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戏精夫妇》 第1页 [穿越重生] 《王府戏精夫妇》作者:奶酪西瓜【完结+番外】 文案: 在穿越成为锦衣卫的第三千天整,收到一个圣旨,得到一位小王爷。 微破案沙雕甜宠文 谭潇月作为一名锦衣卫,一要能演戏,二要能打架,人生梦想就是走上官生巅峰养大象。 祁子澜作为一名亲王,一靠花瓶美色,二靠背后搞事,人生梦想就是养自己的王妃谭潇月。 谭潇月: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重生的祁子澜:我是鬼。 穿越的谭潇月:???那,好巧,我也是? #戏精夫妻的爱情战争# #你敢穿越我就敢重生# #皮皮怪女主vs话唠boss男主# 文名和文案都很垃圾我知道,但我想不出!直接看文吧!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谭潇月,祁子澜 ┃ 配角:下本文《我在地府的火锅店持证上岗了》,求预收 ┃ 其它: 第1章 窗已关死。 门也封锁。 整个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个活人。或者说,一个活人,一个半死不活。 有点冷。 感觉有什么从自己身体里流淌出去,连带着自己身上所有的暖意,一股一股的,和小溪流淌一样。 应该是血。 从最上方朝下看,该是一大片的红色,如泼墨一样,以她为中心渲染开来。瓷白面庞,绝色锦衣,满地血腥,美到了一种极致。 旁边有人跪抱着她。 抱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整个身子都捏碎。 这人身上很温暖,却救不了她渗入骨子里头的冷。飘飘忽忽,好似下一刻就能陷入漫长而又浪漫的冬眠。睡过去就不会冷了。 那人很伤心。 伤心得让谭潇月觉得自己的眼角都有泪水,抑制不住在落下。 她的双眼只能睁开一点点的缝隙,眼前的一切都是碎片一样的色块。她看不清所有的状况,更看不清那个人。 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她想让他不要哭了,哭能有用,她早就飞升成仙了,哪里还用得着陷入如此尴尬境地。 直到她陷入黑暗,起起伏伏踏过漫长征程,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白发白须老人,她都没能开口说出话来。 太惨了。 一时间,谭潇月只觉得刚才抱着她的人太惨了。 她自己死了一了百了,那人却活着还要痛苦。 天妒红颜! 苍天不公! 老子还能再活八百年! “别走神。”老人穿着一身华服,面色肃然,这般与她说着。 你让我不走神,我就不走神,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谭潇月心里那样想,但还是被老人衣服上的图案吸引走了注意力。 她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如此繁杂花俏的衣服了,和唱大戏的差不多,看着就很厉害。 “从今日起,你就是锦衣卫的一员。”老人手背在身后,挺直着腰板这般与她说。 锦衣卫? 谭潇月惊:“朝廷终于沦落到要无知幼儿来拯救了么?我才六岁!”除了吃饭睡觉打架,其它什么都不会! 老人忽然就换了一身衣服,坐在了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椅子上,晃晃悠悠,脸上带着一丝笑。 椅子是红木制成,把手上面的浮雕很是精緻,有龙有凤,椅背上镂空的图案缝隙里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看就很讲究。 “指挥使。”谭潇月知道他的身份,“别的锦衣卫能养大象,我也要养大象。” “养你个锤锤,你比大象还能吃!”老人笑骂,“你这根骨,不学武就是浪费。” “就我这张脸,学武也很浪费。”谭潇月摸上自己的脸,长吁短嘆。 老人又是在那儿哈哈大笑,早没了当年初见时的那点严肃。 锦衣卫,身穿一身锦衣的侍卫,原本就是仪仗队的。一个个初入锦衣卫时,最大的要求不是什么文武双全,不是什么根骨惊奇,更不是要有什么罕见技能,而是长得好看。 容貌要常人之上,就连身高都有着一定的要求。 谭潇月看着指挥使笑,继续嘆息自己,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现在却沦落到要靠本事吃饭。 她看不顺眼指挥使,干脆转身用轻功入了一个宫殿。 进了宫殿,外头的天却忽然暗下。 宫殿内到处都是红蜡烛,高高低低,照得整个地亮堂堂且红彤彤。房樑上头到处都挂着白色的纸和布,上头有用硃笔写点什么,可惜谭潇月根本看不明白。 居于正前方的桌子上头全是牌子。由高到低,自上而下,摆满牌子。牌子上写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边上还有小字。 夫妻摆在一块儿,子嗣摆在下一层,一层接着一层,最底下就是最新的那层。 牌子前头,是祭祀用的贡品。瓜果糕点和鸡鸭鱼肉都有,都是新鲜的。 但谭潇月知道,那些都不好吃。 因为吃食不会放盐,瓜果味道酸涩。 这是一个很大的宗族,绵延了好些代,直到今朝。 有一个人身穿一身玄黑,背对她站在那儿,将一块黑色金边的牌子摆上。 谭潇月想要看清楚那块牌子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往前走了两步。她凑近了看,发现上头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第2页 工工整整的,字体和旁边的那些个名字都一样。 就是名字下面还带了一朵小花,怪可爱的。 她友善提醒了一声:“大兄弟,我还没死呢?” 这一声吓得那人差点摔了个踉跄,随后张望了下四周,最后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是蛮多的,不过谭潇月懒得听,半句都没听进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的脸是很清晰的,清晰到谭潇月心中微动,却记不住。 像是玉石雕出来的人,面上没有丁点瑕疵,还偏生稜角分明。眉毛和眼睛都如墨点染一样深邃,凑近了看,睫毛轻颤,直刮在人心尖上。 谭潇月眨了下眼,还是没能记住这长相。 就余下一点被容貌震撼的念头。 这人放下了牌子,很快就出去了,徒留谭潇月一个人在这屋子里。 她也不嫌寂寞,只觉得这儿挺好看的。 宫殿柱子上还有龙,和指挥使椅子上那些个缺胳膊少腿的伪龙不同,这儿有的是真正的,独属于皇家的龙,眼珠子都点上了,仿佛下一刻就能从柱上一跃而出。 谭潇月拔出了自己的绣春刀,跑到柱子那儿,对着柱子比划了一下,然后恭恭敬敬刻下:谭潇月到此一游。 破坏古物,十分不要脸。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谁? 谭潇月神情不变,眼微微下垂,陡然转身,将手腕短箭吹出。 “咻——” 谭潇月猛然睁开了双眼,看到进屋来的人,幽幽嘆口气:“昨晚一晚上就光顾着瞎做梦。你怎么进屋又不出声?” 门口门框上短箭没入木头大半,尾巴梢轻颤,彰显着谭潇月刚才用出的力道有多大。 作者有话要说: 1.男女通篇1v1,背景架空;2.本文如若出现诗词、古文,皆为引用。 3.友情提示,文案男女主已标明,女穿越,男重生。 4.多多收藏,多多评论,养肥可能会养死。 5.作者基本日更或者隔日更。 6.网页、wap和app可找作者专栏戳进去收藏作者哦7.由于作者起文名太辣鸡,本文诚招一个文名,被採用文名的第一位,送5000晋江币(晋江发红包实际收到会95折)。 望诸君食用愉快 第2章 悄无声息走进门的少女穿着一身侍女襦裙,笑弯着眉眼,微微欠身:“小姐,是我不对。” 她长得颇为清丽,搭配着侍女衣服也显得好看。那双灵动的眼眸,带着轻微的笑意,不说话都能传递着自己略带欢喜的情绪。 “灵云现在倒是客气了。”谭潇月踩下床,穿上了鞋子。 被称为灵云的侍女起身。她两手指捏住了门框上短箭的尾端,稍用力才将其拔出:“今日是您过生儿。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出门的么?” 过生儿。 谭潇月看眼窗外估了时辰:“宅子里的东西都送来了?” 灵云应声:“夫人都送来了。该有的东西都有,还有大少爷随了礼,送了一把弓,说是盼着您养好身子,等再过两年身子肯定就好了。” 她说完这话,当着谭潇月的面取出了自己腰间袋子里的瓷瓶。开了瓶口,她将短箭浸入又取出:“麻药我给您再上一层。” 男子过生,又叫做悬弧日。出生时,就会挂一把弓在外头,以至于后来再过生,就会这么戏称。 这大少爷是真情实意,希望谭潇月这个嫡系妹妹能养好身子。 “收了都放库房里。”谭潇月穿上了衣服,到梳妆檯前将头发束起。 海上贸易已开,这光面玻璃的镜子即便有点糊,倒还算是能大体照得出人脸。 镜子中的稚嫩少女,此刻只有十四。然而即便只有十四,也能看得出其面容姣好,肤如凝脂,尤其是那双凤眼,微微狭长,世称瑞凤,眼尾微微上翘,好看得紧。 她两颊带着一点初醒来的微红,就算不用胭脂水粉修饰,照样能吸人眼球。 唯独可惜这容貌的主人,半点没在意自己这样貌,束完发就从镜前移走了目光。 灵云上前替谭潇月整了整衣服:“小姐可真好看。” 谭潇月不在意样貌,但也清楚自己这样貌多惊人:“不好看,也不会在谭家了。” 灵云明白她的意思,声音柔和下来:“您说得是。” 谭潇月回想昨晚的梦,已记不得多少。 她自千年后一闭眼,哪想一睁眼已成了不知何朝何代的一名幼童,无父无母被人捡走摸了骨,放在暗卫里头操练。 养了几天养好了点,又被人发现容貌上佳,转头被带去见了人,莫名其妙进了锦衣卫。 生辰说来说去,其实不是她的。 倒是入锦衣卫的时间,现在掐指一算,已有两千多天,再过些日子,就是三千天整。 她入锦衣卫没多久,就到了谭家,挂在了当时刑部尚书谭秩的长子名下,而灵云没过多久,就被送来和她合作,做她下属兼侍女,顺带替她打掩护。 谭秩如今已有六十五,自五年前从刑部尚书位置上下来,如今天天就在家里头写诗养鸟,日子过得可惬意。当然,从刑部尚书位置上安然退下,不仅能惬意,而且是能得意的。 谭潇月走到桌子旁,将那短箭插回自己手腕饰品处,听着短箭“咔擦”一声入了卡槽。
第3页 “好了,出门放放风。对外就说……” “就说小姐今日心中欢喜,可身体着实不适,便打算在屋中静坐念经,望家中往后一切照旧,日日安好。” 两人对视一眼,谭潇月笑嘻嘻,灵云笑眯眯,一拍即合。 …… 谭家在京城里,算是有名讲规矩的。 按照礼制规矩,白纸黑字写在册子上,自家住的地儿,皇上住的,那叫宫。藩王住的,叫府。官员住的,叫宅。寻常老百姓住的,只能是叫做家。 有的老百姓有了钱,买了官,就给屋子叫宅,朝廷现今倒是也不怎么会去管了。 天下安稳的时候,官员们不会给自己寻那些个麻烦事。 谭家祖上早年就有功,即便这样,至今挂的牌匾,却还是谭宅。那官居一品、二品,厅堂五间九架的规矩,绝不逾越。 谭家前些年当家的是当时尚且在刑部当值的谭秩,如今则是谭秩的长子谭坤,而后院则是由谭坤的妻方氏管着。 “这几年家里头,也实在是辛苦你们两人了。”谭老爷子此刻正和自己的长子长媳说着话。 谭秩已六十五,鬍子和头发早已斑白。六十耳顺一过,他不再坐在尚书位置上,回到家里头,人说话都变得平和起来。 当官的时候,人们称他一声谭大人,现下,他更喜欢别人称他一声谭老爷。 人这一生,他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能做的也尽力做了,之后无非就是希望能得个善终。 他微带乐呵避开了家里的孙辈,和长房家谈论着自家小辈们今后的事。 这年纪差不多了,孙辈们的人生大事,都到了要解决的时候。 “爹。阳儿的婚事已订好了,等阳儿中了举人就成婚。可月儿这事,我轻易做不得主,还是要您来看着办。”长媳方氏这般与谭老爷说着。 谭老爷算了算年月,也不得不感慨一声:“月儿到我们府上,八年有余了啊。” 那时候他权势尚在,和吏部尚书关系颇好。帝王信任他,特派锦衣卫将那小姑娘送到了他家,埋下了这么一颗有备无患的棋。 谁都不知道这棋什么时候会用到,又能起怎么样的作用。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继续说了下去:“当初好友将她託付给我,说孩子命不好,体弱,不可随意对外说起,更不可随意惊扰。哪想到就这么养了八年。” 说来好笑,论品级,这孩子比他长子品级都高,算没养岔,不负帝托。 并不知情的方氏皱了皱眉头:“……可孩子不是这般养的……”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旁边的丈夫给拉扯闭上了口。 方氏咬咬唇,有点心疼谭潇月。 谭潇月挂在方氏名下有八年。要是不安分,方氏或许还会觉得厌弃,眼不见为净。可这孩子生得漂亮,平日里又安安分分。除了过年出来冒个头说声讨喜话,就根本不出门。 到了年节见一面,看着还体弱,叫了人后,半天说不出两句话来。她就是看不过自家一家男人收了人,又对孩子不管不顾。 她又不能多说,往日也不得不听从谭家这父子的话,就送点东西过去。 “婚事这事,我去问一声。”谭老爷这样说了一声。有的话,憋到入土,他都是不能和自己家里人说的。 方氏看着还是不怎么顺心,憋着气。 谭老爷笑眯了眼,安抚着自家长媳:“我亲自去给她寻一门好亲事,绝不会委屈了她的。” 方氏想谭潇月都十四了,这么匆忙寻个人家,也不知道人家好不好。 她瞅了眼旁边的丈夫,还是低声快速说了一句:“早些订了人,咱们也好长长眼,免了那些个闲话。” 什么闲话呢? 多了去。 谁家女儿藏了那么多年,几乎不怎么见客的?这年纪到了十四,都没寻个亲家。 普通人家,十四还没成家倒也正常。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姑娘,到了十四基本上家里头都备好了去处,要去宫里头的去宫里头,要寻人家的寻好了人家,哪像谭潇月这样。 她还是病秧子,搁在谁家里头,都怕没个子嗣。大夫倒是常请,家里头也常有药用开支,大头都是给谭潇月的,可到底是说不过去。 回头寻了亲家,娘家看着就态度一般了,放到夫家,那是想结亲还是结仇呢? 方氏想到这些就愁。 谭老爷明白她的意思。 这长媳是他当年妻子精挑细选出来的,娘家算不上势大,但也不弱。方氏头脑灵清还心善,想事情面面俱到,年纪轻时就看得出来,现在更是有心了。 有方氏掌家,这家能撑得起。 “这事我知晓了。”谭老爷点点头,“十四了,确实不能再拖。” 方氏听了这话,这才稍稍放了放心。 谭老爷敲敲桌子,看向自家长子谭坤:“阳儿在国子监如何?” 这话是转的强硬,两人也知道谭老爷更关注的,肯定是他们两人的嫡长子谭阳。谭坤恭敬回着自己父亲话:“阳儿近来学业表现不错,国子监几位都夸了他,今年中举是没问题的。” 话一转,他们还是将重点放在了谭家的嫡长子谭阳身上。今后这谭家能不能走远,又能在京城如何,还是得看谭阳。
第4页 谭阳文章向来写得好,秋闱不怕,春闱倒是不一定能过。 不过人年纪还小,这倒是不慌。 这几个人说着孙辈的事,全然也没有想到刚才提到的人,此刻已经不在谭宅,而是寻好了理由,直接出门去了。 不仅出了门,甚至还极为浪荡,直接去了京城里的销金窟,所有京城里有钱浪荡子都爱去的地方——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简称金玉楼,是背靠皇家的销金窟。里面卖的是京城里最好的酒,赌得是京城里最贵的牌,见的是京城里最美的姑娘,还有无数朱钗玉石、海外珍宝,以及够不上贡品却也不必贡品差的各种玩意。 民间戏说的,没有万两雪花银,莫进金玉楼,便指的是这家金玉满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章 谭潇月来金玉满堂,当然不是玩的。 首先,她没有那么多钱,其次,她没有那么多钱,最后,她没有那么多钱。 锦衣卫的月钱不少,月月到帐及时。 但是这点钱在金玉满堂,打赏小二都不够。 寻常青楼进出玩一趟就是千两打底,万两寻常。更别提金玉满堂这种比青楼还要上一层的地。 赌这一事,在百年前一位皇帝手中屹然改制。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朝廷能开官赌,百姓不能私开赌场。朝廷开的官赌,是给上层人开的,进出开销都不小。赚来的钱,多办是入国库,小半是日常开支维持营生用的。 不让寻常百姓私开赌场,则是怕有的老百姓,一年到头就来那么点钱,转头就没了。也是怕有的老百姓不好好种田或者经商,转头就顾着赌去了。 谭潇月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绕弯弯,反正锦衣卫是不准参赌的。 这属于违禁,被发现直接踢出锦衣卫。 若是碰到做事需要参赌的,那是特批特办,需要开条子,来不及开条子的,回头说明情况要写本子汇报上去,通过了算好,通不过照踢不误。 她小的时候以为当了锦衣卫,她就能穿最美的衣服,骑最大的马,干最浪的事,头发潇洒一甩,横扫街头二五仔。谁知道当了锦衣卫,她才知道就因为锦衣卫权职不小,就连出京城都要开条子。 至于抓人? 需要包括皇帝和指挥使在内,以及几个部一起签字盖章的条子。 至于有没有别的送礼什么的暗中营收? 一个常年当卧底的人,哪来的暗中营收,更别提那些个负责养大象或者走仪仗队的锦衣卫。 谭潇月想到这事就忍不住翻白眼。 真是外头人对里头误解很深,里头人对外头百口难辩。 荣光,都是表层的。 实质,都是崩溃的。 谭潇月带着灵云,从金玉满堂的后门,踩着轻功上了第四层。 金屋满堂总共五层,最顶层风光极好,烧钱最甚。姑娘们在上头每弹一根弦,那都是大把银两的收入,每劝人喝下的一杯酒,都是金子制成的黄金酿。 与奢靡的第五层不同,第四层很是雅静,专供不想露脸的贵人。在角落里还有一间小小的掌事屋。 谭潇月要去的就是那儿。 她轻轻松松踏着边沿,用手翻上了楼。 哦对,所谓轻功,不过是轻体而已。翻墙走极为方便,至于踏水而行…… 她当年试图力证轻功用一定手法必然可以踏水而行,最后只学会了游泳。一位优秀的锦衣卫,必然能够在护城河里游泳。 灵云一样跟着轻松上了四楼,安静跟在谭潇月身后。 谭潇月看了眼灵云,低声说了一句:“你的武功要是和你轻功、用药一样厉害,也不会至今还混不出头了。” 灵云:“……” 她还以为谭潇月要和她说什么要紧事!结果只是嘲笑她武功! 谭潇月说完就跑,生怕灵云给她下药。 此刻金玉满堂里,纸醉金迷,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姑娘从金玉满堂外面,绕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从一楼直上了四楼。 这儿白天热闹,晚上更热闹,一天十二时辰,从不歇业。 可四楼的掌事屋,现下并没有人在里头。 掌事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屋里。 金玉满堂不歇业,他还是要休息的。基本上日上三竿才会姗姗来迟,到了月当空时,才会动身回家。 人不在屋,屋必然上了锁。 谭潇月跃入金玉满堂,到了屋门口看了看锁,微微一笑,手里头取出了几根铁丝,没用几分钟就开了锁。 锁也是分档的。 简单的,数五个数,谭潇月就能开。复杂的,数六十个数。 她见过最复杂的,要半个时辰。 但这种半个时辰才能开的锁,一般不会用在每日都要进出的地。 至于她都没见过的复杂锁,也有。不过当年她问指挥使时,指挥使说的是:“锁,锁君子不锁小人。”这世上有能做出锁的人,自然就有能解开锁的人。 谭潇月郑重点了头:“好的,我明白了。锦衣卫都是小人。” 指挥使:“……” “锦衣卫是为了大义,甘愿做小人的!”谭潇月见指挥使想揍她,义正言辞补上一句,说得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第5页 结果指挥使被她气笑,给她关了个屋子,锁了七八十个复杂锁。她要全解了才能出来。 她还是个孩子,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全部解除,还赶上了谭宅的饭点。简直可歌可泣。 金玉满堂掌事屋门锁一开,谭潇月推门进了屋子。她下意识抬手一抓,收回手摊开,掌心里躺着一根头发。 谭潇月进门,灵云在外头替她将门锁又锁上。 屋里头,谭潇月嘆息:“唉,怎么都喜欢用头发来检测门是否被开过。万一秃了怎么办?” 正准备离开的灵云:“……” 谭潇月将头发塞回到刚才超下落的门上方位置,随后往前先到窗口,将窗户内锁给开了。 窗户锁只是用了铁扣扣住而已。 她看了眼窗锁,估算好了出去又不会暴露的方式,这才开始在掌事屋里寻自己要的东西。 真正有用的东西,谭潇月觉得掌事应该不蠢,不会选择放在金玉满堂这儿。 偏重要的东西倒有可能放在金玉满堂,比如说帐本,比如说来客名册。 她扫了一眼整个屋子,将书架上套着厚重书皮的册子都取出翻看了一下。接着,她在较厚实的地方,不管是桌子还是椅子,亦或者是书架,都给敲了一遍。 在敲到靠窗的一个石头矮桌时,谭潇月挑眉。 声音不对。 她细看了一下这矮桌,琢磨起怎么将这矮桌打开。 矮桌上面摆了棋盘,棋盘是卡死的。棋盘上有黑白的棋子,棋子是零散放着的,还有部分都在两边的玉盒里放着。 真是让人觉得毫无新意。 谭潇月将余下的黑白棋子,先用白色的放一遍棋盘,再把能轻易取下的放回玉盒,用黑色的放一遍棋盘。 “咔擦”一声。 石头矮桌的大肚子就那么打开了。 这棋子摆位是固定好的,对则开,不对则会毫无动静。 “生了生了,喜得麟子。”谭潇月无声这般说着,眼里有点小高兴。 她取出矮桌里藏着的东西看了看,果然是一本册子。 像是怕别人看不懂一样,翻开第一页写的是“二帐本”。 哦咯,做假帐。 私吞国库财产。 这帐本足够金玉满堂吃一壶。 谭潇月取走了这本子,又凭着记忆将桌上一切复原。 待一切弄好了,她又简略搜了一下屋子。真不愧是金玉满堂的掌事屋,金银财宝不值钱一样在抽屉里放着,女人的胭脂就那么放在架子上。 那胭脂盒子怪好看的,像个微小的小香炉,四周一圈是浪花。她记了一下盒子上的名字,上面刻着“雅秋”两个字。 打开闻了闻,胭脂里有着淡淡的锈味,倒是搅得原本的脂粉香有了别样的味道。 是朱红色。 宫里头最是喜欢这种颜色,既然金玉满堂能用,想来外头也能买到。 谭潇月盖回了盖子,确定屋子里没有什么别的有用东西,将帐本放入衣服内袋,快步走向了窗口。 将窗开了一条小缝隙,她看看外头,见没人注意,快速打开,翻身而出。 关窗,掏出磁石对准了锁扣地方移动,锁窗。 确定窗户锁好,她一跃而下,借着楼下几层的踩脚点落到了平地。 下方灵云驾着马车匆匆路过,谭潇月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抬直接上了车。 从窗户出来到上车,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用时十个数都没到。 偶有人一扫看见什么的,眨了眨眼,却发现这金玉满堂楼上根本没有那一跃而下的黑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想着莫非是今日太阳太大,这才让人看岔了。 而一普普通通的马车经过,那是更加不引人注目了。 京城里马极多,马车也极多,金玉满堂周边的马车,更是多。 马车里头,谭潇月凑在门帘那儿问外头驾车的灵云:“灵云,买胭脂去么?我刚在里头看到一盒胭脂,可好看了。” 灵云听着头疼:“小姐,这回头被人瞧见了,可怎么说呀?” 谭潇月将帐本塞塞好,看了眼自己本就一马平川的胸,被帐本压得更平,心中嘆息。 她幽幽问灵云:“什么怎么说?” “胭脂卖的地方,肯定不是寻常铺子。要是买了,肯定会问一声您是谁,家住哪儿?这才好做回头客的生意。您今个可应该在家念经。”灵云提醒。 谭潇月点头:“你说得对。” 她想了想:“我刚随父亲来京城拜访好友,今个就随意逛逛。” 灵云很有远见:“那第二回 再去那店,人家问您是否是在京城常住了?” 谭潇月非常恳切:“没有,这是我第一回 上京。上回那必然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灵云:“……” 成,这是非去市集一趟不可了。 灵云转道,驾着马车朝市集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给我评论的小可爱,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评论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章 城郊的大宅子里,霍雅秋寻来的掌柜,正兢兢业业算着帐本。 而霍雅秋,坐在一个摇椅上,慢悠悠晃着身子,用圆圆的刺绣扇,轻微给自己扇着风。她身上带着隐隐的香味,风一吹,全能吹入他人的鼻中。
第6页 没有谁不会为此而感到心动。 那算帐的掌柜本算帐算得好好的,愣是被一阵香风勾到了霍雅秋的身上。他多看了两眼女子勾人的模样,又忙在心中暗骂自己,慌不迭收回了目光。 旁边伺候着的小僕役端来了冰镇的瓜果,低声禀报着:“霍姨娘,夫人近来身子不大好,林员外正陪着她呢。” 霍雅秋瞥了这僕役一眼,轻声笑了起来,带着一股子的浪荡气:“身子又不好了哟,这可真是让人放不下心。你可要去库房给我取点好年份的人参,给我煮了。” 她全然没打算让人给那夫人送去。有好东西,肯定是该先自己吃的,接着看人给脸。 话越说,这调越是勾人:“我可要好好补补身子,不能像那女人一样,半点让人提不起性子。” 婉转,带着深意。 小僕役吞了吞口水,连声应下。 霍雅秋挥着扇子,和声细语,也不知道是在和在场的人说,还是在和自己说:“所以说女人呀,一要美,二要有钱。这两者都有了,妾又如何,妻又如何。” 人生来是不同的,天生来是不公的。 霍雅秋年纪小的时候,就已知了这个道理。 教她道理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她活到如今,从不指着感谢那些个玩意,而只感谢她自个。 是她自个熬了过来,踩着这些杂碎,终是熬出了头。 说着,她笑得更欢快了一些,用染过红指甲的手指捏起了旁边的葡萄,放入自己嘴里头。 指甲是石榴染的色,红得好看,配上白皙的手,艷丽极了。 掌柜算着钱,算着算着就算不清楚了。 他烦乱收了册子:“霍姨娘,这红玉膏来钱快极了,一时半会儿我在这儿算不完。这一册子我今个回去算,算好了再给您拿来。您看成不?” 霍雅秋抬起眼看了这掌柜片刻,幽幽嘆了口气:“那您可要给我算清楚了呀。算不清楚我可头疼呢。到时候林员外也不高兴。” 员外,是不通过科举,花钱置办的一个名义上小官。 有钱人最爱买的名头。 这种有钱人,能和官家说得上话,又有钱,最为让人头疼。 掌柜忙开口承诺:“妥的妥的。明天就给您送来。您这红玉膏京城里流行着呢,谁都想来替代我这位置。我可要小心着,紧着皮。” 霍雅秋被逗笑,点了点掌柜:“瞧您说的,我哪能随便把您给换了。” 掌柜听着不换人,心里头安稳了点:“那我就先告辞了。霍姨娘早些休息,可别累着了。” 霍雅秋微微点头。 掌柜见霍雅秋点了脑袋,这才拿着帐本退下。 京城里流行起了一款名叫红玉膏的胭脂,便是来自霍雅秋。 在她这儿出的胭脂,全叫雅秋。 里头的东西是好的,外头的装扮更是好的。说来可笑,外头的装扮越是好,这里头的东西只要好上那么一点点,老百姓就蜂拥而至。 如今就是金玉满堂,也会卖她最好的那几款胭脂。其中太真红玉膏,更是有价无市。 她是林员外的小妾,天生就爱那些个胭脂水粉。她嫁了个商人当妾也不在意,反正她能靠着点胭脂赚钱,那妻横竖看她不顺眼,也没用。 太真红玉膏原本是前朝一位极为受宠的妃子,为了留住圣爱而自制的一款美容圣品。传闻用了红玉膏的的人,就能够面色红润,肤如凝脂,即便到了七十来岁,脸上依旧粉嫩如初,不会有任何的斑斑点点。 原本这方子是存在太医院的,后宫里头也有妃子会考虑考虑用,不过都是上了年纪又得宠的。 因为这方子有毒。 里面的配料,要么有大毒,要么有小毒,左右是不能入口的。在身上用多了,甚至会影响身孕。所以年轻的妃子们是绝对不会动用这方子的。 如今京城民间里传说的这款红玉膏,则又是不一样了。 这不仅仅是一款涂抹脸的膏,也不仅仅是涂抹身子的膏,而是一款胭脂。 胭脂,容易入口,是万万不可有毒的。 在京中,胭脂怎么都有七八种色,细分一下用的花不同,怕是能出更多的颜色。除了膏状的,后来还有粉状的。别说女子,就连男子有些都会採买一点回去,给脸上扫一点。 这名为红玉膏的胭脂,可以抹在脸上,抹在唇上,还能抹在身上。 色泽度不同,薄厚度不一,只有人想不出的用法,没有这红玉膏不能用的地方。 又香,又艷,且无毒。 不用顾忌今后无子,不用顾忌入口有毒,还会让容颜愈加貌美,举手投足还有一股香气。娇媚的人用了更娇媚,清高的人用了也勾人。 谁会不喜呢? 女人喜,男人也喜。 霍雅秋从椅上起来,纤细的玉手将衣服整了好,施施然朝着宅子里头走。 边走,她还含笑轻声说着:“男人啊,都喜欢年轻的姑娘。人啊,就是会老。骨老了,皮能护着几天,就护着几天——” 宅子挺大,人住得倒不多。 小桥流水,该有都有,风景极好。 霍雅秋走了没几步,身上就起了点薄汗。想了想,她转身去了她自己建的浴池那儿。
第7页 浴池壁是石头造的,她让人放了水,等着浴池上热气瀰漫起来,才缓缓褪去了衣衫,顺着边沿的石阶一步步走入水中。 每走一步,水上就浮起一层红色。 霍雅秋将自己做的红玉膏全抹在了身上。她就是流汗,流的也是红粉的香汗。入了池子,洗出来的也是红粉色的水。 外头有价无市的太真红玉膏,在她这里最不值钱。 所谓洗去红妆,便是指她这样的了。 “京城里如我这般的女子,多了去了。你说夫人她一个人,怎么气得过来呀?”霍雅秋看着自己粉嫩的肌肤,柔和说着,“怎么就那般想不开呢?” 想开了,就会明白男人也就是那样。 越是在意,越是得不到。 和沙子一样,抓得越紧,流得越快。 浴池里的水在这温热的天气里冷得慢,更别提还有僕役在烧水。 人有了钱,该有的享受一点都不会缺。 一边洗浴,还一边能饮一两口小酒。 酒,还是冰镇好的。 水是热的,酒是凉的,人是美的,风是香的。 霍雅秋喝了小酒,慢悠悠将自己洗了个干净。 她不想让水将皮肤泡皱了,就从水里出来,用细软的丝绸轻轻擦干。随后她再一点点抹上自己做的红玉膏,身上每一块儿都抹了个匀称。 将一罐子红玉膏抹完了大半,她看了看罐底,不得不轻嘆一声:“用起来可真是快极了,又要做新的了。” 她等身上红玉膏干得差不多,不会黏到衣服上,她再披上衣服,从浴池屋子里走了出去。 双眸瞥见着一个头脑灵活的僕役,霍雅秋就招了招手,将人给唤过来了。 那僕役看着就一股机灵劲,过来就忙殷切问:“主子可有吩咐?” 真正的两个主子,一个不管家中琐事,一个病了。在这宅子里,倒是轮到她也能被称一回主子了。 她笑出了声:“去问问林员外,这今日晚上用饭,是在我这儿随便吃一口再回去,还是我这儿给他送过去。夫人那儿厨房里都是药味,想来饭菜都会沾染上一些。药多吃了可不好,晚上一股子味道,睡不安稳。” 这话说的…… 句句是实话,还贴心,就算是夫人都挑不出什么错,开口还会显得自己小气。 僕役没再多想,低头应声:“是。” 霍雅秋轻哼两声,就准备去拿个琴弹两下,意思意思。 她其实不会弹什么,就摆个姿态。 林员外就会觉得她好似一个天仙,什么都肯学着点,什么都有意思。 呵,男人。 不经意轻蔑一笑,她又收敛了那点神情,想着等下林员外来了,又要怎么唱这么一齣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章 胭脂背后的事,知道的,不多不少也就那么些人。 说多,老百姓买东西不管那么多,说少,该知道的都知道。 京城里流行的玩意,不代表着在官家女子那儿都流行。 在命妇们眼中,霍雅秋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这红玉膏再怎么借了前朝贵妃的名头,用了不少昂贵的金银玉器装点,在她们眼里那都是一个小妾捣鼓出来的东西。 金玉满堂里有,那也就是有而已。 她们可用的东西多了去,不差红玉膏这么一个。 谭潇月则是根本不在意捣鼓出红玉膏的人是妾还是妻。这就和喝一口奶,还要去琢磨是哪一只奶牛产的,一定要是耳朵上纯白的,那也未免有点可笑了。 她和灵云到了市集,找人将马车看好了,直朝着那些个胭脂大铺子走。 雅秋在京城里确有一间大店铺。 从整个京城来看,一间大店铺,即便是租来的,那也是极为有本事的。 谭潇月刚一踏进门,就被一个小二含笑迎了上来:“小姐,您是想要添置点什么?看着面生,可是初来咱们店?咱们最出名就是红玉膏,不知道小姐可听说过?” 一下三个问题,热情得很。 谭潇月望了望里头:“红玉膏是什么?我确实是初来,就随意看看。” 身为这种店铺的小二,极为会看人。 看女子,先看手。 手上光洁得很,那就是家里头不会干粗活的,有人伺候着。即便有点老茧,那多是动笔、弹琴一类的事,与做粗活的手是不同的。这一类人大多不是官家女子,就是商贾之女。 其次看穿戴配饰。 官家穿戴有讲究的,尤其是那些个命妇。万不能随意越了规矩牵连夫家。 头上的发型也讲究,已婚和未婚都不同。 谭潇月虽说今日外出没任何配饰,手掌暂没瞅见,可光看手背也知道绝对算得上白皙光洁。 这是买得起胭脂的人。 “咱们这红玉膏,京城里可流行了。咱们最好的,叫太真红玉膏,您有钱,咱们这儿都不一定能供出货。”小二故意小声眨眼,“金玉满堂听说过么?那儿太真红玉膏,也就一两罐。” 这般说完,他又得意介绍起了别的红玉膏:“卖得最好的那几款红玉膏,则是什么味道都有,什么颜色都有。看花期,有的日子是石榴花,有的日子是月季,有的日子是桂花,有的日子是丁香。”
第8页 谭潇月一听就知道,她在金玉满堂里看到的,就是太真红玉膏。 “这太真红玉膏,要怎么才能供出货来?”她倒是直问了这最好的。 小二一听谭潇月如此有底气,心里头就一动。 他面不改色笑眯眯继续说着:“这太真红玉膏,只有一人会做。那就是咱们店家雅秋。” 别的女子闺名都藏着掩着,霍雅秋的闺名直接拿出来当了招牌。 “一个月只做几罐。”小二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五,“价么,这个数。” 五根手指头,根根分明。 谭潇月朝着小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伸出手比划了一个三:“你猜,我这是几?” 三根手指头,一样根根分明。 小二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愣了下:“咱店不讲价的。” 谭潇月嗤笑一声:“谁跟你讲价呢?就伸个手指头,谁晓得你说的是五文、五两还是五十两,还是五千两,是白银还是黄金?你让我猜,你猜我猜不猜?” 小二:“……” 灵云在旁边噗嗤笑出声。 小二哭笑不得:“哎哟大小姐,您这是在打趣我呢。五百两白银一罐头。这是讲好的价,半点不能少。即便是这样,现在定下,也要等冬天那一批了。” 这才夏天,都排到了冬天了。 谭潇月佩服:“到底是值钱。那你这儿可有备着的?我让灵云瞧一眼,省得她回头数落我这个小姐,太爱花钱还爱吹嘘。” 小二怕谭潇月是真的就爱打趣,只看一眼不准备买。 他出言婉拒:“那可不行。这胭脂想要留香,就不能随意开盖。开一次散一次味,回头咱们这可是要给订好的人送去的。” 灵云听着五百两,就知道谭潇月肯定不会买。 谭潇月的性子,宁可花费五百两齣去吃一顿,都不会选择买胭脂。 灵云提醒了一声:“小姐,您家里头能用的胭脂水粉,都堆成小山了。这专门买一罐五百两的,犯不着,回头夫人还要说道。您这年纪,不施粉黛就极为好看了。” 小二心里头也嘀咕:确实,面前的这位小姐长得着实是好看。 可面上他也必须说:“胭脂那是添色,原本好看,那就更好看。” 谭潇月朝着人笑笑。 夫人方氏是管不了她的。只是这五百两,她不吃不喝半年才能凑个五百两。 这还是京城,她身为一个有品级,品级还不低,所有的补贴一律折现的锦衣卫才有的待遇。 换成一个普通的官员,一个月就几十或者几百贯,大半还是米和布以及车马补贴。 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别的女子用太真红玉膏,都不一定有我一分姿色。我还是用普通的,给她们留点活路算了。”谭潇月很是洒脱,“我看看那些个普通的红玉膏。” 这话明明暴露了她的贫穷,可偏生谭潇月说出来就好似事实如此一样。好像她真真切切就为了维护那些个长得不如她的女子。 小二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谭潇月已带着灵云真去看了那些个胭脂。 这个看两眼,那个闻一闻。 到底普通的不值钱,还有试用。 谭潇月用了一个石榴花制成的胭脂。灵云给她涂抹在手背上。石榴花是橙红色的,看着就适合姑娘家。 这盒胭脂触感是细腻的,抹开来很是润滑,也不觉得油腻。颜色是很能上得去的,就是有点太上的去了,倒显得有点庸俗。 她凑近里闻了闻,很香。 香气很俗。 远不及谭家家里头用的那些个薰香,洗好了衣物都隐隐带着的那股子香味。 石榴花制成的胭脂,还有如蚕丝汲取了颜色放在盒中的那类,还有粉状的那类,一个个取出闻了味,最清淡的香味也就蚕丝那款。 谭潇月看不上眼,有点惋惜,果然寻常的真是普普通通,远不及金玉满堂楼里的那个。 “成了,就买一盒这个,”谭潇月对这“雅秋”的兴趣顿时就没了。 她让灵云去付了钱,婉拒了小二送货上门的想法,颇为随性带着人就出了门。 出了门,谭潇月才和灵云感慨:“我在金玉满堂碰到的那盒胭脂,味道可比这有趣多了。香味不俗,不知道用起来又怎么样。” 她想了想,做了个比方:“大约这儿的就是红粉,那盒,是红粉骷髅。” 一个是庸俗人间,一个是奢靡鬼界。 灵云常年与药相伴,熟悉各种气味,立刻就明白了谭潇月说的这味道。有些东西,确实能做出点奇怪味道来。 谭潇月还想说什么,忽然就朝着右手边望了过去。 好像是寻常张望,可回了头,却是笑不入眼,淡淡和灵云说了一句:“右手那儿酒肆楼上有人在盯着我看,等下你回去注意着点。” 灵云用眼角余光瞥了下那地,含笑点头应声:“是。”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上了马车。 灵云驾马车,朝着官员们都爱住的那条街上去。 在好几个宅子后头都停了停,然后她将马车交给了另外的人,又去好几个宅子那儿停了停。 等马夫带着马车在街道上准备另行去接客时,他被人拦下了。
