽然没有见过谢卿,却也了解他不少事情。再加上两家长辈交好,云小侯爷对谢卿的好感度也不低。 谢卿也不畏缩,只把这话听进去一小半,却还是对着云辞月笑眯眯,露出一口小白牙,得寸进尺道,“谢谢云哥哥,以后就麻烦你了。” 早就听爹爹说云家武器众多,打好了关系,要是能去他家兵器库里参观参观就好了! 云辞月只是随口一说,听到谢卿顺着话往上爬,忍不住失笑,觉得他颇有意思,接着开口就带着了几分真心实意,“好啊,既然你叫了我一声哥哥,以后我就罩着你了。” 四皇子啧啧称奇,“你二人这也太自来熟了吧,刚刚见面就称兄道弟?”说完,看着谢卿圆圆的小脸,转了转眼珠,“我也要,我也想要个弟弟。” 太子轻轻瞥了他一眼,四皇子立刻怂了,知道自己身为皇子不可这样胡来,“……我说笑呢,不必在意。” 第7章 愿为手中剑(7) 四人虽然之前并不相熟,但都不是普通人,想要气氛融洽还是非常容易,几句话下来,谢卿就顺势表现出了放松的姿态。 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谢卿从自己腰间的小包里拿出包好的糕点。 尚书房里几乎没有过人带东西来吃,倒没有规矩禁止进食,只是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不能吃苦,随身带着吃食太过娇气了些。 看着颇为惊讶的几人,谢卿歪头笑了笑,把糕点递过去,客套问道,“要不要来点?” 太子殿下和四皇子都摇了摇头,云辞月不拘小节伸手接过一块。 这时候,一旁趴在桌子上闭眼休息的贺文耀闻见了几分桃花酥的甜意,微微皱眉,犹疑地抬起头环顾周围,看到谢卿手上拿的东西眼前一亮。 他愣了片刻就站起身走了过来,先和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到谢卿旁边。 他今年十一岁,个头很大,有谢卿两个那样,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卿,嘴角抽动露出一个像是嘲讽的笑容,“谢家小子是吧?你的点心给我来一些?” 谢卿:…… 要不是自己记忆中有这小子的身影,他还以为贺文耀是来搞霸凌的。 “哟,贺文耀你能耐了,这么小的孩子你都欺负?”云辞月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开口为自己刚刚认下的小弟说话。 自以为挂着友好笑容,并用商量恳求语气说话的贺文耀闻言有些委屈,他什么时候欺负过弱小? 就这小包子的软和劲儿,他都放轻了语气怕把他惹哭了好不好! 扭头看向云辞月,心中的火气被他那副笃定的模样给激起,贺文耀捏了捏拳头,就当他准备反驳让云辞月好看时—— 一只软软的小手牵住了他,像是幼猫的爪子挠在了心上,瞬间火气就降了下去。 贺文耀低头看过去,就见小包子对自己微微笑。 这让他有些不自在,想要甩开手躲开。又疑心自己躲开会让这对自己好感度高到第一次见面就牵手的小包子难过到哭泣,于是只好僵着身子站在那里。 身为丞相家的幼子,贺文耀身上没什么重任,家中长兄十分优秀堪当大任,只要他不长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能保住一生的荣华富贵。 在这种情况下,他家中人对他百依百顺,每个人都把他当作小孩一样宠着,就连那群狐朋狗友也以他为首,对他很是忍让。 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体会——这小包子太小太软了,是极为脆弱的生物,让他有了被依靠的感觉。 如果知道他这么想谢卿肯定要吐一口血,你要不要听听你在想什么?我把你当兄弟你却当我爹? 当然谢卿并不知道,他还在举着小手递给贺文耀一大块糕点,扭头看了眼神色不虞的云辞月,又问这呆头呆脑的小胖子,“你也是饿了,想要吃点东西吗?” 贺文耀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然后接过了谢卿手中的糕点,咬了一口,还没尝出什么味道就咽了下去,接着赞叹道,“谢小兄弟家的点心味道真不错,甜度刚刚好!” 吃糕点特意让厨子做了双倍甜度的谢卿震惊! 竟然还有人和我口味一样?真有眼光! 看向贺文耀的眼神忍不住亲切下来。 一旁的太子殿下看见这一幕莫名的心里有些微妙,这小家伙也太好糊弄了,被人夸一句就如此模样,真的像传闻中那样聪慧? 太子殿下看起来很是不在意地开口,“味道不错?孤也想尝尝。” 谢卿乖乖地递过去一块,然后又再次问了问一旁的四皇子要不要。 对太子极为崇拜的四皇子自然也跟着拿了一块儿。 吃到嘴里软糯的糕点化开,甜味瞬间充满了口腔,那超乎寻常的甜度让太子殿下绷不住了,罕见的露出了几分茫然,“这难道没有太甜了些?” 四皇子也龇牙咧嘴,“我这一口真是把一天的糖都给吃了!谢卿你这么吃,要小心牙齿啊。” 谢卿遗憾,自己心爱的点心竟然只有贺文耀一个人懂得欣赏。 接收到谢卿目光的贺文耀又吃了一口,这下子也品出味道来了,是太甜了些,不过他也不是很讲究,早起没进食饥肠辘辘的肚子也不容他挑剔,三两口吃完便又接了一块。 几人在一起吃完糕点,关系好像更融洽了些。 尤其是贺文耀,以回家要挨打吃不饱饭为由,放学后理直气壮地跟着谢卿回了将军府。 之后更是以仰慕将军府风采的理由,隔三岔五寻谢卿玩耍。 因为谢卿女伴男装的原因,将军夫人很不乐意他出门乱跑,再加上他少时去寺庙被匪徒掳走,将军夫人更是对他出门不放心了。 但又担心自家孩子没有玩伴太过孤独,长大后性情孤僻,好在入宫读书后,有同学陆陆续续来找他玩,将军夫人待客就很是热情。 他初入尚书房时因为样貌可爱,年纪最小,有很多只能称得上点头之交的朋友。将军夫人不拘小节的性子再加上她真情实感的喜爱,倒让一些本来闲着无事来逛一圈的同学很乐意来将军府。 这样一来二去,谢卿在尚书房里的人缘便是最好的了。 再加上他本身样貌极佳,性格热情开朗,几乎每个人都能与他寒暄客套几句,就连对太子抱着敌意的二皇子也不会对他这个太子伴读甩脸色。 但身为太子伴读,每日与太子几人的交流必不可少,与谢卿能称得上好友的,便只有太子殿下、四皇子、云辞月、贺文耀四人。 贺文耀他倒是没站什么队,毕竟贺家还是丞相和身为继承人的嫡长子态度重要,他与谢卿几人交好的同时与二皇子等人也玩得过去。 ……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五年,如今已经十一岁的谢卿已经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 但很不幸的,谢卿这副身体到了发育的阶段,女性特征会逐渐显露出来。在和谢将军简单的几句谈话后,就开始了喝药的日常。 药是谢将军从一个神医那里寻来的,作为一个常常受伤的老将,他认识的医者多一些也不稀奇。 这个神医最为厉害,也很受谢将军信任。 在看过谢卿,得知谢将军的做法后更是失去风度讲谢将军大骂了一顿,说什么无情冷血、什么可笑的忠君爱国、什么牺牲后代可真伟大,一阵冷嘲热讽的输出让一旁站着的谢卿目瞪口呆。 虽然后来谢卿也被骂了一顿,被人咬牙切齿地教训——真是被谢老匹夫教傻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8章 愿为手中剑(8) 神医怒气冲冲地发泄完后又开始摸着胡子长吁短叹,最后沉默着给谢卿开了一个方子。 开完方子后就甩袖离开。 谢卿按照方子让人抓药,熬出来苦到要人命的中药汤。 喝了一口就受不了了,谢卿委屈巴巴地向系统抱怨。 【太苦了受不了,系统有屏蔽味觉的功能吗?】 系统很快回答道,【有】 谢卿激动,她宁愿被打一顿都不想吃这药,喝一口一天的胃口都没了。 【太好了!我想……这个功能还是详细地介绍一下吧。】 说到一半谢卿反应过来,系统连个查阅资料的功能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味觉屏蔽技能? 系统古井无波的声音传来,【屏蔽味觉,宿主这一个世界将不再承受药的苦味……自然吃其他东西也是没有感觉的。】 谢卿:…… 我有一句话祝福语不知道该不该讲! 自然最后是捏着鼻子喝完了。 除了谢卿开始喝药外,与她息息相关的大事,就是太子殿下和四皇子如今十五岁了,虽然太子早就已经跟着皇帝接手一些政务而不是每天都去上课,但前不久皇上下旨,明令安排了些事务交给了太子殿下,现在二人是正式告别了学生时代,步入朝堂。 二皇子比太子年长一岁,已经在吏部跟着尚书学习了一段时间。 还有就是这几年边境发生了许多防不胜防的动乱。 北狄人像是彻底放开了,不管不顾地带兵骚扰,也不是抱着打下城池占领地盘的念头,就是前去烧杀强掳,有人带兵来了就立刻逃跑。这般不要脸的打法让边关的战士很是憋屈烦闷。 谢卿多次听到自己老爹抱怨,想要去边关,但奈何皇帝不允,他也没办法。 可就在前不久,皇帝突然改口了,谢卿猜测或许是在边关的大皇子出了什么事情,要不然以皇帝对老爹的忌惮,也不会让他再掌兵权。 想到谢将军大败身死的那场战役,谢卿眯了眯眼睛。 已经胜了多次,名声大盛的谢将军因为好大喜功而害死数万军士牺牲? 谢卿不信。 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谢卿这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又觉得荒谬,君主因为忌惮而送这么多边关将士、无辜百姓去死,这猜想太过可笑。 只能先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每日谢将军考校功课时夹带私货,试探谢将军的思想态度。 —对边关战事,战死沙场是将军荣耀,边关军民的安危是将军重任。 虽然渴望征战沙场,但更愿天下太平。 对君臣关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谢卿不得不承认谢将军是一位任何君王都会喜欢的理想的臣子,带兵打仗的本事一流,对君王的忠诚度也极高。 他试图给谢将军讲一些史上有名的故事,好让老爹懂得灵活变通一点,才说了个开头就被察觉到不对劲的老爹给赶了出来。 谢卿无奈,看来不是不懂啊,是懂了还要这样做。 皇帝已经召大皇子回朝,同时让谢将军前往担任主帅一职。 大皇子还在赶回来的路上,谢将军收到旨意后就开始准备前往边疆。 忙着的时候一天都见不了谢卿一面。 下了一场连绵的秋雨,如今厅堂外日头渐起,天空通透碧蓝,谢卿放学路上抬头看了几眼,心里暗自思揣,已经有三天没见自家老爹了,今天又突然放晴,谢将军怕是要出发了。 这样想着,他从宫里上完学回来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坐着,将军夫人在后院里清点东西。 就在谢卿坐不住准备起身的时候,谢将军走了进来。 看着老爹身上穿着的便于行动的骑装,谢卿的猜测果然应证。 老爹这也太不够意思了,要走了自己才知道消息。 谢将军一回来就看到坐在位置上不老实的谢卿。 这几年谢卿越来越出色,不仅仅体现在兵法学习上,武道一途也比寻常人得天厚爱,甚至就连样貌也集中了谢将军夫妇的优点,越来越漂亮。 可谢将军心里却越来越提心吊胆,无它,问题在于只要谢卿想,他就敢做! 礼法、律令、人心,方方面面他都能拿捏得极其精准。 他才多大? 就已经对皇权毫无征兆地起了蔑视之意!敢在私下里的言谈举止中带着蛊惑人心的挑拨! 将来他若不能成为名垂千古的名臣,必然会成为遗臭万年、祸害民生的奸幸! 谢卿不知道自己的两次企图用言语让自家老爹多个心眼的举动让谢将军想了这么多,他穿着一袭红衣,腰间一块压衣角的墨玉,长发高高束起,看见谢将军回来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 “阿爹!你回来了,看这打扮是打算今天就走吗?” 谢将军面色如常地对他笑了笑,但心里却早已经不可避免地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起了几分忧虑与警惕之心。 “对,今天天气好,是个好兆头。我去看看你娘收拾好没。” 谢将军往后院走去。 谢卿看着谢将军的背影,抿了抿嘴,很快反应过来自家老爹这是在躲着自己,回想一下异常刚刚出现的那几天,谢卿明白了原因。 ……阿爹,是在怕自己吗? 是怕太过锋利的匕首折断? 怕锋利的匕首割伤了操控者的手? 还是怕对着敌人的利剑刺向守护者? 可我明明是为了阿爹好…… 谢卿尚带着稚气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笑意,眼中却眸色沉沉,意味不明。 正当谢卿沉浸式表演的时候,系统突然在脑海里出声,差点害得她一秒破功。 【为何多此一举?你应该有方法让谢将军活下去的。为什么还让谢将军怕你?】 谢卿感叹系统竟然也能看出来人类复杂的情感,不过对于她表演唯一的观众,谢卿还是很有耐心地解释道:【谢将军是个伟大的将军,不仅仅是忠君,还很热爱他庇护的子民。再说,他还是这身体的父亲,我自然是想救下他的。】 【但谢将军对我的期待过大,我是他唯一的寄托,兵败后救下的谢将军无疑更会把一腔心血放在我身上。】 谢卿停顿了下,以一种很是可惜的感叹语调道:【但是我们都知道,谢卿活不过二十七岁。】 第9章 愿为手中剑(9) 是的,谢卿活不过二十七岁,原主在世界轨迹中于二十七岁盛夏自焚追随太子而去。 谢卿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却延长不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寿命。 与其让谢将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精神寄托死亡,不如一开始就让他慢慢地把精神从寄托者身上剥离。 不然就如同谢卿在太子殿下死后一心求死那样,谢将军也难逃心神俱灭,甘心赴死的下场。 谢卿开口道:【只有这样,谢卿死后,谢将军才能活下去。】 系统沉默了片刻,【谢将军肯定觉得你心思可怕,你不伤心吗?】 谢卿闻言,笑着眯了眯眼睛,【作为一个合格的演员,要知道什么是入戏出戏。谢将军的不信任与突然的冷漠,谢卿肯定会伤心,也会有委屈和隐隐约约微弱的恨意。 但谢卿卿,也就是我,不会。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与情感,我还是要能分得清原主和自己。】 系统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似乎在理解谢卿的话,最后还是不明白,【所以你不伤心吗?把这一切都当作演戏?】 谢卿摇了摇头,反驳道,【我也伤心,但这感情我能理智地明白,是属于谢卿的。把这一切当作演戏当然不行,要想打动人心,必须要打动自己,我所有的一切反应自然都是真情实感。 只是能时刻认清、分清自己与原主的区别,如果不能,我的人格早晚会被这繁杂的记忆给泯灭的。】 谢卿认真解释道,也是说给自己听,【其实在上帝视角看着一切,作为一个被父母放在手心里疼着长大的现代人,我并不觉得这值得伤心。 谢将军对子女的疼爱夹杂了很多,作为一个臣子、将军,他很优秀,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显然他不是很合格。】 【他不会询问谢卿的意向,就单方面地决定了她未来的道路。在谢卿原来的记忆里我们就能发现,她在迷茫阶段也是想要恢复自己的身份的,甚至愿意假死逃身做真正的自己。 但是谢将军在能够满足女儿意愿的情况下一顿威逼利诱感情诱导,让谢卿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系统也能查看原主的记忆,附和道:【的确如此,谢卿本身是喜欢读书的,她长大后想要成为文官,但这受到谢将军的激烈反对。】 谢卿道,【所以感受过真正的无条件的爱,我不会因为此产生太大的感情波动……但是谢卿会。】 系统觉得有点理解谢卿的意思了。 谢卿看自己胡说八道一通将系统都给糊弄过去了,觉得这个理由还真挺有说服力的。 其实她也没想那么多,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没有想着让谢将军对自己心存芥蒂,没有想着要渐行渐远。 只是单纯的出于对谢将军的忧心,怕他太过忠诚,万一是被君王舍弃害死该会何等绝望、何等崩溃! 能救下来的是谢将军的身体,救不回来的是被一心效忠之人谋害的绝望之心。 或许还有潜意识地想展露自己的观念,多年相处下不经意地放松了自己的伪装,偷偷伸出自己的触角,看看被碰到的人什么反应。 果然是躲开啊。 什么无条件的爱,什么原主与自己,与系统的解释半真半假,都快要把自己也说服了。 不过是一个有着现代灵魂的古代人,在放下心防试着小心翼翼地对亲人露出自己的不同时,被人惊恐地避开罢了。 谢卿与系统聊完,面上还是一副仔细看让人心悸的表情,虽然周围都是站立着目不斜视的侍卫侍女,谢卿还是恪尽职守地低着头演戏,眼神变化极为生动。 再之后也是一副受到打击却还强忍着自我安慰的模样浑浑噩噩地送走了将军和将军夫人。 不错,将军夫人也要跟着去边关,也不知道谢将军怎么说服的,将军夫人泪眼朦胧地与谢卿告别。 看着远去的队伍,才十一岁的少年站在将军府门下,红色的衣裳好像一把烈火,随着人影马匹的缩小逐渐燃烧起来,谢卿明明觉得很是燥热,让他恨不得大声嘶喊,但是内心却一片冰凉,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阿娘,你也要离我而去…… 站在谢卿身后的管家和武师傅,二人看着谢卿长大,对他恭敬信服的同时,早已把小少爷当作自家子辈来疼爱,此刻看着谢卿单薄的背影,忍不住一阵阵心疼。 自此以后,诺大的将军府,就由这小小少年一个人安排做主了。 同时对英勇骁战的将军生起了几分不满。 ——即便将军一切都安排好了,但留下小少爷一人,未免太过狠心了些。 站在他们二人身前,背影单薄的谢卿忍不住与系统说话,【看见没?老爹多上路,怕我,自己走就算了,还不忘记带着我娘。上辈子将军夫人可是留下来陪着谢卿的。不过这样也好,感情少点我死了也不会太难过。】 系统颇为疑惑道,【将军夫人对谢卿的疼爱不似作假,怎么会就留下你一人走了呢?】 谢卿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将军夫人疼爱谢卿不假,她也爱将军。若是将军以伤势未好需要细心调理为由,将军夫人自然不放心他,想要跟去仔细看着。这也不是不爱我,但我在京城里,能有什么大事?】 谢卿猜的很对,谢将军正是以此为由把将军夫人骗得一同前去的。 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队伍末尾也看不到了,谢卿才缓慢的移动着脚步转身。 “谢卿!” 突然一个人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谢卿听见声音无奈,转身抬眸看过去。 贺文耀如今十六岁了,与之前的模样大相径庭,瘦下来之后也很是俊朗,绷着脸时面容冷硬带着居高临下的贵气很是吓人,但咧嘴一笑眉宇间就带上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贺文耀自从十五岁离开了尚书房就整天游手好闲地在京城中乱逛。凭借着挥金如土的大手大脚和三两天打架斗殴的本事很快成了京城有名的纨绔。 被家里宠着长大的,身上没有重任,他傻是傻了一点,但性情赤诚。 此刻贺文耀着急忙慌地跑来,站的不太稳就一把拉住谢卿,仔仔细细看他脸上的神色。 少年虽然面上带着郁色,但眼睛还算明亮,此刻微微瞪眼看着自己模样很是可爱。 贺文耀只觉得心疼极了,没想到自己的小弟这么可怜,他知道谢卿很多事,此刻在心里念叨,三岁被掳,六岁入宫读书,十一岁父母将其遗弃! 呜呜呜,我可怜的卿弟啊!小小的年纪已经承受了多数人一生要经历的痛苦! 而他还是如此的坚强! 谢卿看着他古怪的脸色,连忙开口打断他的进一步联想,“文耀兄,怎么突然赶来了?” 看谢卿开口似乎觉得他还可以,贺文耀松了一口气,“还好,卿弟你没事。”举手擦了擦额边急出来的汗水,安慰道,“听说你阿娘和父亲都离开了,我担心你会舍不得难过,就来看看你。” 正当这时,又一道声音传来。 “卿弟,文耀。” 云小侯爷到了地点,看见二人后,风流肆意地摇了摇手上的扇子,扇去急忙赶来的燥热之意,遣退了身后的侍卫,两三步不紧不慢地走到二人面前。 嘴角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卿弟啊卿弟,你爹娘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了,你该不会要哭鼻子吧?” 第10章 愿为手中剑(10) 谢卿默默抬头,一声不吭地看着云辞月,然后抿了抿唇角,低声道:“辞月兄,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了。” 云辞月早就在这几年的相处中把谢卿当作自己的朋友,要不然也不会听到消息就抛弃了美人佳酿赶过来。 此刻听到他这样说,忍不住一愣,那双常常半勾含笑的唇落了下来,连忙低头去看他的神色。 小少年脸上挂着一丝委屈,像是无处可归的小狗。 向来热情开朗的小人此刻难得服软说着让人心疼的话,俊秀的小脸上带着落寞与茫然,好像离开了自己会过的很惨一样。 云辞月自诩风流无情的心霍然疼了一下,他反思自己不该在这种情况下逗弄卿弟,想说些话去好话来哄一哄,开口却是。 “卿弟何必如此客气,你我二人兄弟之情摆在那,更不必说我们两家向来交好,就算我不乐意,我父亲也会让我照顾好你的。” 说完后云辞月有些后悔,这话说得不够有趣,有失自己在花丛中满口甜言蜜语的本事。 谢卿闻言,眯了眯眼睛,面上的委屈与茫然瞬间收了起来,反而带上了几分狡黠,“辞月兄一番好意我很是感动,但未免太小瞧我了。当家人不在,以后我府上就是我最大了!如此自在逍遥,我以后定比你自在。” 云辞月醉心于山水,爱美景爱美人,很是风流肆意。 但他爹可不这么想,对他浪荡混迹在风花雪月之地很是不满,云辞月被云老侯爷管着,二人之间常常争吵。 得益于云小侯爷的风流肆意与风流倜傥的样貌,以及与之相随着的风月之事,他的消息倒是传得沸沸扬扬。 这是外面众口相传的消息,谢卿对此消息的真假不作评判,但是常常会借此打趣一番。 云辞月挑眉看谢卿作怪的表情,还有心思来打趣自己,便知道自己的态度了。 刚刚还担心的云辞月,唰的一声合了自己手中捏着的扇子,不轻不重地往谢卿肩上敲了敲,“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不过自在嘛,你如今还要入宫上学,哪有那么自在?” 来呀,互相伤害啊。 谢卿看着扬脸看着云辞月的俊脸,心里觉得好笑,动了动嘴角终究没有说话。 他听过很多人说过,云家小侯爷是一点也没继承他家里的军事天赋,对于武学造诣不高不说,也不喜欢武夫,倒是各种对各种风雅趣事十分有兴趣,妥妥一个文雅人。 风雅豁达、风流肆意。 斤斤计较的云小侯爷倒是伪装的挺好。 一旁的贺文耀看着两人的斗嘴,平日里他都会护着谢卿与云辞月唇枪舌战,但今天他觉得这口舌之争可以转移卿弟的注意力,便也就没开口。 直到二人说完,才邀请道,“我刚刚在一品楼点了菜,这时候你们应该还没吃午饭吧?一起去?” 谢卿还没开口,云辞月便哥俩好地同意了,“好呀,文耀你请客,我们肯定不会拒绝。” 说着便拉着谢卿往前走去。 谢卿本来就没想拒绝,跟着二人往前走。 秋日天高气爽,刚一放了晴,大街上出来玩的人挺多。 街边小贩接二连三的吆喝声,倒也很是喜庆。 谢卿三人样貌不凡,云辞月俊美儒雅,贺文耀英气十足、谢卿俊俏璀璨,走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 路上的行人悄悄地看过去,不由自主地用目光跟随着几人,更有不少小娘子看了一眼就悄悄地红了脸。 谢卿长得最小,还带着几分稚气,但这正是男女通吃的阶段,老少妇孺看向他就会心一笑。 或许还有这些人对他比较眼熟的缘故。 谢卿在接收到一个热情姑娘的打招呼后,忍不住红了红脸。 云辞月看到后笑了两声,“卿弟,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如此害羞?” 谢卿险些破功,自己才十一岁好不好。 谢卿抬眸看了云辞月一眼,“辞月兄是不是羡慕我?” 云辞月愣住,然后失笑。 哈哈哈哈,卿弟啊卿弟,羡慕什么?羡慕别人对你有母爱吗?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要不然恼羞成怒的卿弟怕是要牙尖利爪地咬上自己一口。 贺文耀认真地道,“卿弟,如果你想见些世面,可以来找我。不要跟着辞月兄学,年纪太小做了不该做的事,对身体的害处很大。” 谢卿愣住,看了看一脸耿直的贺文耀,诚心实意的感叹道,“文耀兄说的极是,我记得了。” 云辞月抿了抿嘴角,也觉得谢卿的年纪是有些小,但听到贺文耀的话还是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注意点就好了,还是可以跟着我学习的。” 三人闲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品居。 门口迎客的伙计一看到三人朝这方向走来,就几步小跑迎了过来,“几位客官好!来,里面请。” 贺文耀走在前方,点了点头,轻车熟路地将两人领到雅间。 云辞月闻着雅间里的熏香,摇了摇扇子,“这香挺不错,是新来的?” 带路的伙计闻言笑开了花,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惊叹道,“客官真是好本事,这正是从南方新来的货。” 云辞月笑骂道,“你倒是会说话。” 伙计笑着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憨厚,接过菜单弯腰离开。 在一旁喝了一杯茶的贺文耀等到人走了,才开口打趣道,“好本事,云小侯爷真是好本事。” 谢卿也笑,“一品楼豪奢不凡,不知道是哪位旗下的?” 云辞月先是看了眼贺文耀,“贺公子对这如此熟悉,可知是哪位旗下的?” 贺文耀,“……我就是来吃饭,这背后何人没见过、不关心,自然不知。” 云辞月颇为得意地笑,伸出一只手指头指了指天,“我了解的也不详细,只知道这家店和皇家关系很是密切。” 第11章 愿为手中剑(11) 和皇室有关? 谢卿的好奇心快要驱使他去一探究竟了,想要开口深入问一下消息来源。 敲门声响起,得到许可后,小厮端来饭菜,把饭菜摆好之后,才弯腰悄悄地退了下去,走之前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 已经习武的谢卿可以从脚步声判断出小厮已经离开。 但声音还唤起了他的理智,在人多眼杂之地还是不要说太多为好,谢卿只是感叹道,“辞月兄知道的可真多。” 一句说不清褒贬、不带情绪的感叹。 贺文耀却是冷哼一声,以为这一番比对肯定让云辞月在卿弟心中的形象更加伟岸,心中颇为懊悔。 为什么不打听一下?卿弟的表情明显对它感兴趣。 哎,回去就差人打听一下。 谢卿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嘴边时听到贺文耀的声音,抬眸看过去,注意到贺文耀有些难看的神情,停顿了一下,犹疑地问道,“文耀兄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对贺文耀争强好胜的脾性很是了解,云辞月唇角微抽着牵动了一下。 贺文耀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立刻对着云辞月,“你是不是想笑?” 云辞月立即憋着笑喊冤枉道:“没有啊!” 正准备再开口狡辩,一旁观察力细微的谢卿再次开口:“辞月兄也身体不舒服?” 因为忍笑而略显扭曲的表情瞬间僵硬,云辞月黑了脸,看向谢卿唇红齿白的小脸,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卿弟,你可真是……一碗水端的平啊。” 谢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这反应便知道自己说错了,“没有就好,还是要注意身体的,前几天下了那么久的雨。” 说到身体,云辞月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一肃,露出了几分忧色,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皇后娘娘身体不太好了。” 声音很轻,像是一句自言自语的嘀咛。 但落在谢卿耳边却如同一道惊雷。 他猛然抬起头。 这话说的很是含蓄,但看到云辞月的脸色,谢卿心中一跳,莫名的有些心慌。 迎着谢卿的眼神,云辞月点了点头。 没错,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 谢卿抿了抿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上次不是说好点了吗?” 云辞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回答道,“是受了气,再加上着凉,才这样的。” 受气,皇后娘娘受圣上尊重,从何处受气? 着凉,宫人环绕狐裘貂皮,为何着凉? 谢卿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是低声问道,“太子呢?” 云辞月低了低眸,“这几天办完了朝事就在床前守着。” 谢卿低低的应了声,然后不再说话。 二人交谈时也不避讳贺文耀,贺文耀也不问云辞月如今没有步入官场这些消息从何得知,只是觉得这气氛着实让他烦躁。 “这家饭菜的味道很不错的,你们两个动动筷子呗。或者,你们想喝点酒吗?” 云辞月眼前一亮,“想喝。卿弟你呢?” 看到谢卿的小脸,云辞月才想起来面前这位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年纪还有点小,怕是不能喝酒,于是连忙自己回答道,“卿弟年纪小,就不喝了,我们两个可以来点。” 贺文耀很是豪爽地一笑,起身站了起来,“我去后面拿点酒过来。” 等贺文耀推门离开,云辞月突然开口,“卿弟,谢将军和谢夫人为什么一起走了?谢夫人为何会舍得将你一个人留下?谢将军离开有没有交代你什么?” 见到过一家人的相处日常,云辞月不相信如果没什么事,谢将军夫妇会忍心把自己的独子放在这诡谲难测的京城。 谢卿失笑,“这么多问题,我一下也回答不上来啊,辞月兄。” 云辞月很是严肃,“谢卿,好好回答问题。” 谢卿听到云辞月直接叫了自己的大名,莫名一怂,但面上还是很镇定的笑了笑,“好好好,我一个一个说。” “我爹是圣上派去边关的,但是身上还有着暗伤,我娘不放心就跟了过去。” “至于交代了我什么,无非就是不要太过嚣张,不要荒废学业,要记得勤于习武,遇到大事就赶快找人帮忙,往边关写信。” 云辞月看着谢卿的眼睛,“还有呢?” 谢卿眨了眨眼,“让我好好吃饭?不要挑食?” 云辞月又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又重新恢复了他风流贵公子的模样,好像刚刚严肃威风的是错觉一般。 用扇子轻点了一下谢卿的脑袋,“卿弟啊,我知道你聪明有主见,要想骗我我八成会上当。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 说完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卿弟,你年纪还小,不应该想太多。会老得更快的,到时候我们老了,肯定是你先白了头发,满脸皱纹。” 刚刚得知谢将军带着谢夫人一同离开时,云辞月脑中想过了很多。 谢将军是不是有了其他孩子,才会把谢卿一个人留下? 谢卿留下,是不是作为他带兵在外的质子? 他都会这样想,被抛下的卿弟又该如何? 哎,希望卿弟不要多想啊。 看不出来谢卿有没有多想,此刻少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云辞月被他这好脾气逗笑了,“还说你嚣张呢?你除了在参与到我和贺文耀的事情上,很是血性,与比你高一头多的一群勋贵子弟打了群架之外,其他的时候倒是乖得不得了。” 谢卿闻言,很是诧异地眨了眨眼。 云辞月解释道:“当时有不少同窗出言挑衅你,你都视之不见,后来还对他们以礼相待。” 谢卿:…… 尔等俗人,不值得我动怒。 以礼相待,只是不记得过节情况下与人相处之道。 难道因为这些就能忘记,我单枪匹马去和人打群架的英勇事迹? 很显然,能,至少云辞月就这样觉得。 他认为,卿弟虽然聪慧过人,勇气可嘉,但太过宽容,年纪尚小不知人心险恶。 第12章 愿为手中剑(12) “不知人心险恶”的谢卿沉默,看着云辞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心下微暖,但仍觉得好笑。 “一些小事不必动怒,辞月兄放心,若是真有人惹到我,我肯定不会忍气吞声的。” “再说,不是有你们护着我吗?” 谢卿笑了笑,“有云小侯爷和丞相幼子与我交好,我又是太子伴读,你们护着我,我肯定不会怕事的。” 云辞月闻言,浑身舒畅,“你还知道我们护着你,那当然,有我们几个在,也没人敢找你麻烦。” 说完似乎觉得这样过于得意,又很是骄矜地摇了摇扇子,“谁让你是我朋友呢?” 谢卿连连点头,“对啊,我朋友那么厉害,我可真有靠山。”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外出拿酒的贺文耀推门而入。 看到二人脸上又重新带上了笑意,贺文耀缓缓松了一口气,朗声道:“酒拿来了,掌柜说也是刚进的货,来尝尝。” 他坐下后倒了两杯,一杯递给云辞月。 谢卿眼巴巴地看着,“我也想喝一点。” 贺文耀拒绝,“不行,你还是年纪小了点。” 谢卿不服,“我以后可是要驻守边关的!那里天气严寒,我早晚要喝酒取暖!现在喝点可以提前适应。” 贺文耀不松口,谢卿看向云辞月,“我身体很好,已经几年没有生病了。喝点试试,看看我的酒量如何?” 云辞月笑了笑,在谢卿求助的目光下摇头,果断选择把问题推给贺文耀,“这是文耀兄请客,你能不能喝酒就看他了。” 谢卿又看向贺文耀,眨了眨眼睛,黑色瞳孔中映着贺文耀的倒影。 贺文耀突然觉得有些气闷,他看着卿弟乖乖巧巧的模样,觉得不让他喝酒的自己好像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留意到贺文耀的动摇,谢卿乘胜追击继续道,“文耀兄,我就喝一点,不会醉的,如果有什么事还有你们在呢。” 贺文耀:“……说好了只喝一点。” 贺文耀给谢卿倒了半杯,放在他面前,“卿弟如果喝不习惯,不要逞强。”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着。 说来也古怪,云辞月爱风流,谈论旧典古籍、山水美景、诗书画乐,但顾及着卿弟年纪还小,谈论风月之事会让贺文耀发怒,这点倒是有意避讳。 贺文耀不学无术,喜爱玩乐,满口兄弟义气、奇珍异宝,偶尔谈论起自家兄长,语气夹杂着遮不住的佩服与敬仰。 谢卿很少说话,作为一个合格且十分捧场的听众,只是笑着听两人讲。 但气氛十分和谐。 就连云辞月与贺文耀的偶尔呛声也是熟人之间的玩闹,带着亲近戏弄的意味。 云辞月在外人眼中是位俊雅的贵公子,浑身上下透着出尘非凡之意,却长了一双含情眼,让人望而心动。 他向来在外很是端着,可与谢卿、贺文耀二人在一起就不知不觉地放弃了伪装。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很快就与贺文耀搭肩勾背地自顾自讲话。 等到二人觉得口渴,喝了一杯凉茶,才回过神来。 又觉得看对方不顺眼,瞬间坐开了。 “扑哧”有人笑出声。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笑出来的谢卿。 ——湿漉漉的眼睫,绯红的花瓣儿似的面颊。 那一双唇,好似只要用指尖蘸取朱砂一点,就能使这幅画卷生出迷人的色香。 贺文耀只看了一眼,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霍然红了脸颊,连忙收回视线。 卿弟、他这副姿态也太那个……什么些了吧。 云辞月失神了片刻,惊奇地问道,“卿弟?你醉了吗?” 谢卿摇了摇头,眼睛里好像盈满了水汽,但还是口齿清晰地说道:“辞月兄,我没有醉的,就这半杯酒怎么可能就醉了?” 说完还灿烂一笑,似乎在说,你也太小瞧我了。 闻言担心还是忍不住偷看过来的贺文耀:! 直面暴击的云辞月:……! 云辞月心里有些感叹,还好卿弟不是女子,要不然这样貌肯定命运多舛! 不过还好,卿弟是个男子,长大后肯定也会是惊艳绝伦的儿郎。 也不知道卿弟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 卿弟长得如此妖孽,妻子还是要端庄大气些比较好。 最好还要威严一点,要不然镇不住扑上来的花草蜂蝶。 云辞月缓了缓,“没醉?你的脸很红。” 谢卿看了眼贺文耀,“你看文耀兄的脸也很红,他也喝醉了吗?” “……”贺文耀震惊,甚至在二人看过来后脸色更红了些,“我、我没醉。” 云辞月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贺文耀的酒量,应该不会这么快就醉。 也顺带打消了谢卿喝醉了的怀疑。 他才喝了一点,打算再倒点,贺文耀猛然站起来,红着脸道,“太热了,我出去一下。” 贺文耀大步走了出去。 大厅里嘈杂声渐渐盖过他的心跳,贺文耀站在墙边,觉得自己喝了太多酒,心脏要受不了了,一直怦怦跳个不停,脑袋也晕晕的。 一直、一直都是刚刚经历的画面。 这酒,到底有什么古怪? 难不成自己是喝不习惯吗? 房间里—— 谢卿眨了眨眼,“屋里热吗?” 云辞月刚刚喝了酒,胃里的确暖和,他轻笑道,“你喝的少,可能没感觉。再说,我们俩这个年纪火气大些也正常。” 谢卿点了点头。 贺文耀直到心脏跳动平稳了才回来,推开门坐到正对着二人最远处的位置。 云辞月笑道:“文耀兄是怕我再给你倒酒吗?” 酒量其实很大,平日里能把一群狐朋狗友喝趴下的贺文耀顿了一下。 “是有点喝不下了。” 再喝下去,心快要跳出来了。 “这样啊。”云辞月饶有趣味地挑了一下眉,看了贺文耀一眼,“我还以为文耀兄对上我是不会认输的。” 贺文耀气愤地瞪过去,心有不服,余光却再次看到了云辞月身边坐着的谢卿。 心脏又开始跳了起来。 瞬间理智回归,他捏了捏手指,冷哼一声,“今天不方便,以后有时间了小爷我好好陪你喝一场!” 第13章 愿为手中剑(13) 几人吃完饭后,相继起身。 云辞月邀请谢卿一同去月津渡的画舫游玩。 还没等谢卿拒绝,贺文耀就反应很大地开口,“不行!卿弟年纪小,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云辞月微微皱眉,反应过来后,看向贺文耀的那双含笑眼就带上了几分戏谑,“月津渡那边的荷花开了,这应该是今年最晚的荷花了。我想着带卿弟去看一下,你如此着急干什么?” 月津渡的画舫,靠近青楼楚馆,是许多自诩风流的富家官宦子弟寻欢作乐的地方。 贺文耀反应大,自然是以为云辞月带着谢卿去看美人。 但他此刻也不好意思说,在卿弟面前,提到这种事情就觉得莫名窘迫。 贺文耀没法反驳,只好梗着脖子嘴硬道,“我没着急。” 云辞月摇了摇扇子,不再理他,又扭头看着谢卿轻声询问道,“要不要一起去?现如今荷花开的很漂亮,又是雨后初晴,别有一番意蕴。” 谢卿有些心动,不过他今日还有功课要做,武师傅还在府里等着,于是摇了摇头,“多谢辞月兄的美意,不过现在已经到日常习武的时间,我要回府了。” 但还是想去看看,“辞月兄如果有时间,可以画一幅画给我吗?” 云辞月垂眸很是惊奇地看着他,“你竟然这么听话?习武每天都不耽搁?” “连个想看的风景都见不得。”一旁的贺文耀皱眉道,“你平日里安排的行程满满的,上午一大早就去宫里读书,回来后整个下午都在习武,晚上呢?晚上也有事吗?。” 谢卿先对着云辞月点头,然后回答贺文耀的问题,“晚上没有事,我一般都闲着看几本书就睡了。” 贺文耀平日里看过许多话本,也爱听江湖武侠的故事,闻言以为自己找到了与卿弟的共同爱好,被转移了话题连忙问道,“看些什么书?” 谢卿想了一下,“兵书,还有一些野史记载,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贺文耀:…… 云辞月摇了摇头,看向谢卿的眼睛里带着怜爱与同情,“卿弟你整日里都忙碌着,生活多么无趣。若是想要出来玩,就尽管来找我,还有你文耀兄,我们两个对这京城里可以玩乐的地方,可以说得上很是了解。” 不过也没有继续劝他出来玩了,卿弟自己知道想要什么,他尽管不赞同,也不会强行说服。 贺文耀经常去找谢卿玩,见到过他练武的一些片段,那高强度的训练和严苛的要求让他叹为观止。 所以对谢卿的心疼更加深切。 “真是的!就算你是家里独子,也不能这般严苛。你自己是为了自己生活的,而不是为了你的父母。” 谢卿看着贺文耀,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眼睛弯了一弯,“文耀兄,我知道的。” 二人劝不过,只好笑着让他离开,不耽误他这个大忙人的时间。 谢卿摆了摆手,很是潇洒地告别二人,“两位有时间来将军府玩啊。” 看着谢卿单薄的背影,二人眉眼含笑。 等到谢卿出了门,才互相看了一眼,苦笑道,“卿弟如此这般,劝也劝不得。” 就好像身后背负着什么、慢了一步就要被其吞噬掉的,一刻也不敢停歇。 谢卿一边走,在心中忍不住给系统炫耀,【看,这二人是真的与我交好。】 【你说的没错,】系统的声音轻飘飘的,【他们二人如今一个尚没见过黑暗,一个颇为聪慧,光明磊落,或许有些筹谋,但更多的是少年意气。与你相交,是为本心。】 谢卿得意,【果然嘛,少年人就是比一把年纪的老爹更加赤诚。】 似乎想到了什么,系统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个世界太难了些。】 谢卿觉得是很有挑战性,他没想过抱怨,在他眼中虽然学到本领的过程艰难,但对结果很满意。 但听到系统这样说,心下一动就顺杆往上爬,【太难了。能不能给我点补偿安慰一下?】 系统:【……你先说想要什么?】 谢卿想了想,【我想以后的生命长一些。】 系统:【我尽量。】 谢卿回到将军府,管家便来禀报,递过来一封东宫送来的信。 谢卿回到书房,洗了洗手,擦干净后连忙拆开看。 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谢卿忍不住想,是不是皇后娘娘出了什么意外? 又想,如果真的有什么事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纸张上的字迹洒脱肆意,笔锋凌厉间带着几乎要破纸而出的铿锵铮然之意。 大气磅礴中又藏着沟壑。 不同于太子殿下芝兰玉树的风采,这字迹倒是很嚣张不羁。 谢卿每次看到这字迹就忍不住发笑。 但如今他心里有事,就只顾着去看信的内容。 看完之后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在信中也没说什么大事,也是来安慰他的。 语言含蓄而意味深长,引经据典,是一篇好文章。——但它还是不能掩盖这是一封安慰自己的信。 谢卿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自己在好友眼中的印象都是如此脆弱敏感? 带着这甜蜜的负担,谢卿换了身衣服去习武。 见谢卿如此不懈怠,练武师傅满面笑容,却在谢卿回过头来看他时霎那间绷住。 他微微点头,不紧不慢地训诫,“习武之人,胜在勤勉不怠,你能坚持过来,很不错。” 说完又担心他骄傲,继续道,“你虽然天资普通,但胜在勤勉,不必灰心。” 习武师傅自从发现谢卿不仅仅是根骨好,在正式习武时更是表现出天资出众、悟性非凡,就怕极了他生出骄傲疲懒之心。 不仅仅很少夸赞,更是绞尽脑汁地告诉谢卿,你天资一般。 甚至不惜自黑,说自己就是一个残疾了的小兵,普普通通的谢家军中的一员。 谢卿能在他手里撑个几招,不算什么本事。 谢卿:…… 我看起来真的不聪明吗? 谢将军给他寄以厚望的独子找来的练武师傅怎么可能普通? 但他也乐得配合习武师傅,闻言露出了几分羞愧的神色,“我知道,勤能补拙!我会努力的。” 习武师傅看着谢卿诚恳的小脸,扭头道,“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先热热身在上场。” 这莫名羞愧是怎么回事? 谢卿开始自己的热身活动,比小时候的小打小闹要严厉得多,先负重跑个几圈,再打一套拳舒展身体,然后练习剑法。 等到热身运动下来,谢卿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 他走了几步缓缓平下呼吸,然后翻身跳上演武台。 第14章 愿为手中剑(14) 演武台上 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 一位风姿不凡的小郎君。 虽然风格身形差距悬殊,双方却都摆出了全力以赴的架势。 谢卿面上一片沉稳,一双眼睛中好像什么都没有放进去,是不符合年纪的冷漠,沉着冷静的可怕。 练武师傅不动如山的立着。 谢卿率先出手,剑未出鞘,脚尖在地上使力一点,身子飞跃而起。 速度极快,如同一道闪电! 练武师傅面色如常,举剑而挡,往后微退一步。 两剑相碰,力气略输一筹的谢卿微微后仰。 二人过了几招后,谢卿还是不能近身。 深知自己不近身作战怕是只能耗到力竭,谢卿微微吸了一口气,弓腰做了一个动作,卖了一个微小不起眼的破绽。 练武师傅看见破绽后,冷笑一声,刺了过去! 谢卿没想过能躲开,只是斜身,面无表情地用左肩迎了上去,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刺。 即便带着剑鞘,凝聚了巨大力气的一刺也让谢卿闷哼一声。 他也借此近身,翻身一跃,一剑劈了下来。 练武师傅斜身躲过,一脚踹在谢卿胸口。 谢卿没想着一招就中,他身形小,胜在灵活,顺着力气往侧面倒去,半身着地,下身用劲跃起,绞住练武师傅下盘! 然后顺势而起,十指弯曲扣向练武师傅脖颈! 被他近身禁锢着,练武师傅第一时间弃长剑而动,在谢卿意图碰上喉咙时,用手肘猛击。 谢卿闷哼一声,眼中不带犹豫,漠然地忍着撞击的剧痛,碰到了练武师傅的喉咙。 练武师傅手肘猛然发力,将谢卿抵开,翻手为掌,打在谢卿胸口! 谢卿闷哼一声,感觉到内里的翻滚,连忙开口,“师傅,不行了。” 练武师傅把他放下来,连忙握住他的手,用内力探查。 谢卿往地上一坐,皱眉,这特么也太疼了,但还是摇了摇头,“放心,没有内伤。” 说完,又笑了笑,看着练武师傅问道,“师傅,我进步了吗?” 练武师傅用内力探查了一遍,确定他没受内伤才放心。闻言看着他,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恐慌。 那故意卖出的破绽,用一条肩膀来换近身交战的机会,虽然在战场上也不是不可取,为了胜利一切可以舍弃,但对自己未免太过狠辣。 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若是一战场上厮杀历练的成年小将这样做,他或许会赞叹一句有勇有谋,取舍得当! 但是,对一个自己一手教大,没有真正实战经验的小少爷来讲,他这样做让他更多的是心惊胆战。 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要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不要随意就以自己的安危诱敌。” 谢卿点头,“师傅,记着了。是因为你不会真的伤害我,才敢这样的。” 练武师傅蹲下身子,维持不住自己严厉的模样了,眼中流露出欣慰与慈爱,“小少爷是信任我,不过还是不要养成这样的习惯了。” 谢卿点了点头,说自己下次不会了。 虽然二人打斗,在攻击的时候没有用上内力,但身上收到的伤也是实打实的。 谢卿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身体的,比完武,龇牙咧嘴的先去在青紫处揉了揉涂上药膏,然后再回来继续练习弓箭。 弓箭的重量他如今只能拉的起一石的,准头倒还不错,可以说是百发百中。 但练习的都是打死靶,还没有动手猎过活物。 练完弓箭洗完澡后,已经日落西山,到了晚饭时间。 谢卿简单用完饭后,看了半个时辰的兵书,然后开始打坐。 不得不说谢家功法的强悍,不愧是能跟着先祖打天下的,谢卿自幼开始修习,现在内力已经颇为强悍,以一打十不在话下。 等到明月高悬,侍女翠云看他要洗漱了,端来一碗中药。 刚一进门,被打了一顿满身是伤都没有变了脸色的谢卿刹那间面色一白。 想吐! 谁说苦药喝多了就能习惯,谢卿喝了那么多次,现在一闻到味道就能回忆出药到口中的滋味,已经比第一次喝药还要难受,达到了问到就想吐的地步。 翠云面无表情,看到小少爷垮下来的小脸时,却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她收回自己泄露的情绪,缓缓走过来,尽量轻声道,“小少爷,该喝药了。” 谢卿白着脸,看着翠云,“太苦了。” 翠云一开始知道他怕苦,次次都带了蜜饯来让他喝完药后甜一甜,后来谢将军看到后面色冷硬地批评了一句,说什么大丈夫何惧于此。 从此之后,谢卿连药后的甜食都没有了。 谢卿自然知道这些,觉得谢将军还挺古怪,他还挺信任“苦药吃多了就会习惯”这一说法。 抱怨了一句完后,谢卿还是端起碗,闭气,一口闷了。 苦味在味蕾中蹦开,冲荡在五脏六腑。 翠云接过碗退下去叫水。 谢卿觉得半条命都给这药了,靠在墙上。 他现在披散着头发穿着寝衣,眼眶通红心里委屈,嘴唇都变得苍白起来,像一朵还未绽放的花朵,沾满了晶莹的露水,看起来可怜可爱极了。 【系统,太苦了。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个罪?】 系统诚恳回答:【因为你要保证自己女扮男装不被识破。】 谢卿郁闷,【哎!我只是抱怨一下,没想着要你回答,抱怨你知道是什么吗?】 系统:【……不知道。】 这时翠云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进来,端了一盆热水。 谢卿擦了擦脸和手,又自己洗了洗脚,才让人把东西收拾好,准备睡觉。 就当谢卿快要进入梦乡时。 系统古井无波的声音突然响起:【谢卿卿,太无聊了,为什么我不需要睡觉?】 谢卿:! 认真地想了想,谢卿试着回答道,【因为你是机器人?】 系统没有反驳自己不是机器人,事实上它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它回答道:【我只是抱怨一下,没有想要你回答。】 谢卿:…… 谢卿笑了。 第15章 愿为手中剑(15) 谢将军夫妇离开,对谢卿生活的影响也不大。 除了早起时没有谢夫人相送到门口,放学回来后也没谢夫人来迎接,其他的都一切如常。 谢卿过着忙碌充实而平淡的日子。 秋季月津渡的荷花已经败了,谢卿快要入冬的时候终于收到了云辞月送来的画作。 谢卿也学过画画,天赋也很不错,但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熟悉,只能画些简单的死物。但不管怎么说,鉴赏水平还是有的。 他看到云辞月送来的画作,忍不住感叹其灵气十足。 安静明丽,画风出离世俗。 山水画开阔,草木画细致,荷花摇曳好像下一刻就要随风而起,带着不染风尘的傲骨。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谢卿很是喜爱,命人裱好挂到自己的书房里。 直到今年第一场雪花飘了起来,京城突然响起丧钟。 皇上如今身体安康,皇后娘娘却病情反复。这丧钟为谁而鸣显而易见? 在尚书房里读书的谢卿猛然一惊。 他很少见过皇后娘娘,只有在刚刚成为伴读时有过几面之缘。 猛然心惊自然是为了太子殿下。 谢卿对自己要留在尚书房读书这个要求很是不满,他身为太子伴读,现如今太子都已经从尚书房结业步入朝堂,他却还要在尚书房学个四年。 对太子的助力实在是太少了些。 大多数伴读都是年龄相仿,或者比主子大个两三岁,这样才能起到照顾帮衬的作用。 而谢卿年纪小,即便身为太子伴读,在太子、四皇子、云辞月等人中也是作为被照顾被保护的一方。 心里想着事,谢卿就不能静下心来。 太子遵循孝道,在皇后病重时就常常下了早朝前去侍奉,直到睡下去才熬夜处理政务。 皇帝可能对太子起了历练心思,政务繁忙,却也没下令给他找帮手。 谢卿不知道太子殿下与皇后二人的母子亲情有多么深厚是否真切,也就没有往这方面深入地想。只单单从政治方面考虑,对太子殿下就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二皇子周允正比太子年长一岁,母妃是颇为得宠的贵妃娘娘,他从小就与太子殿下不和,少时的小打小闹已经进化到如今朝堂上的隐隐敌对。 大皇子周允茂是静妃所出,从十五岁就去了边关,如今快要及冠,班师回朝。 也不知道对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太子是否有服从之意。 皇后去世意味着在后宫太子殿下将毫无助力,以后若有什么错事将无人庇护。 皇后母族势力本就称不上雄厚,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如果再立新后,之后的日子就会更加艰难。 谢卿很想去亲眼看看太子殿下状态如何,但太子不召见,他也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贸然去打扰。 下课铃声响起时尚书房里还在的几位小皇子早已经离开了。 谢卿出门后,看着白茫茫的天地,鹅毛大雪纷飞,像是幻丽而瑰异的梦境。 他看了一眼侍卫拿过来的披风,是红色的,上面还用金线绣着兰花草纹路,带着松软的白色毛毛领,看起来华丽而温暖。 寒风呼啸,冷气汹涌而来,瞬间就凉了身子。 但谢卿摇了摇头,没有选择披上,沉默着一步一步带着侍卫离开,回到自己的轿子上。 轿子上备着暖炉,暖气十足,温度适宜。 出宫门的时候,谢卿回头看了一眼。 碧瓦朱墙,巍峨高峻的皇城矗立在渺茫的天地之间。 偌大的京城好像笼着一片阴云——最尊贵女主人的死亡,不知道会对这表面上相对稳定的局势造成怎么样的动荡。 谢卿既担心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母子情深万一太过伤心,又忧心这一变故会对太子殿下的大业造成什么影响。 轿子缓缓前行。 街上行人寥寥,道路上的积雪渐厚,偶有人行色匆匆地走过,留下一连串脚印,须臾之间,很快又被风雪掩埋。 谢卿回到将军府,府中人连忙迎了过来,管家拿着一浅蓝色的披风,给下了轿子的谢卿披上。 谢卿有内力在身,还是比较能抗冷的,但是可以暖和自然更好,乖乖地站着。 戴好了披风,谢卿一边往府里走,一边吩咐人在府门挂上白条,从今天起三个月不吃荤腥。 到了大厅,侍女翠云接过披风,谢卿坐在椅子上,平日里肆意灿烂的面容收了起来,反而带上令人心悸的厉色。 翠云挂好披风后走了过来,看到谢卿的脸色竟忍不住心里发怵。 她一向觉得小主子乖巧可爱,虽然聪明伶俐但太过温润——平日里从不打骂下人,态度大多数是平易近人的。有些时候,即便心里有些不愿,也会体谅他人。 能体谅下人——这已经是难得可贵的品行了。 虽然对小主子很是尊敬,愿意为他死而后己,但翠云有时也会觉得,小主子虽然天资随了将军,性格却截然不同。 这温柔体贴的性格对谢将军之子来说也好也坏。 直到此刻看到谢卿的眼神,才惊觉,小主子不愧是谢将军的血脉。 少年的眉眼干净又明朗,如一把散发着寒芒的长剑,似乎下一刻就要出鞘去为了身后之人血战。 这一眼让人心生折服的气势,让翠云心悸。 ……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翠云发现小主子以往十分规律的行程被打破了。 小主子如今从宫里回来,常常去与云小侯爷相伴而去,直到傍晚天黑才回。 练武师傅对此很是不满,直到小主子说练武时间只是推迟没有缩短,才满意离去。 翠云看着小主子筋疲力尽地练完武,又开始打坐,直到深夜才去休息。 轻轻走过去吹灭了蜡烛,翠云突然有些恍惚。 小主子,他好像不再快乐了。 虽然之前也很是忙碌,但现在想来,那竟然是小主子少有的安稳日子。 第16章 愿为手中剑(16) 谢卿从云辞月那里回来,刚到了将军府就看到管家一脸急切的站在门口。 注意到小少爷的身影,管家面色一喜,疾步走了过来,“小少爷。” 谢卿看了一眼管家的神色,问道,“有人来做客?” 管家低头,很是恭敬地低声回答,“是东宫太子殿下。” 谢卿步伐顿了一下,然后便火急火燎地跑了进去。 ——远远地便见一风姿卓越的背影。 雕成金蟾模样的香炉中白烟袅袅,太子殿下一身黑衣,额间束着一条白色的孝带,背手而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太子转身。 比之当初年幼时,清隽的少年轮廓硬朗了些,气质温润如玉,一双凤目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会生出一种睥睨之感。但此刻却因他低垂的目光,略显苍白的面容而显得很是内敛。 谢卿看着一些时日不见的太子殿下,有些怔愣。 好像隔了很久一样,太子殿下的神情让他有些陌生。 谢卿衣裳大多是颜色鲜艳的,如今穿着月白色衣裳披着白色披风,一张小脸被绒绒的白色毛毛簇拥着,许是外面风寒,冻得红彤彤的像是剥了壳的荔枝。 太子殿下看见他急匆匆地跑来,眉间带上一些熟悉的暖意。 谢卿这才适应,到了大厅停下脚步,行了一个不怎么规矩的礼,然后自顾自地起身,屏退了其他人。 “太子殿下!”谢卿上前一步,皱眉心疼道,“瘦了好些。” 太子殿下露出一个笑容,“不必太过担心。” 谢卿拉开椅子,示意太子就坐,“太子怎么出宫了?” 太子坐下,“去找礼部尚书看看……母后的葬礼是不是安排好了。” 谢卿沉默,看着太子说了一句话就沉寂下来的面容,也不再开口。 二人僵坐了一会,谢卿才问道,“太子今天晚上回去吗?” 太子点头,“今天早晨去挑了一些不起眼的小问题,晚上还要再去看看是不是解决了,趁这段时间来你府上坐坐。” 说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你府中只你一人,不用寒暄客套,倒很是自在。” 谢卿看着太子的笑容,眨了眨眼,直抒胸臆道,“太子近日繁忙,还能记着我,我很开心。” 太子第一眼看到谢卿穿着素色衣裳时就心下微软,现在见少年真挚的面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心与疼爱。 突然一笑。 谢卿疑心他是伤心傻了,试着安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世间最不能阻止的就是生死离别了……要是皇后在天之灵,见到殿下如此悲痛,肯定也会跟着伤心的。” 太子愣了一下,看了谢卿一眼,心里不知道想了什么,莫名地就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低声道。 “母后与我关系并不深厚。她是先帝给父皇定下的王妃,先帝并没有对父皇寄予厚望,所以她的背景并不强大。” 太子又看了一眼谢卿,才继续接着说。 “后来意料之外地成了皇后,母后就更加自卑于自己的出身。大皇子出世、二皇子诞生,他们二人的存在更加刺激了她。我是她宁愿垮了身体也要生出来的、能保住自家荣耀的唯一存在。” 剩下的太子不再说了,谢卿却自然而然地体会到了未尽之言。 皇后如愿生出了嫡子,被立为太子殿下,这代表自己家族昙花一现般的荣光将有望延续下去。 但是生出嫡子却是以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代价。 带着目的生出来的孩子,对自己带来病痛折磨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很难喜爱下来吧? 更何况是一个敏感而又偏执的母亲。 但是谢卿不知道太子殿下隐去的具体内容——不仅仅是冷漠,更是虐待。 太子殿下幼时被皇后时常打骂,小小年纪一心依赖母亲的太子被打了也不会大喊大叫,只是睁着眼睛浑身颤抖默默流泪。 好在他大些的时候,聪慧显了出来,被册封为太子殿下,皇上常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发现了异样后,隐忍着雷霆怒火好好地敲打了皇后一番,才没了下次。 既然已经立了太子,就不能因为一些事情无缘无故摆在台面上斥责太子生母。 皇后的死亡也有内情,说是气急而亡也不是不可以。 太子殿下到了该成家的年纪,皇后想让家族里自己喜爱的侄女嫁给太子。 小侄女比太子大了三岁,面容才学都只称得上普通。 这打算被皇上知道后,君王大怒,斥其痴心妄想,何其愚蠢歹毒! 皇后娘娘闻言又惊又怒,既害怕自己惹怒了皇上遭到报复,又生气自己儿子瞧不起自己的出身! 要不是太子也不愿意,皇上怎么会说下如此踩着自己颜面的话? 至此之后便躺在了病床上一病不起。 如今谢卿知道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感情不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太子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失笑,“我才不会因为感情就乱了心神,倒是你整天担心这个关心那个,一颗心恨不得分出去给别人。” 谢卿反驳道,“那你……消瘦了这么多。” 太子有些惊奇地看着他,感叹道,“想不到再聪慧机智的人也会有如此迷糊的时候。我周国推崇孝道,母后去世,我自然要清减一些。再说政务繁忙,有些消瘦很正常。” 谢卿道,“所以你不是很伤心?” 太子殿下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伤心,看到谢卿不变的神色,心里甚至莫名有些欣喜。 母妃逝世后,所有人都在他面前表现地悲痛不已,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好像自己应该多么痛苦一样。 就连父皇也缓声安慰自己。 即便有儿时的虐待、利益考量,这些丑恶之事好像就能凭借着她孕育出自己,就能随着她的去世视而不见一般。 太子殿下有些彷徨,史书上记载着许多道理,无一不是身为人子应当孝顺的训诫。 但对于生母,他却生不起任何孝心。 甚至在明明知道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还是感觉到难以言说的解脱感。 是他错了吗? 太子殿下觉得他没错,但却也无师自通地扮演出母亲去世的茫然痛苦模样。 即便茫然、痛苦,他也能把握好程度,既能让父皇心生爱怜,又不会显得懦弱无能。 但是,也偶尔会想,自己……或许是太过冷血了些? 一阵沉默后 太子殿下终于抬眸,直视谢卿。 少年就坐在他身边,漂亮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真切的关怀,目光十分柔和,就像冬日暖阳一样,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 心中突然涌现一股热潮。 太子殿下紧紧抿唇,只觉得心里的彷徨好像被淡化了。 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耳畔催促:说吧,他能接受的。 太子殿下捏了捏掌心,“我一点都不伤心,还很庆幸。” 谢卿没有说话。 反应过来太子说了什么,谢卿立刻就给自己之前的推断掀翻了。 看来不仅仅是冷漠! 谢卿本身就继承了原主的感情,猜想中的虐待与责辱让怒火瞬间就冲上了心头! 屋内重归静谧。 太子微微垂眸,注意到身边人的僵硬,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不再往下说了。 卿弟年少多智,重情重义,怕是不喜这等冷漠之人吧。 这样想着,却是心里莫名的烦躁郁气。 这边谢卿压下怒火,冷静一点后开口,却还是忍不住带上了火气,“母族荣耀是皇后娘娘一心所求,如今得偿所愿了,你也没什么亏欠的。” 太子微愣,又道,“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冷血了吗?书上、贤者、所有人都说……” “你管他们说什么啊!”谢卿突然打断,眉间不自觉带着桀骜之气,“他们说的也不一定对啊,世上没有一定的道理。你要听这些,不如听我的!” 太子抿唇,转眸看向谢卿,眸光微闪,“你是什么看法?” 谢卿忍不住想,这放到现代来说也是一个社会性问题,可以被报道的那种。——母亲虐待儿童应该如何做? 讨论来讨论去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看法,两方也无法说服。 谢卿放弃去评判比对选出一个合适的回答,选择给出自己的看法,“父慈子孝,不慈,则为子不孝。” 太子殿下愣住。 …… 一段很长的沉默。 太子殿下微微笑了一下,瞳孔中带着亮色。 自己出生母妃就带着争权夺利的目的,少时的虐打更是印象深刻。 被自责折磨怀疑时太子多次心想,我没有在那个女人死亡的道路上推波助澜,就已经很是大度了。 但清醒过来后,又是更大的自我怀疑涌来。 现如今得到了认同,却发现放下这件事是如此的简单。 自生母去世以来,这些时日的耿耿于怀,如今回忆起倒是觉得颇为好笑。 第17章 愿为手中剑(17) 到了午饭时间,谢卿看太子殿下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吩咐下去多备些饭菜。 过了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素菜。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轻笑,“你倒是守礼。” 一国之母逝世,礼该食素,但有几个官员真的愿意在自家府邸做样子呢? 谢卿知道太子殿下与皇后的感情后,看着太子含笑的眼,“我本来就不喜欢荤腥,刚好借此光明正大的挑食。” 太子失笑。 谢卿看着太子殿下又恢复如常像以往一样,悄悄松了口气。 他经常带些糕点去尚书房吃,此刻坐在位置上也习惯性地分享自己喜欢的菜。 太子殿下的口味难以琢磨,每一道菜都只动一点,到很是雨露均沾,谢卿也看不出他的喜好,就按自己的口味来。 太子经常被谢卿投喂,他后来带糕点还特意分为了两份,一份多糖,一份正常。 此刻自然也没有觉得不妥,习以为常地吃着谢卿放在自己盘里的菜。 只有身后已经在太子身边服侍几年的刘全暗自咂舌。 太子,他…对谢家小公子真是信任啊! 心里把谢卿的位置快速提高,越过之前见过的一众公子。 看来殿下还是与自己的伴读感情最深厚啊。 …… 两人吃完午饭后,谢卿邀请太子去府里走一走。 中午太阳出来了,冬日里的阳光很温和,落在脸上暖融融的。 谢卿不冷,但疑心太子冷,叫人先拿来自己的斗篷给太子披上。 二人走在将军府。 长廊广庑,空阔有余,相比于太子刚刚去过的户部尚书的府邸,少了花哨,显得很是单调。 木雕倒挺别致,增添了几分素雅,除了路过的几个演武台,不像是武将的院子,处处透着清新别致。 太子看到谢卿的书房,起了些兴趣,目光停留了片刻。 谢卿注意到后带路走了过去。 屋里燃着暖炉,二人取下披风。 太子一眼便注意到挂在墙上面的荷花图。 放在书房里裱好的画,只此一幅,画轴用的还是辟湿气的檀香木,有用玉石做轴头,一看就是花费了心思的,主人满意珍爱的作品。 太子眼中带着笑意,觉得这画作十分具有灵气,称赞道,“卿弟这画作具有传神之韵。” 谢卿看了一眼墙上的画,眼中满是喜爱,还带着几分炫耀,“是辞月兄画的,是不是非常漂亮?我很喜欢。” 太子闻言仔细地瞧了瞧,又看出许多不妥之处。 譬如这叶上脉络还是太过杂乱,花瓣渐变还不够自然,带着太过小心的匠气…… 但也不会扰坏谢卿的兴致,还是笑着道,“云辞月画得不错,荷花既有姿态又带风骨。” 说完又道,“卿弟若是喜欢此类风景画,我府里也有一些,回去让人给你送来。” 谢卿眨眼,欣然接受,“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轻笑,“就当在你府上蹭饭的回礼了。” 一旁低着头看地的刘全忍不住腹诽,太子送来的画定是千金难求,这将军府里的饭可真值钱啊! 太子殿下看了眼书架,走过去,在谢卿默认的态度下随意抽出一本兵书。 兵书上写了很多小字作为批注。 字体潇洒俊逸,有游云惊龙之态。 太子一眼便认出这是谢卿的字体,继续往后翻了几页,都带着密密麻麻的批注。 太子殿忍不住回过头看着一旁正在整理书籍的少年。 仍旧是灿烂明媚的面容,虽然平日里守规矩也不惹事十分乖巧,但如同他的字一样,内里却很是逍遥自在,是热情且灿烂的,如同峭壁上向阳而生的大树。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这感觉来得无缘头,但太子殿下总会在谢卿身上感受到自由的气息。 ——是不困于世俗、不困于规矩的肆意。 此刻少年站立着拿着书,眉间带着平和与欢喜,窗外的阳光打在身上,像是一副唯美世间难得的绝世之作。 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轻微地响起,却不会觉得沉闷。 反而轻松、温暖、惬意。 看的久了,太子才留意到谢卿眼下微弱的青黑。 他皱了皱眉,打破了一室宁静,开口询问道,“你这几日没有好好休息?” 谢卿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是有点,但还好吧。我看起来很疲惫?” 看起来一点也不疲惫,若不是留意到了你眼下的青黑,谁能想到你不好好休息呢? 太子殿下却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道,“看起来很疲惫,你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应该好好休息。” 谢卿点头,表明自己一定不会这样了。 太子看着桌子上的书,突然又问道,“你在忙什么?每天除了看兵书,习武之外?” 谢卿微愣,抿了抿嘴,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太子,最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忙着赚钱。” 没错,自从皇后逝世,谢卿越发能意识到剧情要开始步入正题了。 想着几年后的天灾,谢卿决定还是要主动做些什么,刚好自己现在已经大些了,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就找到了云辞月,让他选些可信的勋贵富家子弟一同做生意。整天忙碌着,去见见这些人,先陆陆续续地把事情安排下去,以后按部就班的,忙过这几天就没事了。 太子以为谢卿自己一个人在府上缺钱花,道,“若是要钱,我可以给你。” 看到谢卿推拒的神色,又补充道,“我府里有些还算值钱的玩意,放那里也没用,若是有需要可以给你送来。” 谢卿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说出这样的话面色还是如平时一样,眨眼。 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太子殿下眉间带着不解看过来。 谢卿还是笑着,很是开心的模样,“太子殿下,多谢你的美意。我肯定不会少了自己的吃穿,挣钱只是作为一个业余的事业。” 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亮了起来,看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若是相信我,不如投一些钱给我,到时候给你分成。” 然后又连忙补充道,“这是秘密,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所以不必担心有人拿此弹劾对付你。 太子看着谢卿,眸光微动,“好。” 谢卿觉得太子真是豪爽,想也不想一口就说同意! 对自己也很是信任,问也不问什么生意怎么分成,果然是大派人家的做法! 忍不住在心里道:【系统,要是现代里也有太子这样的老板该有多好!大方!给钱!还不管事!】 系统没有回应,谢卿也没在意,继续将心神放在太子身上。 等太子走了,谢卿也忘了系统不回应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管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对着谢卿点头恭敬地道,“太子刚来时,除了自身的暗卫,还有另一波死士跟着。到了我们府上,太子屏退了暗卫,那波死士要硬闯,全部被拦下来,抓到了三个,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如今捆在下面。” 谢卿脸上还带着与太子相处时的欣喜,像是放在手心被娇宠大的、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此刻闻言,却很是自然地吩咐下去,“死士?审问起来太麻烦了,左右不过是那几个人。直接处理了吧。” 脸上依稀可见盈盈笑意。 第18章 愿为手中剑(18) 快新年时,大皇子回朝。 这一颗石子落入,是彻底打破了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的湖面。 似乎是一个象征,在太子、二皇子、四皇子都年满十五步入朝堂时,拉开了皇子明争暗抢的序幕。 谢卿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大皇子,占了长子身份,又被派去边境历练。如今荣耀满身,英名在外,会甘心臣服于养在温室里、比自己年小的太子殿下吗? 谢卿想,但凡自己有野心、对君王有些想让他多看一眼的心思,就不会轻而易举地选择退出斗争。 更何况大皇子镇守边境的几年,也立了大大小小不少功绩,虽然不会耀眼的让人太过注意,也能看出一等一的本领。 至于二皇子,他母妃颇得皇上宠爱,母族刘家更是有实力有底蕴的世祖,定然也会起着一争的心思。 大皇子班师回朝时,皇上还是惦记着这个年少就去了边境的长子,特意上京城城楼上迎接以表思念与重视。 或许有皇后去世,京城里气氛太过低沉,借此活动来安抚民心的意思。 不管带着什么心思,最后迎接大皇子回朝的场面很是壮观。 尚书房里特意放了假,谢卿自然不会错过这种场合,早早就来到了酒楼上。 周围的百姓欢欣鼓舞,整个京城一片欢乐祥和。 谢卿站在窗边,平日里陪他进宫读书的侍卫也站在一旁。 看着热烈欢喜的百姓,谢卿叹了一口气。 侍卫注意到主子的异样,看了过去。 他每日里跟着谢卿上下学,见了太多他睡眼朦胧、嬉戏玩闹、发呆打滚的模样,此刻却突然觉得站在城楼上的主子格外的深沉,眉宇一派肃杀之气。 只顿了这短短一瞬间,侍卫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谢卿有些无趣,忍不住去想太子殿下此刻在做什么,是什么心情。 突然敲门声响起,有人走过来禀报,“云小侯爷、贺小公子前来。” 谢卿让人把他们接过来。 云辞月穿着素青色衣裳,一进门就笑道,“卿弟,我们又见面了。” 身后跟着贺文耀,冷着一张脸走了过来,看到窗前站着的谢卿才露出了笑容,“卿弟。” 二人走到窗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谢卿让侍卫先退下,房间里便只剩了三人。 云辞月自顾自地泡了三杯茶,动作间行云流水,十分潇洒。 谢卿有些急躁烦闷的心渐渐缓和了下来。 贺文耀接过一杯茶,一饮而尽,这才说道,“客栈楼上的房间都满了,还是辞月兄遇到了我,说卿弟你在这里,果然没错。” 话里带着微妙的酸意。 明明是三个人之间的友谊,你们却有了不为人知的默契! 贺文耀郁闷。 谢卿看向云辞月,眨了眨眼,无声询问自己要不要如实相告。 云辞月摇了摇扇子。 谢卿明白,只好试着忽悠自己的好兄弟。 “文耀兄,这家客栈是新开的,离城门还是比较近的,又是少有的楼层高些。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想做,便力求完美。所以这才一大早就来这里等着了。” 说完很是诚恳地看着贺文耀,“都怪我,忘了派人去通知你一声了,明明知道文耀兄也爱看这种热闹。” 贺文耀一听,瞬间就被安抚了,觉得卿弟很了解自己。反倒是自己,在对卿弟了解的情况下却不能像云辞月一样笃定地判断卿弟的行为,有些羞愧。 云辞月展开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偷偷地笑。 贺文耀明明也是个聪慧的,却每次都能被卿弟给精准安抚。 就在几人闲谈时,谢卿突然感觉到一阵微弱的动荡,仔细一听,是远处奔腾的马蹄声犹如细密的鼓点。 谢卿猛然起身,抬头望去。 云辞月两人也跟着看过去。 是密密麻麻的小黑点,逐渐放大,显露出人的模样来。中间明黄色随风飘扬的旗子,上面写着大大的“周”字。 * 大皇子看着巍峨的京城,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今朝富贵,后世声名…… 这是寒门学子一展才华抱负之处,是逐利人魂牵梦萦的金玉之都,更是高居庙堂的士族人明争暗斗、营营逐逐,拼尽一生也要留下足迹的皇城。 他生来便已是天之骄子,高人一等,又怎可能对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皇权没有欲望,反而甘心去向他人俯首? 从十三岁就去了边关,八年风沙,到如今,自己终于活着回到了这里。 想起自己听到的各种消息,大皇子眼中闪过对权力的野望。 ——父皇,儿子如您所愿,护住了边境,您满意吗? 儿臣比之太子,也是不差的。 “驾!”掩去眼中的各种情绪,大皇子轻轻拍了下自己心爱的战马。 战马放慢了脚步,缓缓往前行。 很快,就到了大开的城门。 谢卿看到英俊威武的大皇子,身材伟岸,气宇轩昂,五官立体而深刻,因为见过血的缘故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气。 谢卿很快又看向城楼,但是人影绰绰,皇上一群人又是背对着自己,怎么也看不出太子殿下此刻的心情。 云辞月摇了摇扇子,眉间带着忧色,他也是太子一脉的人,与太子交好是人尽皆知,此刻自然也替太子担忧。 贺文耀看着两人的神色,抿了抿嘴,站起来低声道,“大皇子肯定手里也拿不住兵权,圣上不会允许的。太子简在帝心,深受皇上喜爱,是皇上自己用心教养大的,感情深厚。” 太子之位不会动摇的。 两人将目光放在贺文耀身上,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样。 没想到贺文耀竟然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莫名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与满足。 贺文耀被两人盯得有些不自在,撩了下衣摆再次坐下来,“你们这是什么眼光?我又不是傻子,平常只是你们二人在……不用思考而已。” 谢卿眨了眨眼,看着贺文耀似笑非笑。 “还记得本来文耀兄还能好好独立完成课业,后来就以学不会为由各处借鉴,现在想来,文耀兄是把重任都留给了我啊。” 在尚书房学习的时候,每每放学贺文耀就直接去将军府,直到完成课业才回到家里。 在二人共同写作业时,往往是谢卿早早地写完,贺文耀拿过来借鉴,顺便问一下十分不解的问题。 贺文耀听到谢卿的问话,看着卿弟白皙的小脸,有些心虚。 他虽然是早早地就把卿弟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待,对他比对与自己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一众庶弟还要好。 但这前提是他对那些庶弟也不是很好。 早期只是带着好感与在意,想要和卿弟时时刻刻地呆在一起,也想故意作出一些动静引起他的注意……甚至把他气哭。 而只要一看到谢卿的眼睛,把他气哭的想法就立刻粉碎了,他害怕这双带着欢喜与亲近的眼睛因此变成了厌恶与恐惧。 前者还是能做到的,再加上他的确不想进行枯燥无味繁杂无趣的计算,就以自己学不会为由…… 后来把卿弟当作自己真正的好友,长大了些,这已经养成了习惯。 反正卿弟写一份作业比自己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平常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此刻在谢卿带着几分“幽怨”的目光下,贺文耀十分心虚。 他笑了笑,给卿弟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卿弟,不该让你一个人写两份作业的。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向你赔罪。” 说完一饮而尽。 谢卿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十分配合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云辞月满腔的担忧被他二人的互动给打散了,看谢卿如此轻拿轻放就不和贺文耀计较了,吹风点火道。 “还记得卿弟是最小的,没想到还在文耀兄你的忽悠下加重了身上的课业,卿弟真是辛苦了。” 又道,“文耀兄你这做的可太不应该了,卿弟他因此曾有一段时间可是很是担忧你的智商你知道吗?” 贺文耀听到这,俊朗的面容一僵。 既是担心卿弟会不会生气,又是担心卿弟是不是现在还担忧自己的智商。 谢卿没在意前面那句话,在他心中只是顺手的小事,想着贺文耀肯定不乐意在朋友心中是个憨傻的形象。 连忙解释道,“太傅布置的算术题,我给你讲了很多遍你都不会,作为你的好兄弟,这才有一点担心。” 贺文耀立刻就想起来了,在自己偷懒初期,卿弟很是耐心地给自己补课,但卿弟长得实在太可爱了。 眼睛像是进贡来莹润剔透的葡萄,嘴巴像是樱桃,粉扑扑的小脸像是一个糯米团子一样。 看一会儿他就会浮想联翩地想到各种美食,自然听不下去。 第19章 愿为手中剑(19) 三人吵闹了一会,刚刚低沉而严肃的气氛一扫而净。 那边,大皇子周允茂走到周文帝面前就地跪了下来,“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大儿子如今已经趋于成熟的面容,周文帝沉默了一瞬,随后将大皇子扶了起来,“这八年,苦了你了。” 这句话不是以帝王对臣子,而是父亲对儿子。 刚刚登上皇位从一帮大臣手里拿下皇权,奠定了自己的话语权。接下来,周文帝自然就会把心思放在边关。 谢将军在边关守了十年,时间之久、威名之盛、团羽之多让刚刚经历过一番斗争的周文帝难消疑心。 为了拿回兵权,只能派出自己信任的、能担当此任的英才。 但寻常人安排过去没有根基,没有功绩,根本就是难以服众。 军中将领又岂会轻易地承认?若是不能,到最后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永远也接触不到正的权力。 所以选出来的人一要足够有分量。 这天底下,还能有比皇子更有分量的人吗?寻常人的话那群将领可以不听,但皇子的话他们总是要听的吧? 大皇子果然不负重任! 此刻看着周允茂风尘仆仆的模样,周文帝少有地觉得愧疚和心疼。 对自己的大儿子,亏欠良多啊。 大皇子站起身后,扫了一眼自己的几个弟弟。 他带兵离开之时,只见过几眼尚是幼儿的二皇子周允正。 此时却很容易就认出了太子殿下。 其中站在父皇身边,气质最为卓越的想必就是中宫嫡出的三弟周允昭了吧。 看着对自己笑得温和的太子,大皇子眼中情绪莫名。 * 那边的风潮涌动与谢卿三人好像无关。 他们看完了热闹又闲聊了会儿便各自散开了。 时间继续向前推动着,谢卿除了日常活动,也没有什么大事。 做生意也不需要他亲自下场,只要会用人,做好筹谋与计划,剩下的都是云辞月在看着。 朝堂上大皇子的回归,让一批讨不到太子、二皇子门路的人看到了机会。 大皇子只有侧妃,如今回到了京城,在外出踏青时对丞相嫡女一见钟情,特意求娶。 大皇子一到皇宫就主动上交了兵权,再加上皇帝对他心存愧疚,很快同意了这门婚事。 谢卿听到消息后,写着功课的手一抖,便滴了一滴墨在纸上。 看着迅速晕开的墨汁,谢卿眨了眨眼。 贺丞相…还是选择了大皇子吗? 选择谁倒也很容易看出来,因为这消息传出后,贺文耀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登过将军府的大门了。 云辞月因为生意的缘故离开了京城,太子也在忙着朝事。 谢卿突然感觉到了落寞。 他像往常一样从尚书房回来,便看到将军府大门旁站着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一套不合身的布衫,带了一个路边随处可买的牛头面具。 谢卿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迈开脚步跑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嗨!文耀兄你这是什么打扮?” 贺文耀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扭头看向他,面色带着羞愧不安,“卿弟,对不起……” 谢卿正了正神色,看着贺文耀认真地道,“文耀兄,没关系,这不怪你。” 对不起我爹站队了大皇子。 没关系,家族所做的决定怪不得你。 贺丞相受当今皇帝信重,他想要延续贺家的荣光。 太子门下已经有很多人了,皇上给他准备了很多人才,正值顽固的老臣更是对嫡出太子全力支持。 若是太子就任,贺家以他嫡次子与太子的关系也能收到优待。 但是这终究比不上大皇子给出的筹码。 贺家做出这种选择也不奇怪。 谢卿敛去自己的想法,再次问道,“你这身打扮?” 贺文耀摸了摸鼻子,“我爹不让我来找你,说让我给他保证不然就不让我出门。我憋了一段时间终于找到机会偷跑了出来……嘿嘿。” 谢卿看着贺文耀这副模样失笑。 在谢卿的笑意下化解了心里的忐忑,贺文耀才低声道,“我担心卿弟你会哭鼻子,特意找来的,你还嘲笑我。” 谢卿愣了愣,心下微暖,拉着贺文耀的手走进了将军府。 两人待在一起吃了午饭,丞相大人就亲临了。 听到侍卫的禀报,谢卿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便走了出去。 他和贺文耀一起到达大厅。 贺丞相正在十分悠闲地喝茶。 谢卿觉得有些古怪,捉拿儿子竟然要贺丞相亲自前来? 他也去过贺丞相府中几次,只见过几面贺夫人,如今倒是第一次见到丞相大人。 不过不妨碍他出口,谢卿向前走了几步,行了一个晚辈礼,“晚辈谢卿见过贺伯父!” 贺丞相笑眯眯的,与贺文耀日常口中那个奸诈的老爹形象十分不符。 贺文耀走一步上前,挡在谢卿前面,“爹,你来干什么?” 贺丞相看了一眼对自己呲牙咧嘴张牙舞爪的好大儿,再看他身后不卑不亢的少年,突然一笑。 贺文耀惊恐! 他把谢卿往身后推了推,对贺丞相道,“爹,你就带了这几个人来,可不能动手打人。打我也不行,在我朋友面前应该照顾我的尊严!” 贺丞相咳了一声,瞪了一眼自己傻白甜的儿子,对着谢卿微微笑道,“谢家小公子,你与耀儿的感情我知道,不必太过在意其他的。大人的事,不会把小孩儿掺和上来。” 贺文耀傻眼,看向自己老爹,你在家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贺丞相对嫡长子寄予厚望,之后出生的几个儿子也很是严苛,唯有对小儿子很是放纵。 他之前没有仔细调查过谢家这位小公子,今日来之前得知小儿子偷跑了,才把小儿子和他两人的友情看在了心里,看了他的相关信息。 这一看就很是吃惊——少年天才、将军之子,在联合北狄的动向,此子前途必定不凡! 这样的太子伴读,不难看出是当今圣上给太子选下的得力助手。 太子还是深得帝心啊…… 这么一想,小儿子和谢家公子的关系,倒是可以不断。 至于这妥协其中有几分带着对小儿子的纵容就不得而知了。 谢卿明白贺丞相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改变了注意,但选择两个篮子下注,以免鸡蛋全碎了的做法不难理解。 于是笑着道,“伯父,我多受文耀兄照顾,自然感情深厚。” 贺丞相看了眼自己的傻儿子,此刻听了这话正一脸的喜不自胜,忍不住心里一梗。 罢了,小儿子好不容易有个真正放到心上的朋友。 既然是自己选择的继续相处下去,他也就不去做这个恶人了。 小儿子向来不插手家里的政事,若是有什么不妥,顶多是之后彻底绝了为官的可能。 至于若因此受到大皇子党人的攻讦——他虽然一把骨头了,却也是不怕的。 贺丞相说了几句话,看着一脸警惕的孝子,终于忍不住气结,甩了甩袖子离开。 眼看自家老爹走了,贺文耀轻轻松了一口气,“我爹肯定不怀好意,突然改变心思定是有利可图。” 谢卿笑道,“肯定也有被你对我真挚友情感动到的成分。” 还穿着一身布衣的贺文耀想到是因为自己偷溜出来,这才有了老爹的妥协,忍不住有些得意。 第20章 愿为手中剑(20) 有了贺文耀的到来,谢卿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伺候小公子久了,明明他面上没什么变化,翠云却会微妙地察觉小公子的情绪。 看小公子连喝药时的眉头都皱的不如前几天紧了,翠云得出了以上结论。 时间一晃而过,等到谢卿也十五岁的时候,太子已经过了三年孝期,被指了太子妃。 是皇上极为看重的李太师之女,李文萱。 李文萱比太子小了一岁,在京城很有美名,德艺双馨。 预定今年八月完婚。 谢卿已经从尚书房结课,还记得前世谢将军大败的那场安岭战役,给谢将军写信表明想要前往从军。 正值盛夏,谢卿的信才送出去,就下了一场大雨。 大雨停歇了不到一天,就又迎来了连绵不断的细雨。 看着天边的乌云,谢卿只觉得难得气闷,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源河决堤了! 这是商铺传来的消息,递来的信封上潦草几句,似乎还能从中看出泛红的血迹。 这么久谢卿所得的前世记忆早已经模糊,模糊到面对这种天灾他是如此被动。 他能得到的消息圣上自然也得到了。 * 谢卿也不知道事件怎么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看着在自己前面骑马的太子殿下,谢卿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不就是因为前世发生水灾不断,怀疑这次赈灾修堤坝留下了隐患,给太子殿下写信时提了几句吗? 太子殿下就自请前去,改变了前世的走向。 并且还带上了他。 似乎注意到身后之人慢下来的速度,马上的太子回头,因为运动而显得精神奕奕的面容看到谢卿后带上一抹笑意。 “卿弟,累了吗?”太子朗声问道。 谢卿回过神来,摇了摇被泥泞坑洼的小路颠的发晕的头脑,驱马向前。 “哥,我还行。”谢卿笑着回答道,一口小白牙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刚刚要出远门前往抚州赈灾的激动早被遥远的路途给消磨了,周围一成不变的风景也很是无聊。 本来没人说话还不觉得,一有人开口,再安静下来就觉得不适应了。 谢卿一边骑马,一边找话道,“哥,你回京就要娶妻了。” 太子侧头看了一下,见谢卿脸上带着几分艳羡,心里觉得好笑,到底还是年纪小啊。 想到卿弟自己一个人在将军府,怕是没人教导他这些事,便关心道。 “卿弟羡慕?话说卿弟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了,府里没有人?” 官家子弟到了十五岁一般便会有了通房丫头,在有了身体躁动时,便让他们了解体验下情事,好避免过于好奇自己闹出什么事来。 得到的便不稀奇了,也防止这些未来的朝廷大臣往后过于沉迷这些儿女情事。 太子殿下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守孝期间虽然没有做过什么,但也算了解。 谢卿挑眉,带着少年风流意气,“羡慕?我当然不会。哥,你是不知道,辞月兄带我见过的美人无数,个个都是绝妙的美人,又有风骨又有才情。” 太子殿下闻言,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悦。 他心里不想和卿弟谈论这些,于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抚州偏远,从京城骑马而来需要个五天左右,快马加鞭的话能缩短到三天。 太子殿下到了抚州边界,留下一个暗卫做自己的替身,在随行官员欲哭无泪的表情下,便带了些人先一步入城了。 他们脚程极快,路过汤汤河水,行经寂寂荒山,夜幕垂下后便见了城门。 洪水已经褪去,留下的是倒塌的房屋、损毁的农田以及无处可归的流民。 太子殿下自称为皇上钦派的巡抚大人,守门的兵士很快报到了洲牧府上。 虽然有些疑惑为何来得如此之快,但做到一洲之长的李大人还是从饭桌上起来,很快安排吩咐下去,亲自来迎。 巡抚受命于中央,虽然在地方呆不长久,但回宫后的一言两语便能对地方官有很大影响。这样的人,李大人还是不愿意怠慢的。 李州牧穿着官袍,脸上的皱纹都刻着劳累与慈祥,看到穿着便装的太子殿下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惊叹竟有如此年轻的君王重臣。 警惕心不禁又提上了一层。 然后俯身便拜,“见过巡抚大人!年纪轻轻便如此受当今器重,大人真是前途似锦啊!” 太子殿下收起了浑身的气势,压迫感不怎么严重了,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和,此刻微微一笑,拱手道。 “李大人客气了,本官年纪尚小,前年科举入朝,初入朝堂不久,有幸得圣上重用,还是要多多学习。” 看他如此好说话,李州牧放下一点戒心道,“巡抚大人来得很快,本官没有准备好,是我的不对了。” 太子殿下笑着摇头,“李大人不必自责,是我担心这里的情况,急着来看一眼好放心,剩下的人随后就到。” 李大人貌似不经意地接着道,“大人看过后,感觉如何?” 回想起刚入城门时看到的一众流民,太子殿下道,“放心多了,没有设想中的情况糟糕。” 李大人点了点头,像是随口一问,便接着其他话题聊了起来。 谢卿跟在身后,低着头,充当巡抚大人沉默寡言的得力助手。 二人一路客套,到了州牧府中。 扫了眼府中奢华低调的器具,太子殿下的眸光微闪,步入正题问水患的具体事情。 源河水患发生在十几天前,一夜之间便冲毁了大片家园,死在睡梦中的百姓数不胜数。 但也有更多的人逃了出来,成为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依照李州牧口中所说,本来只有两个县上报了水灾之事,也就按照惯例拨了银子,派人前去救治。 却没想到流民不断,堆积在城门外,早就超过了以往普通水患的数量。 李州牧心中忧虑不安,派人查下去,却发现不知一地水患,抚州下竟然有多数地区受到这等天灾。 这才觉得事情无法控制,加急禀报朝廷,希望派人来助。 李州牧讲述这些时老泪纵横,满脸对百姓的忧心,看起来十分自责自己的疏忽,造成事情的恶化。 太子殿下听李州牧讲完话,眯了眯眼睛,遮住了神情,豁然笑道,“李大人心系民众,实乃抚州之幸啊!大人年纪已高,还是要好好看重自己的身体,切勿太过操劳。” 李州牧一边表示自己难得这种称赞,一边试着问道,“巡抚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太子殿下笑道,“这些事还是先用晚膳再说,还请李大人安排一下。” 李州牧笑着抚了下胡须,“这是当然,巡抚大人不必客气。” 心里却给这位年轻的巡抚大人打下了标签。 年轻气盛、莽撞青涩的书生。 不足为惧。 第21章 愿为手中剑(21) 李州牧很是阔气,即便在治下百姓遇到天灾横尸遍野时,也能在判定来人不食人间烟火后,安排上一顿大餐。 看着面前的美食佳肴,好酒好菜,太子殿下面色如常地与李州牧谈论着风花雪月。 一顿饭吃完回到屋里,太子殿下面色不愉地坐在椅子上。 谢卿关上门确保太子身边的暗卫清理了眼线,才道,“怎么这么生气?” 太子殿下看了谢卿一眼,倒了一杯水的功夫就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平淡的语气带了几分讥讽。 “我生什么气,李大人对我如此客气尊敬,我一个初入朝堂便受此重任的年轻人,心里是又得意又欢喜啊。” 要是换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官家子弟,即便聪慧多智被陛下赏识,面对年迈老臣的精妙演技,怕是也被捧得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谢卿也坐了下来,他刚刚一直站着守着太子殿下,自然地接过太子殿下手中的茶,抿了一口。 “这位李大人似乎认定了这么年轻就外派的官员走了裙带关系,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这样也好,不会误了我们的调查。” 太子殿下微微笑了一下,“何止呢,你就算调查让他遇到了,他也不会十分在意,还会觉得是个好大喜功的小辈呢。” 谢卿笑出了声,迎着太子殿下的视线,“……哥你说的对。” 第二天一早,李大人便借口让难得来一回的巡抚大人见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邀请了太子前去游玩。 谢卿则领命带人去办事。 这边太子殿下赏了美景,品了美食,心不在焉地在城中有名有姓之人的簇拥下谈论了古往今来的奇闻异事。 温文尔雅的面容下,杀意渐渐升起。 谢卿则混入了一群流民之中,试着打探消息。 问了一群人都问不出什么具体的话,细细地打量了这城门处聚集的流民,谢卿心下猛然一跳。 为何全是老弱病残?青年人呢? 虽然洪水天灾,伤人无数,也不至于只留下了这几个青年人啊? 相反,正常情况下,青年人生命力顽强,身子骨好,应该是主要的群体。 除非… 谢卿不想带着这样的恶意去揣度别人,但还是当机立断带着一队人远去,策马狂奔下,大约有大半日的路程,才看到抚州名下另一座城池。 远远一看那明显密密麻麻更为繁多的人群,谢卿心中的猜想被证实。 流民比想象中的多。 昨日夜里看到的,怕是李州牧特意清理后的场景。 至于那些流民中的青年人……希望不是被杀了,而是被城中的权贵收为了奴隶。 听到马蹄声响,面黄肌瘦的百姓表情麻木地看过来。 看到了人,穿着得体明显不是同一阶层的贵人,流民眼中闪过狂热的光。 但是一时间没人远距离跑过来。 因为他们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谢卿等人也没有策马上前,他知道如果过去了,面前一动不动可怜的流民或许就会变成没有理智的被饥饿驱使的动物。 最后死在自己身后的长矛利剑之下。 他们停了一小会,前方就挤出来一个格外出众的中年男子。 说他格外不凡不是指他有多么俊秀,或者衣衫多么华丽。 相反,他面容平平无奇,更何况被灰尘遮住看起来十分狼狈,衣服也破破烂烂,只能称得上遮体。 只是在一众流民惊慌无望的表情下,他的沉稳像是镇守着希望一样,让人有着一些微弱的意识。 中年男子走过来,行了一个很是标准的礼。 谢卿下马将他扶起,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受圣上旨意,处理抚州水患一事,赈灾粮食随后就到。” 中年男子嘴角抖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忍不住留下两行热泪。 泪水洗下脸上的污浊,留下两行痕迹,看起来有些可笑,但此刻一群人却没人说话。 只有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响起。 虽然粮食还没到,但是这已经给了难得的希望。 听见了吗? 圣上知道了我们的事。 圣上他派人来帮助我们了? 带着妻子逃奔出来的壮汉举起已经瘦成皮包骨的手擦了擦眼泪。 抱着小儿跑出来的夫妻相视一眼,忍不住嚎啕大哭。 有稚童咬着草根,眨着因为瘦弱而显得大大的眼睛,看着周围突然哭起来的众人,向抱着自家的爷爷问道,“爷爷,怎么了?” 爷爷沧桑的脸上刻画着岁月的痕迹,留着泪水喃喃道,“得救了,马上、就有食物了。” 这边谢卿和中年男人说了几句话,皱了皱眉,突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中年男人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脸上没有丝毫的异色,回答道,“草民王阳,就是个普通教书先生。” 在谢卿莫名的眼神下,男人只好继续解释道,“之前侥幸考中了举人。” 谢卿看着中年男人,良久,才露出一个笑容,道,“先生能不能随我一同回去,讲你所知的流民具体情况,禀告给我家大人。” 至于为何举人沦落为乡野教书先生,为何如今和一众流民在一起,这些就给太子殿下来操心吧。 * 等到谢卿回去时,已经夜幕低垂了。 给太子殿下交代了今天所见后,看着太子殿下抿着的嘴角,谢卿竟然觉得有些胆寒。 再仔细看去,还是那个温温柔柔的太子殿下。 “李巡抚李大人为了不担责任,隐瞒了实情,这也不难想到。”脑海里浮现李大人忧心忧民的老脸,谢卿啧啧感叹,“倒是李大人惟妙惟肖的表演,挺让人佩服的。” 太子背手而立,看着天边的明月,声音有些低沉,“你带来的那人现在在何处?” 谢卿道,“奔波了那么久,在府外安排了房间让他先休息着。” 太子回头,看向谢卿,明明很讨厌骑马,骑了那么久来到抚州时,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一下了。 今天还是又骑马奔波了一天。 动了动嘴,安慰的话却吐不出口,最后只是道,“卿弟辛苦了,快去歇息吧。” 谢卿看着他的神色,忍不住挑眉,他和云辞月、贺文耀胡闹惯了,此刻也眉眼飞扬道,“哥你心疼我啊?” 太子殿下僵住了,他不习惯直接表露自己的情绪。 虽然平常也和四皇子相处,但四皇子对他向来是又敬又怕,从来不会这样。 太子殿下看着面前的少年低头笑了几声,露出唇红齿白、目秀眉清的面容,眼里还带着几分欣喜与得意。 似乎对自己此刻表现出来的窘迫感到很是骄傲。 太子殿下觉得拳头有些紧了,他做出佯怒的模样,沉声道,“卿弟,你……” 第22章 愿为手中剑(22) 心里却没有一丝怒气。 他的卿弟好像也能察觉到这点,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笑吟吟地打断了他的话,转身便跑了出去。 等到他走后,太子殿下又站了会,才坐下来。 明月高悬。 太子殿下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谈话时得到的有用信息,把它一一记录下来后,又把记录着这些的纸张看了一遍,才焚烧下去。 流民太多,不能一下子安排好他们日后的路,只能先放着粮食救济。 即便有了赈灾粮食,也常常会有为了吃食打斗,为了吃食死亡的现象。 谢卿每日里奔波,他不在意,比起困在尚书房担心无事可做,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很不错了。 李巡抚带着太子殿下出去闲逛,似乎觉得他沉溺于玩乐了,这才放下心来,府里有所动作。 说是前几天匆忙,没有给远道而来的巡抚大人一个正式的宴席,今晚给补办上。 这一旁是血肉模糊只为私欲的人间惨状。 另一边上演着咿呀作响歌唱盛世的舞曲。 * 宴席上请了抚州的所有贵族。 他们占据一地的贵族与朝廷派来的巡抚大人没有利益敌对关系,在见过这位年少有为的青年巡抚后,更是觉得这位大人值得一交。 年轻、聪明、风雅、俊朗,这些本就难得。 更何况这位大人聪明又不太聪明,倔强又不太倔强,懂得官场潜规则,也能恰如其分地不点破。 即便他言语中试图敲诈几笔,对送来的银子礼物也不做推辞,这些贵族豪商也对年轻的巡抚大人很是欣赏。 大多数,除了实在走不开的,收到宴帖的都来了。 宴会上来人衣裳华美,金碟玉盏绚烂夺目。 身姿曼妙的舞姬伴着悦耳琴声翩翩起舞。 太子殿下斜斜靠在后面,举起酒杯对着前来敬酒的人粲然一笑。 一饮而尽的同时忍不住想,要是卿弟在这,会不会说——不如辞月兄带我见识的美人。 这边谢卿处于刀光血影之中。 太子和谢卿领回来的王阳谈了一会后,便让谢卿去调查男人口中所说欺压百姓,霸占农田,甚至对举人出手威胁的权贵。 谢卿发现这人还挺嚣张,一个小小的豪商之子,在发现有人查自己时,却能气焰极高地直接让人打上来。 张公子不仅敢让人打上来,还在一旁笑嘻嘻地道,“一个举人而已,我看他不顺眼就做了,你能怎么样?” 看到谢卿颜若桃李的面容,眼青步伐虚的张公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你不过是巡抚大人的一个男宠?有什么好嚣张的。巡抚大人会为了你得罪张家吗?” 张家在抚州也是颇有名气的望族,张公子的嫡亲姐姐更是李州牧的第二任妻子。 他平日里在抚州嚣张惯了,这几天听了家里长辈的话没有出去玩,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没想到还有人不长眼地来找自己的麻烦。 看到领头的少年一副漂亮脆弱的模样,心里的警惕心一下子就不存在了。 一个男宠,怎么会比他张大公子尊贵? 谢卿冷冷一笑,一句话不说就派人打了上去。 挺好处理的,谁让这张大公子一个人跑出来张府来逛青楼呢? 谢卿动手便没了最后的顾忌。 一小会的功夫,刚刚还在放狠话让面前俊秀小公子跟了自己的张少爷此刻便被人扭了胳膊,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 谢卿走过去,俯下身看着张公子。 见识过俊秀小少年一拳一个的张公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刚刚叫什么?”面前依旧貌美的俊秀小子轻轻问道。 张公子再次抖了抖,“我、我什么都没说。” 谢卿微微眯眼。 张公子猛然吸了一口气,却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痕,接着又疼又叫。 却还是急忙道,“对、对不起,我说了胡话。” 挥挥手让人把他带走,谢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房屋内的布局,这才离开。 等到谢卿回到太子殿下身边时,宴会还没有结束。 谢卿还没有禀报,太子殿下便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抬起头露出有些红潮的面容。 眼中却一片清明,低声道,“趁机去查书房。” 宴会人多眼杂,也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刚刚站稳的谢卿又悄悄退下,留下刚刚和自己一同去的暗卫抽空讲详情给太子殿下讲述。 他谢家的隐匿功夫一绝,护卫又因为宴席的事,调乱了平日里的安排,趁着隔出来的时间,谢卿很快溜到书房。 没有动任何书籍,谢卿甚至没有点灯。 只是趁着不远处的灯火和月光打量着书房的布局。 最终,谢卿径直走到了一旁的书架上,在破损最为严重的区域翻找。 ……一盏茶的功夫,谢卿才收手。 看着手中的信封,谢卿眨了眨眼。 心想,一不小心,好像玩大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啊? 二皇子的母族…… 尽管心里腹诽,略有不安,谢卿还是收了信封认真地藏好,才悄悄地出门。 关门后刚走了几步却突然响起一声猫叫。 谢卿猛然低头,看到一双在黑夜里发光的绿色瞳孔。 来不及害怕,谢卿听到了闻声赶来护卫的脚步音。 还好他带好了全套设备,吸取教训,一身夜行衣讲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如今…也就被一个人追着跑罢了。 护卫队里高手不多,此刻跑过来看见谢卿的只有护卫长一人。 但惊动的人要是多了,闹大了可不好,谢卿只好逆着宴会方向,向下人多的地方去。 路过一个处在热闹方,但颇为安静的小院,谢卿拐脚躲进了屋子里。 身后追着的人还没跟来,谢卿屏住呼吸,抬眼打量周围的一切。 他刚刚从窗子跳了进来,刚好落到了屏风后,再加上不远处镜子前愁眉苦脸的女子似乎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倒没有被人注意到。 但一时间谢卿也不好出去。 外面怕是已经有人堵住了。 屏风前,貌似正在化妆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脂粉。 从谢卿这边的角度,还能看到她拿起来一旁的剪刀。 一时间无数阴谋在脑中闪过。 美人计,刺客? 对着谁? 李州牧,还是……太子殿下? 第23章 愿为手中剑(23) 刺杀的念头一闪而过,谢卿很快清醒过来,刺杀不会用这么随便的工具。 他抬头看过去,就见那女人拿了剪刀对向了自己的脖颈。 谢卿:! 要是这里死人了,自己可真的更加难以躲过搜寻了。 那边护卫长叫来了一群人,推开了院门。 院里为接下来舞蹈准备着的一群姑娘愣住,看见拿刀围过来的护卫瑟瑟发抖。 有姑娘大着胆子袅娜几步走到前面,怯怯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想到最后一眼黑衣人的去向,护卫长皱眉长厉声道,“退下,不许走动。”然后挥了挥手,“跟我进去搜查,后面的人围好了。” 护卫长走在前方,提着心往前大步走,握紧了手里的长剑。 推开门后,护卫长小心翼翼地感应屋里的呼吸声,确定了只有屏风后的两人才挥了挥手,让余下的人跟进来。 一步步靠近那扇在榻前的屏风。 手里的剑已经出鞘,横在胸前,摆了一个可攻可守的姿势,确保能尽快解决黑衣人。 一剑劈开了屏风! 护卫长却愣住了。 屏风后一个姑娘衣衫半解,红色外衫下露着白皙单薄的半个后背和细长柔嫩的脖颈。 应该是听到了动静,正在换衣服的姑娘来不及收拾,只能用衣服遮挡,回过头看着这群来者不善的护卫。 样貌出众,天姿国色,本该是娇纵而明媚的面容,此刻却睁大了眼睛,带着满满的惊慌。 像是落入猎人手中无法挣脱的小鹿,那双眼睛让对视之人忍不住心下一颤。 护卫长连忙低下头。 旁边伺候美人穿衣的青衣侍女起身,虽然有些惊恐但还是压着嗓子,强鼓起勇气指责。 “姑娘是送给巡抚大人的,你们如此竟敢无礼!”侍女也样貌出众,清冷的面容上眉毛一挑,去了几分愁苦带上了威色。 “凭我家姑娘的模样,定会得到巡抚大人的宠爱,你们如此得罪,胆子大得很啊。” 虽然侍女狐假虎威,还扯着未来的关系吓唬人。 但在场的一众护卫却都被吓住了。 无他,这位小姐的样貌的确能让这话变成真的。 护卫长再次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位女子,把目光放在一旁的侍女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皱着眉头赔礼道歉,“抱歉了,是我们的错。” 红衣女子闻言,收起了些眼中的惊恐,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模样,脸上布满了羞涩,连忙回头系好衣裳。 “大人也是为了安全考虑,不必道歉。”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 护卫长闻言,握紧了手中的剑,“唰”的一下将它合在剑鞘上,然后挥了挥手,一声不吭地带人退下。 等到人都走完后,青衣侍女腿一软,跪坐了下来。 谢卿,也就是刚刚的红衣女子,不紧不慢地穿好了衣服,从床上站下来。 “多谢姑娘。” 青衣女子玲锦缓了一会,摇摇头,却不敢看向那位“红衣女子”。 脑海里还是之前发生的那幕场景—— 玲锦念及自身境况,身为读书人的父亲被陷害冤死,母亲自尽,家中兄弟不知所踪,自己沦落青楼成为卖艺不卖身的乐妓。 听取楼中老鸨所言,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平日里常常蒙面。 却不料,在楼中洗漱时被一个公子哥闯了进来。 公子哥看上了玲锦的容貌,便不顾她的意愿,半是威逼半是要挟,将她带到此处,说是要献给巡抚大人。 玲锦是秀才的女儿,娘亲祖上也曾显着过,受过礼义廉耻的教导。作为乐妓已经让她自觉愧对父母了,更何况现在要被迫献身。 想到巡抚大人的身份,玲锦作为献上的美人,怕是得不到什么名分,露水情缘后可能便彻底的沦为妓子了。 若是能伺候好让巡抚满意,或许能随着巡抚大人回去,成为他一个人的姬妾。 玲锦本来是这样想的,但听到同行花魁的原话后却如坠深渊。 ——“巡抚大人是来查案赈灾的,这男人为了没有污点,别说一个春宵一度的乐妓了,就连同床共枕的妻子都能舍弃。 妹妹还是不要太过痴心,免得后来伤了自己。” 花魁说话的尾音缠绵潋滟,像是能把人的魂魄给勾起,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像是寒日里的冷冰。 清醒且忧虑。 让玲锦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看着镜中人风清月皎的面容,玲锦突然觉得生活无望了。 反正以后也不会好过了,不如现在干干净净的离开。 她拿起一旁的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突然一个玉佩袭来,打在手腕上! 手腕无力一软,剪刀滑落。 玉佩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玲锦回头看去。 蒙着面的黑衣人招了招手,从屏风出疾步走了过来。 谢卿看她没有惊慌失措到大声喊叫,也就没有堵住女人的嘴巴。 打量了一下女人的穿着,轻轻松了口气。 谢卿撤下自己的面罩,露出朱唇玉面,不像是个穿着黑衣的刺客,带着肆意与热情,像是个散财的富家公子。 “人生难得,姑娘何必寻死?” 玲锦心存死志,已觉人生无望,但对于这打断自己求死行为的人,却还是潜意识地受到求生欲望的驱使,开口道。 “人生已经一眼望到底,之后的生活没有希望,何必活着任人随意摆布。” 谢卿走近,弯腰捡起玉佩,在手里掂了掂,道,“看到我是你意料之外的吧?” 玲锦眨了眨眼,自己与这位刺客没什么关系,看到他自然奇怪。 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玲锦心中微动,踌躇着开口,“公子能帮我吗?” 谢卿直视着她,笑道,“姑娘,不是我帮你,是我们互相帮忙。” 玲锦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希望,点头。 * 记忆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心跳声如同鼓声阵阵作响,好像要跳出胸膛。 玲锦抬起头,试着用力,克服发软的腿脚起身。 谢卿看到后,弯腰扶了一把。 二人达成交易,玲锦帮助谢卿完成身份伪装,谢卿则带走她,给她一个新身份,让她重新开始生活。 玲锦起身后,站在谢卿身后道,“大人,之前你为了救我打伤了手腕,一会儿抚琴……” 玲锦露出带着红肿的手腕。 谢卿看了一眼,从袖子里拿出自己常备的药膏递给她,然后问道,“这府里知道你样貌的人有多少个?” 玲锦道,“除了我的朋友,只有李大人仔细看过几眼。而且我已经习惯了带面具,为了保持神秘感,从未有人制止。” 谢卿抿嘴,沉默了片刻,“什么曲子?” …… 第24章 愿为手中剑(24) 太子殿下坐在位上,眉间带着几分醉意,原本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因此染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气息。 宴席上跳舞奏乐的美人不只在于皮相,而是美的各有姿态。 或青涩得如同枝头含苞待放的花朵,或温婉大方如同良家女子,或热情奔放带着异域风情,妖娆妩媚身材火辣的舞妓更是占了多数。 但太子殿下也就只看了两眼,又低头去摆弄酒杯了。 一支舞罢,台下许多人都站了起来。 美人们如同蝴蝶一般散开,在宴会上的男人身边缓缓坐下。 太子殿下面前也来了两位姑娘,穿着轻薄的舞衣,眉间带着勾人的情意和看到俊俏郎君难得的羞涩。 太子殿下虚与委蛇地与众人相处,心里想着事,任由两位舞女一左一右坐在了自己身旁。 正出神时,却响起了婉转动听的琴音。 如泣如诉的琴声像是带着凉意的清风悄然哦荡到人的耳畔、身边。 是落花恋慕流水的一厢情愿,是看着情郎身影的痴情缠绵,是带着羞涩意味的大胆挑逗。 这大胆而又火热的表述女子爱慕之情的乐曲,像太子殿下这样正经人该是从未听过的,不过因为有云小侯爷的存在,他的确是略有耳闻。 此刻再次听到熟悉的曲子,太子殿下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掠过裙裾飘飞的舞妓,将目光放在弹琴的人身上之时。 顿时愣住。 弹琴的女子穿着一袭红衣,不同于舞女衣服的轻薄飘逸,把身段包裹得严严实实,在这种宴席上却莫名带上了禁欲的色气。 琴女面上戴着同色系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眼睛、红唇和优越的下颚。 面具下方挂着翡翠流苏,将露出的下巴隐隐约约地遮着。 红唇若隐若现。 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眼角的弧度却分外眼熟。 太子殿下心下一跳,从这遮了大半的脸上看出了熟人的模样。 这是…… 卿弟? 拿着酒杯的手莫名一晃,洒漏出一点酒水落到桌上。 不知道自己一来,就将见多识广的太子殿下镇住了。 这边谢卿抚琴时忍不住在心里感谢云辞月。 多亏了他拉着自己学这些风花雪月的曲子,这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 回京后,一定给辞月兄带些好酒! 感觉到一道格外强烈的视线,约莫估计了一下方向,谢卿忍不住心虚。 太子殿下他……认出自己了? 莫怕莫怕,早晚会认出自己。 就是男扮女装让兄弟看到了,这有些尴尬。 不对,我本来就是个姑娘好不好? …… 一曲完毕,谢卿被人给送到太子院中。 带路的侍女面上带着瞧不起的鄙夷,眼里含着嫉妒,将谢卿带到后,轻轻哼了一声,这才离开。 谢卿在人走后,随手解开了脸上的面具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极为自然地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一边道,“巡抚大人年轻有为,相貌堂堂,你不心动?” 站在他身后的玲锦沉默了一下,组织好语言才说道,“大人位高权重,有前途,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谢卿琢磨了一下她的话,心里明了,轻轻笑了一下。 “高攀不起这话可真是难听,姑娘聪慧且有胆识有魄力,这样说话实在是太过自谦了。” 如果不是谢卿自己身为女子,却能扮作男装,入宫读书,谈论指点国家大事。 她或许也会像无数人一样,认为男女有别,男人就该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利禄,就能提刀策马奔驰疆场,谋得千古英名。 而女人就该长生在庭院之中,一生被困于此,专心于家庭。 或许也会认为贵人就是生而高贵,农民与士人,百姓与皇家,流落到青楼的女子与高亭阁楼里的官家小姐,就是天生有了贵贱之分。 可是她自己就是打破了陈规世俗的存在。 所以她不会这样觉得。 “就凭姑娘第一眼见到我不大声喊叫,魄力与我交易,能替我神态自若与护卫长周旋。” 谢卿抬起头,直视着双目睁大,怔愣着看着自己的玲锦。 “姑娘在面对裹着蜜糖的毒药时,能清醒地认识事实。在认定自己身不由己,任人欺凌的无望未来时,为了自己的尊严与骄傲,敢无畏赴死。 也能在觉得有一线生机时,克服自己的恐惧,尽可能地为自己谋生。” 谢卿说着,灿烂一笑,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之意。 对着玲锦放缓了语气,温柔而坚定地说道,“玲锦姑娘,你很棒。比今日宴会上大多数酒翁饭囊之流好上了太多。除去身份地位之别,任何人你都配得上。” “玲锦姑娘,你很棒。”——这一句称赞落到玲锦耳边。 她几乎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父母离世后,彷徨无措,对生命的绝望如影随形。 我是不是进了青楼作了乐妓,愧对于家族? 我是不是无用且低贱,合该受到坎坷命运的折磨? 玲锦听到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 她忍不住握住了拳头,试图将自己表现地冷静、稳重、成熟下来,好承担起眼前穿着女装的公子刚刚的称赞。 却不知道自己陡然明亮起来的双眸,情绪猛烈时微红的眼眶,早已暴露了她激动兴奋的神情。 谢卿起身,解下了腰间的玉佩,放到玲锦手里。 “这枚玉佩刚刚打掉了你手中的剪刀,它与你有缘,就送给你了。” 在玲锦推拒前又道,“等你走后,若是没有什么打算,就拿着这枚玉佩去找柳家商号,波光潋滟柳条柔之柳,他们会给你一些帮助。” 玲锦闻言,不再推拒,收了下来。 谢卿看到她的反应,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玲锦只是觉得,这枚玉佩可能是什么信物,或许能凭借此借到一些银子罢了。 直到她真的走投无路,无处可归时,拿着它找到了柳家商号,被人慎重接待,一番考核后成为一城商铺负责人之时,才明白这枚玉佩的意义。 二人交谈完过了一会,门外侍女拜见声响起。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被人告知“红衣乐妓被送到了您房中”,便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太子殿下难得失了风度。 推门而入。 看到对着自己低头,微微俯身,行了一个女子礼的“姑娘”,太子殿下觉得自己的额角貌似有些抽搐。 第25章 愿为手中剑(25) 近距离观看,太子殿下一眼就确认了,面前这个所谓的“姑娘”就是自己的卿弟。 心中的情绪难以言说。 有些略微的羞耻——撞破好友女装的确会有些尴尬。 有些担忧紧张——一定是遇到了麻烦卿弟才会被迫如此。 然后心里更多的觉得很是有趣。 此刻他还有着看热闹的心思。 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挥了挥衣袖,辞退了一众侍女,将门紧闭。 垂眸盯着面前低着头的红衣“姑娘”。 眸光微闪,带着些许揶揄,“卿弟?” 在烛光映衬下,谢卿抬起头。 露出精致动人的一张面容。 太子殿下早就知道谢卿适合艳丽的红衣,样貌也艳丽夺目。 可能是今天喝了些酒,也可能是谢卿作女子装扮,上了些唇脂,又或者是披散下来的乌发、隐约荡来的香气。 或许还有周围烛光明明灭灭闪烁的原因。 太子殿下此时看到谢卿微微抿起的唇瓣,浓艳欲滴像是含了晶莹露珠的牡丹,春水一般的眼眸,眼光流转之间像是能将人困在其中。 时光好像停滞了。 他恍惚间觉得四周都打上了柔光,在心怦然跳动时,忍不住分神去想。 ——是不是蜡烛的材质不够好? 谢卿女扮男装又男扮女装,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暴露出真实性别,不过不得不说神医给的药方极好,她女性特征几乎是一点也没发育。 此刻就很是胆大,先是狡黠一笑晃花了太子殿下的心神。 然后伸手从自己的上身拿出两个半球形的胸垫。 笑着在手里掂了一下,像是献宝一样展示给太子殿下,“大人,你看!” 太子殿下听话地把目光放到上面,在猜出它是什么之后,耳朵晕染上几分红意。 想要让卿弟稳重一点,不要这样。 可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罢了,卿弟都作出了如此牺牲,还是对他包容一些。 心跳的加速以及快要冲破心底的感情也随着谢卿的打岔再次平复下来。 可深处落下的萌芽早已经从土地里破土而出,探出稚嫩却顽强的枝丫。 太子殿下让谢卿坐下,然后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谢卿坐下时,也顺手摘掉了头发上的银钗。 把银钗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三言两语概括了事情的经过。 最终面色一正,将怀里的书信拿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太子殿下。 太子接过信封,知道谢卿凝重的面色代表了什么,打开后,仔仔细细地查看。 太子殿下的视线一直放在信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微微低着的头下,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表情,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良久后,他低不可闻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信放下。 眼中带着恐怖的威压与杀意。 抬眸看向一旁一脸担心的谢卿时,所有的情绪又被压了下来,只剩下缓和的温柔。 “辛苦你了。” 谢卿觉得,除了穿女装之外,没什么辛苦的。 相反,看着太子殿下此刻的表情,他莫名觉得心慌。 试着询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太子殿下轻轻笑了一下。 就在谢卿快要松掉这口气时,太子才缓缓道,“我没事。只是这抚州官场,要出事了。” 话语中,似乎已经可以预见之后的血雨腥风。 谢卿一口气憋在了胸中。 但看着太子殿下毋庸置疑的神情,也没有开口劝阻。 勾结党派,谎报灾情,私吞赈灾粮款,建筑堤坝以次充好…… 借着横尸遍野的百姓向上爬,趁着山河皆殇时发难财。 这是抚州官场! 的确需要大规模清洗。 至于这背后试图鱼死网破的魑魅魍魉,就交给他来解决。 谢卿拿起一旁的银钗,挥手比划了一下,用力一甩钉到了一旁的柱子上。 深深地扎了一个洞! 他挑眉笑道,“我一定能保护你。” 心里满是杀意的太子看向谢卿,很是温柔的笑着。 在谢卿离开之后,起身拔掉那枚银钗。 握在手中看了片刻,似乎觉得这枚较为普通的银钗很是别致,便收在了怀里。 太子殿下的办事效率极高,在大部队到来之后,便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一众贪官污吏。 该拉拢的拉拢,该解决的解决,能利用的利用。 与低层民众逐渐安稳下来的日子相反,抚州官场却是阴云密布。 天高皇帝远,又与二皇子母族有所牵连。 抚州州牧气焰嚣张,联合一众当地勋贵,试图负隅顽抗。 就凭每日里前来刺杀的刺客死士的数量来判断,谢卿就能体会到此地官吏的豪赌之心。 若是一个无什么大背景的官场新人,即便你可能入了君主的眼。 但在外派的过程中,被流民所害,也不会泛起太大风浪。——至少在二皇子的势力庇护下,保命不成问题。 而若是这愣头青捅破了天,惹得圣上动怒,或许就是累及九族的罪名。 更别说,这愣头青已经试图挑衅自己的生命安全了。 太子安排完后续事情后,便要乘船去洪水决堤之处探查。 或许是谢卿之前的提醒,他对这些很是在意。 * 外面下着渺渺细雨。 谢卿推开船窗,裹挟着湿气的江风和着土腥气一下子就刮了进来。 周遭岸边树影斑驳,远处更是破瓦颓垣,很是萧寂。 一旁,坐在榻上执笔的太子殿下感受到江风袭来,扭头看了一眼。 太子第一次亲手下令杀了如此多的人,眉间的天家风仪随着越发明显。 “卿弟,你觉得无聊?” 谢卿前些日子动手杀人到精疲力竭,到了船上倒是歇了两天,也不觉得无聊。 只是天气乌云密布,这还下着小雨,让他产生不好的预感。 他认真回答道,“天快要黑了,如果乌云大些,遮住月亮。我们这些点着灯火的船只,就是落于劣势的活靶。” 他走到太子身边,眼中带着担忧,“如果我是他们,不会放过今天这个好时机。” 太子殿下放下笔,看了眼窗外,眼中的温度慢慢散去,淡声道,“是很危险。” 但也能引出更多人。 第26章 愿为手中剑(26) 夜色愈浓。 谢卿喝了最后一杯浓茶后,扭头看了眼还在看信件的太子殿下,想要起身去活动一下。 太子殿下留意到他的动静,顺着谢卿的视线向窗外望去。 一片漆黑。 看着谢卿要往窗边走去,太子殿下想要开口提醒让他小心。 还没开口,谢卿就察觉到什么似的,倏然侧身,“殿下小心!” 嗖! ——一道箭羽破空而来,直冲着谢卿的眉心,在黑夜里闪过凛冽寒光。 谢卿面色不变,侧身躲开后,抬脚踢住窗门,将它合上。 箭羽狠狠钉在柱上,嗡嗡震颤不止。 顷刻之间,原本寂静无比的船队喧嚣起来,有人厉声高呼“有刺客!” “保护巡抚大人!” “有刺客——” 被雨水打皱的湖面砰砰声不断,数十名黑衣人破水而出! 他们武器各异,招招都是致人于死地的狠辣手段。 “大人!”谢卿持剑而立,将太子殿下护在身后。 “没事。” 太子身边的暗卫是皇上特意寻来的,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短时间没有将任何人放进来。 太子殿下放下手中的笔,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垂眸若有所思,“来人比我预料的要多。” 这些天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没想到这群人却不死心,这次刺杀,怕是请来了不少江湖人士。 谢卿抿了抿嘴,不同于太子殿下不重武力的武力稀疏,他作为未来的武将,对内力要求极高。 所以能感受到来人的武力路数不似凡间江湖人士。 配合精妙,下手狠辣。 ——反而像是死士! 谢卿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抚州官场被二皇子一派侵染已久。”太子殿下瞳孔骤缩,神色瞬间结了冰,染上了寒意。 他倏然起身,目光穿过船隔和重重山林,落在那视线之外的皇宫里。 谢卿第一次从太子殿下身上感受到这种带着惊怒的杀意。 青年身上的气息变了,冷沉而压抑,仿佛是被激起怒火的巨龙,带着嗜血的恐怖气息。 谢卿听见这一句话,心中猛然一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抚州官场翻不起什么大浪,可若是有皇子插手,便不好说了。 船上摇晃的灯光溅上鲜血,发出诡秘的红光照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兵戈相交发出脆响,响声越发逼近。 来不及惊慌,门外便有蒙面黑衣人闯了进来! 谢卿举起剑,浑身气势霍然一变! 明明之前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却带着无情冷漠的杀意,如同一把不会折断的利剑! 一往无前,像是能斩尽一切挡路之人! 太子殿下在这血流成河之处,定定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单薄背影。 一招一式如同蛟龙腾飞。 天地之间似乎都为他那柄长剑上的寒光照亮! 太子殿下拿起剑,知道自己武力不够,便尽可能的不向前去添乱,而是保全自己。 门口处的黑衣人逐渐多了起来。 谢卿天资出众,功法优越,勤于习武——也不过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很快便落入了下风。 太子殿下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习武。 为什么不去考虑,自己的那帮兄弟会不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要让卿弟落入如此险境? 两位黑衣人相视一眼,看出这少年的现状,一前一后配合着向前刺去! 谢卿弯身躲过侧面一击,将剑刺入黑衣人的胸口,溅起一片血花。 面对这两人的合招,却无力翻身回避。 只是面无表情地无视身前一剑,避过身后的同时,挺身迎了上去,将自己手中的剑刺过去! 肩膀上剧烈的疼痛传来,谢卿闻到自己身上浓郁的血腥味,他左手猛然拔掉穿过肩膀上的剑,翻身将身后之人一剑劈去! 两人毙命! 门口刚要进来的二位黑衣人愣住。 这些黑衣人良莠不齐,这二人是抚州官场请来的江湖人士。 本来以为是冒险杀个朝廷命官,却在这打斗进行到一半时便察觉到了不妥。 这个朝廷命官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阵仗? 若是干了这笔,该不会要被朝庭下了最高诛杀令吧? 这二人本就心中犹豫,又看到面前年纪轻轻便已经初露锋芒的少年英雄,更是心中顾虑。 谢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白皙精致的面孔上沾了血。 单手抹掉唇边的血迹,却将那抹红迹扩散开来,像是一朵腊梅盛放,熠熠生辉。 “跳。”谢卿对着太子殿下做出口型示意,然后转身举起剑,看了眼不断打斗着试图往这边赶来的黑衣人。 又把目光放在门口的二人身上。 太子殿下看了眼谢卿,选择相信他,推开窗户,翻身跃入江水之中。 谢卿走了两步,唇边扬起凉薄的笑意,低声道,“你们俩江湖中人,要杀太子?” 行之有素的死士不会在执行任务时犹犹豫豫。 二人心中猛然一惊,面色苍白了起来。 作为江湖之人,口中瞧不起朝庭以武犯禁是一回事,直接杀了未来的天子那又是一回事! 若是太子真的死了,那自己这些江湖草莽肯定是第一个杀了祭天的! 谢卿看两人的神色,悄悄松了一口气,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紧不慢道,“若是太子死了,你们一定活不下去!” 二人已经相信了大半,即便这位朝廷大臣不是太子,就凭他有这么多高手卖命,这么多死士来杀,也不是自己能趟的浑水了。 矮个子黑衣人“呸”了一声,暗骂晦气,在心里把找自己来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有什么证明?” 谢卿眯了眯眼,知道问话之人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放下自己手中的剑,转身跳了下去! 高个子黑衣人想要动手,被一旁矮个子拦了下来。 矮个黑衣人心中暗骂“麻烦”,眼中却闪着充满野望的光芒,捡起谢卿放下的剑,然后看了一眼高个黑衣人。 高个黑衣人一脸疑惑,问道,“你怎么了,兄弟?” 被他称为“兄弟”的矮个黑衣人笑了一下,招了招手示意他俯身来听。 却在他弯腰之时,一剑刺了过去! 高个黑衣人倒地。 王石龙叹了口气,“对不起,你太单纯了,要是你活着,我们两个都要死。” 后面黑衣人摆脱太子暗卫赶了过来,却发现屋里只有躺着的尸体,除了黑衣人并无他人。 “里面的人呢?” 王石龙道,“我赶过来时,里面只有一个人,浑身是血,在窗边大喊一声,‘大人你不在,我活着有何用。’,然后跟着跳了下去。” 黑衣人目光冷的刺骨。 第27章 愿为手中剑(27) 秋季江水清寒,夜晚更是凉意刺骨。 谢卿肩上受了一剑,泡在水中,血迹很快晕染开来。 肩膀处的痛感逐渐麻木。 即便他内力高强,水性不错,此刻受了伤很快便觉得浑身发冷。 勉强睁开眼睛,在风雨中搜寻太子的身影。 眼前不知是雨水还是海水,逐渐将视线模糊。 晕眩感阵阵传来…… 一道灼热的呼吸洒在耳边。 谢卿落入一个湿漉漉的怀抱。 怀抱的主人像是遇到了天大的急事,一向镇定自如的表情上露出慌张的模样。 ——然而即便这样,这个在水里的拥抱,却还是温柔且小心的。 看到太子殿下,谢卿心神一松,便撑不下去,彻底地晕了过去。 太子紧紧地抿着嘴,一双手从身后抱住谢卿,手背上露出隐约的青筋,此刻因为用力而带着几分缠绵的意味。 他用力在水中支撑起谢卿的身体,让他受了伤的左肩露出水面,然后带着二人的重量向前游动。 四周的喧嚣嘈杂声渐渐远去。 兵戈相交发出的脆响也渐渐平息。 四周越来越寂静。 只有耳边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 月光皎洁,给大地洒下银灰。 淅淅沥沥的小雨停歇,余下蛙鸣一片。 【再不醒,你女扮男装的实情就要暴露了。】 系统古井无波的声音在谢卿脑中响起。 作为一个合格的沉浸式演员,谢卿在混沌中听到这一句便瞬间清醒。 他忍住想要继续昏睡下去的身体本能欲望,强行从疼痛与冰冷的黑暗中清醒过来。 ——蓝衣少年浑身都湿透了,蓝色的衣袍被晕染上大片血迹,暗红色一片一片。 紧皱的眉头、苍白无色的唇瓣、以及衣袍下微微颤抖的身体,都彰显了受伤之人的不容乐观。 太子殿下来不及收拾自己,在上岸后,随处找了个可以容身的山洞,便强忍住心慌,打算给谢卿简单包扎一下。 内力高深之人也能视物,太子殿下内力不是很高,但也能借着月光看个大致。 他刚刚触碰到谢卿的衣领。 靠在石头上的少年便猛然睁开了眼睛。 少年睁开眼后看到了太子,眼中的杀意才弱了下来,勉力牵起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意。 太子只觉得喉间一窒。 明明没有受伤,被谢卿保护的很好,看着少年羸弱的模样,却觉得好像受了内伤,此刻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痛。 平日里少年嬉笑怒骂的模样,关键时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雷霆气势,乃至扮女装时的惊鸿一瞥。 这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定格在眼前的景象。 太子殿下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卿弟,你受了伤。” 杀意在心中密密麻麻地游荡,想要迫不及待地宣泄出来。 可更加不容忽视的,是如同波涛般汹涌激荡的后悔与自责。 他是高估了天家情分,高估了自己判断人心的本事,低估了利益动人心啊…… 是他太过自傲。 是他的错。 “我怀里有药,应该还在。”谢卿低着头,看着从衣袖下摆流出的血,忍不住皱眉。 谢卿想不动声色把手背在后面。 刚刚有所动作,便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 他愣了一愣,不敢再动,“殿下,我冷。” “能不能去外面找点树枝?我先自己上药。” 朦朦胧胧的黑暗中,太子看不清谢卿的神情,听到他的话语,却也不再推脱,起身向往走去。 只有那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暴露着内心的焦急。 谢卿缓缓松了口气,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拿出药瓶,极为熟练地褪去衣衫。 被剑刺穿的地方皮肉翻滚。 谢卿洒下药粉,然后撕了一段里衣,简单快速地包扎起来。 这一切忙完,便觉得身体冰冷,强行用内力将里衣烘干,免得一会太子非要自己脱掉湿衣服。 太子抱着柴火急匆匆回来时,听到谢卿微弱但平稳的呼吸声才猛然松了口气。 他在谢卿身旁点了火后,才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白色里衣上右肩处大片血液,染红了整个右肩。 看上去如同盛开在白骨之上的糜烂的花朵,诡异而阴森。 刚刚放下的心又猛然吊起。 看到太子的表情,谢卿强笑道,“殿下,你太小瞧我了,就这么一点小伤,不会有事的。” 太子蹲下身来,摸了摸谢卿衣服领口,发现它是干的。 像是对谢卿的话极为不满意,怄气一样,不言不语地不做回答。 然后才顾得上自己的一身潮湿,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放在火堆旁展开烘干。 又坐到谢卿身旁,给他挡住风口,然后伸手牵住他的手。 沉默了一下,才看着跳跃的火堆道,“受了伤容易染上风寒,若是发热了,觉得冷,一定要说。” 谢卿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太子殿下此刻很是狼狈,只穿着一身里衣不说,一头乌发还滴着水搭在背上。 脸上带着血迹与灰尘。 但长睫下的一双深眸,却掩着无数杀意。 在火光的映衬下,虽然形容狼狈,浑身气势宛若真正的雷霆帝王。 注意到谢卿的目光,太子殿下扭头,对着谢卿如同以往一样很是温和地笑着。 “卿弟受了伤,先睡吧。” 谢卿失血过多,即便他自认钢筋铁骨,此刻也想好好睡一觉,闻言便闭眼睡了下去。 不管之后来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先养好了身体,恢复些战斗力再说。 看着谢卿入睡,太子殿下从怀中掏出一个暗哨,吹了两声。 这暗哨分为母哨和子哨,一旦吹响母哨,子哨便会自发无声震动。 他出巡只带了一半的暗卫,本以为抚州官场最后不过是一场拼死的小打小闹,却没想到竟然会有京城那帮人的参与。 貌似风平浪静兄友弟恭地过了几年,如今是忍不住气要出手了啊。 太子殿下悄悄起身,将木堆挑了挑后,又在木堆旁站了会,确保自己衣服干了,这才走到谢卿身边。 看着少年睡着时安静而单薄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太子殿下觉得有些凉,比不得自己刚刚烤完火的身子暖和。 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轻轻地将卿弟抱在怀里。 他知道谢卿想要成为镇守边关的将军统帅,有着宏伟志气和足以他叱咤疆场的本领。 太子殿下想,他以后当了皇帝,一定能和卿弟一同留下“君臣相和”的美话。 第28章 愿为手中剑(28) 谢卿第二天睁开眼时,山洞中空无一人,不远处的火堆已经熄灭。 掀开自己披着身上的衣服,谢卿缓缓起身。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太子殿下疾步走过来。 “卿弟,你醒了。” 谢卿想开口说句话,却发现嗓子哑的厉害,难以开口。 太子一直注意着谢卿的神色,连忙拿起手里的竹筒,递给谢卿。 里面是他早上起来打探环境时舀的水。 谢卿习惯性地抬起右臂,刚动了动,便传来连绵刺痛感。 只好换了左臂接过,喝了下去。 太子殿下眸光微动,在他喝水时道,“暗卫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谢卿喝完水后,好了许多,“殿下的消息如果在他们来之前传出去,就麻烦了。” 太子殿下接过谢卿手里的竹筒,跟着喝了一口。 往山洞里面走去,把放在石块上的外袍拿起来,一边穿着,一边道。 “在我的那几位兄弟眼中,若是没有意外发生,此次赈灾之后,我的皇储之位就更加稳固了,他们自然会着急。 我的好兄弟如此不顾情谊,送上来的大礼,自然不会轻易让我好过。” 太子殿下穿好衣服后,又是一个稳重矜贵的储君模样。 太子露出一个几分自责的宽厚笑容,“就是连累卿弟和我一起陷入麻烦之中了。” 谢卿看着太子殿下,面色诚恳地道,“殿下,作为谢卿,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兄弟陷入困境。 就像此刻落入这等地步的是云辞月、贺文耀他们二人,我不会对此置之不顾一样,我自然也不可能认为这是连累。” 聪慧如他,怎么不知道这话太子殿下不会很爱听。 他明明可以说出更让太子满意的话,表述自己对太子的衷心与深情,却还是选择了这样。 为什么呢? 谢卿单膝跪地,在太子莫名的神色中,垂眸道,“作为殿下的臣子,我更愿意为您赴汤蹈火,披荆斩棘,献上我的忠诚与所有。” 因为怕,如果二皇子在刺杀一事情中有参与。 那么贺丞相呢? 他身为大皇子一脉,会不会也推波助澜了? 太子殿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很快明白他将自己作为兄弟的身份和作为臣子的身份,分开说,是什么意思。 心中的怒火比得知皇子刺杀自己还要更甚。 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为什么。 是觉得卿弟不信任自己,认为自己如此心狠手辣容不得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 还是觉得卿弟胆子大到竟然妄图用情感威胁自己,只是为了保全一个不知道是否“清白无辜”的好友? 想要离开去静一静,理清自己愤怒的原因,却看到单膝跪地的少年,或许因为情绪起伏,本就虚弱的面容更加苍白。 太子殿下在心中默叹一口气。 弯腰,将谢卿扶起来。 拿起谢卿的衣服,生疏地帮他穿好。 谢卿有些怔愣地看着太子殿下,他微微绷着脸,看起来像是有些生气,动作却温柔到不行。 明明是在帮人穿衣服,却好像是在看折子处理家国大事一样,眼中带着郑重之意。 太子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才收回手,对自己动手满意的目光在谢卿看过来的前一刻时,飞速变化。 最终只是面无表情地道,“卿弟说的话,只要有道理,我会听的。” 说完后,太子殿下便继续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谢卿应该惶恐的,但他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但还是识相地转移话题,“殿下出去有什么发现吗?” 太子殿下道,“不远处有个村落,如果下午之前没人找来,我们就去那里问问路。” 谢卿点头。 时间一溜而过,就当太子殿下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出了叛徒时,脚步声响起。 暗卫首领风绝在甩掉刺客后,便一路找寻太子殿下,直到天色熹微,才顺着脚印和血珠找了过来。 谢卿听到脚步声,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用左手捡起了一根顺手的木棍,警惕地对着洞口。 一队人很快顺着脚印搜寻过来。 风绝在快要进入洞口时,才试着恭敬开口道,“殿下?” 太子殿下闻言,看向谢卿点了点头。 谢卿才放松,把木棍扔在地上,走了出去。 风绝看到谢卿后微微垂首,然后担忧地向他身后看过去。 太子殿下走了过来。 确保太子殿下胳膊腿俱全,没有受什么伤后,风绝才松了口气。 这才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注意到谢卿肩膀上的伤。 眼中闪过一抹敬色。 随后,风绝倏然跪了下来,双手抱拳,谢罪道,“属下失职,让主子落入如此险地!” 太子殿下沉默。 威压之下,风绝越发紧张。 最后太子殿下才开口,示意他起身。 “那些刺客呢?” 风绝恭恭敬敬地回答,“袭击的人数有五十有余,死亡三十七个,活捉四个,余下的跑了。” 太子殿下想起自己跳水前最后的情景,问道,“现在有什么消息吗?” 风绝的面色霎时间白了起来。 却还是如实回答道,“收到飞鸽传信,说是坊间有人在传,赈灾的巡抚是太子,如今被流民所伤,失踪流离,命不久矣。” 流民。 太子赈灾落实之后,流民已经少之又少,怎么可能还会如此暴乱,敢伤害储君呢? 被流民所伤,既是说太子无能治不了民众,又是把锅给推的一干二净。 太子怒极反笑。 风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 主子笑得真可怕。 …… 似乎被民间流言气到了,太子殿下也没有即刻去于大部队汇合。 徒留下一众惊慌失措的抚州官场。 李州牧天高皇帝远,自己在抚州作威作福惯了,他又与二皇子一脉有了联系,朝廷里也是有人的。 这样位高权重的他,杀一个年轻的巡抚大人,只要后续处理妥当,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可这、这巡抚大人摇身一变,竟然是国之储君啊! 李巡抚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了,平日里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此刻却如同五雷轰顶。 玩大了! 只凭这点,皇上只要往下一查,自己一个谋杀储君的罪名就落下了。 别说富贵荣华了,九族都要受到牵连,一同赴死去了…… 至于二皇子能否在其中帮上忙,或许他还会迫不及待地送自己一程呢。 事到如今,只有尽可能保全幼子的性命了。 像李巡抚一样想法的人很多,立刻就明白自己绞入了皇子之间的斗争之中。 哀声叹气之声取代了靡靡之音,在抚州官场上飘荡。 第29章 愿为手中剑(29) “太子重伤,下落不明”——这消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迅速扩展开来。 皇上闻听此讯,怒火攻心,哀忧在床。 谢卿跟在太子殿下身后,看着他沉寂下来的气势和联络的全是亲密可靠的太子班底,再联合这几天的传闻,大致明白了太子的打算。 果不其然,二皇子与大皇子在认定太子已去,君主年迈多病的情况下,开启了猛烈的斗争。 对于太子党的,则或请病,或假意投靠,在没有太子存在的情况下,两位皇子倒是对这些注定了是未来自己臣子的人没有太大的警惕心。 得罪过自己的,晚点收拾也行。 现在重要的是,扳倒对方,成为新的储君。 太子则隐在幕后,坐观虎斗。 大皇子在外领兵多年,向来不打无准备之战,此时也被京城诡秘的风云变幻裹挟着前行。 虽然他疑心太子未死,会不会这一切只是一场阴谋。 可疯狂的二皇子一脉却不在意,如果他不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跟随自己的人一个个下台。 更何况,当他走到这一步时,他的利益就已经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利益了。 上面悬着无数人的前途命运。 ——容不得他犹疑斟酌。 但他还是不放心,下手试探了一下。 * 这一段时间雨水多,来来往往的人士多带着竹编斗笠,穿着蓑衣。 这些日子里朝廷动荡,这大动静传开后,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讨论。 “未曾想我朝英明多智的储君,竟然就这样生死未卜了!哎!这次赈灾可是我记忆中最好最快的了,哪来的流民如此招天谴的!” “是啊,这么有能力的太子……” 旁边人听见一群人哀声叹气感叹太子殿下,眼珠子滚动一圈,想要发表自己的高见。 “大家也别太伤心了。当今圣上还有一位英勇善战的大皇子殿下呢!” 这话一出,刚刚还在难过担忧的一群人就又被激起了话瘾,纷纷说道。 “说的也对,大皇子是去过边关的将军,一定很是威武!” “威武?光威武有什么用,我们需要的是贤明的君主,可不能是个暴君啊。” “听说二皇子广纳贤才,素有贤名,也挺不错啊!” …… 今朝风气开放,百姓只要不说十分大逆不道的话,只是谈论政事,是没什么问题的。 跟着太子殿下坐在楼上喝茶的谢卿,听到夸赞二皇子“广纳贤才很是贤明”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子殿下抬眸,看着谢卿终于像之前一样,再露出眉开眼笑的欢快模样,也染上了一点暖意。 这时候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人,穿着一身布衣,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脸上带着愤恨之情。 进门就说道,“妄我以前还仰慕那老匹夫的风采呢!没想到却是个贪官!真是可耻!” 来人似乎在一群人中颇有地位,他一进门,便有人围了过来。 闻言便紧跟着问道,“怎么了这是?” 读书人叹了口气,解释道,“李太师啊!他是朝上有名的清流代表人物。”摇了摇头,又道,“却没想也是个沽名钓誉的假圣人!” 人群中不明所以的人有很多,但对他有所耳闻的也有几个。 有人质疑道,“李太师可是圣上亲口称赞的清廉真君子,你这是在说什么?” 读书人更加生气,大声反驳,“现在都查出来了,听学堂里的夫子说,准备抄了李太师府邸呢,这还能有假?” 此言一出,顿时没人反驳了。 寂静了一瞬后,人群才再次交谈起来。 不过这一次,话题主要就围绕着昔日桃李天下的李太师了,试图从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找出他贪婪虚伪的真面目。 楼上—— 太子殿下举着手里的茶杯,轻轻地放了下来。 发出一声微弱的脆响。 谢卿面上的笑容在读书人说出李太师三个字后就落了下来,此刻抬眸看了一眼不怒自威的太子殿下。 然后收回眼光,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我们回去吗?” 谢卿没有与李太师相处过,但不妨碍谢卿在别人的言语、文字中对他的生平有所了解。 是昔日里打马游街的状元郎,李大人年少成名,素有神童之言。 父亲去世沉寂了五年,在被人感叹伤仲永不复年少盛名时参加了科举考试。 连中六元,力压所有人,是何等精彩绝艳的风流之辈。 步入朝堂后,被先皇看重,几经历练贬谪,在先皇逝世之时,再调回京。 当今圣上明白先皇的意思,大力提拔,对李太师极为信重。 李太师自然感动,对君王忠心耿耿。 本就爱民如子的他,更加对政事上心,身为寒门子弟,在各方各派中周旋,陆续颁布下去一系列利国利民之事。 在自家老爹口中,李太师简直就是姜太公在世,辅佐君王,提拔人才的一号功臣。 如今说他贪污腐败? 谢卿抿了抿嘴,他自己听到这话就觉得可笑,更别提与李太师交好的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不再看地下那帮人,把目光放在了窗外。 成衣铺的老板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喜笑颜开,酒楼的店小二忙中偷闲正出来伸展手脚,街边卖面的小贩跟来往的路人聊的挺嗨。 不比京城繁华,却也很是温馨。 李太师对太子殿下很好。 太子殿下在尚书房学四书五经的圣贤理论,真正地体会到圣贤之心却是在李太师耳濡目染地教导之下。 他跟着父皇学习权衡之术,能在登基之后集中权力于己一身,将文武百官管制压服。 却是跟着李太师学习到如何成为一个让士人归心,让治下民众生活更好的天下共主。 此刻看到外面的城中景象,想起李太师的殷殷期待,太子殿下垂眸。 谢卿听不到回答,便不再问了,知道太子殿下心里纠结,便在心中分析利弊。 ——李太师的罪名,应该就是朝堂抱有警惕之心的人最后的试探。 如果现在回去,还有可能为李太师翻案。 至于其他对皇位觊觎的人,意图浑水摸鱼的黄雀,怕是不能一网打尽,只好留到今后处理了。 若是狠心不管,李太师这么一个真君子就成为这场皇子乱斗之间的祭天之人了。 李太师之女更是钦定的太子妃。 处理不好,日后登基,太子狠心坐视不理这点也少不得被人攻讦。 更何况,太子他与李太师之间的君臣之情…… 两项比对,谢卿无法从中作出选择,纠结了一会,索性放弃思考这件事。 不管太子殿下做什么,他支持就是了。 太子殿下垂眸沉思,最终作出了决定。 第30章 愿为手中剑(30) 李太师一生操劳,身子骨不能称得上矫健,年老体弱又受到如此来势汹汹的诬告,忧思在身,很快就卧病在床。 明明还不到五十岁,便已经须发皆白。 李太师幼女李钧窈看着人把药煮上,回来时经过萧瑟花园,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身穿鸦青色长衫的老者,借着拐杖站着,目光放在枯落的枝头。 李钧窈的身形停在原地。 自从父亲被人弹劾,按下了一众罪名后,家里的气氛就时时刻刻处在乌云之下。 罪名已经罗列下来,却因为君王不下最后执行的命令而高高悬起。 这庭院里打扫的下人也终日惶恐,心不在焉,园子里落着零落残叶。 她静静站着,看到向来沉稳可靠的父亲露出一个让她看不懂的笑容。 “父亲,您怎么起来了?” 李太师回头看去,他一头白发打理的整整齐齐,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 气质风流儒雅,一双年迈的眼睛温和得恍若倒映月色的湖水。 见幼女即便处于困境也不见凄惶的神情,微微笑了下,解释道,“突然想出来转转。” 心中的涩意上涌。 身为李太师之女,即便父亲不说,她怎么会看不清如今的局势呢? 看到父亲穿戴整齐站在这里,怎么还会不明白父亲的心意? 她垂眸,低声道,“他很有本事,爹很满意。” 为何不等他来救您? 若是他当真有本事,就算错过这次机会又如何? 难得父亲您,不值得太子作出如此选择吗? 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李太师看着低头催泪的女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边关群狼窥视,内斗几年,苦的是天下百姓。” 李钧窈抬起头,露出微红的眼眶,“你走了,我就孤身一人了。” 李钧窈的生母,也就是李太师的结发妻子,在几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 李太师笑了一下,带着欣慰与骄傲,“窈儿你很聪明。” 看着父亲的笑容,李钧窈终于忍不住了,她走了几步,到达父亲面前。 “我不聪明,若是你带着这个罪名走了,我肯定也成不了太子妃。到时候,我孤苦无依…太子他明明能救…爹,你能不能别管那么多,让太子选择?” 李太师伸出手,给女儿擦掉脸上的泪水,眼中带着愧疚与无奈,“对不起,窈儿,你娘前半生跟着我颠沛流离,吃了许多苦才早早就离开了我们,我如今又要抛下你一个人。” 李太师说着说着,忍不住老泪纵横,叹了口气,“我这一生,唯对不起你们母女二人……” 李钧窈连忙摇头,哭泣着道,“没有、父亲您没有对不起我……我一个人也能好好的,父亲你知道的,您女儿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尽管泪流满面,李钧窈还是试着尽量说服自己父亲,“若是太子还在,他若是知道父亲为此赴死,肯定也会痛苦万分的……” 想起跟在自己身后,小小年纪就故作老成的太子殿下,李太师失笑。 太子啊,若是知道这消息,怕是会放下筹谋,立刻赶回来吧。 笑到最后,李太师嘴角一抿,低头看着幼女,轻声道,“作为合格的君王,不该因为个人感情而乱了分寸。” 李钧窈心里突然一紧,抬头看着父亲。 只见李太师闭了闭眼,温柔却无情地道,“这是我教他的最后一个道理。” 一阵风吹过,落在低声的枯叶飘转。 因病消瘦李太师身上略显宽大的鸦青色长衫轻轻鼓起,整个人就像是羽化归去一般。 他扭头看了眼怔愣的李钧窈,微微轻笑了一下,“窈儿不必难过,我本就年迈了,身子骨不好了。只是有些可惜,不能再看上一眼这院子里的梅花。” — 李钧窈本来学医是为了更好照顾自己的父亲,她始终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配出致命的毒药。 应了李太师的要求,即便心如刀割,李钧窈还是煮好了药端了过来。 李太师一饮而尽。 那双黯淡浑浊的老眼逐渐失去光泽。 如同破旧鼓风机般撕扯的呼吸声也渐渐微弱。一滴泪缓缓留下,落尽了斑白的发丝中。 曾经名动一时,一生鞠躬尽瘁的李太师缓缓阖眼,陷入长眠。 窗外秋风乍起,呼啸的风声从门缝中吹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像是悲鸣。 — 太子这边已经下定决心要救李太师,便和谢卿商量着改变自己原有的计划。 李太师府被困,消息难以传播进去。 但突然太师府里挂了白布,来来往往之人穿着缟素,办起了丧事,这消息可传播的飞快。 收到消息时,太子刚刚处理完信件,拿了茶杯想要喝一口。 暗卫低头禀报后,谢卿悄悄从书中抬头,看向太子殿下。 朝中人推出李太师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打算最后试探一下太子逝世的真假,自然不会提前动手杀人。 那么谁动的手可想而知,只能是李太师本人。 太子殿下背脊挺直,面色如常,仍然是温雅君子的模样。 只是手中已经出了裂纹的茶杯,暴露了主人内心的起伏。 谢卿不说话,太子也不出声。 暗卫禀报完便极有眼色地匿了下去,空气中一片沉静。 半响后,谢卿起身,走过来接过太子手中的茶杯,并把帕子递了过去。 太子接过,擦了擦手,这才轻轻笑了一下,“如此,便不必我赶过去了。” 像是庆幸。 如果不是陪着太子通宵出谋划策,看着太子殿下奔波筹谋,谢卿或许会信。 但此刻谢卿看着太子,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看不出太子的神色。 年少的储君好像顷刻间便成长了一样。 如果不是谢卿已经见过太子为救李太师作出的努力,就真的被这风淡云清的表现给瞒过了。 但是太子有意不表,谢卿也不好出言安慰,只是干瘪瘪地道一句,“殿下节哀。” 太子没有接话,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谢卿看着,只觉得胆战心惊。 这突然不说不笑的,整日里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的势头,真的有些吓人。 就连和他不怎么说话的暗卫首领风绝都沉不住气了,“主子这样不行,公子怎么不劝劝?” 谢卿闻言,看着一脸诚恳担忧的暗卫首领,回答道,“你主子这样,你怎么不劝劝?” 风绝疑惑反问,“那当然是主子不听我的了。要是听,我早就开口了。” 谢卿想要说,他一个堂堂太子殿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子伴读,在他不表露的情况下,怎么去劝? 我劝了他会听吗? 但回想一下自己和太子的相处日常,却发现这话说不出口。 因为他之前还真是能影响太子的选择,劝了太子也真会听。 谢卿哽住,只好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一边想,自己之前和太子殿下嬉笑打闹毫不怯场,如今怎么突然就不敢劝了? 第31章 愿为手中剑(31) 嗯,太子气势越发威严,神情也越发难明,作为未来的君主,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好。 谢卿刚冒出这个念头,许久不上线的系统却突然发声。 【宿主和太子不是好友吗?】 谢卿被吓了一跳,不是很高兴地回答,【是啊,但他也是储君,以后更是君王。】 系统的声音带着些莫名的意味,【宿主还真是清醒啊。】 谢卿眨眨眼,不紧不慢地反驳道,【不是我清醒,是谢卿清醒,我只是按照他的人设合理发展罢了。】 系统道,【原主谢卿是愿意为了君王出生入死的,肯定对太子很放心。】 谢卿失笑,觉得系统可真是不解人心,耐心回答,【作为臣子对君王忠心是一回事,作为好友交托感情又是一回事。面对风仪越盛的太子殿下,我这样做没毛病。】 系统仔细理解了一会儿,才回答,【感情真复杂。】 谢卿闻言,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你如此关心我,是怕我违背人设进入惩罚世界?】 系统愣了一下,才从记忆中找出自己胡说的“惩罚世界”这一设定,不紧不慢地道,【才没有关心你。】 谢卿从这句话里莫名听出一些情绪,轻轻笑了一声,在脑海里又说了几句,系统却一句话也不回了。 这小玩意,还挺有脾气。 谢卿在心中暗道,又忍不住被自己这句话给逗笑了。 作为一个雷厉风行的未来将军,谢卿答应了别人的话就会做到,何况他也真的挺担心太子殿下这状态的。 旁观个两三天,不过是表明自己没有那么会揣度上意罢了。 刚好有事汇报。 谢卿站在太子身后,低头恭恭敬敬地禀报完所有事项后,才抬头看着太子。 眼角处的青黑在如玉般的面容上颇为明显。 在心中微微叹气,谢卿想着自己能干什么。 还是讲个笑话先让太子放松一下心情吧。 谢卿斟酌着开口,“您知道为什么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想吃点东西吗?” 太子殿下抬眸看着谢卿,眸光微动,以为他是在劝着自己多吃点东西。 得不到回答谢卿也不失落,自接自话道,“因为伤心欲(嚼)……哈哈哈、哈。” 看太子殿下面不改色的模样,笑到一半时谢卿莫名气短。 这笑话不好笑吗? 他看向暗卫风绝。 风绝默默低头。 还好,我忍笑的功夫一流,是一名合格的暗卫。 太子殿下盯着谢卿看了一会,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谢卿的脸上表情变化极为丰富。 太子殿下心里微痒,忍不住捏了捏手指,微微眯眼,很给面子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谢卿看见他笑了,有些满意,自我感觉这笑话通俗易懂,生动形象,很不错。 这才继续道,“殿下这几日忙于事务,吃饭睡觉都很是应付,这样劳累对身体十分不好。” 太子点头,承认错误,不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谢卿又道,“知道太子伤心,但也不能作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一会儿用过膳,还请殿下好好休息。” 太子殿下怔愣,没想到谢卿竟然直言自己伤心。 然后心底又生出来一些欣慰。 ——卿弟果然很关心自己。 李太师的事谢卿没提,这种事情他不好贸然开口安慰。 经过谢卿的这一次提醒后,太子殿下又恢复了正常的作息。 李太师去世一事就此好像落入了尾声,但终究在青年储君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 之后的半个月内,朝堂上风起云涌,党派斗争越发激烈。 太子等人也趁机回到了京城附近。 深夜,月光暗沉。 太子殿下重新踏入皇宫。 收到信后被安排守在宫口的王太监一见到太子殿下便泪眼朦胧,激动地颤抖着手,接过太子身上的斗篷,“殿下,您可回来了,圣上在等着您呢。” 太子殿下颔首,大步走入乾清宫。 宫殿里的药味浓郁,多数侍从都被打发了下去,留下的都是君王心腹。 太子殿下放慢了脚步,看到龙床上坐着的身影,倏然跪下。 “父皇,儿臣不孝,让您担心了。” 皇帝睁开眼,看着自己最信重、最上心的儿子,缓缓扯起一个笑容。 他得知太子失踪,疑似身死的消息后,哀怒交加,本就虚弱的身子承受不住便昏了过去。 几天前才彻底清醒过来。 刚收到来信时得知太子性命无忧的庆幸与欣喜早已经淡了下去,从而升起来的是怒气与寒心。 此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跪地的太子,语气淡淡道,“你好得很呢,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太子殿下跪地不语。 看着太子殿下默不出声的模样,皇上只觉得一股怒气升上来,厉声斥责道,“李太师死了你都不冒头,真是沉得住气啊。我还以为你再回来,就是等着登基呢!” 这话说得严重,把贴身伺候的太监总管王太监都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周围低头站着的宫女也跟着跪地。 太子殿下抬起头,却在看到一个多月不见便老了许多的父皇时,本来打好的腹稿卡在了嘴里。 眼眶一红,太子殿下忍不住垂泪,“儿臣不敢。” 想起往日里与父皇的相处,太子心下一痛,解释道,“父皇,我想救李太师却来不及了,更没有想过大逆不道之事。” 看着最宠爱的儿子哭泣,皇上又有些心疼,他醒来后李太师已经走了,也想看看这几个儿子能为此做出些什么事来,有心试探便没有出面,隐在身后调查着来龙去脉。 到底是大权在握的君主,只要有了怀疑,便能查个清清楚楚。 此刻自然知道太子所言不假。 到底是从一出生就寄予厚望的儿子,更是用了心教养长大的,皇上怒气消了些。 “你这么久不回来,是有什么打算?” 在假意隐瞒和如实交代二者间犹豫了一下,太子还是选择相信父皇的实力。 隐瞒是难以瞒过的,不如实话实说。 便把自己的计划合理加工一番,如实托出。 皇上听完后,神色莫名,只是定定地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太子。、 沉默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如此做,是害怕太子之位受到威胁,想要对你的兄弟斩草除根?” 第32章 愿为手中剑(32) 太子殿下听到这声质问,苦笑一声,用一种带着几分茫然的语气回答道。 “他们置我于死地,难道不容我反击?” 想到卿弟满是血迹奄奄一息的模样,语气霍然一变,森然而坚定,“父皇教我仁心也教我狠辣,成王败寇,他们既然动手做了,自然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皇上听他说完,垂眸遮住了眼中神色,只是道,“你就能保证自己能成功?” 太子殿下微微勾起唇角,面色从容且笃定,风淡云轻地道,“儿臣被父皇亲自教养,又担着太子的名号,只要父皇不插手,定然不会落入下风。他们不敢光明磊落的争夺,只是背地里派人刺杀,不正是明白这一点吗?” “大哥边疆作战,心生谋夺天下之意。二哥母家势大,也被裹挟着前行。我若是死了,四弟难免被人利用,一时心慌也被迫踏入争斗。 夺嫡斗争有多么疯狂,父皇可以在这件事中窥见,只有彻底解决,才能避免内部大规模权力倾轧。而这场斗争的胜利者,在儿臣获救未死之时,便已经有了答案。”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依旧清风朗月的储君,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若是如你所愿,他们该当如何?” 太子殿下恭恭敬敬地跪地,把头部贴在地面,给出自己的承诺,“父皇念着与大哥、二哥的父子之情,我也念着血脉手足之情,并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皇上听到太子的保证,神色微动,“噢,你不怕他们再做动作?” 太子回道,“此次事绝,皇兄的簇拥者被大规模清洗,难起风波。” 这一番话,足以彰显储君胸襟。 皇上的神色莫名,过了很长的时间,才微微笑了一下,挥挥手让众人起身。 随后递给太子一方令牌,“如你所愿,自己看着办吧。” 太子起身,向前一步接过。 皇上头上斑驳的白发十分显眼,这位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多疑帝王到了晚年,却似乎多了许多宽容慈悲的心。 看着已经长大成人,足以独当一面的嫡子,轻声感叹,“我儿大了,我老了啊。” 然后摆了摆手,阻止了太子要出口的安慰,“不用说了,朕知道你的心意,去忙吧。” 年轻的太子看了看年迈的君王,虽然老了许多,眼中仍然是说一不二的笃定,低头退下。 等到太子走后,皇上缓缓起身。 王公公连忙过来搀扶。 借力起来后,君王叹了口气,“王福康,我是真的老了,自己都站不起身了。你也是,看看这满脸的皱纹。” 王福康笑着点头,一张脸如同开了花一样,“奴才是老了,皇上您可没有,等病好了,自然就好过来了。” 皇上笑了下,“你这老奴才,倒会安慰人,朕自己的身体自己能不知道?” 周文帝觉得胸闷,咳了几声,疲惫道,“身体是到了年纪了。” 王公公脸色一白,“陛下您龙体为重……” “行了。” 王福康从小就在跟前伺候,周文帝不用想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王公公低下了头。 皇上见他闭嘴了,便接着道,“太子很好,有手段、有胸襟,比朕年轻时优秀许多,真交给他朕也不担心。” 在王公公的搀扶下走了几步,又道,“本来我还担心他太过傲气,不知百姓疾苦,这抚州一行,回来后真是沉稳了不少。” 王福康道,“圣上说的是,太子今天一回来,那通身的威严竟是让老奴恍惚了一下,就好像见到了年轻的圣上一样。可真是圣上一手教养大的。” 闻言,皇上心情好了一些,可一想到这太子成熟背后的原因,就又觉得愤怒。 他自己的儿子,怎么斗都不为过分。 有野心,那就凭本事来。 可被人撺托着行些不入流的阴毒手段,妄图害死皇子性命,那就不行了。 想到名单上的几个名字,君王心中杀意已成。 至于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君王闭了闭眼,他若是心有怜惜,怕是自己死后,那二人命都保不住了。 * 京城混乱起来的局面被太子的回归给搅碎了。 廷尉署的衙役在一夜之间团团围住皇子府,拿出谋杀太子、诬陷官员的罪名。 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 太子殿下回归,第一个对皇子动手,接下来的会是谁? 他们这些参与夺嫡斗争的皇子派系的臣子,将会面对什么? 找关系打听情况,冒冒失失探寻上意,心虚难耐夜不能寐的比比皆是。 只有孤臣、中立派,以及太子一脉的人,虽然在这种疾风迅雷的情况下有些提心吊胆,但好在自身光明磊落,倒也能面色如常。 在一片人人自危的情况下,陪着太子出生入死回到将军府的谢卿就格外引入注目了。 谢卿借肩上的重伤,说是染了病,闭门谢客,借此来阻拦想要来打探消息的大臣。 谢卿觉得肩上的伤已经没什么了,对于他身体好到受了重伤流落野外都没有生病这一事实还挺得意的。 可一进府,他印象中不苟言笑颇为严肃的侍女翠云就红了眼眶,悲伤又欣喜地看着自己,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少爷受苦了。” 管家站在一旁,也是一副“小主子受了天大的苦”的模样,“少爷瘦了许多。” 在无意间看到谢卿自己在肩膀上换药时,翠云更是直接掉了眼泪,把谢卿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好在翠云记着规矩,在少爷自己退换衣服时不得靠近,连忙退了出去。 翠云想起自家唇红齿白俊俏风流的小少爷出去了一趟,回来就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甚至还受了重伤,就忍不住觉得后怕。 说句僭越的话,翠云看着谢卿长大,从襁褓婴儿、幼童再到如今的风流少年,早已把他当成了亲人。 ——看到他的伤势怎么会不伤心? 屋里的谢卿低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伤,虽然是狰狞了些,但也不至于把人吓哭吧? 因伤势严重而闭门不见,这消息一传出去,大臣是阻拦住了,本就坐不住的云辞月和贺文耀两人却是不顾家里的禁令,踏入了谢将军府。 云小侯爷即便在深秋照样摇着扇子,风流肆意极了,走到谢卿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 点了点头,又摇头叹了口气,道,“卿弟瘦了许多,面色也不如从前,一定要好好补回来,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把伤当一回事。我爹以前就是这样,现在年纪大了一身病。” 贺文耀跟在后面,一个月的时间,眉间的桀骜不再,看起来稳重了许多。 一双眼睛在看到谢卿时便落在了他身上,但一句话都没说。 第33章 愿为手中剑(33) 面对云辞月的念叨,谢卿连连求饶,请两人就坐。 然后用左手拿起茶壶,给两位倒了杯茶。 他右臂受伤好了些之后,就开始练着使用左手做事,就连剑法也开始从左手练习,此时倒一杯茶再自然不过了。 他低头倒茶的时候,便没注意云辞月、贺文耀二人倏然暗了的眼神。 他把茶杯放好,再抬起头时,二人又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 知道自己不问,卿弟不会主动交代,云辞月斟酌着开口,“卿弟受了伤,可请人来看过了?大夫怎么说?” 谢卿想了想大夫的原话,老老实实回答,“好好休养几个月,等骨头长好了,不做什么剧烈运动就行。” 此言一出,两人默不吱声了。 卿弟是要上战场,领兵打仗的将军,怎么可能不做剧烈运动? 感受到空气突然沉寂,谢卿反应过来,抬头看到两人面上的自责,心下失笑,“不过对于身强体壮、内力雄浑的我,大夫的话可不够准确。不会真的右手动不了武的。” 云辞月面色缓了缓,又和谢卿聊了几句,确保谢卿身上没有其他伤了,才告辞道,“我是领了老爹的命令外出办事的,顺路来看一看你,现在要走了,等我忙完这阵子再来找你啊。” 谢卿也不客套,知道云辞月的性情,笑道,“好的,辞月兄下次闲暇时候来,我一定备上好酒与辞月兄畅饮。” 云辞月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眉间的笑意在转身的一刻收敛下来。 等到云辞月走后,贺文耀还是不说话。 谢卿看了他几眼,见贺文耀难得的一脸恍惚,心里不好的猜想落实,心下微紧,试探地问道,“文耀兄与我只一个多月不见,怎么如此生疏了?” 贺文耀连忙反驳,“没有,我与卿弟感情甚笃。” 谢卿乘胜追击,接着问道,“那文耀兄为何不与我说话?” 贺文耀沉默了,看着谢卿瘦下来更显单薄的身影,想到自己无意间听到的话。 ——一个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夜晚,贺文耀刚刚和一群好友听完曲子回来,喝了一点酒,微微有些醉意。 在门口看到自家老爹急匆匆进府的身影后,害怕喝酒被教训受罚,便绕到了不常用的后门偷偷进了府。 一路上躲过搜寻的人,贺文耀觉得有些得意,似乎从中得到了乐趣,凭借对自家院子的了解,一路躲藏着到了他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有很多侍从在候着,贺文耀脑子一抽,看到自己院子旁边兄长的住所似乎无人,便溜了过去。 他从侧面溜了进去,想要向之前一样,敲敲窗户去和长兄打招呼。 一靠近,却难得听到父亲压低了依旧气急败坏的声音,其中的火气比他去赌场厮混回来听到的骂声更甚。 “贺凛!你是想毁了贺家啊!” 听到大哥的名字,贺文耀心中猛然一跳,要碰到窗户的手停了下来。 大哥挨批,自己贸然闯进去多不好意思。 接下来他听到熟悉的声音,是他向来仰慕的大哥。 即便面对暴怒的父亲,大哥的声音还是沉稳有力的,贺文耀还能想象出大哥此时的表情,一定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父亲,我是为了贺家!若是要维系贺家荣光,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只有这样做!” “——杀了太子!” 贺文耀一瞬间酒醒了。 “——才能保证我贺家的荣耀。” 他想要离开,却发现脚步沉重到已经无力抬起。 “——刺客已经派出去了,很多人,太子一定回不来!” 耳边突然喧嚣了起来,他听到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 但下面的对话却清晰地传来。 “贺凛!你糊涂啊!这刺杀和夺嫡的性质完全不同啊你知不知道?”是父亲无可奈何的愤怒。 “父亲,您老了,不敢拼一场。”大哥依旧稳重。 “拼一场?你是在豪赌啊,拿着贺家整个家族去赌!”父亲似乎绝望了,说话中带着的恨意让贺文耀感到几分陌生。 深秋的风大了些,发出呼呼的声响。 那一瞬,如同被放入了冰窟,贺文耀浑身冰凉。 他只是不关心政事,并不代表出生在丞相府的他不明政事。 谢卿跟着太子一同出行,怎么可能在太子出事的情况下活着回来? 那喜爱穿着红衣裳,常常带着笑意,灿烂而活泼的少年似乎还在面前打着招呼。 ——“文耀兄,来吃点心!” 少年笑眯眯的,在得知自己喜欢吃甜食后,态度亲切了许多。 ——“文耀兄,作业不好好写,太傅罚你可怎么办啊?” 说是这样说,少年却不耐其烦地帮自己补习功课,甚至包揽了最难的算学。 ——“文耀兄,你又挨打了!” 少年从怀里拿出上好的伤药递了过来。 ——“文耀兄,喜欢美人没有错,可不能乱来啊!” 少年眉间带着笑意,比贺文耀见过的所有美人都要生动。 ——“文耀兄,我出去一段时间,等我回来一起喝酒啊!” 少年挥挥手离去。 …… 少年的一瞥一笑在脑海中浮现,贺文耀只觉得惶恐万分,自责、自我厌恶、恐慌,甚至逃避,这些消极情绪一并袭来。 我该怎么做? 贺文耀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务正业? 为什么在这紧急关头什么都做不了? 自己说到底就是一个懦夫,虚伪、无能,就像一个无用之人。 不能去揭露自家兄长的罪过,不能去请求他人的援助,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一旦暴露,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好在没人给他选择的余地,父亲的暗卫发现了他的存在。——于是他被幽禁在家。 * 好在如今太子平安归来,卿弟也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那幽禁府中难耐与几度绝望想要自杀的自虐之情便不足为道。 贺文耀只是微微笑了下,道,“因为我觉得很是对不起你。” 谢卿愕然,看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贺文耀,突然明白了什么,心中密密麻麻的苦涩袭来。 沉默了一会,才道,“不怪你……文耀兄。” 贺文耀一直看着谢卿,知道卿弟聪慧一定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说“对不起”。 此刻听到这一声“文耀兄”,枯寂下来的眸光微动,竟然顷刻红了眼眶。 看到贺文耀如此脆弱的一面,谢卿心里也不好受。 他印象中的贺文耀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敢和老爹拍板凳的小霸王。 即便平日里受了委屈和旁人的讥讽或是没听出来不在意,或是心情不好当场就怼了回去,哪里这样过? 他抿了抿唇角,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倒是贺文耀看出了他的词穷,突然咧嘴一笑,“卿弟,你不必如此,我什么都知道。太子一来就大张旗鼓地围了二位皇子的府邸,对于底下的人肯定也是查到了证据。 我爹早已经认清了现实,要不然也不会放我出来乱跑了。” 第34章 愿为手中剑(34) 看着贺文耀解脱般释然的笑容,谢卿的牙齿似乎在微微打颤,“文耀兄……” 贺文耀伸手,自认为时日无多,终于大胆了一回,如愿以偿地摸了摸谢卿的脑袋。 在谢卿小的时候,贺文耀经常趁他不注意去摸头上的小辫。但等到谢卿大些的时候,就能够干净利落的躲开了。 此刻谢卿却不闪不躲,乖乖地一动不动。 感受到掌心传来发丝柔软的痒意,贺文耀轻轻笑了一声,“这次卿弟怎么这么豁达,不是很不喜别人摸你的脑袋?” 明明知道不喜还摸? 到了这种时候,谢卿还是被他的言语激起了一些怒气,不耐地瞥了一眼,习惯使然,想要如同以往一样怼回去, 却在看清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时停滞了一下。 再开口时就变成了,“没有不喜,只是担心常常摸脑袋会长不高。再说,文耀兄也不是别人。” 听到这么直白的话,贺文耀怔愣,脸上强装出来的笑意维持不住了。 手指曲了曲,再开口时嗓音便带了些微微沙哑,“卿弟…我走后你不要太过伤心,但也不能忘了我。” 往日里“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戏言还在耳边,如今却注定了要食言。 虽然有些残忍,仍然想要自私些,让卿弟记住自己。 也许会在草长莺飞莺飞之时,想起那个陪自己少时打闹的文耀兄。 ——这就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他似乎能预见到卿弟以后的风华,京城女子掷花投果的盛状。 穿上战袍提银枪英勇的身姿,官袍在身气派威武的模样。 他今后的人生自己无缘见证。 谢卿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儿,视线落在贺文耀下颌。 “你哭了。” 贺文耀连忙低头,有些慌乱,觉得哭是软弱之人的做法,不想让卿弟看到自己狼狈的一幕,“我没有。”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木雕,放在桌子上,“你的生辰快到了,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袖子下掩着满是刀痕的手指,以及绷布下血迹斑驳的手腕。 木雕刻画的正是谢卿,一把长剑背在身后,神色飞扬,生动极了。 谢卿拿起这木雕,看着贺文耀有些期待的模样,忍不住又将手中的木雕捏得紧了些,他哑着声问,“很好,我很喜欢……文耀兄亲手刻的?” 以他对贺文耀的了解,他若是会如此高超的技艺,早就拿出来炫耀了。 可贺文耀却抿了抿唇,然后带着几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卿弟喜欢就好。” 谢卿看到它,似乎能看到贺文耀笨手笨脚拿着小刀雕刻它的情景。 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无力。 他怕极了最后走到兵戈相见的地步。 却不料,这一世的命运早在太子前往抚州时就已经走上了与前世不同的轨迹。 与记忆中模糊的前世轨道分崩离析。 贺凛狠辣不计后果的本性他知道,却也没想过他会如此拉着整个贺府放手一搏。 贺家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是比前世更早、更惨烈的结局。 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团团包裹,转化为带着刀片的网将他套牢,一旦想起这变化是自己带来的影响,便有痛意如同刀割。 命运的大网将他紧紧拴起来,空气似乎都被剥离开来。 呼吸时满是堵塞的窒息感。 贺文耀垂眸,他怕自己露出脆弱不堪的表情,只是低头道,“我先走了。” 再留下,他快要绷不住最后的情绪了。 谢卿连忙起身,去抓住贺文耀的衣袖。 可是那个向来固执的笨蛋,却莽着离开了。 …… 他不知道贺文耀被困时,绝望的无助与痛苦。 不知道黑暗中的崩溃与自责,如同噬人的蚂蚁在身上游荡啃咬,肝肠尽碎。 自己的家族谋划着害死了自己的好兄弟,自己却无能为力,就连去报仇也不能够。 他腕上的刀痕是自身罪恶的证明。 在父母双亲失望痛苦的眼神下一次又一次自杀,最后却自我欺瞒般抱着一丝希望,——或许,他会回来呢? 他说过会回来的。 他还说要自己准备好生日礼物。 贺文耀便浑浑噩噩地活了下来,在自家人小心又全面的监视之下,动手刻了一个小木雕。 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谢卿的眉眼已经牢牢地印在了自己的心中。 日日夜夜的思念倾注在这个木雕上。 卿弟,等我刻完,就去找你。 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我晚了几天,希望你不要怪罪。 * 日头移至正中又渐渐向西偏移、最后又沉入地下。 月牙高悬,阴晴圆缺似乎象征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将军府的家仆忧心忡忡地看向书房。 府邸的小主人自从贺家公子离开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现在都未出来。 放在门口的饭也已经换了几波。 夜色已深,要不是里面点了灯,窗边有个人影,几乎要让人怀疑书房里到底有没有人。 翠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碍于谢卿先前的吩咐不敢妄动。 良久,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谢卿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一群面色忧切的侍从,微微笑了下,“没事,退下吧。” 第35章 愿为手中剑(35) 翠云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面色简直都能立刻去给贺家小公子哭丧了。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可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下去端来热好的饭菜。 谢卿简单吃了点,又喝了断了一个多月的汤药便去休息了。 看着小主子一口气喝完了整碗药竟然面不改色,翠云脸色越来越难看,额角一抽一抽的跳。 走之前还喝不下,现在怎么就如此了? 谢卿喝完药后,支着一只手靠在了桌子上,没束发也没系腰封,很是随意的吩咐道,“翠云,把窗户打开吧。” 翠云应下,窗户推开后,深秋凉风吹了进来,把满园萧瑟的落叶、枯败的枝丫,以及黯淡的月光,一同送入眼底。 翠云怕小主子觉得冷,就拿了件披风给谢卿披上。 红色的披风将他略显苍白的小脸衬得多了几分血色。 翠云看了一会,突然发现,自家小主子在收了浑身气势后,竟然看起来像个娇俏美丽的姑娘。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貌若好女。 可平日里眉间的英气与威压倒能遮住这份女气——就连与其相熟能开许多玩笑的贺小公子与云小侯爷都没有拿此打趣过。 这边谢卿看着窗外的情景,神色莫名。 * 太子回京,困了大皇子、二皇子的府邸。 一时间皇宫寂寂。 贵妃娘娘实在是心里慌张。 周文帝虽然对她颇为宠爱,但这份帝王的感情着实淡漠。处在深宫之中,从一开始一心念着君王的夫妻情,到后来经历过一件又一件事,早已经把这种情分给消磨殆尽了。 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的儿子。 她穿上素衣,只插了一根昔日甜蜜之时皇上亲手送来的发钗,提着亲手做的食盒求见君王。 行了礼后,她还没开口打探。 “是为了允正来的?”周文帝看了她一眼,率先发问。 贵妃点了点头,这位曾经荣宠一时的贵妃娘娘面带忧色,“允正他…犯了什么错事啊?” 周文帝叹了口气,“谋杀太子,构陷忠臣。” 听到周文帝毫不遮掩的评断,贵妃娘娘花容失色,只觉得腿脚一软便跪坐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允正最是乖巧不过了,虽然是有些调皮,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自己孩子虽然顽皮了些,也会做些小打小闹的坏事,但贵妃娘娘不信,他竟然会冒险杀人? 不过是离了宫在外面住了几年,怎么会变化如此之大? 贵妃抬起头,美目中流出泪水,“我不信,肯定是有人教唆正儿,他是被人欺瞒了,他肯定不会做出如此不悌之事!” 对啊,她的正儿还小,就连争夺帝位也兴趣不大,都是她放不下昔日与皇后结下的梁子,不想要低于他人一头……才想要他去争上一争…… 贵妃定定地看着君王的面容,想要从他面容上看出做假的成分,却发现枕边人面上一闪而过的痛苦之意。 贵妃心下一凉,好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怎么可能? 我儿就不是会这样做的人?他既便看不惯,不喜厌恶太子,也不会用这种手段啊? 身为后宫之中,贵妃的眼界不可避免的有着局限性。 自从她给了二皇子另一条道路的苗头,便有着无数渴望功名利禄一步登天的赌徒趋之若鹜。 从龙之功啊。 身边都是这种人的二皇子即便本性并非如此,也被潜移默化着,以至面目全非了啊。 她不死心地想要反驳,想要有人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可以她对周文帝的了解,已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事实。 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抓住周文帝下摆的衣角,双目通红。 “皇上,允正是你的亲子啊…他只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了…他才刚刚娶妻,皇上您还没有看到小孙子……” 周文帝等到她哭诉完,闭了闭眼睛,“若是我今日对他心软,日后太子继位,他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贵妃娘娘闻言,死死地咬住下唇,强忍住泪水,恭恭敬敬地给君王叩头。 “圣上隆恩,允正能活下去就已经很好了。” — 此时的皇宫,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有心人察觉。 大皇子生母,向来低调的静妃娘娘闻言,放下手中的经书。 “贵妃娘娘出来时面色如何?” 一旁的奴婢低着头,“不好,像是哭了很久。” 静妃娘娘静默良久,抬头看了看佛像。 低低叹道,“成王败寇,我儿求仁得仁,倒也怪不得他人。” — 皇子的处决很快落了下来。 文帝二十一年秋,大皇子周允茂、二皇子周允正因刺杀太子、罔顾手足之情,陷害忠臣,意图霍乱朝本,惹得圣上震怒。 十月十三日,圣上下旨,将大皇子周允茂、二皇子周允正贬为庶人。 于此同时,一众大臣被捉拿,革职流放,抄家问斩的不知凡几。 贺丞相府自然难逃此劫。 谢卿蹲在廷尉诏狱,想要去见太子一面。 他此刻才发现,若是太子不来找自己,自己竟然是没有门路去拜见的。 到底是没有官职在身。 等了两天,终于看到了太子身边的太监刘全。 他起身走了过去。 刘全看到谢小公子后俯了俯身,他对这个太子明显亲近的小少爷印象深刻,自然不会怠慢。 “谢公子,你是来……” 谢卿接话,“来找太子殿下。” 刘全明白,很乐意去帮忙,“太子殿下有些事,一会就来诏狱,谢公子稍等一下。” 借着太子的光,谢卿才进了诏狱的大门。 太子殿下来的时候已经得到了消息,走过来看到谢卿也不惊讶。 猜到谢卿此次前来的用意,眼中带着几分不虞,“卿弟,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卿抬眸,像是没看到太子的不高兴,回答,“回殿下,小人想去探望一下贺家嫡次子文耀。” 太子莫名被气到了,他就只是表露了几分不乐意,这平日里乖巧的小子就如此生疏地用上了对付陌生人的说辞。 可看着少年青黑的眼眶,嘴里想要吓唬一下的话咽了下去,“卿弟你几天没睡?” 谢卿受伤后常常因为不顾伤情胡吃胡喝被太子训斥,闻言竟然莫名怂了三分。 不敢回答。 一旁的刘全笑道,“殿下,谢家公子为了等您,怕是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一大早就蹲在门口呢。” 太子殿下盯着谢卿,冷冷“哼”了一声,“你倒是对那罪臣之子上心!” 他亲哥都派人快要害死了你,竟然还能毫无芥蒂地原谅他。 刘全听到太子带着怒气的斥责,心下一跳。 就要以为谢小公子就此要被殿下厌恶了。 却见下一刻,太子就解开了自己腰间的一枚玉佩,递给了谢小公子。 而那谢家公子一边接过,一边竟然还不情不愿地小声抱怨,“殿下要是早给我信物,也不会让我在外面等了这么久。” 知道这枚玉佩代表了什么,刘全只觉得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再看谢家小公子时,眼中的恭敬便又深了三分。 就连他刚刚颇为冒犯的一句话,在刘全心里都带上了高深莫测的含义。 能让殿下付出偌大信任的人一定是多智若妖,一举一动别有用意。 自己可要多多学着点。 第36章 愿为手中剑(36) 谢卿不知道自己在刘太监心里成了“多智若妖”的代表,他把玉佩好好地放在怀里,然后连忙问道,“我能不能去看文耀兄?” 太子殿下看他把玉佩好好收起来了,心里莫名喜悦。 听到他的问话,微微笑了一下,莫名带了几分宠溺的意味,“自然可以。” 招了招手道,“刘全,去带路。” 刘全此刻已经把谢卿的地位在心中升了又升,抬头看到太子稍带宠溺的表情也一脸镇定。 玉佩都送出去了,露出这表情也不足为奇吧? ……才怪! 太子清雅绝尘,虽温润儒雅对待众人彬彬有礼,但作为国之储君,性子实则孤傲而果断,不经意间就会露出居高临下之意。 如同古林里满是雾气的深潭,深不见底,平静却始终与众人隔了一层。 虽然让人心生向往,但却也难以靠近。 就像是看得却摸不着的皎皎明月,光辉笼罩着世间所有人,却没人能让月亮为他自己一人闪烁。 只瞥了一眼,太子那带着几分纵容的神情彻底奠定了谢卿在刘全心中的地位,连忙低头恭恭敬敬地带着谢公子离开。 — 这边贺文耀坐在牢床上,也许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此刻很是惬意地翘着腿靠着墙,嘴里叼着一根墙上拔下来的草。 他是想开了。 既然早晚得一死,不如在仅剩的日子里快活些。 况且他本来就打算自杀了。 如今卿弟还活着,已经让他满意极了。 “哗啦——” 声音响起,贺文耀头也不回,继续看着乌漆嘛黑的屋顶。 一边想着,卿弟如今这么年轻,过几年美妾娇妻在怀,壮志英明在外,会记得自己这早死的兄长几年? 或许是在牢里的这几天想卿弟想的多了,贺文耀恍惚听到了卿弟的声音。 “文耀兄?”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可真像那话本子中走火入魔的武痴,竟然都出现幻听了。 这边谢卿一路走过来,看着这阴森的牢房。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与腐臭的味道冲入喉道,让人几欲作呕。 稻草上干枯后发黑的血块,空中飘荡的大片蜘蛛网,不怕人到处乱跑的老鼠,恶劣的环境让谢卿难以想象,——养尊处优的文耀兄怎么受得了这种环境? 直到他看到了叼着草根,翘着二郎腿晃悠的贺文耀。 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 好像他此刻不是被困在牢房中,而是处于戏台之下,沉迷在什么美妙绝伦的歌舞之中。 谢卿心中升起的伤感很快被消磨了。 他对身后的刘全点了点头,示意他在外面等候,然后走近几步拍了拍门,“贺文耀。” 贺文耀这才回过神来,听出来这声音是谁后,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了牢门旁,隔着栅栏紧紧握着谢卿的双手。 才关了两三天,虽然是脏乱了些,但还有个人样。 此刻看见谢卿激动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谢卿看他似乎精神气十足,这才松了口气,抿嘴道,“文耀兄,别忘了你我一同喝酒的约定,千万好好照顾好自己。” 贺文耀此刻正激动着,没理会到他的意思便点头回应了。 颠三倒四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直到有人过来催促,谢卿才离开。 因为已经下定决心要救下贺文耀,离开之时他甚至没有太多的伤感。 只是满心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准备,才能保下本该问斩的贺家嫡幼子。 这几年挣下的金钱利益相佑,铤而走险去联系贺丞相存活的余党,能否让这案件中不起眼的贺家嫡幼子假死逃生? …… 等他走后,故作坚强的贺文耀才一步一步地回到床上。 和谢卿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的临终遗言,在他脑海里清晰播放。 “你我一同喝酒的约定”这句话贺文耀莫名在心中念叨了几句。 揣摩着其中的含义,贺文耀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猛然站了起来,藏在阴暗中的面容看不出神情。 犹如全身的血液逆流冲上了头顶,在血脉中沸腾之后又陡然冷却了下来。 良久,才捂住脸,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卿弟啊卿弟,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 ……明明也是自身难保,却还想着拯救别人? 贺文耀只是不接触政事,但政治敏感度可不低。 谢将军带兵在边关许多年,建立了许多功业,后来皇上收回谢家兵权,派大皇子前去。 大皇子在边关不到十年,谢将军提拔上来的将领便陆续变动职位,最后被调走。直到新兵逐渐忘记了谢将军的传奇,才唤回大皇子,派出谢将军。 谢将军只有一个孩子,在他战死沙场的谣言传入京城时出生。 谢将军的儿子小小年纪便入宫做了太子伴读。 这已经是君王在忌惮了。 卿弟竟然还想着老虎头上拔毛? 明明是再聪慧不过了…… 我不敢为了给你报仇而祸及全家。 自然也不敢为了活命而累及你呀。 笑着笑着就停了下来,嗓子里莫名失声,发不出一声言语。 泪水打湿了眼睫,晶莹的泪珠浅浅挂在眼睫上,又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谢卿。”贺文耀尾音哽咽嘶哑,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早已不复之前的潇洒。 — 谢卿出来后像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看到椅子上的太子殿下,主动向前行礼打招呼。 放下手里的状纸,太子殿下抬头看了过去。 见谢卿有些高兴的模样,有些诧异。 想来想去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值得如此他喜悦的事,索性问道,“卿弟看见了贺文耀就如此满足了?” 谢卿眨了眨眼睛,“能在文耀兄去前再见一面,已经很好了。” 谢卿低着头,便没看到听到他说完话后太子皱起了眉头。 也许太子和谢卿的相处时间不比云辞月、贺文耀两人长久,但对他的了解程度却是谢卿自己都难以理解的。 或许是从谢卿说出“父不慈,子不孝”之时,或许是更早,早在谢卿带了糕点在尚书房吃的时候,就能从中窥见谢卿骨子里对规矩的蔑视。 世间的墨守成规,约定成俗的规则,乃至官场皇权他都敢试探! 这样的、伪装很好但依旧离经叛道的谢卿,会因为他认定的兄弟被判了死刑就放弃不管吗? ——会认命吗? 第37章 愿为手中剑(37) 太子殿下自身是皇权的受益者,更是其坚定的维护者,按理来说是不该对谢卿十分信任的。 但他却难以控制地给予了谢卿极大的信任。 他也心甘情愿。 此刻即便怀疑谢卿起了其他的念头,却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笑着顺着谢卿的话往下交流。 — 谢卿出了诏狱才觉得浑身疲惫。 一旁跟过来的翠云看着谢卿眼下的青黑,很是心疼,提议道,“要不先去附近的茶馆歇息片刻?等轿子来了再回去?” 谢卿在这里等了两天多了,因为不知道何时能守到太子,谢卿就没让轿子跟着一起等。 想到这里离将军府长长的距离,谢卿点头,随意走进了就近的一间茶馆。 他选的这茶馆地段不怎么好,但出乎意料的是生意不错。 街角的贩夫走卒、穿着儒衫的读书人齐聚一堂。 读书人的家境大约也都不是怎么好,衣裳洗得发白泛旧。但眼中却带着少年人的明亮意气,看起来十分朝气蓬勃。 看了一眼,谢卿就明白了为何此处生意不错。 大概附近是有一家书墅学堂吧。 来客皆伸着头看向讲台——讲台上坐着一个正在喝茶润喉的说书先生。 谢卿今日穿了身月白的衣裳,却因为进了一趟诏狱染上了不少灰尘,更是满脸疲惫,眼下的青黑像极了熬夜苦读的书生。 他刚坐在这里不久,让翠云去买些甜点回来,身旁就急匆匆地跑来了两个青年,一大一小,小的看起来和谢卿年龄相仿,大约也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大的也就是十七八左右。 两人似乎看了一圈,没发现连着的两个空位,得到谢卿的允许后便坐了过来。 说书先生还没开始讲,小一些的少年便看了谢卿好几眼,就在谢卿开始怀疑这陌生少年是不是认识自己而自己却没认出来时,那少年最终还是犹豫着开口了。 “这位兄弟,看你的样子,是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吧?是无处可去吗,我们书院里可以抄书赚些银子,到时候有了钱,你也就不必露宿街头了。” 看到谢卿满身的灰尘,少年误把他当成没钱没住所陷入困境的学生,想着同为背井离乡来读书赶考的学子能帮就帮,好心肠地询问。 谢卿怔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拒绝了,说自己手里还有些银子,正在做生意,马上就能挣钱了。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又赞叹谢卿年纪轻轻就能自己做生意挣钱了,实在是了不起。 谢卿被他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尽量把话题放在少年自己身上。 他没有探听消息的想法,只是稍稍问了一下,少年就极为热情地将自己的背景交代了一干二净。 其实也没什么背景,就是一个商人之子。 可谢卿很快不仅连少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知道了,就连他家中养了几条猫几条狗,他邻居的大名以及婚姻状况都弄清楚了。 嗯,当然,和他同行的人也被介绍明白了。 谢卿本就觉得困倦,在这位名为“林伍染”小兄弟不停断的念叨下更是觉得有些头疼。 趁林伍染不注意,他伸出手悄悄揉了揉额角。 与林伍染同行的李泊庭注意到了,微微皱眉,他本欲要说些什么,却见少年冲他笑着摇了摇头,便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决心回去一定要好好给伍染说道说道,下此一定不要在人前如此失礼,给人带来麻烦还尚不自知。 好在不一会儿,说书先生便敲了三下醒木,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去。 看着众人期待的模样,谢卿不免也起了一点点兴趣。 ——然后他就听见了自家老爹的英雄事迹。 虽然名字有所变动,但明显人物原型就是谢将军。 真不错啊,自家老爹的三头六臂,身高八尺有余,能一拳轰破城门,着实威武! 这什么单枪匹马闯敌庭? 什么仰天长啸唤狂风? 饶是谢卿从小被将军夫人念叨着谢将军的丰功伟业,对自家老爹的事迹耳濡目染到如数家珍,都要迷糊好长一段时间才能从脑海中扒出这故事对应的原型。 不过也好,当成神异色彩的话本来看,文笔还挺有考究。 这会儿旁边既有打牙解闲的瓜子,又有止渴润嗓的茶水,谢卿喝了两口,也不着急走,饶有兴致地听起了这位说书先生的故事。 在这交通不便、信息传递全靠人口相传的时代,在京城里竟然还有人能讲述出谢将军在边境发生的事情,已经很难得了。 尤其是这恰到好处的艺术加工,如果他不知道事情原委,怕是觉得自家老爹是什么天命之子吧? 他这样想着,等说书先生讲完这一章节停了下来之后才收回视线。 一旁的林伍染摇头叹气,看着谢卿很感兴趣的模样,连忙雀跃地问道,“你知道刚刚那说书先生讲的谁吗?” 因为有些错乱,谢卿一时间没有回答上来。 林伍染凑近了些,一双眼睛带着崇拜闪烁,“是谢将军。那个一辈子守边疆的谢将军。” 谢卿点了点头,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林伍染笑了笑,很是满意他的反应,然后带着几分憧憬,“听说谢将军十分英勇,希望我有生之年能见上一见!” 谢卿有些诧异,眉间露出一点疑惑。 虽说他爹是英名远扬,但已经十几年不带兵,京城里许多人都已经淡忘了,尤其是年轻一辈的。 一旁的李泊庭注意到,解释道,“伍染他父亲行商,曾经去边境做过生意,所以对谢将军的感激崇拜之情尤甚。” 林伍染点了点头,“听说这次太子赈灾带了谢将军的独子,谢将军独子更是继承了他的英勇风采,在刺客的围杀之下救出了太子!谢将军又去边关了,不过他儿子在京城,若是不能见谢将军,见他儿子也行啊!” 说完之后,林伍染小脸一垮,“哎!京城那么大,怕是只能等我考上进士,入朝为官,才能见得上了!” 一旁正坐着喝茶的谢卿:……? 第38章 愿为手中剑(38) 谢卿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 这时候若是自曝身份,总觉得挺尴尬的。 好在这时候侍女翠云买完糕点回来了。 谢卿起身向两人告辞,说是自己还有事,便先行离开。 看着谢卿向一个落落大方的姑娘走去,那姑娘对谢卿还很是尊重的模样,林伍染才相信这位小兄弟的确不贫困,不至于落到无处可去的地步。 倒是一旁的李泊庭见多识广更为沉稳些,眸光微动。 本来只是觉得有些古怪,看到这一幕李泊庭才反应过来,刚刚遇到的少年身上穿的是上好的云锦。 云锦昂贵,这少年却毫不在意地弄了满身灰尘,定然不会是普通的商贾之子。 到底是权贵积聚的天子脚下啊…… 林伍染叹了口气,小声道,“谢将军如此英勇骁战,可就这几年的功夫,世人把他完全是遗忘了。” 当初北狄打到了哪里?已经到了中原了。要不是谢将军横空出世,哪里来的山河晏平? 李泊庭摇了摇头,看着面前赤诚单纯的好友,微微笑了一下,轻声劝慰道,“或许,遗忘才是对谢将军最好的保护。” 又抬头看了眼台上的说书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只希望这几年,北狄不要作乱,再让谢将军立下了什么卓越战功。 免得再次显名…… — 这边谢卿接过翠云手中的甜点,尝了一块。 刚入口便明白了她为何买甜点费了这么长时间。 无它,这合他胃口甜味怕是现做的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谢卿也发现了这个事实,——符合自己口味的甜度对别人来说可能腻了些。 这卖甜品的铺子平常怕是不能做的如此甜。 味蕾上的满意似乎抚平了一些疲惫,微微眯眼,谢卿的大脑再次运转起来。 想起说书先生的内容,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今的轨迹与前世已经错乱开了,他也不能预料谢将军的悲剧是否会再演。 虽然忧虑,但还是先着手处理完贺文耀的事再去帮老爹吧。 — 东宫 听完太子的命令,忠心耿耿的风绝罕见地没有立刻回复,而是近乎失态地抬起了头,看着雾气缭绕下神色不明的主子。 太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梭着手中的杯盏,杯中澄澈的茶水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杯中倒映着睫羽下深沉的双眸。 注意到风绝的犹疑,太子微微皱眉,带上几分不虞看了过去。 接受到主子不满的眼神,风绝的嘴唇嗡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鼓足了勇气道,“殿下,这事情为何要插手?” 太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勾了一下唇角,却在下一刻抿了下去。 主子心中的想法风绝不得而知,只是听到太子缓声道。 ——“孤意已决,你尽管去做便是。” 语气平淡但毋庸置疑,风绝霎时间清醒过来,低头抱拳领命。 心中剧烈的动荡却久久难平。 — 谢卿回府实在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便去睡了一刻钟。 等到醒来时已经到了正午,揉了揉眼角便起身。 虽然还是很困,但比之前的头痛欲裂心跳急促的症状已经好了许多,可以忍受。 阳光难得的明媚,谢卿刚刚吩咐下去让人乔装打扮去诏狱附近候着,记录下来来往往流动的人员,然后拿了之笔写下或许能帮忙的受过贺丞相恩惠之人。 不得不说经商的情报了得,各种消息只要联合起来应用得当,就会发现人群中秘而不宣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困在屋里一个下午,谢卿终于划定了最后的几个人选。 便听到云小侯爷求见。 谢卿放下手中的笔,连忙出了书房前往大厅。 谢卿、云辞月、贺文耀三人可以说是一同玩到大的,远远地见了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便认了出来。 谢卿劳心费神后烦闷的心情被见到好友的喜悦感染,眉眼间自然而然带了笑意。 却见云辞月面色凝重,一向风流肆意眉眼含情的面容上带着悲切的痛苦,甚至手上常常拿着的扇子都不见了。 或许是被空气中莫名的悲伤感染。 也或许是心中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 谢卿飞快的脚步在看清云辞月的表情时倏然慢了下来。 有枯叶飘到他的脚底,被踩碎的那瞬间,发出“咔嚓”轻响。 再看一眼。 云辞月的表情好像下一刻就要哭了出来。 他顿在一米外,僵硬地停住。 谢卿愣愣地眨了下不知什么时候泛红的双眸,疑惑歪头问道,“……辞月兄,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第39章 愿为手中剑(39) 谢卿站在门口,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荡出一圈光晕。 在这金辉暖光之下,因为睡眠不足而略显苍白的一张小脸显得越发脆弱。 锐利眉峰下那双让人惊艳的眸子此刻却好像盈满了湖水,仿佛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就要溢了出来。 云辞月嗓子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又哽又涩。 他不过是听从父亲的命令出门办了点急事,今天中午一回城就听到了沸沸扬扬的流言。 ——贺丞相府被抓,满门抄斩。 云辞月闯进诏狱时,便听到衙役慌里慌张地禀报“贺家嫡次子自裁”的消息。 一瞬间只觉得荒唐无比。 贺文耀?自裁? 云辞月觉得好笑,是谁把如此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词放到一起了来吓人呢? 贺文耀那小子是个公认的纨绔! ——争强好胜,就连平日里谢卿对自己好一点,都会争风吃醋的人。 ——嚣张并自命不凡,明明名声狼藉,却还自认为是个正义的侠士,整日里去主持正义,弄得名声越发不堪。 像是这么一个愚笨的人,就算平日里常常挨打也整日里乐呵,这么不争不抢的一个笨蛋怎么可能会自杀呢? 贺文耀那小子有这个勇气吗? 他不是还想着未来一日,执剑走天涯吗? 即便是在狱中,可不还没到最后一刻吗? 怎么就、自杀了? 难得失了风度,云辞月想看看到底是谁如此大胆敢这样欺瞒说下这么嚣张可笑的谎言,无视了周围人的阻拦往里闯…… 直到闻讯而来的太子殿下。 之后的一切都浑浑噩噩地进行着。 云辞月就连贺文耀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贺文耀。 真有你的。 好兄弟死之前都不忘记摆我一道。 不等等我不说,还累及我闯诏狱,回家铁定被打个半死。 或许是气急攻心,云辞月竟然红了双眼。 不知不觉地脚步将人带到了将军府。此刻看着谢卿的模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听到谢卿的问话,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头抬起,看了过去。 他听到自己颤抖着、细若蚊蝇的声音,“贺文耀……他走了。” 时空好像停滞了。 风不再流,云不移动。 谢卿舔了舔干枯的唇瓣,露出一个难看狼狈的笑容。 “走了?什么意思……他不是在诏狱里困着吗?” 云辞月别过头去,泪水从眼角划过,痛苦难耐的哽咽声从喉腔里泄出。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云辞月也不知道。 是他和贺文耀身为兄长却违背了昔日里的誓言、替贺文耀道一声歉? 还是他觉得,在如此千钧一发之时自己却不在,到如今只能白白的接受如此惨痛的现实? 一向肆意志在山水的云辞月突然明白了权利的重要性。 若是他有权在身,就算是他父亲也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将他骗出去。 若是他有权在身,怎么会被瞒在鼓中得不到一丁点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消息? 若是他有权在身…… 怎么不能见得了贺文耀那混账最后一面? 怎么会眼睁睁见他陷入死地、无能为力? 走了…… 听见哭声,看着云辞月微微耸动的肩膀,谢卿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阳光明明撒在身上,谢卿却觉得浑身冰凉。 明明今天上午还是好好的? 贺文耀叼着草根、即便在诏狱那样恶劣环境中依然嚣张又自在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怎么就突然…… 说好了让他等着的…… 谢卿想到这,一瞬间如坠冰窟。 他打了个激灵。 心中如同裹上了一张刺网,随便一扎就喘不过气来。 贺文耀该不会是因为……我? 他是因为那句话吗? 是怕……累及我吗? 谢卿张开了口,想要问一下云辞月具体的情况,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贺文耀…… 睡眠不足带来的晕厥感再加上心神巨变,少年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身后站着的翠云睁大了双眼,连忙扶住了歪倒的小少爷,那张坚韧的面容上满是惊慌与担忧。 “少爷!” 听见翠云的惊呼声,庭外侯着的管家带着人跑进来。 云辞月看着因为主人晕倒突然忙碌起来的院子,勉强有了些心力。 贺文耀那个混蛋一走,以后卿弟一个人在京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 系统在屏蔽掉谢卿的内心活动后就难以理解她的想法,就像此刻,看着假装昏迷的谢卿,觉得自己此刻说话一定不会被她再怒道“打扰”了,便开口问道。 【为什么装昏迷?】 谢卿在脑海中用一种格外沉重的语调回答,【悲痛欲绝。】 系统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你什么时候醒呢?】 谢卿没有回答,反而突然在脑海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声缠绵幽凄,让系统莫名一抖。 系统忍不了问道:【你怎么回事?】 谢卿:【我好兄弟死了,我难过。作为谢卿还要坚强点,在你面前发泄一下怎么了?】 这话说的没毛病,只要谢卿工作不出问题就行,系统无话可说。 只是听着这哭声脑袋就要大了,虽然它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脑袋,但莫名烦闷。 想了想后续的戏份,觉得说出谢卿不知道的消息也没事,于是无视了世界意识的警告。 【别哭了,贺文耀没死。】 谢卿立刻停了哭声。 系统莫名觉得被耍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卿眨眨眼,【我怎么会早就知道呢?】 系统想了想,自己能知道是因为谢卿的确在赈灾一事上帮了忙,世界意识便对自己这个外来客好了许多。 谢卿不能未卜先知,应该是不知道的。 想到自己收到的消息,系统道:【能假死逃生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了,以后若是为你好,应该是见不到你了。】 谢卿连连点头,忍不住感叹,【太子殿下可真是宽宏大量的好人!】 系统:? 它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可没说是太子救下了贺文耀,连忙问道:【你从哪里知道是太子呢?】 谢卿微微笑了一下,带着几分狡挟。 【我只是猜测而已,不过现在知道了。】 系统:…… 它气鼓鼓地哼了一声,然后不再说话了。 第40章 愿为手中剑(40) 谢卿昏睡许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模糊片刻后逐渐清晰起来。 窗外落日的余晖不甘心地抛进来最后一缕光亮,空气中依稀有苦涩的药味飘荡。 知道了贺文耀假死后,谢卿的内心不是很悲伤,但世界意识不允许他不符合人设逻辑的行为,便只好继续发挥自己的演技。 睁开眼,什么都没有做,便有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在两边,滴落到被衾之中。 一直在旁边候着的云辞月看见他醒来,眼睛倏然亮了一下,连忙靠了过来,无视一旁翠云的眼神自顾自地将谢卿扶坐起来。 近距离注意到谢卿脸边的湿痕时,沉默地拿出身上的手帕轻轻擦了擦。 看到云辞月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似的,翠云便没有向前接过自己应该做的工作。 主子此刻应该需要好友的陪伴。翠云便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守门。 白衣青年从外地策马而归,身上风尘仆仆的疲惫还没洗去,便听闻了好友的恶讯,悲痛不已的情绪却来不及发泄,便眼睁睁看着剩下的兄弟倒了下去。 所有的疲惫与悲伤只好全部压下。 年长的大哥在平日里素爱斗嘴的、讨人厌的二弟走后,不仅仅完全担起了照顾幼弟的责任,更是意识到了手中权柄的重要性。 三个权贵之子,一个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一个俊逸风流的贵公子,一个风姿飒爽的小将。 虽然三人并无血缘关系。 ——可少时情谊沉重,对意气真诚的青年来讲十分可贵,已经胜似亲兄弟。 无论后来如何,此刻云辞月只希望,未来能在卿弟用得着自己时,不再像今日一样无能为力。 ——不要再被命运裹挟着前行,无法选择,只能无奈接受。 看着向来生龙活虎的卿弟苍白着脸晕倒过去,云辞月不敢再提贺文耀的事。 谢卿却倔强固执地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睁着通红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云辞月,“是怎么得知文耀兄……死讯的?” 对上谢卿不依不饶的眼神,云辞月一时沉默不语。 谢卿抿了抿嘴,见他不回答有些生气,他明明知道不该,云辞月也是为了自己好,却还是低下头不想看他。 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云辞月的袖口。 略微宽大的袖口处绣着银纹织成的竹影。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里印着一只脚印。不只这一处,腰上也有类似的痕迹,昂贵飘逸的衣衫上的破损暗示着主人经历过混乱的打斗。 “你和别人打架了?”谢卿看着他的袖口,轻声问道。 云辞月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轻伤,听到这话才后知后觉感到了疼痛,他有些慌乱,连忙低头顺着谢卿的视线看过去。 看着白色衣袍上的污渍,他遮了遮,却发现痕迹太多遮不下了,只好勉强笑了一下表示不要紧,“……一点小伤,无事。” 谢卿拉了拉云辞月的手,手上还带着擦痕,此刻被人一碰发出刺痛让云辞月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谢卿嗤笑一下,眉间带着抑郁自嘲,“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痛呢?” 云辞月看见他的笑愣住了,然后自暴自弃地颓了下去,“卿弟……我知道你难过,但还是发泄出来比较好,大夫瞧过了,说内心憋着的情绪过多不利于长命。” ——“卿弟,你可不能小小年纪去逛花楼,你文耀兄我虽然被称为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可从来没有去肆意寻欢作乐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年幼做这些极为伤身体,不利于长寿……” 云辞月常常与贺文耀吵闹,两人某些时候说出的句式和语气格外相似。 贺文耀熟悉言论在脑海里闪过,谢卿有些怔愣。 他反应过来云辞月说了什么后,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又很快松开,最终低下头,像一只狼狈的小狗,可怜巴巴地发出呜咽声,“辞月兄……告诉我他最后的消息,好吗?” 话说到最后,语音微颤,已轻不可闻。 云辞月被他的语调给弄得心尖又疼又软,最终还是被他这副执拗的模样击败,将自己到诏狱所经历的一切都详细说了出来。 谢卿神色莫名,一动不动认真听着。 尽管这对两人来说都是一场极刑。 落日再不甘心也要顺应这时空流转的法则,逐渐收敛了余晖,哭出一道红色残阳沉了下去。 听完云辞月的叙述后,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 早在云辞月开始讲话时,翠云便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空气中只有二人微弱又克制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良久,谢卿才沙哑着嗓子开口,“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有没有可能…没死?” 云辞月沉默着微微摇头,即便不愿承认却还是理智又残忍地打破谢卿最后的希望,“贺家已经没这个能力了。” 谢卿不甘心,“那贺丞相的门客、门生,受过他恩惠的人不是很多吗?” 对于贺丞相是否真的是个任用贤能的大才谢卿不了解,自然也不做评判。 论迹不论心,他的确提拔了许多有用的人才。 或者说,他投资的人中,有很多人都给他带来了预想中的回报。 云辞月轻叹,避开了谢卿投来的带着祈求的目光,“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树倒猢狲散,怎么可能会有人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救?又有谁有这个手段从太子眼下瞒天过海?” 谢卿抿了抿嘴,“太子殿下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云辞月闭了闭眼,不敢去看此刻谢卿痛不欲生却自我欺瞒的表情,狠下心来放下了最后的决断。 “卿弟,贺文耀他……的确死了。太子身为国之储君,秉公执法磊落光明,你知不知道身为太子伴读的你这样说会给自身引来祸端?” 一边演戏一边暗戳戳尽量提示的谢卿:…… 不管了,辞月兄你还是先难过着吧。 第41章 愿为手中剑(41) 贺文耀身为罪臣之子,尸体两人不能拿也拿不到,最终只是寻得了他平日里爱穿的衣裳下葬,做了个很是简单的衣冠冢。 云辞月命人带了许多好酒,送到贺文耀的坟前,一坛接着一坛敲碎。 这些美酒若是贺文耀见了,一定会激动不已地扑上来,抱着酒坛畅饮。 但这些琼浆玉液如今从破碎的坛子里流出,没入泥里。 酒香四溢,使闻者自醉。 四下无人,云辞月半散着冠发,抱着酒坛失魂落魄地靠坐在碑前。 “往日总是你请我们吃饭喝酒,以后你小子就再也不用了,真有你的!” “你不在了,你平日里那些个厮混的狐朋狗友也不来看你一眼,躲得跟个什么似的。贺文耀你生不生气?起来把他们好好打一顿啊……京城里没有了你,再也没有人能辖制住那一群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了……” “你起来看看啊,你这个混账!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地看我笑话啊?哭的像个落水狗一样……” 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无可奈何又沉重悲凉。 谢卿在墓前站了很久,穿着白色长袍,素来明媚阳光的小脸上阴云缭绕。 云辞月已经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嚎啕着,嘴里还像往常一样说着贺文耀不爱听的话。 若是他在,怕是早已经气急败坏地反驳了回来。 可此刻,除了风声阵阵,惊起鸦鸣,就只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云辞月喝醉后便给谢卿递酒。 他递过来,谢卿便喝了。 贺文耀不在,便没有人替他说,卿弟只能喝一点了。 喝了不知道多少杯,谢卿一脚把抱着碑哭泣的云辞月踹了下去,自己坐在旁边。 喃喃道,“文耀兄你不是纨绔吗?” 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利益纠葛。 这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何、为何…… 谢卿把脸靠在石碑上,无声流泪。 —— 翠云看到少爷从林中走出来,心下一惊。 谢卿脸上的红晕密布,看起来喝了不少。不过走路很稳,眼神也还清明。 翠云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看到谢卿背上自家主子醉得已经不省人事了,云小侯爷的侍从连忙过去接着。 等到谢卿回到了将军府时,天色已暗。 门口站着太子殿下,他穿着黑色玄袍束着玉冠,两手拢在袖间,如同修竹苍松,目光温和清浅。 “卿弟,你回来了。”太子含笑道,却在谢卿走近时皱起了眉,“你喝酒了?” 谢卿微微点头,礼都不行便一声不吭往府里走。 虽然他平日里私下和太子相处也不拘小节,但人前却从不会失礼冒犯。 太子惊疑地看了几眼,很快注意到谢卿眼角的红痕。 瞬间明白谢卿为什么哭,太子殿下明明做了好事,却很是心虚。 毕竟这件事现在还不能告诉谢卿。 ——他本来是不准备插手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贺文耀没做什么,可他身为贺家人,享受了贺家带来的荣耀,便要接受贺家获罪受到的牵连。 他身无长处,也无功绩,只是一片赤忱之心值得称赞,这样的人不值得太子费心力动手保下。 可有些事,他做是一回事,谢卿做又是另一回事。 他动手保下贺文耀,即便父皇知道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也不会说些什么。 而谢卿动手,即便他担着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号,却也是违背皇命。若是被人抓到了把柄,就已经能按罪了。 在暗卫禀报贺文耀意图自杀时,太子难得高看了他几眼。 所以他在谢卿之前动手了。 ——就当是卿弟今年的生辰礼吧。 …… 他跟着走进将军府,然后屏退了身边的下人。 见自家少爷没有反对,知道少爷和太子殿下交情深厚的管家便带着众人退下。 谢卿走到大厅里,随即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太子皱着眉打量着他许久,最终看出了什么。 ——谢卿他喝醉了。 脚步稳稳的,每一步的距离都很规整,这已经是全力克制的情况下。 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木楞楞的。 “卿弟?我让人去端上来醒酒汤。” 却被身后的谢卿一把拽住了衣袖。 谢卿抬起头,露出醉眼朦胧的眼眸,向来自信从容的面容上带着让人心软的祈求之意,“别走……” 太子心中砰然一跳,僵住了身子,半响,回过头来,“我去端来醒酒汤,不走。” 咚咚—— 咚咚—— 也许是谢卿身上带着的酒气,那辛辣而后甘甜的味道在空中飘浮。 心底那呼之欲出的情感激荡,带来了一种头晕目眩的瑰丽感。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面上的表情有多温柔。 谢卿也不知道,他听到这话就闭眼无声地哭了起来。 太子看到后,只觉得心里莫名慌乱。 他脸庞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带着一股让他无法反抗的力量。 他抬手摸了摸谢卿的额发,轻声道,“好,我不走了。” 谢卿听到了,停止了流泪,在衣袖上蹭了蹭,“……文耀兄。” 太子霍然僵住。 莫名的情绪从心底传来,他有些挫败,就好像幼时努力了很久却被母妃指责惩罚一样。 或者更甚。 像是被什么刺中了一般,眼中只剩黑压压的阴云。 但看着满脸泪痕的谢卿,只是抿了抿嘴,开口道,“你文耀兄…没事,别难过了。” 太子殿下出口便后悔了。 这件事在他没有登上皇位之前不应该说出来。 看了眼闭着眼睛疑似很快就入睡了的谢卿,太子叹了口气。 他弯腰,用手给谢卿擦掉眼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抽出自己的衣袖。 转身离开。 走到门边看见一旁候着的略有眼熟的侍女,吩咐道,“你家主子醉了,好好伺候着。” 跟过来的刘全惊讶,他跟着殿下在将军府等了不少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知不觉问出来,“殿下等了许久,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太子脚步微顿,想起自己看向谢卿时的内心活动,眼眸微暗。 明明他不用解释的,却莫名开口,“父皇近日来身体不适,孤自然需要多多操劳,哪来这么多时间?” 第42章 愿为手中剑(42) 迤逦的梦境中—— 一只手抚摸在腰部。 那只手如同在阳光下透亮的珍品,猛然看过去,以为是件名贵的瓷器。 直到那圆润剔透、泛着粉意的指尖轻轻滑动,才活了过来。 被那只手抚摸着的人浑身燥热。 他想要挥开这只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却难得没了力气,反而想要捧起这只手好好端详、舔舐。 逐渐失去了抵抗之心,歪靠在床榻上。 窗外的风吹了起来,轻飘飘的帘子高高飘起,又无比缓慢的降落。 那只手的主人面容在被飘荡起来的床纱遮挡,似乎看到他轻而易举丢盔弃甲的模样,轻轻笑出了声。 —— 太子殿下猛然惊醒。 在听到那熟悉的笑声后尚且能自欺欺人,可梦中最后一幕、那轻纱后的惊鸿一瞥。 ——霍然是谢卿的模样。 怎么可能? 太子闭了闭眼睛,压住内心翻涌而起的情欲。 作为一个向来不重欲,一心只想着国家政事的他,第一次竟然梦到的是……卿弟。 是不是年纪到了才会这样? 可……他见过的美人无数,为何梦到的却是谢卿? 羞耻感与罪恶感一同袭来。 谢卿把他当作要效忠的明主,把他当作宽容仁爱的长兄。 可他却做了这种梦来…轻慢他。 自我唾弃的悔意密密麻麻,吞噬了心头。 可是再闭上眼,脑海里却仍然是谢卿的模样。 热烈明媚的、志气昂扬的、失落伤心的…… 最终定格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 在黑暗里满眼湿润的泪水,微微染红的眼眶,轻轻颤抖的睫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 刘全觉得很是稀奇,打主子从谢将军府里阴着一张脸走出来那天起,就开始隐隐避着谢小公子。 身为太子身边的贴身内侍,他努力揣度太子对人的态度和一举一动背后的含义,好保住自己在主子心中的地位。 可这态度让他实在琢磨不明。 要说不在意吧? 他主动避开不说,还时时刻刻关注这谢小公子的一举一动,这哪里是不在意啊? 可要说在意……堂堂太子殿下,他避着人走又是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刘全只好感叹,果然是殿下啊,高瞻远瞩的举动是普通人琢磨不透的啊。 —— 谢卿那日是真的喝醉了,第二天起来把太子到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还是府里人提到才隐隐有个印象。 贺文耀的事情忙完,他便上了折子,自请去边境。 有关谢卿去边境的事情,谢将军早已经和周文帝通过气。这道折子很快批复下来,准许了谢卿的请求。 从父亲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云小侯爷抱着酒来找谢卿。 午后阳光微醺,他拿着珍藏的好酒,仰头灌了几口,惬意眯起双眼。 他之前收罗了很多好酒,都在前几天给黄土大地了,剩下的不多,如今好不容易又喝上了一口。 “你现在还没加冠,怎么就去边境了?”云小侯爷看着谢卿不够成熟的小脸,问道。 谢卿垂下眼,抱起一旁的酒坛子,“我爹多病,长年征战落下来不少病根。而我可以接下他的重担了,趁这几年练练手,以后我爹回京了,我也早点独当一面。” 云辞月看着谢卿的小身板,突然想起来,“你肩上的伤还没长好呢?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可以活动了吗?” 谢卿抿了抿嘴角,然后微微点头,“差不多没什么大碍了。” 就是若剧烈活动,老了会落下病根。 他没说后面这句话,云辞月却猜到了,他严色问道,“是不是现在没影响,以后会落下病根?” 谢卿不语。 云辞月看着他固执的面容,微微叹了口气,“要是文耀在,你也不会不听。” 的确,贺文耀挺会缠着人,如果谢卿漠视自己的身体健康,他怕是会吵闹不停。 想起贺文耀,谢卿眼神动了动,抬眸看着云辞月担忧的面容,心下一软,“我尽量保证,在短时间内不用右手。” 在多年的相处中,云辞月早就了解了谢卿的性子,明白这是他最大的保障了,便不再这方面多言。 谢卿感叹道,“我走了之后,辞月兄若是想我了,就一定要多多寄信给我,讲述你所见的美景。” 云辞月沉默了下,突然屏退了院子里的所有人。 这些人是谢卿的心腹,收到云辞月的命令却很自觉地退了下去,显然谢卿早有交代。 “你走后,我也要进朝了。”云辞月正色道。 谢卿与他对视,颇为惊讶,“辞月兄心不在此,是浪迹天涯的风流人物,为何如今也要进你所不喜的官场?” 云辞月身为云侯爷唯一的嫡子,母亲更是当今皇上的义妹,他身份足以让他玩世不恭,任性地去沉溺山水。 他拥有这荣华富贵,权力地位,也不需要去承担更多的责任。 云辞月笑了笑,“说什么呢,我的背景如此得天独厚,智慧吗,这些年做生意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要不入朝为官多可惜啊。” 云辞月的确很聪慧,但他不喜欢勾心斗角的官场生活,他一心向往的是悠然自得的闲散日子。即便他和谢卿二人做生意,也是肆意而松散的。 外出行商与入朝为官怎能相同? 谢卿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低低地笑了出来,“辞月兄,你是为了我入朝的吗?” 是个疑问句,他心里却已有了答案。 云辞月轻笑了下,看着谢卿的眼神有些温柔,“是为了我们周朝未来的战神,为了我国子民,为了我兄弟。”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卿弟独在边关,朝中无人孤立无援吧? 总不能在粮草不足,大战在即时无能为力吧? 君王多疑,即便如今太子信重卿弟,能保证他登上高位,不会对谢卿起疑心吗? 有他帮忙扶持些,到时候好歹有些帮助,有个退路。 谢卿觉得有些眼热,他耸了耸鼻子,闷闷地应了一声,接着拿起酒坛子大口喝了下去。 第43章 愿为手中剑(43) 谢卿喝了一些酒便被云辞月阻止了。 清风微抚,云辞月拦住谢卿的动作,“若是再让你喝醉了,贺文耀会气恨上我的。” 于是谢卿便放下了怀里的酒坛。 他看着云辞月的眼睛,那里平静而悲伤,谢卿微微抿唇,郑重地道,“辞月兄,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云辞月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我知道。” 随后想到了什么,挥了挥手,“你原先的佩剑不是在抚州丢了吗?我府里刚好有一柄剑我觉得很适合你,就带了过来。” 接过仆从递上来的剑匣,云辞月打开。 一把剑柄处刻着“君归”的长剑,安静的躺在剑匣中。 云辞月把剑取出来,递给谢卿,“这是君归剑,这个名字你或许不是很熟悉,但是他前一任主人卿弟一定有所听闻。” 君归剑,是前朝文焕将军所用的佩剑,陪着将军出生入死打下一场又一场胜仗,是见过不少血的神兵利器。 文焕将军在战场上无一败仗,智勇双全,最后却死于朝廷倾轧之中,史书上寥寥几笔。 谢卿抽出剑鞘,露出的剑身泛着银白色的光泽,锋利无比的剑尖即在阳光下泛着寒芒。 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把难得的好剑。 他眉眼一弯,带着几分惊喜雀跃,“辞月兄,我喜欢这把剑!” 云辞月不提自己取出这把剑时老爹的吹胡子瞪眼。宝剑配英雄,他老爹把他束之高阁的做法才是委屈了这君归名剑。 此刻听到谢卿表达满意,一脸惊喜的模样,便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 站在一旁看着阳光下,拿起剑挥舞虎虎生威的少年儿郎。 君归剑,祝君凯旋,盼君归来。 —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今天就是谢卿离开京城的日子。 深秋在往寒冬过度,朝露深重,空气里湿冷寒潮。 太阳被深厚的云层遮挡,路上行人寥寥,颇为萧瑟。 他穿着一身轻甲,腰配君归剑,牵着马缰站在马匹前,含笑看着云辞月,“这几日我们常常待在一起,要叮嘱的话辞月兄已经说了一遍又一遍,怎么还一早来送我?” 云辞月又拿了扇子,合起来敲了敲谢卿的肩膀,“今天不会念叨你了,我只是来送送你,免得你这小子到了边疆忘了你身在京城的兄长。再说了,总不能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离开吧?” 听他这样说,谢卿唇角微微一弯,随即很快放平下来,“我才不会忘了你的,时常给你寄信回来。” 云辞月握着扇柄在手心轻点,一派风流,他没有做出离别时的戚戚之情,只是道,“保重。” 谢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辞月兄入朝为官,并不比我战场厮杀容易。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事,一定要联系我,我这个人向来不怕麻烦。” 谢卿抱拳,然后扭头离去。 直到他牵马远去的背影脱离了视线,云辞月才转身。 风带着凉意,吹在人的脸上像是落下了些许水迹,有些冰冷。 云辞月仰头一看。 原来到了冬天。 —— 谢卿过了城门路过第一个亭子便停下来脚步,看着亭中的身影很是欣喜。 从马上一跃而下,他笑着招手,“殿下!你也来送我了!” 太子殿下难得穿了很是亮眼的青色长袍,在亭子中背手而立。 谢卿把马停在一旁,两三步跑了过去,“殿下,好久不见,我以为你忙着不会来了。” 太子殿下矜贵地应了声,“今天没什么事便来看看。” 一旁低头候着的刘全在心中乍舌。 明明得知谢家公子要去边关时难以控制的低气压持续了好几天,现在见面却还是无所谓的模样。 果然是主子啊,这难以揣测的情绪变化让人佩服。 谢卿看了看天色,只是笑道,“辛苦殿下了。” 沉默了一会儿,眼看着谢卿就要开口辞别时,太子倏然出声,“上次给你的玉佩带着吗?” 谢卿点点头,“那当然了,贴身之物带多些也无妨。” 太子眼神亮了亮,他有些欣喜,“那玉佩算是我的信物,你挂在身上,若是我手下的人见到了,会主动提供帮助的。” 谢卿诧异,甚至颇为受宠若惊,那枚玉佩的价值实在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看向太子殿下,说话的语气和神色都平平常常,好像自己送出去的不是什么重要的、几乎代表着他本人亲至的信物,而是随手可得的小玩意儿似的。 谢卿抿了抿嘴。 若是说没能察觉到太子这些日子的疏远便罢了。 可他偏偏不傻,自然能体会到。本以为是太子回京后变得多疑孤僻了起来,可如今看来,还是对自己非常信任。 难不成这些日子真的只是政务繁忙? 这念头一闪而过,最终压在了心底。 伴君如伴虎,该糊涂还是要糊涂。 “去边关从军作战,你会欢喜吗?”太子倏然问道。 “嗯?欢喜说不上,战争总是要死人的。不过保家卫民是我的心愿,我在边关守护着王朝稳定,希望皇朝之上英明的君王能让它越发昌盛。”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太子殿下像是看着冉冉升起的帝王星。 虔诚而赤忱。 太子看着面前人穿着轻甲的飒爽模样,轻轻笑了下,好像放下了什么。 那些逶迤缠绵的梦境,以及梦境中龌龊的心思皆被强行压下。 在冷静下来后日复一日的自我谴责和叩问中,藏在心中的情感早已无处可避。 无法再自欺欺人。 自己对卿弟的感情…… 不仅仅是未来君主对名将的爱重,不仅仅是兄长对幼弟的亲近。 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想要贴近、拥有、共度一生的野望。 ——是为人不齿、不容于世的爱情。 他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国主;谢卿是将军之子,未来战场上翱翔的雄鹰。 而这些感情对他来说,不过是后世里为人臆想的风流事,而落到谢卿身上,却会带来无数的流言蜚语与恶意揣度…… 他天赋非凡,日夜勤修武艺,攻读兵法,本应该是青史留名的大将军。 于是这些难以表达的感情被理智死死控制着,太子殿下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他想要挽留、独占的本能。 最终只是轻声道,“卿弟,保重。” 第44章 愿为手中剑(44) 越往北走越发寒冷,谢卿在骑马时也运转了内力驱寒。 走了十多日,定北城在眼前浮现出雏形。 青砖砌就的城都笼罩在寒气里,散发出灰扑扑的质感。 远远看到城边的旗子,谢卿收了收缰绳。 马头愤然昂蹄,长嘶一声,喷出带着几分沙土腥味的暖热气流。 — 将军夫人早就收到了谢卿的来信,这些日子又是欢喜又是悲伤。 喜的是谢卿来了一家人团聚,忧的是他小小年纪就要带兵作战,受这种苦楚。 谢将军温声安慰道,“我们家卿儿年少有为,该是高兴才好。” 将军夫人幽幽叹了口气,便数着日子盼着自家宝贝的到来。 此时在见到谢卿忍不住垂泪,“卿儿,怎么身子如此单薄……” 和少时还很像,谢夫人见了他一眼,便能认出多年不见的亲儿。比年幼时明艳了不少,是边塞难得一见的长相。 谢卿的身子并不单薄,只是和幼时比起来长开后脸上的肉少了些。再加上他的身体结构即便日常喝着药也还是个女性,所以显得不是十分雄壮。 不像个武将,反而如同富贵闲散的宗室子弟。 谢卿见她落泪,放柔了语气连连安慰。 特意抽出时间被将军夫人强行要求来接儿子的谢将军被两人抛在了身后,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妻儿互动。 等到将军夫人宣泄完情绪后才拍了拍谢卿的肩膀,“长大了啊。” 他拍的正是谢卿的右肩,武将的力气不小,拍在伤处让谢卿脸色一白。 将军夫人见了连忙挥开,眉目中带着怒色看着谢将军,“卿儿他右肩受了伤不能乱碰。” 这件事谢卿没在信中说,但他的肩伤连同救下太子的丰功伟绩在京城附近传得沸沸扬扬,送信的人简单提了几句。 将军夫人知道儿子不想让自己担心,还是私下细细打听了些,虽然忍住不向谢卿询问使他为难,但常常在自己夫君面前抱怨。 可他如今见了面却没有丝毫顾忌,就好像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事早已忘记了。 自然生气。 谢将军连忙收手,心下有些懊悔,一时激动倒是忘了这事。 看着谢卿格外白皙的脸,皱了皱眉头,“多锻炼锻炼,黑点儿更健康。” 近不惑的年龄,岁月在身上沉淀出奇异的温柔,为大周厮杀一生的谢将军此刻皱着眉,却很是温和,带着几分心疼。 谢卿抿了抿嘴,低低应了一声。 看到谢将军就会想起他曾经对自己的微微忌惮,心有芥蒂,觉得委屈。 谢将军看他有些不振的模样,想起京城中发生的事,以为他是在为了挚友的死亡而难过,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世上的事不是样样都能称心如意的……” 即便你聪慧不凡,也要认清这个现实。 “生离死别是一个带兵将领常常经历的事……”谢将军刚说到一半就被夫人打断了。 谢夫人把他轻轻挤到一边,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儿子一来就说教,这些难听话就不能晚会儿说? 看到谢将军闭了嘴,然后又扭头温柔道,“卿儿赶了这么久的路,好好歇一歇,吃点东西。” 谢将军在回府路上便和谢卿一问一答,考校了不少功课。从他的言谈举止中,便能体会到他稳重成长了不少。 这些年离开了京城,才起了很多悔意。 当时急匆匆地离开,也是被谢卿带着蛊惑意味的引导吓到了。后来老父亲的心理重占上风,便觉得愧疚不安。 他明白卿儿说这些是担心自己…… 那些一时升起的警惕不安早就消泯不见。 他本来是担心谢卿年少气盛心无敬畏之意,如今见了他对皇权敬畏,颇有些郁气的模样却又觉得心疼。 想到儿子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了如此成长,心中既欣喜又惆怅。 谢将军温和道:“你先陪我在这里熟悉熟悉战场,等到及冠了还要回京娶妻生子,再来镇守边疆。” 谢卿:……? 看着谢卿有些迷茫的眼神,谢将军这才反应过来,面前坐着的少年郎不是儿子是女儿。 这些年谢卿的优秀早已让他忘了他当时“恨不为男儿郎”的想法,可此刻却再次生出此念。 不是想着男儿好一些、优秀一些。 ——他的女儿已经足够优秀。 而是觉得遗憾。 这世界还是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累及谢卿隐瞒身份去伪装。 半响,谢将军才叹道,“是这世道不公。” 谢卿忍不住悄悄弯了弯眼睛,没想到自己当时费尽心力不能让谢将军升起对君王的质疑,如今却轻而易举地激起了老爹对世道不公的感慨了。 难得难得。 谢将军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谢卿垂眸,“等到太子即位,如果我已经立下了功勋,或许可以恢复女儿身呢?” 谢将军闻言,轻不可察的笑了下。 到底还是那个狂妄蔑视世间规则的少年儿郎啊…… 想起他和太子的交情,谢将军觉得虽然困难,但可以尝试。 虽然恢复女儿身会招来许多不好的言论,但他知道这些外人之言不会影响谢卿分毫。 因为卿儿不在意这些庸人之言。 而且这后果,想必卿儿也甘愿承担。 他此时突然有些庆幸,谢卿向来高傲的性子,这足以让他在自己年迈去世后好好活着。 谢将军接着问道,“恢复女儿身之后呢?是否要娶夫生子?” 听到老爹接受良好的说“娶夫”,谢卿沉默了一瞬,摇摇头,“我觉得孤身一人也挺不错的,若是天下太平了就去当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谢卿抬眸,“只不过这样,就不能留下我们谢家的血脉了。” 谢将军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发,“卿儿是谢家难得的宝贝,你母亲能生下你已经是难得的恩赐了。至于谢家的血脉……到时候收个徒弟就行。” 第45章 愿为手中剑(45) 收个徒弟就行…… 看着谢将军已显年迈却温柔了不少的神情,谢卿抿了抿嘴。 虽说老爹不同意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但这尊重无疑是令他意外和喜悦的。 — 于此同时,帝都侯府。 云辞月褪下了一袭白衣,穿着黑色长袍,向来温柔多情的面容上带着冷硬之意。 云侯爷看了儿子许久,也沉默了许久,这才问道,“你知不知道暗阁意味着什么?” 暗阁首领一般由皇帝的亲信武将来担任,直接向皇帝负责。 从事侦察、逮捕、审问活动,可以根据皇帝的意愿逮捕任何文武大员、王公贵胄,并且可以秘密审讯,权力极大。 ——同时,也最容易被君王舍弃背锅。 并且其狠辣无情的处事风格被百官忌惮,可谓是凶名远扬。 这不是你穿上玄衣,绷着脸就能做的。 你若是要进暗阁,那就是成为圣上手里的暗刀,手上定然会血腥无数。 云辞月轻轻笑了下,不经意就带出了几分风流模样,“知道。若是进了暗阁,凭我的身份定然大大小小会当个官,不用一天到晚去点卯,挺闲散自由的。” 云侯爷被气到了,他拿起一旁的书就想要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却在对上云辞月的眼睛时怔愣了一下。 他放下手中的书,叹了口气,“为何突然想要插手政事?” 云辞月垂眸,“想知道权力在手的滋味是怎么样的?我有这个心,爹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云侯爷气笑了,他看着面前满嘴胡言的儿子,咬了咬后槽牙。 “权力在手的滋味?现在就没人敢惹你,去闯诏狱那么荒唐的事我都替你扛了,你这富贵逍遥是旁人求之不得的。” 云辞月抬头,“这是别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地位让别人心服口服。“ 他说话时带着的青年意气十分真切。 云侯爷却不信,把他的话全当成狡辩,“之前说破了嘴皮你都不愿意进官场,现在却改了主意。问你为什么就一通胡说八道,难道在你心里你老子就这么好忽悠吗?” 云侯爷骂道,“你是我儿子,我还不了解?我看,是和你那两位好友有关吧?” 云辞月看着自己父亲,最终抿了抿唇角,点头。 云侯爷沉沉看着他,“那你知道你给自己选的是什么路吗?” 成为君王利刃的下场你知道吗? 史书上的记载,历来这样的人能有好下场的几个? 云辞月没有犹豫,再次点头。 他对自己很了解。凭借他的身份,和太子年少同窗的友情,再加上几年来行商的经验,进了暗阁晋升之路会比普普通通的做官要快上许多。 这样才能尽早握着实权,护住卿弟。 这是他思考了许久的结果。 至于背后风险,他自然愿意承担。 于是云侯爷不再劝阻。 他缓缓走过来,抬起手,温热宽厚布满薄茧的手掌落在云辞月的头上。 “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也执意要踏上这条路,那就去吧。” “等你掌握了更多的权势,有了更多的话语权,或许能如你所愿,照看好你的小友。” 只是…… 一旦入了官场。 掌握了更多的权势,有了更多的话语权,见识了不再是非黑即白反而灰蒙蒙一片的官场,几经沉浮后,你还能保持这样的初心吗? 年少时的情谊,如今值得你去冒险。 可时间的消磨再加上其中坎坷,这情谊又能在你心中占得了多少比重呢? 看着云辞月难得带上坚毅的面容,云侯爷还是咽下了后半句话。 罢了,不管怎么样,至少此时,对这些青年来讲,这感情是真实可贵的。 — 直到定北城飘起了雪花,忙碌不停的谢卿才真正意识到。 ——果真到了冬天。 一觉醒来,外面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雪。 谢卿从看了一眼,便急匆匆地披了件外衣去寻谢将军。 谢将军正站在庭院中,没有撑伞,头发和肩膀上凝固着点点雪花,一看便是站了许久的模样。 “爹,你站在这里受冻,我娘一会儿见了会担心的。”谢卿行礼后道。 “你娘一大早就出去了。”这样说着,谢将军还是听劝回屋。 看着谢卿跑来呼出的热气,谢将军深沉冷硬的神色软了些,“怎么了?” 谢卿凝眉,“下了大雪……我担心北狄来犯。”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 谢将军站在檐下,看着越来越大的雪势,那张历经风霜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忧虑。 “这些年北狄常常发动小型战争,扰的战士们心绪动乱。这些小打小闹几乎让大多数军士都忘了北狄的狼子野心。” 谢卿这些时日跟着军队一起操练,自然也认识到了这点,“若我是北狄将领,面对大雪限制了军士们的狩猎,粮草不足,饥寒交错的威胁,定然会带人来袭……不求胜利,找一个兵力不强的城池攻了即可,就能熬过这个隆冬。” 谢将军点头,“北狄的新王这些年休养生息,没有发动大规模战争,我也难以揣摩他的处事手段。不过不管怎样,我们都需要做好防御。” 谢将军收回视线,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谢卿,“马上就要让你真刀实剑地上战场了,卿儿怕吗?” 谢卿笑了笑,“随着太子下抚州,我的剑便已经见过血了。若是杀人,自然不怕。” 谢将军朗笑一声,然后摇了摇头,看着谢卿慢慢道,“战场上的杀人和你想的不一样。” 他的眼神沉重,让谢卿忍不住微愣。 — 的确不一样。 谢卿往日里的剑招可以与人有来有往,在生死威胁中拼尽全力较量。 而在战场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 不知名的小兵被裹挟在人群里,甚至没能有任何抵抗便被人刺中了心脏。 大片大片的鲜血汹涌而出。 甚至他未曾倒下的身体在短短时间内便又被砍了几刀,他倒下的尸体在被人践踏。 人命的逝去如同割掉稻草一样轻松。 这种荒诞不经的死法,悄无声息,让谢卿浑身冰冷。 他咬着牙,心里甚至来不及做它想,就成了屠戮者的一员。 四周都是嘶吼声,偶有崩溃声响到一半便被人扼住了喉咙。 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在燃烧,狰狞不堪的灵魂四处飘荡。 麻木、僵硬的挥剑出招。 鲜血溅到了眼上,谢卿却仍然睁着,机械地看着自己剑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他学过精妙无比的剑招,有着雄浑的内力。 ——每一招都有亡魂哭嚎。 第46章 愿为手中剑(46) 正如所料,北狄在大雪之际发动了战争。 谢将军强行狠下心来,让谢卿领命打了先锋,为此被谢夫人冷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打前锋很危险,对一场战斗来说至关紧要。 他需要一个有胆识、有智慧,而且有身份的人前去,抛去感情不谈,谢卿再合适不过了。 再说…… 唯有残忍的磨练,才能让谢卿尽可能多的提升在军中的威望,适应军营战场的生活,成长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将领、统帅。 他年岁已老,即便再不认输,可头上白发,眼角皱纹,甚至逐渐不适起来的身子却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老了。 北狄虎视眈眈,他必须尽快培养出新的接班人。 — 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烈,虽说守住了城池,但死伤无数。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谢将军站在城门上向北方远眺。 大雪纷飞,却没能掩埋掉遍地血污。 ——他知道,这场战争是新王不大不小的一次试探。 不知道北狄新王对这结果,还满意吗? — 参将在战前曾提议让谢小将戴上狰狞面具,来消除这美人面大大折扣威慑力的影响。 当看到谢卿染血的面容时,却没了上述想法。 那瑰丽的面容染上血迹,配合上浑身冰冷压抑的杀意,竟如同地狱里爬出的玉面罗刹。 蚀骨喋血。 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谢卿身上被砍了几刀,但好在他及时避开了要处,所以并无大碍。 下了战场吩咐完底下的事便被参将要求去包扎,谢卿看没自己的任务了,也就不再推脱,回到府里。 他一进门便看到站在檐下的谢将军。 谢将军看着他满身血污的模样,还有眼中带着略显麻木的情绪以及浑身难以控制的杀意,沉默了一瞬。 但他没有说这些,心理开导还不急。 重要的是身体,“受伤了?” 谢卿点头,一动便觉得浑身酸痛,挥剑的姿势做了太多遍,身子麻木时不觉得,现在有了知觉才感到不适。 “没伤到要处,无碍。” 谢将军:“还记得李神医吗?他在屋里,想来看看你。” 谢卿忍不住笑,“我真的没什么事,何必这么麻烦,自己包扎一下就行了。” 说是这样说,谢卿还是没有拒绝老爹的爱护,乖乖地进屋。 谢将军事务繁忙,来挤出时间看了谢卿一眼便离开了,走之前放话让谢卿晚些时候去找他。 女扮男装的身份少有人知,给她药方子的神医就算一位。平日里他都习惯了自己上药,没想到来了边关还能被人伺候一下。 神医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大约四十岁左右的模样,此刻看到谢卿就忍不住皱眉。 皱着眉头给谢卿在背上帮忙上完药后,扣住他的手腕把脉。 眉头越皱越紧。 谢卿莫名心虚,“我怎么了?” 李神医看了他两眼,“你肩膀上的伤还没养好你知道吗? 谢卿自然知道,于是他沉默了。 李神医微微眯眼,“你知道还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爹知道吗?” 谢卿摇头。 谢将军知道他受了伤,但是没有亲眼见过伤口,就被他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了。 也不是谢将军好骗,主要是信任自己的孩子不会在大事上欺瞒。 李神医竖眉,“你这老了——” 话说到一半熄音了,李神医猛然想到了谢卿身上更严重的问题。 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难以置信道,“你就没想着活到那个时候!” 谢卿喝着能抑制女性特征发育的药,自然也要承受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后果。 李神医之前没有拿人实验过,但用这药喂过一些动物。 ——寿命缩短了一半。 他之前气急败坏也是这样,身为济世救人的大夫,见不得有人罔顾自己的性命。 可是谢卿的理由也足够动人。 一人的生命风险怎么能比得上天下和平重要? 这是李神医收起古怪品行跟随谢将军的原因,所以才同意了谢卿的请求。 屋里只有他们二人,谢卿说话便不遮掩。 他点了点头,索性承认,“反正我……” 话刚起头,李神医“唰”的一下站起来了,一只手指着谢卿,半响说不出话来。 最终,怒其不争道:“你还未及冠,怎能说这些丧气话!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你自己倒放弃了!” 谢卿微微抿嘴,任由神医发泄怒火,然后才起身行了个礼,“晚辈知道神医您妙手回春,医者仁心,但我爹平日里不说,也不代表就不能看出来。” 谢卿抬头看着李神医,“——边关的战火将要再起,这会是一场大战。我时间不多了。” 李神医收回手背在身后,看了谢卿几眼,心疼又恼火,坐了下来,“你喝的药也不给你爹说就自己做了决定,真是个孝子啊。” 话说出口李神医就后悔了,他那眼神偷偷看谢卿的神色。 却发现那小子面上神色莫名,竟然看不出愧疚。 仔细一揣摩,李神医心里一激灵。 他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着谢卿,“你该不会以为你爹要是知道了也会同意你这样做?” 谢卿愣了一下,垂眸遮住眼底的神色,摇摇头,“怎么可能?我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被气坏的。还请神医保密啊,反正已经做了,让我爹知道也是徒增烦恼。” 李神医看了他一会,闷闷地应了声好。 等李神医走后,谢卿才起身,靠在窗边看着庭外落满雪的枯树。 系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发问,【你在难过吗?】 过了许久,谢卿才回答,【……不难过。】 系统:【你为什么难过?是因为在战场上杀了人?】 谢卿摇头,【杀人的确惶恐,但那是谢小将军不是我。】 系统想了想,【是李神医说的那句话?】 ——该不会以为谢将军若是知道了也会这样? 系统疑惑,【你若是想知道会不会这样,设计试探一下不就行了?】 刚刚谢卿听见系统的分析还觉得他已经对人性颇为了解了,此刻却又笑了笑。 谢卿道:【我曾听过一句名言——不要轻易挑战或考验人性。人性禁不起这些。它需要的是保全、余地、推挡、遮盖。若你单刀戳入,必然破绽百出。】 系统不明白,但莫名觉得很有道理,抱着学习的态度将这句话记了下来。 第47章 愿为手中剑(47) 缓过来之后,即便换了身衣服,也简单清洗擦拭了身子,谢卿仍然觉得血腥味萦绕周围,晚饭实在是吃不下。 后来喝了碗苦药,反倒被逼着吃了些甜点。 以毒攻毒诚不欺我…… 谢卿吃完后去找自家老爹。 谢将军手里正拿着一封信看,听到脚步声后抬头看了一眼,“坐。” 谢卿行礼,坐下后,想着自己是不是又有了新任务,恭恭敬敬地问道,“将军有什么事?” 谈论军务时谢卿不便喊“父亲”,随着一众将领称呼将军。 谢将军摇了摇头,很是和煦,“上战场感受如何?” 想起那灭绝人性的杀戮,谢卿面色又白了些,强行压下的杀意也随着这心绪起伏而瞬间激荡开来。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那混乱时刻。 ——污渍斑驳的面孔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嘶哑喉咙里发出难以遏制的痛苦呻吟。 刀剑交击下,满目血肉横飞…… 谢将军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也没等他回答自己的问题,便接着道,“战争残酷,无论是叱咤疆场的常胜将军,还是镇守城池的守城之将,没有一个合格的将领会真正喜爱这种泯灭人性的斗争。” 谢将军放下手中的信,上面记载着这次战争的死伤人数。 轻飘飘的几行数字背后是马革裹尸的将士尸体,是鲜血横流的人间惨状。 闭了闭眼,遮住了眼中情绪,缓声道,“功成名就的军功是用一条条人命铺垫出来的,战争只有胜利了,将士的牺牲才能有意义。我们能做的,就是减少这些牺牲,确保他们的牺牲有意义。” “一个好的将领是怎么样的?在古书中常常会有人回答,这些答案也不尽相同。而我本人的看法,就是——尽可能在取得胜利的基础上,让自己人死得更少。” “军令或严格或松弛,行军风格是仁慈或残忍,甚至为人诟病的坑杀降军,这些我都不在意。甚至一时的输赢也不重要,为长远计,重要的是怎么样让死的人更少,让边关的安宁更为长久。” 他睁开眼,看向谢卿的眼睛,语重心长,“我知道你痛苦、彷徨,这些情绪是每一个将领都必须要体会的。即便你日后习惯了战场、习惯了杀戮,也要记住这种痛苦。只有带着这种情绪走下去,才能成为真正的统帅。” 才能不被战场上的胜利和失败冲昏了头脑。 才能不被肆意杀人的高高在上之感泯灭了人性。 才能把这些边关子民放在眼里,真正地为他们战斗。 ——而不只是为了功名、荣誉。 谢卿有些哑声,他顿了顿,看着谢将军沉毅的面容,起身俯拜,“谨遵父亲教诲。” —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泼洒在天际,月亮与星辰发出黯淡的微光。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中,云辞月从一座府邸里走出来。 他一身黑色锦袍,尽显肃杀冷厉之气。 冬日深夜寒冷。 一旁的贴身侍卫连忙小跑过来,拿着他往年冬天常用的白色狐裘披风,想要给主子披上。 云辞月刚要接过,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顿住了动作,抬了抬手以示阻止。 随后垂眸从袖子里取出锦帕,擦拭掉不知何时溅落在手背上的几滴血迹。 伴随着动作,血迹晕染开来,弄脏了他整个手背,白净的帕子上染上猩红。 云辞月怔愣片刻,然后固执地用帕子把手擦干净。 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去接过那白色披风。 只是道,“回去多备些深色披风。” 在贴身侍卫离开后,云辞月沉默。 穿着黑衣的暗七带着一身血腥气从府中走了过来,神色恭敬无比,“已经处理完了。” 云辞月眸色深深,温声道,“放火烧了吧。” 暗七领命,招了招手带着几人离开。 云辞月身边再次空了一大片位置。 寒风吹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仰头看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他见多了血眼中蒙了血色,还是这黑夜里的孤月发着诡异的红光。 卿弟,你在边关作战,现在上了战场吗? 若是没有,只怕你手上的人命比不过我了。 云辞月背手,走入夜色之中。 — 皇宫,太子伺候着给皇上喂完药,在王太监地再三劝导之下才离了皇上寝宫。 深夜寒冷,太子出了寝宫被冷风一吹,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些。 太子看着天边无光黯淡的弯月,轻声道,“今年冬日是格外寒冷啊……” 君王体弱,入秋时染上的风寒起起伏伏,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让人提心吊胆。 一旁跟着的刘全闻言,连忙给主子递上披风。 太子接过披风,回头看了一眼乾清宫的门匾。 看自家主子一步一回头的模样,刘全忍不住心疼,“殿下这几日忙着处理奏折,又要在圣上面前侍奉,觉是几天没睡好了。如今再在路上耽搁一会儿,回去也就没多少时间休息了。” 太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眉眼中的忧虑褪去,带上了几分柔软,然后扭头不再停留。 这说话的语气让他忍不住想到卿弟。 想到谢卿,心中霍然一软,又是欣喜又是苦涩。 不知道卿弟如今在做什么? 天气严寒,怕是边关多有动荡,卿弟可有上过战场? 牵挂着谢卿肩上的伤,太子有些忧心。 不过转念一想,有谢将军在,应该不会容着谢卿乱来。 毕竟谢将军目光深远,不会对一个好的统帅苗子拔苗助长。 一时风光与经年荣耀哪个更重要? 何况更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一边想一边往外走,身后大着胆子劝了一句没想到效果这么好的刘全十分感动。 殿下果然是越来越看重我了! 第48章 愿为手中剑(48) 北狄就派兵打了那一次正面交锋的战役,随后又开始在边境游荡,时不时地来一场小规模突袭。 谢卿对谢将军会不会遇到君王背刺的担忧也随着周文帝病弱,太子掌管政务而渐渐淡了下去。 时间一晃而过,谢卿本以为自己再回京就是及冠的时候,却没料到周文帝的病逝。 文帝二十四年春,帝崩。 同年四月,太子周允昭登基。 谢卿收到消息时后怔愣了片刻,然后便收拾了行李受命进京贺拜。 * 轻裳是谢将军留给谢卿的一名暗卫,花容月貌正好可以配合谢卿演戏。 虽然也没人怀疑她女扮男装的身份,为了做戏做全套谢卿还是打算回京带上她。 轻裳忙前忙后收拾行李,谢卿练完剑回来在屋里看了会儿,见没什么用得上自己的地方,又走了出来。 想到京城,谢卿心下有些雀跃。 这几年虽然与他二人常常通信,但信中记载的少之又少,谢卿实在很是想念。 太子和云小侯爷,我马上就要回去见你们了…… 谢卿还让人带了些边关特有的烈酒,希望去到京城能与他们分享。 就是不知道太子登基后,会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虽然有些忐忑,更多的还是雀跃,然而越是靠近京城,谢卿却踌躇了起来。 策马奔跑在官道上,谢卿远远地便看到来时辞别太子的亭中站了一人。 那人身穿白色云纹服,玉冠束发,背对着看不清面容,却能看到手中一把扇子轻轻摇晃。 谢卿下意识勒住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辞月兄!” 云辞月回头,看见谢卿后面色轻快,他合起扇子,招手,“卿弟!” 谢卿翻身下马,给云辞月一个拥抱,“好久不见,辞月兄还是如此风流,这浑身气度果然如皎皎明月,羡煞他人啊!” 云辞月愣了愣,又很快遮住了那一瞬间的不自然,笑道,“卿弟也是英武非凡啊,骑马的样子十分威风。” 谢卿眉梢高高扬起,他展开双臂转了一圈,自我夸耀道,“那是,我谢小将的美名在边关可是十分响亮!不知道辞月兄如何呢?” 云辞月听着前半句眼中还满是笑意,如此自恋的话,也亏他能说的出来。 不过看着卿弟那张绚丽夺目的脸,还真无法反驳。 听到最后的一句问话后却僵住了,他展开折扇,挡住半边脸,“遇到的路人皆为我侧目。” 此话所言不假,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但凡了解了他的大名,那为之惊艳的侧目就变成了惊恐。 ——京城里暗阁可谓是恶名昭着。 虽然云辞月觉得自己没有做过什么违背良心的事,但也不能否认暗阁的刑罚和处事手段都十分狠辣。 堪称惨绝人寰。 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不敢给卿弟透露自己的官职。 虽然早晚会知道,云辞月还是不敢正面对待。 罢了,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谢卿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 云辞月看重他笑,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笑了半响,谢卿突然道,“辞月兄你这样好傻啊。”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云辞月用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听着他的笑声,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庭上悠哉游哉叨食的飞鸟惊起,也跟着发出几声脆鸣。 笑声歇了后,谢卿轻轻咳了一声,笑道,“好了好了,我们走吧。我从边关带了一些酒,很是灼烈甘醇,到时候给你送府里去。” 云辞月拒绝,“不要,送到我府里多麻烦,你自己放着,反正你府里也没人,我去将军府和回家没什么差别。而且我想喝酒也只是想找你喝。” 谢卿挑眉,看着云辞月打趣道,“哟,云小侯爷这话说的好听,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云辞月白他一眼,笑骂道,“我想和兄弟喝酒,除了你还能找谁?” 这话一出,两人就想起了贺文耀,四周一静。 半响,云辞月才出声,“还是先回城吧。” * 谢卿入城后终于难得享受了一下生活。 在边关日日操练,谢将军恨不得让他一下子接上肩上的重担,每日的训练让谢卿死去活来。 如今回了将军府,他少时的练武师傅在和他比了一场后就对他说已经出师了。 虽然凭借着自己的克制力谢卿没有放弃日常练武,但还是陡然轻松了下来。 云辞月也不知道是当了什么官,神神秘秘的不说,整日里还闲着无事做都快要住在将军府了。 问了几遍没问出什么,谢卿就不去追究了,反正没什么大事。 先皇去世不久,京城里的官员还不能肆意玩乐,谢卿和云辞月二人既不能去听戏也不能上花楼,闲着没事做只好呆在府里。 谢卿练完剑后,轻裳举着手帕正在给谢卿擦汗,便看到云辞月极为熟练地从府门走了进来。 云辞月看到谢卿身旁的美人,微微眯了一下眼,笑道,“卿弟也年岁不小了,是该娶妻生子了。” 谢卿笑着让轻裳退下,然后疑惑问道,“我记得我走时云侯爷就想给你定下亲事,怎么如今我回来了,辞月兄还是孤身一人啊?” 云辞月沉默,当时他老爹是帮忙相看了不少人家,可后来他入了暗阁,这些人便全都退了。 可以说他入了暗阁,这京城中大多数官家女子都与他无缘了。 但他不能这么说,于是便找了个借口道,“定下亲事哪里会有如今逍遥?就凭我的样貌和风度,这亲事不着急,晚些再说。” 谢卿看了他两眼,姑且相信了。 云辞月扯开话题,“卿弟你此次要在京城呆多久?” “要待到新王登基朝拜的宴会之后。”谢卿想了想,“大概要还要一个月。” 帝王的登基仪式很是隆重,若是因为旧天子驾崩新皇继位,登基典礼就会因为丧事的影响简单化,奏乐、赐宴等仪式将会延迟举行。 云辞月闻言,眼睛亮了亮,“若是到了六月,就到了荷花盛开的时节,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泛舟湖上,小酌一杯,何不快哉?” 谢卿想到了自己书房里那张莲花画作,眸光微动,愉快地答应了。 一阵轻风拂过,飘飞的柳絮落到谢卿发上。 云辞月看见后,轻轻地笑了出声。 谢卿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云辞月抬手,拂去谢卿头上的飞絮,“只是想起卿弟年迈时,满头白发的模样。” “——定然也是个俊美的老头。” …… 谢卿沉默。 他不知道,他的卿弟不会老去。 他会轰轰烈烈的死在青年之际,死在一个将会赢得漫天喝彩的战争之中。 这是谢卿为自己安排的最好的结局。 ——既能满足原身的执念,也会不负将军英明。 既然注定早死,或许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他最完美的谢幕。 第49章 愿为手中剑(49) 谢卿再次见到曾经太子、如今的新皇是在宫宴上。 年轻的帝王高坐台上,头上冠冕以彩色的组缨坠着白玉珠,遮住了君王眼中神色。 黑色华服领口、袖口各处都用金丝挑出纹路,衣摆处祥云神秘而繁琐,一条金龙翱翔其间。 悬挂的白玉珠灯火的映衬下流光溢彩。 谢卿用膳时忍不住悄悄多看了几眼。 高高在上的君王眉眼冷淡,带着让人忍不住噤声的疏离与威压,和谢卿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很是不同。 谢卿一阵怔愣,看着台上的君主,神游天外。 或许是因为心上人的缘故,新皇立刻便注意到那格外强烈的视线,莫名有些紧张。 他抿着唇角,垂旒下的眼神貌似不经意般落到台下人身上。 隔着很远的距离对上那人的视线,一片喧嚣之中,君王眉眼轻扬,露出了近日里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 云辞月说身上有事,宫宴过了一会儿才进来。 他向前拜见完君王后,便举着酒杯走到了谢卿面前。 云辞月晃了晃杯中酒,坐在谢卿身边,看着宫宴上的舞女,叹道,“皎洁如月,长袖似璧;玲珑其音,瑶光其貌。这宫里的舞女真是舞技非凡啊。” 谢卿举起酒和他微微一碰,仰头喝下,漫不经心地道,“辞月兄你的官职挺高啊。” 刚刚看着云辞月一路过去,遇到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想了想,谢卿笑道,“又闲又地位不错,该不会是上京巡城御史吧?” 上京巡城御史负责京城内的街道治安管理和缉捕盗贼。 云辞月的身份背景若是当了这个官职,那是可以胡作非为谁也惹不得的,毕竟手里握着各户人家的各种黑料。 而且他小侯爷的身份也不让他会如同以往的巡城御史,囿于京城权贵的势力不敢发声。 虽然这黑料不会砸下去让他们家破身亡,也足够给这些官员招来一众御史弹劾了。 而且也足够逍遥自在。 云辞月放下酒杯,一下子勾住了谢卿的肩膀。 他凑到谢卿面前,轻轻挑眉,“这巡城御史一个六品小官,你觉得你辞月兄就如此没追求?” 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谢卿瘪嘴,稍带嫌弃地推了推他,“辞月兄最有追求了,这檀香虽好也不能用这么多啊,满身都是味道。” 云辞月微微愣住,又迅速遮掩过去。 他刚刚从暗阁狱中出来身上血腥味浓重,就用熏香遮掩住,却没注意这味道过浓了。 故作伤心地感叹道,“卿弟这是嫌弃我啊。” 谢卿被他带偏,没注意云辞月对自己的问话避而不答,挑眉去和他胡闹起来。 谢卿身为昔日太子伴读,又是有战功有背景的,眼看前途一片光明,陆陆续续不断有年轻官员来敬酒。 谢卿身份不低,对人却举止有礼,对寒门出身的小官员也能平等相待。 再加上学识不错,又在边关见识不少,言谈得当,来找他喝酒的人觉得如沐春风,笑容越发诚挚。 - 台下的人看不清楚,站在龙椅边伺候着的刘全却注意到皇上眼神的停留。 他巡着这目光望去,看到被人围住格外显眼的谢家公子,瞬间了然。 身为一个合格的内侍,应该思君王之所思。 “陛下,是否要将谢公子请上来一叙?” 君王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还是不要去扰了卿弟的兴致吧…… 只要闲着,目光就不自觉地停留在谢卿身上,君王只能别过头去,对着端王举杯。 端王正是四皇子周允康,收到信号立刻喜笑颜开,起身向前敬酒。 朝中重臣从中看出君王的态度,便也跟着前去。 - 宴会到中途,便有人附耳在云辞月面前禀报了什么,云辞月听完后便急匆匆地离去。 等他走后不久,谢卿便寻了个借口从宫宴上出来透气。 新鲜的空气让他有些酒醒,他仰头活动了一下,觉得还是晕。 不能再喝了。 殿前失仪可是大罪。 于是谢卿便在这里站了会。 端王如厕回来看到谢卿一个人站在那里,便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谢卿回头,抱拳行礼。 端王向来洒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有些诧异问道,“你就一个人进宫了?” 接着颇为暧昧地笑了笑,“怎么没带上你那个女娇娘啊?” 看谢卿没反应过来,端王解释道,“不是说你从边关带回来了个姑娘吗?” 谢卿点了点头,心里有些诧异。 这事端王怎么知道? 端王看出来他的迷茫,对自己这位称得上朋友的同窗好心解释,“凭借样貌、才华、本领,谢卿你的婚事被好多人盯着,你这带回来个姑娘,不知道多少人的芳心暗碎了。” “别这个眼神看着我,我可是有夫人的,虽然是很欣赏谢卿你的样貌,但我可没有龙阳之好!是我家王妃的妹妹常常念叨这才知道的。” 谢卿笑道,“我还没有那么自恋,听人念叨几句就觉得对自己芳心暗许了。” 端王点点头,感叹道,“没想到如今你都有身边人了,三哥却还是孤单单的一个。” 谢卿觉得有些好笑,“圣上的婚事还不简单,若是圣上有意,有谁会拒绝呢?” 端王叹了口气,“说的也对,一群人都盯着三哥的后宫呢。” 说完回头示意,“刚刚我出来时,正有一群老臣拐弯抹角打探三哥的意思呢。” 新皇原先因为守孝的缘故推迟了婚事,后来李太师出事,即便平反了冤屈,这门婚事还是被退下了。 这样一来,皇上不仅后位空悬,竟然还没有一个身边人。 登基之后忙着先皇丧事和处理政务,一群大臣无话可说。 趁此宴会,一片其乐融融之景,百官心思浮动。 不说能获得后位吧?即便能成为个嫔妃,也就心满意足了。 更何况圣上年轻无子。 若是能诞下龙儿,成为第二个国公也是有可能的啊。 而且这位新皇……长相格外俊美,自家女儿也不会心不情愿。 是以在有人提出这个话头时,便接了上去。 第50章 愿为手中剑(50) 君王听着这群人的念叨,心如明镜。 他应该娶下朝中几位大臣之女,就像父皇那样,不动真情,对她们恩威并施,成为前朝斗争的缩影。 这样打造出一个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后宫,也可以借此对朝臣进行敲打。 再聘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拥有一群孩子,确保后继有人。 这些东西说小也小,若是没有却会招来无数麻烦。 他应该顺水推舟同意下去的。 可为什么不呢? 君王闭了闭眼,一张在心中临摹过无数遍的笑颜浮现在眼前。 ——他有私心。 本是一厢情愿,却难免心有奢望。 对于谢卿,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却卑劣地妄想他一颗真心。 念念不忘。 或许终有回响? - 劝诫中的有些人盯着后宫是牵挂着王朝继承人,更多的则是带着自己的小心思。 谁不知道枕边风的厉害? 若是能得到君主宠爱,家族荣耀不就多些保障了吗? 即便新皇圣明,也有不少人抱着以上想法。 听着一群老臣唇枪舌战,明明自己还没答应,这群人便开始争论起立后的事了。 君王习惯性地将目光寻找卿弟,注意到台下谢卿位置上空无一人,微微皱眉,心里很是烦躁。 这种落空的感觉和曾经放谢卿去边关时逐渐重合。 压在心底的苦涩接着酒意席卷上来。 ——即便能得到心上人的真心,他又能如何呢? 他身为君主,能给他身份、给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白首之约吗? 他能给得了心上人幸福吗? 君王舌尖微涩,苦意上涌。 ——他不能。 这感情若是得到了回应,对卿弟来说就是一场灾厄。 他心甘情愿踏入这困境之中,却不舍得让谢卿落入如此绝境。 卿弟应该是受万人敬仰、过着幸福美满生活…… 他心悦一人,却无人知晓。 他心悦一人。 却注定了无人知晓。 不知不觉中,一杯酒接着一杯,君王很快染上了醉意。 清醒的克制被感情再次击败。 两名御史还要再劝,却见新皇突然冷冷笑了一声,语意讥讽,“先帝丧期刚过,朕就广纳后宫,真真是给朕青史留名啊!” 群臣噤声,看着新皇拂袖离去,不敢再言。 — 端王在外面和谢卿交谈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说是端王妃许久不见该是想他了,临走还给谢卿一个得意炫耀的眼神。 谢卿失笑,等他走后继续站着醒酒。 恍惚间听到呼吸声,谢卿转身。 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衣衫上的龙纹格外显眼,十分有气势。 君王已经在后面看了谢卿好一会儿。 周围无人,谢卿却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陛下。” 新皇连忙向前一步,将谢卿扶起,温声道,“卿弟不必多礼。” 谢卿抬头看他,君王的神情很是温和,就是面色微红。 但看起来不像是喝醉的,应该是殿里有些闷热吧。 见君王的态度一如既往,于是谢卿放下了心,很快便又恢复了几年前相处的模样。 “卿弟还未曾娶妻,若是满意你府上那女子,给你赐婚如何?”闲谈几句后,君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衣袖下的手却捏紧了。 谢卿有些惊讶,没想到连日理万机的陛下都注意到了这个。 但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君王美意。 他带着轻裳回来只是做个样子,为了避免有人想结亲。 ——他谢家向来是只娶一人的。 只要能避过这一个多月,到时候他就又回边关了。 他还是打定主意要恢复自己女子身份的。 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能做回自己吧? 那么还是不必多此一举让圣上赐婚了。 想起端王刚刚的话,谢卿猜到了君王为什么关心起这件事了,扭头笑道,“陛下,还是臣先恭喜您娶亲吧。” 还停留在听到谢卿拒绝赐婚的喜悦中,周允昭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卿从地上捡起了一枚小石子,在手里抛起又接住,“端王说刚刚一群人在给圣上选秀。” 心下莫名一紧,君王连忙去看谢卿的面色。 见他笑吟吟毫不在乎的模样,一瞬间如同被人从头浇了凉水,浑身冰凉。 回归了现实。 ——卿弟拒绝赐婚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喜欢的还是女子…… 他喜欢的也不会是自己啊。 他的眼圈有些发热。 君王强作镇静,别过头去,“父皇孝期未过,我还没这个打算。” 谢卿点点头,“也对,皇上不用着急,毕竟喜欢皇上的人多的是了。” 君王:“……嗯。” 沉默了半响,君王又道,“还是有人不喜欢的。” 谢卿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比如?” 君王再次沉默。 谢卿正欲再言,君王却抢先开口,“我不会娶我不喜欢的人。” 谢卿好奇,一时失误,石子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一边问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人?” 君王的视线放在弯腰的谢卿身上,“我喜欢真诚赤忱却保有自己思想判断的。” ——就像谢卿一样,虽然对自己的忠诚没话说,但不会盲目服从。 可敬。 “我喜欢看似大胆实则谨慎小心的。” ——每当他有什么变化,谢卿这小子都会第一个察觉,然后就悄悄地试探自己的态度。 可爱。 “我喜欢能策马提枪也能抚琴吟唱的。” ——谢卿护在自己身前、穿着红裙抚琴的模样一闪而过。 心脏砰砰跳动。 看着谢卿映在地上的影子,他忍不住想要抱一抱。 谢卿起身,皱眉看着他,摇了摇头,“陛下你这条件……” 仔细思筹了一会儿,谢卿轻轻一敲手,“陛下的条件乍一看很难,但也不是不可以。最后一个京城里能做到的应该不少,至于前两条,第一条嘛——” 谢卿有些得意,转身看他,“只要让那女子读书学习,你细心教导一番,肯定会成长为那个模样!第二个就更简单了,聪明的女子内里大多都是这样的。” 周允昭垂头,连“嗯”一下、装模作样的力气都没了。 半晌,他才闷声道,“这样的人或许有很多……但我只想要那一个。” 谢卿心中一动,他近乎惊愕般回头。 第51章 愿为手中剑(51) 晚风吹过,空气中浮着花香,不远处宫殿内的喧嚣声隐隐约约。 君王站在树下,微微垂眸,一旁的烛光将他半张脸映照得明明灭灭,明明是至高无上的君王,谢卿却从中看出几分脆弱朦胧的美感。 脑子里一瞬间想了很多。 谢卿连忙收回自己诧异的神情,侧过身不去看他。 莫名有些心慌。 他下意识想要否认心底那略显荒唐的猜测。 ——君王怎么可能会喜欢的是自己? 可仔细回想起来,平日里君王与众不同的态度却似乎早已经表露了什么。 追随他、得到他信任的人并不少,为何只有自己的话才能让他妥协让步? 为何一向谨慎的自己,当时会大着胆子借助太子救出贺文耀? 或者说,为何他笃定了太子会为自己违背原则做下这种事呢? ——他是否早已在懵懂之中便对这份格外的纵容早有察觉? 谢卿抿了抿唇,他难得觉得困惑,心中好像成了一团乱麻。 勉强压下心中的思绪,他看着不远处的树影,状似无意道,“陛下既已心有所属,如今时机也比较合适,为何不前去求娶呢?” 君王看着地上谢卿的影子,用手悄悄点了一下,听到谢卿的问话,沉默了一会儿。 群星闪烁,无声的注视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或许本就心有不甘、也或许是借着几分酒意,君王轻声道,“娶不得,他不喜欢我。” 说话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谢卿身上。 谢卿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也许是什么都没想,毕竟背后的那道视线太过灼热让他难以忽视。 “陛下不必只看她一人啊,强扭的瓜不甜,去看看别的姑娘啊。” 心上人在面前说着这样的话,君王只觉得晚风刺骨,心有些冷,可内里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灼烧,难受极了。 “我只要他一人。”这句话一出口,周允昭似乎彻底放弃了挣扎,在几分醉意下,君王静默片刻,然后微微勾起了唇角,坚定地缓声道,“若是能得他一人心,我此生便只他一人。” 停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我有违此言,则尝万蚁噬心之苦,死无葬身之……” 话还未说完,谢卿飞速转身,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君王一诺千金,何必再发这种誓言。” 君王抬手握住谢卿的手,却没有将其扯下,而是静静地眨了下眼。 近距离观察,谢卿才看出君王面上的几分醉意。 佳酿与花香的气味混在一起,周围的一切好像突然寂静了下来,空气中带了几分暧昧。 “誓言已经立了,我能做到,自然无惧。” 君王说话的时候,唇瓣张合间谢卿皆有所察觉。 手心热热的,唇瓣贴着掌心最细嫩的肌肤滑过,又擦过他手中的薄茧,像是有细微去不容忽视的电流顺着手心一直传入脊背。 谢卿整个人都跟着酥麻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一下子就红了脸。 他反应过来后,触电般迅速缩回手,转过身背对着君王,急急慌慌道,“臣肚子疼,先退下了。” 说完,立刻便逃也似的慌忙走了。 君王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直到背影也看不见了还站在原地。 月光轻轻抚摸着大地,空中流动着银白色的光辉。 不远处是灯火通明举杯交盏的人间盛宴。 树林里有夏花趁着深夜无人悄悄冒出朵朵花苞。 穿着黑色华裳的人间帝王缓缓抬起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唇瓣。 像是碰到了一生难以触得的珍宝。 半响,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笑容。 — 刘全看着身前浑身溢满喜悦之情的主子,忍不住一个哆嗦。 平日里一向内敛难以琢磨的主子突然如此情绪外放,刘全实在是觉得稀奇。 君王离席后说要一个人走走,自己便退下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主子发生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注意到短短一刻钟时间,君王在批改奏折之余摸了一次又一次唇瓣。 稀奇古怪的事想了一堆又悉数推翻,刘全最终还是放弃了。 还是命人多备些解火的茶吧,皇上可能是嘴巴干上火了…… — 风绝身为暗卫对君王可称形影不离,即便是在皇上提出去自己走一走时也缀在身后。 托了他耳聪目明的福,看到了树林里发生的一幕。 虽然他很想避开,可作为一个合格的暗卫,正常情况下他不能离得太远。 于是就眼睁睁看见了自家主子的另一面。 作为一个没有情感经历的暗卫,风绝即便看到过无数次主子对谢家公子的破例,在谢家公子面前常有异常之处,也不爱摆起自己的架子,就连曾经的“孤”、如今的“朕”等词都很少用。 他也从来没有把这种特殊待遇与爱情联想到一起。 毕竟……谢家公子是个男人。 嗯……虽然猛一看貌若好女,但那可是以一打十、杀人不眨眼的将军。 可如今他再不明白也明白了。 听到主子说起自己意中人时他就感觉到莫名的不对。 而后来的话、那他离了那么远都觉得暧昧的气氛,以及谢公子走后自家主子那春心荡漾的笑容,这无一不是把那份情给坐实了。 曾经很是羡慕主子对谢家公子爱重的风绝如今终于甘拜下风。 身为一个忠诚可靠的暗卫,风绝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反正他效忠的是主子这个人,而不是这个周朝的皇帝。 但他也能想到,立下誓言的主子,未来一定会面临许多麻烦了。 第52章 愿为手中剑(52) 在两位年长的皇子下马之后,余下的几位小皇子没有丝毫优势,自然不会做无意义的挣扎。 是以新皇登基时顺顺利利,兄弟之间没发生什么争夺。 但臣子和君王之间的关系向来复杂,虽说不上谋反,却有不少人为了家族利益去挑战皇权,意图摸清君王的底线。 天下人心目中的明主,与朝堂官员心中的明主还是有许多差别。 新皇即位短短一个月内,便展露出雷厉风行的作风和强硬的手段,很多官员对其颇为不满。 而云辞月作为暗阁首领,是帝王意志的体现,更是被许多人忌惮。 — 新皇年少时便颇有美名,登基后更是一系列举措励精图治。 北狄暗探曾在抚州刺杀一事推波助澜,在得知边关战事难以取胜后,便试图搅乱周国的政治中心——京都。 安插在大周帝都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千锤百炼出来的,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 为了把这些密探埋入大周,北狄人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犹豫再三,北狄王破釜沉舟,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深入周国权力中心。 大批北狄暗探活动起来。 — 云辞月曾经行商时混迹三教九流,对各类消息极为敏感,当了暗阁统领后更是如鱼得水,适应的极快。 在他的带领下,暗阁的实力不断发展。 听到下属禀报北狄暗探的行踪时,云辞月正笑吟吟地看着谢卿与人寒暄,听完后仍然面不改色地笑着和谢卿告别。 转头便换了一副神色。 — 这是一座从外面看上去十分不显眼的居民宅子,门口处的小路有些泥泞,看起来十分简朴。 夜色低垂,如果是寻常时候,这附近的人早已安歇下来,今天却是例外。 一个个提着心,趴在墙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打斗厮杀的惨叫声十分凄厉,叫的人心神不宁,难以入睡。 云辞月穿着今日入宫特意换上的白色衣袍,宽大的衣袖十分飘渺俊逸,衣摆上绣着风骨极佳的青竹。 “别杀光了,留几个地位高的。” 他语气平淡,眼底的杀意被浓重的夜色遮掩着,看起来仍然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 等到宅子里的打斗声彻底停歇下来,云辞月才走进去。 暗阁众人站在血泊中,齐身向他跪拜而下,神色恭敬无比。 正中央捆着三个男人两名女子。 云辞月刚一走近,下一秒,那三名男子突然张开嘴,从中飞出三只毒虫。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四周的暗卫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看着那毒虫速度极快地朝着大人飞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辞月凭借本能翻身后退一步,与此同时,抽剑而劈。 他的剑法极快,只留有一道残影。 一只又一只毒虫被剑锋瞬间劈成了两半! 月色黯淡了些,像是叹息垂暮的老人。 周围的空气太浑浊了,灰尘和血腥味让他有几分恶心,有些喘不上气。 暗卫全围了上来,将他护在身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属下该死!” 云辞月摆了摆手,冷冷地看着那被捆的五人。 “找些死囚过来,先和他们玩玩,之后再派人好好招待。” 一名模样俏丽的女子哭喊着,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 那三名男子和妇人模样的女人一声不吭地跪坐在地上,直到有人踢了一脚,四人歪倒在地上,才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死之前竟然还带着扭曲可怖的笑意。 云辞月看了一眼,只觉得很是刺眼,“把尸体给烧了吧。” 等一切都吩咐下去后,冷静下来后,云辞月才感到有微弱的痛感传来。 低头看去。 ——手上正趴着一只小虫子。 已经死了的小虫子。 他抖抖手把它甩掉。 那名正在哭闹的被人一脚踹歪的女子突然滴滴地笑出了声。 云辞月抬眸看去。 那女人一脸痴狂,清秀的面容显得几分狰狞,看到他看过来,更是开口大笑了起来。 云辞月问道,“你笑什么?” 女人听到他的问话,更是得意,“大人给我陪葬自然开心啊!” 确保她身上没有暗器后,云辞月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女人仍然笑着,“你身上的毒可是千金难买世上罕见的啊!用到你身上真是可惜了。” 云辞月不为所动,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退后一步,“压下去吧。”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拼命挣扎着,一边大喊道,“这是世间罕见之毒,是北狄的瑰宝,是神赐!哈哈哈哈!你就等死吧!” 云辞月好像对这些充耳不闻,只是背对着她,淡淡道,“北狄那等蛮夷之地,何来神赐一说。” 这句话一出,那女人安静了一下。 然后情绪更加激动了起来,是带着一种撕心竭力的悲愤。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中原人无能狡诈!卑劣无耻为何能占领这等肥沃之地?凭什么我北狄天生的好儿郎却生下来就活在贫瘠之地!” “你们这些人哪里知道隆冬严寒缺衣少食的日子!凭什么你们这些中原人享受着这些奢侈之物!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为什么如此不公平?” 女人带着一股狂热,死死地睁大了眼,流出两行清泪,哑着嗓子喊道,“北狄才是最好的!合该享有最好的!” 云辞月回过头,看着女人哭泣的模样,却突然微微笑了下。 “你北狄王族是否也过得清贫呢?” 第53章 愿为手中剑(53) 这句话入耳,女人立刻想到了草原上饮酒吃肉肆意玩乐的上层贵族。 她莫名觉得惊恐,连忙压下自己心中那一瞬间生出的怀疑,瞪着眼睛不敢再开口。 云辞月也不在意,他饶有兴味地笑了一下,那带着笑意的含情眼在女人心中与草原人民敬畏的邪神逐渐重合。 ——带着让人主动步入地狱的蛊惑意味。 那披着人皮的邪神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后,抬脚向外走去。 身后女人突然哭嚎了一声,像是濒死之人发出的悲鸣。 云辞月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北狄培养暗探的手段,先把选中的人隔离,控制着其所见所闻,引诱着其所思所想,进而完全地控制他们的所作所为。 粗略的洗脑有效总是针对那些没有选择的,比如穷困无路之人,行如傀儡之人。 如果是有选择自由的人,即便一时踏错,将来也会在别人的提醒或偶然间发现的端倪中醒悟过来。 女人母亲是被掳去北狄的中原女子,她地位地下,一生下来就身为棋子。 终生不得自由。 她完完全全把自己当做北狄的一员,这是她活下来的价值。 可当她面临死亡之时,那些自欺欺人的催眠和虚无的狂热却如同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 不过,这样的人一旦放弃,嘴里是能透露出不少消息的。 到了宅子门口,云辞月伸出自己的手,低头看去。 它曾经抚琴作画,后来又握剑持缰。如今被叮咬了一下,没有丝毫血迹,看起来一如既往。 即便宽大的衣摆染上不少血迹,青竹上溅着污浊。他也特意避开了肢体上与这些血污的接触。 ……自己中了那什么无药可解的毒吗? 身后的下属满脸急切,“大人,去请人来看看!万一若是真如她所说……” 云辞月抬头看了一眼,乌云不知道何时飘满了天际,他道,“回府,去请郎中。” 只是不知道,这暗探口中所说的天赐神毒,是否能被人诊治出来了…… — 与此同时,谢卿心神动荡下,急匆匆地抛下了身后的人,单独地走在黑夜中。 系统也被震惊到了,【宿主,他喜欢你。】 谢卿不说话。 系统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疑惑,【他爱你?】 谢卿勉强分出心神回应,【应该是的。】 系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为什么爱你?】 谢卿也沉默了,她想了很久才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因为我很好,对他也很好。】 系统相信了,【你喜欢他吗?】 谢卿点头。 系统连忙又问,【为什么?】 谢卿很快回答,【他俊美多金又守男德,我为何不喜欢?】 她回答的速度那么快,系统好像从中看出了什么,【有多喜欢?】 谢卿想了想,组织一下语言,【若是我在这个世界能活得久一点,或许会和他在一起。】 系统莫名很是伤心,【那现在呢?】 谢卿没回答,只是微微垂头叹了口气,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 眼看天空可能要下雨,谢卿干脆选择去找好友,有人聊着或许不会一直想着刚才的事。 他到了云侯爷的府邸,云侯爷还在宫宴上,他问了一下便被告知云辞月也不在府里。 谢卿抬头仔细地观察天色,最终赌它不会下大雨。毕竟这可是钦天监那群人挑选出来的良辰吉日。 还是有一点点醉意,谢卿一路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路。 或许是隐隐约约有所察觉,谢卿在路过一个小巷子时突然回头。 一道身影映入瞳孔之中。 ——是才分开不久的辞月兄。 那白色长裳上的大片血迹格外醒目。 谢卿眨了眨眼睛。 看清了他身后的众人,以及拖在地上血肉模糊不成人状的躯体。 安静的小巷中只有人的呼吸声,谢卿却觉得莫名嘈杂。 浓重的血腥味顺着气流飘来,其中夹杂着微弱的檀香。 谢卿愣了一会儿,抬起脚步走到云辞月旁边。 “辞月兄!你这身上的血腥味着实不好闻,如此比较起来,还是檀香即便浓了些也能接受。” 他好像并不介意什么,像往常一样道。 云辞月难得迟钝了,还没明白谢卿说了什么便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要欺瞒你的,我只是有点担心你害怕。” 看着听到这句话后谢卿猛然沉下的脸色,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 谢卿喉间一哽。 云辞月很少道歉,也很少露出这种失信落魄的表情。 他作为一个上过战场的武将,怎么会怕? 怕什么?手上人命无数吗? ……他会怕自己的好友吗? 谢卿本来觉得可笑又愤怒,可听到他的道歉又觉得心酸。 曾经名满京华的风流才子成为了人见人怕的暗阁首领。本是浪漫肆意的贵公子,如今却染了满手鲜血。 这“怕”的情绪到底来自谁的心里? ——这自我厌恶的情绪让谢卿忍不住心颤。 他压下自己的情绪,露出一个狠狠的笑容,抬眸盯着云辞月,“辞月兄,我真是生气又难过啊。” 他语速飞快,盯着云辞月道。 “我身为将军之子,辞月兄却如此小瞧我,竟然会以为我怕你,哈,我手上敌军人命无数,你肯定比不上。就你这维持朝中秩序杀掉的几个人,呵呵。” 语气嘲讽的不得了。 云辞月却悄悄松了口气。 还不等他一口气松完,便看到面前的谢卿霎时间白了一张脸。 “——辞月兄你中毒了?” 云辞月难得听到谢卿用如此惊慌失措的语气。 很不像他平日里虽然活跃,实则内里少年老成的稳重模样。 他应该想笑的,最终却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扭曲表情。 他不去问谢卿怎么知道的,也不敢承认自己中毒。 只是木木地站着。 谢卿也不必收到他的回答,因为这是系统在脑海中透露的消息。 此时看到云辞月不做反驳,谢卿立刻便明白了这是真的。 没有下雨,空气却很是憋闷,堵的人有些呼吸困难。 夹着血腥气的长风略过弯月。 谢卿垂眸,撇了撇嘴,莫名有些想哭。 他在战场上杀人时也常常想哭。 但从来不会哭,只是麻木地、理智地去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就如同现在,他又很快带上了那层面具,抬头,露出了一个稳重可靠仿佛胜券在握的笑容。 “辞月兄,没事,我认识一个神医,他很厉害,没有毒是他不能解的。” 第54章 愿为手中剑(54) 谢卿本来正因为新皇表露的感情而心绪起伏,想着还是尽早回边关去,得知云辞月中毒后便把自己的情感问题抛之脑后了。 云辞月回去当天晚上心脏处便时不时的抽痛,后来又反反复复烧着,短短几天便已经瘦了许多。 京城请来的大夫诊治不出这毒,更别说解开了。宫里请来的太医也束手无策,谢卿写信恳求神医尽快赶来。 同时亲自去审问那北狄女子。 云辞月自认暗阁里刑罚可怖,谢卿却觉得不过尔尔。 刑罚还没上几个,女人就把一切都招了。 听完后,谢卿径直走了出去,等到了无人之处才深深捂住了脸。 暗七作为被云辞月派过来跟着谢卿的保护人员,此刻十分没有眼色地走了过去。 他知道首领和谢小将军的兄弟之情十分深厚,看着谢小将军这般模样也觉得很是心酸。 “首领一向好运,暗阁里曾经有很多人想要暗算他,却没有一个成功的,这次也一定也能逢凶化吉。”暗七试着劝慰道。 谢卿擦了把脸,扭头看过去,“你听到她说的了,这是北狄毒蛊世间罕有,本是打算入宫的……” 北狄人制出毒蛊是想要入宫暗害新皇,却阴差阳错用到了云辞月身上。 这毒蛊十分邪恶,用人的生机供养制成。 初入体内不久后便啃食寄主的血肉,并不断繁衍,形成小型子蛊,子蛊在离开宿主身体后若是没能找到新的寄体,很快便会死亡。 与此同时,母蛊受到感应释放毒素。 ——这也是宅院中其他四人的死因。 若是子蛊进入新的寄体,则很快便能繁衍下去,直到寄体死亡,才会因为缺失营养而死去,蛊虫不能自主从人的体内出来,那四人口中所含的是从别人肠肚里剖出的。 无论是制出的母蛊还是子蛊,都能给人带来致命的危机。 想到这里,谢卿竟觉得有些畏惧。 若是云辞月真的……他怕是会想要整个北狄给他陪葬! 初夏的太阳十分炽热,谢卿却被冻的忍不住打了冷颤。 阳光格外刺眼,眼睛有些酸痛,谢卿只觉得悲伤。 明明之前还是快快乐乐的一群人,可如今贺文耀不在了,他就出去上个战场,回来自己要效忠的君王却突然流露出对自己的喜爱,自己最好的兄弟更是…遭遇不测。 这一切都荒唐的像一场噩梦。 想要逃避的情绪在脑海里闪了闪又被压下,谢卿抿了抿唇角,强行振作起来。 如今可不是逃避的时候。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为何那蛊虫只偏偏飞向他?” 是巧合……还是人为? —— 是巧合还是人为谢卿此时难以判断,直到李神医火急火燎地赶来才有了答案。 看着床榻上呼吸微弱的青年,李神医把完脉,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病人的瞳孔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蛊,少见、少见啊。” 谢卿急忙问道,“能治好吗?” …… 空气寂静了一瞬,有沉沉的叹息声响起。 谢卿听见这声叹息,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 看着谢卿紧张不安的神色,李神医有些不忍心,“……先别着急,听我仔细说。” “这北狄的蛊虫我曾经遇到过,因为常常在边关,所以有所了解。但这样的,从症状来看应该是我没有治过的……” 谢卿实在是不能不着急,他打断李神医的絮叨,再次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能不能治好?” “……没把握。” 谢卿握了握拳,又松开,他哑声道,“几成把握?” 李神医闭了闭眼,“四成。” 谢卿别开身子,看向一旁坐着的云侯爷。 云侯爷年岁已大,但身子骨还颇为硬朗,看到谢卿的神情,此时还能忍住悲伤安慰自己儿子的挚友,“四成把握已经不错了,至少还有希望不是吗?” 他站起了,给李神医俯身拜了拜,“我儿……就拜托您了。” 李神医很想去保证他一定能把病人治好,可最终只是动了动嘴角,没说出口。 — 谢卿实在是不放心,接下来的好几晚都睡在云辞月的房间里,在床下铺了一床被子。 他本来是很贪睡的人,如今却养成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下意识去探一探床上人的鼻息。 李神医就住在隔壁,新皇也派了不少太医,一群人接连不断地尝试着救治云辞月。 谢卿在和神医言谈中得知,蛊虫径直飞向云辞月是因为他身上浓重的檀香之味。 而这檀香是被人特意送来的。 这檀香,谢卿现在不用想也知道,云辞月之所以用了那么多,是怕自己闻到血腥味吧…… 从诏狱中出来,洗干净手,谢卿坐在床边正拿着一本书读。 李神医急匆匆地走过来,让谢卿离远点,别打扰他治病。 谢卿心中猛然一跳,手中的书本落到地上。 他没有去捡,定定地看着李神医,他身后跟着走进了三位太医,“……能治了?” 李神医点点头,吐出一句,“六分把握。” 谢卿忍不住捏了捏掌心。 — 时间十分漫长,每一个呼吸间都十分难熬。 谢卿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又一遍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情,才能勉强保持理智。 等李神医出来后,谢卿连忙向前问道,“怎么样?辞月兄好了吗?” 李神医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头,“现在没有危险。” 谢卿还来不及高兴,就又听到下半句。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醒来。” 谢卿只觉得两耳嗡鸣,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恍恍惚惚地走进门,坐在床边,握住云辞月的手。 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最后的希望。 时间悄悄流逝,转眼间便到了夜晚。 卧房内灯火摇曳,气氛压抑的令空气都稀薄了起来。 跟过来的翠云劝了几句,看着少爷沉寂的面容,最终放弃了劝服他去吃些东西的念头。 只是跟着谢卿一同看向床上的人。 窗户缝里偶尔挤进来一两丝带着夏意的风,一同送来了蝉鸣。 忽然。 谢卿握着云辞月的手感受到了一下若有若无的抽动。 谢卿猛然坐起了身子,看向云辞月。 他甚至不敢动,屏住了呼吸,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云辞月身上。 ——青年眼睫轻颤了下。 第55章 愿为手中剑(55) 云辞月缓缓睁开眼。 见他醒来,谢卿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终于从空中落了下来,有种大梦初醒的真实感。 他喜极而泣,紧绷着的脸上陡然放松,露出一个颇为滑稽的笑容。 可这笑容下一刻便僵在了脸上。 ——青年眼睛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神没有焦距,一片虚无。 谢卿的声音开始颤抖,他握住云辞月的手腕越来越用力,“……辞月兄?” 卧房里偶有微弱的风吹进,灯烛摇曳。 云辞月的声音有些微弱,他动了动手腕,微微笑了下,“卿弟?……为何不点上灯?” 谢卿顿住,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浓烈。 唇瓣微微颤抖,谢卿咬着牙,伸出手在青年眼前晃了晃。 ——毫无回应。 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喉咙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 “……太晚了,要睡觉,我就把灯熄灭了。” 烛光明明灭灭在无声哭泣。 谢卿强行忍住泪水,绞尽脑汁说着些谎言,想要暂且去隐瞒、让云辞月先不要担心不要绝望。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一字一句中无意识带着多么大的痛意。 云辞月听着,不去问谢卿为何在漆黑一片中坐着,也不去问为何今夜没有月光。 或许问话之时还没有发现异常,可没有一点光线的环境、卿弟带着微弱颤意的语调,这让他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如今的状况。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即便他手上已染了鲜血,踏上了一条与自己预期截然不同的道路。 可他还曾想过,若是能顺顺利利的,再好好注意着身体,以后辞官也还能去游历山水。 他静静地听着谢卿略显笨拙的谎言,竟然还有心思想着其他的。 ——好在他已经见过了不少风景。 对着谢卿的那张俊逸面容即便带上了病气显得几分憔悴,仍然让人为之心动。 而那双时常带着笑意的含情眼,如今却映不进半点光,像是蒙尘珠宝,让人见之心酸。 谢卿一边无声哽咽,一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给云辞月构造一个美妙的谎言。 尽管这谎言一触即碎。 云辞月和谢卿说了几句话,便又沉沉睡去。 谢卿去问李神医,请他把完脉后,才哑声道,“他……看不见是为何?” 或许是早有预感,李神医的神情还算平静,慢慢把云辞月的手放进被褥里,才转身,“衰竭。” 谢卿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可以调理过来吗?” 李神医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内里衰竭,我也无可奈何啊。” 等李神医走后,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谢卿走到院子里,靠在墙边,抬头看着天边明月。 晚风柔柔地吹抚着,像是安慰着世间疲惫不堪的旅人。 月光落在了眸子里,化成了一汪春水。 — 云辞月第二天醒来,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失明的事实。 ——如果谢卿没有趁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溜进他的房间里,看到云辞月带着茫然的颓败之意,他或许也会那样认为。 云辞月明明伤心极了,在自己的卿弟面前还是作出洒脱的模样。 时间的脚步不会因为照顾任何一个悲伤的人而慢下来。 侯府里的云辞月曾悉心照料的夏花盛开,在清晨暖日的照耀下,熹露折射出斑驳光晕。 闻着花香,云辞月终于踏出了自己的卧房。 他看不到,却还是被这花香勾起了几分心思。 身后的仆从留意到,连忙摘了一枝丫的花过来,放到云辞月手上。 谢卿一来便看到这一幕。 ——云辞月眼睛上蒙着个两指宽的白色布条,站在开满了花的树下。 微风吹过,有些花瓣被风吹到了他垂至腰间的青丝之上。 云辞月因病弱而白到透明的手上拿着一朵极为娇艳的花。 应当是香味合了心意,他把花放到面前轻嗅,忽而粲然一笑。 笑起来一如既往。 谢卿愣了愣,他说不清心里是何等滋味,只觉得五味参杂。 听到脚步声,云辞月微微勾唇,“卿弟,你来了。” 谢卿走过去,把他发丝上落着的花瓣捡起,“辞月兄应该多出来走走。” 云辞月从善如流地连连点头,“卿弟说的对。我今日才发现,即便没有眼睛,只凭借嗅觉和触觉,也能想象到这是何等美妙的风景。” 谢卿牵着他坐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倒了杯热茶放到云辞月手里。 看着他淡淡的唇色,以及端着瓷白茶具可以与其融为一色的手指,一时失神。 云辞月似乎感受到了,反过来安慰他的情绪,“我知道自己一向俊美。美人拖着病体往往更加惹人怜爱,想必我应该也是如此。只是有些可惜,不能好好自我欣赏一番。” 谢卿笑不出来,沉默了一下道,“昔日辞月兄见我没能赏荷花而赠我荷花图,不如我今日也给辞月兄画上一张?” 云辞月自然不会拒绝。 谢卿叫人拿来作画的工具。 — 阳光炽热温暖。 凤凰木正值花期,花开满了枝头,花朵密密麻麻布满整个树冠,一时间整棵树艳红如火,仿佛一道霞光照耀。 树荫下的白衣青年嘴边带着笑意,风撩起长发,带了几分飘渺洒脱。 零星的红色花瓣在空中婉转飘落,像是折翼的精灵。 温柔的清风吹过他的眼睫,微微颤动。昔日的含情眼如今无神,在谢卿的画笔下如同破碎的星辰。 脆弱的美感让观者忍不住屏息。 而这幅足以让云辞月赞叹不已的画作他注定无缘欣赏。 谢卿画完后看了许久,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画出如此传神的画作。 他想要给云辞月好好展示一下,笑着回头。 ——呼吸一窒,他回过神来。 他看不到。 谢卿自嘲般笑了笑,掩下那汹涌潮水般的情绪,走过去,轻声道,“辞月兄,我画完了,超出了寻常的水平,很好。” 云辞月之前看过谢卿平日里画些小东西,虽说画法不错,但神韵不佳。听到谢卿这样说便笑道,“有多么好?” “辞月兄院里花团锦簇,再加上画中如谪仙般清俊的人。我这副画,若是流传后世,定然能成为让人趋之若鹜的古迹。” 云辞月蒙上眼罩,闻言笑了下,“那我可要让人把画收好,这可是卿弟难得的画,未来的珍宝,定要好好地存起来。” 谢卿闷闷地应了声。 云辞月前些日子不笑谢卿心里难过,如今笑了,他心里也很是难受。 第56章 愿为手中剑(56) 【前面一章有修改,好多小可爱可能看的是之前的版本呀?】 六月,荷花盛开。 月津渡聚集了许多浪荡公子,周围美丽曼妙的舞姬脆铃般的笑声伴着琴乐隐隐约约。 花香与脂粉气混为一起,空气都是甜的。 云辞月曾在不久前相约谢卿泛舟湖上,可最终还是没去成。 谢卿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兴趣去赏花。 他每日都往侯府里跑,整日里陪着云辞月说话解闷,侯府里的下人都快认全了。 直到边关信书传来。 到了谢卿离去的时间。 他拿着君归剑来到云侯爷府中,对着云辞月认认真真地保证。 “北狄既然能配制出蛊虫害人,或许就有秘药救治。等我回来……一定能治好辞月兄的眼睛。” 云辞月眼上覆着白色布带,闻言笑了下,点头。 他并不对此抱着多大希望,拿到秘药救助何其艰难? 怕是活捉北狄王族才有可能。 却还是没有辜负卿弟的好意。 “等你回来。那时候我身体应该好了许多,一起喝酒。”云辞月温声道。 北狄这些年只有一次试探,并没有发动大规模战争,是以云辞月此时并无所察觉。 谢卿和云辞月告别之后,便策马远去。 夏日长风吹着,汗水流入眼睛,有些刺痛。 谢卿眨了眨眼,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驻马回头远望。 炽热光线下,明晃晃一片,看不清楚。 谢卿看了会儿便收回了目光,回头打马离去。 君王立在城墙之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离上次与谢卿见面一个月有余,这些日子他反反复复想起宫宴那日月夜下谢卿微红的脸。 每每想起便更加心动一些。 不去见谢卿,是怕野望难以控制,做出不理智的事。 他向来知道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取,去抢夺,去占有。 可对于谢卿,却处处畏惧。 怕吓到他。 怕让他厌恶。 直到看见谢卿红了脸,他才惶恐惊觉,或许谢卿对自己也有几分欢喜之意。 坐拥天下的君王,在意识到这点时却如同陡然暴富的贫农。 谢卿的一点点回复,就能让他坠入爱河深渊。 能两情相悦。 ——已然心满意足。 守着谢卿微弱的情意,君王便如获至宝。 他自认为理智占了上风,克制住心中澎湃的爱意,做出了决定。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帝王最后的慈悲与宽容,全部给了他的意中人。 —— 谢卿对北狄恨之入骨。 他明朗如风的辞月兄被人所害,怎么能不恨? 这透骨的仇恨是前进的动力,无论是多么小的战役他都郑重以待。 身先士卒与狠厉无情,青年意气与老谋深算完美结合。 君归剑被鲜血磨砺的越发明亮,从剑鞘中抽出便有刺骨寒意。 身上的伤疤多了一道又一道,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让他在军中的声望越发强盛。 直到压过了昔日的谢将军。 谢卿也逐渐麻木了起来,对疼痛与杀戮面不改色,成长为真正可以独当一方的将领。 谢将军年迈,英雄迟暮,受圣上体恤,回京。 谢将军走前看着沉默如刀锋利太过的谢卿,沉沉地叹了口气。 谢卿真正爆发出自己的实力,战无不胜。 谢将军应该骄傲喜悦的,可他每每见到谢卿便莫名悲伤。 或许是人到老时终会多愁善感,谢将军总会想。 ——若是成长需要亲友的逝去,需要历经坎坷,被逼前进,将人磨得面目全非,这成长是不是不要为好? 他拍了拍谢卿的肩膀,“自己的安全也很重要,我和你娘在京城等你。” # 朝中党争随着夺嫡斗争的失败不成气候。 新皇登基后展现雷厉手段,政治清明。 景元二年,抚州洪灾。 好在堤坝未被冲毁,灾祸范围不大。 同年,北方大旱,粮食收成锐减。 云辞月号令商铺前去售粮,阻止了粮价哄抬,旱灾影响不断减弱。 — 是秋。 树上的叶子泛了黄边,被风卷落成了濒死无力的枯蝶。 君王从折子里抽出身来,压了压泛酸的眼角,轻轻一笑。 “卿弟真是有王佐之才啊,抚州水患若不是他曾提醒过,怕是一场大难。” 刘全看君王着实高兴,在一旁笑着附和,“可不是吗?谢将军如今在边关也是大放异彩,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 眼看君王笑意越深,刘全再接再厉,“还有那位云小侯爷,在北方大旱一事上也帮助良多。人才济济一堂,真是盛世之景啊 ” 没听到刘全吹嘘自己盛世之景,只听到了北方大旱。 君王看了他一眼,眉间带了点炫耀之意,“那低价卖粮的商铺也有谢卿的参与。” 刘全嘿嘿笑了两声,日常感叹谢家公子即便远在边关,还是圣宠不殆啊。 他刚想要说些好听话,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声音不低的喧哗声,微微皱眉。 君王侧头看去,便见暗卫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 ——这是他派去边关的人员,一般活动在北狄境内。 那暗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神情异常严肃,“北狄异动,派出了大量兵马,进攻镇北城!” 君王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抬手接过暗卫举过头顶的信。 第57章 愿为手中剑(57) 君王看完信后,良久没有出声。 开口便带了些微弱的哑意,“让谢将军、兵部、户部尚书、丞相、云侯爷等人来见。” 几人来的路上便有小太监将事情简单说了点。 等一众朝廷重臣到了,行完礼便接过信拿来传阅。 谢将军看完递过来的书信,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多岁。 但这颓废在他身上只出现了一瞬,这位在疆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将军很快便又稳住了,他把信递给一旁的云侯爷,低低说了一句。 “我儿他虽然年岁不大,实力可以说已经超出我了,即便对抗北狄大军也有一战之力。若是北狄因此对他掉以轻心,这胜利也会容易许多。” 他说给众人听,也说给自己。 只是这次北狄来势汹汹,实在太过危险了些。 更何况…… 户部尚书脸色白了几白,“今年天灾不断,粮草…实在是不多了。” 何止户部手里粮草不多,就连百姓、富商家中也是堪堪能够而已。 于是御书房里安静了一瞬,气压越发低沉。 云侯爷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北狄大战,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丞相摇头,“镇北城地势极为重要,若是被攻破沦陷,附近几座城池怕是也难以守住。驻守的士兵和百姓……” 谢将军道,“陛下放心,无论是何种境地,镇北城守将绝不会弃城而逃。只要军心不乱,即便苦了些,也有胜利的希望。” 君王垂眸,眼睫遮住了眼中神情。 他给了谢卿玉佩,是君王的象征,凭此玉佩可得调令边关首领。 向东行进,便有北方粮仓,或许不多,但也能应急。 他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谢卿,但北狄此次派来的兵马是以往的数倍。 他实在担心。 最终只是又斟酌了许久,下了一道又一道命令。 — 谢将军回朝,留下一个毛头小子独守镇北城。 北狄王心存疑虑,奈何北狄部落分散,他虽然是首领这些年却无战绩,只能眼睁睁看着北狄派军进攻镇北城。 第一场,北狄以微弱的优势险胜,歼灭周军几千人。 第二场,北狄大胜。 胜利冲昏了头脑,北狄君王即便谨慎也会想,中原既有天灾,这是天时。 又有壮士暮年,这是不是自己攻打中原的大好时机? 于是决心,乘胜追击,发动最后一战,意图夺走镇北城,直入中原! 可未到终局,焉知生死? —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 谢卿以身为饵深入诱敌之时,忍不住想,到底是幼时比试养成的习惯,长大后还总是想着剑走偏锋。 从以前拼着伤势获得胜利,到如今以命相搏。若是那老师傅知道了,肯定会又怒又惊吧? 可这诱惑太大了。 ——重创北狄,甚至还有可能…救下辞月兄的眼睛。 凭心而论,他不得不赌。 已经在此处埋伏了三天了,本就不多的粮食早已见了底。 谢卿吃了些野草,后来又斩了自己的战马。 战马的脖颈喷射出滚烫鲜血,倒下去的头颅还带着信赖的目光。 谢卿生啃了些生肉,喝了些马血。 他忍不住想,若是再无敌军过来,他可能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在谢卿走神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君归剑,屏住呼吸。 眼看北狄军踏入陷阱之中,谢卿极为冷静地挥了挥手。 身后等了几天却士气越发高涨的士兵一拥而上。 鼓衰兮力竭,矢尽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 倒下的人一个接了一个。 谢卿眼睁睁看着昨日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打赢的小兵被一刀砍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想要过去救下,却无力脱身,从背后生生挨了一刀。 痛意和仇恨一并交织,手中的君归剑挥出了残影。 剑锋反射出执剑人的眉目。 冷酷无情、不似凡人。 — 天光昏暗,再到天光乍破,一夜血战。 战争持续时间之久,直到谢卿双手没有了知觉。 敌军溃不成军,站着的人寥寥无几。 血迹滴落在地上凝结为黑紫色的块结,又很快被鲜红的血液覆盖。 谢卿把剑从敌军将领胸口抽出,这才抹了一把脸,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笑容,从杀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眉间被划破了,凝着血珠,脸上也布满了血迹,只有一双眼睛干净透彻,露出的笑容却带了几分清新明快。 “将军,我们派去的人已经潜入了,随时可以进攻。” 副将在身后看着他,像是看着战无不胜的神明。 能以三万兵力打败北狄十万军马,的确堪称战神。 ——虽然这牺牲惨烈。 谢卿穿着甲胄,抬头看了一下旭日。 霞光斑驳像是晕开的血色,瑰丽无比。 每每见到可称美丽的风景他都会想起云辞月。 [我啊,以后去游山玩水,见遍这大好河山,岂不美哉?] 青年微微摇扇,眉目间带着向往。 [卿弟,我入朝为官,是为了我们周朝未来的战神,为了我国子民,为了我兄弟。] 说话之人的眼神坚毅,与现实妥协却也无悔。 [君归剑,盼君凯旋。] 君归剑中寄托了多少真情。 [等到六月,荷花盛开的季节,我们一起去看可好?] 那双神采不复的眼眸,再也不会映照出这世间山水。 谢卿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畏惧不安。 即便手上染血无数又何妨? 北狄作害已久,不服管辖肆意,侵扰大周边境。若是不管任其疯狂,才是害了更多人的性命。 再睁开眼时,向北方望去,眉眼间皆是肃然,带着浓浓杀意,“北狄为害已久,不把它打服,始终为患。” 一声令下,尸山血海。 …… 下令之人回头看,无声凝视这枕着长剑久眠于此的士兵。 那双眼却慈悲而无情。 第58章 愿为手中剑(58) 谢卿此战的胜利还没赢得一众称赞,便已经为人所诟病。 镇北城里倒没有风言风语,切身体验过北狄凶残无人道的作风之后,城中百姓对于谢小将军以牙还牙的行为很是赞赏。 无论谢卿走到哪里,都能被认出来的民众热烈欢迎。 路边小贩恨不得让他把自己摊子上的东西全部带走,谢卿连连推拒,才从热情的民众中逃离出来。 一旁的轻裳跟在身后,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主子什么都不怕,倒是怕治下百姓的热情。” 听到轻裳感叹自己什么都不怕,谢卿愣了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良久,失笑。 此次大胜,北狄派遣使者前往京都和谈。 谢卿也受命班师回朝。 帝王亲自来迎。 冬日里难得出了艳阳,京城中百姓欢欣鼓舞,被带动着染上了喜气。 城中百姓聚在一起,欢迎着凯旋的将军。 头顶着灿烂阳光,马上的年少将军整个人如同天上神明,精致秾艳的面容上带着杀气,更加令人心动。 城墙上君王穿着华裳,眉间却带着平易近人的笑意,由上而下注视着城下的人,投射下来的目光十分温柔。 ——年少将军,青年帝王。 惊鸿一瞥的景象印在了画家脑子里。 