第9页 拦着的人骑在马上,一身华服,腰间镶金带玉,看着就是个贵人。 “你这马车停停走走好一会儿了,怕不是想去谁家偷东西?”那问话的人相当轻蔑看了眼马车,“瓜田李下,这可讲不清。里头是谁?” 那马夫慌乱下车,跪拜在地:“冤枉啊大人。我这马车是空的,先前租给了别人,那人给了笔钱,让小的在周边多停一停,别累着马。” 这种好事,他当然拿了钱照做了。 “没人?”那人讶异了一下,随后点头,“有钱人的脾性,怕是不想让你知道她们是哪家出来的。” 马夫哪里敢说话。 “成了,快点离开。” 马夫忙连连应声,感恩戴德上了马车,驾着马车离开。 等马夫走远了,骑马的青年才骑着马朝着远处另一个马车那儿去。 他在马上恭敬躬身:“殿下,那马车里没有人。” “嗯。”马车里传来了一声应,“走了。” 这辆马车和刚才那马车可不同,就连这木头的材质,都不可一概而论。 前头驾马的侍从小心驾马。 随着马车离去,马车内还隐隐有着细微的说话声,全是自言自语。 “长得好看,一出门就容易被人盯上。平日里肯定要小心谨慎一点的。 “出门怎么就两个人,这未免也太不着调,侍卫都不带两个。 “心太大了,这样不好。恐怕是偷熘出来的,这习惯也不好。 “唉,罢了,回头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好的,我终于上线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章 谭潇月回了府中,让灵云将帐本去送了,安安分分待在家中伪装自己体弱的官家女子身份。 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她就觉得外头的天好蓝,云好白,树好绿。 就连鸟叫蝉鸣声都有趣。 很想出门。 唉,到底是长得太好了,出门很是不方便。 出门果然被尾随了。 还好她聪明。 谭潇月幽幽嘆口气,一边夸着自己的脸,一边想着如何再度寻个理由出门玩耍。她全然没想到,此刻谭宅的谭老爷,去给她谈婚事了。 谭老爷名叫谭秩。 秩序的秩。 他这个名字,为他做上刑部尚书,又从刑部尚书平稳退下,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有什么能比一个臣子得皇帝喜欢,更加幸运。 尤其是他还算会做人,也会做事,嘴巴还牢靠。 刑部尚书能安稳退下不容易,锦衣卫指挥使安稳退下则更是不容易。谭秩眼见着他的这位同僚早早白发白须了,还在为了能苟这条命,而不敢随意见人。 他亲自去寻人,这回纯是为了谭潇月的事。 可他全然没料到,他都没能进门。门口的僕役见了他,眉开眼笑地拒了:“哎哟,谭老爷您来了,这不方便让您进来。您有什么事直说就成。” 谭秩哪能把这种事和一个僕役说呢? 他挑了眉毛:“你家老爷这么忙呢?见个老友都没空了。” “我家老爷那是近来谁都不见。您也别怨他,他呀,以前伤了身子,现在身子骨不利索,起身都不方便。”僕役也算是跟了指挥使很久了,对旧事了解得清楚。 他一拍个脑袋,忽然就想起了事:“噢对了,谭老爷,您家里头那孙女还未订人家吧?” 谭秩心里头九转十八弯:“哎,还未。体弱,给谁家说亲,都有些头疼。高不成低不就。” 这话说得好似他打早就在烦恼这事一样。 他家里头那长孙女谭潇月,知道其真正身份的总共就四个人。 一位是当今圣上,天子。 一位是上一任锦衣卫指挥官古崇,也就是谭秩现在拜访的人。 一位是家里名义上的婢女,实则同为锦衣卫的楚灵云。 还有一位,就是他,谭家老爷,谭秩。 除此之外,其他人知道的都是片面的。 什么旧友之女,什么谭家嫡孙女,都是假的。 “劳烦挂念了。”谭秩和那僕役这般说了一句。 那僕役嘿笑一声:“这不是我家老爷近来念叨过一声。他这人平日看着严肃,其实啊,心底里软得很。别提当初谭姑娘长得好,他还见过两眼。” 谭潇月确实长得好。 要是这真是他长孙女,只要她想,谭秩都能乐呵一声,将他能买到的,这京城里值钱的都往她面前送。 “既然还没看好的,咱回头和老爷说了,让他给安排了。您看成不成?他的面子,京城里总是有人乐意给的,绝对不会让人负了您家孙女。”僕役带笑说着。 谭秩一拍掌:“这敢情好啊。倒是我这老头子,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僕役带着深意打趣:“等定下了,这人情指不定就清了。” 谭秩哈哈大笑,连声说好。 “那今个咱就真不接待您了。您回去路上注意着。哎,你们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机灵,扶着谭老爷啊!”僕役说起了谭秩带来的几个下仆。 下仆忙上前搀扶谭老爷。 谭秩摆手:“成了,我是该回去了。若是有事,让你家老爷直接来寻我就是。如今不管事,整日在家里头都没事做。逗逗鸟就算最大的事了。”
第10页 僕役笑呵呵躬身行礼:“这话一定带到。您慢走。” 谭秩顺了把鬍子,直接往回走上了自家的马车。 “走吧。” 一声吩咐下,马车动了起来。 等告辞后,谭秩脑中想的不是什么谭潇月的事解决了,却是很清楚,谭潇月的亲事不会简单。也不知对于谭家而言,今后是福是祸。 车行许久,他才在马车中嘆出了一口气。 京城里,看着平静,下面全是潜藏着的海兽,一个个奇形怪状,随时都会出来张开嘴,一口吞噬掉大片天真无邪的幼崽。 …… 谭秩是尚书退位,正二品。 古崇身为前指挥使,不过三品。 态度,却是前者顺着后者。 僕役目送着谭老爷远去,这才含笑带上了门,随后卡紧了门。 他往宅子里头快步走了进去,一直走到了大院子里,看着那院子中木架下摇着椅子晒着太阳的老爷,才恭恭敬敬行礼:“大人,刚是谭老爷来了。” “嗯。”椅子上躺着的人应了声,眼皮子耷拉着,动都没动。 好似外头来的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倒是您前段时间吩咐说了那个谭家嫡孙女的事,小的与谭老爷说了一声。”僕役说的时候,眼神都没敢往上抬一下,只看着地。 椅子上的人,头发还是全白的,鬍子也是全白的,身上穿的衣服一样素色。 他好像在丧期一样,又像是下一秒就要入土了,年纪极大,皱纹满脸,一身上下还有着老年人才有的斑斑点点。 “说了,就成了。”前指挥使慢悠悠说出了这话,“七皇子会去的。” 七皇子! 僕役心里头各种念头翻滚。 怎么就是七皇子? 皇帝名下皇子极多,后宫嫔妃更是不少。这些年有皇后照看着,众人大多倒也安分。皇帝明理,偶尔特别宠一个妃子不是没有,但大多数时候,面子里子都是给足了皇后的。 七皇子的亲娘当年也是那么受宠一时。 后来运气不好,病故了。七皇子就挂在了皇后名下。 到底不是嫡长子,这刚十六,该有的都有,没有的也都没有。给众人看起来的态度,七皇子就是和前头几个皇子一样。 孩子一多,基本都是长子受看重,其他凭母邀宠了。 七皇子当年也算受宠,文武不出众,很快埋没到了众皇子之中,也就是和皇后下头的大皇子和三皇子关系好点。 谭家看着势头挺好,心里头都拎得清。这找个七皇子参里头,还不如找个稍微位置低一点,又有才能的臣子。找个七皇子算什么事呢? 僕役也不敢再多想。 “那,您看咱们这儿可还要做点什么?送点礼去?”他轻声询问了一句。 老人总算是眼皮子抬了抬,瞥了眼那僕役:“送什么?这轮得到我们送?” 他们和谭家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 登门拜访,都不会说见客就见客的。 僕役讪讪应声:“是。小的刚想岔了。” “下去吧。看好这门,可别被什么人登门上来,你还发现不了。”他这样说了一声,又垂下了眼。 僕役额头冷汗,应声退下。 院子里转眼看着,就只剩下了前指挥使这一人。 第7章 天有点燥热。 宫里头扇风的扇风,取冰的取冰,更有需要不断送水上高出去,让其自然落下降温的凉亭,看着都倒也都还成。 可宫里头不管热不热,这会儿大白天,却是安静的。 皇宫很讲规矩。 屋子,要规矩。 衣服,要规矩。 吃食,要规矩。 就寝,要规矩。 说话,要规矩。 走路,要规矩。 所谓的宫规森严便是如此。 别人以为唯一可以不讲规矩的人,就是皇帝。而帝王祁政却从未如此觉得。对于皇帝而言,祖上所有定下的东西,都是规矩。他要么守着这些规矩,要么就要想法子去破除这些规矩。 随手就破了规矩,那他面前第二日就会多上很多本子。 那么,宫中该有情么? 帝王祁政想着这个问题。 他时常会想这个问题,时常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年少时,他觉得该有。有情,才会让这个冰冷又讲规矩的地方,好上那么一点。东宫里的日子并没有比别处好受很多。来来往往皆是利益。 该有,却没有。 后来他逐渐懂事,就觉得不该有。没有情,才会能维持住所有人面上该有的东西。想事细了,才明白很多时候,事是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谁能得到多少的好处。 不该有,却有。 宫里头总有人,因情出错。 再后来,他年岁渐长,蓄起了长鬍子,穿得仙风道骨起来,又觉得该有了。 情之一字,与利有什么差别呢? 其实没有。 更别提前者能让人觉得更为舒坦。 他拥有过却失去的,又或许他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现在回想起来,反倒是成了一种,极为想要拥有的东西。 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去的人。尤其是有的人,带着他刚巧转变念想时想追寻的一切。
第11页 帝王祁政正在看画。 画上是七皇子,祁子澜。 祁子澜长得很像他母妃,也很像自己。他面庞如玉石,光洁可鑑,眼眸墨黑,仿佛是从画中踏出的人物,或者说更像是玉雕琢出来的人物,还必须得是汉白玉。 在宫里头,每个皇子长得都有着些许差异,其中最出众的,就是祁子澜。 长得好看,不算一件好事。 他要很拼命,才能让人忽视容貌,去看他的处事。 不过在宫里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至少别的皇子提起祁子澜,基本上都是一句:“嗤,绣花枕头。” 没有威胁,性命无忧。 “皇子七岁需出宫。十六封王。二十行冠礼。”祁政说着这话,“小七,这月十六了。” 身为帝王,身为一名父亲,他该赏赐的东西,皇后那儿也早与自己知会过了。 名头他也早就寻好了,仪亲王。 毕竟长得好看,这字赐得无人能反驳。 想到这点,他禁不住笑了起来:“这小七好看,亲王妃也要好看才成。他三翻四次推了别人家的姑娘,说姑娘家还没他好看,不成。皇后那儿急得慌。” 稍带思索,他拍了下桌:“朕前几年听谭老说,谭老家中有一长孙女,体是弱了点,但样貌惊人。让太医去把把脉,看看人。还成,就给他定下。双喜临门。” 旁边宋公公听着应声:“陛下英明。” 那是必须英明。 祁政心里头呵笑一声,面上笑意不变:“让人画师一道去了,藏在后头,回来画个相。” 宋公公应下:“是。” 这事算敲定,祁政心里头略微松了松。 他最后看了一眼七皇子的画像,直接吩咐人给收了起来。 一个帝王事有千千万,天下所有的事,都是他的事。朝堂上的事每回都有新的,想安分一会儿休息一会儿都难得。 即便这样,他还能记得七皇子,甚至是七皇子这月十六。 这等宠爱,在宫里头那么多皇子之中,算不得头一份,但也能算是少有的。 宋公公出了门,不动声色下了吩咐,将刚才帝王所说给安排下去了。 他也没多做什么,也没少做什么。 帝王健在,他身为帝王身边的大公公,怎么都不能有别的心思。 七皇子封仪亲王一事情,一旦敲定,很快朝廷上下都知道了。 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五千人,隶籍兵部。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 初来一听,这七皇子该有的待遇都有,护卫甲士没有到最低的三千档,至少还是有五千人的。岁禄万石更是极多,要知道寻常锦衣卫一年到头才堪堪破百石。 可朝廷上下但凡有点关系的一打听,哎哟,这七皇子可还真是不算得宠。 七皇子被封的地有点远,这五千人,在属地,而七皇子本人,暂住京城。 也就是说每年七皇子能拿到的粮食,大多是白养那些将士去了,他勉勉强强就能调动几个看守京城府邸的人。 京城府邸也不得比属地的府邸大,里头摆设一个个都需要细着来。 官员们从刚开始的兴味劲,到后来的同情劲,几乎可以说是转变极快。 一群人对七皇子为何被留京一事私下里也会谈及一二,大多是秉持着,希望这位仪亲王能够辅佐大皇子一二,反正他看着也不像是能上位的态度。 再者,封王一多,不是什么好事。 这仪亲王虚名头,可比实名头安全得多。 排到老七,能有这待遇算是好事。 上下都谈论,后宫里当然也谈论。 皇后那儿被几个后宫妃子拐外抹角问候了几回,后头干脆寻了个藉口省了这群人的问候。要不是皇帝早前就和她通过气,她可还真会被那几个妃子给气到。 至于七皇子祁子澜本人,正在自己开始搭建修缮的府邸处浇花。 院子里假山才搬进来,石头小路才铺好,水还没有通。 好一些的花已被送过来了部分,府上园丁都还没安排。 不浇水,这花没几天就会死了。浇水,专门找个人来,还不如他自个浇。 “花要喝水,人要吃饭。”他喃喃自语,浇得很是认真,半点没在意袖口和衣脚已脏,“现在日落时分,正好喝水。一天一顿,比人好养。” 他脚上的鞋子已全是污泥,不过手上和脸上是半点没脏。 旁人做事就是做事,说话就是说话,祁子澜不同。 他的性子和他的样貌,总是让人结合不到一块儿,那有点意想不到。 碰到了人,他话还算少,可一轮到只有他一个人在了,他便会说很多很多的话,全是自言自语。 “不知道你是什么品种,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浇水一样。咕咚咕咚,好了,你喝完了。该下一个,一个个来,可不能插队。” 祁子澜说话带着点温吞,话再多也不烦人,更不会刺耳。 倒是让原本安静的花园里头,多了点闹腾。 “你也喝好了,倒是比先前那位能喝一点。今天餵水花的时辰,可比昨天会少上一些。习惯了就好。习惯可真是可怕的事情。”他仿佛后知后觉一样笑了一声,“我又多话了,也是习惯了。太安静,就觉得很害怕。”
第12页 旁边是一个人都没有的,什么话他都敢讲。 “安静的地方总让人觉得害怕。就像……高墙。”他垂着眼,话里带笑,最后两字没有说出声音,只说了个口型。 高墙是指代皇家监狱,进去了很难再出来,专门关的是皇室。 有的人宁愿死,也不乐意去这种地方。上一个要被送进的去,是他的皇叔。最后的下场,杀妻自刎,命绝于高墙外。 高高的墙围起来,挖出一个水渠拦着人。 住五六年,人心老,住几十年,出来不识人马牛。 很多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 祁子澜浇了好一会儿,壶自然就空了。 旁边的池子没通水,他还要走一段路去取水。 如此枯燥乏味需要重复动作又辛苦的活,他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半点不嫌无聊。晃了晃水壶,他还好声好语和那些个绿植说着:“我去再弄点水来,你们都静等着不要急。” 人走了一段路,他还说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不对,心急是吃不了新鲜水。还好都不会说话,否则一个个催我的,我一急,来去路上摔了或者将水撒了,那可得不偿失。” 他这般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直到天暗沉下来。 很快就彻底入夜了。 祁子澜将水壶搁置在一旁,这才动了动身子,缓解了浇水的劳累。 “你们可要开出最好看的花,回头给我看,也给王妃看。她生得好看,你们一定会喜欢的。”祁子澜和声规劝着,“人啊,你们才看得最清楚,对着活人,她爱演,对着你们,她就不用演。” 现在这样想想,他还有点微妙了。 “是啊,对着你们,她才不用演。就和我一样。” 就这么稍作停顿,天彻底黑下了。 如此久,没有一个人来寻他。 七皇子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他轻笑一声,将脏了的袖口折起来,借着京城里不少家点起来的灯,慢悠悠出了门,晃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今夜无月光无星光,明日天怕是不太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戏精夫妇,按头结婚。 第8章 第二日,天果然不太好,忽然就阴沉沉的,看着就知道要下大雨了。 太医院里面收到吩咐的那御医,将该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心里头还有点嘀咕:这陛下怎么就一时兴起,想起多年前退了的刑部尚书谭秩了呢? 谭秩的孙子谭阳要科举,莫不是看着很有希望早早拿了进士,所以提前先给点小恩小惠? 还是说别的什么呢? 身为御医,平日里除了看病,就爱在心里头揣摩这些有的没的。 当然,他们都不会说出口的,这是为医者的本分。 行医当官又做不了多大的官,那些个高官、皇家、宗族,一个个都能要他们的老命。 他顺了顺自己的鬍子,一不小心粗糙的手勾掉了一根鬍子,疼得他下意识捂住脸。 看了看周边没人注意他,这才松口气。 出诊挺麻烦的,很多东西带来带去不方便。 要是可以,他巴不得希望谭家看诊的直接来他这儿看了。可惜,他没这个胆说这话,毕竟命令是皇帝命令的。 御医出了门,寻了马车,将自己的箱子先往上放,再上了马车:“去谭宅,谭秩谭老爷家里头。” 马夫应声。 马车里头还有一人,弯腰来扶这御医:“大人不急,慢慢来。” 御医点点头。 他看了看这临时被塞给他的帮手,心里头嘀咕的事更多。 “你会点什么?”御医坐上了位,等马车动起来。 这帮手年纪很小,恭敬回了话:“会画画。” 御医:“……” 帮手补了一句:“还能帮着搬东西。” 御医:“……” 这都什么和什么? 摸不着头脑的御医到谭家的时候,谭老爷已得到了消息,让人在门口迎了人。 他见到御医进了厅堂,上前颇为感动:“陛下有心了,老臣这般岁数,远离朝堂五年有余,竟还是让他挂念上了。” 御医拱手:“陛下英明。谭老爷当初在刑部立下诸多功劳,陛下当然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您这年纪了,该注意的日常都要注意着,就连您偶尔提起家中那位身子骨不好的孙女,他也让臣这回来一併给看看。” 谭秩心里头一惊,面上不动声色,还是那感动的模样:“哎呀,都是些小事。陛下可还说了什么?” 御医回想了一下:“只说了让臣给谭老爷以及您孙女看一看,没其他了。” 谭秩点头:“成,我让人去说一声。我这孙女平日身子是弱,现下也不知是睡是醒。” 御医明白。 谭秩吩咐了人下去,转头和御医多聊了两句。 御医就在场给谭秩望闻问切,看了看身子。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身体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御医和谭秩都明白,有的是真老生常谈,该吃的东西必须要吃,不该吃的东西万万不可再碰。 主要是人有时候会想,反正活得够了,再忌口也不知道是多活几年的问题,还不如满足一下口腹之慾。于是老生常谈的事,大半都是做不到的。
第13页 御医又给谭秩写了个方子:“谭老爷身子算好的了,这方子也是调理为主,您晚上能多睡就多睡会儿,心里头别总挂念家里的事。现在有您儿子在呢。” 谭秩笑着应声:“对对。” 话是应了,实际上听不听是另外一码事。 下仆很快送了消息过来:“小姐听闻有御医前来,实在感动。此刻正在更衣起身。” “不碍事,我们不急。”御医带来的小帮手这般说道。 原本还想说“躺在床上都能看”的御医,默默将自己的话吞了下去。 这画画的原来在这儿等着。 谭老爷顺了顺自己的鬍子,心里头稍微安稳了一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月儿有分寸就好。他朝着御医笑笑:“实在是劳烦了,喝两口茶,我那孙女必然就好了。” 御医默默点头。 再等了片刻,下仆才再来通禀,说是小姐已收拾好了,此刻能见御医了。众人这才从厅堂起身,浩浩荡荡一群人前往谭潇月的住处。 谭潇月平日里不能被惊着,当然和众人是分开住的。 她自个有一个屋,外间除了方氏罕见会来一趟,基本上没待过多少人。 灵云在门口候着,见了众人后乖乖行了礼:“小姐这会儿在外间坐在,奴婢给各位去烧个茶。” 谭秩摆手:“你就负责伺候好你家小姐。福荣,你给各位烧茶倒水。” 福荣是谭老爷跟着的一位僕役,这会儿忙积极应了。 灵云听了这话,谢过谭老爷后,恭敬给众人引路。 门敞开着,往里一走,外间是一览无余。 谭潇月微微蹙眉,面上没有多少血色,就连唇色都有点淡,缓缓起身,带着浅笑朝众人行了个礼。 御医倒吸了一口气:这人样貌生得太好。 时处夏日,屋子里却是有点点阴凉。谭潇月穿着极为简单的浅色衣物,内里交领短袄,外搭短袖对襟直领,朴素得很,可一旦配上她那张脸…… 只能说不论是谁,进屋后必然会忘了自己进屋的目的,全然注意谭潇月那张脸去了。 她长得太好,尤其是合着那双眼尾微微翘起的凤眼,带着一股子的年少清透。 若说外头天有点阴沉,让屋子里有点暗。那么谭潇月就是凭着那张略显病弱却剔透的脸,硬生生照亮了屋子。 可真真是好看! 谭潇月起身,垂下眼朝着众人行礼,话还没说呢,倒是让御医下意识回了个礼:“小姐身体不适,可别行礼了。” 他说完反应过来,失笑补了一句:“身子不适,还是该多休息,而不是这样起上起下的。” 要不是他们,谭潇月还真不用这番折腾。 谭潇月含笑回着话:“是我劳烦众人,怎么还敢在床上多躺着。今天身子尚妥,哪能失了礼数。” 这话听得在场所有人都欣慰点头。 御医也不多说:“看诊吧。小姐可方便诊脉?” 谭潇月自是点头。 简单的看一看身子,基本上就是那么点事。脉象一把,脸色一看,手细细看看正反两面,吐个舌头看个眼睛,御医就差不多知道谭潇月的状况了。 大毛病没有,就是体弱。 不生病没事,一生病回头就容易有大事。 他开了个调养的方子,细细和谭潇月讲着日常养生的事。谭潇月与谭老爷不同,她就是虚,要想办法把平日里吃的东西补进身子去。 有的人身子还虚不受补,这时就要吃点适配的药想办法。 年轻女子补身子和年老男子也不同,谭潇月要吃的东西和谭老爷要吃的东西,也有差异。 说得口干,御医拿起茶水喝了两口,极为恳切:“小姐务必照顾好自己,可别累着。你这身子可累不了。” 谭潇月点头应下。 乖巧顺从的样子,看得众人又是嘆息。唉,天妒红颜吧。 御医这会儿暗自瞅了眼旁边毫无用途的帮手,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起身准备告辞,也不打算多留了:“太医院琐事繁多,我这会儿还要赶回去。就不再叨扰贵宅。” “我送您出去。”谭秩当即打算稍微送送他。 一群人到了门口,就见方氏在谭潇月门口候着。 方氏见了众人,浅笑行了礼:“儿媳听说有御医前来给月儿看诊,忙过来看看能帮上点什么。” 谭秩点点头。 方氏笑着对御医说了一声:“月儿身子骨弱,我也不敢随意进去惊扰她。人一下子去多了,累着人不好。” 御医应声:“是啊。她这身子是真的虚,且不易受补。如今能养成这样,想来夫人是上心了。”他刚才可注意到了,那伺候的丫头,明显就是懂药的。 方氏浅笑不语。 “有的话刚才不便当着小姐面讲,但既然您在,我就同您讲了。谭小姐这年纪,怕是很快就要成婚。这身子最好多养几年,到了十八之后才可考虑子嗣,还得让大夫盯着。”御医叮嘱。 方氏一听,忙应了。 本富贵人家,大多会早早定了亲,随后再在身边留两年,等到身子长好些,这才真正成亲去。 得了这话,方氏心里头安定多了。
第14页 她微侧身让出了路:“那我就不再叨唠大人了。” 御医点头,带着自己的帮手离开。 外头在谈论谭潇月的事,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在谭秩的有意牵制下,没有人再去打扰屋子里头的谭潇月。 谭潇月侧耳听着,见没了人,终于没了刚才闺阁女子的模样,混不吝翘起二郎腿,一副浪荡样。 她哼哼唧唧,回想自己的惨痛过往:“遥想当年,潇月初病,虚不受补。” 灵云显然也想起了当初的事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谭潇月哀嘆:“眼看她吃燕窝,眼看她啃人参,眼看她流鼻血。” 很有韵味。 虚是假的虚,用药和妆特意伪装出来的。 谁想当初有的人还要亲眼见她喝掉补药,导致谭潇月转头就上演了一场鼻血横流。 灵云打趣:“小姐这文采,倒是有所进步。” 谭潇月眨了眨眼:“生活所迫,罪过罪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谭潇月:闺阁少女好难做orz 第9章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哒哒哒哒,不知所谓。” 谭潇月收回了自己翘起的腿,摇头晃脑起了身。 这文采要是能说进步,那这天下达到这水平的人还挺多,下至三岁刚会念童谣的稚儿,上至半只脚入棺材的老头,无一不能说。 当然,谭潇月并不在意。 她一不需要去参加什么诗会,二不需要扮成男人考科举。 平日里,最符合她身份的事情,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而符合她暗中身份的事情,就是好好习武,出门干活。 唯一的执念,大概就是她身为一名锦衣卫,却没有大象。 养狮子养老虎养老鹰,对于谭潇月而言,也就那样。 可养大象不同了。 房子那么大的动物,鼻子一卷,就能将人给卷到天上去。 帝王出巡,最夸张一回可以达到五十二头大象一块儿游街。坐在大象身上的锦衣卫,可比坐在烈马身上的锦衣卫吸人眼球多了。 试问谁不想成为天下五十二人之一呢? 她也不争个天下第一,就想凑个五十二之一而已。 想想都期待。 思绪开始偏离的谭潇月喝了灵云递过来的水,解了自己身上的药性。她搁下杯子,拍了拍脸,让脸上重现了血色。 她面上笑嘻嘻,掰了掰手指:“再过十来天,就是我当锦衣卫三千天整。” 灵云听着朝谭潇月这般说,应声:“是了。回头月钱别折银了,问上头多要一匹布,做一身好衣裳。” “那么问题来了,我如果用这匹布,换一回骑大象的机会。你说成不成?” 谭潇月认真考虑起了这个问题。 灵云:“……” 她朝着谭潇月微微一笑,转头就走。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谭潇月羡慕又嘆息:“大象,大象,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骑呢?”说罢,回屋里去了。 两人各自忙碌,全然没多想刚才来的御医身边那帮手,看似是“看呆”了片刻,其实是在记人。 能画画的人,京城里多的是。 会画画的人,京城里也一样多。 可光凭看了几眼,就能将人脸绘下来,丝毫不差的,那还是少的。 皇帝不是不能直接叫谭潇月到自己面前来找人给画了脸,可戏要做一整套,回头让人揣摩别的,却不会将视线放在“谭潇月”这个人身上。 女子在很多人眼中,不重要。 一个体弱多病,常年不外出的女子,更不重要。 皇宫中,祁政收到了御医那儿对谭潇月身子评估的话,也拿到了派去人回来画的谭潇月画像。 干清宫南书房,宋公公亲自将画像递给了祁政。 今日有上朝,祁政身为帝王,一身朝服才换下没有多久,又穿上了宽袍。他身旁还坐着同样身穿华服的皇后。 门口有侍卫,屋里有太监和宫女给两人扇着风。 今日外头天算不得大亮,屋里头就干脆点起了灯。 祁政摊开了手里头的画像,自己细细看了,又递给了身边坐着皇后。 转身站在祁政身边,随时准备伺候的宋公公,不动声色也将画上的人模样给看了。 画像多是画的神韵。 画像上的女子双手交错在腿上,面上雪白,唇色浅谈。人恍若无骨,顺从坐在那儿,眉眼轻轻一瞥,美得让人惊异。 衣服穿得浅淡就是这惊人的姿态,若是养得气色好点,穿些艷丽的衣裳,怕是更属绝色。 即便是见惯了后宫莺莺燕燕,见多了一个个花枝招展命妇的皇后,此刻看见谭潇月的画像,也不得不说一声:“可真是好看。” 祁政点头。 “这也就是不出门,若是出了门,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怕是要她与澜儿争夺了。”皇后禁不住调侃了一句。 祁政听了哈哈大笑。 他忍不住回味了一下皇后的话,笑着说:“这两人成了夫妻,今后这京城第一貌美夫妻,就他俩了。仪亲王,仪王妃,妥帖。” 皇后听了发出一阵轻笑。 容颜貌美。
第15页 年岁不大,真是好啊。 皇后心里头轻嘆。 体弱也好,谭家找个能管好家的陪嫁就成。家室也好,谭家到底也在京城很多年了,谭潇月还是正正经经的谭家嫡孙女。如今给搭上仪亲王,要是谭家嫡子有出息,对仪亲王而言,对太子而言,都是助力。 “陛下说的是。”皇后这般附和着话。 两个尊贵人儿,这会儿看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七皇子仪亲王的亲事,就此敲定。 皇后将画像慢慢收拢起来,心想着这位仪王妃回头还要来宫中见她。 按着规矩,仪亲王和仪王妃成亲前,两人都要到她这里来拜见一回,成亲后,更是要见一回。这孩子身子不好,免去了前面那一回,就见后头一回算了。 “陛下。”皇后慢慢开口,“仪王妃身子弱,妾身想着等定下那日,免了她的礼,再给她添点东西。今年年初外使进贡时,有送一个养生宝珠,妾身想一併给了她。” 那养生宝珠是为了让人安心。 否则接见累了人,不接见又显得皇后对仪王妃有所不满的样子,说不过去。仪亲王的册封事宜已是议论纷纷,仪王妃这儿不能再多事了。 祁政思索片刻:“成。” 左右就是册封的时候,多添上一笔的事。 至于七皇子本人的意见? 此刻并没有任何人在意。 直到皇后离开,宋公公寻了空,才在祁政身边行了礼,委婉提醒了一声:“陛下。” 祁政还在琢磨自己儿子的事,下意识回了一句:“嗯?” 宋公公提醒祁政:“七皇子殿下至今只知自己将要封亲王,还不知自己要顺带成亲呢。” 祁政愣了愣,看向宋公公:“嗯?” 这两声是一样,意思则是全然不同了。 宋公公不再开口,只是躬身在那儿行着礼。 祁政恍然,一拍手,这会儿才反应了过来:“朕就说朕觉得哪里不对。这亲事还没跟小七说呢。回头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仪王妃是谁,就他不知道算什么事?” 他又细问宋公公:“这些天,小七在哪儿?” 宋公公哪里知道? 做亲爹的都不知道,他个整日待在宫里头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知道就不对了。 宋公公腰身弯得更低:“陛下可要奴去问了?” 祁政嘆气:“说来说去,是朕对小七关注少了。他这样貌是生得好,平日里性子也太过温吞了些。” “就……”祁政摇头,“会叫才有奶喝啊。” 七皇子高调了,别的皇子担心,皇帝也担心。这七皇子不高调,皇帝也愁。 还好这太过温吞的话,只出了皇帝的口,仅入了宋公公的耳朵。否则要是传出去,七皇子怕是面子里子都没了,还要心寒好一阵子,朝上百官都会禁不住摇头。 宋公公一动不动。 祁政看了会儿宋公公,总算是开了口,下了令:“今日晚膳,叫他一道来用了。顺便去问一声锦衣卫,他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宋公公应声:“是。” 得了令,宋公公自然要去传话。 祁政留在屋里头,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本子。 皇帝是不会犯错的,可皇帝也是人。祁政忽然就觉得有一丝怜悯,对他的孩子们。他也是从皇子一路走上来了的,明白对于一个皇子而言,帝王的言行举止都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一国之主,天下君王可以做点什么,不能做点什么。 也明白着为人父者,一句话,一个动作,对他们影响有多大。 小七早早没了母亲,挂在皇后名下教养。 可皇后要管理后宫,还有两个孩子,加上他一个,总会顾不过来。 他……要操心这天下,更顾不过来。 看,这记得了小七生辰,他自傲了许多天,兴沖沖给人策划着名一切,回过头却发现唯独没告诉小七本人。 宋公公很快就回来了,快到祁政一本本子都没看完,还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小小疏忽。 他装作不经意问话:“怎么样?锦衣卫那儿如何说?” 宋公公轻声回话:“陛下,大人说七皇子近来上课,下课后就喜去自己的府邸看看,在花园里头浇花。也不叫人帮忙,就一个人默默浇上一两个时辰的水,然后再回去。” 一两个时辰? 祁政愕然看向宋公公:“他没事做去浇花干什么?这府邸不是还在建么?旁人都干看着?” 宋公公回着:“七皇子去的时候都是接近傍晚,浇完水回去再用饭。刚开始是没人发现,那些个花放着还没开始摆弄,七皇子就顺手照料了。后来是七皇子上了心,就不让人帮他折腾。” 敢情还浇花上瘾了? 祁政知道宋公公这儿也得不出什么回答:“我知道了,晚上我亲自问他。” 宋公公应了:“是。” 谁料晚上祁子澜确实来了,姗姗来迟,晚了许久。 祁政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气得直接先吃了。等他都吃好了,祁子澜才匆匆赶到,一上来就是跪下谢罪:“见过父皇,儿臣忙着给府邸花浇水,一时忘了时辰。儿臣有罪。”
第16页 作者有话要说: 谭潇月:小七,我帮你骂你父皇! 祁子澜:好! __我前面是不是节奏有点慢了? 第10章 祁子澜谢罪的动作太顺熘了。 一时间祁政的怒火全卡在喉咙口,发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瞪眼干巴巴问一句:“你说说看,怎么就天天跑去新府邸那儿浇水?” 语气生硬,听着就不太好惹。 再过些日子,祁子澜这府邸建成了,搬过去怎么浇都成。今天祁政早早约了晚膳,祁子澜竟还敢为了一个浇水姗姗来迟。这是主次不分。 他没定罪,也没说就可以翻篇。 祁子澜就那么跪着回话:“父皇,儿臣刚开始去那儿看看,意外发现那些花有两天没浇水。断了水的花就和没饭吃的人一样,饿了两天,肯定是不成的。” 祁政又问他:“那你既然发现了,让人替你去浇水便可。为何一定要亲自浇水?” 祁子澜抬头看向自己父亲:“儿臣对心爱的花,更想要自己亲手饲养。这是父皇赏给儿臣的府邸,自是每一处都要护着。是儿臣的错,忘了时间和分寸。” 他一而再再而三请罪,用词恳切,倒让祁政的火气渐渐下去了。 可以理解。 还有点隐隐的愧疚。 到底还是个孩子。 祁政不想承认,是祁子澜那张脸,以及那诚恳的眼神,太过像他逝去的母妃。有一点点执念就一往无前,不在意流言蜚语,也不在意权势利益。 “起了吧。先用饭。”祁政看着祁子澜,不想再问相关的问题。 祁子澜恭敬磕了头,这才起身坐下。 宋公公让人将饭菜重新上了。 这菜早就冷了,如今这些都是刚再热过的,有得甚至是重新做过的。 祁子澜安安静静吃着饭,看着是岁月静好。 祁政一时不忍打扰他吃饭,两人竟是维持食不语,维持到了祁子澜吃完。 见祁子澜放下了筷子,祁政才再度开口:“年满十六,有了自己的府邸,总要人给你管着府里头的事。” 祁子澜不说话,静静听着。 祁政慢悠悠说了正事:“谭家有一女,长相颇为明丽,看着也是温顺的性子,就是身体弱了点。我和你母后商量了一下,想为你促成这门亲事,派了御医去看了看。身子是虚了点,但好生养着就可以。” 祁子澜正准备开口。 祁政瞥了他一眼,硬生生接着话说了下去,没给祁子澜说话的机会:“别让你母后总是操心你。这些日子她也受了不少闲话。谭爱卿虽不在刑部就职了,可他学生颇多,日后还有个嫡孙在。” 谭秩确实还有好几个拿得出手的学生。 谭阳今后就捆绑在了他祁子澜身后。 祁子澜垂下眼,唇角浅淡一勾:“是,儿臣知道。” 祁政轻哼一声,觉得这儿子还算有救,知道承得下别人对他的好意。 一顿饭吃完,身为帝王还有公事要处理,祁子澜也需要回去准备明日的学业。祁政和他再说了两句建府后的事,就将人给放回去了。 看着人在夜色里,借着太监引路的灯走远,祁政和宋公公问了一句:“你觉得小七如何?” 宋公公第一回 听到这话。 他斟酌着,谨慎回了这句:“殿下心善,有耐心,且坚定。陛下教导得好。” 教导得好么? 他都教过点什么呢?祁政眼里带上了对他自己的嘲讽。 勉强能说,朝中的那些个大臣,教人教得好吧。 他没再说这个,甩了甩自己宽大却并不符合帝王衣着的衣袖,转身朝着里屋走:“人啊……” 宋公公没能明白这意思,紧紧跟在身后,随身伺候着。 太监将七皇子送上了马车,得了赏钱,心中暗喜,面上对人更是恭敬了几分,到最后还目送着马车离开。 马车里头祁子澜垂着眼,伸出手,借着微弱的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稍微用力按下,还有一丝隐隐的疼。 “刚才似乎磕头磕得有点用力了。”祁子澜觉得自己这个说法颇为可笑,扯了扯嘴角,有点柔和劝慰他自己,“罢了,熬过去就好了。” “宫里头的饭菜可真叫难吃,做得那么酥软,一点嚼劲都没有。每个菜还不能多吃,肚子都没有吃饱,回去还要给自己做。” 他顿了片刻,肯定说了一声:“我好惨。” 帝王年纪渐长,喜好软食。 而在宫中,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发现自己爱吃什么,也忌讳吃多,显得贪。 他声音说得很轻很轻,但正在驾马的人还是听得到的。 驾马的人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情,觉得自己听了那么多,能活到现在可真是不容易。 祁子澜还在细细念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是需要多吃点的。少吃一口饭,少长一寸高。矮子没有前途。” 驾马的人终忍不住开口:“殿下,回去我会吩咐人做的,不需要您亲自动手。” 祁子澜听见这话,顿了一会儿。 等马车又跑了一段路,他才再次开口:“不要偷听人讲话。”