擅画之人捕捉到这一幕,忍不住感叹,果真是君臣相得,情深义重啊。 谢卿和君王相处就莫名不自在,他对着那道温柔关怀的视线,假装自己早已经忘了那日的月夜之下。 他在君王的询问下低着头汇报自己的作战方法,全然没注意身前君王的神色有多么心疼。 因为城门前人太多,谢卿也要顾着与君王汇报战情,云辞月就没来迎接,从宫中出来后谢卿想直奔云侯爷府中,却想起自己家里也有长辈。 于是拐脚先回了自家府里。 谢夫人看到他就扑了上来,抱着他仔细看了看,“瘦了,瘦了很多……” 眼看她就要哭出来,谢卿微微笑着安抚道,“娘,是瘦了点。不过现在回府了,在您的照料下,怕是没几天就要胖了一圈了。” 谢夫人看着他尖尖的下巴,心疼极了,打定主意要给他好好补补。 谢将军此刻也眼眶微红,拍了拍谢卿的肩膀,“好孩子,做的不错,辛苦你了。”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却迎来了最好的结果。 谢卿微微笑道,“这没什么,这战争能平息个几百年就好了。” 谢将军已经得知了很多前方的消息,闻言看了看谢卿,见他一脸喜意,便把口中煞风景的话咽了下去。 谢卿在家里吃了午饭,这才去找云辞月。 看到云辞月身体强健了不少,除了眼睛其他的都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他眉目间带着的喜意深了许多。 “辞月兄!”谢卿笑道,“我打胜仗回来,北狄伤亡惨重。如今来求和,我一定能要到那彻底治疗蛊毒的秘药!” 云辞月顿了一下。 他看不到卿弟此时的面容,却能想象出他此刻眉飞色舞的神情。 想到这几日里听到的言语,云辞月只觉得好笑。 他入暗阁时受君王旨意行事,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双目失明,虽然圣宠犹在,却没了实权,偶尔会收到旁人几声闲言闲语。 等谢卿镇北城大胜一事传开。 竟有人跑到他身边道。 听说你与谢小将军交好,怪不得啊,一个比一个残忍嗜杀。谢小将军杀降不说,竟然还选择坑杀,真是残无人性啊! 云辞月一个字都不信。 谢卿见云辞月没说话,觉得他可能还不信任自己。仗着他看不到撇了撇嘴,有些生气。 他身后还缠着绷带,骑马许久,伤口裂开又流了不少血。 谢卿整日里闻惯了血腥味没有发觉,云辞月却微微皱眉,“你受伤了?” 谢卿身上常常带着伤,闻言也不着急,习惯性说出了他平日里对副官说的话。 “一点小伤,无事。” 话一出口,谢卿便后悔了。 眼睁睁看着云辞月变了脸色。 他在此刻竟也忍不住想,还好刚刚进宫面圣的时候是在宫殿里,袅袅熏香遮住了血腥味。 云辞月冷硬地道,“去好好包扎你的伤口。” 谢卿理亏,闻言便很从善如流地进屋给自己包扎了一下。 自己一个人动手的确很不方便,但熟能生巧,还是挺快的。 等到他出来后,云辞月才微微笑了下。 “本来打算约你喝酒,既然身上有伤,那就改日再说吧。” 于是便跟谢卿闲聊,听谢卿讲述边关美景趣事。 比如落日孤鸿,深夜月明,南下的大雁,不眠时飘荡耳边的家乡歌曲,就连一只稀奇古怪的虫子,谢卿也能拿它来讲上一讲。 云辞月静静听着,那双含情眼竟然奇异般染上了光彩。 他道,“我喜欢,卿弟能给我讲这些,便能在脑海中想象出来,我很喜欢。” 他露出一个笑容。 就在谢卿要感动时,云辞月又道,“我也想听听关于你作战的事。” 谢卿噎住。 不是他不想说。 他给君王上报的都是他美化许多的版本了。 就这样,等他离开时往上瞥了一眼,便见君王略微苍白的神色。 若是云辞月知道他平日里拿命玩,肯定会被气得敲他脑袋。 于是谢卿“哈哈”尬笑两声,连忙扯开话题。 —— 北狄既已经打算和谈了,这镇北城守军一事便成为了美差。 在部分人眼中,谢小将军这个大功臣也已经完全发挥完他的用途,成为了碍眼的存在。 念在谢卿曾是太子伴读,昔日里又救过如今的君王一命,这群人不敢做的太过,只是惦记着官职,并不想着取掉性命。 再说,这位立下赫赫军功,若是手握兵权,君王面上不显,相必心里也会有所忌惮。 夺去谢卿的兵权也有可能正中帝心啊。 在这种情况下,坑杀降军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即便这一切发生在断粮之际。 文人墨客笔下,谢家小将军似乎成了嗜杀人屠的代表。 自小便显示出其冷漠无情之处。 就连谢将军携夫人前去边关,留下谢卿一人在将军府。也成了,谢将军觉得自己儿子是个无情的怪物,这才丢弃他离开。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谢卿的名声陡然直降。 第59章 愿为手中剑(59) 林伍染向来爱凑热闹,听闻谢小将军凯旋的消息后,一大早便拉着李泊庭在城门候着。 “以少胜多,谢小将军还能把北狄给打得落花流水!真是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林伍染特意穿上了新衣,眼眸里星光闪烁,手舞足蹈,激动亢奋地好像是自己立下了如此丰功伟业。 李泊庭扫了一眼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稳重的脸上带着几分惊异,他以为状元游街已是盛状,没料到迎接将军还更胜一筹。 颇为惊叹道,“我还以为今日来的够早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么多人。” 自从镇北城大胜一事传来,茶馆里说书人的主角很快换了人。 听闻把北狄打得连连求饶的战神归来,百姓们热情高涨,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等英雄好染上几分豪气。 再则君王亲迎的消息传开。 ——这可是能让君王特意相迎的人物。 林伍染洋洋得意,“那是,谢小将军如此神将,谁不想看上一眼?” 听闻谢小将军的凶名,林伍染暗自想象这来人的形象,很快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威武壮士模样。 等人骑马进京,人群之中林伍染踮着脚尖伸头往前看。 当他看清面容的那一霎那。 ——傻掉了。 按理说他不会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印象如此深刻。但如果那人格外俊美,又谈吐举止不凡,或许就另当别论了。 即便那人模样长开了些,浑身气势让人不敢直视,林伍染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四周欢呼声响起,吵得他不知今夕何夕。 等到人走过去,四下里人群散开,安静了些。 林伍染还木愣愣的,他扭头看向李泊庭,露出茫然的神情,“刚刚那人是不是我们之前在茶馆里遇到的?” 李泊庭点头。 林伍染倒抽一口冷气,“我之前在谢小将军面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李泊庭想了想,都是夸赞的话,应该不属于不该说,便摇头。 林伍染激动不已,憋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连连感叹自己真是走运。 这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他进入书院。 由于这好心情,往日里在他眼中颇为寒酸破败的书院也变得古朴自然颇有意趣。 和李泊庭辞别后,林伍染还没坐到位置上,便听到一旁的同窗一如既往地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北狄人杀戮我大周子民是为穷凶极恶。谢家那位坑杀万人,残暴狠毒,难道不是丧尽道义!如此行径,与北狄蛮人何异?” 有人摇头叹息,弱声道,“虽说谢小将军立了大功,到底还是年少,做出这等事,惹人口舌。” 旁边一人闻言冷笑一声,“年少成名,当然自命不凡。行事如此猖狂,肆意屠杀,怕不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几句话入耳,很快反应过来了这群人谈论的是谁。林伍染顿住,握了握拳头,只觉得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又是愤怒又是心寒。 披荆斩棘拓路者血肉模糊,身后被庇佑着的众人却对他心生不满。 他回头看着那几人,正色反驳道,“他打了胜仗,少说也会为周国赢来百年安宁,战士们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你们这些被他护着的人却竟然转身说起了英雄的不是!”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沙哑了起来。 他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突然这样严肃起来还挺唬人。 一阵静默后,有人低声说了句,“死去的是战士,将军不是好好的吗……” 林伍染骤然看了过去,那双带了红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人,一字一顿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林伍染自幼便从父亲口中了解谢将军镇守边关的事迹,对军士十分敬仰,平日里很关注边关动向。明白这一战胜利背后的意义,早已经把领兵的谢卿当成了榜样。 听到这带着极大恶意的话实在是忍无可忍。 荒唐感与愤怒的情绪充斥了大脑,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说话之人。 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的同窗竟然会有这种人! 那人听到林伍染的质问,觉得自己没错,他宁愿相信是周国死了那么多士兵才换来的胜利,也不去想,会不会真的是那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的年轻将领的功劳? “我说,死去的是……嘶……”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林伍染便咬牙握着拳头冲了过去。 很快乱成一团。 — 风言风语越来越盛。 谢卿和云辞月喝酒时,有人凑了过来,笑着恭维道。 “谢小将军真是威风凛凛啊!这一战打得极为漂亮,逆风翻盘绝地求生,真是天生将星,可敬可畏啊。” 有人前来恭维说些漂亮话,谢卿没什么感觉。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接着寒暄。 来人又笑道,”谢小将军立下如此丰功伟绩,日后定会史书留名,令人羡煞。敢问取胜有何秘诀?” 闻言,谢卿却陡然没了兴致,他脸上带着的笑容缓缓落下。 眼前一张张淳朴憨厚的笑脸浮现,转而又是头破血流的惨状。 是遍地鲜血,是铁骑下被踏入泥泞的断臂残肢。 谢卿道,“没什么秘诀,是边关两万战士的性命。” 他的面色太过难看,那人只好讪讪退下。 临走前微风吹过来一声低低的咒骂。 ——“自己下令杀了那么多人,还装什么慈悲爱民……” 谢卿按住云辞月陡然崩起的手臂。 后半句传来。 ——“一个瞎,一个疯,真不愧是兄弟。” 刚刚还示意云辞月冷静的谢卿倏然起身,举起拳头冲了出去。 云辞月坐在位置上,听到他的动静,先是失笑,后又忧心。 冬日里的寒风从窗缝中透过,寒意刺骨。 云辞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的流言他岂能不知。 听闻边关大战时的忧心如焚,得知流言后的悲哀愤怒。 …… 到底还是,没能和卿弟并肩作战。 第60章 愿为手中剑(60) 风绝受命去调查满城流言的来源,忍不住为这些上蹿下跳的人默哀。 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谢小将军。 不说谢小将军本来就没有错处,就算真的做错了什么。 ——君王也不会真对他怎么样。 这本是丝毫不隐藏的明谋,只要深握权柄的帝王对大胜归来、军民声望极高的将军起了疑心,就能顺水推舟地收了兵权。 可想想初知边关大战恨不得立刻御驾亲征的主子,风绝撇嘴。 他很小就调到主子身边,从来没有见过主子那般模样。 就好像、下一刻,就要克制不住感情,丢下这皇都前去定北城了。 虽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但这一刹那流露出的情感,还是让风绝错愕。 即便之前有所察觉,可近距离感受一番,他实在想不到,自小便冷静克制、高高在上,看似温柔实则淡漠无情的主子。 ——竟然也过不了美人、额、美男关。 让主子真的怀疑警惕谢小将军,不如让他看看能不能把皇位拱手让人。 风绝把搜罗来的消息整理好汇报给帝王。 帝王把杯盏放到案几上,发出一声脆响,神情淡漠,上勾的嘴角含着几分讥诮。 “看来这些人还是太闲了。北狄使者就在京城,这群人便去陷害战胜归来的将领。如此大胆、肆意生事,是朕太过宽容。” 有理有据,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足以彰显君王气度。 风绝内心夸赞,垂头而立,小心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这些人都记着,让暗阁挨个去查,若有不妥之处,依律处罚。”帝王停顿了片刻,又道,“为避免臣子寒心,朕是不是应该去探访一下?” 风绝:…… 帝王也没打算听他的意见,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风绝心里腹诽,主子遇到谢小将军,真是上赶着啊。 摇摇头感叹,无论是主子的心上人,还是护国的将军,都不该受此折辱。 那群人还想挑拨离间,真是可笑。 — 这边谢卿正在和谢将军闲聊。 话说到一半,谢将军摆了摆手。 见屏退了所有仆从侍卫,谢卿有些疑惑,问道,“父亲,怎么了?” 谢将军看他这般气定神闲的表情,眸光微动。 明明心思通透,定然明白这流言背后的危机,为何还毫不作为? 是光明磊落……还是心里有愧? 这心思一闪而过,谢将军看着谢卿,眼中满是关切,沉声问道,“树大招风,京城里流言愈甚,为何置之不顾?” 这一幕和之前的场景似乎倒转了,谢卿觉得有些好笑。 他眨了眨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信任君王,所以愿意承受一切后果。” 谢将军语噎,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卿儿,曾经是为父的不对,罔顾你的关心,但你不能因此不顾自身安危。” 迟到了许久的道歉。 谢卿眉眼舒展,露出一个笑容,心里很是雀跃。 脑海中那日月夜景象一闪而过,谢卿抿了抿嘴,只觉得实在不必担心。 但是难得谢将军如此言语,谢卿便又低头道,“君王疑心,我也没有办法啊。” 无论谢将军接下来说什么,即便不能给出解决方案,他都会很愉悦。 谢将军:“若你此刻恢复女子身份,陛下定然不会对你忌惮。” 刚刚还带着喜意的谢卿面色一点点冷硬了起来,他抬头看着谢将军。 那张已经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慈爱,可谢卿的心却霎时间冷了起来。 这时候恢复女子身份? 他立下如此功勋,合该荣耀满身,在万众瞩目之中恢复女儿身。 而不是被逼无奈,只能狼狈以“女子”身份为自己谋一条退路。 半晌,他听到自己微弱的质问声响起。 “父亲让我恢复女子身份,可曾想我很有可能会因此失了兵权?” 虽然他并没有要一直拿着兵权的想法,可他不愿被逼着上交,再说……时日无多,兵权在他手里还能有几年? 他不相信谢将军会想不到这层。 谢将军没有看他,听到这句质问闭了闭眼睛,最终硬下心肠。 “这也能让你好好活着。” 看到谢将军的动作,谢卿冷笑一声,倏然起身,直直地看着他,“我不这样做也能好好活着!” 谢将军看着他,那张刻满了岁月痕迹的眼睛中带着愧疚。但他依然用这副自责愧疚的表情,说下狠辣无情的话。 “你手握军权,名声浩大,即便君王对你忌惮不安,你想好好活着也不难。”谢将军的眼神倏然凌厉,如同带着巨毒的冷箭,“比如谋孽篡权?” 犹如全身血液逆流冲至头顶,在血脉中沸腾之后又陡然冷却下来。 谢卿用尽了全身力气克制自己,最终只是抖着唇颤声道,“我不会。” 谢将军不信谢卿的话,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谢卿向来不顾礼法,桀骜不驯,若君王对他不满,他会束手无策吗? 他曾见过谢卿苦读兵书,亲手教导谢卿习兵法,看着谢卿与兵士打成一团。 的确天生将才,百年难遇。 可如此大胜北狄却还是出乎谢将军的预料。 谢将军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相信谢卿,却实在不安。 满城风雨不能让谢卿心绪波动,却轻而易举地动摇了谢将军的心。 杀俘一事虽然无错,可自古以来有几人为? 如此心狠手辣,实在难以对他放心。 谢将军已经年迈,怕自己身死之后,谢卿无人治辖,作出霍乱天下之事。 北狄已败,周国的确不需要手握兵权、军心所向的将军了…… 看着谢卿悲哀无措的眼神,谢将军心如刀割,最终却背过身去,“现在不会,以后呢?” 知道自己的做法对谢卿来说是一种极不信任的背叛,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无奈与痛苦。 …… 可谢卿早已没有以后…… 第61章 愿为手中剑(61) 死寂一般的沉默中。 管家前来禀报圣上来访。 两人起身迎驾。 谢卿曾在每一次战争胜利之后,在将士们谈笑喝酒声中,坐在一片喧嚣的人群中想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恢复身份,才能风风光光,让天下人瞧瞧。 ——瞧瞧女子也能建功立业,封狼居胥,青史留名! 在脑海里预演了很多遍,考虑了很多种方案,却没想到是今天这种。 谢将军说话时她浑浑噩噩,只觉得头晕目眩,疲惫无力之感席卷全身。 她没有心情去管,也莫名不想去管。 明明坐在位置上已经抬不起头了,却觉得整个身子似乎飘浮在空中。 像是迷失在大漠中的孤行者,四周的声音都远在天边。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谢将军惊慌失措的喊声。 ——卿儿! 接着落入一个怀抱中。 谢卿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满脸担忧惊慌的君主。 很少见到君主这样的表情,她想笑一下,却没有力气。 鼻喉中一股铁锈之味,晕了过去。 君王恍然听闻谢将军道出谢卿女扮男装之事,还没来得及品出自己心里复杂的情绪,眼角就注意到谢卿身子从椅子上缓缓滑落。 身体反应快过了大脑。 他下意识地站起来,一步跃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谢卿。 除却抚州落水那次,这是他在认识到自己对谢卿的感情后,第一次在现实中抱住心上人。 可却没有旖旎的心思。 谢卿刚刚没有抬头,直到此刻君王才注意到她苍白的面色。 只有被口中鲜血染上的唇瓣殷红无比。 君王抱住谢卿,他此刻才惊觉怀中人褪去甲胄下的身形如此瘦弱,像是飘落在掌心中的羽毛,轻的让他不敢妄动。 紧抿着唇角,去探谢卿的鼻息。 他素来很稳的手微微颤抖。 直到探过去的手指感受到微弱的鼻息,才松了口气。 这一会儿功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君王背后已然湿透。 不等他吩咐,风绝便动用轻功转身去请大夫。 一旁的谢将军也难得失了镇定,叫人去请李神医赶快过来。 — 李神医给谢卿把完脉,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起身。 他的面色难看极了。 嘴角动了几动,还是忍不住怒火,要笑不笑地看着谢将军。 他没说话,是因为屋里的外人不方便。 为了不给谢卿压力,君王来访特意换了身便装。但君王来访的消息在谢将军府不是个秘密,李神医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这人是谁。 谢将军的眉头皱着,不觉得谢卿的身体有什么大碍,“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 李神医被他这态度给气笑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在诊断出谢卿的情况后,此刻更是没了心情。 知道谢将军这态度,应该也不必隐瞒什么了,索性直接道。 “谢大将军,你女儿快死了,给她准备棺材吧。” 还不等谢将军发作,一旁的君王便脸色阴沉的可怕。但之前听谢卿提过李神医几句,便按捺住杀意没有做什么。 只是无意识的,他的手指在轻微打颤。 正在此时,得知消息的谢夫人急急赶来,一进门便看到谢卿惨白着脸躺着床上,心便立刻揪了起来。 眼睛里只有床上的女儿,没有行礼,谢夫人走的飞快,径直来到谢卿的床边,先是仔细地看了谢卿一会儿,回头露出泛红的双眸,“李神医,卿儿怎么了?” 李神医也不想自寻死路,仗着自己医术高超说完那一句,看着谢将军顷刻煞白的脸色,心里唏嘘不已。 此刻看到谢夫人的模样,还是有些不忍心,“她为了女扮男装,吃的药本就有违常理,这药吃多了就会命短。更别说她还一身伤,处处都是落下的病根。” 这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身体的主人根本没想过要活得长久…… 床上闭眼躺着的谢卿,昏睡时模样安静乖巧。 虽然是征战一方的神将,此时卸去浑身气势,到底只是个年少的姑娘。 李神医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谢将军听到这话,只觉得好像一道雷在头顶炸开。 命短…… 一瞬间苦涩的悔意将人吞没。 沉默了许久,谢将军哑声道,“我以为……” 李神医冷笑一声,他知道自己不该去指责谢将军,他身为父亲肯定也不好受。可谢卿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再看如今躺在床上的羸弱模样。 ——这明显是情绪波动过大才造成的。 他今天没有出府,除了谢老匹夫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你以为。”李神医打断他的话,“谢将军如此多智,怎么会想不到呢?阴阳颠倒,违背自然之理的事怎么可能什么后果都没有?” 李神医越说越气,气的已经不仅仅是谢将军,还有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道,“谢将军不知道吗?谢卿她那么小就知道吃这种药会带来什么后果。在我不同意的时候,费尽了心思劝服我给她抓药。谢大将军怎么没想到呢?” 李神医直勾勾地看着他,“谢大将军是想不到?还是不敢想?” 谢将军好像老了许多,脸色又灰又白,嗓音干涩,“我、我……” 他说不出话来。 李神医一把年纪却还是见不了这样的事,抹了一把眼泪,扭头不再看他,只是对着谢卿叹了口气。 “吃了那种药,最多就只能活个三十岁左右。再加上她身上伤势太多,早就内里支撑不住。如今情绪又波动太大,身子一下子支撑不住……便会一日不如一日,很快就……” 谢夫人只觉得双腿一软,跪坐在床榻边,抚摸着谢卿的脸泪流满面,“为什么……我的卿儿才二十岁,她才停止了战争,能够自在逍遥的为自己而活…她明明最应该享受停战之后的生活……” 君王站在一旁。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帝王身上。 垂下的睫羽投射出一片阴影遮住眸中神情。 这边赶回来的风绝本来得知谢小公子是女子的惊愕很快被这寿命将近的言论给冲破,转化为浓浓的可惜。 他并不在意谢小公子是男是女,只是觉得有些悲凉。 ——天妒英才! 想到了谢小公子对自己主子的重要性,风绝抬头去看。 只见君王莫名的神色。 第62章 愿为手中剑(62) 帝王随便找了个借口留下。 虽然这借口并不十分合理,但无人质疑。 等到人都退下了,才一步一步向谢卿走去,明明只有几步距离,君王却觉得遥不可及。 ——他的心上人命不久矣…… 这句判词在心里萦绕,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剜着心头。 随着移动,阳光从身上掠过,在剥离了光线的瞬间便觉寒冷。 房中并无他人,君主坐在床榻边,微微弯腰,轻轻撩过谢卿两边稍显凌乱的发丝。 和谢卿在一起的画面悉数闪过。 “卿弟,你可真是……”君王忍不住失笑,带着几分宠溺和骄傲,“胆大妄为。” 和你相处这么久,竟然没有认出来你的女儿身。 笑着笑着就觉得心疼。 ——年纪小小就承担了这些,在进宫伴读时,可有惶恐不安? “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君王眼中涌起复杂情绪,最终却定格在祈求之色,眼尾瞬间染上了斑驳红意,“……为何还不醒来?” ——怎么会舍得怪你?你本来就无错,是顶天立地更甚男儿的巾帼。 他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 “是外面的流言让卿弟难过了吗?我已经让人在处理了。” ——那些人实在该死,我从来没有忌惮于你……我怎会忌惮于你? 知道你不惧礼法不敬皇权,更明白你看重情义,至情至性,愿为其忍气吞声,循规蹈矩。 没有丝毫动静。 “至于女子身份,不管是男是女,都不会对你战胜北狄的事实有丝毫影响。” ——你受了那么多苦难才成为名扬天下的将领,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些所谓的“男女之别”而剥夺你的功名? 空气中一片沉寂。 风起云涌,窗外的阳光黯淡下来。 半晌,君王轻轻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迷茫与自责,像是做错了事情彻底灰败无望的稚童,低声道。 “我是不是不该放你离开?” 谢卿不会后悔,她意气风发、志向远大,是落子无悔的年少将军。 可他不是,他后悔了。 他坐拥天下不知道何为让步,而唯一放手心软的意中人却要永远离他而去。 冬日里万物沉寂,窗外的艳阳被乌云遮挡,不甘心地收回了温暖炽热的阳光。 深冬化成了一把利剑,连同这荒唐可笑的世间事,敲碎了他的骨髓,将这刺骨的寒意与悲哀一寸寸钉了进去。 长久的静默之后,君王俯身。 于寂静无声处轻吻意中人的指尖,像是在亲吻爱人的唇一般,极尽虔诚。 闭眸,一滴眼泪划过,落在被褥上,晕开了点滴水迹。 “谢卿。”君主尾音哽咽嘶哑,带着莫名的偏执之意,“我心悦于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到发觉时,那不知何时种在心底的情丝,早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彻底根扎在心房之中。 难以割舍。 君主终于还是在心上人面前表述钟情。 心上人闭眼不语。 …… 正午还是晴天,过了一会儿便阴云密布。 君王在谢卿身边坐了很长时间才起身离开。 蒙蒙细雨像是在陪着世人一同默哀。 君王穿着特意找人拿来的青袍,这是曾经谢卿夸赞过的颜色。 他来的时候满心雀跃,一扫平常的运筹帷幄,带着要见心上人的期待与忐忑,离开时却脑中一片空白。 雨水飘到脸上,带来些凉意。 他轻声问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四周的喧嚣被割开,路过的行人见到衣着华贵的痴人忍不住侧目。 雨越下越大,转眼间街道上行人便已稀稀落落。 手握大权生杀予夺的君王红了眼眶。 他能给谢卿加官进爵,满身荣誉,让他为天下士人歌颂称赞。 ——却不能让她长命百岁,安然无恙。 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无力而悲愤地向天地质问。 “为什么?” …… 天地悠悠,雨声凄凄,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回答。 回答为什么谢家惊艳出众的小将军会如此…命薄。 他身后跟着的风绝也为之沉默。 他和谢小将军并不相熟,但跟在主子身后对她也颇为了解。 美人迟暮,壮士暮年向来让人为之心悸。 谢小将军如此这般……更是如同一闪而过照耀天穹的彗星。 ——绚烂夺目,转瞬即逝。 可悲、可叹。 — 刘全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帝王回宫,连忙向前,刚想要说句话。 便看到帝王的神色,心下一颤。 眉眼处的凉薄与悲戚掺杂一起,刘全口中的话便咽了下去,不敢多言。 可帝王却没有放过他。 接过递过来的暖茶,帝王缓声问道,“朕是天子,何为天子?” 刘全倏然跪了下来,不敢回话。 帝王眸色沉沉不知看着什么,许久,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自问自答道。 “……不过一介凡人。” —— 君王回宫之后便动作起来,一夜之间,京城中便没了流言。 铁血手腕清理了一批又一批官员。 同时,昭告天下谢小将军的女子身份,封地、赐金、并册封为武安候。 此旨一出,天下沸腾。 就在有人怀着阴暗丑陋的心思想要说些什么之时。 谢小将军缠绵病榻命不久矣的消息便在一夜之间传开。 或许这就是人的劣根性,消息一出来,全部的质疑与谩骂声都被压了下去,与之相反,四处可闻的是称赞与敬佩。 君王聘请天下名医前来诊治,更是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 一时之间,歌颂谢小将军的诗文纷纷涌现。 才情、志气、忠义、容貌。 皆令世人仰慕不已。 — 谢卿醒来后便得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短短的错愕之后便接受了这个现实。 反正已经回归了女子身份,她便穿了女装。 ——是谢夫人常备着的,一套绚丽夺目的红裳,上面用金丝勾勒出怒放的牡丹花,看起来十分热烈灿烂。 谢卿颇为喜爱。可她短短几日便瘦了许多,衣服穿在身上略显宽大。 红裳穿在她身上多填了几分气色,与眉目间的洒脱之意相得益彰。 却更让人见之垂泪。 也正是因此,这些时日她不敢见到谢夫人,何止是谢夫人,就连翠云,她也是一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第63章 愿为手中剑(63) 云辞月自从双目失明之后很少出府,只有在谢卿来时陪着出去走走。 听到这消息之时,云小侯爷正斜倚在榻上,一边手里把玩着玉麒麟,一边听小厮读着山水游记。 认清了双目失明的事实之后,云小侯爷便更加沉溺于这些古人诗词。 白布遮住了含情眼,却挡不住他风流多情的气质。 闻言失笑骂道,“你从哪得来的消息?若说卿弟是女子,不如说我也是了…” 真是笑话,谢卿与他一同长大,他还能分辨不出他的性别? 再说,就凭谢卿那拳能打虎的力气,怎么可能是温柔似水的女子? 来禀报的侍卫脸上的表情极为古怪,抬头悄悄地看了云小侯爷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仔仔细细地把事情讲清楚。 一片寂静中。 “啪嗒” 他爱不释手的玉麒麟掉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微微裂开。 侍卫忍不住再抬头,只见云小侯爷的脸色变来变去十分精彩,最后竟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吓得他浑身一颤。 好兄弟眨眼间变了个性别,云辞月一时间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滋味。 可时间也没给他细细体会的空闲,一夜不眠后紧接着便让他得知了谢卿病重的消息。 晨露凉寒,披着厚重的斗篷,云辞月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的世界自从双目失明后便成了漆黑一片,却从没有让他感受到此刻般浓重压抑的绝望。 — 谢卿穿着一袭红裙,虽然身体病弱,但丝毫不影响眉宇间的蓬勃活力,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冬日烈阳,明媚而炽热。 趁着翠云不在,她从屋里偷偷溜了出来,摸到小厨房里。 李神医什么都要管着她,就连平日里的吃食都换成了药膳。 她吃不惯。即便勉强吃了下去,也只能强迫自己吃半碗。 想想自己平日的食量,谢卿认为如今吃不下实在是归咎于药膳太过难吃了,于是便偷偷去厨房拿了一份糕点。 揣着糕点坐到亭子里,看着周围略显荒凉的景象,谢卿也便觉得有些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冬天比以往冷多了啊……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糕点刚吃了几块,忽然捂嘴闷咳,咳了好一会,肺腔都带着痛意。 她咳完放下手,只见白色锦帕上一抹猩红之色。 沉默了片刻,谢卿摸出怀里的帕子,擦了擦手,打算一会儿把帕子毁尸灭迹。 反正早晚要死,总不能苦兮兮地度过最后一段时间吧? 谢卿权衡利弊,最后还是含了一块甜点,虽然没有咽下去,甜味也能让她解解馋。 她才悠闲了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翠云跟在轻裳身后急匆匆赶来。 两人步子迈的飞快,谢卿有些心虚,连忙把剩下的糕点都吃进了肚子里,忍住喉间的痒意,起身拍拍手。 心中有些郁闷,轻裳向来遵守命令,她吩咐下去的都能完美完成,怎么现在让她去支开翠云都做不了了。 轻裳看到她眼神一亮,又想到自己违背了命令,连忙低头认罪,“主子……” 谢卿刚要开口说话,便觉喉间难耐,血腥气往上涌。 她连忙用手捂住唇,这次却不是零星的血迹,暗红色的血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流。 “少爷!” 翠云瞳孔皱缩,情急之下顾不得改口,连忙上前和轻裳一同接住就要歪倒的谢卿。 谢卿凭借着高超的平衡能力稳住身体,觉得自己还没有如此脆弱。 她见不得别人落泪,看着两人泪眼朦胧的模样,便露出一个讨饶意味的笑容。 “我没事,只是刚刚喉咙有些不适,咳出来就好多了。” 她的唇瓣被血迹染红,因为还没用帕子擦拭,下巴处还有蜿蜒血迹,像是一株腊梅盛发在她的面颊之上。 这笑容落在眼里,像是一根利刺,戳在心里,扎的人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翠云顷刻便泪流满面。 谢卿很快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安慰起到了反作用,拿起帕子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轻裳作为暗卫,很少会有极大的情绪波动,此刻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悲哀。 是从心底生出来的悲凉。 想起谢卿支开自己的做法,她又是自责又是懊悔,难得违背了主子的命令。 “主子,你应该听李神医的……好好养着身体。” 谢卿沉默。 她抬头看着广阔的天空,青蓝色的天空一望无边,偶有飞鸟掠过。 她道,“若是听从李神医的话,能够多活个一两年,我一定会听的。” 可是李神医连这个保证都不能给。 “让我每日里足不出户,身体不能跑动,情绪不能波动,每日里只吃苦药,这样的生活,我不想要……” 她既已选择了这条道路,便早已预见了这等结局,有何畏惧? 轻裳眼眶红了,看着谢卿虽然带着病气却依然坚毅的面容,动了动嘴,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翠云即便还在哭着,却也没开口劝她。 能说什么呢? 为了谢将军、谢夫人,为了她们这些关切担心主子的人,能不能尽量活下来? 可主子前半生女扮男装便是为了世人,这种话让她如何能说出口? 主子做的一切决定,她们都支持。 — 谢卿回到屋里没一会儿,云辞月便赶了过来。 云小侯爷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谢卿你这个混账,瞒着我这么多事。” 声音里带着微弱的抱怨和不满,更多的却是心疼。 不眠的深夜里他想了很多,虽然最终也没能明白心里到底有多少种情绪,可最为浓烈的却是心疼之意。 第二句话是,“你还没有陪我去看荷花……” 情不自禁带上了深深的祈求。 两句话后,满室沉默。 冒着微弱火星的静神香一寸寸燃烧,残灰飘落。 半响,云辞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我强人所难了。” 他知道谢卿不会在意,或者说,在得知谢卿年幼时便已选择了这条路就已经能看出她的选择。 ——她坦然面对死亡。 可他不能,他云辞月不是什么大度的风流才子,狂生居士。 他其实心眼小的很。 他认为活着是好事,便想让谢卿也活下去。 无论如何,活着……才有希望。 在此刻,云辞月才认识到自己的卑劣。 他试图用情谊,留下这世间难留之人。 谢卿偏过头去,却难免起了极大的心绪波动。 咽下口中的腥甜,虽然云辞月看不到,她还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辞月兄,我会好好吃药,尽量活得久一点,一起去看荷花。” 第64章 愿为手中剑(64) 即便谢卿开始遵循李神医的要求,把自己当成玻璃一样易碎的人,身体还是日日衰败下去。 皇宫里送来的珍稀补品接连不断,到将军府诊治的名医来来去去,却都对这症状无可奈何。 云小侯爷每天都到将军府和谢卿聊天,君王也抽着时间常常来看。 在谢卿最后的一段时光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舍弃了身份,像是曾经在尚书房读书时那样,每日里嬉笑打闹。 谢将军和谢夫人一个月的时间内老去了很多,因为时时皱眉在眉间留下了折痕。 但这些都阻止不了病魔的脚步。 步入深冬,天气越发寒冷,下了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谢卿披了斗篷,在毛茸茸的领子映衬下,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 但细细看,眉目间的病气挥之不去。 她靠在窗边看着屋外树枝,上面压满了雪花,偶有风拂过,便簌簌落下,颇有意趣。 翠云端过来一碗药,谢卿接过乖乖地喝了。 继续看着院内的雪景。 过了一会儿,谢卿扭头,眼巴巴地看着翠云。 “想去赏雪。” 翠云别过头去,谢卿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再感染风寒了。 看着谢卿的目光,她不忍拒绝,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轻裳。 果然是名合格的暗卫,轻裳的胆子大的多,也更能狠下心来,“主子,外面太冷了,想赏雪,在屋里就行,若是实在想要玩雪,我去外面端一盆回来。”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虽然温柔但也坚定,谢卿只好作罢。 至于端一盆雪回来,她也不能用手碰,有什么好玩的。 太过无聊,她歪在位置上,在脑海里与系统对话。 【我的寿命还有多久?】 系统每日里看她演戏,却从不出言打扰,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大概还有一个月。】 右臂靠久了有些酸痛,谢卿调整坐姿,靠在左手上,她的眼神还落在屋外的皑皑白雪上。 【能不能活过今年,过完元旦?】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点愿望可以满足,【……我尽量。】 过了很久,系统又突然发问,【你会不会…难过?】 它只是看着,自己一个明明不懂感情的生物,便觉得有些闷闷的。 雪花飘落在窗沿上,瞬间化开。 谢卿眨了眨眼,偶有晶莹一闪而过。 【当我表演的时候,我就是谢卿。】 悲伤与难过,是谢卿的,自然也是谢卿卿的。 系统已经了解了一些人情世故,想要试着安慰她一下。 却见她突然又活了过来,轻声道,【但谢卿不是我。】 系统:【#@*☆】 这话太过拗口,它不明白。 — 景元三年。 十二月三十日。 太阳被云层遮挡,费劲了全身力气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 云辞月一大早便来了,他从来不信神佛,如今为图个好兆头眼上覆着红绸,给人填了几分色气。 或许是见不到谢卿如今的模样,他对待谢卿的态度和方式与平常差不了多少。 谢卿穿得很是厚实,露出一张小脸在外面,见到云辞月来便笑开了。 她今日的气色难得不错,笑起来像是向阳而生的夏花,带着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命力。 “我就说辞月兄定然是第一个来的。” 云辞月笑道,“君王这几日有些忙,应该处理完事情就到。” 君王这些日子也常常来访,云辞月也不会多想。 无论是谢卿与君王的年少情意,还是她建立的不世功勋,都担得起帝王厚爱。 若是他能睁开眼看一下,定然不会这样觉得了。 君王隐藏的再好,再克制,面对着日益消瘦的心上人也会偶有情绪失常。 可这些云辞月都不知道。 君王赶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中午。 太阳还没出现,阴沉沉的天气让君王莫名心神不宁。 刘全在他身后跟着,看君王急切的模样,忍不住想。 若是武安候能好好活下来,看这架势,日后定然风风光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可惜…… 等君王到了谢卿的房门口,便听到很是轻快的声音。 “…辞月兄,我没有吃甜点,只是含在嘴里解解馋而已…”说着说着有点委屈,“辞月兄是不是不相信我?” 接着是云辞月冷笑一声,“…放嘴里解解馋,你能控制住不咽下去?” 君王向里面看去,见谢卿正从怀里的布袋里拿出包好的糕点,一下子扔到了嘴里。 她眉眼间带着战意,很不服输,“不信?那你让别人来看看,我能不能好好含着不咽下去!” 她扭头看向君王,毋庸置疑地吩咐让他作为见证人。 …君王笑着应好。 很顺理成章的,谢卿凭借事实证明她的可靠性。 云辞月便不再和她计较。 谢卿展眉,“我就说,我说到的话向来能做到,你还不信!” 云辞月抿抿嘴,他寻声对着谢卿,极为诚恳地道,“那你能不能保证,和我一起去看荷花?” …… 谢卿沉默了。 最终是君王开口,打破了这陡然压抑的氛围。 “先别说看荷花了,明日里的烟花也是难得的盛景。”说完,君王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对着云辞月道,“你啊,如今看不到,但这次和谈,北狄送来的秘药快到了,过不了多久眼睛就能好过来,看看能不能赶上元宵节。” 云辞月还没激动,谢卿就笑开了。 她眯着眼睛,笑得极为灿烂,“恭喜啊,辞月兄!” 说完又开始自夸,“我就说能治好的!” 突然想起来君王也在其中出力,又扭头去看他。 对君王眼中隐隐露出的情绪视而不见,只是像很久之前那样笑道,“哥,真是太感谢你了!” 得知这个好消息,谢卿余下的一天都带着笑意。 待到傍晚,二人告别离去。 夕阳西下,留下微弱的余晖。 有凉意落在了脖颈处。 行人抬头。 这才发现,下雪了啊。 — 谢卿送别二人,直到两人背影离了视线,这才回到屋里。 刚刚坐下便喉间一痒,血腥味从内里传来。 翠云和轻裳在门口处侯着。 她无力地靠在窗边,看到了空中飘落着细细微微的雪花。 这一生的经历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年少时的刻苦似乎只是为了北狄一战。 她整个短暂的人生好像就是为此而来。 明明是心甘情愿地选择了这条道路,到了临死之时,却又觉得不甘。 ——她没有陪辞月兄去看荷花,也没能去看烟火。 一幕幕景象闪过。 是云辞月站在壮丽山水之间,是贺文耀隐于乡野之中…… 最终定格在太平盛世之时的帝王封禅。 于是那抹不甘转瞬散去。 眼前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谢卿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飘飘白雪。 心里想的是,初入尚书房,相识好友,无拘无束的短暂童年。 她缓缓阖上眼。 — 雪花越来越大,正在路上的二人突然心中一痛。 若有所感,回头再望。 ——天地间一片缟素。 第65章 愿为手中剑·番外 景元三年末,家家户户都挑了红灯笼在门檐上,偶有烟花爆竹声音作响,百姓嬉笑怒骂间喜迎新年。 风雪弥漫中,有天上人再归故里,永辞人间。 *帝王 看到那没有呼吸起伏的躯体时,他只觉得周遭的一切事物仿佛瞬间陷入了静止之中。 慌乱仆从略带尖利的哭喊声与窗外大雪的簌簌声交织成一首默曲。 一片皓白之中,头晕目眩,世界颠倒。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却已经不能控制住面部表情。 顷刻泪流满面。 帝王这一生所求多能如愿,只有对情爱一事,毫无进展。 — 民间传言,君主曾在抚州赈灾之时,遇到了此生挚爱,那名女子在君王落难时不幸病逝。景元帝对此女一见倾心,情至深处,不愿再娶。只在景元十九年时,过继皇四子周允康第二子,养在身旁,作为国之储君。 刘全是在谢小将军的灵堂上,看到君王失魂落魄的模样,才恍然明白了君王的感情。 他之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现在发现了竟然也觉得不足为奇。 谢小将军走后,君王便一心扑在政事上,只有每年飘雪的那几天会空出时间,出宫走上一走。 伺候在主子身边,看着日益不苟言笑、威严越甚的君王,刘全偶尔会想。 若是谢小将军在会如何? 定然不会是如今这番孤家寡人了吧。 *云辞月 得知眼睛有救时,云辞月最想见到的是好友如今的模样。 他早就知道好友貌美,因她平日里的凶悍从未多想。得知谢卿是女子后,才后知后觉,她本就长的唇红齿白,换做女装定然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也不知道卿弟扮作女儿身是何等绝色? 云辞月在脑中勾勒过很多次,却又总会想,几年不见,谢卿会不会发生很大变化? 眼睛能看见之后,他很想去看一眼谢卿的模样。 可那时她已经入葬了。 为了日后黄泉路上能让谢卿给个好脸色,云辞月打消了心底略微疯狂的想法。 云侯爷在得知谢卿病逝的消息后,唏嘘不已。 他曾经怀疑过这少年的感情能维持多久?却不料,眨眼间便物是人非。 云侯爷整日里提心吊胆地跟在云辞月身后。 他这个孩子,很是重情。 昔日能为了好友去手染鲜血,如今他真是怕极了这儿子做出什么傻事来? 可看着云辞月哭也不哭,每日里若无其事的模样,云侯爷却没有一点放心。 他掂来一壶酒,陪云辞月喝着。 喝了几口,云辞月便红了眼眶,无声流泪。 云侯爷看他这副模样,也跟着红了眼,拍拍他的肩膀。 云辞月看着他,有些委屈,“她说过要陪我去看荷花……” “她说过以后会陪我喝酒,还叮嘱我每看到美景便画一幅给她……” 云辞月垂眸,皱着眉头,哑声道,“……她不守信用。” 云侯爷抹了一把脸,他都一大把年龄了,看到这傻儿子痛苦的模样,却也忍不住五味陈杂。 云辞月仰头,看着碧蓝色的天空,“谢卿你个混账…贺文耀是,你也是…明明说好了三个人……” 却丢下我一人…… 云辞月拿起酒壶径直往嘴里送,喝了一壶又一壶。云侯爷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拦。 只有发泄出来之后才能好好生活。 喝醉之后,看着枯败的凤凰木,云辞月想到了什么,倏然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间里。 他用水洗了洗手,又仔细地擦干净,才从紧锁着的柜子中拿出一幅画。 热烈的阳光似乎在画卷上跳跃,磅礴的生命力破卷而出,大片大片灿烂热烈的凤凰花下,画中人的眼中含了星辰。 都说笔下画作能体现出作画人的情感,谢卿之前的画作都败在了毫无感情之中。 可这幅画,任谁都能看出作画人极尽温柔的笔触,倾注了美好的祝愿。 云侯爷被他挡在房门外,片刻后,听到屋内呜呜的哭声。 …… 至此之后,云辞月便戒了酒。 在夏日里,他一个人去赏荷花,到秋季,他骑马离京城,前去下江南,直到次年天气回暖才回京。 他这一生,曾经步入官场,短短时间成了暗阁阁主。后来又游山玩水,画下一幅又一幅风景图。 江南水乡的钟灵慧秀,大漠落日的壮阔雄浑,秋日湖泊的宁静平和…… 他去过很多地方,写下一篇又一篇锦绣华章,却再也没见过雪。 *贺文耀 稚童读书声朗朗,有孩子正在打困,睡眼朦胧中看到夫子沉重的面色。 小童没见过什么世面,在他印象中,夫子就像话本里说的大官,浑身气度不凡,整日里笑也不笑,深不可测。 此刻看到他眼角的泪水很是讶然,担心先生遇到了什么问题,顾不得课堂上的规矩便问道。 “夫子,您哭了?” 夫子回神,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窗外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看着稚童关切的表情,他难得地笑了笑,很温柔地摸了摸小童的脑袋,“没事……夫子应该是太困了。” *谢将军 壮志酬、功名就,白发满头。 谢将军本以为将军暮年已是人间遗憾,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 最后看一眼卿儿,他那向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闭着眼睛,还带着微微笑意。 谢将军仰头痛哭。 他对谢卿抱着极大的希望,她是自己唯一的孩子,是自己的继承人,他渴望她能完成自己的夙愿,希望她能接任自己的职责成为保家护国的将军。 谢卿也的确做到了。 他很骄傲。 即便忌惮、即便怀疑,可他从没有想过如今这样。 那里躺着的,浑身冰凉的,再也不可能开口说话,再也不能睁开眼的……是他的女儿。 他有愧。 不悔让谢卿女扮男装成此伟业,却愧对自己的女儿起怀疑之心。 此后夜夜入梦的不再是铁马冰河,而是少年委屈的眉眼。 ·翠云 翠云是看着谢卿长大的,作为一个普通而幸运的孤女,能进入将军府,过上平淡充实的生活,她就很满意了。 将军府里的仆从很少,倒是有很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士。相处起来不像她听说的那样勾心斗角,平日里打打闹闹很是和谐。 她喜欢这样的气氛,也敬佩保家卫国的将军。 后来将军夫人看她忠诚老实,指去伺候小少爷。 小少爷幼时乖巧听话,少时活泼伶俐,性情温和随意,作为小少爷身边的侍女,翠云不仅可以近距离欣赏可爱的人类幼崽成长为俊秀的少年公子,还能吃好穿好。 翠云觉得这就是幸福。 身为少爷手下最贴身的侍女,翠云即便谨遵少爷的吩咐,对少爷保持距离,也逐渐看出了端倪。 但她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问也不问,就把这足以判下欺君之罪的秘密压在了心底。 少爷幼时很聪明伶俐,或许是常用脑筋很是惫懒,常常赖床不起。 后来却入宫做了伴读,每日天未明便要爬起。 少爷不喜苦味,不爱荤腥,就连荤食中的腥味都吃不下。 后来却常常服药,面不改色,血腥味更是挥之不去。 少爷性情赤诚,重视兄弟情谊。 好在最后兜兜转转,还有云小侯爷陪在身边。 镇北城大胜一事翠云高兴极了,终于她的少爷能回京了。 可之后的一切都出乎她的预料。 漫天大雪时翠云一阵恍惚,这事情怎么就突然到了这种地步? *神医 神医在流浪江湖前也是高官子弟,他遇到谢将军时觉得他是世上最傻的臣子。 后来却发现他错了。 最傻的还是谢家小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了忠君爱国什么都不要。 作为大夫他见惯了生离死别,可想起谢卿却还是会心中一痛。 好在此后山河宴平,多年不起战乱。 ——倒也不负那丫头一颗赤子之心。 第66章 愿为手中剑·后世· 历史论坛最近有一个帖子爆火,名为【盘点景元年间的杰出人物,pick你最爱的古人~】 主楼不用说,自然是楼主发布的内容:周武帝知人善用,在内广开言路,文教复兴,对外万邦来朝,稳固边疆。 景元年间人才辈出,科学和人文都一片昌荣,是我国历史上文化与经济发展都极为灿烂的时期……夸赞的话不必多说,大家也都学过了,请问,各位最喜欢的古人是谁呢? 1l:吼吼吼!一打开电脑进来就看到这个帖子,让我来说!自然是周武帝!妥妥的人生赢家,天之骄子啊!他整日里忙于朝廷政务,可是古代有名的劳模!景元盛世那万国来朝的名场面,难怪是他挣来的! 2l:说起景元年,自然是周武帝了,毕竟是他治下的景元盛世嘛!他励精图治,开创盛世都是基操,更关键的是,他在位期间,后面还允许女子为官了。当时他做这个决定时收到的阻力可不少……其实我也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他不是女子,作为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会替女人说话。不过后来想开了,他是国主,不在乎男女之别,反正都是为他做事,应该只看谁更有用! ……不管怎么说,可能他没想过那么多,但是实打实的对后世女性地位的提高影响深远。 …… 8l:一句景元盛世差不多能概括周武帝允昭的功绩,毕竟历史上留名的盛世就那几个,我就不多说了。嘿嘿…我想说的是,难道没有人知道周武帝还是个痴情的情种吗? 9l:皇帝哪有几个痴情的?说的好听,我就不信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 13l:作为一个美术生,最喜爱的当然是云辞月男神了!他真的!爱死了!啊啊啊啊天知道他画的画为什么会那么好看!我一见到就又是心悸又是心动!在他之前我从来不信画能传情,在他之后……我真的!爱死! 14l:初中生路过…看到云辞月三个字心下一梗,想起来他的文章还没背…π_π怎么能有人写那么多文章留下来!对这么美的名字简直ptsd了! 15l:为楼上默哀一秒,现在对这文章无感还正常,我以前也不喜欢……现在却能体会到了,我觉得没有人比他更懂孤独……你知道吗?当我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在家,就突然明白了他文章的含义。 句句不提悲伤,却处处都是萧寂。就连他兴致高涨时写的句子,我看到偶尔都会莫名难过。 …… 20l:前面竟然没人提到谢卿女将军?那就是留给我来表现啦!没人不会不想到谢卿女将军吧?她简直就是开了挂的存在,给景元盛世打下了基础条件!女扮男装为将,这在那时候可是头一份! 可想而知她会遇到多大的困难,而且当时北狄可嚣张了,又遇到灾年,要不是女神的存在,说不定后面直接被改朝换代了。 21l:hhh要我说,如果谢卿女将军不那么早死(好像才二十出头就病逝了),别说北狄了,我觉得她能直接打到北极去! 22l:楼上的是想要让我笑死吗?北极肯定打不了,不过可以往南走,到时候直接占一个大陆……说真的,她的确很厉害,是历史上少有的厉害。我们学校有个研究景元年历史的教授对她赞不绝口,说是若她能多活几年,我们疆土可能会翻上一番…… …… 43l:本人心理比较阴暗,所以看到谢卿将军早死的时候忍不住阴谋论……该不会是功高震主皇上把她害死的吧?要不然我不信她前半年还能征战疆场,后半年就重病死了…… 44l:楼上的什么意思?周武帝是世上有名的明君,能不能不要把他和那些年老后就糊涂的君王比较?功高震主…hhh她一个女生在那个年代有什么功绩大的能威胁到君王啊? 45l:要说不说,我也觉得很古怪,不是因为我是男的就小瞧女人,而是真的觉得很不对劲。 谢卿将军死的颇为蹊跷,也没什么记载流传下来……大胆设想一下,会不会她其实本来就是男人?然后君王害死他不说,还骗世人他是个女子,让他死的无声无息的。 46l:…… 47l:……人才啊人才!大哥不去当编剧真是屈才啊!如此狡诈隐蔽的阴谋都能想出来……哈哈哈哈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 59l:身为一个历史系的学生……本人偶然间翻开景元年间的一本民谈,看完之后恍然惊觉,这主要的几个人都是之间有着密切联系的……算起来年龄也相当,应该是互相认识的……哎!要不是近代那群该死的土匪强盗,也不至于寻找古时的事迹如此困难! …… 就当这个帖子快要沉寂下去时,过了几天,却有新闻报道讲一个重磅砸了下来,很快上了热门。 “在和美利国交涉一番后,终于迎回了我国的大量古籍。成立专家组对这些古籍进行分析讨论,不断完善我国历史……” “今天我们要讲述的就是景元年间……拨开历史的迷雾,瞻仰古人风采……” 当画面转到一幅古画时,上面如同谪仙般的人一出现,电视台的收视率指数上升。 “经过考究…画中人是我国有名的文学家、诗人、写意流派画家,云辞月。” 有人手忙脚乱碰歪了电脑旁的可乐。 论坛里一瞬间涌进来很多人。 145l:啊啊啊!(星星眼?)话不多说!我宣布!最喜欢的人就是云辞月了!早知道他这么帅(斯哈斯哈)别说背课文了!他的生平每一句话我都倒背如流! 146l:我瘫痪了十几年,看见这画的时候,立马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突然发出了光,大病初愈,他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 147l:好帅好帅!好美好美!怎么会有这种精准踩着我审美点上的男人! 148l:想不到我背的书都是由这样的人写的!背、我都背!(疯狂) …… 老教授戴着眼镜,讲述完这幅画后,便走向下一幅。 “接下来这幅是景元年间一位老秀才所画,当时帝王正在迎接凯旋的将军……京城里百姓都在欢笑……” 构图极为精美,旁边的景色都虚化着,只有站在城池上的君王和马上英姿飒爽的将军,依稀可见其面容。 557l:人不应该只能喜欢一个人!我是一个博爱的人!我应该会爱着许多人!老公……嘿嘿,好多老公…… 558l:啊啊!你们都在开心,只有我一想到谢小将军会早死就难过!看到这幅画更加痛苦了!真是见不了美好的事物被毁去啊!!! “这个以第一人称记载了许多事情的史料,结合相关背景,推断应该是景元初期就被抄家的贺丞相之子……” 老教授推了推眼睛,把这几个月废寝忘食的考察内容徐徐道来,说起那隔着历史长河的时代英雄,眼中偶有晶莹闪过。 景元年间的几位少年成长过程随着讲述浮现在眼前。 759l:听到了吗?听到了吗?他们几个人都是好友啊!啊啊! 760l:激动!帅哥美女聚在一起,年少相识,青梅竹马!这是谁写的日记!这么青涩的情感我没有察觉错吧?是年少萌动吧? 761l:好喜欢,已经想象出了,一脸姨母笑!喜欢这世界上一切青涩感情!纯爱战神表示心动!我磕! 直到几人逐渐长大,命运伸手肆意推拉。 898l:呜呜呜!磕什么磕?我哭死!这是什么感天动地情!为什么英雄不得善终!为什么这么好的人最后却这么惨! 899l:晴朗如风的云辞月为了兄弟沾染血腥,放荡不羁嚣张的贺文耀为了兄弟狠心自裁,皇权象征的君王为其破例,清醒自持的女将以身殉祭来换世间和平! 900l:楼上总结的好,把我刀了给你以示表彰吧! 901l:呜呜,我是楼上美术生,怪不得云辞月我男神一生不画雪景,原来是不敢……怪不得他后来的画莫名让人心酸,原来是因为他孤身一人! 902l:本来就知道她美强惨,可现在一看,是一群人美强惨!哭死! …… “谢卿身为我国第一个女将军,研究她的人很多,早在她那个年代就很多人写的诗文来歌颂。不仅仅是作战领兵的能力,越是深入,越是对她敬仰。偶有探得她几分风采,便已够我辈废寝忘食……” “她这一生多有磨难,年少时被迫扮作男儿,却并没有因此而堕落,更没有不认可、甚至鄙弃自己的女儿身。相反,她很清醒。” 这种清醒很难。在那个朝代,她能不被同化,而是因为这种幼时的经历觉醒,对那个时代的很多事觉得不公平…甚至后来帝王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而动用女官,也离不开她的影响。 清醒的人能保持对生活的热爱,保持一颗善良赤忱的心,往往比浑浑噩噩者更为可贵。而能做到的,都值得我们敬佩。 她清醒地选择了这条路,自身走向毁灭,留给世间安宁。” 老教授苍白的头发微微颤动,每每讲到情深处便格外激动。 “青山有幸埋忠骨,山河万里念英魂。” 于是论坛上所有的言论瞬间整齐划一。 【青山有幸埋忠骨,山河万里念英魂。】 第67章 接住你的喵(1) 谢卿卿脱离了世界,闭着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再次睁开眼时,便敛去了所有情绪。 【我想要一个地位不错,可以被人养着,无忧无虑,最好不用和太多人交际,也不用动什么脑袋就能顺顺利利的世界。】 系统:【……你想得挺不错。】 听见系统用一种毫无波动的语气说这样的话,谢卿卿觉得自己好像被嘲讽了。 她抿了抿嘴,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现在她还真的这样想了。 故作伤心地叹了口气,【上个世界耗费了太多心神,难得不应该让我稍微放松一下?】 想到上个世界的结局,系统沉默,它看完了几人的后续,难得感受到孤寂。 至于谢卿卿,她虽然口上不说,内心肯定还是会很痛苦。 还是不要把宿主给逼得太紧了。 系统最终妥协,【……我尽量。】 罢了,反正挑个世界也没什么困难,就是麻烦了些。 — 寒风吹过,谢卿卿看着眼前水坑里的倒影,欲哭无泪。 一个浑身尘土的小脏猫。 她摇摇脑袋,瞪大了眼睛。倒影中的小猫也随着抖抖毛茸茸的短耳朵,一双琉璃宝石般的蓝眼睛滚了几滚。 好可爱~ 虽然被萌到了,但这并没有带给她好心情。 在脑海里和系统心平气和地交谈一番,谢卿卿终于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就是系统给她千挑万选找出来的好世界! 记忆没有,执念没有,人身暂时都没有? 好在妖的本性就是恣意乖张,人设倒还好说…… 心中念叨了一遍又一遍系统的不靠谱,她咬牙切齿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能撂摊子不干吗? ——她实在还没有选择的余地。 谢卿卿沉默了片刻,很快凭借着良好的素养开始了新世界的表演。 — 看看水中的倒影,虽然脏了些瘦小了些,还是能看出猫可爱的面容,尤其是那双蒙尘的蓝眸,像是缀在黑幕中的星辰,眨一眨好像能把人给软化了。 猫忍不住有些得意,我怎么能这么可爱? 无视灰扑扑的猫毛,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美貌,不知多久没有进食的猫终于觉得饿了。 在垃圾桶边转了很久,做了很是艰难的心理斗争,矜贵高傲的猫也没有下定决心去扒垃圾。 它可是百年难得一遇世间罕有的猫妖! 绝对做不了去捡垃圾吃这种丢人的事。 ……若是被人看到了,它英名何在? 而且猫转了许久,已经确认了那里也没有好吃的…… 眼看天色渐晚,猫实在是受不了挨饿的滋味,打算随机挑一个两脚兽来打家劫舍。 作为一个矜持自傲的妖,它能屈尊去陪着一个孤独的两脚兽,让两脚兽孝敬服务自己,真是两脚兽的荣幸啊。 猫睁大了眼睛看着形色匆匆的路人,准备挑选出幸运儿。 作为一个尊贵聪慧的猫,它想找一个,看起来就温柔、有钱,能伺候好又能养得起猫的铲屎官。 眼看一个温温柔柔的小姐姐走过来,猫竖起尾巴,迈着愉快的步伐扑了过去。 还没到身边,便被一只手极有技巧的提了起来。 它虽然不痛,却感受到自己的尊严被冒犯了。 猫浑身炸毛,试图去呵斥,发出嗷呜的长嚎声! 李千溯听到这小奶猫的叫声笑了下,清俊的眉眼流动开来,“今姐,这猫还挺可爱。” 万今看了看他手上的小猫,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你不是说想要养个宠物吗?这只流浪猫应该不大,也是有缘分,去医院检查一下,合适的话就这只吧?” 李千溯皱眉,看着这脏兮兮的小猫有些犹豫,但这猫的确非常瘦,很是可怜。 他如今刚出校园不久,还是同情心占了上风,正好自己也有养个宠物的想法,便点了点头。 “也行,这猫看起来挺笨,也不知道躲人。要是不管,别跑到路上出什么意外了。” 眼看这两人就要决定了自己的去处,猫不满极了,应该是它来选,两脚兽没有发言权! 猫蹬了蹬后腿,猛然一跃,轻轻松松从男人手里挣脱开,优美落地。 猫在心中给自己鼓掌夸赞,再回头去看对自己大不敬的两脚兽。 霎时间愣住了。 嗷呜不满的长嚎声停滞了,无它,这只两脚兽太满它的心意了。 虽然凭借它的视线还没看到两脚兽的上半身,但他手中提着的袋子格外显眼。 作为一只身份高贵的妖,虽然记忆不整,它自认为也是得几个字的。 袋子上印的是什么字它看不懂,可它能看出来画面上的鱼啊! 似乎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饿了不知道多久的猫瞬间妥协了,发出夹子音喵喵叫着在男人身边转来转去。 万今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着打趣手下艺人,“看来你不仅仅讨人喜欢,动物都喜欢啊。” 李千溯看着面前直起尾巴转的小猫,不由勾起唇角。 他长得面若冠玉,抿唇时透露出几分清冷,一旦笑起来,却如同秋日凉风,清朗文雅起来。 猫抬头看到了笑容,才不关心他是否英俊贵气,笑得又有多么令人怦然心动。 心下一喜,满脑子都是,这个人笑起来弱兮兮的,看起来也很好欺负的样子…… 应该就是没吃过什么苦的人,肯定也能养得起猫。 最后的不满也很快被打消,猫觉得这个人再合适不过了。 两脚兽,恭喜你,中大奖啦! — 猫跟着两脚兽回到了家,竖起尾巴气宇轩昂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李千溯连忙阻止了要往沙发上蹦的猫,一把拎了起来,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头,皱眉道,“身上太脏了,先去洗洗!” 听出铲屎官话里的嫌弃,猫睁大了眼睛,回头去瞪他。 “洗完再吃点东西,看你这小小一团的模样。”李千溯掂了掂,轻轻笑了下,“没几天就能把你给喂得圆圆的。” 人为财死,猫为食亡。 猫瞬间收起了脾气,乖乖地进了澡盆。 第68章 接住你的喵(2) 淋上水,猫身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但也实在觉得自己身上的确有点脏,便按捺住自己想要蹬腿逃跑的本能。 等铲屎官仔细小心地把它放在一盆干净的水里洗了又洗,猫知道这场折磨终于结束了。 它一跃而出,落地抖抖身上挂着的水珠。 李千溯被溅了一脸水。 猫的身子一顿,蓝色眼睛睁大了些,更加欢快。 本来还觉得这小家伙很乖,洗澡的时候虽然吵闹也没动手。 现在看着它趾高气昂兴致勃勃的小模样,李千溯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 猫没有什么愧疚心,见铲屎官面上挂着水珠傻傻的模样似乎觉得好玩,再接再厉继续抖毛。 李千溯用袖子擦了把脸,也不生气,怕这羸弱的小猫崽子病了,连忙拿起毛巾给它擦。 顾忌着猫的感受,手上的力度很是温柔。 猫也觉得水在身上不好受,便也不反抗,渐渐地眯起眼睛享受铲屎官的服务。 给猫洗澡向来是一项大工程,更别提不熟的野猫了,李千朔时时刻刻都要防范着被挠上一爪,看着小小一团的可怜白猫蓝眼睛无辜地眨呀眨,又觉得这小奶猫已经很乖了。 被蒙蔽了双眼的李千溯想,它都没有挠自己,只是一点水花不是吗? 等李千溯给猫擦干净后,猫便一尾巴拍到两脚兽手上,一溜烟的跑了,到了客厅极为轻巧的一跃,跳到饭桌上。 被抛下的李千溯叹了口气,简单地洗手、擦脸,追过来时便看到它极为乖巧地蹲坐在桌子上。 见到他过来,幼猫眨了眨宝蓝色的眼睛,甜甜的叫了声。 两脚兽,给你的猫主子喂饭! 听不懂猫叫声的含义,李千溯的心霍然一软,只觉得猫很乖很可爱。 看看这不怕生的小丑猫,又瘦又可怜,皮包骨头的,要是没有他,现在肯定还流浪街头吃一顿饿一顿。 李千朔既然把猫带了回来,就自觉承担了照顾这条小生命的责任,虽听不明白猫叫声中的含义,也没忘记给猫喂饭。 家里暂时没有猫粮,好在他之前为了养猫做过一些功课,便用切碎的鸡胸肉和鸡蛋做了猫饭。 他把饭放到猫的面前,预想中小家伙迫不及待的模样并没有出现。 反而受到一个疑似嫌弃的眼神。 猫围着碗转了两圈,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气鼓鼓地甩着尾巴转身,只把猫屁股对着他摇呀摇。 这玩意儿,怎么能配得上我尊贵的猫妖呢? 不吃! 李千溯哪里知道猫的特殊,他所遇到的猫都很喜欢吃这种猫饭。看到这捡回来的可怜小猫连饭都不会吃,忙把猫换个方向,有些担忧地自言自语道,“不吃东西?该不会饿傻了吧?” 猫瞪大眼睛,不满地叫了一声,看着两脚兽的猫眼中带了几分鄙夷。 哼哼! 认清了两脚兽的愚笨,猫主子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哒哒哒跑到达客厅里,围着那印着鱼的袋子转来转去,一边不停地叫着。 我要吃这个、这个、这个。 李千溯看着它的举动,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惊奇地问道,“想吃鱼?” 猫对他摇了摇尾巴,眯着眼睛,似乎对他的上道很是赞赏。 李千溯笑了下,他眉眼干净,那一瞬间猫仿佛看到了善良大方的天使。 它已经能预想到,两脚兽将会乖乖地献上美味的鱼肉。 “——不行。” 啪!天使的表象破裂了,露出了内里的邪恶。霎时间,那笑容在猫的眼里变得可恶起来。 “喵呜喵呜!”猫觉得这个两脚兽很不合格,他用那温柔善良的外表欺骗猫,实际上连饭都不给吃虐待猫! 李千溯蹲下来,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他的手法颇为娴熟,一看就是撸过不少猫的。 猫被摸得有些舒服,控制不住要发出咕噜咕噜声,但它可不是被这些动物本能控制着的未开化的猫。 它可是难得一遇的猫妖! 虽然没了记忆,但它的高傲似乎是刻在骨子里,一点也没忘记! 猫动了动爪子,还是没舍得离开。 糟糕,这该死的两脚兽真是卑鄙! 被撸到痒处的小猫瞬间摊成一团,逐渐自暴自弃,眯着眼睛享受两脚兽的抚摸。 但却并没有原谅他,猫打算吃完饭垫饱肚子今天晚上就走。 它刚刚看了,自己洗干净之后漂亮极了,堪称世界上最漂亮的猫。 虽然瘦弱了些,但凭借它比璀璨的宝石还要美丽的眼睛,和它洁白无暇的毛发,一定能过上称心如意称王称霸的生活的! 有的是两脚兽想要养着猫! 它的心理活动李千溯一概不知,但也能看出猫刚刚的不满,摸了摸猫先哄一下,便解释道,“你还太小了,不能吃鱼,会消化不好的。” 猫不以为意,它才不小,它可是猫妖! 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了,可它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是万里挑一的存在。 李千溯又笑了下,起身把那个袋子拿到餐桌上,残酷无情地说出事实,“而且,这里面也不是鱼肉。” 眼睁睁看着两脚兽从袋子里拿出不知名东西,猫十分悲伤,一双灵动猫眼里快要酿出两泉热泪。 ——它早就该想到,为什么没有闻到美食的味道!而不是被那画上让人垂涎的鱼肉给冲昏了头脑,眼巴巴跟着过来了! 猫一瞬间蔫了,迈着沉重的步伐去选择退而求其次的猫饭。 虽然闻起来味道不怎么样,但勉强可以入口吧。 李千溯颇为惊奇,这一瞬间竟然觉得猫听懂了他的话。 可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眼看着猫要打翻了碗,他连忙过去帮忙,忙碌起来很快忘了那刹那间的错觉。 李千溯拿起小勺子一口一口喂食。 猫懒洋洋地蹲坐着,时不时摇摇尾巴,看着面前的两脚兽,又觉得顺眼了不少。 罢了,虽然笨了些,但他对猫很忠诚。 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有点可怜,我还是陪着他吧。 — 等猫吃饱了,李千溯带它去医院做检查,打了疫苗买了些猫粮猫砂猫玩具,又在小区里登记了下,等到忙完回来时便到了晚上。 猫早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回到家抖了抖身子往沙发上一跳,摊成一团猫饼。 累死猫啦。 看着猫生无可恋的模样,李千溯被萌到了,“小白,累到你了,以后等我买了车就方便了。” 听到两脚兽叫自己小白,正在装死歇息的猫猛然一震,跳了起来,浑身炸毛以表不满! 猫是有名字的!不能胡乱叫! 这名字如此随便,大街上一叫全是小白,怎么能配得上它? 李千溯盯着猫好一会儿,不明白它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小白?” 正在炸毛的猫倏然抬起头,露出自以为冷酷的猫脸,龇牙咧嘴,“喵嗷喵嗷!” 李千溯微微皱眉,若有所察,“不喜欢这个名字?” 猫连连点头。 它已经从今天两脚兽的行为判断出了自己的魅力。 能在一天之内让两脚兽花了大价钱,两脚兽肯定被自己的美貌迷得五迷三道了吧。 这样,自己表现的聪明一点,应该也没什么。 毕竟人类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若是在身上投入了一定资本,便不会轻易的放弃。 这样来看,面对自己的特殊,铲屎官应该会自己把自己劝服吧。 而且,猫还这么美。 猫自恋极了,它在宠物医院里见了很多猫,却还是觉得自己最棒! 李千溯有些怔愣。 好像不是错觉……他的猫能听懂人话? 第69章 接住你的喵(3) 要在网站上搜寻“猫能不能听懂人说话”,大概率会得到一个肯定回答。 无数养猫人用亲身经历告诉你,他们家猫主子就是如此聪明,能听得懂人话。如果你的猫听不懂,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它装傻,二是它真傻。 所以李千溯也只震惊了一会儿便接受了,并且对自家猫也如此聪明感到十分骄傲。 猫很聪明,身为猫主人自然骄傲! 对待疑似能理解自己话的猫,李千溯尽量满足它的意愿,又在脑海里想了许多名字。 “雪花?” “喵嗷喵嗷。”不行不行。 “团团?” “喵嗷喵嗷!”不行不行。 “条条?绒绒?” …… 猫都不满意,李千溯绞尽脑汁说的嘴巴都干了,猫还极有精神的“喵嗷喵嗷”叫。 他最终放弃了,一把把猫抱在怀里,低头狠狠地吸了口,然后不顾猫的一脸呆滞样,满足地笑了笑。 极为俊秀的面容露出这种十分不和谐、略带猥琐的笑容让猫浑身一抖。 猫:…… 它再次炸毛。 “喵嗷喵嗷!”猫治你大不敬之罪! 气急败坏的猫用尾巴啪嗒甩到铲屎官脸上,气鼓鼓地跳了下来,围绕着两脚兽撕咬缠打。 靠吸猫恢复了精神的李千溯连连赔笑,作为赔罪拿起一旁的逗猫棒跟猫玩耍。 猫才不是如此好哄呢,可看着逗猫棒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咬下它。 小猫停下来,盯着逗猫棒,冷酷地想。 竟然在我面前晃! 不咬到你我就不是猫! 起名一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 猫在家里被伺候的很好,它已经把这个两脚兽彻底的划分为自己的麾下,把他看作自己的忠仆大将。 但这几日铲屎官越来越忙,甚至忙到回来喂完猫倒头就睡。 猫观察了许久,终于凭借它高超的智商得出了铲屎官如今的处境。 ——快要破产了? 在猫印象中,似乎除了学生,只有快要破产的人才会每日来忙得片刻不休息,拿命来忙。 它一边咬着玩具,一边想着,自己还是要再找些手下啊。 刚刚步入娱乐圈的李千溯此刻还是个傻小子,把捡来的可怜小猫当成自己的责任后对它滤镜大开。 自然不知道自己心目中乖得不得了的猫已经想好找下家了,更不知道原因是自己被猫判定为破产人士。 他整日里忙着学习,学习舞蹈、唱歌,包括演戏。 他之前没有起过步入娱乐圈的心思,却在收到万今递上来名片之后生出了无数野望。 [不仅仅是你的外表合适,你的气质很纯粹,十分少见,更引入注目。] [在舞台上奉献一切,感受着粉丝们赤诚的爱并给予回馈。] [试试吧?看出来你也想接受这个挑战呢?] 人们都会对未曾踏足的领域充满了憧憬,但少有人会有魄力舍弃过去的自己,踏入充满挑战的未来。 李千溯从小顺顺利利,长相是温润清冷,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但没经历过什么困难,实则心里很是天真骄傲。 ——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付出就有相应的回报。 或许是年少时的顺风顺水给了他信心,也或许是万今的三言两语太具有蛊惑能力,也可能是他内心里的不安分。 他抛弃了自己的平坦大道,从校园里出来便踏入了娱乐圈。 ——他想要,成为舞台上热烈而璀璨的巨星。 抛开自己原本的规划踏入未知的领域不是说着玩的。 李千溯每日里的课程安排的极满,除了每天晚上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其他的全都用上,一个月只有两天的休息时间。 每当他披星戴月,孤零零一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自我怀疑和被课程淹没的烦闷疲惫让他几欲崩溃。 可自从带回来了个猫祖宗,李千溯再也没有体会到那种感觉了。 不是猫的软萌可爱净化了他的心灵,而是回家后忙着喂猫撸猫逗猫玩,本来在家里挤出几分空闲时间自我怀疑的他,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片净土。 他没有时间自我感伤了。 意识到这点时,李千溯正拿着逗猫棒和猫玩耍,想起这些微微怔愣。 在他这停顿的时刻,猫一跃而起咬住了逗猫棒,以极大的力气把它从李千溯手里拽了出来,飞快地跑到一边去。 它两个短短的爪子紧紧的扒着,很是得意地递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和猫相处久了,轻易理解了那眼神的含义,李千溯沉默了一下,再也不敢跑神了,“快把它松开。” 猫眨了眨它蓝色宝石般的眼睛,摇尾巴。 李千溯觉得自己养猫养久了之后脾气一定会越来越好。 就像此刻,明明知道这猫祖宗能听得懂话只是喜欢装聋作哑,还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猫吃软不吃硬。 ——这是他经历过无数次和猫的大战得出来最有用的方法。 “把它放开,要是误食了对身体有很大的危害。”他轻声道。 猫摇着尾巴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过来,似乎打量了一下他的眼神是不是真诚,这才慢慢地把逗猫棒放了过来。 李千溯把猫抱起来,俊秀的脸上带着笑容,挠了挠猫的下巴,看它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便觉得自己身上的疲惫一洗而尽。 窗外霓虹灯闪烁,车辆川流不息,这一隅之地终于不仅仅是夜晚歇脚之处。 有小生命的到来添了几分温暖的气息。 他快要睡着时,就停了手上的动作。没有人伺候的猫扭头看了眼铲屎官,见他眼下的青黑,眨了眨眼睛。 然后毫不留情地用猫尾巴拍打在铲屎官的脸上。 别睡了,去屋里! 步入深冬,铲屎官若是着凉病倒了,谁来伺候猫? 猫一边摇着尾巴,一边叫。 它的力度不小,李千溯很快就被打醒了,他对睁开眼就看到甩过来的尾巴见怪不怪。 坐起身子看了看瞬间乖巧蹲坐着的猫,轻轻笑了一下,便起身去洗漱了。 看着铲屎官的背影,猫感觉到几分欣慰。 多亏了它啊!平日里照看着这两脚兽。 — 欣慰归欣慰,它还是在第二天一早铲屎官走了之后便遛了出来。 猫没有放弃自己多找点小弟的想法。 它的尾巴高高的竖起,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地盘,很是得意。 我要去打下更多的地盘,这谁都无法阻拦! 铲屎官未免太小瞧我了,即便你把房门关的好好的,猫还是有办法从其他地方偷偷跑出来。 毕竟谁能想到猫会开窗户呢? 第70章 接住你的喵(4) 李千溯租的房子虽然不在市中心什么豪华地带,但作为万今手下看起来最有前途的艺人之一,也不算寒酸,房子虽然偏僻了点,但环境和安保设施都很不错。 小区里种了许多香樟树,作为常绿树种,在冬季依然保持着枝繁叶茂。 冬日里的阳光从树缝间漏下来,寒露蒸发,晨雾弥漫四散,悬浮的水珠让光线的路径有迹可循。 猫看到这一幕便蠢蠢欲动。 最终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扑了过去,跳闹着捕捉悬浮在光线中的微尘。 经过一个多月的好吃好喝,猫已经长成了胖乎乎的一团,雪白光滑的毛发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暖色光晕,晶蓝色瞳孔映衬着星辰大海。 灵活优雅的身姿配上萌到极致的外表很快吸引了行人的目光。 有睡眼朦胧的早起人路过,不经意间看到,便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 有谁能拒绝治愈心灵的猫呢? 全心玩耍的猫不知道自己被人观察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有人停下脚步拍摄了它捕捉阳光的憨态。 直到累了,它才停下来,对自己这有些傻的行为稍稍唾弃之后,便躺在地上翻露肚皮晒太阳。 我现在是只猫,傻点也不能怪我。 反正也没人知道,这只傻猫是难得的猫妖! 这样一想,猫便心安理得了,眯着眼睛打盹。 在它歇息之地的斜上方,一个原本无声哭泣的女孩看着这边停了下来。 女孩看起来大约八、九岁的模样,扎着的低马尾十分凌乱,脸上有很明显被殴打的痕迹,一双眼睛红肿着,定定地看着阳光下肆意玩耍的猫。 她的眼神从令人心惊的怨恨慢慢转变为几分艳羡,直到看见猫翻着肚皮晒太阳,才露出了一个微弱的、让人心疼的笑容。 像在心尖上微微刺了一下,不会让人悲伤到落泪,却也十分心酸。 嘴角微动便牵扯了面上的伤处,女孩吃痛,眼神很快又阴暗下来。 她回头看着房门。 门外是她血脉上的父母。 一个暴力酗酒习惯家暴,一个懦弱无能忍气吞声。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畜牲一样的男人还能好好的活着? 为什么母亲不愿离开那个恶魔? 为什么报警后却不坚持到底,还会原谅那个男人? 为什么殴打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继续生活? [忍忍吧,还有孩子呢。]是外婆无奈心疼之后的劝慰。 [囡囡,妈妈是为了你……]是母亲流泪自责的自我感动。 可她明明已经说过了无数次,她想要离开。 邻居也不是没有人帮忙,可是总归不是自己的事,能管得了一次两次,还能管得了无数次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看到被家暴的妻子懦弱无能的模样,一直伸出来的救援之手被人置之不理。 再心善也会累的。 窗外阳光明媚,猫追逐着阳光,结伴的行人三三两两,抱怨劳累的吐槽和热情的招呼声被风混在一起。 小女孩低下头,看着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腕。 那里青黑一片。 垂下的长长睫羽,遮住了眼眸里浓重的阴暗。 她已经受够了。 没人能帮她,那就自己来…… — 等猫醒过来时,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 睡饱了之后它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目的,站起来抖抖身子准备开展自己的宏图大业。 第一步,碰瓷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两脚兽。 第二步,对她笑着甜甜叫几声,俘获她的心。 第三步,用自己的美貌彻底收服她,获得食物。 至于家里铲屎官早上起来准备好的猫粮,它表示,已经吃腻了。 在心中进行了缜密无暇的计划,猫很是得意,迈着骄矜的步伐漫无目的地走着。 可正午的时候,小区里人影稀疏。 好不容易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一个人类幼崽的身影,它兴致缺缺。 人类幼崽一般经济还没独立,对它这种野心勃勃的猫用处不大。 何况这个人类幼崽还格外的瘦。 猫不想去接近人类幼崽,那小女孩却提着一个有她一半大小的袋子直直地走了过来。 袋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走路时发出清脆的瓶子碰撞声。 小女孩提着大袋子走起来晃晃悠悠,猫都有些怀疑她下一刻就要摔倒了。 近些之后,留意到女孩脸上的红肿,猫轻轻叫了声。 它整天窝在家里偷偷看电视,对现代社会已经颇为了解,很快就明白小女孩遭受了暴力行为。 再看她眼神中浓郁稠凝的杀意,猫起了几分警惕之心。 当然,更多的是好奇。 听说有一些遭受过暴力的人会变为施暴者,虐猫的人不是少数。 若是这两脚兽意图对它不轨,猫会让她见识一下,猫妖的厉害! 它现在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法力,但仅凭借它的力气对付一个成年人也不在话下。 可小女孩靠近后却眼神软了下来,她略有些踌躇的停留了一会儿,见猫没有躲开,露出了一个轻松欢喜的笑容。 虽然面上带着丑陋的伤痕,也不影响女孩这个年龄所独有的俏皮可爱。 猫的心里莫名有些古怪。 女孩用衣摆擦了擦手,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放缓了脚步轻轻地走过来。 猫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下一刻,小女孩蹲下身子,很是轻柔地抚摸了一下猫的脑袋。 阳光照射在女孩泛黄的发顶,像是一群精灵跃动。 猫眨了眨眼睛,看见女孩手中提着的袋子,便没躲开,用爪子指了指那袋子,顺带着叫了一声。 闻到肉的香味,它想,自己的午饭可能有着落了。 可是小女孩却把袋子远离了它些,回头看着袋子时眼神一瞬间变得狠辣了起来。 猫:“喵~”想吃。 听到猫叫,女孩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几分稚气,温柔小心地摸了摸猫的脑袋,伏在它耳边轻声道。 “咪咪,这不可以吃的……里面有夹竹桃。” 夹竹桃遇到白酒,是能够死人的。 它不是个傻猫,存活的本领好像刻在了骨子里,即便它之前不知道夹竹桃有什么作用,可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却心领神会,倏然炸毛。 再看女孩带着稚气的脸,猫沉默了。 它沉默了一下就接受了,不就是要杀个人吗,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没杀猫。 于是便像是没听懂一样,眯着眼享受着女孩越发熟练的撸猫技术。 女孩说了那一句话后,就像拉开了话匣,把自己的一切都吐露了出来。 猫一边听着,一边在内心附和。 家暴?既然他打你,就打回去呗? 打不过?打不过就使阴招! 下毒?下毒挺不错。 …… 女孩把心里压着的事情对着小动物都说了出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小脸上带着几分超出年龄的决然。 “我还未成年……若是事发,顶多坐几年牢…换他下地狱,值了。” 猫这才想起了如今是法治社会,之前对女孩下毒行为的赞赏突然就没了。 真是笨啊!用自己的大好人生来换不值得! 可这想法在它脑海里只存在了一瞬,猫就反应过来了——她不是猫妖,没有神通广大的本领,人类幼崽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女孩讲完话后轻轻叹息了一声,带着几分茫然和难以察觉的恐慌。 “若我没被抓走,下次见到你,一定给你带东西吃……” 猫抬起眼皮看了小女孩一眼,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觉得颇为烦闷。 若是,我能恢复法力就好了…… 替你解决了那个人,下次一定会有东西吃吧? 第71章 接住你的喵(5) 要是我能有法力就好了。 这念头在有吃有喝的日子里猫从来没想过。 如今一这样想,便觉得浑身发热。 突然涌上来的热潮让猫浑身无力,晃了晃身子软倒在地上,难受地发出微弱的“喵喵”叫声。 它本就不是很灵光的思维变得混沌,躯体里的燥热好像一把烈焰在灼烧。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猫悲哀地想,它可能要被烤熟了? 也不知道猫肉是什么味道…… 女孩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好好的小猫突然歪倒在地,发出凄凄惨惨的叫声,顿时慌了手脚。 她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饭菜,不知道为什么猫明明没吃却有了这副症状。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是小猫突然一副毒发身亡的状态? 她能狠下心来毒害她心目中不配为人的畜生,却不能容忍自己害死一只对自己释放善意的小猫。 它那么乖,对世界抱有着善意,面对陌生人也不怕不跑。 小猫跳跃玩闹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软乎乎的手感仍有残留,她难以想象这只小猫会死亡。 内心的自责和惶恐席卷全身,女孩跪坐在地上,眼里霎时间凝满了泪水,咧嘴无措地哭道。 “咪咪,是不是我害了你……是不是因为你碰到了我的手?” 她今年才十岁,即便苦难让她早熟,也还是个没什么经历的儿童。 看着小猫越来越痛苦的模样,女孩只觉得心如刀割。 平日里父亲的谩骂没有让她怀疑过自己的存在,此刻却第一次怨恨自己。 她果然很没用…… 凌乱的头发遮住侧脸,依稀可见带着伤痕的嘴角,泪水滚落在地上,很快没入尘土之中。 小女孩倏然想起了什么,抹了一把脸连忙起身打算去找人求救。 可她们所处的地方十分偏僻,别说人了,就连摄像头都找不到。 起身的动作太快,女孩身上还带着伤,惊惧过度下一阵眩晕,身形不稳就要向后倒去。 眼前一片黑暗,像是坠入了深渊,痛苦不安与自责厌弃如同巨兽将人吞噬。 泪水糊在脸上,寒风阵阵。 年纪小小的女娃在这一刻绝望地想,这世间可真是残忍而无趣。 预想中摔倒在地的疼痛没有传来,小女孩落入一个轻柔的怀抱。 她睁开眼,映入瞳孔的是几缕白发。 风吹动白发挠了挠女孩的脖颈,有些微痒,小女孩莫名眼热。 白发的主人扶着她起身便收了手。 站稳之后,意识到附近有人可以求助,小女孩连忙抬头看过去。 一阵怔愣。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长至腰间的白发,五官精致不似凡人,身着一套极为眼熟的古代衣裳,抬袖间,流光闪烁。 世界最纯净无暇的雪,最轻快自由的风,化成那双晶蓝色的眼睛。 ——疑似天上人。 口中求助的话突然说不出口,心下怦怦直跳像是有人在打鼓,小女孩似有所感,连忙去看地上的小猫,却发现猫已经不见了。 再看那白色头发的小姐姐,正眨着蓝色的眼睛低头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本就瞪大的眼睛更大了些,满目不可置信,小女孩咽了咽口水,嗓子有些紧,她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梦了。 猫妖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身上的衣服是她这些天看了许多电视剧最喜爱的一套,天蓝色长裙仙气飘飘,闪闪的亮片也不错,勉强能配得上自己。 猫妖有些满意,这才低头看过去。 女孩被她注视着,手心里很快出了汗,却发现自己心里没有多少恐慌。 或许是她扶起来自己时的力度极为轻柔,也或许是因为她是那么可爱的小猫化身。 半响后,她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响起。 “姐姐,你是猫妖吗?” 猫妖既然能幻化为人形,便已经恢复了一些法力,她虽然不知道这世界体系,却有预感自己不会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暴露了身份也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抓去做实验。 当然更多的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于是便点点头,坦率地承认了自己是猫妖,接着就见小女孩突然惊喜起来的面容。 那上面竟然没有一点点恐惧。 猫妖有些满意,觉得这女孩挺不错,虽然暂时弱了点有待提升,但勉勉强强可以做自己的信徒。 小女孩微微抿了抿干枯的嘴巴,看着那张如同梦中走出来的面容,视线停留在桃花唇瓣上,不知道脑袋里想了些什么,露出一个苦涩又释然的笑容。 “……在你吃掉我之前,能不能去把我爸爸也吃了?” 猫妖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便皱着那双秀气的眉毛,抿了抿唇,很是嫌弃道,“什么吃不吃,人有什么好吃的?” 猫可是很挑剔的,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嘴里送。 她说话的声音很是清脆,尾音却拉长了微微上挑,带了几分甜意。 小女孩松了口气,还是抬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猫妖。 ——这是妖怪。 是脱离了常人认知的生物,是神奇、幻丽的代表。 巨大的冲击之下,她好像窥见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些充斥在心中的仇恨与厌恶并没有消逝,却陡然轻松了一些。 这个世界很大,善恶参半、扑朔迷离,有那么多风景她没有见过,未知的奥秘她没有探索,怎么能为了那个人渣去赌自己的人生? 小女孩有些紧张,她舔了舔唇瓣,压下内心如同震鼓的心跳声,露出一个很羞涩的笑容。 “猫妖姐姐好,我是王泉月,今年十岁。” 猫还是没有觉醒记忆,却在幻化成人的那一刻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她觉得自己的信徒应该知道自己的大名,便学着电视里妖高深莫测的模样回道。 “吾名卿卿。” 莹莹日光斑驳的影子将其笼罩,白发猫妖的面色冷凝,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 王泉月仰头看着她,眼中逐渐染上敬畏之色。 可下一刻猫妖就恢复了原型,卿卿微微歪头,看着小女孩身后装着食物的袋子,眨了眨眼道,“饿了。” 她已经恢复了法力,这等毒物对她不值一提,能吃! 明明猫妖看起来神秘而强大,做出这样的动作却瞬间就软了下来。 王泉月突然有些想笑,她回头看了那袋子一眼,很是大胆地摇头拒绝了猫妖。 然后连忙道,“我请你吃其他的……这些我马上就去处理了。” 她已经不想去动手去害人了。 第72章 接住你的喵(6) 卿卿跟着小女孩回到了她的家里。 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遮住了阳光,四处乱扔的衣服和摔落在地上裂开的酒瓶,勾勒出一副脏乱而阴森的景象。 猫妖对客厅乱糟糟的情况没什么表示,反正她也喜欢弄乱东西,唯独对四周飘荡着的气味有些反应,不动声色地屏蔽了自己的嗅觉。 王泉月有些窘迫,她不想让猫妖看到这一幕。 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很是羞愧地低下头去。 王泉月长得颇为清秀,苍白小巧的脸上带着伤痕,因为饮食不规律而消瘦的下巴,素淡的眉睫,深黑略显无神的眼睛,像是一个恐怖的、被遗弃的娃娃。 垂着的碎发下,睫毛下的那双眼漆黑尖锐,此刻不知想了什么,眼中就带了些恶毒的幽恨。 冷冷的,像是带着剧毒尖牙的长蛇,仿佛能把人缠绕到腹里。 卿卿没看到她的异常,却很是敏感地察觉到突如其来的杀意,但这杀意不是对着她,心大的猫妖也就不管。 只是问自己最关心的,“能吃什么呢?” 清脆的声音像是裹挟着风雪,王泉月瞬间回神,仰头看着卿卿,微微怔愣后露出一个孩童天真可爱的笑容。 “我妈妈昨天被打的不严重,今天就去上班了,爸爸刚走可能在下午回来,家里没人。我给卿卿做饭好不好?” 自然不严重,妈妈后来学聪明了,知道丈夫只要发泄出怒火就行,打的人是谁并不重要,便把害自己离不得的女儿推了出去。 卿卿有些诧异,那双晶蓝色的眼睛垂下,倒映着小女孩单薄瘦弱的身影。 她问道,“你这么小就会做饭了?” 做的不好,猫可不吃。 那双眼睛不带有任何情绪,王泉月认真地找寻,也只能看出几分对自己实力的怀疑。 王泉月家里住在城市,虽然不是很有钱,但能扎根在这里,也不能称贫困。 在她记忆里,爷爷活着的时候父亲还没有这么嚣张。可自从爷爷去世之后,没人管了,父亲才逐渐沦为这种丧尽天良的模样。 父母没有给她什么宠爱,只有偶尔升起虚情假意的关心,她虽然年纪小,却被迫着学会了照顾自己,做饭这种生存技能熟练于心。 很多人听了这话都会多想,善意的怜悯会让王泉月感动的同时觉得烦闷,若是恶意的嘲弄,就更会觉得恶心愤恨。 总会有人主张被害者有罪论,想着是不是这女孩太坏了,才会遇到这种事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女孩若是听话点,哪有父母会这样? 可猫妖不是人,她对这些事情都不在意,或许明白,却觉得这并没什么。妖做一切事情都是凭借着本能,没有受到过各种思想的束缚,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和议论。 有些父母就是不爱孩子,王泉月并不是那万里挑一的倒霉蛋。 有些孩子对父母没有感情,会想报复,但也不会因此成了冷血无情的生物。 卿卿什么都没说,王泉月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她便突然有些开心,胆子极大地牵起妖怪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 “我特别会做饭!超好吃的!” 卿卿也没躲开,全部心神都放在小信徒的后半句话。 超好吃的饭哎。 — 卿卿想去厨房里帮忙,说帮忙也不恰当,她主要是好奇想去看看。 可王泉月却阻止了她,亲昵地道,“卿卿姐姐在外面玩一会儿吧,里面有点乱,我自己一个人很快就能好。” 卿卿同意了,家里的铲屎官也不愿让她去厨房,拒绝她的话和这个差不多。 看来小信徒很不错,已经完全被自己迷住了。 反正猫不需要会做饭,铲屎官和信徒会把饭送到嘴里。 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况,小信徒刚刚收拾了一下,已经整洁了不少,但卿卿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打量了一下,决定去把窗帘拉开。 等到王泉月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猫妖身上换了件衣服。 忽略此时深冬寒冷的温度,穿着短袖短裤看电视的入迷模样已与人类无异。 猫妖歪歪地靠在沙发上,身下垫着毛茸茸的毛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蜷缩在毛毯里,白色长发柔顺地垂落在胸前两侧。 妖怪会术法,能够换一身衣服多一条毯子王泉月也不感觉奇怪。 王泉月只是站在原地恍然。 白发猫妖的肤色白皙,被阳光笼罩着,像是玉石般发出莹莹光芒。 这般美丽纯洁的世外仙人,如今坐在这充满丑陋不堪的地方。 皎洁月光照入世间黑暗。 无论是泥潭中挣扎沉浮无能的懦弱者,还是深渊下疯狂欲献祭灵魂于魔鬼的堕落者,皆可享得这片刻光明。 此时,王泉月还不明白自己看到这一幕为什么会心绪起伏。直到多年后午夜梦回,才恍然惊觉,幼时奇遇对自己的人生是多么大的一场救赎。 而现在,她只是端着盘子站在原地,不自觉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听到动静,猫妖立刻回头,那双宝石一般无暇的眼睛在看到饭时亮了亮,连忙起身坐直了身体。 王泉月加快脚步把饭端过去。 鲜美的鸡汤粥热乎乎的,卿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被微微烫到。 烫到了也不难过,她连忙缩回舌头,被食欲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忘了自己的法力,打算等凉些再喝。 小信徒做了三道菜。 卿卿很快把注意力从鸡汤上转移,看着色香俱全的饭菜欢喜雀跃,抓起筷子时才发现自己堂堂猫妖大人竟然不会用。 她夹了几下都不行,最后力度不小心大了些,用筷子捣烂了自己面前的小盘。 糟糕。 猫妖条件反射握紧拳头,抬头去看小信徒。 王泉月显然比她更紧张,连忙跑过来把碎盘子收拾到垃圾桶里。 “卿卿姐姐,是我的错,这盘子的质量不好,没有被划到吧?” 王泉月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她爸爸就经常摔盘子,碎了后就大吼,“你这婆娘买的是什么破盘子!” 卿卿松了口气,顺杆往上爬,“哎,不怪你,是这盘子不好!” 王泉月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我喂卿卿?” 猫妖看着面前瘦弱的小女孩,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丝毫没有压迫童工的羞耻。 猫猫要人喂,是给人面子! 她歪七倒八没个正形地坐着,就像是古代高人一等的王公贵族连饭食都要人喂到嘴里。 王泉月却没有丝毫不耐,她近距离看着猫妖的微表情,被可爱的不得了。 猫妖虽然长得高冷就像是想象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但王泉月已经发现了,猫妖的心性很小,就像是五、六岁的幼童。 此刻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乖乖地每当自己把筷子递过去就张开嘴巴。 如果慢了点,就会抬起那双漂亮的眼睛,露出一点疑惑委屈的意味瞧着自己。 好乖、好可爱! 第73章 接住你的喵(7) 给卿卿喂完饭,看到她撇开头说吃好了,王泉月才端起自己的碗。 不喜欢吃自己做的饭,也没什么心情吃,王泉月平日里吃的很少,所以看起来瘦瘦小小。 在给卿卿喂饭时,看着猫妖一脸认真的嚼着,像是吃着什么难得的美味佳肴,快吃好时还微微眯了眯眼睛,很满意珍惜的小模样,王泉月轻而易举地被勾起了食欲。 忍不住想,她做的饭,有这么好吃吗? 便不由自主地多吃了点。 正在王泉月埋头吃饭时,闲着无事的白发猫妖突然开口。 “你想让我帮忙做什么?杀了你爸爸?” 猫妖的心思很简单,吃了饭就帮个忙,反正是举手之劳,就当是给小信徒的一点赏赐。 “咳、咳咳!”正在吃饭的王泉月被呛到了,红着脸使劲咳了咳,连忙喝了点汤才顺下去。 她来不及放下筷子便径直抬头看向卿卿。 白发猫妖还是乖乖地坐在位置上,没有丝毫杀意,王泉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 卿卿低着头,一只手绞着自己垂到胸前的白发随意玩弄,吃饱后心情不错,带着餍足的意味漫不经心道,“帮忙杀了你爸爸啊。” 语气轻飘飘的,尾音习惯性上挑。好像说的不是这般可怖的杀人话题,就像之前歪头说“饿了”的时候一样可爱。 她低着头看不太清楚神情,王泉月却感受到这话里的真实性。 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看的所有影视,以及听来的故事,在所有的这些里,妖怪一旦作恶早晚便会被正义或古板的道士给消灭收服。 无论妖有什么理由去作恶,是真的歹毒还是被迫无奈,总会被打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标签,落得个凄惨无比的下场。 她浑身一抖,连忙道,“别,别动手……” 卿卿微微皱眉,抬起头看过去,眸子里带着些不解,“为何?你之前还说想要动手?” 王泉月的脸更红了,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变卦如此快。 她之前下定了决心要这样做,但前提是她不把自己看的很重要。 可现在因为卿卿的存在,莫名其妙的她升起了好好活着的念想,想探索这奇幻美妙的世界,就打消了那种略带偏激同归于尽的报仇手段。 她决定选择更温和一点,即便会很麻烦,需要再忍受一些日子的方法。 自然更不想卿卿因为自己的原因被什么顽固的道士给消灭。 最后只好干巴巴地道,“这是犯法的。” 要不是顾及着法律,她那个活着不如死去的爹早就不在了。 卿卿看了她好一会儿,确认她不是推脱而是真的这样认为的,才又往后靠了下去,颇为可惜地道,“好吧。” 既然小信徒有自己的想法,她就尊重小信徒的意见。 王泉月看着她,笑弯了眼睛,像是装了两颗小星星,“谢谢卿卿姐姐。” 卿卿并不知道她为什么感谢,她什么都没做呢。但还是矜持地微微点了点头,吃饱后又带上了电视里高人的模样,绷着小脸皮笑肉不笑。 王泉月丝毫不在意,她吃完饭便坐到卿卿一旁,离的很近又不会碰到的距离。 “卿卿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变成的妖?” 白发猫妖歪在沙发上,小脸沐浴在阳光下,闭着眼睛想了想,“不记得了,应该是很久之前吧。” “很久是多久?” “……鸿蒙初开,天地混沌,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 鸿蒙初开是盘古开天辟地之时,王泉月觉得卿卿在吹牛。 可爱! “卿卿姐姐是今天才化成人形吗?” “忘了。应该是吧,可能之前也有过……是第一次见到现代社会。” 听到卿卿是第一次见到现代社会,王泉月一下子坐直了身板,脑补了她常年困在深山老林的背景,看着猫妖有些担忧地问道。 “卿卿姐姐对现代社会了解多少呢?” 王泉月小朋友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担心猫妖在现代社会吃了亏。 若是身份暴露了……电视剧里众叛亲离、群起而攻之的下场让她脸色一白。 白发猫妖继续晒太阳,换了一半脸躺着,“很了解吧。” 每天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学习的猫妖很是自信。 她那身淡蓝色的衣裙便是依照某大火电视剧里的为原型自己合理改造的。 王泉月松了口气,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那就好,卿卿姐姐不要太相信别人,也不要轻易暴露身份,会招来祸患的。” 猫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那双宝色蓝的瞳孔在照射下滚动起来流光溢彩。 “放心。” 神不知鬼不觉弄死几个人,猫妖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王泉月却不能放心,卿卿明显就是个傻白甜小猫妖,连什么时候变成妖都不知道,还说对现代社会了解,要是了解,怎么会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自己? 要是碰到的自己是个没有底线的坏人,就被骗着染上人命成为了恶妖。 早熟的小朋友很是牵挂,便继续粘着白发猫妖不停念叨,重点描述人类的阴险狡诈。 — 等到卿卿要离去时,王泉月堵在门口犹犹豫豫地看着她。 猫妖对小信徒的容忍度比对一般人高了许多,也不生气,“干什么?” 王泉月仰头看着她,最终还是顺应自己的本心,大着胆子问道,“卿卿姐姐以后还会来吗?” 鬼怪,旁人一生都难得见到这种超凡脱俗的神奇力量。 她刚刚念叨了许多,都没有问到这个,担心得到一个让人难过的回答。 最后一刻却还是没忍住。 卿卿眨了眨眼,想了想道,“自然会来的。” 小信徒如此可靠,做饭又香又多,话还不少,她觉得很不错。 稍稍顿了下,她有些疑惑,“我刚刚不是说,我住在小区里吗?” 猫妖在和王泉月闲聊时,说自己就在王泉月家附近。 王泉月有些怔愣,她以为卿卿是在说自己实力高强,变化莫测,无处不在。 没想到竟然是家在这里。 反应过来后,小朋友雀跃,笑得眼睛弯弯,“卿卿姐姐住在哪里呀?” 她每日里学校家里两点一线,鲜少出门,窗帘一拉几乎与外界隔绝。何况小区也挺大,她不往里面走,没有见过李千溯带猫出来玩的场景。 卿卿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地址,又道,“我家铲屎官整天忙的不见人影,闲来无事可以来找我。” 猫妖早已经把那当成了自己的地盘,言谈之间一点也没想过征求铲屎官的意愿。 第74章 接住你的喵(8) 李千溯劳累一天回来,急需猫猫续命,进门却发现平日里冲出来打转的小猫今日一反常态,门口处什么都没有。 习惯了回来就能看到猫转着圈咬自己尾巴的欢乐场景,李千溯心下一紧,担心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直到看见沙发上趴着的猫,才松了口气。 李千溯刚走了两步,听到动静的猫回头看了一眼,那双眼睛奇异地流露出一点嫌弃的意味,悠悠撇过头去。 李千溯停住脚步。 也对,今天练舞出了很多汗。 脚步一转到了洗手间,简单洗了洗才走过来准备和猫玩耍。 猫又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满意了些,微微挪了挪身子露出下面压着的平板。 李千溯解开自己领口的扣子,松了松衣服,弯腰去拿平板打算放到桌子上。 平板亮着,黑色的几个大字格外明显。 ——名,卿卿 他弯腰的动作僵住,勾起的嘴角缓缓放下,李千溯沉默了,脸上浮现出茫然之意。 自欺欺人都不能了。 自从发现了养猫之后家里耗电量就突飞猛进,他思前想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唯一的变化就是带回来个猫主子。 直到偶然间看到了电视上的搜索记录。 什么猫和老鼠、虹猫蓝兔、功夫熊猫等动画片,甚至连猫请许愿、王妃是只猫、妖猫传等一系列妖怪电视剧都有。 李千溯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只是默默地把有些破旧的电视遥控器换了一个新的。 他能怎么办?猫不过是想看个电视而已。 如今猫能打字了,还自己起了个名字。 李千溯被这事实给冲击到,恍若雷劈,一时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一边有些怀疑这个世界,一边又想。 他的猫真的很聪明,都会自己给自己起名字了。 卿卿。 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扭头看猫,一副无辜乖巧的模样眨眼睛。 再看平板,依旧是三个大字。 也对,猫能有什么错?它只是想要个名字罢了。 是他的错,不能给猫起到合心意的名字,还要委屈辛苦它自己来。 李千溯很快说服了自己,摇头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把猫放在腿上。 挠了挠猫的下巴,“卿卿。” 猫甜甜的应了声,“喵~” 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的猫。 李千溯忍不住笑,他随口说道,“卿卿这么聪慧,好像修炼成精了一样,什么时候变成人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闻言,卿卿眨了眨眼,她还是想变成人身的,自在多了,能吃的能玩的比猫方便多了。 而且网上的网友许多都很想自家的猫可以变成人,或许铲屎官也是这样想的? 可下一秒铲屎官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卿卿只是聪明了点,建国后可不许成精……”说着又低低笑了下。 觉得自己想的多了,顶多是聪明了点,这还是个科学的社会……吧? 李千溯气质独特在干净纯粹,提起自己的梦想时又热烈明媚,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沐春风,温柔而坚毅,在繁乱嘈杂的社会中如同一汪清泉,所以万今才会一眼看中。 他笑起来无疑是极令人心动的,可在猫眼里,铲屎官已经笨到无可救药了,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好像是在发癫。 猫抖了抖身子,看他这副模样,打算变人身让他瞧瞧的卿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担心把铲屎官吓得更傻了。 — 夜里气温急降,路边暖色灯光照射下,有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 李千溯陪猫玩了一会儿,洗漱完已经睡下了。 猫本来也睡了,却好像听到了下雪的声音,沙沙簌簌的,像是挠在猫的心里一样。 四脚朝天的小猫睁开眼,忍不住蹬了瞪腿,醒过来跑到窗边,蓝色眼睛与小脑袋一同随着飞舞的雪花移动。 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沉沉的铲屎官。 在把铲屎官吵醒带自己出去玩和自己偷偷溜出去之间,象征性的犹豫了一下,猫决定还是自己一个人出去比较好。 铲屎官快破产了,脆弱不堪,还是多睡一会儿吧。 要是铲屎官跟着一起去,猫还要顾及铲屎官的情绪和他一起玩。 在猫心中,不是两脚兽每天花时间陪着它玩,而是猫大方心软陪着铲屎官任他胡闹。 现在铲屎官正在睡觉,猫便心安理得地悄悄推开了窗户,跃向飘雪的寒夜。 — 李千溯半夜做了恶梦,梦到了自己的猫变成了一个小娃娃,整日里哭着喊妈妈,怎么哄都哄不好。 那场面太过惊悚,哭啼的声音真切的就好像在他耳边。 他被吓醒了。 起来后打了个冷战,怎么这么冷? 寒风从窗户缝涌进来,发出呜呜的响声,他看过去,便见拉开了一半的窗帘和没有关紧的窗户。 窗外大雪纷飞。 他瞬间清醒过来,倏然蹦下床,起身去找猫。果不其然,把屋子都翻遍了,“卿卿”叫个不停,都没见那雪团子。 房子在三楼,李千溯站在窗户边看了看,小区两旁的路灯照射下,地面雪白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也来不及换衣服,拿了件羽绒服披上,便急匆匆地下楼找猫。 这么冷的天,可别出了什么意外! — 卿卿从窗户上一跃而下,感受着飞翔的乐趣稳稳落地。 雪花逐渐大了起来,纷纷扬扬地很快在地面上铺了一薄薄的一层。 猫先是撒欢了跑,在雪地里印下一串串可爱的梅花脚印,等雪更厚些,便肆无忌惮地在雪地里打滚,身上的毛发很快变得湿漉漉的。 扒着雪聚成一小堆,猫想要把它滚成圆球,用自己的爪子却办不到。 它浑身抖了抖,机灵地跑到摄像头的死角之处,变成了人形,再回去蹲在地上堆雪人。 李千溯一下来就看到不远处的人影,想问问她有没有见过一只白毛蓝眸的小猫。 他跑过去,咳了咳先做提醒。 听见了动静,那白发的女生回头。 一双蓝眸看到了来人微微睁大,眼睛里盛满了惊讶。 “……”李千溯沉默。 他仔细看了看,那头白发很自然,从发根到发尾眼色都很均匀,也看不出任何带美瞳的痕迹,好像天生一双蓝眸。 再看衣服,嗯,不错,是某个电视剧里的同款。 白发蓝眸的姑娘理直气壮地开口:“铲屎官你怎么醒了?” 内里惊涛骇浪,可脸好像被冻僵了,面色还维持着镇定,李千溯木然回答道,“被你开着窗户冻醒的。” 不对,他还没醒,这应该还是在做梦。 哈哈,这梦还挺有意思,刚刚还是小娃娃,一转眼就长大了。 第75章 接住你的喵(9) 听到他这样说,好像是自己害得他从睡梦中醒来。 卿卿倏然起身,皱眉看着铲屎官,有些气愤地道,“是你不盖好被子,怎么能怪我?如果你好好盖了被子根本不会醒的!” 不管怎么样,猫不会错,错的都是铲屎官。 说着就觉得委屈,扭头背对着他,“你好久都没有带我出去了,我不想打扰你休息才自己出来玩的!你见过哪家的猫是自己一个人的?” 李千溯:“……”大脑宕机中。 猫见他不说话,觉得是因为他理亏,回过身来斜斜地瞥着他,那双蓝眸带着几分愠怒。 “你怎么不说话?你应该为你不恰当的指责而感到羞愧!是你不来带我玩雪,是你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我才要自己孤零零地出来玩的,你不负责任!” 一顶“不负责任”的大帽子盖在了头上,刚刚有点清醒过来的李千溯:“……对不起。” 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早起给猫准备饭,一回来就先陪猫玩,把自己能闲下来的时间都给了猫这一事实。 卿卿“哼”了一声,算是原谅他了,没有解释自己身份的意思,就打算继续蹲下来堆雪人。 正魂游天外的李千溯连忙拉住了她,温热的肌肤传来真实的触感,“你是卿卿?” 卿卿回头,盯着他,被拦住不能玩雪,气呼呼地鼓了鼓脸道。 “我不是卿卿是什么?你起的名字一点都配不上我!如果你的名字是小白你会开心吗?你就是不把猫当一回事!” 李千溯真的在她的话语里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对。 如果是给自己起名,他一定不会随口说个名字,猫说的有道理,他反省。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女孩真的是卿卿! 卿卿是只猫… 世界观正在重组的李千溯深呼吸,闭上眼,在心中数了五秒,然后再次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白发蓝眸的精致面容。 深夜幽谧,大雪纷飞,世界银装素裹。 暖黄色路灯下,雪花轻舞飞扬,偶有几片飘到脸上很快融化开,带来丝丝凉意。 面前人的白发被风吹拂有些凌乱,衣摆和长袖随风扬起,似乎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眼睛蓝似深海,澄澈明亮,像是雪中精怪。 此刻的表情却生动极了,不耐之意也莫名眼熟。 沉默了半晌,李千溯再次确认,“你是猫妖?” 卿卿皱眉,怀疑这铲屎官是不是傻掉了,“我不是猫妖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狗妖?你自己养的动物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接受到她的眼神,李千溯解释道,“……我只是有些震惊。” 卿卿点了点头,“震惊,可以理解。”又想到了小信徒,眼中带了些鄙夷和怜悯,小信徒就很机灵,没有这样傻傻的。 不像铲屎官,仗着自己对他的纵容,明目张胆地暴露他内里的傻气。 她的情绪完完全全地展现在那双眼睛里,李千溯不敢去想这猫祖宗到底想了些什么,害怕自己心梗。 回过神来,李千溯才有心思想,其实猫变成人也没有什么啊。 不就是变成人了吗?这也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李千溯试图把自己催眠。 看他又发呆了起来,卿卿拉了拉他的手,觉得凉凉的,又忍不住挠了挠。 她的指尖圆润光滑,挠起来没有一点痛意。 见呆呆傻傻的铲屎官也不阻止,挠了几下猫妖便觉得没有意思。 李千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还乱糟糟的,卿卿抬眸一看就注意到了,想去扒一扒,就举着手飞速地抓了上去。 动作到了一半,她又收了过来,想到自己变成人形这样做有点损害猫妖的形象,只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看其他的。 飘着的雪也很有意思。 自我催眠的效果很好,看到卿卿熟悉的举动,李千溯真的觉得没什么了。不管变成什么样,这都是自己的猫。 理智回笼,李千溯问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吧?千万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你是猫。” 正在玩雪的卿卿头也没回,摇了摇头,“不是嗷,还有其他人知道。” 李千溯的眼神瞬间紧张了起来,“还有多少人?谁?” 卿卿想了想,在记忆中扒出了那个名字,慢吞吞地道,“一个人,王泉月,是小区里的一个女孩,十岁。” 听到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小女孩,李千溯松了口气。 一个小女孩的话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往往会被当成胡言乱语。 李千溯可太不放心了,“只有她一个人?以后别让任何人知道了。” 卿卿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皱着眉点了点头。 虽然猫觉得没有必要,但没办法,猫就是如此宠着铲屎官! 见她这个表情就明白猫祖宗是什么意思,李千溯可太感谢她了。 还是不放心继续叮嘱,又细细打听了小女孩的情况,只把猫问得昏昏欲睡了起来。 等他差不多放心了,猫妖已经睡眼朦胧。 李千溯毫无自知之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啰嗦,微微笑了下,“卿卿困了,我们回家?” 卿卿点了点头,眨眼间变回小猫。 然后伸了伸身子往铲屎官怀里一跃,眯着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李千溯任劳任怨地抱着猫回去。 到了房里,才感觉到冷意,把猫放到窝里才去擦身上的雪。 回来后坐在床上,毫无睡意。 半响,掏出手机,打开搜索软件输入几个字。 —猫变成人了怎么办— 得到一系列答案,李千溯随意点开一个,看了几眼后就觉得荒唐。 明显是一篇小说,写的恐怖又荒诞。 他的猫如此乖巧,即便脾气大了些,也是个听话的好猫。 写这篇小说的人肯定没有猫,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家的猫写成吃人肉的坏妖! 独立的养猫人不会觉得是饲养了一只普普通通的小宠物。 不是猫需要被爱被喂养,而是生活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孤独的人需要它来富足和充实自己的内在需求。 爱与被爱的情感宣泄。 想是这样想,可看着发出呼呼声睡得正香的小猫,毫无困倦之意的李千溯还是忍不住磨了磨牙。 第76章 接住你的喵(10) 即便李千溯再惊讶,他的猫还是变成了人,他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只能接受。 每日里回来就见到个小姑娘李千溯本来还有些不适应,可这小姑娘的白发蓝眸太过显眼,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这是他的猫。 而且猫妖的心智也与正常人不同。 再加上,除了要出去玩,晚上吃饭之外,猫不喜欢变成人的模样,睡觉时也窝在自己的猫窝里。 ——李千溯曾试图让猫住到隔壁去,成功地惹怒了猫祖宗,猫妖又愤怒又委屈,觉得是铲屎官变心了,结合她看的电视剧得出“两脚兽终究是忌惮猫妖”的结论。 最后自然不了了之。 想到这,李千溯不由庆幸,还好自己之前睡觉都老老实实地穿着睡衣。 直到看见变成人的猫穿着清凉的短袖拉起衣服下摆擦拭自己刚刚玩颜料胡画的手,李千溯才彻底抛去了那些微妙的尴尬,意识到了真正的问题。 他的心神全部转到教育猫上,从日常生活到人际交往,尽量让她可以在外人面前伪装的像个人,这才能放心她出去乱跑。 噢,还有每日早饭和晚饭,猫变成人后格外挑剔,李千溯整日都要耗尽心思去想,今天吃什么? 他练舞间隙都在想,到底还能给猫变着花样做什么饭。 忙碌是铲屎官的,猫主子很是悠闲。 早饭晚饭在家吃,中午去小信徒那里简单蹭一点,闲着无事就在家里晒太阳睡觉,去看铲屎官推荐的电视剧学习现代文化。 作为蹭饭的回报,卿卿给小信徒她那家暴爹下了个小诅咒,让他一生气就会头痛欲裂。效果挺不错,小信徒脸上没有再添新伤了。 虽然卿卿没有给小信徒提过,王泉月小朋友却直觉把这好运的原因归到了猫妖身上。 眼看小信徒的脸变得越来越圆润,卿卿莫名升起了几分喂养的快乐。即便她从来不被对她极为崇拜的小信徒允许进厨房。 近了年关,铲屎官却越来越忙,卿卿一个人已经把小区里玩遍了。 放假了的小朋友聚在一起,看到卿卿后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童话里的公主。 白发蓝眸的卿卿看了许多电视剧,模仿起来有模有样的,很快赢得了一众小信徒。 别说人了,就连动物,无人处卿卿都能给它唠起来。 说来也奇怪,无论是什么动物看到卿卿都是怪怪的,卿卿本来以为是不喜欢,接触久了却发现是天然的畏惧与爱戴。 本能的畏惧和克制着害怕的想要接近。 可是这些动物都没有开启灵智,虽说能大约懂它们的情绪可是却不能交流,卿卿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把这归结于自己是实力强大的妖。 小区里遛狗的人很快就看到了这一奇景。 ——一只小白猫骑在比它自己大很多的狗身上狂奔,幸运的时候还能见到后面一群狗跟着。 刚开始众人还有些惊慌,后来就对这场面淡定了,甚至还能带着波澜不惊的姨母笑看着一群小动物争先恐后地去和猫玩。 借助于宠物和孩子,卿卿很快就实现了食物自由,来遛狗遛猫遛孩子的男女老少都对她十分热情。 比铲屎官先一步,她在小区里已经成了有名的人。 — 到了小年的时候,外出打工的青壮年陆续回家,小区逐渐热闹起来,已经有了年味。 卿卿还是一个人在家里晃,拒绝了别人让她做客的邀请,第一次踏出了小区的大门。 猫的领地感很强,之所以在小区里到处乱跑是把它整个都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可是出了小区就觉得有些恐慌。 她戴上墨镜口罩和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地站在小区门口做心理准备。 有些埋怨铲屎官,真是不合格,让猫猫一个人大着胆子出去! 寒风吹过,昏昏欲睡地门卫大爷翻开眼皮无意间一看。 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站在不远处。 先是伸出手摸了摸大门,又伸出一只脚迈出来。过了一会儿,才一下子蹦了出来。 门卫大爷揉了揉眼睛,这人行为装扮虽然古怪,但见她是出门的,暗道一声现在的小年轻真是有个性,走路都与众不同,便没有多想。 卿卿踏出了第一步,没什么问题。 猫妖眨了眨眼,果断把整个江河市都划到自己的地盘上。 面对自己的地盘,她很快抛弃了内心里的忐忑,开始选择自己的目的地。 完全忽略了众人热情到极点的邀请,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的卿卿有些失落。 别人都有人陪伴,只有猫妖一个人很可怜。 都怪铲屎官,整天忙个不停,不能陪猫出去玩。 猫妖这样想着,有些失落,低头随意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商业区。 临近年关商场四处都挂上了红绸,购物中心的玻璃桥上配上红灯笼十分喜庆。 人有些多,卿卿回过神来就有点不自在,捏了捏自己的手,缩在略微有些长的衣袖里。 她这幅打扮的确挺可疑,如果不是气质卓尔不凡,真是像极了要在人群中偷偷摸摸做坏事的混混。 就在猫妖有些退缩想要离开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慌的尖叫。 ——“小原!” 这声音太过凄厉,卿卿忍不住回头望去。 便见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在玻璃桥的栅栏上趴着摇摇欲坠。 母亲只是一会儿出神,回来就看到孩子爬在栏杆上举着手勾灯笼,顿时吓得七魂出窍。 深冬的冷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间好像静止了。 没有注意这尖叫声的人还在玩闹,寂静却很快从孩子母亲那里蔓延开来。 栏杆旁边的人群急忙伸出手来拉,却失之交臂。 眼看小孩脱离了栏杆,有人发出惊呼声心脏一缩,下意识捂住了眼。 死一片的寂静后,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声音实在不像是目睹惨状后发出的。 预见惨案情急之下捂住眼的女孩渐渐意识到了不对,缓缓岔开手指往外看去。 ——一位带着墨镜、口罩、帽子、手套,浑身像极了隐士高人的女侠稳稳抱着那小男孩。 小男孩年纪还小,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危险觉得有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带着惊奇。 看了看那不是很高但也有三、四层楼那么高的桥,又看了看女侠即便穿着棉衣依然纤瘦的手臂,女孩一阵恍惚。 这是合理的吗? 楼上挨着小男孩的人都没有捞住,这么短的时间,这位女侠竟然能接住? 没有人看清楚她的动作,只能把这归功于她本就站在那里。 第77章 接住你的喵(11) 卿卿动用法术瞬移到玻璃桥楼下,接住人之后才回过神,隐在墨镜后的蓝眸闪过迷茫之意。 铲屎官说过出门在外不能动用法术,作为一个不怎么心软也不珍惜人命的猫妖,卿卿对自己插手这件事的行为感到疑惑。 这人既没有喂过猫也没有给猫撸毛,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我为什么要来接? 为什么突然就过来了? 噢,猫的习惯。 卿卿眨了眨眼,把怀里从高空中接到的“球”放到地上。 被放在地上的男孩动了动脚,回头看着卿卿咧嘴一笑,眼睛亮晶晶的,然后跳着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欢呼道,“妈妈!我刚刚飞了!飞了!” “我从这么高的地方飞了下来!看到没有!妈妈?” 刚才便被吓得腿软的母亲到了此刻心神一松跌坐在地上,满脸泪痕,又怕又气,更多的还是庆幸。 呆呆地往下看着。 周围的人也在沉默中,一时间只有小男孩的欢呼声。 母亲过了好一会儿,才踉跄着步伐哭着跑下来,连忙把小男孩抱在怀里。 “小原!小原……” 抱入怀中才有了真实感,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彻底淹没,母亲抱着小男孩的头亲了又亲,语无伦次地喊着孩子的小名。 猫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自己应该是做了好事,举手之劳,倒也还不错。 眼看如此感人的一幕在自己面前上演,周围的人都很有眼力见的退开。 卿卿站在那里,用自己试图融入人类社会的聪明脑袋想了又想,灵光一闪,连忙跟着后退几步。 人类就是要合群! 别人退,猫也退。 周围人觉得这戴口罩的小姑娘是当之无愧的英雄,特意留给她空地来接受众人的瞩目。 商业区的人很多,经过刚才惊险的一幕却安静了下来。 她往后退,身后的人也跟着往后退。 退了几步后,卿卿发现还是和身后的人有不少距离。 怎么回事?这群两脚兽到底为什么一直退? 猫妖的心思难以琢磨,变化莫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上劲了。 卿卿回头,有些争强好胜的意味,瞬间窜进人群中,趁着周围人的怔愣混了进去一溜烟跑了。 等到溜出了商场,猫妖得意地回头看了看。 看看谁能比我跑得快! — 不远处,咖啡店里。 戴着黑色墨镜,打扮颇为时髦的老者突然一滞。 在一旁服务员略带怀疑的目光下,老者连忙放下杯子起身,疾步出了咖啡店的门往商场热闹处望去。 汪洋大海好像在天边轻轻一晃,荡出微小的波澜。 却已是惊涛巨浪。 跟着老者一起喝咖啡的小徒弟付完费也跟着跑过来,看见师父面色凝重,心里“咯噔”一跳。 妖界式微,隐去身份步入社会与人类和谐共处。 初次化形者懵懂无知需要引导,有经历的妖肆意妄为需要规范。 他师父身为妖怪管理局的负责人,术法高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他身为一个孤儿被师傅领养,从小就在师父身边长大,什么时候见过师父有这种拿捏不住的表情? 跟着师父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蓝天白云,旭日暖阳,一派天朗风清的好气象。 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秦莫然连忙问道:“师父,怎么了?” 秦老怀疑自己眼镜有问题,把鼻梁上的墨镜取了下来,看了又看,心中犹疑不定。 看着自己师父抖呀抖的手,秦莫然的心越提越高,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事会如此让师傅紧张到神情恍惚。 半响,秦老才收回视线,皱眉摇头,幽幽叹口气。 秦莫然真是急得火急火燎的,他知道自己师父向来运筹帷幄、稳重自持、神闲气定,自己不问可能就得不到结果了。 憋不住,开口。 “师父,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秦老回想到那滔天的妖气,咋舌,就算个万年的大妖动怒也就这样了,法术一出那妖气汹涌澎湃。 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大妖了,听说自己师祖那个时期,也就是建国前出过一个,那大妖穷凶极恶为祸一方,最后死了很多人才和妖同归于尽。 没想到如今竟然也有大妖苏醒。 实力强大者往往试图挑衅规则,也不知道这大妖是善是恶。 看着傻徒弟焦急的模样,秦老压着内心的担忧不安,不紧不慢地端起了以往的风范,“法力波动过大,恐有大妖出世,就在附近。” 秦莫然瞪眼,“那我们赶紧去!刚出世的妖可会惹事了!” 前些日子那个什么狐妖,在网上诈骗,那叫一个嚣张,脚踏十条船。 被骗的一群男人都能坐起来凑成两桌打麻将了! 关键那还是个男狐狸精。 这些骗钱骗感情的不算什么,若是碰到滥杀的那才可怕。 世人本就繁杂苦闷疲于奔命,若是偶遇无妄之灾,足以让整个家庭支离破碎。 秦老身为妖怪管理局的负责人,也有些本事,不过他更有自知之明。 今天出门算是给自己放假游玩,身上的家伙没带,自己的实力对上这种大妖简直是送菜。 再说了,没有煞气,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 但说是不可能这样说的,秦老只是摇了摇头,风淡云清地道,“先不急,这法力只波动了一下,应该是只受了重伤从沉睡中醒来的大妖,暂时无碍。” 秦莫然露出星星眼,一脸钦佩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真是高人风范啊! 不愧是我师父,就是厉害! 秦老又带回自己的墨镜,往咖啡店里走去。 秦莫然一惊,连忙道,“师父、师父,我已经结账了……” 秦老顿了顿,走到门口一看,自己原来的位置已经坐上了新的客人,沉默着转回身。 为自己没有喝几口的咖啡感到痛惜。 这么贵的东西,我都不嫌弃它的味道苦……就被撤了。 看着傻徒弟还乐呵呵的模样,秦老眯了眯眼,决定还是把他丢出去历练一番。 ……那大妖一出,若是为非作歹,定是一场浩劫啊。 秦老这样想着,就见一旁的傻徒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笑了笑。 明明长得挺俊,笑得却傻,秦老不忍直视。 秦莫然看到一姑娘走过来,和师父给自己的感觉太相似了。 大冬天戴墨镜的人不多,这姑娘也带了一墨镜。 秦莫然觉得和自己的师父应该很合得来。 走近了才发现小姑娘棒球帽下露出的一缕白发。 秦莫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还挺非主流。 自己师父带墨镜是高深莫测,这白发姑娘戴墨镜是为了耍酷,还是挺不一样的。 第78章 接住你的喵(12) 非主流的白发卿卿姑娘路过,眼神都没给旁边的一老一少,迈着轻快的步伐悠悠然离去。 顺着自己徒弟的视线看过去的秦老瞬间明了。 明白。 孩子年纪大了。 开始春心萌动了。 正常,理解并支持。 回头看了眼那装修豪华的咖啡店,秦老为自己的浪费而默哀片刻。 然后推了推自己身后的傻徒弟,“既然想去和人家聊天,就主动一点啊!” 看着傻徒弟一脸茫然,秦老恨铁不成钢,指了指那姑娘的背影,“追过去啊!” 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碍事,秦老撇下自己的傻徒弟,年迈的身躯灵活极了,几步就走远。 留下一句,“乖徒儿,你先在外面待几个月吧,也该历练历练了。” 秦莫然愣住,呆呆地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 本来打算追过去的,听到最后那句话又停下了脚步。 师父定然别有用意! 不过也没有追上去和墨镜女子搭讪。 因为他不好意思。 秦莫然身为难得一见的术法天才,被秦老收养前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受过很多欺辱,他现在也记不太清了,只是身上的疤痕还在。 后来成为妖怪管理局掌权人的徒弟,摇身一变,从社会里的底层弱者变成了食物链上的顶端。 注定了是未来妖怪管理局的接班人,责任重大。 他没有去过学校,平日里都是跟着师傅妖怪管理局的众人学习,也许是和人接触的太少,性情十分简单。 在不少熟人眼中,他完全继承了秦老的所有缺点。 当然在秦莫然眼中,师父没有缺点,哪里都好,所以对此表示很得意。 ——秦老十分有个性,身为妖怪管理局负责人面对诸多诱惑一概不理,不愿为了名利而迫害妖怪,不进行非法交易。 在妖界势微之后就对其尝试着压迫再压迫的常态下,堪称一股清流。 有不少人敬佩他,也有更多人看他不顺眼。 在许多人眼中,妖不是妖,而是可以敛财的工具,妖怪管理局的负责人更是一个坐拥宝藏的强者。 实力摆在那,没人敢真正做什么,但找些小麻烦却很寻常,比如卡资金,卡人员。 可怜他们心中坐拥宝藏的强者,连买杯咖啡都觉得心疼。 — 卿卿越过豪华的大商场,进入了生活气更浓厚的小街道,拿着红票票买了很多吃的。 冰糖葫芦很不错,她喜欢。 炒酸奶也可以,她也喜欢。 红糖冰粉、手打虾滑、章鱼小丸子、雪球山楂各来一份,都挺不错。 吃饱了之后,卿卿眯了眯眼,觉得幸福就是如此。 开心啊~ 原来做人这么开心! 吃饱了之后卿卿打道回府,路上碰到了拉着二胡卖唱的老爷爷。 大冷天的穿得挺薄。 被铲屎官要求裹得很厚实的卿卿很羡慕。 那二胡的声音也挺不错,和自己挠墙的声音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卿卿看了一会儿,低头才发现老爷爷竟然只有一条腿。 瞪圆了眼睛。 这还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如此独特之人! 寒风吹呀吹,穿着厚厚棉服的路人忍不住发抖。 咿呀作响的二胡声飘呀飘,飘得人心里慌慌。 欢闹声都被这凄凄哀哀的乐声压下。 听了一阵后,卿卿把自己剩下的钱全都放在了碗里。 电视剧里说,人类社会等价交换。听完音乐应该要给钱吧? 可这上面也没标价,吃饱喝足觉得钱不再重要的猫妖把剩下的全都给了出去。 拍拍手,转身。 继续蹦蹦跳跳离开。 有人带头,围在附近的人便也跟着放些零钱。 她身后,断腿的老人抹了一把脸。 — 星光闪闪,遍地银辉。 李千溯还没到家,在小区门口抬头看到那盏亮着的灯,就心下微暖,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 等他回到家中,便看见卿卿化作人形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听到动静后,猫妖抬了抬眸,看了过来。 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比天上星星还要闪烁。 卿卿跑了过来。 就在李千溯满面笑容自我感动时,热情地接过了他手里提着的宵夜。 一瞬间就回到了现实。 还是那个傲娇的猫主子。 卿卿坐在沙发上,铲屎官把碗勺筷子准备好。 李千溯也没想过要猫帮忙,她能接过手里的袋子已经让他不胜惶恐喜极而泣了。 卿卿拿过筷子,把两盒饭都当成自己的,挑挑拣拣吃完后,伸伸懒腰舔嘴唇。 舌尖殷红。 眯着眼睛餍足的模样勾人极了。 看着她吃饭的李千溯一愣,连忙把一包抽纸递给她。 卿卿接过,抽出一张纸巾,一点一点擦拭自己嘴边的油渍。 李千溯低头继续吃剩饭。 他最近消耗很大,但也不能吃太多。 卿卿把自己的一份也吃了不少,剩下的刚刚好。 又忍不住想起刚刚那一幕。 觉得卿卿真是妖孽,比自己更像万今口中所说“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一举一动就格外撩人。 ——撕拉。 李千溯抬头。 就见“妖孽撩人”的白发猫妖盘腿坐在沙发上,手中撕扯着抽纸。 似乎察觉到铲屎官的视线,猫妖抬头,眨了眨眼睛,表情很是无辜。 手上还继续撕着抽纸,熟练而乖巧。 李千溯心一梗,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也没了。 第79章 接住你的喵(13) 卿卿伸个懒腰,鞋子没穿就打算往沙发下跳,被李千溯连忙阻止了。 “地上又凉又脏,卿卿不可以光脚踩,必须穿上鞋。”李千溯弯腰拿起鞋子,单膝跪在地上,帮自家猫祖宗穿鞋。 猫才不用穿鞋呢!猫妖也不怕冷! 但铲屎官难得正了神色,卿卿觉得自己为了铲屎官开心,已经答应陪他出去散步了,要是这件事上拒绝他,铲屎官不高兴了怎么办? 便咽下嘴里的话,乖乖地伸出脚。 她脚上穿着白色袜子,伸出来时看到自己的脚穿着袜子,觉得挺新奇,忍不住翘了翘脚丫。 ——白发蓝眸的猫妖伸出脚,露出如玉般精致的脚腕,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注视着自己。 那双空灵的、没有染上任何尘埃的蓝色瞳孔中,映着自己的身影。 李千溯抬头时,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手上一抖。 他连忙为猫妖套上鞋子,往下拉了拉裤脚遮住那皓白的脚腕。 “再去洗洗手,刚刚吃完饭。”李千溯站起来,背对着卿卿,看着电视道。 卿卿眯了眯眼,平日里铲屎官都会拿来湿纸巾帮猫擦洗的! 哪有猫自己洗的? 看到李千溯身后的电视机,卿卿终于明白了这一变故产生的原因。 电视剧正播到最精彩的一幕,新婚的天界神女正要和那没本事的魔大婚。听网友剧透说,一会儿就要打起来了。 铲屎官是故意拖延时间想看这么精彩的一幕吧。 宽容大方的猫又容忍了骄纵的铲屎官,很体贴地把铲屎官的小心思遮掩过去,点了点头,自己去洗手。 — 路灯下。 卿卿走两步蹦一下,白色马尾随之摇摆。 已经恢复正常的李千溯带着笑意看她蹦蹦跳跳。 卿卿突然回头,炫耀道,“我今天出去玩了,买了很多好吃的!” 李千溯心下一跳,面上不显,只是很寻常地笑问道,“吃了什么?在小区旁边的商业街吗?”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表现出情绪的波动,猫很可能捕捉到这种情绪而故意屡次再犯。 果然,他这样平平无奇的反应,猫就没把自己出去玩当回事。 又转过身去,低着头踩影子,“就在旁边,走一会儿就到了,吃了很多小吃,甜甜的。” 李千溯不那么紧张了,这附近又问,“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有没有比较有趣的?” 踩影子蹦来蹦去的卿卿停下来,仔细想了想。 “遇到一个只有一条腿的老爷爷,穿得很薄,拿着一个很有特色的乐器,从来没见过。” 从她简单的描述中李千溯很快明白了猫口中的老爷爷是什么状况,有些沉默。 其实像这样的人世界上还有很多,在他们这座繁华的城市中已经算得上少数了。 小时候李千溯遇到这种人会很难过,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习以为常。 但是,对着不是人类的猫妖卿卿,李千溯却不想让她知道。 不想让她知道这世界上的一切龌龊与黑暗。 莫名有些羞愧。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卿卿很快就略过了这点,继续念叨她今天吃的那些食品都有什么特色。 “吃了很甜的冰糖葫芦,咬下去酸酸的,但是甜甜的糖浆裹在外面,好吃!” 李千溯面不改色,带着淡然笑意,“嗯。” “还有红糖冰粉,甜甜软软凉凉的,也很好吃!” 李千溯依旧面色如常,“嗯嗯。” “还要虾滑,很嫩很香,还辣辣的!章鱼小丸子和雪球山楂,圆滚滚的,喜欢!” 李千溯:“嗯。” 卿卿说一样就扭头看一眼铲屎官的神色。 不开心,为什么铲屎官不羡慕? 铲屎官为了那什么上镜好看,这些好吃的都不能吃,怎么不羡慕呢? 说完了之后,铲屎官的表情还是变也不变。 卿卿有些郁闷,这铲屎官是不是坏掉啦? 听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表情都不会变化的。 看着说完话安静下来的卿卿,李千溯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他家的猫很喜欢琢磨人的底线,似乎以人的情绪波动为乐。 如果他在某种吃食上表现出异常,那么接下来这一个月可能猫就会一日三餐都吃它。 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 因为在得知他不能吃热量高的炸鸡时,猫吃了一个月的炸鸡。 卿卿鼓了鼓脸,又道,“路上碰到一个小孩跳楼,没控制住用法力把他接住了。” 李千溯:“嗯嗯……什么?” 听清楚卿卿的话,李千溯终于绷不住了,面具裂开,“什么?” 卿卿刚刚看到他很吃惊的模样还在得意,这时候便反应过来了。 心虚。 铲屎官再三叮嘱不能在人群中动用法力,可是她还是没忍住用了。 低着头,用头顶对着铲屎官,不敢说话。 我到底应该如何编、啊不,解释呢? 李千溯看她不说话,又缓了缓声音,他觉得自己演技的突飞猛进离不了自家猫的锻炼,哄道,“卿卿救了人,真厉害啊,能不能详细给我讲讲?” 卿卿抬头看了他一眼,铲屎官神色还可以。 很快胆子便又大了起来,抬头,理直气壮,“对啊,我救了人呢!当时我正在走路,突然就看见有个东西掉了下来,我就去接着了。接下来一看,是个小孩。” 李千溯被她气的脑袋冒烟,毫不怀疑就算掉下来个炸弹,看不清她也照样会接。 可现在真的救了人,他也不能指责猫。 但也不能表扬她。 免得让她得寸进尺。 外面人那么多,竟然敢动用法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李千溯仔细问道:“动用法术的时候有人看到吗?” 卿卿眨了眨眼,那里人虽然很多,但自己的速度也很快,是人眼难以捕捉到的。 应该属于没人看到吧? 于是她摇了摇头,“我当时戴了口罩,救下人就离开了,应该没有人看到。” 还是有些后悔,应该隐身的。 李千溯松了一口气,看着猫妖难得乖巧的模样,不知道她脑袋里想了什么,以为她也担忧身份暴露,又觉得她有点委屈。 明明做了好事却没得到表扬,还要偷偷摸摸的。 于是揉了揉卿卿的额发,安慰道,“卿卿很棒的,救了人,真厉害。” 第80章 接住你的喵(14) 爆竹声噼啪作响,小区里停放的车辆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年的脚步近了。 放了寒假的儿童没有课业整日里聚在一起,不顾寒冷天气,欢闹着跑来跑去,很快便出了一身汗水,红扑扑的小脸上喜气洋洋。 奔波一年的奋斗者终于带着大包小包回到亲人身边,享受着美好团圆时光。 日夜忙碌的李千溯也终于迎来了他难得的假期,和相隔了大半个国家的父母通话后,兴致勃勃地要带卿卿回去。 猫妖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看着突然开心地冒泡的铲屎官,有些好奇,“怎么了?” 李千溯把电话放到衣兜里,笑的灿烂,“带你一起回家,好不好?” 卿卿皱了皱眉头,很快从铲屎官中的话挑出毛病,“难道你还能不带我?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李千溯被她噎了一下,这傻猫到底是从哪学来的坏毛病? “是遵循卿卿的意见。”李千溯认真解释道。 卿卿点点头,她向来好哄,“家里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李千溯准备了一下语言,“母亲是位教师,父亲开了一家书店,家里氛围挺自由的。大约初六的时候回来。” 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猫的人形,李千溯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出,如果带她回去自己会面临着什么。 或许是父母长辈的通病,一旦从学校里出来步入社会,他们就会担心起你的终身大事,生怕再大一点就找不到良人。 看着卿卿那张堪称红颜祸水自带虚化美颜的面容,李千溯忍不住浑身一抖。 踌躇了一会儿,李千溯咬牙问道,“卿卿,回去的那几天能不能变成猫?” 果不其然,卿卿听到这话立刻炸毛,“……你是在嫌弃我的人形?” 李千溯连忙澄清,“我没有!” 自己怎么可能会如此不知好歹嫌弃猫的人形。 卿卿不信,觉得自己有点被伤害到了,挑眉委屈道,“你就是嫌弃我的人形,觉得我白发蓝眸不像人!” 李千溯只能从猫笃定的角度来解释,“卿卿长得那么漂亮,那么可爱,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爱的猫,我怎么可能会嫌弃!” 挠到了猫的痒处,最漂亮最可爱的猫有些得意,忍不住微微仰头,很是骄矜的模样。 心底已经相信了铲屎官说的话,因为自己的确十分迷人。 可还是嘴硬道,“电视里都说了,那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怪就会被人害怕,被人不喜!” 卿卿心里可没这么想。尽管看的许多电视剧,结局妖怪都死了,可她却十分笃定,自己不会死。 和自己突然想起了的名字一样,莫名其妙的感觉。卿卿真是好奇死了,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自信! 到底还缺失了什么记忆…… 可李千溯不知道,闻言后,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了许多,很快把自己吓到了。 遮住眼中的情绪,李千溯抿了抿嘴,一字一顿地保证道,“我永远不会害怕卿卿,卿卿是我的猫,我会对卿卿负责。” 卿卿想起这些天自己看的电视剧,觉得有一句话很适合用在这里,“书上说,男人的保证只有在爱你的时候才是真的!” 说完后,卿卿便吐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今日和铲屎官斗嘴的日常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 真不错,今天用了一句名言呢。 聪明的猫就是会活学活用。 李千溯没听清她具体说了什么,“爱“这个字却如同平地惊雷落到他耳边,炸的他一时间愣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字眼由卿卿口中说出,他莫名有些心慌。 就好像……他对着自己的猫有了什么不轨之情。 哈哈,怎么可能,这是什么变态才会爱上猫? 可是看着集世间所有美好与一体的猫妖,他却莫名吞吞吐吐。 ”卿卿你胡说什么?……若是你不信就算了,时间会证明的。” 卿卿的注意力在她说完话后就再次回到了电视上,靠在沙发上蜷着身子,也没听到铲屎官说什么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李千溯只能看着她的头顶无奈叹气。 这样也挺好…… 希望卿卿以后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赤忱舒朗,永不识愁滋味。 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 铲屎官在家打扫卫生收拾房子,卿卿帮忙了一会儿。 看见数据线,忍不住想要扯一扯,看看它能够受得了多大的力气。 看到球状物体想要抛一抛,看看自己能不能接住。 很快便被李千溯以“去和你的小朋友告别”为由,打发了出来。 想要好好帮忙的卿卿鼓了鼓脸,丢下不识好歹的铲屎官一个人忙活,自己去串门。 再有三天就要过年了,王泉月小朋友家里却没什么年味。 推开门看到卿卿,王泉月便露出一张欢喜的笑脸,“卿卿姐姐!” 卿卿被铲屎官要求,带了一袋子零食,递给小信徒,“这些是我喜欢吃的,也给你带些尝尝。” 王泉月接过零食袋子,眼睛笑成一弯月牙。 卿卿觉得,这就好像她偶然间见到的留守小朋友看到了自己外出回来的父母。 王泉月父母虽然没有外出,但也经常不在家,卿卿觉得自己的猜想很有道理。 顿时心安理得地、“慈爱”地捏了捏小信徒的脸颊。 自从李千溯从卿卿的话语中知道她的存在时,便在家里备了许多菜,王泉月便常常去卿卿家里。 这些日子为了给卿卿做午饭,自己也跟着吃,很快小脸便圆润了起来。 没有挨打,心情也好了不少,看起来已经和正常的小朋友没什么区别了,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被白发猫妖捏了捏脸,王泉月面色很快就红了起来。 不是被捏的,是羞的。 白发猫妖不会察言观色,送完礼物就把自己的来意给悉数吐露。 刚刚还红着脸羞涩又开心的王泉月霎时间就白了脸,抬头看着卿卿对出远门很是雀跃的模样,压下心中的紧张和惶恐。 叮嘱道,“卿卿姐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猫妖身份,世界上有很多坏人。即便卿卿姐有法力,也要小心。” 也许是王泉月没有接触过太多善意,她向来会以最恶的态度揣度他人。 卿卿的样貌就足以让无数歹人盯着她,更不要说她是罕见的妖。 不是所有人都会怕。 就像不是所有人都会爱一样。 王泉月继续道,“如果卿卿姐被发现了身份 ,对方只有几个人的话,在不会暴露的前提下,卿卿姐就把他们杀了好不好?” 自从卿卿逐渐暴露自己的本事,王泉月便能笃定她有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的本领。 只要不被查到,那对卿卿姐姐来说,杀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卿卿并不觉得小信徒有什么残忍之处,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妖的本性。 ——所有一切威胁生存的,都应该铲除。 但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比较好。 毕竟现代社会明着不允许。 看出了小信徒的惊慌,卿卿眨眨眼,学着李千溯把手放到小信徒头上,揉了揉。 “不要担心,我出门是以猫的样子。” 第81章 接住你的喵(15) 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收拾完东西,李千溯便开车带猫出发。 他开着车,猫趴在车窗边对着玻璃呼气。 在中途高速公路服务区停了一会儿休息,给猫喂了些食物,便又继续出发。 猫自从恢复了法力之后偶然间发现了自己不用进食了,但她没有给铲屎官说,害怕铲屎官因此减少自己的伙食。 能幻化成人形之后猫对人类生活更了解了些,已经大约在心中估摸出铲屎官的经济状况,虽说还没到破产的地步,但也不算富裕。 知道自己每天吃很多的卿卿忧心,如果知道猫可以不吃饭,铲屎官会不会就真的为了节省而不让猫吃饭了吧? 被铲屎官喂饱了之后,看着疲惫的铲屎官,卿卿竟然难得感受到几分羞愧。 然后带着这微弱的羞愧之情,很快进入了梦乡。 李千溯看着猫微微一笑,觉得再没有比自己的卿卿更乖的猫了。 那犹犹豫豫不知想到了什么的小眼神,那傲娇的姿态,不吵不闹吃饱了就睡的规律生活。 简直…… 可爱死了。 经过快一天的行程,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到了家。 — 铲屎官的父母的确很热情,见到卿卿第一眼还口是心非道,“自己都养不好,还养小动物……” 李千溯只是笑笑,把怀里的猫放到李母手上。 接过猫的李母僵了僵,低头看了一眼猫。 皎洁无垢的蓝眼睛转动,乖巧可爱的模样一下子俘获了李母的心。 猫猫摇了下尾巴,毛茸茸的尾巴扫到了李母的脖颈。 有些痒意,李母终于没忍住,无师自通地撸了一把猫。 忽略了身后的大包小包,转身抱着猫进了自家院子。 “卿卿是吧,这名字可真好听。真乖,也不怕生人,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卿卿待在她怀里,眨眼打量自己的新地盘。 虽然所处之地不如江河市繁荣,新地盘却是自带花园的小别墅,内里比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猫还算满意。 “到时候妈妈给你做好吃的……过年了什么都买回来,到时候让爸爸给你露一手。看你哥俩那叫一个瘦,好好给你们补一补。”李母低头,一脸温柔。 猫很满意。 — 李千溯外出去贴对联,留下欲哭无泪的猫猫被李母抱在怀里。 这几天卿卿终于体会到了人类幼崽的待遇,她再也不羡慕人类幼崽处处被娇惯,看似万事如意的手到饭来的生活了。 李母是很好,也想给很多,但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啊。 不想穿红花绿叶的小衣裳,把她的绝世美貌都给遮住了,呜呜呜,想到这里卿卿就难过,她变成小丑猫了。 李母把一腔慈情倾注到猫身上,完全把它当成自己第二个孩子。 卿卿能察觉到她的善意,连发脾气的机会都没有。 啊不,是她已经发过无数次脾气了,可是李母仍然一脸宠溺的慈爱笑意。 像是看着调皮淘气的幼儿。 伟大美丽的猫妖卿卿:…… 把这一切都怪到铲屎官身上,卿卿下定决心把这给铲屎官记一笔! 等到李千溯跟着李父贴完对联,回来就看到到穿着红色花衣摊在椅子上的小土猫。 李千溯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猫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带着不悦与羞怒,“唰”一下射了过去。 李千溯连忙忍笑,压下嘴角,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伤心事短短时间内都想了一遍。 可是对上猫那犀利的眼神,还是一秒破功,只好撇过头去。 倒是李父态度自然,看到猫之后笑道,“大过年的,这打扮就是喜庆!” 李母从屋里走出来,一头长发编成辫子在肩膀一侧上搭着。她不做表情时看起来十分温柔,但偶尔会暴露出严厉到浑身一凉的表情。 如斯恐怖,这就是教师的威慑力。 每当李母出现这种表情时,卿卿就集中注意力学习模仿,争取早日学到如此诡秘莫测的表情来吓唬别人。 李母大多数时候都很娴静,此刻听到李父的话抿嘴一笑,“第一眼看到这猫的时候,我就觉得这身衣服适合它,果然不错。” 卿卿欲哭无泪,它不喜欢这花花绿绿的衣裳。 还是五颜六色的亮晶晶更为漂亮! 可李父的审美早在与妻子的长久相处中受到影响,如今真心实意地觉得这衣服好看。 喜庆、艳丽、大气。 李千溯凭借自己高超的演技很快平复了心情,回头后面色如常地加入谈话。 “卿卿穿这衣服的确非常好看,可爱的不得了。” 他也没有说谎,向来高贵优雅的猫穿上红色花衣,那反差萌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抵挡。 他话音刚落,李母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千溯也觉得好看,刚好,我也给你做了件,穿上试试。” 李千溯:…… 他觉得不可以。 可是猫却很乐意,附和着李母的话“喵喵喵”叫了几声,一双眼睛里透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看着猫的模样,李千溯觉得好笑,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莫名一拐,“好。” 李母有些惊讶,本就是随口一说,她这儿子向来很注重自己的形象,自从他懂事知美丑之后便不再配合着穿这些衣服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同意了。 但也没想太多,不在多等免得儿子想明白后又拒绝,乐呵呵地带着李千溯回到屋子里去拿衣服。 等到李千溯穿上后,卿卿得意极了,竖着尾巴矜持优雅地围着铲屎官转圈。 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铲屎官。 哈哈哈,土里土气! 其实不然,李千溯长得帅,身披麻袋也不会影响他的气质,此刻穿着红色棉服,没有系上口子,露出内里贴身的白色毛衣。 看起来并不土气,反而会让人疑心这是不是什么新的时尚。 但是猫的审美简单,她不看整体看局部,觉得穿上红花棉袄的铲屎官简直像个呆瓜一样! 呆呆傻傻。 一旁的李母笑吟吟,趁二人不注意拿起手机照了一张。 落日余晖,漫天晚霞。 暖色灿光下,穿着同款带花红棉袄的一人一猫被定格记录下来。 第82章 接住你的喵(16) 除夕夜。 李千溯吃完饭把烟花搬到院子里。 之前换上的大红棉服因为要出门而换下,但脖子上围了条红围巾,衬得人更加温柔清俊。 李母抱着猫站在院子里,李父洗完餐具后也笑着走过来。 看人都到齐了,李千溯才点燃了烟花,连忙后退。 他退下来后接过卿卿抱在怀里,摸了摸猫的耳朵,抬头看烟花。 随着一声脆响,黑暗的夜空被点燃。 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四面八方传来欢呼声,开出各色璀璨花朵,落下时飘着金色的粉,变成星光瀑布坠落。 阖家团聚的人立在苍穹之下,与浩渺星空相比如蝼蚁,就像那绚丽短暂的烟花比之千古明月,一闪即逝,却留有温情。 明明灭灭间。 卿卿趴在李千溯肩膀上,看了几眼烟花便收回了目光,无聊转头。 李千溯碎发浅浅扫在眼角,长长睫羽下的眼眸随着映入眼里的光芒而闪烁,微微勾起的唇角牵起世间温柔。 卿卿难得正视了自家铲屎官。 看过许多电视剧的她终于发现了,原来在两脚兽中,铲屎官竟然是难得的美貌。 虽然还是比不过猫o(* ̄▽ ̄*)ブ 不知道进入娱乐圈的铲屎官什么时候能拍电视剧啊。 — 春节对卿卿来说没什么,觉得对人类来说可能就是个放长假的日子吧。 如果她每日里都忙个不停,因为春节突然放个长假,她肯定也会非常开心。 但猫从来没有忙过。 所以听着彻夜作响的烟花炮声,卿卿只觉得苦闷。 大年初二。 好不容易哔哩啪啦的鞭炮声弱了下来,卿卿难得睡个好觉,一觉醒来便听到大厅里吵吵闹闹。 她抖了抖身子,伸个懒腰,从李母为自己铺的小床上一跃而下,溜到了大厅的墙角。 屋里的几人面色都不对,不像前几天的喜气洋洋。 猫逐渐放轻了脚步,跳到一旁的软椅上,蹲坐在那,有些好奇地听热闹。 一个和李母差不多大的姨姨怒气冲冲,“那群人算是没了人性,这地方也没人管。怎么管?一群混黑社会的!丧尽天良的一群混混,谁不怕他们报复?” 姨姨旁边的男人唏嘘不已:“那小姑娘被打的都不成样子了,听说也是来走亲戚的,是造了什么孽碰到这种人!” 那姨姨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那小姑娘造孽?呵,我要是被打了你是不是也说我造孽!” 眼看老婆要发怒,男人连忙道歉,“哎!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事正常人都知道孰是孰非。那些男的不像话,我以他们为耻辱!” 女人转过身,继续道,“这还是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就当街殴打女生,半天了都没有人来管,一群人在那里围着拍照录像。” 说着又上了气,“那警察也没用,一群废物光拿钱不办事,听说是一群醉汉打架连来都不敢来!等到人走了才过来,我呸!警察局离那地方也不远,这么久要那么长时间了?” …… 猫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古怪,怀疑那夫妇是不是在讲故事。 不是说人类是法制社会吗? 她身为地位高贵的猫妖都尽量地在遵守人类的规则,怎么还有普普通通的人类如此嚣张蔑视法律呢? 李母的面色沉沉,却透露出几分无力出来。 来串门的夫妇说完话后便叹息着离开。 李母坐在那里许久,低头拿起手机查相关信息。 今天上午发生的事,被人录下来传到网上,因为其性质恶劣,到了傍晚便已经在闹的沸沸扬扬。 看完后,李母眼眶已经红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卿卿竖着尾巴缓缓走过去。 李母弯腰把它抱起,放在腿上。 她挠了挠猫的下巴,那双温柔的眼睛痛苦而愤怒。 当一件罪恶没有被及时惩罚,或者没有被清理干净,就会引得更多人有学有样,逼得底线步步后退。 黑恶势力在改革初期萌芽,黑暗中血腥与白骨堆积,滋养着它步步壮大。 这几年国家扫黑除恶行动力度越来越大,可还是不够。 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没能有一个国家能说它已经完全清除了境内的黑恶势力,能做到的,只有不断打压。 李母听过几句风言风语,说当地有黑社会,但她在今天之前,都是不大相信的。 只有头上的利剑割断了身边人的头颅,才明白这世间隐藏的危机。 卿卿看着她,眨眼。 — 等到李千溯回来时,已经天色晚了,猫想要说话,便在夜里化成了人形。 李千溯刚刚运动完,就看到卿卿突然变成了人形,又见她的神色莫名,心里一紧。 “卿卿怎么了?” 是不是把猫丢在家里猫不开心?还是今天有小孩来玩欺负到猫了? 卿卿抿嘴,把今天自己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千溯用毛巾擦了擦额头和手上的汗,走过来,坐到卿卿旁边。 听完后,皱眉道,“我先去看看。” 他拿起手机看完后,眸色沉沉,沉默着摸了摸卿卿的脑袋。 “社会可能会有一点黑暗,但更多的是光明……卿卿不要害怕。” 卿卿眨了眨眼,觉得莫名其妙。 她哪里有害怕? 她只是在想,既然那些个什么黑社会的不准循法律都没人管的,她身为妖怪是不是也可以做一些法律不允许的事? 她比那些黑社会更厉害! 于是卿卿脆生生道,“我没害怕,只是觉得他们很厉害,听说警察都奈何不了他们。法律也不是什么都能管到的吗?如果妖怪杀了人,是不是和人的惩罚不一样?” 想起今天听到的话,卿卿又问,“我的实力比他们都高,如果我成为黑社会,也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李千溯:! 他恍恍惚惚,“你从哪里听到这些的?” 卿卿:“妈妈说的。” 这些日子李母常常以妈妈自称,把猫当成自己的小女儿,并且把李千溯称为卿卿的哥哥。 李千溯很快反应过来卿卿口中的妈妈是谁,顿时觉得有些头大。 “那些人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 卿卿摇了摇头,反驳,“今天她们才说,警察管不了的。你在骗我?” 李千溯:“……这件事已经闹大了,网上那么多人关注着,肯定会管得了的。” 卿卿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就当李千溯要松一口气时,卿卿又道,“如果不被曝光到网上,那些人会怎么样?” 李千溯沉默。 卿卿继续问道,“你教我对错是非,是真的对错是非,还是法律评判的对错是非?” 猫妖不解,“如果是真的,那些人为什么可以犯错了不受惩罚?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法律要这样规定?如果法律就是真的,为什么要舆论的逼压他们才能伏法?” 虽然猫妖说的像是绕口令,李千溯却听懂了她的意思,看着卿卿清澈明亮的眼睛,莫名有些悲伤。 世间事偶尔会暴露出它残酷无情的一面,初入人世的猫妖第一次见,觉得难以置信,觉得无法理解。 可是在世间成长的人群,却已经认清了事实。 世间就是有许多不平与黑暗,你无能为力,你无可奈何。 你只能装着糊涂,偶尔混迹在人群中,在没有风险的时候,喊起正义的口号。 第83章 接住你的喵(17) 卿卿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铲屎官就想了那么多。 看着铲屎官愣住的呆傻模样,卿卿叹了口气。 哎,不该给铲屎官一口气问三个问题的。 我早就知道铲屎官反应慢,就应该多体谅体谅他。 卿卿知道自己这么深奥的问题肯定把铲屎官难倒了,看了他三秒钟的笑话,便善解人意地继续下一个话题。 也是她最关心的。 “我这几天都没有吃好吃的,妈妈只喂给我猫能吃的,铲屎官能不能明天给我带点好吃的?” 铲屎官:……? 细密睫毛掩住的深色瞳孔泛着莫名的情绪,李千朔盯着卿卿若无其事的小脸,半晌,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下。 不去管那些也好,这世界上很多事不能多想。 这些本就与猫妖无关,何必为此困扰? 卿卿被他笑得浑身炸毛,这才发现自己把“铲屎官”三个字说了出来,她顿了顿,连忙改口,假装自己从来没有说过。 “哥哥好不好哎,给卿卿带点猫不能吃的。” 实在不知道喊什么,卿卿选择顺着李母称呼。 反正一个称号嘛,猫能屈能伸,一点也不在乎。 满怀心思的李千溯:……! 猫妖的语气平平淡淡,但声音却十分好听,说起话来别有韵味。 一阵酥麻直冲脑门,李千溯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后背不由颤抖了下,连忙背过身去。 “……记住了。”李千溯说完后便迈着步子急匆匆离开,起身时一个不稳还踉跄了下。 卿卿目视他同手同脚的步伐,饶有趣味地点了点头。 原来还能这样走路啊。 有趣有趣……像个故障的机器人一样。 李千溯一直以为他家卿卿嘴里只会说出让他气结的话,从来没想过她会喊“哥哥”。 声音清脆而娇软。 还有些趾高气昂的意味在里头。 明明喊了哥哥像是在撒娇,却用这种语气。 ……可爱。 这说明卿卿把我当自己人。 “哥哥”两个字不停在耳边回荡,让李千溯屡屡失神。 直到他听到一首抒情表白歌曲,却又忍不住想到了卿卿时,才彻底清醒过来。 卿卿正在门外被李母抱在怀里,眯着眼睛晒太阳。 一墙之隔,李千溯手忙脚乱把音乐停住,然后坐在沙发上一阵怔愣。 为什么会想到卿卿? 虽然她冰雪聪明、活泼可爱、样貌脱俗…… 但她是自己的猫。 怎么能对自己的猫有这样变态的想法? 李千溯陷入深深地自我唾弃和怀疑中。 不知道铲屎官被一个“哥哥”的称呼给喊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卿卿这几天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 在李千溯和李母一番交谈后,李母对卿卿的吃食方面大胆了许多。李父的手艺高超,做出来喷香的食物让卿卿很快又更圆润了些。 初六离开时,卿卿极为不舍。 比起铲屎官较为含蓄内敛的情绪,她直抒胸臆,把尾巴对着铲屎官,头埋在李母怀里,努力表示自己想要留下的决心。 不知道猫的意思,李母只是笑着把猫放到车上,对李千溯一再叮嘱,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女儿,也就是李千溯的妹妹,卿卿。 李千溯的伤感之情都被卿卿表现了出来,离别之意奇迹般地淡了许多。 看着比自己还要不舍的猫,和一心一意心心念念的全是猫的母亲,李千溯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局外人。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试图获得存在感。 李父正一脸慈祥地看着李母逗猫。 — 欢乐的日子过得飞快,再次回到铲屎官的小屋里时,卿卿有些嫌弃。 但好歹是自己的第一个地盘,卿卿很快便又适应了这种落差。 李千溯初七那天去公司一趟,和万今谈论完这一年的规划后便早早回家。 路上看见一家早早开业的烤鱼店,便进去打包了一份。 怀着轻松惬意的心情回到家中,推开门,李千溯愣住。 ——葡萄酒的味道浓郁,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便涌入胸腔。 白发猫妖坐椅子上,穿着小裙子,拿着一杯倒的满满的葡萄酒摇晃。 一旁正开着的电视剧,妆发精致的女主角正在豪华的酒店中穿着礼服喝红酒。 李千溯咬了咬牙,知道猫是在学习她喜欢的东西。 她就喜欢学这种看起来高贵而精致的举动。 他走过去,卿卿听见脚步回头。 平常亮晶晶的眼睛因为半醉而有些泛红,映着弥漫在双眸里的水雾,好看得像是被桃花环绕的溪流。 蓝色大海与清澈天空都在眼中。 见她已经喝醉了,李千溯心下一跳,连忙走过去,接过她放在桌子上的红酒。 看自己的东西要被抢走了,醉酒的卿卿抬眸,狠狠地瞪了一眼,就要起身去夺回来。 她眼尾绯红,又含着雾气,自以为气势汹汹的瞪人落在他人眼里,却好像变了个意味。 李千朔动作僵了一瞬,想要瞥过头去。 卿卿已经晕了,起身夺酒时有些不稳,身子刚晃了下就被人稳稳抚住。 “别乱动。”李千溯弯着腰,将卿卿放到椅子上重新做好。 明白了她动作的意图,男人把红酒放到脚下,顺势单膝跪地,板着脸直对卿卿道,“卿卿不能再喝了,已经醉了。” 卿卿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 仔细看了看,从重影中似乎认出了铲屎官,这才收了手。 还好还好,醉了的猫行动缓慢,还没有打过去。 有些心虚,卿卿面上就表现了出来,她罕见地露出个讨好意味的笑容,“……哥哥,你回来了?” 猫已经试着找出了铲屎官的软肋,当她喊哥哥的时候,铲屎官这个笨蛋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 李千溯一只手搭在卿卿腰上,支撑住不让她歪倒,“嗯。卿卿你喝醉了,我带你回屋睡觉……” 醉猫脑袋已经迷糊了,眯着眼睛看不清楚,但还是从铲屎官身上闻到了烤鱼的味道。 有些不确定,卿卿靠近了些仔细闻。 顿时,李千溯浑身僵住了。 “卿卿,你干什么……”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是斥责,反而隐隐带了些暧昧的欲拒还迎。 他眼中映着卿卿此刻的模样,醉意放大她的美丽,将纯洁的外表染上了几分糜烂娇艳,微垂的睫毛流露出几分勾人的神韵。 之后的话音,消散在卿卿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和俯下身来离他很近,呼吸相闻的面孔中。 她唇齿之间的酒味几乎能让李千溯也跟着沉醉过去。 确定铲屎官身上就是有香味,卿卿眨了眨眼,那双染着雾气的蓝色眼眸微弯,带上了满满的笑意,“哥哥给我带好吃的了?” 李千溯几乎听不到她的话了,随卿卿的开口,那湿热而香甜的气息将他包围。 好像进入了与世隔绝的状态,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就连身体的控制权也被近在咫尺的猫妖轻而易举地拿走,只有视觉和嗅觉存在。 心脏跳动的声音鼓鼓作响。 他看着卿卿,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就像是不小心吞下去了鱼刺,不上不下的,一时间难以剔除出来。 喉结上下滚动,吞下去一大片空气。 大脑里只能放下卿卿此刻的面容与神情,所能做到的最多的挣扎,就是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一声,“恩?” 卿卿微微笑了一下,把铲屎官的回答当成了肯定,很满意自己闻到的烤鱼味。 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从人群中深情款款地走了出来,背景音乐播出浪漫动人的歌曲。 喝醉酒的卿卿凭借着本能亲近自己的铲屎官。 她把自己的脸凑到了僵硬不动的男人脸侧,像一只可怜可爱的小兽一样轻轻地磨蹭,语气却丝毫不客气,近乎颐指气使地道,“哥哥快去拿过来,我要吃。” 她凑在他的耳边,呼吸喷薄在他的耳垂上,像是流露出滚烫的岩浆,把他的耳垂烫的通红。 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木楞楞地继续呆在原地。 卿卿微微皱眉,怀疑铲屎官是不是聋了。 她再次俯身,贴到铲屎官耳边,这次的语气便带有了些不满,因为铲屎官忽视自己的话又带上了些委屈。 “我要吃烤鱼,去帮我拿过来哎。” 说完便注意铲屎官红彤彤的耳垂,像个被煮熟的红烧肉。 醉眼朦胧的猫被吸引到了,眨眨眼。 轻轻舔了一下。 呸,没味。 那个瞬间,李千溯听到了心底的怪兽破壳而出的声音。 它因着那迷离动人的眼神,因着呼吸间可闻的气息,因着耳边还残留着一闪而过的触感,在心跳疯狂擂鼓的同时,眨眼间就长成了吞噬一切的巨兽。 年轻人的心动来的快而猛烈,更遑论单身了二十多年的李千溯。 他在之前因为各种原因从来没有接触过男女之情,却在它来时便立刻知晓。 心底偌大的兵荒马乱告知了他。 …… 李千溯闭了闭眼。 心想,完了。 他成了变态。 他可能,爱上了猫。 第84章 接住你的喵(18) 卿卿可不知道他想了什么。 无意识把李千溯撩拨完后,猫妖似乎有所察觉,往后挪了挪缩回身子,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铲屎官木楞的傻模样。 李千朔松开手,残存的热度以及四周浓郁香甜的红酒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沉默着,抬眼注视卿卿。 白发猫妖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一副再老实乖巧不过的模样。 这种假象只维持了一瞬,卿卿眨了眨眼,在这种温柔的注视中,逐渐明白了眼前人没有生气,胆子很快又大起来。 猫妖突然皱了皱眉,不像生气,只是带了些娇里娇气特意找茬的意味。 眉头微挑,清丽的小脸上带上薄薄一层愠怒,和着几分醉意缠绵,使艳色更加浓稠。 卿卿掐腰指责道:“我的铲屎官!铲屎官才不会虐待猫不让猫吃饭。你说,你到底是谁?把我家铲屎官扔到哪里去了?” 她故作生气时睁大了眼睛,蓝眸里水光潋滟,粉嘟嘟的嘴巴微微翘起,神气无比的高傲模样…… 让人想亲一口。 李千溯面上仍旧摆着冷静自持的表情,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卿卿,眸光沉沉,像是在其中禁锢了一匹野兽。 被蛊惑了一般,灼热滚烫的爱欲从中流露出来。 醉鬼歪了歪脑袋,在这种情景下敏感地觉得有些不妥,晃了晃腿,眯着眼睛盯着半跪在地上的铲屎官,仔细地打量他。 酒精蒙蔽了大脑的判断,卿卿只觉得面前的男人神色如常,将那份隐隐约约的微妙之处忽略,继续进行自己的问话。 “你把我的铲屎官扔哪里去了?” 得不到回答的猫妖有些不满,问完后又嘟囔了几句,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凶,动了动腿想要站到凳子上。 沉默暧昧的氛围中,李千朔许久才找回理智。 他闭了闭眼,压下那些翻滚的情愫。 刚想开口,视线不经意落在卿卿因为动作而上翻的裙摆上。 男人瞳孔骤然一缩,睫毛不受控制地颤了几颤。 他像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明明满腔爱欲挥之不去,恨不得拿出心肝来让面前人看一看,明白自己的渴望与赤诚。 却纯情的不得了,轻而易举地被这小小一片裸露的肌肤点燃。 本就红彤彤的耳朵更热了,李千朔连忙别开头去,脑子越发混沌了,还不忘记和猫妖解释,“我是你的铲屎官。” 他有些着急,声音听起来便很是冷淡,咬牙切齿的羞怒之意也带了些出来。 还只留一个后脑勺,看也不看。 在卿卿心中就是铲屎官不重视的表现。 听出来他声音的沙哑低沉,但不明白男人此时的压抑克制,卿卿“哼”了一声,也不动了,眯了眯眼,只专心致志地和铲屎官理论,“你在说谎,说谎的人才不敢看我!” 李千溯握紧了手掌,凸起的骨节用力到微微发白。 半响,认栽般叹了口气,回头,抬眸看着白发猫妖的面容,对醉鬼卿卿认真解释道,“我是李千溯,你的……铲屎官。” 卿卿歪了歪头,“不信,你有什么方法能证明你是你自己哎?” 李千溯终于明白卿卿的意思,“……我特意给你带了烤鱼。” 计谋得逞,卿卿顷刻笑开了眼,弯着眸子,拉长了尾音很是满意地道,“噢,那你就是我的铲屎官哎。” 李千溯觉得好笑,怎么看怎么觉得卿卿可爱。 他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去把放在门口的烤鱼饭拿过来,任劳任怨地喂猫。 等卿卿吃完,又带她去洗漱,忙了很久才帮她刷完牙。 卿卿已经困了,对铲屎官笨手笨脚磨磨蹭蹭很是不满,哼哼唧唧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往自己的窝里走。 忘了自己还能变成猫,看着小小的猫窝,卿卿觉得很是委屈。 为什么铲屎官睡那么大的床,又软又舒服。而猫只能睡又小又破的猫窝! 她撇撇嘴,脚步一拐换了方向,把鞋子甩出去,蹦到了床上。 我要反抗! 霸占了铲屎官的床! 给自己盖好被子后,卿卿连忙闭上眼睛。 李千溯把剩饭吃了,收拾完东西走过来,就见卿卿睡到了自己的床上。 深蓝色的被子裹在她身上,全身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精致的睡颜。 睡着的卿卿很乖,敛去了平日里的野性,那双因醉酒而带着撩人春色的眼睛合上,像是坠落人间的天使。 这天使安安静静地睡在他的床上。 他的……床上。 …… 李千朔只看了一眼就连忙逃也似地出了门,一言不发地去洗澡。 浴室里灯光璀璨明亮,雾气飘散,冰凉的水流顺着脊背滑下,落到地上汇聚成小小水洼。 ……等李千朔从浴室出来时,卿卿已经睡熟了,在床上缩成一团。 被子依旧裹得密不透风,猫妖只露出一张脸在外,白皙的小脸因为醉酒的缘故染成淡粉,额间出了层薄汗,几缕头发黏在脖颈处,好像每一处都是湿漉漉的。 李千朔第一反应是把被子展开些,他走到床边微微俯身。 ——一股浅浅淡淡的甜味极为霸道地冲入鼻腔。 他僵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看着熟睡的猫妖又收回了动作,最后选择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些,从柜子里抱来被子躺到沙发上。 睁着眼睛到了深夜还是睡不着,李千朔毫无困意。 卿卿的身影在脑海里跑来跑去,让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高。 再一次笑出声时,男人连忙压了压自己情不自禁上勾的唇角。 不能再想了,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 可翻来覆去,眼前心中皆是卿卿,他简直无处可逃。 几番折腾后,李千溯索性破罐子破摔了,睁着眼睛想。 就晚睡一会儿,年轻人嘛,应该没什么吧。 — 第二天卿卿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大床上,连忙跳了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她曾经在铲屎官去打工时睡过好多次床上,这太软了让她每次醒来就腰酸背痛。 铲屎官真讨厌,不让我睡到自己的窝里,是想害猫嘛! 也就她这么皮糙肉厚心胸宽阔的猫,才能忍下如此粗糙的照顾。 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喝醉酒之后所有记忆的猫心中气鼓鼓。 动用法术给自己换了身居家的衣服,卿卿推开门走出去,发现铲屎官竟然一大早就在洗澡。 卿卿有些嫌弃。 一定是铲屎官昨天晚上偷懒没洗澡吧。 脏兮兮! 等了一会儿铲屎官才出来。 出来后就进了厨房做饭。 热油下姜片,中小火把片好的鱼肉两面煎黄,加入清水和姜片紫苏煮开,倒入豆腐块炖煮,最后后撒入葱花调料。 香醇无比的鱼汤做好,卿卿还在客厅里玩着游戏,肚子已经被勾起了馋虫。 卿卿不知道铲屎官今天怎么突然奇怪了起来,做完饭后端过来看也不看她一眼,用生硬的语气道,“吃饭,自己学着来。” 他突然这样说话,卿卿有些不适应,彻底地从平板上的游戏里回神,抬头看着莫名其妙的铲屎官。 “你怎么了?”猫妖的眼中盛满了不解,打量着突然无理取闹的铲屎官。 在她的注视下,李千溯耳尖可疑的红了起来。 他更加不敢看卿卿,眼神放在沙发的另一侧,“今天有些晚了,卿卿自己吃。” 平日里也是这样,自从卿卿能变成人之后,李千溯每天早上起来做饭,如果时间充裕就把猫喂了,不充裕就让卿卿变成人形自己吃。 卿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然后表示让没用了的铲屎官赶紧滚蛋去忙他自己的事。 “好的,哥哥赶紧走吧,别耽误了。” 要是铲屎官因为迟到被罚款了,本就不充裕的家庭便更是雪上加霜。 铲屎官吃点苦没问题,高贵的猫可不能。 — 把用过的餐具放到厨房里,在家里巡视了一遍,卿卿觉得有些无聊。 吃饱了之后就想出去逛逛,卿卿随机从平板上选了套衣服,在此基础上修修改改,最终在脑海里勾勒出来,用法力给自己换上。 带上自己酷酷的黑帽子和黑口罩。 在镜子里欣赏一番自己的美貌和优越的选衣服眼光,卿卿拍拍手,离开了家门。 第85章 接住你的喵(19) 卿卿在路边小店买了串糖葫芦,把墨镜口罩摘下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收好,低头专心致志地吃冰糖葫芦。 焦黄色的糖壳晶莹剔透,因为天寒带着丝丝凉意,闻起来就让猫开心。 卿卿张嘴一口咬掉一个,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崩开,眯了眯眼,很是惬意。 她的样貌着实出众了些,一头长长的白发因为睡觉不老实而发梢微卷,卿卿早上扎了一下觉得麻烦,索性直接披散在身后。 吃东西的时候便忘记了浑身冰冷高傲的气势,情不自禁地迈出雀跃的步伐。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女。 旭日初升,天色还早,街上还没热闹起来。 卿卿吃完糖葫芦抬起头,便看到有人堵在了自己前面。 四个男生,为首的大概一米八左右,寸头,身形魁梧,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卿卿。 对视的那一刻,寸头忍不住怔愣。 旁边的三人略微靠后一步,并排站着,站姿皆是歪歪扭扭,一双眼睛粘稠恶心,落在难得一见的美女身上。 卿卿眨了眨眼,吃饱了之后她心情很好,便也没在意这群站在路上不会动,傻愣愣看着自己的两脚兽,只想找个垃圾桶把冰糖葫芦的签子给扔了。 她往左边靠了靠,伸脚。 一人连忙走到左边,伸出手拦住。 卿卿微微皱眉,往右边走,伸脚。 一人急忙走到右边,伸出手拦住。 卿卿认真想了想,自己买冰糖葫芦时有没有给钱。 ……应该给了吧。 “妹妹,一起玩啊?” 卿卿正准备开口让几人让一下路,就听到为首的寸头男发出撂下这么一句。 他的语气轻佻,卿卿听了很不舒服,虽然还不太懂人类说话的各种含义,却莫名的厌恶这几人,摇了摇头拒绝后就打算绕路走开。 “让你跟我们一起玩还不乐意。”寸头还没发话,一旁的黄毛小弟便啐了口唾沫,刚要发怒,又看到那张精致无瑕的小脸,气就消了些。 美人脾气大是理所应当的。 寸头男人自诩风度,瞪了黄毛一眼,转头又带上让卿卿手痒想扭断他脖子的笑容,“妹妹看着面生,不是这一片的吧。” 猫的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人的气息让猫不喜就罢了,还露出如此猥琐变态的笑容。 长得猥琐不是错,还出来找打? 卿卿抬了抬眼,“…关你屁事?” 铲屎官都不能管着猫,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两脚兽竟然妄图替猫做决定? 寸头男面色僵了僵,当着小弟的面被人拒绝,看到这种美人好不容易升起的几分怜香惜玉之心也没了,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脸不要是吧?” 卿卿直勾勾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下。 她看这么多电视剧可不是白看的,现在若是还不明白这几人的心思那就对不起猫聪明的脑袋! 卿卿笑着,带着几分调皮的意味,“那跟我来啊。” 男人被这笑给晃了下,也对自己的体格武力很自信,跟在她后面走。 卿卿从商业区拐进小街道。 小弟黄毛看着那街道死角愣了愣,莫名有些不详的预感,顿住,看向老大,心中有些犹豫。 寸头老大眼神都没给他,眼看着小街道里连摄像头都没有,忍不住一阵心猿意马,心心念念的全是白发蓝眸的美人,脚步越来越快。 本只想好好调戏作弄一番,如果能占些便宜就更好了,没想到竟然还能碰到这种好事。 倒是一边的小弟胡须男注意到了黄毛的停顿,留下一个嘲讽的眼神,急急忙忙地跟过去。 — 大过年被师父丢下的秦莫然孤苦伶仃地过了一个充满汗水的忙碌年。 身无分文不说,很久没有为生计所困的他竟然还一时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 平日里和妖怪打交道,要不就是在自己师父应付不来时对着一群老头子装傻充愣,脱离社会许久的秦莫然绞尽脑汁地想,到底降妖除魔的本领能用到哪里? 想不到能做什么…… 越来越少的余额也不允许他再犹豫下去,秦莫然就近找了家饭店打工。 外面鞭炮声劈里啪啦,秦莫然一脸镇定把热油倒入炒菜锅,发出滋滋声。 外面团团圆圆欢声笑语,秦莫然做完饭连忙出去帮老板用计算器算账,钱已到账的提示声连连响起。 但钱不是他的,他只觉得悲哀。 外面夜深人静鼾声渐起,秦莫然忙碌了一天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把东西收拾完后睡在饭店里。 虽然忙了些,但是有吃有住,工资也很高,还可以日结。 被社会打击了一番后的秦莫然欣然接受。 一大早起来时,看了看天气,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秦莫然保持着良好生活习惯,即便睡得晚,还是早早醒了,起床洗漱完打了一套拳,出门打扫卫生。 垃圾桶满了,秦莫然轻车熟路地拉着它去倒。 — 小巷子里昏暗阴冷,初升旭日被高墙遮挡。 卿卿走到头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四人。 没想到在巷子尽头发现了垃圾桶的存在,手里的签子有地方丢弃了,卿卿蓝色的瞳孔里带着盈盈欢喜。 伟大善良的猫很仁慈地接受了铲屎官的恳求,努力成为一个爱护环境讲究卫生的良好社会公民。 但她暂时还没有丢,手里仍然握着那根签子。 高贵的猫妖不想手染肮脏的血腥,她决定废物利用,用签子给那几个人一绝永患,免得下次再出来找事情。 猫可不知道什么是点到为止,也不知道她不该引诱四人走向犯罪,更不知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行为就报复会收到正义者的谴责。 猫妖什么都没想,就像那四人认为自己挑戏逗弄小美人是小事一样,卿卿也觉得,废了他们下半身也是小事。 反正没出人命。 出人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铲屎官可能会吵。 她想这些时,眼神偶有转动,蓝色瞳孔在肮脏偏僻的巷子里像是蒙尘珠宝,流光溢彩,让人侧目。 白发美人的声音清脆悦耳,“再近一点啊。” 四人只觉得血脉沸腾,就连带着一点警惕的黄毛也被迷了心窍,连忙扯了扯自己的腰带,顺从地走过去。 — 背影遮住了他们身后的人,但露出的白色长发太过耀眼,显然属于女生。 秦莫然眼神一凝,很快反应过来巷子里发生了什么,拿起扫把眨眼间冲了过去。 他的动静很大,速度极快,破风声簌簌作响。 卿卿还没来得及出手,听到动静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四人也不耐地回头看去。 不知道何时飘到身后的男人静静地站着,右手轻轻握着一扫把,样貌英俊,眼神淡而迫人。 四人愣了下,有一瞬间觉得,他手里握的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扫把,而是闪着凛凛寒光,见过血腥的刀剑。 寸头大哥心里莫名一怵,色上心头更多的却是怒气,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破坏自己的好事。 可他还没放出狠话,就见那平平无奇的扫把带着猎猎风声,宛若一把游龙剑,径直指向了他的颈侧。 寸头下意识地躲开,后退一步。 而男人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方才的一招似乎只是威慑,不知何时闪到身后,伸出腿狠狠踹向他的膝关节。 寸头老大甚至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啪”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三秒钟。 其余三小弟咽了咽口水,看了眼气急败坏的大哥,咬牙冲了上来。 秦莫然轻轻松松将两人人放倒。 除了受害者,唯一还站着的只有黄毛一人。 黄毛抖了抖腿就要跑走。 秦莫然松开扫把手腕一转扔了过去。 扫把在空中旋转着前进,最后的力度足以让黄毛倒地。 一群人,就要整整齐齐。 第86章 接住你的喵(20) 太阳缓缓上爬,费尽了力气终于把光辉洒向阴冷的角落。 风吹过小巷,发出呜呜声。 秦莫然两三下将几人放倒,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那双眼睛幽深漆黑,吸去了周围的所有光线,显得十分可怖,好像下一刻就要动手把几人的命留在当场。 地上四人惊恐抬头,看着那突然出现的男人,对视一眼,咬了咬牙,在碾压式的武力差距下忍住骂娘的冲动,又惊又怕,爬起来踉踉跄跄拖着身躯连滚带爬离开。 秦莫然没管他们,回头看向被欺负的女生,心里打了一遍又一遍腹稿,用尽毕生所学堆积了许多话准备安慰。 低头。 却对上一双清澈透亮、毫无阴霾的蓝色眼睛。 秦莫然的心倏然停了一拍,在极具蛊惑力的美色面前下意识后退一步。 ……如果不是小姑娘身上毫无妖力,他简直要条件反射般动手了。 让这几个人渣败类给跑了,卿卿心里嘀嘀咕咕觉得十分可惜。 虽然自己能解决,但别人帮了忙也是事实,自诩很有礼貌的卿卿学着电视剧里的情节感谢,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 “非常感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下辈子一定给你做猫。” 给人做猫已经是卿卿最大的感谢了,她不太想做牛做马,而且说说嘛……也没什么。 下辈子的事,和她卿卿有什么关系? 今天发生了很不同寻常的意外,表演欲莫名其妙上来了,卿卿说话时尽量向记忆中那梨花带雨、弱柳扶风的模样靠拢。 可一时半会儿眼泪流不出来,声音也软不下去,莫名的僵硬而不自然,像是在进行什么诗歌朗诵。 或许是她白发蓝眸异于常人,这稀奇古怪的举动到了她身上倒显得正常了起来。 “……”,秦莫然口中安慰的话语说不出口了,面前的小姑娘明显没有一点难过的情绪。 但是疑心她把惊恐委屈藏在心里,现在表现异常可能还没反应过来,万一后面又做出什么傻事。 反正自己的活也忙完了。 正义感十足的秦莫然问道,“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压压惊?我知道附近一家不错的早餐店。” 换一个正常人过来是不可能答应他的,差点被人欺负了之后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可卿卿听到吃东西就很开心,她抬眸打量着面前的两脚兽,抿了抿嘴,象征性地犹豫了一下。 想着自己虽然刚刚吃了饭,但是她还是个小妖怪,需要多吃点长身体,能多吃点自然更好,不吃白不吃! 心理活动一闪而过,卿卿心里嗷嗷叫一声很快就答应了,面上却还是矜贵地点了点头。 秦莫然看她不吵不闹、距离感十足的模样,自在了许多。 先返回去把垃圾桶拉过来倒了,再顺便接过卿卿手上糖葫芦的签子,免得她往前面脏乱的地方走,替她一起扔掉。 现在还早,饭店的营业时间是中午和晚上,他没有什么事,便把门挂上后,带卿卿过去到了一家生意火热的早餐店。 等点完餐之后,两人坐在位置上。 女生白发蓝眸样貌精致,男生五官深邃模样俊朗,颜值皆是难得一见。 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秦莫然察觉到视线后,很快明白了原因。 ——面前的女生微微低着头,长而卷翘的睫毛过分浓密,长长的白发垂在耳边。 周围热气腾腾的饭菜里缓缓上升的白烟飘过,仿佛将她蒙住了似的,那张精致的面容被笼在纱里,远远近近,触碰不到,简直不似凡人。 可秦莫然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许久,女生身上的确不带有妖气。 只好把她是狐妖什么的猜测打消。 ……那她可真会长啊。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卿卿身上,被盯得要炸毛的卿卿突然抬头凶巴巴地回看了他一眼,蓝色的眼睛带着几分鄙夷,然后又低头把自己的墨镜带上。 她知道自己无论是猫是人都是绝色倾城,可这两脚兽也不能盯着自己犯花痴啊。 没出息。 哼。 看到墨镜遮住女生眼睛的模样,秦莫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前几天自己商场遇到的姑娘? 毕竟白发的女生还是颇为少见。 对自己师父那高深莫测的举动一再琢磨,融入社会的秦莫然已经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师父的意思。 再看卿卿莫名就有些不自然。 四周吃早餐的人说说笑笑,可到了两人附近,声音就不自觉弱了下来。 空气中一片静默。 卿卿没有开口的欲望,秦莫然却受不了这种气氛,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尬笑两声,“同志,你这发色很好看,在哪里染的?” 卿卿抬头,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天生的。” 秦莫然继续找话题,“你这眼睛也是天生的?” 卿卿按照铲屎官的嘱托,回答,“是美瞳。” 秦莫然摸了摸鼻子,再接再厉,“……噢,那还挺自然的,看不出来。” 卿卿点了点头。 话题完毕。 还能说什么呢? 很久没有和同龄人说话的秦莫然想了想,决定先自我介绍,“我是秦莫然,今年二十一岁,很高兴遇见你。” 卿卿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自我介绍,不过他请自己吃饭,卿卿对他感官还不错,试着回道,“我是卿卿,今年……十八岁,也很高兴遇见你。” 卿卿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按照年龄她觉得自己是所有人的祖宗。 听说人类向来讲究尊老爱幼,想想就美滋滋。 不过网上说美女永远十八,她就这样讲了。 秦莫然点了点头,想到刚刚小姑娘的遭遇,“大过年的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家人呢?” 卿卿眨了眨眼,“我没有家人。” 秦莫然沉默,懊恼自己怎么这么会讲话,戳到了别人的伤疤,试着安慰,“那太巧了,我是个孤儿,也没有家人。” 卿卿点头,想起李千朔,“但我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秦莫然也道,“我有师父。” 卿卿眯了眯眼,十分好奇,亮晶晶的蓝眸看向秦莫然,“师父,学什么的师父?” 秦莫然低了低视线,避开卿卿的眼神,支支吾吾,“……学武功。” 为了稳定和平,妖怪的存在对普通人来说还是保密的,唯有少数高层知道。 卿卿点头,对秦莫然有些兴趣,又问道,“那你去上学吗?” 秦莫然摇头,“没有上过学。” 卿卿眼神越发亮了,看向秦莫然的眼神越发亲切,继续点头,“我也没上过。” 铲屎官还说每个人都要上学呢?还非要让她去看那枯燥无味的课本,她堂堂猫妖根本不信! 这不也有人从来没上过学吗? 两人都异于常人,从头到尾对这番谈话没有感觉什么不对。 旁边因为两人样貌出众而一直留意着的人却已经瞪大了眼睛。 左看看右看看,见着两人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唏嘘不已。 怪不得这两人长得都那么俊,相亲却在这么不正式的地方。 原来都是身世坎坷、无家可归、连学都没上过的可怜人啊。 第87章 接住你的喵(21) 卿卿和秦莫然两人一见如故,觉得对方十分合自己的眼缘。 没心没肺的卿卿:这人看起来傻乎乎请猫吃饭,很不错。还没上过学,有机会让铲屎官看看好打消他非要让猫学习的念头。 他还是饭店的员工,这么好的职业应该比铲屎官有本事吧。 搞好关系,多一个饭票。 有情有义的秦莫然:这姑娘太可怜了,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哥哥,每天过着苦日子。看她吃了这么多,怕是很久都没有好好吃饭了。 而且长得实在是太过逆天了些,如果没人帮忙,日后很大可能被迫误入歧途。 搞好关系,救人一命。 双方各怀心事,相处起来十分和谐。 吃完饭后两人起身,秦莫然去饭店里继续忙碌,他心目中可怜的卿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摇头晃脑四处溜达。 之后的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早起吃突然打通任督二脉手艺越来越好的铲屎官做出的饭菜,吃完后再去找冤大头秦莫然吃些附近的小零食,中午路过小信徒家把她带回去准备午饭。 下午睡完午觉就在家里玩,直到铲屎官回来再吃晚饭。 日子平平常常地从指尖流过,卿卿每天都很满足。 元宵节。 照常去找秦莫然玩,一路上遇见许多卖灯笼的小贩。 卿卿觉得有趣,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便在商贩热情地招呼下买了三个。 一个给小信徒,是个可可爱爱的兔子灯笼。 一个给自己,是一个漂亮高贵的白猫灯笼。 还有一个,是老板看她可爱送的,上面画着满脸胡子的大汉,给秦莫然。 至于铲屎官? 铲屎官和她是一家人,她的就是铲屎官的。 到了饭店附近,卿卿就看到秦莫然一脸高深莫测地站在那里望天。 卿卿招了招手,“秦莫然!帮我拿东西!” 听到卿卿的声音,秦莫然回头,见她手上拿了三个灯笼,连忙过去接着。 一眼就注意到与另外两个画风不同的灯笼。 卿卿揉了揉手腕,“那个最健壮雄伟的是你的。” 秦莫然笑着去看,这才发现那上面画着的竟然是天师钟馗。 心头一跳,他扭头去看卿卿的神色,见她似乎并无所觉,才试着问道,“怎么选了这个灯笼?” 卿卿抬眸看他一眼,“怎么?你不喜欢?” 她才不会说,是因为太丑卖不出去,老板送的。 秦莫然悄悄松口气,第一次收到同龄的朋友送的礼物,心里很开心,笑着感谢道,“没有,谢谢卿卿,我很喜欢。” 然后想到自己的隐瞒,有些心虚惭愧,连忙扯开话题,带卿卿去附近的早餐店里坐着。 秦莫然刚起没多久忙完正打算吃早饭,却突然惊觉四周有妖气波动,出来还没看个明白,便遇到了卿卿。 早餐店里正播放着早间新闻。 江河市又发生一起杀人案,地点就在这条商业区附近。 从新闻上寥寥的信息来看,受害者是一名刚上大学的年轻女生,具体信息没有,却在最后很是强调地提醒各位观众朋友要保护好自身生命安全。 秦莫然是和妖打交道的,妖有善恶,他跟着秦老也见过不少命案。 这条商业区称得上繁华,秦莫然听到这消息时没有太过上心,只觉得这凶手挺胆大,敢在闹市里作案。 旁边吃饭的客人也在讨论。 “吓死人了……这是第二起了吧?前几天不是才说过有命案吗?” “……如果我没记错,那一起受害者也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吧?” “才刚刚上大学,好不容易能享受一下了…哎!这千刀万剐的杀人犯!” “太猖狂了!不行,回去一定在朋友圈让那群孩子都注意安全,别一个人走路。” “警察正在调查,也不必太过惊慌……但还是小心点,天可怜见,这大过年的也不让人省心。” “我们小区挺偏的,回去给物业反映反映,加强警惕。” 秦莫然抬头看向拿着包子正啃的卿卿,嘱咐道,“这几天不安全,你一个人别再乱跑了。” 卿卿吃完包子才回他,“我很安全,也没有乱跑,只是来找你玩。” 秦莫然皱了皱眉,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早上街道人少,如果你要来找我的话,提前给我说,我去接你。” 卿卿觉得不用他麻烦,秦莫然却不放心,继续道,“也不远,就当我早上去跑步锻炼了。” 卿卿只好点头。 秦莫然吃完饭,擦了擦手,便看到师父发来的信息。 [江河市归一大道附近出现蛇妖,已发生三起命案,具体信息不太了解,蛇妖实力应该有三百多年。 本不应该打扰你的大事,可天河市附近只有徒儿你一个人可以担此重任,晚一天就意味着可能又有人被残害。 这事交给你了,为师相信你的实力!] 归一大道正是秦莫然所在的区域。 他的神色越来越正,认真地一字一句看完。 相信徒弟实力的秦老还是不太放心,又发来信息,[如果遇到麻烦可以和当地警局联系。如若联系,到时候请不要向外人说是我的徒弟。] 刻不容缓,既然已经知道是妖所为,这就是自己的责任。晚一会儿就有一会儿的风险,秦莫然打算即刻回去拿东西捉妖。 可又不知道怎么让卿卿离开。 好在卿卿吃饱了之后就想立刻把自己刚买的兔子灯送给小信徒,不等他开口便先告辞了。 秦莫然结账后匆匆赶回饭店,去拿自己的捉妖道具。 — 佳节里阳光也正好,暖阳洒在身上让人犯了困意。 卿卿左手一个兔子灯笼,右手一个白猫灯笼,哼着不知名曲子,走在路上心情十分美妙。 走了一段之后发现有人在跟着自己。 卿卿在网上看的电视剧里也有这种情节,她怀疑是不是有人被猫妖的美貌倾倒,却忘了她带着口罩和墨镜,哪有人会看出来她的美貌。 反而像极了存在感极弱的社恐。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刹那,敏感地察觉到隐在人群之中的浓郁恶意。 卿卿皱眉,她天天来这里对附近已经很熟悉了,随便脚步一转找了个无人的空地拐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重,显然尾随之人明目张胆地跟了过来。 卿卿回头。 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倏然放大在自己面前。 第88章 接住你的喵(22) 周围没有声音,这新开发小区外空旷的荒地静得诡异。 白骨般凋零的枯木,无力地将双手伸向天空,偶有寒鸦飞过,发出凄惨悲鸣。 突然扑过来的男人斜长的双眼微眯,那双漆黑无光的瞳孔中带着浓稠恶意,勾着唇角,殷红的唇瓣像是刚刚生吃了血肉。 阳光透过树干落在他身上,切割着男人俊美阴鸷的脸,使他脸上的死气更加诡谲。 明明没有出声,却好像有“嘶嘶”之音。 …… 卿卿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 蛇妖身上的腥味让卿卿几欲作呕,快要维持不住自己镇定的表情。 可是铲屎官对她再三嘱托,遇到尾随自己的变态后一定不能走投无路般跑到偏僻的地方,一定不能慌张,要镇定,更要请及时求助。 她已经没听铲屎官的前半句话了,自顾自地跑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对于后半句话便带着补偿的意味愿意简单糊弄一下。 于是卿卿继续绷住自己的脸。 蛇妖微微笑了一下,对面前女生的退避很是满意,似乎已经透过那口罩和眼镜看到了惊恐却故作镇定的面容。 他并不喜欢直接杀人。 欣赏那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双腿被砍掉的人在濒死之际露出绝望而惊恐的表情才是重头戏。 女人,这世界上最重情之人。 恐惧、绝望,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 人啊,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 对生命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以及那些泪水中的仇恨和忏悔……人在濒死的那一刹那所爆发出的感情毫无遮掩。 他挑选出青春稚嫩的姑娘,她们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生活的热爱。 让这种最能打动人心的激烈感情出现在花苞一样初绽放的女孩身上,用娇嫩肌肤上汩汩流出的血液绘出他最满意的作品。 头皮发麻销魂夺魄的快慰随着记忆浮现一二,让他痴狂到忘乎其形。 手上染了几条人命的蛇妖已经能预想到面前这瘦弱的女孩的结局,像是咬着老鼠逗弄的野猫,不着急吃掉。 卿卿实在忍不住,戴着口罩也不能阻挡这血腥味,她把灯笼放到一只手上提着,空出一只手捂了捂鼻子。 “你身上可真难闻,能不能别跟着我?” 蛇妖愣了一下,却还是挂着笑容,微微转动着自己青白细长的手指,文质彬彬地问道,“什么味道?” 卿卿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血腥味……和你身上本来带着的臭味。” 听到前几个字蛇妖还带着笑意,眯着眼认真想是不是杀人的时候血在身上流了太久染上了腥味。 后面便倏然冷了脸,笑容僵在那张死透浮尸般可怖的面容上,扭头盯着卿卿,“你说什么?” 卿卿不惧,抬眸打量着他,觉得这人变脸技术可真好,就是耳朵不太好。 但好心的猫妖想让他听到,“我说……” 话还没说完,离她一步之远的蛇妖就伸手成勾状,如同利箭般刷的向卿卿抓了过去。 破空声响起,蛇妖的手指一瞬间变得长而扭曲,像是锋利带毒的匕首。 杀意乍现,涌向卿卿,她终于确认了面前的蛇妖是要对自己不利。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没有记忆的她好像忘了许多法术,对这些打打杀杀的很不擅长。 但也丝毫不着急,只是带着几分激动与好奇站在原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猫妖敛眉,低垂的睫羽遮住蓝眸中莫名的神色。 顷刻间,蛇妖的手指就刺到了她的面部。 蛇妖已经想象出手指穿破头颅的那种畅快之意,就好像世间的一切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世间的所有生物都任他肆意虐杀。 却被一股更强大汹涌的法力弹回。 如同以卵击石,点滴之水汇入了汹涌大海,蛇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被反噬了回来。 倒退了几步,被那股强大难以抵挡的气流瞬间击倒在地上,闷哼一声,唇角流出一股鲜血。 疼痛感席卷全身,眼中瞬间充血翻白,他的人形皮肤上很快皱皱巴巴了起来,像是要蜕皮一样松弛搭在骨架上。 本来称得上俊脸的五官变形,那张红唇下吐出蛇信子。 蛇妖没有顾及自身的变化,惊恐地看着不显面容的卿卿,像是见了鬼一样,发出男女莫变的尖细声音,“你是妖!怎么可能?你身上没有妖力!你是谁?” 妖身上的妖力是妖的本质,怎么可能会有妖身上没有妖力? 周围的乌鸦惊起,拍了拍翅膀飞离枝头,齐齐发出鸣叫声在高空中盘旋。 卿卿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有些陌生,“……取你性命之人。” 这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轻飘飘地落入人间,传到蛇妖耳畔。 有风吹过,被卿卿身上外泄的法力震碎的帽子眼镜和口罩化成灰散尽,只有法力化成的衣服还在。 白色的长发飘在耳畔,那双蓝色的眼睛暴露出来,静静地注视着蛇妖。 被注视着的蛇妖浑身毛发直立,忍不住本能地发抖。 那是一种能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安然自得的高级猎手才有的眼神。 聪明、冷静、审视、无情。 仿佛在她眼里,他只是一只卑微到极点的蝼蚁。 可蛇妖发抖并不是仅仅为此。 而是…那天然的压制力让他竟然生不起反抗之心。 头顶乌鸦的叫声像是哀鸣,又像是恭迎。一瞬间他想起没有妖力的大妖是怎么回事。 蛇妖的眼神爬满畏惧与痴狂,盯着卿卿,突然笑开了。 “哈哈哈哈哈,何来妖族式微?怎么能说妖族势弱?”他眼眶中、鼻孔处还漫着血液,却丝毫不顾及笑出癫狂的模样。 只有妖王,堪比仙神,遮天蔽日翻云覆雨,才能怀妖力而不觉! ——妖界隐有传言,无论妖王复苏时是何种妖怪,必然异眸白发。 这句话蛇妖以前从不相信,所以并没在意。 从蛇妖的传承记忆来看,妖族一步步走向衰弱,从与人族各分江山到如今妖族伏低做小混入人类社会。 这期间万年妖王都没有现世,怕是早就灰飞烟灭,或随着仙神陨落身死道消了。 可如今看到面前实力强大的白发女妖、切实感受到那迫人威压后却不得不信。 一旦考虑了妖王再现,两句话联系起来后那白发女妖的身份显而易见。 蛇妖没有道德底线,不懂什么仁慈善恶,只知道强者为尊。 他肆意屠杀人类是因为人类羸弱。 妖王实力强大自然是该受到他的尊敬。 妖王! 在各路仙神相继陨落后,妖王无疑是天下无敌! 若是他能跟着妖王,实力必然会大幅度提升,称霸天下呼风唤雨好不自在! 蛇妖为之前的冒犯而感到惶恐不安,他愿意接受妖王的一切惩罚来祈求妖王最终的宽恕。 蛇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浑身的疼痛与骨子里的恐惧,跪地做出臣服姿态,“妖……”王大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卿卿抬起手,停在空中,对着他的面孔,微微一扭。 “咔嚓”一声,蛇妖的头颅滚落下来。 他的未尽之言无人在意。 他有很多话要说,他知道很多事情,他能够帮妖王做很多。 他有把握能在交谈中展示自己的有用之处,成为妖王的工具。 即便可能会因为冒犯受到惩罚。 ——但向来自负的蛇妖没想过会死亡。 他曾经哼唱着歌惬意地捅破受害人的双腿,听着咕咕血流的声音。 他曾经嬉笑着用手指蘸取受害人的血液,用红色的天然原料连同尸骨绘画出人间惨状。 就像他杀掉那三名青春女子一样简单。 他如今轻而易举被人反杀。 简简单单、一招毙命。 头颅滚落在地上,血迹润湿后沾染了灰尘。 那满是血迹的面容竟然还带着笑,是对那强悍实力势在必得的欲念。 …… 盘旋在头顶的乌鸦被那倾斜而出的妖力震慑,鸣声戛然而止。 燥热暖风吹过。 白发女妖如同仙人的面容冷漠,眉梢眼角都带着比冰雪更胜的凉意。 平日里浅淡的素眸带着晦色,是深藏冷淡,是浅露锋芒,是望之触目惊心幽暗无边的深渊。 少女伸出一根玉白手指,轻轻的抵在了浅色的唇上。 一句低语落入风中,是蛇妖死不瞑目的原因,“不要胡说……” 要是卿卿小可爱听到,知道自己妖王身份,会骄傲的。 第89章 接住你的喵(23) 蛇妖身上残余的妖力逐渐消逝,顷刻间便化成了原形。 卿卿在那边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收回身体的控制权。 她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觉得有些惊奇。 自从蛇妖的手伸过来之后,她就陷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身体也是自己的身体,可以通过五感感受环境,能够清楚地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知道做出的一举一动,但不能自己控制身体去应对外界的情况。 却一点也不害怕。 她隐隐约约有感,这是原来的自己留下的保护机制,在受到了危机的情况下,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给了她一霎那觉醒记忆的时间。 也就是说,刚刚掌控身体的,是复苏了记忆的自己。 但现在回过神来又没了记忆。 卿卿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记忆才能让自己对自己如此遮遮掩掩?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如此英勇的自己认为是需要对自己隐瞒呢? 卿卿刚刚升起了探索之心,又依靠本能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往前走了一步,去看地上被分成两段的残躯。 卿卿知道自己厉害,却没想到自己原来这么厉害。 她在人类世界看了那么多电视,猫妖都是弱兮兮的,随随便便就能被道士给收了,她都快要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现在很快又有了自信。 看看这蛇妖,如此嚣张,刚刚还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现在这不就死翘翘了吗? 卿卿大胆揣测,自己的实力放到妖里面,应该能排到前一百名吧? 撇了撇嘴,斜斜看着地上自己的手下败将断头蛇,轻轻哼了一声。 又蠢又毒的妖还想害我? 耳背就不说了,接受能力还差的出奇。 不就是妖吗,她知道自己是猫妖啊,这蠢妖还那么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妖啊妖啊的重复那么多遍。 怎么了? 她卿卿是妖很稀奇吗? 她又美实力又高,聪慧善解人意是仙是妖是什么都不稀奇! 和人类网友不断学习的卿卿对蛇妖大惊小怪的模样很是不满,觉得他简直拉低了妖怪的格调。 看你那见识浅薄的模样,怪不得被自己一个小小猫妖一击毙命。 卿卿欣赏完那蛇妖的惨状,又开始嫌弃了起来这周围的血腥味,捂着鼻子退后几步,转身提着灯笼离开。 — 秦莫然取完工具后,追寻着蛇妖的气息找来。 最后对着地上硕大的断蛇沉默。 蛇头和蛇身分离,断口处曲曲折折,极不平整,不像是被利剑所斩。 那么是什么让它头身分离呢? 蹲下来用剑挑开,秦莫然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响,突然惊觉。 ——像是被人给硬生生拽开,皮肉受不住那霸道的力度,才霍然断开,留下如此残连着的血肉。 心中这个想法悄然升起,秦莫然遍体生寒。 生生握住脖颈捏断! 难道这附近还有如此残忍的大妖? 阳光照射下蛇身上的鳞片闪闪发光,血迹蜿蜒,蛇头上无神的黑眸像是带着不详的诅咒。 秦莫然看了半响,觉得碍眼,那剑轻轻一剜,便把眼珠给剖了出来。 把眼球擦了擦放到衣兜里,秦莫然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蛇妖身上同源妖力之外,竟然再也找不到其他妖力。 难不成是其他妖怪管理局的人? 秦莫然心中存疑,一边把地上蛇妖的残躯收到降妖袋里,一边惊醒着留意四周的动静。 可直到他离开,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 卿卿来到小信徒门前,敲了敲门,在等人开门的空隙中,高高兴兴地提起灯笼打算把右手的两个灯笼分开。 下一刻那笑容落了下来,卿卿眨眨眼,那双蓝色眸子里带上了可怜巴巴的委屈。 她之前没有注意,此刻才发现小猫灯笼的后半身没了,只有一半了。 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刚刚法力外泄时,它贴着自己的腿部遭受到了余波才成了这样。 都怪那没有眼色的蛇妖! 卿卿咬了咬牙,眼神一冷,觉得十分后悔。 她应该把蛇妖的尸身给挫骨扬灰的! 王泉月推开门,便看到卿卿咬牙切齿地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眼神冰冷带着杀意,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出去大开杀戒。 她顿时提起了心,仰头问她,“卿卿姐,怎么了?” 连忙围着卿卿转了一圈,见她鞋子上的血迹后,王泉月小朋友手心出了些冷汗,认为卿卿姐可能刚刚杀完人回来。 王泉月握了握拳头,开始想,卿卿有没有处理好尸体,如果没有处理好该怎么办。 卿卿不知道小信徒想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虽然自己的灯笼不能要了,但幸运的是兔子灯还好好的。 再看看自己那狼狈滑稽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小猫灯笼。 卿卿闷闷不乐地把兔子灯递给小信徒,“给你的,灯笼。” 王泉月怔怔地接过她手中的灯笼,耸了耸鼻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这种节日礼物了。 抿了抿嘴,“卿卿姐刚刚去杀了人?” 如果被发现了,真的追查过来,那么她就去顶罪吧,反正她年纪小。 ……要不是卿卿,她可能早已经杀人了。 卿卿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不是人,杀了个妖。” 王泉月一口气没松下去,差点把自己给噎到,“妖?” 卿卿姐一个小小猫妖,竟然去和其他妖去打架了? 深受电视剧荼毒的王泉月显然认为,虽然猫妖能够对付人类,但放到一众妖怪里,猫妖应该是十分弱小的。 王泉月再次围着卿卿打转,确保她身上没有伤痕,才松了口气,觉得卿卿姐很有可能是去和鼠妖去打架了。 卿卿点头,随口道,“一个小妖,没什么。” 想到那该死的蛇妖,便想到自己无辜被牵连的灯笼,卿卿叹了口气,“算了,不提这伤心事了。” 王泉月便把满肚子的担心疑惑都压在心底,打算中午好好给猫妖做顿饭给她压压惊补一补。 第90章 接住你的喵(24) 到卿卿家里吃完饭后,王泉月小朋友看着猫妖一脸困意连连打哈欠,贴心地提出离开。 她走后,卿卿化成了猫的形态,蜷缩成一团窝在沙发上睡觉。 等卿卿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在铲屎官怀里,睁眼便看到铲屎官一脸焦急的模样。 从这个角度看铲屎官好像有些好笑,卿卿一爪子蹬在铲屎官胸前借力翻了个身,又闭上眼,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打算换个舒服姿势继续睡觉。 李千溯注意到猫的小动作,满腔的焦急平复了下来,无奈地笑着挠了挠猫的脑袋。 没有说自己回来看到一向活跃的猫沉沉入睡后时的焦急与恐慌,只是笑着温声问道。 “卿卿,我带了黄焖鸡,起来吃一点?” 快要再次陷入睡梦的卿卿动了动耳朵,艰难地在睡觉和美食之间作斗争。 真的好困哎,脑袋里像是装满了酒一样,晕晕乎乎的,好想一直闭着眼睛。 可是美食也好香啊,香喷喷的气味飘到自己的鼻子里,如果猫没有起来吃,那么肥美的鸡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如果能一边睡觉一边吃饭就好了……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卿卿最终爬了起来,强行睁开沉重的眼皮,歪在铲屎官怀里,用自己的爪子指了指餐桌。 李千溯明白猫的意思,略带宠溺的笑了下,把猫放到沙发上,去拿餐具。 等他出来后,卿卿已经再次化成了人形,盘腿坐在沙发上。 李千溯避开她短裤下白皙的肌肤,拿起一旁备好的小毯子盖了上去。 卿卿这些天已经习惯了,刚开始以为小毯子是类似于餐巾一样的东西,还很是不满,觉得铲屎官是在嘲笑自己连吃饭都会漏食。 后来听铲屎官解释保暖的。 虽然她不冷,但她也没有拒绝这晒得暖融融的小毯子。 吃饭的时候卿卿向来很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自己面前的饭上。 李千溯也很痴,带着让人双腿发软的笑容,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吃饭的卿卿身上。 卿卿头都不抬,自然也不知道。 卿卿放下筷子后,接过铲屎官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巴。 “哥哥你今天也回来这么晚,元宵节不放假的吗?” 李千溯收到她的关心,很是熨帖,笑着解释道,“是我有点事,公司没有强制要求,可以回来的。” 成功需要的不仅仅是天赋,更多的是汗水。李千溯半路出家入了娱乐圈,要想做出一番成就来必须要吃常人不能吃之苦。 卿卿也只是顺口一问,很快又转了话题。 皱着眉头,伤心地道,“我今天很难过。” 李千溯心里“咯噔”一跳,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怎么了?” 卿卿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高高地悬起了铲屎官的心后才道,“我今天刚买的十分心爱的灯笼坏了,那灯笼特别漂亮,就像我一样。” 李千溯:“……灯笼在哪?” 如果只是一点小故障,他应该能试着修一下。 卿卿眨眨眼,“我见它坏了,就把它丢到楼下垃圾桶里了。” 李千溯:…… 坏掉的灯笼丢到垃圾桶里,没有问题。 丢到垃圾桶里?他的卿卿果然十分文明懂事。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要乱扔垃圾呢,他家卿卿便已经懂得把垃圾丢在垃圾桶里了。 没觉得卿卿把自己口中“心爱的灯笼”丢到垃圾桶里有什么不对。 李千溯只觉得卿卿十分可爱。 看着猫妖难过的表情,耐心安慰道,“如果卿卿喜欢,明天再买一个?” 卿卿摇了摇头,“我只买一个,不要了。” 猫妖从不会隐瞒自己想要什么,她想要的都会主动去争取得到,李千溯也就打消了自己再买一个的念头。 又忍不住想,卿卿可真是个专一的好妖啊。 肯定玩不来替身那一套。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卿卿想到自己可怜的灯笼,便跟着想到了那可恨的蛇妖。 看着铲屎官带着笑的脸,卿卿莫名觉得有些古怪,自己的灯笼都那么倒霉了铲屎官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突然觉得蛇妖的事情肯定能给铲屎官一个惊吓,让他露出惊奇的表情。 “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很凶、很凶的妖怪。”做好了吓唬铲屎官的准备后,卿卿幽幽开口。 刚刚收回一脸痴汉笑的李千溯果然被吓了一跳,连忙去打量卿卿的面部表情。 见她故作害怕惊恐实则就差吃爆米花看热闹的模样,心缓缓放下,得到了些安慰。 如果真的受到了什么委屈,猫肯定就不是这个表情。 李千溯凭借良好演技尽量收起自己的情绪,表现得不是那么紧张。 卿卿见他无动于衷的模样,眯了眯眼,继续道。 “那个妖怪我一看就知道是个恶妖,手里肯定染了数十条人命!”其实可能只有几条,但猫觉得可以不断近似再四舍五入,差不多也就这样。 已经熟悉猫妖套路的李千溯听到这还是忍不住担心,又怕卿卿看出自己的情绪,侧了侧脸。 用自己最平静无奇的语气道,“然后呢?快点说完我去洗碗。” 见铲屎官好像真的不感兴趣,卿卿意兴阑珊,觉得很是无趣,便也不卖关子了。 吃饱了之后不想立刻睡觉,这样一次两次三次还行,次次都吃饱了睡和猪有什么区别? 吃完饭后不困的卿卿着急去看电视,把自己原本润色之后精彩跌宕的故事删删减减,三言两语把事情给讲完了。 即便李千溯早有察觉,也积极应对,尽量打消猫的一些可可爱爱的癖好,从而尽可能再现真实情况。 却还是难以从卿卿的话里提出什么靠谱的有用信息了。 和蛇妖斗智斗勇,大战三百回合,你来我往遮天蔽日…… 李千溯从中提炼出这些关键词,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最终只是再三确定卿卿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才端起盘子去厨房。 莫名觉得有些骄傲。 没想到他家看起来羸弱又傲娇的猫妖,竟然打架还打赢了? — 月色清明如水。 元宵佳节也不放假的李千溯带着一身疲惫归来,和猫玩完后,已经入睡。 卿卿从自己的小床上一跃而下,迈着优雅的步伐跳到阳台上,靠着窗户躺下。 已过夜半,楼下小朋友挑着灯笼的欢闹声渐渐停歇。 圆滚滚的小猫露出肚皮,一双亮晶晶的蓝眸看着天边明月。 除了刚开始,卿卿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在脑海中和系统交流。 【你知道妖的记忆吗?】 第91章 接住你的喵(25) 一向繁华热闹的城市处于酣睡之中,唯有不远处林立的高楼灯光闪烁,光影迷离,串联的彩灯勾画出大厦的轮廓,像每一个日常那样演绎着酒红灯绿。 已经到了正月十五,春节回家过年的人整装待发,又回到了这座挥洒汗水逐梦的都市。 或是背负着家庭重任,或是惦念着心中理想,有多少人踌躇满志踏入这座城市闯荡。 心存高远抱负不凡志在千里的创业者渐渐睡下,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目标与憧憬,梦里是步步高升,宏图大展。 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疲于奔命的打工人进入了梦乡,嘴角还带着和家中父母通话时的笑容,梦里是阖家团圆,幸福美满。 街道边空无一人,静默笼罩了大地,一片安宁。 久不上线的系统听到宿主的问话,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抱歉,这具身体比较特殊,超自然力量我也没办法。只有被她选择的你才能与妖共享记忆。】 卿卿早就知道系统没用,听到这个回答也不出预料。 脑海里把系统的话琢磨了几下,心下里有些猜测,觉得自己可能不是普普通通的猫妖,继续分析下去,【得知记忆后的我反应很古怪,当时杀掉蛇妖有些着急了。】 夜里寂静,风也温柔。 香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谱出动听的乐曲。 想了想自己的处事风格,卿卿肯定道,【像是在遮掩些什么……为何要对自己遮掩?那蛇妖知道关于我的事?】 系统也疑惑:【如果是这样,你应该会想要让蛇妖把话说完,毕竟早点知道记忆才能找出妖的执念。】 天幕低垂,星光闪烁。 卿卿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 她现在依旧没有妖王的记忆,却还能勉强记得当时的感情。 猛然间坠落于一片黑暗之中,四周都是刻入骨髓的恶意,空气中充斥着让人厌恶的气息。 风声落到她的耳边化成了咒骂,声声刺耳,暖阳落到身上成了热油,点点灼烫。 那一刻,浓烈的绝望和不甘如同巨兽苏醒顷刻间将其吞噬,谢卿卿向来自恃的理智都快要难以维持。 疲惫感从心底传来。 感情太过剧烈,连同着身体也不适。 从四肢蔓延上来的痛意顺着血液流转至心脏,心脏仿佛撕裂一样的痛苦。 疼痛感十分真切,她甚至快要分不清是自己的神经出了问题还是真的受了重伤。 甚至在那一瞬间想要与世界所有生灵同归于尽。 ……好在她最后回过神来,想到了“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卿卿才道,【……是我暂时承受不了的感情,它不利于我们的任务。】 系统见识过她的本领,闻言沉默了一下,【什么感情会是你承受不了的?】 卿卿叹了口气,把目光从月亮上收回,看着不远处楼下的路灯。 蓝色的眸子里映着光,像是沉入了星火。 她只希望自己那异想天开的猜测离事实南辕北辙。 【不知道,也不敢去探索。得知记忆后的我既然这样做了,肯定是权衡利弊后最好的结果,先顺其自然吧。】 系统只是干巴巴的回了一声。 回过神来后的卿卿莫名从它这声中听到了几分心虚,心神微动,便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忧愁地皱眉道,【还以为这个世界能放松一下心情呢……没想到更难了。】 系统沉默,半响才道:【是我的错。】 卿卿心里很是赞同,却还是在脑海中回道,【没事,你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这么难。】 系统:【下个世界让你选。】 卿卿忍住自己心中想笑的情绪,用一副勉勉强强的语气应好。 既然不能做些什么,卿卿也就不去探究了,在阳台上呆了一会儿,直到快黎明才回到自己的小床上。 路过李千溯旁边时,看了看他的脸,对着系统感叹道,【怪不得会进娱乐圈,铲屎官的脸放在我原本的世界也是稀缺资源。】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你喜欢他?】 卿卿摇了摇自己的尾巴,觉得系统在说废话,【对我这么好的铲屎官怎么能不喜欢?】 来了来了,和上一个世界一模一样的语气。 系统已经不是上个世界的系统了,它连接入现代网络后学习了很多,此刻终于找到了自己展露的机会。 它一本正经地道:【轻飘飘能说出口的往往不是真的喜欢。】 卿卿愣了愣,觉得有些好笑,【喜欢是喜欢,你想说的是爱?】 系统应了声,似乎从中听出了她的态度,声音低了些,【……你不爱。】 卿卿被它逗笑了,这系统整天想着情情爱爱的,现在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感情都往这面想,要是有感情了那还了得,肯定是个恋爱脑啊。 【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爱呢?轻易说爱太不负责了。对我好的人多的是,我不可能因为对我好就爱上他。】 系统再次沉默,过了会儿才问道:【你不爱,为什么要撩拨他?】 卿卿瞪了瞪眼,【你胡说,我可没有撩拨他。】 看着李千溯整个人一步一步往贤妻良母方向发展的系统:【……】 它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盯着的,在宿主没什么意外没有呼叫时,它一般处于沉睡之中,本以为可能是宿主做了什么,没想到李千溯竟然是自我攻略。 喝醉酒后就断片的卿卿幽幽叹了口气,【是我太过美丽,太有魅力,他抵挡不过也不足为奇。】 突然想到了什么,卿卿问道:【难道我不能谈恋爱吗?之前你没说过这一条。】 系统:【……能。】 卿卿也只是随口一问,她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即便她能把自己完完全全融入角色,在扮演过程中真的认为自己就是猫妖卿卿。 可她终究不是。 那这样得到的爱意,到底是属于谁呢? 是爱上了戏中人,还是扮演者? 又想起了刚刚系统的话,卿卿意识到了不对,【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撩拨他?难道你觉得铲屎官喜欢上我了?】 第92章 接住你的喵(26) 系统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卿卿在心里看了它一会儿笑话,便放过了它。 她身为人类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懂爱,系统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倒是张口闭口爱呀爱的。 爱情是什么呢? 如果我不年轻貌美,你会爱我吗? 如果我蠢笨无知,你会爱我吗? 如果我深陷困厄,你会爱我吗? …… 或许还是俗人一个,她知道自己不该做出这种假设,但却还是忍不住会想,什么是男女之情? 亲情来源于血脉,在日日夜夜相处中不断加深,成为人与这世间最深的羁绊。 友情生于志同道合,在陪伴理解与玩闹中悄然生长,是从幼时开始便与你不离不弃的欢乐。 唯有爱情,因为激素影响而产生的错觉,谢卿卿不明白这种感情是否真的存在。 或许它会存在,但它能坚如磐石,永不泯灭吗? 她渴望唯你不可的唯一、明目张胆的偏爱、抵死缠绵的沉沦。 而能做到这些的……不是只有自己吗? 不相信爱情并不代表不相信世间真情。 谢卿卿并不会对别人的感情感到诚惶诚恐,也不会因为自己是在扮演而就拒绝了一切真情。 人世间琐碎繁杂之事纷纷扰扰,利益纠葛乱作一团。若是连真情都没有了,她这一个又一个世界怎么能称得上为自己而活? 事事小心实在太过劳累,她又不是能做事十全十美的仙人。 …… 何况没有经历过什么的少年情愫,虽说难得可贵,但也虚无缥缈,一触即碎。 她不放在心上。 — 说是不放在心上的卿卿却还是渐渐给李千溯拉开了一点距离。 好在李千溯的事业得到了发展,公司里的当红小天王计划要发布新曲,mv演员在他们内部挑选,这些日子为了这个机会越发忙碌。 便没有察觉到卿卿微小的异常。 春风吹绿了枝丫,桃花初绽,似蒙着面纱的娇俏姑娘。夏日照红了石榴果树,冒出一团团红色小花。 秦莫然本来只打算在停留在江河市两个月就回去,可那日发给师父恶妖信息后却被安排继续留了下来。 日子有些无聊,但也安稳。 离开家人去打工是成熟的最快方式,本来就不能称得上单纯只是对自己师父盲目崇拜的秦莫然如今成熟了不少。 在人群中忙碌着,眉间消掉了最后急躁之气,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 得益于他勤劳能干的性子,饭店里的老板已经完全把他当作小辈看待,每日里相处起来十分和谐,知道他孤身一人,甚至动过认个干儿子的想法。 像往常一样运动完,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秦莫然!” 每天早上准时来和自己一起吃早饭的人除了卿卿还能有谁? 秦莫然回头看去,眼角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卿卿今日穿了身休闲的常服,牛仔短裤下一双笔直纤细的长腿,头发被她剪了些,扎起来刚刚垂到肩部。 阳光在她的白发上跳跃,夏风撩起脸边的碎发,如同湖泊一般的蓝色眼眸弯弯,看起来十分青春靓丽。 在没见过卿卿之前,秦莫然以为狐妖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存在,所以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怀疑卿卿是什么厉害的千年狐妖。 此刻被阳光下的卿卿一晃,还是有片刻恍惚。 回过神来后秦莫然连忙转身咳了咳,不自然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卿卿拿着两杯奶茶走过去,蹦到秦莫然身前,笑吟吟地把一杯正常糖的递给他。 秦莫然僵着身子接过,两人并肩去吃早餐。 店里老板对他们二人已经很熟了,这么俊的人见过一面就很难忘,何况他们二人隔三岔五就来吃早餐。 不得不说,这两人真是活招牌,每次来的时候店里的人都会翻上一番。 即便看起来秦莫然像是卿卿的男伴,还是有不少男生红着脸过来搭讪。 秦莫然看卿卿吃东西被打断的郁闷模样,沉了沉脸,平常和妖打斗的气势泄露出一二,这才安静了下来。 直到卿卿吃完,他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天怎么没带口罩和墨镜啊?” 卿卿抬眸看他一眼,觉得他是不是不太聪明,“天气越来越热了,戴口罩有些奇怪,路上都没人戴的。” 秦莫然点头,看着卿卿的面容,认为她这样可能会有些不安全。 身为妖怪管理局的接班人,要说他心思十分简单那也实在有些滑稽,只是很久没有与底层接触有些脱节才不适应。 还是见过不少肮脏事的。 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 他总不能因为卿卿长得貌美而让她对自己的面容遮遮掩掩吧。 这听起来就很不对,卿卿面上不显,也肯定会觉得失落无力的。 刚刚放下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卿卿揉了揉觉得已经消化好了,就从自己背着的小挎包里摸出两个糖。 一个荔枝味,一个草莓味。 哎,都是我喜欢吃的! 犹豫再三,她决定不分给秦莫然了,自己一个人吃两种口味。 卿卿吃完了糖,又觉得无聊,隔着窗户看外面,周围的地方她都已经很熟悉了,越看越没意思。 她又忍不住去看秦莫然,刚刚埋头吃饭时一起身看到的秦莫然有些陌生,她觉得稀奇。 秦莫然感受到卿卿的视线,有些不自在,浑身的气势不自觉的弱了下来,故作深沉地看着窗外。 卿卿微微探身,凑近秦莫然,光明正大地望着他好半晌,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 一个鼻子两个眼,看起来和铲屎官一样木楞楞的。 顺手悄悄地把糖纸塞进他的裤兜。 秦莫然:…… 自己在,应该能护住卿卿。 — 和秦莫然告别后,卿卿决定向更远的地方出发,她对这商场附近早就玩腻了。 她拿着公交卡随意乘了辆公交车,在上面的站名之间认认真真地选了个听起来最好听的,记住了站名后就下了车。 她选的地方很潮,年轻男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游戏,周围充满了欢笑声。 卿卿眨着眼睛看来看去,觉得每一样游戏都很有意思。 娱乐城里潮人很多,她的白发不能称得上起眼。 但还是用那张脸给人带来了冲击。 有人见了她一阵怔愣,连忙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同伴。 “看。” 进来的白发美女打扮的很是潮流,短袖短裤露出白皙肌肤,一头白发,蓝色美瞳。 神情十分纯净,像误入了世间的精灵。 忽视了一众惊艳的眼神,卿卿径直走向看起来最威武霸气的vr狙击区。 在猫妖看过那么多电视中,最喜欢的除了妖怪横行霸道的,就是战争警匪片了。 具体情节不是很懂,但是听见枪声就觉得兴奋。 要不是铲屎官整体耳提面命,猫妖很想在现实生活中见识一下枪的威力。 有点好奇枪能不能打伤自己。 “叶少厉害!又中了两枪!” “叶少威武!” “帅!” …… 带着vr眼睛的叶飞琛意气风发,被捧得飘飘然,正当他听够了吹捧要喊低调低调时,周围的夸赞声却先一步停了下来。 突然安静下来有些尴尬,叶飞琛取下眼睛,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你们……” 他的语言骤然停住,不远处的一抹倩影直入眼中。 那少女靠在栏杆边,一只手托着下巴,微微歪着头,一双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叶飞琛呆呆地看着他,觉得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白发蓝眸,简直是自己最喜欢的漫画人物从书中走了出来,颜值好看到不讲道理。 卿卿看到那玩游戏的人停了下来,觉得无趣,转身就走,打算去看另一旁的人。 叶飞琛一扔眼镜,想也不想就追了过去。 “等等,等等!” 人很多,卿卿走不快,他很轻松就跟了上来。 卿卿见有人拦住自己,停下脚步不耐地抬眸看去。 被心目中的女神注视着,叶飞琛心里像开了朵花,他在短袖上擦了擦手上微弱的汗泽,开口道,“刚刚看你对游戏很感兴趣,要不要一起玩?” 第93章 接住你的喵(27) 卿卿喜欢的就想得到,感兴趣就要尝试,她自然不会拒绝叶飞琛的邀请。 叶飞琛受宠若惊,放低了姿态好好陪着卿卿玩。 卿卿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腰间挂着卿卿浅蓝色亮晶晶的小挎包,注意着卿卿在哪个游戏上多有停留,便细心地讲解,给她认真示范。 在女神的注视下,叶飞琛如有神助,平常五六分的水平也有了七八分,惹得卿卿给他投去崇拜的眼神。 叶飞琛的手心又出了汗,他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 周围人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在一片喧嚣之中,他遇见了自己心仪的女神。 女神对他笑。 叶飞琛心里简直开心到冒泡,气都不敢大喘一声,怕这美梦破灭。 那殷勤的态度,那一直上扬着的唇角,让他身后的一众朋友惊呆了,但扭头看看那女生精致到让人迷糊面容,却又觉得平日里嚣张的二代此刻这副模样倒也正常。 要是他们,铁定也这样。 叶飞琛收起了轻浮的态度,那张一看就觉得是二世祖的脸上带着几分真切的心意,倒也不讨厌。 卿卿学习能力很强,很快自己就能上手玩了,把自己刚刚还有些崇拜的领路人抛之脑后。 叶飞琛也不伤心,咧着嘴笑出两颗虎牙看着卿卿玩闹。 一颗心像是放入了蜜糖里,甜得他牙都软了。 二人嘻嘻哈哈玩完后已经到了下午,叶飞琛邀请卿卿一起去吃晚饭。 卿卿摇了摇头,直言拒绝,“我要回家了。” 叶飞琛有些失落,他有一双略微下垂的狗狗眼,不居高临下用鼻孔看人的时候,莫名带着一股湿漉漉的可怜。 可卿卿丝毫不为所动。 别说他失落了,就算他今天哭了出来,只要不把鼻涕甩到卿卿衣服上,都与她无关。 和她玩了一个下午,费钱费力的叶飞琛在卿卿眼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玩伴。 玩完后,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好在叶飞琛又想到自己已经加上了卿卿的微信,日后可以常常联系,便很快恢复了精神。 “卿卿的家在哪?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卿卿摇头,“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回去。” 叶飞琛心疼极了,没想到卿卿竟然要坐公交车回去,她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女生挤着下班时间赶公交有多么不方便啊。 “这时候到了下班时间,公交车人肯定很多了。” 卿卿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很听劝地妥协,“那就麻烦你把我送回家了。” 叶飞琛顿时开心了起来,喜气洋洋地给卿卿打开车门。 卿卿坐上了车,叶飞琛高高兴兴地去路边买了些零食放到后座,想了想又拿了个玩偶递给卿卿打发路上的时间。 看着卿卿满意的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专心开车。 手机导航目的地。 行驶速度十分缓慢。 — 秦莫然忙完后出来歇一歇,拿着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刚刚伸了个懒腰,便看到一辆保时捷慢悠悠开过。 这车的颜色亮红太过骚包,骑行速度也太慢了些,秦莫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见一张极为眼熟的脸趴在车窗上对自己笑得灿烂。 似乎注意到自己看过去,那张脸的主人还欢快地对自己招了招手。 反应过来后,秦莫然脸色一黑。 这小丫头! 他回头给老板说了一声,拿起电动车钥匙就要追过去。 刚刚上车却清醒了下来。 看卿卿笑吟吟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和朋友玩完后回家罢了。 他不过是卿卿的一个朋友,有什么资格去管她? 又觉得是自己心思太过险恶,卿卿只是交了个朋友,不该去多想。 可那个傻子简直不知道一点人心险恶,一点点吃的就能把她拐跑,若是遇到了什么坏蛋该怎么办?被欺骗了怎么办? 或许自己是小题大做,秦莫然还是觉得不放心,咬了咬牙,握紧了车把离去。 算了,就当去帮卿卿给她的新朋友把把关。 — 李千溯今日里难得下班早,想到自己这些天忽视了卿卿觉得很是愧疚,特意买了些卿卿喜欢的甜点回家。 落日西沉,天空灿金。 偶有清风拂过,带走了夏日的燥意。 想到卿卿看到自己喜爱的甜品后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李千溯雀跃不已。 俊朗的面容上忍不住带了温柔笑意。 — 离目的地越近,叶飞琛的开车速度越慢,和卿卿独处的时间过得太快,他实在舍不得。 看着从后面越过自己的自行车,卿卿抓了抓玩偶的脑袋,漫不经心地问道:“车走的好慢哎,是不是坏掉了?” 叶飞琛连忙从镜子里看后座上的卿卿,害怕她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手上的速度正常了些。 “……可能是要加油了吧。” 他再拖延时间也到了分别的时候,叶飞琛下车,弯腰,给卿卿拉开车门。 卿卿下了车,看着闷闷不乐丧气十足的玩伴,有些疑惑。 刚刚玩游戏的时候还好好的哎。 她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安慰,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出来,转身打算离开。 却被叶飞琛一把拉住了手。 卿卿也不反抗,回头看他,用眼神无声询问他什么意思。 叶飞琛紧张,连忙放开了她的手,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玩?” 卿卿想了想,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有时间,不过她今天把那里的东西都玩了个七七八八,不想再去了。 刚要拒绝,叶飞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抢先一步开口。 “我对这一片很熟,什么地方都玩过,只要你喜欢我们都可以去。” 卿卿眯了眯眼,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生。 这是她第一次把这个玩伴放到眼里。 印着骷髅的短袖,叮铃作响的项链,看起来是比铲屎官还要傻的存在。 于是她点了点头。 叶飞琛欣喜若狂,压住内心的激动,往前走一步,“要不要送你进去?” 他的眼睛里只装得下卿卿,也没看路,就被凸起的石块给拌了一下。 卿卿在他摔倒的那一刹那,犹豫自己扶还是不扶。 最终铲屎官的殷殷告诫占了上风,卿卿选择做一个善良的人,一把拉住了身形不稳的叶飞琛。 — 秦莫然骑着电动车赶过来,就看到卿卿和一个人牵着手站在那里。 男生穿得流里流气,一看就是个混混,却在懵懂天真的卿卿面前装得纯情,硬生生表现出满脸通红的模样。 投喂了卿卿这么久,早就有了感情,自己养的白菜快要被猪啃的糟糕猜想让他心梗。 秦莫然停下车,压住内心的情绪,强行勾起唇角,大步走过去。 走着走着就带上了骇人杀气。 第94章 接住你的喵(28) 夏日的晚霞格外灿烂,燃烧炽烈,把金色揉碎了洒满天际。 卿卿把叶飞琛拉住,眨了眨眼,看着他一点点布上红云的脸,和天空相映成趣,觉得很有意思,便继续盯着他看了会儿。 蓝色的瞳孔中映着晚霞,也映着自己的身影。 叶飞琛整个人僵住了,在女神面前快要摔倒的囧意很快转为更为浓厚的羞涩。 他的心跳声震震作响。 “——卿卿!” 卿卿刚要松开手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 “卿卿。”来人又重复了一遍,语调莫名有些严肃。 她回头看去。 叶飞琛也跟着回头。 只见一气度不凡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高大的身躯、利落瘦长的双腿,被风吹动的衬衫贴着腰腹,显露出极有型的好身材。 样貌在叶飞琛见过的人中也是拔尖的,很沉稳锋利的俊朗长相。 眉眼都是浓重的颜色,五官线条流畅锐利,隐隐透露出一股戾气,明明穿着普通,却带有常在高位的气势。 与男人的目光对上,叶飞琛心中立刻拉响了警戒声。 卿卿毫无所觉,回头看到秦莫然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秦莫然,你怎么来啦?”她的眼神带着惊喜,好像看到秦莫然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意识到卿卿毫不掩饰的欣喜,秦莫然眼神暗了暗,径直走过来松开两人的手,不动声色地把卿卿挡在身后,先是笑着解释道。 “刚刚看见你招手,以为你有事情,就跟过来了。” 看看你要被哪头猪给骗了。 又转身拉下嘴角面无表情睨着面前的野男人。 不够强健,不够稳重,气质一看就是喜欢沾花惹草的。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让他满意。 他眼中的不悦如此明显,回过神来的叶飞琛似乎明白了什么,挑衅般勾起唇角笑了笑,仰头斜眼打量他。 说实话,叶飞琛虽然气质是痞了些,但他非常好看,弯一弯唇,那长相与气质的反差就能引起许多小女生芳心乱动。 秦莫然却觉得刺眼极了。 叶飞琛将面前来者不善的男人从头看到尾,从身上料子普普通通的短袖,再到脚下无名的杂牌运动鞋,以及身上浓郁的饭菜香味。 心下了然,再看他那张极具压迫力的俊脸时,便觉得竞争力也不大。 要说样貌,这人是不差,可是他自己也不赖,更何况他有钱又闲,还有一颗强大执着的心。 他没对面前气势汹汹的男人讲话,只是看着他身后的卿卿温声询问,“卿卿,这人是?” 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卿卿明白自己应该给两人介绍一下彼此。 虽然玩伴也算不上自己的朋友,但是他陪卿卿玩的很开心,如果以后都这么开心的话,早晚能称得上自己的朋友。 看不懂两人的眼神碰撞,卿卿还以为叶飞琛问这话是想和秦莫然认识认识。 便先是对着叶飞琛道,“这是秦莫然,我的好朋友,非常善良大方,在附近的饭店里打工。” 其他的不知道了。 好像还是个孤儿,但对人类来说可能有些可怜,还是不提为好。 秦莫然牵住卿卿的手动了动,像是不经意般发出了些动静。 叶飞琛的手攥紧。 然后又对着秦莫然介绍,“这是我的新朋友……叶飞琛。” 猫妖本以为今天和人玩完此后就再不相见,就没想过要记得他人的名字,好在记忆力高强,很快从脑海中扒出了玩伴的名字。 至于其他的更多消息也不知道。 听到她简短的介绍,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了双方心知肚明的假笑。 情绪各异,心中却不约而同地想,原来不太熟啊。 明白了这些,叶飞琛毫不发憷地对着秦莫然,无视他浑身凌厉的气势,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卿卿?” 这声音很好听,和自己混迹配音圈的兄弟不相上下,放在平时叶飞琛可能会有些欣赏,可此刻却让他却起了很是不妙的预感。 — 李千溯走过来便看到卿卿和两个人站在那里,笑吟吟的模样。 她仰着脸,像是一朵迎风的山茶花。 彩云把天空染成粉色,夕阳下,这一幕美的像是一副油画。 这般美丽的画像上却有着两个极为碍眼的存在。 他无声地站了会儿,突然笑了下,压住心中翻滚的情绪,把手上拎着一个纸袋调整位置,上面印着甜品店的名称暴露出来。 他听到自己依旧冷静的声音响起,“——卿卿?” — 听到铲屎官的声音,卿卿的眼睛亮了亮,连忙从秦莫然身后探出脑袋。 一眼就看到李千朔手中提着的袋子,是她很熟悉的、最喜欢的一家甜品店。 卿卿眉眼弯弯,欢快地跑了过去。 被丢下的两人相视一眼,然后齐刷刷看去。 李千溯扫了眼卿卿身后的两人,不动声色地把二人的神情收入眼中,才敛回目光,一边把买的甜点递给卿卿,笑容很温柔,一边问,“他们是?” 卿卿便又把介绍的话给李千溯重复了一遍,然后压低了声音弯着眼睛道。 “他们很好的,一个带我吃,一个陪我玩。” 她额前的碎发微翘,白色的头发折射出暖色光晕,李千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看在甜品的份上,卿卿没有打掉他的手,从中拿出了一个小蛋糕,又把袋子给了李千溯。 李千溯接过。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眼,从始至终,他垂着眸,眼中只有身边的少女。 他自己是什么心思他明了,这两人眼中的情愫也不难看出。 世界上见色起意的人何其多,卿卿长得漂亮,但凭一张脸追求爱慕她的人不会少,更何况性格也十分可爱。 他知道自己不该干涉卿卿的交友,以猫妖如今的心智,这两人在她心中不过勉强称得上是短期饭票。 猫妖也不会吃亏,平日里是没心没肺极为好骗的样子,实际上,她不喜欢做的事,谁都不能勉强她让她委屈着去做。 但也不想去招待自己的情敌。 还是卿卿无知无觉,牵着铲屎官的手就走到了两人面前,介绍道,“这是我哥哥。” 秦莫然还不知道自己眼中骤然淡下去的警惕,他很是谦逊地伸出手,极有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卿卿的朋友,秦莫然。” 向来好脾气的李千溯早在卿卿说自己是哥哥时就被气到了。 这是什么事啊。 养的猫成了人。 他爱上了自己的猫。 他成为自己爱人的哥哥,眼睁睁看着情敌对她献殷勤。 看了眼在一旁吃着甜点傻乐的卿卿,李千溯的气又奇迹般地消了。 他能怎么办?那没良心的猫可是一点感情都不懂。 在猫心中,说不定喊自己哥哥都是看在甜点的面子上。 他只能笑着和秦莫然握了握手。 趾高气昂的叶飞琛也笑了笑,露出虎牙,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脖子上长长的项链摘了下来,很是腼腆乖巧的模样,和卿卿的哥哥握手。 他知道自己怎么笑更讨喜,要不然也不会是他叶家最受宠的小辈。 平日里不作为没什么,只要不犯法,再在老人面前嘴甜一点,就足以让他逍遥自在了。 李千溯瞥了站在旁边傻笑的卿卿一眼,心下了然。 刚刚看过来,这两人的神情可与现在大不相同。 他有些想笑,又有些生气笑不出来,只好顶着卿卿哥哥的名号被两人拉着交谈。 第95章 接住你的喵(29) 李千溯和两人寒暄完,刚要开口告辞,一旁吃完甜点的卿卿擦了擦嘴巴,冒出个脑袋。 “我哥哥的手艺很好,要不要一起吃饭呀?” 她微微歪头,尾音高高扬起,轻飘飘地像是在撒娇。 李千溯看着她洋洋得意满是炫耀的小脸,一双眼睛弯弯,骄矜地像是开屏的小孔雀,炫耀着自己的哥哥做饭手艺很好。 ……是把我当成自己人。 李千溯自我安慰,于是那因给情敌做饭吃而产生的微弱不情愿便消失不见。 余下二人自然更不会拒绝。 — 李千溯做饭时,秦莫然也洗了洗手去帮忙。 叶飞琛也想好好表现一下,但他从没进过厨房,若是帮了倒忙就不好了。 只能陪着卿卿在外面看电视。 等到饭做好便积极地去帮忙拿碗筷。 卿卿等到几人忙好了才过去。 鼻子动了动,闻到很香的味道。 铲屎官做菜的口味很合她的心意,一闻就知道全是自己爱吃的。 但是电视剧也很好看,正上演到精彩的部分。 反正铲屎官又不会跑,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而电视剧如果错过了,今天就看不成了。 身为妖怪的女主要吃人心才能活下去,正义仁慈的男主发现她的真面目,正痛心疾首地掐着女主的脖子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好好做个人!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卿卿看的一头雾水,觉得男主贼眉鼠眼可真是混账。 明明说了女主是妖,他还问,人是她想当就当的吗? 再说了,那些明明就是恶人,死不足惜,杀就杀了。那些坏蛋伪装的也不到位,男主却也看不出来,蠢货一个。 要不是女主护着,这贼眉鼠眼的蠢货早就死翘翘了。 催泪的背景音乐响起,美艳的妖怪泪眼朦胧,无语凝噎了半天才吐出自己必须吃人心才能续命的实情。 蠢货男主的脸色苍白,犹豫了半天后面色一变,手中的力气大了些。 “你说谎!枉我如此信任你!” 咆哮半天的男主狠狠将女主甩开,面色狰狞地看着她,似哭似怒。 “把她捆了,请那些捉妖师好生看着。”一步一蹒跚地离开。 卿卿目瞪口呆。 看着趴在地上无声流泪的妖怪,闭了闭眼,心中默数三声。 睁开。 女主的泪水流入鬓间,嘴角流出鲜血。 卿卿还在期待着她猛然起身,反掐住男主的脖子,让他看看,他的信任屁用没有。 然后仰天大笑几声,冲破屋顶,猖狂离去。 可什么都没有,女主歪在地上一边流血一边哭。 李千溯喊了卿卿几声,见她的注意力还是全放在电视上,捧着米饭不顾烫就往嘴里送,只好压了压她的碗,先任她看去。 她看的太认真,三人也跟着看了下。 等到这集的片尾曲响起,秦莫然皱了皱眉,才道,“不管怎么说,这妖怪已经害了人,怕是下场难逃一死。” 追剧的卿卿瞪大了眼睛,刚刚扒了一口饭在嘴里差点被呛到,咽了咽嘴里的饭,连忙反驳道,“她就杀了几个坏蛋而已,是那些人罪有应得。” 叶飞琛跟着她看了会儿,也知道前因后果,跟着点头。 “那些人手上的人命更多,这妖怪杀掉他们是救了更多的人,这男主太迂腐了,笨的要命。如果是我,我肯定支持妖,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卿卿也觉得是这样,“对啊对啊,她没错。” 秦莫然想了想,还是道,“她有更多方法来处理这件事,却非要选择自己动手杀人。” 卿卿扭头看他,眯着眼很是不悦,气鼓鼓地道,“她不这样做就要死了!” 涉及到秦莫然的专业领域,他想反驳,说妖怪也要遵循法律,不能想杀就杀。但是有些怕卿卿生气不服,只好寄希望于卿卿的哥哥,向李千溯看去。 希望他能纠正一下卿卿的观念。 不是有理由,就能够随手杀人的。 办法肯定能想出来,而杀人一旦开了这个头,不敬人命的态度形成,就难以停手了。 卿卿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铲屎官。 李千溯注视着气鼓鼓的卿卿,温温柔柔地笑道,“如果我是他,一定不会让她去杀人。” 卿卿哼了声,瞪了铲屎官一眼,拿起筷子直直地插到碗里,泄恨般捣了几下。 然后头也不抬地闷声吃饭。 铲屎官,你真是仗着我的宠爱,肆无忌惮! 吃完饭后,李千溯才端来奶酪。 在卿卿死死盯着的目光下,有些心虚地解释,“如果饭前给你,肯定就不好好吃饭了。” 把卿卿最喜欢的蜜桃味放到她面前,余下的几种口味随意分了。 他把盘子端给秦莫然时,秦莫然才注意到他胳膊内侧的淤青。 “……这手臂怎么回事?” 叶飞琛也探头过来看。 李千溯笑了下,把胳膊掩到一旁,“练舞的时候摔了下,没事。” 两人应了声,都没信。 他们两人一个整天打架,一个动不动就看人打架,对打伤还是比较了解的。 胳膊内侧的伤,怎么摔才会摔到那里呢? 卿卿正在吃奶酪,把自己的吃完后,见铲屎官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便悄悄把他的拿了一块放到嘴里。 李千溯回头就见盘子里空了一块。 卿卿脸颊鼓鼓,圆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李千溯拿起盘子就要给她,卿卿连忙摆了摆手,口齿不清道,“只吃一块这个口味的。” 叶飞琛、秦莫然二人还没动,很乐意分给卿卿,两人同时伸手,把盘子递了过来。 卿卿眨了眨眼,歪头看着他们两个。 递盘子的二人对视一眼,硝烟味渐起。 李千溯往后面靠了靠,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 果不其然,卿卿扭头用眼神示意铲屎官,让他去接。 李千溯悠然起身。 — 等到人都走后,天色已黑。 卿卿把今天要播的电视剧看完了,女主角的下场还没公布。 卿卿在心中劝慰自己,这部电视剧的妖是女主角,女主角最后肯定活得好好的。 这才又开心起来。 回头看着一旁做俯卧撑锻炼身体的铲屎官,记仇的卿卿眯了眯眼。 身上一阵微弱的白光闪过,变成了白猫。 它摇了摇尾巴,控制着自己的力度,一下子扑到了铲屎官的背上。 李千溯猛然被人偷袭,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但是卿卿的力气控制的很好,他觉得不舒服,却也不会真的伤着腰。 卿卿在铲屎官的背上踩来踩去。 如果不是怕自己掉下去,它甚至想在上面跳几下。 跃跃欲试.jpg 走了几下,铲屎官做俯卧撑的频率被卿卿掌握,逐渐大胆了起来。 它终究还是没控制住,用力伸爪跳跃。 身上的猫终于离开了,李千溯翻身打算好好给猫说说,下次不能贸然跳到腰上。 回头就看到猫睁大了眼在半空中。 卿卿可是个惜命的小猫,它情急之下忘了自己的特殊,别说是猫妖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猫这么短的距离也不会被摔疼。 但它没被摔过,觉得很不安全。 一着急变回了人身。 李千溯想要去接着猫,连忙伸手。 卿卿本来能够化成人形完好着地,顾着铲屎官伸来的手只好歪了歪身子。 ——落入一个炽热的怀抱中。 第96章 接住你的喵(30) 卿卿坐在了李千溯的腿上。 之前铲屎官的话让她不开心,现在的气还没消,索性不起来了。 趁着李千溯怔愣时,翻身把他推倒。 李千溯手肘支着地,身体绷紧,盯着卿卿,半响,叹息一声,“……起来。” 卿卿歪了歪头,眼波流转带上了狡黠的意味,摇头,“就不!” 她哼了声,凑近了些,变成人形后散下的发丝落在李千溯脖颈处。 “你刚刚不支持我。” 猫妖蹙眉,觉得委屈。 李千溯眼神暗了暗,“我没有不支持你……” 他刚要解释,就见跨坐在自己腰上的猫妖眯了眯眼像是要放大招的意思,心下无奈,只能先道歉。 “……是我错了。” 卿卿这才有些满意,她道,“作为道歉,那明天就要给我带小龙虾回来。” 李千溯把她脸颊旁垂着的长发拨开,“嗯。” 身上的人一瞬笑开,连眼睛里都绽放出醉人的笑意,蓝色瞳孔中盛开了倾城的花,冰天雪地里春色渐起,一点一滴,映入他的眼中。 李千溯微微错开眼睛,喉结狠狠滚了一下,声音带了些恳求的意味,“卿卿,起来。” 卿卿挑眉,哼哼唧唧,觉得自己赢回一筹,动了动身子就要离开。 她才刚刚动了两下,就被身下倏然坐起来的铲屎官一把掐住了腰,很是粗鲁的把她架了起来放到了一旁的床上。 卿卿瞪大了眼睛,连忙从床上坐起来,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痛斥铲屎官的暴行。 就见他沉着脸,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落荒而逃。 一室静默。 系统再次上线,声音莫名,【……这是撩拨吧?】 卿卿移了移自己的位置,靠在床头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青涩笑容。 【抱歉,他有点可爱,没忍住,想撩。】 系统:它不信宿主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卿卿果然后面还有一句,【今天出了点意外,没想到铲屎官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有了竞争的意识后,该出手的就是他了。】 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白发猫妖轻声道,【所以我先出手,他就会退缩了。】 这边李千溯出了门,在小区楼下围着房子跑了几公里,把那股无处发泄的精力和邪火勉强宣泄了点,等头脑清醒了才回来。 屋里开了空调,推开自己的房门便看到卿卿盖着小被子,从中伸出白皙的一截小腿。 刚刚才平息下来的血液又瞬间滚烫,李千溯沉默着退了出来,径直进入了洗手间。 哗啦啦的淋浴声响起。 — 卿卿的确很了解李千溯,他十分唾弃自己肮脏的想法,更加不敢看卿卿。 正好事情也忙了起来,mv新曲的演员到了最后的挑选时期,卿卿也能够适应了现代生活,李千溯索性搬到了公司里去住。 没办法,只要和卿卿共处一室,被那股令他魂牵梦萦的气息包裹,他就觉得心慌意乱。 他想掐住那截暖玉似的小腿,想让那双蓝色的眼睛中盈满泪水,想抱住那盈盈一握的细腰…… 而那没良心的猫一看就不懂情爱,他能够正视自己对卿卿的感情,却不敢承认自己更多的渴望。 在一方明显没有这种感情时,那些日夜缠绵的春梦让他无地自处。 — 凌晨一点三十分。 李千溯练完最后一遍,帅气地收回结尾动作,才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满头大汗,打算回寝室。 隔壁练舞房还亮着灯,他路过的时候听到有人打招呼。 “溯哥?你怎么还在?” 李千溯回头看。 对面走来一个带笑的男生,头发染成帅气的金黄色,笑起来十分爽朗,是一照面就会让人心生亲切感的类型。 李千溯认出了人,笑道,“刚刚练完,这就回去。” 齐久乐哥俩好地碰了碰他的肩膀,“一起呗?” 齐久乐是真社牛,他高中没上完就去打工了,年龄小吃过不少亏,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见过。 对于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李千溯,差不多相处几次就能把人的性子摸个七七八八。 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故作高冷,也掩不足那赤诚的善心,对向前求助的同伴来者不拒,费心费力去帮那些竞争对手。 明显是没受过什么打击的,整个人像是棵宁折不弯的柏杨树。 刚刚迈入社会的学生,没见过黑暗的稚嫩,未经历挫折的天真,相信实力的固执,仿佛一汪清泉,从灵魂中都透着清澈,再加上一张清俊的脸,怪不得今姐说他难得。 充满了理想主义的色彩,纯粹勇敢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独特气质,怎么会不难得? 从练舞房到宿舍的路程不远,大致走十分钟就能到。 路上齐久乐随口道,“mv新曲若是按实力选五个人,溯哥的实力有目共睹,一定会有溯哥。” 天赋卓绝又肯努力,李千溯的实力进步很大,即使众人各有特色,也逐步成为了其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但事情还没成定局,李千朔便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换了一个话题。 齐久乐顺着他的话聊下去,最后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太晚了走在路上瘆得慌,以后能一起回来吗?” 傻是傻了点,但实在难得。齐久乐见惯了事不关己乃至幸灾乐祸的俗人,难得遇到个宁愿麻烦自己也要帮助他人的,就好奇这样的好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该是满堂喝彩,花团锦绣才合理。 李千溯点头同意。 — 又是一天夜晚。 距离mv新曲挑选人员的时间剩下三天。 李千溯对着镜子跳了一遍舞,确保自己没有可以纠正的地方,力度和表情管理也到位,便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 已经是半夜两点多,隔壁练舞房熄了灯。 和他这几天一起相约练舞的齐久乐今天早早被人叫走了,李千朔收回目光,擦了擦汗打算回去。 天气很是闷热,月亮黯淡,群星无光。 他走到路上突然听到呜咽哭声传来。 脚步一顿。 李千溯用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寻过去。 — 第二天下午,齐久乐忙完回来时才发现李千溯今天没有练舞。 要知道他可是从来不缺席的,每天早到晚退堪称第一劳模。 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拍了拍旁边的人,“溯哥呢?” 旁边的人一脸吃瓜的表情,啧啧称奇道,“昨天和人打了一架,听说是伤到了腿,在宿舍里休息。” 齐久乐沉默,想到平日里李千溯对自己的舞蹈指导,帅气的脸色变得难看,暗骂了声,转身拔腿离开。 他几乎是小跑到了李千溯的宿舍,推开门。 李千溯平时不常住,和室友的关系也就点头之交,竞争关系摆在这儿,一群人碍于面子关怀几句便离开了,此时宿舍里只有他一人。 “溯哥?怎么回事?”关上门,齐久乐焦急问道。 宿舍里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开灯,有些昏暗。 齐久乐心跳慢了半拍。 他看着阴影中沉默不语的青年。 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表情却十分淡漠,不同以往寡言带来的高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 配上清俊的眉目,就像是一块薄却坚韧的寒冰,清透而冷冽。 直到青年勾唇自嘲般笑了一下,寒冰破裂,汩汩春水流动。 “没什么大事,招了小人暗算。” 第97章 接住你的喵(31) 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小团体,更何况是在娱乐圈这种名利场。 一群人还没有作品,暗地里已经开始争夺资源,对这次能搭上小天王露脸的机会很是惦记。 李千溯家里没什么娱乐圈的背景,也不是很有势力有财力,不住宿不合群,又是从普通的中等学员一步步走到高处,格外显眼。 即便他不与人为恶,也有不少人眼红心妒。 赵临遥身为风华的艺人,早几年就以男团的身份大屏幕上出现过过一次,水花都没溅起来,红都没红,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他凭借着艺人的身份和乍一听挺唬人的背景倒也挺逍遥自在,拍了几部小成本的网剧,在两年间换了好几个女朋友,还曾经传出过睡粉的绯闻。 要换成一般的艺人公司早就不管了,可他是风华老总的私生子,睡粉的消息一传出来就被公司迅速压了下去。 体会到娱乐圈捞钱的速度和带来的光环,现在来到这里打算再找出路。 他走的人设就是清朗纯洁的富家公子,可有这么个真性格的人挡在面前,实在难以被人看到。 实力争不过,那就试着下阴招。 若想出头不一定要自身十分优秀,也可以选择打压比你优秀的人。 哭声响了很久,路过的人也不只是李千溯一个,夜晚练舞的人不少,但只有他一个人推开了门选择查看。 他也正是赵临遥的目标。 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小子,仗着有些天赋一点本事,又傲又蠢,早晚会被娱乐圈给收拾,他先来踩一脚没什么吧。 于是暗地里找了两个没出路的打手,只要钱给到位,即便李千溯平日里也指导过他们二人的舞蹈又怎么样?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两个本就心怀嫉妒的鬼祟。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这看起来羸弱的男人,平日里忍气吞声的像个孙子,现在动起手来二打一也没能把他怎么着。 好在最后一棍子敲在了腿上。 反正自己也得不到这机会,拿了上头人给的钱完成任务就行,鼻青脸肿的两人相对一笑,任务完成便不再纠缠。 打完架后,夜里李千溯就带着伤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幸好没有骨折,但是膝盖伤了,肿得很高。 医生再三劝诫他这些天不要再做剧烈运动。 李千溯回来后才后知后觉,觉得自己好笑。 他之前就略有察觉,不过没有在意,对于偶尔的打打闹闹和误伤,也只是口头警告。 向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他把这群人当作自己以往的同学——虽然有竞争关系,却也是怀着同一个目标的同伴。 可他们却只把他当作挡路的阻碍,不惜用这种阴毒的手段来害人。 推开门时的善心像是讽刺他的天真。 齐久乐直问重点,“溯哥还能跳舞吗?” 李千溯已经试过了,虽然动起来有些疼痛,但还能忍受,“可以。” 齐久乐从昏暗中看他的脸色,“有什么不良影响吗?” 李千溯笑了下,轻飘飘地道,“当然是不利于伤口愈合。” 齐久乐叹了口气,暗骂这都是什么事啊,抓了抓头上的金毛,满脸烦闷,“没有什么严重的后遗症吧?” 李千溯摇头,“只要短时间不再碰伤一次,就没什么大问题。” 齐久乐沉默了一会儿,道歉,“抱歉,我应该……” 李千溯打断他的话,“没事,掺和进来也没用。” 齐久乐又待了会儿,安慰也安慰不出来,也没有热血到为他出头去直言得罪老板的儿子,实在没话可说,撂下一句干巴巴的话,转身回去练舞。 他道,“溯哥,你要知道,这里是娱乐圈,资源就这么多,你拔尖就意味着别人落后……不是在学校。” …… 他走后,李千溯拿出手机,缓缓低头。 打开微信,置顶的就是“camellia”,点进去,聊天背景中猫张牙舞爪的画面冲入眼帘。 李千溯忍不住轻轻笑了下,打了几句话。 写完后犹豫了下,又全部删掉。 ——这么狼狈的模样,还是不要让卿卿给看见了。 把手机放到一边,动了动腿,刺痛感随着动作传来。 — 铲屎官不在家,卿卿称王称霸,把平日里被管束着不能吃的东西给吃了个遍。 说来也奇怪,平常很好吃的,现在没人制止后好像变了一个口味,吃了两次卿卿就腻了。 小信徒去了学校,铲屎官也不在。 卿卿整日里在外面野,玩嗨后就忘了自己是谁,拽到恨不得横着走,更是顾不上接铲屎官的电话。 她带着叶飞琛从游乐园大摇大摆地出来,头上还带着个猫耳朵,甜美的打扮却走出黑老大的气势。 叶飞琛被美色迷了眼,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十分可爱。 今天约到了卿卿更是开心,暗自决定以后就把星期三当作自己的幸运日。 看了看天色,注意到卿卿放慢了脚步,连忙问道,“饿了吗?我们一起去吃饭?” 卿卿今天吃了很多,玩完后也觉得心累,闻言摇了摇头,“想回家。” 说到她家,叶飞琛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卿卿哥哥手臂上看到的红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哥哥是做什么的?” 卿卿想了下,从脑海旮旯里扒出讯息,“应该是风华公司的艺人。” 叶飞琛觉得这个公司名字很熟悉,拿手机在二代群里发问。 [飞天大侠:风华公司熟悉吗?@所有人] [是帅哥一枚:怎么问这个?这家娱乐公司不是乐松旗下的一家娱乐公司吗?好像是华子家的。] [活好且风流:吆喝!叶大少爷这是换口味了?] [华人最棒:飞哥,是我家的。怎么了?看上名下的艺人了?我来帮你牵线,成了请吃饭啊!] [飞天大侠:滚犊子!别胡说,是我哥在里面做艺人,来问问。] [华人最棒:什么?咱哥在里面做艺人?我家就一小破公司,本来就是玩玩,咱哥竟然屈尊来这里。] [华人最棒:别客气,提前说一声,资源安排上。] 叶飞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从群里加上了华人最棒的微信,很快通过。 和他聊了几句,让他留意一下李千溯平日里多加关照,得到了保证才收起手机。 卿卿也跟着看了眼手机,发现竟然没有一个未接电话。 有些稀奇。 铲屎官怎么不给我打视频通话? 虽然打了她也不想接,铲屎官也没什么话说,只会念叨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可不打电话更生气。 她抿了抿嘴,不高兴,觉得习惯被打破很是郁闷。 铲屎官该不会有别的猫了吧? 叶飞琛留意着她的情绪,见她抿嘴巴不开心的样子,连忙问她怎么了。 卿卿眨了眨眼,随口道:“哥哥这些天都没有回家,我有点想他。” 想把他打一顿好发泄怒火! 一家不容二猫! 铲屎官若是敢抱别的猫回来,她让他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叶飞琛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立刻道,“我能带你去找他,我们现在就去?” 卿卿动了动脑袋,似乎看到铲屎官被突然冒出的自己吓了一跳的场景,弯了弯眼睛,“好呀!” 第98章 接住你的喵(32) 叶飞琛日夜颠倒惯了,一晚上不睡也很精神。 但卿卿不是,除了吃吃喝喝,她一天花费大量时间来睡眠。刚刚还激动着要去找李千溯,转眼间又开始打瞌睡,坐在车里抱住熊娃娃,很快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能够和卿卿多待一会儿,叶飞琛满腔雀跃,从后视镜却见卿卿困倦模样。 歪着脑袋靠在玩偶上,困得一点一点的却还要强打起精神睁开眼,露出水润润的眼眸,又乖又无辜地看着车窗。 配上头顶的小猫发箍,可可爱爱。 还是替卿卿着想的心占了上风,一向不会换位思考的叶飞琛轻声问道。 “今天已经很晚了,要不然明天再去找你哥哥?” 卿卿打了个哈欠,眼里带上泪花,闻言迷迷糊糊地想了想。 见铲屎官的重要性真的比得上睡一个好觉吗? 答案显而易见,卿卿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把铲屎官抛之脑后,“那先送我回家吧,等明天再去。” 睡意上头后,声音软绵绵的,又甜又娇,把开车的叶家小少爷指挥的团团转还心甘情愿。 到家之后,卿卿清醒了些,从车上蹦下来笑吟吟地和叶飞琛挥手告别。 叶飞琛笑得合不拢嘴,以为自己可算是让卿卿放在心上了,连忙道,“卿卿回家好好休息,明天见……”不用想我。 刚刚说了句明天见,面前的卿卿就揉了揉眼,像完成任务般转身,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 背影很是潇洒。 礼貌告别的敷衍意味极为浓重。 叶飞琛愣住。 他高高扬起的唇角又缓缓放下,含笑的眼睛暗下来显得十分委屈。 向来没栽过跟头的叶飞琛忍不住自我怀疑——自己真的一点魅力都没有吗?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还真是。 除去富二代的身份,他和一无是处的街头混混也并无区别。 即便失落,叶飞琛还是站在原地,直到卿卿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又停留了一会儿,才放心离开。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河市出现的妖怪越来越多,本来一个市妖怪管理局中两个人就能忙得过来,现在却觉得棘手。 再次苦口婆心教育了一番刚刚苏醒的大妖,以理服人殷殷劝导,费尽了口舌才让那狼妖平静下来。 男人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低头哈腰,像个孙子一样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回头看到自己的同伴清清爽爽的模样,就连头发都很茂密,心里泛酸,走了几步确保里面的狼妖听不到后才面色一变,咬牙骂骂咧咧低声抱怨。 “这里面的真是位大爷!三言两语不和就要去外面发疯,磨破了嘴皮才让他相信我们是带给他福利的好人!艹!又要手机又要钱,给了初始资金还嫌不够,我这个月的工资都快全贴进去了。” 同伴急促的笑了一下,在光头看过来时瞬间恢复了正常,正色安慰道,“你该是庆幸这狼妖还算听得进去话,若是碰到二话不说就开打的,凭他的实力,你那些宝贝说不定都要赔进去。” 光头男人被安慰到了,自己贸贸然地闯进来,没想到低估了狼妖的实力,要是真的靠武力制服,别说宝贝了,命可能都要搭进去。 还是嘴硬,“我这是说服吗?我是去当孙子给他折磨去了……真是奇了,这几个月妖怪越来越多不说,还越来越厉害了!” 同伴听到这里也叹了口气,“早在第三个妖怪冒出来时我就给总部反应了情况,现在还没回复。” 光头男人气得不轻,“这个是第五个妖了,实力一个比一个强!回去再发一封,要是没人管,下次再出现个恶妖,就是来给我收尸了!” 说着说着脾气就上来了,光头男人掏出手机,也不走了,站在那里噼里啪啦打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向总部发了过去。 同伴拿过来一看,忍不住笑了下。 看他刚刚的气势,还以为发过去一段祖安骂呢,没想到写的话倒很是文明。 等到了深夜,两人才得到回复。 简短的一句话。 [已经派出人员支援,预计明天前去报道。] 两人十分期待,希望来个实力高强的大佬。 — 第二天一早,卿卿睁开眼,想到今天要找铲屎官,化成人形后身上穿着一条天蓝色的中长裙。 裙子的颜色比她的眼睛浅了一点,卿卿对镜欣赏了一番,很是满意。 按照惯例去找秦莫然一起吃早饭。 她低头吃东西的时候发现秦莫然一直盯着自己看。 卿卿有些得意,想必今天穿着小裙子的我一定十分美丽吧? 到时候让铲屎官好好看看,没有其他猫能比得上我!卿卿才是最漂亮可爱的! 秦莫然注视着卿卿吃饭,胃口很好,吃什么都很香,像是无忧无虑的精灵,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 正在拿着一块饼,刚刚张开嘴要咬。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抬眸看了过来,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疑惑与不满,似乎在抱怨他的打扰。 秦莫然笑着移开视线,又改了自己的想法。 应该是,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等到卿卿吃完饭,秦莫然才收敛了笑意,郑重地开口,“我要辞职了。” 他成熟了不少,不笑的时候像是潜伏起来的猛兽。 偏偏卿卿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气势,闻言瞪大了眼睛,平常不动的脑袋飞速运转开。 他的意思是不是,以后不会再请猫吃早餐了? “你要离开了吗?”卿卿问道。 事出异常,未知缘由,想到自己得知的情况,秦莫然心里有些担忧,听到卿卿的问话,又很快收回了那些消极情绪。 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安抚意味的笑容,“不是,换个工作。” 卿卿悄悄松了口气,“换到哪里去?” 见卿卿很有继续找自己玩的意愿,秦莫然心情好了不少,打开手机上的地图给卿卿指了指。 也是在本市内,和卿卿所在的小区有些远,打车要坐一个小时。 卿卿抿了抿嘴,这太远了,要是让她每天去跑这么远,猫妖不愿意。 不过偶尔去一下也可以。 看她失落的模样,秦莫然微微勾起唇角,又克制地将它压下。 心想,不妄他每天的投喂。 他安慰卿卿,“别担心,要是有时间了我就来找你玩。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我很快就能赶到。” 卿卿点头,头顶上翘起来的一小撮头发跟着晃了晃。 秦莫然盯了一会儿,很想伸手把它压平。 但自制力很高,他移开视线,继续叮嘱卿卿自己不在后不要到处乱跑,出了什么事遇到什么歹人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自己。 吃完饭后就要离开。 卿卿看着他的背影,轻轻踢了踢桌子腿,觉得不开心。 莫名的情绪让猫妖有些愤怒,郁闷地想,都怪铲屎官! 不知道怪谁,猫难过了,就是铲屎官的锅! 第99章 接住你的喵(33) 盛夏。 清晨的太阳便已经很是毒辣,无情散发着炽热的光芒。 叶飞琛今天换了车,是辆布加迪,他特意选的,深蓝色很是奢华酷炫。 来时便看到卿卿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孤零零地站在路边的树荫下。 鲜活而美丽的存在,像是沉闷的屋子里猛然灌进了新鲜空气,乏味枯燥的世界里染上了一抹色彩。 路边的行人来来往往,回头看她的人很多,对上她的脸时,眼中的惊艳之情毫不掩饰。 但没有一个人前来搭讪。 短短一小会儿,叶飞琛便看到不少人在她面前路过了两次,其中不乏同一性别的女生。 叶飞琛停下车,对着镜子照了照,确保早上精心打理的发型没乱,才拉开车门下来。 “卿卿,我们走吧?”他露出自己最迷人的笑容。 叶飞琛帮忙把后座车门打开,动作时不忘记展露自己最帅的侧脸。 卿卿抬眸看他一眼,在他衣服上面的白龙画像上停留了片刻,才动身坐在后车座上,继续闷闷不乐。 坐上车后,叶飞琛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又一眼,忍不住问道,“卿卿怎么了?”这么不开心的表情。 卿卿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孤零零一个人吃早饭就觉得悲伤。 铲屎官不在、小信徒也去上学了,现在秦莫然也搬走了,她一个人怎么能快乐下去呢? 白发猫妖皱着秀气的眉头,心里暗戳戳地道。 但她才不要这样讲,说出来好像很可怜没人爱一样。 于是卿卿抿了抿唇,只是小声说,“想吃东西。” 叶飞琛看了眼所在的位置,出了商区后周围街道有些冷清,店铺也没几个开着的,不在市中心,他对这附近不太熟。 只是留意着街道两旁,慢慢地行驶着。 终于发现了一家便利店。 “我去买点吃的,卿卿在车里先等我一下。”叶飞琛笑着道,把车停到路旁,去帮卿卿买些吃的。 车里开了空调,很凉快。 — 叶飞琛来到一家便利店,推开门进去。 喊了声,发现没人应。 等了一会儿还没动静,叶大少皱了皱眉,转身就要离开时,肩膀上突然搭了一只手。 叶飞琛被吓了一跳,他只是对着卿卿没脾气,可不代表对其他人也没脾气。 随随便便就把手搭到肩膀上,何况这力度也不轻。 再回头时,眉间就带上了不耐烦之意,想看看是什么人这么没有礼貌。 却被人一掌打在了背上。 脑袋空白了一瞬,悬空感刚起,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腰腹以及膝盖处火辣辣的痛感传来。 ——他被人一掌打飞了出去! 意识到这点后,叶飞琛脸色陡然惨白,他向来很识事务,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黑衣人穿着一身黑袍,面上蜿蜒可怖的纹路像是刻入肌肤的面具。 便不顾浑身的疼痛,咬牙爬起来就要逃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下次带着保镖再来报仇! 叶飞琛起身刚刚跑了两步,突然后背一冷,阴寒之意从脚底处上涌,直至天灵盖。 身体控制的本能让他往侧面躲去。 但这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他刚刚侧了侧身子,从影子里便倏然伸出一双黑雾凝成的手臂,死死地锢住了他的腰。 叶飞琛再次升空,双脚离地,像是被扔垃圾一样,再次被甩了出去。 …… 卿卿正抱着熊娃娃发呆,和它大眼瞪小眼,突然隔着车窗听到一声惨叫,接着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她回头往后看去。 大约离自己十几米的距离,说要去买糖吃的叶飞琛趴在地上,面色狰狞痛苦。 卿卿眨了眨眼,推开车门。 — 再次被抛下,叶飞琛有了准备,及时用双臂护住头。 胳膊处破了一大片皮,混着沙土流出了血,滴滴答答顺着手臂滑落。 他看到不远处的车,想到车里的卿卿。 那双晶蓝色无垢的眼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叶飞琛暗骂一声,忍住痛意爬起来,想要开口拖延时间,好让卿卿逃离这诡异的地方。 刚刚起身,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影子里便再次冒出许多黑雾,凝成藤蔓一瞬间将他全身绑了起来。 他无法去想这种情况科不科学,拼命挣扎着转动手腕,想要挣脱开藤蔓的束缚。 正动作间,身后传来一声粗哑的笑声。 叶飞琛猝然一惊。 他艰难地扭过身去,看到了不紧不慢从便利店走出来的人。 这时候才看清楚,黑袍人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裸露在外的肌肤如同干枯的树皮,布满了沟壑,褐色斑点从脸上蔓延到脖颈处,松弛的皮肉像是轻轻一揭就能剥离。 恶心又丑陋。 即便在烈阳下,也带着阴森腐朽的死气。 如果不是这老者能动,叶飞琛几乎以为这是一具存放了许久的尸体。 叶飞琛深吸了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面上迅速带上屈从之意。 “您是受王家的邀请前来的吗?大人,以您的实力来我们叶家,定然是座上宾。” 叶飞琛低下头,做臣服状,“小辈虽然无能,但是我叶家独子,若您能饶了小辈一命,财富和地位定然双手奉上。” 王家和叶家的竞争激烈,叶飞琛也说不清到底是结了什么仇,反正是双方都想让彼此下马,踩着对方更上一层楼。 听到叶飞琛这番话,对面黑衣人发出一声嘶哑的笑,用他那劣质耳麦电流般一样粗嘎的声音讥笑道。 “财富?地位?” 叶飞琛心下一坠。 这话里含着的不在乎与轻慢太过明显。 对方这态度、这等恐怖不似凡人的本事……他恐怕要完了。 也不知道王家哪里请来的这等人物。 ……卿卿还在车里。 他死了,卿卿能不能跑掉? 对方非人的实力让叶飞琛几乎快没了斗志,可是他身后还有更加羸弱的卿卿。 他不能轻而易举地放弃。 叶飞琛背着手磨绳索的速度快了些,脑中思绪急转,明显没有胜算,他动破了脑袋也只能尽量把人引开。 在他走投无路,只觉得必死无疑之际。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心担忧的卿卿袅袅走过来。 叶飞琛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在发抖,眼看面前的黑袍人听到脚步声就要回头,他费尽了全身力气挣开一只手,用力地向老者的眼睛处袭击。 同时,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恐惧,破音大喊,“快走!” 第100章 接住你的喵(34) 阳光格外刺眼,碎成一块块棱角分明的利镜,折射出一道又一道交织的光线,将人困在荒诞诡异的世界里。 他的手没有碰到面前人的脸,落下后却死死拽住了黑袍宽大的衣袖。 黑袍老者显然被这不知死活的蝼蚁吸引了目光,刚刚要回头的动作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他脊背发凉。 叶飞琛在这一刻想了很多。 他死了之后,也不知道他爹妈会不会为他这不争气的儿子伤心, 虽然他们两个貌合神离,早就在外面各有情人了,私生子女也有几个,但他好歹也是二人的亲生骨血…… 祖父祖母也一大把年纪了,得知此噩耗会不会伤心过度? 自己那群酒肉兄弟多久会忘了他? 最后又想。 ——卿卿可一定不要回头看啊。 濒临死亡的感觉传来,他闭上眼睛。 — 预料之中的死亡没有到来,他反而听到了黑袍明显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叶飞琛眼睫抖颤,睁开眼来。 浅浅的银光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如同漫天的蒲公英漂浮在空中,随着时间,光芒越盛。 这银光一出,他身上黑雾凝成的藤蔓顷刻消散。 双腿一软,叶飞琛跌坐在地上,怔愣地看着前方。 他心目中纯洁柔弱如同凡尘精灵一般的卿卿,踏光而来。 风撩起她的白发,银色光芒浮动着,温柔而敬畏地围在她身旁,完完全全地展现出那张精致的面孔。 美丽的眼眸像是装进了整个岁月与银河,凝满日月华光。 “臣妖,你要干什么?”她看着黑袍人轻声问道。 随着距离的靠近,叶飞琛听到身边黑袍老人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下一秒,刚刚还高高在上如同世外之人的黑袍倏然跪了下来。 他看不到黑袍老者复杂狂热的眼神,也看不到他一瞬间涌出的热泪,却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尊崇与敬服,以及其中压制不住的狂喜。 “大人……您醒了。”双膝跪地的黑袍摆出了臣服姿态。 短短一句话,五个字,其中的情绪砸得叶飞琛大脑一片混乱。 身为二代,叶飞琛还是很分得清这是真情还是假意,所以更为此话中的毫不作伪的激动感到愕然。 他的大脑艰难地运转开来。 “卿卿”走到黑袍人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半晌,伸出素白色的手指,点了点黑袍的额头。 从她的指尖泄出一缕银光。 光影流转,刚刚还如同死尸般可怖的黑袍人瞬间年轻了起来,面上的纹路不变,古怪的图腾像是悠久的传承,只细细地看一眼,就好像要把灵魂吸进去了一般。 美酒佳肴、功名利禄、钱财名利。 爱恨嗔痴、生离死别、七情六欲。 …… 对财富的追求、感情的依赖、长生的渴望,所有虚妄的欲念随着注视的时间而越发偏执,深深陷入无边的空想之中。 “回答我的问题。” ——见面前人顺眼了许多,妖王才收回自己的手指,语气淡淡却毋庸置疑。 臣妖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在屠杀。” 说这句话时臣妖脸上的红纹微闪,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妖异糜烂,配合上死气沉沉的气质,如同地狱中爬出的勾魂使者。 妖王没有问他为什么,这其中原因不难想到。 “什么时候醒的?”她白色的发随风微扬,天蓝色的裙摆上落满银色的光。 臣妖的声音不再沙哑,听起来深沉而可靠。 “今天凌晨,在一座荒山里,刚刚出来。” 他醒来后就按照直觉来到了这里,本来打算大开杀戒,刚要动手时被便利店的小姑娘给了个面包。 他当时觉得好笑,直到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才明白是何等狼狈。 怪不得当年妖界威风凛凛的他,如今会被当成了乞丐。 却停了手。 他对这世间一切都抱有恶意,唯独对懵懂无知的幼童带有怜悯。 也许未来的她会成为助纣为虐的刽子手,是人群中带着面具的阴险小人,是沉默着随众隐瞒事实的无声者。 但她此时,给了一个苍老无力的乞丐,一块面包。 臣妖杀人不讲理,饶恕一个人也不讲理,他高兴了就放过她,所以他只是把那小丫头连同家人打晕了放在屋里。 妖王听完他的话后,轻轻勾了勾唇角,蓝色瞳孔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满是冷静到无情的淡漠,“先别这样,好好养伤。” 臣妖抬头看她一眼,刚要开口。 “卿卿”抬了抬手指,放到自己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很是娇俏。 可臣妖只能想到那素手一挥下的万妖倾伏,神鬼同敬。 “先别说话,退下。”顿了顿,妖王又吩咐道,“若是再遇见我,不能提关于我身份的事。” 虽然不明白妖王用意,但服从她的命令早就刻在了臣妖的骨血里。 闻言,臣妖点了点头,眨眼间黑雾弥漫,消失不见。 等臣妖退下,“卿卿”才把注意力放到叶飞琛身上。 叶飞琛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住,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人轻松拧断脖颈。 ——快逃! 脑中的那道声音如此叫嚣着,可身体却好像被定住,一动也动不了。 对上卿卿眼睛的那一刻,跌坐在地上的叶飞琛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看见卿卿缓缓垂眸,视线对住了他,但目光却似虚无,瞳孔中映不出他的身影。 头皮发麻,叶飞琛濒死都没有这种恐怖的感受。 是灵魂深处的战栗。 面前的人明明还是熟悉的面孔,却浑身气质陡变,如同换了一个人。或者说,换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但毫无疑义的是,刚刚她从黑袍人的手里救下了自己。 叶飞琛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但太过惊恐,最终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扭曲表情。 他的声音很是颤抖,“……卿卿呢?” 漫天飞舞的银丝渐渐黯淡下来,一点一点回到“卿卿”的体内,梦幻无比宛如童话中的场景。 叶飞琛看到自己的话音落后,面前人的眼神温和了不少。 第101章 接住你的喵(35) “卿卿”还有着平常和叶飞琛相处的记忆,即便它比之那漫长岁月如同沧海一粟,还是能依稀记起他陪自己玩耍时的尽心尽力。 如果换一个人在她面前妖王可能早就动手灭口了,可对于叶飞琛,妖王却犹豫了一下。 ——如果把他杀掉,就没有人陪卿卿玩了。 直至听到他自己命都快不保的时候还记挂着卿卿在哪。 妖王沉默,最终选择饶他一命。 — 叶飞琛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烈日高悬,大地被烤的有些发烫。 而他倒在路边的绿化带里。 也亏了此处行人稀少,竟然没有引来人们聚集拍照。 太阳的光线很强,叶飞琛的眼睛睁开片刻就被刺得生疼。 他早上精心准备的发型如今已经凌乱,一根根支楞起来像是搞什么行为艺术的狂人。 叶飞琛闭了闭眼,面前红彤彤一片。 在死里逃生之后,一向胡作非为、醉生梦死的叶飞琛竟然还有闲情心瞎想。 ——还好没有周围没人,要是被人拍到他叶家大少竟然不修边幅地躺在地上,可算是达到了社会性死亡。 等他回过神去注意自己的身体之后,才发现手臂上的伤已经不见了。 若不是短袖上血迹斑驳,叶飞琛还以为是做了一个可怖的噩梦。 那黑雾凝成的手臂,死死捆在腰部的藤蔓,僵尸一样诡异的面容。 卿卿周身的漂浮的银色光点,与黑袍人莫名其妙的对话,以及那双无情漠然的眼眸。 ……不是梦。 猛然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阵眩晕,叶飞琛揉了揉莫名酸痛的脖子,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大脑里的信息纷纷扰扰袭来。 这几个信息一个比一个荒谬,挤在一起冲到脑海里爆炸开,叶飞琛如今才认识到自己的接受能力原来如此之强。 首先,他今天不走运差点被人给杀了。 其次,这不是一个科学的世界,或许有什么妖魔鬼怪,可以说是仙侠玄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女神卿卿哪里去了? 虽然不知道那具身躯之下的灵魂还是不是卿卿,或许说是被什么妖怪给上了身……现在她人呢? 捋清楚之后,心神恍惚的叶飞琛还在满腔担忧、绞尽脑汁地想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要怎么办才能找到卿卿。 他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许多方案。 是摸爬滚打费尽心机把他叶家的势力拉上,还是要独来独往去效仿拯救公主消灭恶龙的骑士? 下一刻就愣住了。 他停在路边的车里探出一个脑袋。 ——是卿卿! 那些乱起八糟的想法顿时泯灭,被故作轻松压下去的惶恐自责在看到卿卿后终于爆发。 叶飞琛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着,死死地盯着卿卿,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还好、还好卿卿无事。 他简直不能去想,若是卿卿为救自己,再也回不来了……他该怎样继续活下去。 明明他是想着要一直保护着卿卿的…… 到头来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了卿卿的身。 如果卿卿出了什么意外,他有什么脸面活着? 一抬头看到躺着的叶飞琛坐了起来,白发蓝眸的小姑娘很是惊喜的模样,招了招手道,“叶飞琛,你醒来啦!上车里凉快哎!” 留意到叶飞琛可怜巴巴的眼神,卿卿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 叶飞琛怔愣了片刻,又突然笑开,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冲了过去。 卿卿恢复了正常,眉眼间的纯净无瑕让她美丽得几乎能普渡众生。 叶飞琛趴在车窗旁,仿佛那短时间的脆弱从未存在,又恢复了平常自信嚣张的模样。 只是如今满眼担心,狗狗眼的尾部还留着未褪的红意,“卿卿,你没事吧?” 被他用这种眼神盯着的卿卿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她即便失去了身体控制权却还是能感知到自己做了什么。 而且即便失了身体控制权,动手的说到底还是她自己,顶多是比现在的自己多了一段记忆。 一掌劈晕了叶飞琛不说,还嫌弃他身上血迹不干净,担心他弄脏了自己的漂亮小裙子,所以就让他睡在炎热的大街上了。 而自己却待在温度凉爽的车里。 心虚的卿卿连忙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 叶飞琛犹犹豫豫,最终咬了咬牙,大着胆子低声问道,“你还有之前的记忆吗?” 卿卿支支吾吾,“……有。” 叶飞琛瞪大了眼睛,火急火燎地接着问道,“你知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吗?” 卿卿有些不懂他在说什么了,刚刚那是怎么回事?这还不显而易见咯,他刚刚遇到了个妖怪,那妖怪要害他,她卿卿挺身而出救下了他呀。 当然,她也是个妖怪。 实力显然十分强大。 得意.jpg 她眨了眨眼,还没开口,叶飞琛又紧接着问,“刚刚你被妖怪上身了你知道吗?” 猫妖卿卿:? 叶飞琛显然很是着急,他甚至在卿卿面前说了句不文明的话。 “靠!那该死的妖怪!肯定是见你漂亮才附到你的身上!和那黑袍杀人犯明显是共谋,原型说不定和那黑袍老尸一样骇人!” 说话时,叶飞琛显然是想到了那黑袍人,禁不住浑身一抖。 卿卿又闭上了嘴巴,没有在意他对自己的诋毁,反正猫妖的美貌毋庸置疑,说一说也不会有什么。 又觉得以叶飞琛简单的头脑,自己可以轻轻松松糊弄过去。 毕竟铲屎官和小信徒两人都是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暴露自己的妖怪身份。 于是卿卿点了点头,面上带着略显夸张的后怕。 “对啊对啊!那是什么可恶的妖怪!就是看我漂亮可爱才强行占了我的身体!太可怕了。” 说完后,抬头偷偷看他一眼,注意叶飞琛的反应。 叶飞琛显然又是后怕又是愤怒,莫名其妙遭此大难,本来以为是熟人寻仇,没想到到了最后是受了无妄之灾! 如今危险已经解除,那后怕就淡了下去,更多的是愤怒。 他的眼睛被愤怒的火焰侵占,十分明亮。 再次活过来的叶飞琛忽视了实力的悬殊,头脑一热对卿卿保证,“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 卿卿不稀罕他的保护,菜鸡一样弱兮兮的,她保护叶飞琛还差不多。 见他没有反驳,觉得自己应该把他骗过了,心思很快放到了别的地方,眼睛盯着他衣服上沾着的小刺球。 叶飞琛注意到后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满身脏污,忍不住皱眉,连忙把它取下来。 刚要扔掉却被卿卿拦住了。 “把它给我玩一下好吗?” 叶飞琛递给她。 卿卿接过来,用手指拽着上面的尖刺,一边道,“叶飞琛,我们能不能明天再去找我哥哥?你衣服上有血迹,也受了惊吓,今天就好好歇一歇吧。” 要是铲屎官看到你身上的血迹,肯定会被吓到的,到时候又该念叨个不停了。 第102章 接住你的喵(36) 把卿卿送到楼下,等到她发了信息确保安全进了家门,叶飞琛才开车回家。 偌大的别墅里空荡荡,就连打扫卫生的保姆在这个时间也去睡了午觉。 叶飞琛对此已经习惯了,没人管他倒乐得逍遥自在。 反正那对在外面相敬如宾的夫妇回来也是大吵大闹,还不如此刻清净。 经历的事情太多,叶飞琛心神不宁,脑袋里一会儿是那张枯树皮一样的脸,一会儿是背后突然冒出的手臂。 洗澡的时候水流打在身上,都让他疑神疑鬼,生怕突然变成了索命的藤蔓。 洗完澡躺在床上,半天没有一点困意,叶飞琛换了身衣服打开手机,打算随意赴个酒局。 劲爆火热的音乐声压住他有些快的心跳,到人群中才有了几分安全感。 叶飞琛喝了几杯酒后,借着酒意把今早恐怖的经历给讲了出来。 回忆起当时场景,还是觉得后怕。 一旁喝酒的同伴还没听完就拍手大笑,对着他一脸敬佩地感叹道,“飞哥这是要写网文啊!真厉害!这写得跟真的似的!牛逼!” 说着还竖了竖大拇指,以表赞叹。 叶飞琛瞪了瞪眼睛,虽然在说之前就已经预料到这么个结果,却还是有些失望,怒气冲冲把那竖起的手拍下。 还没讲话,旁边就有人皮笑肉不笑地凑过来。 “这都夸的出来?依我看,叶少这写的挺俗套啊,美人、恶魔,下一步是不是主角就要突然觉醒实力狠狠痛打恶魔一顿抱得美人归了?” 叶飞琛听到这熟悉的声调就烦,斜斜抬眸看去。 果然是王家那向来和他不对付的小子,嘴角一拉瞬间臭了一张脸,本来就满腔情绪无处发泄,现在倒好,这不就有人撞了上来? 冷哼一声,叶飞琛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容,他往后靠了靠,“俗套又如何?总比王少你整天狗叫到处找存在感要好。” 眼看对面的小子一句话被气的变了脸色,叶飞琛心里感慨,可真是逊啊。 对如何激怒他人这个手段在叶飞琛人生的前二十年早已炉火纯青,他长腿一抬搭在面前的酒桌上,用散漫讥诮的语气道。 “如果想磨牙,王少还是别待在酒吧里比较好,毕竟……” 他抬了抬眼皮,笑看他一眼,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移开。 “这里是人待的地方。” “啪嗒!”酒杯落地的脆响引起附近的众人回头。 眼看这边气氛剑拔弩张,又小声嘀咕起来,一张张带着酒意的面容上满是催促般的鼓动。 被他称为“王少”的青年果然不负众望,听到这一句倏然起身,走了一步后又停下来,盯着叶飞琛狠狠笑了下。 “叶少想打架就直说,是兄弟我怎么会不成全呢?”话音刚落就握着拳头冲了上来。 两人拳脚相向。 从一开始见这场景的提心吊胆到如今的面色如常,身后喝酒的一众二代对这场景已经熟悉,轻车熟路地去联系双方的保镖。 反正打也打不出什么问题。 — 千里之外,首都。 秦老第三次见到妖力波动如此之大,且这如此浩瀚的妖力还呈现增加趋势。 戴着墨镜对烈日长叹。 复苏的妖怪越来越多,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福是祸? 在藏书阁里翻遍了古籍都找不到如此异常的原因,用卦象算了几次,却连吉凶都不能显示。 要知道藏书阁里几乎收录了全部有关怪异妖魔的孤本真迹,就连禁术邪法都有所涉及。 却没有丝毫与这异相有关的记载。 是之前没有发生过……还是经历过这种事的天师因为什么原因,都默契地选择闭口不谈? 费了极大的心血最后得出个玄之又玄的结果,秦老久久静默。 光落在他的身后,有微尘飘荡。 — 第二天叶飞琛戴着个墨镜去接卿卿。 卿卿偷偷瞄他一眼又一眼,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怎么突然戴了墨镜哎?” 有些人戴墨镜后会酷上许多,但叶飞琛显然不属于这种类型的,戴上墨镜后有些好笑。 叶飞琛沉默着,把墨镜取了下来,露出一双带着青黑的眼睛,然后又连忙戴上。 卿卿想了想,叶飞琛昨天走的时候好像还不是这样。 “你和人打架了吗?” 叶飞琛点头。 想到叶飞琛就要顶着这个模样陪自己玩,莫名觉得有一点丢脸,卿卿握了握自己的拳头,有些生气,“是谁?我帮你打回去!” 她昨天控制到自己的身体时,第一件事就是把叶飞琛手臂上的伤给治愈了,猫妖要叶飞琛好好的,竟然还有人和她作对! 听到这话,叶飞琛觉得自己受伤也值了,咧着嘴傻笑,“……我已经打回去了。” 王家那混账可比他玩得花多了,卿卿这么漂亮,要是看到卿卿指不定会用多么无赖的手段呢。 那种肮脏的东西他觉得卿卿不应该看到。 见他这样说,卿卿哼了声,这才打消自己的念头。 叶飞琛一直觉得自己在卿卿面前像是个舔狗,但是他心甘情愿,谁让卿卿这么美丽,哪哪都合他的心意。 他知道自己什么秉性,就是一个花心多情的人,喜欢上的时候就奉若珍宝,不喜欢就无情抛弃。 但是他好在有自知之明,喜欢的时候也不会奢求对方回应。 遇上卿卿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动。 他陪卿卿去游乐场玩,去看风景,去吃美食,早在相处之中感受到卿卿外表下的天真懵懂与……无情。 这两天接二连三地听到卿卿关怀的话语,叶飞琛终于觉得自己和卿卿的关系更近了些。 他忍不住问道,“卿卿,我现在是不是你的朋友?” 卿卿正在玩手机,闻言头也没抬就回答道,“是是是。” 叶飞琛得意,就连因自己英俊不凡的面容上落了伤的烦恼都一扫而空,觉得那是自己胜利的勋章。 卿卿关掉手机后抬眸看他一眼,就见叶飞琛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眨了眨眼。 心想,她还是不要再试图理解叶飞琛的情绪了。 他可能脑袋不太好,超乎常人的愚笨。 弄清楚他在想什么,可能会让猫也变成笨笨的。 好在叶飞琛还是挺靠谱,除了偶尔的情绪莫名之外,其他都很正常,顺顺利利地陪卿卿吃完早饭,开车安安全全地来到风华大厦。 第103章 接住你的喵(37) mv新曲挑选现场。 这对他们一群初入娱乐圈还没有名气的十八线艺人来讲是一件大事,万今难得抽出了一上午的时间来盯着。 来参加择选的人一律都穿着发下来的衣服,妆容也大致相似,只有细节之处有微小的不同。 万今推掉手里的事情赶过来的时候这群人已经装扮好了,刚刚站稳,一眼就看到其中气质卓越的李千溯。 即便腿脚受伤,李千溯也没有放弃这次机会。 他穿着白色衬衫,站在墙边,黑发细碎柔软,像是温柔而矜贵的王子。 万今不动声色地微微皱眉。 李千溯的样貌很好,也进步飞快,属于老天赏饭吃的那种。气质也独特,如同山间清泉,林中暖阳,扑面而来的温柔青春气息。 可她来之前在车上看过这mv歌曲讲述的故事,是一段痛彻心扉的感情救赎,舞者需要展现出极大的感染力。 主人公诞生在贫困的县城里,父母离异后很快成为了当地孤儿院中的一员。 孤儿院里的日子不好过,他从小养成了一副怪性子。 ——孤僻、冷漠、对周身的所有混乱与肮脏感到厌恶,企图利用一切往上攀爬。 在偶然间看到一场名流的画展时,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未来的道路。 他成为了艺术家。 他虚伪,知道什么人自己得罪了是成就不慕名利的美名,什么人是能够真正让自己再陷泥潭中。 能够在自己厌恶的人面前露出让他们熨帖的笑容。 他浪荡,手中不握画笔就举着酒杯,红酒侵蚀了他全身骨髓,眉眼间的醉意久久不褪。 名利场中纸醉金迷、放浪形骸,花边新闻接连不断为他狂生之名添柴加薪。 俊美的面容、傲人的才华、费心经营的人际关系、极具话题度的性格,烈火烹油般——他名盛一时。 故事的发生时间在他成名之后。 艺术家偶然邂逅了风尘场中的舞女,对其一见倾心。 他混迹风尘中,厌恶堕落糜烂的自己。 她困于风尘中,却心中清醒,力求脱身泥泞。 厌恶、纠缠、沉迷。 他只用了一个月就爱上了她。 爱她眉眼弯弯,爱她懦弱无能。 他们去看广阔无垠的海,去爬高耸入云的山,去游人群熙攘的古城。 在奢华的别墅中翩翩起舞,在路边的小摊上喝酒吃串,在烟花爆竹下热烈相拥。 他几乎快要沉溺在甜蜜的爱情之中。 ——她死了。 艺术家从睡梦中惊醒,驱车来到她的房外,看到的就是血肉模糊的爱人。 是自杀。 所有人都是这样讲,警察也调查不出背后有什么隐情,草草结案。 他警戒线拦在外面,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凉了下去。 从那天起,据说浪子回头收了心的艺术家又上了娱乐新闻。 他眉间的风流多情无可救药又极具魅力。 人们对常常登在娱乐版面的艺术家早不在大惊小怪了,直到最后惊然听到他的死讯。 ——为艺术疯魔的艺术家宴请了五名二代子弟,把五人灌醉后相继从高楼上推了下去。 接着随之而去。 “砰”一声,世间沉浮的浪子找到归处。 …… 过了许久才有捕风捉影的密谈传来,说是那五名二代子弟曾经合谋逼死了很多女人。 这首歌的背景是艺术家赴死之前。 他回忆了自己的一生。 年少痛苦,青年筹谋,拼尽了全身力气,时时刻刻带着面具,好不容易走到了这样高的地位,却又亲手葬送。 悔吗? ……不悔。 — 万今从剧情中回过神来,对李千溯此次不怎么看好。 既需要跳出艺术家初期的堕落感,还要有遇到爱情时本性的流露,后面还需要爆发力惊人的沉默无声的悲哀。 还是太难了些。 算了,选不上就选不上,主要是气质不符合,这也没什么办法。 还是找个校园偶像剧先让他去演个配角到大众面前混个眼熟吧。 正在想最近有什么剧本可以给李千溯争取一下,万今突然听到旁边人的小声嘀咕。 “不是说他打架腿受了伤吗?怎么还来了。” 万今皱眉,听到这话还在想,不知道是什么刺头,在这时候了还打架,真是不知轻重。 要是她手下的人如此不在乎自己的机遇,那她真是倒了大霉。 不过李千溯看起来就是个老实孩子,万今便只是在心中转了一圈,为自己倒霉的同伴默哀片刻。 旁边那人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也跟着摇头道,“我见过他跳这舞,啧,如果没受伤,八成就有他的名额,现在吗,可不好说了。” 很有野心的万今想要带出来个一线艺人,听到这话啧啧称奇,更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第一个人叹了口气,“他脾气也挺好的,还指导过我动作……” “那又怎么样,只有这几个名额,前几人中就他一个人没有粉丝基础,也没有背景,没有同伴,也就他一人假好心非要去看。” 旁边的人冷笑道,“受过他指导的人也不只是你一个,这次事情发生了,不还是没一个人帮他出头。” 被堵住话的人看他一眼,不明白平日里还算冷静的同伴怎么突然这么大的戾气,却还是不说话了。 站在他们二人前面的万今莫名越听心里越打鼓,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回头问道,“刚刚你们说受了伤的是谁?” 二人也认识万今,知道她是李千溯的经纪人,惊讶她竟然不知道李千溯受伤的事。 “今姐……是李千溯。” 万今猜想成真,再去看墙角处靠着的李千溯,才发现他的异常,心下一跳连忙疾步走了过去。 李千溯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万今,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礼貌而亲切,“今姐,你来了。” 万今盯着他看,“腿受了伤怎么不给我说一声?” 李千溯的笑容淡了些,“没什么事,一点小伤,不会留下后遗症。” 万今面色严厉,“手下的艺人出了意外,我总要知道些过程吧,是谁在这种时候动了手脚我心里有个数,下次才能报复回去。” 看着李千溯的面色,万今接着问道,“你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不给我说是为什么?腿脚上的伤会影响你跳舞,担心我觉得你会丢人直接让你不参加这次选拔?” 万今长相很温柔,如今冷下脸却也很唬人。 李千溯沉默了一下,他不说是觉得没有必要。 对方是他现在撼动不了的存在,即便告诉了万今也不能做什么,反而会影响她的工作。 但万今既然发现了,他就把事情的经过给万今讲。 听完后万今立刻就有了怀疑对象,毕竟那人的歹毒和恶心也是风华圈内出了名的。 温温柔柔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厌恶。 再看向自己手下的艺人,就有些心虚气短,知道李千溯是为自己考虑,毕竟她还在风华打工,手下也不只是李千溯一个艺人,得罪风华的公子没什么好处。 她向来雷厉风行,便直接道歉,“抱歉,是我误会你了……这次的事情我们暂时做不了什么,只能等以后找机会报仇了。” 说完后又问重点,“你的腿跳起舞来还疼吗?” 李千溯:“可以忍受,不影响跳舞。” 第104章 接住你的喵(38) 这边卿卿跟着叶飞琛到了楼下。 接待的小姐姐很是热情,把叶飞琛当作上头来视察的领导,带着他们二人边转边详细介绍。 卿卿穿着小裙子走在叶飞琛身后,裙摆飞扬,白发蓝眸惹得来来往往的人频频回头。 “是新来的艺人?太漂亮了!有特色!” “白头发还这么靓,果然有颜就是任性,想染什么色就染什么色,赶明我也染一金色。” “哎,你看你看!旁边的不是张秘书?她竟然笑得这么灿烂,这两人什么来头?” “不是说今天mv选人吗?该不会是他们那边的人吧?” “应该不是,刚刚那群人前脚才坐电梯上去。” …… 卿卿的耳力很好,把周围的低声交流都听了进去,垂着眼眸想了想,抬起头向前一步,问道,“张姐姐,请问,能不能带我们去看mv的选拔过程呀?” 叶飞琛闻言,极为自然地吩咐下去,“对,刚好带我们去看看风华艺人的实力。” 张秘书想到老板给自己的吩咐,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就顺着叶少的心意来。只简单思酬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带二人乘电梯过去。 将两人送到后面的小门,张秘书又让人加了两张椅子过来。 卿卿在屋里巡视了一圈,选了个最高的凳子,让叶飞琛帮忙拖到房屋边上,再坐下来。 没等一会儿便接连有人进来了。 卿卿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仰着脑袋找人。 来表演舞蹈的分为五人一组,这五人跳相同的舞蹈,穿着相同的衣服,画着很像的妆容,露出相似的表情。 卿卿很快便被晃花了眼,觉得迷迷糊糊,眼前好像出现了重影。 这种时候睡着了不好,卿卿晃了晃自己垂空悬着的双腿,试图通过动作缓解困意。 等这几人跳完之后,她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一片寂静中,她的动静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卿卿的蓝眸中水光一片,等她揉了揉脸睁开眼时便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 她想了想,连忙礼貌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不好好看他们跳舞,也不是他们跳的无聊,是我昨天晚上只睡了十个小时,实在是太困了。” 说完,像模像样地合了合掌,表示自己道歉的诚心。 虽然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就是这五人把她给哄睡着的,可铲屎官格外介意这些,平常会给她念叨让她尊重别人的表演。 卿卿并不觉得这种无聊的表演有什么好尊重的,但道个歉只是动动嘴的事,她顺手就做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扑哧”笑出了声。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不过话说的没错,的确毫无感染力。 卿卿才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的,道完歉就完成了任务,对之后频频投过来的多道目光无视,又开始睁着眼睛神游天外。 来跳舞的换了一组又一组,卿卿等得都不耐烦了,一双脚晃呀晃,后来索性背过身,把凳子横过来,隐藏在人后面坐着玩手机。 她没有看,这可不算看了还不尊重别人的表演。 卿卿把手机开了静音,专心致志玩贪吃蛇。 她势必要成为最大最长的蛇! 直到被叶飞琛拍了肩膀,卿卿手一抖,蛇头撞到了一只小蛇的身体——她看了许多广告才成为第一的大蛇就这么没了! 也没有复活机会了。 卿卿呆住,瞪大眼睛愣了半晌才鼓了鼓脸,回头盯着叶飞琛,一字一顿地道,“你最好找我有事!” 说着就觉得自己好可怜,凄惨到就如同电视剧里雨中落泪的小白菜一样。 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叶飞琛看,“超过了百分之七十的玩家呢,我好不容易成为了第一大蛇,现在死了。” 在卿卿的眼神下,叶飞琛恍惚以为自己真做了什么横行霸道不顾人意的错事,不由自主地就道了歉。 然后才指了指门口,“刚刚念到了你哥的名字,可能一会儿就进来了。” 卿卿这才把注意力从游戏上收回来,对着叶飞琛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向门口望去。 哎,铲屎官要表演了。 — 李千溯走进门,音乐声一响起,便摒弃所有杂念。 金属电子音和贝斯声乍然响起,伴随着心跳一般猛烈的鼓点声,前奏像是一人狂欢,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荒诞之感。 青年游刃有余地完成舞蹈动作,眉眼微挑,张扬而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睥睨着前方。 勾着半笑不笑的红唇,色气浓郁。 干净阳光的白衬衫在这种情况下沦为隐秘禁忌感的衬托,清俊外表和浪荡气质碰撞。 和别人一样的动作,他跳起来很有力量,举手投足带着自己的风格,轻而易举地将目光吸引过来。 前奏一过,低音缓缓唱来,动听的嗓音轻飘飘,却落在人心底。 “——这芸芸众生有何求 春去冬来不由我 所求所得皆荒唐” 他做着挑逗意味的动作,像是隔空抚摸着耳鬓厮磨的情人,眼中却满是冷漠与厌恶。 如果是猫的形态,卿卿浑身的毛可能就炸开了,本来还漫不经心,现在连忙坐直了身体盯着铲屎官。 可真厉害!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我家铲屎官不会被什么脏东西给上了身吧? 卿卿眯了眯眼,蓝色瞳孔里亮光一闪而过。 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她有些失望,的确没什么鬼怪,还以为能向铲屎官展露一下猫的本事呢。 “人间贪欢只一响 爱恨苦 钱财忙 生死慌 不如沉沦放荡” 绵密鼓声如潮涌起,激烈的氛围将人吞噬,连屋内空调的凉意都被灼烧升温。 众人的目光都积聚在李千溯一人身上,坐在中心位置的天王眸色深沉,一动不动地盯着出色的舞者。 他们的视线灼热,李千溯却毫无所觉,高强度的紧密舞蹈让呼吸变的困难急促,完全沉浸在表演之中李千溯也无暇顾及。 他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堕落的艺术家,强烈的共情感支撑着他逐渐忽视了腿上的疼意。 直到音调陡然下降,转为轻声细语的温柔,钢琴声清脆而寂寥。 “海边轻风撩起你的长发 山间雾气润湿你的眼睛 古城中 灯光下 砰然我心动” 低语声亲昵而温柔,将所有深情娓娓道来。 舞蹈动作也缓了下来,他的面部表情转变极为生动,漠然的神情一点点软化,唇角常挂的笑容不再,眼中却盛满了欢喜。 “我厌恶虚假的世界 漠视人间的无情 却迷失在你的笑容中” 高音渐起,伴奏声激烈,他倏然一笑,舞蹈动作也随之变化,似痴似狂。 “痛苦 痴狂 孤身又何妨 权力 欲望 登顶叹无常” 他的眼睛空无一物,像是火山爆发后附满余烬的山头,毫无生机,只有无欲无求的厌世之感。 脸色苍白,如同久不见人的怪物。 “死亡亲吻我的眼眸, 心爱之人迎我归故乡。” 钢琴音渐渐淡下,伴奏声音弱去,只余一人轻轻哼唱。 李千溯收了动作,微微闭眼,唇角微勾,挂着浅淡而温柔的笑意。 ……滴滴答答的钢琴声越来越淡,直到一曲毕。 五人停了下来,一起鞠躬。 才有热烈掌声响起。 第105章 接住你的喵(39) 李千溯睁开眼,还未从那复杂情绪中清醒,就看到后面挥起来雪白的一截手臂。 那手臂欢快地招了招手,格外显眼,李千溯顺着往下看去。 卿卿扬起的灿烂笑颜映入眼帘。 她眉眼弯弯,一双蓝色眼睛明亮璀璨,像是迎风飘舞的山茶花。 如同扑头盖面与清风相撞,拥满室欢喜于怀,李千朔瞬间从悲伤欲绝的歌曲中回过神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卿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习惯性隔着人群对她露出一个安抚宠溺的笑容。 位置中心的天王看到李千溯平静下来后温润的气质,低下头悄悄勾起唇角,觉得自己这次可能是捡到宝了。 有的人天生就适合万众瞩目,他跳起舞时眼中澎拜炙热的光、滚烫流动的感情,足以弥补那些微弱的不足。 抬头时便正了神色,一针见血,对着李千溯直言:“你的感染力很足,对歌曲的理解也不错,不过舞蹈方面还略有瑕疵。” 李千溯虚心接受,没有说自己是因为腿脚不便,谦逊地和天王交谈。 卿卿一直盯着他,直到接收到李千溯离开的示意时,才有所动作,连忙把高高的椅子扶正。 拍了拍叶飞琛的肩膀,两人悄悄退出去。 从后门出,打开门就遇到了铲屎官,卿卿丢下一旁的叶飞琛连忙跑过去。 刚要说话却顿住了脚步,耸了耸鼻子,皱起眉头围着李千溯绕了一圈,卿卿的眼神暗了暗,抬眸看他,“你受伤了?” 李千溯想说没有,又担心丝毫不留情面的卿卿下一刻就撸起自己的裤脚,揭露自己欺骗了她。 只好道,“一点小伤。” 卿卿拉着他的手在附近找位置坐下。 叶飞琛说他要去一下洗手间,先离开了。 卿卿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继续盯着铲屎官,“让我看一眼。” 猫妖不是请求,是通知。 说完,便弯了弯腰准备把李千溯略显宽松的裤子从下面卷上去。 李千溯哪敢让她做这种事,愣了一秒后连忙阻止了卿卿,偏过头掩饰性地轻咳了几声,微微红着脸,“我自己来。” 卿卿从地上站起来,看一眼李千溯,又弯下腰,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千溯一边挽裤脚,一边问道,“怎么了?” 卿卿直言夸赞道,“刚刚你跳舞,好厉害。” 李千溯的眼睫微颤,脸更红了些,“也没有很厉害。” “你的脸好红哎。”他这样子和跳舞时大相径庭,卿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随口说了一句。 接着就被他腿上的红肿一片给吸引了注意力,没在意听到这句话后神色莫名的铲屎官。 她仔细看了看,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 痛感突然传来,毫无准备的李千溯微微吸了口气。 看痕迹明显不是摔伤,卿卿有些生气,凝眉看他,“是谁干的?我帮你报仇。” 李千溯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失笑,“你想要打回去?” 卿卿摇了摇头,理所当然道,“当然不啊,我又不傻,他们这个时候打你,明显不是为了意气之争,是带着恶意,我当然要十倍的报复回来哎。” 把腿给打断应该没问题吧。 卿卿点点头,自我肯定,“这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李千溯:…… 李千溯笑道,“谁教你学的成语啊?” 卿卿挺了挺身板,有些骄傲,“当然是我自学成才!既然恩是这样,仇自然也是这样,举一反三一般般啦。” 李千溯没在意卿卿口中的恩仇观念,看她这副神气的小模样实在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卿卿的额发。 “说好了不能轻易动用你的实力。”这点小事在李千溯心里和卿卿的安危无法相比,他不愿因此让猫妖受到一点身份暴露的风险。 卿卿唇角微抿,不开心,“那你自己能报仇吗?” 李千溯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做到,他沉默了一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不能,或许晚些时候就能了。” 