第17页 驾马的人:“……” 他这哪里是偷听?他再光明正大一点,可就直接入了马车,坐在了七皇子正对面听了。 这天是没法聊的。 祁子澜说的话,不是给人听的。他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现下确定有人必然会听到,他就又陷入了沉寂,在马车中发起呆来。 他在马车里,什么都无法看个仔细,可这帘子似乎有点意思,这车门框也似乎有点意思。 一直呆到了住处,他都没再开口。 等他回了房间,给自己屋里头那些个花花草草浇了个遍,还给自己养的小王八餵了粮。 这时他又重新说起了话来,说累了就喝两口水,忙过了就吃厨房里给他临时再开火烧的饭菜。 就外人送菜那么会儿,他休息了片刻,转头没了人,他又嘀嘀咕咕起来。 整个屋子里,他可以和花草说,可以和他的小王八说,似乎这些都是可以和他平起平坐的存在。 此时门口守着七皇子的侍从,正是先前驾马的人。他听到屋里头灭了灯,入了寝,这才没了声音,微微轻嘆一声。 这天下人都羡慕皇家,似乎只要出生在皇家,就什么都触手可及,能抓在手中。 然而真正出生在皇家的人…… 难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二更】 祁子澜:今天也成功演了一场戏,奖励自己加餐一顿。 第11章 谭潇月今天很是高兴。 天还没大亮,她就双眼一睁,面上笑嘻嘻,从床上一跃而起,蹦跶起身。 人会武功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在这种时候,开心得跳来跳去、翻来翻去,那是真的可以从“想一想”变成“做一做”。 灵云敲敲门,推门进来的时候,就见谭潇月穿好了衣服,一个翻身上了桌子,表演了一个单手倒立。 两人对视,谭潇月的裙子哗啦缀落,遮掉了她整个上身,卡在她抬起的脖子那儿。 谭潇月:“……” 灵云:“……” 谭潇月脸微红,微恼问灵云:“你敲门的意义在哪里呢?” 说进门就进门,没有王法! 灵云的回话颇为恳切:“小姐,您别以为您涨红了脸,我就会以为您这是羞怯。我武功虽差,但也算懂武的。” 身为两个锦衣卫卧底,她们会的东西可不少。 憋红脸算一个,拿个球放在咯吱窝那儿卡住断脉搏装死也算一个,必要时说哭就能哭,说笑就得笑。 谭潇月脸皮要么就是厚到和城墙媲美,要么就是觉得太厚不好,干脆是不要了。她手一用力,翻身回去轻巧落了地,感慨着人生实在是太惨了。 今天日子如此好,开场怎么就那么惨呢? 谭潇月手一用力,一个后空翻回上了椅子,随后又踏上桌子,试图眺望远方:“灵云,今天,是你亲爱的小姐,伟大的上级,充满意义的一天。” 灵云将手里的水盆端到了谭潇月脚边:“那先下来洗把脸。” 谭潇月乖乖跳下来,漱口洗脸。 洗漱好,灵云将水盆端出了门。 谭潇月一步步跟在她后头:“今天你看这太阳,多大,多亮,适合饮酒作乐,弹点小曲。” 灵云实在是应得很不上心:“嗯嗯,您说得对。” “谁让今天是我成为锦衣卫,正正好好、不偏不倚,三千天整的日子?”谭潇月笑嘻嘻问灵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呀?求我,我就买给你。” 灵云被逗笑:这哪有给自己庆祝,是买东西送人的? 她将水倒了,将巾帕洗干净拿去晾晒,再和谭潇月一块儿去吃早饭。 给谭潇月布好了吃食,灵云才说了一声:“不如去金玉满堂,将小姐喜欢的胭脂给买了?” 谭潇月回想了一下那胭脂的味道:“喜欢说不上,就觉得那胭脂不太一样。” 她拿着筷子吃了一块清蒸的配菜鱼:“就像鱼有腥味,胭脂大多都是闻起来甜的,可那个,有股锈味。少见。” 后世的香水千奇百怪,别说铁锈味,即便是皮革的味道,青草的味道,那都能做出来。只是这会儿对于十四年见得都是花香味胭脂的谭潇月来说,铁锈味确实是少见了。 锈味? 灵云疑惑:“莫不是里头参了铁进去?还是浸染了铁水?这要怎么抹脸上?可别擦坏了脸。” “既然打着太真红玉膏的名头,肯定还有别的功效,擦坏脸倒……”谭潇月转了口,“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还乱吃丹药呢,什么硃砂、铅等等都敢往肚子里吃。 真正的太真红玉膏也是毒物,看着是上脸的东西,实际还真不知道是什么。 这早上的饭还没吃完,谭潇月就又笑了起来,往灵云那儿凑了凑:“不如,我们去琢磨一下这太真红玉膏是怎么做出来的?就当闲来无事,庆祝我三千天整了。” 灵云:“……” 谭潇月眨眨眼。 灵云:“……” 谭潇月继续眨眼:“我的眼皮要抽筋了,你可快应了我。”
第18页 灵云噗嗤笑出来。 后院确实是太无聊了。 她点了头:“成,您说什么都好。” 谭潇月得了准,心满意足,继续吃饭:“等你三千天整,我就给你买炮仗,整个京城里兜一圈放。” “然后第二天全京城抓您一个!”灵云服了谭潇月,“您可真安分一点吧。” 谭潇月对此嘻笑一声。 安分是不可能安分的,为人做事,痛快欢畅一点才是真。 两人用完了饭,灵云将桌子收拾了,送去让人给洗了。 为了庆祝一下这大好日子,谭潇月强烈要求要喝酒。 可哪里有人大早上喝酒的呢?灵云将她这个念头给驳回了。 但有的人,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别人越是不让她做,她就是要做。谭潇月已开始在思考,今天到底是喝果子酒,还是喝粮酒。 或者喝花酒? 晚上喝和早上喝,又有什么差别呢? 趁着灵云去忙,谭潇月的脚不自觉就挪动向了藏酒的地。 早拿早轻松呗。 她眯着眼,麻熘入了地,随手一抓就是一坛上好的“春中翠”。酒罈子上那一抹绿,惹眼得很。 谭潇月二话不说,拿了就走。 春中翠,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酒,一喝,惊为天人。 世上酒有各色,红的、黄的、黑的、粉的、白的,还有纯酿如水般清澈透底的,没有颜色的。而春中翠,顾名思义,是绿色的。这绿色的酒不常见,千百年前会酿造的人也不多。 以前有个丞相很会酿酒,还专门学过酿绿酒,后来酿造出春中翠,帝王大喜,这才在京城里名头大响。 最早的绿酒,水取自康乐县的一条河流,那河流入了水潭,后有酒官喝了这水,觉得实在甘甜,就用了。至于他是如何做的绿酒,现下已不可考据,战火纷飞后,当初的造酒方子早就失传。 这春中翠的酿造方式,与其也不甚相同。 春中翠之所以得帝王喜欢,并不仅仅是因为这绿色,也不仅仅是因为这名字,而是因为口感。 顺滑细腻,还带着一点清爽感,仿佛真入了春,骑马踏在大片的草地上,有微风裹挟着草木清香而来。酒浓度又高,比之米酒酿造出来的寡淡口感高上不止一两层,摆放更是能摆上十年之久。 加了冰后的春中翠,那滋味真是天下独有。 谭潇月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活着真是有意思极了。 她把酒拎出来,踏出了屋子,转手去取冰和杯子。 一切就绪,她坐到了院子里的树下。 冰先入了杯子,冷了杯子,再取出,放下几块没有融化的冰。 随后倒入绿酒。 一晃荡,清透,如染了色的丝绸。 谭潇月抿了一口酒,随后一饮而尽。她眯细起了双眼,仰头透过树荫朝天望着,细细回味着春中翠的滋味。 “人生得意!”她唱了前人的诗,恨不得现在手上再多两根筷子,可以敲击一下碗碟或者杯子,“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谭潇月笑得乐不可支。 她伸手取了酒罈,正准备再来一杯酒,扭头就和灵云撞了个眼对眼。 谭潇月:“……” 谭潇月将杯子往身后一藏,笑脸顿时收起,面上肃然:“灵云,咱们真是太有缘分了。刚才天落一坛酒,我正纳闷要如何解释……” 灵云看了眼朝着酒罈:“……解释是不需要了。” 谭潇月心中一喜。 灵云继续开口,这会儿话却是和先前和谭潇月打趣时不同。 她恭敬行了一个礼:“小姐,宫里头来了圣旨,您要与谭老爷一块儿接旨。” 谭潇月:“……” 灵云一动不动,维持着自己的姿势。 谭潇月将杯子放回了桌上,嘆了口气:“得了。这可真是一份大礼。劳烦替我把这儿收拾了。” 灵云这才起身应下:“是。” 谭潇月知道前头的公公可没那么多耐心,跑回自己屋里,不过六十个数,换好了衣服,脸上补好了娇弱的妆。即便只喝了一杯酒,她还是硬给自己身上撒了往日觉得太过浓郁而不想碰的香粉。 再出门,她又是那身娇体弱的谭家孙女。 “灵云。”谭潇月招了招手,对着灵云露出了浅淡的笑,“走吧,可别让前头等久了。” 灵云已将院子里的酒快速收拾了,走到谭潇月身边扶着她:“小姐慢些走。” 谭潇月微微颔首,低声询问:“我身上可还有味道?” 灵云细闻了一下:“没有。” 谭潇月放下了心:“嗯。” 两人匆匆赶到了前头,该行的礼行了,该见的人见了。 她还没理解众人看向她欲言又止的意思,就跟着人一道跪下了。 众人面前,那位传旨的公公态度极好,按部就班就开始念了:“诰曰,朕治世以文,戡乱以武,数十余载,幸朝中有典公尽忠,绩佳人谦。朕之皇子,仪亲王祁子澜,行孝有嘉,文武并重,品貌出众。朕闻典公孙女,贞静性良,貌比洛神,深得家传。顾朕下旨钦定为仪王妃,择吉日大婚。
第19页 “钦此。” 话闭,谭潇月愕然睁大双眼,看向宣旨的公公。 “谢陛下恩典。”谭老爷说罢行大礼。 谭潇月回了神,跟着行礼:“谢陛下恩典。” 公公受不住,忙上前扶起谭老爷。 谭老爷起了身,转头看向还跪着的谭潇月:“起来接旨。” 谭潇月起身,迈步上前,双手捧过圣旨。 公公看着谭潇月如此容貌,荣辱不惊,着实是贊尚点了头。 在场却没人料到谭潇月脑中蹦跶了一早上的小人,跳到空中被生生拍入了泥中,就剩下一个念头:……日个仙人板板,我才十四! 作者有话要说: 谭潇月:气到飙出川渝口音 第12章 谭潇月光知道作为锦衣卫需要做任务,也晓得锦衣卫做任务还有带嫁人的。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皇帝随手就钦点她做了亲王妃。 她“受宠若惊”接下了圣旨,告别了传旨太监,最终“受宠若惊”被方氏叫去说话了。 女子之间谈话,男子是插不进的。 谭老爷看着两人远去,各种念头绕弯了一阵,到后头还是只与自己的长子叮嘱了一句:“莫要管着月儿太多,她有分寸。” 长子谭坤微微点头。 方氏带着谭潇月入了屋子,看着这十四岁的姑娘,还处于云里雾里的迷茫劲,心里头就是发酸。 这孩子怎么就平白要受那么多呢? 她说了一堆劝慰的话,诸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诸如“年纪到了,嫁人是迟早的事情”,诸如“别思虑太多,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谭潇月还沉浸在十四岁却要嫁为人妻这事上,半点没将方氏的这些话听入耳。 顿了片刻,方氏缓缓开口:“仪亲王在外名声向来挺好,样貌也上佳,你莫要害怕他。他别看着是亲王,或许,为人处世还没有你清明。你爹当年与我成亲,看着是谭家的长子,其实也什么都不懂。” 听到这里,谭潇月才算是缓了过来,应了一声:“嗯。” 方氏看着谭潇月半天才应了一声,神情柔软:“你这身子弱,御医说了,十八之前先不要考虑孩子的事。你千万不要强求,人生在世,为自己活着才对。” 谭潇月:“……” 孩子? 孩子!! 谭潇月呆呆看向方氏,随后红了眼眶。她怎么就忘记了成亲还有孩子一事? 体弱多病真好。人生没点病,怎么能演戏? 她一边红起了眼眶,一边在内心实名辱骂这该死的任务。 方氏本打算再说,万一仪亲王忍不住,就让仪亲王去找通房丫鬟之类,可看着谭潇月那双亮起来,无声含泪的双眸,她没能说出口。 怎么捨得呢? 这孩子身子已弱,若是心里头又被事压着,回头积郁成疾,那可怎么办? 在谭宅养了那么多年,才养成如今这模样。 方氏双眼又软了几分,伸手拍了拍谭潇月的手:“不论如何,谭家,都是你的娘家。” 谭潇月眼眶微红,点了点头。 方氏有的话不能对谭潇月说,却是要和灵云说的。 她吩咐了一声灵云:“来人,带小姐先去休息,这事等会儿我要多与灵云说说,今后去亲王府,小姐还要你多加照料才行。” 灵云应声:“是。” 有个侍女很快就到谭潇月身旁,准备带着她回去休息。 灵云被留了下来,站在原定,静等接下去方氏与自己谈话。 谭潇月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先回了自己屋去。 方氏喝了口茶,见人走了,这才放下杯子微微嘆息一声。 她也没想到,这一求个婚事,会求出一个亲王来。谭家今后在京城里的身份,那可就不大一样了。原先若只是区区臣子家,那么今后也算是和皇家沾亲带故了。 运道好,日后荣华富贵,该有都有。 运道不好,指不定哪一日就被牵连进去。 她很清楚,嫁到亲王府,对谭潇月而言绝不是一件好事。 “灵云,你家小姐心思缜密,要不是身子不好,会是个活泼俏皮的好孩子。”方氏看向灵云,“嫁人之后,于亲王府,她就是女主子,每日都务必要耗心耗力。” 灵云顺从听着话。 “聪慧她是不缺的,可人心最是难测,她从未出过谭宅,这身子在亲王府,少不了你的帮持。”方氏是真的将谭潇月放在了心上。 她们这些孤儿,即便对于方氏而言只是过路人而已,方氏也愿意替她们想着。 方氏知道灵云是个好的,平日在府中也灵活,为了谭潇月还学了医:“你若今后有喜欢的,我会亲自替你打点。这些年恐怕还需要你,多照料照料月儿。” 灵云面上微动,行礼:“灵云知道的。灵云这一生,还暂未有嫁人之心。灵云会照料好小姐的。” 她抬头看向方氏,朝着方氏笑了笑:“小姐都不记得了,是她将灵云捡来谭家的。” 灵云是长得不错,根骨中下。而当年正是谭潇月将她从人中点出,送入了锦衣卫,后来才入了谭家,改了她一生的命。
第20页 方氏感慨,却只当灵云说的是当年选僕役的时候,谭潇月一眼相中了灵云。 她招了招手,让灵云靠近一些。 灵云听话上前。 方氏低声和灵云说:“这事我不便与你家小姐说。但你可要好好听着了。你擅于用药,若是有女子靠近亲王,在亲王有嫡长子之前,万不能让任何有人有机会生下孩子。” 谭潇月要等十八。 仪亲王那样貌身份,谁知道能不能等到谭潇月十八。 方氏怕灵云心软,还劝了一句:“若是乱了,月儿恐怕扛不住。” 灵云坚定点头:“灵云知道了。” 方氏满意拍了拍灵云:“月儿出嫁要准备很多嫁妆,你的东西我也会一併给准备了,想要什么直接和管事提,不越了规矩,我都能做主。” 灵云笑了起来:“谢过夫人。” 方氏这才摆手让灵云退下。 灵云出了门,脚步轻松朝着自家小姐院子里走去,过路遇到的府里熟人,都和她一一道喜。还有人揶揄说这下小姐日子更是舒坦了。 日子,总归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灵云想着刚才方氏的话,又想起过往她和谭潇月一同出过的任务,见过的不少后宅腌臜事,只觉得人生可真是无知是福。 她浅笑着敲了谭潇月的门。 灵云还没来得及推门,门就开了条缝。 谭潇月伸出手将人给拉了进来,二话不说又将门给带上了。 这院子里没有人,自是没人见着两人刚才拉扯入屋的一幕。 灵云轻巧入了屋,失笑问谭潇月:“小姐,怎么了?” 宝贵的圣旨此刻正在桌上随意放着,而谭潇月在灵云入了屋,就松开了人。 “我终于在这一天,深刻明白了什么叫做体弱多病的好处。”谭潇月刚经历了那么一遭,极为感慨,走到桌子边给灵云和自己都倒了一杯水,“娘和你说了什么?” “让我照料你,还有就是给靠近仪亲王的女子下药。”灵云都告诉了谭潇月。 谭潇月立刻就明白了方氏的想法。 方氏看着是一个极为守规矩的妇道人家,在家中也多是听谭老爷的话,但管理起后院来,该下得狠手还是敢下的。 她轻笑一声:“厉害了。” 灵云坐下,拿过自己那杯水,应了谭潇月的这话:“是。方氏到底是谭家长媳。” 两人不约而同想着,谭家后院都不简单,一个亲王后院,常年待着,她们更加不知道会面对些什么。 以往的小任务好说,这回的任务,恐怕不会不好说。 “年未满十八,不能有身孕。”谭潇月想着前些天的御医,“他们倒是将能做的都做了。回头要是我想脱身,一病不起就成了。” 灵云也给自己寻好了脱身的法子:“那我便给小姐守灵,到必要的时候,寻人配合,一病不起。”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笑完,两人开始讨论起这回的事。 谭潇月问灵云:“你看送我们去仪亲王府,前指挥使是什么意思?” 灵云摇头:“我觉得或许是陛下的意思。” 她们两人身份潜藏得很深,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有随身携带的特殊物证之外,即便是现任指挥使,也不知道她们两个的身份。 暂时并没有收到来自锦衣卫的任务,说明上头认为一切还没到要联繫的时候,一切行为顺势而为,不要主动去做多余的事。 灵云和谭潇月说:“谭家和仪亲王接触不多,京城里关于他的传闻,大多居于容貌。从现今我们知道的消息来看,这人性子如何,还真不好猜。” 谭潇月点头:“嗯,他挂在皇后名下,和皇后也不算亲近。” 好好的三千日庆祝,被一个圣旨搅合得不行。 谭潇月喝了口水:“寡淡。” 她想要喝酒,又怕白日里今天谭宅的人一个个来找她说话。她想要外出,也怕有人突然来寻她。谭家人还好解释一点,万一那所谓的仪亲王…… 谭潇月若有所思。 都要嫁人了,去看一眼自己的未婚夫,很正常。 “我趁着现在先探一探仪亲王府,看看能不能远远扫到一眼人。”谭潇月看向灵云,“你在这里替我掩护着,我去去就来。” 灵云觉得这事这样也好,点了头答应了。 她叮嘱谭潇月:“小姐切不可靠太近,万一仪亲王身边有别的锦衣卫,那就暴露了。” 谭潇月知道天外有人,当即应声:“嗯。” 原本去金玉满堂买胭脂的事,被两人当即扔到了脑后。 玩闹事情再怎么有趣,也要先做好自己的正事。 灵云喝完水,当下去门口守着。 谭潇月快速换好了一身轻便的普通妇女衣服,在自己脸上揉捏一番,伪装成了一个刚成婚的京城老百姓,当即出了门。 第13章 仪亲王会是怎么样一个人? 谭潇月身为锦衣卫,对各个皇子其实都有了解,也见过画像。当然那些个画像交到她手里,也就是认个轮廓。她半点无法从那只能看出神韵的图里头,想像出真人是怎么一副模样。
第21页 皇帝有那么多皇子,这七皇子除了容貌,半点没出众的了,就连那性子,都极为不出众。 而容貌在谭潇月眼里最不值钱。 老天爷给的东西而已,无人知道骨子里头到底又是如何。 谭潇月并没有对祁子澜有任何的期待,只希望前指挥使和皇帝不要在这种好日子里,给她再度实名辱骂的机会。 她轻松出了谭宅,寻了马车前往了仪亲王府。 在距仪亲王府较远的地方,她让人停下了马车,随后随意逛逛,轻松避开了人群,在仪亲王府的周边,寻了一个偏僻的地翻身入内。 亲王府刚刚建好,院子里如今已布置好了假山流水,锦鲤都寻了不少扔了进去,看上去一副极为有生机的模样。 皇帝亲自派了几个阴阳籍的人前去,给仪亲王府增添了不少补风水的东西。 就说那些多出来的锦鲤,必须六条一来,除去红色金色的锦鲤外,必须还要有黑色的锦鲤镇邪。 光鱼就这般了,更别提屋子里别的摆设。 不仅讲风水,而且半点都不会让七皇子祁子澜有逾越规矩的机会。 由于再过些时日要准备成亲的事情,亲王府各个地方都装扮的很是喜庆,就等祁子澜正式入住,再去迎娶谭家的嫡孙女谭潇月。 祁子澜此刻正在自己的院子里修花枝。 其实祁子澜已住了进来,一切不过也就是走个流程罢了。 皇家总爱在面子上以示自己身份的尊贵。 近来的花开得很好,不知道是他上了心,还是他寻来的园丁更上心。 浇水的粗活是不用他来做了,偶尔修剪枝条,也主要是他除了学业之外,对别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大兴趣。闲来无事,还不如与这些花花草草多聊聊天,说说话。 他拿着剪刀,“咔擦”一下,剪下了一朵最为艷丽的花,拿在了手上。 “真漂亮。”祁子澜垂着眼,轻声说着,“最漂亮,最容易被採摘走。放在高台上,惊艷,随后凋零腐朽。” 不採摘,也会凋零腐朽,可到底是会晚很多。 这修剪花枝,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变成了採花了。 祁子澜闻了闻花香,觉得这夹杂着泥土味的花香是清淡了点。 他喜欢什么样的花呢? 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 那么,谭潇月会喜欢什么样的花呢? 祁子澜轻笑一声,就此将花拿在手里:“大不了回头一个个试过来,哪天多夸了一句,必然就是喜欢的了。” 谭潇月悄无声息入了亲王府,七扭八扭,一直小心谨慎得很。 然后她发现她再怎么谨慎也没什么用。 这仪亲王府空旷到超出了她的想像。就连谭宅里的人,都比仪亲王府要多。 谭潇月半天才见到一两个人,搞得她都疑惑自己来的到底不是仪亲王府,而是某个远郊里,主子不在家,就留几个僕役看守家里头,无人居住的闲宅。 按理来说,仪亲王马上要住进来,怎么也不至于这么空。 “殿下现在还在院子里?” “在呢。” “还好殿下好看,否则这院子里这么空,怪吓人的。” “可不是么!” 谭潇月总算是偷听到了两个人说话。她松了口气,轻松上了屋顶,按着京城里惯喜的屋子设定,朝着仪亲王府的院子跑去。 等到寻到了一个高处,她趴在屋子上,终于将仪亲王府的整个院子看在了眼里。 这院子看起来是专门寻了人放置的,比谭宅的院子大上不少。假山流水汇聚的地方,还有一个凉亭。凉亭上有个小小的牌匾,牌匾上写了三个鬼画符。 字太过浪荡,隔得有些远,谭潇月认不出。 院子里只有一个人,穿着一身华贵,想来就是仪亲王。 她低头看下方,根本没看到人脸。 仪亲王年仅十六,已是个子不矮。这会儿他正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花。在院子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他手里头花已有不少,红的黄的,各色都有。 花有香,他低下头闻了闻,随后又继续在院子里兜悠着,看有没有哪一朵能够有幸再被他剪下来。 美人嗅花。 谭潇月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只能看出他的仪态。 确实是风姿卓越。 即便他有时为了不伤着那些花草,而搞得自己衣服上有点狼狈,甚至有一回头发被一根树枝勾住,挑出了一缕,也半点没失了他的仪态。 太阳很大,晒着其实不舒坦。做简单重复的活,还弄得自己狼狈,他也半点不恼。 难怪会被称为仪亲王。 她双手托腮,静静在屋顶上晒着太阳,就那样看着祁子澜。 祁子澜似乎一直都在说话。 风隐隐带来一些碎语,不过都听不仔细。 花园里头的蝉鸣声,或许都比祁子澜的说话声要响一点。 也不知道是自己听得用心了一点,还是这院子实在是安静了点,过了许久,祁子澜的话逐渐从破碎零散的字眼,变成了句,最后彻底入了谭潇月的耳朵。 “你这怎么长得这么快,平日里是吃了别的两倍的粮食么?大胖子。学学隔壁那个,长得多精緻。胖了就俗了。”
第22页 谭潇月眼里渐渐有了点好奇。 这人就是在和院子里的花说话啊。 旁边还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好生奇怪。 “院子里怎么还种树呢?等秋日是想种出点果子来么?”祁子澜说着还挺疑惑的,“你们这还真能长出来?就这么区区几棵树。” 他摇了摇头:“罢了,长不出,我也不会嫌弃你们。” 祁子澜给树修了修出了头的枝,到最后又神来一转:“还是会嫌弃的。男人不可信。哪日母猪能上树,再去相信男人的话,懂么?” 谭潇月差点笑出声。 再看人,也看不出点什么。 若这就是仪亲王的性子,以后想来两人相处该是还成的。 她悄无声息来,又悄无声息走。 翻墙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离开时的速度,比她来时还要快。 人一走,院子里阴影里传来了声音:“殿下,人走了。” “嘘。”祁子澜小声禁了他说话,“她会玩回马枪的。” 那阴影里的人自然闭上了嘴。 整个院子里又只余下了一个人的说话声。 谭潇月快步去了最近的市集。 市集也分,有的地方买金银饰品,胭脂水粉,就如上回谭潇月与灵云去的地方。有的地方转卖瓜果蔬菜和各种肉类,还有许多老百姓自己养多了种多了,直接拿过来门口卖两回的。 买菜和买别的东西不同,要趁早。 务农的人天还没大亮就开始摆摊子,太阳还没彻底落下,这摊子上都卖完了。有的菜晒了一整天,肯定是不好吃的,老百姓都会趁早来,越早越好。 谭潇月这个点来,整个市集已是没什么好货了。 她目的是很明确的,二话没说,走到了一个肉摊上,对着壮硕的屠夫开口:“小猪崽有卖么?要母的。” 屠夫看了看谭潇月这身打扮,沉默片刻,刀子用力噼在了自己面前那残破的木板上:“母崽子咱们一般不卖的。” 母猪能下崽,比公猪重要多了。 一般屠夫除非家里头猪生多了,否则都不会卖母猪崽。 谭潇月瞥了眼人:“价好说,一般母猪崽多少钱?” 这屠夫旁边的女子大抵是他的妻,这会儿搭上话了:“养猪哦?母猪一般你去问问,半点毛病没有的,二两是要的。主要是母的,公的就便宜。” 二两对普通小百姓而言算大价钱了,指不定一年就赚那么点。 小猪崽该是没那么贵的。 谭潇月反正也不在意这点:“四两,一只最好看的小母猪。” 那女子愕然看了眼谭潇月。 屠夫刚准备要开口说什么,那女子就狠狠掐了一把那屠夫。 谭潇月全当没看见:“快些给我拿过来。” 她取出随身带的小锦囊,当场掂了掂,就取了四两碎银出来:“我家小姐就是脑袋一拍,想一出是一出。唉……” 这么一说,两人只当谭潇月是大户人家的僕役,出来替家里头小姐买猪崽,指不定回去报价还报更高点。 两人对视一眼,屠夫便被自己妻子撵去取小猪崽了。 而女子则是在那儿讨好的试图套点谭潇月的话。 结果讲了半天,她愣是没能知道谭潇月到底是在哪家里做僕役的,还被搅合得说起了自己家里头的事情。 等屠夫回来交了货,正要问要不要送货上门,就亲眼见着谭潇月扛起母猪崽就走,转眼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一盏茶过后。 祁子澜正在院子里的凉亭中休息,喝着茶,将刚才采的花插入瓶中。 “哼哼——” 祁子澜一脸茫然:“……什么声音?” 阴影里,下属顿了顿:“大人,有只母猪崽,卡在您远处的那棵树上。” 祁子澜:“???”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定情信物也送了。 第14章 谭潇月留下一只母猪崽,挥一挥手,潇洒从仪亲王府中离开。 她安分回了谭家,卸干净了自己脸上的遮掩物,换好了衣服,这才和身边的灵云说起祁子澜。 “仪亲王很是奇怪,整日就在那儿自言自语。”谭潇月给自己脸上拍了点冰水,降了降温。 外头今日真的有点热,她就这么出去一趟,脸上闷得不行。 灵云猜测:“会不会是平日里比较少有玩伴?” “皇子不都有伴读?”谭潇月疑惑。 灵云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伴读也不是每一日都陪着的,总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再说了,要是人和伴读关系不好呢?” 谭潇月觉得这也不是没可能。 她点了点头:“说得对。” 再细想了一下,谭潇月又觉得:“看性子,他不像是会和人处不好的。虽然隔着有点远,但看着那姿态……” 灵云看着谭潇月。 谭潇月嘆口气:“哎,果然人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我这还没成亲,屁股已经坐歪了。” 灵云笑了起来:“您还没见着人呢。就那么远远看一眼,能知道点什么呀。”
第23页 谭潇月觉得灵云这话说得对。 能知道点什么呀。 人不可貌相,她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 “回头处起来了再说。”谭潇月嘴里头开始默念,“我是体弱病弱,我是体弱病弱,我是体弱病弱。” 她可不想回头成亲去了,心情一欢快,就在人面前露了底。 灵云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事:“我记得亲王似乎是可以养大象……” 她话还没有说完,谭潇月已双眼发亮了。 灵云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谭潇月上前一步:“我今天送了他一只猪,你说他下回能送我一头大象么?” 灵云:“……” 灵云:“???” …… 有的人即使当了锦衣卫,也是不着调的。 有的人当了僕役,卖了身,家里头还指望着她能多想想自己家里头,谁想人转头就失踪了。 顺天府负责收诉讼的差吏这会儿就有点懵。 他现在面前直接站了一家人,有老有小。 老的颤巍巍都快入土了,小的还没到腰高。 京城里有刑部,有大理寺,有都察院,还有锦衣卫。最没有什么用的可以说就是顺天府了。 顺天府倒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反正大案子都交给了三法司判案,涉及官员的交给锦衣卫查案,他们只需要管点琐碎事情,就一了百了了。 琐碎事情,也包括一些老百姓的小案子。 这两天就来这么一个。 “你说你家闺女去林员外家当婢女,但是林员外说你家闺女偷了东西跑了。”这差吏重复了刚才自己听到的话,“成吧,那现在首先要寻着人。你们自个寻过没有?” 老汉搓了搓手,脸上还有点拘谨:“没有找着,但我们女儿不是那样的人啊!” 差吏下意识就皱了眉头:“那林员外那儿的管事怎么说?他们有什么证据没?” 老汉更拘谨了:“没,没有证据。就说着钱当丢了……” “那你们是想让我们去寻个奴才啊还是想要我们找林员外要个说法?”差吏被逗笑了,“老头子哎,你知道诬告是什么罪证么?咱们这儿诬告可比以前严得多啊。” “没诬告!大人!我们不是诬告!就,寻人!”老汉吓得整个人哆嗦了一下,赶紧解释了一声。 差吏倒也不是消极应付,点了点头:“那我这儿给你们记着,回头让人城门口注意点。长什么样子去旁边跟人说说。” 老汉忙连连点头。 “老刘,出去给人画个图。”差吏回了屋子里寻了纸笔,叫了会画的差吏出去给老汉登记了一回。 登记是登记了,这基本上是寻不到人了。这真偷了东西,往城外一跑,谁能寻得找? 叫老刘的差吏提笔:“说说看,长什么模样的?” 老汉:“就,两条眉毛,这么细。眼睛是凤眼,这儿有眼皮的。嘴巴长得特别好看,脸颊上有一点痣,就在这儿,对对,这儿。” 老刘画了个大概:“这是个姑娘大多都长这模样。有什么特殊点的地方没有?” 在场的孩子抬头开口:“我姐姐有胎记!” 老刘:“嗯?长哪儿呢?” 孩子点了点脖子:“脖子这儿,有一块红块。她平日里都用粉遮住的。” 老刘又给图上画了红块,点头挥手:“成了,有消息我们会说的。” 一家人这才纷纷应了,算是得到了准信,转了身子离开。 等人走了,画画的老刘回了屋子里,同先前那差吏说了一声:“头,这东西就交到城门口去贴着?要画几份?” “每个城门一份,贴三天算给面子了。”那差吏还嗤一声,“人穷偷了东西跑了,别人没朝官府吿他们就算他们走运了,现在还指望我们去寻人。” 旁边的差吏也是一样的想法,摇了摇头。 这侍女本来就没什么身份,丢了就丢了,怎么可能指望一群官老爷去寻人。 真是异想天开。 一个侍女在京城里失踪,太不起眼了。 不起眼到几乎没有人在意。 这些差吏全然没有人想到,在城郊一座宅子的地窖中,脖子上有红块的少女,此刻正满脸惶恐,狠命挣扎。 她绝望发现自己四肢都被布条捆得死死的,固定在了这个木盆里。 木盆里水是温热的,下方还不断在生火烧水,保持着里头的温度。 她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赤条条就浸在水里头。 “洗干净就好了,怎么能身上还随便涂抹那么重的粉呢?”霍雅秋浅笑着看着面前的少女挣扎,伸出手点在了她脖子上那儿的红块,“用的料那么差,你看,都起疹子了。” 霍雅秋的指甲有一点点长,险些刺入了少女的肌肤。 少女不动了,她颤着唇,整个人不住在抖:“求求你,放了我。我干什么都行的,不要杀了我。求求你,求求你。” 霍雅秋困惑歪了歪脑袋:“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地下室里为了光亮,这会儿四处摆满了红色的蜡烛。
第24页 高高低低,像是这些蜡烛都不用钱一样。 除了蜡烛之外,还有一个一个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 “你看,她们都没有死呀。只是在这里暂时住着。”霍雅秋好声好语和她说着,“你们在这里,能吃最新鲜的蔬菜,能喝最干净的水。每日也不用伺候人,很舒服不是么?” 少女觉得不是的。 笼子里的那些个少女,一个个面无表情,很是麻木。 听到了响动也不会朝着这边看一眼,好似死人一样。 她眼泪止不住流着,激烈摇着头,害怕到自己面上已经变得扭曲:“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就是一个下人。” “你叫什么来着?”霍雅秋苦恼回想了一下,随后恍然,“啊,我想起来了,你□□兰。” 春兰泣不成声。 霍雅秋起了身子,到边上的桌子上,取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和一个精緻的碟子。 她轻笑着,扭着自己的腰,慢悠悠走向了旁边的笼子:“你看着呀,看着我是怎么做的。习惯了就好,不要怕的。疼一下就好。我会用最好的药给你擦的。” 春兰已哭得面前模糊,可她确实是睁大了眼,想要看霍雅秋会干出点什么事情来。 霍雅秋当着她的面,敲了敲第一个笼子。 她轻柔喊了一声:“青儿,伸出个手。这回轮到你了。” 被叫做青儿的少女呆呆看向她,默默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手臂上赫然全是一道道的伤疤,整条手臂上,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伤痕的。 霍雅秋轻巧用匕首割开了青儿的手,让血流淌到碟子上。一直到青儿手上的伤口自然闭合,她才笑了一声:“好了,收回去吧。” 青儿收回去了手。 霍雅秋将血和匕首放回到了桌上,取了伤药和布,还有一碗奶,送到了青儿笼子前:“喝了,自己包上。” 青儿取过碗,喝掉,再给自己包扎伤口。 整个过程,她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霍雅秋做完了所有的事,笑着看向春兰:“你看,是不是很简单。我养你,然后你只要给我一点血就好。到了年纪,我就会送你回家。还会给你一笔钱。” 春兰被吓得都忘记了哭,瞪大了双眼看着霍雅秋。 霍雅秋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这样的话。 她坐在了椅子上,翘起了腿:“你家里头很缺钱吧。你本就卖身在我这儿,到了年纪,我连卖身契都可以还给你。再给你一笔钱,让你回去。” 春兰还是恐惧的,害怕的,可对钱的渴望,竟在这一刻战胜了那些情绪。 她颤抖着问霍雅秋:“你要血干什么?” “那用处可多了去了。”霍雅秋轻笑,“做红玉膏啊,喝啊,涂啊,都可以。没有成亲的姑娘,鲜血是最好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一日,可以长生不老。” 大约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好笑了,她笑得咯咯咯,竟是停不下来了。 整个地窖,有着那么多人,却唯有她一个人的笑声回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章 人都喜欢好看的东西。 人也喜欢好看的人。 有的人长得好看,心也良善。 有的人长得好看,皮下却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谭潇月觉得自己是后者。 她这张面皮之下,一定是一头猪!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那种家养猪。 面前的女先生嘴巴一张一闭,她脑中就开始有个小人不断催着她入睡。 谭潇月暗中瞥了眼身边的灵云。 旁边灵云都还在支……撑?? 灵云站得笔直,可垂着脑袋,双目合拢,一看就已经入了睡梦乡。 谭潇月:“……” 站着都能睡觉!这是人么?这才是皮下是猪! 谭潇月这回开始考虑,让灵云来做小姐,她去做侍女丫鬟的可行性。 “咳。”谭潇月面前的女先生清了清嗓子,惊得谭潇月挺直了腰,而灵云也眼皮微颤,睁开了眼。 女先生眼里头含笑,知道谭潇月是不想听这课的。 她也知道谭潇月身子骨不好,很体贴问了一声:“身子受得住么?可要去歇息会儿?我可以等半柱香后再与你讲。或者到床边给你讲。” 谭潇月露出了一抹笑:“我受得住,先生继续便是。” 女先生心里头欣慰,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继续给谭潇月讲课。 谭潇月发誓,这是她今年最痛苦的一次假笑,还是会给自己增加持续性痛苦的。 她当年在练武场打得皮开肉绽,都没有现在来的痛苦。 一定是因为皮开肉绽的都是别人。 都是报应。 人在江湖混,哪里能不遭报应。 “月儿,我刚才说什么,你听进去了?”女先生叫了谭潇月的名字。 谭潇月本能浅笑回了话:“身为亲王妃,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亲王府。仪亲王该讲的规矩,我一个都不能拉下,尤其是衣服配饰上。” 女先生见谭潇月确实还是在听的,这才点了头:“嗯。”