卿卿“哼”了一声,觉得铲屎官实在软弱,“你什么都不做,他们会变本加厉的。” 李千溯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家境殷实、样貌出众、成绩优异,没有病痛缠身,没有穷困潦倒,甚至连他抛弃安稳的生活一意孤行踏入娱乐圈,也被父母很快理解。 他的大多数记忆还是源于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那座城。 一同成长的玩伴下了课堂,不知道从哪摸出篮球,嘻嘻哈哈相约球场。 年迈的阿婆悠悠走在落日下,每条皱纹中都刻着慈祥。 埋头苦学却意外失利后好友委屈含泪的眼,一同喊下的未来理想,向同一目标奋斗的长途奔跑。 他所经历的一切无论当时心中怎么想,现如今都觉得温暖而善良。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恶意,李千溯气氛难过后便也释然了,微微笑了笑,“这没什么,我会注意的,没有下次了。” 卿卿被他给气到——铲屎官被别人欺负了,她却连报仇的权力都没有,若是让别的妖知道了,她一定会被笑话的。 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自认理亏,不敢斥责卿卿,李千溯只能低声嘀咕,“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他早晚有一天会吃到恶果的。” 闻言,卿卿觉得更是好笑,冷哼一声,简直被他的天真顽固给气死了,弯腰,伸出手一巴掌拍到了他的伤处。 李千溯闷哼一声。 “疼吗?因果报应,等那什么狗屁天道来管,它能让害你的人更疼吗?” 卿卿收回手,又站直了身体,视线不放在李千朔身上,只是落在椅子旁,干巴巴地撂下一句,“我去找叶飞琛,一会儿就回来。” 便飞快地跑了。 李千溯抬了抬手,想要跟着她走,知道自己惹毛了卿卿想要道歉,可裤脚还没放下,他只能先弯腰整理。 低头时才发现腿上已经没了伤痕。 之前高高肿起的膝盖处完好如初。 李千溯怔愣了一下,垂下的眼眸一寸寸亮了起来,如春日暖阳下的湖泊,欢喜之意层层漾开,他唇角上扬。 这边卿卿去洗手间的路走到一半便遇到了叶飞琛。 叶飞琛正背着手闲庭阔步,见卿卿竟然来找自己,开心地小跑过来,“卿卿,你不是在陪哥哥吗,怎么来了?” 卿卿道,“我找你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叶飞琛没想到还有这好事,他早就觉得自己叶少的身份在卿卿面前没有用武之地,都不能很好的展现自己雄厚的财力与地位。 平常陪卿卿吃吃喝喝都不算什么,反正他也乐在其中,不能算得上是他的付出。 毕竟卿卿如此美丽又可爱,换一个人来也肯定十分乐意陪她。 能为女神做事,叶飞琛立刻精神了起来,“卿卿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 卿卿眨了眨眼,“我想要你帮忙找出来是谁想要害我哥哥,然后好好教训他一顿。” 第106章 接住你的喵(40) 叶飞琛自然二话不说地应了。 卿卿很满意,觉得叶飞琛这个小弟十分合格。 猫妖聪慧一点就通,她迅速认识到地位钱财在人类社会就如同在妖怪中的实力一样重要。 欺负弱小是一切生灵的本能,即便人类社会用许多条条框框来克制,也不能将这种现象杜绝。 卿卿身为猫妖,觉得弱肉强食很正常。 就像狼吃狐狸,蛇吃青蛙,大鱼吃小鱼一样都是自然规律,就连同一种族内也会有厮杀的现象。 它们有错吗? 每个物种都有它们不同的规矩,这些规矩无所谓善恶,说到底都是为了物种的繁衍生存。 而人类社会推崇正义仁善,不管皮囊下的心是黑是红,内里是否腐烂,从外表来看都是人模人样。 卿卿觉得,单看人类一族,这种礼义廉耻、善恶之分无疑是一种聪明而合适的手段,能尽可能让弱势地位的人群也存活着。 可这些条条框框终究是死的,而人们总会被各种欲望驱使,去试探法律薄弱之处。 就像之前问铲屎官的那样,为何舆论逼压才能伏法? 铲屎官不回答,卿卿也在与人类不断的相处过程中找到了答案。 也就铲屎官这样的笨蛋才会相信善恶有报了。 卿卿把事情交给叶飞琛后就没有再留意,和李千溯简单说了几句话,得到了铲屎官的再三保证,除了她不会再养别的猫,才头也不回地摆手离开。 — 不出所料,李千溯被天王选中,参与了mv的录制。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光流转,太阳升起又落下。 等到李千溯忙完再次回到了他的小家,已经到了七月初。 天王的粉丝下至小学生,上至成家立业的中年人,mv传播速度极快,一夜之间便带火了李千溯。 卿卿趴在沙发上滑动平板,浏览李千溯微博下清一色的夸赞。 【啊啊啊!色气十足!没想到我竟然还能体会到一见钟情的感觉!手机屏保已换上![爱心][爱心]】 【这是什么歌?本来无意间打开听的,怎么这么悲伤啊!觉得人世间已经无望!结果!!!刚想要去出家就陷入了爱河!啊啊啊,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选了这么个妖孽,就是让你在痛苦之后还惦记着美男!】 【暧昧和欢愉,痛苦与绝望,仇恨及释然,泪流满面还要睁开眼看我男神的俊脸!】 【顶过了前面的撩人春色,对这种欲气十足的美人我天生觉得害怕,没想到啊啊啊最后一个笑容我直接垂直入坑!这不是妖孽是天使!】 【舞蹈虽然不像乐曲那样用直扣人心的歌词和旋律感染大众,却能用肢体和表情来讲述故事,使乐曲更加丰富。不得不说,天王选的人就是厉害!】 【好帅好帅!哥哥的腰夺命的刀。】 【看来内娱要完了,随随便便看了个mv,这情绪感都能去横挑娱乐圈了!】 【好喜欢!本人对娱乐圈一向无感,可奈何他对我笑啊!】 …… 卿卿歪了歪脑袋,没想到铲屎官竟然这么受欢迎,莫名觉得有些骄傲。 她翻看了一些便退了出来,打算去玩游戏,没看到下面关于李千溯为什么第一次露面就参与天王大制作的恶意揣测。 网络上的传播率很广,很快就有人扒出了关于李千溯的信息,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人,大学甚至学的是理科。 人红是非多,李千朔初露头角便已经感受到了。 总有人会对摆在眼前的实力视而不见,什么靠关系,什么傍富婆,这些攻击全都落在李千溯的身上。 不过比之夸赞,这些恶意还是较少。 李千溯忙完后终于得了三天假期,他计划带着卿卿去玩。 天气炎热,便打算带卿卿去爬山,山上应该会很凉快,休息一晚还可以看日出。 好在他虽然小火了一把,却还没达到路上碰到就能被一眼认出的地步,戴了墨镜口罩顺顺利利到了景区。 卿卿变成小猫在山林里乱窜,偶尔吓唬一下凑过来的狐狸和蛇。 李千溯一边爬山,一边笑看它玩闹。 两人下午开始上山,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傍晚,越往上走越觉得清冷,心肺好像被浸泡在夏日里的凉井之中,舒畅透亮。 透过树影依稀可见星辰漫天。 夜间山顶很冷,呼啸的风从耳畔刮过,好在李千溯背包里装了厚衣服可以换上。 卿卿不知冷暖,但也不喜欢耳边的风声,便在李千溯睡着时偷偷拱进了他的怀里。 黑夜漫长无边,旷野寂静,卿卿听着风声,渐渐入睡。 等卿卿再次睁开眼时,李千溯早已经醒了。 天还没有亮,一人一猫隐隐能看到太阳的边角。 卿卿趴在李千溯的肩膀上,两只后腿蹬着他厚厚的衣帽,把脑袋放在他的头上,睁大了眼睛。 玫红色的暖阳缓缓升起,朝霞随之无声蔓延,金色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山间绿林里,惊扰了沉睡的鸟雀。 四周寂静,只有呼呼风声夹杂着清脆鸟鸣。 太阳向上攀爬,越过云层,终于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日光奔涌而出,一泻千里,通红的火焰照彻大地。 卿卿从李千溯肩膀上跃下,伸了伸前爪,想要抓住瑰丽灿烂的太阳。 李千溯勾了勾唇角,黑色瞳孔里映着东升旭日,眼中满含对生活的热爱。 他受无数善意滋养,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众生一员,本应该按部就班地就业、成家、衰老、入土。 是无数人不够满意,也是不少人求之不得的幸运人生。 却侥幸长了一副好皮囊,又天赋非凡,共情能力极高,偶然之间踏入了娱乐圈。 他喜欢挥洒自己的感情,沉浸体会精彩不同的人生,他感受到更多人的善意与喜爱,也想要去回报。 被人爱着的人往往更能对感情做出积极回应。 成为太阳,传递温暖和能量。 ——这是他想要走的路。 卿卿伸手捞了捞太阳,爪子暖融融好像抓到了一把阳光。 它摇了摇尾巴,然后用力跳跃,捕捉空气中的水雾。 眼看猫越蹦越远,李千溯起身把它捞了回来,抱在怀中,捋了捋猫的脑袋。 “蹦了这么久,是不是饿了?” 一句话,用力挣扎要继续撒欢的猫停了下来,乖乖地应了声。 第107章 接住你的喵(41) 两人爬山回来,李千溯再次忙碌了起来。 卿卿和他短暂的相处了三天后,又开始自己的游荡日常。 王泉月小朋友放了假,卿卿便常常和她呆在一起玩,去游乐园,去看电影,吃饭画画,卿卿手机绑定了铲屎官的银行卡,她不愁吃喝。 叶飞琛也三天两头来找卿卿,和王泉月接触了几次后也熟络了起来。 三人一起到宴会里蹭吃蹭喝,去乘游轮看繁华夜景,在喧嚣酒吧里咬着饮料吸管看戏。 秦莫然不知道每天忙着什么,有好几次来找卿卿玩时,她都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以及各种妖怪残留的妖力,可秦莫然遮遮掩掩,卿卿只好假装不知道。 她每天都在快乐地玩耍,早就把铲屎官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并且对一天打一个电话的铲屎官表示不耐烦。 但卿卿看在他是铲屎官的面子上,还是认认真真地接电话。 —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看起来像要下大雨,卿卿没有外出的打算,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风声透过没有关严的玻璃窗,发出呜咽哭声。 卿卿听了听,隔着窗户看外面的乌云,皱着眉头略有所思。 觉得这天气很有氛围,卿卿点点头,关掉灯把电视换成恐怖片。 电视剧里的红衣女鬼从镜子里伸出一条苍白泛青的手臂,配着让人脊背发凉的音乐,十分瘆人。 卿卿白着一张脸,像是一只炸毛的猫,缩在沙发里,抱着枕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电视。 下一刻,镜子倏然碎开,红衣女鬼的面部跟着四分五裂,暗红色的血液从空洞洞的眼框中滑落,洗手间里灯光大闪,紧张恐怖的气氛让沙发上坐着的卿卿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卿卿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脑袋里预想着女鬼会怎么害人。 是扭断他的头颅,吸食他的血肉,还是把他的头按入水池中窒息而亡。 电视光随着剧情中的灯光闪烁,卿卿一张小脸也随着光线明明灭灭。 窗外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只带着黑雾的手掌从下面伸出,悄悄按在了玻璃窗上。 正在看电视的卿卿突然皱了皱眉,向窗户那里看了一眼,眼神动了一下,又收回自己的目光。 先不管了,看看女鬼怎么害人的。 玻璃窗上的手掌拍了拍却发现没人应,顷刻间化为一股黑雾透进屋内。 …… 女鬼把人吓晕了也没动手,剧情进入了平静的阶段,卿卿才回头,皱眉向身后看去。 “你走路不出声,好吓人哎。” 卿卿对不请自来的妖怪抱怨了一句,眼睛转了转才想起面前的妖怪是什么人。 收回几分不悦,卿卿问道,“你的伤养好了?” 臣妖颔首,“已经无碍。” 卿卿摇头晃脑“哦”了一声,凌乱头发上翘起的白毛随着晃了晃,又扭头去看电视。 她还记得“自己”吩咐让面前人不要说自己的身份,因此对和他谈话的兴致缺缺,还是先看电视吧。 又禁不住想,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么神神秘秘的。 臣妖垂眸看了卿卿好一会儿,被完全忽略了也不在意,恭恭敬敬站在她身后。 直到电视放起了广告,才问道,“大人没有话问我吗?” 卿卿把枕头放到一边,对熟悉又陌生的妖怪招了招手,让他先坐下。 “我是谁?”她盘着腿,从一旁桌子上探身拿起坚果,拆开。 臣妖沉默,“……大人早晚会知道。” 明白是自己的吩咐,得不到回答卿卿也不生气,接着问他,“那你是谁?为何叫我大人?” 臣妖的眼睛里荡着许多黑雾,脸上的红纹也随着情绪波动而越发骇人,听到妖王的问话,他有许多话想说,可最终又全部咽下。 牢记着妖王上次的吩咐,只是回道,“我是臣妖,在万年前被大人所救。” 窗外刮起了大风,雨水越下越大,像是天柱倾斜,将天河之水注入人间。 昔日呼风唤雨的妖王待在温馨简陋的房子里,忘了那些畅快与昔日仇恨,眉眼间全是惬意无忧。 面前懵懂的妖王让臣妖恍惚,好似回到万年前的初见。 隔着万年的岁月,隔着妖族千万生灵的亡魂,隔着无数背叛与阴谋,他再次看到了稚嫩天真却也快乐无忧的妖王。 臣妖跪下,低头,遮住了眼中神情,那费尽心血的拯救和千年的并肩作战化成如今短短一句话,“大人赐我生命,教我术法,故愿为大人效命。” 卿卿眯了眯眼,忍不住笑,她的眼睛弯成月牙,里面藏满骄傲和欢喜。 一边抬了抬手用些妖力将臣妖扶起,一边好奇地问道,“我之前很厉害吗?” ——妖王大人曾经很厉害吗? 妖族尚武,以实力为尊,从来没有天生的妖王。 自卑末之身到高山之巅,称王路上所有不服之人皆死状凄惨,是无数妖的生命成就她妖王之名。 她以妖之身堪比神明,与仙界三神相提并论。 四分五裂的妖族得到了统一。 在妖王大人出世之前,妖不仅仅受仙族欺压,在人族势盛之时,更是多被圈养虐杀。 在妖王大人出世之后,妖族才一步一步强大起来,真正和仙族共享世界。 这种实力和地位的提高,让妖族人渐渐忘了妖王的凶名,真正把她当成妖族之王。 可是…… “有多厉害呀?”卿卿又问了句,打断了臣妖的思绪。 臣妖抬头看她,黑雾遮掩下的瞳孔里是难以描述的情绪翻滚,在妖王期待的目光下又缓缓平息下去。 他最终只是道,“天上地下,难有人能和大人相比。” 卿卿不是很相信臣妖的话,脚趾翘了翘,不好意思。 虽然她很自恋,相信自己的实力,但说的这么大,她……甘拜下风。 不过还是很开心,属下明显对自己十分忠诚,她笑吟吟的,抓了一把坚果在手里,挑挑拣拣选出核桃。 递给臣妖,“你多吃点。” 听说核桃补脑,下次不要吹得太夸张,要符合实际一点。 不然,她卿卿也会害羞的。 第108章 接住你的喵(42) 天空像是铺了条灰蒙蒙的被子,聚满黑压压的乌云,不见天日。 雨水砸落在地上碎开与暑气相撞,带着沉闷难言的湿气与燥意。 大雨来得凶猛,忘记带伞的行人连忙跑到路边商铺里避雨,只有开着轿车的还悠哉游哉行驶在路上。 街道两旁的树枝在风中摇曳,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树叶上,哗哗作响。 横店里。 一群工作人员站在棚子里围观剧组拍戏。 拳脚相对的激烈碰撞让他们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这是真的打起来了,还是演的? 不得不说,这新人演员还真是对自己够狠。 — 李千溯勉力躲开对上的拳头,却被人从身后踹了腿窝,腿脚一软跪了下去,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接着被人一拳打在脸上。 瓢泼的大雨砸在眼睛里,酸涩连同疼痛一并涌来,在脑子里炸的他有些眩晕。 “老大没吩咐,你们即便打我一顿又能如何?”李千溯勾了勾唇角,黑色眸子里带着狼一样的狠意,扭过头来盯着那人的眼睛。 他呸一声,吐了口嘴里的血,不像是跪在地上的败者,反而讥讽道,“你们也就这本事了……没用的废物。” 身后雄伟高壮的男人听到这话,握了握手,手指关节咯吱作响,抬腿直接踹了一脚李千溯的背部。 一脚下去,李千溯痛得闷哼一声,脸色霎时间白了,向前扑倒在地。 这一脚踹到的地方牵扯到胸口的枪伤,透过衬衣有血迹乍现。 那男人看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才觉得有些解气,两三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老大说了,只要不死,随便怎么着,我们能做的,可不只是打你一顿。” 一旁着的人接着道,声音中带着浓郁的恶意,“也就你小子命硬,老大安排的任务做的一塌糊涂,还能活下来。” 那男人轻蔑的笑了笑,“那可不?这小子长了一张好脸,哪个人碰到了这小白脸不迷糊,谁能想到这皮相下是阴沟里的臭虫呢?” 说完后似乎觉得好笑,便又居高临下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 像一只狼狈的狗。 这样想着,心中的恶意悄然滋生,他笑了笑,踩住男人的脚踝,恶狠狠地碾压着脚踝腿骨。 跪趴在地上的李千溯吃痛,俊朗的面容变得扭曲,咬牙骂道,“有本事你们杀了我?怂货!我是臭虫?老大当时救了我,我为老大做事有什么错?呵,虫就虫吧,早晚有一天,臭虫会让你们知道。” 他在大雨中猛然抬起头,狠辣的神情一闪而过,盯着面前人,强忍住疼痛露出个笑容,却有些扭曲,“你们、连虫都不如!” 面前人的脸色青了青,想到自己刚刚被盯上那一刻的胆怯,更觉得羞辱,又抬腿死死地踹了一脚。 被踹之人彻底趴在了水洼中。 他想要站起来,可实在没了力气,大雨砸在身上似乎有千斤重,地上的泥水糊在脸上,眼睛有些睁不开,手指蜷了蜷,又无力放下。 踩着他脚腕的男人见同伴切切实实被激怒了,皱了皱眉道,“收着点,老大还等着带他做事呢。” 那人停了脚,冷笑一声,径直离去。 地上倒下的人费尽了全身力气,咬牙对着两人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卡!这一幕过了!赶紧下去收拾收拾,别着凉了!”导演喊了一句后,看着摄像机录上的画面,赞赏地点了点头。 画面中的男人浑身狼狈不堪,黑色上衣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落下的雨水掺杂着血迹变得暗红。 面上带着刮伤,高挺的鼻梁沾染了泥土,面颊上有一片又一片擦伤的痕迹。 藏在雨幕中微微低头的那张脸上,神情疯狂而毒辣,像是落入泥潭中失意却不甘心的赌徒。 只有眼底深处的情绪冷漠而自持。 导演忍不住感叹,剧情中的卧底就该是这样,要又狠又倔,能屈能伸。才能顺利的打入敌人内部,日后成为黑帮老大手下最为锋利的匕首。 也不枉他看过mv中这新人的表现,就把他喊过来面试这电视剧中戏份不多却浓墨重彩的角色了。 “快快,小张,把毛巾拿过来。”刚刚动手的男演员连忙去扶起李千溯,又回头叫那呆呆站着的助理。 然后才看着李千溯啧啧称叹道,“小兄弟,不错啊?身手挺敏捷的,我刚刚打的那一拳力度还行吧?” 撑着伞的小助理连忙跑过来,把毛巾递给李千溯。 李千溯接过,擦了擦脸,一改拍戏时的匪里匪气,露出个腼腆的笑容,“前辈照顾的好,力度也很有把握。” 青年俊郎的眉目似乎给这大雨天带来了些阳光,优越的下颌线是一道优美的弧度,长长的睫毛下眼睛情绪很是温和。 和他演对手戏的人怔愣了一下,有些稀奇地看着他问道,“你这是第一次拍戏?” 这样貌这演技,怎么没听过这么一号人啊。 李千溯点头。 那人的眼神亮了亮,“小兄弟,那你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演技真不赖啊。” 两人边说边向棚子里走去。 李千溯今天要拍的戏份已经结束了,拍完后就回到了酒店里。 洗完澡出来后拿着手机查看,李千溯还带着水迹的长长睫羽下闪过一丝落寞,那没心没肺的猫妖果然没发来一条消息。 又忍不住想,如今外面下了大雨,也不知道卿卿今天有没有出去玩水。 若是被淋到了怎么办? — 一场大雨噼里啪啦地砸落,到了晚间也不见停。 荒芜的山野间,雨水冲刷着土地。 秦莫然抹了一把脸,他身上已经湿透了,肩膀上不小心被妖怪挖了一爪,冒出的血与雨水和成一团,滴滴答答的流落在地上。 无暇顾及自己的伤,确认捆妖绳已经牢牢套在了恶妖的身上,他便招了招手,带着身后的同伴向前一步。 光头男早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认清了现实,这年纪轻轻、来历不凡、头发茂密的新队友就是实力高强。 看到他招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从石块后跑了出来。 他还以为今晚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呢! 光头正高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见被捆妖绳束缚着的恶妖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此刻正弯腰对着那张类人的怪异面容,突然见它睁开了眼,被吓得本能地往后躲。 一脚踏入了水坑中,滑坐在地上。 他甚至来不及抱怨,抖着身子,颤声道,“妖!妖睁开了眼!” 第109章 接住你的喵(43) 捆妖绳是天师最为实用的法宝,在和妖作战处于上风时,若能及时用捆妖绳将其束缚,对于一般的小妖,则可以禁锢其妖力,使其处于休眠状态。 光头没和实力强大的恶妖交过手,猛然间看到妖怪睁眼这一幕被吓了一跳。 秦莫然跟着秦老的时候有所经历,因此倒还算沉稳,扫了一眼恶妖的状况,对同伴光头解释道,“捆妖绳没问题,是这恶妖妖力强大,睁开眼也正常,跑不了的。” 雨水从头顶滑落,头皮被冲得发麻,清凉之意让光头很快恢复了理智,他从地上爬起来,愁眉苦脸道,“这是第七只妖怪了。” 秦莫然点头,一边从防水背包里拿出道符咒,手指一捏,甩在受伤的肩膀上。 没有管身上的泥泞,光头甩了甩手,雨水很快冲刷掉满手泥土,连忙牵起捆妖绳的一端,又接着前面的话补充道,“……实力还是在增加。” 秦莫然也叹了一口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异状琢磨不透。 “是太不符合常理了,按照古籍记载,妖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走到了末路,自此之后新化形的小妖也越来越少。现在这动辄千年妖怪,实在是异状。” 光头牵着捆妖绳才有些安全感,一只手拍了拍湿漉漉的裤子,抖抖身,“几百年前走到了末路,可有说什么原因?” 有了安全感他忍不住卖了个机灵,“该不会是到了妖怪休眠期,集体去睡觉了吧。” 秦莫然摇头,“据说是妖力淡薄,难以维持妖的生存。” 他刚解释完,便听到一声嗤笑。 秦莫然循声看去。 大雨倾盆而下,乌云遮住弯月,荒野黯淡,唯有一件悬浮在空中的法器发出偏黄的灯光。 雨水撕扯着视线,将眼前的世界模糊、四分五裂。 妖怪的面容苍白青黑,一条细长的白眉高高挑起,睁着一双无神黝黑的眼睛,唇瓣颜色紫黑,微微向上勾着。 隔着厚重的雨幕,它的眼神对着秦莫然,让他心底竟然没由来地生了几分微弱恐惧。 下一刻,那妖怪桀桀地笑出了声,那似人非人的面容上带着讥讽,狭长尖细的语调如同匕首剜刻墙壁,“哈哈哈哈!妖力淡薄?……人类果真是虚伪到了极点。” “你们竟然不知道妖族衰落的原因?”妖怪偏了偏头,眼球却没动,自问自答道,“也对,那么不光彩的事,以你们这伪善的本性,隐瞒也不足为奇。” 光头听到这话,脸色发青,回头就要反驳,秦莫然连忙制止了他的动作,“恶妖诡异,擅长玩弄人心,别把它的话听到心里。” 妖怪依旧没反应,只是盯着秦莫然,神色不变,“要说玩弄人心,我妖族不敢当。妖虽生性偏执却也单纯,所做一切皆是顺应世界法则。” 哗啦啦的雨声作为伴奏,妖怪尖细的嗓音带着蛊惑意味,“后来为人恶念所污染,被卷入世间勾心斗角中,才有了各种贪欲。” 秦莫然觉得它有些可笑,偏头看了一眼,“有生灵之地就有欲念,别把妖怪说的像无欲无求的神佛一样。” 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起了情绪波动,不自觉地就被妖怪的话牵着走。 “天师果然通透。”妖怪说完后霍然笑了,“那么……天师觉得,有因有果一词,正确吗?” 看懂了年轻天师的赞同,妖怪笑意更深,接着循循善诱道,“若有一人无非无过,却因身怀异宝而被歹人所害,它该如何?” 秦莫然回头,直接问它,“你什么意思?” 妖怪依旧笑着,抬了抬头,不紧不慢地抛出重磅,“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世界早晚会回归混沌,现如今醒来着实无趣。” 它这话实在是太无厘头了,秦莫然应该不相信的,可是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心中猛然一跳。 他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光头就骂骂咧咧道,“胡说八道个什么!无趣?无趣你直接去死不就好了,还活着干什么?自己不死还杀了那么多人?” “那一家人怎么着你了?不就是把你当成穷光蛋给你点钱吗?不识好歹的恶妖。” 妖怪这才静默了一下,它的神情好像有所波动,但在大雨中秦莫然也看不清楚。 只有笃定到令人脊背生寒的话语,“我是为了他们好。” 光头“呸”了一声,“为了他们好?把人杀死了还说为他们好,我看你才是虚伪!” 妖怪偏了偏头,第一次把光头看在眼里,杀意乍现,“你不懂,早晚会死,我只是提前送他们一程。” 秦莫然听到这话,喉咙有些发紧。 他不想听妖怪继续说下去,但身为妖怪管理局的接班人,他必须要尽快搞清楚这异状的原因。 即便这恶妖是在胡言乱语,他也要听听这其中有几分真实! 光头也被它一番话给说的心里发毛,却还是不敢相信。 笑话,谁会相信世界末日呢? “哈哈”笑了一声,光头强行挥去心中的不适,“归为混沌?世界末日?这谣言早八百年都被传遍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来,瞬间将天际照亮,恍若白昼。 在这转瞬即逝的明亮之中,他看到身边向来稳重自若的同伴暴露出的神情。 瓢泼大雨下,面前人锋利挺俊的五官冷凝着,像是千钧重的庞然大物坠于身上,满面郑重。 雷声滚滚,震耳欲聋。 在这一刻,光头只觉得后背密密麻麻冒了冷汗,心跳声与雷声相和。 他后知后觉地从秦莫然的表情中明白了一些什么,理智上还不相信妖怪的话,情感上已经被同伴给影响了。 他回头看妖怪。 只见那恶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尖利白牙。 幽鬼般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穿过倾盆大雨,透过雷声阵阵,传入两人的耳畔。 “妖王受天道宠爱,却被世人残害。如今,它已从地狱而归……” 闪电划破天际,滚雷奔涌在漆黑的苍穹。 他道:“妖王现世,生灵涂炭。” …… 过了半响,秦莫然才开口,“听你的意思,该是效忠于你口中的妖王。说出这种话,不会对妖王不利吗?” 他的声音细听有些嘶哑,好在雨声哗哗,这点微弱的异样被掩下。 恶妖闻言,笑出了声,等笑够了才不屑地回答青年天师的疑问。 “妖王堪比神明,蝼蚁反抗与否,对祂并无差别。” 第110章 接住你的喵(44) 秦莫然二人把妖怪带回去安置好,一言不发地坐在凳子上。 晚上两人都没吃饭,现在也不觉得饿。 陡然得知的消息太过惊悚,二人恍恍惚惚。 终于,光头叹了口气,打破这逼仄的沉默,低声骂了一句后才道,“那妖怪疯疯癫癫的,说了那么多话听得我心里发毛。” “是假的吧?”光头把目光投向自己靠谱的同伴。 秦莫然放在腿上的拳握紧又松开,听到同伴试图寻求心理安慰的问话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整理好表情道。 “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样,这消息……先去往上面报吧。” 光头犹犹豫豫,不问出个答案自己今天晚上肯定是睡不着,支支吾吾半天,才问道,“那你觉得有几分真实性?” 秦莫然垂眸,掩下了眉宇间的紧张,“……三分。” 光头虽说和秦莫然共事了一段时间,但和他不是很熟,只有平常出任务的时候体会到这队友的可靠。 此刻自然也没察觉出他的不妥之处,听到了这话心里踏实了许多,冲了个澡就连忙回去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光头依旧提心吊胆,妖王现世的一番话已悉数上报,具体吩咐却没收着。 时间一晃,当时的恐惧便淡下,渐渐把这当成个荒诞的笑话,绘声绘色地给外出回来的同伴描绘了一番。 他习惯性地去润色,最终那雨夜下恶妖的一举一动被他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给讲完。 回头一看,同伴已经闭了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光头想把他叫醒,问问他对这话信上几分。 最后还是那同僚情谊阻止了他的动作,留下睡觉的同伴走了出去。 上层的安排不到时间不会告知底下的群众,可单看秦莫然他这些天的忙碌,光头依稀有所察觉。 ——或许,那妖怪所言,有所根据? — 卿卿不知道天师界高层因为自己的存在发生了动荡,她很开心臣妖的到来,暂且补上了铲屎官的位置。 臣妖的学习能力也很棒,做饭技术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了能让卿卿吃下去的地步。 卿卿也不去跟着叶飞琛乱逛了,这几天温度有些高,索性待在家里看电视。 两妖怪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初入人世的臣妖有很多不解。 卿卿看到一半回头,发现臣妖的茫然,暗自嘲笑了他片刻,才挺直了腰板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臣妖点头,把妖王的每一句话都当成命令对待。 看刑侦片,“这人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去杀掉那个凶手,为什么还要受到这么严重的惩罚?” 卿卿听到下属的疑问,绞尽脑汁地想,生怕自己胡言乱语被嘲笑,想了许久,最终道,“不管对错,人类不允许自己动手杀人,因为他们天生没有杀人的权力。” 臣妖皱眉,眼中的黑雾也随之荡了一下,“可是那人不是说他爸是警察局局长,他自然能杀人吗?” 卿卿也不太懂这些,妖界没有律法,没有正义与邪恶,向来是恩仇必报。 虽说混乱,死的妖怪也多,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而且对于妖来说,只要不是整个妖族灭亡,只死一些妖怪,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她不能对下属说自己不知道,只好结合自己平常的认知,认真地回答。 “人类虽说天赋人权,人人生而平等。但平等向来难以做到,毕竟人的欲望难填,本领也不同,所以实际上还是分为三六九等,高层人……会有隐藏的权力。” 说完后又点了点头,觉得这逻辑十分完美。 臣妖脸上的红纹微闪,点头,很相信妖王的话,“我明白了。” 人类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想到妖王平日里的理念,臣妖眼神暗了暗,抬眼看一下如今天真活泼的卿卿,试探着问道,“大人,你觉得这规矩怎么样?” 卿卿回答,“人间律法是为了和平安宁而出现,也尽量公平公正了,但人性本恶,欲念缠身,各有所求。” 猫妖歪了歪脑袋,漫不经心地道,“这些不公平之处嘛,也可以理解。” 即便这可以理解的不平之处落到个人头上,便成为让人无力挣扎的灾厄。 看现代剧,臣妖不解,“前面不是说要杀人偿命吗?为什么那人打死了自己的妻子,却没被判死刑,只关了十年怎么够?” 卿卿正在跑神,她不喜欢看这种家庭伦理剧,总是能把她看得满头黑线。 听到这话后瞬间回神,接着就想到了小信徒,更加不满,眯了眯眼睛靠在沙发上。 直到听见电视剧里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卿卿被气得像个小河豚,愤然道,“一派胡言!真真讨厌,她先是丈夫的妻子,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吗?因为夫妻一体就要容忍暴力?这是什么垃圾发言!” 妖怪生性自由,大胆肆意又偏执,无论善恶,从来不会冠冕堂皇地找借口来给自己开脱。 做就是做了,有什么后果情愿担着。 卿卿很讨厌这种受了委屈还不能报复回来的憋屈感,更讨厌这明显说公平实则不公平的明文规定。 她愤怒的时候觉得自己能一拳打破世界! 回头看一眼臣妖,卿卿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解释不了,聪明的猫妖选择让下属自己回答。 一个合格的下属应该具有这样的本领! 卿卿淡笑不语,看着臣妖问道,“你觉得为何呢?” 认为这是妖王的考验,臣妖仔仔细细地思考,猜测道,“从这几天看的新闻来说,权力掌握在大多数雄性手里,人类社会还是以雄性为主。” “所以,这种附属关系可能会隐隐约约地体现在各种地方。” 他顿了顿,想到了妖族又感叹道,“只有强大的种族才无视性别。” 卿卿满意地点了点头,也跟着感叹了下,臣妖还真是一个会动脑筋的合格下属啊。 再想起臣妖说的话,卿卿有些好奇,“在你心中,我们妖界是强大的种族吗?” 臣妖抬头,他的眸子里藏着卿卿看不懂也不太理解的神色。 只能看出他面色的庄严郑重。 他道:“妖界本位于莽荒,资源匮乏,野蛮无道。后有天道之子横空出世,带给妖族希望,赐下福泽,这才日益强大。” “妖界曾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种族。” 卿卿“哦”了一声,神色刚刚有一点激动很快又平息了下来。 臣妖说话一向是十分夸大的,前些日子还说她天下第一呢。 现如今又说妖族如此威风…… 臣妖静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大人,这世间法则千万,您最喜欢什么样的呢?” 第111章 接住你的喵(45) 臣妖的问话卿卿也难以回答,她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也没能给出准确的答案,最后撇了撇嘴,“世间法则千万如何,又管不到我们头上,我干嘛要去管这法则怎么样?” 听到妖王的回答,臣妖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他轻轻笑了下,面上红纹也沉寂下来,像是瞬间收了爪子的猛虎,心平气和地附和道。 “大人说得对,如今这世界上是什么规则,公平也好,不公平也罢,都与我们无关。” 卿卿继续看电视,放在一旁的平板亮了亮,她趴在沙发上伸手勾过来,划开一看,果然是铲屎官。 她一边回复铲屎官的日常问话,又想到了李千溯上次被打的事情,抿了抿嘴,随口道。 “还是公平点好,这规则限制的往往都是软弱的傻子,既无权势又无城府,还想着善恶有报,把一切寄托给天道。” 想到李千溯的话,卿卿冷笑一声,亮晶晶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嫌弃,“神明早已陨落,天道如今破破烂烂的,自己都快溃散了,哪有实力去维持因果轮回?” 卿卿说这番话时极为自然,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大事。 好在身为妖王心腹,臣妖对这事也早已有所了解,额角红纹闪烁了一下,面色倒还正常。 卿卿说完后,又低头打字,简单地回应了李千溯几句,最后发了个猫猫招手告别的表情包,才点点头把平板扔到一边。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身子往后仰了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两人继续看电视。 过了半晌,卿卿突然开口道,“我原本觉得规则被制定下来就有些奇怪,为什么要按照别人的规则来生活?” “可从我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这段时间来看,它的确很重要。” “人的思想不可能都一样,但法则的建立却划出一道底线。不管那些有隐藏权力的高层人暗地里做了什么,表面上都是仁善的。即便有些不公平很肮脏黑暗,但这些都藏在光明之下。” 她想到小区里热情友善的邻居,相处过几天的铲屎官的父母,以及游乐园中欢乐稚嫩喊她冰雪公主的儿童。 邻里送来尝尝的家乡特产,街道两旁美味的小吃,铲屎官手下热气腾腾的餐食。 眨眨眼,卿卿难得从旁观者的身份上脱离下来,垂眸叹了一句,“若是天道俱全就好了……” 猫妖终究不是人类,她只是这样想了一瞬,很快又把心神放到了别处。 也就没有看到一旁听到这句话后面色倏然复杂起来的臣妖。 ——臣妖无法形容当自己听到妖王说出这句话时内心的感受。 轻飘飘的一句感叹却让他一瞬间脊背生寒,冷意从心底蓦然窜上来,细密地渗透到骨血里。 他面上的笑容僵住了,脸上红纹闪亮,黑雾下的瞳孔如同干枯的荒井,暗淡下去无一丝光彩。 唇瓣蠕动了下,但看着妖王清丽无瑕的侧颜,臣妖最终还是沉默。 — 臣妖到底还是被卿卿无意间的感叹给吓到了,第二天一早就和卿卿告别,说他有事先行告辞。 卿卿心里有些难言的喜悦,却还是绷着一张小脸平静地放他离开。 她这几天照顾臣妖强忍着吃平平无奇的饭,早就想要换个口味了。 她超级想说,其实这个饭她是可以不吃的。 到底是下属的一片忠心,就算做的不怎么样,卿卿还是很尊重他的劳动成果,把饭给吃得一干二净。 等臣妖走后,卿卿便接受了叶飞琛的邀约,去欧洲旅游。 路经挪威,森林被风吹拂,呈现阵阵波浪,在阳光下波动,泛起绸缎般的华丽。 独特的峡湾和群山,是大自然美妙的赋予,在海边吹海风,看两岸逐渐亮起的灯光。 幸运的邂逅一次极光。 流星闪烁,银河坠落。 卿卿站在雪地里凝望海对面的巍峨雪山,看微光在永夜中舞蹈,像冷冷的焰火在雪地里炽热燃烧。 四周的观者皆欢喜雀跃,醉入世界尽头,探得宇宙级浪漫,欢喜得忘乎所以。 卿卿也跟着莫名兴奋,恨不得立刻变回猫身迈开爪子四处撒欢。 叶飞琛穿着厚厚的棉服,满面通红对卿卿激动地道,“北欧向来有一个传说,对着极光许愿,那愿望就会实现。” 卿卿回头看他,虽然一点也不相信,还是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学着叶飞琛双手合拢,闭上眼睛许愿。 她有什么愿望呢? 卿卿觉得自己没什么愿望需要实现,她要的不过就是开心快乐,顺心顺意。 而这些她已经得到了,对如今的生活就很满意。 于是她在心中默念道,“希望以后会一直自由自在,一直开心下去。” “李千溯能够顺风顺水,完成他的演员梦乡。如果能让王泉月小朋友她爹早点去世,就更好了。” 她想了想,又接着补充,“还希望秦莫然能早日实现财富自由,不要天天忙着打工。” 十分讲义气的猫妖替没有来的几人把愿望也许下,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不会说当地人的语言,却乐得和人交流,许愿之后跑了出去,笑吟吟地手脚并用,在人群中表达自己的意思。 纯净安逸美到窒息的世界尽头,白发蓝眸的小姑娘欢笑。 光影流转,漫天裙裾。 蓝眸映白雪,霞光亲吻着她的额发,翻转飞舞的风雪环绕。 泠泠动听的欢笑声响起,天空隐隐附和。 四周不知何处有乐声响起,飘渺落下,似昆山玉碎、凤凰鸣叫。 像是诸天神明凝了万千宠爱的化身,小姑娘眉间无欲无忧,聚在一起的欧洲人恍惚间看到天使降临。 叶飞琛本来在看风景,后来就把目光放在了卿卿身上。 他眉目间的轻浮浪荡之意早已消失殆尽,暴露出他俊秀长相的稚嫩之处,配合着矜贵的气质,养尊处优的优越感,模样十分惹眼。 但和卿卿站在一起,就惹得了一群金发碧眼的欧洲人隐秘微妙的不满。 ……这小子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第112章 接住你的喵(46) 等卿卿二人游玩回来,江河市的天气已经凉爽了下来。 枯叶吻别秋风,残荷拥抱落日。 斑斓秋色铺满城市。 卿卿坐在车里,路经商贸大厦,若有所感,忽然抬头。 ——大屏上正播着一段视频。 穿着警服的追击者与穷凶极恶的歹徒对视,执法者的眼神坚毅,冷静而疏离,被他追逐的人却带着几分游刃有余,回头一笑,挑衅意味呼之欲出。 转瞬便是黑屏,霍然炸开一枪,崩出满屏血花。 灰暗色调中浮现一人。 见到铲屎官上电视,卿卿微微瞪大眼睛,连忙坐直了身子认真看。 李千溯嘴角带伤,青黑一片,眼神狠厉,却还是眯着眼睛,笑得风淡云清,违和感让人毛骨悚然。 他的笑容只出现了一瞬,随后光线便一点点暗了下来。 大雨中的狼狈不堪,与人缠斗时不要命一般的疯狂,以及最后双手带镣铐笑着入狱的场景。 在这短短两分多的预告片里,李千溯出现的时间不多,卿卿看一遍就把他出现的几幕场景都记住了。 她歪了歪头,觉得自己又找到要看的电视剧了。 — 李千溯参演的是张导的警匪剧《沉没》。 张导在圈内名声很好,不能说完全抵制资本吧,但也能大胆用新人。单凭李千溯面试的表现,便拒绝了投资商硬塞来的演员,选择只拍过一部mv曲的李千溯。 在大众眼中风评更好,几乎每一部戏都能爆。 这部戏的拍摄过程是近封闭式,每一帧都是凝了张导的心血,越拍越兴奋,张导几乎能预见这部戏的大爆,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对演员越来越苛求。 结果自然不出所料。 让人盼了很久的《沉没》一经播出,短短时间便超越了同时段上演着的几部热剧,侵占了微博热搜的前榜,成为了最热门的电视剧。 按理说一个警匪剧拍得再好,受众也摆在那了,很难成为众口相传的现象级爆剧。 但这部剧的男主角是很久没拍戏不露面的影帝,看惯他戏的路人粉数量极多。 女主角也是很有口碑的老戏骨,从小就拍戏,粉丝从老到小,范围很广。 男二号是当红流量,虽然演技不是很好,但他本色出演倒称得上差强人意。 一众粉丝听闻自家哥哥演了这种大制作,眼看就要洗脱花瓶名声,转型成为实力派,更是喜乐相告决定要替自家哥哥做好数据。 这种阵容,预告片一发布出来便有铺天盖地的自发宣传,前期起调极高。 而一旦认真看了下去,就会被环环相扣的剧情吸引,忍不住去想,到底谁好谁坏?结局怎么样? 预告片被人拿来分析了又分析,中期才出现在剧情里的李千溯疑似重要人物,也走入大众视野。 他扮演的人物还没出现,但从预告片来看是个穷凶极恶的反派,斯文败类,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尤其是那一笑,妥妥一个嗜血的变态。 可点进去微博里一看却是岁月静好。 寥寥几张发了白毛蓝眸的可爱小猫,也有几张营业感十足的摆拍照。 但不得不说,人长得帅,随手一拍就能发出来赢得路人舔屏。 点进去一看mv曲,瞬间就被撩人的舞姿和释然的轻笑征服,垂直入坑成了李千溯的粉丝。 一向内敛温柔的万今都笑得合不拢嘴了,看着李千溯像是看着聚宝盆,又是开心又是骄傲。 这还没正式出场呢,粉丝数量就已经蹭蹭蹭地往上涨了,若是这部剧播完了,肯定更加可观。 自己的眼光可真好! …… 正如万今所想的那样,随着剧情的发展,李千溯扮演的卧底角色出现。 他身份未揭开时,观众对他又爱又恨,身为反派boss手下的一把好刀,凭借着出众的样貌和高超的演技,他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确干了许多坏事。 但是报恩的名义一说出来。 ——他身为孤儿曾在胡同巷里受过那么多屈辱,却只有反派boss救下了他,给了他一个归宿。 虽然反派boss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他,但是他不知道啊。 他只知道没人爱没人管的自己突然被人给照顾了。 还是多了许多人对他生了恻隐之心。 虽然他坏,但是他忠诚啊。 再联想到预告片里他带着镣铐步入监狱的结局,更是觉得他可怜。 李千溯每次出现身上都带着伤,弹幕里可怜他的话刷了一箩筐。 还是有认真看剧仔细分析的大佬默不吱声,从他那次略显古怪的重大失误中察觉端倪,觉得可能没这么简单。 直到后来他和男主在无人厂库中的对手戏上演。 冷静稳重的警官此时已到了中年,眉骨硬朗挺括,站在光影下像是一座沉默的石雕。 当他的眼睛里映入众人心中小反派的倒影时,那双漆黑的眸子猛地一闪。 李千溯扮演的卧底站在暗处,只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但警官却一眼认出了他。 空气中沉寂了下来。 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也认出了黑暗中的人,加上那突然紧张起来的背景音乐,略有所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神情复杂的警官露出个亲切笑容,“小许?是你吗?” 在一片漆黑中,隐隐约约能看到被称作小许的人握了握拳头,随后又很快松开,激动却又不自然的模样。 “啪嗒”一声响,黑暗中落下一滴血,砸在地上。 得不到回应的警官轻轻动了下眉头,向前一步就要走过去。 “别过来!”声音很是激动,和平日里那挨打也倔强,似乎全世界都欠他的嚣张模样大不相同。 听到这一声的众人终于能确认了他的身份。 就见心中可怜可恨却忠诚的反派接着道,“……对不起,身上有些狼狈。” 声音格外脆弱,像是在心尖尖上微微纠了下。 警官僵住,那张历经风霜却更显男人魅力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忍。 也正是这对昔日好友之子的怜惜愧疚,让他止住了脚步,选择尊重他的尊严。 ——也就错过了能发现他身上不对之处的最好时机。 他道,“辛苦你了,小许。前日的那批货幸亏你,才能全部留下。” 这简直像是一个重磅砸到了众人心中。 卧底! 这两个字蹦入脑海里,再回想之前埋下的伏笔,和那些细微的违和之处,一切都有了解释。 …… 因为一个角色而喜欢上演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本来这演员就要模样有模样,要演技有演技,唯一心存芥蒂的是演的角色不太光伟正,好在剧情进行到这里,发现了这是个牺牲颇大的卧底。 手上染的鲜血便不再是罪恶,而是让人心疼的自我折磨。 粉丝数量再度迎来飞跃。 第113章 接住你的喵(47) 卿卿回到家里也沉迷于追剧,连出去玩都不稀罕了,一天到晚抱着平板。 终于等到卿卿游玩回来的李千溯在猫妖身后转来转去。 不得不说,红气养人,从名不经传的十八线艺人到如今凭一部爆剧挤入众人视野的、被张导评论极具潜力的新人,像是蒙尘明珠被擦拭了一般,李千溯俊雅的面容更加迷人。 可那又怎么样,还是得不到自家猫主子一点视线, 终于是按耐不住,被忽视的李千溯叹了口气,收起自己精心摆的姿势,抬腿走过去。 心里有些郁闷。 这么长时间不见,结果卿卿竟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明明之前看到自己下班都会很热情地跑过来的。 选择性忽略自己手里提着食物的李千溯如是想着,嘴角微抿,像是被负心汉抛弃了一样,心中酸酸涩涩。 是不是这些日子太忙,让卿卿不高兴了? 依稀听到卿卿手中平板发出的声音。 也不知道看的什么电视剧? 这些年好剧越来越少,也就那不谙世事的猫妖会把那乱七八糟剧情堆叠在一起的电视给认真看完。 像是深闺怨妇一样胡思乱想着,李千溯浑身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怨气走到卿卿身后,弯腰。 ——愣住。 耳边红晕渐起。 没想到猫妖正在看自己的电视剧,李千朔有些不好意思的侧了侧头。 被忽视的失落之情轻而易举地被安抚,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瞬间被安慰到的李千溯欣慰又得意,还带着几分难言的羞涩,转身去了厨房,打算先做点好吃的,免得卿卿看剧累着饿了。 …… 沉浸于剧情的卿卿听到敲门声,头也不抬地指挥道,“铲屎官,有人来,开门。” 李千溯刚刚开了火把油热上,腾不开手,“在忙着,拜托卿卿帮我一下。” 卿卿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跳下来,穿着可爱的小猫拖鞋垂着脑袋去开门。 来找李千溯核对下一部戏的经纪人万今推开门就看到个女生:“!” 万今这几天高高扬起的唇角终于僵住了,注意到卿卿身上居家的打扮和脚下合适的拖鞋时,脑袋一瞬间嗡嗡作响。 李千溯那个混账暗地里竟然有女朋友! 手下艺人的事业刚刚起步,难道就要中途夭折了? 竟然都到了同居的地步! 卿卿低头看剧,开了门后就转身离开。 她身为高贵的猫妖能帮忙开门已经很给铲屎官面子了,难不成还需要她一个猫去和别人寒暄吗? 但身为一个懂礼貌的猫,她还是解释了一句,“找李千溯吗?他在厨房。” 她一头过肩的白发散落在两颊,低着头看平板,万今看不到她的面容,只眼见这古怪的女生说完后就像个幽灵一样飘到了沙发上。 留下一个后脑勺对准自己。 合格的经纪人眼光都很毒辣,恍惚中的万今眼神在卿卿身上转了一圈,大致估摸出这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又凭她这打开门头也不抬的作风,大概猜测了些性格。 她的脾气不会撒在小姑娘身上,李千溯一个男人才是事情的根源。 认不清身份在事业起步期谈恋爱不说,谈恋爱还隐瞒着自己! 万今的怒火已经上头了,但她尽量保持着理智,强笑着进行最后核对,“我是李千溯经纪人,麻烦问一下,他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有些耳熟的声调,卿卿好像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眼,回答道,“是我哥哥。” 这一眼,卿卿便认出了来人,是差点被自己碰瓷成功的有缘人。 万今没听清她回答了什么。 被那双明亮蓝眸瞥了一眼,似乎窥见漫天风雪,那满腔的焦躁与怒气消逝,只余下满心惊艳。 身为经纪人她对美色很有概念,见了李千溯一眼就觉得那张脸适合放在大屏幕上,能成为让人追捕的闪耀明星。 见惯了娱乐圈的俊男靓女,自认为也算是对美色免疫了,可当她对上卿卿那张圣洁精致的面容时,却不可避免的怔住了。 不仅仅是外貌,更是浑身剔透晶莹的气质。 ——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 曾经在书本上寥寥几语刻画出的美人具现化了,万今难以置信。 震惊之下忘了收回视线,直盯着白发蓝眸的美人看。 卿卿认出来人后对她印象很好,后知后觉从脑海中扒出了人类的接待技巧。 “先坐在沙发上等一下,一会儿李千溯就出来了。”卿卿招待道。 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万今乖乖走过来坐下。 “喝点水呀,桌子上放的是我最喜欢的橙汁。”卿卿伸出玉白的手指,指给客人示意。 正在戒糖的万今按照她的吩咐倒了满满一大杯,一饮而尽。 卿卿满意地点了点头,垂下的赤足也随着翘了翘,完成她记得的流程便打算继续看电视。 “李千溯是你哥哥?”回过神来的万今理智上线,终于觉得她话里的不妥之处。 她现在已经认同面前的小姑娘不是李千溯的女朋友了,这一看就是一张注定羽化归仙的神女模样。 眉间清澈若新雪初霁,凡尘间的浊气落到她身上都会让人心疼不已。 但又觉得李千溯不可能有这个模样的一个妹妹。 瞳色不同,五官也没多大相似。 卿卿点了点头,随后想到自己和李千溯截然不同的长相,眨眨眼睛,面不改色道,“但不是亲哥哥,我是孤儿。” 万今刚刚放松下来一点,闻言又僵住了,“……对不起。” 卿卿小幅度地摇摇头,“没事,反正我之前的事也不记得了。” 万今被卿卿的可爱晃了下,过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她的话。 沉默。 一集结束,长长的广告时间,卿卿趁机看了沉默不语的万今一眼。 见她满眼心疼,卿卿慢吞吞眨了眨眼睛,很快反应过来。 看来大多数人类都是具有同情心的。 虽然卿卿并不觉得自己惨,不过她也没想解释,只在心中转了一圈后,便又低下头。 李千溯做完饭把火关了,擦了擦手便急匆匆走出来。 万今听到脚步声抬头,就见她印象中虽然年龄小却稳重的艺人腰间系着围裙走过来。 她起身,真心称赞道,“你妹妹真可爱,又漂亮又乖巧。” 就是命运凄惨了些。 李千溯闻言唇角上扬,低头看了眼卿卿,一向谦逊的他此刻倒是忘了推脱,“的确。” 万今看他的神情,愣了下。 你看妹妹的眼神可不清白…… 第114章 接住你的喵(48) 万今一眼看透青年的情愫,再去看明显情窍未开的卿卿,为手下艺人深深默哀。 刚刚还在担心李千溯谈恋爱影响事业,现在看清楚卿卿面容,她反而觉得,如果日后李千溯真的找了个这么个像仙女似的女朋友,哭着喊着的粉丝怕早就不是为他了。 谁说女生会讨厌太过美丽的同性,网上真正不带欲望欣赏美女的大多是女生。 卿卿这张精致的面容最能引起保护欲了,那些粉丝会因为哪方失魂落魄也不一定呢。 心理活动很丰富,万今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来的时候专门避开了饭点,现在已经下午三点钟,没想到还是碰到了。 简单吃了些,见李千溯放下筷子后才说正事,问清楚了他接下来的打算,万今在心中仔细思考了下,点头同意。 “粉丝数量上涨的很快,要固粉的话,我的建议是演部校园剧,拍完很快就能播出来,也容易吸粉,刚好你的年纪也合适。”万今留下这句建议才离开。 她走后,卿卿从饭桌上抬起头,扯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巴,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哥哥,你想拍校园剧吗?” 李千溯不想,他更喜欢一些有趣有意思的剧本。 拍校园剧的人那么多也不少他一个,对自己的演技有几分认知的李千溯想,如果可以,他想自己演的每一个角色都是有些挑战的。 但也明白经纪人建议的道理,“不想,但它挺合适。” 卿卿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白嫩的小脸上故作深沉地皱着眉头,“人啊,总是这样。” 李千溯被她逗笑了,“卿卿也有烦恼?” 卿卿摇头,又想起了什么,摇了一半连忙改成了点头。 “哎!好烦恼啊。如果今天晚上能吃个小蛋糕,我就不烦了。” 李千溯莞尔。 — 在卿卿外出旅游的时候,臣妖四处奔波。 他是妖王最忠心的属下,即便苏醒之后满腔愤恨,嗜杀的念头时时刻刻在脑海中激荡。 也在看出卿卿对人世间的喜爱后转变了自己的态度。 妖王厌恶人世,他会是从地狱中爬出复仇让世间混乱的厉鬼。 妖王热爱人间,他就掩下那些恶意,尽量不让众妖混乱,惹得卿卿不悦。 臣妖曾是妖界赫赫有名的大将,实力与威名随着战绩步步提升。如今有所动作,很快就把复苏的妖怪给再次收服,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经历过妖界浩劫的众妖十分不解,就单凭那些过往,若不是能感应到妖王在世,就要想着臣妖是不是背叛了妖族。 毕竟妖王之死,这万物有责…… — 臣妖的效率很高,最能直观感受到的就是秦莫然。 这两个月的工作量猛然下降。 大妖如果存心隐匿,躲在什么深山老林中,不作恶弄出什么动静的话,的确很难发现。 秦莫然并没有放心。 光头看他这几天也不出去逛了,每日皱着眉头待在妖怪管理局,也不玩手机,就坐在椅子上一副沉思状,低气压让他几乎不敢讲话。 秦莫然前些日子和一个又一个妖怪打斗,法力在实战中不断提升,皱眉沉思时浑身煞气让人跟着也寝食难安。 在这气氛里憋了几天,光头实在忍不住,坐到秦莫然对面,鼓起勇气问道,“怎么了这是?” 秦莫然把视线从窗外落日移开,虚虚落在空中,“没什么。” 光头尬笑两声,大爷!这还没什么?一进屋他浑身都不自在了。 “是觉得这个月没什么大妖怪?怀疑他们暗地里密谋做大事?”光头试着问道。 秦莫然点头,“按照规律,这个月遇到的妖怪不可能猛然减少,可到了月底我们才只碰到一些小妖。这前半年的现象是异常,但这两个月更异常。” 光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你觉得?” 秦莫然幽幽一叹,“你还记得妖王一说吗?” 想通了其中关节,光头脸色一白,立马坐直了身体,目光盯住秦莫然求证,“那……竟然是真的?” 秦莫然眸色深沉,“世上并无古籍记载妖王的存在,我看过的所有内容都从妖界衰落开始。不过,若是细想一下,妖族昌盛人口众多时,出一个公认的王也正常。” 光头心里打鼓,胡思乱想一番很快就把自己给恐吓到了,打了个激灵,“这异常……是不是很有可能,代表苏醒过来的妖王已经有所行动了?” 秦莫然点头,“妖王一事上报后总部那边已经在查了,这几天有了进展,很快就会有消息。” “如果妖王是真的存在,那妖王复仇的话也很有可能,妖王的实力——”秦莫然的声音一点一点沉了下来,“堪比神明?” “……” 光头呼吸一顿,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才语气飘忽地问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若真如那妖所言,妖王实力堪比神明,带着灭世之心归来,简直就是一场浩劫。 就算如今的科技发达,武器能炸毁一个小国。但想想为何要成立妖怪管理局,把它化为隐秘的政府部门,把天师的地位摆到如此高? ——妖的实力诡秘莫测,难以控制。 只有同等体系下的天师,才能尽可能高效率地遏制妖怪。 别说堪比神明了,天师一脉就算能活个千年,时时刻刻都花在修炼上,也比不上神明。 凡人之躯摆在这儿,活不了那么久,也成不了仙神。 要是真有妖王出世,他们这些没门没派的天师一定是直面死亡最早的那批人。 这么一想,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光头瞪大了眼睛想看到大佬的赞同,却只能看出他满脸的深沉与慎重,心中沉了沉,嘴角一裂,只觉得人生无望。 “我的老天爷啊!妖王这种不合理的存在简直是打破了平衡!还堪比神明?” 他说着说着苦笑一声。 “这种超出世人大多的妖怪一旦出世,必然会引起动荡。重要的已经不是它们的意愿了,而是这背后带来的含义。“ 窗外落日沉没,光头面上带了些恸切悲意。 “这对很多人来说都带着潜在的威胁,不仅仅是生命……还有权力、地位。” 秦莫然面色冷淡,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我们现在早已经不需要活在人世的神明了,更别说这带着恶意归来的妖魔。” 光头也十分认可他的话,连连点头。 突然想到了什么,光头双眼一亮,拍了拍脑袋,“欸!妖王被人所害,我们把那些人找出来向妖王赔罪,能不能让它宽恕一些?” 刚刚说完,光头就意识到了这方案的不妥,像是漏了气一般被打击到生无可恋的模样,丧气十足地摇了摇头道,“不行,妖王的仇人少说也是在千年之前,早就不在了。” 第115章 接住你的喵(49) 推出来个罪人来平息妖王怨气,光头再支持不过。可如今的问题是,罪人早死了,根本找不到啊。 实力摆在那,怪不得妖王就只能怪不长眼的同胞。 一想到实力逆天的妖王因为一两个败类而恨上人世,想要毁天灭地,光头心中深感悲愤无力。 表现在身体上就牙痛头也疼,简直想要仰天痛问,这是什么无妄之灾! 想想那些恶妖以折磨人为乐,抽筋扒骨不在话下,身为更强大的妖王又会如何? 越想越恐怖,明明还只是秋天,却仿若身临最冷的冬日,寒气嗖嗖直往骨髓里钻。 等到秦莫然急匆匆离开后,光头还坐在原地。 屋里刚睡醒的同伴光着膀子走了过来,从一旁的冰箱里拿了一瓶水灌下,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些,被热醒的燥意终于消去。 同伴走到光头身后,眯着眼睛正对空调风吹了会儿,长长地舒了口气,“凉快!” 感叹完还嘿嘿笑,“早知道你开空调,我就在大厅里睡了,那里面闷热闷热的,跟个蒸房一样。” 光头看他傻乐,觉得自己真是承受了太多,抬手把空调关了,并在同伴发怒的前一秒道,“外面也凉快,省点钱我们出去吃烧烤。” 说完抖了抖胳膊,搓搓手臂,抚平被冷风吹竖起来的汗毛。 “哥你请客吗?”听到吃烧烤,同伴也不气了,略带羞涩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攒钱娶老婆呢。” 光头一双小眼睛看他,五味杂陈,最终撂下一句“请请请”,摇头离开了。 如果妖王灭世之言是真的,哪里还有我们什么未来呢? — 强大的灭世妖王卿卿正扯着纸巾,听着“嘶啦嘶啦”响声来缓解自己内心的不平静。 最终还是忍不住,握了握拳头挥舞一下,一拳打在沙发上。 李千溯正在打电话,听到这动静连忙回头,见猫妖气鼓鼓的模样简单回应几句挂掉,走过来问卿卿。 “怎么了?”李千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中的平板。 正播放着《沉没》的片段。 —— 镜头下戴着手铐的男人嘴角挂伤,毫不反抗地进入审讯室。 中年警官更沧桑了些,深邃的眉眼刻尽了风华。 “为什么动手?那不是你该做的。”注视着对面的年轻人时,警官坚毅面容上流露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青年被白炽灯照着,面部所有表情都可以轻松观察到。 他轻轻笑了一下,显露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丝毫看不出是暗地里虐杀了数十条人命的凶手。 “他们罪有应得啊,杀人偿命,总不能因为背后有人就放过他们。” “他们是有罪,可你是警察。”中年警官揉了揉眉骨,许久没睡个完整觉眼底一片青黑,“罔顾律法,自己动手?你知不知道你这也是犯罪?” 青年沉默了一下,“……我知道。” “我知道他们虐玩幼女,被迷倒的花一样稚嫩的姑娘被他们摧毁。 “她们不被当成人,而是物品,被剥开了让人挑选,被人侵犯。” “她们落得伤痕累累,却没有任何证据。” “她们……” “你是警察!”中年警官终于打断了他的话,紧握的拳头上青筋陡起,声音不复平静,“你应该报警!” 他盯着青年想要寻求答案,却见他又轻轻笑了下,“张叔,我是为什么去当卧底的?” 中年警官愣住,半响,明白了什么,才低声似无力似讥诮地笑了下。 “我不该推荐你去当卧底……我怎么能忘了啊?物极必反,聪慧自然也是如此。” 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无声凝视着你。 越聪慧的人越敏感啊。 青年被灯照得有些不舒服,眯了眯眼,眼框泛起了些酸意。想侧开些全身又被禁锢住,只能闭了闭眼睛缓解不适。 “张叔,你我都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们知道谁对谁错,就好判断的——那些庞然大物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父亲的死可能就是他太木楞了。” “我当时被上头派去做事,和其中一个人有交集,那人玩得很开,挺混乱,不过想想他身后的背景,又觉得那也正常。” “……当时发现那些事时,我本来是打算依法处置的。后来又发现他们的背景,有些太大了,我不敢。” 他自嘲般摇了摇头,睁开眼睛,眼眶周围红红的一圈,说不清楚是因为白炽灯照射的缘故,还是心里情绪波动太大。 “有多大呢?就比我父亲当时查的那人还大。我真的害怕,所以就把他们杀了。” “时机真的很好啊,那些保镖在他们办事时都守在外面,那些姑娘被迷晕了也不能睁眼。” “说实话,杀人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个黑帮的身份还真是好啊。也不会给我们警局抹黑,到时候记录档案一隐藏,这些事我自己一个人全都担上。” “丑闻爆出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那些人碍于舆论也不会对那些明显的弱女子做什么,以后也不会再有受害者了。” “张叔也不必自责,这些都是我仔细权衡利弊后做出的绝不后悔的决定。” 中年警官的神情莫测,却让观者跟着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你不相信……”律法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青年打断,“我相信。” 青年微微笑了下,“我相信,所以我现在坐在这儿。” 中年警官的眼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红了,听到这话却还是跟着笑了,刚刚勾起嘴角又觉得心中密密麻麻的全是悲哀。 “是我的错……” 青年否认,“我相信张叔,只要我告诉张叔这件事,您一定会查到底的。但这耗费的时间太长了,受碍于卧底身份,我很难和您有交流。” 要多久才能让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而这些时间,受害者有会增加多少? 说到底,卧底生涯还是在他的生命里成为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近十年涉黑的光阴还是让他成为了践踏律法的狂徒。 他相信司法的公正,它就摆在这儿,对所有人都公平。 只要有证据。 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会有证据,即便犯罪者势力强大,心思缜密,也不可能做到毫无破绽。 但它也许很难找到,也许要很长时间,甚至还会遇到巨大的阻力。 迟到的正义……一个月、两个月他等得起。 一年、两年,他却不愿意了。 但好在他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认罪。 青年恢复了平静,带着几分释然的意味,清俊的眉眼间一片宁和,“我知道我做了错事,做了错事就要受到惩罚。法律面前,所有人都不该是例外。” 中年警官今年才四十出头,便已经长了许多银发。 从年轻人的面容上依稀找到了昔日并肩作战好友的模样,他忍不住想。 ——老张,你如果在天上能看到自己的儿子,会怎么样? ……按照你们两人一模一样的倔性子,应该会流着眼泪夸赞他吧。 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沉重的悲哀,中年警官有些后悔。 他明白自己从很多黑暗中经过,能成为扫黑除恶的一把破晓之刀,靠的不仅仅是信仰,还有那些年青时的经历——那时候的初心与同伴,热血与情谊,是让他保持着清醒良药。 却没想过,一个少年深入黑暗,会不会被浸染? 即便当卧底是少年主动请缨,即便少年的经历和背景是最好的选择。 以及昔日少年的确出色的完成了使命。 理性让他清醒地想着,选择他去当卧底很正确。可他又是少年唯一亲厚的伯父,少年是他英年牺牲好友的遗孤。 青年被人押走,黑暗中警官久坐不起。 —— 卿卿看完后,气得冒烟,回头看一眼铲屎官,抿了抿唇,晶亮的蓝眸一闪,狠狠地锤了下沙发。 沙发深深下陷出一个小小的拳印。 力度之大,让李千溯猛然回神。 连忙握住卿卿的手去看,果不其然,指骨已经红了。 李千溯还没来得及教训卿卿,要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正发脾气的猫妖就气呼呼地踩在了沙发上。 她玉白的足踩在深色沙发上,衬得越发白嫩,李千溯呼吸莫名一顿。 连忙别开了眼。 明明他之前也是个正经人,在卿卿面前却总是无地自容。 卿卿居高临下睨着他,哼了一声。 李千溯听见她的哼声,条件反射地去想自己今天做错了什么事,值得让卿卿发怒。 站起身,抬头,正准备道歉哄猫,却见卿卿面上闷闷不乐的表情。 第116章 接住你的喵(50) 无忧无虑的猫妖向来傻乎乎的乐着,不知道神气着什么,偶尔发个脾气也似嗔似怨,神情灵动到让被指责的人心中一颤。 长而翘的睫羽下,那双清澈的蓝眸时时刻刻都亮着,或许是刚化形不久的原因,注视着世间所有事物都带了探索的意味。 似乎对万物都有情的模样。 让旁人看一眼也跟着欢喜起来。 从没有过这种表情。 眼睛湿漉漉,眼睫如同颤抖的蝶,红色花汁浸染的唇抿着,小脸拧成一团,蔫哒哒的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花儿。 李千溯心下一跳,“卿卿,怎么了?” 卿卿抿着侧了侧身,站在沙发上垂眸,“我不开心。” 李千溯只能看到她气鼓鼓的侧脸,声音放轻了许多,“卿卿哪里不开心?谁让卿卿难过了?” 卿卿“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李千溯听到,才回头把眼神移到李千溯面上,“是你。” 她把平板塞到李千溯怀里,“我讨厌你演的角色,明明可以好好的,却非要自首。妖族虽然打打杀杀,却向来敬畏生命,才不会因为虚伪的道德规矩而甘心去死。” 虽然她记忆中没有关于妖族的任何记忆,这些话却自然而然地从口中吐露出来。 李千溯愣了一下,明白了卿卿的情绪是因为什么后,心软之余又觉得好笑。 但还是认真解释道,“他也正是因为敬畏生命,才会去自首。” 卿卿低下头,哼哼唧唧地反驳道,“那些人本来就是坏人,把他们杀了又怎么样?” 李千溯的眼神很温柔,盯着卿卿的黑眸中在卿卿看不见的情况下倾灌了许多爱意,“任何人都没有审判别人的资格。一旦起了这种心思,他就会逐渐迷失自我,甚至沦落为下一个被审判者。” 他想了想,尽量用易懂的话语解释道,“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很多,但看了不少书,大致明白人心很难测,欲望是一点点变大,底线是一步步后退的。 他已经被黑暗笼罩,手里染过血,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亲手杀人的那种,底线早在卧底生涯中步步后移。” 李千溯说起自己扮演的角色时已经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了,像是讲故事一样,语气平淡。 “卿卿如果认真看就会发现,后来他每次出现都待在黑暗里。”说到这,李千溯笑了下,改口道,“除了最后被审判的时候。——这就像他的人一样。自从第一次受命杀人后,他已经注定了这结局。” 卿卿抬头看他一眼,“可我不想让他死。” 猫妖的尾音不自觉上翘,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连有些高傲的架子也不摆了,说起话来像是撒娇。 李千溯微愣,被卿卿的话悄然撩拨了下,唇角忍不住上扬。 “他知道自己潜在的危险性,脱离、违背、甚至隐隐想要挑战社会法则的他如果继续活在世界上,很有可能会成为新的危险分子。” “也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他的身份也能给他很好的掩饰,一旦彻底疯狂,那就是一条无尽深渊。” “所以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说到这,李千溯的声音沉重了些,顿了片刻才道,“这就是所谓的,屠龙者必成恶龙?” 卿卿本来也不是非常生气,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却莫名其妙被激起很大的怒火。 她眯了眯眼,咬牙,很想挠铲屎官一爪子来泄愤。 但现在是人形,便只是抬脚踹了下李千溯的胸膛。 刚刚有一瞬间沉浸到戏中角色的李千溯在卿卿抬腿时倏然回神。 那双洁白漂亮的玉足落到胸口处,李千朔顿时浑身紧绷。 对他来说,卿卿踹的力度要重不重要轻不轻,跟猫爪子肉垫踩似的。 隔着薄薄的衬衫,似乎感受到温软的触感。 全身的热流一并往下涌去,李千朔的脸霎时间通红,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般不敢再动。 卿卿一脚踹出去,本想着发泄难得的怒火,却没想到气了。 ——脚尖踹到硬邦邦的地方,痛感袭来,她缩回来的脚趾忍不住蜷了蜷。 ……痛。 没用法力的卿卿很委屈,再看李千溯那无动于衷的模样又觉得十分丢脸。 她自己顾及着铲屎官,就算发脾气也掌握着力度,没有把他踢出个好歹来!结果铲屎官却弄疼了她。 无心的猫妖收回动作后,李千溯反应片刻才回神,一抬头又见小祖宗那一副“你注意好我马上就要发脾气啦”的神色。、 顺着卿卿的视线看到她脚尖的粉红。 李千朔“……” 可能比卿卿还了解她自己的情绪变化,李千朔连忙收了那些难以启齿的悸动,“痛吗?帮卿卿揉揉?” 卿卿再次“哼”了一声,比之前声音大了许多,“不用,我是妖怪,自己可以恢复好。” 她一边盘腿坐了下来,一边继续生之前的气,把话题回归正道,“屠龙者不是英雄吗?屠龙者终成恶龙,这是什么狗屁说法?我不信!他既然能自首,说明他还清醒着,能控制自己,不会变成恶龙。” 猫妖昂着脑袋,“这明明是别人胡说罢了,依我看嘛,他就是笨!明明他没有做什么坏事,做的是好事,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要受到惩罚?” 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他不应该去自首,他本来能好好的。” 她说话的时候,李千溯坐下,先是仔细看了看她的脚,才放下心来。 卿卿摇了摇自己聪明的脑袋,“不要说什么防患于未然,怕他以后做了什么坏事,人类不是向来讲究疑罪从无嘛?” 见铲屎官不接话,卿卿点点头作为对自己的回应,“就是无能者自己难以克制欲望,才会觉得实力堪比恶龙的勇士也是这样。” “说到底,在他们心中,恶龙也罢,屠龙者也好,这些拥有超出常人实力和心智的,都不该存在。” 卿卿举起拳头打在李千溯的腿上,愤然道,“自己无能懦弱,便拉着世俗、规矩的旗号,恨不得所有人都像自己这样!” 卿卿说完还不解气,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气势汹汹地骂道,“庸才!” 李千溯:“……” 额角抽抽了几下,他伸手按了按。 不由感叹,还好这是个胸无大志的猫妖,要不然就凭她的自信和超凡脱俗的逻辑,一定会闹出大事来。 明明卿卿看的电视都是在宣扬真善美,正义和邪恶也大多被划分得泾渭分明,她却一点也不受影响。 偏偏话由她说出来,还真有一些道理。 李千溯身为一个合格的铲屎官,不仅要伺候猫主子衣食住行,更需要照顾到猫妖的情绪。 他在心中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明白卿卿的意思,但他……有信仰。” 卿卿“哦”了一声,眨眨眼,虽然还是不服气,却无话可说了。 她没有什么所谓的信仰,不明白这有什么魔力,能让人傻乎乎去送死。 只是在心中暗暗想着,有信仰的人都会这么傻吗? 第117章 接住你的喵(51) 晚上吃完饭,李千溯在厨房刷碗,卿卿在沙发上乱跳。 突然听到微弱的敲门声。 卿卿从沙发上蹦下来,甩了甩铲屎官帮忙捆得整齐精致的麻花辫,去开门。 就见王泉月小朋友满脸泪水站在那里。 小朋友眼睛肿的太过以至于显得有些滑稽,被养的圆润的脸蛋上脏兮兮的,抽泣声从喉咙里泄出。 顺着往下看去,脖颈处是殷红的手印。 显然是被人用力掐着所导致。 卿卿眯了眯眼,在这一瞬间已经想好了她爹的死期。 王泉月见了卿卿,像是归家的幼鸟,咧着嘴呜呜的哭出了声,扑过来伸出手抱着她腰部,把脸蛋贴得紧紧的。 卿卿瞪大眼睛,心中十分嫌弃王泉月面上的泪水,以及那鼻尖的晶莹,但看在她哭得那么惨的份上,僵了僵身子还是没动。 她像是摸小狗一样在王泉月乱糟糟的头发上摸了一下,“怎么了?” 王泉月仰头看她,呜咽的哭声瞬间转变成嚎啕大哭,泪水和鼻涕掺杂在一起,那凄惨可怜的形象让卿卿觉得头一阵阵的疼。 李千溯听见动静连忙洗了洗手赶过来,把王泉月带进门,解救了手足无措的卿卿。 王泉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累了才停下。 她身边,卿卿和李千溯一左一右坐着,见她不哭了,两人终于松了口气。 白发猫妖对这状况有些头疼,去向铲屎官求助。 受到卿卿的眼神示意,李千溯心中轻叹,拿出纸巾帮小朋友轻轻地擦脸。 王泉月吸吸鼻子,还是控制不住带着哭腔,“我、我爸爸被警察带走了……” 卿卿刚想说这是好事啊,李千溯就先一步开口,“警察怎么说?” 小朋友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忍不住抖了一下,睫毛上的水珠滚落,“酒后杀、杀人,被抓了……说是喝醉酒后和人打架,用酒瓶砸了人的脑袋。” “……死、死了。” 王泉月过了快一年安生温馨的日子。 她几乎已经快要遗忘了,在遇到卿卿之前,那些灰暗痛苦与绝望。 也很难记起,那孤注一掷的报复心,想要与血缘上父亲同归于尽的末路穷途。 可在看着那人痛哭流涕,瘫倒在地上如同一条狗一样被人拖走时,她内心先半是悲哀半是畅快,后又转化为浓浓后怕。 如果没有卿卿,她会不会……也这样? 可到了这里,她还算是冷静。 直到妈妈双目通红地拿手指着她疯疯癫癫地哭骂道,“要不是你这杀人犯的女儿!我怎么会到了这种地步!” 她的灵魂好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藏在身体里好让她活着,另一半漂浮在空中,时时刻刻准备死去。 她看着一向软弱的妈妈掐上自己的脖子,目眦尽裂地喊着,“摊上你们这对父女我真是倒了大霉!我早该和他离婚的!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忍受那种人渣这么多年!” “你知道要赔多少钱吗?你那个杀人的废物爹本来就没本事!现在把房子卖了才有的赔!” 似癫似疯的女人骂道,“你这小畜生!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 想到这,悲哀惊恐的情绪再次席卷全身,酸涩的苦痛从肺部蔓延,连带着呼吸都觉得疲惫,整个人不停地颤抖。 实在太过狼狈,卿卿第一次主动把王泉月抱在了怀里,在小信徒的背后轻柔地抚了抚以作安慰。 “别哭了,哭太久,对身体不好。”她干巴巴地安慰。 等王泉月睡着后,卿卿才细声细气地说,“她妈妈要害她,我不同意。” “这些卿卿不用担心。”李千溯牵起卿卿的手,把这其中道理给讲清楚,确保她明白了王泉月的母亲可能会忽视冷漠她,但不会害她才停下。 留意到她此刻冷淡的神情,男人眼神暗了暗,最终还是把自己的忧虑道出,“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 正如李千溯所担心的那样,当王泉月从学校回来时,那双好不容易正常起来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 卿卿特意到小区门口等王泉月,却看到小信徒歪歪的辫子,心中升起怒火,“怎么回事?” 和王泉月一同回来的也有五六个孩子,和王泉月差不多大的模样,卿卿远远就看见这群小崽子缀在王泉月身后,走近了才觉得这群孩子有些眼熟。 小崽子都是同一小区的,遇到过卿卿很多次,每每见了卿卿都会凑上去。 他们对于样貌的概念受各种动漫的影响很大,对白发蓝眸的猫妖完全没什么抵抗力,平常惹人嫌的狗脾气都收了起来,一个比一个乖巧懂事。 卿卿刚化形也稚气十足,对人类幼崽处于好奇阶段,收服的不仅仅是小区里所有动物,还有这些小孩子。 此时看到卿卿冷着脸,出于直觉,内心忐忑,不敢上前。 听到卿卿的问话,见王泉月一声不吭就开始流泪,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其中大一点的小孩向前一步回答。 “卿卿姐,她上学的时候被欺负了,同学说她……杀人犯的女儿,弄坏了她的文具,还撕毁了她的作业。” 话说到这,旁边略小一点的孩子也咧了咧嘴,“呜呜,他们打起来了,月月姐就一个人……呜呜……他们、他们还说,月月姐这么凶,早晚、早晚也会成为杀人犯的。” 大一些的孩子接着道,“她班上的同学有大多数都跟着起哄,当时我们下课看到,就过来劝架,结果也被人骂了,后来没忍住就动手了。” 卿卿这才注意到这群小崽子身上也很是凌乱。 见卿卿神情缓了些,这群直觉敏感的孩童一股脑围了上去,在卿卿周围七嘴八舌地道。 “是他们先动手的,月月姐就一个人在那挨打,我们就上去帮忙了。” “我明明是在帮助弱小,那些人非要说我助纣为虐,以后会是杀人犯的帮凶!” “老师说了,我们打架的要请家长,但我们还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所以不怕!” 卿卿从小朋友们口中得出了答案,清澈见底的蓝眸微敛,有些气闷。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王泉月原来受家庭所累,两天三顿打,从来没有多余的心思花到学习上,是班级里很不起眼的存在。 后来遇到卿卿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她的人生有更多选择,不能被学业拉后腿,才开始努力学习。 好在她的年纪小,以前落下的功课很容易就能补回来,再加上有毅力肯吃苦,进步很大,被老师再三表扬。 一些恶意也因此萌生。 正常情况下没人会因为这些微弱的嫉恨与排斥去做什么坏事。 如果没有生父杀人一事,这些微弱的恶意可能也能很快被掩盖在时间长河里。 但它偏偏发生了。 那人有了原罪,她身上流着杀人犯的血。 你一言我一语,喧嚣遮住了那些微妙的心思。 ——这时候,嫉恨便不再是令人不齿的丑陋,而是值得称赞的正义。 卿卿揉了揉王泉月的脑袋,她晶蓝色的瞳孔里带着明珠珠光般温柔月色,“你没错,是他们不对。” 又看向围在身旁的一群孩童,见他们眼巴巴亮晶晶一副期待表扬的模样。 小崽子们帮王泉月也不是因为热血上头,在那种略显混乱的情境下,谁对谁错他们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卿卿很喜欢王泉月。 王泉月是精灵姐姐最喜欢的小朋友。 便想着,如果能表现好一点,自己是不是就能成为卿卿姐姐最喜欢的小朋友了? 果然,安慰完王泉月后,卿卿姐姐就看向了他们,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糖。 第118章 接住你的喵(52) 李千溯如今好歹是个有些名气的公众人物,便没有和卿卿一起在小区门口等人。 他站在楼底香樟树下,繁密枝丫将落日余晖切割的七零八碎,斑驳光点散落在棕色风衣上。 卿卿哄完小信徒把她送回家后依旧闷闷不乐,即便用了妖力把她身上的伤痕给消除个七七八八,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养成活泼伶俐的崽子如今委屈的模样,就觉得怒火中烧。 头也不抬地大步往前。 这是她的人,什么时候能容得别人欺负了去? 李千溯听卿卿念叨了好长时间,自然知道她下楼跑出去是何缘故,此刻见了卿卿六亲不认气势汹汹的步伐,明白自己的猜测怕是落了实处,心下一叹。 他走过来,牵住卿卿的手,“她被同学孤立了?” 卿卿脚步慢了下来,不说话,先点了点脑袋,后又摇了摇,闷闷道,“不是孤立,是欺负,小信徒身上有伤。” 李千溯温和的神情凌厉了一瞬,后又缓缓恢复正常,“卿卿是不是觉得难以理解?” 知道猫妖不谙世事,李千溯担心她因此受到了打击,觉得这世间龌龊难以忍受。 猫妖的长相实在太具有欺骗性,白发蓝眸冰清玉洁,好似从童话中走出来得天地宠爱的精灵。 明明知道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那些社会上灰色潜规则让卿卿知道才是对她好。 可一旦见了卿卿,他却实在不想让卿卿见到那些无法道明的阴暗与丑陋。 她合该无忧无虑,继续做她天真烂漫的世外精灵。 可还是会担心,自己的寿命放在妖怪漫长岁月中实在不值一提,如果自己死后,她该怎么办? 不知善恶被人蛊惑着踏入歧途怎么办? 因为卓越样貌惹来祸患不懂自保怎么办? 万一暴露了身份……为人类所不容又该如何? 他放任卿卿沉迷于电视剧,那里面不乏自己精挑细选推荐给猫妖的,好让她从中学习些什么。 却没想到,那些卿卿看是看了,像是看乐子一样,自己的观点倒是没受到一点影响。 李千溯此刻难得心狠,打算和卿卿细细讲一下其中的道理。 却见卿卿摇了摇头。 猫妖看了过来,露出那双清澈见底的蓝眸,语气平淡道,“很好理解。” 猫妖清脆的声音落到耳畔,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后,李千溯有些怔愣。 卿卿继续道,“人类向来如此,唯血脉亲缘相论,不是有什么古话说父债子偿吗?小信徒现在是没做什么,可他们都会因为她血脉上的父亲是个杀人犯而觉得她骨子里流着罪恶的血脉。” “畏惧是会让人保持敬畏的好手段,但是若和羸弱无助联系起来,反而更能激起人的恶意。” 卿卿叹了口气,“一点点恶意也不算什么,可偏偏有了借口将它宣泄出来。” “人类很容易被情绪鼓动,一旦陷入狂热的氛围中,兽性就会浮现,理智丧失后和未开化的妖兽也并无区别。” 说话时的卿卿天真而清冷,在谈到与妖兽并无区别时,眉眼间隐隐带上了与世界隔开的疏离之感。 李千溯心中一紧,握住卿卿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些。 卿卿身为猫妖,机警的很,在他用力的那一霎那,就率先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啪”一下,反在铲屎官手上拍打了下。 虽然不疼,但猫妖才不愿意吃亏。 卿卿动完手后注意到李千溯有些不对劲的面色,连忙后退一步,先发制人,“是你先弄痛我的!” 她伸出手示意铲屎官看上面快要消逝的证据。 在李千溯面前晃了一下,卿卿就连忙又收了回来,有点心虚。 担心铲屎官看出来这微弱的红痕位置不对——明显不是被人用力握出来的,是她刚刚打人打出来的。 但面上一点也不心虚,卿卿在人间混了这么多天,其他的不说,和李千溯同台飙戏的演技倒是越来越好了。 李千溯:“……” 他心中沉沉叹了口气,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又是这样。 每当卿卿说出一些让他心绪激动颇有感慨的话,让他觉得卿卿虽然平常单纯了些,有些想法未经人世间打磨听起来离经畔道些,其他倒也很好。 作为一个入世不久的猫妖,她对世事看的已经称得上透彻。 下一秒卿卿就会用实际行动打破这种想法,告诉他,不可能哟,你面前的卿卿刚刚都是在故作深沉,她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猫妖! 不过……的确十分可爱。 好在长久的相处过程已经让他安抚猫妖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李千溯心里无奈,却还是轻柔地握住猫妖的手,揉了揉那下一刻就要淡下去的红痕,认错道歉一套动作下来十分熟练。 等到李千溯把卿卿哄好,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又带上熟悉的神情,那娇矜傲娇的小表情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也许是被猫妖折腾惯了,他竟然有些微妙的惶恐。 ——这次都没进行到买美食的环节,卿卿就被哄好了? 眼看卿卿转头就要上楼,李千溯突然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喊住了猫妖,“卿卿,刚刚的话是不是没说完?” 平常卿卿遇到这种事,一定会先表示自己的情绪,再说自己将要做什么。 猫妖对那小朋友看起来高贵冷艳,但就凭她能容忍小朋友近身抱住她,就已经能看出对王泉月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那么,肆意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猫妖会如此轻易地将此事揭过吗? 实在很是反常。 卿卿想要当作没听见,可铲屎官长腿一迈拦住了她。 卿卿不看李千溯仰头看天,眼睛转了一圈,默不吱声。 李千溯看她这副我就不说你能怎么着的态度,隐隐被气笑了。 但他的确也不能对卿卿怎么着。 在男女关系中,往往谁先动了真情,谁就输了。 平常看到卿卿委屈的表情,明明知道她八成是装的还会心疼,自然连说一句重话都不舍得。 半晌,李千溯微微退后一步,手还是牵着卿卿不放。 垂眸,敛住眼中神情,抿唇,很是落寞的模样,“卿卿是不是不把我当做自己人?” 李千溯故作伤心,“卿卿觉得我没用,只是个没有名气的小演员,不能帮卿卿伸张正义,所以做事情故意瞒着我?” 第119章 接住你的喵(53) 卿卿歪头打量李千溯,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眨了眨眼。 铲屎官在拍戏过程中演技得到了大幅度提升,她有些难以判断这失魂落魄的可怜模样到底是真是假。 虽然她的确觉得铲屎官说的没错,他是个没有名气的小演员,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看在铲屎官已经如此难过的份上,体贴大度的猫妖自然不会继续戳他的痛处。 “没事的,别伤心。”卿卿努力安慰道,“人类有句名言叫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哥哥虽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武力值不够,财力也一般般,但是……” 卿卿停顿了一下,终于想到了李千溯最大的优点,眼前一亮,“但哥哥做饭超级棒!我十分喜欢!” “……”李千溯并没有受到安慰,他在卿卿的话里切实听出了几分嫌弃之意。 可又听到卿卿喊了哥哥,看她泛着粉意的耳尖,以及那双满是真挚的漂亮眼睛,李千溯又觉得猫妖是真的在诚心夸赞。 担忧猫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他接着问刚刚的话,“卿卿打算怎么做?” 卿卿被他问了好几遍了,可算是明白铲屎官是非要问出个答案来。 这难得不体贴的做法让猫妖有一点点委屈。 李千溯平日里很不喜欢她贸然动用法力,要是知道她打算以牙还牙让那些说坏话的小朋友也亲身体会一下,肯定会被气到跳脚。 卿卿抬眸看李千溯一眼,心想,为了铲屎官的身体着想,她说一个善意的谎言应该不过分吧。 抿了抿嘴巴,卿卿还没来得及构思一个精巧的谎言,就被李千溯打断了。 “我相信卿卿能处理好这件事,但还是希望能帮上一点忙。”李千溯把手搭到卿卿的肩膀上,微微俯身,直对着卿卿的黑眸深邃真挚,把正神游胡思乱想的猫妖盯得颇为心虚。 卿卿有些不自在,扭头避开李千溯的眼神,心中暗自嘀咕。 铲屎官这个笨蛋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哎! 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干嘛这么可怜巴巴的,好像被人给抛弃了一样。 卿卿晃了晃脑袋,哼了一声,到底还是被铲屎官这副作态给迷惑了,不再想着隐瞒,回头道,“既然你很想帮忙,那一定要好好听,顺便帮我补充一下。” …… 猫妖讲话的声调特意随着描述起伏,她试图用高深莫测的语气将人深深带入,但由于声音特质轻软,平仄有调反而透露出几分亲昵。 可话里的含义却让李千溯的嘴角越压越低。 等卿卿把自己十分满意的计划讲完,向来清朗温俊的李千溯已经开始冒冷气。 ——动用法力追溯因果,使得对王泉月小朋友恶语相向,甚至动手的人受到孽力反噬,在睡梦中陷入同等情景,直到心生悔改之意方能破除。 这听起来就不是一般的小法术。 李千溯神色莫名,只是问道,“这有什么影响吗?” 以为李千溯是问这法术对那些小朋友有什么影响,又见铲屎官凶巴巴的样子,卿卿“哼”了一声。 “怎么可能?我才不屑于对那群人类幼崽动什么手脚。除了让他们在梦境中体会一下那种委屈,只要诚心认识到自己不对,可是没有一点影响。” 李千溯咬了咬牙,气笑了。 他哪里是问这个。 “我的意思是,卿卿动用这么厉害的法术,对身体有没有伤害?” 闻言,卿卿僵了一瞬,“自、自然没什么伤害。” 顶多会困几天,这点小事怎么会对法力高强的猫妖造成伤害呢? 困一点没什么,反正她的时间多的是,睡过来不就好啦。 卿卿似乎把自己说服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得意地翘了翘嘴巴,“我的法力可厉害了,这点造梦的小事怎么会伤到我呢?” 困顿几天算什么,对猫妖来说不值一提。 李千溯全部心神都放在猫妖身上,自然没有错过她短暂的心虚。 轻轻笑了一下,“没一点影响?” 卿卿觉得他笑得挺古怪,莫名有点怂,后背凉飕飕的,怕铲屎官一怒之下不给饭吃了,眨眨眼,小声小气地道,“……顶多有一点点困。” 李千溯叹了口气。 他也管不了,卿卿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他只能尊重猫妖的意愿。 只是撩了撩卿卿披肩的白发,“晚上吃什么?” 卿卿眼睛亮了亮,欢快道,“糖醋排骨!” 两人往楼上走,卿卿心里有了打算便将这件事放下,一边上台阶一边欢快地报今天晚上的菜名。 “卿卿。”身后的铲屎官突然叫她。 卿卿回眸,“怎么啦?” 李千朔注视着猫妖的眼睛,“你自己的生命最重要,无论发生什么先照顾好自己。” 白发猫妖楞了下,不明白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嗯嗯,当然啦我又不傻!” —— 秦莫然已经在屋里呆了一天,门是一步没出,饭也没吃,除了上厕所,就眉头紧锁坐在那里。 光头再一次探头去看,又连连摇着头收回身子。 一旁的同伴问道,”怎么了?总部消息到了不应该很高兴吗?秦哥怎么变成这样,难不成是加薪升职高兴坏啦?” “……”这还有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他能乐呵,光头却不能。 秦莫然这表现妥妥是如临大敌的模样,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隐约预感到妖王现世一说铁定是真的了。 再看一心惦记着加薪的同伴,光头心里又急又悲,偏偏没有指令还不能贸然去说什么,只能憋在心里,只把嘴巴周围憋得长了一圈的泡。 直到明月高悬,光头才等到秦莫然走出门。 今天他值班,大半夜迷迷糊糊中突然看到个人影,吓得他浑身一激灵,还以为是什么妖物闯到了这里。 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走路悄无声息的秦莫然。 光头按了按酸痛的胳膊,问他,“总部怎么说?” 秦莫然身形挺拔如松,站在阴暗的夜色里,宽肩窄腰的深色轮廓模糊,俊朗的面容藏在黑夜里,连同着那些晦暗不明的情绪一同隐蔽。 听到这话时,男人却不可控制地僵了僵,那些被理智强行压下的犹疑与痛苦隐隐泄露。 避无可避。 秦莫然阖了阖眼,遮住眸中情绪。 “总部说,从动作范围来看,妖王很有可能就在江河市。” 确定了妖王现世一言真假。 “妖王仇恨难消,几乎没有降服的可能。” 何等仇恨不知,却已明确妖王为敌。 哗啦一声脆响,光头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碎裂开来。 他却顾不上了,手指颤抖着跳了几跳,只是愕然道,“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 黑暗中光头难以判断秦莫然此时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呼吸声凝滞一瞬后倏然粗重。 好像主人在做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 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有沙哑的声音响起。 “不,妖王现世后实力随着记忆尘封……还有机会。” “那我们尽快把妖王找出来杀了!”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光头忽略了刚刚异样的感受,连忙问道,“总部可有提供关于妖王的线索?” 秦莫然再睁开眼时,漆黑眼眸中暗潮汹涌,转瞬又平息下去,恢复为无底深潭。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妖王现世,异眸白发。” 卿卿……会是你吗? 第120章 接住你的喵(54) 冷风灌入室内,窗帘被高高吹起。 伫立着的男人像是灵魂离体的木雕一般,撂下一句重磅将光头震个恍惚后又很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秦莫然实在不想去怀疑卿卿。 甚至只要把妖王与卿卿一同放入脑海里,就心神不宁、惶恐难安,好像有针直直刺入头顶,在脑袋里搅弄不停。 当“异眸白发”这四个字映入眼帘时,便有一大团炽热火焰从心底迸发,试图把人的理智焚烧殆尽。 从前天晚上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到现在,他想了许多。 从卿卿身上毫无妖力的事实,到那仙姿玉色的面容……以及那双澄澈空灵的蓝眸。 自降生人世间第一声啼哭开始,人们就不可避免被周围环境潜移默化地雕琢,为情蹉跎、因财寥落、困于繁杂…… 实实在在难以想象,会有被凡物所累的世间人会长成那种自在逍遥、无拘无束的模样。 卿卿身上是毫无妖力,但妖王的记载寥寥无几,就连异眸白发都是从那些被驯服的大妖口中传来,谁能确保妖王没有隐匿妖力的手段呢? 秦莫然能给自己找出一百个理由来证实卿卿不是妖,却又能寻得更多证据来说明卿卿并非凡人。 可那是他离开师父后,最为亲密的人。 是他在阴暗巷子里从混混手下救出来的小姑娘,踏入世间烟火后交下的第一个朋友,日日投喂决心要好生照顾着的小妹。 那样可怖的预言完全定下来人类对妖王的态度,秦莫然不敢去想,如果卿卿是妖王,她身上会发生什么? 说是不信,可他内心深处却隐约察觉——卿卿,恐怕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妖王。 在此基础上,他甚至去怀疑那消息的真假。 卿卿只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小姑娘,身上时时刻刻都揣着一些零食,整日里哼着不成调的音乐四处游荡。 如果说真有什么异常的话,除了格外显眼的外貌,就是那极具感染力的纯净欢喜。 ——让人看一眼也跟着觉得世界美好,生活有望。 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灭世的妖王? 但已经到了这种时机,总部派来的人明天一早就会到,他自己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 从人群中找出实力诡秘莫测的妖王实属难事, 所有被怀疑的人,都会被试探。 — 江河市实验小学发生了一规模不小的灵异事件。 起初两天看到孩子从睡梦中又哭又踢的醒来,家长还不在意。直到有个向来刺头的男孩在醒来后精神崩溃地大喊要杀人,甚至边哭边嚎说不敢再睡觉。 他身为公安局局长的父亲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处在那个位置,他或多或少见过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问题,当机立断去联系了天师。 天师圈子很小,有点本事彼此间都有联系,以至于这事情转了一圈最后到了光头的手里。 — 受总部指示,天师陆陆续续来到江河市。 那些一辈子都不对付的老天师此刻抚着胡子心平气和地坐在了一起。 先把近两年江河市分局的记录档案给仔细看了一遍,才开始了接下来怎么做的讨论。 脾性不和的毛病很快又暴露了出来,一群人各持己见分成了三种观点。 略微激进的天师放言宁肯错杀,不能放过,一旦任由妖王作恶,定然会是人间浩劫。 手段平和的想着尽量缩小范围,人命关天,还是不要伤及无辜。 还有不少人心里不太相信妖王现世的预言,认为这是秦老他们派系做出的幌子,为的就是彻底巩固自己的统领地位。 秦老坐在主位上,依旧带着黑色墨镜,不发一言。 众人争执了半天也没个答案,最后只能看向他。 秦老把眼神放在坐在对面的秦莫然身上,在他紧紧抿着的唇角以及不自觉皱起的眉头上停留了一瞬,墨镜下的黑眸深暗。 “再看吧……”秦老最终道。 激进派的人愤愤不平,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起身时的动静大了些,在心中暗骂了几句妇人之仁、难堪大任后摔门离开。 会议结束后天师领命纷纷离去,秦莫然则被师父留了下来。 秦老问他,“怎么了?” 他的确很了解秦莫然,毕竟是跟着他长大的孩子。 初见时一晃眼还觉得他成熟了不少,相处了两天才发现不对,冷静稳重的外表下是魂不守舍的落寞无措。 秦莫然抿了抿嘴,他知道在这一刻应该说出来的,将自己怀疑的人选告知师父,让那些愁着找到妖王的天师去试探卿卿。 若卿卿是妖王,那他在此事上便能立下汗马功劳,不负他年少天骄的声名。 更何况,抑制妖族发展、维护社会安宁,更是他从被秦老收养便担上的职责。 若卿卿不是妖王,那更是……如他所愿。 但动了动嘴,话到口边却成了,“为什么没有关于妖王的记载……为何说它与人类有无解之仇?” 听到这话,秦老眉头皱了下,他盯着自己的徒弟,半响才直言道,“你接触的人里有妖王——” “或者说,疑似妖王的?” “……”这一刻,秦莫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剧烈响起。 他之前对师父十分崇拜,不可能去欺瞒他任何事,但如今却不想回答。 理智上还没做出决定,身体已经自顾自地紧张了起来,他垂下的手忍不住握了握,又连忙松开,想要做出寻常无碍的模样。 恍恍惚惚之间,他似乎听到秦老轻笑了声。 秦莫然抬眸,见师父面上带了几分调侃,“这么害怕?和那人关系很好?哎,果真是孩子大了啊,走之前还是我的宝贝徒儿,现在哟,胳膊肘往外拐连师傅都不信了。” 秦莫然依旧不说话,收回了眼神,只是头越发低垂了些。 秦老起身站到秦莫然面前,面色一肃,常常扬起的唇角拉平,山峦般厚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半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说就不说吧,我相信你的抉择。” 正如秦老了解秦莫然一样,秦莫然也很了解师父,知道他正色时说出的话从不作假。 闻言,秦莫然倏然抬头,唇瓣抖动了下,“师傅……我”对不起。 “不必。”秦老出口阻止了他的道歉,背了背手,缓慢道,“卦象显示,此劫与你关系甚密,若顺利,或可因祸得福。” 还没松口气,听到这话的秦莫然却陡然想到了什么,呼吸一窒,脸色霎白。 第121章 接住你的喵(55) 一把抓住师父的手臂,掀开后密密麻麻的淤青映入眼帘。 瞳孔骤缩。 秦老见徒弟面色苍白宛如厉鬼,少见的几分心虚。 “师父……这是禁术?”秦莫然紧紧地盯着师父,想要听到否认的回答。 却听不到。 静默使空气变得压抑,微弱不稳的呼吸声更让人烦闷。 秦莫然已经从这片沉寂中知道了答案,他顿觉浑身发冷,那冷意细密地渗入血骨里,直叫人不住颤抖,却不死心地强稳住不断颤抖的手去取师父鼻梁上挂着的墨镜。 秦老想要躲开,却在侧身的那一刻对上了秦莫然的眼睛。 那里深含着的恐惧与脆弱让他僵住。 秦老这那双熟悉的眼睛中见过很多情绪。 身为一个孤家寡人的老者唯一亲重的子辈,秦莫然那双外形看似凌厉的眼中多是孺慕、尊崇与爱戴。 秦莫然幼时顽劣,或许是被遗弃的缘故,一直瞪着双眼睛像是被遗弃的小兽,对每个试图靠近的人张牙舞爪,这样过了几年才渐渐安稳了下来,不知道什么缘故慢慢就长成了刚直不阿的性子。 那双眼睛看向秦老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带着崇拜,像是看着无所不能的英雄。 秦老也是个凡人,即便成为了妖怪管理局的负责人也是,他初当值时很有志气,却也明白不能和大众作对。 随波逐流或许不正确,却是最容易的。 他应该对局里驯服妖怪牟利的风气视而不顾、充耳不闻的,却在秦莫然那种眼神下被捧得飘飘然,真把自己当成了英雄。 所以他插手了,给自己安稳的生活找了个大麻烦,从此开始了十多年的明争暗斗。 本以为做到这已经够他留名了,妖怪管理局接下来几百年都会记住他这么个逆流而上的勇士,却没想到遇到了妖王现世这种人类浩劫。 有谁能够担此大任,度过这种危机呢? 自然是他——妖怪管理局的负责人,在人族里有些地位,在妖族里也有些威望,也有实力去窥视生机。 也许人就是这样,当被捧到一个高度时,就真地逐渐成为众人口中所称赞的那么高尚。 他欣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甚至很乐观地想,他一个老头子,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临到头来成为救世的英雄人物,好像也不赖。 可对着秦莫然那样悲哀惶恐的神情,秦老却意识到这……或许对徒弟是有些残忍了。 他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最终沉默着一动不动。 秦莫然轻轻取下师父鼻梁上的墨镜,露出下面那双异常可怖的眼眸。 ——眼白泛着青黑,黑色瞳孔被暗红的血丝环绕,诡谲怪诞。 尸身已腐,灵魂尚存! 酸痛惶恐从胸腔处一涌而出,汇集于头颅轰然炸开,秦莫然想说话,却一时哑声。 身为秦老的真传弟子,他自然对这种禁术有所了解。 天道对人族苛刻,凡人修习术法多有限制,五弊三缺难以逃脱,更别提这种存亡危机窥视的术法了。 秦老从眼框通红的徒弟手中拿过墨镜,似乎不让面前人看见会好一点似的,有些逃避意味地把它重新戴到了眼睛上,又扶着椅子缓缓坐下。 眼前逐渐模糊,秦莫然听到自己胸腔压抑不住的呼吸声,空中停留着的手指颤了颤,失力般重重落下。 他随着失力感堕落,跌跪在地上。 低垂的头颅下,泪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润湿他有些干裂的薄唇。 “师父……”声音嘶哑,透出来浓稠到如同实质的绝望。 “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我不该如此轻视它……”他把全部的罪责都怪到自己头上,“是我没有在第一时间行动,还在这犹豫不绝……我错了……” 他推门就可揭开谜底,却惧怕门内的怪物是心中挂念的人,在门口踌躇不前。 他懦弱无能却自命不凡,明明知道此事重于泰山却还不以为意。 荒唐可笑的逃避……是他的错。 自从秦莫然记事起,秦老就没见过他落泪。 接触了一些玄学上的课业后,更是整日里都念叨着自己以后要成为惩奸除恶,护国安民的大英雄。 他没去过学校,也没和同龄人玩耍的时间,整日里都在读古籍练习术法。后来大了些,又开始跟着外出实战。 无论是啃读乏燥无味的古书,还是经受精疲力尽的车轮战,他从来没有哭过。 此时看着徒弟耸动的肩膀,心下一酸。 窗外天气阴沉,厚重的层云遮住日光,留下泛灰的银光一片。 “不怪你。”秦老弯下腰,像很久以前那样,摸了摸徒弟的脑袋,“不怪你。” “小秦啊,如果你真的能狠下心,那就不是这时候的你了。”秦老很慈祥地笑着,他很少会笑出这样的感觉,因为他不服老,平日喜欢穿年轻时尚的服饰,也故意笑得清朗明媚。 但此刻他真心实意地笑了下,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慈祥,“千万不要自责,无论你怎么做都不会有人怪你的……我们这群老家伙在前面,怎么会让你来承担责任呢?” 他道,“小秦,别害怕。你师父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你应该为我感到自豪。” …… 秦莫然在心中连连摇头,他想否认。 不是的,他不自豪,他怕,他不愿意师父去承担这种事,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师父日益……腐烂。 凭什么要他承受禁术反噬? 为什么那么多人,却偏偏要他的师父去承担? ……他也可以,他也愿意。 秦莫然想要嚎啕大哭,哭着恳求上天把惩戒降到自己身上,他愿意以命换命来换师父安度晚年。 但这不可能……窥视未来的代价不是儿戏,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任他摆布? 所以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也理解。 ——如果易地而处,他也会这样做。 舍己一人身,换世间万物宁。 所以他只是忍住内里翻江倒海,静静地仰头看着师父,看着他记忆中无所不能的师长。 时光岁月雕刻出肌肤纹路,此刻他才恍然惊觉,即便师父不服老,也着实无可奈何的老去。 那架被秦老用来耍帅的墨镜,如今用来遮掩令人心悸的异状。 注意到秦莫然的万般情绪,墨镜下秦老如同恶鬼般的双眼盛满了欣慰。 人的感情如此复杂,悲伤与喜悦交织难分,激烈深刻的情感在那双非人的眼眸里,令人莫名心酸。 他有些枯糙的手轻轻摸了摸面前青年的面庞。 “师父相信你,无论做出任何决定,都不要怕。” 老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泰山磐石般坚定不移的力量。 想起命运中窥视的那一幕,秦老心中微叹,垂眸叮嘱道,“万事凭心而为。” — 等秦莫然从屋里出来时,眼角的红意已经淡了不少,只一小会儿的功夫,整个人便如同历练了许久一般,像一把尘封的利剑,凌厉摄人的光华藏于皮囊之下,内敛沉默。 光头抱着一堆资料正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后背一凉,扭头就看到秦莫然不声不响从自己身边路过。 他呆了呆,刚刚那瞬间突然觉得面前走过的人很是陌生。 光头晃晃脑袋,把这诡异的错觉归结于秦小兄弟突然改变的身份,极为心大地将其抛之脑后。 他一直知道秦兄弟很强,这几天他才知道原来他是秦老的徒弟。 原来和我同事这么久的兄弟还是个二代! 习惯性向可靠的同事求助,光头脑袋一热就把人拉住了,然后顶着秦莫然透露着冷漠不耐的视线心里惴惴不安。 后知后觉的想,他现在问这么小的问题会不会耽误大佬忙大事啊? 但拉都拉住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问。 第122章 接住你的喵(56) 秦莫然拿起轻飘飘的纸张,上面记录着陷入噩梦之人的详细情况。 他实在是有些恍惚,只觉得近在咫尺的字迹模糊不清,脑袋中思绪纷飞、杂乱如麻。 眼前一会儿是师父身上的青黑斑点、涣散瞳孔,一会儿是卿卿灵动活泼的笑颜,“妖王灭世”的判言更是在脑海中不停回荡。 ——直到江河市实验小学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一道惊雷入脑,瞬时间清醒下来。 ……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卿卿的一些事了如指掌,担心她被什么居心叵测的人给骗了,对卿卿的人际关系尤为关注。 自然知道有一个被她当作朋友的小女孩。 当意识到这异常情况或许和卿卿有关时,那好如冬日里一捧烈酒完完全全砸在赤裸暴露的心胸上,冰冷刺骨,却激起一捧爆裂的心火,把人灼烧到麻木恍惚。 那些轻飘飘的怀疑落入了实处。 他难堪软弱的退缩被逼入绝境,真真正正地到了无路可逃的地步。 在这一刻,万物寂静,世界好像停止了运转。 秦莫然低头,像是一座即将坍塌的高山,摇摇欲坠维持着仅存的理智。 [闹哄哄的早餐店里,白发蓝眸的小姑娘眯着眼睛笑,眉眼弯成心动的模样,晶蓝色眸子里狡黠而自得。 似乎觉得偷偷摸摸把糖果纸得体的处理了很开心,又或许觉得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捉弄人很有趣,浑身散发着甜丝丝的欢喜之意。] [碎金流淌在天空上,他看着不远处拉拉扯扯的二人。 被人觊觎着的漂亮小姑娘不懂情爱却偏偏直觉极强,在他半忧半怒时回头。 露出那张无辜动人的脸,用欣喜欢快地语气轻轻松松浇灭他莫名的心火。] …… 卿卿的一颦一笑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心底。 甚至连初见的场景都清清楚楚,恍若昨日。 ——阴冷巷子中白发神女回眸,惊鸿一瞥震住心神。 那些画面从心底逐一浮现,每帧都有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嬉笑欢闹。 直到雨夜惊雷砰然炸响,那双凝满无穷恶意与戏谑的眼睛从角落处升起,顷刻间将那些美好惬意的画面模糊颠倒,无声吞噬,只留下恶妖惨白的面容。 倾盆大雨,滚滚闷雷。 那恶妖畅快地嘶鸣,大笑。 “妖王现世,生灵涂炭!” 这句话化为最歹毒最险恶的凶兽,在五脏六腑中撕咬啃食,在脑海里力竭声嘶地吼叫。 …… 光头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大佬陡然握紧了手指,骨节分明的手青筋鼓起,用力之大好像下一刻就要把这张纸给捏透一样。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寻思着,难不成自己拿这种小事情打扰,惹得秦小兄弟、啊不,秦大哥暴怒了? 可看着看着,他又莫名有些怀疑,疑心面前的大佬下一刻就会崩溃恸哭。 这感觉来得没理由,却让光头不自觉地噤了声。 还好最后什么也没发生,大佬沉默着收回了所有的异样后,简单几句话表示自己接过这件案子,又沉默着大步离开。 光头却仍旧伫立在原地,怔愣着看他离去的背影,脑海里满是方才不经意对上的那双眼睛。 ——如同陡然干枯的深井,黝黑、黯淡、无神,几乎无一丝光彩。 他和秦莫然共事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能说了解但也不是一无所知。 在他未知秦小兄弟身份前,认为他是沉稳可靠的青年天骄。 在得知他身份后,这天骄的标签后又加上了“极具魄力”、“平易近人”、“正道之光”的标签。 这神情,即便在秦兄弟得知浩劫降临的噩耗时,他也未见过。 — 铲屎官的假期稀少,待在家里几天后又早出晚归去拍广告。 叶飞琛倒是想时时刻刻黏在卿卿身旁,但他好不容易回家被长辈拉住了自由翱翔的翅膀。 卿卿像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翘着脚晃呀晃看电视,突然动了动鼻子,闻到了什么连忙挺直身板坐了起来。 下一刻,一团黑色雾气自空中凝来,从中走出黑袍人。 来人正是臣妖。 卿卿刚刚直起来的腰板又软了下去,能躺着就不坐着,她两手大摆靠在沙发上,粉扑扑的小脸仰着,卷翘浓密的眼睫垂下,透出一股柔弱乖巧的软意。 天师集聚天河市的动静不小,臣妖得知后便觉得不妥。 人族向来诡计莫测、阴险狡诈,他担心失去记忆后不识人心险恶的妖王再次受到迫害。 特意将此事详细告知。 卿卿不明所以,听臣妖讲完后晃了晃脑袋,疑惑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些人是来抓我的?” 她眨眨眼,很快又丢掉了这个猜测,理直气壮地道,“我可一点坏事都没做,肯定不是来找我的。” 李千溯很喜欢对她念念叨叨,这也不让她做,那也不让她干。 别说杀人放火了,就连路边栓着没人要的大鹅都不让她牵回来。 那大鹅明明想跟着她走!它是自愿的! 她堂堂一个实力高强的猫妖,连红绿灯都没闯过,还每天老老实实地给垃圾分类。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卿卿觉得自己都能领一个“三好市民”奖了。 除了每天和铲屎官吵吵架,故意看铲屎官憋屈又无奈的模样,她哪有做什么坏事? 臣妖抬眸看了眼妖王白皙如玉的脸蛋,记忆中那满脸血痕的面容在眼前一晃而过,红纹陡然一闪,又连忙低了头。 “大人,人类向来恐惧、仇恨妖族——” “哼” 臣妖话才说了一句,不高兴的卿卿就仰头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后的不满。 铲屎官那个笨蛋可没有这样。 臣妖顿了顿,又改口道,“或许凡人中有心善豁达者,能接受妖的存在。但对于天师,无论善恶,妖在他们心中都是异类,必须铲除。” 谨遵妖王口谕,他不得道出妖王身份,只能去想其他理由来让卿卿提高警惕。 好在妖王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对自己的看重信任不减当年,对这些略显蹩脚的理由不做怀疑。 臣妖此时这样想,并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第123章 接住你的喵(57) 卿卿是把臣妖的话听到心里去了,但不代表她就要照做。 她堂堂猫妖,难不成要为了不被逮到,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在家里长蘑菇吗? 还有就是……臣妖一直念叨,听起来像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她有点不相信。 哼,有什么厉害的值得她卿卿去躲着? 臣妖不是说了,她的实力很强吗? 要躲也是那群天师躲。 说起来她还没见过那什么天师呢,不知道长得和正常人一样不一样。 这念头一起,像是香喷喷的小鱼饼放在鼻子前面引诱着,时时刻刻在心里勾引着她。 哎,真是好奇死猫了! 天师到底是怎么样的?会有三只眼睛吗? 听臣妖讲起来真是威风极了,比电视剧里的大反派还要更恐怖,真的好想见识见识啊。 在家里呆了几天实在是闷坏了,猫的天性使卿卿忍不住想出去撒欢,卿卿内心纠结一番,还是决定善待自己,愉快地决定跟着叶飞琛出来玩耍。 不过卿卿还是有些听话的,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特意围了围巾遮住半张脸,再带上墨镜和帽子。 这模样,卿卿站在镜子前都快要认不出自己了。 不过依旧美丽可爱、魅力十足哎。 卿卿站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才愉悦地离开。 叶飞琛开车到楼下等卿卿。 这时间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出门的人也挺多,认出了奢华的超跑后不少人又回头多看了几眼。 叶少爷穿了件红色外套,胸前放了一支玫瑰花,仰头靠在车门处,做足了富家公子的范儿。 一眼从人群中认出裹得严实的卿卿,叶飞琛双眼一亮,迈着帅气有力的步伐走过去,极为潇洒地拿起胸前的玫瑰花递给卿卿。 “卿卿穿得这么厚,感冒了?” “没有生病。”卿卿看了眼叶飞琛的装扮脚步顿了一下,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穿着花里胡哨十分显眼……像是开屏的孔雀一样。 和她低调的打算完全背离。 可叶飞琛的笑容实在太傻了,对这种人卿卿的容忍度也是出奇的高,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飘过,猫妖最终什么都没说。 接过玫瑰花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花香味顺着鼻腔流到腹内,卿卿忍不住发呆。 ……想吃鲜花饼了。 叶飞琛盯着她戴的黑色帽子看,单看这帽子还挺不错,设计贵气优雅,就是太大了,遮住了卿卿整个脑袋,以他这个视野看只能看到一圈带着花边的帽檐。 脖子上围着米白色围巾,围巾上绣着形态各异的小猫咪。 明明这个季节用围巾大多是做装饰用的,卿卿却老老实实把它围到脸上,掩住下巴和唇,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更别说这种天气戴墨镜了,这种深粉色边框的墨镜他都很少尝试。 叶飞琛想了想,灵光一闪明白了,挑眉笑道,“卿卿今天的打扮真好看,大胆有趣,一看就是什么风格都想尝试一下的潮人。” 卿卿白他一眼,对叶飞琛的审美眼光深感担忧。 “我这是为了低调。”她一边解释,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身装扮是一点没起到低调的效果,倒是从令人惊艳变成了令人惊恐。 一边把玫瑰花固定到腰间的系绳。 墨镜遮住了卿卿的神情,叶飞琛没能看到她的白眼,见卿卿妥帖地收好了玫瑰花心里激动又得意。 没觉得卿卿接过玫瑰花就是真对自己有意思了,相处这么久他早已明白卿卿是没一点男女之情的心思,但这行为还是足以让他兴奋。 欺骗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叶飞琛为自己的做法感到一丝羞愧。 下一刻就听到心中的女神道。 “比起玫瑰花,还是鲜花饼更好。”卿卿幽幽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盯着叶飞琛。 “玫瑰花只能让我看,后来枯萎了我只会不开心。不像鲜花饼,吃到肚子里就是我的了。” “……”叶飞琛明白,决定下次带鲜花饼,回去问问朋友有什么好吃的各买一些。 — 叶飞琛平常飙车飚的飞起,偶和一群二代们去山上玩,虽不是那种玩命一般地追求刺激,但疯起来也挺吓人。 如今卿卿在车上坐着,叶飞琛明知道跑得远也不想带司机,一心想过二人世界,稳下来慢悠悠地行驶,担心让后座的卿卿有一点不适。 两侧的景象四平八稳地往后移动,卿卿靠在车窗上往外看。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骑马?”卿卿在车里取下了帽子和墨镜,半张脸陷在围巾里,懒洋洋漫不经心地发问。 “我朋友圈里有不少人发了这个,之前旅游时看你对赌马很感兴趣,就想着或许也会喜欢骑马。” 叶飞琛笑了下,“他们眼光也挺高,说好那就差不了,说这地方很宽敞,服务也很好。” 他继续道,“累了我们就去休息,饭菜也不错,昨天看了他们拍的照片,连甜品吃食都是卿卿喜欢的。” 卿卿连连点头,有些狐疑地瞥他一眼。 叶飞琛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被卿卿极为生动的表情萌了一下,连忙拿起手机递给卿卿,“你看看,那布景,一看就是你喜欢的。” 卿卿接过手机,低头看了看。 叶飞琛骄傲,“是不是很棒?如果不是真的好,我才不会带你去我不熟的马场。” 卿卿眨了眨眼,看完后歪了歪脑袋,欢喜地道,“喜欢!” — 阳光不冷不热,洒在身上温暖和煦,让人昏昏欲睡。 卿卿放下手机后侧了侧身,缩成一团靠在后座上。 阳光照在面上,她有些烦闷,索性拿起帽子盖在脸上。 阴影下,长长睫羽遮住了眼中神情。 【终于来了。】谢卿卿在脑海里低声叹道。 系统每天看她吃喝玩乐好不自在,还以为她把任务早就忘了。 不过此妖记忆未知,执念到了现在也没个头绪,再加上第一个世界……那样的结局,它对这也就没管。 反正不着急,妖的寿命长着呢,玩几年就当放个假散散心。 现在突然出声真是吓了它一跳。 系统疑惑,【什么?】 【我们完成任务的机会要来了。】谢卿卿不紧不慢地回答。 系统不解,难道它忽略了什么?宿主不是整天都在恣意享乐的过着度假生活吗?任务什么时候发生了进展? 知道自己问了就有答案,系统毫不遮掩,【你知道是什么任务了?可是我们现在连身份都搞不清楚。】 谢卿卿笑了下,这系统可真是个笨蛋,【先是蛇妖癫狂般又惧又喜,后又有臣妖心甘情愿俯首听命,你说我的身份会是什么呢?】 系统跟着她的思路想,【难不成是杀人如麻、嗜血残杀的大魔头?所以得知记忆后的你才会对自己隐瞒,害怕被记忆中的杀气给吞噬,成为无情的恶妖?】 谢卿卿:【……】 这样说,应该也成。 【身份什么的也不重要。】谢卿卿回想当时的感受,继续道,【重要的是我身上一定背了血海深仇。】 系统抓住重点,【妖的执念是报仇?】 谢卿卿神色莫名,把手放到心口,否定道,【不会,如果是报仇,这些记忆不必遮遮掩掩,绕这么大一圈子。】 她闭上眼,仔仔细细回顾了自己此世的经历,在脑海里轻声道,【这些记忆对我掩去,不是为了报仇,反而更像是——】 【阻止我报仇。】 【阻止你报仇。】 系统与谢卿卿异口同声。 这笨蛋可算是跟上自己的思路了,谢卿卿深感慰藉。 系统不明白,【到底有多大的仇恨,会让你克制不住,非要限制了记忆才行?】 谢卿卿的睫毛颤了颤,【对啊,多么大的仇恨呢?】 她难以想象会让自己丧失理智的仇恨会有多深。 ……更不明白这样的怨恨为什么还要压制呢? 它是妖,一个没什么是非观的偏执小妖。 背负了仇恨竟然会选择宽恕吗? 第124章 接住你的喵(58) 【秦莫然已经好久没来找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卿卿眉眼间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冷漠到有些可怕的地步,语气平淡道,【他是天师,以前夜里捉妖,妖力还未散,洗漱完就来找我吃早饭,现在多久没来了?】 【你旅游回来大概一周多了,至今没见过。】系统老老实实回答,说完后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说任务有进展了,是发生在他身上?】 【对啊。】谢卿卿垂眸,想到方才在叶飞琛手机上看到的图片,有些想笑。 那么符合卿卿心意的地方可不好找啊。 能了解猫妖喜好的人不多,也就那三、四个。 秦莫然真的是把自己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了。 【你打算怎么办?】系统问道。 谢卿卿沉默片刻,捏了捏手指,【能怎么办,秦莫然那家伙重情重义,现如今……试探我,怕是做了极大的内心挣扎,我也没有此身记忆,自然是先顺着他的意思来咯。】 系统留意着她的神情,【如果他想害你怎么办?】 谢卿卿倏然笑开:【说句实在话,我如今好歹是个隐藏boss,在他身上,我还感受不到威胁。】 系统直说:【我是怕你心软。】 谢卿卿不以为意,反驳道:【我从来没有心软过。】 系统:【……】 非要嘴硬它能怎么办? 它只能顺着道:【宿主说的对,你是我见过最心狠手辣的人!】 谢卿卿:……她姑且当这是夸赞,懒得和没头脑的笨蛋计较。 — 二人来到马场,卿卿摘掉自己身上花哨的累赘,猫妖的天性释放,欢乐地跑来跑去。 暖光洒落大地,白色小马甩着尾巴跟在她身旁,时不时想要和卿卿凑在一起,又被猫妖一个眼神制止在原地,隔着一小段距离委屈不解地打转。 卿卿得意地瞥了一眼追不上来的小马驹,脸上洋溢着轻松欢快的笑容,高高束起的白发折射着日光,像是小太阳一般散发着暖意。 叶飞琛原本站在那里笑看卿卿玩闹,无意间回头瞥见了身后人的眼神,忍不住愣了愣。 不对,这眼神不对! 卿卿的感染力向来强大,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都无动于衷,笑都不笑一下,反而眼中盛满了……戒备与沉重? 尚未琢磨出这到底怎么回事,身体就率先给出了反应,叶飞琛下意识先前一步抓住卿卿的手。 卿卿没躲开,只是挑眉示意他有话快讲。 “我觉得有些不对。”叶飞琛凑到卿卿耳边压低了声音,眉头微皱,“他们的眼神太过异常了。” 叶飞琛话音刚落,就见卿卿倏然睁大了眼盯着自己身后。 脊背陡然一凉,叶飞琛心脏慢了拍,惊慌回头。 只见一浑身布满褐色长毛的人形怪物四肢着地从远处飞速地爬行而来。 速度极快,顷刻间便到了身前! 那人形怪物近了些,才暴露出粗大脖子上一颗非人的脑袋,密密麻麻肿瘤状的肉块将五官模糊,赤红无瞳的血眸直勾勾盯着二人。 叶飞琛呼吸一窒,极度的惊恐下双腿发软,却还是下意识把卿卿往后一推。 “赶紧跑!别管我!” 他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风度,力度之大让卿卿踉跄了几步。 这句话震住了卿卿,让她已经抬起的手又落了下来,用一种迷茫不解的眼神恍惚地看着身前颤抖着的背影。 白发猫妖心想,叶飞琛上次说要保护我,他平时对我也很好,是不是该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长毛怪物越来越近,叶飞琛平日吐槽过多次电视剧里主角直面威胁时动也不动,直到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才明白为什么。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一声比一声更响彻。 怎么办?这妖怪速度这么快! ——跑不了! 叶飞琛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好像只有一瞬,又好似过了许久。叶飞琛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勉强找回理智迈开了腿。 他只才侧身,下一刻,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怪物猛然扑倒在地。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偌大的空地上只有怪物“哼哧哼哧”的喘息声回响。 怪物形态凶恶,红眸中的浓稠食欲如有凝质,张嘴时,猩红的内部露出,尖利牙齿上残存的黑红色血肉隐约可见。 腥臭湿热的涎水滴滴答答落在叶飞琛脖颈。 背后火辣辣的痛意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如今的处境,叶飞琛仰躺在地,阳光直直照射在面上,给入目的世界蒙上暗红的阴影。 他目眦欲裂,脖颈间青筋暴起,费尽了全身力气屈膝用腿顶住怪物。 眉心冷汗滑落到眼里,刺痛感阵阵传来,叶飞琛却不敢闭眼,瞪着双目强行保持住清醒。 双方力量太过悬殊,直到叶飞琛终于精疲力尽,只凭着麻木的本能双手禁锢住怪物的头颅。 ——卿卿应该跑走了吧? 叶飞琛想。 他这想法刚起,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叶飞琛?”声音轻飘飘的,像是疑惑犹豫极了,听起来竟然没有几分恐惧。 熟悉到他不用辨别便能与卿卿对号入座。 叶飞琛三魂七魄顿时离体,怎么回事?卿卿怎么还在这里? 他咬了咬牙,俊朗面容扭曲成一团连带着下巴唇角都在抽搐,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怪物,一边大喊,“走啊!” 卿卿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眯了眯眼,扫视了一眼周围,晶蓝色瞳孔中荡起层层雾气。 她隐约明白了什么,无论是这分外合心意的马场,还是霍然消逝的人群,乃至这明显受激发狂特意放出来的怪物。 ——这不是叶飞琛蓄意演给自己的“英雄救美”的戏码。 这弱小发狂蝼蚁一般毫无威胁的怪物对叶飞琛而言是可以夺命的妖邪。 臣妖的叮嘱还在耳边,卿卿知道自己特殊,身上毫无妖力,若不主动暴露,身份不会被人发觉。 所以……这是试探? 她知道明白了后应该装模做样忍气吞声的,反正猫妖没心没肺没道德,面前的叶飞琛也不是她什么人。 她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但她难以忍下这口气。 叶飞琛早就被她当作自己人,她的人在自己面前被别人给杀了?她还要忍气吞声装作无能为力的模样? ——忍不了。 白发猫妖握紧了拳头,如同恶劣不知天高地厚的顽童般,冷静又偏执地想。 一部后退,步步后退,若是如此憋屈,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第125章 接住你的喵(59) 近在咫尺的食物吃不得,怪物发狂般吼叫一声,恶臭的腥风向叶飞琛扑面涌来。 叶飞琛对上怪物弯成诡异弧度的脖颈,连带着那双嗜血的红瞳。 红瞳微闪。 叶飞琛霍然失力,仰起的后脑狠狠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重响声,连同着强忍的痛呼声一并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怪物扑在他脖颈处,尖利牙齿几乎要触碰到流动血管,叶飞琛疯狂地挣扎着、竭力地抬起自己的手臂。 这一瞬间,却突有银光闪过,如同天光乍破的一点寒芒,又像是划破天际撕碎黑暗的闪电,几乎在瞬息间便划破那怪物的喉咙。 硕大的怪物脑袋滑落,喷射出浓稠血液洒满叶飞琛的面部,却一点未沾到卿卿身上。 她的姿态其实极为好看,只是动手掐了个法诀,那穷凶极恶的骇人怪物便命丧黄泉。 在确保怪物死透了之后,卿卿便如同无事发生一般收回手,之前奔跑弄散的白发乖顺地披在肩头。 一片寂静。 从怪物陡然现身,再到如今尸首分离,时间也就过了几分钟,叶飞琛却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历经了大起大落。 他躺在地上,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怔然回头。 十指交叉乖巧站着的卿卿眨了眨眼,垂眸。 她的眼睛生得极为好看,似皑皑雪山上悄然绽放的冰莲,纯净无瑕。每当她敛下眼帘故作乖巧时,秀眉微蹙,白发垂落颊边,更是让人心软。 若不是后脑勺绵延不断的疼痛,鼻尖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叶飞琛都要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盯着卿卿看了几秒,惧怕的感觉还没反应过来,反而因她过分苍白的面色升起了几分忧切。 上次遇险叶飞琛自欺欺人把自己骗过了,可如今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自我欺瞒。 他沉默着不说话,卿卿也站在原地,垂下的眼眸中神色莫名。 只有交叉的双手随着时间的流逝放到了两侧,又悄然握紧。 ……半晌,叶飞琛咳了一声,想要开口说话,却先是涌出一口鲜血,气没喘过来又接着猛然咳开。 卿卿站在一旁,不为所动。 叶飞琛即便咳得撕心裂肺,眼睛却放在卿卿身上一点也没离开,被血迹覆盖的面容上看不出想了什么。 他应该害怕的,但无奈那些日积月累的感情压过了一切,再加上或许内心早有预感,见过卿卿耍乖卖萌的常态,震惊之外,实在没有什么恐惧。 他还是有些了解卿卿的。 丝毫不怀疑,但凡自己流露出一点疏离恐惧,那一副老实乖巧甚至委屈模样的小姑娘就会果断离开,把自己抛在这里。 想到这,叶飞琛便觉得有些好笑。 他早该怀疑了,哪有正常人会有这样别扭又可爱的性子? “咳咳……卿卿能不能扶我一把,起不来了……”叶飞琛狼狈的脸皱成一团。 卿卿是个妖怪又如何? 她是个好妖怪,救了自己两次了,他怎么会因为一点原因就怕自己的救命恩人? 卿卿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眼睫颤了颤,微微抿唇。 皱着眉毛有些嫌弃的模样,却还是跨过来一步,白色布鞋染上血迹,弯腰问他,“叶飞琛……你还不怕我吗?” 光聚拢在她身上,垂下的白发微晃。 美丽的怪物睁大了眼,露出几分疑惑不解的姿态。 叶飞琛恍惚了一瞬。 其实是有些怕的,人对未知会产生恐惧。 但也只有一点。 这世界上可怕的事情多的去了,天真的怪物不可怕,可怕的是善于伪装的同类。 他忍住刺眼光线盯着卿卿,半响才笑道,“卿卿是我最喜欢的……朋友,还救了我的命,不管是鬼是妖,我都不怕。” 卿卿有些欣喜,毫不掩饰地翘了翘唇,盯着叶飞琛判断他是否说谎。 叶飞琛受了伤,腰部连同内里都火辣辣的,鼻腔间更是充满了血腥味,被这眼神盯着,却忽略了浑身狼狈不堪,只觉得忐忑。 我这模样是不是太丑了些?这可是卿卿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欣赏我! 卿卿打量他一会儿,没从他眼底看出虚与委蛇的恐惧,弯了弯眼眸流露出愉悦的意味,这才蹲在地上,用手覆上叶飞琛的额头。 她素白的手心流露出一道银光,一寸寸没入男人的身体。 如同清风携朝露,凉意浇灭浑身的不适,清爽畅快之意自心底涌来。 叶飞琛的身子微微颤抖,疼痛感淡去,紧绷着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 卿卿一边为他消除疼痛,一边抛出惊雷,“等一会儿你就没事了,自己先离开吧,不用管我,这件事是冲我来的。” 他们既然大费周章请君入瓮,必然不怀好意,卿卿已经做好大打一场,必要时全部灭口的准备。手无缚鸡之力的叶飞琛若是在一旁呆着,会是她的累赘。 叶飞琛可不知卿卿是怎么想的,闻言一惊,猛然坐了起来,刚要开口就听到踏踏脚步声。 二人抬头。 ——只见先前退下的人不知何时围在了周围。 失去了最后的伪装,一群青年天师浑身上下散发着雷厉风行的浩然之气。皆神色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摆出可守可攻的姿势。 卿卿在叶飞琛的衣领上擦了擦手,在众人目光下缓缓起身。 无视了一众天师紧张的模样,卿卿歪了歪脑袋,那张漂亮小脸上带着些疑惑。 “秦莫然呢?他没有来?” …… 短暂静默过后,才有轻而稳的脚步声响起。 众天师颔首中,一张熟悉的面容进入视线。 红黑撞色的外衣,泛着金光的链条缠绕在腰部,骨青色寒气迫人的短刀别在腰间。再往上,锋利俊朗的面容一改之前模样,刚毅立体的五官透露出几分冷冽强势,修长的眉骨微微挑起,浓郁的煞气扑面而来。 到了现在,叶飞琛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觉得恐怖,比直对那吃人怪物獠牙时更加刺骨的恐怖。 他恍惚着抬头看向卿卿。 秦莫然来到前方,在众天师的目光下脊背笔直却偏偏低了眼眸。 不敢去看场中妖王。 卿卿却不管不顾,她无视叶飞琛的阻拦,面无表情地向秦莫然走近。 身后的天师被她举动所惊,刚举起武器,便被秦莫然抬手示意制止了接下来的举动。 站在这里的天师自然知道秦莫然身份,对他的吩咐接受良好,全心认为秦师兄的举动定然有自己的道理,唯有几位与他有些相熟的天师发觉了秦莫然垂眸时露出的沉郁神色,微微怔愣。 他们能和秦莫然有几分交情,自然都是秦老一派的人,不知道场中美丽的女妖是什么来头,即便阵仗如此之大,还是因为那双澄澈的眼眸,对卿卿抱着几分恻隐之心。 便将心里莫名的不安仔细收理起来,对秦莫然这有些不合理的犹豫踌躇视若无睹。 …… 卿卿停在离秦莫然只有几步的距离处。 白发猫妖无意识地踢了踢脚,眉间盈满不解,越想越觉得委屈,直言问他,“你想要杀我?” 第126章 接住你的喵(60) 卿卿的面上没有痛苦,甚至连被人背叛后的震惊、愤怒等情绪也没有。 只是疑惑不解。 阳光照在卿卿略显苍白的脸上,她敛眸轻声向秦莫然确认道,“你要杀了我吗?” 可听到这句轻飘飘的问话,被抛在后面的叶飞琛却鼻尖一酸,宛若咽下了什么炮弹般喉咙紧的厉害,咬牙切齿地从地上起身。 他无视秦莫然身后带着杀气腾腾的一众天师,脚步顿也不顿地飞奔到卿卿身前。 叶飞琛眼中是滔滔怒火,连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怀疑,“秦莫然你——” 质问的话还没出口,便被男人倏然抬头露出的神情惊到,怒骂滞在了嘴里。 不是冷漠无情,不是洋洋得意。 在看清面前男人眼中情绪的那一刻,叶飞琛血色尽失,忽觉置身寒窟,既愤怒亦惊恐。 那样深沉复杂的表情出现在熟人脸上,证实这完全不是小打小闹。如果秦莫然不是狼心狗肺的无情之人,如果秦莫然也在犹豫痛苦挣扎,那这意味着什么? 叶飞琛似乎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几乎都在抖了。 秦莫然无视他,抬眸后直直看向卿卿。 或许是之前奔跑玩耍的缘故,她垂肩的白发有些凌乱,面色不知是何缘故,在光线下显得太过苍白透明了些。 她无悲无喜地站在那里,晶亮清澈的蓝眸依旧。 暖光将她每一处精致眉眼照亮,连洁白似雪的发、桃花凝成的唇,都迷魂夺魄的像一场幻梦。 谁都会偏爱她的。 即便在这种时刻,秦莫然还是如此想。 明明猫妖什么都没做,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更没有眼泪,秦莫然却好像听到了她无声的控诉。 他完全控制不住、如同自虐般地不断去回想那些相处日常,强压着的悔意心疼因这短暂的对视迸发,与理智纠葛,胸腔里被匕首搅碎般,烂成一团。 他仿佛听见血肉碰撞的黏稠声响。 那双凌厉深邃的眼睛里是猫妖看不太懂的情绪。 卿卿不知他的痛苦,他的责任,他爱戴敬重的师父,她为祸人间的预言……只知道,秦莫然看她一眼后,沉默着没有反驳。 在秦莫然静默期间,卿卿垂头,微微笑了下。 那双蓝眸却一寸寸暗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难过,就连铲屎官限制她吃甜食时的不情愿也丝毫比不上此时内心的烦闷。 为什么? 她卿卿哪里做了坏事? 越想越烦,她实在不明白自己有哪里不对,她明明没有违背任何一条法律规定,没有祸害人间、没有像电视剧里的妖怪一样杀过任何人。 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猫妖第一次反思自己。 ——可她始终想不明白。 于是她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她能化形便是天道允许。 这世间万物生灵都为天地孕育,她好好的活着,凭什么就该死? 就因为……她是妖吗? 就因为她是妖,所以以往对她很好的秦莫然就翻脸不认人,带着一群天师来围剿至她于死地? 就因为她是妖,所以善恶观在她身上失效,她什么都没做就该死? 握紧了拳头,卿卿恨不得此刻就将让自己烦闷至此的源头给解决。 可当她再抬头对上秦莫然时,又觉得很不甘心。 她等着秦莫然的回答。 秦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他说,你是未恢复记忆与实力的妖王,与人类有不可磨灭的仇恨,预言显示,你将会祸乱人间,使得生灵涂炭? 这实在太过荒唐可笑。 如果不是师父付出那样惨烈的代价,他也不愿相信。 ……再说,若是意外刺激到尚未觉醒的妖王,恢复了记忆与实力该怎么办? 他有那么多可以说出来的顾虑,那么多纠结于心的苦衷,可对上卿卿的视线,却如同阴沟里的鼠辈见了光明,那些不光明的想法顷刻间被照散。 他的确有很多借口,有他这般那般的缘由,他有正义光伟的旗帜,有自以为是的理智。 可那又怎么样? 对如今没有任何记忆的懵懂妖王,对他满心惦记着的卿卿,这又能代表什么? 他不是木讷的性子,在此时却实在说不出口。 “哈!妖就是妖,杀了就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秦莫然不说话,他身侧站着的天师似乎从两人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秉着能给这死对头添堵就添堵的心思,贸然开口。 果然,此话一出,便见那向来“成熟稳重、堪当大任”的未来继承人变了脸色。 他的师父和秦老不对付,他更是嫉恨秦莫然。 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走了狗屎运被秦老收养,以后还要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 想想就憋屈。 看着秦莫然陡然苍白起来的难看面色,男人忍不住有些得意。 有实力又如何?内心如此软弱。 真不愧是秦老的弟子,竟然和一个妖怪厮混在一起,看这脸色,哈,该不会还动了真情吧? 男人极为轻蔑地笑了下,收回眼神时又看到了那边的白发女妖,浑浊的眼神微暗。 回过神来笑容便深了些,“秦师兄不动手,该不会真是看中这女妖的美色了吧?” 想着这么多人,秦莫然即便恼怒也不敢在这种场面对自己动手,男人继续作死,上下扫视了眼美丽女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淫邪笑容。 “这女妖的确是难得一见的漂亮,秦师兄收服了她,穿上琵琶骨,收为妖奴——” 在听到“琵琶骨”一词时,秦莫然低垂的眉眼便陡然一厉,浑身杀气弥漫,侧身就要动手。 打他一顿又如何?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银光一闪,男人的话没说完,却突然闭了嘴。脖颈处一道冰楞穿过,血液猛然喷射出来,男人的眼睛还睁着,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四下陡然安静下来,恐慌紧张的氛围弥漫。 围着的天师互相对视一眼,满目惊骇,连忙握紧了手中法器。 卿卿歪了歪脑袋,冷静地看着死不瞑目的男人,又挥了挥手。银色光点倾斜而出,躺在地上的死人顷刻间化为灰烬。 秦莫然愣住,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浑身杀气顿时散开,几乎丢了魂魄,惊愕回头。 卿卿一时没有想起如今的处境,看他震惊的模样,条件反射般一如既往地露出个天真狡黠的笑容。 秦莫然却头皮发麻,惊恐又失望地怒视着卿卿。 卿卿在这样眼神下意识到了什么,翘起的嘴角又缓缓落下。 她有些委屈,可后来又渐渐升起了些得意。 她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只是紧紧盯着秦莫然,将面前人毫无掩饰的惊愕收入眼底。 她像是唱反调一般想着,既然她什么都没做就被判为该死,她的存在便是恶,那她还管什么? 管什么杀人犯法? 管什么正义邪恶? 管什么世间规则? 那些啰里啰唆、冠冕堂皇的虚伪教条本就与她无关! 她卿卿,就是杀人了又如何? 第127章 接住你的喵(61) 卿卿心里好像燃了一把烈火,灼烧着心肺,让她烦躁不安。 动手杀掉聒噪淫邪的天师,心底无端的怒气与怨气却得不到丝毫缓解。 何况那人身上黑气环绕,孽债无数简直是脏了她的手! 卿卿把这些异常的情绪归结于面前的一切。 她抿着唇,一张小脸紧绷,有些冷漠地想,如果把面前的秦莫然杀了,把他身后怒目而视的所有人都屠尽——能不能缓解内心的不适? — 叶飞琛站在卿卿身旁,在那满口喷粪的天师倒下时,满腔怒气一扫而空,阴冷恐惧沿着脊背流窜至大脑。 手指骤然蜷缩,一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叶飞琛双腿发软,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人命的脆弱,前一秒还在大放厥词的人下一刻就死在了面前。 死亡真的很近。 尸体倒在阳光下,脖颈处流的血、瞪大狰狞的眼、诡异僵硬的面容,都太清晰了,闯入眼帘后便如同烈性毒药般侵蚀了大脑。 荒诞、恐怖又恶心。 人被杀死和怪物被杀死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对于同类,人们会更容易感同身受。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单单看到死人,便足以让人生理不适、心理恐惧。 叶飞琛毛骨悚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几乎下一刻就要昏厥。 直到尸体消逝,茫然惶恐依旧激荡全身,大脑恢复些清明重新掌握身体控制权,他才侧头向卿卿看去。 白发怪物依旧一副冷淡的神色。 苍白的肤色在阳光下几近透明,黯淡的唇瓣如同枯败的樱花,修长纤细的脖颈脆弱的仰着,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 叶飞琛应该惊慌失措地离开卿卿,站到天师的阵营里,对这狠辣无心的怪物势不两立的。 但他没有,像是被刚刚那一幕吓傻了一样,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直愣愣看着状似冷漠无情的白发妖怪。 叶飞琛听到自己逐渐稳下来的心跳。 他想问卿卿为什么贸然杀人?在这群天师面前动手岂不是坐实了恶妖的声名? 即便是那天师说话中带了浓稠恶意与恶心的欲望,即便那天师是真的打算这么做,想要把美丽妖怪当成禁脔,卿卿也不该动手…… 可叶飞琛问不出来。 到了这种地步,那群人图穷匕见,卿卿即便什么都不做又能如何?能被他们放过吗?难道只有真的被伤害了才能反击吗? 他更想问卿卿脸色为何越来越苍白,是不是不能贸然动用法力?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多此一举,焚尸扬灰让死人的尸体消失不见? 这些问话也说不出口,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揭开卿卿法力有限的致命弱点。 更何况后者答案如此明显,除了他再没有人会害怕这具尸体。 在叶飞琛的心中,卿卿简直是最乖最善良的存在,平日里看到人类熟视无睹的不公之处都会义愤填膺。 如今却动手杀了人,心里肯定比自己难受多了。 再看那张煞白的小脸,叶飞琛硬生生从中看出了十分的委屈。 而如此委屈的卿卿却始终惦记着自己的情绪。 叶飞琛哽咽了声,他向前一步,再次站到了卿卿身边。 如果没人逼她,她怎么会杀人?她是个好妖! 猫妖被人盯着怎么可能无所察觉,但她此时很是烦躁不想去管碍事的累赘。 最后还是受不了,扭头看他。 她想着,叶飞琛这个弱鸡怎么不滚远点? 一眼撞见他泪流满面的狼狈模样。 白发猫妖微愣,早知道叶飞琛是个笨蛋,此刻还是被他给震到了。 ——她为了不让这笨蛋被吓晕丢自己的面子,都已经把那尸体给毁尸灭迹了,怎么这人还是被吓哭了? 白发猫妖抿了抿唇,微微升起的暴虐心思又被压下。 — 叶飞琛这个人很讲义气,对那群玩在一起的狐朋狗友,明明知道他们大多为了利益还会多加照拂,更别说卿卿。 他初见痴迷于卿卿极致的美丽,嘈杂室内惊鸿一瞥,幻惑漂亮的美色使人酣醉。后来又恋慕她无拘无束的自在潇洒。 人皆有欲望有野心,即便他这种什么大事都干不了的二代,也会在酒红灯绿时为自己的颓废无能而自我厌弃。 卿卿说到底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倒是整天乐得自在,吃点好吃的就能觉得开心的不得了。 实在不像是在这个欲念横流的社会中长大的。 无论是像他这种全靠家里声名狼藉的二代纨绔,还是宴会上事业有成的商场新贵,她的态度不会因为社会身份而有任何差别。 早不再是单纯的男女爱情,叶飞琛看着卿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带上了别的意味。 ——他希望卿卿能够永远快乐下去,带着她最干净的灵魂。 任何对美好心存向往的人看见卿卿都会如此。 叶飞琛也不知道自己那里来的勇气,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值得称赞的,学习上没有天赋,商业更是一窍不通,唯有花天酒地最为在行。 他锦绣奢华的生活下是贫瘠无趣的日常,衣冠楚楚的外表下是空无一物的废絮。 没有理想,没有志气,没有价值,除了微弱的血缘关系外,竟没有……真心对他的人。 他应该识得大体看清形势的,白发怪物的法力明显受限,动用一点脸色便白上一分,一副强弩之末的模样,他何必又去做那负隅顽抗的蝼蚁? 别到时候被打成妖怪一党,累及自己的性命。 可对上卿卿那双带着委屈而不自知的眼睛后,他好似鬼迷心窍了一般,向前一步走了一步。 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叶飞琛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着,他虽然什么都不行,但好歹还算讲义气吧。 — 好在苍天有眼,卿卿也不是孤苦伶仃的小妖怪。 叶飞琛鼓足的勇气也没用到,他没有面对什么生死困境。 一阵黑气从空中凝聚,从中走出黑袍人。 第128章 接住你的喵(62) 来人一袭黑袍,周身如凝实质的黑气缭绕,妖异邪肆的面容上森冷杀意与戾气毫不遮掩。 那黑气飘到天空,唤来悄然聚集的乌云,一时间遮天蔽日。 众天师也是见过不少妖的,无论手段是否仁慈或多或少都沾染了血腥,既然杀过妖,按理说便不会一照面便被妖怪给吓住。 但事实上,几乎在那黑气凝聚之时,这群天师全身的肌肉便都绷紧了,油然而生的恐惧在大脑里不断叫嚣着。 ——危险! 身体却好像被固定住,脚跟牢牢扎在地上,在目光放在那黑袍人身上一眼之后,便不受控制般地紧紧盯着黑袍人的面容。 从眼角处浮现的红纹蔓延至鬓角,古怪的图腾带着不祥征兆,浓稠恶意构成无底深渊,在抓住人视线的那一刻,便猛然将其吞噬。 意识陡然混乱起来。 有人窥见朝思暮想却天各一方的爱人,拥心中珍宝入怀,满腔情意溢上心头,眉眼间喜不自胜飘飘欲仙。 有人看见与世长辞而久不入梦的至亲,被时光遮掩沉寂下的悲痛再现,眨眼崩溃大哭泪流满面。 孜孜以求的荣华富贵近在眼前,美酒佳肴数不尽的金钱,几人欲壑难填丑态毕现。 枉死冤魂化为厉鬼前来索命,血肉模糊声声喊冤,为恶歹人惊怒之中面目狰狞破口大骂形如疯癫。 …… ——幻觉 秦莫然眼前满是红色,他看到满地血污尸体,看到站在其中依旧美丽无瑕的白发怪物。 落日在她身后沉没,白发怪物赤着的雪白足丫踩在血污之中。 卿卿歪了歪头,素白的小脸溅上了血珠,她伸出手毫不在意地抿开,血珠晕染如同胭脂般给那张圣洁的面容添了几分妖异。 在一片痛哭哀嚎声中,她轻轻笑了下,问道,“秦莫然……” 声音极为冷淡,砸落在秦莫然耳边让他神魂恍惚。 “——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心脏砰然炸裂,秦莫然像是终于回了神,眼神往下划去。 ——白发怪物的胸口处插着一支细长的金色长箭。 原来不是染上了别人的血,是白发妖怪胸口处滴滴答答流下的血液。 脑子轰地一声,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卸下。 秦莫然猛然低头,果然在手中看到了那把金色长弓。 他感觉整个脑海里一片眩晕,无论是遍地的残尸,还是生命一寸寸流失的妖怪,眼前的一幕太过残忍。 他的嘴唇颤抖,嗓子干涩,大颗大颗汗水从皮肤溢出,鼻翼间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滞。 但最终还是道,“妖怪无情无心,肆意妄为,祸乱人间,使得生灵涂炭——” 说到这里时,秦莫然浑身发冷,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自己会说什么,却霍然发觉自己竟然控制不住身体的举动,只能无力地听着自己说出那冷漠狠辣的话语。 “——当诛!” 风吹来带着几分湿热的血腥味。 白发怪物再次轻轻笑了下,似嘲非嘲,“他们要对我抽皮扒骨,我就该活生生受着不成?” 她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要把她的委屈宣泄,把她的仇恨道出。 但她胸前的血汩汩冒出,唇瓣变得黯淡,再一次有风吹来时,便化为了碎裂光点随风离去。 …… 叶飞琛背对着臣妖,他没有回头看。 不是他不想,是头皮发麻脊背冰凉,身体的本能让他僵站于此,不能回头。 他只是看着面前天师各异的神态,或痴或狂,就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臣妖,你怎么来了?” ——清澈的女声如同清泉流淌在心间,那些虚妄的欲念转瞬间被击成粉末。 所有人大梦初醒,再看向那血红纹路时,便出了浑身的冷汗,连忙后退一步,低下头不敢再看那黑袍人。 秦莫然依旧站在最前方,他回神后便死死地盯着卿卿,几乎到了目眦欲裂的地步。 但这也是片刻的功夫,在意识到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秦莫然警醒过来,握紧了手中法器,谨慎地打量突如其来的黑袍人。 欲念。 秦莫然心中突然冒出这个词语。 那红纹凝聚着世间无数欲念,爱恨嗔痴,惧怒喜乐。一旦对上那诡异红纹,便轻而易举地被勾起心中偏执,无数倍地放大,将神魂困在其中。 古籍中有寥寥几笔记载,欲妖吞噬欲念,为恶为善取决于外界反馈。 初诞生时妖力微薄,因为能放大世间生灵的恶意,很少能长至成人。 至后世,再无记载,已然灭绝。 秦莫然曾以为这欲妖早已不复存在,没想到能见到实力如此高深的欲妖。 想到这里,秦莫然脸色微白。 人心本就繁杂,欲念丛生实在再正常不过,若是欲妖出世…… 身后的天师也不乏见多识广之辈,猜测出黑袍人身份后面面相觑,又下意识后退一步。 而臣妖对面前这一切却不甚在意,他两三步走到了卿卿面前。 众人看着强大的黑袍欲妖微微俯身,对那看起来美丽又脆弱的白发妖怪做出臣服敬仰的姿态。 叶飞琛脑子迅速闪过无数想法,上次和这黑袍妖怪的画面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他抿了抿唇,很快下了结论——这黑袍妖怪应该是卿卿的属下。 虽然对卿卿能有这么强大的属下表示很惊讶,但这种时候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叶飞琛更担心,这名为臣妖的黑袍妖怪打不过那一群天师。 “卿卿,你们赶紧跑。”叶飞琛侧头,低声道。 白发猫妖抬头看他一眼,见他惨白脸色上血迹一片,有些不开心。 又扭头去看那边神色晦暗的秦莫然,更加烦闷。 她想告诉叶飞琛不要担心,臣妖来了凭借他的实力能让所有人今天由来无回! 可最终卿卿只是撇了撇嘴,有些不开心地看了臣妖一眼。 臣妖接收到妖王命令,心中杀意暂且不发,一道黑气涌出,掩住众人视线。 “秦师兄!他们跑了!”有人惊怒道。 秦莫然敛眸,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追不上。” “说的也对,那妖怪实力太强了,一出现我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去追也是送死。” “可不是嘛……刚刚那一眼,如果没人出声,我可能就溺在幻境里面了。” 大部分天师都表示理解,却偏偏有人和今天唯一的死者有交情,身为同样看不惯秦莫然的一员,刻意为难。 “不是说这是上面安排下来的要紧任务吗?若不是秦师兄优柔寡断,我们早就把那白毛女妖给杀了,哪有这么多事?到了如今白跑一趟不说,还害死了周师兄。” 说话人藏在人群中,“秦师兄”三字念地极深,讽刺的意思十分浓厚。 “哎!我可怜的周师兄啊,他就这样白白地死了!” “……”秦莫然倏然抬头,直勾勾盯着那说话之人,直把那人看的缩了缩脑袋,才不紧不慢地道。 “你口中的周师兄有命案在身,如今死了倒是能逃脱牢狱之灾,白白去死这话还是不要说。”秦莫然顿了顿,又问道,“你和他很相熟吗?知道他虐杀之罪吗?” …… 那人头皮倏然一紧,知道秦莫然六亲不认只管正义的性子,连忙闭嘴不敢再言。 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129章 接住你的喵(63) 秦莫然是怎么知道的? …… 臣妖出现时众人都陷入幻觉之中,或哭或笑情绪崩溃是不假,但大吼大叫气急败坏喊着的人却很少。 秦莫然身为这群人的首领,警觉性很高,未完全沉寂在幻境时,敏感地听到人群中的格外明显的几句。 “——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是你想不开非要寻死!——啊!是周天远!是他好色荒淫!你去找他啊!” 大概听到女鬼不依不饶,话音一转,阴狠毒辣起来,“既然能弄死你一次就能弄死你第二次!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猖狂大笑中喷涌出明目张胆的恶意。 不难想象出,两个实力高强的天师要想对一个无权无势的美貌姑娘能有多容易。 天师本就与权势挂钩,更何况妖怪管理局里的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师徒派系更是瓜葛相连。就算不提那神鬼莫测的玄学手段,单单以势压人,就能将一条血淋淋的罪孽隐没。 …… 秦莫然在意识到这寥寥几句代表什么时,便动了杀心。 他和这两人向来不对付,打小就有接连不断的矛盾,虽然不算了解,但多多少少也是个熟人。本来只以为他们只是受长辈观念的侵染,对妖的理念不同,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人渣败类。 如果没能留意到,在阴暗无边处就有一条年轻脆弱的生命无辜枉死,而披着人皮的凶手则继续活在阳光下,受人尊崇。 秦莫然神情冰寒,那些陡然升起的杀意在心中翻滚,但最终还是没做什么。 妖怪管理局本身对于妖的态度就呈现两极分化状态,对妖做的事情他管不了。但对于人作恶,却有法律制裁。 杀人犯法,自有定律。 他需要做的,就是除去那不得见光的魑魅魍魉。 一旁被丢下的叶飞琛猛然松了口气,知道卿卿走后面前这群人难以把自己怎么着,看秦莫然的不爽与愤怒很快又激起了他的脾气。 冷哼一声,叶飞琛抬眸讥笑,“你倒是了解卿卿的喜好,利用这些给她布置陷阱时,是想着什么呢?” 他盯着秦莫然,像是看着熟悉的陌生人,除去怒火,他发自内心的不解,“单凭她是妖就要杀她?你如此了解卿卿,就不知道她什么都没做过吗?” 秦莫然不说话。 在听到叶飞琛第一句质问时他便僵住了,那些谋算戛然而止,心绪起伏却只余下无边沉默。 “呵,”叶飞琛忍不住冷笑,“断情绝爱、翻脸无情,秦天师可真是能成大事的狠人啊!怪不得如此威风,带着这么多人来围剿一什么都没做过的小妖。” 秦莫然眉眼依旧冷淡,像是被沉积的寒冰层层覆盖。 睫羽却颤了颤,垂下的手不自觉握紧,目光虚虚落在之前卿卿站着的地方。 在这一瞬间,盯着他的叶飞琛莫名感受到悲伤,好似面前的人有许多难言的委屈,做这种翻脸无情的事也并非他所愿。 但这又怎么样? 叶飞琛想,即便他有什么委屈也不该让卿卿来承担。 众天师中不乏秦莫然的支持者,听到这种辱骂简直恨不得把这嚣张二世祖给打一顿。 可秦莫然不吩咐也不好动手,只是一个个对着那混账怒目而视,等着秦莫然接下来的命令。 对这种和妖怪勾结在一起的人类,处理方案向来都是可大可小,从带回去修理一顿到罚款再到完全不管,都任由天师处置。 众天师已经想好了怎么给这富二代松松皮,却见被侮骂的师兄神色幽暗,逃避似地转身吩咐道,“把他带回叶家,把事情给叶家说清楚了,让人好好看管着。” 两名冷脸天师向前一步,就要禁锢住叶飞琛的双臂。 “我自己会走!”叶飞琛凶狠狠地瞪着,后退两步甩开两人。 敬仰秦莫然的天师把牙都要咬碎了,却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回去。 — 这边,卿卿看着面前矮矮旧旧的土坯房,额头上冒出大大的问号,“这是我们的地盘?” 臣妖羞愧,妖族一族在那次浩劫中遭遇覆灭,能存活的妖寥寥无几,更是伤势惨重。现如今刚苏醒过来,大多实伤势未愈,还是对天师能避就避为好。 再则这群奇形怪状的妖怪放到闹世必然会引起恐慌,他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怒火上头拼死也要报复回去,定然会引起动乱。 妖王不愿祸害人间,他也不想看到当初逃过浩劫的同族如今再去送死。 城市里天师驻守,只有这种偏僻乡下才足够安全。 可妖王自从一统妖界,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仙界的琼浆玉露、妖界的冰蚕华衣,世间难寻的竹光花开遍了妖王宫殿。 这种简陋的住所,他自己觉得无碍,但放到喜爱享受的妖王身上,便觉得十分难耐了。 好在卿卿不介意,她得知了这是自己的地盘后便有了些兴趣。 凭借着儿不嫌母丑,狗不嫌窝穷的世间常理,卿卿很快蒙了一层滤镜,站在木门外点头称赞。 “不错不错,虽然简陋但好在古朴干净,等我们住进去,这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房子了。” “人间有言什么?斯是陋室,为吾德馨!”卿卿晃了晃脑袋,显然为自己的才华而满意,“等我住了进去,这房子就蓬荜生辉,堪比世间仙境!” 臣妖笑了下,脸上的红纹不知道何时黯淡了下来,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盘旋谷底。 卿卿抬脚,准备往里面走,却突然停下了。 “这附近有很多妖气?这里是妖怪村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妖怪。”不过这些妖气也太弱了,对她没什么威胁,害得她静下心来才注意到。 臣妖顿了下,看着妖王苍白的小脸,点头,“是的,等大人休息好体力恢复了再叫他们过来陪着玩。” 妖王妖力随着记忆尘封,能动用一点便如挖渠引水,疲累伤身。这后果不算严重,只要多加休息便能恢复回来,但终究还是不舒服。 听到这说法,卿卿扭头看他一眼,“他们是你……我的手下?” 臣妖点头,看出妖王的跃跃欲试,迫不及待要去见一见的模样,又连忙道,“大人不觉得头痛吗?动用了不少妖力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卿卿刚要说不,臣妖就“扑通”一下单膝跪地,绷着脸请罪,“大人,是属下来迟,害大人孤立无援,只能强行动用妖力,以至心身俱疲!” “……”卿卿眯了眯眼,弯腰和他对视,蓝眸微闪,有些生气,“恳求我去休息就直说,不要觉得我好糊弄,我才不吃这套。” 示弱对我来说可不管用! 说是这样说,卿卿还是打消了去见见手下的念头,头也不回地向屋内走去。 第130章 接住你的喵(64) 卿卿到了屋里,才发现自己想的过于乐观。 猫妖站在光秃秃的房子,露出一抹呆滞的神情,反应了半天才明白眼前的处境。 ——这房子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椅子之外竟然什么家具都没有? 椅子和床她费点力气也能变出来,最差她也能睡树上。可电视机平板手机她可变不出来,这些高科技的东西属实超出她的能力范围。 卿卿对这家徒四壁欲哭无泪。 什么陋室什么德馨?她要电视她要手机…… 骑马的时候把手机什么都放在那里忘拿回来了,她现在不能和铲屎官发消息报平安不说,还不能玩游戏看电视剧了。 想到铲屎官卿卿忍不住一抖。 糟糕!她现在暴露了妖怪身份不说,还被一群天师围剿,甚至一气之下还动手杀了人! ——铲屎官知道了该不会被气傻吧! 猫妖委屈,铲屎官如果知道了这些,会理解这一切都不是她想做的吗?会明白她是被逼无奈吗? 他没有见到这一幕,如果秦莫然那个没良心的狗男人狠心在铲屎官面前胡说八道,铲屎官会不会真的觉得她就是个惹是生非的脾性? 想到这里,一股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卿卿似乎已经预见了铲屎官对自己唉声叹气怒喝自己的画面,或许得知自己杀了人还会对自己又狠又怕! 美丽的白发怪物不自觉抿了抿唇,狠狠地想着。 铲屎官要是这样不信任自己,她肯定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臣妖走进来就看到卿卿沉着脸一副慎重思考的模样,蓝眸里满是严肃,那一瞬间的恍惚让他以为妖王觉醒了记忆。 直到听见动静的妖王轻轻瞥过来一眼,眼眸流动间的活泼稚气让臣妖回过神来。 她的神色实在凝重,臣妖一时间忘了叮嘱她先休息,而是率先问道,“大人怎么了?” 卿卿皱眉,靠在桌子上单手托着下巴苦着脸道,“我还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李千朔,但是没有通讯工具了。” 臣妖的神色暗了一瞬,眼中黑雾四起,眼底的黑色浓郁得像是一块陈旧的古墨。 “大人,人类不可信。” 秦莫然冷硬的面容在脑海里频频闪过。 当时怒火上头的肆意洒脱褪去,卿卿现在闲下来后觉得更加委屈,被人背叛这种倒霉事发生在她身上,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被臣妖提醒后更加郁闷,她托着脑袋行动缓慢去看他,轻言轻语的反驳,“铲屎官一个弱小的凡人,对我造不成威胁的。” 再说,自己总不能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吧,像叶飞琛不就好好的,得知她是妖还对她死心塌地? 不过杀了一个人而已,铲屎官气过之后,应该也不介意……吧? 臣妖面上红纹频闪,“大人太过心软。” 卿卿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不耐,本来秦莫然莫名其妙的捅刀就对她来说就是一种屈辱。现在臣妖又直言自己心软,好像自己这个老大既不厉害又不勇猛的样子。 卿卿都有些愤怒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饶秦莫然一命了。 但不管怎么样,她既然已经做了这种决定,就绝不会后悔,耻辱就耻辱吧,反正也不会少她一块肉。 明白臣妖是在关心自己,白发猫妖晃了晃腿缓解郁气,看着面前的下属认真解释道。 “秦莫然和我相识一场,今天饶他一命算是抵了过往的所有。从今往后,我们就算是陌生人了,若有下次,我一定不会手软。” 臣妖沉默片刻,仍旧觉得妖王心软,但还是拱手听命以示遵从。 卿卿这才满意,认真地想了想才道,“如果他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你就好好想个理由告诉他我离开了。” “如果他知道了。”卿卿抬眸,垂肩的白发凌乱地披在脑袋后,素白的面容上满是纠结,犹豫不决了好一会儿,“不怕的话,就报个平安,如果他害怕的话……那就不管他了,” 臣妖领命,走之前先对着妖王再三叮嘱一定要好好休息,又去警告附近的众妖不可喧闹。刚要离开,那边的卿卿又后悔了,连忙叫住他。 “臣妖……还是算了,你别去找他了,帮我把手机拿回来就行。”卿卿还是觉得没有手机在身边实在是无聊到不能忍受。 她本想着这周围都是自己手下,她沉溺于网络做一个不思进取的头领实在是有些丢脸。 可后来再想想,收小弟是为了更舒服更美好的生活,她才一点都不要委屈自己~ 至于铲屎官?臣妖面上红纹蛊惑,还是别去吓到他了。 — 叶家庄园奢华雅致,喷泉高高跃起,在顶部折射出耀耀天光。 恢弘贵气的客厅里。 叶飞琛冷眼看着久不见面的父亲和那群天师寒暄,从头到尾除了斥责“这不成器的蠢货”之外再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他见怪不怪,索性抱起手臂像没事人一样坐在沙发上,摆起了看热闹的姿态。 等一群天师走后,叶父含笑的面容沉了下来,满脸的怒其不争,“我叶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叶少爷翘着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脑子里还在想着卿卿,听到这话没反应过来就习惯性怼了回去,“龙生龙,凤生凤,这话说的好像您挺有本事一样。” 叶父的确没什么本事,要不然也不会被迫联姻来稳住在公司里的位置。 听到这话完全被踩到痛脚,怒视着,高高扬起手就要打过来—— 不成器的叶少其他不说,躲打倒是极为熟练,单臂撑着沙发边缘利落潇洒地往后一跳,站稳了后还不紧不慢地伸了个腰。 洗漱后一扫之前的狼狈模样,气定神闲地笑道,“老爸您千万别生气,怒极伤身,到时候您外面那些孝顺儿子可该心疼了。” 叶父叶母是世家联姻,两人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感情,做事全凭利益考量,在家里双方各不干扰,在外面各有各的新欢旧爱。 他们这种颇为畸形的夫妻关系对二人没什么损害,甚至是双方都十分满意,堪称皆大欢喜。 ……唯独对叶飞琛不好。 在一次发高烧掉了半条命后,惊动了老人,爷爷将他带了回去,放在身边照料。 或许是叶父叶母双方家庭妥协的结果,也或许只单单因为那份残留的愧疚之心,二人早早就签订了合同,先是一成年就给出叶飞琛可观的资产和股份,又在遗嘱里又规定他继承叶家全部产业。 但对于叶父来讲,随着情人的孩子年龄增大,又是越来越优秀,那些偏心终于压倒了愧疚。 一个是爱情的结晶,是自己看着长大,聪明绝顶且十分具有经商天赋的孩子。 一个是交易的产物,时时刻刻提醒着联姻的无奈,充满虚伪冰冷,蠢笨不成器的纨绔。 他想要把家业交给麒麟儿,而不是一个无能的草包! 但叶家长辈不同意,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说句冷血的话,只能等两位老人去世了,才能从中运转。 叶父的身体也不好了,常年劳累再加上被酒色掏空,到头来即便好好补着,也是落了一身病。 他的确不能追着那混账儿子打。 何况追也追不上,再气出个好歹来。 叶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一片冰凉,厉声吩咐下去,“把少爷给好好看着,通讯设备全部断了,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都不许给!” 被保镖禁锢着,叶飞琛反抗了几下没挣脱开,眉眼阴沉地顺着力度回到房里。 纨绔少爷那双常带着傲气的圆眼,悄然荡上阴晦之意。 第131章 接住你的喵(65) 夜空中群星银河闪烁,皎洁月光洒在大地上,化成银白色水波流动。 偶有蝉虫发出微弱的动静,下一刻便抖了抖薄脆的蝉翼像是被扼住喉咙般不敢出声。 树叶飞舞盘旋而落,轻盈细微的光芒映照在草尖,勾勒出一幅神秘唯美的画卷。 若是有实力高深的天师踏足这荒芜空山,定会为此地混乱繁杂的妖气而心惊胆颤。 卿卿拿到手机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她强撑着睁开眼去看消息。 [铲屎的:卿卿,我接了个剧本,是关于校园暴力的,明天去试镜,今晚上就不回去了。] [铲屎的:晚上不要睡太晚,照顾好自己,等我回家带卿卿吃点好的。] [铲屎的:今姐买了一大箱草莓,吃不完分给我们了些,我让助理送了些回去,放在冰箱里。] [铲屎的:卿卿玩完回来刚好可以吃,如果太凉的话记得先放一放。] …… 卿卿抿着唇看手机,不知不觉地把嘴巴翘到了天上。 她矜持地压下嘴角,困意消散了些,摇摇脑袋从床上坐起来,垂下的双腿荡啊荡。 原来铲屎官不知道呀。 不怎么愉快的心情好了些,猫妖抱着手机打字,告诉铲屎官自己遇到了妖族的伙伴,准备离开人世去山水间做一只无拘无束的野猫。 后又把字一个个删掉,卿卿皱巴着小脸纠结——这样会不会耽误铲屎官明天的试镜。 万一得知这样的噩耗,知道自己被猫主子抛弃了,孤苦伶仃的铲屎官没了奋斗的目标,痛苦脆弱的状态影响他的发挥怎么办? 美丽怪物垂眸,长长的睫羽颤了颤,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先把今天的事情隐瞒,等等再说。 于是卿卿低头打下一段话,解释自己跟着叶飞琛出去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大约要很长时间,又说想要去探险,可能不会及时回消息,让他不要担心。 等说完这些后,又把这消息给叶飞琛说了一遍,叮嘱他好好配合不要露馅。 卿卿发完消息后两人都没回复,等了一会儿困意上头便睡下了。 …… 卿卿为王泉月一事动用的因果幻术还没修复好,又贸然抽用自己被封印的法力,这次入睡便睡了很久。 妖王自身的存在便与妖族命数挂钩,更不要提妖王本命法术专注因果,她身上所携带的浩然功德之力对妖族来讲更是良药。 臣妖带着羸弱的众妖为妖王护法,同时恢复体内存留的沉疴宿疾。 这段时间里,叶飞琛被收缴了通讯设备关在家中,翻了两次窗户都被抓了回去。叶父似乎想借此修改遗嘱,丝毫不留情面。 两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 李千溯试镜《弱小之罪》,这是一部有关校园暴力的灵异电视剧。 主角身为转校生来到一所平平无奇的高中,本以为接下来的是三年枯燥乏味的奋斗生活,却没料到,卷入一场杀人案件。 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七零八碎的残肢,槐树影下头发竖起双脚悬空的身影,浴室中暗夜里呜呜咽咽的哭泣…… 随着一场又一场意外,掀开五年前这所学校隐藏的命案。 李千朔试镜的角色正是这部电视剧中最大的反派——五年前被害死如今前来复仇的厉鬼。 厉鬼的背景很简单,只是不幸地被无数恶意笼罩,才死在成年之际。 他降生在一个平凡家庭里,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作为最不起眼的中间人受到很多不公平的对待。 这些在父母眼中不算什么的大事塑造了他的性格——软弱、孤僻。 常年遮住眼睛的黑发,偌大的镜框,遮住好皮囊,只给人一副阴郁沉闷的印象。 成绩普通,人缘极差,沉溺于热血漫画之中,是班级里最不起眼的存在。 他也感到孤独,也想过要突破自我,去和别人相处。 可从小到大交好的朋友最后都会站在比他只大了两岁的哥哥身旁。 这也正常。 毕竟他哥哥成绩优异,是常年挂在表扬榜上被邻里各种赞扬的好学生。 他身边留不下朋友,是因为他不够好。 父母的偏心和漠视,是因为他不值得。 主人公就这样沉默着成长,像是一颗无人在意的野草,长成下一刻就要破碎的模样。 若是这样也还好,等他再长大些,有了自我治愈的力量,能离开这里,去到一个任他摸爬滚打都无人在意的地方,继续无声地活着……也好。 可这些都没有。 因为家庭工作原因他们离开了这个城市,主人公换了一个新的学校。 哥哥上的重点高中,妹妹上了重点初中。 就算是中途转学比较麻烦,按理说,凭他那不能称得上优异但也并不差的成绩也能上个好一点的高中。 只要花点钱找个认识的人帮忙,这很容易。 可父母似乎放弃了他,认定那胆小无能的二儿子混不出什么名头,也学不了什么本事,放任他上了个最普通的高中。 这所高中的本科率很低,里面有很多打定主意只混个高中文凭的人。 而当人太闲的时候,就容易找事。 ——他踏入此生难逃的灾厄之地。 之后的事情不难猜想,校园暴力听起来挺遥远,但数据显示它发生的频率显然不低。 只是大多数发生到一定程度后会被制止,或者施暴者觉得无趣便换了个新人欺压。 只是他太倒霉了些……才会被逼死。 又有些幸运,才能化为恶鬼寻仇。 电视剧由小说改编,原着粉极为关注,主角团凭借着聪慧正义惹得一众书迷喜爱,而反派只吸引了些同病相怜的困厄者。 这个角色不讨喜,活着时一味的软弱,让人看着就憋屈,死后又开始发疯,一会正常一会清醒,与主角团作对。 偏偏李千溯一眼就看中,不顾万今的阻拦选择了这个角色。 ——他还是想要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让更多人关注校园暴力。 官方微博刚发了演员表,第二天早上起来,李千溯就登上了热搜。 #施暴者滚出娱乐圈# #李姓艺人怎么有脸的?戏下施暴者,戏上受害者,什么便宜都想占# #风华艺人殴打事件:这种品德败坏的人还敢在大荧幕上嚣张?# #扒一扒李千溯背后的金主,新人的成名之路!# 李千溯气势极猛,小天王一首mv爆曲将他送入大众视野,卧底警官更是虐了一波粉被称为实力派。 跳舞实力够强,演戏更是被人称赞,长相也属于顶层一流,他挡了很多人的路。 各家粉丝本就是虎视眈眈的状态,把他视为隐藏的对家,这消息一爆出来简直是打了鸡血一样。 视频里互殴的画面如此清晰,单看受伤情况不太能分出轻重,可唯有他一人的表情带着狠厉。 妥妥的施暴者!资源咖! 卑鄙! 下作! 恶心! 几乎所有污秽肮脏的词语全被用在李千溯身上,他们忽视一切,什么都不管,不去思考不去寻查真相,单单凭这被剪辑到颠倒是非的录像给他判定死刑。 第132章 接住你的喵(66) 叶飞琛受困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他的一群朋友都觉得他早晚要完蛋,以后说不定谁看谁的脸色呢。 李千溯被黑一事,没了人帮忙,赵临遥又压着公司里的紧急方案,跑到上面宣称,李千溯现在已经没什么价值,不如压榨他最后一笔,把热度转移到其他艺人身上。 风华公司就一小庙,里面没几个有心胸有眼力见的大神,见这铺天盖地的黑料只觉得李千溯要完。 既然这样,也别费什么力气折腾了,赶紧趁这热度把公司里其他艺人也露个脸。 只留下万今一人是真心实意想帮他。 她是知道事情真相的,明白这件事所有的经过,所以更为他感到冤屈。可偏偏拿不到完整的视频,怎么去对抗已被颠倒的黑白? 这黑料一夜之间便冲上了热搜,没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若是没人在背后助推谁信? 但实在也没办法,有些偏激的狂热分子甚至堵在风华公司楼下,以至于李千溯如今难以出门。 公司里也没有任何方案,只让两人白白等着。 万今心里隐约有了预感,咬咬牙走到李千溯面前。 平日里干净清朗的男人坐在凳子上,背依旧是笔直的,身上的衣服却十分凌乱。 对上万今担忧的眼神,还能抬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今姐。” 这一笑,万今几乎要哭了出来,她鼻子有些发酸,勉强保持着体面,“去睡一会儿吧,这一时半会儿还没安排。” 李千溯沉默了下,过了一会儿才直言问道,“公司是不是打算放弃我?” 万今僵住,先是顿了顿,整理好思绪才开口,“网上的言论别去看,正好这段时间先休息一下,等风波过了再说——” “今姐。”李千溯插口打断她的话,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冷静平淡,“如果找不到完整的视频,我会永远背上施暴者的名号吗?” 万今沉默。 这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李千溯垂了垂眸,声音极轻地道,“今姐,他们是想彻彻底底地毁了我这条路。” “公司已经不管我了,今姐还是早点为自己做打算吧。” 万今心里也不好受,她资历不深李千溯算是她真正带着的首个艺人,是雄心壮志等着他一飞冲天,成为实力名气双丰收的大满贯的。 听到他这样说被气笑了下,“你当我是什么人?只要你一天是我手下的艺人,我就会管你的前程一天!” 话说到一半对上那双含着血丝的眼睛,万今顿了下,烦闷焦躁激发的微弱火气顿时消散,她放轻了声音安慰道。 “别想这么多,不就是打架吗?这娱乐圈里被爆出来更恶心的事情多得去了,你这算得了什么。” “施暴者的骂名放到女演员身上是铁定的黑料,放到男演员身上倒不算什么。那些走耿直人设的多了去了?谁还没热血上头打架的时候?两三年过去这都是你年少英勇的象征!” “现在被黑的惨,那是你有能力有更大的潜力,让某些人感到了威胁。退缩了,自暴自弃那不是如了那些人的意?”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万今索性不遮掩,“公司是想放弃你,但更想利用你最后的价值。只要在你身上有所图,那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 ——即便这可能微乎其微。 李千溯听到这里,极为平静地应了一声,黑沉沉的眼睫压下来,让人难以看出他心中所想。 万今也知道他心里难受,被这样构陷污蔑换成心理脆弱的人早就崩溃嚎啕情绪失控了,艺人还能保持住冷静已经很难得。 安慰的话说来说去就那么些道理,万今又待了会儿便去忙了,试图找些和他一同学习面试的艺人出声,好把这全网黑的情况打破。 …… 万今说的很对,只一个打架斗殴的视频还不能将人摧毁。 可事情终于迎来了最坏的结果。 就在热搜热度开始下降时,斗殴事件的当事人之一在网上发了段视频,哭泣着说李千溯有多么嚣张,在一同学习时便仗着自己背后的资本迟到晚退,性子孤傲的很,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又道被堵在厕所里殴打他也有错,他不该因为别人走后门就看不惯,在娱乐圈里靠资本的都是常态,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会变得更圆滑更世故。 接着话音一转,指责李千溯不该在mv选角前一天也殴打他,使得他腰部重伤错过了这次极为宝贵的机会。 最后抹了抹眼泪坚韧地道,我本来是想忍气吞声,可就是心里不平,为什么身为施暴者能名利双收大红大紫?甚至去饰演被害者在荧屏上吃这种沾血的红利? ——这实在太不公平。 这视频一发出来便有紧跟时事的营销号火上浇油。 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名当事人的验伤报告,连带着他们贫困的家庭背景一同附上,又配上mv选角现场的录像,合到一起发了上去。 刚刚熄火的民众终于又愤怒了起来,这次发言的不仅仅是各路明星的粉丝,更有无数路人伸张正义。 唾骂、诅咒、言语攻击,热搜上很快又新增了一个话题:#目中无人李千溯,这种垃圾活着简直污染空气。# 自以为正义的键盘侠上蹿下跳,口吐恶言,自诩为与资本作对还世间公平的英雄,热血上头留下一串串恶毒骇人的话。 在网上的血雨腥风逐渐狂热化,偏激的私生在李千溯第一次出门时将人堵住。 墨镜被扯掉,他略显清瘦的面容暴露出来。 助理小张被人有意无意地辖制着,离李千溯有几步的距离。 混乱之中有人砸过来一个矿泉水瓶。 他反应机敏,侧身抬手,牢牢抓住。 循着方向看过去,脆弱疲惫的清俊面容上锋芒乍现。 他这副样子很帅,可众人要看的是霸凌者躲闪求饶,形容狼藉。这举动无疑在沸腾的热油中添了一把火,有人怒上心头伸手去推搡李千溯。 被围在内部的姑娘本是凑个热闹,见这情况皱着眉头往后躲,刚退了一步下一刻便被人猛然往前推了下。 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姑娘的面色刷白——这种情况下摔倒实在危险! 正往后撤退打算尽快离开的李千溯看到这一幕。 身体的反应往往快于大脑,脚步一转,将那惊慌失措的姑娘一把拉了过来。 正是这片刻停顿。 空中一颗新鲜的鸡蛋将他砸中。 ——蛋液从额头处流下来,顺着额角下滑,刺骨的疼痛说不清是从头顶还是心底传来。 四周皆是漠视的恶意。 李千溯感觉像陷在一场难醒的噩梦中,视野中是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容。 他看见满脸戾气叫嚣着的年轻小伙,看见快意舒畅洋洋得意的神情,看见义愤填膺对自己怒视的群众。 他看见穿着打扮极为得体的人们投在自己身上审视的眼神,看见突然闪躲带着口罩慌张离去的背影。 那些面容扭曲又生动,好似一张网把他笼在其中。 他看不到自己额头上殷红的血线蔓延,只是在这难以逃脱的囚网中,沉默着低头,把刚刚护在身下的姑娘放开。 姑娘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视线上移便撞见那破碎的伤口。 她被护得很好,那枚本该落在头上的鸡蛋被能躲开的青年遮挡下,无论是狼狈还是疼痛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可却感受不到庆幸,看见眼前人的模样,顷刻间便红了眼眶。 直到他额头上的血迹斑驳铺满了侧边的半个额头,人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混乱嘈杂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如他们所愿终于狼狈不堪的青年。 破开的蛋壳碎屑扎在乌黑凌乱的短发里,黏稠的蛋清和着鲜血流出,将苍白到失了血色的皮肤染红。 那双荧屏上清冷有神的眼眸黯淡着,莫名让人心悸。 被扯住胳膊的助理近乎崩溃地喊了一声猛然挣开,抹了把眼泪跑过来。 “溯哥……”助理小张的声音都在发颤。 “额头上……好多血。” 李千溯收回视线,即便这种时候见助理紧张的模样还安慰了句,轻描淡写地道,“没事了,我们走。” 助理小张心中一酸,吸了口气,忍住哭意道,“对、对,先去医院包扎!” 发现砸伤了人之后,众人才觉得后怕,心虚地做出无所谓的模样,看着两人缓步离开。 …… 天边的夕阳肆意灿烂,把湛蓝色的天渲染成瑰丽画卷。 缓缓落下的艳阳无声地注视着大地,将这荒唐难言的一幕收入眼底。 第133章 接住你的喵(67) 被砸的狼狈照片登上热搜榜,人间最刻薄与恶毒的话语在评论区肆虐横行。 偶有清醒的路人误入,留下几句“罪不至此”、“网暴不可取”的客观言论,便被大批黑粉冲了去,直呼“理中客”、“水军”到来。 其中肮脏混乱的谩骂不堪入目,万今只一眼便觉脊背生寒。 当情绪被汇集放大,每个人都在愤世嫉俗,每个人都在替天行道,他们自以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口吐杀人诛心的恶言。 [都打人了还有人洗,粉丝被打了是不是觉得爽啊?] 一段片面的、断章取义的视频足以泯灭一条善良的灵魂,喧嚣世界将其审判,留给他肮脏的罪名。 [都当明星了还矫情,要是我赚这么多,别说隔着网络骂我,当面骂我都行。] 可赚多少都不该是网暴合理化的理由,他是明星,更是父母的孩子、朋友的兄弟,是一条拥有自我意识的灵魂。 [出道就有这么多资源,怕是前面后面都被玩坏了,也就粉丝还把这垃圾当块宝。] 只要说的人够多,将其杀死在被迫的沉默,滑稽可笑的谣言成了现实,欺辱也将成为光天化日下欢呼的正义道德。 …… 若不是她了解李千溯的为人,喜欢他的性格,更和他有着几年相处的感情,她也不能切身体会到这种如同站在悬崖边缘、被世界遗弃的坠落感。 即便不如当事人的十分一二,也足以使她夜不能眠。 — 深夜 周芸秋再次翻了个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下面追完剧打算上床睡觉的室友刚刚摘下耳机就听到动静,随口念叨道,“怎么还没睡着?刚刚叫你一起看也不看,这就是你说的要睡觉了?” 周芸秋丧气地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白天发生的一幕在脑中挥之不去,她哪里睡得着。 想到睡前的那心血来潮的一眼,更加烦闷,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正往床上爬的室友动作顿住,皱眉往她那边看去,“怎么了芸秋?今天回来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周芸秋掀开帘子,撞上室友关切的目光,犹豫片刻后还是憋不住,果断把今天发生的事给讲清楚。 室友听完已经傻了,反应半天才瞪大眼睛,“什么?就是那个李千溯?现在被全网黑的那个?被骂上热搜的李千溯?” 周芸秋点头,“如果不是他,我铁定就在人群中摔倒了,那情况下很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当时砸过来的鸡蛋他能避开的,他反应很快,之前的水瓶都接住了。之所以没躲开很可能是为了照顾我。” 室友:“!!!”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声了片刻,室友才幽幽问道,“你想怎么样?” 周芸秋:“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室友:“呵呵,所有脑残粉发现正主塌房时都是这句话。” 周芸秋:“他好歹救了我,我不做些什么睡不好觉。” 室友嘴角抽搐,“你知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啊?那些大v哪有人敢帮他发声,那微博下的路人说句话都要被冲烂了,摆明了要让他退圈。这时候你去帮他说话……” “别小瞧这网暴,一点点波及到你身上,就够你难过一整年的了。” 周芸秋也知道这么个道理,可看到微博上青年狼狈难堪的黑图,实在迈不过去良心这关。 对着周芸秋的眼睛,室友算是明白了她的选择,“你好不容易做起来的账号八成要废了。” 周芸秋低着脑袋,“反正只是做着玩玩,废就废呗。” 室友终于也跟着叹了口气,“我看《沉没》的时候就喜欢他了,算个路好,黑料漫天的时候还觉得古怪。” “要是背后真如他们所说有那么大资本,怎么可能连个水军都买不起,任由黑热搜摆在那儿。”她撇了撇嘴,青春洋溢的面容挂上不屑,“得罪资本才是他最大的‘过错’。” 到底还是年轻,困到合眼的室友一拍大腿,怒道,“别纠结了,下决心就去做,我支持你!现在就发文!你去打先锋,我跟着!” 周芸秋抬头,“你辛辛苦苦坐下来的账号?” 室友仰头笑了下,轻快又明亮,“反正只是做着玩玩,废了就重新再来。” — #水军虽迟但到,资本终于发力,施暴李背后的金主终于坐不住了。# 周芸秋身为一名读书博主,算是赛道内的个中翘楚,情真意切的文章发出后的确掀起不小的水花。 她室友则是一家顶流的大粉,粉丝数量也很可观,转发后更是让热度攀升。 周芸秋的粉丝随正主,属于佛系冷静的类型,在网络骂战中被攻击到毫无反手之力。 [恰饭也要吃点好的吧,给了多少钱能让你这样配合?] [为施暴者说话这种三观不正的竟然是读书博主?带歪风气。] [哈哈哈,编剧本也要编点现实的啊,施暴者要转型走圣父路线啦?自己受伤也要就陌生人?] [纯路人,本来觉得lqs打人一事还有转折,现在一看,如果不是心虚怎么会买水军让博主配合他作戏?] …… 周芸秋的发声并没有让状况好些,反而受到极大的反噬。 “我是不是不该说话?”她把被密密麻麻诅咒与谩骂挤满的私信关掉,红着眼睛问一旁沉默许久的室友。 室友的脸色也极为难看,把手机扔到一旁,“呵,直言者被迫噤声,什么时候都不该这样!” 听到这句话周芸秋终于哭了出来,她想不明白,不明白明明事实并非如此,为什么那些人都不肯去认真听听呢? 为什么躲在屏幕后随波逐流的无知蛀虫能心安理得去做审判者?为什么子虚乌有的谎言能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变成将人定罪的证据? ——为什么黑白颠倒如此容易? 但凡他们去思考一下谁代表了资本…… 她也不知道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恶毒的语言? 为什么会对陌生人挥刀相向,带着如此大的恶意试图隔着屏幕将其虐杀? 她好像突然被这个世界打了当头一棒,直让一颗青春善良的心血肉模糊,让满腔热血转瞬间钻心刺骨般冰凉。 室友抽了几张卫生纸,等她哭完才递过去。 周芸秋抽噎着接过纸巾擦脸,红肿的眼睛里仍旧带着疑惑不解。 她问,“我们错了吗?” 室友苦笑了下,“如果是你,在这种时候救下的人为你发言,你会觉得她错了吗?” 周芸秋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 第二天早,李千溯接到家里的电话。 屏幕中,母亲不知道站在哪里,背后是一片洁白的墙壁,尽管已尽可能表现出如常的神态,脸上的倦色还是隐隐透出几分端倪. 李千溯还没来得及去说些什么安慰她不要担心不要牵挂也别去看网上的信息。 便听到手机里传来有些失真的声音。 “千溯……你爸爸出事了……是脑溢血。” 第134章 接住你的喵(68) 这些天李千溯的灵魂好像被撕扯成了两半。 一个道,我没错啊,我没有做的事,我不该低头不该道歉不该忍受这种骂名。 一个无声嘶吼着,你的解释有人听吗?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不就是道歉吗?不就是妥协吗?世人都明白的道理你到底在犟个什么? 是啊,在犟什么? 网络上漫天的辱骂,手机里接连不断恐吓威胁的短信,梦里狰狞扭曲的模糊面容,都不能让他改变自己的意愿。 他只是想不明白——他有什么错? 是当初善意驱使走进他人设下的陷阱有错?还是面对暴力反抗不屈有错? 事实就是事实,污蔑就是污蔑,若人人都和这混账世道妥协,那些人岂不是变本加厉地玩弄这些鬼蜮伎俩? 到底是年轻气盛,李千溯还有着为那单纯执念而燃烧自我的魄力,爱意浇灌长大后灵魂里更是刻着纯粹执拗的坚守。 ——他没错,他不认! 饰演更多角色被更多人看到,成为繁杂枯燥社会中人们的情感寄托,成为照亮前方道路的明星——这依旧是他的梦想。 日复一日雷打不动的高强度练习,舞蹈时强行掰开筋骨的酸痛,不顾疲惫地重复直至陌生的律动形成成肌肉记忆。 进入新领域的彷徨与迷茫也好,那些不足为道的汗水也罢,这些都没有让他放弃。 是他怀着一腔炽热的梦闯入新领域,这其中苦痛与风险他自然也甘心接受。 可偏偏这种时候不知道固执着什么,宁愿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声名狼藉退出娱乐圈,放弃理想也不愿去道歉! …… 直到此刻。 他听到电话那头悲伤到难以抑制的哽咽哭音。 [大喜大悲引起的血压不稳定,诱发脑出血。] 莫大的荒谬感充斥心头,那些莫名其妙的坚持仿佛被现实无情地嘲笑。 这就是他去碰个头破血流的代价吗? 他没错,他不认…… 混沌疲惫的大脑此时格外清醒,也正是这清醒击打着那岌岌可危的理智,几乎要让人疯了去。 李千溯靠在墙上,本就布满血丝的双目一寸寸爬满绝望。 胃部在扭曲的纠缠,像被无形的双手手紧紧地捏住,带来一阵又一阵剧痛和痉挛感。 坚守着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坍塌,积压的痛苦到了临界点,反倒没了力气做出其他的表情。 身旁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外界阳光,李千溯低下头颅,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 上帝让他对近在咫尺的鲜花掌声触手可得,却转眼间将其抛掷深渊。 在李千溯正式迈入娱乐圈,因卧底警官一角初展锋芒时,遭遇了铺天盖地的黑料。 施暴者道歉、退圈、去死的谩骂诅咒触目惊心。 在他坚持着决不妥协,已经做好退出娱乐圈的打算后,父亲却因突发脑溢血去世。 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 当他跪在灵堂上,痛苦到麻木地看着父亲的遗像时,对上母亲含泪红肿的双眼时,他在想什么? 他能想什么? 是他的错,他不该任性。 是他的错,他不该踏入娱乐圈。 是他的错,他不该如此天真。 他错了…… 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决定都在大脑内无休止地回放,悔恨如同噬人心肺的毒蚁,让人肝肠尽断,夜夜不能眠。 若亡魂能听见强烈的心音,一定处处可闻嘶哑悔恨的悲鸣。 那声声忏悔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如同自虐般刀刀剜血。 期间万今打来电话问他的动向,李千溯将父亲逝去一事说出,那边便没了声音。 半晌,电话那头的万今才小心翼翼,像是怕把人惊碎了一般轻声道,“……节哀,保重身体”。 李千溯也做到了保重身体,他正常的吃饭,正常的作息,承担起丧事大大小小所有事宜,甚至在李母发愣落泪时故作轻松地安慰。 他做着一切能让李母放心的事。 他是这样,李母也是,二人演着彼此心知肚明的戏码,将满腔苦痛遮掩,做出寻常模样。 李母没有责怪自己孩子的意思,这事说什么也落不到自己孩子身上?是追求梦想有错?是优秀耀眼有错?还是不去妥协有错? 可要说把这无妄之灾归结于命不好,她不能,也实在做不到。 那她还能怎么想呢? 从年初骇人听闻的街头行凶,到亲身遭遇的网络暴力。李母教书育人数十载,到头来却觉得白忙活一场。 这样的世界……还有救吗? — 这边万今和一众高层据理力争才没让李千溯落得个利用完便很快被抛弃的下场,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便急忙赶过来。 到了地点,万今习惯性对面前干净漂亮的小别墅进行估价。最后咋舌,就算是在县城,这房子也得不少钱。 也怪不得手下艺人清高,片酬高的偶像剧不接,反而去接个冷门灵异剧。 房子里只有李千溯一个人,李母身为教师带着初三的学生,手头上事情不少,再痛苦也不能耽误学生们中考,强打起精神去学校。 万今进了门,把拿来的水果和特意带来的家乡特产放在门口架子上。 李千溯招待她时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看着他苍白脆弱的清俊眉眼,万今却忍不住恍惚。 她摇了摇头,把心中微妙的异样感挥去,将这些天公司里的安排仔细讲出。 等话说完,一抬头便看到李千溯莫名的神情。 对一切无所谓的模样,发呆时眉间萦绕着倦意,从骨子里流露出的漠然感与之前大相径庭。 没了那种炽热浪漫的温柔,甚至隐隐带着糜颓厌世的死寂。 就像……那首mv曲中坠楼而亡的艺术家。 想到这,万今心中一悸,再开口便含糊了声,“你还好吗?” 李千溯这才回过神来,他轻轻笑了下,眉眼微动靡颓感散去,“没什么事,还正常。” 注意到万今担忧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开脸。 万今察觉到他的动作,惶恐感瞬间席卷全身。 空气中寂静了一瞬。 在这一刻,她想了很多,她想说可千万不要做傻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难得可贵,再等等,熬过这最痛苦的时期后一定会是光明灿烂的未来。 万今还没开口,李千溯便又对着她笑了下,“今姐,你放心。” 他好像猜到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可得到保障的万今却丝毫没有放心,看着李千溯的笑容,她甚至觉得恐惧。 像他这种能为理想抛弃安稳,燃烧一切放弃所有也要追逐内心的人,会心甘情愿地与这世道妥协吗? 将漫天咒骂抹去,将血淋淋的亲人性命无视,对这灰暗的现实卑躬屈膝吗? 灵魂与躯体分离,如行尸走肉般痛苦地活着,也能放心吗? …… 她不敢去深思,近乎逃避般急忙扯开话题,“阿姨去工作了,卿卿小妹呢?她怎么也不在?” 李千溯顿了下,想到卿卿,他难得露出一个带着庆幸意味的表情,“卿卿去旅游了,大约一个多月才回来。” 万今点头,意有所指地盯着他认真嘱咐道,“这样也好,等她回来你的事热度早就下去了,免得小姑娘担心。” 情爱这种事,万今平日里嫌弃它麻烦又无趣,在这种时候却庆幸了起来。 到底是多个精神支柱。 第135章 接住你的喵(69) 等失魂落魄的臣妖离开,卿卿晃了晃腿,往后靠着,怔怔地望着月亮。 系统旁观这一切发生,它难以表明自己的感受,只觉宿主这一刻好似很悲伤。 它有些担心这个世界的压抑影响到宿主的精神状态,出声问道,【怎么了?】 谢卿卿晃神,过了会儿才回道,【此界天道亏空,结合妖王记忆后我冒了极大的风险才从雷劫中与天道意识有了微弱的交流。】 【它说,我可以拿灵魂上的功德之力再结合妖王本命术法来补全天道。】 谢卿卿叹了口气,就当系统开始担心她与妖王共情太过而心理出问题时,谢卿卿摇了摇头,愁眉苦脸道。 【功德之力一听就是个好东西,我好不容易积累的,就这样搭进去了,心痛!】 系统:【……】 它就不该多嘴。 感受到系统的沉默,谢卿卿悄悄笑了下,她继续道,【这既然曾经是个玄幻世界,那天道补全后是不是能发生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有没有可能恢复仙妖共存的状态?或者会出现鬼的存在?】 系统没有否认,【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现大量妖怪,但万年之后或许另有一番造化。】 谢卿卿嘴角的弧度缓缓拉平,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笼上一层说不清的冷淡烦闷。 她没有再说话了,仰着脑袋继续看月亮。 树影横斜,唯她落于月光之中,荒凉阴森与神圣皎洁交相辉映,莫名透出一股飘渺脆弱、却又温柔坚定的美感。 — 卿卿要做完她最后一件事才会离开。 这件事其实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可若她不去做,总觉得憋屈。 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甩开众妖,卿卿来到铲屎官跳崖的地方,悠悠然坐在悬崖边上晃着腿往下看。 其实她可以去寻得李千溯的骸骨,可卿卿不愿,她不喜欢也不想见到那血肉模糊的尸首。 她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众天师到来。 …… 妖王现世的动静极大,普通人看个热闹顶多嘀咕几句“不知哪位前辈历劫”便罢了,对于天师来说则如临浩劫。 曾经震慑一方的妖怪管理局负责人秦老因动用秘法而逝去,其唯一继承人又因袒护妖王同伙而被定性为“被妖王蛊惑”关入禁地。 余下党派之间没了秦老制衡,一时间斗得火热,其间对“妖王灭世”一说阴谋论者更甚,以至于临到头来手足无措,快至破晓才火急火燎赶到。 — 晨光微曦中,卿卿回头。 她见到走在前方的秦莫然,他不知怎么搞的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也看见他身旁形容狼狈步履蹒跚的叶飞琛,卿卿有些嫌弃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最后把目光放在后面跟着的王泉月身上,小信徒紧紧地攥着叶飞琛的衣角,一副瑟缩不安却强装镇定的鹌鹑模样。 再之后是浩浩荡荡的众天师,如临大敌面色慎重让卿卿觉得可笑。 她没有任何废话挥了挥手便将众天师禁锢于原地,在秦莫然三人各异的神色中缓缓起身。 她不再去看叶飞琛和王泉月,径直来到秦莫然身旁。 注意到他眉间结痂的疤痕,以及血丝遍布的眼球,卿卿说不出心理是喜是怒。 她其实是有些烦闷的,可仍做出毫不在意甚至乐在其中的表情,眉眼弯弯问他。 “你是因为妖王灭世之预言,才想要杀了我吗?” 秦莫然没有回答,卿卿看他羞愧难安的作态,恶劣的心思上涌,她继续问道,“既然已经选择与我刀剑相向,为何还会自责心虚,成了这令人发笑的可怜样?” 她盯着秦莫然,好像隔着无尽岁月,问向同样因为所谓大义而背叛她的三神。 秦莫然这次没有逃避,他的视线缓缓移到卿卿身上,平日里坚韧不拔如锋利刀刃般的锋利感不在,沉重地好似生锈破损的废铁。 他哑声道,“利用你的喜好、信任做局,是我对不起你。” “……没能帮得上你哥哥,也是我对不起你。” 他没有提那段时间师父离去的悲伤,妖怪管理局内斗的混乱,以及因不愿推波助澜以李千溯的性命逼着猫妖出现而被打为“叛徒”的困境。 只是为自己的无能道歉。 听他提到李千溯,卿卿愣了下,她抬眸直视着秦莫然,可最终也没在那张熟悉的面容上看出一丝虚伪。 卿卿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更多的是烦闷,她发自内心地不解,“为什么你会这样?” “难不成你觉得说声道歉,我就会原谅你一些吗?” “可若我没有实力,早在你选择背叛之时便注定了死亡的命运。” 三神也曾内疚过,可这又如何?漫长的岁月中,往后经历的幸福与欢乐终会抿去这些阴暗的过往。 那轻飘飘的悔恨有何意义? 最后有谁在乎被背叛的妖王? 秦莫然浑身僵住,他想到臣妖幻境中那一幕,从脚底向上蔓延的冷意一寸寸将其覆盖。 他张口无言以对。 卿卿眉眼间浮现出厌倦的神色,她不再去看秦莫然,眼神虚虚落在空中,最终问道。 “若你杀了我,该如何?日后你为天师魁首,人族英雄,名声地位皆有。而我呢?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无人知晓。” 白发妖王似笑非笑,“前有三神为仙族夺我血肉身躯,灵力气运。后又有你为人族屠我性命,毁我灵魂。难不成我生来有罪?” 一旁的王泉月几乎要哭晕过去,她泣不成声地听着卿卿讲话,不住地摇头,一声一声地抽噎道。 “卿卿姐姐,不是的……” “老师说过……没有人生来有罪……” 叶飞琛在来的路上被天师告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本还僵在原地好似灵魂出窍,此刻听到卿卿的话终于回了神。 他看向迎风站立的白发怪物,鼻尖一酸落下两行热泪,想也没想便大声嘶吼道,“什么生来有罪!是他们逼你犯罪!” 秦莫然心中霍然一痛,这一刻,卿卿声音里的自嘲与怀疑让他几欲落泪。 他的手缓缓伸向背后,指骨用力从腰腹部抽出一把短刃,而后一言不发地递向卿卿。 他道,“无论最后是我杀了你,还是卿卿真的如预言所说成为了灭世之妖,我从来没给自己留过第二个结局。” 杀一人是为天下大义,为我肩上重任。 陪你同生共死是为良心,为真情…… 风掠过山崖,薄薄的云层荡开,泄出几缕光芒。 卿卿面无表情接过短刃,低头看了会儿,才低声道,“你自己想死,和我何关?别以为这样说几句我就会原谅你。” 秦莫然笑了下,带疤痕的冷硬面容软了下来,他看向好似闹别扭一样的卿卿,把匕首尖端对准自己。 “若卿卿真的要灭世,那先把我杀了吧。” 卿卿抬眸,晶蓝色的眼眸中不带一丝感情。 猫妖觉得秦莫然是在逼迫她,他未免太高估两人之间的感情。 若她真的决心要灭世,那便是神佛在世也无法阻拦,一个秦莫然能有何用? 三神也曾寝食难安,后来不还是心虚把她视为污点抹去妖王的存在? 于是卿卿没有接过,她心中带着几分讥笑,还对秦莫然的逼迫有些不满,随口道。 “若你真的后悔,那就自杀谢罪吧,我会原谅你的。” 猫妖只是随口一说,当她听到剑刃入骨时讶然回头。 有风呼啸而过,四下野草离离,长草随风摇曳,沙沙有声。 她看到秦莫然几近解脱的笑意。 他微微阖眼,眉眼间是毫无保留的愧意与心疼。 猫妖怔怔地看着他倒地,血液流出蔓延到卿卿脚下的鞋子上,她轻轻眨了眨眼。 第136章 接住你的喵(70) 卿卿难过吗?她不觉得自己难过。 只是有些空落落的,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 她不明白为什么秦莫然与三神不同,为什么他最后会心疼? 在众天师惊恐厌恶的指责大骂中,卿卿走到叶飞琛和小信徒身边。 王泉月松开叶飞琛的衣角,如同幼鸟归林般毫不畏惧地扑到卿卿身前,再也忍不住情绪,嘴角一咧好似帮卿卿的那份都一同哭了出来。 叶飞琛也不怕,他站在二人附近,脚尖对准那旁的天师,好似沉默不语的护卫,无声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他始终相信卿卿不会害人。 白发怪物摸了摸王泉月有些乱的头发,好似自言自语道,“……我是来和你们告别的。” 王泉月动作僵了下,她没有抬头,依旧紧紧抱住卿卿的腰,声音闷闷道,“卿卿姐姐离开吧,不要再回来了……” 卿卿没说话,从她指尖流露出一道银光,悄无声息地蔓延至王泉月和叶飞琛二人身上,顷刻间二人便晕了过去。 白发妖王转身对着山崖,她走到最高处,坐在曾经坐过的地方。 微风撩起她散落的碎发,卿卿好像想了许多,又什么都没有想明白,只觉得徒增烦恼。 她本就是无处可归的芦苇,是没有方向的世界流浪者,是早该逝去却被遗留下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妖王,如今安静下来却又觉得孤独。 当旭日冲破云霄,金色璀璨的光芒落到她身上时,卿卿仰头。 暖光洒落在脸庞上,带来温温柔柔的痒意,猫妖终于觉得轻松而愉悦。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妖王的身体寸寸破碎,在光柱笼罩下化作银色的粼粼光点。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妖王如同开在沙漠中的山茶花,开得浪漫皎洁,哪怕在枯萎时刻,也美得让人心醉。 她唇角浅淡的粉意终于消泯,淡漠的透明感越重,银色光点在金光下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晕,又一点点消散于茫茫天地间。 后突有霞光万道,似迎故人归。 …… 此后这世间万般风景,皆与妖王卿卿无关。 可风吹云涌,潮起潮落,又有天地与其并生,万物与其为一。 — 系统看着自己捞出的宿主灵魂,对那浅淡虚幻的色泽深感沉默,它连忙去查探了下怎么回事。 等到弄清楚是何原因后,它更是心情复杂,看向灵魂虚弱的宿主问道;【为何多此一举?】 谢卿卿装傻充愣,【什么?】 系统好似没看出她的逃避,不厌其烦地重复:【为何最后舍下仅剩的功德之力,来换取时光逆转?】 谢卿卿抿唇,面色诚恳地回答:【按照妖王的性子,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我顺手帮忙做了,也没什么大事。】 系统沉默了下,才道:【……你只需完成妖王执念即可,其他人并不是你的责任。】 谢卿卿眨了眨眼,轻声道:【我总归不是心如木石,毫无情感。李千溯对卿卿很好,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她曾问自己此世界是否有鬼神之说。 它发现宿主从来都是如此,第一个世界还略显生疏,如今已经能把所有人给安排好了。 时光逆流后,除了被她刻意留下的秦莫然保留了记忆,其他人皆有安然顺遂的一生。 意识到这点时,系统突然察觉到自己有些异样,它检测着自己的灵魂意识,不明白那股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刺痛感从何而来。 —时光逆流篇— 李千溯今日和经纪人万今谈论合约的事,回来的有些晚了,走到小区门口时他霍然顿住脚步。 李千溯不自觉用手摸向胸口,此处心悸感格外强烈。 他总是疑心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眼神恍惚了一瞬,他回头在附近的绿茵地里看了许久,可最终什么也没发现。 万今注意到他有些苍白的面色,有些担忧地叮嘱道,“这几天是有些忙,辛苦了,明天一天的假期回家好好休息。” 李千溯怔愣回头,漆黑的双目里满是哀凉,还有淡淡的迷惘。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什么,脑海里频频出现模糊的身影,可怎么也看不清那张面容。 回到家中那股恍若隔世之感更甚,李千溯站在门口看着屋内整齐摆放的枕头,空荡荡的冰箱,黑屏无人观看的电视,忍不住恍然。 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悲恸,周遭世界一寸寸褪色,恍惚间好似变成黑白电影中模糊不清的画质。 明明一切如常,他却总觉得格外陌生。 李千溯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可能是累着了,放下手中袋子向里走去。 窗外繁星闪烁,灯光明灭。 屋内已然入眠的青年眉头紧皱,好似陷入无尽可怕的噩梦之中。 …… 李千溯这一生无疑是顺遂美满的,逢凶化吉,有惊无险,娱乐圈中明枪暗箭他都顺然通过,唯一称得上有争议的便是他一片空白的情感经历。 在一次采访中有记者问道。 “网上有个言论是说,只要拍的戏里面有猫妖这一角色,那就去邀请李影帝,即便片酬低,只要剧情稍微合理,他都会答应。对此你怎么看?” 问这个问题的记者只是觉得有趣,可她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穿着高领毛衣,被岁月厚待越发令人沉醉的男人温柔地笑了下,从容不迫地回答道,“说的有道理,只要剧情有趣,薪资与番位都不重要,我会去尝试一下。” 在笑容中竟看出了几分孤独,记者愣了下,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什么呢?” 李千溯看向镜头,眼神温柔却不自觉透露出些悲哀,他道,“总觉得会有人去看,担心她忘记了我。” 他总觉得该养个小猫,可看了许多又觉得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索性致力于流浪猫救治之中。 可冥冥之中又觉得该多做些什么。 演戏……对如今可称家喻户晓的他来说,算是最简单的一个。 — 叶飞琛这几天总觉得不舒坦,连喝酒打架都不痛快了。 今天他去游戏厅里放松心情,带着一群狐朋狗友玩闹。 眼看一枪正中靶心,叶飞琛帅气地收回手,得意非凡道,“这几天也不知怎么的,水平是突飞猛进啊!” “叶少威武!” “帅!” 兄弟还是一如既往的捧场,按理说该飘飘然的叶飞琛却觉得依旧不爽。 他转身环顾周围,喧闹的环境突然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兄弟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耳边笑道,“怎么了叶哥?昨天喝多了还没好?” 叶飞琛回头,“——你有没有觉得少了什么?” …… 叶飞琛好像突然收了心,他不再跟着一群人鬼混,开始接触家族企业。 也不知道为何,他明明商业天分不高,却运气极好,投的每一笔资产都能让他获益。 在众人追捧夸赞中,他却依旧烦闷,二话不说把大笔资金捐款,自此投入福利行业。 他也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只是觉得,好像这样做了,会有人开心一点…… — 王泉月的命运转变在她十岁的时候。 有位看起来很凶的叔叔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成功领养了她,带她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家。 他好像很会照顾人,尤其能做得一手好菜。 王泉月有些怕他冷硬颓靡的气质,直到有一天她看电视时——上面正播着知名演员的采访片段。 她见那位姓“秦”的叔叔红了眼眶,好似遍体鳞伤的野兽无声发出嘶吼。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突然跟着觉得悲伤。 总觉得这梦一般不真实的美好背后,有着她不敢接受也承担不了的残忍真相。 — 秦莫然没想过自己能够重来。 他再次看到了生龙活虎的师父,情绪复杂却满含期待地来到和卿卿有一面之缘的商场。 可他再也没见到卿卿。 直到深夜,他失魂落魄来到卿卿家里,看到孤身一人晚归的李千溯。 在李千溯略显防备的眼光下,他胆颤心寒,一步步地向前,问他是否养猫?是否有妹妹存在? 当得到否定回答的那一刻,秦莫然瞬间明白了所有。 ——卿卿不在了,她让时光重来,让所有人失去记忆…… 唯独他一人记得。 在李千溯莫名的神色中,秦莫然僵硬地扯起唇角,脚步踉跄着离去。 …… 他知道猫妖保留他记忆不是因为他最重要,而是带着几分报复意味让他疼痛。 可秦莫然却心甘情愿且无比庆幸。 他会做好卿卿想做的一切,护住卿卿认下的哥哥,照顾好她的朋友。 他乐意时时刻刻忍受着折磨,困在这段让他悔恨万千的记忆中。 总归是有人记得她,有人书写她,有人知道无心无情的妖王为此间世道做了什么。 ——即便卿卿不在意。 第137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1) 一轮红日悬挂在碧空之上,照耀着九阳城的繁华街道。 庄严的城墙上旗帜飘扬,宣示着这座城主掌控的权力与荣耀。 说起九阳城城主,那可真是威名远扬,能在这边陲混乱之地保持地位稳固,上通朝堂下联江湖,黑白通吃是真真不容小觑的存在。 正值城主掌上明珠柳韵小姐大婚之日,吹拉弹打的喜乐从天将明便响彻这座城。 衣着华丽锦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腰间佩剑饮血江湖的绿林好汉,金镯玉扇富甲一方的豪商……来来往往的宾客好不热闹。 而这些热闹与街边蹲着的小乞丐们无关,直到从路东边跑过来个孩子,一张脸乌漆嘛黑的只露出双透亮的眼睛,欢欣地对着众人喊道。 “今日城主家喜事,城东那边摆了布施,大家赶紧去!” 于是一众小孩急急忙忙地搀扶着起来,毫不迟疑地跟着那孩子一股脑地跑去。 小七站在原地喘气,等最后面缀着的小尾巴迈着短腿哒哒哒跑过来,才一把牵住她的手向城东跑去。 到地方端上了盛满稀粥的碗,小乞丐们围坐在一起,分外庄重地开始享受这热气腾腾的熟食。 也顾不得等它吹凉,端起碗就小口小口的轻啜,最终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等以后我有钱了,要天天喝这么好的粥!” “真没出息!要是我有钱了,每天都要吃香喷喷的肉包子!我们大家都吃肉包子!” “我就不一样了,我要穿最暖和的衣裳!吃最香的烤鸡!上次有人没吃完我尝了一口,真的特别特别的香!” ……一群小乞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都快要把自己的口水说了下来。 最后有人看向中心坐着的小乞丐,也就是刚刚来通风报信的孩子,问道,“小七以后想干什么?” 小七握了握拳头,漆黑透亮的眼眸里充满野心,“我要成为城主那样的人!让大家都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一群小乞丐“哇”惊羡地叫出了声,好像小七并不是在说听起来就不切实际的愿望,而是已经成为了名震一方的大英雄。 “小七这么聪明勇敢,一定能做到的!” 小七扬了扬眉毛,面黄肌瘦的面容上竟浮现出几分不凡的神采,“那当然!” 他翘着嘴巴正得意,突然想起自己刚掉的门牙,又连忙伸手假装不在意捂住。 余光瞄到角落里蹲着的同伴,意图让她也热闹热闹,顺便看看她能不能说出比自己更好更厉害的愿望。 于是出声问道,“小九你呢?日后想做什么?” 被称为“小九”的乞丐抬头,顶着枯草般杂乱的头发,露出张灰扑扑的面容,“日后想做什么?我没什么想法……” 小七皱着眉头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气,“小九你个没志气的!我给你想!” 小九这么聪慧又力气强大,都没接触过武学就能以小敌大了,怎么能甘心做一个乞丐呢!真是个笨蛋! “——那就当武道巅峰,成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江湖侠客吧!”小七拍了拍胸脯意气风发道,为自己这番话而激动,似乎已经想到自己和小七叱咤官场与江湖双剑合璧的未来,眉眼弯弯笑得合不拢嘴。 直到有人乐不可支的发出了声,“哈!你看小七哥的牙……哈哈……” 小七才回过神,连忙伸手捂住嘴巴,故作凶狠地瞪过去。 可一众小乞丐哪里是能止得住的,他越是凶狠,想到刚刚门牙缺失的场景就越觉得好笑,忍不住抽抽地发出笑声。 直到那边沉默无声的小九起身,她小小的身板挺直了也就那么高,气场却好似什么威武健壮的大汉,发出强有力的威慑感。 要放在平时这群小乞丐定然会安静下来,毕竟小九虽然年纪小,但在他们心中是当之无愧的丐帮首领,带着他们与那些仗着年长就窝里横的乞丐斗争,才在这做城里存活下来。 可今天却有些异常。 或许是喝了碗热粥有些兴奋,也许是小七的缺失的门牙太过可爱,也有可能是因为小九身上的外衫长长的遮住了双脚,寂静了一瞬后那些压抑着的笑容陡然响了出来。 在这笑声中,小九略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强行绷着一张小脸慢吞吞坐到了小七身旁。 欢欢喜喜的乐曲声此起彼伏,城主府中觥筹交盏,街巷旁共有欢声笑语回荡。 等小九吃完饭,捂住嘴巴深感羞耻的小七才起身,把自己衣兜里装着的大半个馒头递过去。 声音闷闷道,“小九,先去把这馒头和粥给老张拿回去吧。然后就在庙里休息会儿,等晚上再过来。” 小九接过来,点头表示同意,刚转过身准备走,又停住了脚步回头道。 “小七哥别担心,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一步,牙齿很快就能长出新的来。” 小七微愣,随机敲了敲她的脑袋,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就你知道的多,小大人!我才不是那种掉牙都要哭的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孩!” 从后面一句话中听出些微妙的艳羡,小九默不出声地抬眸看他一眼,心中是原谅他不知轻重的敲自己脑袋,但还是认真道。 “如果再敲我脑袋,害我长不高了,以后天下第一的江湖侠客可饶不了你!” 闻言小七还愣了下,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后便捂住嘴巴哈哈大笑起来。 小九没理他,抿着嘴巴稳稳地端着粥和馒头转身离开。 她沿着墙边走,穿过繁华与喧嚣,无视不远处锦衣玉袍着华裳的富贵人群,来到偏僻荒凉的破庙。 被称为“小九”的乞丐正是谢卿卿,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七年,睁开眼便身处在破庙中,作为孤儿被一个潦倒年迈的乞丐收留。 民间常言“贱名好养活”,老乞丐取“长长久久”之意,称她为小九。 那老乞丐被人称为“老张”,或许是有些耳背,谢卿卿和他说十句也得不到一句回复。久而久之,除了必要的行动告知,她也不再多言。 她有心想要改善现状,可此身年幼又毫无资本,费尽心思也不过是带着一众小乞丐勉强果腹。 小七是老乞丐收养的另一个孩子,说是收养也不恰当,他俩和老乞丐的地位其实颇为平等——老乞丐整日里浑浑噩噩,要不是他们俩个,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饿死了。 谢卿卿走在路上忍不住出神,她想起前世此身莫名其妙的死亡,仔细地在脑中过了一边前世记忆,也没从中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第138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2) 此身前世也名小九,没有被乞丐老张收留,而是跟着一群年幼的小乞丐磕磕绊绊地长大。 长于困顿中的野草生命力顽强,无拘无束肆意生长,蓬乱的长发是风吹过的痕迹,褴褛破败却干净的衣衫中有暖阳的味道。 街头大爷留下的馒头,茶馆伙计满心善意的关注,东边卖馄饨的阿婆看似呵斥却有意无意的纵然……苦难生活中的温暖朴实无华却也动人。 比她只大了两岁的小七更是在小九生命中扮演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从小相依为命,多年摸爬滚打同甘共苦,他是小九心中唯一的亲人。 小七性情活泼,可自从书塑边无意间听了几句圣人之言,回来时便沉默了起来,偶尔会念叨几句“嗟来之食、不义之财”,不再乞讨,带着小九开始四处做工。 烈日下单薄的身躯汗流浃背,隆冬时肿胀的手足僵直皲裂…… 小九不是很明白,可她能看出小七那突然生出来的莫名坚持。 虽然这坚持会让二人的生活困难了些,但对上那双生出不息焰火的双眸,她又觉得不是不可以忍受。 九阳城远离京城,侠客之风盛行。彼时的小九还有着天马行空的梦想,每日做零工回来后累到腿软还坚持溜到武馆偷偷观看,希望有一天也能成为执剑天涯的侠客。 ——单枪匹马闯江湖,惩恶扬善快意恩仇,武道途中薪火相传,杯酒之间畅快大醉。 小九想,那该有多么自在? 她想拜入名扬天下的无剑派门下,可单单参加大选便需要上交五两银子,无奈下只能把白日偷师的招式凭借记忆描摹,夜半无人时执木棍自娱自乐。 小七无意间撞见这一幕,夜色中神色莫名。 后遇到地痞无赖街头勒索,小七咬牙死死护住手中寥寥钱财,脑海中满是月夜下那初具规模的几招。 小九是在收到零零碎碎的四两银子时才明白这些被隐藏起来的过往。 那遮遮掩掩的”摔伤“,深夜未归的匆忙,眼角常挂着的青黑……都有了解释。 可她没能拜入无剑派,眨眼间九阳城大乱,魔教勾结苍狼一举入侵,她与小七在混乱中分离。 此后宛若浮萍蝼蚁,她孤身一人在废墟与恐惧中求生。 小九性情坚韧,又早已在苦难中磨练出万般生存技巧,逃离九阳城对她来说虽困难,但也并非绝路。 却阴差阳错被魔教抓去。 她那时十七岁,进入魔教第一天便自毁了面容,没有武功内力,全靠一股狠厉的韧劲存活下来,成为魔教中一名管事。 在她略有势力时便搜查小七下落,可最终无果。 后来武林盟主广邀天下侠客于浩雪山庄论道,她受命魔教随人前往,却在当天深夜被掳,于暗无天日地牢中囚禁数十载,最终草草死去。 宛如没入大海中的微石,涟漪轻荡无人在意。 ——如此潦草又悲哀的一生。 小九被困于地牢中的那些日子总是在回忆。 她想起与小七分离时的漫天火光,想起魔教中那些被一同虏来的姑娘,想起那最终也没实现的梦想…… 长久的幽禁岁月有些摧毁了她的理智,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那些记忆中的不甘心终于成了执念。 她有三愿。 一愿小七安好,此生不再颠沛流离;二愿魔教覆灭,昔日故友重回自由身;三愿问鼎武途,叱咤风云除恶扬善。 谢卿卿趁着记忆牢固时多次在脑中复盘,总觉得原主的死太过蹊跷,可寻遍记忆也找不到何时有招惹到如此恐怖的潜在敌人。 …… 不自觉皱眉思考的小九来到破庙前,一眼看到门槛处四脚朝天的老张,她心下一跳,不再多想,把饭放到地上连忙跑了过去将人扶起。 老张身上已经不是灰尘了,不知道从哪里滚来的一层泥土结成泥垢,于灰黑色的破布衣衫融为一体,散落的头发与长长的胡须纠缠着,上面还落着几根枯叶。 小九皱着鼻子将昏沉沉的老张扶起,叹了口气,“老张你怎么又出去喝酒了?给你说过多少遍,你这身体不能喝了,那些给你酒的人都是在看你笑话!小七哥都能看出来的事,你偏不听!” 盯着那身上状似呕吐物的一团,她实在无法下手,索性将人放倒,提着他两条手臂将人往破庙里拖去。 小九实在被气得不轻,再早熟稳重的性子都不能冷静,气呼呼地拖着人走,一边念叨道。 “连饭都没得吃,非要去喝酒,万一有了什么病,把我和小七哥卖了也治不好你!老张你要是不想活了,我和小七哥也不强求!” “要不是小七哥说当年是你带回了我,给我买了药,我才不会管你这自己都不想活的糊涂鬼!一天到晚醉生梦死的,也不知道那酒是有多好!” 小九将人拖到草席上,又跑出去在河里舀了盆清水,等了会儿见人还不行,特意端来的热粥都要凉了。 顶着呆毛的小女娃面无表情地伸手,把水往老张脸上洒了洒。 昏沉着打呼的老张受了凉,浑身一抖睁开了眼睛。 初睁开时的一瞬清明在看清楚面前人的模样后又浑浊了起来,他嘟囔了一句,想翻个身继续睡,刚刚动了下身子,却被人用木棍死死抵住了肩膀。 乞丐老张僵住了,再次意识到面前的小九已经不再是那个好糊弄的幼童。 ——她如今是力能扛鼎,不好惹、唯我独尊版厉害女娃。 可怜老张经历过那么多事,唯独遇到小九时感觉伸展不开手脚。 这小丫头简直天然黑,明明满腹黑水偏偏还能给人一种憨厚老实的错觉。 可看看她干的那些事——带着一群小乞丐占领了这破庙附近的方圆八里,让一群羸弱到不行早该死去的小乞丐活下来,这还能称得上简单? 和她说话吧,老张总觉得自己被她给绕了进去,说了许多自己不该再提的话。不和她说话吧,她就用黑黝黝的目光盯着他,像是看着不争气的后辈般,硬生生把老张给盯到郁闷于心。 现在好了,越长大力气越大,他可算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此刻又是如此,那丫头语气平淡道,“老张,起来把你的饭吃了,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听听,说得多么关切,多么感人。 如果她能把抵在自己肩上的木棍撤了,老张相信,他一定会更感动的。 第139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3) 他是不在乎颜面,但不代表他丢失了所有的羞耻心。 他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不代表他愿意白白挨小九一顿打。 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打一顿,在个算得上自己看大的小女娃手下颜面尽失的老张终于老老实实地吃完了饭。 小九终于略感满意,把木棍收了起来,放到草堆旁好好收着。 这是她特意挑选的木棍,磨了许久才打磨成这合手的模样,打起人来梆梆作响,小九很喜欢。 “老张,你这样不行。我和小七哥两个孩童都在外面乞讨,你却喝酒睡觉。”小九摇摇脑袋,神色正经道,“下午你和我一起去吧。” 老张刚想开口拒绝,就见小九弯了弯腰向那木棍勾去。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日偶然碰见的一幕,当时的小九就是举着木棍极为诚恳地对着巷中跪地求饶的几个无赖道。 “——打断了双腿就说天生残疾,相信那些心善的贵人,会多施舍点钱财的。” 老张一顿,生怕自己本就不方便的腿脚彻底离自己远去,话到嘴边就成了,“好。” “先好好睡觉吧,早知道难受何必喝那么多酒,真是没出息。”小九得了应也不再多言,状似无意地拍了拍裤腿起身,便念叨着转身离开。 她身后拖着块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木头,腰间别了把废刀,带着一身累赘慢悠悠地走着。 耳尖的张老听到这音量恰到好处的低语,又忍不住心梗。 自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就对自己没一点耐心的?老张有时候都怀疑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要不然怎么会时不时说些扎人的话。 可细究起来也没什么,貌似都是她眼中的事实。 世事难料啊,想不到如今的自己都会被人念叨“没出息”了。 老张随意地坐在地上,等小九走后叹了口气往后一躺,枕着手臂望着蛛网密布的房梁。 若是早个十多年遇到这两个可怜孩子,他定然不会这样。 ……如今已是废人了,浑浑噩噩时倒比清醒起来更多些痛快。 — 等小九砍完木材给人送过去,便强行胁迫着老张一同去乞讨。 小七还没来,二人刚在地上坐了会儿等目标人群的到来,又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喧闹,痛快欢畅的大笑声隐隐传来。 老张毫无所动依旧哭丧着脸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小九听到动静却忍不住看过去。 这笑声中气十足,不像是附近每日愁于生机的小贩,应该有些地位的人。 可也就一眼,小九便摇头收回了视线,打消了上前的念头,继续在心中想着明天的饭应该怎么解决。 无他,迎面走来的一群人身着昂贵锦缎,腰间上好的玉盘晶莹剔透,一看就是不凡的大人物。 以小九多年经验来看,这种顶顶富贵的人对乞丐往往很是嫌弃,生怕离得近些沾染上贫贱卑劣的气息。 若是贸然向前,不挨顿打已经算得上幸运了。 人群中间是位中年男人,身着墨绿色长袍,浑身上下打扮极为朴素,却隐隐约约处于被簇拥的地位。他眉眼间平静无波,听着周围人相互恭维时不发一言。 其乐融融时,有不知轻重混进来的青年人朗声笑道,“九阳城虽说地处边关,圣意难达,可繁华景象却不比京都差啊!” 空中寂静了瞬,不少人心中暗骂倒霉,哪家不长眼的把这么个草包带过来了! 平日里是圣意难达,说这话拍拍城主的马屁便算了,可如今……面前这位可是京都来的官啊。 九阳城城主派来的心腹更是头大,这混账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不知道柳韵小姐联姻是为何吗?还敢如此说话! 情急之下他竟生出了机智,连连摇头强笑道,“王兄弟真是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有圣意难达一说呢?” “至于九阳城繁华,这点更是不敢与京都相提。”他看向路边歪着的乞丐,叹了口气长吁短叹道,“穷困者自身难保,要不何至于乞讨……是我们的失职啊。” 那青年人好似看不清周围人的脸色,依旧嬉皮笑脸道,“大人真是谦虚了,惫懒者毫无廉耻之心,只想不劳而获,靠乞讨为生。人无骨气自轻自贱,好吃懒做,这又不是大人能管得着的?” 一旁低头数蚂蚁的小九听到这话抬眸看过去一眼,想要见识见识什么人能有这种荒唐离谱贻笑大方的发言。 ——他们这一群举目无亲的老弱病残,哪里有机会去得到份有工钱的劳动? 单说她每日替人劈柴的工作,都是和那没落老员外家的小公子有那么一点交情。 富贵人家有的是合心合意的奴仆,普通老百姓又哪里来的闲钱去请帮佣? 也就这尸位素餐的高位者不食肉糜,说出这种“人无骨气自轻自贱”的荒唐之语。 当撞见说话人周围几人神色时,小九那升起的怒火悉数被浇灭,黑色瞳孔里不由带上了同情之意。 人人都起杀心,好可怜。 笨成这样还自作聪明,好可怜。 毫不知情的青年人还得意洋洋,觉得自己的发言可谓之清醒,与那些同情心泛滥的伪善者截然不同。 而那墨绿长袍的中年男人却从头到尾没露出别的表情,只是顺着两人的话看向路边的乞讨之人。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接着眸光猛地一沉。 小九为那蠢货默哀一秒,回头却见旁边的老张耸拉着眉眼恨不得缩到地洞里的鹌鹑模样。 这略为异常的表现让小九犹疑。 难不成是被说的羞愧了? 不应该啊,老张他向来没有廉耻心的,要不然怎么会让他们两个小的整天替他操心? 虽说不太相信老张会有良心这种稀奇的东西,小九还是低声安慰道。 “老张别难过,那人蠢笨无知全然是在胡说八道。” 老张连连点头,眨眼间又恢复了往常的吊儿郎当,眯着眼睛垂头往墙壁上一靠。 对面投来的目光灼热炽烈,老张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自知躲不过故人的相识,索性不躲了,抬头迎着长袍男人的视线咧嘴轻笑。 第140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4) 小九站在老树下,竖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 方才那位中年男人一眼看来仿佛三魂七魄离体恍恍惚惚地遣散了众人来到老张面前。 她本想装傻充愣赖在原地不走,中年贵人都对她的存在默认了,可老张那胳膊肘往外拐的老混蛋非开口让她离开。 可老张混账,她小九却很讲义气,怎么能放任对自己这群小乞丐对如此有威胁的人毫无了解? 她也知道这不太礼貌,可实在是好奇,不,是实在担心。想着反正也没人教她这礼貌不礼貌,她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逐渐心安理得的小九索性借着树干遮挡鬼鬼祟祟探出个脑袋往那边望去。 前方巷中只有两人,一位是方才那位锦衣贵人风度翩翩,一位是邋遢老乞丐气质疯癫,这同框的画面着实古怪。 她刚刚贴上耳朵隐隐听见了句“子云兄”什么什么,身后便传来一声疑问。 “小九,你趴在这里做什么?” 小九眨了眨眼睛,连忙站直身体回头,诚恳可靠地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忧色,回答道,“小七哥,老张被人叫住了,我担心他。” 说完,又侧头示意他看过去。 小七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从地跟着她偷看。 那边锦衣贵人神色晦暗不明,盯着面前瘦骨嶙峋丧若败家之犬的故人,再没了之前不动声色的稳重,唇瓣嗡动了半响却只是哑声问道。 “子云兄……你就非要把自己混成这种地步吗?” 见到昔日故友落入如此境地,其中百感交集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终只剩一句疑问——那个志气凌云、恨不得心中所学全部施展出来的张家麒麟儿怎么落到了如此地步? 埋藏在记忆深处几乎快要消泯的名字被唤,老张的眼皮止不住地轻颤。 他维持不住假笑,杂乱胡须动了动,被盖在下面的唇角无意识地下拉,浮现出一股烦闷阴郁的燥意。 索性缓缓低头,一只还沾着干枯泥巴的手摆弄着地上的破碗,老张似笑非笑道,“大人见我如此地步,何不看在昔日情分上接济我些?” 锦衣贵人的唇瓣狠狠地抖了下,过了许久,才收敛了情绪开口,“我自然不会放任你这般澡潭自己……若你无心朝堂,去江南那边养老也行。” 说话间他已经想好了理由,“家中犬子惹是生非,被我发落在江南老宅磨练心性,若能得子云兄教导一二,定然……” “不必,大人真是抬举我了,小的如今就是个老乞丐,没什么本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张给打断。 他自嘲般轻笑,“身残体弱,又毫无廉耻之心,大人真是不怕被小的给教坏咯!” 说完想笑出声以示洒脱,气息却一时有些不稳,低低地呛咳起来,好半天才勉强平复。 抬头却对上故人那悲哀又沉重的双眸。 老张僵住,脑中往日回忆尽闪,他像是被烫着般连忙侧头避过那道视线,低声道。 “说真的,我觉得这样也挺好……之前的所有都如同大梦一场,不去想,自然就不会痛苦。” 天资聪颖出身名门,不知人心恣意张狂。 认字、读书、写文章,这些对别人来说痛苦之事在他看来如饮水般自然,少不更事时只觉世间万物皆应与他愿相合,功名利禄举手可得。 江南巡抚客宴四方,朝阳赋落笔四下皆惊。 当时有些醉酒,也许又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傲意,实在不愿见那艰深晦涩全靠语言堆砌的文章为众人称赞,索性借着酒意挥毫着文。 风景正好,醉意也正好,要离江南更是志气昂扬。 惊世佳作甫一出世便传彻大江南北,他踌躇满志前往京都。 …… “子云兄……”锦衣贵人屈膝,在遍地泥泞的土路上半蹲下来。 陷入往日回忆中,老张有一瞬间恍惚,直到耳边传来悲痛隐忍的话声,他才回过神来,隔着那些朦胧模糊的记忆看清面前越发威严成熟的故友。 原来已经浑浑噩噩这么多年了啊…… 直叫人生了白发,皱了眉头。 他微微叹了口气,毫无形象地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在故友有些惊惧的视线下笑道。 “大人的好意心领了,‘子云兄’一称担不得,小的就一老乞丐,叫我‘老张’就好……至于往日种种,皆与我老张无关。” 四周好像寂静得可怕,锦衣贵人不知何时半跪在了地上,衣袍处沾染了大片污浊。 “您口中的‘子云兄’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老张的眼神放在故人身上,又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其他什么,他的神情依旧是浮于表面的嬉皮笑脸,带着浓厚的冷漠意味。 眼看锦衣贵人依旧不死心,老张继续笑道,“大人昔日作壁上观,如今又何故多此一举?” 一语出,他看到故友陡然惨白的面色,听到他逐渐紊乱的呼吸声。 老张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此刻无比清醒,能把故人身上所有异样收入眼底。 还是醉到不省人事好啊…… 他摇头失笑,状似疯癫般转身离开,一步一步极为缓慢。 脑海中闪过往日种种。 步入京城时满眼富贵与繁花,举杯交盏间一蹴而就、笔笔生花。 那时多么风光啊? 金榜题名御前作答,鲲鹏展翅他以为全天下都在手中…… 可诗人才子就只是诗人才子,误卷入“墨书案”中,他毫无抵抗之力。 兢兢业业的父亲受累被贬,前途光明的未来不再,更是刑罚加身此后腿脚不便。 上书求情却被外放的挚友,心生爱慕却家中突逢巨变的小娘,无论做什么都适得其反的桩桩件件…… 他怎么还不明白? 有人要他堕落,要昔日恃才傲物的张子云浑浑噩噩。 老张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只一想到有那么个身居高位冠冕堂皇的高官费尽心血却盯着他这么个烂人就觉得好笑。 于是他笑出了声,捧腹大笑只把泪花笑了出来。 俯仰之间,却见青天碧云依旧,一如当年。 — 这边小九和小七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小七用眼神无声询问:怎么办?我们直接走还是? 小九皱眉,用眼神示意:老张的碗没拿,那是我们最好的碗了,万一离开被这人气极之下摔了怎么办? 小七见她眼神一直放在锦袍贵人身上,点点脑袋表示自己明白! 然后就在小九毫无准备时,他突然从树后冲出来,一路小跑到了锦袍贵人面前。 小七抱起碗蹲在那里,可怜巴巴又小心翼翼地望着锦衣贵人。 在心中默默地想,小九可真是胆大心细啊,在他还沉浸在老张复杂的过往时,就已经想到了在这贵人身上大捞一笔! 一旁伸手但没拦住的小九呆若木鸡。 她生怕这心思莫测的贵人与自己这群小乞丐有什么交集,本想苟着等他走了再去拿碗,小七怎么就冲了上去? 他是和老张有旧情,可万一他就想拿捏住老张,她和小七两个被老张收养的孩子首当其冲。 就凭刚刚那一幕,小九就有无数中手段要挟着人让老张按自己的想法做事。 若是这贵人不讲究心狠些…… 小九丧着脸从树后走出。 锦衣贵人还记得跟在老张身后的小九,见她来到身边后终于有了反应。 方才的脆弱好似错觉,眨眼眼间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模样,锦衣贵人对着小九笑道,“你是……子云兄收养的孩子?” 小七莫名感受到威胁,他连忙站起来挡在小九身前。 第141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5) 风从背后吹过,小九脊背上出了层薄汗。 她想到前呼后拥的少年少女下轿上马时云头锦履踩着的无声奴仆,想到今日窥见的那群仪表堂堂之辈对面前人的讨好与惧怕。 也想到那因为冲撞贵人而死去的对头,即便他胡作非为堪称街头一霸,在与城主沾亲带故的侄子面前却轻而易举被人打发着砍断了双腿,血流而亡。 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恐惧感——任何同她不平等给予她威胁的存在都让她发自内心的厌恶。 即便面前的高位者此时毫无杀意,甚至面色称得上和煦。 小九在心中把这笔账记到老张身上,打定主意回去把他的酒葫芦给藏得远远的,才算勉强咽下这种不爽。 她抬手轻微地拍了下小七的肩膀以作安慰,抬腿向前。 “大人是说老张?”小九仰头笑了下,充满稚气的面容上轻快而自然,毫不胆怯地道,“说不上收养,老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就帮他带着一日三餐,互相有个照应。” 听到此话,锦衣贵人深深地盯了面前瘦骨伶仃的小女娃半晌,眼中情绪莫名,半晌,才摇头轻叹了声,”……这样也好。” 他向老张离开的方向望去,好似隔着一道又一道墙壁,跨过一年又一年的光阴,对上昔日风流卓绝恃才傲物的白衣才子。 再次深深叹了口气,“活着就好啊……” 浑浑噩噩以求保命是好,费尽心思不让稚童无辜被牵连是好,能活着就好…… 说是如此,心中早已升起的、无可奈何的沉重之意却挥之不去。 文人自古相惜,更遑论其中多年情意。挚友抛却一身傲骨可谓苟延残喘于此,他……有何颜面? 可君王痴迷佛法寻仙问药,朝堂全靠权衡之术,党派斗争乌烟瘴气,数十年为官历经风霜,九死一生,若不是受荫于家族,他恐怕早已折戟沉沙其中。 严党沆瀣一气更是根深蒂固,前朝后宫牵连甚大,他费尽心血才攀爬至此,此番风雨飘渺时机尚未成熟,他怎敢拿全部身家以软碰硬去给好友讨个公平? 锦衣贵人如此想着,藏在袖口下的一双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恍惚的时间有些长了,其中又不知想了什么而导致周身气质压抑而紧绷,小九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小七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等锦衣贵人回过神来,垂眸看了眼浑身炸毛满是戒备的小七,又把视线放在笑意盈盈脚尖却指向巷子出口准备随时逃跑的小九,竟然缓缓露出个笑容。 他这些年见了不少事,识人的本领在一次又一次历练中精进不少,此刻也不得不称叹,这两个孩子挺不错。 一个心思机敏成熟稳重有魄力,一个天真警觉勇敢有情意。 ……便是子云兄正意气风发时,此二人也是能被他看在眼里的。 想至此,他便又有些怅然。 在心中沉沉叹了口气,锦衣贵人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来离去,而是俯身递了个玉佩过去。 “这算是个信物,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拿着它去找城主大人,他会给个薄面。” 锦衣贵人轻轻笑了下,看着面前两双黑黝黝的眼睛继续低声道,“它若是被某些人发现了,也会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 说完,他等着二人的抉择。 小九侧头与小七对视一眼,她胸无大志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个大人物的阴谋诡计恩情提携她都不在意也不愿接触。 一力降十会,这些个尔虞我诈哪能抵得上刀光剑影痛快? 而小七却心动了,他想到今日许下的愿望,虽说求生之举无论贵贱,可若有机会另谋出路,他自然不愿意去乞讨。 若是他不接,他登堂拜相给小九撑腰被她崇拜的宏伟愿望何时能实现?根骨不行武学一道难登,他怕是永远也跟不上小九的步伐。 看着小九消瘦单薄的身板,小七握了握拳头,眼中坚韧的光芒闪烁,终于下了决定。 ——若是我一人接过,那风险与后果自然是我一人担当。 他抬手刚要接住那枚玉佩,下一刻,那枚玉佩就被另一只突然伸出来的小手握在了手心里。 小九仗着自己反应机敏,在意识到小七的意图后便极为迅速地接过玉佩,毫无顾忌地当着两人的面把它放到贴身衣服的夹层中,那是小七按照她的要求缝的,平日里是她放压箱底铜板的地方。 她还小的时候讨来的钱财常常被那些大一些的乞丐抢走,便养成了贴身携带的习惯。 小九先把玉佩放好,抬眸瞪了眼要自作主张的同伴,这才拉着小七学着江湖人抱拳道谢的姿势一同行礼拜谢。 锦衣贵人摆了摆衣袖,眼带赞赏,不再言语唇角含笑离去。 到底还是天高皇帝远啊,边陲之地混乱,严党爪牙虽然不少却是一群乌合之众,对稚子毫不在意——富贵凶中求,道缘险中取,希望这俩与子云兄有缘的孩子能有个好前程吧。 等那道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小七才咧了咧嘴,伪装卸下,被小九的举动感动到几乎要落泪,一出声嚎开。 “呜呜呜,小九你怎么这么好啊,以后我肯定会好好努力的……”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我们。 小九歪了歪脑袋,讶然道,“小七哥,这条街谁不知道我们俩是一伙的?若真惹了什么大麻烦,那人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 正感动到语无伦次的小七刚抽了两声就被她堵了回去,也没生气,只是垂着脑袋声音低低道,“对不起小九……我只是害怕连累你了。” 小九眯了眯眼睛,刚刚就升起的怒火听到这句话再次燃烧,“我们当时说过了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你这样子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拿玉佩是因为我力气大,拿着比你拿更安全,若是我接过玉佩要自己承担,你会同意吗?你会眼睁睁看着我出事吗?你不会,我当然也不会!” 小七被她的怒气吓了一跳,抬头看她沉着脸的模样更是心虚,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羞愧道,“对不起小九,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小九侧过头去,别扭道,“你记着就好,别把我当小孩糊弄。” 第142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6) 饶是在他心中小九的形象十分可靠成熟,此时看着比自己低半头的孩童,小七也不由沉默。 尤其是同伴闹别扭的时候,头顶的碎发翘着,抿着嘴巴一副生闷气的表现,日常的稳重不再,稚色更显。 小七压了压嘴角,生怕此刻笑出声来彻底惹怒了她,掩饰般地连忙举起手保证道,“放心吧,我从来都是把你当作同龄人对待的!” 忘记小七也就比自己大了两岁,听到此话的小九自以为得到了想要的保证,才算和他重归于好。 拿了老张故友的玉佩,两人自然要回去给老张说一声。 今日窥见了老张身份的不凡之处,两个孩子心中先是忐忑,后又觉得难以置信。 ——老张一个浑浑噩噩的醉鬼,平常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腰背从来没挺直过,怎么可能和那些读书士人有交际? 走在路上小七忍不住发问,“老张他怎么认识这么厉害的贵人的啊?” 不同于摸索着进入武道一途而耳聪目明的小九,那么远距离他听不清二人谈话。 小九想着那些对话,认真分析后道,“老张之前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和那个贵人是少年好友……曾经好像也很有才华,是个读书人。” 小七立刻相信了,“那老张怎么变成乞丐的?他有那么厉害的贵人当朋友,也有才华可以自力更生。” 小九也不太知道,只是结合老张的日常推测,“应该是受了很大很严重的打击吧,然后老张就被生活击垮了开始逃避现实,再加上沉迷于喝酒,整日醉醺醺的,久而久之那些读过书就都忘了。” 小七不吭声了,他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打击会让对衣冠都十分讲究的读书人成为乞丐。 连那些只识的几个字就高傲的不得了的商贩之子都对他们这些小乞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高傲得好像是天王老子一样。 说到这,小九又道,“每日老张喝了酒就又哭又吐的,看起来难受的不得了,喝完还像城北那杀猪匠的傻儿子一样,小七哥以后可不能学。” 小七连忙拍着胸脯向她发誓,“放心吧!我以后既不会逃避现实,也不会沉迷酒色!” 二人边说边走来到破庙中,见老张又拿着枯草遮脸仰头倒在地上,一副萎靡不振失魂落魄的作态。 小七叹了口气,连忙跑过去把老张脸上覆着的枯草给扔掉,拍了拍他头发上的碎屑,一边给他念叨方才发生的事。 老张一声不吭,听见他二人过来也没什么动静,缓缓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继续窝囊着自暴自弃。 小九也跟着过来,坐在草堆上边听着小七的叙述边发呆。 也不知道老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从享遍锦衣玉食的公子沦落到了这般地步。还有那朋友,表现的悲伤震惊跟被人打了一样,也不敢来帮忙。 文人政客果然阴险狡诈啊,生生把人逼成这样,小九摇头感叹。 小七哥还说想要去当个大官,他连个乞丐都当不好,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不合时宜的正直良善,要不是她在,早就被人连皮带骨的给骗了去。 不像她,就想单纯地学个武术,成为一个剑客也好,刀客也好,再不齐拿把菜刀杀猪也好——反正有自保能力,逍遥自在是首选,安稳度日倒也不错。 但小七哥好不容易有了个宏伟理想,整天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她怎么可能去阻拦? 小九百无聊赖地晃着手里的枯草,一边胡思乱想。 这边小七终于绘声绘色地讲到了那锦衣贵人弯腰掏出玉佩,又道出其背后可能带来的危机风险。 老张就好像诈尸一样突然直挺挺坐了起来,动作之迅速让闻声抬头的小九都忍不住乍舌。 身旁蹲着念叨的小七也被吓了一跳,眼见就要往后仰倒,被小九连忙拉了下稳住。 小七还没开口问老张怎么回事,就被他慎重可怖的面色惊住,“……老张你—”怎么了? “—你们接玉佩了?”老张沉声问道,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睁开竟然难得是一片清明凛然。 在这视线下,二人才终于有了老张果真是大有来头的实感,连连点头承认。 “哪怕明白背后的杀机,也要接过那枚玉佩?” 熟悉的人霍然露出一副截然不同的深沉表情,小七有些胆怯,但还是认真回答道。 “我不想一辈子都是小乞儿,也不想我的那些朋友也一辈子乞讨为生。” 小七对上老张的眼神,对上那张疲惫的、被岁月和磨难雕刻成枯败树皮一样的老脸,心中突然又平静了下来。 他想到小九复述的那些话,那些推测,忍不住补充了句,“不想让人被逼着成为乞丐。” 无论是年幼无力且不愿意卖身为奴的人,还是由于贫穷、疾病、时局动荡等原因迫不得已成为乞丐的人——若是他有钱财有权力,定然能想法子给他们安排上个能吃上饭的活计。 他身上穿着带布丁的破布衣裳,仰着脑袋道出自己远大的理想,注视着老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期待,想要长者的肯定。 小九也跟着盯老张,“我也想要没有人饥寒交迫,被逼无奈成为乞丐。” 其实她没想这么多,世界上那么多人又不少她一个,她就管好眼前事好了,养那些认识的小乞丐已经快把她累死了,管不了那么多。 但小七哥既然要把那么大的担子放身上,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七哥被累死。 老张注视着面前的两个半大孩子,思绪忽然就纷乱了。 每个读书人心中都有着济世救民,治国平天下的志愿,也靠着这点慰藉度过了苦读诗书的数十年。 年少声名让他自诩为难得一见的天才,恨不得即刻一展心中所学好求得个万世圣名。 初受坎坷时他也把这磊磊光明昭昭正气当作最后念想,刑罚加身时他也念着古来圣贤深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可哪有什么绝处逢生,哪有什么柳暗花明? 被废掉的无用棋子,终究成为幕后人肆意羞辱取乐的玩物。 …… 老张突然喉咙痒得难受,是那种痛饮百杯也难以解愁的难受,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于是他看向小九,无声询问她为何也会同意。 你不是怕麻烦丝毫不想沾染那些达官贵人半点吗?平日里带着一群小乞丐费心力斗来斗去争夺地盘也不愿意去向上求个庇护。 小九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仰头回答道,“我是嫌弃麻烦,可我不怕。” 她想了想又觉得只这样不够有说服力,便接着道,“我日后要当侠客,自然不能畏首畏尾,优柔寡断的。” “再说小七哥只是接个玉佩,又不是接下了阎王的判命,若是能安安稳稳地交给城主大人,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危险。倘若有危险,我们就认了。” 她的眼睛清亮亮的,黝黑而有神,带着孩童天生的稚气,又夹着着其他难以说明的感觉。 洒脱,无畏。 和小七的外放不一样,她向来是不轻易表现的,即便偶尔会说起自己的侠客梦,也不会带有炽热的感情。 可如今认真看着这双眼睛,老张却又有些明白了。 她从来不是没有浓烈的感情,是自以为想做就要做就能做到的底气带给她提起梦想时的笃定。 老张突然想起来她也是个孩子,即便早熟稳重也是个天真有闯劲的少年。 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怎么会为了那不甚明晰的危机而抛去登天之道呢? 老张的眼神微沉,他曾走笔成花妙手天成,可久不发言好像失去了说话的本领,嘴唇动了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声。 第143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7) 老张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小九看他离去的方向猜测他又八成是去喝酒。 小九很讨厌灌他酒的那些人,觉得他们都不怀好意,把老张原本一个好好的人都喝傻了。 她本认为老张和小七不同,是个十分不听劝且固执己见的大人,说什么也要贪图杯中之物。 可现如今却不好说了……读书人应该也不会这么傻吧? 老张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 说不定是被人逼着酗酒呢?小九暗自推测,打算日后还是对老张好一点。 至于他的酒葫芦,一码归一码还是要好好藏着。 日升日落,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小七刚开始还颇为激动,自从接了玉佩梦中都是自己胸前带着大红花跨马游街的场景。 可城主大人远不是他们两个小孩子想见就能见的,他和小九一起在城主府附近蹲了好几天也没见到贵人出行,后打听到说是掌上明珠大婚之时心绪太过激动,牵连了旧日内伤,要在府中静养几日。 小九一口咬定城主大人是有其他事,这种借口实在太假。小七也不怎么相信,可他除了蹲守其他也做不了,只好把这件事先放在心上,从眼前能做的事开始做起。 小七开始按照着小九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启蒙教材用树枝比照着夜以继日地在地上画来画去。 他的同伴们都惊呆了,但也没人觉得小七识字是在痴心妄想,还有不少孩子主动跟着学习。 一群脏兮兮的乞丐念着古怪拗口的诗文成为这破败角落的一大奇观。 老张又开始整日酗酒,偶有清醒时也不去看小七,闭着眼睛又开始充当哑巴。 小七逐渐意识到了什么,便格外注意着不在老张面前读书识字,而是在院中土地上撅着屁股认真练习。 小九刚开始还没在意,她一心琢磨着习武之事,此番世界和第一世的修习之法有不少差别,她不能按部就班照着第一世的内心功法来修习。 若是想要问鼎武途,还是要打好基础。 直到小七兴致冲冲地过来向她展示自己的成果——文章背的十分流畅。 可问题是,字音读错了许多。 听完这篇宛如新文的文章背诵后小九面不改色,“小七哥是跟谁学的字?” “原来是偷听东边那老秀才讲的,可前些天被赶了出来。”小七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幸运的是,旁边那卖馒头的阿翁说他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厨子,也识得不少字,就是他教的,我帮他跑跑腿打工。” 小九很快从脑海中扒出那卖馒头阿翁的形象,心情复杂。 她瞅了眼还在傻乐的小七哥,心道,那阿翁或许真是做过大户人家的厨子,可从这篇文章来看,他认得的字也不会超过三十个了。 若是城主见不着,小七再随着那阿翁学一阵子,怕是都能成为新一代大宗师——自成一派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告别了小七哥,抱着比自己低一个脑袋的木棍从这片熟悉的小地方离开。 她认真地再三思忖了,在乞丐窝里也好,在小商贩里也好,根本没有合格的读书人,但凡读了两本书的秀才都不会去做这种活计。 既然有老张这样被迫沦为乞丐的读书人,那也应该有其他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 听说城中心的恶霸纨绔最多,那里的读书人应该也是,小九打算去碰碰运气。 她今天特意穿了自己最心爱的衣服,即便有五个灰色大补丁依旧能看出是干干净净的。 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繁华,小九身上不合身的宽大衣服和脚下的破旧草鞋与来来往往的人群格格不入。 小九不在意,她认真地打量四周的环境,视线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背剑穿靴看起来就英勇不凡的江湖侠客吸引。 那狭长泛着冷光的铁剑,那被布条缠绕依然透露出几分厚重古朴的手柄。 再看看自己的木棍。 羡慕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她强迫自己别被诱惑,好不容易控制了身体没跟着那些各异的兵器离去,老老实实待在附近蹲守。 可脑袋却跟着离开了,脑海里全是侠客和他们威风凛凛的武器。 眼见一个同龄孩子背着一把镶玉镀金的宝剑路过,小九眼睛都要红了。 她握紧自己手中光滑笔直的木棍,劝告自己合格的侠客不应该被外物所累,这木棍也挺好! …… 人才是多,可小九心心念念的落魄人才却不是大白菜,蹲了两三天也没见着。 又是一天毫无所获,在太阳落山时愁闷的小九低头往回赶。 夕阳渐落,路上人少了些,街道处冒起了炊烟。 小九突然听到头颅撞击地面的声音。 接着是谩骂声。 她闻到了血腥味。 小九回头,便见一宅子前羸弱青年被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死死踩住双腿跪倒在地上,额头处血肉模糊。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眼神,面无表情地往前抬腿。 既然管不了,看的越多越心烦。 “——惹谁不好惹我们家公子?轻袖姑娘能被我们家公子看上是她的福气!”为首的家丁轻蔑地笑了一下,细长的眼睛陷入肥胖的面容中几乎快要消失不见。 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按着那青年的脑袋狠狠地往地上“砰砰砰”撞了三下。 小九握了握掌,在心中默念,管不着管不着,惹祸上身自找麻烦的事可千万不能做。自己又不是府衙官邸,他人的安危轮不到自己一个小乞丐在意。 被踩在脚下的青年挣扎了几下,双目血红地盯着几人。 为首家丁自觉受到了冒犯,有些生气,便直往人心头痛处上剜,语气轻佻又亵玩地道,“轻袖那小娘皮说到底不过一个出来卖的妓子,等我家公子玩腻了,你要是不嫌弃再赏给你也未尝不可啊?” 小九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拿住木棍的手却忍不住握紧。 她如今只是个孩童,打个普通人尚可,对上有底蕴的当地大族实在不行。 再说自己瞎摸索的半道武功,每次打完架后都好像没了半条命似的,万一倒时候跑都没法跑,那可真是把命拿来耍了。 小九在心中默念,忍一时风平浪静,切莫因一时之气招惹无穷祸患。 此言一出,方才头晕目眩的青年发出怒吼,听到心爱之人被如此侮辱,悲愤欲绝之下死命挣扎恨不得与其同归于尽。 轻袖娘子皎洁如月,怎么能被这些卑劣小人如此侮辱! 一向温吞的青年目眦欲裂,此刻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费尽心血考功名又有何用?如今这世道君王昏聩、世家横行哪里有王法可言? 他读了那么多书,却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 见堂堂一秀才在自己面前如同落水之狗般痛哭流涕,为首家丁只觉得十分痛快。 即便自己是奴才又如何?面前的秀才老爷不是连奴才都比不过? 一个穷酸秀才算得了什么?九阳城江湖草莽遍地都是,死一个秀才谁也不会在乎。 “林秀才怎么说不出话了?”家丁弯了弯身子,刻薄的眉眼满是讥诮,居高临下地道,“莫不是高兴傻了?” 林秀才死死盯着那张脸,无视头皮处火辣辣的痛意往前探身。 “呸!” 一口唾沫落在了家丁脖颈处。 那人倏然变了脸色,垂眸像是看着令人厌恶的蝼蚁,浑身带着阴沉沉的杀意。 第144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8) “林秀才”三字落在小九耳旁,让她本就恻隐的心更加动摇。 她终于停住了脚步,面无表情在心中狠狠骂了一通,抬脚转身。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若成了就给小七哥抢个老师,若不成……没有不成这一说! 那边为首家丁递给手下一个眼神,那头顶流血的青年便被人拉着双腿拖到侧边的巷中。 街道上行人稀少,有胆大的年轻人露出不忍神色,抬头望了眼那豪气的门匾,眉间瑟缩了下,摇摇头快步离开了。 只能心中期盼着有过路侠客出手相帮。 将人拖进巷中的几人对视了一眼,露出个狠辣阴毒的狞笑,中间一脾气躁的比了个敲棍的手势,问道,“直接废了他的腿?” “难不成还能杀了他?”旁边模样稳重的人讥笑了下,“头儿倒是起了杀气,可这到底是个读书人,杀了他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好歹,赔命的也是哥几个!” “说的也对。”余下的人也附和了句,心道这小子就算捡回一条命也成了残疾书生,体弱心伤怕是活不了多久。 三人商量好话不多说便要动手,两人按住那青年的身子,一人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棍对准了那双腿蓄力。 双方武力悬殊,被制住的青年几乎已经能预见自己的下场。仇恨的怒火在胸腔中肆意激荡,赤红的双目中满是悲愤。 木棍挥落破风声呼呼响起,骨裂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青年咬紧了牙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 另一木棍从远方刺来,与那狠狠挥下的木棍直直相撞,举棍护卫被震得虎口一麻,手中长棍滑落。 周遭风声乍止,唯有滚落在地上的木棍发出微弱的嘎吱声。 三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短暂怔愣后向来人望去。 ——便见浑身泥泞、灰布遮脸的小儿立于巷口。 最稳重那人的双手还微微发麻,此时见到一黄毛小儿却再没了正视之心,想着不知哪家看话本着魔的无知小儿来这充当英雄。 三人豪不将她放在眼里,刚燃起希望的青年看着那身高不足五尺的稚童也再度绝望。 小九不知四人的心理活动。 她手中武器不在,只能凭借身法与力气,脚下步伐灵活,身轻如燕,趁三人轻视之际径直飞身向前。 近身缠斗时力气带来优势,反手为刃向一人脖颈处劈去。那人还未回神,脖颈处倏然一痛,眼前顿时漆黑,闷哼声憋在喉咙里,昏倒过去。 较为稳重的那人最先反应过来,又惊又骇,更多的是被愚弄的怒意。 被这小娃狼狈表象给迷惑了!这速度力气怎会是那泥地里长出的土狗! 他丝毫不敢再轻视,从腰间掏出一把利刃谨慎地贴身向前,另一人捡起地上木棍紧跟着冲过来。 那动作在小九眼中是极慢的,她所顾及的也从不是这三两个仆从。 她一手抓住持刀人的腕部,感受到背后气流涌动,侧身抬腿猛地踢向身后人的下三路。被击中之人瞬间变了脸色,痛呼一声往后倒去。 感受到手腕处的力度,持刀人面色凝重怒目圆睁,腕部翻转将刀柄抛起,高举左手去接。 小九仍旧绷着一张脸,脚尖猛然发力向前踩上持刀人的膝盖,借力跃起,一把握住刀柄。手心向下狠狠击中那人头颅。 “梆!”一声脆响,最后一人倒地。 小九稳稳站在那里,垂眸看向愣住的青年。 落日将天空渲染成淡红色,林知鹤眼中映出救命恩人的身影,少年蒙住半张面容只露出一双黑眸,眉目间神色浅淡,一副很是安静老实的模样。 身上的布衫破了一块大洞,近了些看,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少年面上的灰布,该不会就是从这上面取下来的吧。 乱七八糟的心思一闪而过,林知鹤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向恩人俯身相拜,“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他没想到会有人出手相助,更没想到会是个孩子,激动感激之下更是情绪复杂,忍不住感慨还是少年无畏,赤诚热忱。 小九点头应下,“不必多谢,既然我救了你,你就跟我走吧。” 林知鹤愣住,心里不知想了什么,眸中飞速闪过一抹阴霾,抬眸却假笑着问道,“少侠是听命而来?” 小九把自己的战利品——那把匕首收到腰间,然后弯腰去捡自己的宝贵木棍,一边回他,“是的哎,我听命而来。” 林知鹤眼帘微垂,神情冷漠,没想到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心中厌恶难以抑制。 却听那少年接着慢悠悠道,“我听天命而来,掐指一算,便知道你该是我家兄长命中注定的夫子。” 小九感觉自己说话真是十分有水平,任谁听了这话都会被感动。 她捡起棍子抬头却发现那青年略显僵硬的神色。 小九一头雾水,没看懂他的脸色,“你不愿意?” 林知鹤:“……” 讲真,他差点就要骂出口了。 小九眯眼,心中有些不愉,不是说读书人大都知道感恩吗?她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去救人,没想到却救回来个不知道感恩的混蛋。 林知鹤突觉后背一凉,下意识道,“少侠救命之恩,必效犬马之劳。令兄之事在所不辞。” 闻言小九立刻摆正了态度,取掉自己面上的灰布条,好似方才想把人强行掳去的不是自己,露出个礼貌又不失热情笑容,“还不知先生何名?” 脏兮兮依遮不住稚色的面容让林知鹤怔愣,忍不住在心中琢磨,到底是哪家古怪的家族让如此年幼的孩子一个人出来闯荡? 或者说,是哪家离家出走的兄弟俩? 不怪他想不到面前的孩子是个乞丐,哪有无门无派、无家无宗的孩子会学的一身武术? 可他没多问,不想牵扯过多,只是道,“在下林知鹤。” 小九点了点头,把林知鹤划到自己人的范畴里,有些同仇敌忾地问道,“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的恶霸!你要怎么处理?” 小九想着可能会打他们一顿,好让他们吃个教训。却不料面前看起来柔弱的读书人指向她腰间的匕首,声音平淡道,“还请少侠借此一用。” 小九把匕首递给他,林知鹤接过后还道了声谢,接着垂眸注视着那三具躯体,眸色沉沉。 就在小九目瞪口呆之下,干净利落地蹲下身来将三人抹了脖子。 林知鹤闭了闭眼,迸溅出的血花染红了青色衣袍的边角,文质彬彬的读书人面色苍白,额头处蜿蜒血迹更衬得狼狈不堪,看起来脆弱极了。 他轻声道,“一路走好。” 小九:“!” 好、好凶残。 难以想象有师如此,小七哥会被教成什么样…… 第145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9) 林知鹤自认为杀人也是无奈,心下惶恐悲痛却也理智,反正他与张家少爷的仇恨不可消除,轻袖姑娘一日受他胁迫,二人便有着生死之仇。 这三个为虎作伥的恶人杀了便是杀了,要是他们活着回去,更是为救命恩人带来麻烦。 转身见到小恩人惊愕之态他才觉得有些后悔,有些担心小恩人被自己吓到。 下一刻他便傻眼了,只见小恩人急急接过匕首,蹲下去毫无忌讳地用尸体身上的衣服将其擦干净,一边道,“没想到这匕首还挺锋利,真是捡到宝了。” 林知鹤缓缓皱眉,不明白为何小恩人会对一把普通的匕首如此感兴趣。他还在心中犹疑着那匕首有何不同之处,又见小恩人向三人拜了拜。 嘴里念叨着“莫怪莫怪”,手下在尸体上摸索着,极为熟练地掀开衣襟掏出一把铜板,放到自己兜里后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林知鹤:现在的小孩都如此凶残了吗? 不管怎么说,小恩人这番举动打消了他动手杀人最后的惶恐,二人简单处理了一番便从一旁的矮墙翻了过去。 在被小九拉住手拽上去的那一刻,林知鹤才对小恩人的力大无穷有了具体感知。 眼见路越走越破败,环境越来越偏僻,等天色已黑时二人来到一破庙前。 若不是小恩人刚从别人手下救出自己,林知鹤都要怀疑他带自己来此地是为抛尸了! 他还在琢磨来此处为何,他心目中定是身世不凡的小恩人便推开了吱呀作响的破庙门。 几乎就在门打开的下一刻,从庙中弹出来一个又一个小脑袋,脏兮兮的小乞丐见到小九才放下戒心,欢快地跑了出来,“小九回来啦!” “小九今天吃饭了吗?”“出去有没有被欺负?”“小九今天打人了吗?” 说话声七嘴八舌,纷纷响起好不热闹。 林知鹤看着被一群小乞丐包围着,绷着一张小脸故作稳重又透露出几分腼腆的小九,再次哑声。 小恩人的伪装真是彻底啊! 他还在感叹,便见庙里又跑出一个孩子,手里拿着树枝气冲冲地跑来,“不好好读书,一点动静都能把你们给吸引了!” 抬头后却眼前一亮,把手中的树枝往后一扔跑了过来,“小九你可回来啦!吃饭了没?饿不饿?我这里还有一个馒头留着。” “一会儿再吃,小七哥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小九挑眉,一副捡到宝的得意模样,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林知鹤。 一群孩子跟着她看向门口穿着青色长袍的读书人,见他虽然模样狼狈,面带血迹却依旧带着贵人风度,又想到老大说的话,双眼发光。 小七自然也不例外,此刻他觉得让他去喊小九“阿姐”也不是不可。 — 自此,林知鹤终于进了狼窝,在一次又一次与这群孩子的套话中终于接受了这个略显荒唐的现实——小恩人竟然真的就是个小乞丐,而不是什么隐世家族的公子。 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若不是小恩人他早就遭遇不测了,如今不过是劳累了些又怎能退缩? 套话自然是双方的,小七发挥他超常的人际交往能力,硬生生把刚开始还略带嫌弃的便宜夫子给哄了去,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话中弄清楚了夫子来历。 自然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林知鹤有意透露。 …… 林知鹤家中也曾显赫过,后得罪朝中权贵被调到边关当值,两三代下来便在这里扎根。 他出生时家中已经没落,父母不愿困顿无为便冒了风险前去行商,途中遇到杀人劫货的土匪,突遭不测。 那时候林知鹤还年幼,家中产业被族中长辈收走,伯父一家对他还算好,寻来落第举人为师,供他读书识字日常关怀。但总归不是血脉骨肉,带着隔阂。 自从堂兄成家迎了新妇,他便寻了理由自谋出路,兜兜转转来到这边陲之地。 他家中不说大富大贵,可离家携带的银钱足以平平淡淡度过此生。虽被那老举人称叹天资出众,可林知鹤孤身一人在世毫无归属之感,更何论考取功名利禄之心。 在对当今局面了解些,更没了入仕的想法——他的身世背景进入朝廷但凡卷入党争,便是一枚弃子。 至于激流勇进换个天下太平——他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做不到的事就不做。 轻袖姑娘是他在买药时遇到的,初见只是被美色晃了眼,面纱下姝丽面容令他过目难忘。 后来他帮着一家书铺作画,机缘巧合下接了悦辞阁的活计,正是帮阁中新晋花魁娘子作画。 九阳城青楼不少,彼此之间竞争很大,这放出的美人画便是明面上的交锋。要求艳而不媚,娇而不俗,画尽美人气态与神韵。 画画是个慢功夫,更何况是画出国色天香的美人,这一来二往便有了长久交集。 读诗作画,弹琴品茶。 她那样姝丽动人的面容上,总是透露出一股温柔又冷淡的神色。 林知鹤那时还感叹轻袖姑娘命运多舛,流落青楼命不由己,自然会顾影自怜。 后来他无意识说出这番话,轻袖姑娘才侧眸看他。 她说这世间比她不幸的人还有很多,她一介孤女能好好活着已经是难得的好运。 在此话之后,林知鹤按理是该闭口的。可在那种轻柔的眼神下却忍不住又问道。 “姑娘样貌才华品性皆为世间难得,沦落自此……”不觉得枉为此生吗? 他本意是为她不平,话说到一半又恍然觉得这话难听至极,便咽下了未尽之语。 可她好像听明白了,或许是楼中说此话的不止他一个,单单听个开头她就能明白所有意思。 林知鹤听到她倏然笑开,宛若百花齐放,眉眼弯弯道,“世道之错,为何能怪到奴家一介女子之身?” 林知鹤怔怔道,“……那姑娘为何愁眉不展?” 那位因身姿婀娜而被起名轻袖的青楼女子倒了杯茶,低头轻声道,“为万千不如我的女子。” 王朝腐败之时,乡野间溺毙女娃数量暴增,穷苦人家的孩子生存便是难得不易。 她说这话时神态并不清高,也没有多么坚定悲悯,仿若只是随口之语。 可那隐约可见的风骨却让林知鹤怔然。 是的,风骨。 飘摇微尘之身而无惧无畏,身处泥沼污泽之中却愿他人安宁无垢。 林知鹤之前很难相信会在一介青楼妓子身上出现这种风骨。 ——甚至作为一个读书人的他都学会将此无视并抛弃时。 第146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10) 在老张接二连三的鼾声中,小九啃着干巴巴的饼子竖起耳朵听他们俩讲话。 后续发展自然也不难想象——避世墙东的读书人遇到命运凄惨却心胸不菲的红颜,心生敬仰、爱慕,却对心爱女子漂浮无依的命运无可奈何。自然会想着考取功名,将人从楼中赎回。 直到流连青楼的张家公子见美人直了眼,对轻袖姑娘那种气质见猎心喜,恨不得即刻带回府上好好磋磨。 不要说张家公子放话要把她收了作为一名妾侍,但只是一夜情缘林知鹤都不能忍受。 ——张家那位公子性情恶劣,床榻之间最喜折辱鞭挞,若是兴头上更甚罔顾人命。 也因为这事,张公子年满二十有七还未有正房。但凡张家家主有心求娶的城中大户,谁都不想把罔顾声名把自家女儿托付于他。 好在那畜生将轻袖姑娘视作囊中之物,不急于一时,等到这月十五才打算将人抬入府中。 林知鹤讲到这时天色已晚,月光照射下半张脸处于阴影之中,洗干净后露出温润面容上带着似嘲似怒的假笑,唯有垂下的眼眸透出几分真实心情。 看着自家先生谈起此话时的神态,小九饼子都啃得不香了,忧愁地想着,该不会好不容易拐来的先生要去当街抢婚吧? 那张家的势力,要是林先生去了,那可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不过那轻袖姑娘听起来就很好,也怪不得林先生心心念念想要为她去和权贵硬碰硬。 小九想到林先生口中描述的轻袖姑娘,总觉得有些莫名熟悉之感,可她想遍了前世经历,也没从记忆中扒出一个国色天香的漂亮姐姐。 鸦云倒是和那位轻袖姑娘性情有些相似,不过样貌……鸦云姐面上有一大片烫伤的痕迹,说是幼时留下的。 小九摇摇头,打消自己一脑袋的思绪,该不会这么巧吧? 倒是小七听了这番话后愁眉不展,读书时也频频出神。小九刚开始想等小七哥自己想明白,可接连几天他都这么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小九终于受不了他苦着一张脸,问他怎么了。 小七把手中笔画的树枝放下,蹲在地上抬头看她,“我本以为老张是个意外,可林先生也是如此,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读书识字真的是一条出路吗?” 小九看他茫然落寞的眼神,沉默了片刻,安慰道,“没事的,小七哥,日后我给你撑腰。” 日后、靠小九撑腰。 当然不可以! 他身为兄长的尊严何在? 小七“唰”一下站起了身,眼中燃起两簇火苗,再次充满斗志,“我作兄长的,自然是我给你撑腰!” 看着小七哥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小九摇了摇头无奈叹气。 张家得罪就得罪了,反正已经插手惹事了,再从中劫出一个人也该也不算什么吧。 总不能看着好不容易寻来的夫子孤身去劫琴,再让小七哥继续琢磨着研发他那独有的一套汉字体系? 距离月中还有近十天,尽量找找有没有机会吧。 …… 林知鹤得罪了张家不便去自己原先租的小院,刚好这月初还没续上银钱,索性让小九带入去把自己的东西打包收拾带了回来,住在了这所破庙中。 老张见来了个颇有风姿的读书人,眉间的愁绪好似加了倍,一步三叹看起来更加颓废了。 小七曾心怀不安地来问小九,自己读书学字本就让老张睹物伤神,又请来个夫子岂不是更让他伤心,要不要去做些什么好让他开怀点。 小九观察了老张两天,虽然见他一副鬼见愁的怨夫样,可睡眠质量和胃口都是极好,这才告诉小七哥不要担心,老张或许对他读书识字很乐见其成。 小七对她无条件相信,瞬间放心。 又是一天中午,上半天还算晴朗的日头陡然转阴,乌云悄然占据了天空。 滴滴答答的小雨从空中落下,小九被淋得半湿回到庙中。 秋季最易感染风寒,但凡得了此病就极难治好,小七早就担心她被淋湿,忙把自己的外衣解了给小九换上,余下的小伙伴又连忙抱了把枯木条给点上。 林知鹤坐在门槛上,目光虚虚落在远处。伴随着耳边叽叽喳喳热闹的话声,忍不住思绪飘荡。 他教导小七本是为了还恩情。 虽说家族没落,可他从未缺过吃喝用度,相识相交的也大多都是读书士人,最差也是商贾农家之子,从没和乞丐有过什么交集。 不同于那些贫者愚昧无知的言论,如今相处了几天,他发现这群小乞丐意外的淳朴与团结。 他们的之间的关系也显而易见,日常小七作为头领,先尽量找些活做,剩下的再去乞讨,最后确保每个人都有饭吃。 若是遇到与成年乞丐来往,便会叫上小九前去压阵。 单从身手上他能看出小九的不凡,却没料到收来的这个便宜弟子也难得。 聪慧机智、举一反三不说,有勇气有志向,更是能下得去苦功夫。 心性乐观又赤诚。 对他这个先生也是恭敬爱戴有加,从睡觉的床铺到一日三餐,都尽可能做到最好。 那些小乞丐无论活泼顽皮还是木讷老实,见了他都是眼睛亮晶晶带着孺慕与敬仰。 这样相处不过几日,林知鹤想到离别却已有了几分不舍。 若是能活着回来,日后这样倒也不错…… 雨势渐大,树头发黄的叶片被吹打着不住摇曳。 被强行要求老老实实坐那的小九挪了挪屁股,逐渐靠近年轻的林夫子,“先生怎么了?” 林知鹤扭头看她,眼眸微动,最终却只是微微笑了下,“无碍。” 既然小恩人并非世家子弟……这种浑水还是不淌为好。 小七不悦地眯着眼过来,把小九拉到火堆旁,“先暖暖身子,再去做其他的。” 小九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乖乖听话,这才扭头继续道,“先生是不是想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所以才忧愁!” 林知鹤微怔,回头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眸,“你……” 小九笑了下,“我今天路过了悦辞阁。” 林知鹤的神色急剧地波动了下,可转瞬又平静下来,他起身坐到小九对面,正视面前的孩童,“小九能帮我吗?” 第147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11) 小九还没说话,小七便从她话语神态中得知了答案,眼睛亮亮地盯着她,欢喜道,“小九你真是太棒啦!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小七哥才没有相信我呢。”小九故作生气地瞪他一眼,“明明很想帮忙却没向我要求过,八成是觉得我做不到。” 小七自觉理亏只好哼哼两声,一脸严肃地换个话题道,“什么方法?我们总不能去硬碰硬吧。” 林知鹤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理智上线后嘴角僵硬,声音沙哑道,“小九,我知道你有些实力,对付几个壮汉不在话下,可张家势大,与不少武者有所牵连,若是前去掠人……” 小九摇头,“我没想要去和他们打架。” “前些日子我让小伙伴们去打听城中素有英名的江湖侠客,昨天晚上得到了个消息。”小九认认真真地解释自己的想法,“有一伙初入城的侠客,他们中年纪最小的才十岁。” “那小公子进城以来就去了最好的客栈,昨个去一家茶馆听书,听到归云客大侠独守城池单枪匹马取敌军首级时,和茶馆中的一群人打了一架。” “最后他家长辈来了,问他为什么突然动手。那小公子说是那群人对他钦佩的英雄不敬,他咽不下这口气。” 小七听完点头忍不住称赞道,“真是性情中人啊!” 若是他有实力,处事可以不计后果,他也能是性情中人——任何人让小九不高兴了,他就可以让人去打他一顿。 见自己这么一番话下来,小七如此偷懒就得出这么个结论,小九扭头看他,示意接着讲。 小七耸了耸鼻子,只好道,“有背景——至少不缺钱财,才能住进最好的客栈。那小公子又以归云大侠为榜样,自然会学着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又不是九阳城本地人,对地头蛇张家自然不怕。就算得罪了,他们一群人也好离开。” 小七笑吟吟地看向小九,无声询问她对自己的表现是否满意。 一旁见两人互动的林知鹤:…… 现在的小乞丐都如此厉害了吗? 小九点头,继续道,“若是那位小公子能帮忙,去悦辞阁将轻袖姑娘带出来,那后续的事就不用太过操心了,他家长辈自然会解决。” 她看向自家年轻有为的读书先生,“夫子认为这样可行吗?” 林知鹤认真思考计划中的纰漏,不得不说,虽然它简陋又粗糙,听起来却十分可行。已经是目前最为可靠的方法了。 于是他点头,抬手摸了摸小九乱糟糟的头发,“……谢谢小九。” 他如此正式,小九有些不自在。好在一旁的小七突然跳了出来,一把抱住小九把自己的脑袋放到她的肩膀上,吱呀乱叫着。 她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小九厉害”“小九最棒”“小九最善良” 窗外大雨瓢泼,落入地上的枯叶打着旋漂在水上,林知鹤顺手摸到小七的脑袋上,小九压了压往上翘的嘴角。 大雨来的突然,去的也快,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天空已然晴朗。 老张等不及雨停,便踏进水坑冒着细密的小雨出去游荡,小七担心他回来喝醉了摔倒,便让伙伴跟他一同前去好有个照看。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的长空宛如无边的湖泊,偶有飞鸟悠哉悠哉划过,荡起一阵阵涟漪。 小九认为如此好的天气那小公子定然不会错过,便揣着匕首告别事到临头忧心忡忡的二人按照计划离开。 等那道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小七才转身回头,黝黑的眼眸中染上几分灰心丧气的挫败之意。 林知鹤牵住他的手一步一步地往破庙里走,脚下潮湿的泥土混合着破败枯叶发出微弱响声。 “先生,我以后能入朝为官吗?” “小七天资聪慧,若能定下心来学习,弱冠之年便能殿前作答。”殿前作答已是科举考试的最后一关,林知鹤对他的肯定显而易见。 “殿试之后呢?”小七仰头问他。 林知鹤停顿了下,他低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小七,“凡事不可心急浮躁,我知道你是担心小九,想尽快拥有保护她、庇佑她的力量。” “我相信小九也是如此想的,她也在尽量给你一个足够好的学习成长环境。” 所以会从张家救下他,会冒险去劫来轻袖姑娘。 林知鹤拍了拍小七的脑袋,“先别想这么多,日后自有你能做的。”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两个孩子天资心性皆是不凡,却一个学不会冷漠袖手旁观,一个重情重义疯劲压在心底。 此后人生路漫漫,怕是有的坎坷磨难要经历…… — 被盯上的徐星琅丝毫不知,正叼着根枯草得意洋洋地走在街上。 天高地阔,此刻他心中好不清爽。即便想到回去后可能要挨表哥一顿打,仍觉得偷跑出来也值了。 客栈里有什么好待的?他好不容易跟来到九阳城是来见识一番,何必待在那地方长毛? 他正想着这偌大的九阳城今天要去哪里逛,却听见前方闹哄哄的声响,抬头一看,见前面围了一小群人。 来的这几天他对这一番景象倒是有些熟悉,八成是有人闹纠纷打起来了。 ——九阳城内绿林好汉很多,尚武之风兴起,打打闹闹很是常见。 虽说见了几次,可徐星琅看那一群人围着总疑心自己会错过什么热闹,身法运转两三步到了那边去瞧。 他来的时机不巧,打斗似乎已经终止,迎面只见灰衣小郎脚踩住一络腮胡壮汉,身后又倒着个体型瘦弱的中年男人。 “你这小娃忒不讲理,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那倒地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道。 灰衣小郎也正是小九,闻言凝眉回头,“狗盗鼠窃还配讲理?”说完手腕一凝,手中石块直直砸落在那人腰间,“啪嗒”一声,布袋掉落滚出了几个荷包。 人群中传来叫好声,也有人连忙摸了摸自己腰间查找可有东西丢失。 那中年男子偷盗也算一把好手,如今陡然被识破,面色一白,盯住面前的小郎硬是没从脑海中对出这么个人物,“非仇非怨,何必破人财路?” 小九正义凛然道,“不义之财怎能称为财路?” 中年男子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小郎,可丝毫找不到一丝伪装,瘦弱稚嫩的面容上写满了“行侠仗义”。 本以为是道上的对家作怪,没想到是遭了无妄之灾,中年男人怒极笑骂道,“黄毛小儿无名无姓,破落如乞儿还敢学人多管闲事?” 徐星琅这才注意到那灰衣小郎身上的粗布衣衫,打着几块补丁不说,衣角还破了一块。看起来的确……寒酸。 但那小郎英气勃发,双眸清正有神,足以令人忽视他周身穿着。 单凭刚刚那几句徐星琅就对这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小郎君起了几分钦佩之意,他这个年纪正是渴望话本里什么“桃园结义”“肝胆相照”的时候,好不容易离了家,遇到个合胃口的同龄人便恨不得拉起来好好探讨一番。 若是契合,再找机会拜个把子,日后打上“双煞”的名头行走江湖,岂不快哉! 听到那人如此羞辱,徐星琅自觉到了自己表现的时刻,翻身一个干净漂亮的飞跃落到人前。 “乞丐如何?公子王孙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心有乾坤朗朗,自然就是我辈楷模!” 第148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12) 他乍然出场,小九连同地上二人不由望去。 只见一面若冠玉的少年笑吟吟站在那里,眉间爽朗之意好似秋风拂面,甚至权贵滋养生成的骄横之意也恰到好处,直让人觉得坦诚可爱,并无不喜之感。 不禁各有心思。 小九此番带着算计之心而来,对他落坑速度之快也不由缄默,只觉得他浑身上下无一不写满了“好骗”二字。 而那中年盗贼却心下吃惊,面前小子虽年幼可浑身贵气毫不作假,凭他多年经验,一眼便能识出那腰间挂的墨色玉璧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怕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中年盗贼只好打消了事后报复的心思,老老实实地被人送去了衙门——反正他身后有人,到时候交点银子就能把自己捞出来。 等这一切事了,小九才抱拳谢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在下一介乞儿,无名无姓之辈,诨称小九,敢问兄台姓名?你这人实在爽朗大义,想与你交个朋友。” 徐星琅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清了清嗓子露出个热切笑容,拱手道,“在下徐星琅。相遇便是有缘,我初入九阳城,能遇到小九兄弟这种年少英才真是幸会!” 小九也不含糊,极为上道地走上前,稚嫩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写满了感动与真诚。 “星琅兄不以身世论英雄,这才是真君子,方才翻身落地更是轻巧,想必内力武功皆为上等,他日江湖中必有徐兄赫赫威名!” 徐星琅也感动,他家里人管得颇为严格,平日里信奉打压教育,从来不夸人。表兄更是天资卓绝,年未弱冠便在武林英才榜上占有一席之地。 ——他什么时候听过这熨帖话,恨不得让面前的小兄弟再多多重复几番。 一把握住小兄弟的双手,徐星琅确认了面前小兄弟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知己啊! 嘴上还是故作矜持道,“哪里哪里,小九兄弟身居微末仍能行侠仗义,对不义之财弃如敝屣,这等心性才更令我自愧弗如啊!” 小九看他快咧到天边去的嘴角,心中的罪恶感又加重了几分。 心虚归心虚,正经事还是要办的,又互相称赞了两三句,在徐星琅提出一同前去吃饭时小九摆手相拒。 “多谢徐兄好意,我今日是为‘大事’而来,着实不方便。若是耽误了正事,那女子的性命怕是危矣。” 就没有徐星琅跳不进去的坑,闻言他眉毛一凝,毫无犹豫地问道,“此话怎讲?” 小九故作为难,“哎……徐兄还是不听为好,否则,怕是会惹上大麻烦。” 徐星琅皱眉,“我等志在江湖,怎可畏惧麻烦二字!应是知难而上,越斗越勇,乐在其中!” 小九叹了口气,只好道,“我之前染了风寒却无银钱买药,奄奄一息之际在药店处遇到了一心地善良的姑娘,是她施药与我,这才活了下来……我一直在寻找这位恩人,前不久才得知她是位青楼女子。” 徐星琅惊叹道,“青楼女子?!” 小九皱眉看他,“你瞧不起?” 徐星琅急忙摇了摇头,红着耳朵说,“没有没有……她出了什么事?” 小九这才继续道,“现如今张家公子要强娶她,将她做自己的一房妾侍。” 徐星琅不解,“青楼女子能做良家妾,不是挺好吗?何况张家也算得上大族……难不成她有情郎了?” 小九摇头,“张家那位公子并非良人,床榻之间恶劣无比,家中妾侍死的死疯的疯……我那恩人出身青楼,孤苦无依又毫无背景,怕更是活不过半月。” 徐星琅怒道,“那张家公子简直畜生!欺负女流真是丧尽天良!” 小九等他平静些后,才说,“所以我打算趁机会将恩人劫出,免于水火。” 徐星琅没问为何不直接将那张家公子给解决了,他明白小九兄弟自身尚且年幼,能下定决心冒风险救出恩人已经是有情有义。 若是去杀张家公子——先不论后续能否从张家围剿下存活,单说能否近身张家公子就是个难处。 毕竟还是年幼,且双拳不敌四手。 动不了张家公子,截个姑娘还不在话下,徐星琅义愤填膺,“惩强扶弱!愿与小九一同前往!” “徐兄大善!” — 天渐晚,悦辞阁迎来了两位不同寻常的恩客。 不是说来人有多么豪气阔绰,也不是说来人穿着打扮大相径庭,而是……这两个恩客太小了些。 迎客的老鸨握着蒲扇的手都捏得紧紧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两位小郎面上的笑容都快挤不出来。 她本以为老爹带孩子出来逛青楼已经是天下之大奇,可如今见了结伴来的两个没带爹的孩子,方才意识到前面那个已经算得上寻常。 ——这两位小郎虽然浑身气度不凡,脊背挺直目光铮亮,看起来颇为成熟。 可她是谁?别的不说,看人年龄的本事那是一绝。眼看大的不过十多岁,小的那个更不用说了,怕是才七八岁。 虽说有的家族管教不严,好好的儿郎小小年纪就沉迷女色,那出来寻欢作乐的也要十三岁,哪有这哥哥带弟弟的,一大一小怕是连男欢女爱都不知道是什么,她都想要把人轰出去了! 轰出去是不敢轰的,冲着那稍大些郎君的衣裳料子,她就知道这是位不差钱的主。 做好心理准备后,老鸨笑吟吟道,“两位小公子今儿是头一回来吧,像您二位这样俊俏的郎君,若是见过,那必不会轻易忘记的。敢问两位公子要见哪个姑娘?” 徐星琅矜贵地点了下头,“本公子要见自然见最好的,把你们花魁叫出来给我瞧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豪气地轻轻往后一抛,落入老鸨手中。 老鸨咬了口金子,顿时喜笑颜开,“那是那是……” 转身招了招手,对旁边候着的丫头笑骂道,“还不快去把朝霞姑娘叫来。” 小九微不可察地皱眉,向前一步对徐星琅道,“兄长,我呢?我也要。” 正稳定发挥的徐星琅险些破功,僵了一下才把戏接下去,“……再来个姑娘,家弟年幼,别来那些花枝招展的,要气质清冷大家闺秀那样。” 老鸨在心中暗骂这两个小娃毛都没长齐就来这里挑挑拣拣,还大家闺秀,哪有大家闺秀能落到青楼里去。 又想反正那小郎也干不了什么,这也不算违背了与那张家公子的约定,白捡的银子谁不稀罕,就让轻袖那丫头哄哄他吧。 便又招了招手唤人去请轻袖姑娘出来。 第149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13) 还没入夜,悦辞阁中几乎没什么客人,他们二人简直如同误闯女儿国的贼人,站在那里浑身不自在。 ——当然这是头一回踏入青楼的徐星琅的内心活动。 来来往往的姑娘身着清凉,薄纱下隐约的身姿婀娜摇曳。徐星琅像是被烫着一般连忙收回目光,双耳通红不敢再乱瞟。 小九倒还好,她本身是个姑娘,在这种地方只为那些苦命女子感到悲哀,不会去想到什么男女大妨、男欢女爱,便老老实实地打量青楼的布局。 徐星琅无意间看到知己这般表现,顿觉惭愧弗如,认为定是他心中杂乱才会如此紧张,不该不该。 他这想法还没转完,就见楼上缓缓走出一姑娘,妍姿艳质,宛若枝头艳丽盛放的牡丹。 不由感叹这花魁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与她名字“朝霞”真是相配,堪称世间稀有姝丽颜色。 可那姑娘走近些后,徐星琅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那可艳压群芳的艳色之下,一双带着雾气的眼神微敛,低眉时风清月皎,竟又带上了几分孤高清洁之意。 或许是小兄弟口中的恩人——轻袖姑娘? 他没注意到旁边陡然睁大眼睛的小九。 …… 小九怎么能不震惊? 虽然样貌气质都与记忆中不同,可相处了几年她怎么会认不出——她那自称打小就毁容的鸦云姐竟然就是林知鹤口中的轻袖姑娘! 直到徐星琅打发了另一位姑娘,在众人戏谑惊讶的眼光中二人跟着轻袖来到房中,屋内熏香带来了几分燥意,小九才平复自己颇为激动的情绪。 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林知鹤交付的一枚玉佩递给如今并不相识的“故人”,就见她印象中不苟言笑的鸦云姐怔愣片刻,朱唇微翘露出个动人的笑容。 小九眼光微闪,果然还是不一样啊…… 徐星琅进来后挺安静,不好意思看姑娘闺房,坐在椅子上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低头故作忙碌。 等小九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轻袖姑娘微微蹙眉,看着两位小郎君倒没有拒绝,心中并无轻视之意。 ——不是说她相信这二人,是她相信林知鹤,相信他不会冲动让无辜侠士以卵击石以至枉死。 这位漂亮聪慧的姑娘心思翻转,果断对二人俯身相拜,“多谢二位大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若能苟活于世,此后必结草衔环以报。” 不再多言,小九从房中拿出所有蜡烛点明,又让轻袖姑娘隔着屏障换了身毫无累赘的衣裳,把可燃的轻纱薄絮聚在一起。 这才来到窗边,看了眼乌黑天色,正色道。 “按计划来,徐兄轻功了得,负责带轻袖姑娘逃离,到了那边会有同伴接应。我负责断后,徐兄切莫回头。” “定不负所托!” 徐星琅点头保证,做起正事来方才的忐忑与稚嫩皆消,毫无杂念地揽住轻袖的手臂,纵身轻跃,身形轻盈如羽,落入夜色之中。 见似有异状,暗中守卫刚要追去,却见那楼中火势突起,亮成一团瞧起来甚为壮观,只能分出两拨人,一半前来救火。 见火势已大黑烟弥漫,小九才纵身翻窗,猫着身子踩在瓦檐上,掀起一枚瓦片向着前方追去的那波人砸去。 正在追逐中的几人又分散开来,其中两人回头迎上身后偷袭之人。 小九个子小,藏在黑暗之处隐匿起来很难发现,见对方果真分散了人手,心中渐安,屏住呼吸飞步向前,等距离合适时便把手中瓦片当作暗器挥出,直直击中对方后背。 她不是为取人性命而来,便不再恋战——此一击过后那二人必当提心吊胆观察周围形势,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边,徐星琅扛着人在夜中奔跑,实战中轻功施展起起伏伏,双腿跑出残影,呼呼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夜色浓重,跑得越远人影越发稀疏,灯火三两点黯淡无光,徐星琅却不敢松口气。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大概有七八道,他轻功卓绝却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一时间难以将身后的人给甩开。 好在小九飞檐走壁抄近道赶来,手中瓦片携带内力击出,强行拦住后人脚步。 见是个孩童,为首壮汉冷哼狞笑一声,“我先把这不长眼的给解决了!剩下的继续去追!” 徐星琅带着人被束缚了双手,轻袖又毫无自保之力,若是真被人追上两方动手定会处于弱势。 一个身娇体弱的前世故人,一个家世强横的天真公子,这两人是一个都伤不得。 小九心下一横,翻身而下堵住几人去路,左手持利刃一言不发便冲进去开打,又从袖中顺出几枚银络携带着内力对准几人脑门击去。 夜色中,为首壮汉只见那灰袍小郎跃升而起,足尖踩在一人胸口处借力凭空,右手一闪掷出泛着寒光的暗器。 “小心!” 他怒吼一声抽刀向前,手握刀柄长刀一横向前击去,“不知所谓!那便留命下来!” 三人被击中无力倒地,余下大汉身体紧绷,握拳向人挥去。小九伸掌与面前壮汉硬碰硬将人击退,背后又有劲风阵阵,她翻身落地躲开,再起身时那长刀却已扑面劈来。 刀面反射出灰衣小郎的面容,那双沉默的双眸泛着漠然寒意,持刀壮汉只觉心下一悸,下一刻便见面前小郎弓了弓腰身竟选择徒手接刃! 持刀壮汉不喜反惊,他深知自己力气本就强大,更别提此番带了内力,可此刻却被死死制住。 咬牙使劲,却仿佛石沉大海,他还未来得及进行下一步,便见面前小郎轻轻勾了下唇角。 月色下,那张瘦弱的、稚嫩的面容霎时间浮现出惊人的威慑力。 他几近骇然地看着那持刀少年无视滴血持刀的双手,以刀为支力点跃起,抬腿踹来。 “扑通”一声,持刀壮汉被踹到侧边墙上。 风云流动,小九握住缴获的长刀,侧头看向余下站立的三人。 刀锋上的热血顺着刀身滴落,砸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灰衣小郎面色无波,漆黑的眼眸中带着微弱却毋容忽视的杀意,薄唇微掀。 “不想死,便滚!” 第150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14) 街道两旁平整阔气的府邸不断后退,低矮朴实的房屋逐渐连成一片,徐星琅扛着人按照规划的路线一路狂奔,等到了地点才发现四下荒凉一片。 这片区域的百姓都不能称得上富有,点煤油灯对他们来说是件奢侈的选择,忙碌了一整个白天此刻已然入睡,是以环境格外漆黑沉默。 “也不知道小九兄弟是否安全。”他把轻袖姑娘放了下来,甩着手臂晃了几下,一边回头跃跃欲试地问,“要不我回去看看?” 到时候也能活动活动手脚。 轻袖一路上被晃得头晕目眩,苍白着脸色靠在一旁的矮墙边,“小恩人说有人接应……” 也对,要保证轻袖姑娘安全了才能放心回头,可别放在这儿碰到了歹人。 徐星琅咳了两声,按照小九给的暗号吹口哨,三声长哨两声短音,刚重复了两遍便听到凌乱脚步声响起。 回头便见一大一小两人从远处激动地跑来。 多亏了他良好的视力,在黑夜中还能看清这二人的模样穿着。 哎,果然是贫苦之人啊。 小九兄弟舍身为人、不图回报真是令人敬佩。 “轻袖!” 那边林知鹤双目微红,跑来一把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又惊又喜的心情在此时终于落到实处,“轻袖……” 布衣难掩华色的女子僵了下,感受到面前人身体不住的微微颤抖,抬手在林知鹤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林公子,没事了。” 等情绪平复林知鹤方才意识到行为的不妥,连忙直起了身子,有些羞愧地向她道歉,“对不起,轻袖姑娘……是我失礼了。” 即便费尽了心思去读书明理,去学医抓药救助楼中姐妹,可又有几人会抛开她青楼女子的身份去看她心中所思? 来往的恩客对她柔情蜜意,海誓山盟无穷尽,可有几人离了楼是真的把她当成同等的人? 明明是世人眼中为人轻贱的无情妓子,面前的呆子却认为她与饱读诗书的士人并无差异。 ——她怎么能不欢喜? 轻袖眨了眨眼,忍不住垂眸轻笑。 眼见他二人好似下一刻就要互诉情意,因腿短被落在后面的小七脚步一顿,拐到了徐星琅面前。 徐星琅和他大眼瞪小眼,在这黑夜中竟觉得自己二人闪闪发光,着实不该杵在这里。 “天这么晚了,要不你先带着他们两人回去?我回去找小九老弟。”他选择去活动活动筋骨。 小七也实在担心得紧,连忙点头表示自己会照看好他二人,这边无需操心。让徐星琅放心离去。 侠肝义胆的贵公子终于等到施展身手的好时机,徐星琅抱拳告别三人,回头施展轻功,亢奋地在夜中飞驰。 可他没碰到打斗的场面,只遇到狼狈不已的“知己”。 满心昂扬的斗志转为惊慌,眼见知己鲜血淋漓的双手,徐星琅飞身而下瞪大眼睛,“小兄弟你受伤了!” 小九体内气血翻滚,双腿失力不停的打颤——若不是方才吓走了那几个打手,她今天可真的折里面了。 内力的问题还是要趁早解决啊。 现在看到徐星琅终于松了口气,被扶着终于能好好喘口气了,小九露出个安心的笑容回答道,“没事,一点小伤。” 她低头半闭着眼也就没看到徐星琅突然变了的神色,只听他厉声反驳,“什么小伤?习武之人的双手就没有小伤!流这么多血哪里会是小伤!” 小九被他吼得一怔,本就不太清醒了的脑瓜子嗡嗡作响。 徐星琅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握住小九的手腕让她展开,便见血肉模糊的深刻刀痕。这位没怎么见过血的公子呼吸一顿,咬着牙小心翼翼地给她涂上。 药粉落到伤口处,有蛰麻的痛感传来,小九忍不住皱眉,逃避似的闭上眼睛。 上完药粉后却没有了下一步,小九抬头看他,见他皱眉沉思一副犹疑踌躇的模样,瞬间明白了什么,指了指徐星琅的衣角。 “撤下来一块布,我能自己包扎。” “还轮不到你一个伤号动手。”徐星琅有些气愤道,利落地撕下来一块,认真地给小九打了个极丑的绷带。 等处理好伤口,徐星琅才抬头正了神色问她,“你学的哪路功法?师承何处?” “徐兄怎么问这个?” 小九盯着手上歪歪曲曲的绷带,明白自己应该卖个惨说并无师承全靠自学成才,才好得到这位热心肠兄弟的指点。 可话到嘴边却成了,“不入流的功法,称不上号的师承罢了。” 小九话刚出口便开始后悔,她面不改色地在心中嚎叫。 ——我到底为什么要逞能啊!世家底蕴和寻常江湖草莽怎么能一样?错过了这次下次遇到这种好心人还不知道要多久! 徐星琅皱眉,“哪有功法内力如此蛮横?没受内伤就能自损八百?” 又道,“若是小九肯信任我,不妨让我查看一下?” 他问出口便后悔了——内力探查不是小事,若是有心谋害,经脉遇损丹田被废已经是最轻的后果。但凡心有警惕不够信任,都不可能同意。 却没料到今日初识的知己果断点头,看向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明亮,充满了信任与肯定。 看得徐星琅羞愧不已——是他不够光明磊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被感动到的徐星琅恨不得即刻给知己找出原因,但还是记挂着小九的伤势选择先把她送回去。 “要不我背你?”徐星琅觉得走的速度实在太慢。 小九刚想拒绝,徐星琅便停住了脚步,熟稔地道,“别跟我这么客气,小九,我们俩今天可算是过命的交情,日后就是兄弟!” 说完就俯身作势要背她。 小九被他吓了一跳,还不适应这么亲近,连忙避开。 支支吾吾道,“徐兄,我……” 徐星琅却好似误会了什么,爽朗一笑,朗声道,“小九兄弟,何必在意那么多呢?替天行道帮助弱小的事,不算利用!” 小九微怔,看向面前笑得开心的少年。 徐星琅拍了拍她的肩膀,“本公子初入江湖,或许天真了些,可又不是傻,你那救人计划明显一个人做不了。” “不是摆明了等着人帮忙吗?”他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还好我今天出门了,要不然也遇不到如此合脾气的小侠客!” “……”小九着实不了解,凌乱了片刻才道,“你就这样轻易相信别人?” 徐星琅没想到她问出这话,一头雾水地反问,“你得罪地头蛇也要去救一青楼姑娘,这还不仗义?” 他扫过小九身上的补丁,又想起方才那片矮旧的房屋,“武力高强却甘愿贫困,不偷鸡摸狗,不恃强凌弱,这还不可信?” 第151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15) 星光黯淡,孤月微沉,荒凉小道旁禅虫鸣叫声东零西散。 问话少年眉眼间皆是坦荡。 小九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在心中嘀咕实诚人无意间的推心置腹杀伤力真大,今个可算是受教了。 她不言语,身上方才升起的戒备感却顿时消散。徐星琅自然察觉到这点,咧着唇角一副“我可真棒”的神态,碰了碰小兄弟的肩膀。 “行走江湖图的就是一个‘洒脱’!既然话都说开了,你就别再自责。把我当兄弟看待就成。” 徐星琅没料到自己如此好运,出来一趟就能碰到难得知己。 不畏豪强帮助弱小是为义勇,筹谋他人借力打力是为智慧,看出他身份不凡却没有丝毫谄媚讨好之意——是为风骨。 如此有勇有谋对脾气的小郎让他遇到了,不结拜为异姓兄弟怎么能对得起他这未来广交天下英豪的壮志呢? 想当年归云客大侠那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绝世风姿。徐星琅望着小九,好像看到了效仿偶像成为名震天下之侠客的第一步。 小九被他直勾勾好似发光的视线盯得心慌,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话道,“徐兄……” “哎!”徐星琅痛快应声,热情地给予回复,“小九弟!” ——弟? 小九满脑袋疑惑缓缓皱眉,沉默了片刻才一字一顿认真地解释道,“徐兄,我是个女郎。” 徐星琅还在憧憬自己未来的英姿,连连点头附和,“嗯嗯,小九是个女郎啊。” 小九冷冷盯着他,果不其然,反应迟缓的徐星琅过了片刻后才往后跳了一步惊叫道,“什么?你竟然是个女郎!” 徐星琅瞪大眼睛去看面前的灰衣小郎,抛开那浑身不凡的气质来看,果然…… 好吧恕他眼拙,他见过的姑娘都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漂漂亮亮,即便是表哥手下早几年闯荡江湖的女侠也能在眉眼身形以及打扮上看出性别。 而小九……无甚表情的神态,未经发育的身板,与面色一样灰扑扑的穿着。 他实在看不出来。 但终究是有情商的,徐星琅嘿嘿尬笑两声,“抱歉了小九。我没怎么和女郎打过交道,所以才没认出来。” 江湖上素负盛名的女侠并不少,都是凭实力闯荡的,哪有什么性别之分。徐星琅惊讶过后便很快接受了,并开始鬼鬼祟祟地时不时偷看她一眼。 哪里也不像个女郎啊。 “有话直说,再这么走下去怕到家要天明了。”小九见他马上就一脚踏进前面的泥坑,伸手拦了一把。 见了她手上的伤,徐星琅方才还不着调的神色微正,“我回去再找找药膏,这伤得深,若是不好好处理怕是会留疤了。” 姑娘爱俏,还是能不留疤就不留疤为好。 又扭扭捏捏回答她的问题,“……我还是你徐兄吧?” 小九眉角抽搐,实在没想到徐星琅看着浓眉大眼多么正经的一个俊朗少年,熟络起来竟然如此不靠谱,一句话非要人笃定地说个几遍才算心安。 无奈应了声,“徐兄。” 徐星琅咧了咧嘴,“既然担心回去晚,要不我背你回去?” 小九无话可说,只觉得若不答应这一路上这番场景恐怕要重复好几遍。 …… 等徐星琅听从指挥拐到破庙前,已经到了深夜。 小七抱着小九的宝贵木棍坐在门槛上,担心又警惕地盯着前方大门。林知鹤正拿着纸笔抄书,试图将内心的焦躁平缓下来。 轻袖姑娘忧心地站在门旁,盼望着救命恩人安全归来。 老张今儿个也没睡,醉醺醺地躺在草席上仰着头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 等徐星琅一脚踹开破败的大门,灰尘飘过后就见院中男女老少具回头看向自己……背后的小九。 “小九受伤了?”见她被人背着过来,小七心脏骤缩,脑中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急急忙忙跑过去问道。 听闻此言,林知鹤笔尖一晃,便污了一张大字。他也顾不上在意,甩笔起身。 老张半阖的双眸倏然睁开,回头看向门外。 小九从背上跳下来,双手束在身后脑袋微仰若无其事道,“别担心,只是太累了,身上没受伤。” 手上倒是伤了一点。 小七看了眼她的姿势,抿唇垂眸,抬头时便已眼泪汪汪。 小九顿时手忙脚乱,她真是见不得旁人落泪,不再遮遮掩掩,伸出双手给他看,“小七哥你瞧,就是手上一点点小伤,徐兄已经帮忙上药包扎了,过几天就会好。” 说完递给徐星琅一个求救的眼神。 徐星琅收到信号,“对,这伤势不严重,别沾水养段时间就恢复了。” 小七看向徐星琅,后者面色诚恳看起来丝毫不作假,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林知鹤、轻袖二人也跟着松了口气,里面老张幽幽一叹,暗道真是不省心的小崽子,这才闭上眼睛很快睡去。 夜色已晚,徐星琅停留了一会儿便辞去,临走表示明日再来。顾及着她的伤势,林知鹤、轻袖二人前来感谢一番便也不再多言。 只有小七眉眼耷拉,一边用湿手帕帮她擦脸,一边念叨她不该对自己有所欺瞒,受了伤不说才会让他更担心。 小九自然乖巧地给出保障,表明自己下次再也不敢。 …… 徐星琅十分信守承诺,哪怕回去被表哥瞪了好几眼,第二天依旧在“据理力争”后顶着死亡凝视无所畏惧地出了门。 起了几分闲心想要瞧瞧知己在做什么,他熟练地翻了个墙头。 刚低头,正对上一双带着杀气的眼睛。 “……”差点被吓到仰过去的徐星琅。 “……”来墙角扎马步却突然发现有人爬墙的小九。 徐星琅扭头尬笑两声,生怕好不容易交到的知己误会,率先解释道,“我是怕那个大门开开合合的坏了,才爬墙头的。” 一边甩了甩衣袖,单腿支起,暗红色衣角随风翻飞,极为潇洒地坐在墙头——虽然我翻墙头,但我依旧是很帅很有风度的未来侠客。 “下来吧。”小九觉得好笑,“那门虽然开合起来响个不停,但也没那么轻易坏——除非你用力踹它。” 翻墙头翻过了是没什么,爬到一半被人抓个现行对徐公子来说称得上十分不光彩了,他只想快点跳过这个话题。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徐星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小九。 小九接过翻开一看,只见上面根据她练习内力的谬误处对应记载着详细修改之策。 第152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16) 内力修行是武者根基,马虎不得。 徐星琅昨夜回去一宿没睡,天将亮的时候才去床上眯了会儿,全是在忙这个事。 此刻见小九动容的神色,顿觉所有疲惫一扫而尽。 “被本公子感动到了?”他只随口一说,眉眼飞扬还十分得意,却见沉默的知己抬头看了过来,面色动容地老老实实回了个是。 这下轮到他不好意思了,徐星琅故作搞怪露出个被肉麻到的表情,连连摆手道,“别别别,这都是小事,举手之劳而已,你这副表情我可承担不起……” 小九没再多说什么感谢的话——日后自有行动报答。只是把小本子好好收起来,带他进了庙中。 这座破庙昔日也享受过不少香火,可如今荒芜到连佛像都已不见,墙角处蜘蛛网密密麻麻,屋檐上长了不少蘑菇。 侧边铺着草席,厚厚的稻草上丢放了张单薄被衾,唯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布局就是窗边那套桌椅。 粗布麻衣的小郎正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写字,一旁风流儒雅的青年靠在窗边举着本书看,再之后是打扮简单的姑娘拿着针线缝补。 光笼罩着几人,踏进房门的徐星琅将一切收入眼中,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小九越过他,回头,“怎么不走了?” 她一出声,动的便不仅仅是徐星琅一个人了。 ——被夫子叮嘱一定要专心写字的小九,看到兴起正沉迷绝妙文笔的林知鹤,如临大敌皱眉绣花的轻袖,皆抬头望去。 见是小九连同昨日侠客前来,热情起身拱手相拜。 余下的寒暄内容徐星琅已经不记得了,他只隐约记得一些画面。 看起来稳重的知己在众人前比划了几招,扬言自己日后定然称霸武林。 那边读书识字的小乞丐也跟着立下鸿鹄之志,表示要成为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的高官。 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的青年却希望日后归于乡野市井之间,和心爱的姑娘白头偕老。 唯一让他惊讶的是,曾受世道之害的轻袖说希望能成为庇护他人的存在。 这是初次离家踏入江湖的徐星琅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幕,他好似理解了江湖的魅力。 ——不同于那些书中描写的、口中高呼的快意恩仇,它是切实存在的复杂、神奇、平凡与温情。 在此之前他虽不蔑视卑微毫末无名无辈之流,却总归是忽视——他的江湖中只有兄弟情义、英豪壮士和刀剑风雨。 膜拜归云客大侠独守九阳也是追寻那种一人独守一城的壮美与豪情。 如今他好似明白了,江湖美丽在于它三教九流、五湖四海汇聚一起,无论身份地位,无论年龄性别,志同道合便皆为兄弟。 回归于现实之中,那边小七看着轻袖缝补的痕迹缓缓凝眉,最终昧着良心给出鼓励,“这针脚绣的不错啊,非常有风格。” 说着又在夫子含笑的眸光下接过布料给她示范。 这里小九拉住徐星琅的手问他日后的愿望。 华衣公子扬唇一笑,“自然是效仿归云客大侠,成为扬名于世的风云侠客!” 小九仰头看他,眉眼间是轻松而愉悦的笑意,拱手揶揄道,“还请徐大侠日后多多指教。” …… 几人玩闹了会儿,晚霞飘荡时徐星琅告辞,邀请小九一同前去想给她炫耀一番自己的宝贝武器。 “听说女侠多用长鞭和暗器,也不知道你日后使用什么?” “倒时候再说吧。”小九也不知道,“我现在最喜欢的是剑。” “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不错不错!”徐星琅豪气万千地用了句古诗,又道,“我平日里出门也用剑,但最擅长长弓,今儿个我们要去看的也正是长弓。” 本打算到时候见着再给她介绍,可话到嘴边实在憋不下去了,徐公子神采飞扬道。 “这把长弓大有来头,是我求了好久才求来的,听说是和归云客大侠的武器——落雪刀同归一源!” 小九极为捧哏的惊呼一声,“这么有来头!” “那可不!”徐星琅眉梢都写满了欢喜,“若不是表哥曾受归云客大侠指导了几年,这等好事怎么可能轮的上我!” “不枉我把老爹珍藏的宝剑给换了出去。”说到这情绪他低沉了下,想到老爹那暴脾气忍不住有些担心。 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徐少爷得意洋洋道,“这孤日长弓日后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了!回去让他看看,定然不会再怪罪于我。” 小九突然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才斟酌着语言道,“归云客大侠不是独来独往横空出世,无宗无族独成一派,仗义疏财洒脱又自在吗?” 他用了这么多成语来形容,一个词来说就是身无分文。 复杂点说,功成名就得来的钱财全被如流水般散去,所以造成他没什么额外积蓄,以至于民间都传他自个的武器……好像是坏了自己重铸的。 这个传言徐星琅显然也听说了,此刻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由一震,满脸的不可置信,“可我表哥……” 还是不相信自家表哥会坑他,“是不是传言有误?” 小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丐帮消息传播可能不实,都是闲来无事时听了一耳朵。” 她随意举了个自己不相信的夸张例子,“还有传言说归云客大侠之所以会修补那把断刀,是为了攒钱娶心爱之人,你说是不是很好笑?如此厉害的大侠总不至于真的没有压箱底的本钱吧?” 却见华衣少年满脸呆滞。 小九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徐星琅唇瓣嗡动,又气又悲,最终嚎道,“表哥害我啊!” …… 欢快的徐少爷最终成了浑身冒怨气的徐冤大头。 想到回家八成要被老爹狠狠嘲讽并暴揍一顿,徐星琅就气结,他说怎么这几天表哥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好,原来、原来是做了坑弟弟的亏心事! 小九安慰他不要太过伤心,等他日后成了新一代大侠,这把孤日长弓还能做他的传家宝。 得到个幽怨悲愤的目光,徐星琅脑袋灵光,表示他十分不好哄——日后成了一代大侠,就算用根破木棍也能做传家宝。 小九摇摇脑袋,很有底气地告诉他木棍保存下来十分困难,肯定传不了。 二人一路吵吵闹闹到了客栈。 天光黯淡,徐星琅邀请知己一同吃晚饭,小九站在门外看着里面来来往往的富贵人士,摇了摇头。 徐少爷也不多说,干净利落地爬窗取出自己的长弓,背在身后带下来给她玩。 “这弓十分重,一般的习武之人都打不开……”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 身怀巨力的小九轻轻松松拉开长弓,听到他说话回头,歪了歪脑袋无声询问。 徐星琅大为震惊,“你力气竟然这么大!” 小九给他一个低调低调的笑容。 第153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17) “小九!你的手不能用力!” 反应过来后的徐星琅跳脚,连忙接过她手中的长弓。 正咧嘴笑的小九收回了自己的笑容,低头瞅了下手上的绷带,恨不得把这拖后腿的手给砍了——她好不容易能摸得着真正的武器。 却见绷带上渗出一丝红色血迹,正瞪眼的小九微怔,悄悄缩手。 却还是慢了一步,被眼尖的徐星琅逮到,“伤口裂开了!” 很好,小九面无表情地迎接一顿念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话题把徐星琅的注意力给转移开。 ……徐星琅十分尽兴,若知己不是位女郎的话,他恨不得和她彻夜详谈、抵足而眠。 可最终只能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明天下午我再去找你,给我留出点时间啊。” 见他一步三回头,小九失笑,“放心,徐兄什么时候来我都有时间。” 这几天徐少爷不走寻常路好似养成了习惯,当下又嫌爬楼梯麻烦,衣袍一甩开始爬窗。 得到知己熨帖之语的徐星琅还勾着唇角心中正得意,落地后一抬头便僵住了。 “表、表兄” 坐在茶桌旁的青年正慢条斯理地泡茶,骨感修长的手搭在青玉杯上,一举一动颇有意韵。 闻声抬眸,向窗边背着长弓灰头土脸的少年看去,清冷无波的眼神裹挟着十分的压迫感。 “回来了。” 青年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向窗边走去。 徐星琅警铃大作,若不是身后无路他肯定抬腿就跑——其实他已经在考虑跳窗的可能性了。 可那样铁定会火上浇油,到时候就不是一顿暴揍能解决的了。 哎,徐星琅沉沉一叹,已经做好被提着领子带出去,迎接以“切磋”之名为由的教训了,却见表兄接过他背上的长弓。 长弓、长弓……啊对,表哥可是有愧于我的。出门的时候都没怎么着我,现在总不能秋后算账吧。 徐公子又逐渐大胆,梗着脖子问道,“这孤日弓是不是……” “是什么?”青年面无异色地拉起弓,眼神都没往下看,“下面就是利用你劫人的那位?” 他语气中的寒意不作假,徐星琅连忙反驳,“救人的事算不上利用……” 见表兄的神色丝毫没有缓和,他提心吊胆地开口解释道,“况且我什么事都没有,反倒她自己以一敌十受了重伤,她也是为了救人,那姑娘是个可怜人,救人是我自愿的。” 又道,“我知道可能会有些麻烦,可那张家既出了个这么个歹笋,放任他如此淫虐,怕是没什么好货,横竖不过蛇鼠一窝,得罪就得罪了,就当替天行道!” 徐星琅一股脑说了许多,生怕面前看起来好脾气的表兄动手对知己不利,最后直接道。 “可能和张家冲突会给表兄此番行动带来一些麻烦,是我不对,那宝剑的事我一定不再提了。” 张家兴起也就这几年的功夫,先不说底蕴容不容得他和徐家相碰。就光那发家之路是靠着九阳城数年前大难,青年就容不得他继续嚣张。 但徐星琅不知道。 他说这些话落在表哥耳边,可谓落实了他……被迷了心窍。 听说是位不让须眉的姑娘。 青年掀起眼皮在徐星琅急切担忧的面容上一扫而过,眸光微冷,立在窗边向下望去。 他倒要看看,是多么漂亮,多么巧言令色地一姑娘。 …… 却见一消瘦的灰衣小郎仰着脑袋正对上自己的视线。 良好的视力能让他看出小郎粗糙略微发黄的头发,风吹日晒稍显麦色的皮肤——先不说能不能看出这是个女郎——即便姣好的五官摆在那里,也不能掩饰这是一个小童。 比自己那蠢弟弟还要年幼。 “……”青年心中杀意顿散,幽幽一叹,握住长弓的手松开,转身离开了。 徐星琅目送他离去,心中感叹道,表兄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哎,怪不得他。 徐少爷忍不住想到家中那些真假掺半的消息。 ——寒夜飞血十三客,谁人不识谢无琛。 世人皆知表兄年少成名,又有多少人在意锦绣繁华下的辛酸苦楚呢? 年幼时便没了双亲,家中只留下同父异母的一对兄妹。八岁遇归云客大侠拜入其门下,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好日子,外出游历回来却发现敬爱的师父一家不幸遇难。 家族里也没几个真正关心他的,性情孤僻了些也正常。 话说归云客大侠的人格魅力真是大啊,十三颗头颅相祭……至今仍在暗地里寻找归云客死因。 表兄甚至把姓都改成了“谢”。 ……他也好想和归云客同一个姓啊。 羡慕.jpg 脑中闪过许多想法,现实中也不过一瞬。等表兄关上门身影不见,徐星琅火急火燎地窜起来确保门关严实了,连忙转身给小九招手告别。 灰衣小郎神色幽暗,直到那张灿烂笑颜闯入眼底,才收回了浑身警惕,露出个浅淡的笑意。 …… 告别徐星琅后小九孤身一人走在路上,头顶是一弯明月,脚下是野草绵绵,心中随意念叨着。 【哎,我现在是一个可可怜怜的小乞丐,不仅吃不饱饭,还谁都能踩我一脚,刚刚那人莫名其妙就对我起了杀心。】 许久没出来的系统冒头,想着她平日暗地里的暴行,对“可怜”二字打了个问号。 不过吃不饱饭倒是真的,这倒是宿主第一次因为贫穷而被迫割舍了口腹之欲。 上个世界被精心养着,在吃食方面从未有缺,口味被养刁了后陡然一转,到如今却吃个热水泡馍都称是好了。 这样一想,果然很是悲惨。 系统干巴巴地安慰:【这个世界你的寿命很长。】 谢卿卿皱着一张脸:【可我很穷,还有隐藏的敌人,危机四伏。若是被人掳了去被折磨,还不如求个痛快。】 系统对她很有信心:【宿主一定可以的,这个世界寿命高达四十,依你的悟性和耐力,有生之年一定会完成此身心愿。】 闻言谢卿卿低头笑了下,一瞬间光华流转,灵魂深处的自信与温柔倾泻而出。 系统微怔,却听她神色一肃缓声问道,【敌在暗我在明,下一步该如何做?】 系统认真思考:【……引蛇出洞?】 竟然是个好斗分子啊。 谢卿卿被它这种积极斗争的精神给震了下,扶额解释道:【错,我现在要做的是——苟住!趁现在敌人没找到我的时候转为暗处。】 期待宿主大杀四方的系统默默叹了口气,【那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做呢?】 第154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18) 枝头枯叶随风飘落,浑身灰扑扑的少女扬了扬头,额前的碎发随着翘了翘。 就当它以为宿主还没想好接下来的打算时,却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打算早点拜入魔教,等把小七哥托付给城主就出发。】 刚听她一本正经说要苟住的系统:? 【魔教之人大多凶残,你为何要如此早踏入其中?】 谢卿卿对它颇有耐心,循循善诱道:【前世小九刚出魔教便被抓了,这说明什么?】 系统:【江湖正派对此身觊觎颇多,才会一出面便被人掳走。】 谢卿卿若有所思地点头,对系统的思维有了初步了解——恐怕真的不是个智能体。 ……哪有智能体如此不智能? 虽说两个世界下来没察觉到系统的恶意,可被欺骗心情总归是不怎么好。 【说的不错。】她先夸赞了一句,又道:【也说明魔教中没有暗中窥伺我的歹人。】 【比起贸然进入江湖,被不知名敌人注意到,对我来说它实在是个发展自身实力的好地方。】 说完停顿了下,眼神微动,低头轻叹了声,【至于凶残,这样也好,我动起手来也没什么压力。】 稚嫩的面容上挂着几分怜悯,月光下小小的个子看起来无害又乖巧。 可偏偏低头后处于阴影中的唇角微微勾起,加上那暗含杀气的话语,倒显得那浮于表面的怜悯颇为虚假。 注视着她的系统警铃大作,经历现代世界接收过许多信息的它一时间竟分不清宿主这表现到底正常还是不正常? 它还以为上个世界的安稳早已经淡化下谢小将军的记忆,让她重新成为了个现代社会中的正常人。 要不然这个世界宿主怎么会到了现在手上没沾一条人命? 不主动招惹就算了,被人找上门来也只是断个腿——但看林知鹤刀人面不改色就知道了这混乱江湖中许多条条框框形同虚设。 无论是重回正常人对杀人有阴影避之不及也好,还是习惯杀人后刀起刀落心无波澜也罢,就算是处于中间遵循弱肉强食之策它都能理解。 可突然这样阴森森的表现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这两个世界下来心理受到影响了吧? 暂不知系统的满怀心思,谢卿卿吓唬一番后见它没吱声,摇摇脑袋借着月色继续赶路。 哎,没办法,系统傻乎乎的带不来威胁感,就忍不住想逗弄。 下个世界她就会无比后悔为何要“恐吓”不大聪明的系统。 …… 临近天明时下了雨,淅淅沥沥飘了会儿雨势陡然转大,最终铺天盖地般倾泻而下。