第25页 讲课又继续了下去。 夏日里温温细语,实在催眠。 谭潇月听了整整一天的课,最后是飘着回自己屋的。 中间倒不是没有休息。 这位女先生该给的休息都给了,还顺从谭宅的意思,给谭潇月吃了极为多的滋补品和药品。 往日里谭潇月还能和灵云把这些滋补品和药品给处理了,现在当着女先生的面,她不得不全部都吃下去。 滋补品都是听着有营养,味道尝起来,一个比一个难吃。 至于药?谁喝谁知道。 一想到自己要上课上到成亲日。谭潇月脸都变了色。 “我申请休息。”谭潇月恳求,“官员都有休沐。” 灵云面不改色强行镇压:“你就当加班。” 谭潇月哭了,怎么还带加班的呢? 再怎么苦,日子还是要过的。 谭潇月这些日子是被谭家看护得死死得,到了晚上她还不得不和灵云好好打一架,才能够消耗掉自己体内的滋补品,顺带维持着自己的武艺不下跌。 一个月下去,她竟肉眼可见的精瘦了一点。 女先生看着这模样,不得不和方氏去谈了谈,最后缩减了谭潇月的上课时间。谭潇月这才缓了口气。 这日还是和往常一样去上课。 课上了一半,方氏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进来,打断了今日的课。 方氏笑脸盈盈和女先生说了一声:“先生,月儿今日还有些琐事,课就到这儿吧。” 女先生知道谭潇月马上要成亲,事情是很多的,点了点头。她临着走还和谭潇月关照了一声:“今日我说的,你可要背下来,明日我会抽检。” 谭潇月自是点了头。 方氏等着女先生走了,这才含笑走到谭潇月身边:“仪亲王派了人送了点东西过来,还请了个裁缝,专门来给你做衣裳。” 喜服是要专门请人做的,京城里有一些个裁缝,专门负责做喜服。 而谭潇月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一年抽个个子。今年其实量过了尺寸,可现下要成婚了,还是再量一次比较妥当。 再说,这是仪亲王的善意。 “仪亲王看着还挺周圈,心里头是有挂念你的。”方氏和谭潇月说着,生怕她不喜欢这桩婚事,“就算不是他想到的,也说明他周边有脑袋清楚的,你回头管家也方便。” 谭潇月点点头。 方氏牵着她的手,将人往宴客厅带:“现下也不好让人多等着。量好衣服,你要是累了就早点歇息。千万不要自己死扛。课是上不完的,人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老生常谈的话,她就是生怕谭潇月不注意。 谭潇月乖乖应了。 一群人到了宴客厅。 在那儿等着的胖裁缝才见了人,忙笑眯细了眼迎了上来,嘴上一句接着一句的讨喜话:“哎哟,这小姐可真好看。回头穿上喜服啊,全京城都寻不到比您更好看的了。果然是仪亲王妃啊!” 方氏被她这讨喜话逗笑:“劳烦您了。” 裁缝让自己的两个随从上前量尺寸。 她眼可挑剔着呢:“真的,夫人啊,不是我开玩笑。这全京城,能有这样貌,这身段的,太少见了。” 谭潇月浑身放松了力道,担心被人摸出自己身上这些日子多出来的肌肉。 她看向了灵云,喊了一声:“灵云。” 侍女将仪亲王府送礼的清单给了灵云,灵云扫了一眼,忙匆匆走了回来:“小姐平日里尺寸都是我在量的,我来吧。” 谭潇月渴求看了眼方氏。 方氏哪里见过谭潇月这样的眼神? 她知道谭潇月和灵云亲近一些,怕是现下不喜欢别人这般热情:“你看看你,怎么那么大了还黏糊着。都要嫁人了。灵云来吧。” 方氏笑着摇摇头,和裁缝解释了一声:“月儿自小关在家里头,不太习惯外人伺候。您要什么尺寸,让灵云给量着就成。” 裁缝拍了手:“哎哟,您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要给她刺绣上怎么弄了。这越是看着体弱呀,越是要弄得艷丽。肤白衣红,再加上乌黑的头发,五色的线搭着,可不就漂亮极了。” 方氏光听着,就觉得那日的谭潇月,一定会是漂亮极了。 她点了头:“是漂亮。我听着都有点……捨不得了。” 裁缝怕方氏给当场哭出来,忙取出了本子,开始和方氏说起这喜服的事情。 十几年前的喜服和现在的喜服可不一样,如今流行的款式,可比当年方氏那儿流行的还要夸张。这裁缝深得真传,裙子的褶子都能比寻常人多两个,能耐可厉害着。 加上这喜服是给亲王妃做,规格能上好几个档次。 裁缝一说,方氏立刻就忘了刚才的一点点心里惆怅,认真和人谈论起了喜服。 灵云给谭潇月量尺寸,按照吩咐,将一一数给报上去。 这每个数上去了,都惹得旁边两个记录的惊嘆。 全记完了,两个随从都忍不住感慨起来:“就是如今个子还没长上去,这身段是真的好极了。” 裁缝听了两个随从那话,忙凑过去看了数,连连“哎哟”出声。
第26页 在场每个人都被逗得哈哈笑起来。 裁缝也说好了:“这喜服呀,加工加点,咱们要一个月做个大概,然后再到府上来一回,再量一回身子。再回去修个三天,再来量一回。等到成亲前三天,还要再来一回。” 方氏和谭潇月知道了,也就都应了。 量体制衣就是这样的。 裁缝这儿弄好了,还有仪亲王送来的礼。 方氏将那清单给取了过来,先和灵云说了一声:“都看过了么?” 灵云应声:“是,都看过了。” 方氏点头:“成,等下送入库房里。到时候都算入月儿的嫁妆,一块儿带去亲王府。” 灵云应声。 方氏翻开册子,递到谭潇月面前:“有喜欢的,就先挑出来一些。这些都是仪亲王送你的。” 谭潇月接过了册子,看了一眼清单。 送礼的清单有固定的格式,先是物件写在最右侧,随后第二列写上数量。 名字很长,数很短。 谭潇月一眼扫过去,大多数都是入了眼内,入不了脑。 她就能简单看懂这些个物件大体是个耳环还是个花瓶。至于前头缀的那些个修饰的词,她是一个都没有能看明白。 看完了整个清单,谭潇月浅笑着合上:“都太贵重了,还是收起来吧。” 方氏笑她:“再贵重的东西,不还是要用的。不用又有什么贵贱之分,全都放在库房里生灰。” 谭潇月笑笑,没接这话。 这话她没法接。 “别人送了礼,你该是需要回礼的。”方氏给谭潇月提了要求,“近日先生教你不少,你回屋子早些休息,这两天想出一个回礼的单子,和灵云商量后,再给我看看。” 谭潇月浅笑:“好。” 方氏见她这般乖巧,看着心软:“好了,回去吧。这里的东西,我让人来收了。” 谭潇月行礼:“那月儿先告退。” 她说完告退,得了准,当即就带着灵云朝自己屋那儿走去。 就是这身子背影,怎么看都极为悲壮。 谁能想到,年纪轻轻,区区十四,不仅要嫁人,还要上课,还要做作业。 人生太难了。 谭潇月走在路上,幽幽得嘆了口气。 这帐全要记在仪亲王身上,绝对。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就是要学习__ 第16章 仪亲王的婚期定在了秋日。 时光荏苒,转眼这日子就从夏,入了秋。 京城上下铺满了红色,仪亲王身家其实没有多少,都有人怀疑他这回是倾家荡产来迎娶谭家的嫡孙女谭潇月了。谁让仪亲王还去寻太子和三皇子借了人来迎亲。 这成婚的规格是比不上太子妃的,但在寻常亲王妃中,绝对算是排得上名号了。 一时间京城里的女子都有点嫉妒谭潇月。 “这谭潇月到底是长成了什么模样?” “京城里适婚的大家闺秀,谁不知道呀。就这谭家,将人藏得死死的。回头说一句貌比洛神……” “连陛下都那么说了,肯定是长得好看的了。” “那能有沈家那位好看?” “这可不好说。” “听说身子骨弱,也不知道能熬几年。” “哎,你这话说得不像话了啊。” 议论声纷纷,半点入不了谭潇月的耳朵。 她成亲日前,外头纷纷扰扰琐事入不了她闺房,到了成亲日,一大早被灵云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差点就和人动手打起来,哪有空去管那些个流言蜚语。 接着是上妆,更衣,一个早上都不能吃点东西。 唇色是正红的,脸颊还被胭脂水浸染拍了拍。 眉心花了一点红,算是今日的喜庆事儿。 “殿□□恤您身子弱,让一切形式精简了。”旁边仪亲王派来的侍女在那儿轻声说着,“但该有的礼数都会有。这将是近几年来,京城里最风光的一回婚事。” 谭潇月听着根本没入耳朵,一动不动,恍若傀儡。 她好饿。 她真的好饿。 “快到时辰了!快到时辰了!” 谭潇月眼前暗了下来,满目都是红色。 红色的盖头就这么搁在脑袋上,遮掩住了她脑袋上插的贵重饰品。 谭潇月微微动了动脑袋,觉得自己头上好沉。 炮仗声猛然响起,屋子里好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惊得拍了拍胸脯。 谭潇月坐在那儿安安稳稳,却是半点都没被惊扰到。 她抬了抬眼皮,努力试图割裂掉自己的意识,忘记自己的飢饿感。 昨晚上就没吃多少东西,今天一大早被挖起来,到现在还没进食。 到底哪里来的规矩,说今天一定要等晚上才能吃饭的? 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仪亲王到!” 不知道谁尖锐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了门口,站在了两边,给仪亲王让路。 新婚这一日,仪亲王要亲自前来背新娘上花轿,等到了仪亲王府,他还要亲自从花轿中将新娘背入府中。 新娘脚不得占地。
第27页 入了府之后,再是按着流程来拜天地,入洞房。 谭潇月头也不能随意低着,只能垂下眼看自己的小脚尖。 耳边有一群侍女的短暂抽气声。 仪亲王穿着喜服会是什么模样? 谭潇月只那么想了一下,随后就又满脑子“好饿”了。 一双手拿着红色的绣花鞋,递到了她垂下眼的前头。 “我给你穿上,不要急。等上了花轿,你就能稍作休息了。” 仪亲王祁子澜的手极为白皙,像是玉石制成的。 拿着红色绣花鞋的样子,极为好看。 声音带着柔和,和她上回去仪亲王府时听到的,还有些许不同。 鞋子穿上,祁子澜起身转了身:“将手给我,我背你。” 谭潇月将手递了出去。 什么都看不见,她有点捉瞎。 随后被温润的手给抓住,身子一轻,她微微瞪大了双眼,就上了祁子澜的背。 旁边是各式各样的讨喜话,外头炮仗又开始放了。 谭潇月就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透过两人的衣物传递了过来,让她飢饿的胃好受了不少。 至今为止,她都没说一句话。 祁子澜背着人往外走,似乎并没有用多少的力道。 他走了好些步,隔着盖头凑在谭潇月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在花轿里头,你坐的正下方藏了糕点,你吃两口垫垫肚子。” 说完就继续走了。 谭潇月趴在祁子澜背上,微微歪头,眯细起了眼:这人还真是做事妥帖。 从闺房到大门很远,轿子又太大进不了谭宅。 祁子澜根本没有让人准备小轿子,就这样一路将人给从闺房背到了谭宅大门外,这才了事。 这会儿女子坐花轿,男子骑大马,沿途都是围观的百姓。 谭潇月入了花轿,光凭藉听到的声音,就能知道外头到底有多热闹。 她没有掀起盖头,稳住自己脑袋不动,蹲下了身子,垂下眼,开始在封闭的花轿里头摸糕点。 谭潇月坐的地方下头是空心的,一敲就知道。 她伸手一摸,就摸到了一个小凹槽,用力一扯,凹槽打开,里头糕点的香味就溢出来了。 清清爽爽,是秋日的桂花糕? 谭潇月将整个糕点盒子给顺了出来。 木质的糕点盒子,打开盖子,里头分了好几个间隔。有晶莹剔透的方形桂花糕,还有捏成小巧圆形的酥,甚至还有两款她叫不上名字的吃食。 这些个糕点全是小块的,边上还放了一个签,专门用来插糕点。 一口一个,绝不会沾掉唇上的胭脂。 谭潇月若有所思。 她取出糕点,用手在上头挥了挥,闻了闻挥过来的气。很新鲜,没有奇怪的药香味。 用银针检验了一下,稍等片刻,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舌头舔了舔,静等片刻,没有什么情况。 花轿外还是全京城的欢庆,花轿里头,谭潇月正在用所有学过的本事在验毒。 谭潇月确定了祁子澜的善意。 她吃了一块桂花糕。 谭潇月瞪大双眼:好好吃! 再吃一块。 这个酥也好好吃! 等谭潇月回过神,整个木盒子已全空了。 她眨了眨眼,默默放回了签,再将整个木盒子塞回了自己位置下头,封好了花轿。 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谭潇月继续一动不动,装作自己从上来为止,就再没有动过。 许久,总算到了仪亲王府。 花轿停下。 帘子被掀开,祁子澜的手再度递上来:“小心点,我们到地方了。” 谭潇月顺从将自己的手覆上,唇角微翘,一声不发往前动了动。 她又是到了祁子澜的背上。 祁子澜带着她跨过了火盆,还跨过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到了仪亲王府门口,有侍女来伺候她净手。 谭潇月半点没怕摔,伸出手去碰了碰水,装模作样洗了洗。 入府。 仪亲王身为七皇子,今日成亲,皇帝和皇后都在场,他的诸多兄弟姐妹也都在。 谭潇月反正见不着人,稳妥跟着祁子澜入了门,下了地,总算是踩在了实路上。 两人被分到了屋子两端,再走了流程入中间,送茶,拜天地。 夫妻对拜。 谭潇月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满脑子都是刚才祁子澜那双手。 “送入洞房!” 欢呼声响彻云霄,谭潇月静静被人领着去洞房静候。 到真正的洞房可还早着,她还要等仪亲王招待好前头所有人,才能够见到仪秦王,才能够脑袋轻松一点。 灵云这会儿在谭潇月身边候着。 两人跟着前头的人走了一段,总算入了新房。 谭潇月被领到床上坐下。 一坐,臀部硌到了。 她垂眼摸了摸,是颗红枣。 灵云将窗全部都关好,再让人出去,准备关门:“我家小姐今天累了一天,现下想休息下。” 仪亲王府的侍女调侃灵云:“哎,可不能叫小姐了,今后要叫王妃娘娘。” 灵云笑起来:“是是。” “那我就在门口守着,人来了我叫你们。”侍女见灵云好说话,笑盈盈跟她说了一声。
第28页 灵云笑着应了。 谭潇月听见了关门声,当下将自己盖头半掀起来,打量起整个屋子。 屋子里全是红色。 床上铺着的是红的,挂着的帘子也是红的,桌上的所有吃食上头全盖了红色的纸。 灵云和谭潇月先前干的一模一样,第一时将桌上比较重要的,等下会入口的东西给验了一遍,确定没有毒,这才和谭潇月点了点头。 结果谭潇月根本没看见她点头。 谭潇月正维持着自己脑袋不动,给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下什么红枣花生都给挑走。 挑走不说,她嘴里头还嘟囔:“这是给人睡的床么?” 到晚上两人上个床,恐怕还要叫人忙一阵。 灵云凑过去看了眼,当即在那儿偷笑。 谭潇月脑袋平移,很冷静看着灵云偷笑:“别看我脑袋上现在有十来斤的饰品不能动,等回头能动了,就拿这些砸你。” 灵云笑得更欢。 好在她还有点人性,问谭潇月吃不吃东西:“小,不对,娘娘,这桌上的吃食我验了一下,都没什么事。您要吃点什么垫一垫么?” 谭潇月瞥了眼门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仪亲王在花轿里给我藏了一盒糕点。” 灵云诧异。 谭潇月肯定:“没下毒,我现在还活着。” 灵云算了算时辰,谨慎问了一句:“你不会全吃完了吧?” 谭潇月知道自己是吃多了,望了望天,回想了一下:“怪好吃的。” 灵云:“……”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也怪好的o-o 第17章 吃了一整盒糕点的谭潇月被拘在床上不能动,连喝口水的机会都没给。 她盖头继续盖着,安静等着仪亲王回来走流程。 灵云这会儿不在屋子里,而在门口和先前那侍女唠嗑套起消息来,两人不停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点什么。 谭潇月坐在那儿掰手指。 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 成亲。 上辈子碌碌无为,匆匆一人来这世上,匆匆一人又离开,文化水平的最高峰,在大考那年。 这一辈子活得像模像样,还事业有成,谁想这事业还包分配的,给送一个郎君。 一个郎君。 两个郎君。 三个郎君…… 谭潇月起早了,略有点困顿,不自觉就闭上了眼。她呼吸声极为平稳,且还很慢,浅淡得像是没有一般。寻常人若在她身旁,要是没见着人,都会以为这地儿没人。 门口有了动静。 谭潇月一下被惊醒,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门敲了敲,传来灵云的声音:“娘娘,该掀盖,行合卺礼。” 谭潇月开口:“进吧。” 门一推开,一堆人涌了进来。 两边都站上了侍女,中间也是站了好几个人。 谭潇月只能通过脚看个大概。 媒婆讲了好些个喜庆的话,然后催促着一同进来的仪亲王祁子澜掀盖头。 祁子澜取了秤桿,挑起了人盖头。看着谭潇月抬眼看他,双眸漆黑,一如当年挡在他面前,盯着他看的模样,一时恍惚。 他开口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最后对着人轻声笑了起来。 谭潇月就这么略带疑惑看着人笑。 祁子澜很好看。这人被称为皇子中最好看,由于貌美而在京城闻名的人,确确实实可以被称为仪亲王。这人就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 有一副好皮囊。 谭潇月这般想着。 媒婆在旁边取了两牵线的葫芦,递给两个人:“来,一人一半。行了合卺礼。” 她又一连说了好些个四字四字的话,谭潇月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身为一个“体弱”,谭潇月拿过这葫芦瓣,脑子里就开始想,等下是要喷一口出去,还是呛两口比较妥当。 “有点苦。”祁子澜提醒了谭潇月一句,“喝完就好,小心呛着。” 谭潇月看了一眼祁子澜,又收回视线,看向那葫芦瓣:很好,呛两口行不通。 两人同时抬起了手,看着对方喝起了合卺酒。 酒是苦的,比寻常的酒都要苦。 大约是想表达夫妻要共苦才是。 谭潇月皱起眉,一点一点将这苦酒全部喝光了。 她看着祁子澜喝得很快,却是眉头都没有皱起,半点不像是一个常年锦衣玉食的皇子。 两人喝完,旁边有人立刻送上了巾帕。 祁子澜伸出手摊开,掌心里是一颗蜜饯:“要吃么?” 这颗蜜饯不知道是何时放在掌心的。 谭潇月看向祁子澜,微微点了点头,伸出手取过了蜜饯。 蜜饯其实不算很甜腻,放入嘴里嚼着,是咬一口多一点甜滋味。 祁子澜。 谭潇月心里头默默将这个人的名字念了一遍。 祁子澜转身对着众人吩咐:“好了,多余的事就不要做了。她身子弱,该早点休息。前头让人多照料一点。父皇等人都已回去了,让管事操劳一下,收拾收拾。” 众人齐齐应声:“是。” 谭潇月和灵云对视一眼。
第29页 灵云上前行礼:“王爷,灵云自小在娘娘身边伺候,今夜可否在外值守?” 祁子澜摆手:“不用,隔壁小间给备着,你在那儿休息就成。晚上她要是有事,我会叫你。现下你去打点水,她该收拾睡下了。” 灵云应声退下。 对女子面面俱到。 谭潇月一点点给祁子澜评价。 这样一个人,为何至今为止,众人对他的评价都是金玉其外,徒有其表之类的呢? 为什么他对自己要如此好? 一个皇子娶了一个病秧子,换成别的皇子,十个里头九个都会怀疑皇帝皇后是在针对他。 谭潇月满脑子疑惑。 糖衣弹炮半点没侵蚀她,反倒是让她一点点升起了警惕。 这人不对。 这人最可能的模样,反而或许是她当初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不断自言自语的样子。 屋子里暂时就剩下他们两人。 谭潇月一边回味嘴里蜜饯的味道,一边揣测着祁子澜的用意。 祁子澜坐到了谭潇月的身边,侧头看她:“很喜欢糕点?” 谭潇月回想起自己吃完的全盒糕点,点了点头。 祁子澜笑了笑:“那,胭脂水粉,或者金银首饰类,可有喜欢的?还是喜欢字画?或者乐曲?棋谱?” 谭潇月试探性说了一声:“我喜欢……大象。” 祁子澜微愣,随后笑开:“有机会给你养一头。府里现在就养了一头猪。前些日子在院子里发现天降神猪,就让人给养了起来。” 谭潇月:“???” 什么天降神猪? 那是她菜场买来的猪! 谭潇月拉扯出一抹笑:“原来王爷喜欢这种朴实的,挺好。” 祁子澜也觉得挺好,低声在那儿笑:“是挺好。” 谭潇月听着他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顺着这话题说了下去:“那么,这猪叫什么名字?” 祁子澜看着谭潇月:“没有起。你可有什么主意?” 谭潇月想起自己花的钱:“四两!” 祁子澜又开始在那儿笑,让谭潇月想不明白,哪里有那么多好笑的地方。 她一脸疑惑:“这名字是太俗气了?” 祁子澜含笑摇头:“没有,没有。只是一头猪四两还是贵了些。都能买一头大牛了。” 谭潇月是花了大钱买的猪,非常坚定:“就叫四两。” 祁子澜点头答应:“好,就叫四两。” 话里含笑,笑得让谭潇月浑身不舒坦。 怎么祁子澜看着人模人样的,性子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很快灵云就端了水和巾帕进门,旁边的侍女还给端了一个盘子上来。 祁子澜让人端上前来,一一给她说:“你初来我这儿,有些我这儿的习惯还不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侍女端上来的盘子上,一个个罐头放在那儿。 祁子澜一个个给她打开,告诉她里面放的东西是什么,怎么用。 “这是洗脸用的香皂。用完后用丝绸擦了水。按次序再用这里的水,还有这膏……” 从洗脸的到刷牙的,再到涂抹身子的,还有睡前用的精油,真是琳琅满目,日子过得比她一个女子还精緻。 谭潇月呆了呆:“你……每日都用那么多?” 祁子澜取过了巾帕,递给谭潇月:“这些都是给你的。你可以不用,但该有的都需要有。” 谭潇月微怔。 她卸了妆容,洗干净了脸,再顺从听着祁子澜的话,将一样一样的东西往脸上弄。 等全部弄完了,她干干净净一张素脸露在祁子澜面前。 年纪小,平日也不怎么施粉黛,她脸上呈现的是最好的模样。 祁子澜点了点床里头:“你睡里面。” 谭潇月:“……床上的东西,还没有清理掉。” 祁子澜刚才坐下根本没发现,现在听到这话微愣,随后笑开:“倒是我忘记了。” 他牵着谭潇月起来,让人来收拾掉床上那些琐碎的东西。 收拾完,灵云和侍女都下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谭潇月和祁子澜两个人。 两人又坐回了床上。 谭潇月觉得祁子澜有问题,思来想去,觉得这人必然有什么目的。 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人如此之好,即便是妻也不例外。 要么是对谭家有想法,要么就是对她有想法。 谭潇月委婉问了一声:“王爷以前,可见过我?” 祁子澜应声:“见过。” 谭潇月笑了起来:“我鲜少出门,也不知是哪日如此碰巧?” 祁子澜含笑看她:“梦里见的。梦里与你成婚,可我对你不好。后来父皇将你的画像送来,我想着你生得那么好,是梦里的我不该。” 谭潇月后悔了。 她这会儿终于明白那天祁子澜在院子里所说的话。 相信男人的话,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就算母猪会上树,男人的话也不能信。 这都什么屁话。 浪费她四两银钱。
第30页 可面上谭潇月还要很是感动:“王爷,御医说我十八之前不能有子,您……您能等等么?” 她微微涨红了脸。 祁子澜竟是直接应下:“好。” 这回答太过快速,让谭潇月一时间顿了一下。 她随后便是微微朝着床里面缩了缩,垂下眼,略带一点羞涩一般:“那今日,王爷与我一同先睡下吧?累了一天了。” 祁子澜又是直接应下:“嗯。更衣吧。” 两人的衣服刚才就被送来放在了床边,祁子澜拿过来给谭潇月,还背过身不去看她更衣,反而自己直接站到床边来了个当场脱衣。 谭潇月在她背后,拿着衣服,看了看背对她的人,又看了看这穿了和没穿差不多的轻薄睡衣,忍不住当场翻了个白眼。 祁子澜换好了衣服都没有转过身:“你若是衣服麻烦,可要我帮你叫人?” 谭潇月内心嘆气:“我可以的。” 区区一个暖炉骗子王爷。 她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谭潇月:这人很有问题祁子澜:???我只是…… 谭潇月:屁话一堆! 祁子澜:orz…… 第18章 衣服很薄,被子倒是很厚。 这被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竟是比谭潇月以前盖的都保暖一些。那厚重感让她忍不住往里缩了缩。 旁边祁子澜入了被窝,也就那么躺平,半点没有逾越。 就连一只手都没有伸过来。 “这油灯烧完了,等下会自己灭了。”祁子澜和她说了一声,“下人都会算好的,除非我们提早睡了,早些灭了。” 谭潇月应了声。 她刚才眯了一会儿,随后又对祁子澜很是警惕,现在半点睡意都没有。 祁子澜看样子也是如此,就想着和她说话:“亲王府里,并不都是我的人,你平日有事就让灵云与我说。府里信得过的,有我派给你的侍女雀生,朱管事,还有时常会跟在我身旁的下属罗书兴。” 谭潇月像是随口无心问他:“为何还会有信不过的人?” 祁子澜轻笑:“若我和灵云同时对你说了相反的话,你会信谁?” 谭潇月二话不说当然信灵云。 祁子澜算个什么? 谭潇月藏在被子中的手指头,悄悄比了一个中指:“王爷这话,我不好答。” “因为你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祁子澜像是在教她一样,“所以我将雀生派来给你,只希望我们能对对方知道的多一点。多了,可能就信了。” 谭潇月听了这话,扭头看他:“王爷眼里,我也是不可信的?” 祁子澜轻笑:“嗯。我只信你不会要我的命,你会护着我,因为我是你的夫,是这天下的七皇子。再多的,我也不知道。” 祁子澜说话的时候,双眸是闭着的。他唇角微微翘起,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说什么不符合年纪的荒唐话。 头发披散着,不像自己。 自己好歹还带了钗。 明明这人只有十六。 哦,自己也只有十四。 这种话题该是存在于两个未满二十的人中么? 谭潇月许久没见过正常的十四至十六的人,一时恍惚。 “王爷这样活得有点累。”谭潇月扭回了头,看着床顶,“王爷才十六,今后日子还漫长着。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为了开心,若是有钱能开心,那就去挣钱,若是看戏能开心,那就去看戏。” 祁子澜听着,没说话。 “我出生后便与药石相伴,这一生并不知道能活多久,只盼着活一天,就开心一天。”谭潇月听着耳边沉稳的呼吸声,神情微动。 她很不习惯有人睡在自己身边。 “人活着,是为了开心。”祁子澜重复了谭潇月的话,微顿,“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睁开了眼,侧转了身子看向谭潇月:“我平日人少时会话多,因为觉得会开心。你若是见了,不要觉得我奇怪。” 谭潇月有点想往里被子里头再钻一点。 衣服实在太薄,她觉得祁子澜图谋不轨。 嘴上说得好听,和这人脸一样。可真假话混着说,才最容易骗到人。 谭潇月应了声:“嗯。” 她闭上眼,和祁子澜说了一声:“王爷,我要睡了。” 祁子澜“嗯”了一声。 话是那么应了,可他却还是在看谭潇月。 视线太过明显,让谭潇月想忽视都不行。她闭着的眼皮下,眼珠子忍不住就滚来滚去,想着这人老是看她干什么? 一直到灯灭了,祁子澜闭上了眼,谭潇月才总算松了口气。 第一回 要做一个与人朝夕相处的卧底,她觉得心里头慌得很。 一个时辰过去了。 谭潇月还没睡着。 两个时辰过去了,谭潇月迷迷糊糊在想自己到底刚才有没有睡着。 同床共枕真有毒。 祁子澜可不知道自己在谭潇月已经是“图谋不轨”的“大骗子”,或许还有诸如“脑子有病”,“甚是有毒”等等之类的标籤。
第31页 两人一早醒来,祁子澜还怕惊扰了谭潇月,先一步起身放轻步子出了房间。 谭潇月当即被惊醒,睁开了双眼扭头看向门口。 一觉醒来,她只觉得头昏脑涨。一晚上不知道在睡些什么。 谭潇月低声哀嚎一声,随即拉扯起被子,用被子完全盖住了自己的脑袋,还在内心将祁子澜吊起来暴揍了一顿。 这小王爷怎么就存在感那么高? 一整晚躺在边上,让她无论如何都忽视不了。 这睡一晚上就这样,睡个几年的,可怎么了得? 灵云听到了屋里头的响动,低头敲了敲门,随后踏进了屋子内,轻声询问:“娘娘可醒了?” 谭潇月艰难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有气无力:“醒了,要起了。今天是不是还要去宫中?” 灵云点头:“是。今日要去面见皇后娘娘。我这就去给您端水来。” 谭潇月长长嘆气:“唉,成吧,把皇后送的养生宝珠给带上。” 养生宝珠是皇家特意赏赐给她的,十有八九会问起这东西。她可必须要带着才行。 灵云应声:“是。” …… 金玉满堂。 昨日仪亲王大婚,到今日整个京城都还在议论纷纷。 即便是只有有钱人才能入的金玉满堂,今个也都在说昨日那些个事。 当然,他们说的事与闺中女子说的都不同。 闺中女子大多讨论仪亲王和王妃两人的容貌,再谈这婚事办得有多夸张,大抵是花了多少钱。 而金玉满堂多是说昨天的排场,在场都谁去参加了,谁连门都没进。 二是还说昨天的送礼,都谁了送了点值钱的玩意,到底是有多值钱。 到最后,众人唯有一个共同的谈资,那便是仪亲王这次成亲,算给足了谭家的面子,给足了那传闻中极为貌美,又稍带体弱的仪王妃面子。 这似乎是一场上上下下都满意的婚事。 霍雅秋当然已听了不少这些话。 她嘴角含笑,坐在金玉满堂的小巧宴客厅中,取了最好的胭脂,一小罐一小罐,装了满满一木盒子。 带着一点期颐,她将木盒子推向了坐在对头的人:“爷,这可是我这儿最好的胭脂,京城里最好卖,也最难买的太真红玉膏,红玉膏里的极品。掌事那儿也仅有一盒。” 手指在木盒子上轻微滑动了一下,霍雅秋眼眸微弯,带着点魅意:“您要是能给搭上七王妃,今后咱们什么话都好说。” 一场婚事让世人都知道,七王妃不论是由于什么原因,暂时深得七王爷欢喜。 要是什么东西能得七王妃的欢喜,指不定就等于搭上了七王爷的这条路。 将来这太真红玉膏,真成后宫中的太真红玉膏,在整个命妇圈子里流行,那可不是不能想的事。 霍雅秋对面被她成为爷的人,喝了一口茶,没有立刻接下霍雅秋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咽下了嘴里的茶,合上了茶盖,话中有话:“这也得看命。” “是看命,还是看钱?”霍雅秋将一个钱袋子推向了对方,巧笑着带着别的意思,“还是看我呢?” 这人听了霍雅秋的话,取了钱袋掂了掂分量。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颇有意思笑了起来。 等霍雅秋扭着腰离开了,这位爷随手将钱袋往桌上一扔,继续喝了两口茶。 他粗眉大眼,面上微胖,在金玉满堂跟着掌事已做了好几年。 霍雅秋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人就是个侍妾出身,会做生意。如今赚了点钱,在京城里稍微有点脸面了,这就越来越贪婪起来,试图想要攀附上权贵。 她的夫君林员外,不过就是勉强能进两趟金玉满堂,平日里装装样子罢了。实际上两人在京城里根本算不上号。 霍雅秋区区这么点小钱,他都入不了眼,更别提金玉满堂明面上的掌事了。 这点钱与其说是贿赂他,倒不如说是给他一个念想。 有心就给牵个线,能成最好,今后少不了他的好处,成不了,这小钱就和打发叫花子差不多。 霍雅秋明显曾经是想直接通过掌事来结交点命妇,可惜掌事就随意扔在了柜子上。 这根本没看上眼。 都是京城里的老江湖,谁都不简单。 在京城里确实也要足够贪,才能走得足够远。 “一盒整的太真红玉膏。”他略一思索,便考虑起要从什么路子去将其送到仪王妃面前试试。 旁边有小二过来给他到热茶。 这爷还琢磨得有点头疼:“哎,你说说,这一个常年不怎么外出,整日待在后院里头的女子,要怎么才能收到别人送的东西?” 小二一听这话,瞎出主意:“赏赐的?夫君送的?娘家给的。” 这爷觉得自己白问了,瞪了这小二一眼:“我要是能让那些个人送东西给仪王妃,我还在这儿想什么?” 小二一听是给仪王妃,讪讪一笑,赶紧退下。 话倒是也有道理。 可以通过旁人。 “看来要从下人里面下手。”这人一琢磨,觉得自己这想法倒还真是不错。 至于下人怎么弄到手,又怎么去献宝献给仪王妃,那就是另一码事。
第32页 “不如,伪装成娘家人送的?”话一出口,这人若有所思。 婚后第三日要回娘家,这里头能做的文章可不少。 娘家人到底不是皇家,能下手的地方很多,指不定为了固宠,能多下几分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9章 固宠这种事情,别人或许还可能,搁在谭潇月身上,那估计和做梦差不多。 谭潇月只觉得自己好惨一女的。 她晚上睡觉要和一个陌生的奇怪王爷一起睡,白天坐马车这么一个补觉时间,还要和这奇怪王爷坐在一块儿。 谁让两人名义上成婚了。 一场她没有成年,对方也没有成年的亲事。 放在她以前那时候,叫做小孩子才玩的办家家酒。 可惜这儿的人都喜欢当真。 谭潇月内心幽幽嘆气,面上“正大光明”观察祁子澜。 然后她就见证了祁子澜给她表演,什么叫做皇子的马车。 花轿上藏点心盒算什么? 祁子澜这马车,可以藏的东西多了去。 他掀开了两人脚下的毯子,侧头和谭潇月说:“这最下头暗格里放了个小矮桌,弄上来后可以当棋盘,也可以搁着书。” 谭潇月微微张大眼,对上祁子澜的双眼。 祁子澜放下毯子,又点了点两人的椅座下头:“这里头一般放些闲杂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可以放。若是你有爱看的书,也可以放在里头。” 谭潇月低头看了看自己椅座,重新抬起头时点了头:“嗯。” “马车三侧都装了铁板,普通弓箭射不进来,石头也砸不进。遇到事门帘扣死就成。”祁子澜继续说。 这马车还带安全系统的。 谭潇月服了:“不会还有机关射出去吧?” 祁子澜朝谭潇月笑笑:“这辆没有,若是有,到宫门口被查到,转头父皇就知道了。” 谭潇月:“……” 说明仪亲王有别的马车真能射出机关。 很好,很可以。 “这马车还有些小地方有点意思,有机会你可以自己看看。今日很快就到宫中,我就不一一展示了。”祁子澜这般说着。 谭潇月继续点脑袋。 她除了点脑袋,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马车到了皇宫宫门口,就不能再往前了。 祁子澜和谭潇月要转成轿子再入内。 两人都没被准许带人入内,身边自然就只有宫里头的宫女和太监。 祁子澜从这一刻起就闭上了嘴。 太监和宫女行走都很安静,祁子澜也不说话,谭潇月一时间竟是觉得太静了一点。 她用余光观察着祁子澜,发现身边的祁子澜垂着眼,根本看不出在想什么。 先前那么多话,现在一句话都没了。 皇宫可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谭潇月没进过皇宫。 这是她第一回 进,还是以仪王妃的身份,而不是以她锦衣卫的身份。 轿子很快就到了坤宁宫门口。 里头有人代为禀报,很快就有宫女出来,告诉他们现下就能进去,皇后娘娘正候着两人。 祁子澜先下了轿子,等谭潇月下了轿子,才再迈开步子,领着谭潇月入内。 旁边几个宫女太监,都垂着头,有意无意观察着两人。 皇后早早就起了,今日免了后宫那些妃子们问候,专程等着祁子澜和谭潇月来。 她一身华服,就是头发尖,都是有人特意打理好的。 祁子澜入了门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谭潇月才匆匆扫了眼皇后的模样,立刻就跟着行礼:“妾谭氏见过娘娘。” 皇后看向两人:“起吧。” 两人起身。 皇后见了两人同时起身抬起来的头,想说的话愣是卡顿住了。 这两人真是…… 皇后禁不住笑起来:“原本刚想说谭氏这身子骨的事,谁想着你们两这一抬头,本宫就光顾着看你们两个的脸了。” 祁子澜浅笑一声:“母后谬赞。” 谭潇月一声不吭。 祁子澜话都那么少了,她话一多就不太妥当。 皇后看着人好看,还不是自己后宫里头的女子,就还算是喜欢。她招了招手,让谭潇月靠近一点。 谭潇月看了眼祁子澜,见祁子澜没反对,这才往前走了,朝着皇后走去。 皇后就近看见了人,略有些感嘆:“本宫知道你身子不好。那养生宝珠可带身上了?” 谭潇月乖乖应声:“回娘娘,都带了。” 皇后点头:“带了就好。端个茶。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难得澜儿被先生放了几天假,可不能都浪费在这些个事上。” 祁子澜轻笑:“见母后,怎能说是麻烦事。” 他其实挺会说话,可皇后早听惯了这样的话。 后宫里头,会说话的人多了去。 宫女端来了茶,祁子澜接过茶,走到谭潇月面前,递给了谭潇月。 谭潇月再跪着将茶双手捧给了皇后。 皇后喝了一口,随后就放到了一旁,扶起了人。