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墨绿色瓦片上溅射出朵朵水花,破碎后又汇聚在一起沿着缝隙流动。 感受到头顶的凉意,小九睁开了眼。 水流滑过头顶,又痒又凉,她摸了把脸这才反应过来,木着一张脸连忙跳开。 竟然又漏水了。 环顾四周,悲哀地发现漏雨处不只这一个。 正所谓“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噢,不对,她连床都没有。 让一群孩子吃饱就颇不容易了,剩下的钱还要存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床对她来说实在不算必需品。 也就林知鹤占个夫子的身份,轻袖姐又是个姑娘,二人待遇好点各有张床榻。 纵然小九性格冷静且理智,这个时候也很想质问苍天,何至于此。 滴滴答答的水声接连不断,可习惯了老张呼噜声的几人依旧睡得很香。 眼看小七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咧开嘴笑不说,还手舞足蹈翻身就要进水窝。 小九连忙将人叫醒。 小七睁开眼便见她落汤鸡一般的发型,还以为在梦中开口就要嘲笑。 得到她一个凶巴巴的眼神。 屋檐处挂着厚重的雨幕,被乌云遮住的日光,显得庙内的一切越发萧瑟。 两个孩子丝毫不觉,虽苦恼这周遭环境艰苦,对未来却满怀期待。 仿佛一切打破常规的事物都让对孩子感到兴奋,二人玩乐似地把快要溅到水的同伴唤醒,在对方惊讶恍惚的表情中哈哈笑开。 只有老张觉得聒噪,抬眸将一张张瘦弱却欢欣的笑脸收入眼中,哼了声,抱着洗得泛白的被子找个不漏水的地方继续补觉。 …… 到了中午仍是大雨瓢泼。 这种天气外出做工的人很少,若是往日里小九肯定会选择冒雨前去——这时候她很容易就能找到活干,报酬也比平日里高些。 可又担心徐星琅会傻愣愣跑过来,只能待在庙中。 索性拿着自己的木棍在雨中练武。 她使得是第一个世界习得的剑法。 即便在大雨中,刻入灵魂里的干练招式依旧宛若行云流水,手腕翻转间气流涌动、破空声嗡鸣,衣袂猎猎,招招致命。 林知鹤授课完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即便这么久下来已经确定了小九的身份,此刻仍忍不住怀疑——真的会有人天赋如此妖孽吗? 虽说不该将人的天赋与身世划勾,还是忍不住心中念叨。 怕是某武学世家误失的麒麟儿吧…… “先生,你觉得那位徐公子今儿个会来吗?”小七走过来仰头问道。 林知鹤收回心神,对自己的学生温和地笑问道,“如果是小七,会来吗?” 小七连连点头,“书上说君子一诺千金……更何况是见小九,刀山火海我也会赶过来的。” “知道小七是个重情义的,倒也不必说这么严重。”林知鹤失笑,揉了揉小少年的脑袋,“那位徐公子既然能出手相助,想必也是个侠士。侠士重诺,也会来的。” 二人正说话,却听到“扑通”一声响。 转头望去,只见二人话中的“侠士”正半跪在墙边水坑中,抬头招手露出个潇洒不凡的笑容。 ……如果忽略额前贴着那湿漉漉的乌发。 显然刚从墙头翻过来。 漫天乌云低垂,弥漫的水汽将世界笼在朦胧之中。徐星琅身上红袍染湿成了暗红色,一眼望去仿佛是团凝滞的烈火。 小九收回木棍,抬腿走到徐星琅身边,”徐兄真是潇洒,专走不平路。“ 徐星琅拍了拍膝盖起身,“我想着你可能认为我来不了,爬墙特意给你个惊喜。” “没想到你一点也不惊讶。”徐公子自觉地走向房里,心中又遗憾惊喜没给到,又感动得了知己信任,感叹道,“果然是我的知己,了解我的品行。” “……” 照此标准,小九深觉几年过去,他的知己将遍布天下。 “刚刚动起来不觉得,一闲下来还是有些凉。” 进了屋内的徐星琅动用内力熟练地将身上的水分逼出,又二话不说探上小九的脊梁,帮她也把湿透的衣服给解决了。 做完这一切潇洒地拍了拍手,邀功似地笑道,“这样就好多了,免得受风寒。” 得到小九略带惊讶赞叹的笑脸,这才满意地转身,拱手对林知鹤行了个晚辈礼,“林先生。” 林知鹤勾唇颔首以应,低敛的睫羽下眸光微动。 他明白是与小九平辈相交,把她放在心上,看重她所看重的人——面前身家显赫的小公子才会对自己礼遇有加、俯身相拜。 第155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19) 避世之人往往有个共性——看透世间黑暗并深觉无望,这才蒙了双眼,索性做个无知无觉的聋子哑巴。 林知鹤是个读圣贤书长大的书生,却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正直良善的读书人。 他见过家族中君子之风远扬的三叔对贵人谄媚,见过自诩高洁傲岸忧心国民的表哥对美貌婢女上下其手,见过贤良淑德吃素拜佛的姨母不着痕迹除去府上姨娘。 很容易透过那些虚情假意看出背后隐匿着肮脏污秽,并习惯性用最阴暗的想法揣度他人。 轻袖姑娘身处污浊而淤泥不染,是他所结识的第一个例外。 后来他遇到小九。 初次见面的相助他虽感激却并不十分在意——若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轻而易举、毫不费力将他救起,又怎能受得起他心悦诚服、舍身相报的情义? 这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直到被那明目张胆“挟恩图报”的小恩人带到了此地。 他面前是一群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乞丐,“穷困”二字几乎摆在眼前。 可无论是小九甘于贫困恪守底线,还是小七生于毫末志存高远,乃至余下不自卑不自苦抓住一切机会成长的孩子——都让他惊叹。 荒漠中长出了延绵不断生机勃勃的苍翠,是难得一见的奇迹。 他忍不住去想,这群孩子长大了会如何? 带着这种念头,林知鹤总想让他们拥有那些所谓“天之骄子”的一切——天生便具有的身份与权势,精挑细选的师门与同窗,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及光明坦途的未来。 他比小九更了解徐星琅的家世代表了什么。 徐家当代家主徐令曾是归云客挚友,二人皆是年少天骄,意气相投、刀剑相合,曾被誉为新一代绝世双骄。 武林大会中惜败归云客刀下暂居第二。 后来归云客大侠被小人所害,徐令悲愤之下断剑而嚎,扬言世间再无人值得他拔剑。 归云客刀法已至臻境,先是月牙峰中独斗无剑派数十名长老,后又一人独守九阳城灭敌军数千名。与他齐名的徐令又该当何等风姿? 所以即便他再没有参加武林大会,江湖人仍然相信,若是他出手,定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江湖四大家族之首,徐家的地位可见一斑。 遇上初出茅庐的徐星琅,林知鹤心有百种方式借力攀爬,好让小九二人从中获利。 ——哪怕是舍弃他的名誉。 一介白身、孤苦伶仃,声名二字于他有何意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往今来发家者有几个清清白白? 为首者光明磊落,便更需有追随者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他深深看了眼那边眉眼飞扬的三位少年郎。 小七正翘着嘴巴和徐星琅斗嘴,两人时不时开口让旁观的小九评评理,最后得到个两方都颇为满意的答案。 可终究什么也没做。 林知鹤收回目光,垂眸时视线落在桌上展开的劣等纸张。 鸦黑色墨迹工工整整的写着一行小字:[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 年轻的夫子微愣,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溢出一声意味莫名的轻笑,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书走开。 或许少年人就该一往无前,心如明镜,不染尘埃。 可别带头做了不好的示范,惹得两个孩子移了性情。 …… 雨势渐停时已临近傍晚,穿上小七制作的简易版蓑衣,徐星琅很是潇洒地在雨中挥挥手告别。 “天晴见!倒时候我们一起修屋顶!” 此刻笑望那背影逐渐远去的小九不知道,这将是她与少年徐星琅最后一次见面。 而日后命运弄人,世事坎坷,再相见之际——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 天晴的第一天徐星琅没来。 天晴的第二天依旧没来…… 小九从刚开始装作毫不在乎地悄悄等待,到光明正大守在门前翘首以盼,再到最后又恢复往常没遇到徐星琅之前的模样。 只有极为了解她的小七琢磨着那日日推迟的修屋顶计划,气鼓鼓地在心中指责徐星琅的不守信用。 天晴的第十天,小九起了个大早,叫上其他小乞丐帮忙,自己一个人翻身跃到屋顶。 汗水从额边滑落,双手不便的小九只能歪了歪脖子,抬起手臂擦汗。 她一有动作,下面便传来惊呼声。 小伙伴们担心她,又不知道该不该贸然出声,只能把焦急的目光投向小七。 小七也提心吊胆,连忙喊着让小九慢慢来,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屋顶上的少女听到声音,看向下面挂着关怀的一张张面容,微微翘了下唇角。 “放心!我没事!” 光打在她有些泛黄的头发上,变成金黄色,让底下仰头望的小七想到肥沃土地上丰收的金色麦穗。 等她下来时,读书人林知鹤很是羞愧,暗自下决心,日后也要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 总不能让孩子做这些危险的体力活,自己一个大人无所事事吧。 虽说也有轻袖姑娘方才温柔地给下来后小九擦汗的原因。 ……其实递个帕子他就很欢喜了。 …… 时光一晃而过,忙碌起来的二人很快将徐星琅遗忘,像是落入水中的海绵,拼尽全身力气投入学习。 天光熹微时,伴随老张沉重的鼾声,借着庭院中初升日光,小七爬起床跟着林知鹤去读书。 往往这个时候,小九便会大汗淋漓地从外面跑回来,盘腿而坐开始修习内力。 轻袖姑娘还不曾经历磨难,玲珑心窍未被迫逼为铁石心肠,在屋内抄写书籍时也唇角含笑。 二人并不能把所有时间都用到学习上——眼看要进入一年中最为难熬冬天,生计所迫需要筹备的东西很多。 所以力求做到事半功倍,像是和时间赛跑一样把知识灌到脑中。 学的是心之所喜,追逐的是心之所向,再加上年少不服输,二人谁也不愿意被对方给比下去,一来二去最后先受不了的竟然是……老张。 “大半夜不睡觉读书是吧?我这里先祝贺你一声,日后早早成了瞎子便能摆脱这起早贪黑的劳累命了。”几次三番被吵醒的老张终于吼出声。 他又回头对上打瞌睡的林知鹤,对上读书人不由自主怒喝道,“滔滔不自辨,役役且何成!因小失大可称无能!” 此话一出,他收获了黑夜里数双陡然睁大、闪闪发亮写满惊讶的眼睛。 第156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20) 最为震惊的自然是林知鹤,脑中反应过来这句呵斥背后的含义时,浑身睡意顿时消散。 老张久醉不醒的形象浮现在脑海中,那布满泥垢的双手,深深凹陷的眼窝,佝偻着宛如枯木的脊背……若是读书人怎么会沦为这般模样? ——可目不识丁的乞丐又怎会出口成章道出圣人言? 他张了张嘴巴想要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倏然僵住。 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还能问什么? 弄清楚这当今世道是如何逼得读书士子沦为乞丐吗? 他面上的表情不作掩饰,老张前些年可能还会羞愤难安试图说些什么,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只觉得索然无味。 何必要把苦痛翻来覆去拿出给人瞧? 老张咂了咂嘴,心中无趣,翻个身继续睡下。 …… 月辉倾洒庭院,墙边歪出的枝丫随风晃动,悄然投射出流动的光影。 林知鹤坐在门槛上,听小九二人低声讲述乞丐老张的独特之处。 他们虽对老张的来历和过往称不上了解,可单凭那日窥见的一幕,便足有无数言语可说。 身着锦袍的贵人故友,偶尔睁开一片清明的双眸,日日酗酒后的装疯卖傻…… 桩桩件件怎不让人心颤? 小七说完后便闭上了嘴巴,沉默着留给夫子反应的时间。 小九注意到他低沉的情绪,抬手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风吹起青年书生散落的长发,一如他被这番描述扰乱的纷杂思绪。 知君命不偶,同病亦同忧。 文人惺惺相惜,何止是志同道合的故友、哪怕是官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也不愿政见不合的对家被肆意责辱。 读书人向来孤高自傲,被逼去做乞丐可谓是杀人诛心、生不如死。 朝堂黑暗至此,权党一手遮天,置一国律法于何地? 哪里还有天理可言? 何其荒唐啊! 林知鹤望着那轮皎洁明月,被月光笼罩着的清秀面容上呈现出几分逼人的阴翳。 小七抿了抿嘴巴,蹭到夫子身边,小声保证道。 “日后我会带着老张报仇的,把所有坏人绳之以法。” 说完又扯了扯小九长长垂下的衣袖,“如果我做不到,就拜托小九偷偷把人给杀了。” 他说着,一边把手横到脖颈前比了个抹刀的手势。 小九连忙跟着点头。 “……”林知鹤把视线放到他们身上,只见兄妹两个一个比一个乖巧地看着自己,短暂怔愣后不由失笑。 世间光明黑暗盘互交错,何必庸人自扰苦于不平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看不过自然是挺身而出、提剑向前。 “小七志气远大,日后就等着你带着夫子我平步青云了啊。”林知鹤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打趣道。 小七压了压唇角,想要谦虚却还是忍不住欢喜,“举贤不避亲,夫子如此有才华,能入朝为官才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他三句话离不了小九,“小九也很有本事!若是她想,日后能当大将军!就像书上写的那样,单枪匹马杀入军营,七进七出如探无人之地,长戟一挑取将首级!” “……”小九淡笑不语。 辛苦你了小九,难得把几个名人的高光时刻全给我安排了。 倒是林知鹤听了这话,倏然笑开,“是极、是极,小九如今尚且年幼便如此优秀,再过几年定会闯荡出名号。” 他突然问道,“小九为何不考虑从军呢?”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树影不知何时落到了小九的身上。 林知鹤注视着面前的女娃,不把她当作懵懂无知的幼童,执意要得到回答,“你有这般本事,为何甘处下流做个无权无势的乞丐呢?” ——为何不愿从军呢? 君王昏聩,朝堂乌烟瘴气,忠心者郁郁不得志,奉承谄媚者却官路通达。 从军有什么用? 前世九阳城溃败,除了江湖义士死战不退,朝廷派来的军队一日都没抵过便溃败而逃。 小九眨了眨眼,却没这样说,只是道,“怎么会有人甘愿当乞丐呢?等小七哥见了城主,我打算今年年底就离开这里,去江湖闯荡。” 林知鹤果然没去在意自己原先想要的答案了,和那张信誓旦旦的小脸面面相对,试图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小七便委屈地带着哭音,“小九我不想和你分开,你才这么小,自己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 越说越感伤,他抽了抽鼻子,忍住哭腔尽量打消小九的念头,“若是我不在以后谁来帮你缝衣服,你冷了饿了也没人关心没人知道呜呜呜……” 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了所说的画面,终于忍不住落泪,一口气也不停地道,“我也离不开你,我又怕黑又身体弱,遇到坏人根本就没有还手的能力……” “小七哥,你是拿着信物去读书拜师去,不是去给人家做奴仆。”小九打断他的话,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反驳。 “那人既然相信城主,说明二人有一定的情义,不会亏待你。而且小七哥聪慧过人,城主大人只会抱着奇货可居的念头,更没人敢欺负你。” 小七连忙找新的借口,“可、可是我一个人寄人篱下,心理会变得越来越敏感,日后或许会长成偏激的伪君子。” 小九看了眼林夫子,“夫子会跟着你一同前去的。” 林知鹤愣了下,又是担心向来稳重的小九说要孤身闯江湖又是震惊平日里坚强乐观的小七竟然哭了,脑袋中一团乱麻,听到这句话时却下意识点头。 他既已把小七看作自己的弟子,那便要传授完自身所学的全部。 小七抹了把眼泪,委屈又难过,“那你呢?你一个人我怎么能放心?我去城主府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让你独自在外面流浪吗?我这样怎么还配是你的兄长?怎么称得起你一声‘小七哥’?” 小九刚想说自己安顿好会把老张带上,可一眼撞进小七红通通的眼眶。 她沉默了下,选择换一种说法,“小七哥,我不是要流浪,我是去成长。” “我说过要成为盖世无双的高手,当然要经历无数场打斗。如今幸得徐兄相助,我才把内功修习上的谬误之处改正。可对那些武林世家而言,本就缺了传承,若不多些实战,怎么天下无敌?” 第157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21) 夜色将世间万物笼罩,远方长林中歇息的归鸟,历经风吹雨打后斑驳的城墙,连同院中人复杂脆弱的神情。 清楚她的决定不可改变后,小七不再哭泣。 他了解小九的愿望,她渴望无拘无束的自由,随心所意的力量。 自己担忧的江湖风浪,刀枪无眼,在她心中却是快意恩仇,淋漓痛快。 孤月高悬,宛若长刀锋利微弯。 他抬起头咧了咧嘴露出个笑容,带着稚气的面容上又浮现出往常那种活泼昂扬的意味。 “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会拖你后腿,日后你使刀枪剑戟,我读圣经贤传。再见面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 故作坚强的轻快下掩着对分别的惶恐与不舍,他握住小九的手,一字一句地保证。 “我会好好的照顾自己,若发生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定然不会独自承担,会尽可能地多给你写信联系。” 既然已经注定分别,那方才所说的话便不能让小九当真,免得她在外也牵挂。 小七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疑是自己能好好生活的论证。 最后才道,“那你也一定要及时回信,如同我一样毫无隐瞒,不能做罔顾自身安全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自身安危最重要。” “……”小九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尖翘起来几根毛毛的草鞋,不敢吱声。 连自己要去魔教闯荡都不敢给他讲,哪里敢答应毫无隐瞒的写信呢? 万一在魔教里没混好惹得全是仇家,到时候写信不知道该有多麻烦…… 小七抿了抿嘴巴,见她这副模样气极后索性怒道,“你若是不愿意,我就不走了,那劳什子抱负怎有你重要!” 他虽然平日里常常把自己当作小九的哥哥,可除了一些口头便宜,所有大事都是和小九商量着来,从不会强行要求她什么。 只有如今兜了一大圈子想要个写信报平安的保障,却都没得到。 她还这么小的年纪,别人家孩子出门晚归父母都舍不得,她却要去那莽汉武夫聚集的江湖闯荡? 只要个报平安的信他有错吗? 还管什么济世救民!他明明连自己的妹妹都管不好! 小九见他绷着脸真的生气了,心下一紧暗道糟糕,方才他哭的时候她还能保持理智对付,知道小七哥或许是借着泪水发挥。 毕竟小七哥相处久了很是了解自己,知道她吃软不吃硬,尤其是在意之人的示弱她实在受不了。 可生气到冷脸——她能说自记事以来都没见过。 小九着急,将目光再次投向林夫子求助。 “……”林知鹤扬了扬头假装无视,果断选择不掺和这兄妹俩的拌嘴中。 说实话,在小九不答应写信的第一时间他脑中便闪过许多想法,所有设想都指向同一结果——她入江湖后要做的事很危险。 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这儿还没出发的时候就不答应。 小七此时关心则乱没反应过来,等后面意识到这点后肯定更生气。 他这时候出声,后面怕是被这放言“抱负不如你重要”的小子给记上一笔。 再说,他也担心…… 眼见林知鹤仰头侧身做回避态,小九咬牙,还没来得及生气又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 对上小七的视线,她头皮一麻,不再是方才万事皆在掌握的稳重模样,连忙回握住他的双手。 态度良好的认错,“小七哥别生气了,是我不对,不该只想要求你,我却不能做到。” 小七也好哄,他再生气也只是因为担心,见她难得慌张认错心中便不怎么愤怒,得了她道歉又开始换位思考在小九的角度上为她开脱。 “我知道你练武艰苦,外出历练离了九阳城更是遥远,情况不便时写信确实麻烦。可我总归担心你,就像你担心我那样……哪怕信中只言片语,也能让我放心。” “若是连这点你都不能做到。”说到这里小七冷哼一声,视线划过小九微微瞪大而看起来格外乖巧的双眼,气呼呼地威胁道,“那就别想离开我一个人出去!” 小九连忙举手,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给小七哥写信!” 声音又小了些,有些担忧地道,“若是我跑得太远,可能信会晚上许多,怕要等上几个月呢。” …… 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安抚好了小七,等以天色已晚明日还有早课为由把人劝到屋里去睡觉,这才恢复了平日里的面色无波,仰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盯着林知鹤抱怨。 “林先生只管躲事,一点也不知道帮帮我,方才小七哥第一次气得那么凶,万一我没哄好怎么办……” 林知鹤轻轻一笑,“怎么可能哄不好,你们兄妹俩这么要好,他就算怪罪埋怨自己,也不会一直生你的气。” 小九被他噎了一下,声音不大不小的哼了一声道,“林先生如果能帮我说一句话,我便不会如方才那样手忙脚乱的了。” 她这傲娇装生气的举动和小七神似,眉眼间的弧度和语调都如出一辙,林知鹤宛然。 他不由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你让我教导小七,又救来轻袖姑娘让我无后顾之忧,不就是让我竭心尽意地站在小七身后?” “我自然应该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待问题。这样看来,方才你确实做的不恰当,我实在没办法替你开脱。” 出乎意料的是,小九听到这两句话片刻怔愣后竟然点了点头,丝毫不生气。 她真的是如此想的——救下来的先生是为了小七,那理所当然地该与小七站在同一阵营。 说什么都被林知鹤有道理的辩驳给说服,小九又是欣慰又是悲伤。 欣慰他战斗力如此之强,小七哥去了城主那里也不会受委屈。又悲伤自己不靠武力竟然说不过他,有损威风。 果然以后还是能动手不动口比较好…… 自我反省的小九绷着脸和林夫子告别,留下裹着长袍的林知鹤对月长叹。 小九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还真是通透。 分寸二字向来最难把握。 古往今来有多少骨肉兄弟幼时相亲,成年后却因此心存芥蒂,乃至兄弟阋墙。 情深义厚时不分彼此,可一旦有了隔阂,这些僭越虽不会让两人反目成仇,却终归是惹人烦忧。 林知鹤正习惯性感叹人性的阴暗与复杂,却听到屋里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能让他留心时听个大概。 “小七哥你怎么还没睡觉,还在生气吗?我刚刚没想这么多,只是担心给你保证又做不到,才没第一时间答应的。” “我才没生气呢。” “我知道小七哥最大度了,都怪林先生方才突然皱眉不说话,我才误以为小七哥生气的。” 接下来是声音微弱的一句小声解释。 “可能是太晚了先生有些困,才不说话……你知道的,读书人身体比较羸弱。” 比较羸弱的读书人林知鹤静默,抬手裹紧了袍子,在秋风中露出个温文儒雅的微笑。 小七这孩子不困,精力如此旺盛,定是功课太少了。 第158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22) 快入冬时二人终于寻到了机会,将玉佩交于现身于市野间的九阳城城主。 城主刘奉贤在江湖中颇有盛名,仗义疏财、扶危济困,知交上至高官士族下到游侠寇匪。得了玉佩后抚须长笑,毫无轻视之意,爽快又亲切地问候了两人,并派人次日将其接入府中。 万事都有了准备,分开时倒不显得慌乱。 除了老张难得没喝酒,起了个大早坐在门槛处吊着眼皮打盹,往日这时候早去巷子边乞讨或做工的伙伴天不亮就跑来聚在一起……倒也一切如常。 眼见小伙伴们红彤彤的眼眶,一个个可怜巴巴依依不舍的模样,小九不自觉把自己包裹里仅剩的几个铜板给掏了出去。 没人抬手接。 只有个扎着朝天小辫的短发女童带着泣声率先道出众人心声,“小九你自己一个人就别操心我们了……留下的已经够我们生活好一段时间了。” 小九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口袋里空无一文的确十分没有安全感。 但她在同伴面前一向是可靠的,便目不斜视地嘴硬道,“我知道的,我还有好多呢。” 她实在不喜欢离别时的气氛,往常挨饿都不哭的小伙伴们如今个个红着眼睛。 “别难过了,等小七安顿下来会来找你们的,到时候就能在小七的带领下日日吃上肉食了。”小九干巴巴地安慰。 她说完这句话后,现场的气氛更加哀戚了。 “……”小九不明所以,缓缓低下了头,继续看自己的脚尖。 是一双没有翘边十分漂亮完整的草鞋——老张前些天知道她要离开时编的。 她觉得自己明明安慰的挺好啊,多么光明美好的未来,怎么还把人直接说哭了…… 好在小七很快将她从这莫名的气氛中解救出来。 “等小九成为远近闻名的侠女,大家便能从说书人那里听到她的事迹了!我们是未来大侠的伙伴,自然要向她看齐,无论男儿女儿,都能做到有泪不轻弹。” 不得不说,跟着先生读了些书后,小七劝慰人的本领得到提升,说起话来有理有据十分令人信服。 至少四下抽泣的声音是停歇了。 他今日穿了很整洁的一身青色布衣,虽说有些不合身,可少年朝气磅礴,明亮乌黑的双眸,笔直挺拔的脊背,足以让人忽略这些外物。 打眼望去,只觉得宛若初生青竹。 小九忽然就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心中十分欣慰。 突然回头看过去的小七在她的视线下福至心灵,走过来一顿揉头以示自己兄长之威。 看在今日要分别的份上,小九不和这幼稚鬼计较。 远方脚步声越近,城主府派来接引的侍卫进入视线。 小九整了整衣衫,收起笑容,抬头将众人面容再次收入眼底。 ——相熟相识的往日伙伴们,并肩而立的林夫子和轻袖阿姐,以及庙内明明很想出来相送却口是心非席地而坐的老张…… 最后把目光放在小七身上。 在这种状似平静的目光下,小七很快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垂下的手陡然握紧。 ……又缓缓展开。 他没说话,明亮的双眸闪烁着,眼睫轻轻颤了几下,终是强行扯出个笑容来。 ——若是分离避无可避,何必作儿女之态徒增伤悲。 他如同成熟老练的大人般如此想着,硬是没露出内里的脆弱。 小九对他回了个一般无二的笑容,转身,抬腿往前走了两步。 她腰间有条粗布腰带,缠着把匕首,又系着各种小零碎,奇形怪状的火石、头部磨得锋利打了孔的废铁片,还有个绣了只威风苍鹰的布袋。 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抱着木棍向前走的少女像是即将展翅高飞的鹰,铁石叮当作响奏起她起飞的乐章,漫天金色朝霞照衬着那无边明亮的前景。 她没再回头了,只是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如话本中肆意侠客般极为潇洒地扬声道。 “各位,我就先走一步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切莫悲思虚度这大好时光!” 朝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微凉的风吹过众人面。 少女单薄瘦弱的矮小身影与身姿矫健的侍卫队相错而过。小七握紧了拳头压制着内心顷刻间狂生的思念没撒腿去追。 还是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 “……装什么豁达啊……明明昨天晚上还在偷哭……” 一句微不可闻的少年低语碎落在风中。 — 小九走了近半个时辰才缓和了心情,擦擦眼泪开始认真完善自己下一步打算。 她记忆中依稀存着前世中魔教的一个窝点,毕竟那里有一人给原身留下的印象颇为深刻。 结合印象中那人的经历仔细推测一番,现如今应该是被派到此地历练了。 那人也是个姑娘,算是魔教中难得的有底线之徒。 ……虽说有些怪癖,可想想她身上医毒双绝的本领,好像也可以忍受。 小九决定前去投奔。 闯入魔教的机会很多,杀个正道之士做投名状也好,先混出个恶名再去等人寻上门来也行,或者做个被人欺辱又继而被迫怒起杀人的小可怜。 可这些对谢卿卿来说都不太行。 ——若无人主动招惹,她实在不想动手杀人。 谢卿卿想到这句话时还觉得有些好笑,便在心中给系统说了遍自己的想法,并提出自己觉得好笑的地方欲与它同乐。 【这想法放到我原来的世界堪称惹人惧怕的恐怖分子,可如今在此世,已经是难得的良善好人了,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系统:……! 将杀人视为玩乐之举,几个世界下来,宿主终于要发展成为变态了吗? 得益于上次谢卿卿的逗弄,它并不觉得好笑,只觉得有些恐惧。 不是害怕畏惧,是担心自己宿主精神状态出了严重问题的忧惧。 得益于上个猫妖世界,它得到了丰富的理论知识,包括对人性的各种剖析解释。 敬畏生命源于生物本能,作为生命繁衍和延续的基础,他们天生对生存具有本能渴望。又在众多文化、宗教和伦理价值观以及法律强制要求的影响下,对他人的生命保持敬畏。 轻视他人生命,时间久了便容易陷入虚无主义,对自身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产生怀疑。 尤其是宿主在不同世界经历各种人生,与周遭亲友一次次分别,一旦产生这种怀疑——即便只产生了微弱的自我怀疑,在时间长河的穿梭过程中也十分危险。 它……有一点担心谢卿卿失去自我。 …… 对系统脑回路一无所知的谢卿卿没得到回应,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 系统还是不通人情啊。 它难道不觉得这种因社会背景而产生的思想差距是个十分有趣的课题吗? 第159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23) 冬去春来,时光变迁。 一两只归鸟掠过热闹的集市,划过北边的棺材铺子,安静地飞落在后方庭院。 落葵稳稳地把最后一根针扎入眼前人的脖颈,拿起本子询问她的感受。 “什么感觉?疼不疼?手臂还能动吗?脑袋有无异样?” “银面?” 被称为银面的姑娘微微动了下,背上散落的乌发滑动,露出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听到问话,才缓缓睁开眼侧过身来,垂落在颊边的乱发让苍白的面容更显阴弱,露出一双好似暗藏杀机的深黑色眼眸。 面无表情,明明天生一张皎如日星的面容,却仿佛眉梢处都写满了凉薄与无趣。 好像天生就是诡秘邪恶之事的幕后黑手,看一眼都让人心底发颤,只记得可怕二字,生生让人欣赏不起来。 哪怕知道面前这位是自己捡回来的,也了解她的本性,落葵还是被看得微慌,差点就要提针再往这危险源命门上扎。 留意到落葵的异样,银面却不在意,面色平静地回答她的问题。 “酸痛、刚开始略麻,比前些天的毒药更痛三分,两条手臂都不能动,脑袋有些昏沉。” 除了那泛灰的唇色与额间冷汗,神态如常竟丝毫看不出来忍受着这般痛苦。 落葵将她所说连忙记录下来,进入状态后又详细问了哪处会觉得麻木,哪里会格外沉重,等全部弄清楚了才把针给拔出。 银面问她这个月的试药是否完成了,得到肯定的回答,这才点头,起身拿起衣服干净利落地穿上。 她展现出来的状态如此之好,仿佛方才的虚弱是错觉一般。 落葵心中的欢喜又逐渐压制了恐惧,看向银面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痴迷。 忍不住想,这可真是做药人的好苗子啊。 对痛感的阈值一再提升,无论是忍受痛感的能力,还是从疼痛中脱离的速度,都是她那么多药人里最为强悍的。 若不是教主将人要走,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 她出神的功夫银面已经把衣服穿戴好,走到了门边告别。 时值初秋,阳光正好,站在门边的女子穿着一席玄色衣裳,竖起的腰带掐出腰线,身姿挺拔宛若出鞘利剑,摄人心魄。 腰间挂着条长长的银色铁链,背后一把暗色弯月长刀。光线明明落在她身上,却好似隔了一层,眉眼森寒冰凉直让人觉得四下黑暗,面前人宛如地狱归来的勾魂使者。 唯有那腰间垂着的青色布袋添了几分人气。 银面手中转着银色面具,漫不经心地瞧着那面具在手上翻转,一边道,“有劳落葵姑娘了,书信我今日晚间送来。” 她说话时的声音是女声,只不过略微偏低了些,但总归还是声音清亮。 言谈也很有礼貌,又是“有劳”又是“姑娘”,听起来也很斯文。 可只要一看到她人,脑中便拉响了警报,疑心这话是不是别有含义——这书信真的是所谓的书信吗……该不会是以尸体为载体的特殊联络方式吧? 至少一旁新入魔教伺候落葵药师的侍女是抖了抖,屏住呼吸不敢再抬头。 落葵应好,并约定了下个月相见的时间。 听到药师的回应,耳边又传来离去的脚步声,低头的侍女才悄悄抬眼,忍不住往外面看去。 却见庭院中那被称为“银面”的姑娘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倏然回头。 她唇边还挂着浅淡的笑意,侧边有几缕乌发飘着,恍惚间竟有几分红尘世外客的侠义。 可一旦清醒过来看清楚那眉眼间的神态,只觉得那投过来的视线带着近乎逼仄的压迫感,漆黑无光的眼眸好似能将人的灵魂摄去。 侍女心头一跳,瞪大了双眼连忙低下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煞气骇人、洞察一切……原来魔教中大名鼎鼎的银面竟是这般年轻的小姑娘。 见人被自己吓得要发抖,银面,也就是小九,挑眉轻笑,转身戴上面具悠然离去。 系统这几年很关心她的心理健康,见到这一幕很有求知欲地问道。 【为什么要逗弄她?宿主会以令别人产生惶恐惊乱而感到愉悦吗?】 谢卿卿:……? 意识到系统不是点出她的恶趣味,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她精神异样后,谢卿卿被气笑了。 好啊,好啊,把我当精神不稳定的病人是吧? 谢卿卿早有察觉,自从她偶然间被魔教教主看中,得了一句“天生我教中人”的评判后,系统就时不时问一些古怪的话。 原本她还没在意,颇有耐心地给它解释。 感动于系统很是靠谱地帮忙减缓了三分痛觉,再加上魔教中无人可聊天解闷,她给予的耐心十分深厚,把它的疑惑掰开了讲。 问她拜入魔教除了躲避暗处敌人,是否还有无人管制可以肆意打打杀杀的想法? 谢卿卿嘴角抽搐,觉得系统的脑洞很不错,日后可以写话本子为生。 她认真解释了不可能,若不是关系到生命安危,谁愿意拜入魔教整天和一群性情古怪的人做同僚日日相处,每月试药痛不欲生,还要整日提防着是否被毒蛊暗害。 系统又问她为何凶名远扬的魔教教主对她青眼相看,是否因为他们同类相惜? 谢卿卿大喊冤枉,道自己一三好青年怎么可能动不动就杀人放火?若不信可以去查查她生前的记忆,她可是本本分分的好人。 又说或许是她演技高超,再配合上谢小将军战场杀敌的煞气,能得教主青睐十分正常合理。 系统接着问她为何毫不收敛浑身煞气,为何在魔教里大展身手不似之前那般藏拙? 谢卿卿先是感谢系统对她如此高看,竟然会以为她在内力有缺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嚣张,再解释道在魔教里树立个不好惹的厉害形象才有利于自己的日常行动。 反正自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解决掉对她起了色心的左护法后,是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而浑身煞气令人望而生畏就更有作用了。 哪怕是她直言不喜刀下见血,外出做任务时留人一命,也没人觉得是她心慈手软。反而认为她瞧不上这粗鲁简单的手段,莫不是留着对方杀人诛心? 一来二去系统的真实意图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尤其是系统这家伙顽固的不得了,说来说去她自己都烦了,它还毫无所觉地继续诚挚发问。 虽说知道它问来问去也是关心,可魔教中事务繁杂,她身处高职一时间风头无二,众人看似恭敬,可若不勤修武艺,怕是当晚便横尸街头。实在是无心与顽固不堪的系统细细掰扯。 谢卿卿选择随心糊弄。 于是便挂着三分凉薄的假笑,逗弄道:【是啊,很愉悦。看他们又惊又惧的表情,觉得心情甚是不错。】 第160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24) 逗弄系统后可算是把这些天的怨气给发泄出来了,谢卿卿见它不再出声显然是被唬住,忍不住在心中笑出声。 好心情一直维持到有人来报教主有请。 教主白鹤眠深不可测,每次举措都出乎意料,带着难以捉摸的意图,应对起来让她提心吊胆的,生怕走出个不好的结局。 同样是天资出众者,这近二十年的内力差距难以跨越……她什么时候能翻身农奴把歌唱啊? 谢卿卿心中幽幽一叹,收刀入鞘,跟着人前去。 刚推门进入院中,两侧战战兢兢的仆从连同护卫一并退下。 方才停下脚步,便听空中落下一声带着几分戏谑意味的命令。 “银面,抬头。” 银面顺声望去,便见教主正仰坐在高高的树干上,摆了个极为潇洒肆意的豪放姿态饮酒。 一袭白衣,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散散地挽起。 阳光穿过繁茂的树梢落在他身上,似乎不喜阳光直射,男人的整张面容都处在阴影之下。 眉眼狭长,薄唇含笑,从骨子里透露着几分肆意,从外貌来看不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反而像是世家风流贵气的公子。 白鹤眠,魔教教主,小九记忆中神出鬼没的一人。 手刃亲父血洗灵堂以夺教主之位的心狠手辣之辈,前世勾结苍狼覆灭九阳城的背后操控者,面前让人头疼又难以琢磨的上司。 “要不要来点?”此刻教主举了举酒壶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笑问道。 银面收回视线,十分恭敬却摇头拒绝,“属下晚些要去左护法那里,不便饮酒。” 白鹤眠也不生气,笑意越深,他就喜欢银面这口是心非的模样,也不知道她能伪装到什么地步。 还记得她拜入门下第三年便出去屠村的消息传来时,那些赞其狠辣的消息沸沸扬扬。当真见了面,发现是个才十岁的小女娃,还是落葵那药师引进门的半个药人,那群人傻了眼的呆样,白教主就忍不住发笑。 从那时起这小药人之名便以“狠辣残毒”广为传播,若不是他曾经去过那个村子,知道那里算是人贩子聚集,人人恶心的贼窝,他怕是也要错过这么个妙人了。 带着审视的态度来看她的行为,无论是拜入药师手下,还是屠了那么个村子来给自己立威,乃至她如今这吊炸天的人设……一个比一个耐人寻味。 瞧瞧那浑身如凝实质的煞气,魔教这么多疯子,她还能装成最疯的一个,让其他怂货都当真害怕,着实有趣。 也不枉他将人一再提拔,又特意拿出本以为会随着自己一同进棺材的刀法相送。 也不知道这假疯子能装疯多久,近墨者黑可不是说说而已,可别到最后真的泯然众人矣。 若与那群人无异的话——白鹤眠心中杀意微动,“啪”的一声合上酒壶的盖子。 那可真是白白浪费自己一番心血…… 他定会亲手解决这么个失败品。 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白鹤眠转了圈酒壶,再抬头时杀意已消,“这么正经作甚?小姑娘就该多闹闹,喝酒这么风流美妙的事你都没体验过,人生何趣?” 如今她还没疯,白鹤眠还是欣赏着她的,是真心想要分享。 银面垂手抱拳,“为教主做事甘心若饴!属下只盼我教发扬光大,一统江湖!” 白鹤眠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具上,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笑出了声,看她抱拳郑重诚恳毫不作假的模样,眼泪都快要笑了出来。 “既然你如此奋进,那我就多给你安排个任务如何?”他仰头喝了口酒,辣意直入腹腔很是痛快,“若你能完成,日后就是我魔教少主。” 银面:……? 她怎么能不震惊,进入魔教一是谋求生路暗自发展,二是寻机护住九阳城免遭屠城惨状。现在怎么误打误撞快要成了魔教接班人? 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银面的手足无措,白鹤眠好整以暇地欣赏了片刻,便颇为体贴地替她做了主,“任务对你来说也不难,交给你我很放心。” \"两个月时间,取来刘奉贤的项上人头。” ——刘奉贤,九阳城城主。 小七哥信中提到的古道热肠之侠士,对他们二人称得上恩重如山的前辈。 银面微不可察地僵了下,又极快地掩饰过去,还没开始说话,便又听教主接着道。 “成了少主,我自不会追究你动用教中人力护下那老头之事。” 空中好似寂静了一瞬,银面的呼吸微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道,“教主恕罪!” 白鹤眠没说话,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才翻身跃下。 猎猎破空声响起,他来到银面身前,弯了弯身子直视着单膝跪地的银面,眉眼间笑意不散。 “无罪,那老头麻烦是麻烦了些,可他对你有恩,背后惹事的废物怎配与我教少主相提并论?到时候即便你要杀了他泄恨也无碍。” “可若不是少主……”他停顿了下,起身,面上笑意眨眼间消失不见,晃了晃手中酒壶意味深长地道,“那老头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 等出了门,到了四下无人之地,银面才微微叹了口气。 在魔教中站稳一席之地时她便暗中派人去调查老张的过往,并将他接了过来。 朝堂有人要迫害他,那就逃离朝堂的掌控,在魔教这反贼发起者手里才在安全不过。 派去调查的人也有实力,很快便查出了暗中下手之人的身份。 很出乎意料,不是什么高官贵族,士人子弟,也没什么血海深仇、政见相左,只是一个再草包不过的纨绔子弟,只是再好笑不过的嫉恨之心。 唯一独特之处在于他嫡亲的姐姐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妃子。 小九当时是想派人把他给解决了,可又担心动静太大引人注目,那时的实力不允许她太过肆意。 她忍住脾气没动手,那狂妄草包却不知所谓,似乎咬紧了要老张生不如死,又或许是惧怕他有朝一日翻身,疯狗一样派了大批人查了过来。 她无奈之下才出手将人给解决。 没想到这竟然被人给发现了。 事情已成定局,便不再多想,小九更关心白鹤眠为何这番安排。 乞丐很难查出过往经历,因为无人在意。 和小七信件相传是她与落葵的约定,一月一封信便以一次试药酬谢,以落葵对医药方面的痴迷定不会将其泄露。 再说她与小七的传信在一群同伴的手中弯弯绕绕,常人难以寻出根源。 走在路上细细思索的小九眼中闪过一抹深色。 若不是知道自己和小七的纠葛,故意为难自己才安排了这么个任务,那教主此举目的便格外清晰了。 ——白鹤眠是在逼她做少主。 可这又为了什么?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招招精妙的刀法、步步契合的磨练、屡屡上升的职位…… 难不成真的觉得她可担大任,想要她继承魔教大业? 第161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25) 接下来银面如约去见左护法,比起来教主这位也算是个正经人,她相处起来倒也融洽。 当然,融洽是她单方面的感受,左护法是敢怒不敢言。 他资历算是最老的,哪个小辈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的? 瞧瞧她这傲慢轻视的姿态左护法就来气。 今天尤甚,这银面不知道吃了什么炸药,说话呛人得紧。 可没办法,这是教主帮着养大的小妖孽,武学天赋极高且心狠手辣,把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前车之鉴已经有了,和这种疯子计较不值得。 眼看左护法吹胡子瞪眼就要忍不住了,银面果断告别,回到自家庭院。 老张正在院中浇花,这几年养下来他看起来不再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堕落模样,穿着暗青色衣裳整个人显得淳朴无锋。 除了面容苍老些,像是个没怎么受过挫折的富家老翁。 扪心自问,若自己得知前数十年苦不堪言的生活源于这么个荒唐的理由,她怕是要愤世嫉俗形容癫狂了…… 老张和城主……这真是个令人为难的取舍。 老张前半生吃了那么多苦,没道理让他晚年也不安稳。 城主又是小七哥爱戴的人,更是个好人,也不该被放弃…… 她就必须要做这狗屁抉择吗? 小九闭眼掩饰中翻滚的煞气,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平复好心情才抬腿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老张转身望过去,见了浑身煞气的小九也不怕,瞥了她几眼敏感地发现异常。 小九这丫头向来沉稳,但凡泄露出一点情绪那就是内里有了十分。 “怎么了这是?累了一天先进屋歇着,今儿个的晚饭应该也快好了。” 小九抿了抿唇,进入房屋内把自己的任务给讲了出来,最后半真半假道,“教主说若是完不成,就罚我五十戒鞭。” 魔教中戒鞭往往落在重要任务失败和意图叛逃之人身上,小九没有遭受过,但也如雷贯耳,明白它的惨厉。 施罚者催动内力用荆棘鞭行刑,三十鞭足以令被缚的武林二流高手痛哭流涕昏厥过去。 后续更无人医治,受伤在床。魔教中人性情大多偏执邪佞,平日里交恶多方,在此期间丧命于他人者更是不计其数。 至于五十鞭……可称是致死之刑。 老张的手抖了下,他知道她与小七之间的信件往来,瞬间便明白这话里的含义。 小九虽不想多说,可这事也不能完全瞒着他,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好要人有个准备。 见老张面色忧虑,她试着安慰道,“也没什么事,无论结果怎样,我总归是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九阳城里看看小七哥了。” 想到小七,她有些开心,面具下的眉眼弯弯带了几分笑意,勾唇道,“信中我先不提要去看他,倒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老张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小九。 她若是接下这种任务,遇到了小七该如何自处?可她若是完不成,五十戒辫伤筋动骨,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忍受得了? 在这种视线下,小九很快想到自己的任务,勾起的笑容一僵,微微停顿后又撇了撇嘴,带着几分熟稔的抱怨。 “他若是敢怕我,说什么我也要教训他一顿。” 她平日里讲话老气横秋,唯有在提到小七时才有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 老张注视着此刻依旧戴着面具的小九,突然有些心疼。 她如今代任右护法之职,在魔教中位高权重无人胆敢冒犯,在江湖中“银面”煞名远扬更是闻名丧胆。 可没有人和她相交,魔教遵循胜者为王,所有现在折服于她武力之下崇拜她的人下一刻就能在她虚弱之时暗中捅刀。 江湖正派更是视魔教中人为灾厄祸端,人人得而诛之。 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哪怕她浑身煞气又如何?她手上沾染的人命有几个是无辜的? 老张自己遭逢巨变吃了半辈子苦,现如今好好活着没什么别的企图。 先是挂念小九小七这两个孩子,后才是自己远在京城的仇敌。 可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小七呢?若是听信江湖人对银面的评判,对他会愤怒会害怕吗? 他能想到这些,小九自然也能想到,于是看着面前好不容易露出点轻松意味的小九,老张什么话都没说,只能叮嘱她见机行事,自身安危最为重要。 ……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街道两旁商贩的叫卖声十分热闹。 风尘仆仆赶到九阳城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小九安排好自己的手下,来到熟悉的地方。 留意到街道旁卖雕木簪花的小郎,小九微微歪了歪脑袋,觉得颇为眼熟。 她此刻身着女装又收敛了浑身煞气,落落大方的打量直让那小郎君红了脸。 见他一副羞涩不安的神态,小九这才认出来原来是小时候那个腼腆到一句三停的小结巴,不由得啧啧称奇。 世事无常,幼时话都说不明白的小伙伴现如今竟然敢当街卖东西了。 她没打算打扰昔日伙伴的生活,弯着双眸笑意盈盈地走开。 身后坠着的两名魔教下属面面相觑:大人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啊,谁能想到大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 他们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震惊了。 从见了银面的真容就开始恍惚,如今看她活泼娇俏的一面更加惶恐。 两人深深地看了眼那边还红着脸的小商贩,心道,无知是福啊。 这边小九来到客栈,叫了几道招牌菜。菜还没端上来,便听到背后脚力沉稳的脚步声越近。 听声观人,算得上难寻的武林高手。 她眯了眯眼,脑中闪过一张张面容,杀意渐起,也不知是谁这么按耐不住自寻死路。 脚步声却在一米处停了下来,小九回头,便见一白袍佩剑的清正侠客立于身后。 那侠客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后又连忙低头拱手道,“姑娘见谅,实非有意打扰。” “近日城中贼匪横行,采花贼趁机作乱,遭遇不测的年轻姑娘已有近十名,是以街道中女子甚少。我见姑娘面色无忧,又身无父兄照料,恐是不知此事。” 小九眨了眨眼,“的确不知道,我今日才到九阳城……” 她皱了皱眉头,苦着脸小声抱怨道,“哎,这里竟然和临安那边一样混乱,早知道就不跟着镖局跑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阿兄。” 穆剑归沉默了下,这姑娘样貌出众怕是早已引起他人注目,若他视而不顾怕是难逃毒手。 “姑娘若不介意,可否先同在下一并行动?等寻到你兄长再分开。” 小九心中偷偷笑了下,面上适当带了几分意动,却又故作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无剑派弟子,穆剑归。” 第162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26) 听到名字的一瞬间小九便把他与调查中关于这位白衣剑客的消息联系起来。 穆剑归,无剑派的天之骄子。 去年才入江湖,甫一出世便破了翻云掌云家灭门惨案,成为江湖新一代天骄的代表人物之一。 曾放言道“尽除天下不平事”,此后一年的经历也如此——行事低调,不求声名,尽可能做到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调查之人似乎格外厌恶这种正道天骄,夹带私货暗搓搓地表示,此人如此德行必会是魔教心腹大患,希望银面出手将其击杀。 银面自然将人设贯穿到底,表示一介蝼蚁不足为惧,她不屑于此。 如今见了他的面容,小九却想起了关于穆剑归更多的消息。 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前世记忆中他未来将会发生的事。 ——门派驱逐,四面楚歌,众叛亲离,以至疯魔。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小九当年有所耳闻,后来前往武林大会时更是偶然间遇到过他一面。 那时候的穆剑归已经半是疯癫,脸上一道疤痕从眼角横跨,麻木狠辣之意尽显。 可仔细看来,却与面前清俊的少侠眉眼相吻合。 小九恍惚后心中轻叹。 乱世中,有几人能安乐自在地度此一生呢? 不过是谁更惨谁比较幸运罢了…… 念头一转而过,小九想到穆剑归的现状,果断把原来的计划推翻重做。 按时间九阳城大乱的日子就在明年年中,教主下命对刘奉贤动手应该也正是为此做打算。 如今江湖中没有丝毫关于大战将起传言,城中却鱼龙混杂,来了一群妖魔鬼怪。 穆剑归前世巨变发生在城破之后,她在魔教中听了一耳朵内幕消息…… 他此刻也正在九阳城中,时间地点合的上,那些消息的可靠性便大大增加。 若想把水给搅浑,就他了! 她状似思考片刻后突然眼睛一亮,满目欢喜,对着穆剑归露出个甜甜的笑容。 “我听过穆大侠的名号,是顶顶厉害的江湖人物!我不介意!穆少侠若能照看我,等寻得了兄长定会涌泉相报!” “……”还在想如何证明身份的穆剑归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更忍不住为她担忧。 这姑娘也太天真了,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家中人怎么敢放任她一人乱跑。 穆剑归深感忧愁,试图尽快地帮她找到自己的兄长,便开口询问她家中信息。 小九满口胡言将自己身份安排的明明白白,任由他如何调查都查不出异常。 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找到自己莫须有的“兄长”。 “哎,我阿兄不喜欢家里人给他安排的道路,非要去武林闯荡,说什么不闯出个名号来肯定不回家。” 小九叹了口气,皱着一张小脸感叹,“可他只跟着镖局里的兄弟练了几年,哪里就会这么容易让他出头。” 穆剑归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痴迷武学本就不善言语,出来这么久也没怎么和姑娘交流过。 于是他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长剑,不说话。 小九说完了自己的事,开始问他,“穆少侠来九阳城是不是要做大事的?” 她拍了拍手,一脸明悟,“是为城中恶贼而来?有穆少侠出手那些采花贼真是要完蛋了!” 眼见再不说话,面前的小姑娘一副激动地要把自己吹上天的模样,穆剑归连忙点头应是。 小九得到回答老实了片刻,喝了口水后又问道,“需不需要我以身诱贼,我看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穆剑归把视线从长剑上移开,抬头看向双眸亮晶晶显然颇为期待的小姑娘,额角抽搐。 即便相信自己的实力,他仍不赞同这种方案。 万一出了一点意外,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来说便是一辈子难以逃脱的阴影。 可穆剑归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样貌实在难得,在这混乱时期这般美貌和金银财宝皆会招致无端灾厄,引起无数人窥伺。 自古红颜配英雄,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多有英豪相配,而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姑娘……那采花盗贼不可能放过。 没看她进入客栈后引来多少人明目张胆地打量? 穆剑归道:“姑娘此般样貌,怕是刚进城便被人盯着了。” 却见那姑娘丝毫不惧,一副我有靠山一点不怕的稳重姿态,点了点头,嘀咕道,“那就省事了,说不定这两天就能解决。” …… 当天傍晚,穆剑归抱着剑尽可能忽视屋里转来转去不肯去歇息的姑娘。 事实证明漂亮女人的话不可信,哪怕是个看起来毫不会说谎的小姑娘。 “哎,万一那歹人悄无声息的,你能发现吗?”白日里信誓旦旦的小姑娘拽了拽他的袖子,皱着脸问道。 穆剑归无情地将袖子从她手中扯开,“我今夜不睡觉,会时刻注意。” 见她实在忧虑,又多提了一句,“区区鸡鸣狗盗之徒,不足为惧。” 小九送给他个崇拜的眼神,一会儿吹嘘他在江湖里的名声,早就听说他是个侠肝义胆的英雄,一会儿又问他是不是在娘胎里就开始习武了,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厉害,听说很多有名的老贼都对他甘拜下风。 穆剑归开始头疼,他实在不该多此一举。 直把人送回房间,他才从中解救出来,只觉对付小姑娘比和江湖中那些皮笑肉不笑的前辈还要心累。 也不知道她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 关上门后,小九站在窗边,月光落在她含笑双眸中,朦胧恬静仿佛月中仙。 暗处藏匿的魔教下属:见鬼.jpg 他们见过大人果断到令人毛骨悚然地取下肩上毒镖,也见过她游刃有余地设计将宗门那些挑衅之人跪地求饶,可从未见过这种模样。 二人没觉得银面这幅笑意盈盈的美人面有多么扣人心弦,只觉得瑟瑟发抖。 只要一想想大人徒手可拧断自己的脖子,就更面前笑得人畜无害的姑娘可怕。 小九收回笑容后垂头看向寂静街道。 夜色藏污纳垢将黑暗淹没,妖魔鬼怪横行。 她能察觉到除了自己熟悉的那两道气息,更有五道善恶不明的窥伺。 小九朝着月光伸了伸手,好像是欣赏自己月色下更显白皙柔嫩的双手,天真烂漫更显让暗处藏匿的采花贼呼吸一窒。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这等美人怕是王公贵族也享受不得,如今趁着名声未显若不出手,这辈子怕也难有机会! 两名魔教下属接收到大人的讯息,不由对视一眼,却见对方如出一辙的惶恐。 大人下令今夜切勿出手,莫不是要大开杀戒了? 想到此后接连几天都将迎来喜怒无常、杀气腾腾的银面,二人不由得心底发寒。 这几天办事一定要认真,若出纰漏怕是要去见阎王爷了。 第163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27) 小九怎么可能动手大开杀戒?她如今是千里迢迢找寻兄长的商家女,对打打杀杀之事自然是避之不及。 关上门窗简单梳洗过后她便倚在床边等鱼上钩。 可这几天赶路身体十分疲累,再加上心中思虑颇多没一会儿就觉得困倦。 这采花贼又不争气,方才感知的几道气息没有一个能让她打起精神认真应对的,等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隔了一堵墙时时刻刻注意着这边动静的穆剑归:…… 听着耳边逐渐绵长沉稳的呼吸声,这位青年侠客发自内心的感到难以理解。 怎么会有人睡眠如此之快?方才安静下来就能入睡?还有……这姑娘未免也太性情跳脱了些。 穆剑归的实力在江湖上都排得上号,几个有头有脸的侠客来还能打个有来有回,对今天冒头的采花贼来说着实是大材小用了。 按耐不住闯进来的采花贼顷刻间便被穆剑归制服,方才见到天姿国色美人的淫邪之意再不敢起,肩膀被卸掉的痛苦让他哀哀求绕。 穆剑归皱眉,未出鞘的长剑横在采花贼身前,“闭嘴。” 却晚一步,床榻上的姑娘还是被吵醒,睡眼朦胧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姑娘醒来后接连不断的念叨,穆剑归寒气逼人地瞥了那采花贼一眼。 那淫贼收到这一眼立刻便明白这两人关系,暗道真是着了套了!他就说怎么可能如此漂亮的美人会没有护花使者! “姑娘饶命,大侠饶命!小的无意冒犯二位,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一定诚心悔过…姑娘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女子多心善,这姑娘一看就是初入江湖的,这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说不定一心软就放过自己了。 采花贼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起来十分凄惨。 小九坐起来往那边扫了一眼,清澈明媚的面上没有丝毫恐惧也没有一点心软,几分惊叹佩服加上跃跃欲试,称赞道,“穆少侠真是厉害!” 她像是没听到这采花贼的求饶一般,半个眼色都不再留给他。 穆剑归生怕她再砸过来一堆话,面色深沉地抬腿走到窗前。 往下看,视线落在暗处几人藏身之地,明白今夜冒头的人只能算个马前卒。 而剩下的这些人……今夜怕是不会贸然动手了。 他收回目光,转身看向采花贼。 面上淫邪混沌之色遮掩不住,穆剑归没耐心听他狡辩,抽刀就要劈去。 那淫贼被他眼中杀意惊到,颤颤巍巍地跪地求饶,“大侠、大侠、我可什么都没做,小的只是一时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姑娘、啊不、夫人,求您夫君饶——” 小九听到这采花贼的求饶,缓缓勾唇,歪了歪脑袋比了个砍头的手势,眉眼间煞气微绽宛如梨花染血。 见了这一幕的采花贼头皮发麻,后半句话顿时僵在喉中,瞪大双眼满目惊骇。 穆剑归背对着小九,不知道身后他以为单纯无害的姑娘什么表情,手中长剑随着采花贼的话微微停滞。 反应过来如今身处何地时剑尖陡然翻转,用剑柄将人敲昏。 他顺势收回剑,看了眼床榻上裹着被子的小九,见她不像是被惊吓到的模样,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今晚应该没什么事了,在下先行告退。”说完便押着浑身颤抖的淫贼离去。 小九看着他的背影,眸色渐浓。 — 第二天一早,小九梳洗好了去找穆剑归。 他已经坐在下面好一会儿了,桌子上摆着些清粥小菜, 小九看一眼,嫌弃地皱起眉头,小声嘟囔道,“我才不想只吃这些,看起来就很没有胃口。” 说完就招来店小二,选了些点心和些荤菜。 等做完这一切才觉得有些不妥,后知后觉地对穆剑归道,“我知道你们剑客大部分都手头不怎么松快,穆少侠又是江湖中出了名的不爱钱财淡薄名利,这些饭菜自然是我请!” 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荷包,很是洒脱大方,“我嘛,有的是钱。” 笑到一半似乎觉得又不对,连忙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地看着穆剑归解释,“我没有嫌弃你穷的意思。” 心无城府的富家小姐形象她是拿捏到了精髓。 穆剑归:…… 话都让她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显然他是要给个回答的,小九叫了声他的名字,“穆少侠,你不说话是生气了吗?” 穆剑归勾唇轻轻笑了下,声音毫无起伏,“没有生气。” “在门派中常常吃这些,习惯了。”他又多解释了句,“剑客贫穷一说也是无稽之谈,武艺高超的侠士一般都不会缺少钱财。” 他不慕钱财名利自然是从未缺过,这些对他来说几乎算是唾手可得,有何好追求的? 小九没在意他说的什么,点完菜就巴巴等着饭菜上桌。 穆剑归看她这态度只觉得莫名心梗,在心中下定决心以后少和这种小姑娘打交道。 等吃完饭后穆剑归说他外出有事要晚上回来,小九头点到一半突然想到了正经事,“穆少侠去哪里?” 穆少侠看她一眼,“初来此地不久,拜见九阳城城主。” 小九放下筷子拿手帕擦了擦嘴,连忙走过来,“是不是要去问我兄长的消息?” 穆少侠点头,“顺便去问一下,城主对此地相熟,应该能给出点线索。” “那我也要去。”小九以理服人,“我对兄长比较熟悉,能更好的描述,而且我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安全,白天也有可能会有歹人盯着我。” 穆剑归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同意带她一同前去。 眼见小九轻轻松松进入城主府的两名魔教下属:恐怖如斯!不愧是银面大人! 城主府辉煌大气,高墙两边皆无参天古树,只有郁郁葱葱一片青竹。府邸宽敞,檐上四角高高翘起,好似展翅雄鹰。院中侍卫来来往往,下盘稳当显然皆是练武之人。 小九习惯性留意四下环境,在脑海中模拟出何处适合击杀、何处适合躲避,从哪里逃跑更为轻松。 直到城主与穆剑归一番寒暄后将目光投向她,“这位莫不是穆小兄弟的红颜知己?” 小九摇摇头,“不是,我是得穆少侠救助的可怜姑娘,穆少侠是我的恩人。” 穆剑归不知为何,觉得她这话说的可爱,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第164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28) 穆剑归开口,三言两语道出两人同伴而行的原因,又顺势提出帮小九寻亲一事。 城主自然应下,当即便叫来人把这事给吩咐下去。 忙完这一切后才带了些郁色感叹道:“惭愧啊,城中贼匪横行,是我无能造成的啊。” 穆剑归摇头:“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城主能护住这一方安宁已经尽力。” “九阳城能安稳下来有一半归功于您的实力,另有三分托付于大人遍布四海的兄弟,朝廷上可以说没有丝毫帮助。”穆剑归实话实说,“现如今多有动荡,是因为崛起的小辈们纷纷出场……” 而您却逐渐老去。 城主沉默了下,目光扫过小九后却好似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样貌出众的女子往往会引来争端,穆小兄弟不怕麻烦?” 穆剑归微微凝眉:“习武先习心,贪生怕死怎可称为侠士?” 城主见他面色诚恳眉头一动:“习得是何心?” 穆剑归毫不犹豫回答:“惩恶扬善之心。” 他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师门教导岂敢违背。” 闻言,城主时常含笑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沧桑,停顿了片刻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无惧生死,若谈恩情呢?义与恩又该如何取舍?为惩恶扬善可敢背弃师门?” 话说到这里,那边听着这一切的小九眨了眨眼睛,心中猜想算是被验证了一半。 怪不得这城主一见面就对穆剑归热情的很,完全不符合一个老前辈对初露名声小辈的招待,原来是想要托孤? 想想穆剑归的事迹又不觉得意外,毕竟他真名副其实是个真头铁的侠客,实力在年轻一辈也是佼佼者。 若真能等个十年,未必不能成为昔日的归云客? 可没有时间留给他成长,九阳城覆灭发生在明年夏末。 这其中穆剑归究竟做了什么,让整个江湖都不敢为他出声,处于四面皆敌的境地? 小九有些不忍细想下去。 城主问完话后没想要个回答,只是垂头时不禁扯出一抹苦笑,身体微躬,就像是被什么重担压垮了肩。 再抬头已然面色如常,又回到之前的话题,“杜绝匪寇行恶谈何容易?高官豪商两相护,武学世家门派更是难以撼动,随便一个武力高强之辈都大有来头。虽说一力降十会,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穆剑归却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道义当先,但求无愧于心。师门若背离初心,我有责任劝谏。” 听懂了他话里的含义,城主微怔,看着青年暗藏锐气一往无前的眼眸,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答,一时间哭笑不得。 最终还是抚掌大笑,“英雄出少年啊!” 有多通透强大的心才能说出“师门有错,我理当劝诫”这种话。 这位已至中年的前辈面上是发自内心的欢喜,“长江后浪推前浪,每看到你这样的青年人,我才会感觉这未来可能也没那么糟!” 正在此时,有小厮喜气洋洋地前来禀报:“启禀城主,明庭公子回来了!” 城主出手救助的人很多,年高德勋却得罪当地贵族前来投奔士绅,家破身亡带着仇恨潜伏的青年,忍饥挨饿却有心攀爬的孤儿…… 这些人中一部分寻机另谋出路,对城主的恩情牢记在心决定日后相报,也有一部分人跟随他留在了九阳城成为同道之人。 在意识到九阳城即将面临着一场浩劫时,小七也选择留了下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城主赐予刘姓,为他取名明庭。 论英雄勿问出处,自然也不必讲究年岁。 曾身处微末对世间却毫无怨怼之心,天生机警聪慧又肯脚踏实地。明庭年龄虽然小,却是他颇为信服之人。 ——也是他悉心培养的接班人。 城主面色微软,带着几分骄傲地意味对穆剑归笑道,“这是我府上读书的年轻人,灵心慧性、多谋善断,和穆小兄弟你差不多年龄。” 灵心慧性、多谋善断…… 穆剑归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青年能担得起这种称赞,却听脚步声渐近,连同一旁装鹌鹑不言不语的小九抬眸望去。 竹青色衣角翻飞,映入一道玉树临风的修长身影,眉眼清朗,神色素淡,却薄唇微勾好似带了三分笑意。 踏光而来,宛若林下清风,见之爽朗,不由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阳光有些刺眼,小九微微眯了下眼睛,忍不住勾唇轻笑。 好久不见啊,小七哥。 她早就起身了,站在屋内颇为显眼的地方,等着迎接他惊讶的眼神。 他们二人默契十足,只要她给出个幼时常用的手势,小七就能做好配合。 面前明眸皓齿的姑娘与记忆中翘着头发的黄毛丫头相差太大,小七没认出来她,极快地扫过一眼今日做客之人,径直往前先与城主见礼。 小九眼睁睁看着他略过自己向后走去:…… 气煞我也,这就是信里说一定会认出我的好兄弟? 城主对自己十分满意的继承人介绍,“明庭,这位是穆剑归,出自无剑派,虽说年纪轻轻可在江湖上已经是大名鼎鼎了。” 来拜见城主的侠士很多,却少有人能让他发自内心的欣赏。 会如此态度介绍给小七的自然更是凤毛麟角。 刘明庭、也就是小七,曾听过小九念叨无剑派的威风,闻言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见他眉宇清明,浑身气度不凡,暗道还算没辜负小九的期待。 也不知道小九如今身在何处。 这几年他收集了关于江湖中各门派名声渐起的女侠信息,每一个他都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小九。 可若是说她没有混出个名头来,他又着实不信。 哪怕如今已经成长为处变不惊的大人,想到小九至今未查知的名头,小七仍会觉得一阵惶恐。 总觉得她背着我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小七含笑与穆剑归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 城主介绍完穆剑归后也没忘记一同前来的小九,“这位姑娘是来寻亲的,这段时间城中混乱一个人不安全,是以和穆少侠暂作同行。” 小七顺势看过去,不由一愣。 这姑娘怎么眉眼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穆剑归注意到他停留在小九身上的视线过长,微微皱眉。 小九皮笑肉不笑,“公子何故这种眼神看我?” “总觉得姑娘颇为眼熟。”这句话甫一说出口小七便觉得懊悔。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就把心里想法直接说出来了? ……何况这话听起来还颇为孟浪。 城主也回头稀奇地看他一眼。 穆剑归依旧皱眉。 小九继续冷笑。 第165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29) 其实也情有可原,小九少时灰扑扑的脸蛋,枯黄的乱发,宽大而打满补丁的衣衫,与现在长开后的外表截然不同。 再加上小七日日读着她的信,从一字一句中细细勾勒出她成长后的模样。 吐槽的话也说得俏皮可爱,言语幽默而锋利,好似世间所有的难事她都可以解决,面前所有的磨难都将溃败。 潇洒、活泼、随心所欲。 结合小九幼时目标描绘出的侠女形象与面前身着鹅黄色裙裳,挽发上插着流苏步摇的姑娘实在大相径庭。 再加上小九的信中并未透露要来九阳城,他就更没往这个方面想了。 小九也知道怪不得他,可谁让他在信中斩钉截铁道自己怎么样他身为兄长都能一眼认出来? 狗屁的兄长! 小九愤愤地想着,接下来愣是狠心没直视小七一眼。 暗戳戳地瞄自然一眼不算。 等穆剑归告别时她才跟着起身,撩了撩衣角抬腿向前。 小七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觉得熟悉感扑面而来,不由得情绪上了脸,皱眉恍惚。 ……他见过的姑娘也不少,但得益于记忆良好,他能保证对这么一张面容毫无印象。 对了,来九阳城寻兄! 这句话在脑中闪过,小七心道:……莫不是曾与她兄长相处过? 这样想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异样,右边眼角更是狠狠跳了一下。 ……奇怪,怎么有种心里发慌的感觉。 这边小九跟着穆剑归被人恭恭敬敬带出了城主府,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客栈。 穆剑归将她送回客栈后却道方才途经好像在人群中遇到了朋友,现在要去出去确认一下。若是见着了好友,可能会等到吃过晚饭再回来。 小九十分乖巧地应了声好,保证自己待在客栈房间以防止路遇歹人。 见穆剑归面有愧色,小九感叹他是真的心善,什么责任都想要去担一担。 “客栈里还是有不少练家子呢,看他们的衣服有半数都是非富即贵,那贼人不会白天动手的。” 约定成俗的事情,黑暗与邪恶都在夜里进行。 “穆少侠,你这么担心我啊……” 她亮晶晶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其中的揶揄与打趣毫不掩饰。江湖上素有英名的青年侠客顿时红了耳朵,却毫无所觉地肃着脸一本正经地叮嘱。 最后的背影被小九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人走后小九不慌不忙地喝了杯茶,这才动用轻功从窗户处跳了下去,走到小道处溜了。 她招了招手,暗中跟着的两名魔教下属冒出来,恭恭敬敬地低头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当时留下的东西放在何处?”这身打扮出去转还是太显眼。 — 眼看天色渐晚,日暮西山,城门处的护卫想着快要关城门,起了几分懈怠,和同伴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谈。 “这段时间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年长些的护卫若有所思道,“城中肯定要发生大事了!” “什么大事啊?我到现在还记得刘小姐大婚当日,那叫一个气派!大红灯笼都挂满了整个九阳城!”接话的护卫得意笑了下,“那灯笼城主都没让人收走,我特意放起来等家里那丫头出嫁时再用。” 正在思考的护卫成功被他转移话题,也不再多想,听到他这话笑呵呵打趣道,“你家那丫头才多大,都开始想着这么远的事了。” “早点考虑吗这不是,这叫什么?那读书人说的什么深什么远,我就寻思着给丫头找个憨厚朴实的老实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 一旁听到他们讲话的护卫挤过来道,“说的对!之前我是从没多想没担心过,可这一娶了老婆有了孩子,总害怕有什么意外,现在我每天思考的时间都变长了!” 说这话的护卫是个年轻小伙子,今年才有了孩子。护卫队里的人混熟了都把他当自家幼弟,听他这话都笑了开来。 却突听马蹄声响起。 年长护卫率先回头,只见一黑袍白马,头戴斗笠的侠客策马奔来。 离得近些时,便见那侠客背后一把金色长弓,在霞光下粼粼金光好似吸收吞没了照射来的光线。 从这装备上,年长护卫便能一眼判定这是个人物。 更别提那窄袖劲装上银线勾勒出的游龙纹路,腰间垂着叮当作响的玉石环佩——这么多年了,他看这城门人来人往,自然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年长护卫打起精神上前去接引,从那斗笠下看见这位侠客的面容。 剑眉星目,英气迫人,看起来竟是极为年轻。 ……只是这脸色差了点,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 年长护卫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暗道自己想得太多,或许也只是单纯地累到,毕竟年轻,这骑马而来风尘仆仆,脸色差些也再正常不过。 青年侠客从城门策马驶入,路过整齐气派的府宅,越过街道中央慢悠悠前行的轿辇,在来来往往的集市前,勒马驻停。 前方迎面走来正急着回家的壮汉敞开了半个胸膛,大汗淋漓却面带希望。侧边卖面小摊,带着孩子的中年夫妇忙得热火朝天,还不忘记从中拿出个包子递给耍宝卖乖的小儿。 方从胭脂店走出的姑娘结伴而行眉眼间笑意盈盈,身后悄悄坠着的少年二郎红着脸彼此逗趣。 映入眼帘的是青砖红瓦,是嘈杂人世,是归云客曾赌上自身性命也要守护的城池。 脑中家族的提醒浮现,徐星琅闭了闭眼。 他年少时以为无所不能,长弓指日可破天穹。 可真的是这样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明白了取舍,什么时候他终于理解表兄改姓背后的含义? 莫不是人要活下来,就只能被禁锢在条条框框中? 痛苦与烦闷在胸腔中翻滚,徐星琅再次睁开眼时,已然双目微红。 他拔转马头换了个方向,扬手挥鞭,白色宝马一声长啸,撒开四蹄沿着小道飞奔而去。 走了不远突闻酒香浓郁,抬头便见一家酒肆映入眼前。 目光停留在悬挂布帆上三个大字“三碗醉”片刻,徐星琅倏然笑了下,翻身下马,马鞭一扔稳稳挂在马鞍之上,径直走了进去。 第166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30) 穿过青石小道,探出头来的野草从皂靴边划过,躬身垂头的枯树与竹编的蓑笠相拥又分别。 掀开帘子,嘈杂的叫喝声夹着浓烈酒气一股脑涌了过来。 那边五六个江湖人聚在一起,面红耳赤醉醺醺地仍不停喝彩,“小兄弟威武!壮哉壮哉!”气氛热烈到无一人回头。 徐星琅打眼一看,便见众人簇拥处一红袍银面的侠客单腿曲起斜坐,举着坛酒仰面直灌。 橘黄色灯火明明灭灭,酒肆里光线颇为昏暗。 那侠客红衣似火,嚣张肆意。 乌发高高束起,银色面具覆着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含笑的唇。姿态风流,宛如狂士,就连其下破败苍老的木质长桌,都显得别有意蕴。 更让徐星琅在意的是,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心下便有察觉到威胁而升起的隐隐警惕。 他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垂在身边的手往后移动,微微握了起来。 即便在如此热闹的环境中,这一动作似乎仍旧被那喝酒的侠士发现,微微侧头,面具下黑色眼眸轻飘飘地瞥了过来。 被盯住的一刹那敏感地察觉到煞气,比自家老爹发怒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星琅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可等他细细看去,却见那双带着醉意的眼睛干干净净,仿佛那令人汗毛竖起的煞气皆是错觉。 徐星琅一时间怀疑自己:如此年轻的小郎怎么可能有这种气势?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身后就有人小跑着急匆匆赶来,看也不看便挤过门来,十分尊敬甚至到了惶恐地地步道。 “大人!大人!这坛酒可是店里的镇店之宝!今天特意拿出来孝敬您的!” 说完又抬眉瞅了眼那旁饮酒的银面,那身影与教主逐渐重合。 下属不由感叹,果然是教主青睐之人啊……连这动作姿态都一模一样。 徐星琅侧头看了眼旁边人,颇为惊愕——这人方才跑的那几步下盘稳重又步伐轻便,没想到这么个练家子能露出如此谄媚的表情。 红袍小郎只看过来一眼,那人便抖了抖身子解释道,“大人放心!给了银子的!” 将这简短的两人互动收入眼中,徐星琅认为这红衣小郎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 他摇了摇头,解开自己的头上蓑笠,抬腿往里走去。 那边喝酒的小九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顿时一愣。 她坐直了些身体,将酒坛举了举,便立刻有人接过,小九歪着脑袋仔细打量着来人,觉得有些熟悉。 视线划过黑衣袖口处的花纹,头顶的镂空雕花的金色发冠,以及那英气十足的眉眼。 当注意到身后那把长弓时,脑中灵光一闪,颇为惊喜道:“徐兄弟!” 徐星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红袍侠士是谁。 却听那人哼了声,“我的屋顶早就修好了,你来得着实太晚。” 这次他听清楚了,是个姑娘的声音。 徐星琅愣住。 “——小九?” 小九点了点头,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将他眼角红痕与眉间挥之不去的郁色收入眼中。 又往后靠了下,轻轻“啧”了一声,“徐兄这些年过的不怎么样啊。” 徐星琅环顾四周,将这里众人对她的崇拜收入眼中,又扫过抱着酒坛的黑夜人,倏然笑开。 眉眼间郁气消散,“小九,你这些年变得好嚣张啊。” 怎么让内力深厚的高手为你举酒? …… 小九叫人为他倒了碗酒,仍旧没摘掉面具,笑吟吟地望着徐星琅。 “小当时不告而别并非我愿,可总归是我不对,就先自罚一杯!”徐星琅接过酒极为痛快地一饮而尽。 小九明白他的为人,或许当时是有气,可如今早已经理解——若他没发生什么大事,断然不会背信弃义。 见他道歉,这事也就过去了,小九笑了下,“这家酒肆藏得深,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发现的。这坛酒又堪称镇店之宝,怎么能称得上罚你?” 听出来她语气中的促狭,徐星琅知道她没再生气,松了一口气,坐下来陪她喝酒。 二人都闭口不谈这些年的详细经历,也不约而同地没有发问,只说美景轶闻,只谈刀剑豪情。 三碗酒下肚,徐星琅有了醉意,盯着小九半天,突然问道,“你一直戴面具做什么?” 江湖上戴面具的人很多,不只银面一个。他问这话时还没把小九与鼎鼎有名的魔头联系在一起,只是有些好奇。 小九面色不改,“我上半张脸出了些意外。” “这样啊……” “什么!”徐星琅这才反应过来,猛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脸上受了伤?谁干的?该死的混账!竟然往你脸上打!” 他怒发冲冠,眼中像燃了一把火,“我一定替你报仇!” 小九喝了口酒,笑道,“怎么会等到你动手?我又不是吃白饭的,早亲自取了他性命!” 徐星琅闻言仰头长笑,在众酒客惊讶的目光下,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小九说的对,我们想要什么自然会亲手争取!” 见他这样,小九头上都快要冒黑线了,担心他跳到桌子上滑倒,连忙把他拉下来。 “徐兄怎么了,突然这么激动?” 徐星琅坐下来,耸拉着一张俊脸,又不说话,闷头喝了碗酒,趴在桌子上。 半晌,才露出双通红的眼眶,“我就不明白!凭什么我不能做?为什么我做不到?归云客能做的事我怎么就不能?” 小九看了徐星琅一眼,眸色微深。 “什么事情?若我能帮上忙定然不会推脱。” 徐星琅避开她的视线,低声道,“……你也做不了。” “我什么都做的了。”无论是杀人作恶,还是救人为善,我都能做。 见她这副郑重神态,徐星琅忽然就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 那些迷茫、痛苦、烦闷、连同方才顺势试探的羞愧一并迸发。 “尘缨世网重重缚,回顾方知出得难。”他仰头喝了碗酒,悲愤泣然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能做得了?得罪所有正派武林去做吗?” 空气陡然寂静,在他说出此话的一瞬间所有酒客皆起身而立。 酒碗掉落,瓷片碎裂声一片,杀意毕现,齐齐对向徐星琅。 第167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31) 在这种情况下,徐星琅却好似一无所觉,又闷头喝了口酒。 小九也没说话,起身扫视了众人一眼,直到所有下属全部低头,才吩咐道。 “先退下。” 银面在魔教众人心中威压已深,堪与教主相提并论。哪怕认为那喊出“得罪武林正派”的人已经知道并可能会泄露这一处魔教据点,也无人反抗,顺从地退出门外。 一时间只留下徐星琅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徐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她的神色被面具掩盖,只能看出唇角没了笑意。 徐星琅按了按额头,露出一抹苦笑,睁开眼时醉意便淡了许多。 他望着小九,神色清明道,“我想让你帮忙做件事,又实在担心会连累你。若你只单独一个人,这牵连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我本不打算拖累你……没想到你没有丝毫瞒我的意思,直白地展露了身份。”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具上,“……或许我也可以称呼你为银面?” 刚刚缓和的气氛随着这句话再次降入冰点。 小九冷眉看他,等着接下来的反应——银面恶名在外,徐星琅少时便立志除恶,若他因此与自己断绝关系、甚至刀剑相向也不意外。 对于认可的自己人,她从没有隐瞒身份的想法。 她就是她,不管名声好坏,身为她的朋友都理应知道! 徐星琅见了她这冷淡的反应,还是没怎么动,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真切的笑容。 “你一点也没变,连谎言都说的如此敷衍。” 小九嗤笑了下,“还说我,你以为自己的伪装很好?醉酒后连说个话都心虚?” 徐星琅缓缓起身,“若不是坚信你定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我也猜不到你会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银面。” “那是否令你也闻风丧胆呢?”小九挑眉,直视着徐星琅开口问道。 “江湖传闻银面阴毒狠辣,喜怒无常、自视甚高,手上血腥无数……起初我也听信此言,以除恶贼为愿。” 徐星琅停顿了下,话音一转,“表兄却道人言纷杂不可尽信。追究其本源,不过恩仇相报,银面或许狠辣,却不是大奸臣大恶之辈。” 他想起那场和表兄的争辩。 起初他是听不太进去的,年少时总会一腔孤勇认为自己才对。 听了此话后他当即反驳道,“若银面此人心性不恶何必弃武林正道不顾,非要拜入魔教、和那群杀人作乐的疯子为伴?” 自以为找到了表哥看错人的漏洞,他问出这话时还带了几分得意。 却见表兄面色微凝,虚虚望着空中不知想到了什么,过了许久才摇头回答,“有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总有人身不由己。” “看一个人要看他真正做了什么,而不是揣测他可能会去做什么,更不能去臆想他做了什么。” 银面那时以源和张家家主头颅挑衅武林,便已排入武林正道心腹大患的名单,被无数青年天骄视为头号劲敌。 表兄说知己知彼,趁此机会令他去收集了很多与银面相关的信息。 【丁卯年秋,屠戮村庄所有成年男丁,死后腰斩,尸体堆砌引来野兽相食。】 这消息甫一出世便震惊武林,可徐星琅深查后却只能说——死有余辜。 除却手段狠辣令人毛骨悚然外,杀了这么多恶人其实能称得上替天行道,实在无可指摘。 【己巳年初,火烧源和张氏一族,取家主头颅正挂于门前,血色大字‘魔教银面’留于其下。】 嚣张得如同打在武林众人的脸上,冒犯了所有隐世家族的尊严。 可源和张氏除了家主一人,再无伤亡。 【辛未年中,在魔教与同门相残,死伤无数,于庭中高歌饮血,状若疯魔。】 可魔教众人多作恶,以杀止杀又如何不可? 那么多信息证明不了银面是个心慈手软的良善君子,却能证明银面不是无心无情的穷凶极恶之徒。 …… 听到他说这话,小九压了压唇角,心道暗中帮了他表兄还算值当。 若不是看在徐星琅的面子上,就单凭第一眼那人轻蔑的眼神打量,她不借力打力落井下石都算好了。怎么可能多管闲事出手帮他? 徐星琅看着那边遮挡着面容的小九,将她笔直单薄的脊背连同微抿的唇角收入眼中,先前走了一步。 “更何况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我不会看错人!” 他笑了下,像少时那样意气风发,“小九可是我一眼认定的知己,怎么可能会让我惧怕?” 小九看他一眼,翘了翘唇角,低头解下面具,露出一张灿若朝华的面容,直让徐星琅后退一步。 他惊呼一声,满目恍然,“你!你是小九?” 小九凝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解风情的徐星琅连忙遮掩住面上的惊惧,直言道,“我觉得你戴上面具更好。” 遮着脸时还不能直观感受到小九是个姑娘,如今露出这漂亮模样让他觉得很不适应。 明明一直知道小九的性别,如今兄弟突然变成个姑娘的异样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哎,怪异到他头皮都发麻了。 小九瞥了他一眼,对他的建议无动于衷,往前走了几步不紧不慢地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什么事令你这么痛苦?” 徐星琅回过身来看向小九。 浓墨重彩的姣丽面容与隐约透露出来的漠然相映,显得矛盾又怪异。 她坐下时微微往后靠了些,修长的双腿交叠,暗红色蹀躞带系在腰间,双手轻轻搭在两侧扶手处。 姿态随意散漫,却硬是把灰暗的酒肆坐出了几分高堂之上的气势。 徐星琅一眼便相信她能帮上忙,连忙把自己的所有想法一并托出。 从他和府里管家聊天开始。 —— 他问这段时日管家为何神龙见首不见尾,整日忙的不行。 管家老伯正忙着看账本,闻言头也不抬便回道,“忙着把我们的产业往回收,那么多店铺账本都要把我看晕咯。” 徐星琅连问怎么回事,府上发生什么大事急着用钱吗?他怎么不知道。 管家老伯笑道,“府上是没什么事,是其他地方可能要出事了,钱财总不嫌多,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徐星琅好奇,想要弄明白是什么地方,要出了什么事,哪至于让管家这么操心。 管家老伯却好像意识到自己失言,任由他在怎么发问都顾左右而言其他,没透露一点信息。 徐星琅当时装作被糊弄过去,回房后便私下找人去打探消息,顺着府里的动静去查,很快便得了结果。 ……所有店铺都位于九阳城。 第168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32) 那时他还没有多想,只是怀疑或许家族与九阳城城主或者当地其他望族交恶? 后来表兄说要前往九阳城,他也欲跟着前来,便收拾了行李去禀告父亲。 不料却难得被阻拦。 说实话他和老爹的关系是非同一般的好,他刚会走路说话时遭逢归云客遇难,父亲突闻噩耗染病在床,后来好些便每日在府上带他读书习武。 听母亲讲,老爹从前日日都想着往外跑,一刻也闲不住。也就是他活泼又顽皮,打小就能看出性子倔又嚣张,老爹担心他日后不成器又惹祸上门才不得已将他放在眼下。 一番争吵后徐星琅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番,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很是古怪。 ——他这些年也不是没出门历练过,和徐家不对付的也大有人在,怎么九阳城就去不得了? 凭他的本事,只要不遇到那些个老前辈,怎么说也能横着走。就算遇到了,凭他父亲的名声一般人也不会直接将他怎么样。 一旦上了心,抽丝剥茧不难猜到九阳城会发生什么。 战乱! 九阳城地处王朝边界,唯有外贼来扰才会让管家变卖当地资产,才会让父亲阻拦他前去。 正躺在床上的徐星琅想到这些后第一时间冲出去和老爹对峙,问他为什么得了消息却无动于衷,若九阳城失守那便是一城的百姓流离! 那可是曾经归云客拼死也要守的城!那可是一座城的百姓性命! 这么晚依旧在书房未眠的老爹扭头看他,灯火摇曳下那眼神让他心神不宁。 “星琅也长大了,既然这事你来问,我也没有隐瞒的理由。”父亲抚了抚胡须如此说道。 直觉告诉徐星琅接下来的谈话会让他不好受,他很想拔腿就跑,可最终还是没动。 于是坐立不安的徐星琅接下来便听闻武林门派间的龌龊与勾结,无剑派力求天下第一欺压小家族试图独占武学功法。 听到盟主对自家家族的针对与打压,多次家族外出历练的青年遇难都有他暗中推波助澜;听到朝堂对九阳城城主的忌惮,生怕他割据一方占山为王…… 最终才道,这事不是往常的小打小闹,若他贸然前往九阳城切实动了他人利益,对家族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徐星琅紧张时就想喝点什么,等一壶茶喝完,这场谈话才结束。 他愣了半天,看着身材健壮的老爹,突然问道,“父亲不再使剑是否觉得可惜?” 若江湖不是他想象中的浩然光明,那他以为的事实真相又有几分是真几分为假? 徐星琅悟性不差,一经点播其中弯弯绕绕不难理解。 归云客大侠真的只是被误闯小贼所害吗?表兄至今在查归云客死因为何在外人前却处处遮掩? 而您……将心爱宝剑毁坏之时是何心情,从此再不使剑法与人比斗又是否觉得可惜心痛? 往日也曾笑傲天下的徐令,如今掌舵一方的徐家家主轻笑着喝了口茶。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海棠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那些意气风流,随着故人离去……都是过去的事了。 …… 可徐星琅认为可惜,老爹越是否认他就越替老爹委屈,恨不得拿起长弓将所有逼迫老爹的歹人给射穿了去。 明明是武学至上的江湖,凭什么阴谋诡计占了上风? 他“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父亲道,“即便如此,我也要去九阳城!” 徐父放下杯子,“你已经知道放弃这座城池是各方进行利益考量后的结果,就该明白去了也没用。” 徐星琅知道,可他不明白,他觉得自己有用。 在老爹的目光下迅速冷静下来,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父亲,儿子知道您是担心儿子的安全。九阳城如今各路人马齐聚,暗潮涌动,苍狼族人伺机作乱,是不安定。” “可我是武者,是您的儿子,是日后要在众人觊觎下护住家族声望徐家人,更需要多加历练。” “更何况表兄也在九阳城,若我有什么意外表兄定不会袖手旁观,我的安全有一定的保障。” 他停顿了下,又道,“若是家族利益考量,前年儿子才出去游历,到如今还没混出什么个名头。有表兄在前,我再去应该也没什么人注意。” 徐星琅举手保证:“若儿子出手,定然会换一种身份,绝不会连累我徐家!” 徐父看了他半晌,终于点头。 “今晚上好好休息,明天趁早赶路。” 终于得到自家老爹的许可,徐星琅喝多了水急着离开,关门时还不忘拜托老爹好好和母亲讲,别让母亲太过担忧。 徐星琅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徐父久久未眠。 年近半百的徐令站立着,定定望着墙壁上悬挂的长剑。 归云兄,你的仇我不能报,你的城池我也守不了…… 若你知晓我如今内力阻塞的境地,会觉得可惜吗? 临近天亮时入睡,梦中故友相见。 黑衣刀客二话没说便抽刀砍来,徐令翻身躲过,手提长剑相迎。 一番打斗后,黑衣刀客扬首朗笑,“痛快!” …… 时间回到当下,徐星琅把自己所有信息都告知小九才停了下来。 小九挑眉,“说那么多门派内幕,你就这么相信我一个魔教人?” 徐星琅点头,“十分信任。” 小九笑了下,“话不相瞒,我马上就要成为魔教少主了。” 等如愿见到徐星琅震惊又怀疑自我的表情时,她才接着吐出后半句,“——只要我这次取来九阳城城主的脑袋。” 说话的大喘气差点把徐星琅给噎住,他愤愤地瞪了小九一眼。 不过如此一来二人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开诚布公,徐星琅又高高兴兴地松了口气。 小九看到后压了压唇角,“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徐星琅道:“先把消息禀告城主,让城主做好应战的准备。” 小九想了下上次的见面,“若城主已经知道了,还要做什么?” 徐星琅盯着小九,直言道:“保护城主,防止有人暗害。若城主身亡,城中混乱之际便会是外敌来袭的好时机。” 小九缓缓皱眉,“若如你所言九阳城是弃子,便不会只有我魔教派人前来。 城主交友甚广,府中往来颇多,这些也都是来日守城的中坚力量,不可避而不见,在其中安插人手实在简单不过。” 徐星琅点头,“即便城主帮手众多,可我还是担心有疏漏,护住一时简单,要护上数月却很是困难。” 小九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暗叹自己明明领了杀刘奉贤的命令前来,如今倒要帮忙好好护着他了。 她开始头痛自己该怎么糊弄教主,是索性叛逃了好还是去领罚? 哎,明明都快当少主了就让她突然放弃……真是可惜。 果然,下一刻便听徐星琅道,“我想拜入城主府,以另一种身份。” 第169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33) 小九马上都要成为魔教少主了,安排个人进来轻而易举,保证能给他伪造出完美的假身份。 等两人商量完太阳已经下山,夜色沉暗。 小九要在穆剑归回来前赶回去,索性叫外面的各位下属进来认一认人。 众魔教下属出去时已经预见黑衣青年的惨状,甚至在外面打赌一会儿再见时那青年身上还有几条胳膊腿。 等进来见他完好无损的模样,众人难以置信。 唯有那两名这几天跟着银面的下属洋洋得意,对自己的玲珑心窍而骄傲。 哎,我虽然武功不怎么样,可给人当下属的能力可是一级棒! 就说银面大人喜爱长相出众之人,对穆剑归那装模作样的正道楷模都没怎么样,对这一平平无奇的小白脸自然也不会动手。 果然,下一刻便听大人吩咐道,“这位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代号北狼。先把人派到城主府,等此次任务完成在报入教中论功行赏。” 这算得上是白送给他的功劳了,要知道银面出任务从没有失败的。 两明白人相视一眼,满目艳羡。 小白脸就是好啊,哪怕是在魔教都能走后门。 走后门的小白脸徐星琅毫无所觉,跟着新同伴离去,眼看这这群新同伴嘀嘀咕咕后,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自己一眼,接着便受了一路的白眼和若有似无的针对。 徐星琅摸不着头脑,莫不是自己长得浩然正气一看便是个正派人物,所以魔教这些人才会这样? 他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到了地方有人再次投来鄙夷中夹着羡慕(?)的目光时,徐星琅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小子看什么看!鬼鬼祟祟有本事报上名来?” 那年纪也不大的瘦长男子面色先是一狠,阴冷杀气激荡。却还没动手就好像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僵抖了抖唇瓣神色变得苍白,开始低声下气地道歉。 徐星琅:? “看见没,他问名字就是打算给大人告状!谁不知道枕边风的厉害,还好老鬼反应过来及时。” “嘶!大人的手段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这小白脸可真找到靠山了。” 窃窃私语隐约传来,像是故意让他听到。 那人道完歉便走了,留下茫然的徐星琅继续在风中凌乱。 小九!我的名声算是被没了! 过了好久徐公子才算接受了事实……魔教北狼的名声和我徐星琅有什么相干? — 这边小九换好衣服,确保衣裙上的熏香将酒气遮掩,这才悄悄回到客栈。 入夜后穆剑归才赶了回来,小九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里打哈欠,听见门外店小二问候的动静便急匆匆跑去开门。 “穆少侠!你——”她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穆剑归衣服上的划痕,然后皱眉担忧地问道,“你和别人打架了?没受伤吧?” 见一向古灵精怪的姑娘露出忧色,晶亮眼眸中满是关切,穆剑归神色微软,摇头道,“没受伤,和朋友切磋而已。” 小九抿了抿唇,“你的衣服,要不要我帮忙缝一下?” 虽然她从没动过针线,小时候衣服补丁都是小七哥做的,不过想来就穿针引线,应该不难。 而且——以她对穆剑归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同意。 穆剑归莞尔,拱手道,“多谢姑娘好意,还是不必了。出门在外,在下早就练成了缝衣服的技能。” 果然不同意。 小九心里笑了下,暗道果真是个古板的少侠。 “穆少侠看起来很高兴,是因为见到好朋友了吗?为何不让朋友也来客栈住,这样还方便相见。” 穆剑归垂眸看了眼手中长剑,“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必常见,听闻他的消息就很开心。我今日高兴,是因为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 他说这话时向来沉敛的眉眼间风华流动,让一旁的小九不由一愣。 她将脑海中前世那双麻木无光的眼神挥去,笑道,“穆少侠武艺超群又侠肝义胆,日后定能如愿,白日里去行侠仗义,归来和好友切磋武艺!武运昌隆又名利双收!” 这祝愿说的俏皮,穆剑归笑了下,又道,“名利双收就不必了……侠士为心,不为外物。” 小九不同意,“我是俗人一个,就要好人有好报,名利双收!” 穆剑归看她真切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下。心中反驳道,姑娘不是俗人,是个可爱的妙人。 但这话说出来便显得孟浪,于是他闭口不言。 小九又好奇地问他,“什么人能和穆少侠打的有来有回呢?” 穆剑归索性跟她进了房间,一边回答,“武道一途高于我的前辈不胜枚举,今日相见的故友名为谢无琛。” 他说起感兴趣的话题倒也有不少话,和平日古井无波的君子模样相差挺多,小九不由多瞅了他几眼。 “寻常比试,我还能在剑招身法上略占优势,综合起来打个平手。若是真的生死之战,他内力高出我颇多,怕是抵不过五十招……还是不能松懈。” 谢无琛?徐星琅的表兄? 果然这些天才人物彼此间都有联系,属于同一类人。 “明日正午我可能还要出去一趟,无琛兄说有要事相告。” 小九托着下巴应了声,“明天白日又要我一个人待在客栈了。” 穆剑归顿觉羞愧,一个人困在客栈着实无聊,开始思考怎样才能让小九白日里也有人相伴。 却听那姑娘又倏然笑开,“我说穆少侠,你现在的生活不就是如我所说的那样,不过是颠倒了下,白日和故友切磋,晚间替天行道?” 她笑得灿烂,眉眼间光彩动人宛如昭昭日月。 穆剑归也被这笑意感染,方才的羞愧消散,勾了勾唇角,学着她道,“姑娘说的对,我如今过着的便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晚风徐徐,烛光摇曳,等穆剑归离去后小九才收起来面部表情。 多年伪装已经刻入肌肉记忆,她不故意做表情时眉梢都带着冷淡,微垂的眼睫自带三分蔑视。 她第一眼认出穆剑归是何人时想的是利用。 借助他把九阳城的水搅浑,把无剑派推上幕后黑手的地位——武林正派嘛,龌龊黑暗都藏在私下,一旦被捅破便会狗急跳墙。 前世的穆剑归不就是被迫背上黑锅? 第170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34) 这黑锅是谁甩在他身上的,也不难推测——除了无剑派自己,哪里还有人会让他们舍弃自家的天之骄子,舍弃穆剑归这么好的一个武学天才? 九阳城破灭她不知道是否有这些正道门派相助,可城主之死避不开无剑派的操纵。 而这些人啊,一旦处于风波之中,就不可能不做表态。 为了洗脱谋害城主、勾结苍狼的罪名,他们就会咬碎了牙帮助九阳城脱险。 一个不行,就来两个。 要她说,阴谋诡计才是战乱前的制胜之道。 哪怕那些名门正派没有歹意,城主只要不死,凭借刘奉贤在江湖上的名声,配合演一场戏就把他们拉进斗争漩涡。 到时候九阳城也不至于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相信穆剑归也心甘情愿被利用。 可她想是这样想,相处几天后前世印象如今具现化——平日里风淡云清下的手足无措,被念叨时的双目放空,提起武道切磋时的神采焕发,让穆剑归这三个字不再是轻飘飘的一个名号。 小九发现她下不了手。 穆剑归前世都那么惨了,总不至于这辈子也惨吧! 即便他心甘情愿,她也看不下去。 小九抿了抿唇,一头倒在床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屋顶。 什么阴谋诡计,她能想得出来,可是做不到啊! ——到底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方法? 今夜无梦,小九迷迷糊糊中察觉到动静,黑暗中睁开眼瞧着一黑衣人从窗户里爬进来。 然后翻了个身,任由穆剑归今夜继续替天行道。 穆少侠比昨日进步了许多,二话没说把淫贼一个手刃劈晕,拖着人悄无声息地离去。 小九压了压唇角。 …… 穆剑归出去和好友切磋,小九踩着他的后脚去找徐星琅玩耍。 魔教安排身份也不是一夜间就能给他放进去的,大约需要个三天左右。 徐星琅见小九今日穿了身玄色衣裳,再配合上腰间银色长链,身后骇人弯刀,本就煞人的气质更显。 徐公子羡慕极了,在一旁嘀咕,“真是的,这么威风,竟然比我还能唬人。我也想背着我的长弓,哎,都怪那弓太耀眼了,金灿灿的标识度太高……” 还没出门在魔教分部转了一圈,看着那群昨天夜里言谈举止皆狠辣的“同伴”如今恭敬又惧怕的模样,徐星琅顿住。 他眯了眯眼,摇头道,“不行,你这个打扮出门我们怕是安生不了。” 硬是磨着小九换回了昨日的红裳,连刀也没带。 ……虽说也半斤八两,但好了许多——感觉好像从黑暗恐怖变成了邪肆嚣张? 真不知道小九这气势怎么练的,要是他也有这本领,想必老爹都不敢随意打他了…… 二人才走了一会儿,便见前方打打闹闹聚集了十多人。 两拨人泾渭分明,人手相当,三五一组,配合默契,打起来把路边小摊都给掀了,看起来颇为惊险。 眼见这群人打出了血性,出手越发狠辣,躲闪之间差点便将无辜路人误伤。徐星琅连忙闯了进去,翻身跃入人群,出脚将一大汉手中长剑踹到一边,从手下救出一妇人。 他将那妇人推出人群,侧身躲过劈来的长棍,反手打在袭击之人的胸口,生生将人击退了一米。 “小九!来帮忙!” 见他身手不凡,打架中有几人停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便见一红衣银面少侠,抱臂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眼神轻蔑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打架上头又没见识过银面的手段,更没看出来人的名号,这群人被这眼神一看没清醒过来,反而怒极更添战意。 小九笑了下,以行动回应徐星琅,凭借着灵活身姿和深厚内力在打群架时依然不慌不忙,宛如闲庭信步。 徐星琅无意间望她一眼,觉得很不公平,小九的实力怎么比他高这么多?看起来毫不费力。 手上劲头不由变大,带着些许较劲的心思很快将一群人给打倒在地。 躺在地上的一人抹了下嘴角血迹,认清这二人实力后选择求和,“敢问二位是何人?” 旁边捂着胸口的青年却不愿,冷哼一声,“这是我们的私事,识相的就赶紧滚开!” 见这群人没了还手之力,徐星琅收回踩在一人胸口处的脚,走过来胡乱回答,“不是我们非要管,是你们这群打架的偏要在这马路中央,挡了小爷的道!” 小九理了理自己散乱的衣角,淡淡地注视着他们。 “当街斗殴,有碍市容,你说该怎么办?” 那捂着胸口嘴硬的青年只觉遍体生寒,哪怕下一刻面前银面侠客抽刀笑吟吟将自己砍了都不奇怪。 “我有个好办法——把他们送到衙门里去!”徐星琅插嘴道。 小九看他一眼,徐星琅好似没看懂她的眼色,故作诧异道,“总不能让他们道个歉就走吧?若不是我们肯定会伤及无辜,应该长长记性!” “我又没说要怎么样他们,徐兄这么着急作甚?”小九盯着他,别有意味道,“好啊,徐兄心中我就如此心狠手辣!” 徐星琅瞪大了眼睛,“我没这样想!好吧,我错了小九……就是被你刚刚的气势给吓蒙了。” 他不惜自黑,“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神经粗大,见识短浅,心直口快,常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 小九压了压唇角,“好的,暂且原谅你这一次,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 徐星琅得到原谅又恢复了好心情,欢乐地去进行扫尾工作。 方才救下的妇人对徐星琅很是感激,拉着他的手邀请他跟自己回家一趟,她家离得不远,就在附近约两百米处,家中有只天天都下蛋的母鸡,妇人为表谢意热情表示让他拿走。 小九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瞧着好友百般推脱却又压不住唇角的傲娇模样。 “明庭公子,这已经是今日第三起斗殴事件了,参与人数比前两起还多。您说,还是和前面一样的处理方法吗?” 一道询问声从身后传来,听清楚那称呼后小九不由僵了僵。 第171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35) “自然一样,我明白刘捕头的思虑,可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自乱手脚。”果然是一道熟悉的嗓音。 小九方才还看热闹的心立刻消失,她收敛了浑身气势降低存在感,试图偷偷离开。 “少侠请留步!”刚动了下就被人叫住,她明明能强硬走开,可叫住喊话的人是小七哥。 于是她停下了脚步。 算了,戴着面具,小七哥肯定认不出来。 于是小九又挂上了虚假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回头。 银色面具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只露出主人的下巴和一双深黑色的眼眸。 刘捕头不由提了提手中剑,将明庭公子护在身后,下意识做出了警惕攻击的姿势。 手中长剑放从剑鞘中抽出一半,却被人给阻止了。 刘捕头侧头望去,只见向来从容自若的明庭公子面上微怔,接着唇角上扬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欣喜,细看下甚至带着几分生怕惊扰美梦的惶恐。 “——小九?” 他见过那双眼笑意盈盈,见过那双眼写满狡黠与作弄,见过那双眼燃起怒火却故作平静,也曾见过它杀气腾腾。 隔去美丽的皮囊,他从那双见过无数遍的眼睛认了出来。 小九简直呆住了。 小七哥是怎么回事?她露出脸来他认不得,偏偏戴个面具他倒是能看出来了。 可她目前并无以“银面”的身份和他相认的打算——若后面发生了什么意外,与小七哥相认会牵连到他。 注意到她眼中神色不是茫然而是惊愕,明庭公子瞬间肯定了这红衣侠客的身份,难得喜笑颜开地拍了拍刘捕头的肩膀,抬腿往前走去。 小九短暂恍惚后迅速反应过来,面色冷硬地往后退了一步。 明庭公子愣住,他再次看了眼面前的红衣侠客,与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黑眸对视。 笑意一寸寸落了下来。 片刻后略带歉意地抱拳道,“抱歉,是我失礼了,少侠与我幼时走失的阿弟神态相似……” 小九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中悄悄松了口气,面上依旧是木着一张脸,冷冷地扫过去一眼,“无碍。” 她转身离去,毫无留恋宛如真实的陌生人。 那边正和商贩打得火热的徐星琅一瞧同伴丢下了自己,连忙挥了挥手告别热情的众人,气势汹汹地跟在小九身后离去。 “小九你离开怎么不喊我一声?” 是朋友怎么能丢下我? “你是不是还在因为方才的事伤心?我真的没怕你!” 其实想想,是我有错在先,小九也是太难过了,没注意等我也正常,我又不是追不上来还能走丢了不成? “完了,你现在身上的煞气更浓了,脸都黑了,肯定还在生我的气!” 其实仔细想想,自己方才的不信任的确太过分,朋友生气也是应该,要不然我还是哄哄她吧! 他刚要继续开口,便听小九道,“星琅兄,我真的没生气。” 小九被他念的头疼,思绪一偏不由感叹穆剑归的好脾气,整日里听自己念叨还如此包容。 ……不对,我才不像徐星琅这家伙呢,我好歹说的都是些令人愉悦的夸赞。 身后清秀儒雅的明庭公子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眸色微动。 等坐到客栈包厢吃午饭的时候,小九才把小七哥的部分信息透露给徐星琅。 徐星琅筷子都掉了,惊道,“明庭公子就是小七?” 小九点头,“没错,他就是小七。拜托星琅兄入了城主府千万要好好照看他。 小七哥不会武功,魔教的势力我不放心留在他身边。避免节外生枝,我也不打算让他与‘银面’这个身份有过多牵扯。” 徐星琅喝了口茶,又一次重复道,“原来他就是小七啊!” 小九不再理他,等着他反应过来再接着说。 徐星琅的性子也奇特,该聪明的时候绝不含糊,不着急时却好像要省着脑子一样,反应慢得狠。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 小九被他笑得浑身发毛,“你怎么了?” 徐星琅望向她,“小七在这里,原来你早就打定主意要帮城主了。” 说到他的笑容一僵。 对啊,既然打定主意要背叛,那为何还未从魔教叛逃? 是为了借助魔教行事还是难以逃脱? 听闻魔教人大多六亲不认心狠手辣,小九若不愿逃脱,这次任务失败会遭遇什么? 徐星琅连忙坐直了身体,“若任务失败你会受到惩罚吗?” 小九面不改色地直视着他,“不会,我是教主属意的继任者,没人敢对我做什么。” 她笑了下,“顶多下次安排个更难些的任务考验考验我。” 若是小七坐在这里,他能一眼看出她在说谎。可徐星琅没有与小九相处数年的时间做基础,所以他没有怀疑。 只是接着问道,“我需要和小七接触吗?我听说过明庭公子名声,父亲说他很有本事,若生在和平繁荣的年代历练几年能做个宰相呢。” 小九勾唇,“不必私下接触,你主要就是护住小七哥和城主的安全。若有其他事情,我会去找你的。” 徐星琅认真记下,想了想又问道,“我表兄呢?你一定知道我表兄也前来九阳城了,他肯定也是为了拯救九阳城,要不要与他也商量一下?” 小九想到穆剑归那边的事,暂时对前世谢无琛为何没有替穆剑归出头一事存疑,便摇头道。 “不必,谢大侠成名已久,众人知他性情更对他自带三分敬意,放在明面上比较好。 贸然让他参与到我们之间,若计划败露,便没有后手,不稳妥。更何况谢大侠为多人所知,不少人暗中盯着,不便联络。” 徐星琅点头,认为这话有理。 这边二人正谈话时,穆剑归正与谢无琛比剑。 二人穿着打扮皆是传统的剑客模样,刀光剑影间重影交错难以分辨。 直到“锵!”一声,剑身相撞。内力略逊一筹的穆剑归后退数步,长剑刺向地面在青石板上刻下一道划痕,足有数米远才堪堪停下。 再起身时,一把长剑已横在身前。 穆剑归退后一步笑了下,拱手认输,“谢兄,我又输了。” 谢无琛眉眼三分笑意,“承让承让。” 二人一同向树下石桌走去,穆剑归将长剑好生收好放在凳子上,谢无琛剑未入鞘便随意丢在一边。 “今日邀穆兄弟相见,除了武艺切磋,是有一事相托。”谢无琛神色一改,郑重道。 第172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36) 如同前世一样,穆剑归听闻九阳城呼之欲出的风雨。 譬如城中贼人横行的原因,朝堂对九阳城的弃之不顾,譬如四面楚歌的危机。 前日拜访城主时那些话语浮现,他很快便意会到其中深藏的含义。 若城主对灾难已知,那日谈话并非简单客套,那“背弃师门”一言又是否只是随口一提? 穆剑归垂眸,心中存疑,只能打定主意明日再去请教。 无论无剑派是否对九阳城沦陷一事乐见其成,他都会站在城主这边。 …… 穆剑归拜见城主时小九也跟着前去。让她在客栈里待了两天,穆少侠自觉不妥,看着蔫巴巴的小九体贴地发出了邀约。 本就打算见小七哥的小九自然不会拒绝,心情愉悦地夸了穆剑归一通。 口干舌燥时小九正欲停下,却见穆少侠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小九:……? 短短几天,穆剑归怎么变化这么大? 她假装没看见,两三步走到前方观赏起了街道两旁的商铺。 身后风光月霁的穆少侠悄悄压了压唇角。 城主府中穆少侠和城主交谈,小九见他们二人面色慎重,借此提出去外面转转散步的请求。 领路的侍女低头不言,和小九对上一个眼神后低不可闻地说了句“明庭公子相邀”,随后径直带着小九来到花园中心的亭子旁边,又悄悄退下。 亭中青年面容清俊,一袭竹青色锦袍,长身玉立。日光斜斜从亭上宝顶照射,落在青年身后。 短短几秒内,向来不动声色地明庭公子脸色急剧转变。 最终停留在惊疑之间。 小九心中原本还颇为激动,见了他这副表情不由想起旧账,先挂上一抹冷笑。 她这表情瞬间唤醒了小七的记忆,他内心忐忑,愕然道,“小九你——?” “——我怎么了?小七哥该不会说因为我太漂亮了,你不相信,所以才认不出我的吧?” 正准备这样讲的小七:…… “别以为夸我两句我就会原谅你了!上次没认出来我,我都要被你气死了!”她扬了扬脑袋,状似指责道。 阳光落在身上,让本就明媚惊艳的面容更加灿烂耀眼,园中怒放的花朵都黯然失色。 望着她翘着嘴巴却故作生气的模样,明庭公子的面色越来越暖,勾起的唇角久久不落。 他低头诚恳道歉,“小九,是我错了。” 十年未见,我脑海中只有你少时潦草模样,从未想过扮上寻常女儿家红妆会有如此……漂亮。 小九“哼”了声,想继续生气,可又压不下唇角,只能侧了侧头不去看他。 小七走过来站在她面前,“看在我昨日配合如此之好的份上,小九原谅我吧!” 他说的是昨日小九一个眼神他就理解要假装两不相识,也指的是她昨日转身后的一个手势,他就明白今日府中相见。 想起二人幼时锻练默契程度时闹出的笑话,小九装不下去了,眉眼都笑开。 “好吧,看在小七哥昨日配合如此好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多年不见日日忧心的好友就在眼前,明庭公子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额发,将她俏丽的眉眼刻入心中,一寸寸与记忆中那张面容合上。 半晌,还是没忍住情绪红着眼眶轻轻将拥她入怀。 他们两人性子都颇为内敛,即便在幼时,除了生病取暖,也很少做这种亲密的动作。 听到耳边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小九眨了眨眼睛,没有挣脱,轻声安慰道,“小七哥,没事了。我这些年过的很好,没有吃苦。” 闻言小七呼吸微窒,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问为何昨日不相认,也假装自己不知这背后代表的深意。 他们实在对彼此很了解,他怎么可能猜不出小九这些举动的原因? 除了她身后有危机,怕牵连自己,不会有第二个原因。 只是在心中道,别着急,相信她,小九从来不会罔顾自己的性命。 却无意识搂紧了些,小七心中莫名惶恐,低声道,“你的生命不只属于你,还有我的一半。无论如何,若你出了意外,我定不会苟活。就算替你小七哥着想,也定要照顾好自己。” 小九停顿了片刻,“……我会的。” 小七松开她,垂眸直视着她的双眼,“我相信。” 小九对上那双眼睛,睫毛微微颤了下,几秒后才开口道,“小七哥,我从来都不会罔顾自己的生命。” 无论是前世魔教中被人觊觎自毁面容,地牢与蛇叔作伴病痛缠身数十年。 还是今生试药肺腑灼烧、肝胆尽裂之痛,她从来没想过死亡。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平静的就像只是在阐述事实。 但听在小七的耳朵里,仿佛却带着十分的委屈,让他心底倏然一紧,密密麻麻生出无数痛楚。 “……我知道。”他说。 他知道小九很棒,从小到大一直都知道。 知道幼时她发愁苦难也从未想过把黏上来的小乞丐抛弃,知道她口是心非明明很是心软,也知道昨日一瞥……那骇人煞气对她来说有多么困难。 多么令人心痛。 清风拂过树梢,园中花香飘荡。 小九不喜欢他皱眉沉郁的模样,眉头微挑,笑着打趣道,“小七哥,你转换话题的功夫竟然如此厉害,三言两语就快要糊弄住我了,还没说你这些年过的如何呢?” “我哪里敢想着瞒你呢?”小七明白她的意图,收起面上溢露出的心疼之意,带她向庭中走去。 年少分离的兄妹终于相见,一个说江湖义气,侠客风流,只道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将初入魔教时的孤立无助,昼夜不停习武的疲惫劳累,连同所遭遇过的生死危机全部隐去。 一个讲学史读书,经明行修,只道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将寄人篱下时的茫然困苦,时时刻刻带着假面的精疲力竭,连同近几年府中的暗潮涌动避之不谈。 好像二人的年少成名,如今任一人拿出来都会值得世家贵族慎重以待的名号,都来得轻而易举。 青天朗日知晓,可青天朗日昭昭,沉默不语。 …… 庭外花枝随风摇曳,浮云悠然飘荡。 是岁月静好之态。 第173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37) 小九得知林知鹤和轻袖姐二人的现状。 林知鹤借助城主投入的初始资金开始行商,他眼光毒辣,擅以财帛利益动人心,青衫羽扇一副读书人笑眯眯温厚老实的模样,转眼间就能把人给卖了——被卖之人还乐呵呵地认为遇到了冤大头。 他有本事,暗中又有城主府的背景,十年光阴已足以令人刮目相看,连当初欺辱林知鹤的城中豪强如今都要顾及他的眼色。 当然林大商人也不是无所不能,最起码在城中他惧内之名广为人知。 轻袖经历如此,见过太多男子薄情寡义,越是可怜痛苦,越渴望救赎,有多少痴情女子被迷了眼,飞蛾扑火也要去为爱情献祭。 她起初也不相信男人的感情会数年如一日。 可时间证明一切,在第五年,事业初有起色时,林知鹤在宴会上被人灌得酩酊大醉。 他能冷静无比地与众人争利,言语间没有丝毫漏洞。却避不过那些日后将会常常打交道的商人劝酒。 强撑着躲过语言上的明枪暗箭,林知鹤踉踉跄跄跑到轻袖庭院中。 他准寻内心的想法来到轻袖的门外,愣愣地注视烛光照射下的身影,却又不敢去打扰。直到门内姑娘收起书本准备入睡,才发觉门外有人。 这些皆是小七从侍从口中听来的,后面发生了什么从轻袖姑娘将林知鹤扶入门内便无从得知。 本就郎有情妾有意,当日谈开后又过了不久便喜结连理。 小七道每次见了他们二人都觉得没眼看,林夫子在轻袖姑娘面前表现得好像丢了脑子一样。 他发自内心的不理解。 小九听了这话眉眼间都带着笑意,“轻袖姐很聪明,有她在,林知鹤不带脑子也吃不了亏。” 小七认为她说的有道理,习惯性地颔首。 “的确,轻袖姑娘行商的本事也不差于林先生,她讲究和气生财。”他笑了下,“有轻袖姑娘在,林先生才不至于把所有人都得罪。” 又道他们二人如今不在九阳城,而是外出与人交涉买些物品。 小九心中一动,“什么物品需要林先生亲自前去?” 小七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粮食。” 小九愣了下,“小七哥也知道?” 见她没作遮掩的坦诚模样,明庭公子眼中闪过一抹暖色,没和她多兜圈子——若是连小九都信不过,那世上又有谁可信呢? “是的,我知道九阳城即将发生战乱。” 注意到小九的杯中茶水见底,他挽了挽袖口抬手给她又添了些。 雾气腾腾而上,遮掩了青年眼中神色。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年年初便有刺客贸然闯入城主府,计划失败被捕后二话不说便咬碎牙中毒药自尽身亡。 后来街头又出现不少江湖上有名之辈打斗之时下了死手,似乎打定主意要试探城中高手之力。 林先生也提起过,有几家豪商暗地里变卖家产,动静很小看起来似乎不愿惊动他人。” 他将沏好的茶推到她身旁,“一件事发生倒没什么,这些连在一起,不难推断出会发生什么。” 后面这句话貌似说出了几分求夸奖的意味,小九在心中又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偷偷地笑。 小七哥这性子竟然和小时候一样。 她道,“原来如此,竟然是从这里看出来的。前几日城主介绍小七哥‘多谋善断’,果然厉害!” 不自觉在她面前暴露本性的小七僵了下,后又无奈道,“小九……” 小九笑了下,接过他的话题道,“朝堂内斗接连不断,各党派盯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之地。今年更是死了一大批官员,剩下的没几个把天下百姓看在眼里。 何况,自有怪侠三窃皇家玉盏之事后,君王更加厌恶轻视江湖草莽,对城主结交天下好汉之事忌惮不已。 君王无意,群臣不提。哪怕是发生了战乱,朝堂不派人来坏事就算好的了,不会有什么帮助。” 听她说出这么一番话,小七也不惊讶,赞赏地看她一眼。 小九得他这么一眼,哼哼两声又没了说话的动力,心中暗道小七哥稳重了不少,都不和自己暗戳戳较劲了。 “不仅朝堂上,武林高手中也不会有多少人来相助。”小七正色道,“武林高手少有自学成才的,大多受累于家族门派,不会轻易违背师门意愿。 城主虽说收留各方人士,仗义疏财,好友遍天下,可施恩一方的同时必然有人利益受损。” 他在心中补全了后面的半句。 ——而欺压弱小之辈多为豪强…… 小九看出了他的神色,有心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是干巴巴地道,“……古道热肠之辈也是有的。” 小七点了点头,收回方才那一瞬间的恍惚,面色平静,“有心相助之辈,在得知无力回天之时,也会畏手畏脚……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何必为了办不到的事罔顾自身性命?” 小九又想着小七哥悲观了不少,明明他小时候乐观开朗极了。 可也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毫不夸大。 只好满心怨气撒给那昏庸无能的君王——既然这么喜欢吃斋念佛相信神明,怎么不退位去当个和尚? 害的民不聊生也不怕背上这么多冤魂死后下了地狱。 想到这里,小九眉眼间不自觉透露出几分讥凉。 ——也对,在君王心中,贱民的命怎么能算得上命呢? 小七见了她这副神色,心中微紧,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小九?” “无事。”小九摇了摇头,解释道,“觉得很危险,有些担心。” 小七盯着她片刻,没继续问下去,将那一霎那她神色的阴狠可怖挥去,只知道无论她怎么样,都是小九。 “也没有那么严重,只要城主还在,九阳城就不会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他最终这么说。 小九想到自己的任务,垂眸看着杯中清茶,芽叶色绿,白毫似雪。 ……可若是城主不在了呢? 第174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38) 世间事向来没有万无一失的道理。 哪怕内有城主提防,外有各路人马相帮,可杀人容易救人难,一旦有了微弱的破绽,便是无力回天。 有人禀报城主毒发身亡时小九还正在练武,黑衣银面常规打扮,闻言手中长刀一滞。 前来的下属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土里去,也不愿直面大人的怒火。 却听“轰隆”一声坍塌之音响起。 下属惊慌抬头,正见巨石碎裂,烟尘四起。 大人收刀回首,黑色眼眸中少有的凝重,杀意如同实质铺面而来。 “何人所为?” — 城主府,带刀侍卫一路疾跑将各门庭守住。 “什么?下毒!”听完消息后徐星琅眼前一黑。 他千防万防这些天日日和刺客缠斗,夜不能寐全部身心都放在城主的安危之上,怎么会有人来下毒? 城主府那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谁干的?”他几乎要吐血,疲惫的眼眸中红色血丝浮现。想到战乱发生的后果就恨不得将人一刀两断、千刀万剐! 旁边的侠士也红着眼,城主对他们恩深义重却死于这种阴毒手段,怎么能不痛苦? 侠士咬牙道,“……听人说是明庭公子。” 他还算冷静,事情没弄明白前没有妄下结论,旁边刚回来的虬髯大汉闻言却目眦欲裂地跳开。 他是今天在院门外值班的护卫,明庭公子是午饭时来拜见城主,当时他还听到城主发火时的喝斥声。 后来明庭公子退下,过了不久刘韵小姐前来,便惊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护卫冲进去时,城主已经没了气息。 小姐是城主唯一的女儿,善良且备受宠爱,不可能对城主动手! 那是谁害的可不显而易见! “该死的忘恩负义之徒!还称什么明庭公子!一个不知哪来的狗杂种!定是觊觎城主之位!”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声嘶力竭咬牙切齿感染力极强。 言未落,周遭讨论声已经响起。 “是啊,前不久刘小姐才带着夫婿回府,城主很看重他们,明庭公子担心自己的地位……气极之下动了死手也不是不可能。”后面几个字说的极低,可其中恶意浓厚。 好似一盆凉水从头而下,心中凉意瞬间席卷全身,徐星琅不由得抖了下。方才的惶恐、懊悔与愤怒降下,理智逐渐回归。 他抬头看了面色悲伤又义愤填膺的众人,不知道这里有多少是和外人勾结的细作,更不知道有多少人信了那荒诞之言。 “明庭公子是城主一手带大的,城主早已经将他视为自己的孩子,我们不能在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就妄下结论,寒了城主的心。”他面色沉郁道。 有人面色微变,眯了眯眼就要张嘴。 徐星琅倏然看过去,目光如炬,“城主尸骨未寒!我们要做的是为城主找出真正下毒之人,为城主报仇血恨!而不是害了城主寄予厚望的子辈!” 此话一出,剑拔弩张的氛围又平息下来。 徐星琅却没有放下心,他侧头望向北方护卫重重之地,心中高高悬起。 明庭公子、小七,千万要稳住啊…… — 明庭公子早已被人围了起来。 离他十几米远的房内,城主尚未冷透的尸体倒在那里。 他垂着眼眸,清俊文雅的面容上好似飘着一层雾气,往日挺直的脊背弯了弯,散出来的一缕乌发落在颊边,不显得狼狈,反而让围着的众人莫名心悸。 小七脑海中频频浮现出方才那一幕,泛白胡须处还凝着暗红色血珠,死不瞑目的眼中泛开的瞳孔…… 耳边人的喝斥与讥讽落在耳边,又轻飘飘被风吹去。 “刘明庭!你个狼心狗肺的歹人!城主真是引贼入室!怎么就带回了你这个狼戾不仁的畜生!” “劣根深重!毒害恩公!你有何脸面还挂着刘姓!” …… 明庭公子缓缓抬头,他眨了眨眼,看向说话那人身旁。 面色悲痛皱着眉头用难以置信却不得不认的复杂眼神盯着自己的,正是刘小姐的夫婿,京城李家公子李跃。 李跃长相也颇为英俊,虽说刘韵小姐的婚事有很大一部分出于政治考量,可城主已经在此基础上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长相英俊,性格温和,言谈举止有度,饱读诗书也不瘦弱,是刘韵在众多少年郎中最有好感的一位。 此刻那张端正面容上布满了悲切与怒意,收到他的视线后,唇瓣动了动,不由质问道,“城主对你有何亏欠,让你下得了如此毒手!” 望着那张看不出丝毫伪装的面容,明庭公子觉得有些可笑。 小七也不明白。 城主有何亏欠,要李跃他罔顾夫妻情义冒着如此风险对丈人下手? 但凡他没有第一时间带着人来围困自己,小七还不会如此笃定地推断出行凶之人。 真是很拙劣的表演。 也正证明了他背后有人指点。 利益动人心。 若他不知道九阳城危在旦夕,便是为城主之位而来。 城主让他以“刘”姓为名,其中深意不难看出。城主毒发身亡,他落罪在身,受益者会是何人? 若他知道……那就更恶心了。 城门失守,伏尸流血,烧杀抢掠,白骨露野。 这些史书中描述的惨状在脑海中绘画出人间炼狱的景象,小七眼睫下的黑眸掩着杀意,他有多想即刻将人给擒住剥皮抽骨! 但他还不能。 袖中的双手握着,青筋毕现,掌心传来的刺痛带给他许多理智。 派入内院的护卫都是城主亲信,他早上刚与城主起了争执,中午便有人毒杀城主栽赃陷害,若说无内应可能吗? 城主去世后他不得不为之后的事考虑。 哪怕明庭公子的声名再好,再得民心——可他终究是世人眼中还未及冠的公子。 城主府容不下内部有鬼。 而这是个好时机。 明庭公子一个眼神,将他围住的后方几人便收到了信号,顺从地扮演被李跃收服之徒。 刀剑齐齐对着一袭青衫的青年,如愿见那张少有波澜的面容上出现慌张无力的神态。 李跃眼眸微动,面上依旧是悲恸又难以置信的模样。 明庭公子……不过如此啊。 刘奉贤刘老匹夫,你费尽心血为一介乞儿扬名——怎么就不看看你女婿呢? 第175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39) 山雨欲来风满楼。 城主遇害之事没到夜间便传的沸沸扬扬。 穆剑归早日才在城外荒郊暗中埋伏了几个来九阳城添乱的恶贼,甫一进城便突闻噩耗,连同那“明庭公子杀人动机”一并收入耳中。 前些日子相见时城主大人欣慰骄傲的笑容,“灵心慧性”之判言挥之不去。 他抬头望了眼身后巍峨古老的城墙,风吹雨打、刀剑划刻……一瞬间幻视出铁马金戈的场面。 穆剑归回头,见众人来来往往,面色沉郁,街道两旁的商铺自觉在门前挂上白布,悲伤无声地流淌在城中。 青年侠客手中长剑握的更紧了些,大步向城中走去。 他回到客栈时正见小九打量着手中发簪,俏丽的眉眼间莫名透出一股冷意。 往日她笑吟吟的无忧模样在眼前闪过,穆剑归恍惚了下。 但终究是近一个月的相处占了上风,他来不及多想,“姑娘,城主故去,九阳城或许会出事,你……”还是尽快回家较好。 “我不走。”小九起身,眨了眨眼,看着他道,“城主中毒而亡,我或许能帮忙查找凶手。” 晶亮双眸倒映出白衣侠客的皱眉不赞成的神态,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是坚定,“家中行商,走南闯北,为了家中双亲着想,我自幼便专研医术,对毒蛊一脉也算了解。” 她又轻轻眨了眨眼,长长的睫羽宛若展翅幼蝶。 “穆少侠会去城主府的吧?穆少侠不可能容忍城主如此英豪为歹人毒杀,也不愿城主的死被有心之人利用铲除异己,定然会去找出凶手。” 习惯了日日告诉她自己的行程,穆剑归在她的目光下不自觉地点头回应。 “承蒙穆少侠这一个月的照顾,我又不是知恩不报之徒,实在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前去。” 向来活泼无虞的面容上没了笑意,带了一抹坚韧,她抿了抿唇道,“前去的大夫神医也会不少,我算不上最厉害的……可我会是对穆少侠最无隐瞒的一个。” 穆剑归听完她的言论,眉头动了动,对口中所说“自幼学医的说法”不置可否,只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好似看出了什么,又好像只是被她这番话给震住。 许久才道,“……很危险。” 听出他态度的软化,小九笑了下,又带上了往日的轻松惬意,“有穆少侠保护我,我不怕。” 穆剑归的心不自觉跳动了下,一时间分不清听到这话时自己是何种心情。 小九趁热打铁,歪了歪脑袋,状似生气道,“就许穆少侠义薄云天闯那龙潭虎穴,为何我就不能路见不平冒一点风险?” 这副模样,倒显得方才那有理有据的几句话都是穆剑归的错觉。 穆剑归看了眼她身后的包裹,没再拒绝。 等他们二人到城主府时,府中已挂上了白布,带刀背剑的侠客三三两两聚在旁边,面带悲意。 得知消息后风尘仆仆赶来的人很多,府门口喧闹声阵阵。 “哎……城主英明一生,怎么会落得如此个死法……” “识人不清啊……” 小九将所有言论收入耳中,突然转头看向穆剑归,“穆少侠认为也是如此吗?凶手是那位明庭公子?” 她戴着面纱,穆剑归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莫名感受到她此刻不虞的情绪。 他摇头,“我虽不了解这位明庭公子,却是有些了解城主的。” 想起后来的几次见面,穆剑归道,“城主既对他寄予厚望,明庭公子便不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小九不由牵起一抹冷笑,“明明如此浅显,可这些人中有多少愿意去探查?” 穆剑归听出她话中的讽意,“他们如今不明白,所以凭借热血义愤填膺。可只要有人查出来,这矛头自会指向行凶之人。” 小九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只是在心中道,所以你前世不为这些人而愤怒吗? 真是个傻子。 她初得知小七哥的困境时是很生气的。 气城主如此不小心被人寻得空子下毒,气穆剑归前日的黑锅如今被甩到了小七身上,也气自己为什么没安排好,让人下了毒。 更是恨不得将那些罔顾道义的贼人生啖其肉! 如今已经冷静了许多。 没人前来给自己报信,那就是小七哥另有安排。 面纱下朱唇微勾,小九眼中杀意微闪——如今所有人都到了城主府,那就看看谁棋高一筹! …… 能去案发现场的医师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之辈,小九托穆剑归的福才跟着众医师混进去。 她不太懂医术,不过和落葵待久了,对毒术的了解非同常人。 一群人讨论了深夜,碗勺筷碟的每一寸都没放过,熏香染灰也细细探查了,最终也没能确认下来毒下在何处。 可城主尸身的嘴唇破裂,齿龈青黑,瞳孔中黑点发红,夜半时九窍渗血,又着实是中毒之态。 无人注意时,小九走到窗边看了眼窗外矮矮的花草,又仰头将屋顶布局给刻入脑中,没发现能藏匿人的地方。 ……熟人作案吗? 众医师退下时有名老者昏厥差点撞到小九身上,她伸手拉了一把。 回到自己房内,小九坐在椅子上,展开手中纸条。 【风来,鸡鸣】 — 漆黑的夜,难得月与星皆被乌云遮挡。 风来是指风来庭,鸡鸣又为丑时。小九穿了身黑色夜行衣,翻墙落入风来庭。 院中无光,夜色浓厚,野草微微摇晃掩去她落地的微弱声响。 明庭公子正坐在石桌旁。 一动不动,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稍显散乱的长发随着轻风微荡。 内力深厚再加上这些年又经落葵调理,她的视力很好,足以把小七此时的神色收入眼中。 与幼时每次遇到难过事时很相似的神情,又多带了些狠意。 小九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小七哥。” 看见她,小七沉寂的神态缓了些,“我没事。” 两人没说话,静静地坐了会儿,小七才将自己今天的经历和之后的打算逐一相告。 最终垂眸道,“城主遇害,我却只想着要最大化地利用他的死亡,借此机会清理不忠之人。” “小七哥做的很好。”她握住小七哥的手,发现很是冰凉,这才注意到他只穿得单薄,衣袖处还很是潮湿,“城主大人也会希望如此。” 她用内力将其烘干,想让他暖和些。 感受到传来的暖意,小七抬眼看她,“嗯。” 第176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40) 小九见他神色好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 读书人最喜欢把所有事情的缘由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又多心思敏感,例如老张。她怕极了小七哥也困于此。 “若查凶由府中人操办,大多是忠心于城主之辈,小七哥所求定能如愿。可若是李跃与他方勾结,弃城主脸面于不顾,宁愿退一步甘于人下也要将此事交于江湖中素有声名的前辈呢?”小九问道。 虽说这可能性不大,可事关小七哥,她能想到的便不容忽视。 明庭公子笑道,“这就拜托小九了。” 他从袖口中取出一枚苍鹰形状的木雕,放到小九掌心,“府中暗线我一并交托与你,能否光明正大地成事,就靠小九了。” 他交托的如此自然,小九也答应的平常,将这件重任接了过来。 “小七哥就如此相信我啊。”她哼哼两声,不得不承认如今他还没猜到自己身份就如此信任的举动挠到了痒处,却还嘴硬道,“事成之后可要请我吃顿好的!” 看着她翻墙时干净利落的身影,明庭公子阖了阖眸。 去查这个吧…… 余下的可千万莫插手。 那么多江湖正道聚集此地,小九,我祈求你别为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时隔多年街头相见的那一幕,红衣银面郎漫不经心却杀意凌厉的初见,闭口不言的过往来历,遮遮掩掩的换个身份来相认。 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大名鼎鼎,威风凛凛……的银面。 小七不由笑了下,又觉得心酸。 可最终还是……她不提,他不问。 — 事情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除了在受害者身上找线索,还能在下毒人身上找明证。小七哥说下毒之人是李跃,小九接下来便有了主要目标。 她直接去告诉穆剑归,说想让他多加注意城主的女婿李跃。 穆少侠看她半天,点头答应了。 没必要伪装的小九在心中感谢他的配合,笑意盈盈假装不明白他打量自己这么久的深意,转身开开心心地离开。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穆剑归被她这耍无赖的态度给气笑了。 昨日她的异样穆剑归心中有事还未察觉,可后面回过味来越想越不对劲。 美人,善用医毒,过往经历毫无异常却美名不扬,又在这种关键时刻孤身一人来九阳城寻亲…… 的确太过巧合了些。 再加上今日这指挥人时理所当然的神态,怎么可能让他还猜不出事实。 穆剑归摇了摇头,虽说心中有些被欺瞒的怒气,可更多却是——这姑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女,闯入这浑局中,倒也多了几分自保的能力。 ……他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至于她是否带着恶意?出入城主府那么多次,要是她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待到今日。 更何况来往侠士官吏无数,比起陌不相识之辈,还是有些相熟的小九更值得信任。 不过,漂亮的姑娘果真是不可信啊…… 小九不知道惹毛了侠义仁厚的实在人穆少侠连累他今后抗拒美色,她正试着接近李跃。 两天不到便混成给刘韵小姐看病医师的帮手,小九低着头跟着医师入内,第一次见到被餍住的刘韵。 面色苍白,精神恍惚,起来诊脉喝药时眼神飘浮,说话也颠三倒四。 “夫人脉搏平稳,许只是惊吓过度,喝些安神的汤药,多多休息几日即可。”诊断的三名医师最终商量出这个结果。 恰这时,卧病在床的李夫人,也就是九阳城中的刘韵小姐,浑身一抖,将侍女手中的汤药给打翻了。 褐色的汤药洒落在被褥上,那侍女急忙跪了下来,余下人打扫的打扫,去重煎药的煎药。 小九身为医师的助手也正站在前面,见一时间竟无人帮刘韵小姐垫个帕子擦拭,便掏出帕子帮忙。 她刚将帕子轻轻擦了下染上药液的脖颈,便被刘韵小姐的一双手扑上来紧紧抓住。 注意到她手背处也沾染了汤药,小九弯了弯身子握住她的手腕。 她刚动了两下,突然愣住。 借着身影遮挡住众人视线,她极快地将手指搭上刘韵小姐的脉搏。 脉搏弦细而不舒展,是情志不调所致。 可却偶有连着三下急促的、强劲有力的跳动。 侍女收拾完地上碎片后起身向前,小九神色不动地收回手,低头往后退去。 ……迷迭花的作用。 迷迭花气味清香细致,味浓时余香偏甜,味淡时纯净舒爽,取其精华凝结所得的花露是极为昂贵的香料。 可若是浸泡衣裳之上,再时刻触及肌肤,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会使人神志不清,失张失智。 若不是落葵痴迷毒术,手下药人几乎受遍了所有毒蛊,她也不会发觉这异常。 是巧合吗? ……小九从来不信巧合。 晚间时她来到穆剑归的房外,却见门锁紧闭。 小九在庭中站了会儿,有些口渴,索性翻窗进去自顾自地沏了壶茶。 等穆剑归回来时天色已晚,他进门时手握长剑,满心警惕。当看见屋内悠闲自在喝茶的姑娘时,额间微抽。 “姑娘怎么来了?” 小九拍了拍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我想问一下李跃的异常,顺便告诉你我的进度。” “今日我跟着医师见了李夫人,她看起来像是被吓的,实则是中了毒。” 见他逐渐慎重的脸色,小九继续道,“不严重,不足以致命的毒,半个月就能恢复正常。” “可前脚城主毒发身亡,后脚身为最先发现城主身亡的李夫人便中了这种难以发觉的毒,只要不傻就不会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突然觉得胸口中了一箭的穆剑归:…… 小九倒没发觉,向他问道,“李跃十有八九与城主遇害有关,你那边什么发现?” “李跃身边护卫众多,暗中更有两名内力深厚的高手,我近不了身。”穆剑归停顿了下,才道,“这便是最为异常之处。李家是士人清流,选些侍卫随身正常,却不会无缘无故请来高手相护。” 小九点头,“李跃被派来联姻,和城主沾上关系后便无缘仕途,算是家族废子。” 她话音一转,“可若是毒杀城主,陷害给明庭公子,他就是城主的女婿,自然就有望执掌权柄。” 穆剑归见她说此话时神态依旧明媚如常,怔愣了下才问道,“若是姑娘境地如此,也会这样做吗?” 小九皱眉,有些嫌弃地看他一眼,“我要的自会光明正大地争夺,何必用这种手段?穆少侠真是小看我。” 穆剑归着实困惑。 是她欺骗利用在先,是她身份不明,是她话中杀意毫不遮掩。 为什么她还如此有理? 第177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41) 这边李跃也正与人交谈。 烛光下,那张端正面容上带着几分刻薄,“时间越长越不安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正是白日暗中护他的两名高手之一,闻言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轻蔑。 “城主之位已是囊中物,李公子何必着急?那刘明庭虽不堪大用,可到底是极受城主爱重。说句实话,城中的名声和江湖的名声皆高于你。” 眼见李跃面容上狠意乍现,中年男人低了低头,暗道竖子小儿不足为谋,微微掩住眸中讥笑,继续道。 “只有在众人之前上演一出好戏,坐实了他谋害城主一案,李公子才能光明正大地接手九阳城。届时满座宾客共为您庆贺,岂不快哉?” 李跃或许是真认为城主之位唾手可得了,听了这话被劝住,不由露出个谦逊温和的笑容,可却压不住地露出点志得意满之味。 只虚伪地叹道,“岳父大人去世,我有何处可乐呢?” …… 报丧的消息传开,几天过后,江湖风云人物聚集,武林盟主也率人一同前来。 李跃只把这些人当作自己未来的底气,对前来吊唁的众人颇为上心,方方面面都要求做到尽善尽美。 直到武林盟主话中透露出要彻查城主中毒一事才心生不满。 他把自己当成继任者,怎么能把自家事托付给他人?捧场观案是一回事,把主动权拱手奉上便是另一种含义。 他费尽心血谋杀城主可不是为了屈居人下。 李跃心中不喜,借口推脱。 可事情早已不是他能控制。 盟主正值壮年,眉若刷漆,双目有神,通体威仪。见了刘奉贤的尸身,眉头一凝,哪怕他心中另有打算,见了往日同辈天骄如此下场,不由物伤其类,又怒又悲。 “刘兄多年来殚精竭力庇护一方百姓,我怎么能相信刘兄会落得如此下场!”盟主愤然垂泪。 “下毒之人何其阴险!何其卑鄙!若不能为刘兄彻查真相,严惩恶贼!王某真是忝居其位,愧对于刘兄多年情义!” 被他此番话搅动心神,思及刘奉贤这些年所作所为,哪怕是敌视他的人也不由在心中感叹,这种死法可惜可悲啊。 有人应和道,“盟主高义薄云!定能为刘兄报仇血恨!” 一言一语间,很快把盟主推向道德高位。 “承蒙诸位兄弟厚爱。”盟主向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回头看着李跃,“悲痛伤身,李郎君保重身体,以免刘兄在天之灵多有挂念。” 李跃心中恨不得让他即刻去问候刘老匹夫,面上却只能咬牙挤出个欣喜的笑容。 事情缘由很容易得知,众侍从护卫口头一致,很快便理清当日发生了什么。 因女儿带着夫婿一同回门的缘故,城主那日兴致很好,早上与明庭公子、刘韵夫妻一同用了餐,饭后留了明庭公子谈话。 谈话内容不得知,守在院门口的几名侍卫却听见零星几句“放肆!”、“岂敢!”,最后明庭公子面上不明推门离开时,空中还传来“好好改改你这脾性!”之语。 中午刘韵小姐特意熬了粥前来尽孝,众人只听一声惊呼,接着“啪”一声脆响,冲进去看时,便见刘韵小姐倒在地上,木盘中瓷碗碎了一地。 而城主正趴在桌上,唤了两声没有反应,有人双目瞪大往前走,刚拍了拍城主的肩膀,便“哐当”一声倒了下去。 伸手去探鼻息,显然已无生机。 恰好这时跟在后面的李跃前来寻妻,见了这一幕痛不欲生,问清楚前因后当机立断,立刻便吩咐手下将明庭公子捆了。 看起来很好似凶手一目了然,盟主听完汇报后却表情复杂。 他不信刘奉贤那家伙会识人不明,领回来的继承人能把自己给害了——八成是找了别人的道。 过了许久才开口,“这就是老刘选的继承人?如此局面都能将他难住,我何必跑来多此一举?” 跟随他多年的手下老老实实地站在那,想了一番后才道,“到底是年轻人,城主逝世突然,惊痛之下难免失策。” 看了眼窗外挂着的白灯笼,盟主不由叹了口气,“何必呢,刘奉贤若是早些辞退城主之位,也不至于遭此祸患……” 手下看了眼他的神色,见这可惜毫不作假,才明白大人是真的起了几分伤怀。 也对,人到暮年,见往日傲视天下的同辈逐一逝去,总会觉得物是人非,恍若旧梦啊。 他才起了这念头,便听盟主幽幽道,“看在往日情面上,他的继承人,就尽量留个全尸吧。” 这手下不由抬头瞥去一眼,只见那双眼眸中,几分唏嘘,几分凉薄…… — 到了当堂审判那天,盟主未坐主位,给了李跃几分薄面,依旧让他掌握了半数主动权。 先饮饭食,等众人吃饱喝足之后,李跃才一挥衣袍,起身拱手道。 “李某亲缘淡薄,在家中作为众多子辈之一,少为生父关怀。今生有幸能与刘韵姑娘做了结发夫妻,成为城主半子,感受比之亲父更甚的关爱,只觉此生无憾! 却不料遭遇此等恶事,跃悲痛欲绝,恨不得以身相替!” 台下一片哗然,更有头脑简单的多情侠士思及家中父老,哂然泪下。 李跃继续慨然道,“可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逝,生者已矣。我能做的只有尽行后事。 各位侠士远道而来也正为此,一是为城主悼念,二是为城主报仇——望我父在天之灵,早得安息!” 一番话说的极为漂亮,李跃将众人反应收入眼中,确保了万无一失这才招了招手,“带人上来。” 有心之人把谣言早已传开,人尚未来,已经议论纷纷。 “听说,这位明庭公子曾是街头乞儿,城主见他可怜才收养了……” “方才发生争执,不一会儿城主便身亡,或许是怒极攻心才下毒手……” “无论怎么样,为这一己私欲害了城主大人,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啊!” 偶有几个因深信城主识人的本领而察觉到异样之处,却毫无证据只能闭口不言。 正这时,大门处传来声响,被侍卫押送着走来一白衣公子。 与众人想象中獐头鼠目、阴险狡诈的形象不同,俊秀如竹的青年抬眸,眼中一片清明。 身后的护卫明明是押送他前来,却不知为何慢了一步走在后面,硬生生变成了来人的拥磊之徒。 深信“面有心生”的众侠士不由一愣,原本的怀疑顿时消散了一半,开始想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第178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42) 将众人神态收入眼中,李跃不由眯了眯眼睛,率先出声质问道,“城主对你恩深似海,怎可为了权力做出此种恶行?” 明庭公子撩了撩眼皮,淡漠道,“何故将罪名硬按于我身上,李公子拿不出证据来,只是靠着一番猜测与臆想审判我?” 李跃冷笑一声,“事到如今还想狡辩?城主身亡前只见你一人!难不成还会是对父亲孺慕爱重的女儿所做!” 此话刚落,站在庭中受审的青年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一瞥却让李跃的心跳了几跳。 不可能,刘韵这些天困于床榻未见外人,身上的香料更是特意寻来的隐秘毒药,定不会被人察觉! 飞黄腾达之路近在咫尺,从此以后他不再是李家什么难当大任的公子,也不再是靠姻亲吃软饭什么刘韵小姐的夫婿——而是掌一座城池,万人敬服的城主! 任何人也不能阻拦他的青云路! 李跃听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它在叫嚣着,也在不安。可他面上仍能保持冷静。 直到明庭公子再次开口,“城主抚养我长大成人,又教我读书明志,对我恩如再生父母。若照李公子之言,我能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刘韵姑娘又有何不能呢?” 正当此话落地,身后一佩剑青年侠士起身,“我有一事相告——刘韵小姐如今卧病不起,正是受了迷迭花之害。” 说话之人正是穆剑归,他径直走上前来,对着在座的各位道,“迷迭花是上好的熏衣香料,在前朝曾风靡一时,后在宫中被用来毒害皇妃,才被列为了禁香,逐渐沉寂下来,是以鲜为人知。” 他停顿了下,又转身对着前方落座的一名面容美艳的女侠颔首道,“素问翎真夫人喜爱香料,或许有所听闻。” 翎真夫人含笑看了他一眼,抚了抚鬓间的簪花,“穆少侠所言极是,迷迭花却有此用。” 眼见众人皆望过来,李跃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色,随着喜极而泣道,“我还以为夫人病体难康,这么多天日夜难眠……原是这香的缘故……” 然后便径直看向翎真夫人,直问道,“不知我夫人何时能好过来?这药可还有治?散尽家财也不能教夫人再受此累!” 翎真夫人看他一眼,她向来喜欢清爽干净的少侠,对这种说话暗含锋机的中年人没什么兴趣,只碍于城主情面道,“若毒未深入,半个月修养即可。” 闻言,李跃欣喜若狂。 他这番表现,又让众人觉得这是偶然。 只几个生性多疑又见多识广的,万万不相信这是巧合,深觉这李公子演技深厚。 这些怀疑之人大多心思聪敏,有些猜到了九阳城的处境,只觉得没什么趣味,争来争去也终是泡影。有些困于世俗,不可避免的思及自身利益,也不作声。 却还有年轻人属于天生的多思,犹豫再三还是跳出来道,“李公子判罪只凭巧合,正如你所说,因时间对的上,又由足够的利益动机,这才把刘公子当作罪人审判。 那现如今李公子也有动机,李夫人更是不明所以中了迷迭花之毒,如此应是更有嫌疑!” 李跃看了眼这位蹦出来的侠客,眸中杀意都快要掩饰不住了,半晌,却突然轻轻笑了下。 “这位小兄弟说得极是,夫人受害之事的确蹊跷。”他话音陡然一转,“自我与夫人来城主府这些天,吃穿用度都是府上送来的,不知这迷迭花明庭公子可知?” 这话一问出,瞬间便将方才隐隐分出的强弱地位给颠倒,明庭公子又处于不利之位。 小七面色瞬间白了白,他像是被问住了般后退一步,却又强作镇定道,“不知……” 说完后又恍若慌乱无主地极快瞥过穆剑归一眼。 说好了今日的任务就是配合这位明庭公子,穆剑归收到视线奇异般心领神会,接着解围道,“明庭公子若是垂涎城主之位,又何必对一无甚威胁的弱女子下手?” 小七在心中暗暗为他喝彩,心道这话都递给李跃了,他肯定会好好地唱下去。 果然,李跃面色一变,又怒又惊道,“夫人与我情深意笃,这么多年我从未多看过旁人一眼,夫人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与我来说无疑是切肤之痛啊!” 这番话他主要放在夫妻深情上,其余的自有人顺着说出。 果然,接下来他身后一名侍卫便惊愕地抬了抬头,唇瓣抖动着道,“郎君何苦啊,夫人是为您受了难,若这熏香是在您身上发作……” 您便神志不清了,那城主之位不久自然落在了那明庭公子身上。 他的话未说完便住嘴了,可将这一切看入眼中的众人却在心中自动将那未尽之意给补全了。 盟主老神在在地端坐其上,冷眼旁观这场好戏。 眼看着刘奉贤属意的继承人被逼入此处,悠悠然叹了口气,心道果真无趣。 刘奉贤莫不是人老眼花,终究看走了眼? 李跃听了这话,极为配合地对明庭公子怒目而视,“果真如此?” 他指着刘明庭的手抖了抖,显然是一副怒极攻心、恨其不争的模样,“城主如此厚待你,你却先害城主,又害吾妻,若真是有意城主之位,何必如此! 若是能换得岳父重生,夫人康健,哪怕城主看重于我,我也不会去担这城主之位!” 他这番话说的就连身为敌人的小七也忍不住感叹,真是好啊。 事到头来,竟是还想要个淡泊名利的声名。 谁说李跃是个不堪重用的庸才?他明明是个唱戏说本的一把好手。 面上还是露出了底气不足的慌乱神色,又气又怒地直视着李跃,像极了负隅顽抗的垂败之人。 李跃身后一名中年男人开口,“城主去世,府中外出采买的商客已归。郎君若是心存不忍,怕冤枉了好人,不妨带人来审上一审。” 李跃毫不犹豫,为了保证自己并不做手脚,特意请了盟主选人前去。 请人来的途中,众人议论纷纷,大体言论朝着不利于明庭公子的方向发展,又得知那名商客与明庭公子有故,更是觉得他疑点重重。 可却又有几个城中驻留多时的侠士频频帮着明庭公子说话,众人评估了半天,只能再看看那商客的言论——看迷迭香是否由他所购。 那中年男人见此状,垂头向前对着李跃低声耳语。 片刻后,一番茶水点心端了上来。众人不由感叹李公子妥帖。 约莫等了半炷香的时间,几个身手高超的侠客从天而降,带出了一个被捆了双手的青衫商人。 第179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43) 李跃没开口让人帮忙解开。他对刘明庭多几分客套不曾对他做些什么是图一个“仁义”,而这背靠九阳城的一介商贾怎值得他多费心思? 就单凭手中掌握着的那什么心爱之人,就足以让这位痴情种俯首听命。 思及此处,李跃不由觉得好笑。 他演痴情公子这么多年了,除了不明目张胆的寻花问柳、招妓纳妾维持起来比较困难,其他买点不值钱的小首饰,嘴里多几句甜言蜜语,都再简单不过。 自然知晓众所称赞的好丈夫有几分虚实。 手下人提议将林知鹤之妻掳来时他还不甚在意,却没料到最后结果如此出乎意料。 前几次派人去好声好气的商量也好,利益威胁的逼迫也罢,到头来还真的不如个小娘皮管用。 垂眼看着形容狼狈的青衫人,李跃心中轻蔑一笑。 真是个无用的废人,家财万贯又如何?心都被个女人夺了去,醉死在温柔乡中,怎足为惧? …… 被捆来之人正是林知鹤。 他双手被缚在身后无从使力,索性便就地而坐。什么都不在意,只第一时间转头看向面色同样苍白的小七。 得知城主出事便第一时间赶回来,途中不知道与多少匪徒交锋,却不料败在九阳城。 强横武力无视所有的计谋,他实在避无可避。 这么多年相处,林知鹤深知小七的性子,落在自身上的所有挫折与困苦他都不惧,却对周遭所有亲人视若琉璃怕人碎。 难以想象在城主遭逢不测后他该有多么悲痛,更不愿去看在此境地中相见,他是何种神色…… 记忆中已经长大成熟的青年短短一月消瘦了许多,身上是单薄的白色麻衣,乌发有些散乱地垂在身后。 此时面上不复往日朝气昂扬,苍白的面容浮现出几分脆弱。 “林先生……”小七显然想到林知鹤身上发生了什么,若不然定不会是这种神态,浑身一顿,倏然抬头望去。 李跃微微勾了下唇角,虚伪的皮囊掀开露出阴冷恶意。 小七黑色瞳孔中杀意乍现,又极快地恢复平静,好似灵魂抽离般看着自己作出毫无破绽的慌乱神色,听见喉咙中发出沙哑又急迫的声音,“你这个——” 台上人气定神闲地夺过他的话,“明庭公子事到临头才知道怕?” 说着便不再管他,只含笑看向林知鹤,“我知你曾与刘明庭一同拜入城主府,有不浅的交情。 可城主大人更对你有恩,若想城主九泉之下得以安息,此番问话定不能隐瞒!可能做到?” 林知鹤缓缓转头,看向李跃,眼睫下眸中仇恨几乎要穿透眼膜。 最终却只能咬牙道,“……是。” “你负责城主府采买之事,可知迷迭花是何人相托?”李跃微微眯了下眼睛,“迷迭花昂贵难得,若不特意寻找怕是难以找到,林行商可千万别模糊不言。” 说着理了理袖子,宽口长袖中隐约露出一雕花玉镯。 林知鹤瞳孔骤缩,呼吸陡然一窒。 这异样被有心人注意到,那侠客起身问道,“林行商是不是状态不对?莫不是身有异样?” 李跃身后那名中年男人声音不大不小地回,“怕是知道事情败露,又惧又愧,悔不当初罢了。” 听见这话,那起身的青年侠客摸了摸鼻子,只好讪讪坐下——倘若那看起来文弱读书样的商人真做了这种歹毒恶行,他实在不该为此讲话。 众人静默中,林知鹤一寸寸陷入黑暗,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孤立无援的地步。蛮横爪牙的拳打脚踢隔着数十年光阴落到身上,直让他再次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一方是至亲至爱的妻子轻袖,一方是视若骨肉的小七,他怎么能做出来取舍? 为什么偏要他做出个取舍? 林知鹤只觉得不公,浑身血肉都凉了下来——他这么多年行商自以为获得了一定的地位,可到头来算得了什么? 总有人能踩在他头上肆意欺辱!总有人能逼他生不如死! 在小七和轻袖多年温情攻势下,性情逐渐转变的林知鹤再陷入往日思潮中,那双被时光打磨地温厚眼眸很快布满阴翳与绝望。 时光一寸寸流逝,台上人的眼神逐渐变得不耐,林知鹤闭了闭眼。 好像只一瞬间,又好像将余生都度过,再睁开时他又恢复了往日笑面虎的神色。 他张口正要出声。 ——门旁突然”扑通”一声响,在寂静之中格外明显,众人皆看过去。 林知鹤无动于衷,好似三魂六魄已在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跟着逝去,徒留下一具躯壳。 那边吸引众人注意的正是拉着表兄急匆匆赶来的徐星琅。 他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对众人抱拳道,“抱歉,不小心被表哥踹了下来,实在打扰各位了。” 有人看他长相眼熟,不由眯了眯眼,暗自思忖了片刻才问道,“少侠可是徐令大侠之子?” 徐星琅点了点头,见问话之人身着灰衣布衫,头戴长巾,乌眉浓横却面有白须,如此标志性外貌瞬间对应上名号,笑道,“久闻白山伯父大名,星琅代家父向您问好了。” 没想到多年不联系的徐兄还记着自己,白山长老眉眼都笑开,抚了抚胡子看着徐星琅欣慰道,“一眨眼没见,徐贤侄都长这么大了。英姿勃发,气息强健,不错不错。”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徐贤侄的表兄?” 表兄改姓谢后和族中的某些人闹得很僵,出来行走江湖也不很少提出徐家的名号。提起来想不到是何人也正常,反正表兄名扬天下堪称新时代少侠魁首的名号也不是吹来的。 徐星琅没回答,只单单一笑作为回应,转身招了招手。 墙头上,一束发背手的侠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徐星琅连忙拱了拱手作祈求状,瞪大眼睛满是诚恳拜托表兄配合。 谢无琛被他这副神态给雷到,深感恶寒,眼不见心不烦地撇开视线。也没再为难他,做足了格调悠悠然吸引了众人目光。 他礼数极为周全,对年长资深的前辈们逐一寒暄,一来二去顺应徐星琅的心愿帮他拖延时间。 ——还能为什么? 谢无琛回头时瞥了刘明庭一眼,不知为何表弟也想要帮他。 方才自己明明只是轻轻碰了那小子一下让他注意点别太激动,谁料他直接顺力倒了下去还一副“我是被推倒”的模样。 ……多年习武要是真的被这轻轻一推给推倒了,谢无琛倒是想帮他回炉重造。 都表现的如此明显了,谢无琛若是还不理解他的意思,那真是白长这么大。 第180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44) 丝毫不知道表兄心理活动的徐星琅暗怀心事地跟在身后,等离小九口中所说的儒商青衫人近了些,才状似满怀趣味地低头打量了林知鹤几眼。 漫不经心地转了圈手中荷包,若有其事地点头评价道,“看起来果真像个读书人,不像是寡恩少义的奸商。” “寡恩少义”四个字念得颇重,话中轻蔑鄙夷之意毫不遮掩。 呵,寡恩少义。 眼睫下的黑瞳闪过一抹讥讽,林知鹤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唇角刚动了下却觉得浑身无力,连露出个笑容的力量都难以使出。 有什么好笑的呢,说的也对,他本就是个寡恩少义的凉薄人…… 愧对于天地,愧对于恩人,愧对于本心。 徐星琅被他这无动于衷,好似傀儡般的神态惊了下,眉头动了动,不知在众目睽睽之下该如何做。 一旁看了他半晌的明庭公子往前走了一步,清俊面容上带着怒色反驳道,“徐少侠无凭无据,何必如此责辱他人!” 有人接戏徐星琅心中松了口气,冷笑一声,发挥出矜贵子弟的十成傲慢。 “明庭公子果然心思深沉,到了这种时候还有闲心为自己的同谋说话。莫不是是怕他心虚之下将你供出,才这般惺惺作态?” 凝着傲慢恶意刺向小七的诋毁终于让林知鹤有了动静,他转动目光看过去。 杀意在视线落到那人熟悉的眉眼间时,戛然而止。 ——徐家公子? 多年行商锻练出他的识人能力,很快将面前青年与记忆中那稚嫩少年郎对应,接着迅速注意到绕在徐星琅手上转圈的荷包。 月牙弯弯图案映入眼帘的那一刻,林知鹤不由一震。 ——是轻袖。 她的针法他见过无数遍,他怎么可能认不出。 他僵着脖子难以置信,对视上徐星琅双眼的那一刻,福至心灵,高高悬起的心突然安定,漂浮着逝去的灵魂得以重生。 他惶恐不已,他欣喜难安,在意识到那荷包的含义时,几近要落泪。 麻木褪去,清明回归,林知鹤对着徐星琅的眼神愣了几秒,随后又默默移开,不做反驳地低了头颅。 确保消息已经传递,徐星琅微微松了口气,转身陪着表兄与众人寒暄。 他们二人落座时,等待许久的李跃早已不耐烦,心中满是戾气,对这贸然闯出来的不速之客不喜,但也知道徐家威名,自觉被轻视慢待的怒意只能对准刘明庭二人。 “采购迷迭花受何人指使,还不如实招来!” 林知鹤心中好笑,垂眸遮住眼中神情,哑声道,“前半生数十年贫苦,是以林某对钱财颇为看重,无论是公账所有支出,还是私宅每一个铜板,所有开支来路皆记录在册。” 李跃心想,这家伙背叛起来旧主还真是毫不留情啊,说这么多来堵死刘明庭的出路,是个狠人。 “各位侠士有所疑虑,尽可以派人带来账本,仔细合算便知我所言非假。”林知鹤说到这里停顿了下。 也多亏了李跃意在栽赃,一口一个派人采购,他才如此轻而易举地给出证据。 就当李跃浑身兴奋等着他最后一击彻底将自己送上城主之位时。 林知鹤抬头,默不作声地弯了弯眼,望着前方在自己视线下缓缓皱眉,随即又露出惊疑神色的李跃,缓慢却清晰地道,“迷迭花昂贵难寻,我从未派人收购过。” 事情峰回路转,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本以为李跃如此信誓旦旦,请来这位林行商来作证,此事便能水落石出。谁料证人突然反水,咬定了此事与自己无关。 众人低声交谈,窃窃私语,没人发现台上人垂眸时眼中杀意。 话音落后,伴着李跃越发难看的脸色,林知鹤道,“李公子,不是林某不愿助你,你前日许下的城主首富,合作皇商的确令人心动。 只单今日台前作证,便能达到我素日所求,实在是个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他看向李跃那张端方君子的面容,想到小七二人困苦贫乏、相依为命的幼时,想到轻袖沦落风尘仍未放弃的坚持,就连老张那枯干橘子皮似的面容也在脑海中浮现。 再看向样貌堂堂,锦衣华服的李公子,林知鹤低低笑了下,似嘲似讥,抬头道:“可终究是读了几年书,听进去‘财非义而不取’的道理。城主对我有恩,实在不忍见恩人蒙冤惨死,仇敌步步青云。” 林知鹤依旧处于弱势地位跌坐在地上,仰头看向李跃时却让他胆战心惊。 “李公子,请恕我不能帮你——把谋杀城主的脏水泼到明庭公子身上。”他轻声道。 李跃面色发青,怒目喝道,“无耻小人何故攀扯!真是刘明庭的一条好狗啊,到了这种时候还记着主人!” 盟主还未发话,看了一出好戏的谢无琛便挑眉笑道,“我倒觉得那林行商不似攀扯,说得如此有保证,听起来倒是所言非假。” 徐星琅一脸叛逆,当着众人面不服气地反驳,“商人多奸诈,表哥你可千万不要被这几句话给骗了,证据都没见着!” 谢无琛看他一眼,不悦地教训道,“做人做事皆不可尽听人言,你早已不是无知稚子,怎么还如此蒙昧。” 台下随之摇摆的众人:……是错觉吧,怎么感觉好像被骂了一顿? 谢无琛撩衣起身向盟主拱手拜了下,“承蒙大人信任,谢某请愿,派舍弟徐星琅带人前去取来账本,以供核对。同时也给他个教训,出去行走做事稳重些别丢了家里的脸面。” 盟主看他一眼,笑道,“谢贤侄何必如此客气,依情分而言,那小子也该称我一声世伯。若他有心前去,自然是没什么不可的。” 徐星琅咧嘴笑,顺竿上爬地喊了声“世伯好”,才抱拳离去。 李跃心中惴惴不安,向身侧的中年男子望去。见他气定神闲的神态,想到身处高台的那位,呼吸一顿,不由又安了几分心。 如今自己并非单打独斗,有那位在,怎么可能会败于一商贾之辈? …… 一等就是半炷香,直到一同前来的侠客面色不虞开始怀疑些什么,徐星琅才拍了拍手带着人归来。 受恩于城主的人中不少人精通算学,有识之士翻开账本一看,见那前所未闻却又极为整齐简洁的记录,惊叹不已的同时便已预感到了结局。 被带来的也有几个账房先生,几人细细问来,便知毫无做假的痕迹。 ——最终果然不出所料,一分一毫全部都记录在册,并无收购迷迭花的所出。 第181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45) 李跃前半生不被重视自以为饱受责辱,但终究是个养尊处优没经过多少风浪的公子哥。 哪怕如今被人撺掇着谋害了人命,野心勃勃,也缺乏实力做个独当一面的掌舵者。 遇到问题就惊慌,脑海中全是自己惨败后凄惨的情景,面色逐渐白了去。 一旁坐着的盟主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心知借他之手顺势除掉刘明庭算是做不到了,暗骂一声蠢材。 一片寂静之中,谢无琛轻笑了下,看向徐星琅问道,“现如今你如何说?” 徐星琅扫过周围人的脸色,明白今天自己拖延时间的任务算是良好完成,加上林知鹤拿出那出乎意料的账本记录,现如今嫌疑人显然多了一位。 要不然直接配合着按死李跃? 压下内心蠢蠢欲动的念头,徐星琅面上一派老实,认真回答道,“表哥有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自然能轻易看出来其中猫腻。我年轻气盛,容易受人蛊惑,还不太有明辨是非的本领,甘拜下风。” 谢无琛僵了下,注意到对面胡子花白的某门派门主发黑的脸色,侧头又见徐星琅再诚恳老实不过的面容,笑意越深。 说的好啊,一句话含沙射影一群装傻看乐子的前辈。 傻表弟这气人的本领用到他人身上,果然比自己领教舒心的多了。 小七站在那里,面上没有丝毫外露的情绪,一身白色布衣宛如修竹苍劲,脊背挺直自带三分贵气。 李跃被他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刺了下,心中不甘翻涌。 明明他才是城主的亲人,明明他也有抱负有本领,为什么要把家业托付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凭什么要一个出身低贱的乞儿爬到自己上头? 眼中逐渐布上红色血丝,若不是四下众目睽睽,李跃恨不得即刻派人去将刘明庭给剜了双目废掉双腿,做个再无一用的废人! 他开始后悔为何不趁早把事情给定了,哪怕不光明也比如今这地步好,甚至怨恨起那日附和自己的中年高手。 该死!若不是他说那么一段话,自己也不至于真的等到这时候! “这是能证明林行商并未收购迷迭花,但他与明庭公子关系甚笃,方才那番话或是为了救他,才借将脏水泼向李公子。”台下有人出声,等众人目光皆望过来,才接着道。 “更何况,向来听闻李公子爱重妻子,从不沾花惹草,得知刘姑娘身体羸弱后更是只生了一个女儿,显然是把夫人放在心尖上的,应该不会……” 李跃已经来不及想这说话的是何人指使又带着什么目的,眼睛一亮便激动地顺着道,“这位侠士所言正是,夫人是我挚爱的珍宝,我怎么可能会为了这虚无冰冷的地位而迫害发妻性命?” “——是吗?”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道清脆女声。 “砰!”一声响,掩着的大门被踹开,闯入一淡黄色衣裳,覆着白纱的姑娘。 来人只露出双精致眉眼,明眸中锐气似掩非掩。阖着眼休憩的武痴望来,只觉一阵恍惚好似见了刀剑化形,古朴沉重又锋利的势道扑面而来。 谢无琛眉心跳了下,倏然起身,盯着那似曾相识的眉眼,一阵恍惚。 徐星琅没注意表哥的异样,看着小九得意地笑,“我就知道小九靠谱。她能来,八成是找到板上钉钉的证据了!” 谢无琛的视线依旧落在小九身上,捕捉到他话里的名字,皱眉问道,“小九?” 徐星琅点头,“是啊,我志同道合的好知己,特别厉害,表哥之前见过她小时候。” 原来见过,脑海中那张灰扑扑的小脸与前方眉眼对上,谢无琛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叹了口气,终于收回视线。 这边小九走过大门,侧身伸手做搀扶状。 接着走进一穿着孝衣,面色苍白,秀眉微蹙宛若西子的妇人。 有不少侠客眼尖的认出了妇人的身份,轻呼出声,“刘韵娘子?” 城主极为疼爱膝下独女,又因她年幼丧母几乎是一手养大,平日里待客见人从不避她,是以这张面容大多人都不觉陌生。 刘韵搭上小九伸出来的手,站稳了身体后盈盈一拜,面带病容却十分坚韧,举止有度宛若不息春风,“多谢诸位不远千里而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 起身后迎着李跃惊慌的目光,好似对所有阴谋龌龊一无所知,带着无数柔情蜜意与依赖信服,婉婉道,“我身体不好,家父的后事多亏了夫君操劳,今日多有辛苦。” 李跃细细观察她的表情,没有察觉一丝怨怼和异样,终于放下了心。 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伪装如此好,她早已对自己情根深种,不会多想也正常。 在意识到没有怀疑自己后,瞬间把刘韵醒来这件事当成有利砝码。 李跃面带关切,疾步走了过来,深情款款地牵起她的手,“韵儿,你终于醒了。” 刘韵眨了眨眼,泪水滚落,像是天大的委屈终于得到发泄,泪眼朦胧地看着夫君,哽咽道,“我阿父不在了,日后我便只有你一个亲人……” 花楼娘子落泪的姿态在脑中闪过,在向来矜贵的妻子今日罕见的梨花带雨的模样面前竟黯然失色,李跃被她这副模样哭得心头一抖。 彻底地松了口气,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以作安慰,轻声安抚道,“韵儿别怕,还有我在,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噗呲—— 话没说完,李跃倏然瞪大了双眼,痛苦与惊愕交织浮现在神情扭曲的面容上,他缓缓低头。 插入心脏的银簪,后知后觉传来的疼痛,提醒他这一切都切切实实地发生。 刘韵脖间溅上了几滴血珠,眼睫上还带着潮湿的泪意,盯着李跃痛苦的神情,唇角微勾牵起柔柔的笑意。 众人皆惊,小九退到后面,看着台上对这冷眼旁观毫无动静的中年高手,微微皱眉——幕后之人意不在城主之位? “李郎,我前半生,从来没受过一点委屈。”刘韵手下的动作发狠,将银簪往深处按,眼睫颤抖着,神情却冷淡。 “衣食无忧,谆谆教导,引我习字,育我词章……正直做好人,坦荡为君子。 哪怕是再劳累再奔波,父亲也会教我功课,生怕我觉得孤单。 危如累卵,保命之际让我联姻,家财万贯相赠,助你逃离斗争漩涡,以求真心有情郎,哪里有错?” 李跃拼命抵住妻子的手臂,却发现那力气之大难以撼动。流失的血液带来冰冷发昏之意,随着时间流逝更是无所抵抗,连连摇头道,“韵儿、韵儿……想想我们的孩子” 生死一线带来的惊恐让他不住的叫着,希望能唤起她往日的爱意。 她是那么爱他,哪怕身体不好也要生下他的孩子,她应该想想他们的女儿,她不能如此心狠手辣,不能如此绝情。 “错在我轻信他人……” 刘韵充耳不闻,眼神虚虚地望着他身后,眼睛眨了下,泪珠滚落。抬手将银簪转动,猛然发力。 血液溅到她的脸上,将苍白的面容染红。 银簪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她垂眸注视着再无声息的李跃,脑海中恩爱往日终于逐一浮现,他写满深情的脸,孩子稚嫩孺慕的眼,最终落在父亲那饱经风霜的面容上。 刘韵轻声问道,“李郎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对一个杀父仇人心软?” 生恩养恩有多重?带着算计与虚伪的爱情又有多重? 她做出什么选择,显而易见。 第182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46) 这一切发生时,小九微微眯了眯眼缓缓皱眉。 不对——太顺利了。 台上李跃的侍从皆冷眼旁观,细细看去后面几人微露的双目中还带着难以说明的恶意。 生活在魔教,她对恶意与杀意的敏感程度非同一般侠士。这些似乎期待着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眼神让她不由深思——到底忽略了什么? 与小七哥和穆剑归二人配合演戏,这些日子记录下来府中与他人联系的内贼。 用内力逼迫出迷迭花的毒素好让刘韵姑娘当庭作证,派徐星琅注意林知鹤二人的安危,和魔教下属一同暗中把被俘虏的轻袖姐救出…… 自己拖延时间是在等刘韵清醒,那他们在等什么? 背后之人如此废功夫,不是为了城主之位是为了什么? 无论是台上的高手还是难寻的迷迭花……毒? 小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愕然转身,看向席上的穆剑归。 自从得知刘韵姑娘是中了毒,她就把随身携带的解毒丹给小七和穆剑归服了下去,免得他二人日日待在府上不幸中招。 解毒丹是落葵配的,在江湖上一药难求。 功能不算很逆天,只是在毒药入体未扩散开来时,进行短暂压制。对普通人是没什么作用,延缓死亡进程的同时也增添了痛苦,可对于内力深厚之人,能用内力将毒素逼出,却是保命良药。 对视的那一刻,面色发白的穆剑归眨了眨眼,眉心狠狠一跳,立刻明白过来肺腑处的刺痛是何缘故。 一边用内力封住翻滚的气流,一边打量着前方蒙面的姑娘。 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解毒丹江湖有名,它的使用方法门派也是教过的。 所以说,她到底是什么人,能随随便便拿出这种药? 实力……穆剑归想到那日的探查,更是沉默——为什么实力还如此高深? 将他的手势收入眼中,小九敛眉打量了下其他人的神情,最后停留在小七哥身上。 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豫色,几个呼吸声过,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再犹豫,低头退了下去。 当实力高深之人故意隐瞒深厚内力时,不处于同等境界的人难以察觉其真实实力。一边上演着惊天动地的翻转,退下一个毫无内力的姑娘无人在意。 所有的变故都很突然,起先是怜爱刘韵孤苦无依,后又感动于两人浓厚夫妻情意。哪怕在座的人中没几个称得上深情,见了面前的一幕仍颇为感怀。 若有人生死不离,不恋权贵,满腔情义只为你,好像也不错。 直到银钗入体,鲜血横流,方才郎情妾意的一幕转眼变成生死仇敌。哪怕在场的众人——上至曾呼风唤雨的前辈长老,下到初露头角的新一代少侠,没人敢说自己手里没有人命的。 此刻也被这转变给惊住。 这一切发生突然,动手的又是城主独女,反应过来众人很快明白其中缘由,碍于各种原因竟没人前来阻止。 刘韵动完手,拿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垂头的时候有水珠砸落在衣襟处。 她也会想,若自己有能力,不是个心软逃避的性子,能接下父亲的重任,而不是被父亲庇护着浑浑噩噩错信贼人,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迷迭花毒性过后她想起了所有,恨不得即刻死去,永永远远不再醒来。 若不是满腔仇恨支撑着她前来,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可当那尸体倒下,她好像又清醒了过来。 是满堂宾客皆庸碌吗? 那些曾见过的叔叔伯伯察觉不到异样吗? 她好像意识到什么,打心里对那个猜测觉得可怕。 ……父亲死后,只留下明庭一个人,算起来他也能称得上自己最后的亲人。 难道她要继续逃避下去,把父亲的心血,把城中跟随父亲的那些侠客,全部甩给比自己还小的青年吗? 不能再软弱了,刘韵。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将掌心处的鲜血刻入眼中。 你做的很好,李跃能死在你手上,你亲手替父亲报了仇,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到的呢? 很快,刘韵把手上血迹擦干,再抬头时除了眼眶通红便也没有其他异样了。 她顶着那张楚楚动人的面容,跨过脚下的尸体,曾经来到父亲悉心选择的接班人身边,对明庭公子保有善意地轻轻一笑,打算与小七一起处理接下来的事宜。 小七有些担忧地看她一眼,被刘韵发觉,她心下一暖,对这位仅有少许联系的义弟有了些触动。 好似一切都落幕。 坐在席上的徐星琅咧了咧嘴看向表哥,觉得自己作用颇大,一边倒了杯茶正往嘴里送。 茶水入唇时带来些凉意,徐星琅本就不爱喝茶,对冷茶更是厌恶,只沾了沾嘴角便又嫌弃地放了下来。 注意到他行动,及时给出信号并被完全无视的穆剑归:……还算运气好。 一边将目光转向同样没动杯子的谢无琛,刚看了他两眼,察觉到视线的谢无琛便直视过来,眼神中的戒备在认出穆剑归是何人时才弱了下来。 知道这是个真君子,谢无琛对他颇为欣赏,含笑点头以作回应。 穆剑归曲起手,点了点桌上青瓷茶杯,用手指磨了一下杯口,做出抹脖子的杀人手势。 谢无琛微顿,错过他的视线,看向桌上的茶水。 “你这次偷溜出来,什么时候回去?”他侧头问徐星琅。 徐少爷皱眉沉思,一本正经地耍赖道,“我和表哥一起回去。你这几年都没回去了,老爹他特别担心你,特意让我跟着。” 谢无琛知道他在胡说,端起茶水道,“你跟着有什么用,还让我替你操心。” 徐星琅立刻跳脚,抬手阻止了他喝茶,“表哥你别喝凉的!要不然晚会该胃里难受了!” 谢无琛掩住眼底笑意,顺水推舟地在众人视线下放了茶杯,一边留意四方各路人马的气息。 果不其然,动手的是藏在府中的魑魅魍魉。 谢无琛抬眸,看向被缚住的中年男人。 一个明面上跟从李跃,却隐匿气息难以估摸出其实力的强者。 第183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47) 与之对视的那一刻,中年人微微笑了下。浓黑的眉毛微挑,其貌不扬的平凡面容上浮现出一股居高临下的嘲讽意味。 “这么晚才发现,已经迟了。”话音落地之时,内力涌动,中年人身上所缚的麻绳瞬间被震裂。身旁一同行事的还有四人,同谋之意毫无遮掩。 一道红缨飞镖划过,宛若一团燃烧的火焰惊醒大梦初醒的众人。 铛! 飞镖贴着中年男人的脖颈穿过,留下一抹细长红痕。 中年人侧头避过,回视着面色冷硬的白衣侠客,不怒反笑,露出个莫名奇妙的笑容。 谢无琛从那笑容中看出了些讥讽。 “谢少侠何必动怒,为了这些人,不值得。”中年人转身一脚踹开身后想要偷袭的人,翻身飞上高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盟主愠怒,刚动手挥掌便顿住,内力一动便有堵塞之感传来,危机感从脊背处悄然蔓生,面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下。 “断肠软筋散!”台下一识毒治药的老者察觉异样率先认出这是何毒,面色惨白地喃喃道。 身后跟着的弟子听到这话,一瞬间便白了脸。 断肠软筋散曾在前朝鼎盛时期肆虐。 当时武风盛行,江湖上人才济济各显神通。朝堂也政治清明,与武林众人关系甚密。几乎可以说,每一个侠客都以声名远达上听为荣。 直到年幼的太子痴迷武道,宫中大闹也要去闯江湖。最终如愿以偿地到了江湖历练,带了诸多大内高手,却因性情偏执,死于一场比斗中。 过了没多久,皇四子登位,以江湖人目无王法草芥人命为由进行肃清,对毫无防备的众侠客一网打尽。 众侠士满怀期望地赴宴,一杯毒酒入肠,死不瞑目尸骨无存。 从此之后,恩怨相报,仇恨日存,江湖人和朝堂再也没和睦相处过,此消彼长互相忌惮。 而断肠软筋散,被当时武林众人视为心腹大患,暗中潜伏调查数十载,最终以制药之人满门被灭为结尾,彻底地淡下了历史的舞台。 到如今朝代更迭,一代人生来又死去,近三百年光阴足以让曾掀起一片血风腥雨的毒药被世人遗忘。 可当圣药医者认出这是什么时,那些医书中记载的过往又顷刻浮现,他立即意识到下毒之人是何方势力。 “朝堂的人!你是朝廷派来的!”圣药医者倏然起身,惊呼道。 台下陡然混乱起来,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怒目而视,有人岿然不动。略通医术的侠客皆面色慎重,低声讲述着断肠软筋散的威名。 此药无色无味,随着时间越发毒辣,一旦毒药深入五脏六腑,游走于经脉之中,正如其名能使人筋骨酸软,半分内力也发挥不出。一旦强行攻破,即刻便断肠而亡。 “还算有眼力。”中年人横扫一眼,对于这群中毒的手下败将没有什么话好说,只是颇有趣味地再次打量着穆剑归。 “谢少侠,久闻大名。”他还想说些什么。 飞镖不中谢无琛心知失去先机已处下风,不做多言,单手从背后抽出长剑,脚尖轻垫,飞身劈去。 中年人杜丰也不动怒,抬手阻止了下属的合击,翻身躲过这一招,接过递来的双戟,挺身迎战。 一击不中,谢无琛稳身立住,长剑横转变换了招式冲去。中年人毫不畏缩,手持长戟向前抵挡。 兵刃相碰发出一声脆响,剑气震荡,四周瓷器受到波及,裂开长缝。 中年人猛然倒飞了五步才堪堪稳住身形,手中长戟抖动发出嗡嗡的微鸣。谢无琛接力翻身,脚尖落地后面色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持剑之手处传来难以忽视的酸痛。 二人对视一眼,战意越浓,很快再次相斗。 穆剑归幼时师从归云客,虽主修剑法却仍带着长刀的势重,速度与力量皆为其中翘楚。多年来独闯江湖打斗无数,身法飘逸又暗藏杀机。 中年人杜丰是大内高手,皇家内功心法霸道无比,下盘稳重,招式狠辣老练只求一击必中,双戟虎虎生威,留下两道残影。 一方是江湖上青年领头天骄,一方是朝堂被寄予厚望的君王利刃,打起来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三十招过后,谢无琛脸色越寒,感受到内力的翻滚,再看那中年人身后五位高手,意识到再打下去也没用了。 他杀不了面前的中年人。 似乎察觉到他心中所想,杜丰收回长戟后道,朴实的面容上不带任何杀气,像是待一个欣赏的小辈那样问道,“谢少侠,你不打了?” 谢无琛眉眼间都带着霜降般的冷冽之意,看了面前的中年人一眼,淡淡道,“阴险卑劣之徒,何必惺惺作态。” 侠客的字典里,向来没有知难而退这个词。 杜丰笑意更深,讥讽之意也更加浓重,好似这话骂的不是他,而是旁的什么人。 反而好心地奉陪上去,双戟在手,打法一变,由守转攻,改为招招致命。 徐星琅见识到其中杀机重重,怎么还能站得住脚,抽剑向前冲去。杜丰手下人自然不会容忍他去冒犯大人的打斗,翻身与徐星琅缠斗起来。 饶是徐星琅天资出众也在四人合攻下破绽重重,旁边观战的穆剑归眼看杀招从后袭去,这一剑劈去哪怕不死也废,目光一凛,顾不得遮掩提剑上前。 出手那人只觉得虎口一麻,剑刃相碰杀招被人挡了去。 定睛一看,居然又跳出个白衣执剑的侠客,内力浑厚显然不是等闲之辈。那青年翻跃而来,长剑横扫,行云流水而剑气磅礴。 “有人没中毒”这想法在脑海中浮现,四人相视一眼,疑心还有多少漏网之鱼,手中招式越烈。 那边的打斗最终以谢无琛手中长剑落地为幕结束,杜丰手中也只剩一支长戟,他眼带赞叹地看着谢无琛,“你很不错。” 谢无琛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下,“你想要招揽我。” “我是江湖人,身上也留着徐家的血,你不会不知道。”他回头看了眼身上挂伤的徐星琅,确保他在穆剑归的帮助下一时半会儿没有生死危机,这才继续问道。 “是什么原因,让朝堂能相信我的效忠?” 第184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48) 因为方才那突然的变故,台下人的神色本就不对,谢无琛问出这话时也不曾注意众人神色。 他直直地盯着杜丰,没看到有多少熟人僵硬,也不曾看到盟主低头时倏然变幻的神情。 杜丰倒是看到了,他饶有趣味地将众人各异的面色收入眼中,先是夸赞了句,“你实力不错,也很聪明。” 看着神色不变的谢无琛,这才笑了下,面上带着虚假的、居高临上的慈悲与可怜,摇了摇头感叹道,“唯一不足的是容易被感情蒙蔽双眼,太过自傲。” 徐星琅听到这话莫名心悸,一边躲避来人的剑招,一边大喊道,“放你的狗屁!我表哥——” 后半句话卡在直刺过来的刀剑中,徐星琅仰头向后翻,长剑从他肩膀处擦过,留下道深有寸余的血痕。 稳住身体后看也不看自己身上的伤势,狼狈的青年盯着那边的杜丰,脸色烦闷与戾气毫不遮掩,“还用不着你这等杂碎来评判!” 长剑从肩膀处穿过染上血迹,这厢见了血双目微红战意越浓,趁徐星琅分神之际再接再厉。 穆剑归留意着这边情况,眼见徐星琅情况不妙,不由凝眉。长剑微挑借力翻身,抬腿踢向持剑人的手腕,内力翻滚,一方被气流逼退,一方长刀落地。 杜丰对上他的目光,和煦地笑了下,这笑容比方才真实了许多,像是包容小辈的、慈爱的长者,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这轻飘飘、毫不在意的眼神看得徐星琅火大。 招揽他表哥,那他便不会死在此地,顶多被打个半残。 那他还怕什么,他向来抗揍! 徐星琅索性眉眼一横,放开了打,恨不得即刻消灭这面前的拦路虎冲到谢无琛身旁。 伙伴终于又恢复了状态,受人嘱托的穆剑归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那不要命的打法给惊了下。 怪不得说只要保命就好。 这种打法怎么可能不受伤? 阳光透过云海投下斑斓光影,谢无琛站在那里,好像猜到了些。 ——他的执念,他所追寻的江湖人尽皆知。 能让朝堂能给予他几分信任的,除了归云前辈的死因,还能有什么? 他垂眸看了眼手中长剑,锋利冰冷的眉眼被阴影笼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少侠多年调查归云客的死因,各方都积极配合,却难得进展,到如今结果仍扑朔迷离,不觉得奇怪吗?”或许朝堂上的人说话语调都是这样,夹杂着一股诱导意味。 谢无琛看了过去,双眸迸发的森冷杀意比之前所有时刻更甚。 但他没动手。 杜丰心下了然,所谓年少天骄,但凡心有执念,那便是难以逃脱的迷障。 “归云客天资卓绝,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又性情洒脱,光明磊落,即便毫无身家背景也不容小觑,为其人格魅力所折服的同辈比比皆是。” 话语间,杜丰脑海中浮现出当年惊鸿一瞥下的侠士风姿。 布衣侠客马蹄下救人,一手抱起幼童,一手勒住马缰绳。 或许是当时他的视线太过明显了些,布衣侠客放下那幼童后侧身看了过来,对上来人后习惯性地抱拳点头。 杜丰当时还是个小侍卫,刚出任务杀完人到客栈里歇脚,应该挺狼狈的。 归云客已经名震江湖了,是众人心中的正道魁首,无冕之王。 杜丰在他眼中看不到虚伪,也看不到轻慢,归云客是他后来见过很多人后也难遇到的那种。 自由洒脱,不分高低贵贱,所有人都被他视为朋友。 在他九死一生为君王暗刃沉陷于朝堂倾轧之中时,归云客独守九阳城,彻底名惊龙庭。 抛开立场和身份,说实话他不想看着谢归云陨落。 可他必死不可。 他一人是光明磊落成了英雄,将江湖众人,将朝堂诸君置于何地呢? 听起来是有些荒唐,可这世道就是如此。 归云客还太年轻,未至而立之年,和他交好的年轻一代还未托起家族大任,利益纠葛下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是棋盘上的废子? 哪怕他是曾独守一城的大侠归云客。 终究会死于鬼蜮伎俩,死于背叛,死于友人的沉默中。 他说起这些时难以避免地带上了些感伤的语气,环视了眼周围这些鼎鼎大名的众侠客,将那些或愧疚或愤怒或阴狠的神色收入眼中。 倒也没对觉得这一幕好笑,因为杜丰自觉也是这样的人,舍身处之他怕也会是袖手旁观之徒。 他没什么资格评判。 或者说在场的所有人,或许只有调查归云客死因十多年、为谢归云收殓尸身的谢无琛有这个资格去评判。 “皓月光辉如此,却不该生在这个时代。” 杜丰如此总结,最终看着谢无琛意味深长道,“宁折不弯是个好品质,可往往拥有这种品质的人最后都会落得个比旁人更凄惨的下场。” “十多年前的归云客是这样,如今的刘奉贤也如此。谢少侠若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如何做。” 他笑了下,体贴地又补了一句,“更何况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归云客的死有干系,谢少侠如此做,也算是给逝去的归云客报仇了。” 他这句话说完,台下便有脾气暴的壮汉骂骂咧咧道,“你个匹夫说什么胡话!神神叨叨的! 归云客大侠的去世和我们什么有干系了!单凭你一张臭嘴谁不会说!老子今儿就算死这也不会让你玷污了江湖的名声!” 他话音落下后,又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那壮汉在这沉默中好似明白了什么,转头问向身旁的人,有些愣愣地问道,“那厮如此挑衅,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 得不到回答,他倏然起身,动作不稳撞了身前的矮桌,上面的青瓷酒杯“砰”一声落在地上。 “盟主!我们和他拼了!依我看归云客大侠就是他害死的!还妄图攀扯其他人!” 盟主瞥一眼,哪怕如今处于弱势也仍有威严。 没有反驳……壮汉心凉了半截。 杜丰抬手阻止了起了杀心的手下,慢条斯理地解释起谢归云遇害一事的详情。 那时还是无剑派首席弟子的雾面剑客叶凌风,翻云掌一脉最不成器痴迷于暗器之道的暗鬼李天源,聚元谷逃出来的疯煞乌面…… 好友相互联合的背叛,鲜血染红了泥土,又一把火将罪过焚烧殆尽,连归云客怀胎九月的妻子都不曾放过。 情同兄弟的挚友视而不见,对谢归云的死因心知肚明却什么也不管。 第185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49) 杜丰讲述这些时,台下没几个人辩解。 从开始的坐立不安,面色越发苍白,到最后的怨咒与谩骂皆起。 盟主倒是端坐其上,只冷眼看着这一切——事到如此,反驳也并无意义,若是能逃过此劫,把再追究之人杀了便是。 毕竟自古以来,事实与正义皆掌握在胜利者的手中。 “谢小兄弟应该知道这些人中没几个无辜的。”杜丰循循善诱道,“自古成王败寇,识时务者为俊杰,谢小兄弟投效朝廷本就无可指摘,更别提还占了‘情义’二字。” 谢无琛没说话。 林知鹤扪心自问,若自己骤然得知血亲是被身边一群看似德高望重的前辈所害,此刻定然不会犹豫。 反水?投敌? 笑话,这算什么。 他不走火入魔彻底大开杀戒就已经是他良心难得了。 刘韵微咬下唇,紧握的掌心处留下指痕,怔怔地看着谢无琛。 她的境地与他很是相似。 父亲的死亡与这些人无干吗?是在多少人的默许、纵容,甚至推波助澜下发生的? 这些前来吊唁的叔叔伯伯皆面带悲切,其中又有多少人在心中得意欢喜,恨不得即刻分食、完全吞下沾着父亲还未腐败的血肉! 阿父仗义行仁施恩众人,凭什么要他死去?这些人寡恩薄情虚伪阴险,又为什么能活着? 若她、若她来选择,她会如何做…… 小七乍闻陈年旧案,心中颇为唏嘘。但他本就对这些人抱有警惕之心,所以还达不到心神巨震的地步。 有错自当受罚,恩怨也可相报。可这些不该被逼迫着,在心神恍惚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对所有人赶尽杀绝。 单看神情反应,在场之人对归云前辈死亡一事不知情的也不在少数。为今最迫在眉睫的,还是要想办法脱离这任人宰割的困境。 若是朝廷派人,那庭外守卫怕也受制于人。这里面的一群高手又身中剧毒,除非天降神兵,怕是难逃此劫。 九阳城,内忧外患皆存,是注定了要覆亡吗? 外族入侵,那么多百姓又有多少能苟且偷生、存活下来呢? 突然想到了什么,明庭公子心头一跳,忧切被另一种更为复杂的心情取代,额角抽了几下,连忙又将周围情况给再看了遍。 ——小九呢? 哪怕知道她身手不凡,可事到如今局势早非一人可挡。他卑劣地希望,她能一去不返,离开九阳城好好地活下去。 这座城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有跟随他的一众朋友下属,寄托着多年经营的精力心血,承载着城主身故魂牵的遗愿。 卖烧饼的夫妇俩前不久才生了个孩子,遇见他时万分期待想讨个好名字给孩子多添些福气。 黄衙役上月末在几匪徒手里救下来一家妇孺,升职又得了衙门三吊钱作赏赐,被打的鼻青脸肿还骄傲地笑嘻嘻,一边说低调低调,一边逢人又说伤好了一定请客喝壶好酒。 前些日子带着山鸡来的猎户,见人先笑口才极好的掌柜,读了几年书苦于报国无力的少年郎,日常和老爹绕柱走的铁匠小儿…… 这是他挚爱的城池,里面是他视为责任的百姓。 可小九不是,这和其他地方来说对她并无两样,只留给她乞讨几年穷困艰难的回忆。人皆有私心,他希望她能守护它,却不曾想她为它陪葬。 小九……不要回来。 — 谢无琛沉默时间之久,连专心一打多的穆剑归都开始担忧。 对面几人不知是拿定了谢无琛会同意还是怎么的,招式是越来缓和,到现在是毫无一点杀意了。只防不攻更是给他一种荒诞的戏剧感。 这还不荒诞? 穆剑归虽早知道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非恶即善,可方才所听所闻仍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凌风长老不慕名利性情淡漠,一心扑在剑道一途中,怎么可能会是对朋友暗下毒手之人? 他况且如此,谢无琛心中又是何种滋味? 众人百感交集,唯有浑身是伤的徐星琅倒没什么想法,他打得六亲不认招招带着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气势,对方丝毫不敢疏忽,抽了个喘气的功夫吼道。 “老贼!我们武林的事自然有我们武林的解决方式!你个朝廷走狗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谢无琛终于抬眸。 他眼中映出前方气定神闲的杜丰,余光又看到那边面色铁青的武林盟主。 深叹口气,有人羞愧难安索性引颈受戮以求个痛快。双目阴狠,亦有不甘者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所有知情人屠戮殆尽。 谢无琛脑中闪过一幕又一幕画面。 他们曾是师父的生死之交,这些叔伯长辈们曾拍着他的肩膀称赞“英雄出少年,不辜负归云兄的教导啊”,说这些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师父此生从未做过愧于心的恶事,怎么就到了众叛亲离,无人相救的下场? 白衣剑客的面色不知道从何时变得苍白,黑白分明的眸中染上血色,浑身冷冽的气质转为燥郁,不知从何处溅上的血珠顺着提剑的手指滑落。 他看着杜丰,直到后者逐渐不耐烦,才像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雕终于活过来似的,从鼻腔中轻轻发出一声笑。 渗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我看起来就如此愚蠢吗?” 他是发自内心的疑惑,“今日配合你将武林高手一网打尽,凭借当今对习武之人的厌恶,我又有何存在的必要呢?” “再说,师父的死朝廷就没有责任吗?”他说这话时杀气不掩,直让杜丰心中一跳。 果然,谢无琛往后退了一步,提剑横在面前,做出迎战的姿势,“更不要论,若我当真为此卖身于朝廷,成为欺压百姓的鹰犬。师父在天有灵,怕是能一气之下将我逐出师门。” 杜丰看出了他的态度,冷眼一笑,“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你是决定要为了这群小人的命而自寻死路了。” “这倒也没有,只是想着——” 白衣剑客勾了勾唇,杀气迸发,提剑上前,“——江湖人的恩怨终归要用江湖手段解决!” 第186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50) 两人动手的那霎那,在场气氛也随之一变,僵持瞬间化为毫无遮掩的杀意。 剑气相碰,摆放着精致瓷器的案几被剑风扫到,眨眼间一分为二。雕花瓷器“砰”一声碎落在地,精心泡制的茶水流落开来。 在场侠客皆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被禁锢了内力后却也只能靠着身法狼狈地躲闪,以免被波及。 小七侧身护住面色苍白的刘韵姑娘,后背处的衣衫被剑风扫到,瞬间破裂。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林知鹤一扫周围状况,思及轻袖如今已然得救的现状,心有疑窦。 是不是少了一方人登场? 多年走商见过诸多风雨的林知鹤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那边屋檐。 栩栩如生的脊兽立于其上,高高翘起的檐角宛若展翅雄鹰。 似乎昭示着什么。 …… 撕破脸皮后的打斗与之前相差甚大。谢无琛迎战的同时还要顾及无辜,很快显了颓势。 杜丰眼中闪过一抹讥讽,“自身难保还要管这些人的死活,谢少侠倒是比那些读书人还要迂腐!” 谢无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码归一码,事后自然会逐一清算,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算什么?” 杜丰不置可否,“那也要有以后!” 话毕,手中招式陡然一转,侧向右下方猛然劈去。 长戟枪尖擦着右臂,白色布衣上瞬间漫出来血迹,谢无琛闷哼一声。 见他受伤,一吊眉汉子双眼一亮,找准时机举刀冲去。 谢无琛没回头,眼中寒光微动,右手长剑翻转,从身后直直插入偷袭之人的胸膛。 杜丰嘲弄道,“负隅顽抗!” 谢无琛不再说话,翻身改为左手持剑,凌厉杀招也随之一改,给人的感觉从直勾勾、毫不掩饰的杀意,换成了极具迷惑性的难防暗箭。 杜丰和他来往几招,奇道,“是暗鬼那家伙的打法。” 随即又想到面前青年人的师承,又觉得不足为奇,武功心法大多求个精通,一派自有一派的传承,双手使剑且各承一大家。也就归云客的徒弟会有这种本事了。 毕竟那位向来信奉大道归一,天下武道殊途同归,追本溯源是为一脉。 可那又如何?到底还是年轻人!再等个几年,还有几分胜率。 如今—— “不知进退,还是嫩了些!”杜丰喝道,不躲不避直面了谢无琛一剑,胸膛处被剑气划过,手中长戟却挟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直刺过来。 长戟近一仗,直冲着她命门要害而来,谢无琛躲闪不及,命悬一线间果断弃剑。 手臂猛然蓄力,直握住破空刺来的长戟枪尖! 砰! 哪怕他用了十成的内力,双手对上那锋利的枪尖仍没有占据优势。内力相撞后,长戟显然更胜一筹,划破双手直直插入谢无琛的胸膛。 谢无琛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力稳住,胸腹血气翻滚,铁锈味溅浓,眼前一阵重影过后,终于忍不住上涌的血气。 “噗——” 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表哥!”是徐星琅的惊呼声。 “谢兄弟!”穆剑归侧身躲过一道凌厉杀招,想要过来帮忙却困在其中。 饶是那一招长戟的力道被卸了十分,刺入胸膛留下的重伤一时半会要不了命。谢无琛也深刻意识到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力了。 双手模糊不算什么,身受重伤也不算什么,关键的是——五米远的地方,一把染血的长剑静静地躺着。 他的剑离了手。 杜丰摇了摇头,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可惜了。” 归云客留下的、最后的传承也将不存于世了。 他举起手中长戟。 — 谢无琛没有闭眼,哪怕切实地意识到接下来的反抗最多只能让死亡的脚步慢上一瞬——不到最后一刻也不会放弃。 长戟挥出残影,破空声猎猎作响。 谢无琛却只能躲避! 气势汹汹,步步紧逼。 衣袂翻飞,堪堪躲过刺向下盘的长戟。气流相撞,谢无琛再抬头时,已然躲避不及。 血迹染红那冰冷的银色,黑色瞳孔中映出锋利戟尖。 ——砰! 众人惊愕中,一把长刀从天而降,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直撞向长戟! 古刀与长戟相撞,锋利的戟尖划过刀锋。 铮! 气流翻滚相碰,长刀落地深深扎入院中,石板地面裂出一道深有一指的沟壑。长戟也止步于刀柄处,被死死压制在其下。 烟尘随着气浪上升,谢无琛趁机连连后退。 长刀力度十足且角度极为刁钻,台下众侠客从这一招中看出来者的实力之深厚,不由顿生喜色。 ——有救了! 带着遇到救星的喜悦望去,却撞入那双漠然,又带着几分讥讽的黑眸。 …… 饶是在场的诸位见多了风雨也不由打了个激灵,被这毫无遮掩的煞气给震了下。 江湖正派讲究个“道义”,别管背地里沾染了多少血腥,明面上大多是个正常侠客模样。哪怕是颇有凶名、下手狠辣的莽汉,不动杀意时也就像个不好惹的杀猪匠。 至于那些气质阴狠毒辣、面貌可憎之辈,大多是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替天行道的。 而眼前身着玄衣,面覆银色面具之人…… 怎么说呢? 身后是昭昭明日,朗朗乾坤,他一出现却好像自带了血雨腥风的诡秘之意,直让人寒毛直立。 别说来救人了,一看就像话本子里密谋着灭世祸国,笑看生灵涂炭的。 若不是方才那一刀明显是与朝廷为敌,众人都要疑心这就是今日阴谋的幕后之人。 对神鬼毫无敬畏之心,在灵堂上下毒,用出这种见不得光的卑劣手段,却还能闲庭信步地出现。 对世俗眼光毫无在意,超乎常人的淡漠。 完全符合幕后之人的形象。 “魔教之人!”有和银面打过交道的人惊呼出声。 终于打破了一片寂静 武林盟主眯了眯眼,袖中握起的手悄悄放下。 小七仰头看着,意识到小九终究选择了前来,明明是提心吊胆、心绪繁杂,却还是不由露出个笑容。 林知鹤留意到他的神情,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再看这立场模糊的“魔教之人”除去惶恐不安,就带了几分打量。 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只见银面黑衣人低头动了动手腕,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招了下,背后“唰”地跃出一群手持武器的黑衣人。 这才抬了抬那双无机质的黑眸,勾唇开口道,“城主府这么热闹,各武林好汉齐聚此地,上演着这么场好戏,岂有不来看的道理?” 第187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51) 寂静。 这开场白乍一听是谦逊,“武林好汉”一词更是说得意味深长。 可放在这么个背景下——被人用毒药暗算,完全成了案板上待宰的鱼肉——听起来可就不太美妙了。 何止不美妙,在场嫉恶如仇又心气高的侠士已经气红了脸。显然是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还没来得及出言辩驳,便见那来人微微晃动了下头颅,面具下黑眸中神色不明,仿佛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众人一眼。 但那双眼睛中又仿佛什么都没放下去,宛若不见底的深渊,暗藏着无数诡秘之物。 身后站着十多名黑衣人,浑身煞气毫不遮掩,打眼一看便知皆为凶恶。此刻却皆垂手侍立,仿佛簇拥着主人的忠心恶犬。 “灵堂之上欺负孤女,为了权势利益,彼此心知肚明却惺惺作态。” “冠冕堂皇,虚伪阴毒,倒是比我教更胜一筹。”为首之人顶着下方人惊恐愤怒的眼神,轻轻地笑了下。 银色面具贴合着雪色肌肤,露出的那张红润到让人联想起浓稠血色的唇微微勾起,一声似嗤非嗤的讥笑足以让人双目喷火。 “——在下着实佩服。” 魔教恶名昭着的贼人微微颔首以示肯定,这表示认可的“友善”举动杀伤力显然不小。 单看那些人铁青的脸色就是了——堪于发现自己中毒受胁的刹那相比。 身后众魔教下属看着前方威风凛凛,一句话将平日里那些人模狗样的所谓正道楷模说成面红耳赤的跳脚样,简直变成星星眼了。 不愧是大人啊。 杀伤力放到哪里都是如此恐怖。 瞧瞧这风淡云清的气质,看看这举手投足的轻慢,还有那令人战栗的煞气—破折号简直完美符合他们心中魔头的形象! 不愧尽得教主真传!在大人的带领下,魔教称霸武林、威震四方的美好未来定是指日可待! 认出来人身份的明庭公子,向来不动声色备受赞誉的明庭公子,带了十成滤镜脑补出小九凄惨过往的明庭公子:…… 情绪突然不连贯了起来。 满心复杂情绪终成无奈,什么担心忧虑在看到她这种出场方式都戛然而止。 他直直地盯着前方的身影,半晌后突然笑了。 原来小九你这么嚣张啊。 单看身后那群恭敬又狂热,无声簇拥着的魔教众人,小七也坚持不下自己原先的推论。 第一时间想不到小九为什么会有如此地位,也没去深思她手上是否血腥无数。 “银面”传言甚广也比不过此番一见——小九如此气势,如此嚣张自若——他莫名有了些安慰。 ……应该是受不了欺负的。 穆剑归凝眉打量着这立场不明的一方人马,俊朗面容上忧色难消。 哪怕方才为首之人救下了谢无琛也代表不了什么,青年天骄又与武林正道深有隔阂,起了收拢心思再正常不过。 魔教还是朝廷,不过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罢了。 倒是满脸血污的徐星琅,饶是知道来人此时顾不上自己,还咧嘴露出个笑容。 “再不来爷就死这了……就你这家伙会耍威风!”抹了把惊惧之下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徐少爷狠狠骂了句,看向那边脱离险境的表兄。 谢无琛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后只觉得双目眩晕,天旋地转。趁功夫调理下内息,察觉到投射而来的灼热视线,回看过去点头以示。 这一看之下,很是了解自家表弟秉性的谢无琛发现异样。 这个神态……简直是喜形于色了。 灌了两耳朵嚣张言论的谢无琛心有所思,再抬头看去,将视线放到那边玄衣银面之人身上,竟忍不住想到——这气势……可能还真是那混小子喜欢的。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闪而过,谢无琛望着那浑身气度非凡的玄衣人,心中疑窦丛生。 …… 口舌之争中,当别人怒火上头时轻飘飘地将人堵住,往往会获得加倍的乐趣。 在魔教中浸淫数多年的小九对各种找乐子的方式早已驾轻就熟,不给那些人反驳的时间,便直接开始自己的表演。 先是摇了摇头做个动作将众人目光齐聚在自身,才用平淡无波的语气说着冷嘲热讽之言。 “不过要真入我教,倒也不必。”她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摆弄了下衣袖,给出足以让人吐血的解释,“各位皆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能被人暗算至此,完全成了阶下囚。如此愚昧自大,倒是罕见。” “贼人岂敢——”怒发冲冠的壮年侠客话才说到一半,“砰!”一声便被道猛然袭来的气流袭中,往后退了几步直直撞到案几上,倒在碎了一地的瓷片中。 动手之人稳稳地立于银面身后,抬头时露出双愤怒又夹着狂热的眼睛,“对大人无礼者,犹如此人!” 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 杜丰微微眯眼,估量了下双方实力,最后又将目光落在领头之人身上。 魔教功法向来毒辣阴邪,同等实力相斗难以占据上风,更何况——杜丰皱眉,这人的气势,不是简简单单杀几个人就能练出来。 怕是更有古怪。 而他穷尽半生才爬到这高位,早已不是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命当赌注的狂徒。 朝廷给的俸禄是好,也不值当他卖命。 而且魔教与武林水火难容,这人更是言语嚣张毫不客气,便是将这群中毒的废人留下,怕也活不了几个。 纷杂想法一闪而过,杜丰心中有了决断,长戟狠狠刺入地面,带着颇为客气的语气问道,“魔教远道而来,是为了这些江湖人?” “自然不是。”她从屋顶处一跃而下,足尖落地竟是毫无声响。 她态度倨傲,杜丰倒也不在意,魔教之人向来如此,接着问道,“那是所为何事?” 小九看过去,黑色瞳孔中浓雾弥漫,煞气如凝实质,“接管城主府,入主九阳城。” 身后众魔教下属一同跃下,皆单膝跪地,异口同声道。 “接管城主府!入主九阳城!” 第188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52) 杜丰有心避战,魔教众人却明显不以为然,浑身杀气毫不掩饰,齐刷刷亮起了手中兵刃。 挑衅意味十足的口号一喊,杜丰若是视若无睹忍气吞声地退了下去,难以服众不说,对上交代也是个问题——谁让那胆大包天的口号声称接管九阳城。 只能开打。 领头之人对视一眼,杜丰不再废话,“动手。” 玄衣银面之人抽出长刀,只见锋处寒光凛凛,薄唇轻启道,“杀!” 刹那间,双方人马开战,刀光剑影闪烁。 杜丰眉眼一肃,鹰目中杀意凛然,双戟相碰,嗡鸣之声阵阵,长戟横扫,直奔敌方首领。 心有忌惮之下杜丰发挥了十成实力。 这是小七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到,时隔这么多年后小九的实力。并在这超乎常人的武力下,敏感地意识到她背后的辛酸与努力。 刀光如霜,豪气冲霄汉。 凛凛寒光在刀锋处闪烁,一招一式间仿佛流星划过长夜。 二人的战斗中,小九毫无疑问占据上风。可小七却心惊胆战,短暂地为刀法惊艳过后便不由蹙起眉头。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她的打法,最为贴合的竟然是“疯”。 是那种冷静到极致后,好似将自身与万物皆抛掷不顾的疯。乍然望去,只觉得浑身煞气四溢,好似披了一张人皮的野兽。 被那双黑瞳盯着,杜丰也是这个感受。 后背出了一身汗,双戟的挥动竟然出现了滞缓。 意识到这点后,他开始后悔,心中一旦生了退意,手中招式便越发落入下乘。惊慌之下,杜丰突然想到了什么。 袖中携带的毒药。 不可避免地面色一喜,再看面前挥刀袭来的青年,眼中杀意激荡。 长戟抵住劈来的长刀,卸了五分力后,杜丰果断松开右手,裹挟着内力将袖中毒药挥去! 他以为吸入毒粉的对方会受到限制,却没料烟雾中她的攻势丝毫不受影响。 杜丰眼中的窃喜终于碎裂,却也没时间躲闪。电光石火之间,只能五指并拢握住刀刃,欲逃此一劫。 玄衣持刀之人始终面无表情,只把体内源源不断地内力输出,运转刀法,瞬间便将杜丰的五指切断,刀势不减,直直劈开他的手臂,横入脖颈间。 “我——” 求饶的话尚未出口,刀光宛若雷霆迅速划过,杜丰悔恨交加的神态永久地凝固在脸上。 “咣当”一声,人头落地。 一蓬血雾溅在小九精致的银色面具上,下巴处的凉意不由让她凝眉。她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习惯性抬手将唇角下的血迹抹去,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之处。 周围的打斗停住了,魔教众人双眼火热地注视着,朝堂的人却心神巨震,满腹惶然。 没想到首领会败,没想到方才还胜券在握的大好局势转眼消散——向来谨慎的首领竟然就这般死去! 更没想到这生死之战结束的如此之快,杜丰的实力能挟制住谢无琛,哪怕他在之前的打斗中耗费了些许精力,也不该如此干净利落被送去了阎王殿。 那魔教之人又该是何等境界的高手? 各异的目光下,小九提着染血的弯刀,漆黑的双目移动,落在不远处神色不明的小七身上。 血腥味散开,地上倒着无头尸躯,中间隔着手持武器的双方势力,小七看向她的眼睛依旧亮晶晶的,与数年前别无二样。 她扫过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脑中闪过许多想法,从此行目的到目前形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番误打误撞,从明面上看武林高层皆中毒受挟,除了城主府的那些拥磊,竟然没人能与魔教相敌。 但万事皆有可能,她不能保证在场的所有武林正道皆是心向武林。一旦有顶级高手借机隐匿于此,那便意味着更大的企图,更深的危机。 小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一片冷然,她握紧手中长刀,一步一步穿过厮杀的人群,在众人惊惧悲愤的目光下,一举掀开灵堂之上的棺柩! “她去做什么?”给表兄止住血,才恢复了几分冷静后的徐星琅瞪大了眼睛。 他完全没想到小九大开杀戒后会是如此恐怖的气势,杀人砍头血喷了一脸,却连眼都不眨一下。 就像那放出来没了挟制的恶鬼一样,哪怕发了疯将人屠尽也觉得正常——怪不得凶名在外。 腹诽归腹诽,一时间被震住也是真的,但他心里还是引以为豪的……兄弟厉害当然也算他厉害! 可她直奔着灵堂掀棺材是什么意思? — 只见她抽刀一挥,寒光闪过,上等木料制成的棺材顷刻被一分为二,木屑飞起。再看时,她手上已提着一人头颅。 小七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刘韵见了这一幕,悲愤相交宛若置身冰窟,羸弱的身体被强烈的情绪一激,竟是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徐星琅也止住了满脑子想法,瞪大双眼喃喃道,“该、该不会杀疯了吧!” 谢无琛皱着眉头,哪怕心中疑惑,有意替这位救命恩人开脱,也不得不承认这举动堪称毫无人性,足以引起众怒,声名俱灭。 这堪称虐尸的一幕震坏了众人,本就心惊胆战地朝堂走狗更是两股战战,场上竟诡异地寂静下来。 穆剑归与城主相交不久,却为其人格魅力所吸引,城主未入土的身躯受此惨祸,他第一反应是提剑来战!哪怕胜算微乎其微又如何? 踏出了两步后,他却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谢无琛不说话,徐少侠那脾气也没动静,明庭公子更是一言不出。按理来说,这三位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眉头狠狠跳了几下,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终究是惦记着九阳城的命运,这时候罔顾生命与临阵脱逃没什么区别!穆剑归强行压住翻滚的杀气,静观其变。 武林众人也议论纷纷,比方才落入杜丰手中更为惊慌。前者是正常人,还有商谈的余地,可这个一言不发就将尸体提出来劈成两半的,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正常的疯子。 冷眼相看对城主遇害之事作壁上观的也好,推波助澜与朝堂勾结等着分一杯羹的也罢,甚至在场几位早已暗中投效朝廷期待一举封官的……都绝望了。 魔教的横插一手,显然不在所有人的计划之中。 小九对此恍若未闻,提起城主的人头随意扔到下属怀中,吩咐道,“收好尽快交上去。” 接着举起长刀往后横扫,暴虐涌出的内力一招竟把灵堂毁了一半,白色花圈被刀气搅碎,纷纷扰扰散落开来。 “降者不杀!冥顽不化之辈皆如此下场!” 第189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53) 五十招之内她能砍了杜丰的人头,剩下的人自然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首领身亡,眼见任务胜利无望,回去也是一个死字,众人也没什么反抗心思,很快丢了兵器束手就擒。 城主府原来布置得当的庭院此时已被损毁大半,石桌被砍的四分五裂,零七八碎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溅红了飘荡的白布。 小九招了招手让下属将这些中毒后内力受限的人全部捆起来关着,只提供汤水,先饿上两天。 至于谢无琛,徐星琅,穆剑归三人,连同城主府内管家的刘明庭,刘韵以及林知鹤,则以“有用”之理由给安排到和自己同个院子里。 魔教众人双眼狂热地答应了,颠颠地按照吩咐一板一眼地做事。有消息灵通的眉眼飞扬,将银面大人即将荣登少主宝座,继承魔教大任的消息传播开来。 虽然不少人杀红了眼想把这些沦为阶下囚的武林正道给屠尽,收到大人的命令后也不敢吱声,只觉得大人定然别有深意,留着折辱比干净利落地送去地狱更有趣。 — 等下属前来汇报一切都安排妥当,小九才走出房门。 院中只留了五个心腹,是完全被驯服的恶犬,说往东绝不往西,甘愿为她跨刀山赴火海的那种——嗯……小九试着驯服他们时也是闲着无聊,低估了这些人的精神状态,完全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容易地陷入狂热中。 怪不得邪教组织一旦做大就危害力十足。 一旦紧张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站到小七门前难得踌躇起来。 砍掉城主的头颅在她看来是个正确的选择,不但能稳住教主,给老张的安全上一份保障。自己的势力也将有所发展,明面上能做的事更多了。 没有大清洗,有小七他们在,城中即便些许恐慌也不会发生大的暴乱。 威慑的效果也不错,免得人心浮动再发生什么麻烦事——只要砍了一个死人的头颅。 可这死人是小七的恩人。 小七也算是个读书人,万一学了那些人的迂腐……或者单纯被自己的冷血无情吓到了怎么办? 小九叹了口气,犹豫再三,终于闭了闭眼,推门而入。 “在门外站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要等到夜深再进来。”青年背对着她,看不出是何神情,语气带着几分嘲意,“怎么着?大人如此威风凛凛,怎么还这番扭扭捏捏的作态?” 小九看了眼背影冷漠的小七哥,又看了眼一旁魂游天外满脸恍惚的林知鹤,认清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果断认错,“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小七霍然打断,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带着愠色的脸。 ——! 竟然气这么狠。 小九突然腿软,想她大名鼎鼎的魔头银面,翻云覆雨不在话下的魔教少主,竟然败在一个书生面前,真是逆天悖理! 林知鹤也是的,一大把年纪都当爹的人了,心理承受能力还这么差。她就是银面,银面就是她,有那么令人惊恐吗?来看看她现在的处境,替她说几句好话不行吗? 这么多年没见,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靠不住! 想归想,她还是心机地收回气势取下面具露出那张明媚的漂亮脸蛋,做出一个有几分可怜的神情,企图宽容处理。 “我不该……”小九低着头轻声道。 “呵。”一声冷笑。 她悄悄地抬眸看了一眼,只见小七皱着眉,颜色浅淡的唇抿着,眼中是喷薄欲出的怒火,看起来像是被气极了。 小九抿了抿唇,把腰间挂的长鞭递过去,颇有负荆请罪的意味,表示甘愿受罚。 却不料她这举动堪称火上浇油,小七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他接过递来的长鞭,狠狠地扔在地上。 “你高尚!把所有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扛!在你心中——我就是鼠目寸光,心胸狭窄,不辨是非的形象吗?” “呵,不敢见我。”见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眼神,小七怒极反笑,“你是只觉得我会气你毁了城主的尸身,完全不担心你吗?” “你心中,我就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承担不了还要指责别人的懦夫?” “我虽然不清楚你的计划,但我了解你,从小你就这么个性子,吃了苦头从来不讲,什么事不管能抗不能抗你全都背在肩上。我知道你是想救那么多人的性命!” “我不会怪你,城主在天有灵更不会怪你!若知尸身有用,这具躯体舍了又如何?他只会欣慰!你能担起责任,把一城的百姓庇护下,他九泉之下更是得以安息!” “若说愤怒,那也是对着我来!” 他眼中映出小九腕处绑着的墨家机关,腰间的铁链,连同那张极具女性化的娇俏容颜,脑中闪过她挥刀的身影,她脖颈处溅上的污血。 满腔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成了一句,“是我无能,才累你到这般处境,怎么可能去怪你?” 他语气中的愤怒毫不遮掩,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怒火面前,小九却久违地感到轻松。 这被念叨的感觉,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这怪毛病,一边抬眸看着小七哥,亮晶晶的眼睛中星光流动。 “担心则乱嘛我不是?小七你别生气了,我保证没有下次!”她举起手做了个发誓的动作,精准安抚道,“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些,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小七哥你宽宏大量,饶了我这次吧。” 小七叹了口气,心中本就没对她动怒,只是对她这种遇到事先怪自己的性子怒其不争。还没张口,又被她抢先道。 “我是不对在先,可小七哥也不该说自己无能,术业有专攻,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你文我武,这种事交给我来就好!莫要怪自己了,一味的求全责备可不行。” 她说着说着,脸上神情便从些许的心虚转为满脸的不赞同,一脸严肃倒像是位管教不听话幼弟的长姐了。 按她的思路来走,再说几句道歉的怕是就该换个人了。 “好好好,是我不对,日后再也不说了。”小七无奈道,“今日见你力挽狂澜,扭转乾坤,惊喜之余更多忧虑。只想着若我有替你遮风挡雨的能力,就不必让你再这般费心费力了。” 还落得个声名狼藉。 察觉到他的担忧,小九摆摆手解释道,“这有什么?我乐在其中。武道一途向来公平,刀剑无眼,无论是何身份地位,抽出武器时,便将这些外在都抛弃了。生与死,只靠实力。” 说完又觉得不对,这话一出,貌似更惹人担忧。 瞅了眼小七的神色,又连忙补上了句,“其实我也不经常动手的,都是我手下人出力。” 小七对此不置可否,被她这一打岔,也没了置气的心思,便问她接下来的安排。 第190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54) 二人交谈丝毫不避讳林知鹤,从小九身份带来的震惊中脱离后,这位早已事业有成的豪商低了低眸。 青瓷杯中的茶水放了许久,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温度,叶片毫无生气地沉入杯底。在那琥珀色的一片澄澈透明中,映出深含痛苦纠结的眼眸。 耳边青年人的低语起伏,林知鹤垂首,静默地看着杯中倒影。 许久未见,竟还如此……信任么? 直到身边安静下来,他才抬头看去。 “林先生,好久不见。”只见不久前场上大杀四方的小九颔首,林知鹤甫一抬头,又没有像小七那样迅速地带上滤镜,一晃眼又被那迫人的诡秘气质给震慑到。 不由沉默。 明明低眉垂眼,却依旧锋芒毕露。 突然幻视出杀完人后假惺惺的低叹,微阖的眼睫下三分慈悲,七分轻蔑。 人物形象和举动的矛盾感,饶是林知鹤见多识广仍头皮麻了一瞬,本就复杂的心绪更乱上了几分。 小九对这反应颇为熟悉,忙把放松时不自觉泄露的煞气收回,眼睛弯了弯,被那迫人气质压住的、令人忽视的美丽骤然绽放,如夏花般灿烂。 “有道云‘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早些见小七哥还不觉时光之快,今日见了你,意识到一转眼林夫子已成家立业,就要当爹了,才深感年华易逝啊。” 想到轻袖姐那氤氲朦胧的眼波中的温柔喜悦,小九就忍不住为之高兴。完全没注意到听闻此话后两人的呆滞怔愣,继续道。 “林先生和轻袖姐的喜酒我错过了,孩子的满月酒我肯定会到。” 她当时有派人盯着城中动静,本是特意挤出一日空闲时间打算偷偷溜进来喝杯喜酒的。却没料到那次任务遭遇突发状况,腰腹处中了一箭。 回来后又被诬陷,以任务失败为由挨了惩戒阁一顿板子,本来就没好的伤口又再次裂开——痛她倒是能忍,就是流的血过多,缺血带来的眩晕感难以控制。 期盼已久的日子终于到来,小九却白着一张脸伤痕累累地躺在床上。 当时她就想着,还是要快些。 快些逃离这受制于人的境地,快些拥有随心所欲的力量。 好在这些都已过去,小九晃了晃脑袋,有些自得地炫耀,“这些年我还是存了不少宝贝的,完全没地方花。宝剑名刀,翠羽明珠,古书残本什么的,都有一些。” 她倒是一吐为快了,眉眼间笑意盈盈,余下的两个人却还不在状态。 话音落地后,空气中突然寂静了起来。在这颇为不合时宜的沉默中,小九看了眼两人的神色,微微挑眉——她是第一个知道的? “轻袖姐有喜了?”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小七率先开口。 小九点头,“差不多是两个月。” “轻袖有身孕了?”林知鹤也跟着问了一遍,语气怔怔的,带着几分疲倦的俊容展现出一种神游天外的奇异镇定。 小九寻思这两人真不靠谱,尤其林知鹤这个当爹的,朝夕相处却连这个也不知。眼神一转却看到他颤抖的手,只好无奈地重复道,“嗯,千真万确。” 随着“扑通”一声响,只见林知鹤倏然起身,腰胯间狠狠地撞了下木桌,不由往后踉跄了一步,带动着身下椅子也失去平衡,倾斜倒地。 他却连闷哼一声都没有,双眼圆睁,脑海中全是“轻袖有孕”几个大字,只觉得头晕目眩了起来,宛如梦中般轻声道,“……她有身孕了!” 啧啧啧,一大把年纪了,还真是不稳重。 小九心中嘀咕了句,却也跟着高兴,乐呵呵地拱手笑贺道,“正是正是,林先生就要当爹了。” 要当爹的林知鹤回过神来面色狂喜,眨眼间便容光焕发,情不自禁地咧着嘴巴笑了出来,嘿嘿傻笑几声后又耷拉了眉眼,流露出浓浓的懊悔与自责之意。 “她有孕在身,却被我连累受惊……”内疚的情绪在腹腔中翻滚难消,一时间几近哽咽。 见林知鹤这般反应,小九可算知道小七哥那秉性哪里来得,有他这般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的情况下,怪不得小七哥一有事就往这方面想! 心中幽幽叹了口气,她轻声解释道,“掳走轻袖姐的是些被李跃收买的江湖人,称不上忠心耿耿。轻袖姐冰雪聪明,三言两语便把那几人糊弄住了。除却刚开始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把轻袖姐安置好后也找大夫看了,开了些安神的药,用完后好好休养两天就成。” 小七拍了拍林知鹤的肩膀以作安慰,“最晚等四天,把府里那群人处理好,确定没有威胁存在,就把轻袖姐接过来。” 林知鹤很快整理好外放的情绪,看向小九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莫名的神色,他刚要说话,便被小九摆了摆手抢先一步。 “要感谢我?可千万别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轻袖姐都当我一句姐姐了,自然不可能坐看她遇难。” 林知鹤却仍旧看着她,面色深沉,唇角颤动了下,最后还是没说话。 小九被他这反应弄得一头雾水,她在魔教刚开始还好,后来越来越少人会与她对视,大多只看一眼便惊恐又恭敬地垂头。 ……林知鹤这神情,她仔细地揣摩了一下,险些大惊失色——怎么透着一股十分愧对于她的心虚感啊! “你做了对不起轻袖姐的事?”思来想去,只有这个了。 林知鹤终于有了动反应,他额角抽搐,退后一步连忙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与轻袖伉俪情深,怎可能舍得伤害她?” 小七旁观两人对话,方才升起的一点郑重感也没了,他大概能猜到林知鹤要说什么,便直言道,“先生是为方才宴席上的选择所困吗?” 林知鹤顿了下,侧身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点头承认。 这一点头好似彻底让他最后一点挣扎也放弃了,林知鹤吐出一口气,迎着对面两道包含关心的视线,垂眸问道,“关于那个选择,你们不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第191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55) 林知鹤问完后便听到一声气音,显然是放松下来后的感叹。 一个字没说,那种“坐等举着大刀的绝世高手露两招,结果他却当场变刀为棍,擀起面来了”的落差感却完全透露了出来。 ——就这? 林知鹤抬头便见小九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复杂的心绪就突然连贯不起来了。 小九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出来这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自己脱离正常人的生活太久,和正常人的脑回路有了代沟不成? 看一眼小七哥,也是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她不解道,“在断手和断脚之间让人选一个?这答案有什么好知道的?” 小九停顿了下,似乎有所顿悟,安慰道,“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谁让你做这种选择,你大可以直接先给他断头。” “说到断头——” “——不会因为那时的犹豫怀疑我的立场吗?”眼看再不说话,小九就要把话题扯到不知哪里去,林知鹤索性直接问道。 或许天性使然,他多疑多思,不仅仅对他人,也对自己。 当时心底浮现的答案,他心知肚明。 即便心中有其他考量,分清了轻重缓急……那便不算背叛吗? 扪心自问,倘若自己得知身边人是这样的想法,他还愿意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将信任和安危交付于对方呢? 他不会…… 多年走南闯北,若是有心留意,便会发现林知鹤的心腹多是无父无母之辈,是经过精挑细选后愿意把他的意愿放到首位的人。 他以利诱人,见多了背叛与欺骗——反目成仇的兄弟挚友更是不在少数,就越发在乎手下人的忠诚。 用尽心思去钳制他人,学着当年小九那般救下他的情况去挑选可用之人——甚至更胜一筹,小九当年对他并未花很大心思。 下位者绝对的忠诚才会让他付出部分信任。 那么小九呢? 小九只觉得他在无理取闹,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倘若林知鹤二话不说舍弃了尚在孕期的恩爱妻子,她才会觉得古怪。 是人又不是傀儡,她虽然不像小七一样把林知鹤当夫子先生看,但也没把他看做什么自己的奴仆啊!想着完全控制他的思想啊!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就因为不是他的首选吗? 说实话,就林知鹤这想想就觉得愧疚的,要是真做了对不起她和小七的事,不知道会有什么心理问题,郁郁而终都算是好结局。 弄清楚林知鹤纠结忐忑的原因,小九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愤怒。 “无论结果是什么,皆非你所愿。我知道这点就可以。”心中带了些对李跃那家伙的杀意,小九勾唇时就不由泄露出一二,“你没错,该死的是逼迫你做出这番选择的人。” 她看向一脸郑重似乎在等她评判的林知鹤,漆黑似墨的瞳孔中透出一股狠辣的执拗,一字一句地给出了结论。 “这结果我不在意,日后也不可能再有此事发生。” 林知鹤垂眸,无声沉默。 一旁的小七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先生自诩谨慎多疑。如今这等事都能直言相问,如此推心置腹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窗外夕阳已落,只留了层薄薄的余晖。 林知鹤垂眸良久,忽然掩面,低低笑开。 是啊,早就不一样了。 若不是从心中认可,他怎么会担心二人心有芥蒂,又怎么会主动询问? 他是把轻袖置于身前,却也是早已甘愿与小七同生死的…… — 那边许久不见的三人误会揭开后很快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状态,这边穆剑归、谢无琛、徐星琅三人却是面面相觑过后,无言以对地沉默着。 穆剑归没认出小九的身份,刚被关进来时问了下徐星琅,得到个遮遮掩掩不知所云的回答。 知道问不出什么,这位白衣剑客便不再说话,抱着剑去一旁靠墙打坐调理内伤去了。 徐星琅受了伤也不老实,他抗打,沉默了会儿实在坐不住,便瘸着腿在屋里绕了一圈,精准地从床头隐蔽的柜子里摸出了上好的伤药与绷带。 咧嘴笑了笑,给穆剑归分了些,便给自己和表兄涂药。 谢无琛闭着眼,“你什么时候和那魔教的人认识的?” 徐星琅正帮他上药的手一顿,支支吾吾地道,“不、不认识啊。” 谢无琛听到他这回答,一时间不知是气他胳膊肘往外拐如此轻信他人,还是气他连谎话都不会说。 徐星琅是不会说谎,但他嘴里也吐不出一点有用信息。谢无琛问半天,成功让自己苍白的脸色多了些血气——被气的。 徐星琅还以为是药的缘故,寻思着,小九拿来的药就是好啊,见效快。 涂完药,徐星琅想着伤患应该好好休息,便耐心的做个锯嘴葫芦。谢无琛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给堵到,索性闭眼先不去管这家伙。 药草味依旧弥漫着,屋内三人闭眼沉默。 直到有人拉开门把饭端上来,才打消了这有些古怪的气氛。 徐星琅挪过去看了眼饭菜,有意调动气氛,便乐呵呵道,“看起来还不错,荤素搭配!哈,还有我爱吃的醉鸡!要是有壶酒就好了!” 小九果然是记着我!口味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再加上那备好的伤药…… 沦为“阶下囚”的徐公子心中微动,想到小九那冰冷冷看似不近人情的面容下竟藏着这么颗敏感真挚的心,残余的那点微弱的惶恐完全消散,挺了挺胸膛又自信起来。 谢无琛打眼一看,盘上一道醉鸡,一道椒油银耳,炖好的鸡汤,甚至还有份桂花糯米藕…… 再联系身边傻小子的神情,谢无琛微微皱眉。 这家伙打小脑子就不聪明,从前被人耍也就算了,如今怕不是被人卖了还傻乎乎的乐着。 徐星琅心里想着自己可真不赖,简直是有王霸之气让人纳头便拜——这说法虽然不恰当,但也就是这么回事。随随便便结识的好兄弟就如此有台面。 魔教继承人啊。 四舍五入不就是魔教教主! 对他如此敬重有加,还惦记着他的口味——他应该也算是魔教教主的兄弟了! 那他与他爹也算平辈了! 他心中胡乱想了一番,一边招呼那旁闭目的穆剑归,“穆少侠,来吃点东西。就算没胃口也要垫些,保持体力不是吗?” 穆剑归睁开眼,扫了眼浑身冒喜气的徐星琅,一言不发地走过来,看见菜品后眸光微动,“这菜——” “你也觉得这菜看起来不错?的确,这闻起来就香。白日里都没怎么吃,还打了这么久,早就饿坏了。“ “——这菜没下药吧?”穆剑归问道。 白天那么多人才着了道,穆剑归一看到这菜竟然有个格外符合自己口味的,不由警铃大作。 徐星琅顿时卡住,他睁大眼道,“怎么可能?现在这情势下药不是多此一举吗?” 谢无琛却突然道,“我曾受过‘银面’施以援助,今日又承蒙他救命之恩。他虽为魔教之人,出手却正邪难分,看似狠辣无情,又似乎自有分寸。” “可单从他今日毁灵堂斩取城主尸身一事,不难看出是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谢无琛直视徐星琅,“无所不用其极,这种人可敬亦可怕。倘若他有诚意与你相交,而不单是利用你,为何要你遮遮掩掩对所有人都避之不谈,而他手下也对你并无所知?” 他看了眼桌上的菜,又扫过徐星琅肩上包扎处,“除了这些细枝末节的相助,用以笼络人心是把戏。” 他问徐星琅,“你对他有几分了解便付予他全部信任?又焉知在紧要关头不会被轻易舍弃?” 第192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56) 被质问的徐星琅一时间没说话。 他低了低头。 目光所及是那上好布料所制成的白色绷带。 他想到当初月夜劫人后的逃亡,回首时望见从天而降的少年。 单薄的脊背,破败的灰色布衣,匕首高高挥起时折射的银光,宛若翅翼翻飞的雁,冲入凶神恶煞的壮汉中。 蛛网密布的破庙中,举着木棍一板一眼练武的少年。 有些刺眼的阳光,枯败老树下矮苗新抽的嫩芽,随风晃动吱呀作响的木门。 偶有小乞丐哭哭啼啼的跑回来,那家伙便木着脸出门,一边说受了委屈不打紧,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是好的,一边挺身而出给他们撑场面。 时隔多年酒肆中的初遇,红衣侠客被簇拥着,烈酒穿肠,风流恣意如万星拱月般耀眼,是那么的威风与嚣张。 得知九阳城诸事后一笑而过,便轻易地舍弃了自己的任务,转为暗中护着城主安全。 灵堂上大杀四方的魔教邪头,割舍情感野兽般打法的疯意,手刃城主提头轻笑的无情,殷红刺眼的鲜血挂在白皙的下颌……哪怕是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也被那琢磨不透的举动震慑。 ……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徐星琅想,或许是的。 ……可她的手段、桩桩件件都把饱含风险与缺弊之处对准自己。 营救轻袖时明明他武力更胜一筹,直面迎敌的却是小九。 那么多被遗弃的孩童缩聚一团,也是她强行用武力在那么鱼龙混杂的环境中苦心竭力,寻得一片容身之地。 魔教以狠辣闻名,任务失败的后果他没有想过吗?——是她从来不提。 危在旦夕的局面,她以最小的伤亡破局…… “信任。”他回答谢无琛。 他,徐星琅,不明白怎么权衡利弊,不了解那么多阴谋诡计。他所有的不过是一颗对江湖抱有着热爱,对友人保持着义气——一颗说来可笑也可笑,珍贵也珍贵的心。 “我信她心中有大义,若我被她舍弃,那定是已经达到了最坏的地步。想必她已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全摆到棋局中,却无力回天。” 在九阳城经历了这么多事,徐星琅身上早已发生了他自己未能察觉的变化。平日笑起来依旧好似个莽撞的公子哥,眉眼沉下来时,坚定沉稳之意浮现,锋利又平实如洗去霜华的宝剑。 “表哥也知道,归云客昔日独守九阳城,在那般绝境中舍生取义不曾退缩。我视归云客为此生信仰,绝不只是口头之言。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真到了那种局面,我能为她目的所成尽一份力,自然心甘情愿!” 谢无琛幽幽盯着道出这番话的表弟,真是好一个视死如生的侠士! 成长为这般人物,按理说他应该欣慰的——可见他这副死心塌地的模样,却另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起。 ——说到底还是觉得那魔教银面不可靠。 坦途正道不走,却在魔教中占得一席之地。似邪非邪,城府深沉。这样的人若是有心蒙骗,徐星琅可真会被人卖了还乐呵呵数钱。 可见徐星琅这副乐在其中,显然把人当成了至交好友。谢无琛又念着那救命之恩,便把心中那些略带警惕怀疑的不赞同给压下去,只是道。 “我知道你对他的信任了,倒也不必说得这般……肉麻。若是你爹听到这番话,定会让你明白,把你培养出来可不是让你被人用来当筹码的。哪怕是再信任,也要有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我知道。”徐星琅乖乖点头,目光期许地望着表哥,“如果我需要帮助,表哥不会拒绝吧?” 谢无琛:“……” 显然没听进去。 拳头硬了,若不是现在身上有伤,徐星琅今天是难逃一顿毒打。 谢无琛心中叹了一口气,并不想对他有所回应。 倒是一旁的穆剑归正色道,“今日六扇门的人挑破了归云客的死因,看场下人的反应,那句话并非虚造。归云前辈的死或许不是意外。” “若此间事了,等出了城主府,为名声也好,担心身家安全也罢,怕是不少人要来取他性命。有麻烦需要帮助的应该是你表哥。” 徐星琅怔愣,“怎么说也是我们徐家的人,那些人……” 话说到一半,老爹临走时的神态浮现在眼前,他僵了下,再开口时声音已低了许多。 “要不然把那些人杀了吧。他们如今内力受限,正好把那些有威胁的除去。银面与我有故,他定然不会阻止。” 边说徐星琅边注意着表哥的神色,果不其然这番话让谢无琛黑了脸。 他前段时间在魔教混,见了不少江湖上的肮脏事。只觉得这种称其量算得上自保,又不是为了过多膨胀的欲望和利益为非作歹,不算违背底线。 他的命比那些老匹夫的命重要多了,那些人出去了也要杀回来,提前下手不是很好吗? 是不是表哥太迂腐了? 谢无琛只认为他学坏了——跟着那魔教头子,近墨者黑,把别人的性命视如儿戏。 “人命关天。是否有威胁靠什么评判?只靠你我二人的妄加揣测吗?”谢无琛拒绝,垂眸看了眼腰间的剑,摸了下剑柄道,“手中的剑应该被用作庇护弱小,除此之外,只有比武道切磋上的生死相搏。” 徐星琅无语凝噎。 表哥真不愧是归云大侠的弟子啊! 他知道这想法也没错,就像不能责怪月光太皎洁一样,也不能责怪人自我要求高。 徐星琅愁眉苦脸地思索,终于灵光一闪道,“表哥不如借此机会拜入魔教!刚好银面为魔教负责人,你与她一起,有她在,再加上你武功高强,进了魔教定能安然无恙。接下来你还可以接着魔教之势调查归云客死亡的真相,为归云大侠报仇血恨!” 可真是个两全之法啊! 至于名声,这是胜利者才讲究的。说不定多年后,便是话本中“潜伏魔教仍保留本心,卧薪尝胆只为替恩师报仇”的主角。 谢无琛凝眉,只觉得他在胡闹! 魔教那等藏污纳垢之地,难以踏足。 穆剑归看了眼徐星琅,眼神中带着些欣赏,觉得他率真坦诚又有想法,毫不拘泥于规矩钩绳之间,是个年少英才。 他对谢无琛道,“谢兄出自名门,更受归云前辈亲自教导,侠义二字深入骨髓,值得敬佩。” 谢无琛不明白好友为何称赞自己一番,冷目中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态。 “可也许正因为你的背景,性格有些过于刚正。只论阳谋,对它背后的弯弯道道不屑一顾。不是说这样不好——”穆剑归停顿了下,似乎在搜罗词语,“只是可能有点傲慢。” “阴谋阳谋没什么不同,大多数人是迫不得已才选择了另一条路。这选择并无高低贵贱之分。魔教之人哪怕有十分之八九为狼心狗肺,也不能判定他其中没有被逼上梁山之徒。” “魔教也好,正道也好,是非善恶不在身份,而在于其心,其所为。” 好友的诚心之言,谢无琛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他细细思量几分,认真地叩问自我,终于抬头,诚恳道,“穆兄弟说的有理,是我执拗了。” 第193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57) 这边三人商量的正好,却没想到小九那边完全没打算要他们配合。 谢卿卿自然没忘记自己此身前世的经历,小九这身份不简单,按照前两个世界来看,“谢”一姓氏或许依旧与此身息息相关。 对谢无琛有所上心,相助一二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只是谢归云的名声浩大,放眼望去,江湖人对其皆膜拜不已,又堪称万人迷般的连对手敌人都称赞有加。而根据原身甫一露脸便被人掳走困于地牢之事,这些年她主要留意的还是竞争对手众多,仇人遍地的小家族。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次误打误撞竟发现归云客身死之事大有隐情。 ——“皓月光辉如此,却不该生在这个时代。” 今日杜丰的一番话落在心中,谢卿卿心中杀意难以遏制。 名震江湖的归云客悄无声息地死于他信任的“友人”之手,他独留于世的血脉继承了他对武学的天赋与热爱。 前十八年在困顿灾厄中挣扎,后陷入魔教不得已毁容求生。 ——蝼蚁求生困难重重,好不容易在众人前露了面,按事情发展来说,哪怕无人指导、无人在意、无缘武道一途,她也将以坚定的恒心与智慧在江湖上有那么一席之地。 可血脉传承是如此神奇。 她有一双与归云客相似的眼,有一颗历经磨难困苦仍和归云客相似的、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气质,更有一颗内核相同的心。 而那些人,在日复一日的内心折磨中,在十多年岁月雕琢下,在盛名、鲜花、奉承与美人温柔乡中,残存的良心消失殆尽。 斩草除根,宁可错杀,勿放一个! 于是受尽磨难的、藏着对江湖满怀期待的,除了苦难未曾受过命运恩惠的小九甫一露面。还没展示她的能力,还没见识所谓的恩怨江湖、武林人卓越的风姿,何谓功法奇诡、大道万千殊途同归…… ——便于天下侠客共聚之时,在众人举杯相拜,看尽侠士风流之际,被永久地困在地牢之中! 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 ……从此她再无自由。 数十年的挣扎与隐忍,熬过分离之苦,备受切肤之痛,饱尝坎坷磨难,直到最后一刻死亡的不甘——求生如此困难,为何命运如此?为何要她颠沛流离,要她所愿皆所失? 月寒日暖,岁月煎人寿。熬之一字写来简单,怎能道尽十多年不见天日之苦痛? 她很想小七,很想自由自在地去闯荡,去习武,去行侠仗义,探索不曾见过的风光……很想活着。 … 以“谢”为姓的人家何其多?这么多年来谢卿卿查遍了“谢”的姓氏,上至朝堂佞臣,下到屠夫恶贼,她竟没把目光投向谢归云。 谁能想到呢? 归云客生死后声名不减,不止江湖,朝堂上宦官老贼也不曾否定他的品行。谁提起来都是一副又敬佩又可惜,恨不与之相见的姿态。 谁能想到一个无名无姓的乞儿、一个世人斥其助纣为虐的魔教歹人、一个挣扎求生的丑角,会是那种举世皆知的英雄后代? 脚下踩着归云客誓死守护的城池,这也是他视若珠宝的女儿前世的墓地。 仿佛有什么喷之欲出的火焰压在心底,告别了小七二人,谢卿卿转身垂眸时,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神陡转,无穷的煞气与冷意悄然覆去。 脑海中正试着调息的系统似有所觉,敏感地意识到谢卿卿方才外泄的情绪,想到自己对她精神状态的猜测,忙醒过来查看她的精神状态。 它觉得谢卿卿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不希望她出什么意外。 【谢卿卿?】 许久不出声的系统突然如此正式地开口叫她的大名,谢卿卿这辈子没被人叫过,甫一听突然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 系统直言问道,【你方才情绪波动很大,是出什么事了吗?】 很多精神问题出现的前兆就是情绪波动剧烈。 谢卿卿在心中笑了下,接受这份关心的同时,也结合之前与系统的对话,猜到了它这份关心的由来,暗道系统还真挺固执。 【情绪波动大不正常吗?任谁看了这糟心的剧情都会觉得愤怒。更何况那些痛苦刻在我脑子里,和我的前世经历也差不多了。】 系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仔细想了想才反驳,【可我之前很少会体会到你的情绪。】 谢卿卿沉默了下,心思一转很快得出了答案。 她不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那么只能是系统有问题。 它这个世界疑神疑鬼的,这么关注她的心理问题,才是古怪。 她义正言辞地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你有问题?】 系统愣住。 是啊,它感受到了情绪波动,除了谢卿卿的感情波动大,也有可能是它对情绪的感受变得敏感了! 它皱眉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也有可能。 不过看了眼自家宿主面上的表情,再看所到之处周围侍女面色苍白瑟瑟发抖的表现。目前见识不多的系统仔细比对了下这三个世界宿主不同的表现,还是觉得宿主有问题。 它神魂不全,按理说,不会这么快感知到情绪的。 可是谢卿卿毫不心虚,她毋庸置疑的语气是如此坚定。 系统纠结半天,谢卿卿讳疾忌医的可能,与自己出现异常的概率对半分。 谢卿卿见它又不搭话了,心中笑了下系统的辩驳能力,顺带着感叹了下自己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眉眼间不由闪过笑意。 被系统一打扰,方才那些愤怒好了许多,她摇了摇头,继续完成自己的大计。 — 小九来到正厅,理了理衣袍,不紧不慢地将诸事吩咐下去。 屋檐外落日沉沉,几缕暮光残晖映入那双眼角微扬的眸中,眼中的寒凉落了金芒,竟如锋利的碎金般摄人心魄。 阴差阳错也好,暗中推波助澜也罢。 总归是,将这群人一网打尽了。 不知道这群人中有几个见这张脸会大惊失色…… 底下有人起身时不经意瞥了一眼。 只见露出真容的银面大人微微扬头,整张面容沐浴在暖光下。 纤细如玉的手抚上那张那张漂亮的,非同凡人的、带着邪气的面容,明明是暧昧缱绻的动作,却好似厉鬼剜心般令人心颤。 等把事情安排完,小九看着桌前横放的长刀,弯了弯唇角,心情终于有了些愉悦。 露出破绽,命丧今晚的,她会尽量给个痛快。 第194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58) 夜色浓郁。 武林盟主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如今受制于人的境地难逃,果断地选择尽可能恢复自己的状态。 被困在此处后便滴水未进,看情况这几日也不难有饭食供给。调理了内息后便闭目阖眼,听着耳边隐隐约约的虫鸣。 当背后一股凉意上涌时,男人睁眼,猛然翻身坐起。 只见一身玄色长袍的青年站在窗边。月光如银,衬得那背影潇洒又矜贵。 盟主眯了眯眼,认出这背影是何人。 若要打打杀杀今日宴会上便会动手,他一时琢磨不透来人的意图。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久闻大名,不知阁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久仰大名?”小九低头轻轻笑了下,眉眼间三分讥笑,“敢问是何名?”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天生的魔头?” “还是嗜血残暴,助纣为虐的罗刹?” 她压低了声音这样问话,转身时却眉眼清朗,竟不见一丝戾气。 月明星稀,光似轻纱又如薄雾。当她背过身来,露出一双坦荡清明的眼时,一直从容不迫的盟主愣住了。 那双眼好似天生就微微上弯,挟着温和疏朗的笑意。 三分意气风发,七分真挚从容。当它注视着你时,你会觉得这人再可靠不过了——无论多么困难的坎坷,多不可思议的挑战。只要需要,他都愿意倾尽所有去帮你,直到度过难关。 时至中年,他见过很多人。走投无路时的冷眼受过不少,烜赫一时候也曾沉溺在众人推崇之中。 可恍然回神时,想到谢归云——他这样的人物,天赋、性格、能力,无一不缺。认定了的事就毫不回头,认定了的人就殚精竭力。 却只有这一个。 他曾经也把自己看作朋友,不管他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名声好坏、背后有多少仇家,只把自己当朋友。 如果他没有死死地压自己一头,如果他没有那么耀眼,如果他不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当成天下的英雄!如果他品性低劣,只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如果他身有瑕疵、不是独一份的绝世侠客! 如果江湖人不只是把侠客分为两种——归云客的挚友以及与归云客不相熟的无名之辈! ……他也不想对归云兄动手。 这双眼睛仍旧与记忆中的一样,它的主人样貌更与谢归云相差无几。 盟主看到这张脸时,脑中竟莫名眩晕了一下。 小九看着他的神情,微微侧头问道,“像吗?” 盟主哑声道,“一模一样。” 小九直勾勾地看着他,倏然笑了下,眉眼间的疏朗转眼不见,煞气笼罩,黑眸中恶意翻滚,“看到我觉得害怕了?” 盟主缓缓摇头,浓眉皱着,正气十足的国字脸上满是悲伤,“沦落到魔教中,你定是饱受苦楚……若是归云兄在——” “归云兄,呵,盟主大人果真厉害,到了这种地步还有脸面称‘归云兄’。” 盟主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依旧长辈包容又慈祥的那种神情,他用心疼的目光注视着小九,叹了口气,愧疚自责地叹了口气。 “是我的错。当年归云兄出意外后,我也难以置信。不相信他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遇害……没想到归云兄还有血脉在世,这么多年啊,你受委屈了。” 真情流露,他红了眼眶道,“你是归云兄的血脉,不应该困在魔教那种地方,应该肆意潇洒地在江湖上闯荡。 归云兄对我来说比血亲更盛,这些年我膝下只有两个孩子,他们武学天赋不高。若是你不嫌弃,我的衣钵传承合该由你继承……” 小九绷着一张脸,看不出心中是何想法。 只是冷冷道,“我不信他的死亡是场意外。他武艺高强,即便受了伤也有武功底子在。怎么可能会败在几个无名匪徒手中。” “当年嫂夫人身怀六甲,归云兄爱妻如命。那种情况下……”盟主似乎准备解释,对上小九那张面容时又慌了神,眉眼间怀念之色越浓,“若你想调查此事,我定当全力支持!” 他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猛虎状木雕,递给小九。 “这是我的信物,有它可以随意调动我的人。你尽管放手去做!” 小九低着头,似乎有所动容。 武林盟主举起的手颤抖了下,他低了头颅,用近似祈求的语气道,“……我能为归云兄做的,也就这一点了。” 小九沉默了半晌,抬腿走近了些。微微俯身接过。 ——当她碰到那枚木雕时,那只展开的手陡然扭转,化掌为爪,宛如毒蛇缠绕,顺着肩膀直上脖颈间! 小九漆黑的瞳孔中映衬着那来势汹汹的一招。 它以极为刁钻的角度袭来,汹涌翻滚的气劲更是迫人——显然是足以一击致命的杀招! 方才还一副慈悲愧疚的长辈出手就是夺命,小九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抬手横挡,一把拦截出手角度刁钻的偷袭,用力一带,另一手直袭对方面门。 眨眼间,两人已经过了十数招。 单提内力她可能稍逊于武林盟主,可论起近身格斗,本就是天资非凡,更有多世经验,她的能力足以傲视群雄。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样冲破限制动用内力的,但他白天不用,留到此刻才出手,显然这番举动会对其带来不小的损耗。 不同于小九早有预料,盟主却越是过招越是心惊。 谢归云的天赋极高,以碾压式的姿态横空出世。与谢归云相交之后,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某个人的武学天赋而惊讶。 而面前的年轻人,拳脚之间不拘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派,却自带一股随心所欲的风流气势。 显然是对身体肌肉的控制、内力流转、气劲涌动,都达到了一种恐怖的境地。 对比起来,他这个足足比她习武多了数十年的——竟堪称溃败! 明明自己内力深厚,只要把对战时间拖长,仍旧有着极高的胜算……至于强行冲破经络的反噬,只要能活着出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还是忍不住心绪激荡。 他好像一瞬间又看到了谢归云。那座宛若大山一般不可逾越的存在,那个宛若心魔一样的昔日故友。 第195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59) 实战经验丰富的人不应该在对战中恍惚,更不应该在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面前心绪不宁。 可实在是太像了啊。带来的那种压制感,仿佛他天生就要弱一头。 天既生他向符观,何必再生谢归云! 他凭什么只能被介绍为“归云客大侠的挚友”? 那种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盟主知道,若今日不杀了面前人,日后他将再不可能在武学上更进一步! 眼中杀意迸发,盟主侧身出手,迅如闪电,直攻小九命门。却不料对方似乎能看穿他的轨迹,翻身后退,擦肩躲过。接着顺势出掌,借力打力流畅地还击。 认出她功法的来源,盟主杀意更甚,贴身向前,几乎带出了残影,招式又快又狠又准——他不允许这种打破平衡之人的存在! 身后的木桌被气劲波及,发出“轰隆”一声响,桌腿断裂,倒塌一地。 小九经历过很多场战斗,街头无赖、农家壮汉、前卒士兵、将军侠客,都接触过不少。 武术是为了杀人。当被杀戮的欲望控制后,招式将越发接近本能。 而她对这种本能了如指掌。 他着急后,招式的破绽就更加清晰地暴露在小九眼中。 — ……当那一掌袭来时,武林盟主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终究还是败在谢归云手下了吗? 若是要大白于天下,将自己的声名尽毁,除去所有愧对于谢归云之人……他可能不会死在今日。 可那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 话音未落,只见那袖口处微抖,软剑伸出,银光乍闪,剑锋直刺咽喉。 丝毫不做停顿,划破血肉,红色血液翻滚而出。 生命的尽头,他脑海中最后一幅画面,便是那张相似的面容,带着记忆中不可能出现的漠然神情。 没有得意欣喜,没有惊慌痛恨,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看不见。 和谢归云真是不一样啊…… 那家伙好骗多了。 ……也心软多了。 小九垂眸,看着面前人倒下,松开了手中染血的软剑。确保没了呼吸和心跳,才抬脚转身离去。 至于留着他钓出其他人,她还没有废物到这种地步,不需要。 身外名对她来说宛如浮云。时隔数十年调查谢归云的死因,又有那么多人牵扯其中,等着调查清楚?怕是等到猴年马月也查不清这笔烂账。 ……就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当年袖手旁观装聋作哑之流,如今倘若良心尚存,她也没有计较的心思。 她一出来,院门口伫立的两名魔教下属听到动静便闪过来,见大人身上染血先是一惊,后又看出她并无重伤,这才松了口气。 “大人!”两人唤道。 身后的宅院安静无声,唯有橘色烛光摇曳,明明灭灭。 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小九抬眸时才意识到来时还算好的月色现在已经消逝,漆黑如墨的苍穹上只有乌云飘荡,墨色层层叠晕染着,好似幅黯淡的水墨画。 斜斜吹落的雨水落在她面上,将血迹模糊,额角处散乱的头发贴在鬓边,配上精致浓稠的五官在夜色中更显锋利。 她伸手接了一点雨水,感受着手上的凉意,轻声道,“头颅砍了留着,尸体就等着一起烧了吧。” 两名下属闻言,又敬又怕地垂首抱拳应是。等人走后,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对方。只见对方如出一辙的震惊与惶恐。 不愧是大人啊! 正道魁首,武林盟主,如今死得如此凄惨,连尸身都难保! 除了大人,还有谁能有这本事!大人威武! 被震慑到的二人对视一眼,难得有默契理解了对方的心理活动。内心感慨几句后,满怀激动地走了进去。 走出庭院的小九回头看了一眼。 ——夜暮沉重,风雨交加,正是送人上路的良时。 …… 夜半,电闪雷鸣。 谢无琛睁开眼,眉头一蹙,刚坐起身,就听到不远处桌边传来一道压低的气音。 “表哥,你也醒了。” “迷药。”他反应过来,在黑暗中看着那边的徐星琅,眯了眯眼,“他给我们下了迷药,如此行径,你就在这儿好好地等着?” 徐星琅抿了抿嘴,解释道,“她肯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谢无琛深知表弟的固执属性,转而问一旁的穆剑归,“穆兄弟?” ”我醒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大雨,看守巡逻的人数却不减反增。想必魔教那位今夜有大动静。“穆剑归看了眼一旁着急的徐星琅,才接着道,”若是对我们不利,也犯不着这时候才动手,更何况只是些迷药。“ ”……应该只是不想让我们卷入其中。“他合理推测道。 ”肯定是为了保护我们!“徐星琅也激动地得出答案。 穆剑归又看了徐星琅一眼。 在稳重可靠的谢兄弟面前,谢无琛少有地产生了一丝窘迫。因为自己的表弟,时常表现出一种智商有缺的精神状态。 谢无琛让表弟暂时先闭嘴,问穆剑归的打算,“不出去看看吗? 穆剑归沉默了下,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微动,似乎在组织语言。 “不去。外面守备森严,我们三人有伤在身,难敌众手,此刻出去最多能逃离此地,也救不了其他人。今日动静如此之大,城外的人察觉异样定会探查。留在这里再做筹码,等着里应外合更好。” 他抬眸看向谢无琛,诚恳地劝道,“我知道谢兄弟担心其他人的安危。可你重伤在身,如今要紧的是照顾好自己,为日后做好准备。” 谢无琛盯了他半晌,倏然一笑,英俊冷冽的面容上带了几分莫名的神色。 “原来你也信任那魔教之人。”才会顺着那人的意思什么都不做。 穆剑归是什么性子?正常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番话? 他可是哪怕瘸了腿,明知无用却也要螳臂当车的家伙。 第196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60) 虽不知穆剑归是何时与魔教有了接触,谢无琛也立刻猜出事实。 再看一眼面前的二人,一个惊讶喜悦交集,像是久旱逢甘霖在迷途中遇到了故人。一个惭愧之色流露,但显然并无懊悔之情。 谢无琛额角抽搐,有些头疼。 如今就他们三人还有反击之力,却已经有俩人弃甲倒戈。 仔细想来,一开始穆剑归的话语就已经透露出他的立场。 ……他方才的那些窘迫真是错付了。 穆剑归好似也觉得有些理亏,状似无意地侧了侧头,避开谢无琛的视线解释道。 “我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位颇为神秘的姑娘,今日她也在城主府中,后来被困的时候我留意了下,没有看到她的行踪。结合她平日里的行事章法,应该是魔教的人。” 谢无琛皱眉,就相处了几天便能付于信任? 还没说出口,徐星琅就惊道,“你也是小九的人?” 谢无琛:也?什么?徐星琅什么时候把自己化为那魔教的人了? 见穆剑归面露不解,徐星琅连忙补充道,“就是那个看外表很漂亮,人群中第一眼就会注意到,不故意装凶的时候,看起来古灵精怪的!” 穆剑归收回要说出口的话,道,“……算是她的朋友。” 谢无琛觉得他二人的对话具有十分的迷惑性。 到底是什么样的魔教人,才会是他们心中“不故意装凶时古灵精怪的”模样? 屋内没有烛灯,好在三人都是习武的好手,耳聪目明交流起来毫不费劲。 看那两人打着不知名的眉眼关系,谢无琛莫名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 穆剑归是那么个性子,谢无琛也不遑多让。他们二人选择了信任,故而不插手此事。可他没怎么和小九接触过,哪怕兄弟二人都对她堪称信服,也不敢放心。 就算那名叫小九的女子心思纯正,可她在魔教周全想必已十分困难,怎么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完全托付给她一人? 熟知小九实力的徐星琅:小九可是魔教的继承人,在她的地盘上,她肯定行!她不需要我,我就不会出去添乱! 管中窥豹有些了解小九本性的穆剑归:那姑娘亦邪亦正,看似人畜无害,实则自有坚守。她既然这么做了,一定有这其中的道理。我只管选择相信就好了。 “那我先出去看看。”谢无琛最终还是起身,拿起放在床尾的长剑,撂下一句话,“你们不用跟着,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贸然出手。” 说完便寻了个间隙,从窗口处翻身飞去。 徐星琅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跟上。 表哥的轻功和隐匿功夫都远超自己,哪怕受了伤,只要不打起来也不会受到影响……自己跟上去还是累赘。 小九的人应该也不会伤了表哥。 刚放下心来的徐星琅又拍了拍脑袋——坏了,外面下了大雨,有伤在身还出去跑,武者身体强健也终究为肉体凡胎,万一回来发热了怎么办? 他索性点开灯,和穆剑归相视一眼后,光明正大地推开了门,找人要了一壶热水。 ……最后和那守门人聊了两句,成功换成了一碗姜汤。 — 等谢无琛寻着动静过去时,入耳的便是一声惨叫。 这叫声不甘又怨恨,断断续续间又似乎夹杂着几句低声谩骂,在瓢泼大雨中模糊难辨。 风声透过窗缝挤入,吹起嘶哑的低音,像是呜咽,压住那凄惨的痛叫。 藏匿于屋檐上方的谢无琛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屏息,小心翼翼地撬开屋檐的一角,并附上一层内力防止雨水下渗。 他透过缝隙往下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长靴,边缘暗红色,好像是浸了些血迹。再往上玄色衣裳少许凌乱,腰间斑驳血色杂乱无章,显然不是一人留下。 而一旁跪坐在地上的则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一前辈,月白色衣袍被割破,血珠滚落,地上已经积了一滩血。 这表情…… 对上那张涕泗横流的脸,谢无琛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哪怕是在生死危机,看到前辈熟悉的面容上露出这种堪称谄媚的神情,也令人不适。 来不及他想太多,只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下面的人便有了动静。 黑色长靴抬起,一脚踹到那人的胸口处。 看似轻巧的一击,却蓄力已久,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中年武者倒在地上往后飞了几米,撞在墙上掀起一股气流才堪堪停止。 灰尘飘扬中,那人发出痛苦的哀嚎声,脑袋上的血液滴滴答答地砸落,双手撑着地面挪动想要逃离。 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肩膀。 眼见那中年武者被制住,双目睁大,血丝弥漫,发出呜咽的哀鸣。 谢无琛呼吸微窒,实在受不了这种堪称虐杀的场景。刚欲有所动作,下一秒却瞳孔骤缩倏然僵在了原地。 随着那人走动,上半身也逐渐暴露在视线之下,谢无琛眼中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眉眼、鼻子、嘴巴、五官完全继承了谢归云的优点,脸型却和母亲的别无二样。 他不可能忘记这么一张脸。 哪怕现如今染上了血迹,又被雨水淋湿,乌发遮掩。 哪怕那人满目的煞气,与记忆中那疏朗温柔的气质截然相反。 ……师父! 惊雷落在谢无琛耳边,在闪电掀开黑夜的巨幕,照明一切时,他也因为情绪不稳而外泄出气息。 …… 底下的人抬头。 这一眼隔了十多年的光阴,与数年前那个灰扑扑的小女郎重合。 谢无琛发现自己关于她的记忆如此深刻,清晰地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个站在阳光下,穿着打满补丁的麻衣,有着倔强双眼的、灰扑扑的小女娃。像是机警聪慧的兽,在意识到他当时目光的不善时,很快便充满了警惕。 现如今却站在满是血泊的案发现场,漫不经心地瞥来一眼,便已有令人心惊胆颤的杀意。 魔教走狗,败类魔头,他所看不起的,明明天资出众却放着坦途大道不走,甘于堕落其中的“银面”。 第197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61) 小九瞥过去一眼,注意到来人是谁后杀意消散,面上依旧没什么反应,低头继续自己的行动,手腕用力“咔嚓”一声,轻松收掉了一条人命。 等谢无琛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小九面前。 一向的稳重冷静皆不见,哑声道,“你做什么?” 听不太出来这句话是质疑还是什么,小九老实回答道,“杀人。” 她看了眼听完这句话后更显悲怆的谢无琛。 此刻他全身都湿透了,发丝落在身后,腰腹处隐隐渗着血。有些苍白的脸色,微红的眼眶,不知道想了什么而微微颤抖的身躯。往日里看起来颇为冷傲的面容现如今显得几分脆弱。 哎。 她真是吃软不吃硬。 若谢无琛此刻拿着兵器对她冷眼相待,她肯定会让他好好见识一下她在魔教是怎么混下来的。 可谢无琛这番,手中长剑一见面就脱手了,现如今看她就像看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她也不好太过冷硬。 小九在心中叹息一声,又解释道,“杀人报仇。” 谢无琛早已松开了手中长剑,他往前走一步,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轻声问道,“……你知道?” 小九点头,依旧面无表情维持着自己的身份,随便找了个椅子坐着,一边拿手帕擦拭着手上血污,一边回答。 “知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是归云客的血脉。而今天我杀的这些人,嗯,应该算是我的杀父仇人。” 谢无琛注视着面前一脸平淡的人,有万千话要说,可最终却只是沉默。 倘若换一个场景,不是在这满是血污的时刻。 亦或者若师父的血脉成长为一个无忧无虑,热血烂漫的姑娘,成为一个娴静温柔,知书达理的姑娘,亦或者是泼辣无赖、世故圆滑的姑娘……他都会将这些话说出口。 她父亲是众人崇仰的侠客,母亲是精通音律,名动江南的大家。她是被父母期许着来到世间的姑娘, 可面前这人,什么都知道。 她用一副什么都知道却依旧冷漠的姿态站在他面前,用他不赞同的手段,去走她笃定后便绝不更改的道路。 谢无琛之前只觉得魔教之人可恨。银面即使展露了些许不同,可他身处那种地方,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若他可独善其身,为何不走正路而与那些人同道而行? 可……若她是归云客的血脉。 是被江湖人联合起来,陷害谋杀悄然死去的谢归云的血脉。 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想如何做了。 他只能庆幸——师父唯一的孩子,能得到他在天之灵的庇佑,躲过江湖正道那么多人的视线,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模样。 谢无琛竟然不敢深想,这么多年她在魔教是如何度过的?魔教的人会把孩童当作孩童吗?她受过多少伤才会成为这样的天骄?她为何要常佩戴面具?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处境? 为何那年他没认出来,树下抬头望来的女娃,是师父的孩子,是他曾发誓要用一生守护的妹妹? 他垂眸,又向前走了一步,倏然单膝跪地。 小九被他吓了一跳,见他一副悲痛懊悔的神态,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吧。 只见谢无琛接过帕子,就维持着那个明显下位的姿势给她擦了起来。 刚动一下,小九就皱起了眉头,“谢少侠是何意?” 谢无琛没看她,只是道,“我是师父的弟子,又随了师父的姓,早就算是谢家的人。你既是谢家唯一的血脉,自然也是我的亲人。” 小九愣了下,没想到谢无琛的性子会如此随性。 谢无琛继续道,“幼时我颇为顽劣,仗着自己身世卓越又天资不错,常下山去做些自认为正义的事,最后惹了很多麻烦。师母有孕后常叮嘱我要稳重起来,日后是要当哥哥的人了。 那时候我很欢喜,便日日期待着你的出生……说好了要护好你,当时见面,我却没有认出来。” “是我违背了诺言,没有找到你,保护好你。”他仰头看着小九,“可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小九:…… 可恶!到底这人是怎么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和她的相处技巧! 可能是和小七哥待久了,她一点都受不了这种示弱方式。 小九任由他把血迹给擦干净,才收回手,“你回去吧。外面雨大,你有伤在身,我暂时还用不上。” “你去做什么?”谢无琛问道。 “杀人。”她理了理衣衫,漫不经心地道,“你明知故问,是想要阻拦我吗?” 方才的温情被打破,空气中静默了一瞬。 谢无琛道,“我也想替师父报仇。只是——” “——只是你觉得这样不太好对吧?”小九勾唇嗤笑了下,“最好是要调查出结果,有证据来证明,在众人面前审问,正大光明地判决他们有罪,再施以死刑。” “对吧?” 谢无琛道,“你这样动手,哪怕是你说出自己的缘由,他们也不可能相信,只会更加惧怕你,想要除之而后快。” “那又怎样?”小九回头看他,“归云客受人敬仰,名声那么好,不还是被除掉了?” 谢无琛面色一白。 “我天赋比之他如何?” 谢无琛认真答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九点头,“我这样的天赋,万一他们也容不下怎么办?难道我就要受拙一辈子吗?” “人心难测,他们对我是敬是怕不重要,是否想要害我不重要。他们,对我来说,本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如今我有实力,自然是做我想做的。” “我本就是魔教的人,日后更有可能是魔教的教主。我做我想做的事,有何不可?” 谢无琛没说话。 小九表示理解,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是魔教之人的身份还好,可魔教教主——至少现在听起来大部分武林正道的人还是难以接受。 更何况是比较正派的谢无琛。 于是便转身准备离开。 反正说开了,她便不再克制,勾唇邪笑道,“再说,找到证据需要的时间太久了。那些人多活一会儿,我都觉得难受。” 第198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62) 眼见那道身影走至门外,玄色衣裳与黑夜相融,似乎下一刻便要消逝在这雨夜中,谢无琛心头一悸。 当年他下山回府,满心想着师母未出世的孩子,回到家搜罗了各种孩童喜爱的玩具,耐着性子做了各种类型的风筝,在一群小伙伴面前大肆炫耀,连梦中想到自己会有个可可爱爱的小尾巴跟着,都能笑醒。 回去时却是满地余烬。 晚霞映红半边天色,往日青翠茂郁的庭院成了灰色,那里站了那么多人,每一个都面带悲色,无声地站着,看见他时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归云兄……” “节哀……谁能想到” “这孩子真可怜” 耳边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他怎么能相信? 这个时候,师父应该正在厨房忙碌,师母也应该坐在榻边带着温柔的笑意,然后他从门外跑来,欢喜又得意地拿出包裹,把挑选的宝贝举起来,展现自己身为兄长的体贴与实力。 ……怎么会是这样? 当他咬牙穿过人群,眼中映入那白布下已面目全非的尸体时,年少的谢无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醒来时,一切好像已尘埃落定。 师父的名字“谢归云”好像成了忌讳,他把师父的名字挂在嘴边,克制住心中令人疯魔般的绝望,一遍一遍地去追问那死亡的真相,试图拼凑出师父一家离世前最后的场景。 可他说出口后,所有人的神色都是那般的难看。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做无常。世态无常,人心难测。 谢无琛开始怀疑一切,他警惕、厌恶那些善于玩弄心机之人。 时光回到当下,谢无琛看着大雨中那道身影,好似从那笔直单薄的脊背中,得到些一往无前、孤注一掷的含义。 身形一闪,拦在了前方。 “你不能去。”他情急之下道,“你是师父的孩子,怎么可以留下个世人唾骂的声名?” 说完之后他面上露出三分懊悔,果不其然,面前的人冷了脸色。 “你觉得我该如何?” “生为归云客的孩子,就要按照他的模样来生存吗?” “倘若谢归云在天之灵能见,你觉得他对我会是什么态度?” 他会要求他在世间饱尝磨难,备受欺凌的女儿对敌人仁慈吗? “至于声名。”小九扯了扯唇角,半含笑意地问他,“你觉得归云客锄强扶弱是为了声名吗?他在意这个?” 当然不可能。 大雨遮挡着他的视线,谢无琛的心狠狠地跳了几下,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回答很重要。 可煽情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谢无琛只是实话实说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拥有最好的。” 小九盯着他,见这人一脸的失魂落魄,没有使用内力,任凭自己在大雨中淋着。 哪怕是被杜丰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全靠硬撑着起身时,也没有这一刻的神情狼狈。 哎,小九无奈地在心中叹口气。 还是缓和了几分语气,“按我自己内心的选择,走我自己想走的道路,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 她绕过谢无琛往前走,却听谢无琛急道,“那其后刀风剑雨——” 雨声嘈杂,小九没再回头,只是应道,“我是名刀客。” 刀客,自然无所畏惧。 — 大雨接连下了三天,街道两侧矮矮的屋檐被冲洗的发亮,低洼处积水倒映出幼童嬉闹的笑脸。 越靠近城主府,这嬉闹声便越发小,到了门前,哪怕是内力高深的侠客,也不能听到些笑声。 行人走过这片地方时恨不得屏住呼吸,生怕里面冲出来凶神恶煞的罪犯,一不小心把命给丢了。又忍不住往里看,试图通过瞄到的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里面的形势。 前天大雨过后,据说有人当眼看到遍地的无头尸体,往外流的血液顺着雨水,直把门前都染红一片。后特意请来了有名的仵作来验尸,那老头年近古稀,银针一下,大惊失色直说这些人体内有着前朝特制的毒药。 怕是朝廷的人想要借着城主的丧事,将江湖人一网打尽! 这言论放到江湖人身上定是宛如惊雷,惊疑交加。 可九阳城大部分平头百姓对这些不太关心,想不到这些事和自己的关系,又是见过明庭公子带着群熟悉的护卫前往府衙走动,便只是带着几分唏嘘的心理将这言论收入耳中,再无意间传播出去。 可不到一天,便有不少有识之士又悲又叹地透露出城主的死因——也是朝廷派人谋害! 为的就是要九阳城完全听命于朝廷!上交的税收要和其他城池一样!由于处于边境,征兵人数更是高得离谱!强制要求每户都要有男丁入伍。 这消息传播的迅猛,又关系着他们的生存。一时间城中人心惶惶,也就只有不知事的孩童能在雨后天晴的街头发出咯咯的笑声。 老李头他们家的小儿子正是衙门的人,亲耳听见了这消息,回去时面若死灰,明白这九阳城要是被朝廷随意派来的狗官挟制住,怕是完蛋了。 不说那税收之高,怕是一年到头累死在地里都难以达到上缴的指标。就征兵一事,便已令人绝望。 李家幺子读了几年私塾,进衙门后跟着明庭公子做事,心里存着志气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也很是关注政事。前几年有人提出那狗屁的征兵制,小李便气得脑袋发懵恨不得把那奸臣给千刀万剐了。 连带着第一次对同意此方案的君王也生了几分怨怼之情。 征兵制放在国家强盛时期,再有圣明君王的加持,会打造出士气鼎盛、所向披靡的军队。 放在这种时期,只会强制性征兵,等战争一到就派人去送死,打完一阵后再割地赔款求饶。 ……哦,上面的后果还是明庭公子冷笑着说的。 明庭公子料事如神,他对这后果坚信不疑。再看看其他地方流民四起,贪官沆瀣一气,读了几年书但并没有将“忠君”思想刻到骨子里的小李心想。 要是九阳城能不听朝廷安排就好了。 哪怕后面又有小道消息说什么明庭公子与魔教的人勾结,说的有模有样,但没几个人相信。 小李倒是瞧见了公子和魔教人来往,不过他觉得公子另有苦衷。 肯定不是勾结魔教,而是为了九阳城与魔教人虚与委蛇。 魔教名声虽坏,但细想起来,竟在城中找不出他们做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件。 倒是朝廷毒害起来那些江湖侠士,毫不留情,手段下作。 看一个人的好坏,不能看他的名声,也不能听从他口头上的言论,而是要去看他做了什么,给自己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跟着明庭公子做了那么多事,亲眼见他挽起裤腿躬身踏入田地,见过他穿麻衣平和融洽地和乞丐交流。 知道他的为人,小李无条件相信公子。 如果借助魔教之势,能将九阳城脱离朝廷的控制…… 带着这份心思,他从府衙值完班后,也顾不得劳累,转头便进了家茶馆的厢房,里面坐着的都是些有胆有识的读书人。 第199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63) 在九阳城舆论悄然逆转之时,小九也收到教主密信,快马加鞭赶回了魔教。 掠过漫天飞舞的滚滚黄沙,闯过危机四伏的陷阱,一排诡谲排布的建筑映入眼前。 银面气质独特,装扮又极具标志性,腰间挂的骷髅符显目,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途中碰到了脖子上缠了条蛇的左护法,她心中有事没什么寒暄的兴致,冷脸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气质,却硬是被控住聊了两句。 左护法一见面便笑了起来,手指安抚了下胸前立起的蛇脑袋,压住内心的酸涩妒忌,“真是年少英才啊,老夫就提前恭喜了。” 小九停下脚步,面具下眼神转动,缓缓放到左护法身上,心下了然,却依旧冷淡地问道,“什么?” 傲慢。 真是傲慢! 那种目中无人的劲,让左护法后槽牙都气疼了。想他这么多年为魔教出生入死,到头来还要被个年轻人压在头上! 骂是骂了一肚子的狠话,可左护法面上只不过僵了下,很快又带上不太自然的笑意。 “这次任务完成的非常好啊!不仅将九阳城城主的性命收割,连武林都受到了重创,那么多人死亡,怕是没有百八十年难以恢复!” 他啧啧称叹道,“武林盟主那老儿死于你手,转身又栽赃给朝廷,现在只等着那些正派人士和朝廷斗个你死我活,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说到这儿,左护法方才的不痛快很快又消散。面前人冰冷的银色面具映入眼中,不近人情的傲慢放在这种人的身上,莫名又让他觉得合理。 没毛病啊。 银面这种天生的恶种,心狠手辣、不通人情是标配,再加上纵横天下的武术,玩弄权术的本领,就应该是这种傲慢的样子。 ……不是瞧不起他,除了教主银面对谁都这副神色。 再说右护法那蠢货早几百年都见阎王了——说是对银面见色起意。可左护法仔细思量了一下,那家伙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了,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 银面这个…… 想到这里左护法猛然惊醒,才记起来面前这是个女人! ——就算是个女人!他也深信,右护法那蠢货应该是被银面给设计谋害的。 ——至于色迷心窍这说法? 虽然他也承认右护法是个偏爱女色的淫魔。 但对上银面这种,看起来浑身煞气像是个复活的死尸,双目漆黑无星又好像是个无情的傀儡,话语间天然傲慢一副“蝼蚁莫要理我”的语气…… 总不能……不至于…… 所以说,银面不仅设计除掉了右护法,得到教主更甚的怜悯之心,还诬陷了那家伙的品味和审美。 这样一想,只是对自己冷脸,已经算好的了。 左护法心情好转,“哈哈”大笑了几声,张开双手,扬声道,“我魔教发扬光大之际已然到来!一统江湖,称霸武林指日可待!” 小九也配合地勾了勾唇,别有含义地轻笑道,“何止称霸武林?左护法的目光,应该更长远些。” 她撂下一句话便离开,左护法把脖子上缠着的蛇取下来放到肩膀处,看银面远去的背影。 这口气……真狂! 该死的! 左护法心中咒骂了句,很不想承认——这傲慢的对象不是他,对准了其他人,竟十分合胃口。 — 小九推开门,只见一把长剑袭来,寒光闪闪,直取命门。 好在多年经验在身,无数次生死关头的历练,身体的反应快于大脑,小九侧身,连连后退。 “拔刀。”男人毫无情绪的声音传来。 小九翻身后退,抽刀起身而上,瞳孔中映出教主白鹤眠的身影。断眉凤眼,唇角含笑,穿着一如既往,白衣如清风。 似踏云乘风,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般自然,看起来温柔随意,下手却招招致命。 刀剑相交,二种截然不同的打法因二人非凡的风姿而展现出奇异的美感。 …… 最后一剑贴着小九的面门落下。倘若它再侧一寸,透露开裂不在话下。 银色面具下,小九神情微变。 意识到这场试探的目的,挨了顿毒打的小九终于出声道,“教主?” 白鹤眠看了眼身前满身是伤的人,手中长剑随意一扔,走几步散漫地靠坐在椅子上,“少主回来了?” 小九:“……不敢当。” 她实在很难搞懂白鹤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看来她与魔头之间还有很大差距。 “不敢当。”白鹤眠轻笑一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已经取得了刘丰贤的人头,自然就当得。” 虽然这过程出乎意料,可这其间透露出的信息他很满意——有自己的坚守,遇事又毫不手软,不愧是他看好的人。 ……说不定身份这方面,也会给他个惊喜呢。 白鹤眠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溢出一声好似看到好戏上演的轻笑,眸底微光闪烁,竟是带了几分真心的愉悦。 眨眼间又恢复面无表情。 将他所有反应收入眼中的小九:寒毛直立。 她低头:“承蒙教主厚爱。” 虽然搞不懂,但说实话,白鹤眠的确对她多有提携。 “说的倒是好听,可银面实际上却没一点有把我放在心上啊。”白鹤眠心中好笑,质问道,“否则何必这般遮掩,连样貌都不能见得?” 按照她这么多年对白鹤眠的了解——小九在拒绝后被打一顿再摘面具和立刻摘面具两个选项之间纠结了一瞬。 果断选择摘掉面具。 尸体才是最不会反抗的存在,而白鹤眠方才动手时却毫无杀意。 想她身为一个双亲被正道残害的遗孤,现如今又凭一己之力杀了正道武林数十人——这身份魔教应该很是喜闻乐见。 脑袋里想法转了一圈,也不过片刻。 而一旁见到她样貌的白鹤眠,眼中先是惊讶,后是了然,最终定格为满满的笑意。 那么眼熟的面容。 放到这张脸上十分格格不入的神情。 记忆中的那人像是池边明月,又好比晨林朝阳,只往那一站,便能教周边雾气驱散。 而面前的人…… 白鹤眠实在忍不住,竟是低低地笑出声来。 第200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64) 小九站在一旁,听着耳边的笑声,心中颇为无语。 白鹤眠笑够了才停,看向小九的目光依旧灼热,似乎才意识到她身上的伤,眨眼便换上一副和煦的表情,招呼她坐下。 他装模做样地咳了两声,想要说话,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该更慎重些,笑着无奈摇头,起身走到小九面前,微微俯身,像是看什么稀奇的东西。 “要不认我为义父吧?” 义父? ……她实在搞不懂这种疯子的脑回路。 小九嘴角抽搐,“教主您说什么?” 白鹤眠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说起来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初见便觉得银面你十分合我心意,如今想来,应该是天定的缘分。” 天定的缘分,天定的他给人当爹?她就给人当孙子? 小九内心腹诽。 更何况她爹是归云客,她不在乎声名肆意就罢了,可认魔教之人做父,将生父又置于何地? 她爹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品行,不应该和魔教的疯子相提并论。 白鹤眠好话说完了,见她依旧一副不上道的模样,微微眯眼,心中几分不快。 他整理了下袖口,缓缓起身,倏然转身走了两步,可想到面前这人是那家伙的孩子,他又多了些耐心。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循循善诱,“多个这样的身份,你少主之名更加名正言顺了不是吗?” 他盯着小九别有意味地道,“虽可能用不上,但少些麻烦也是好的。” 麻烦两个字特意加了重音。 小九听懂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 她面上依旧恭敬,还恰到好处地带上了几分虚假的惶恐。心中那份好似受制于人的感觉再次浮现,已含了几分杀意。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如何? 她最讨厌、这种麻烦的威胁。 她已有了继承魔教的合理身份,魔教教主这种碍眼又多余的东西又何必存在? 这念头甫一升起,便难以消散。 小九按下那股戾气,平静地抬眸,“教主知道属下的身世,还会将信任托付吗?” 白鹤眠没想到她会出此言,愣了一下,又觉得这性子竟格外的合胃口,笑吟吟道,“自然是信任的。你是魔教的少主,门外那些人是你的拥磊,你对魔教的忠诚,有什么好怀疑的?” “至于身世,归云、谢归云之子,哈哈……成长起来的谢归云之子啊,武林那些人才该惧怕。” 说到这,白鹤眠突然发觉自己的疏漏之处。 银面早已经知道自己身世尚可以理解。毕竟她行走江湖,遇到曾见过谢归云的熟人,她的样貌被认出来也正常。 但她如何得知谢归云的死因? 谢归云之死,也就当年那几个人知道。曾经傲视群雄的英豪,如今德高望重的长老,虚伪之意越发令人厌恶,银面这张脸在他们面前出现,收获的绝不会是欢喜和疼爱。 怕是立刻被砍头,送个痛快吧。 …… 换个问题来说,她又是何时得知自己的身世、谢归云的死因呢? 日日佩戴的面具是巧合吗? 早年来投靠魔教——这个唯一能得到几分庇护的地方,也是巧合吗? 他坐直了身体,认真地打量着面前人,虽觉惊奇,心中的满意越发深重。 管她是不是巧合呢? 运气好也罢,智若多妖也好,总之,不愧是那家伙的孩子。 想到这些,他目光更加温柔了些,对银面这暗含防备拒绝的姿态也不生气了。 白鹤眠少有地推心置腹了一句,“我此生无子嗣,也无家眷,情感淡漠,对武道也无甚追求,少有瞧得上眼的人物,谢归云算一个。” 他露出个带着几分鄙夷的神情,“而现如今那些所谓的江湖正道,我也早就看不顺眼了。” “你既可以将江湖搅个天翻地覆,又是谢归云的孩子,还恰好拜入我教成了少主,本座是真心觉得欣喜。” 小九敏感地捕捉到他提起谢归云时的异样,细细将白鹤眠此刻的神态收入眼中。 她对威胁会产生莫名的抵触,对别人的善意真情也分外敏感,此时仔细观察了下白鹤眠的神情,竟发觉这其中还真带了几分对子辈的赏识。 她敛眉思考了下,悄悄推翻之前的打算,干净利落地起身,倒了杯茶,单膝跪地敬给对面的男人。 “义父在上,请受银面一拜!” 白鹤眠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随即笑开,接过这杯茶一饮而尽。 随即从腰间拿出一枚令牌递过去,“这是魔教总领的令牌,无论是藏珍洞、万恶窟的进出,还是魔教所有人员的调配,见此令牌如见吾。” 小九看了眼对面的白鹤眠,递出来这种意义非凡的令牌,他面上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把这东西都如此轻易地给了出来,远远超出了魔教少主的待遇。 虽说她早知道白鹤眠不是正常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测他下一步行动,看到这令牌的一瞬间还是吃惊了下。 但也没做任何推脱,严肃着一张脸郑重其事地将这令牌接过。 啧,原来走后门是如此的轻松。 “银面”,白鹤眠念了句,步入自己想要的正题道,“除了这个代号,可还有正式的名?” 问起这话时,他少见地出了神,脑海中闪出过往片段。 …… 【武林大会?夫人有了喜脉,这几日身体不适,我要多陪着才好。这次就不去了……】 说这话的男人看起来风度翩翩,眉目清朗,曾见过无数风浪的眼眸此刻含着笑意,说起话来,虽是推脱可惜的语气,那份得意与欢欣却难以遮掩。 和每一个得知自己将为人父而雀跃的普通人一样,单看这形象,又有谁能想到这位是一人守一城的归云客呢? 那时候白鹤眠初入江湖,自小在魔教生存的他并无善恶之分,好胜心强烈,一心只想看那所谓武林第一强者是何风范。 ——比之他如何? 他费尽千辛万苦掩盖着自己的身份,听了满耳朵正义凛然的大道理,说惯了那些迂腐虚假的客套话,和那些庸碌无为的正道人士混了个七分面熟,才受邀进了那劳什子武林青年荟萃的酒宴。 结果呢,就这? 没有一见便令人臣服的王者之气,没有诡秘莫测洞察人心的智慧,更没有一统江湖的志气与魄力。 呵,一个沉溺于小情小爱的懦夫。 旁边有人劝道,这次武林盛会难得,不仅那些避世已久的前辈会出席,就连朝廷上,也定会派来不少高手参赛。 闻言,白鹤眠强打起精神抬头看了那边的男人一眼,见那张脸上依旧傻乐的神情,便明确那所谓天下第一归云客的答案,失望地嗤笑了下。 大失所望的白鹤眠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灌了满肚子烈酒,又面不改色地离开那场宴会。 这是他与那人的第一次相遇。 ——沉溺于情爱、天资卓越却甘于平凡、毫无抱负。 这是他对归云客的评价。 第201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65) 再后来呢? 白鹤眠高坐马上,眼瞧那人逞着匹夫之勇,独守九阳城几个日夜。 一人的力量能有多大,怎么可能抵得过千军万马? 夕阳残落,衣衫染血……他从嗤之以鼻,到心存惊叹。 怎么会有人这般愚昧? 世人趋之若鹜的,他并不对其另眼相待。旁人避之不及的,他却迎难而上。 直到援军赶来,那道不眠不休,宛若战神再世的身影才轰然倒下。 内力枯竭,脱力而倒。 白鹤眠自诩为绝代人物,在那种力挽狂澜的情景下,见证了那与天命相搏的气势,虽面上毫无显示,却已心生几分敬佩。 他是魔教特意打造的秘密武器,非特殊情况下不可在明面上与人打斗。 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和归云客打一架,回去就要挨上盐水鞭百下,再扔到蛇窟里待上一个月。 那环境阴冷寒湿,无比恶心,他一点也不怀念。 看着那武林第一名副其实的战场表现,白鹤眠手中的马缰都握断了,方才忍住冲上前方打斗的欲望。 本想等人休养好,私下里找个机会去打一场。 没想到等他从无望崖里苦修数月出来,听到的便是谢归云的死讯。 …… 而此后数十年,江湖上每年都有所谓的天骄横空出世,其中不乏有人因被称赞有归云客之风而名扬天下。 已猜测出谢归云死因的白鹤眠心中只觉无趣。 江湖呵,这就是那些少年人心中光鲜亮丽的江湖。 埋葬了卓逸不群者的灵魂,又捧出一群无趣无能的所谓继承人。 那些被誉为江湖新秀的人他也曾见过。 那时候他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见人的功夫不说炉火纯青,但也能看出个七七八八。 他依旧没什么善恶观念,是舍身救人的圣人也好,是众人皆可负,唯我一人尊的人雄也好。他所欣赏的,是那种有能力,有抱负,去对抗命运,敢于明目张胆、堂而皇之追求欲望的人。 而那些人? 虚假恭维堆砌出来、被蒙蔽着不见真实世界,被簇拥着成为傀儡般的存在。 浑浑噩噩的平庸者,怎配他另眼相看? 无趣至极,实在太过失望,白鹤眠甚至连动手的心思都淡了下去。 …… 时间拉回当下,看着面前俊秀不凡的银面,白鹤眠心中的满意与自豪难以言表。 啧,若是早知道这是谢归云的孩子,他就该从小放到身边养的。 这么好的苗子,加上他的精心培养,定会成为比谢归云更厉害的人物。 想到这里,白鹤眠心中笑了下——哪怕没有他的特意照顾,现在的银面已经将江湖搅个天翻地覆了。 就是性格,他想了下银面往常的行为作风,摇了摇头,觉得这为人还是太过重情,优柔寡断了些。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闯入江湖时就要做好死于恩怨中的准备,银面却总是尽可能地避免真正的死亡。 魔教的人,自然要有魔教的风范。故作凶狠这点,他之前是觉得有趣,但如今已经把银面看作自己人,又觉得这种装模作样的伪装,的确憋屈了些。 仁慈就仁慈吧,可能那家伙血脉中天生就带着这种难以理解的正义。 这伪装就不用了,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有实力在此,值得银面虚与委蛇的人应该也不存在了。 只有个代号像什么话,还是要起个正经名字。 …… 小九极为上套,在没有恶劣影响的前提下,她很乐意陪着上演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当即拜道,“并无,还望义父赐名。” 白鹤眠笑问道,“不如改回姓谢?” 小九惊讶了下,没想到白鹤眠居然是想让自己姓谢。 她心中有点吃惊,但不得不说这种做法,的确让她对白鹤眠的警惕心更少了些。 于是也如实道,“生父故去已久,害他之人皆已入黄泉,此番恩怨已消。归云客的声名如日中星,明明赫赫,这些年来堪称所有江湖青年心中楷模。 世人若知归云客有血脉存留于世,定会以骨肉之言大谈其论。 我这么多年的过往查起来也并非困事,人心难料,若因我的存在,影响他的声誉,令世人怀着微妙的恶意对他的过往妄加揣测。” 小九停顿了下,一字一句地轻声道,“我会很想杀尽那些胡言乱语之人。” 耐心解释完,她总结回答道,“为我的心情考虑,还是不打算跟随父姓了。” 白鹤眠听完忍不住笑出声,他像是看什么奇怪物种般打量着小九。 “你自幼便入了魔教,怎么还没学会魔教的行事风格?” “你为别人的错误负责就罢了,不想试探人性的正义之举,我尚且理解。可为什么你会认为做什么事都要光明正大,都要有个听得过去的解释?“ “改姓谢,也不代表要告知天下你是谢归云的血脉。更何况,你不需要给世人一个解释。 心里有鬼的那些人不敢刨根问底,而对这些并无了解的新一代,也不会因为这个,想到去探究,魔教继承人与归云客有何关系? 自谢归云之后,短短数年间,江湖中‘谢’姓者不知凡几,流浪孤儿,乃至无奈下隐姓埋名者,皆是以‘谢’为姓。” 小九沉默。 白鹤眠不知道银面是如何养成这样的习惯,总是觉得委屈自己不算上什么,甚至觉得能退就退,以企图换来更令人皆大欢喜的结局。 该死的归云客,他那什么破性格,连带着银面在魔教活了这么多年,骨子里都透着这种迂腐。 企图让自己的好徒弟迷途知返,白鹤眠继续道,“就算会带来些许麻烦,那也不是你的错。是江湖愧对你们谢家在先。” 他顿了下,挑眉问道,“你的心情难道不比这些破事重要,他人的过错,怎么还值得你忍气吞声后退一步?难道你就不想改回自己的姓氏?” 小九抿了抿唇,知道白鹤眠是误会了。 她真不觉得这是忍气吞声后退一步,姓不姓谢,在她心里并不怎么重要。 但白鹤眠如此说了,还真心实意觉得她受委屈,小九眨了眨眼,也没反驳。 只是顺从地道,“义父,孩儿明白了。” 做了一回长辈的白鹤眠心情不错,抚了抚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 “恩怨是非,真真假假,世人多是随波逐流之辈,并不在意。会流传下来的,唯有胜利者的声音。有实力在手,大可以自由逍遥地生活。” 第202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66) 第一次有人在耳边说出这样的劝诫,小九倍感新奇。 已把白鹤眠当成自己人,在精神放松下,她甚至有了闲心在脑海里打趣系统。 【系统,三个世界了,终于有人关心起了我快不快乐。】 听方才二人的交流,系统已经体会到了什么是机器故障,什么是两眼一黑。它切实地意识到自己对人类思想的短缺。 它在这边担心宿主的精神状态是否太过疯癫,结果居然有人说,宿主平日的做法是在委曲求全? 难道真的是它想太多? 还有,难道不是每个世界都有人争先恐后地在关心宿主,生怕她受了委屈吗? 思及这点,系统好像清醒了些。 白鹤眠身为魔教教主,行为准则显然不符合常人的价值观,往日里宿主也说过,此人思维可与疯子相媲美。 他的话,不能听。 见系统没出声,小九做出个泣音,【哎,每天都兢兢业业地伪装,这么些年来从不懈怠,旁人都能看出我的委屈,系统你却怀疑我有精神问题……】 系统卡了下,连忙道,【……是我】 ——是我不对。 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谢卿卿语调轻松地安慰道,【放心吧,我又不是没经历过大事的小姑娘,哪里会这么容易就精神失常呢?】 系统一时间被她这安抚的语调给糊弄住了。 后来又想——宿主的现实世界是法治社会,该会是什么样的经历比得上这三世的坎坷呢? …… 一人一系统的交谈在脑海中,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这边白鹤眠已经想好了心中的名字。 “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不如便取‘倾山’二字?” 谢倾山,力倾山海,锐不可当。 白鹤眠对自己的文化水平也颇为自豪。 小九愣了下,无它,没想到白鹤眠居然会取这么个名字。 这也太男性化了吧。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其实是有些厌烦以“男性”的形象存在于世。 耳畔白鹤眠的教诲才落下不久,小九看了眼白鹤眠此刻的神情,心中笑了下,收回自己刻意压低的嗓音,用清脆的女声回答,“义父,这名字大气磅礴,但听起来过于鲁莽,颇为野蛮,我不喜欢。” 听到这句话,白鹤眠先是被这声音给恍惚了下,回过神来明白到银面所言何意后,眼睛发亮,忍不住笑出声。 “对,对,是我的疏忽,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你是个姑娘。这名字不好,不好。” 在意识到银面的身份后,白鹤眠更为心喜。 女子在世上本就生存困难,受制于身体构造,习武更是要比寻常男儿辛苦数倍 ,可银面居然能够到如今的地步,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有这份心性,有这份毅力? 哈哈哈,他的义女,哪怕是谢归云也比不上! “那便只取倾字如何?可倾山河,万物难阻,令人归服。” 倾。 谢倾。 小九看向白鹤眠,一时心中情绪起伏——与她的本名同音不同字,是巧合吗? …… 是不是巧合谢卿卿如今搞不清楚,但她也并未在此纠结。 教主这个大麻烦解决后,她便毫无后顾之忧,花费了几天时间将魔教人清洗了一遍,除去那些完全不受控制的魔头,确保留下的人还算可用。 安排完剩下的事情,小九告别整天看着她傻乐,现如今已完全是沉浸在溺爱子女状态中的白鹤眠,骑马率众人来到九阳城。 她原本计划是寻个较为合理的理由给世人,好让他们知道,魔教是如何与九阳城结盟,如今已经彻底洗心革面,成为正道之人。 白鹤眠的一番话算是点醒了她。 其实没必要特意给个解释。 魔教的恶名积累已久,心中有偏见的人自然会有一百个理由来挑剔,想这是个何等可怖的阴谋。愿意信服的人,并不需给个解释,窥见上位者的态度,他们自有无数种猜测推理,好完善自己的逻辑。 小七一见面便扑了过来,在小九与白鹤眠谈开后的第二天,谢无琛便主动来找他将小九的身世托出,希望这位小九心中真正的哥哥能多多关心照看下小九的心情状态。 是大名鼎鼎归云客的血脉。 小九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早就知道偌大的江湖皆是她的敌人,早就看清楚魔教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吗? 本以为是被迫入了魔教,却没想到这才是唯一的活路。 这怎么能一样? 她就这样瞒着他,背负着难以言说的血海深仇,自己去做那破釜沉舟的豪杰? 九分疼惜与一分愤怒交织,后怕的情绪缓缓上涌。 等小九与他甫一见面,便发现小七哥老谋深算的稳重和智慧全都不见,也再也不端着架子了,完全与幼时一样忧愁挂念的小媳妇神态。 一会儿念叨着她辛苦了,得知自己身世后一定是极为忐忑不安,是他的错没能发现她的情绪,是他不够有用,才不能做她有力的后盾。 一会儿又长吁短叹道,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她也是完全长大了,能够一个人面对所有挫折磨难。他这个毫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妹妹眼中,八成就是个负担累赘吧。 一会儿又红着眼眶拉着她的手,问她,有这些事压在心头,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会不会一直提心吊胆,是不是寝食难安? 被他一套组合拳打得昏头转向的小九:…… 她真的知道错了。 这件事不是她不愿意说,是真的没有理由给小七哥解释。 眼看着要小七哥要走火入魔,平日里连轴转处理九阳城的事务,让九阳城与朝廷,魔教与江湖正道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好不容易忙完了,不抓紧时间去睡觉,一日三趟跑到她面前,甚至打算亲手做饭,负责她的日常饮食! 虽然手艺的确很符合她的胃口。 但她也不是这样压榨人的啊。 可刚说两句,小七哥眉眼间都透露着一股落寞,坐在案桌前也不出声,只是低着眼眸,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小九:…… 第203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67) 想她天不怕地不怕,唯怕小七哥这种神情。 小九心服口服地穿起了娇俏明媚的女装,在小七哥面前扮演起娇滴滴的妹妹,企图他能在这种互动中,恢复他成熟稳重的正常形象。 ——而不是整天看她像看个即刻就要消失的宝贝一样,生怕她下一面就受了什么委屈。 一旁赖着不走却备受冷落的谢无琛眼神幽暗,在小七堪称教科书一般的教学过程中有所领悟。 还没等他有所实施,便见小七走后,还在撒娇的小九笑容一收,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 就是你小子,不等我回来就把我的底给掀了是吧。 她虽也知道,这话谢无琛说最为合适,但还是忍不住心中迁怒。 谢无琛明白她的别扭之处,也不生气,只是轻声问道,“我方才办事回来,路经一家点心铺,买了些新推出的望月松饼,要不要尝尝?” 此刻天才初亮,晨光熹微。 或许是一夜奔波,靠近谢无琛时,小九闻到了山间草木朝露的气息。 他刚从很远的山野间赶回来。 她看着谢无琛递过来一份油布包裹的糕点,略显疲倦的眼眸中带上了一点期待。 被这种眼神望着的小九:…… 啊啊啊!可恶的小七,看你带的什么好头! 她恶狠狠地接过那点心,极为冷漠地道,“我想吃自然会去买,何必多此一举。” 谢无琛含笑点头。 小九、小九气极而去。 摸清小九的命脉,几番交流下来,谢无琛终于能体会到一两分照顾妹妹的乐趣了。 本来林知鹤行为算是正常,他知道了小九的身世后也没有陡然转换为溺爱,只是更多了些感慨与敬佩。 但架不住轻袖阿姐对小九的心疼,她本就深觉女子处世不易,又在孕期,正是满腔母爱无处可去的时候。得知了小九身世,再联想她这些年的坎坷,心中万分柔情疼惜,恨不得把她当成幼儿照顾。 一群人打理城中事务已是手忙脚乱,还能不约而同地你白天、我夜里,时刻盯着小九。 小九直觉冤枉——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幕了,她还有什么理由会偷偷离开? 眼看整整一个府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小九深深怀念被叫回家挨训的徐星琅。 …… 徐星琅赶回来已经是十天之后了,他这次回家已然了解清楚事情的真相。 等小九见面时,便看到他乌黑的两个黑眼圈。 一见到她,那双眼睛便红了。 小九:……不要了吧,徐星琅你个浓眉大眼的,怎么也会是如此感性的人啊! 想到父亲那些字字泣血的忏悔,徐星琅感同身受,想到兄弟如此忍辱负重,只觉得大半原因都在自家。 一把握住小九的双手,“是我……” “打住——”小九果断闪开,“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 看了一眼后方神态各异的人,她终于爆发,“每个人见我都一副欲语泪先流的神情!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眼下最为重要的是未来九阳城的发展,那么多正事迫在眉睫,大家能不能振作起来?” 一时间无人回答,再三收到眼神示意的林知鹤:时隔多年,他终于又成了兄妹二人之间的传声筒。 林知鹤低头咳了两声,以表示如今的年长体衰,这才道。 “小九,九阳城的正事确为重要,可我们身为你的亲朋,自然也是挂念。得知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一时间难以控制心中情绪,再正常不过了。” 小九横眉冷对,“是吗?可这控制不住情绪的状态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 她冷笑一声,“林先生,如果是你,你觉得处于这状态中很好吗?” 身为这里面唯一个保持正常的人,林知鹤见证了周围人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照,发自内心地说一句话。 ——过于体贴的关心,有些可怕。 见他沉默了,小九幽幽道,“对吧,你也承认了,这种小心翼翼地,把我视为易碎琉璃的呵护,有多么的难以适应。” 林知鹤尬笑两声,碰了下鼻尖,转身就换个阵营,回头对着众人道,“小九所言极是啊,你们的真情固然可贵,但小九如今已经是个独立的姑娘了,怎么可能大大小小所有事情都被你们给一手负责了呢?” 小七缓缓走上前来,几步便到了小九身边,露出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这段时间是我过于焦虑,对不起,让小九因此苦恼了。” 他轻轻揉了揉小九的脑袋,“哥哥日后定不会再这样了……你也再不会独自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了,对吗?” 小九抬眸看他,又扫过他身后一同期待着自己回答的众人。 “对。” …… 在其乐融融的热闹氛围中,小九忍不住在心中道。 她好歹也是魔教继承人,现如今的实际掌权者,她对危险程度的划分,应该也算权威吧。 徐星琅与她一样,不约而同地望着杯中酒走神。 他还指望着与小九一起隐藏名号闯荡江湖,成为新一代双杰。就连名称他都想好了,就叫风月双侠。 闯荡江湖,应该也算文人眼中危险的事吧? — 等晚宴结束,夜黑人静时,厅院中便只剩了四人。 徐星琅酩酊大醉地歪在地上,抱着一坛酒说些难以分辨的醉话。 谢无琛满眼嫌弃地站在一旁,在思考着,可不可以用长剑把醉鬼给挑着带回去。 小七脑袋还算清明,望着今晚的月色,突然笑了下,“我是答应,不再万分紧张地管你了。但这个月,想必你也逍遥不起来。” 小九还没反应过来,见他这般笑,便觉得拳头硬了。 小七哥好欠揍。 小七对危机毫无所觉,摇了摇脑袋,“老张不是要过来了吗?他一把年纪了,又最担心你。你心肠软,见不得别人可怜,肯定不忍心让他为你牵挂。” 想到老张,小九沉默了下。 这些年,每次她出任务,老张就吃不好也睡不好,本就亏虚的身体,调理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改善。 她嘴硬道,“什么一把年纪?老张那个年纪,正是闯荡的时候。九阳城急缺治世之才,他又是满腹经纶,合该发光发热,一展胸中抱负。” 说到这,二人又安静了下来。 月光皎洁,一如往昔,好似穿越了十多年的光阴,将往日与今夕相连,又将那些坎坷、挣扎,与痛苦模糊。 在这寂静中过了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 “这样应该也还算可以吧?” “当然,城主大人哎,日后还请多多努力,让更多人都能够吃香喝辣。” “你也不错,天下无敌的魔教少主,尽快把手下的那群人训练出来,好提高我们九阳城的治安水平。” “放心吧,有我在,朝廷打来了也不怕。” “是有我们在……” 第204章 我见犹怜风尘女(1) “给我快点走!一群贱蹄子,走路都磨磨蹭蹭的!是不是非得用鞭子抽着才能快点啊?”一道尖锐而又刻薄的声音响彻整个庭院。 院墙下,几位垂头打扫的姑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看什么看?哟,还不服气是吧?”妇人将那细长的眉毛一拧,伸出手对准耳朵一把将那黄毛丫头揪了出来。 卿卿被扯着耳朵,拼命地踮着脚尖,在这楼中几天学乖了不少,这次一点也没挣扎。 只是泪眼朦胧地站着,声音低低地解释着,“不是的,没有不服气,杜娘子,是我错了,不该抬头看的。” 杜娘子冷笑一声,狠狠地拧了一下这丫头的耳朵才松开。 “既然进了我们摘芳阁,就别想着出去了。还是早日认清事实为好,牵过卖身契后,你们这些丫头,生是这里的人,死也会是这里的鬼!”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的一群丫头,见这群丫头片子皆露出了认命的神色,才还算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至于她身边特意拉出来杀鸡儆猴的那位。 两个月的调教,见证了这女娃从刚开始来时的叛逆倔强,到如今的逆来顺受。杜娘子只能说,人啊,只有早看清了,接受了现实,才会不那么痛苦。 这群女娃如今也七、八岁了,不早些接受现实,日后在这摘芳阁里,怎么活得下去? 好歹也是花了几两银子买来的,少死一个是一个。 等将这群丫头都分配好了,杜娘子回头扫视一圈,这才捏着帕子,扭着腰肢走了出去。 等人影消失在门外,又安静了一会儿,一群丫头才放开了呼吸,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试图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汲取些力量。 卿卿红着耳朵,垂着脑袋站在原地。直到有人拉起自己手,才抬头。 迎面是张消瘦的小脸,一脸的胆怯与担忧,眼中泪花闪烁,“卿卿……” 这是与她一起被卖来的阿怜,和卿卿同年出生,如今八岁,是家里活下来的第三个女娃。 前个月,家里读了几本书的大哥与县城里屠户的女儿相看,双方都还算满意,便商量着把她卖了好筹备婚事。 说来好笑,阿怜本没有名字,家种叫她三妮,到了这摘芳阁,卖人的牙婆子手里叫三妮的太多了,便挨个起了小名,见她动则就一副哭啼啼的模样,便叫她阿怜。 卿卿刚被卖进来时,不肯服从管教,挨了不少处罚,连大锅里的剩饭都没得吃,全靠阿怜剩着自己的半个干饼,才能活下来。 也是阿怜说,要和她一样听话,才能一起活下去。 见她担心,卿卿也顾不着耳朵疼了,连忙摇头道,“阿怜,不要怕,我没事的。” 阿怜的眼泪顺着滑落,在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留下两道湿润的痕迹,被风一吹,便有刺痛感隐隐。 她擦了擦眼泪,“卿卿,我们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每日洗衣,刷鞋,打扫,一群女孩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都是在乡下长大的女娃,能活到这么大才被卖出来,吃苦耐劳、勤劳能干的性子早已磨练出来。认清了现实之后,连夜晚的啜泣声都再也听不到了。 “我爹经常说我是个浪费钱的赔本货,要是我娘生我的时候,他在,肯定把我溺死了。”临榻一个小丫头在吹灯前说道。 她一边麻利快速地铺好床榻,一边又道,“他没说醉话,我亲眼看到小妹就是这样死的。要我说,在哪活不是活呢?青楼又怎么了?” 对面坐着出神的丫头听了,露出个不符合年龄的苦笑,“青楼怎么了?你不明白吗?” “切。”对着梳妆镜照看的那个翻了个白眼,“你们这群人真是愚钝。没看到那些姑娘身上的衣服,头上的首饰吗?可是比我们的命值钱多了。” “要我说,就该把握住机会,当这伺候人的丫头有什么好的?” 她停顿了下,还是选择把前些日子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别以为觉得受苦受累就算是好差事了,我可是听说,在这楼里,到了年纪的姑娘,早晚都会接客。” “还不如拼一把,进了雅芳楼里,好歹能有个选择。万一运气好呢,还能赎身出去享享福呢!” “呵,享福?外面的人只会把我们都当个婊子。”墙边闭眼的丫头突然接道。 一旁听着众人交谈的卿卿和阿怜同步转头,向那人望过去。 李芊芊气极,把自己珍爱的梳妆镜“啪”一下按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喝道,“你说什么呢?” 王含章睁开眼,看着李芊芊愤怒不服气的模样,又重复了遍,“我说婊子。” 李芊芊气得火冒三丈,冲过来就要去打她。 被两人争吵给唬住的卿卿连忙跳下床,拦腰将李芊芊给抱了起来。 如果被杜管事发现了有人打架,整个屋子里的人都会被连带着一起惩罚。 王含章也站了起来,认真道,“世人皆道,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他们只会把你当玩物,你不应该相信会运气好,赎身出去能享福。” 李芊芊被卿卿抱住双脚离地,她在心里骂这真是怪胎,一边挣扎着要下地。 卿卿在她耳边说,“李姐姐,你答应我不动手,我就把你放下来。” 李芊芊也是要脸的,她又羞又恼,连连道,“我不动手,保证不动手!” 卿卿这才把她放下来。 李芊芊对她哼了一声,又斜眼看了下王含章,放声道,“婊子就婊子呗?总比被溺死强!” 王含章微微一愣,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并没有在嘲讽。可见李芊芊那不屑一顾的神态,话又说不出口。 卿卿见危机解除,又回到床上。 阿怜挤过来抱住她,“卿卿,外面冷,我身上暖和,给你暖暖。” 卿卿感动道,“阿怜,你真好。” 阿怜摇摇头,“卿卿,你还救过我呢,你更好。” 她羡慕又崇拜地看着卿卿,“好厉害啊,力气那么大,真威风。” 卿卿也觉得得意,这是她唯一会觉得开心的夸赞。 “说起来,我总觉得我上辈子是个将军,要不然就是个武林大侠。这辈子才会这么厉害的!” 阿怜眼睛亮晶晶的,猛猛地点头。 随后又失落地道,“卿卿若是个男孩就好了。就不会……” “没关系的。”卿卿摸了摸阿怜的肩膀安慰她,机智地转移话题道,“我觉得李芊芊说的话没错,我日后也会努力进雅芳楼的。阿怜你呢?” 阿怜抖了抖,轻声道,“……我怕。” 卿卿连忙抱住她,“不要怕,有我在,我会带你出去。” 第205章 我见犹怜风尘女(2) 从沉睡中苏醒,见证了方才争吵又将谢卿卿一番话听入耳中的系统:&%¥#*& 一段乱码在脑海中飘过。 完了,失去记忆的宿主已经完全忘记了原主心愿。 按照它分析的结果,这辈子宿主不应该踏入青楼,更不应该重复前世的花魁之路。 要知道原主最大的执念,就是让所有人能后悔,让那些人痛不欲生。 她要那些因为她无法选择的出身、她挣扎努力的过往而轻贱她——那些有眼无珠的俗人,自以为孤高傲岸的贵人、高高在上玩弄她、视她为蝼蚁、披着道貌岸然的人皮的伪君子们。 ——付出他们曾不以为意,弃若敝屣的真心。 让他们跪在她这个青楼女子的脚下,心甘情愿地亲吻她的裙摆,透过所有的虚伪看清楚她的高贵,也认清自己的丑陋。 【毫无利益廉耻……】 【一心妄想攀龙附凤……】 【戏子能有什么感情?虚情假意的话早已不知说与多少人听……】 【肮脏的皮肉,污浊的灵魂,怎么敢企图他人的爱意?还有脸面玷污“真情”二字……】 特意安排下的英雄救美,心存利用的推波助澜,几个王孙贵族兴起时编织了一场盛大的美梦,将盛极一时的花魁囚于其中。 将她的感情视作战利品,炫耀一番后又嗤之以鼻,将她转手相赠。 她如一件稀奇的物件般,被丝绸捆绑着,送到了另一个达官贵人的房间……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寸寸吞没。 她没有想过死亡,凭她的美貌,不应该如此狼狈的死去。 还要用尽她浑身的本领去给那些玩弄她的人添乱呢。 即便斗不过,她也从未怀有死志…… 惨死的冤魂夜夜啼血,看他们平步青云,娇妻美妾——再也没人想起年少气盛,初踏入青楼中,那惊鸿一瞥的绝色佳人。 …… 系统再看如今决心做天下第一花魁的谢卿卿。 一时间不知道感慨她到了什么时候,都这么有斗志。还是为她这如今毫无记忆的状态而绝望。 说来其实都怪它。 想到这点,系统就觉得心虚。 ——上个世界待了许久,宿主整日逍遥,被徐星琅拉着在江湖上到处凑热闹,救个三脚猫功夫就闯荡江湖的黄毛丫头,那丫头色迷心窍整日缠着宿主,暗搓搓耍心机和徐星琅斗智斗勇,争谁对宿主来说最可靠。 白鹤眠算是老来得子,见小九处处留情的性格很是不爽,致力于将小九的性格调教为纯乐子人,少替他人考虑,莫插手别人因果。 轻袖生了伶俐可爱的女儿,那小丫头见人先露出虎牙三分笑,小九乐颠颠去作了干娘,体验了一把养成的快乐…… 朝夕相处早就培养出了感情,更不要提,本就感情深厚的小七几人。 本是担心这个世界留久了,宿主离开时会难以出戏,结果宿主离世后毫无负面情绪——她拍拍衣袖就飘了出来,笑着回头看了眼说开始下一个世界。 暗地里担忧的系统:…… 它再度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 为什么和资料上显示的正常人类如此不同? 实在担心宿主的精神状态,又知道从宿主口中问不出结果,它便想着去查看宿主神魂是否受到污染。 为避免这探查对宿主带来不适的影响,动用了前几个世界积攒的能力,想顺带给她净化疗愈一下。 结果精神力刚触碰到宿主的神魂核心,就被一股奇怪的能量阻挡。那力量带着吞噬一切的危险气息,却令它莫名觉得熟悉。 思考了各种可能也没能想明白,谢卿卿一个人类女性,神魂中怎么会蕴含着这股能量? 面对这种异常,它不敢再贸然行动,只能先收回自己的精神力。可宿主身上的吞噬能量实在太过霸道,在它刚有异动作时顷刻间便蔓延上来。 在摸不清这情况的状态下,它又不能贸然抵抗——万一伤到宿主的神魂,让她变成心智不全的傻瓜怎么办? 只能忍痛切断那部分的精神力。 …… 动用余下的能量来到新世界后,和宿主说了几句话都没得到回应,耳边被婴儿的哭泣声环绕个不停,它才意识到后果有多严重。 谢卿卿失去了前几个世界的记忆,也完全不记得它的存在。 它每一说话,宿主就挥舞着手脚哇哇大哭,无论多么饥饿,多么困倦,都会直到它彻底闭嘴才肯停歇。 对着毫无思考能力的婴幼儿,系统尝试无数种沟通技巧,无一失败。 面对精神力受伤急需休息的自身,和笑嘻嘻流口水的宿主,它最终选择留下一部分能量确保宿主的安全,便步入休眠。 一苏醒便听到谢卿卿放下豪言奔着名妓而去,系统深怕毫无记忆的宿主被世界同化,完不成原主心愿的同时,在这个世界里迷失。 ……说起来都是它的错。 旁观了三个世界,它终于彻底地在心里转换了对宿主的定位。 从一个因被它绑定而在这么多世界做任务的优秀合作者,到因为它的失误和莽撞而面临着风险的——无辜灵魂。 都是它的错。 这个世界如果宿主完不成任务,那肯定是它的原因。 系统在心中保证,即便任务失败,它也不会袖手旁观,任由世界意识将谢卿卿困于此。 怀抱着几分心虚,几分逃避心理,系统无师自通了体贴和善解人意。 今夜已晚,宿主劳累了一天,它这个时候率然出声,谢卿卿肯定难以入眠。 所以它有了一夜的时间,好思考如何和如今完全失忆的八岁女孩沟通。 — 【施主前三世都是留名青史的大善人,这一世误入困境,我是你的守护之神,特意来救你脱离此地。】 “……” 【……小朋友?】 识海依旧一片寂静,卿卿正撅着屁股费力地洗着粗布衣服。 【宿主?谢卿卿】 【能听到我说话吗?】 饶是它想出来什么绝妙的开场白,面对这种情况也依旧无解。 说什么都没有回应,系统不由怀疑起自己是否又在别的地方出了什么差池。 契约明明还在,不应该啊,谢卿卿怎么听不到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