第33页 “你身子不好,也不用常来本宫这儿,自己身子要紧。等到了时候,给澜儿添个孩子。”她一句一句,做到了一位母亲该叮嘱儿媳的,半点挑不出差错。 谭潇月听着点头,心里头想着这孩子怕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了。 指不定到她离开仪亲王府那时都还没有。 皇后也就多说了两句,很快就让他们回去了。 祁子澜和谭潇月行了礼,顺从皇后的意思直接告退。 随后又是坐轿子出宫门,再转成马车。 马车行驶了好一会儿,祁子澜才开口对谭潇月说了一声:“孩子的事不用急。母后她只是说说,并不在意。” 多一个皇孙,皇后才会有些在意,且在意的绝不是好的那一方面。 谭潇月听祁子澜这样说,当下应了一声。 年纪轻轻,区区十四的谭潇月觉得两人谈生孩子这事怪极了。 她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委婉和祁子澜说了一声:“王爷若是想找别的人……” 祁子澜打断了她的话:“不会。后院里只会有你一个。” 谭潇月:“……” 哦咯? 谭潇月用祁子澜当初院子里的话麻痹自己:男人都是骗子,王爷就是一大片燕子。 祁子澜一样用了谭潇月的话:“你说的,人活着就为了开心。后院里人一多,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回头事一多就心烦,王府上下都折腾。没必要。” 谭潇月盯着祁子澜看。 祁子澜回望她,对上她的视线:“这是真话。” 谭潇月笑盈盈应了:“嗯。” 信不信,两人心里头各自有数。 等马车回了仪亲王府,谭潇月总算是见到了,也对上了昨天祁子澜说过的三人中两人。 侍女雀生,祁子澜特意安排给她的贴身侍女。 雀生年纪不大,长得很是俏皮,看着就让人觉得喜欢。 她平日都会和灵云还有自己朝夕相处,这会儿也就站在灵云身边。 谭潇月将人记在了心里头,又将视线落在门口迎接她和祁子澜的朱管事身上。 朱管事已有了点年纪。他人到中年,蓄了胡,还将鬍子稍带修了修。一身衣服规矩穿在身上,见到两主子回来了,他带着人朝两人行礼。 祁子澜这儿似乎是不兴行大礼的,朱管事也不过是躬身而已。 “朱管事,明日回门,你将备好的东西都拿来让我看一眼。”祁子澜说完这话,又朝着谭潇月说了一声,“刚才累着你了,昨晚怕是也没睡好,现下去歇一歇。” 谭潇月听着这话,觉得祁子澜恐怕昨夜也没有休息好。 她犹豫了一下:“你若是累,中午也歇一歇。今日该是没什么事。” 祁子澜朝她笑:“好。” 灵云和雀生走到谭潇月身边,带着谭潇月先行入府回屋去休息。 路上雀生真的和一个小麻雀一样,啾啾说个不停:“娘娘,王爷待你可真是极好的。雀生跟着王爷那么多年,第一回 见他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谭潇月心想,那是这人才十六,搁着她那会儿还是读书的年纪。 上心多了伤肾。 “咱们这儿,到现在总算迎来了一个女主子。您要是有哪里不知晓的,尽管问我就是。我自小就跟着朱管事,府里面大大小小的琐事,都知道那么一两点。”雀生小小比划了那么一点。 谭潇月应声。 雀生还说着:“王爷与我说过,灵云姐姐会用药。娘娘平日里有什么忌讳的,有什么一定要注意到的,也一定要早些与我说了。雀生初跟着娘娘,也会与灵云姐姐学的。” 既然话要说在前头,谭潇月也隐晦提点了一句:“我虽体弱,性子却是爱玩的,雀生今后不要被惊到才是。” 雀生只当谭潇月说的是玩笑话,咯咯笑了起来,当即点着脑袋:“雀生知道啦。” 谭潇月和灵云同时有点小小同情看了眼雀生。 这人是真不知道谭潇月无聊的时候有多能找事。 惊到还是小事情,更大的可能,是两人要做任务,回头支不开这雀生,干脆会将人弄晕了丢在外间屋子里。很多时候以防万一,晕还不是晕一会儿的事情。 指不定闭眼时是早上,再睁眼已是夜里头。 一主一仆同时心想着:还真是无知是福。 单纯的雀生还在那儿眉飞色舞说着这新王府有多少有趣的地,谭潇月半听不听,倒是去想祁子澜了。 明天回门,她和祁子澜要一块儿回谭家。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懒得起四字标题了【安详躺平】 第20章 这日子过起来,总是今天想年后,觉得漫长,今天想明天,眨眼发现就到了。 谭潇月又熬了一个艰难的夜晚,又是一大早起来。 要不是前一天补了会觉,她也真不是脆皮的身子,否则根本受不住。 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听,体谅她身子骨弱,可事实上该走的行程,她还是得走,该见的人,她全都得见。 现下太阳才刚刚冒了个头,谭潇月禁不住抱怨了一声:“这起的比鸡都要早。”
第34页 雀生给谭潇月梳头,听见这话好奇问了一句:“娘娘养过鸡么?府里头殿下养了一头猪呢。” 谭潇月自从来了这儿,还真没见到那头猪。 她还挺认真和雀生讲:“这猪我听说了,我给这猪取了名字,叫‘四两’。” 雀生笑嘻嘻回她:“听着就值钱。比那些个发财,旺福的有趣多了。” 谭潇月:“……” 她一时竟不知道雀生这话是不是认真的。 旁边正准备上前来帮忙的灵云笑出了声:“娘娘平日里都不会起那么早,现在起早了,不习惯。这平日里呀,说话可逗趣了。” 娘娘会逗趣?这雀生是没想到。 雀生低头看了看谭潇月的眼皮:“还好还好,没有青了眼。没事,忙过这一阵就好。平日里王爷住的地方,冷清的和没人似的。” 冷清? 今天祁子澜又是一大早就轻声先出了门,现在不知道在外头忙点什么。 雀生给谭潇月继续梳头:“这人一冷清啊,我就爱和人说话,否则怪害怕的。娘娘说话逗趣可真好,以后王爷就不孤单了。” 谭潇月微愣。 随后她明白过来,祁子澜原来是这样,才会在人后时常说话。到了人前,身为皇子,他又註定不能随意说话。 这日子过得还不如雀生。 灵云和雀生将谭潇月打扮好了,都极为满足站在了一旁。 “真好看。”雀生赞嘆着,“难怪陛下都会夸娘娘貌比洛神。” 谭潇月晃了晃脑袋,确定头上的珠钗稳稳卡着头发:“还成吧,不过是皮相。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若有人夸我一句貌比洛神,那我会更高兴一点。” 雀生咯咯笑起来:“娘娘七老八十的时候,一定还是貌比洛神呀。” 灵云在一旁轻笑:“傻子,娘娘是想让你夸她心美人善。皮相到底还是会老去的。” 雀生这才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这人美,心难道还会不美么?” 真真是个单纯的人。 谭潇月和灵云一道笑起来。 “雀生今年几岁?”谭潇月弯着眉眼问她。 雀生笑着回话:“今年十三啦。雀生的娘当初就是伺候王爷的,雀生出生后没过几年就跟着朱管事了。” 比谭潇月还小,和灵云是差不多年纪,难怪叫灵云姐姐。 谭潇月点了点头:“行了,咱们出去,别让王爷等急了。” 灵云在前头带路,三人就出了房间,朝着用餐的地方走。 祁子澜这会儿正在听朱管事说着话。 朱管事很是恭敬拿着册子给祁子澜说着后院事:“王爷,这院子里要加收僕人这事,总归还是要过娘娘手的。我这儿代管着,只能当个帮手,不能多管,不合规矩。” “嗯。”祁子澜思索片刻,“交给她吧,你记得好好和她讲讲。” 朱管事连连应声。 先前府里头都是借来的人,还有这家那家送来的人,都讲不清楚到底是如何怎么样的性子。 他这放不下心,总觉得还是要加收一点僕人,看着警一些。 谭潇月进门时,两人还在说别的什么事,一见到了人,朱管事就先拱手行礼:“见过娘娘。” 祁子澜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谭潇月身边牵起她:“这两天都起很早,我让人给你烧了点安神的粥,等下多喝两口。” 谭潇月点了点头。 她跟着祁子澜坐下,等人上早餐。 简单吃过粥点,她悄悄还对桌上的荤食下了手,默不作声偷偷吃了好几口。 一直悄悄观察谭潇月的祁子澜勾了唇,没说话。 粥点热腾腾,一大早特意熬出来的。谭潇月吃得整个人都暖呼呼,极为舒坦,这才跟着祁子澜一道出门上马车。 今天回门,两人不仅要表现得举案齐眉,还不能太过亲昵。 且,今晚,她和祁子澜可以,分屋睡! 刚上马车,谭潇月一想到这点,觉得整个天都是大亮了的。 她略有点雀跃,在马车里打开了小桌子,拿出了一本不知道什么书读了起来。 装模作样还挺认真的。 谭潇月体弱归体弱,该识的字还是让人给教了的,逢年过节还能写两句,就是写不出什么大内涵的东西,多是风花雪月意思意思。 祁子澜看了一眼书名。是他随手放在马车上的《酉阳杂俎》。 里头神神怪怪什么都写,也是有些年代了。 当初他什么都不信,现在么:“你信神鬼么?” 谭潇月从书里头抬头看向祁子澜:“虽没见过,但是信一些。” 祁子澜问她:“为什么?” 能为什么? 她都两条命了。 谭潇月重新将视线放回到书里头:“王爷信么?” 祁子澜看着谭潇月:“信。” “那为什么呢?”谭潇月将祁子澜的问题反问了祁子澜,“王爷应该也从未见过神鬼吧。” 祁子澜是从未见过神鬼。可若无神鬼,他为何能再次见到谭潇月呢? 他垂下眼,也取了一本书出来:“因为草木有灵,鸡鸭鱼牛羊皆有灵,人亦然有灵,那么或许就有神鬼,不过人看不见罢了。至于这些神鬼能做什么,会做什么,那是另外的事。”
第35页 谭潇月有点惊异看着祁子澜。 祁子澜轻笑一声:“你看我手里这本,里头写的就是说,这世上根本无神鬼。有的事情,不过是人吓人。信与不信,除了自己,其实也没人在意,我刚也不过随口一问。” 谭潇月服了。 这人的书是什么都有。 从前刚出生时,她不是不曾自我幻想过一飞沖天,称霸天下,做个女皇帝什么的。 随着时间流逝,她也逐渐清楚,不论何种时候,一个人不过就是一个人而已。 尤其是前指挥使,教了她很多。 她觉得前指挥使很厉害,到没想到这小王爷也有点意思。 “王爷很厉害。”谭潇月继续看书。当然一个字都没有入眼。 祁子澜:“哪里厉害?” 谭潇月没看人:“念头很厉害,勉勉强强能及的上我。” 祁子澜微愣,随即失笑。 谭潇月说的是实话,这小王爷没想到还挺通透。也不知是年纪小,还是皇家的孩子都这般知事早。 两人一人一本书,安分慢慢等着马车前往谭宅。 马车走到一半。 祁子澜又开口了:“我除了猪,还养了一只小王八。” 谭潇月:“???” 他还能养多少朴实的东西? 正常王爷不都应该养个什么白狐狸,什么波斯猫,什么汗血宝马? 怎么祁子澜不是养猪就是养王八? “原本养在自己屋子里,怕你不喜欢,还特意藏起来了。”祁子澜看着书,“平日里我常与他说话,若是他某日能开口,一定会说我烦死了。” 谭潇月瞅了他一眼:“那你不如养个会说话的,比如鹦鹉。你说一堆,它能回你一堆。回头别人还以为你们两个在屋里头吵架。” 祁子澜想了想,被这个画面逗笑:“有趣。” 谭潇月:“……” “小王八有名字么?”谭潇月问了一声。 祁子澜:“就叫小王八。” 谭潇月深深看了眼祁子澜:“王爷,你真的厉害。” 祁子澜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被夸了。 谭潇月想想祁子澜对着小王八碎碎念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 若贵人闻花香是绝美,那祁子澜和小王八对话,那就是……有点可爱。 谭潇月点了点书:“王爷,你是想看书,还是想和我说话?” 她示意祁子澜,两人这会儿可以好好看书了。 谁料祁子澜顿了顿,将自己面前的书给合上了,有点坦诚:“想说话。” 谭潇月:“……?” 这到谭宅的路还有大半,两人成亲后说话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可怜。 双方了解的地方也很少。 “想知道关于你的事情,什么都好。”祁子澜伸出手,还把谭潇月手里的书暂时给没收了,“书什么时候都能看,可我很快就没了假,要回去上课的。” 谭潇月眼睁睁看着书被收走:“……” 祁子澜将两本书叠在一起,搁置一旁:“好了。说说谭家?我对谭家知晓也不算多,人都要上门去了,还就只知道谭家有哪些人。” 谭潇月知道的不少,但是大多数都是不能和祁子澜说的。 该知道的,祁子澜必然都知道。 不该知道的…… 谭潇月看了眼书,有点想拿回来。 她想了想。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 她思来想去,半天憋出一个:“我兄长谭阳,考上举人后就要成婚了。” 科举是啥时候来着?好像就是过些时候。 祁子澜听到这事,轻微点头:“我知道。明年也是时候了。” 谭潇月:“……” 她望着祁子澜好一会儿,又憋出一个:“我爷爷洗澡还唱歌算事么?” 祁子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1章 谭潇月后悔了。 她此刻就是非常后悔。 她在说出口的那一剎那就悔得不行。 为什么要说一个谭老爷的兴趣爱好呢?这个根本不属于祁子澜想知道的方向,更不属于等下会用到的消息,还会暴露自己某些奇怪的兴趣。 谭潇月试图挣扎抢救一下:“是这样的,这是灵云觉得我总在家里头无聊,所以才寻来告诉我的事。我也就是听说,并不知道我爷爷是不是真的洗澡唱歌……” 祁子澜忽然就笑开了。 和他平时轻笑有点不一样。 有点,惊艷。 像是蓦然回首,那一瞬间看到花开。 谭潇月微怔了一下,随后试探性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说的话有点奇怪?” 祁子澜笑着回她的话:“不觉得奇怪。” 他不仅不觉得奇怪,还很有兴致问起来:“他喜欢唱什么?自己写的,还是几十年前流行的那些个俗套的?” 京城里有专门写曲的,那些个小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流行的出来。 谭潇月只偶然一回翻墙路过时听到,根本没听个仔细。
第36页 她觉得祁子澜也不可能去和谭老爷对峙,撇去自己刚才心头的微动,当场眨了眨眼,现场来了个瞎编:“什么都爱唱,最爱就是那崑曲。听说江南沿海那儿极为流行,京城里火。” 其实她半句都没听过。 祁子澜笑意加深:“我也爱听崑曲,回头我与谭老爷聊两句。我有挺喜欢的角,以后带你去听听他唱。他师父演的《牡丹亭》,在我小时候可知名。” 谭潇月:“……” 十六岁的小时候能有几岁? 张口牙牙学语的时候能听得懂《牡丹亭》么? 谭老爷到底听不听崑曲? 在谭家过日子这八年,她就没见过戏班子! 谭潇月面带微笑应了,再次恨不得打烂自己的嘴。 瞎编就瞎编,编那么细,话那么多作甚!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人生在世不过自求多福。 谭潇月轻微打了个小巧的哈欠,随后像是惊到一样:“呀,这起早了有些困了。” 祁子澜将小桌子收了下去,坐了个端正,还招手示意:“靠我肩上眯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转了话题的谭潇月心里头默念了三回“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往祁子澜那儿挪了位置。 她眼睛一闭,视死如归,轻微靠在了祁子澜肩上祁子澜听着旁边轻巧的呼吸声,笑意渐深。 谭潇月则是各种念头混杂在自己脑内,简直能开一场大型斗殴比赛,看看哪个念头能够获胜。 现下很早,马车外都没多少动静,唯有木头滚轮声和哒哒马蹄声,偶尔也夹杂马夫拉绳子的声音。 马车内再度安静了下来,京城里以貌美知名的两人靠在一块儿,心里头各有思量。 谭潇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开始习惯祁子澜了,闭着眼竟是隐隐安了神。 等马车一停,她敏锐一惊,才醒悟到刚才自己真的在祁子澜肩膀上“眯细”了片刻。 祁子澜轻声问了她一句:“可醒了?我们到了。” 谭潇月缓缓从祁子澜肩上起来,微微转了转自己的脖子。 她正要开口说话,祁子澜手就伸到了谭潇月脖子那儿。 谭潇月猛然绷紧了身子,双眸都锐利起来,又陡然意识到不对,立刻放松了自己。 祁子澜伸手轻柔捏了捏谭潇月脖子:“靠着是有些累,下回咱们在想个别的法子。在马车上铺个小床也好。” 谭潇月微微避开祁子澜的手:“……不用如此兴师动众的,区区马车而已。” 她起了身,先一步往马车外走,一眼都没有看祁子澜,更没看到她身后的祁子澜并没有看她,反而看着他自己的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谭潇月下了马车,走到了灵云旁边。 灵云细心询问了一声:“娘娘身子可还舒坦?” 谭潇月轻轻点了头,见雀生离她们还有点距离,正在那儿指挥人拿着她们回门的礼,低声问了一句灵云:“谭老爷听崑曲么?” 灵云一下子就明白了谭潇月的意思,低声回了一句:“谭老爷可以听。” 谭潇月放下心。 她快速和灵云说了问题:“我怕回头和祁子澜睡多了,我习惯了。” 这可真叫人有点害怕。 一个没有警惕心的锦衣卫,等于亲手送出了自己的绣春刀。 灵云微顿:“莫慌,还有我。” 身为侍女,要比主子起的早,比主子睡得晚,平日里随时还要有警惕心。 谭潇月小声说:“回头给你加月钱,从我这里出。” 灵云一听,笑了起来。 以往做任务,谭潇月武功高,每回做的都是最危险最容易被发现的,就如上回在金玉满堂。灵云大多不过是做些配合谭潇月的活计。 这区区早起晚睡,哪有玩命可怕。 但她明白谭潇月的意思,当即回了一句:“加,不加是小狗。” 谭潇月:“区区小狗。不加就学小狗,在亲王府亭子上学狗叫。” 凶残还是谭潇月凶残。 灵云被逗得止不住笑。 祁子澜下了马车,就见谭潇月和灵云靠着在说话,而灵云在那儿根本憋不住笑意。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笑什么?” 灵云见了祁子澜走过来,忙收敛了一点:“王爷。刚才娘娘在与我打赌,捨去僕役,谁会先从屋子里迎出来。我猜是谭老爷,娘娘猜是娘娘的娘亲。” 祁子澜顺口问了下去:“哦?若是输了怎么办?” 灵云回答:“在亲王府亭子里学狗叫。” 有人叩了叩门。 大门一开,在场几个人都看向了谭宅的大门。 “月儿!啊,见过王爷。”青年的男声响起,来人面上有些难言激动,强压下来对着祁子澜先行了礼,“我想着今个月儿回来,这就赶巧在门口了。” 青年身上衣物已穿戴好,一看就是在门口候着的。他年纪不大,一身行头却是有模有样,很有京城公子哥的风范,想来日常里谭家对他是上了心的。 常年在国子监中,青年还没全然长开的脸上带着一点不知世事的纯质。身为谭家嫡孙,他又有着自己渐长的通身气派,混杂在一起,正是年少风头盛。
第37页 这就是谭阳。 谭家人模样长得都不算差的,可惜…… 谭潇月面无表情,连叫人都不想叫。 灵云面上带着微笑,愣是也没对青年行礼。 两人就这个静静看着谭阳。 可惜这人出来的太早了。 祁子澜难掩自己的笑意,想憋住又憋不住,最后噗嗤在那儿笑着。 谭潇月:“……呵。” 祁子澜听到这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被笑得一脸莫名的谭阳,疑惑看向祁子澜,又看向了谭潇月:“王爷笑什么?” 谭潇月瞥了眼这会儿什么话都不说,装着规矩的灵云:“在笑祸成口出。” 谭阳还是一脸没想明白的模样,摸不着头脑。 祁子澜眼内含笑:“成,这事进去再说,在门口算什么事情。谭阳才从国子监出来罢?快到秋闱了。” 这话题一收一转,谭阳也不好再问,先就迎了人进门:“王爷请。是,秋闱日将近,国子监暂放了几天,让众人就近的回去休息,不就近的也自我调整一下。” 谭阳眼神止不住往谭潇月那儿飘,还没理解自己怎么得罪自家妹妹了。 祁子澜进了门,这才和谭阳简单说了刚才的事。 “你这一出来,她们两人可都要去亭子那儿去学狗叫了。” 祁子澜一说,又禁不住笑起来。 谭潇月幽幽嘆口气:“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侍女。这事还得怨我。” 皮皮一时爽,后事火葬场。 灵云跟在她身后,觉得自己惨是惨,却一时还有点想笑。 谭阳算是明白刚才祁子澜为什么会在笑了,就连他都忍俊不禁。 他和祁子澜说道上两句:“王爷别看月儿体弱,偶尔还有点胆怯,实际上可爱玩闹。或许也就是因为常年关在家里,这才如此爱玩闹。” 说到这里,他又有点感嘆。 祁子澜应了声。 几个小辈进了厅堂,谭阳拿出了谭家嫡孙的风范,该招待的招待,该将拿来的礼去放好的放好,还招呼人去叫谭老爷以及自己爹娘。 祁子澜将一切看在眼里。 旁边谭潇月也如此。 两人看着不动声色,却是在这会儿格外同步,就连伸手取茶喝茶来遮掩自己面上神情的动作都是一样的。 在后头观察两人的灵云眼神微动。 王爷的习惯,怎么和谭潇月有点相似? 难道成婚真的就那么快影响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2章 成婚对谭潇月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只将祁子澜当成了她的任务目标或者说是任务过程中的辅助人员,半点没将人当成自己的郎君。 但成婚对周边人影响是巨大的,几乎所有人都将谭潇月当成一个大人来对待了。 谭老爷到厅堂时,对着祁子澜和谭潇月都行了一个简单的礼,双方嘘寒问暖虚伪了好一阵。 等谭家长房谭坤和方氏来的时候,谭坤和祁子澜开始说话,而方氏则带着谭潇月,前往了偏厅去聊闺房私话。 有的话,祁子澜不方便听,有的话,谭潇月不方便听。 谭潇月被方氏带走时,还回头看了眼祁子澜。 她眼内带着不舍:真希望时光能重来,祁子澜没听过她说的扯犊子话。现在离开真是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祁子澜朝她笑笑。 谭阳在边上看着两人互动,微有点酸:“月儿就这么点时间,都放心不下王爷。” 祁子澜回头看他,笑得有点兴味:“她性子便是如此。” 此刻听到的谭老爷取了自己的茶杯,不动声色喝了一口,盯着茶叶看着:锦衣卫到底还是锦衣卫。 厅堂这儿“其乐融融”,偏厅那儿方氏和谭潇月也算是“其乐融融”。 方氏在谭潇月成亲的时候,生怕谭潇月害怕,所以很多事都没同谭潇月细说,现在叫人守着了门口,叫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侍女和一个产婆来给谭潇月“上课”。 婚前是女先生上课,现在没想到回个门,还要上课。 谭潇月都懵了。 方氏摸了摸谭潇月的脑袋:“我就你那么一个女儿,真想在身边多留几年。想多和你说说话。现在嫁出去了,你就要多学一点,在王府里好好照顾好自己。” 谭潇月点头,余光还在瞥旁边两个整理书籍的人。 先是那个上了年纪的侍女上前,恭敬递给了谭潇月一本书:“娘娘,这本书,是讲男女同房之事的。” 谭潇月:“……???” 侍女似乎是将这本书背下了,怕人羞涩,也不看谭潇月,自顾自讲了下去:“男女同房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虽说不能放在大雅之堂上说,但私底下,人都是要生孩子的,女子总归是要懂一点的。” 谭潇月慢吞吞点了点脑袋。 她觉得自己有点头大。 侍女继续讲着:“娘娘翻开第一页,奴婢先来讲这男子的身子,和女子的身子,有何种不同。” 谭潇月缓慢翻开了第一页,感受着回门的洗礼。
第38页 整本书看下来,谭潇月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这书厉害,还是该说这侍女厉害,还是该说在旁听的方氏更加厉害。 从男女差异到如何同房,甚至到哪里可以增加点趣味,简直是无话不敢说。 等谭潇月将这本书看完,侍女退下,产婆又上来了。 产婆开口就是:“娘娘,您虽距生子还有几年,但既然夫人吩咐了,小的还是要和您说清楚些的。” 然后,也是递上来一本画册。 谭潇月翻开,第一页就是半件衣服都没有,大着肚子的女子。 成吧。 谭潇月只能说还好自己不仅仅是个十四岁的体弱孩子,否则这些受下来,怕是身心都受重惊。 等产婆都讲完了,方氏见谭潇月耳廓红得不行,面上还故作镇定的样子,低声劝了两句:“好了,这些迟早都要知道的,早知道可比晚知道好。灵云,带你小姐去休息。” 灵云应声上前。 方氏看向还有一个懵着的侍女:“你是王爷府上的吧?叫什么名字?” 雀生红着脸行礼:“我叫雀生。” 她年纪比谭潇月还小,刚跟着一起听了半天,简直臊死了。 方氏点点头:“雀生,将这些书烧了,这事就别与王爷说了。女子的事,与男子说,不合规矩的。” 雀生忙点头:“是。” 她看有人送上来了火盆,立刻亲自上前帮忙烧起了书。 方氏见雀生听话,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心里头暗暗放了心。 看起来月儿在王府,还是能过得可以的。 谭潇月和灵云回了自己屋里。 灵云早年就学医,对男女之事,很早就从表象理解到了骨子里。就算有男子赤身在她面前,她都能面不改色杀人或者就诊。 谭潇月则是身为一个合格的锦衣卫,又早多了一条命,早就对那些事门清了。 “刚才憋气憋得好累。”谭潇月摸了摸自己微烫的耳朵,深深嘆了口气,“谁想到回门会遇这事。” 灵云扫了眼屋子,发现这几天还是有人打扫的。 她简单给谭潇月的东西摆妥当:“方氏将您放在心上,自然会教这些。就算不教您,也会从我这边下手。” 有理有据。 谭潇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灵云都来不及拦着:“哎哟,这冷水呀。” 谭潇月一口喝下,被冻得舒爽:“冬日引冰更舒坦,这算什么?” 灵云忙将水给取走:“不成的。女子就该喝点温热的。出门做事不方便就算了,这现在能方便的时候还要去做这种事,您可真是的。” 谭潇月被说也不在意,咯咯笑两声。 灵云开了门:“我去烧点热水,您就在这儿安分着,那儿可都别去了。” 今晚上可分房睡,谭潇月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选择去乱跑。 她忙应了:“好的,等下雀生还要过来呢。” 灵云总觉得谭潇月太闹,有点不放心,又盯紧了人,手上拿着水壶,再度警告了一声:“真不可以乱跑,也不准喝酒。” 谭潇月举起手:“真的,比黄金还真。” 灵云这才勉为其难信了,拿着水壶出门去。 屋里头这会儿就剩下谭潇月一人。 她几天没住自己屋,还有点想念。 看看这床铺,看看这桌椅,看看自己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摆件,晃荡一圈后,又确实觉得有点无趣了。 灵云是猜得不错,要不是灵云再三警告,谭潇月说不准真又跑出去乱走了。 谭潇月从自己书柜上随意取出了一个机关盒,坐了自己梳妆镜前,把玩起了机关盒。 灵云出了门,本想自己烧水的,可府上大多熟人,哪能让灵云真做烧水这种活。 她们直接取了刚烧好的热水给灵云,还让灵云早点回去给谭潇月送水。 灵云拿着水壶离开,敲了看见了这才被放回来的雀生。 雀生这会儿还满脸通红的,看见灵云拿着水壶,忙跑了过来:“灵云姐姐,我来帮你拿吧。” 灵云看她这样,哪里还好意思让人拿水:“我拿着就成。刚才夫人让你烧书,后头还和你说了什么呀?” 雀生低声嘀咕:“就是那些个需要照顾好娘娘的话。夫人很担心娘娘在王府里的日子,其实王爷是个很好的人。” 灵云轻笑了一下:“王爷好不好,夫人仅凭着外人说,哪里知道那么多。她只是怕而已。” 雀生当然知道,面上又红了点:“是咯,还给娘娘讲那么多细的东西。” 灵云看着雀生脸红,觉得很是好笑:“行啦,你再这么红,回头娘娘和王爷同房了,你收拾起来可怎么办呀?” 雀生话声音更小了,不细听根本听不清。她糯糯讲着:“就那样办呗。” 灵云笑得厉害。 雀生被这般笑话,也有点恼了:“灵云姐姐。” 灵云忙收敛一点自己的笑意:“好嘛好嘛,我不笑你。但我们都觉得正常,娘娘才会觉得这些是普普通通呀。再说了,你以后也要成亲的,还要帮娘娘照顾孩子,可不能这么放不开。”
第39页 雀生脸还红着,但认真点了脑袋:“嗯,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两人拿着热水往谭潇月屋子那儿走。 路上好些人见着两人,都笑眯眯打招呼。 雀生跟着灵云一个个叫过来,颇有点惊嘆:“谭宅人好多呀,灵云姐姐,你可全部都记住了。” 灵云轻笑:“是呀,娘娘身子不好,我自小学医,每天都要记很多东西。记多了,再记这些人就容易一些。” 雀生钦佩又有点羡慕:“真好,雀生就不擅长这些。” 灵云安抚雀生:“没有呀,你做事很是妥帖。你看娘娘带回来的东西,都是你给安排的。朱管事先前在王府很信得过你。” 雀生嘿笑一声:“我那是做多了习惯了。” 灵云点头:“一样的,都是习惯了而已。” “哎,灵云!灵云!”这会儿忽然有个侍女叫住了灵云。 她略带侷促搓了搓手:“刚才夫人说有些东西忘了给娘娘,让你去拿一下。” “香露?”灵云微愣,“你现在跟在夫人身边了么?” 香露摇头:“不是,刚才夫人和管事说话时,我正巧在,这才来了一趟。” 雀生刚才被夸奖过妥帖,一听这话以为是自己这儿的事:“莫不是回门礼里头有事?” 香露看向雀生,略怯笑了一下:“那倒不是……不过听起来东西有点多……要不,我帮你们去送水?你们去夫人那儿看看?” 灵云看着香露手微颤了一下,瞭然。 她伸手交出了水壶:“成,你去送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留下个群,不知道会不会被锁…… 二八九五九三四零三。就是个普普通通毫无亮点甚至可能没人讲话且催更我也不听的的唠嗑地点__ 第23章 谭家的僕役有不少。 谭家光长房家里头,就有四个人。每个人身边都至少要跟着一个下人。家中做饭需要人,清扫需要人,院子里修剪东西需要人,统管这些还需要人。 跟在主子身边的,大多是跟了很多年的,而才买来或者寻来的僕役,大多比较新,根底稍清楚,但人品还不算太清楚。这些新来的僕役,大多会负责宅子中不太重要的事。 比如说端茶送水,比如说给别的僕役打下手。 香露就是才来谭家没有多久。 她年纪还很小,模样一般,家里头很穷,没她一口饭吃,就将她给卖了。人口买卖是违法的,被抓到报官了,可是要打板子的。所以双方也没做什么契约,就口头上直接给了钱送了人。 后来香露跑了,阴错阳差来到谭宅做下人,该交代给谭家的,早早交代了,到如今也就在谭家待了一两年。 今天谭家小姐回门,谭家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 管事在前一天就敲打过她们,让她们紧着点来,万万不可惊扰了仪亲王。 香露不断安抚自己:她没有惊扰仪亲王,她就是给小姐送水,送胭脂的。 小姐喜欢,就用,不喜欢,就不用。 啊,对,现在该叫娘娘了。 她手里头端着木头托盘,托盘里头放了一个水壶和一个木盒子,看了眼周边没有人,确信这会儿小姐屋子里就小姐一人,这才放大了一点胆子,敲了敲门:“娘娘,我是香露,给您送水,还有府上新到的胭脂来。” 屋里头谭潇月将自己的机关盒往边上一丢,喊了一声:“进。” 香露手单手那种托盘,另一只手有点抖,推开了屋子门,低头跨进了屋子。 谭潇月很少见谭家其他下人。香露来了一两年,她也就见过没几面。 思索片刻,她想起了人,扭头看向香露,却发现香露整个人拘谨着,手还有点抖。 谭潇月若有所思,唇角含笑:“什么胭脂呀?” 香露声音都收紧了,干巴巴回着话:“京城里最近卖得红火的胭脂,叫红玉膏。来自一个雅秋的铺子。这儿是太真红玉膏,一年就卖一点,府上这些天刚收到的礼。” 这些天谭潇月成亲,各式各样的礼都有。 这胭脂恐怕就是那时候混进来的。 谭潇月看了眼胭脂,起身走上了前,走到了香露面前,叫了声名字:“香露?” 香露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这脚才挪了一点,忙觉得不对,赶紧低头应声:“是。” “这么好的胭脂,里头全是呀?”谭潇月笑弯眉眼,“我上回听灵云说,太真红玉膏要买,都要排到明年了。可知道这些个是谁送的?” 香露对这点倒是记得的:“是,是京城的林员外。听说着红玉膏,就是他家里人做的。” 谭潇月没有全接过,只是当着香露的面,打开了木盒子,取出了其中一小罐。 “我就拿一罐,其余先去放库房里。若是我喜欢,回头会让灵云给我带走。”她也不为难香露,还添了一句,“若你喜欢,也拿一罐,全当我送的了。” 香露面上有点惊喜,忙连声说:“谢娘娘。” 一直在观察香露的谭潇月,见她欣喜是真的,轻微挑眉。
第40页 只是拿着红玉膏想来讨喜的? “你下去吧,等下我就试试。”谭潇月慢慢走回了自己椅子那儿,“今个我还要早些休息。” 香露声音都大了一点:“是娘娘,娘娘好生歇息,我这就下去。” 她到桌上将水壶一併放下,随后带着那一盒余下的红玉膏出了门,脚步都轻盈了很多。 门被香露一关上,谭潇月便将这一罐太真红玉膏搁到了桌上。 这红玉膏外头看起来,与金玉满堂那儿一模一样。 她寻了手帕,捏着打开了红玉膏的盖子。 里头的香气立刻四散开来,带着轻微的铁锈味。 一模一样。 谭潇月将盖子重新盖上。 必然不会是她想太多。 这香露避开了灵云,特意到她这儿来一趟,就为了送这个红玉膏。要么就是这红玉膏里头东西有异,要么就是这香露是想要讨个什么好处嘉赏。 如果东西有异,必然不可能是一时半会儿会出问题的。 否则香露亲自过来了这么一趟,肯定会被寻上麻烦。 谭潇月在脑中想这事,听着敲门声又响起。 灵云在房外头:“娘娘?” 谭潇月还盯着这罐红玉膏看着:“进来。” 灵云推开门进来,忽然闻见了味道。 她嗅了嗅鼻子,当下皱起了眉头,将门给关死了:“怎么有股血味?” 谭潇月猛然转头看向灵云:“你说什么?” 灵云皱着眉:“很淡,但是确实是血味。你受伤了?” 谭潇月对味道不算敏感,这会儿一被提点,总算是反应过来这胭脂里头的铁锈味到底是什么了。 她惊愕重看向那红玉膏,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人脑袋摆错了位置,我看是根本不想要了吧。” 灵云还没反应过来,顺着谭潇月的视线看向了那小巧的罐头:“那是什么?” 谭潇月拿着手帕,重新将盖子给掀开。 盖子里头胭脂是朱红色的,好看得很。 谭潇月将盖子放到一边:“太真红玉膏,我上回同你说的,有一股子铁锈味。谁想到里头原来是一股子的血味。” 甜腻的香味里夹杂着淡淡的锈味,与寻常的胭脂截然不同。 越是不同,越是容易讨喜,好似这点不同能让人也不同一样。 寻常人根本不会想到血腥味上头去,即便想到了,也没人会一口咬定就是血腥味。 “胭脂水粉,红粉骷髅。”谭潇月起身取了一把小刀过来,割了一块红玉膏放在了手帕里,“送去查一查。谭家这里有我在,暂时也不会有事。” 这东西要卖到如此畅销,甚至已开始步入官宦人家,必然要锦衣卫出手了。 “若是可以,将这个案子接了。”谭潇月吩咐灵云。 灵云接过了手帕,从自己随身的袋子里取出了空的玉盒子,将那点红玉膏弄了进去。 她坚定应了谭潇月的话:“是。” 至于刚才过来送东西的香露。 谭潇月想也知道香露不会知道任何更多的事,最多就是收钱将东西送过来罢了。 “香露是特意支开了你,专程来送这一趟胭脂的。”谭潇月和灵云只会了一声,“这家中库房里的礼,怎么就能随意挑出来先送了?” “先前她与我说想要先来送水,我就觉得有些不对。”灵云将红玉膏收好,“我只当她是有心想要邀宠,如今想来,邀宠的心思也有,估摸着还有别的想法。” 谭潇月的院子向来不允许下仆随意过来。 这香露该是知道的。 谭潇月想想还有方氏,要是方氏知道这事,香露估计今个晚上之后,她就肯定再见不着人了。 她挥了挥手:“你去吧。” 灵云应声退下。 谭潇月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双手握着热水。 这水上雾气糊了大半的脸。 人真的为了一张脸,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她抿了一口热水,将杯子放在了一旁。她把那红玉膏重新打开来,再度仔细闻了闻这味道。 淡淡的血腥味,夹杂在一股极为难以言喻的香味中。 这是用了自己的血,还是用了别人的血? 这雅秋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是真觉得不会有人发现这事么? 还是说,她觉得即便是有人发现了,为了容颜貌美,也不会有人从闺阁出来寻她的麻烦? 谭潇月朝着窗外看了眼天色。 她回门时间尚早,这会儿天色也尚早。 将这一罐红玉膏盖上,谭潇月拿着这东西,起身往外头走。 休息是没法休息,谁知道这一罐子东西后头牵扯了点什么?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能从她这儿下手,谁晓得会不会还从另一个女子那儿下手。 她决定亲自去寻一趟方氏。 谭潇月刚推开了门,就见雀生哼哧哼哧扛着超过她头顶高的东西,缓缓挪动搬进来。 雀生眼尖瞄见了谭潇月,忙喊了一声:“娘娘,您怎么不在屋子里头休息啊?” 谭潇月才是愣住了:“你怎么扛了那么多东西?”
第41页 雀生看了眼谭潇月周边:“刚才灵云姐姐也拿了那么多东西呀。您的屋子这儿别人不能进,就我们两个拿东西过来了。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有很多人送礼,都是挂在您名头下的。” 谭潇月上前帮雀生拿掉了两样:“那多跑几趟也不急的。” 雀生委屈:“我看灵云姐姐也能拿得动呀。” 谭潇月笑了:“那她是从小搬药炉子搬惯了。你能成?” 雀生吐了吐舌头,现下轻松了不少:“灵云姐姐呢?” 谭潇月笑意淡了点:“被我叫去做别的事了。刚可看到我娘了?我寻她有些事。” 雀生点头:“娘娘等等我,我放好了东西就带您去。夫人正和管事在清点库房里的东西呢。” 谭潇月明白先前香露支开自己两个侍女寻的藉口,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4章 雀生带着谭潇月前去寻了方氏。 方氏这会儿确实还在和管事清点库房里的东西。 别人送的礼,全是要记帐的,等回头送礼的那些人家里头办了喜事,谭宅礼尚往来,就必须要送同等价值的礼回去。 不少人送礼全挂在了谭潇月名下,而谭潇月属于谭家人,谭家自然都是要算上这笔帐的。 这回的回门礼东西不少,方氏也一样要给记上。 所谓管家,这也是一门学问。 管事正细细和方氏对着这些东西。 他远远见着谭潇月过来,略有点诧异:“夫人,那可是小姐过来了?” 方氏原还在坐着看帐本呢,这会儿听了声音抬起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谭潇月。 她也带着些许的诧异:“不是回去休息了么?怎么现在到这儿来了。” 等人靠近了,方氏给谭潇月招手,面上带起了笑:“怎么忽然就过来了?” 在家中私下里,两人也不兴行礼这种琐事。 谭潇月朝着方氏笑着喊了一声:“娘,刚才香露给我这儿送了一罐胭脂,我听说您在这儿清点东西,就顺道过来看看,再学学。左右现在歇下也无趣。” 方氏柔和了神情:“你想学,我自然乐意教。你这身子一年到头都不怎么能出门的,我会担心的。” 谭潇月确实少有会到方氏这儿来。 她轻笑了一声:“月儿也是长大了。” 方氏欣慰点头:“是啊,长大了。” 长大归长大,方氏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香露怎么就去你那儿送胭脂去了?刚才我是让她去叫灵云和雀生的呀?” 旁边的管事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问题,脸上面色就有些微妙:“夫人,这香露才来了没多久,想来是性子还有点跳脱,不大适应府上的日子。” 方氏仿佛恍然大悟:“我说呢,这胭脂是哪家的胭脂?怕是这孩子想讨好你来着。” 谭潇月浅笑回了话:“雅秋的红玉膏。” 方氏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雀生站在旁边,听着这对话,又见了方氏的脸色变差,意识到出了问题,当下有点慌了。 她可是刚才就那么简单被哄骗走了。 方氏板起了脸,拍了拍谭潇月的手:“上不得台面的胭脂,回头你可得给我扔了。你不出门不知道,那雅秋可是京城里有名的一个小妾,整日里不着调。这香露哪里是想来讨好你!她是想当小妾了!” 这话里带着点气劲。 旁边的管事听方氏都这么说了,忙开口安抚:“夫人,娘娘,香露我会负责处理了的。” 谭潇月看向雀生:“雀生,将那罐红玉膏拿出来。” 雀生忙取出了那罐红玉膏。 这红玉膏原本在谭潇月手上,可雀生哪里能让主子拿东西,自己空着手?所以在路上就将东西给接了过来。谁晓得这东西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 谭潇月抽出了自己的手帕,将红玉膏给掀开了。 红玉膏的香味立刻四散出来。 确实特殊。 谭潇月点着红玉膏和方氏继续说着:“娘,这红玉膏我总觉得味道怪怪的。寻常胭脂都闻起来香香的,放在罐头里还有股清爽。这罐总有股锈味……” 她略有点苦恼皱了皱眉头:“就像来了月事。我本想来和您问问,莫不是现在都流行这种了。想来不是的?” 方氏这么一听,直接就笑了起来:“瞎说,这来了月事哪里是这个味道。你不细说,我还真没在意这里头还有股锈味。成了,这罐头给我扔了。” 她看了眼罐头里被挖了一大块又问了一声:“怎么少了那么大一块?” 谭潇月嘀咕:“我当是这罐头有问题,想换一个的。” 方氏笑得更厉害:“还换一个呢。不喜欢就别用。雀生,给收起来等下丢了。” 雀生忙扣好,应了方氏的话。 谭潇月见方氏对雅秋出的红玉膏是这态度,明白这红玉膏在京城里恐怕想要在命妇里流行,还要点本事。 她悄悄压低了声音,和方氏说了两句:“娘,王爷这人长得好看,平日里还养花和薰香,我都比不上他。”
第42页 方氏哪里受得住谭潇月给自己撒娇? 她忙叫了管事:“去寻寻库房里有什么好的香或者胭脂,小姐都嫁人了,你们怎么都不上上心。” 管事忙翻起了清单看起来:“啊,有,皇后娘娘当初赏下来的香,是海外一个小国运来的,专门进贡给宫里头的。” 方氏立刻让管事去取。 这取就取了,方氏还和谭潇月说着:“这宅子里头,我不用你不用,还给谁用去呀。这么多好东西,我们两个都用不过来,你要是需要,用去赏人都行。” 谭潇月笑着谢过方氏。 管事很快就将香给拿了过来,这外壳都是镶金带玉的。 谭潇月让雀生收好了,又看了好一会儿方氏和管事整理库房清单。等到了快用晚饭的时候,她才被方氏劝了好一会儿,先去屋里歇息片刻,回头看要不要一起和王爷等人用饭。 回去路上,雀生小心翼翼和谭潇月道歉:“娘娘,都怪雀生不好,让人给钻了空子。” 谭潇月慢悠悠往自己屋子里走:“这确实是你没上心了。” 雀生应了声:“不会有下次。我与灵云姐姐必然会守一个人在娘娘身边的。” 谭潇月脚步顿了顿:“灵云是知道这事的。” 雀生听到这话愣了:“什么?” 谭潇月可不希望雀生真的时常在自己身边跟着,给雀生解释:“灵云常年在我身边跟着,香露这种心思,太好猜了。她是特意让香露往我面前凑的。” 雀生想不通了,疑惑往谭潇月那儿走近了两步:“为什么呀?” 谭潇月:“一个人想对你做一件事,这个方法不成,就会换个方法。你若是看出来了,那就会心有所防,可若是她转头换了个方法,你想不到猜不透的,岂不是更难?” 雀生想想也是,忙点了脑袋:“您说得对。” 谭潇月见她这样,轻微笑了一声。 她心里头还想着那血腥味的来源。 …… 香露被逐出谭宅这事,根本就没闹到前头。 她就像是上不了台面的霍雅秋一样,到现在都入不了谭家人的眼。 管事寻着了人,私下里就给了她一笔钱,狠狠跟她说明了道理,让她自个出去再寻法子谋生。 香露哪里想到就送个胭脂能惹到被谭宅逐出来,哭得整个人瘫软在地,后来是被人给抬出去的。 人被抬出去还不够,她的所有行李还被打包一块儿给丢了出去。 事已至此,根本不会有人替她说话。 甚至众人都觉得,她没被打就算很好了。 香露在谭宅后门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似乎众人都只当她是为了当小妾才给谭潇月送的胭脂。可她并不是!她只是为了一笔钱,只是觉得,不过是送个胭脂! 她擦干净了眼泪,哽咽着看着关紧的后门,眼里头暗恨。 拽紧了自己的包裹,香露从地上爬起来。 “雅秋,雅秋……就算金玉满堂不要我,林员外家里肯定也会收下仆。”香露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准备去寻人了。 人才走没一会儿,谭潇月翻身出墙。 她跟在那香露后面,在隐蔽处挠了挠自己的脸:话说,就留个纸条给雀生,这小傢伙能行么?可别转头就将她给卖了。 回头解释起来还挺累人的。 谭潇月见远处香露走的快了点,也明白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轻快跟上了前面的人。 至于还在谭宅外间里的雀生,还完全不知道谭潇月这会儿已翻窗出门了。 她思索了一下,自言自语:“灵云姐姐有事去了。娘娘又睡下了,可这快要吃饭的时间了,这可怎么办?还是等娘娘醒了再叫她吃饭吧。” 今天娘娘累了一整天。 雀生乖乖端坐在外间,从自己带来的行李里掏出了一个小香囊,做起了女工消磨时间。 天逐渐暗下,有人过来叫谭潇月用饭。 雀生匆忙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忙和人回了话:“轻点呀,娘娘今天累了一天,才睡下没多久。前头催得急么?” 那人挠了挠头:“没有。谭老爷说若是小姐在睡着,就不要惊扰她了。身子重要。” 雀生嘿笑一声:“我也是那么想的。那劳烦通禀一声,今天娘娘还被人惊扰了呢。” 那下人消息灵通,一下子就意会了:“啊,是了是了。那我现在就去回话。” 雀生送人出了门,又回了外间坐下,心情颇为愉悦:再等等若是实在太晚了,她再去屋里头看看娘娘。否则晚上太饿睡着也不好。 这会儿的雀生完全没有想到,屋里头安安静静那是因为根本没有人。 床上的被褥随意摊开着,桌上的茶杯下则是压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简单就留了一句话:出去走走,很快回来。 字迹带着点洒脱劲,还有谭潇月的名字缀在后头。 也就是雀生傻乎乎的,到现在连内间都没踏进,只在外头候着,至今都没有能发现这张纸条,更没发现屋里头根本没人。 作者有话要说: 祁子澜:__今天又没有我 第25章 祁子澜晚饭没等到谭潇月。
第43页 他和谭家三代吃了饭,说了点表面的客套话,再聊了会儿谭潇月。 谭潇月在谭家,存在感实在很低,似乎是很少会和众人一块儿吃饭的。 谭老爷和谭阳还能说出点什么关于谭潇月的喜好,诸如爱吃甜的,诸如喜欢外头有趣的小件,诸如喜欢画一点谁都看不懂的图。 再多的,没有了。 祁子澜喝了点小酒,回了谭家给他安排的屋子。 边上没有谭潇月。 回门的这一天,他和谭潇月是不能睡一起的。 祁子澜倚靠在了床边,略有点无趣。 “她会在干什么呢?真的在睡觉么?还是吃了点东西,就欢天喜地出门去了……”祁子澜揣测着谭潇月的行踪,不知道人会去哪里,会在干什么。 这屋子里简单,空荡,且冷清。 即便是为了喜庆,入眼全是红色,还是冷清。 “小王八她也没见,四两她也没见,匆匆回门。然后又一整日见不着人。”祁子澜低声念叨着,“我要是不陪她回来,她又会怎么样?冷冷清清回来,冷冷清清回屋子,冷冷清清吃饭……” “主子,谭家刚撵走了一个侍女,似乎是因为惊扰了娘娘。”下属的声音忽然想起。 祁子澜眼皮子抬了抬:“你派人跟着去了么?” 那人回他:“没有,娘娘亲自跟着去了。寻常人跟着会被发现。” 祁子澜顿住不讲话了。 好半天,他才长嘆一口气:“好嘛,她自己一个人偷偷熘出去了,冷冷清清的只有我一个人。” 听着还怪委屈的。 下属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回这句话,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祁子澜起了身悉悉索索在身上翻找起东西来,找了半天没寻到,又重新坐回了床边:“今日宫里头如何?我记得金玉满堂的帐本,被锦衣卫早早给送了上去,前些日子查了不少细节的,近日准备开始翻帐了。” “是。陛下大怒,要不是您大婚,让他强憋了怒火,恐怕现下内外都不太平。”下属回话。 “罗书兴。”祁子澜叫了他的名字,还是连着姓一块儿叫的,“他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他自己的脸面。” 罗书兴又闭嘴了。 有的事情,罗书兴作为下属还真不能多说。 祁子澜面上神情淡淡。但凡涉及多了钱财,祁政总会恼怒。现下朝堂上人人自危,这很正常。他身为皇子,对他父皇再了解不过。 臣子贪财,是打了皇帝的脸。 皇帝在儿子大婚前后给臣子算帐,也是打他自己的脸。 皇帝怎么会不要脸?他比全天下的人都尊贵,也就比全天下的人都在意那张脸。 祁子澜过了一会儿,又说起了后宫里的事:“晋妃近来如何了?” “晋妃与金玉满堂那儿确实早有接触,五皇子这段时日动作也不小。”罗书兴将事一一禀报,“但若是陛下真的对上了五皇子,那皇后那儿势就太大了。” 是啊,皇后这儿势就太大了,加上外戚,事可多了去了。 明明太子是他立的,皇后是他选的,结果势头大了,这皇帝以及一干臣子还觉得怕了。 祁子澜笑了一声:“我知道了,晋妃身边常跟着的那个妃子,我记得很喜欢收各式各样的胭脂。最近京城里有什么火的,都给她送点去。越是难弄到的,越好,就别越了规矩。” 罗书兴有点莫名。 送胭脂? 为什么要送个小妃子胭脂? 他应了声,准备立刻让人送去。 皇后用的一些物件,妃子是绝对不能用的,若是用了,那就是越了规矩。合规矩又难弄到的胭脂,要么是海外的,要么是京城里民间刚出头的。 罗书兴心里头有个预计,见祁子澜朝他挥手,当即退下了。 祁子澜等人走了,看了会儿书,又自己念了几句话,随后还是选择看看闲书,直接睡了。 反正到了明天,他又能和谭潇月同床共枕。 另一头留了字条出府的谭潇月,则是跟着香露走了好一段路。 没有钱的人,向来都是靠双腿或者搭便车的。 香露走多久,谭潇月就跟多久。 香露这一两年在谭宅也养出了一点小姐脾气,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哭起来,哭着哭着,干脆花了钱叫了牛车,直接让人给她送到目的地去。 牛车比不过马车,走得很慢,谭潇月在后头晃悠晃悠,东看看西看看,还顺手买了个糖葫芦“嘎叽嘎叽”咬着。 一直到眼前的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牛车才停下来。 谭潇月抬头看看金玉满堂的牌匾,继续“嘎叽嘎叽”将最后一个糖葫芦给吃了。 金玉满堂她都上蹿下跳进去过一趟了,没想到这回牵扯到她“七王妃”的身份了。 手上拿着纤细的木桿子,她思考着自己是进去探探路,还是直接折返取了条子再来。 这随便入内,回头证据不能当证据,还要算她擅自行动来着。 上回的帐本一送出去是容易,现在金玉满堂被盯上了,该是警惕多了才是。难道这群人想要将金玉满堂这坏锅子,给扣到仪亲王祁子澜身上?
第44页 然后锦衣卫一查,祁子澜也出事。 玩权数的人心眼儿可真脏。 谭潇月蹲在地上将细杆子往地上一插,深深嘆了口气:“才十六岁,怎么就招惹了那么多事情?整日里就知道自言自语,平日就敢养个王八,养个猪。” 太惨了,越想越惨。 谭潇月再瞥了眼金玉满堂那儿,起了身子。 “哎,你谁啊?在这儿干啥呢?”旁边有人注意到了谭潇月,看了看地面上那根糖葫芦杆子,“插这么一根干什么呢?” 谭潇月听了话,转头看了人一眼,随后十分虔诚,双手合十,对准了金玉满堂嘆到:“祭拜。” 那人一脸懵:“祭拜什么呢?这地生意好着很,怎么忽然就要祭拜了?” 谭潇月富有深意摇了摇头:“我自小因通灵,闭门不出,少与外界沟通。这看似高楼刚起,车来车往,实则转瞬即塌。” 说完,她双手背在身后离开了,只留下这莫测的话。 留在原地的人看看那金玉满堂,又看看离去的谭潇月,最后低头看着那糖葫芦杆子,后知后觉才想着:“这人儿是瞎说的吧?哎,糖葫芦杆子插这儿算怎么回事?” 这人蹲下拔了拔。 没拔起来。 入土陷得很深。 这人“嘿”一声不信邪,再度伸手拔起来。 等谭潇月悄无声息回了自己屋子,看着屋里头纸条还在桌上,不由再度惊嘆了一下雀生的单纯。 既然雀生不知道,她也不需要惹出更多事端。 她弄出了点声音,外头就传来雀生略带欣喜的回应:“娘娘可醒了?饭菜都温着,我给娘娘端过来?” 谭潇月摸了摸自己出去一趟完全吃饱了的肚皮,犹豫了一下:“成。” 雀生应了声,高高兴兴下去取饭菜了。 谭潇月将纸条放在油灯上烧了,收拾了自己,换了衣服取了一把团扇做女工。 这把团扇历时三年还没有完成,专门用来装样子。 雀生端了饭菜进门,一眼见谭潇月做女工,忙开口拦着人:“娘娘,这天都暗了,您这样会伤了眼。” 谭潇月才下了一针,毫不犹豫就将这团扇搁置到一旁:“你说得对。” 这把团扇她还能再做三年。 雀生给谭潇月布了桌子,顺带和她说了一声:“灵云姐姐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娘娘让她去干什么事了呀?” 谭潇月筷子意思意思下了几筷:“没什么大事,等她回来了,让她来寻我就成。” 雀生点头:“是。” 谭潇月吃了小半碗,在雀生担心的目光中,坚定让雀生将桌上的饭菜都给撤下去了。 雀生撤下这些,又伺候着谭潇月洗漱,小模样认真的很。 谭潇月看着她这般,想着祁子澜那小惨样:“王爷今个就在安排的屋子里睡下了?” 雀生忙忙碌碌:“是呀。他和谭老爷看着可聊得来,我听说吃饭吃完还拉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呢。” 谭潇月点头:“这样。” 尊老。 性子挺好。 她就那么问了一声,也就没别的话了。 雀生见谭潇月似乎对自家王爷不是特别感兴趣,小心说了一声:“娘娘,您不要觉得王爷今个没派人来。他只是觉得回门日要讲究一些,夫妻间不能表现得太过亲昵,是尊敬您的意思。” 谭潇月听了这话笑起来:“你这小脑瓜在想点什么?” 她不过是觉得那努力维持面上平和的小骗子有点可怜。 娶妻都能娶到锦衣卫。 不过…… “常年一人睡,这两天其实都没怎么睡好。”谭潇月和雀生这么说一声,禁不住都低笑出了声,“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雀生:“……” 雀生忽然觉得,她确实是有点想多了。 娘娘问起他,根本就不是因为觉得他没派人过来问候两声娘娘,而是高兴于今天没人打扰! 惨绝人寰。 到最后雀生端着盆出门,还隐隐听到了谭潇月的轻哼歌声。 王爷也太惨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学习基友们!一千评论加一次更!会另行标註的那种真加更!一人只准在一章下留一条评论噢! __不知道这个月有没有机会加更。 第26章 一夜好眠。 谭潇月早上一醒来,喊了一声灵云。 灵云果然是昨个大半夜回来了,带着雀生进门来给谭潇月洗漱换衣,顺带化妆。 即便雀生在,灵云有的话还是顺口就说了:“娘娘昨天吩咐我去做的事,我都办妥当了。咱们猜的半点没错,这人啊,底线是半点没有。” 雀生在旁边好奇看着两人。 谭潇月应了一声:“今个要回王府,就别管昨天的香露了。” 雀生这才恍然,原来是因为香露。 她自己猜到了答案,当即就不再好奇,手脚都轻快麻利了很多,给谭潇月装扮好后,还喜滋滋多夸了两句谭潇月:“娘娘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谭潇月朝着她笑笑,准备了出门。
第45页 灵云避开了雀生,顺带低声和谭潇月说了事:“这事咱们接下了。听说这东西,在京城里最近火得很,就连有几家世家都有女子收到了东西。” 谭潇月点点头。 世家收到红玉膏的下一步,就是宫里头收到红玉膏,等到那时候,所有的事情就收不住。别说是做的人有事,但凡用过的,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这事要在苗头刚有就掐死。 早上用饭,谭潇月总算是和众人一起用了。 谭阳也很久没见着自己妹妹,嘘寒问暖说了不少话。 谭潇月一一回了,看着很是乖巧。 祁子澜倒是没怎么说话,大多都是谭老爷见他不开口,特意和他搭话几句。 一顿饭吃完,祁子澜和谭潇月就要带上不少东西,折返回王府。 下仆们今个一早就将该带走的东西都给装好了,清单册子是方氏亲自给的谭潇月。 谭潇月在马车上最后撩着马车窗帘,看着一群人在门口候着:“王爷,您离开皇宫时,是什么想法?” 祁子澜在边上回了她话:“天高水深,凭鱼跃。” 谭潇月放下了帘子,略有点诧异看向祁子澜。 祁子澜点了点谭潇月拿上来的清单册子:“这一本看了,回头给朱管事,让他抄写一份。他会帮你安排好的。” 谭潇月应了声,翻开了清单册子。 都是些昂贵的东西。 从头翻看到尾,谭潇月将册子放到了旁边,假装自己全部心里头有数了。 那么,接下去就是要想理由如何私自出门,还不能被祁子澜发现。 祁子澜取出了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不知怎么的,谭潇月就是知道祁子澜现在心情不算大好。 她跟着取了昨日没看完的书,凑在一块儿看。 看一会儿书,她又偷瞄一会儿人。 再看一会儿书,再偷瞄一会儿人。 祁子澜侧脸很是好看,脸还未全然长开,有点少年的弧度。稍显圆润的耳垂上并未戴任何的耳环坠子,要是搭配上珍珠金环坠,应该……很惊艷。 或许也可以用红玛瑙? 京城里近来男子似乎也流行这个,当仪仗队的那些个锦衣卫,基本都带耳坠。 来来回回偷瞄了好几趟,她明显的动作都没能引起人注意。 发现祁子澜还是真的认认真真在看书,谭潇月只好跟着一起认认真真看书。她看着看着忘了时间,倒是入了迷。两人就这样一路看着书回到了仪亲王府。 朱管事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一见到马车,很快带着人围上来。 又是行礼,又是帮忙搬东西。 谭潇月将清单给了朱管事,朱管事也和谭潇月说好了何时抄好一份再将原本还给她。 好一番折腾,谭潇月才得以得到机会回屋子,临走再看向祁子澜,却发现这回对上了祁子澜的视线。 “王爷可还有事?”谭潇月浅笑着望着祁子澜。 祁子澜就这么看着她,开口:“今天晚上,想一起用饭。” 谭潇月还以为祁子澜会说出点什么,听到这话顿时笑意变浓:“好。” 就当谭潇月以为祁子澜不会再说什么了,都打算真走了,祁子澜又开口了。 “四两和小王八,等下我想带来给你看。” 他说得很是用心,比先前那些个让人一听都觉得虚假的甜言蜜语动人得多。 谭潇月点头:“好。” 这回她才真的转身离开,回自己屋子去。 走回去的路上,她还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视线。 仪亲王府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基本上都没什么人会过来管着谭潇月。 同样的,谭潇月也不需要去管多少人。 一回到屋子里,灵云和雀生都去忙了,谭潇月也在自己屋子里头忙。 大婚用的是她的房间,这些天两人睡得也都是她的房间。 第一天成亲,第二天去宫里,第三天回门。 今天第四天,谭潇月一直都没怎么来得及将自己的东西布置在这屋里。 她琢磨了一下自己那张巨大的床,趴下看看床底,发现还算干净。 把自己累赘的一片式裙子直接扯了,谭潇月去橱里取了自己的木箱子,直接钻床底下开始贴刀片和铁丝。贴在寻常下仆都很难打扫到的地方,不用蜡烛根本看不见。 这些还都是备用的。 如果时间允许,谭潇月甚至都想将自己的床整成机关床。 她嘴里头咬着锦衣卫特供的胶,再用丝绸简单遮掩了一下,见确实极不显眼了,这才从床下出来。 除去床下,还有橱柜背后,椅子下方,屏风内嵌。 直到谭潇月听到了脚步声响动,才一把将自己的东西塞入柜子里,穿上自己一片式的裙,跑到梳妆檯前给自己好生收拾起来。 她头发有些长了,留了十四年的头发,怎么说也是挺长的。 谭潇月额头上有点汗,干脆将整个头发都放了下来,把那些个零零碎碎插在脑袋上的东西全扔到了一旁,随后将全部头发弄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发髻,插上了一根金簪。 干净利落。 门敲响。 谭潇月转头看向门口:“进。”
第46页 推门而入的是祁子澜。 或者可以说,他是撞门而入的。 祁子澜双手捧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石盆,手腕上还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一只粉嫩嫩的小猪正在哼唧哼唧,迈开自己的小蹄子,一跃入了屋子。 谭潇月手顿在半空中,注视着这只眼熟的母猪崽。 祁子澜松开了绳,先行双手捧着石盆,将石盆搁到了桌子上:“以前总放在我房里,今后都要睡你这儿,干脆放这里。” 睡自己这儿? 那她岂不是晚上外出极为危险? 谭潇月正要说什么,就见四两迈着自己的小蹄子,凑到了她面前来,哼唧哼唧不知道在哼点什么。 她视线忍不住就被那只母猪崽给吸引过去。 祁子澜看了一眼四两:“她很喜欢你。” 谭潇月竟是有种自己四两没亏的错觉,即便一两都可以买几只母猪崽了。 她伸出手碰了碰这只小母猪崽的耳朵:“……你平日里怎么养的?” 四两哼唧两声,凑到梳妆桌边上蹭起了桌子。 祁子澜抽了椅子,坐到了谭潇月身旁,搓了把四两的猪头:“让人在院子里给她专门种了点菜,还给她搭了一个小猪窝。临时搭起来的,长大后再说。” 长大后? 谭潇月一听到这话,立刻脑中出现了猪肉的八十种做法,甚至觉得一头全乳猪也很不错。 她看向四两的眼神顿时微妙了起来。 有点,想吃猪肉。 四两根本没想到自己身边有个丧病到才买了她就想吃她的主,还哼哼渴求祁子澜再多揉搓几下自己的猪脑袋。 小傢伙被洗得干干净净,粉嫩嫩还有点绒毛的模样,有种清奇的可爱。 谭潇月眼神更加微妙了起来。 祁子澜转头就见谭潇月欲言又止,面上神情颇为复杂,顿时低声笑起来:“觉得我养猪有点奇怪?” 谭潇月摇头:“没有。”只是想吃猪肉。红烧肉、炭烤猪颈肉、五花肉、凉拌猪耳朵、猪蹄膀…… 想得有点厉害,谭潇月口水有点溢出,忍不住吞咽了一口。 注意到这点的祁子澜:“……” 祁子澜迟疑片刻,还是问了一声:“今晚吃猪肉?” “好啊。”谭潇月双眼一亮,回答得极为快速,还能隐隐听出快乐。 应完两人面对面对视了会儿。 场面一度沉默。 谭潇月微偏转了脑袋:“王爷喜欢吃什么肉?” 祁子澜半响找回自己的声音:“……猪肉吧。” 场面一度更加沉默。 两人视线禁不住都看向了四两,开始怀疑起这小猪猪到底能不能活到长大。 大概,是能的吧? 四两抬起头:“哼哼” 单纯,且无辜。 至于那只平日里只负责听祁子澜叨念的小王八,这会儿正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趴在石盆底下,慢悠悠缩着自己的脑袋。 一样单纯,且无辜。 一直到晚上,餐桌上真的出现了猪肉,红烧,切成了极为微小的丁块。 谭潇月吃了一块,又吃了一块。 嗯,猪肉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今晚一起睡,药还是得下。 谭潇月悄悄瞥了眼祁子澜,看祁子澜也吃了一块红烧猪肉,稍带安心。 吃饱了晚上适合外出,也适合昏睡。 前者指她,后者指祁子澜。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好,我,瓜汉三,又要入v了!码字谋生,吃饭不易,所以欢迎订阅下去。 然后,5月10日入v,入v三更。 最后,诸君食文愉快,我们明个下章见 第27章 饱暖知淫丨欲 身为一名才十四的王妃, 谭潇月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 她吃饱后和祁子澜回了屋子。祁子澜到底还是十六岁的学子, 寻了本书在那儿低声背书。她就在旁边摊着书,手藏在下头给自己手环里头绕线。 那种一拉长勒住人就能要人命的金属线。 祁子澜一抬头,她就翻一页书。 祁子澜不抬头,她就绕厌了才翻一页。 她不动声色,祁子澜垂首背书,面上看起来还挺和谐的。 四两早早被朱管家带去了猪窝。雀生和灵云这会儿则在门口候着。 油灯不知燃了多久。 祁子澜背了大半内容,给自己面前的书又翻了页, 恍惚察觉到时辰差不多了,这才抬起头看向谭潇月:“你先去沐浴,等下我再去。听说近来京城里流行什么膏抹在身上的, 你若是喜欢,我下回给你备一点淡雅安神的。” 谭潇月下意识想到了红玉膏,问了一句:“有颜色的么?” 祁子澜朝她笑了一下:“没颜色的。” 谭潇月展颜:“那就好, 回家那会儿, 有人送来有颜色的,娘亲说那种不好。” 祁子澜点头:“嗯,那种不好。你快去洗了, 我回头连薰香都给你换安神的。” 谭潇月含笑点头,出了门。 王府里伺候的人虽少, 但沐浴更衣还是方便的。 热水有专人负责烧,洗浴有专门的屋子,水洗好了流出去,直接入了府外的大片地, 也算是浇了土。
第47页 谭潇月将自己洗干净,将自己身上那些个防身机关一一捆绑上,最后才穿上了自己的睡袍。 今天的睡袍还是薄。 谭潇月在最外头还披了一件厚实的,将身上机关全部遮掩住,这才施施然从屋子走出,回了自己屋子。 她脸上洗得红扑扑的,头发上还沾了水气。 祁子澜听到推门的响动,忙收拾了一下桌子,将笔墨都给收了起来。等他收拾完看谭潇月,就见谭潇月已钻进了被子,一点点朝着里头挪动。 小小一团,小巧挪动。 祁子澜不自觉勾了唇。 谭潇月钻好了被褥,扭头看向床外,见祁子澜看着自己,歪头:“王爷现在去洗么?” 祁子澜点了头:“嗯。”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过来和谭潇月叮嘱着:“困了就直接睡,不用等我。” 谭潇月笑眯眼应了。 在床上趁着祁子澜去沐浴,谭潇月麻熘下了床,将一身漆黑的衣服塞在了床边,再将灵云准备好的迷药拿上。随后她重新回到被窝里,挪动挪动,安稳躺下。 她细思了一下今晚上的行程,慢慢闭上了眼。 从谭家翻墙出门已多回,轻车熟路了。这从亲王府半夜出去,还算是头一回。上回她偷偷来亲王府是白天,整个王府还没布置起来,空旷到根本不能作数。 灵云会先行出去,骑马在外头候着,随后她从里屋子里头翻墙出去。 谭潇月几乎从她如何出王府,一直想到了她如何到霍雅秋郊外的宅子里,其中还包含着如何避开夜间的重重巡视,如何解决自己身边人。 成婚后这类的任务,接的风险远比成婚前高。 谭潇月睁开双眼,脸上有点小苦恼,觉得稍有些麻烦。 门轻声被推开,谭潇月转了头看向门口。 关门声很轻,似乎是怕她真睡了,惊扰到她。 等祁子澜出现在她面前,谭潇月眨了眨眼,抿紧了自己的唇。 祁子澜一样洗了热水澡,脸上带着被热气熏红的痕迹。头发一样没洗,乌黑束着,但又被水沾湿了一些,显得有一丝勾人。 他走到床边,看到谭潇月没有睡,当即露出了笑脸:“还以为你睡了。” 谭潇月缩进被子:“没有。” 祁子澜掀开被角,钻了进去:“那一起睡。” 纯盖被子睡觉。 谭潇月弯了眉眼:“嗯。” 两个人进了同一条被子,还是和前两回一样,就连手都不碰一个,界限分明得很。 等灯自然灭了,祁子澜才转了个身子,朝着谭潇月的方向:“昨天没有一起睡,觉得有点冷清。” 谭潇月跟着转身,和祁子澜面对面,靠得有点近。 她睁着眼,望着祁子澜的眼:“王爷以前不是一个人睡的么?” 连侍妾都没有一个的祁子澜:“……是一个人睡的。” 通房不是没给安排,都被他寻了理由处理了。 祁子澜解释了一下:“以前一个人睡,就觉得一个人睡就那般,后来身边睡了一个人,再一个人睡,就觉得很是冷清。” 谭潇月:“你就是想和我一起睡。” 祁子澜笑起来:“嗯。” 谭潇月看祁子澜笑得挺开心,心里头想:年少成婚,都会是这样么? 明明他们两个在这之前,对对方几乎一无所知。 谭潇月往祁子澜那儿凑了一点:“王爷是怎么看我的呢?” 祁子澜:“嗯?” 谭潇月重复了自己的问话:“王爷是怎么看我的?” 祁子澜思索片刻,随后就在那儿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是有点意思,我很喜欢。” 人之初见,总归会顺从内心,给对方贴上无数的标籤,一点点了解这个人。 谭潇月便是如此。她对祁子澜的看法就有很多。 祁子澜接着谭潇月的话,问谭潇月:“那王妃又是如何看我的呢?” 谭潇月想了想,从自己给祁子澜的那么多看法中,最终选取了一个:“莫测。” 祁子澜微愣:“嗯?” 两个人团缩在被窝里,互相面对面,靠得极为近了。近到呼吸铺面,对方的脸全然都能入眼,可两人心里头却又是各有想法。 谭潇月将被子往上提了一提,双眸还是盯着祁子澜:“想不通王爷为何对我如何好。因为我是仪亲王妃么?” 祁子澜回望她:“不。只因为你是谭潇月。” 谭潇月想了想自己的身份所代表着的谭家,若有所思。 “不是因为谭老爷,不是因为谭阳,不是因为皇家赐婚。只因为你是谭潇月。”祁子澜带着浅笑继续说着,“以前从未待人如此好过,现在想做而已。” 谭潇月却是深想了一点,当祁子澜以前也没被人那般好的对待过,这才想要对一个人如此好。 “如果那样,我也会对王爷好的。”谭潇月闭上眼,“该睡了。” 祁子澜揣摩着谭潇月这话,也闭上眼:“嗯。” 谭潇月闭着眼没入梦。她静静等着身旁的人呼吸渐渐平稳,手探到身侧取出了盒里的瓷瓶。
第48页 到时候差不多,她睁开双眼起了身,将瓷瓶放到了祁子澜鼻下。 屏住自己的呼吸,她打开了盖子。静候片刻,她又重新将盖子盖上,另取了一块网纱的布浸染了药水,放到了祁子澜的鼻下。 每一次呼吸,都加重了药性。 谭潇月没再做多余的事情,轻巧越过人下了床,快捷换了衣服,没走正门,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悄无声息离开了。 等到了亲王府外,谭潇月和灵云碰了头,骑着马朝着郊外赶去。 祁子澜艰难睁开了双眼,抬起手将那块湿润的布往边上挪开一些,翻了个身子,深深吐出一口气:“不用进来。” 门外微动,最终传来轻应。 祁子澜闭上眼,真正入眠。 …… 夜间骑马算不上隐蔽。 不过锦衣卫有特权,她们但凡遇到人,直接出示牌子以及条子即可。至于她们去做什么,寻常将士是无权过问的。 两人今日运势极好,一路上一个人也不曾碰到,轻易出了城门。 出城门要下马缓行。 城门口点着灯,谭潇月不经意扫了一眼城门上贴的纸,随后顿住,细看了一下上面写的字。 女子失踪,原先在林姓员外那儿做僕役。 谭潇月若有所思,沉默着和灵云继续赶路,直到郊外的目的地。 郊外林家宅子还挺大。 谭潇月将马系在了周边的树上,看了看林宅这并不算高的围墙,一个借力,轻松翻了上去。 她一身漆黑,就连眼睛周围都抹了黑粉,这会儿天色又暗,根本没人能发现她。 地面上没有东西,这宅子里竟是连狗都不养一只。 谭潇月有点满意。 养了狗,这会儿恐怕都齐刷刷汪汪叫起来。 她朝下比了个手势,示意灵云跟上,随后直接轻巧跳入宅内。 灵云跟在谭潇月身后翻身入内。 郊外的宅子多自建,没有京城里那些个臣子屋子那般讲规矩。好在商人倒是也讲风水,大体上住的屋子建在哪里很是好猜。 越是容易干一点糟心事的上头,越是要用辟邪的物件去镇压,也不知道算是什么安抚自己的心思。 谭潇月和灵云悄无声息晃悠了大半个宅子,一时间没在地面上寻到不对的地方。 那么有问题的应该就在地下。 红玉膏产出的地,分两块。 一块是侍妾霍雅秋自己寻人,专门找了一块儿地,请了不少人做工,用来生产市面上最常见的胭脂的。 还有一块就是她自己在这郊外家里头自制的地。 自制的当然就是雅秋的头牌,太真红玉膏。 谭潇月和灵云比了两个手势,两人分头再去寻地下。 地下和地面上不同,要确定地下是空心的,可以藏人的,那多半这上头不会建造特别重或者又流水的东西。比如那些个花园庭院下头,基本上都不会再深挖。 谭潇月眼尖看到了灯晃过,立刻躲藏了起来。 这拿着灯的是个起夜的僕役,打着哈欠,衣服还宽松着露出大半的胸膛。 他熟门熟路寻到了茅坑,坦荡荡放了水,随性出门系好了自己的裤带子。他一脸懒散,正准备拿着灯返回,谁料一个影子猛然袭来。 他的灯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祁子澜:__曾经分床睡没被药,如今同床反而遭殃,我好惨。 谭潇月:__工作重要,恋爱不如工作。 第28章 这大半夜哪里来的鬼影子? 那僕役睁大了双眼, 警惕朝着四周张望着, 正想要不要张口大叫喊人。 莫不是半夜来了贼人? 这主子有钱也让人担心,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登门入室抢钱。 可万一是他想多了,惊扰了主子,那回头要出大事。 他这一份工不能要不说,说不定连命都给搭上。 僕役正心里头害怕,根本没想到身后猛然探出一只手,携带一股子刺鼻气味的手帕猛然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心跳如鼓, 还来不及反应这气味到底是什么东西,眼前一花,整个人栽到地上去。 谭潇月将手放在空中甩了甩, 稍等片刻,才取了个树枝蹲下来戳了戳人。 很好,毫无反应。 灵云的药就是好用。 谭潇月将这僕役没穿好的衣服直接撕了, 捆了人手脚和嘴, 二话不说将人扛起带走。她寻不到地,就不信还问不出来地了。 将人扛到了一个幽暗的小空屋子关好,谭潇月再度出门, 回了原来的地等和灵云碰头。 灵云很快出现,朝着她摇了摇头, 显然没有找到下地的方法。 谭潇月朝着她比了手势,让灵云当下跟上。 两人顺着谭潇月的路,很快回到了之前那幽暗的小空屋子。 里头那可怜的僕役还昏迷在那儿,被捆得结结实实。 谭潇月上前拍了拍人脸。 没任何的反应。 谭潇月又拍了拍人脸。 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谭潇月用力掐了一把这僕役的人中。 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谭潇月低声:“我这难道药下多了?” 灵云问了一声:“你用的是几号?” 谭潇月小声回话:“五号, 你说最不值钱的那个。最贵那个给王爷了。”
第49页 灵云点头:“掐腰,死命掐。不值钱的有点副作用,醒来都迷糊。” 谭潇月伸出手,死命在人腰上掐了一把,看得她自己都疼。以她这个练过的手劲,等明天这僕役腰上肯定青紫一大块。 那僕役这回总算是醒了过来,迷瞪瞪打量着周围,随后发现自己被两黑衣人围着,当即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头“呜呜”不停。 谭潇月抓着人头发,将人强行稳住:“要命么?安分点。” 僕役疼得眼泪直流。 旁边灵云从怀里取出了刚才探路画的粗糙图纸,用小巧的夜光珠在图上做比划:“这是宅子的地图,你们宅子下头关了人吧?从哪里下去?” 僕役“呜呜”出声,试图摇头。 谭潇月格外冷静,单手拔出了刀:“要命么?我们是来救人的。救到人就放你走,否则你现在发现了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或者明天被宅子里的人发现,却因为什么都没做到,还是死路一条。” 她声音即便压低了,也格外清楚。 僕役听着这话,又感受到贴面的刀锋,整个人哆嗦了一阵,随后艰难点了脑袋。 这脑袋一点,他头皮又被扯疼,疼得他又想哀嚎了一声。 谭潇月松开了头发:“我们点地方,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 僕役点头。 灵云将小巧的珠子一路路划过去,终于到了一个屋子的时候,僕役点了脑袋。 谭潇月看了眼那屋子:“这是哪里?” 灵云回话:“沐浴的汤池屋子,没进去细搜过。” 谭潇月点头,随后上前一步,一个手刀噼在僕役脑后,将人给噼晕了。 灵云将图纸收好:“不是学了点穴么?” 谭潇月手指勾了勾脸,笑嘻嘻:“怕点不晕人。” 点死穴她倒是一来一个准,点别的,那还是指望灵云这个学医的更妥当。 两人重出了门,小心翼翼将这隐蔽屋子的门再度关上,朝着僕役指出的位置前去。 这是一个专门用来沐浴的地方。 霍雅秋是个很会享受的人,从沐浴的地方比亲王府装修得还要夸张就可以看出。 绫罗绸缎都没用来做衣服,而是垂挂在了屋子内。 池还分几个,从构造上看,多是能边泡澡边吃吃喝喝享乐的。 谭潇月没太在意沐浴的地方到底有多奢华,而是任务为主,仔细敲打着地面和厚重的一些墙面,看看哪里后头会有空的地方。 灵云与她动作一样,搜寻着下地的入口。 谭潇月敲了半响,总算在一个池子的下端寻到了口子。 地窖是要有门的,霍雅秋这样的女子,并不会让自己狼狈到需要钻进地窖或者钻出地窖。 她这整个池子下端,就是一个完整的门,打开是如花瓣绽开一样,一瓣一瓣打开。闭合时毫无异样,打开时盛放。 盛放时带出的甜腻血腥味,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谭潇月将整个门完全打开,在灵云过来后,这才和灵云点了点头,顺着门踩着楼梯入内。灵云在上面负责望风,防止这门忽然就此合上,或者有人从外入内。 危险的事,时常都是谭潇月走在前头的。 她轻声顺着阶梯下去,取出了自己的夜光珠,将下方照亮了一些。 底下漆黑一片,想来没有寻人专门看守。 谭潇月注意到两旁有油灯。 她从衣服里掏出了火石,按着次序点亮。 火石摩擦声在这空荡又极为寂静的地下极为明显。然而即便这样,也并没有引起任何的人声回应。 谭潇月原本尽量将自己的动静放小,但从现在来看,好像即便是她就那么大咧咧入内,里面都不会给她任何的反馈。 要么人都睡死了。 要么人都死了。 谭潇月觉得无论哪一种,都并不是她所期待的。 灯一盏接着一盏点亮,她默不作声往地窖深处走去。 有水滴答声,还有浓郁的香味和浅淡的血腥味。 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值得人夜晚一游的地方。 谭潇月走到了拐角处,终是停顿了一下。 普通人家的地窖并不会选择暗藏多少的伤人机关。霍雅秋区区一个普通侍女,做不到更多夸张的事情。甚至谭潇月能够揣测出这人的动机、目的、心理状态。 那是全然已异于常人的情况。 她呼出一口气,往前走,贴墙转身。 地窖最大空间的一切事物,此刻在她眼前豁然展现。 中间是巨大的一个木制的工具,上面是一个巨大的漏斗,下方是如磨盘一样可以旋转的构造。下方有液体正在滴落,顺着铺设好的道滑落下去,溢出浓郁的香味。 屋子两侧是无数的木架子,架子上放满了瓶瓶罐罐。 借着走道的灯光,谭潇月缓步上前,打量着整个屋子。她透过这木制工具,很快看到了这后头还连着一个房间。 这地窖并不仅仅只有一间屋子。 她让双眼慢慢适应前方没有光照的黯淡情况,手握上了自己的刀。 无声无息,她一步步迈向后头连着的屋子。 等视线内所有的物件都逐渐清晰,谭潇月手逐渐用力,捏紧了自己的刀。
第50页 这是一个监狱。 一个私自建立在地窖中的监狱。 极为结实的木头并列在一块儿,分隔着一间又一间狭小的空间。每一个里头都困着一个女子。有的坐着,有的蜷曲躺着,大多面色惨白,露出双臂。 手臂上捆着白布。 双臂受伤又极度缺血的情况下,她们没有一个人能有力气冲出这个困境。 最中间还摆着一个大木桶,谭潇月走到木桶边朝里看了一眼。 里面略显湿润,看起来像是给人洗澡用的。 监狱时常是恶臭的,人吃喝拉撒,还很少能沐浴,总会混杂起别的味道。 这里并不算臭,该是每日都有人特意过来清理的。但却到处充满着血的腥味,让人禁不住皱眉。 谭潇月走到了其中一个格子前蹲下。 里头的人有些敏感,当下就睁开了双眼。这女子略带茫然看了她一眼,没有尖叫,更没有说什么话,而是呆滞了片刻又重新闭上了双眼,决定继续睡。 麻木,毫无生欲。 谭潇月看了一下这儿的锁。 从第一间看到了最后一间。 所有的锁都是最简单粗糙的锁,但凡里头关的是一个有些力气的人,用力冲撞记下就能够冲撞开。 可这里关着的人,似乎连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甚至整个人已如行尸走肉,半点没有了生气。 谭潇月没有选择救任何一个人,这些人现在救出去,全部都是累赘。 她逛那么一圈,都竟然没有惹来任何一个人的叫喊。 沉着脸,谭潇月按着原路返回,在路过架子上时的,顺带翻找了一下里面的异常物。 有和太真红玉膏相同的瓶子,还有血腥度更重的膏体,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谭潇月寻了一块布,将东西放在布里头包好,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她看冷漠看了眼地窖里的东西,径直寻着通道上了阶梯,出了这充满罪恶的地窖。 灵云在上头候着:“好了?” 谭潇月应声:“证物都有了,下头关了十三个年轻女子,有一名是城门口贴着失踪的侍女。” 灵云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头皮发麻:“这案子接下去……” “这红玉膏必然不止给送了我这儿,应该还有别的富裕人家,甚至可能送去宫里。此事交给顺天府,并且告知三法司。”谭潇月微顿,“或涉死刑。” 死刑,是必然要通知到三法司,由三法司一一审批通过,并由皇帝批准才可执行的。 灵云一听便知道这事已不仅要锦衣卫负责了。 她提醒谭潇月:“还有个僕役被捆着。” 谭潇月摇头,转身将地窖门关上:“不用管。今晚就寻到顺天府,此事不可拖。明日一早,围住整个林宅。” 京城里,天子脚下,胆敢出现这种罔顾人命的事情。 罪不可恕。 第29章 谭潇月和灵云轻易入了林宅, 又极为轻松出了林宅。 她们这回并没有再刻意避开京城里巡逻的将士, 而是表现出十万火急的姿态沖回了城内。 入城门口,她直接举牌命令人撤下了那张女子失踪的画像,随后下马取走画像,快步入内:“这女子已寻到了,此事十万火急,城门口直接戒备,静候命令。” 等入了城门, 谭潇月又重新上马,带着灵云前去报官。 两人分头行动,一人前去顺天府, 一人前去镇抚司通禀。 其后顺天府和镇抚司又行派人,通知大理寺、刑部、都察院。 谭潇月将所有证物交了上去,并交出了城门口画像以当佐证, 并说了此事关联颇大, 希望众人能够小心谨慎,切莫溟灭证据,更不可随意用刑, 牵连众多。 如若是一个普通锦衣卫来通知,恐怕顺天府还当不得真, 这事情也不会紧急到匆匆就通知到三司。可谭潇月年纪轻轻,却官居正五品。 正五品什么意思? 翰林院学士也不过正五品,再往上的四品,可就是能上朝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不过三品官员。 谭潇月交代的时候慎重又慎重, 没有太多说。 胭脂事小,尚在民间。可地方的小案子都能掀起京城巨变,更别提这已隐隐渗透入金玉满堂案,且有入命妇圈的倾向。 皇子们一个个逐渐成年,谭潇月不得不多想。 由于她身份特殊,整个案子也不便多参与,在确定顺天府已在召集人手后,便赶紧往仪亲王府赶去。 处理好马,翻墙,卸妆。 谭潇月又从窗户翻入了自己屋子里,放轻声音走向了自己先前换衣的地。 窸窸窣窣忙将自己的衣服换好,谭潇月警惕看着床上,生怕在这关键时候惊扰弄醒了人。 她换好自己薄到没救的睡衣,脱了鞋子,爬上了床,小心跨过了人,掀起被子角往里头钻。 秋日已微凉。 谭潇月睡的这一块地方一晚上没有人捂着,自然是冷冰冰的。 她禁不住蜷缩起来,侧过身看向祁子澜。 眼尖瞅见了她用来确保祁子澜昏睡的布,此刻已飞到了另外一处,她忙伸手去将那布收好,没打算让祁子澜发现丝毫的不对劲。
第51页 这往外跑又跑回来,还通知了人说了不少事,谭潇月现下根本睡不着。 天很快要亮起来了。 她试图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到被子中。 祁子澜皱起了眉头,挣扎转动起来。 似乎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谭潇月从回来一直注意着祁子澜,以为是昨夜的药让祁子澜觉得不太舒坦,从冰冷的被褥中探出了手,给祁子澜轻揉了两下脑上的穴位。 这本不可能这么快惊醒祁子澜的。 可谭潇月没想到祁子澜就忽然睁开了眼,声音略带沙哑喊了一声:“谭潇月……” 谭潇月微愣:“王爷?” 祁子澜仿佛很是委屈,闭上了双眼,往里蹭了蹭,将人给搂在了怀里:“你怎么那么冷……” 谭潇月感受着祁子澜身上的暖意:“刚才起夜了。” 祁子澜声音已开始飘忽:“我好累……” 谭潇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缩在了人怀里,倒是缓和了一点身上的凉意。 她睁着双眼,微微仰头,却只能看到祁子澜的下巴。 “王爷累就再睡一会儿,现下还早得很。”她安抚着人。 祁子澜没有睁眼,似乎转瞬就已陷入了昏睡,而刚才不过是他梦游般一醒而已。 谭潇月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身体倒是逐渐被烘暖,睡意也总算泛起来。 有人在身旁,靠得那么近,往日极为敏锐排斥的谭潇月竟是也有了睡意,逐渐意识消散,进了梦乡。 仿佛睡了很久,又仿佛刚才没有睡过。 谭潇月再度睁眼,困顿暂消,发现自己被人困在怀中。 外头天已亮了。 谭潇月能看到光亮。 她想动一动,可又发现自己动一动会弄醒祁子澜,于是就安分待在那儿,闭着眼。 人的体温是舒服,尤其是在京城入秋的天气,在暖和的被褥中。 这会儿意识逐渐回笼过来,她就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林宅看到的那些场景。为了貌美而残忍的背后。 大概是那场景给人心里带来了一点不适,谭潇月小心翼翼将双手贴上了祁子澜的胸口,试图在祁子澜这般鲜活又美好的身躯上寻找一点安抚。 越是接触黑暗的东西,越是让人嚮往那些光亮的东西。 谭潇月这会儿竟是有点想让祁子澜多说点话,越是多越是好。似乎多一点话,就能够让她心底里那点抑郁彻底消散。 这衣料有点舒服。 谭潇月双眼睁开一条缝,唇角微微勾起。 衣服宽松。 摺叠起来的领子中间,敞开了大片的肌肤。少年并没有怎么晒过太阳的白皙躯体,这会儿全袒露在谭潇月眼前。 嗯,有点想要,塞手进去。 谭潇月少有被美色沖昏头脑的时候。 她真的将手指抚上了那衣服的间隙,一点点试图想要将这衣服扒拉开,好能让她看到更多的东西。 要是能摸一摸…… 至于摸一摸下一步是什么,谭潇月完全没有考虑。 她双眼越睁越开,眼底兴味越来越明显。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抬起来,抓住了她那正在作恶的手指尖,开口说的话还带上了少年刚醒的懵懂困意:“你醒了……” 谭潇月心脏停了一拍。 祁子澜将手抓紧,低下头自然而然轻吻了谭潇月的额头:“我也醒了。” 谭潇月:“……” 这算是自己没占到人便宜,反而被人占了便宜么? 她陷入沉思。 觉得自己好像输了什么。 谭潇月从祁子澜那儿收回了自己的手,恍若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干一样:“王爷可起身?” 祁子澜这会儿慢慢清醒了过来,话又有点多了起来:“我想先与你说说我昨晚的梦。” 谭潇月是没想到,有的人被下了药还能做梦。 她倒是想听听看他会做一个怎么样的梦,应了声:“嗯。” 祁子澜微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这会儿才察觉到自己胸口衣服被扯开的有些过分,伸手拉扯一番遮掩了一下:“昨晚上梦见我们之间极为生疏,有人要杀我,你却替我挡了刀。” 谭潇月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她微微愣怔,想着自己的性子,觉得这还真不大可能:“王爷,梦都是假的,我们不会如此生疏,更不会有人想来杀你。” 再者了,她吃饱了撑得给人挡刀干什么? 她肯定宁愿暴露身份,也要拔刀杀回去。 随后她带着惋惜,看了一眼被遮掩住的躯体。 祁子澜轻笑:“说的是,我们不会如此生疏。” 后头却是没有反驳。 他将被子掀开一点,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好了该起床了,我等下先将小王八餵了。你要与我一道去餵四两么?” 一只猪的美好人生,大概就是一国王爷和王妃亲自餵养吧。 谭潇月点头:“好。” 祁子澜起身准备下床,谭潇月一道坐了起来。 然而祁子澜的衣服是随意合上的,谭潇月的衣服是晚上回来匆忙换上的。也不知怎么搞的,祁子澜半个身子下了床,这身上衣服的衣角却被谭潇月压着。
第52页 谭潇月注意到这点,人往后挪了挪。 祁子澜则是根本没注意,继续朝床下走。 “嗞——” 双方一个用力,当场给扯了。太薄衣袍根本经不起撕扯。 谭潇月微微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祁子澜大半的身子裸丨露在了空气中。 衣服一半还在祁子澜的身上,剩下一半勾连在祁子澜和谭潇月之间,徒留一小段布条绷紧。 “啪——” 很好,彻底破裂成两半。日照下的空中还能看到由于绸缎撕裂而引起的粉尘。 祁子澜身上的线条颇为圆润,薄薄的肌肉附在身躯上,肌肤光滑可鑑,摸上去恐怕能吸着指腹。平日穿着衣服还真是半点看不出来。 谭潇月看得微愣。 这衣服穿了没多少感觉,没穿也没多少感觉。这半穿不穿的模样,是最勾人的。 有点,嗯,还挺不错。 祁子澜呆住,懵着回头看向谭潇月,显然没想到一大早还能有这么一出。 两人对上视线。 谭潇月听着自己说:“身子还怪好看的。” 祁子澜下意识回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两人沉默了。 这是正常王爷和王妃之间应该有的对话么? 谭潇月往后又挪了挪,将衣服角还给祁子澜:“衣服还你。” 祁子澜顿了顿,还是伸手取了这破碎的衣角:“……谢谢?” 谭潇月就在床上笑了起来,想憋笑,又憋不住。 祁子澜也被这事情给逗笑了。 昨晚上两人之间那些个事,全藏在各自心里头,半点没能影响两人现在。 谭潇月带着点笑意:“王爷,秋日到了,这衣服也该换上新衣服,该穿厚实一点了。” 祁子澜觉得这话挺对的:“你说的是,我会让裁缝来一趟。或者,直接按照你喜服的尺寸做了?” 谭潇月懒得再被折腾一顿:“就按着喜服的尺寸。这事该是我与朱管事操心。王爷还是课业为重,今后为陛下做事,也无需牵挂家中事物。” 这些都是她要做的。 祁子澜轻笑:“嗯。我知道的。你要注意身子,若是不便,就让朱管事去做。” 谭潇月点头。 两人这动静,外头自然听得到。 灵云和雀生在外头候着,觉得里头话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殿下、娘娘,现下可要起身了?” “起了,你们进来吧。”祁子澜吩咐道。 两人在外应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 第30章 起身更衣洗漱。 祁子澜和谭潇月分头进行。 一晚上守在外头的罗书兴专程去寻了大夫, 一大早就让大夫在小屋里候着。 祁子澜身为一个王爷, 晚上被人药晕过去。他自己可以不在意身子,罗书兴不可以。 他跟着祁子澜好几年,知道祁子澜在意谭潇月,却没想到会在意到这种地步。 罗书兴手上拿着剑,冷着脸看大夫为祁子澜诊断。 “没事,王爷身子是半点事情都没有。”大夫乐呵笑着和祁子澜说,“昨晚上睡得挺好啊, 比往日身子听出来都好。” 祁子澜但笑不语。 罗书兴送走了大夫,重新站在了祁子澜身边。 祁子澜将旁边备着的茶水端起来,喝了一口, 随后才慢悠悠讲着:“她不会害我的。” 罗书兴对此只回了一句:“主子,您有病,说话我不能信。” 祁子澜听了也不觉得这话逾越, 反而轻笑起来:“我知道。可这是心里头的病, 寻常药物半点治不了。唯一的药到我身边了,你不能总怕药伤人。” 他话多,他宠谭潇月。这些确实都是些心里头的病, 药石无医。 罗书兴沉默守在边上。 “我也想过,万一她就是将锦衣卫的一切放在最上头, 这可怎么办?”祁子澜笑了一下,“要是我没能将她再次拐到王府里来,该怎么办?要是她不会喜欢上我,怎么办?” 他将茶水放下:“可后来想通了。人哪里那么多怎么办?事都是人做出来的。她将锦衣卫的一切放在最上头, 我就拿下锦衣卫。她註定要嫁人,那就让她再次嫁给我。她喜欢不上我……” 停顿片刻,祁子澜继续说:“那我就再加把劲。左右别人更比不上我。” 罗书兴半响问了一句祁子澜:“主子喜欢娘娘么?” 祁子澜站起了身子:“是喜欢,但又有别于男女之间的喜欢。真正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滋味?” 罗书兴哪里知道,他一样光杆一个。 祁子澜轻笑:“我只知道,我这一回绝不能输。该我的,只要我想,那註定都是我的。” 他输过一次,这回既有幸能重来,绝不能输。 另一间屋子里,谭潇月好一会儿脑子都晃的是祁子澜半穿衣服的模样。 她摸不着头脑,有点困惑。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怎么就对王爷的身子就那么感兴趣起来? 若说这是喜欢,那她喜欢的东西可多了去。 就连昨晚上夜间跑马,她都是喜欢的。
第53页 这两者喜欢的程度不相上下。 谭潇月等着人将吃食给端了上来,手撑着脸问了一声灵云:“王爷呢?” 灵云回话:“王爷这会儿正和下属在说事情。” 谭潇月微微点头,大概明白就是那位罗书兴。 雀生在旁边偷偷瞄谭潇月。 谭潇月单手撑脸,微微歪头:“你总看我做什么?” 雀生被抓了个正着,脸微红:“我,没什么!娘娘好看!” 灵云见雀生如此,在旁边提醒谭潇月:“早上王爷的衣服被扯得有点厉害。” 谭潇月恍然:“啊,直接一分二了。起床时候衣角被我压着而已。雀生是想到哪里去了?” 雀生脸更加红:“我,我……” 谭潇月被逗笑:“我还要熬到十八呢。在这之前,你可别多想了,想多了都没意思。” 雀生小声:“那王爷都二十了。” “才二十。”谭潇月松开了撑着头的手,端坐取了筷子,“还是个孩子。” 在场在她心里头,现下可全是没成年。 王爷还没来,谭潇月拿了筷子也没吃,就在那儿无所事事敲碗。 敲碗是个极为不文雅的事,放在谭家吃饭,在众人面前时,她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 “叮——叮叮——” 可今天有点不一样。 谭潇月说不好是因为昨晚上出去了一趟导致的不一样,还是今天早上那一幕导致的不一样。 反正就想要敲碗。 “娘娘要是饿了,就先吃吧。”雀生在边上劝说。 谭潇月也没成婚那天“好饿好饿”的情况。她又搁下了筷子,重新对着这餐桌想起事来,说起来今个还要写报告,关于那红玉膏的事情,她们怎么发现,怎么做,都要整合了汇报上去。 她在脑中打了个框架,就听见了走路声。 祁子澜走进屋内时,就见谭潇月坐在那儿,面前明明布好了一切吃食,却是半口没动。 明明成婚时一饿就会连整盒的糕点都吃完。 他朝着谭潇月笑了一下,坐到位置上:“下回不用先等我。” 谭潇月拿起了筷子:“嗯。”半点不带犹豫的。 祁子澜笑意加深。 两人一起用过了饭,用完后擦拭了嘴,顺带还洗了个手。 “殿下,娘娘。小的有事要说。”朱管事站在门口,这时才终于出声。 两人同时看向朱管事。 朱管事朝着两人拱手:“禀报殿下、娘娘。今日京城外头乱得很,听说是郊外有一户人家出了事。在家中地窖里搜出来好些个被困女子。一个个都被囚禁了好些时日,由于家里头基本上没有人寻,到现在才被发现。” 谭潇月微微惊嘆:“大早上就出了这么大事情啊。怎么会被囚禁了?是因为被人看上了容貌么?” 装得像模像样。 朱管事继续通禀:“具体是不清楚,不过那宅子是林员外的宅子,平日里都是他家那位小妾霍氏在住。” “咦,那不就是霍雅秋?娘娘回娘家那天,就有一个僕人特意拿了这家的胭脂,想要给娘娘用。”灵云皱起眉头,“我觉得味道怪怪的,一股血锈味道。” 谭潇月睁大了眼睛:“娘也说那东西不好。” 这两人一言一语,已是隐晦在提点。 朱管事略微顿了顿,皱起了眉头:“莫不是这胭脂膏里头被参了人的东西?” 祁子澜望向谭潇月,重复了谭潇月的意思:“有人专程给你送了雅秋的红玉膏?” 谭潇月看向祁子澜,肯定点头:“是的。我娘发现后,就将那下仆逐出了府。” 这话一出,在场几个人都十分清楚,这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外头的骚乱,很快就会蔓延到朝堂之上,甚至皇宫之中。 谭潇月见祁子澜若有所思,明白这七皇子还是有脑子的,心里头还算松口气。 她出门在外做事,还真怕这七皇子哪天天真无邪就将她给卖了。 祁子澜将自己的椅子挪了挪,将人整个身子都朝向了谭潇月,先吩咐众人:“将桌上的东西都撤下去。” 几个下仆忙收拾起了桌子,将能撤下去的东西全给撤下去了。 祁子澜将自己的袖子捋高,一脸认真:“我接下来话有些多,你可要细细听了。” 谭潇月不知道祁子澜要说什么,带着点迷糊点了点脑袋:“好。” 旁边这会儿剩下祁子澜信得过的朱管事、角落里的罗书兴,还有谭潇月身旁的两个侍女雀生和灵云。 祁子澜微微俯下身子,一手倚靠在自己腿上,给谭潇月说这问题:“这红玉膏有问题,这事我们现下都知道了。” 谭潇月点头。 “若是我们两个颇为生疏,这红玉膏就是个固宠的玩意。你收下,用了,回头出了事情,在我这儿便必然讨不着好。这是在害你。若是我们关系颇好,你收下用了,传出去后,那就是在害我。”祁子澜这样讲。 谭潇月原先就猜有人蓄意要害祁子澜。说不定最终的目的并不是祁子澜,只是广撒网,谁想到碰到了自己。
第54页 祁子澜继续说:“你没用红玉膏,所以我们都暂时安然无事。回头有人查过来,该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今后在王府里,你时常会遇到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关上门来,你的吃穿用度都会由朱管事负责,走出去,一点你的喜好都不要去透露,别人送来的礼,你都交给朱管事和雀生过一遍眼。” “你长得惹眼,今后出门必然会受到很多人注意。诗会若是不会,就说不会,弹琴若是不想弹,就说不想弹。骑马要是觉得累,就说身子骨不好。一世平安才最好。” 谭潇月没想到祁子澜会与她说这些事,细看着祁子澜。 这会儿的祁子澜没再说甜言蜜语。 他是在教自己如何当好一个七王妃。 祁子澜注视着谭潇月:“这事是我疏忽,先前明明听你说有僕役给你乱送东西,却没有想到下仆给你送的竟然就是这红玉膏。今后不会有第二回 。” 谭潇月在祁子澜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她眨了眼,那眼睛里的人就眨眼。 她笑一下,眼睛里的人就笑起来。 谭潇月回话:“王爷,这事我心中有数了。” 祁子澜点头:“在谭家,谭老爷会护着你。在仪亲王府,就由我来护着你。你万万不要来跟我推脱,你是我的妻,父皇钦点的妻,没有任何人敢在明面上给你寻麻烦。” 身为锦衣卫的谭潇月,还是第一回 听这话。 “嗯。”她应了这话,“我在外也会注意护着王爷,我是王爷的脸面,也是陛下的脸面。” 一语双关。她身为王妃,是祁子澜的脸面,身为锦衣卫,是皇帝的脸面。 谭潇月见过皇室不少人,没有一个人是像仪亲王这般的。 身上明明写满了违和,却半点都没想对她掩饰。 她从第一回 见他,就觉得他不一样。现下看他,一边颇为感嘆,一边浑身警惕。 祁子澜朝着她展颜笑开,那张脸惊艷人心。 谭潇月回了他同样一个笑颜。 警惕归警惕,可既然他对她这般好,那她对他暂时也就这般好。 一换一,公平交易。谁先辜负,谁就交命。 祁子澜见谭潇月听话,也没什么别的话了,微微嘆息:“对了,上回你与灵云打赌输了,在亭子里学狗叫这事,你们做了么?” 谭潇月:“……???” 这小王爷的命,看来是想交代在她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么,离婚要命的那种。 第31章 谭潇月想不通。 她前脚还在为七王爷的真情实感而慨嘆, 后脚就忽然被七王爷狠狠坑了一把。 即便是她给人下了药, 可那药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即使她是在和七王爷演戏,可她是真心决定七王爷不负她,她就不负七王爷的! 为什么?! 她只想安安分分成一场“辜负就交命”的亲事,并不想学狗叫。 这到底是为什么? 谭潇月带着一脸绝望,拽着灵云前往了院子里的凉亭。 现下这天气,凉亭坐久了会觉得冷。 灵云则是在后悔,后悔自己嘴一快, 就给自己和谭潇月惹了一个极为丢脸的事情。 两个锦衣卫,还是专门出任务,做大事的那种。 如今京城上下都在为了一个胭脂而动荡, 她们两个却沦落到在凉亭学狗叫。 “噗——”祁子澜跟在谭潇月身后,见谭潇月生生将自己的侍女给拽进了凉亭,终憋不住笑声。 谭潇月在凉亭中心站直, 总算松开了灵云。 灵云跟在她身边, 幽幽嘆了口气。 谭潇月深深吸了口气,给祁子澜记帐,以后绝对, 绝对,要报复! “汪唔” 祁子澜在亭子外:“噗——” 灵云配合在旁边:“汪汪——” 谭潇月一个斜视瞥向灵云:“你学得不像, 重来。” 灵云:“……娘娘,这东西需要学得像么?” 谭潇月:“……闭嘴,谢谢。” 祁子澜看着谭潇月和灵云在亭子里互相闹腾,心里头软成一片:这人其实一直在私下里护着自己, 两世不论何时嫁给自己,都是这样。 …… 这会儿的京城外确实已有些乱。 天子脚下,有人做出如此简直可堪称“巫毒之术”的事情,怎能让人可以忍受和谅解? 即便顺天府和三司有意压下各种消息,试图淡化这事,可这办差事的过程中,实在惊动了太多人,不过过了午时,京城里茶余后都在讲这红玉膏的事。 百姓间一传二,二传三,这话传来传去就变了味。 这案子在顺天府和三司那儿,大概有了点眉目:林员外家侍妾霍雅秋,信未婚女子之血可以让容颜不老,因此将女子的血液加入到了胭脂中,并将其售卖。 而在老百姓那儿,添油加醋。 有说霍雅秋其实是个妖,需要年轻女子的血液才能够生存,并且试图染指那些有钱人家的女子。以侍妾的身份,夺去了林员外正妻的生气。 所以林员外的妻才会那么容易生病。
第55页 还有说,霍雅秋其实精通巫术,所以能将血转化成长生不老药,吃下去就能延年益寿。 还有说,霍雅秋其实是妖妃转世,祸国殃民,试图用这个方式进入皇宫,然后再次让帝运崩塌。 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简直一个比一个夸张,要是再过几天,恐怕还要有学样子的。 皇宫里自然很快就有人知道了事。 皇帝知道这事,是因为这案子被锦衣卫送了上来。 皇后知道这事,是因为有人将晋妃身边妃子的把柄送了上来。 这件事要搅合成一件大事,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都是这两人如今说了算数。 皇后抿了一口茶,沉默了许久,思考了许久。 晋妃会选择自断一臂,皇帝会选择在另一个方便补偿晋妃,以力求后宫平稳,让自己的势头不至于过大从而压制前朝。至于那个小妃子到底有没有用红玉膏,都已不是重要的事了。 她缓缓开口:“让人将宫里头的胭脂都查上一遍,处理了便是。人心难测,宫里头的娘娘哪还能猜到做胭脂人的心思。” 这把利剑给了她,她倒是不想用了。 旁边的大宫女犹豫片刻:“娘娘。” 皇后将茶往边上一推:“这事本宫这儿就这么定了。” 皇后选择了轻轻放下。 她是一国之母,太子至今安妥。她没有必要这么早将人赶尽杀绝。 后宫有些人吓得面容失色,侥幸逃过一劫,今后时日安分极多。 皇帝祁政却没有这般将事就此放下:“这老百姓吃穿用度的东西都能出这么大事情,还能让其混到后宫来?该是谁的责?金玉满堂那儿也有卖此等物品,这金玉满堂的二帐本又是何等情况?这京城还有王法么?” 气得他当场拍桌。 朝廷众人事后知晓这事,顿时皮紧,一个个如临大敌。 皇帝很快就下达了指令:“此事民间都已涉到朝廷,有朕亲自督办,此案由三法司会同锦衣卫共审。太医院将胭脂染血无用且有害一时,适当告知百姓,万不可让百姓学此等丧尽天良之荒诞事。” 朝廷之上审案,许多事情都暂不会向外透露。 尤其是此案还涉及了金玉满堂,这拥有朝廷背景的销金库。 秋闱在即,谁也没料到皇帝会因为一个胭脂,将金玉满堂的事情提早放到朝廷上。 别说朝廷官员,就连诸多应考在即的考生,这会儿都有点心慌。 谭家方氏让人去仪亲王府送了信,又和谭阳好好聊了聊,让谭阳别管那些个事。谭阳就算考上了举人,那距离做官都还差那么一步,火怎么都烧不到他脑袋上。 家中至今还在朝堂上的谭老爷长子谭坤,由于官位不高,这回必然也不会被牵扯入内。 谭家只要安安分分就可以。 谭阳明白这事,心里门清,认真允诺了方氏:“娘放心,这回秋闱我必然不会有差错。外事寻常干扰不到我。” 方氏安心,温柔遣人给谭阳送上了吃食,让人多注意休息。 谭阳不受朝中事情影响,在家中待了几日后,算着时间返回国子监。 到了国子监门口,他碰到了自己友人,热情打了招呼:“许久不见。” “啊,谭阳。许久不见!”友人一样兴高采烈打着招呼,“这回回家感觉如何?你妹妹这回嫁人,回娘家的时候有碰着吧?” 谭阳颔首:“是。她看起来比在家里头拘着好,似乎还活泼了点。” “是啦,成亲前和成亲后就是不一样的。来年你也差不多要成亲了哎。”友人揶揄。 谭阳禁不住笑起来:“你这还操心起我的婚事了?” 友人挑眉:“呦嚯,不然我操心谁?我起码还要再等一两年。想提早成婚都不成呢。” 谭阳笑着摇头。 两人并排朝着国子监里走。 友人扫了眼周圈,含笑低声和他交换着消息:“最近上面儿有点乱。” 谭阳也放低了声音:“秋闱在即,我们还是关注考试更为妥当。” 友人当然明白谭阳的意思,朝着他挤眉弄眼:“这我当然知道。但是你肯定不知道这事到底惊起了多少人。” 谭阳心里头也有点痒:“你知道?” 友人抬起下巴,有点傲:“那是。这事其实牵涉到了晋妃身旁的小妃子,和皇后的一位外戚。前者是因为胭脂受牵连,后者,那可是因为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谭阳若有所思。 友人快速说着事:“金玉满堂恐怕要换人弄了。也不知道最后便宜了谁去。可别是宫里头那些个太监。” 谭阳开玩笑:“或许锦衣卫收下了。” 友人一听,眉眼一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到底是回到了科举上:“对了,现下京城里各大客栈该是人不少吧?先是秋闱,很快就春闱。有的人该提早就来了。” 谭阳应声:“是,有些地方确实,到京城要大半年,必然要提早来。” 友人感嘆:“真是辛苦。这人一辈子就那么点时间,还不如在地方当个商户,省得吃如此苦头。要是考不上又是一个三年。”
第56页 寒门还是难出人才,就这大半年的路费,那都是惊人的开销。 谭阳也不自觉跟着嘆息。 友人和谭阳还说了一件颇为可笑的事:“这也就是现在都在说那胭脂事,说科举的少了。前些天有个客栈里,有一户举家前来送孩子科考,你猜那孩子几岁?” 这种一般都是一轮轮考上来,乡试前还要考三轮的,考上后再上京城。 谭阳猜了猜:“十来岁?父母不放心孩子,举家前来,自然情有可原。” 友人嘿嘿一笑:“不对,那孩子已经三十多,媳妇都有了,孩子也有了。不过听说是和离改嫁了。” 三十多考秋闱很正常。 可三十多还要举家送来科考? “三十多?”谭阳一时有些被震到,惊到声音都有点微妙变了。 友人点头:“是啊,听说这父母什么都要照顾着,吃喝拉撒,面面俱到,就连那鸡蛋都要剥了壳送到嘴边。遭人说了还要唾弃一声别人那是嫉妒他们孩子有才能。” 谭阳有些想不通:“那,没有请个下人?有人照料着也不需要劳烦父母操劳。” 这对于一个学子来说,有点不孝了。 友人一拍手:“我也想到这点了呀,当下就问了人。结果谁知早有人问了这话。那父母说什么你可知道?说现在的人都没自己照料得好,还徒增一笔开销。” 谭阳听了直摇头。 友人想了想:“这秀才倒不是没争过,听说和妻子和离那事,就算是他自个争下来的。后头他一争,他父母就哭喊说他不孝。这大帽子扣下来,可真是难弄极了。” 谭阳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分明让父母过度操劳才算是不孝,到了这户人家,反倒是让父母不操劳成了不孝了。 “得了,左右还是这人自个的事儿。”谭阳加快了步子,“快些走了,就光顾着和你在门口唠这点事。” 友人忙追上谭阳:“来了来了,哎你走慢点啊。” 第32章 霍雅秋死死盯着眼前的罪状书。 她不想承认这一切, 可这一切确确实实就是她做出来的。 这些人都不懂。 这些人一个人都不明白。 这一张脸给了她多少的好处, 这一张脸是如何让她从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人,变成了京城里能够搅乱一池水的人物。 要想要维持住这一身貌美,要耗费她无数的精力和想法。 年轻女子身上流出的血,难道就真的没用么? 皇帝炼丹,那些个丹药难道真的没有用么?以前有皇帝喝未婚女子的血,难道这种事是假的么? 这些人占了天大的便宜,却一个个都虚伪说着自己的不是, 说着自己是怪物,说着自己草菅人命。 她,从未害死过一个人。 她, 从未要过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这不过是一场交易。她花钱买来了这些女子的鲜血,这些女子的鲜血做成的胭脂,再买来更多的钱, 更多的荣耀, 仅此而已。 这些人,根本都不懂! 这会儿的霍雅秋,全然没了半年前动人的模样。 往日会在身上戴着的金银玉翠全部被撸了个干净, 半点没剩下。 身上因为被关押多日,没有任何的洗漱, 所以原先涂抹的红玉膏都凝粉结块,沾染到了自己的衣服上。头发凌乱,而妆容早就糊了一脸,只能勉强看清人脸样。 她的脸和少有露出的胳膊, 确实有几块都能看得出是白嫩的。 可这点又有什么用呢? 到了三法司这儿,见多了人模狗样最后狼狈不堪的。 更别提这女子分明是蛇蝎心肠,让人在背后提起时,都忍不住“嘶”两声,以示心中胆寒。 那些个在地窖中被关押的女子,放出来后双臂上全是刀痕。手上没空处了,就划在脚上,脚上都没空处了,就搁在那儿“养伤”,随后抓新的女子进来。 一个个被救出来后,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根本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这没要人命,却等同于要了人命。 下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么?这些年皇帝就对天底下奴籍人数过多有过不满,这律法上已是渐渐让刑部有所动作。 帝王仁慈仁政。他可都希望那些个奴籍能好好做个农户,即便不做农户,做个商人也好,可别一辈子就当个下人任人差遣。 这几个女子要是在普通人家,指不定就生了好几个胖孩子,回头孩子还可能有所作为呢。 “霍雅秋,你可知罪?” 霍雅秋恶狠狠抬头:“奴何罪之有?” 她话里带着一丝尖锐:“这天下难道不就是看重皮相,一个个得了钱势就想长生不老么?奴何罪之有!” 霍雅秋情绪极为激动,恨不得此刻站起来。 可她才微有动作,旁边差吏眼尖,立刻一棍子将人打趴在地上。 霍雅秋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出来的:“长相粗鄙之人,能上官场么?长相粗鄙之人,能嫁好人家么?年岁渐长,一个个道貌岸然,染指的难道不是年轻的女子么!” 她一口气,将在场所有的人都骂了过去:“你们家中有一个妻几个妾?出门逛过几回窑子?现在穿着衣服就当是个人了?金玉满楼年年成销金库,不都是你们这群人在採买!”
第57页 “放肆!” “我不过是做出了你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霍雅秋被打了也不恐惧,她知道这些人就是想要她的命。她知道自己活不了。 她又一次试图从地上爬起来,面目狰狞试图想要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恨。 都不做人,凭什么就只有她落到这地步! “假仁假义!苍天不公!”霍雅秋这会儿的力气着实大到惊人,硬生生又从地上站了起来。 旁边的差吏又一次将她打到了地上。 在场禁不住就有人瞄上了四位坐在堂上的大人。 那位穿着飞鱼袍的锦衣卫,这会儿竟还是唇角含笑,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刑部那位正要说什么,倒是被这位年轻的锦衣卫先插话了。 “要进锦衣卫,确实第一要看脸。”他这般说了一声,像是附和了场下那霍雅秋的话,“可想要成为真正的锦衣卫,永远不是光一张脸就足够的。” 他们衣锦夜行,他们作为帝王的颜面,所受到的是远高于天下的苛责。 “只能看到那张脸,只能看到容貌所带来的好处。说明你不过如此,借着那些个残忍的手段,去坚定自己的念头,去弥补自己的自卑。其实你除了这张脸,一无所有。甚至不如街头的卖酒娘。”他这般说着。 这是一句近来流行的说法。 街头卖酒的姑娘,能站在高高的椅子上,将酒倒入酒壶。这种酒壶上放一文钱,卖酒娘往一文钱中的孔倒酒,那也是一点都不会倒出来。 有的人看似高高在上,实则不如卖酒娘。 霍雅秋趴在地上,疼得一时精神恍惚。 “这虚伪人是多。可有的人虚伪,仅仅是为了做一个更好的人。”锦衣卫朝着另外三位大人询问,“诸位说,我说得对么?” 另外三位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应这“虚伪”一说。 最后还是大理寺的那位点头:“您说得是。不过倒不好用‘虚伪’。这堂上为人臣子,在外都是被人称道有嘉的,岂会因为一个女子口出狂言而心中有所动摇?” 旁边一位附和:“这等女子已入了魔障,说出来的话根本不能再听。听了被绕进去,反倒是自己跟着入魔障。” 个人总有个人的想法,反正这个话题就被众人都纷纷点头藉此揭过。 说来这霍雅秋的事也有点难办。 三法司的三位大人稍作商量。锦衣卫在旁旁听。 “这律法上并没有遇到过此等私自关押他人,并对其算加以‘私刑’,还危害多人的情况。” “且也没有人命,也未曾要人钱财,放在强盗罪上,略有不妥。” “要人血,也算是要别人的东西了。” “主子对下仆有惩处权,那也是正妻对侍妾和下仆。霍雅秋只是个侍妾。” “影响太大,京城里全在说这事。万一判轻了,回头有人学样,恐怕不妥。” “那就按着强盗罪判?” “我看妥。” “交上去由陛下断决。” “是。” 三位讨论完毕,这才对霍雅秋这事判了性:虽未要人性命,可在京城中影响甚大,夺去了数十位寻常民间女子大半精血,使其疯癫,罪应当诛。 由于此案涉案人员众多,包括霍雅秋家中僕役,其夫君林员外,以及雅秋胭脂铺的掌柜、小二,和与其有所关联的金玉满堂人员,全部都要进行审问。霍雅秋虽判刑,至少也要等明年才能问斩。 此间关押在顺天府。 堂上霍雅秋说不出话来,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齐全,被人压着在罪状书上按了指纹。 等一日下来,此案关于霍雅秋的部分暂且落一段落。 堂上众人按序退堂。 下了堂,几位一道商议着出去吃一顿,顺带说说这案子的事。 锦衣卫摇头拒了这事:“我不一起吃了。我要将事情早早告知陛下才成。这回案子是下面锦衣卫发现的异常,这报告送上来后,里面还涉了不少事要一併处理了。回头誊本都给你们送去。” 另外三位明白这回事并不容小觑,纷纷应声与他道别。 看着这锦衣卫骑马走人,那三位才相互客套,结伴去坐了马车。 “这金玉满堂都出了事,只希望这回的科考能够稳妥一些。” “左右科考也不是我们的事。” “哈哈哈哈哈,说得也是。” 三位大人闲聊两句,前去一道吃饭。 科举考试暂时不是三法司的事,殿试之后另行考核,诸多进士的分配才是他们要注意的事。 这些对谭潇月而言,当然全都不是她的事情。 她在将报告交上去后,就已不再参与金玉满堂和红玉膏案件。和她搭档的灵云也是如此。 祁子澜的休假结束,被拎去继续上课。 谭潇月则是在王府中跟着朱管事学掌家,并且学着了解祁子澜。 “皇子大多早早在宫外都会有宅子,有专门人负责管理。我很早就算是跟着王爷了。”朱管事这样说,顺带给四两餵了一颗菜,“倒是第一回 见王爷养猪。”
第58页 谭潇月低头看了眼吃得开心的四两。 四两:“哼,哼——” “王爷时常爱一个人待着,又觉得一个人待着很无趣,就常常自言自语,还面上没什么表情。”朱管事朝着谭潇月笑了笑,“娘娘来之后,王爷看起来开心了很多。” 谭潇月应了声:“嗯。” 朱管事知道雀生恐怕和谭潇月也说过祁子澜,所以仅仅这么提了一句,转头还是继续说王府的事:“秋闱已开,连考三场。娘娘兄长正在贡院,娘娘又嫁了人。这中秋时日,府内要添置的东西和要送往谭宅的物件,我都已备好。稍后拿来给娘娘过目。” 谭潇月点头:“好。” “九月各大学子都将会放一月长假。府中要将冬日的衣服准备起来,还要筹备起过年时日,皇家往来的各项礼。”朱管事怕谭潇月不熟,“往年送的清单都还在,娘娘可以看着参考。” 谭潇月明了:“好。” 朱管事见谭潇月都听进去了,满意点头:“娘娘性子真好,难怪王爷喜欢和娘娘一起待着。” 谭潇月面对着空荡荡的宅子和一堆琐事,觉得怪无趣的。她幽幽嘆了一声:“我也喜欢与王爷一起待着,只要不是学狗叫。” 朱管事早听说了那天的赌约之事,当即失笑。 地上吃完了一颗菜的四两昂头迈步:“哼哼——”还要来一颗菜! 作者有话要说: 四两挺胸! 第33章 中秋这一日, 科举正举行到第三场, 各大学院照常授课不放假。 仪亲王祁子澜当然是不需要参与科考的。 他只需要上课,今后听从安排被分配一个职务,随后安分守己当好自己的亲王就成。 即便是祁子澜,这一日照样是没有假期的。 正常上课,十天考核一次,考完放一日假。这八月上旬的假已放过,中旬的假还没给放。 他这会儿正在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成亲至今, 这都过中秋了,他和自己的夫人谭潇月还没有牵过手。 这像话么? 别的人成亲当日床都滚完了。一年后孩子都有了。 他呢? 盖棉被纯聊天都就那么几天,大多数日子就是两个人安稳躺在床上, 他心思晃荡,谭潇月假装睡觉。最惨的是有几日他因为要赶课业,回自己屋里冷清去睡, 谭潇月还一脸满足恭送他走。 惨绝人寰。 “这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成亲之后就应该相亲相爱, 我对她贴心如棉袄,她待我温柔如水流。今日牵小手,明日对歌赋, 后日就能……” 罗书兴听不下去,提醒了一句:“主子, 您吻过娘娘的额头。那天被药晕,回头还让娘娘学了狗叫。” 结果那日晚上沐浴,一边洗澡一边跟他讲了十八遍,他早上亲了一口谭潇月的额头, 还夸了一番谭潇月学狗叫真可爱。 有毒。 有病。 祁子澜嘆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日子这样下去,哪日她假死了我都还只有那么一个吻。再说,吻额头是我单方面做的事。但,就说这牵手,牵手是两人才能做的事情。” 两只手才叫牵手,一只手那能叫牵手么?一只手那叫握拳。 罗书兴恍然:“所以,您接下去要让娘娘主动牵您的手。” 祁子澜脸上肃然:“就是这样。” 罗书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个胭脂搅合了整个京城,在其中惨了一脚的七王爷,这会儿却只想着如何让自己的王妃主动牵起自己的手。 他面无表情想着:成,这个目标总比哪天七王爷忽然说要当皇帝好得多。 “今天是中秋节,家人要团聚一块儿吃饼,还要吃些瓜果,顺带有的人家还会祭祀。”祁子澜回家路上不停在念叨,“她会在家里头准备点什么?会不会专门给我做月饼吃?” 在马车外的罗书兴觉得祁子澜想太多了。 月饼是有的,但不可能是谭潇月做的,除非谭潇月准备顺手给祁子澜下个药。 事实证明,谭潇月确实没有亲自下厨做月饼。 她安排好了所有的送礼环节,和朱管事沟通了许久,将仪亲王府稍带布置了一下,让厨房做了一些中秋常常会吃的东西,接着就窝到了自己屋内,做自己的小机关。 做机关,其实还是要不少工具的。 谭潇月正在琢磨要不要在亲王府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弄一个小屋子,里头专门放自己做机关的工具。 仪亲王府房间还是挺多的,大多都被闲置着。 以前在谭宅,因为少有人去她那儿,所以她也有个小房间专门折腾这些个器具。出嫁前被她清理了个干净。现下到了亲王府,她自己屋有点不够用。东西不够塞,不够藏了。 “放在王府哪个屋子比较好?”谭潇月一边磨着细针,一边困惑考虑着。 至于快要回来的祁子澜,暂时并不在她的思考范畴内。 谁让锦衣卫上头对派遣她到仪亲王府的事情,至今为止都没有任何的后续。没说让她多关注七王爷,也没说让她保护七王爷,反正就让她好好当她的七王妃。
第59页 这就和在谭宅没什么差别,换个地方住而已。 直到灵云来敲门:“娘娘,王爷要回来了。” 谭潇月茫然抬头,随后反应过来,伸手将桌上的砂皮纸和针都收好。 她收拾完东西,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这才踏出门,往外张望了一下:“还没回来吧?” 灵云应声:“嗯。娘娘要是再拖一会儿,人就到门口了。” 谭潇月眨眼:“按你这话,我下回该在亲王府里头多设置一些机关,以防王爷忽然推门进来,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灵云笑起来。 若真这样,王爷可真是太惨了。 哪里有人回家还要面对一堆的机关的。 谁想谭潇月还真觉得这主意不错:“呀,不如在外间弄些有趣的,一下子喷出喜庆红色纸带的那种,王爷怕还以为我是给他一个惊喜。” 灵云觉得这场景怕是有惊没喜:“我觉得不太行。” 谭潇月:“我又没用会伤人的那些器具。” 灵云:“……那也不太成。寻常人家都不会装这些。” 谭潇月嘆息:“人生艰难,娘娘难当。不如怂恿一下王爷去工部,以后指不定还是他比我们会折腾。” 灵云:“……” 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哪里都不太对。 谭潇月和灵云到了王府门口没一会儿,这仪亲王的马车就到了。 罗书兴一身戎装,下马将祁子澜送下马车,紧跟在祁子澜身后。 谭潇月领着一众行礼:“王爷。” 祁子澜点头示意,随后带着谭潇月往里头:“今日明明中秋,这先生也不肯早放个半个时辰。自己不急着回家,愣是让我们也跟着念书。” 谭潇月装模作样应承:“先生这是为学子好。” 祁子澜学着谭潇月装模作样的腔调:“学子只想回家陪娘子。” 谭潇月噗嗤笑出来。 祁子澜絮絮叨叨说起了今日求学时的那些个事:“这科举一来,整个京城感觉像是比前些日子空了大半。毕竟全都被关到贡院里去了,整整九天才能出来。还好我不用进去,这两天还在和人庆幸。想来其他几个皇子也是这样想的。” 谭潇月就这么听着他说话。 “月饼是中秋团圆该吃的。还有南瓜、螃蟹、最好再来点酒,如果有兔……”祁子澜停顿了一下,“兔肉你可吃?” 谭潇月不挑食:“吃。” 祁子澜这才继续说下去:“兔肉也来一点,民间老百姓吃不起肉的,都会选择吃萝蔔替代。” 谭潇月笑着听他讲。 府里面今天要吃什么,早就已准备好了。 不管是饼、南瓜,还是螃蟹和兔肉,都有。 “今天酒喝什么?府上我记得又好些酒。”祁子澜转身看向后头跟着的朱管事,“酒喝什么?” 朱管事拱手:“王爷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府上该有的酒都有。” 祁子澜微微点头:“螃蟹性寒,那便温点热酒,就桂花酒如何?丹桂飘香,这九月放榜都要叫桂榜,中秋日怎么能少了桂花酒。” 他这般吩咐完,还告诫了一下谭潇月:“你身子弱,不可多喝。” 喜欢喝酒的谭潇月浅笑:“若是好喝……” 祁子澜:“那也不准多喝。” 谭潇月面上笑眯眯,心里头想着:这酒真到了我手上,还轮得到你仪亲王管我喝多喝少? 两人往回走,祁子澜要去换衣服,谭潇月就寻着这空,让朱管事等下稍微多上一点酒。 朱管事犹豫:“娘娘,明日王爷还要上课。” 谭潇月笑:“拿出来是以备无患,喝不喝是另一码事。再说了,这到底算是过节的,让大伙儿都沾点喜气,尝尝桂花酒的味道,不也挺好的。” 说得和真的一样。 旁边知道谭潇月本性的灵云暗自翻了个白眼。 单纯的雀生则是双眼发亮,她也能喝酒哎! 朱管事只好点头:“那我这就让人多拿几坛上来。” 谭潇月满意点头。 中秋节喝酒赏月,当然要寻一个吃东西的好地方。 仪亲王府正好就有这么一个极为敞亮的地——小花园。 下仆们纷纷在花园那儿生起了煤,让温度升高了一些。又让人当场在那儿温酒,确保等下两位贵人喝的酒都是正正好好温热的。 雀生也去给谭潇月多拿了一件衣服,防止晚上在外头吃饭冷着了。 秋意浓,夜晚确实凉一些。 谭潇月看着人将桌上菜都布好,手不自觉伸向了旁边的桂花酒。 这酒是一坛一坛拿出来,可到了桌上就成了一个极小的壶。 她悄悄给自己倒了一个小满杯,装样子品一口,然后一杯全下了肚子。桂花酒,可真是一杯下肚,半点感觉都没有,远不及绿酒、奶酒之类烈。 谭潇月又悄悄倒了一杯,又不动声色喝掉。 倒,喝掉。 倒,喝掉。 一壶转瞬空了。 谭潇月看向边上的灵云,将壶往她那儿推了推:“灵云,这壶也太小了,我就尝了个味就空了。”
第60页 灵云拿去让人给满上,又重新放回了桌子,给了谭潇月一个警告的小眼神。 谭潇月装没看见,伸手继续拿酒壶。 祁子澜这会儿才姗姗来迟,看向谭潇月取酒的手,面上泛起了笑意:“先肚子里垫一垫再喝酒。” 谭潇月本将酒壶往自己这边靠的,当即转了个方向,先给祁子澜倒了一杯:“王爷,饭前先敬一杯夫妻酒,谢过王爷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 祁子澜含笑点头,看着谭潇月给她自己满上,这才和人举杯一饮而尽。 谭潇月又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第二杯,敬这中秋好时节。” 祁子澜点头,一饮而尽。 谭潇月再次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第三杯,趁着这壶还热,先喝完就吃饭。” 祁子澜点头,一饮而尽。 谭潇月轻而易举又喝掉一壶,美滋滋将酒壶又往边上一推:“灵云,给壶满上酒。这吃饭怎么能没有酒。” 祁子澜看向那推出去加酒的酒壶:好像哪里不太对? 第34章 螃蟹肉质鲜嫩, 以蒸煮后蘸醋为最佳。 醋中放入糖、生姜丝、以及碎蒜末。 旁边下仆原本想要用京城里风靡的蟹八件来给两位拆螃蟹, 祁子澜都让人下去,自己亲自动手给两人拆螃蟹。 这吃螃蟹最好的滋味,就是自己亲自动手。秋季的螃蟹蟹膏满满,蟹肉充盈,滋味最美还有一款称为黄金蟹的,蟹黄流入全身,极为罕见。 鲜嫩的螃蟹, 加上甜爽的南瓜,都没能阻拦下谭潇月喝酒这一行径。 有为可怕的是,她一旦被祁子澜注意到自己又在喝酒了, 便会寻一个由头、找一个藉口,拉着祁子澜一块儿喝。 祁子澜身为一个王爷,哪里经受过这种劝酒词? 一波再来一波, 完全就没重复的。 他到最后就维持着一个念头:要是谭潇月醉了, 他们两个就能牵手了。 但谭潇月哪里管牵手这种事情。 她喜滋滋让人温了一壶又一壶,骚话一句接一句。 “王爷,前世我在佛前苦求八百年, 才得来今生这一段缘分。为了这段缘分,喝!” “王爷, 从未有人待我如此贴心,实在感激。喝!” “王爷,今后这日子,将要我们相互扶持走下去。为了明天, 喝!” “王爷,这桂花时节景色最是美好,喝!” “王爷,你看这天上的月亮怎么那么圆,那么好看啊!喝!” “为了嫦娥!” “为了玉兔!” “为了吴刚!” 到后来喝多了,两人都禁不住去跑了两趟茅坑。 祁子澜还给两人剥了好几个螃蟹,甚至强行给谭潇月餵了点瓜果。 这吃得旁边雀生都颤巍巍问灵云:“娘娘这样吃不会有事吧?” 灵云只能小声回她:“不要慌,娘娘就是看着弱,其实一直养着的,不会有事。” 雀生听了这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心惊胆战看着旁边的空酒罈逐渐增高。 朱管事都想上前劝了,却被罗书兴给拦下了。 罗书兴对这两人都有点数,这会儿还记得祁子澜今天的目的,纯粹是想要和谭潇月牵个手。 酒再怎么普普通通淡如水,那也是酒,喝多了就是会醉。 祁子澜没有这样喝过,桂花酒又是后劲更浓的,这会儿渐渐就有点意识缓慢了。 他没了平日的自控力,又多话起来,絮絮叨叨说点让谭潇月别多喝酒,多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偶尔还夹杂一些他先前日子里遇到过的琐事。 谭潇月一边听,一边吃,一边喝酒,偶尔再劝祁子澜两杯。 反正大家一起喝的,回头有罪也不能怪到她头上。 祁子澜喝着喝着,忽然就把酒杯放在边上了,还语气有点重:“谭潇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谭潇月敷衍:“嗯嗯,王爷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祁子澜愣了愣,随后拿起筷子吃了两筷,好半响才搁下筷子继续了这话题:“我以前确实不是这样的。可你们都不见了,我就成了这样子。” 谭潇月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眯细起眼继续喝,喝完才回话:“我在的,我一直都在的。” 祁子澜盯着谭潇月:“不在。母妃不在。罗书兴不在。朱管事不在。你不在。都不在了。” 罗书兴在身旁提醒了一句:“王爷醉了。” 朱管事敏锐上前,遣散下仆:“今个中秋,这酒拿多了,是娘娘赏给大伙儿喝的,两人一坛,直接分了先下去吃饭吧。” 下仆们纷纷拿酒道谢。 谭潇月伸手在祁子澜眼前晃了晃:“可还看得清我?” 祁子澜手指微动。 他抬起了手,却见谭潇月已收回了手,面上还带着一点好笑。 这人不仅收回手,还要笑话他,说着:“怎么这么一点酒就醉了。” 祁子澜觉得自己没有醉,他现在很清醒自己什么不该说,很清醒能看得到谭潇月的人,也很清醒两人这会儿还在喝酒,更清醒知道他想要拉谭潇月的手。 “我没醉。”祁子澜很肯定。
第61页 谭潇月递给祁子澜酒杯:“那再来一杯?” 祁子澜二话不说,拿起就喝。 谭潇月看祁子澜这么爽快,觉得这人即便没醉,恐怕也离醉酒不远了。 她笑盈盈又给人倒了一杯。 祁子澜又拿起就喝。 两人这三两下又消耗掉了一壶。 谭潇月禁不住笑着摇头:明天这还能上课,那可真是不容易。一身酒味,估计被先生一闻一个准。 月色正浓,酒意正甚。 谭潇月正想要再来痛饮三坛酒,就见旁边灵云根本没打算温酒了,还将酒罈子都放到了另一边去。 酒已过多巡,再多易伤身。 刚喝完酒又不能直接去沐浴,谭潇月便只好慢悠悠看看天上那又大又圆的月亮,就着瓜果消遣消遣。 “月亮上只有嫦娥和吴刚,那他们会相爱么?”祁子澜没人灌酒了,跟着谭潇月吃起了果子,顺带看看天上的月亮。风吹过,他好似更清醒了点。 谭潇月直说:“月亮上没有嫦娥,也没有吴刚。” 祁子澜问谭潇月:“为什么没有?” 他问得太过坦诚,就好像一个才降世的孩童,对世间万物充满了好奇与困惑,不明白曾经听过的那些神话故事多是人们杜撰出来的。 谭潇月对上他那双黝黑的眸:“广寒宫太清冷,嫦娥肯定住不惯,会离家出走的。吴刚无人看守,肯定也会偷懒跑掉。” 祁子澜很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有理。” 谭潇月被祁子澜这姿态逗笑。 人有梦,该是好事。 谭潇月又吃了一会儿,吃到自己肚子实在是撑不下了,这才停下了手。 旁边祁子澜已颇为困顿,这会儿手撑着头,半倚靠在桌上。他似乎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就此睡过去,可眼神已微呆滞,不知道在看哪里。 谭潇月再次在祁子澜脸前晃了晃手。 祁子澜微转脑袋,脸上写满了迷茫,困到双眼里隐隐有水光。 谭潇月问祁子澜:“王爷这会儿可要去沐浴睡下?我们喝得有些多了。” 祁子澜下意识回了话:“我又没醉。” 谭潇月往自己身上推理由:“但我觉得有点醉了。月色醉人。” 祁子澜听了这话,细细品了品,顿了好一会儿才附议:“是,月色醉人。再赏会儿月,就去沐浴睡下。” 酒醉人,月色更醉人。 中秋十五的月亮没有十六圆,可也高挂在空中,照亮了在下头喝酒赏月的每一个人。 祁子澜就如他刚才所说,抬头赏起了月亮。 赏着赏着,这眼睛慢慢就闭上了,随后呼吸平稳,直接睡了过去。 谭潇月在一旁跟着赏月,起初还未发现,等意识到又过去了一炷香时间,转头一看,就发现小王爷已睡熟了。他还睡得极为安稳,眉头舒展,很是惬意。 这般睡是会受寒的。 谭潇月看向罗书兴,低声招手:“过来将小王爷送回他屋子里去。” 罗书兴上前:“王爷近来都睡在娘娘屋里,还是送回娘娘屋中?” 谭潇月自个还想睡个好觉:“不,送回他自己屋。” 旁边朱管事也压低了声音:“娘娘,王爷屋中被褥都好些天没睡过,没准备。” 这一个两个就差没直说:王爷今晚必须睡娘娘身边。 谭潇月只能幽幽开口:“送我屋里去吧。” 罗书兴该是武将,轻松就将祁子澜给架起来,往屋里头带去。他半点没有给自家主子留脸面,怎么方便就怎么扛,看得谭潇月都惊了一下。 结果祁子澜被这么扛都没睁眼。 谭潇月一时间竟有种,上回白费了最贵的迷药那感觉。 朱管事去喊人来收拾桌上的东西。 灵云和雀生则这会儿催着谭潇月也好去洗一洗睡下了。 谭潇月不舍看了眼还没彻底喝光的酒,起身迈开步子,也就随着自家两个侍女的意思,现下就去洗澡了。 谭老爷洗澡的时候爱唱崑曲,谭潇月洗澡的时候忍不住也有点哼哼。 哼两句之后,擦上了祁子澜给她准备的香膏。 香膏无色,味很淡。 由于是宁神安定一类的效果,闻着很清淡。 红玉膏的事暂告一段落,金玉满楼涉案的官员,还在朝堂上互相扯皮着。这些暂都与谭潇月无关。她心里头没多少烦心事,却还是顺着祁子澜的意,将他特意准备的膏给抹上了。 穿上厚实不少的衣袍,她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王爷睡得死死的,根本洗不了澡。 下仆便打了水给祁子澜擦身子,换衣服。 等一切妥当,又见谭潇月回来了,忙不迭行礼退下。 谭潇月走到床边,脱了鞋往床里头钻。 屋里头这会儿就剩下两人。一个酒后睡得死死的小王爷,一个酒后力能打牛,胆能上天的谭潇月。 祁子澜大约是没躺舒服,皱着眉头,毕竟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谭潇月盯着他看了看,戳了戳脸。 祁子澜还是那表情,一动不动。 谭潇月想了想,把被子全掀了,认真给祁子澜摆好了睡姿——敦煌墙上的飞天姿态。
第62页 床上是方型的高枕头,怪碍事的,还被谭潇月给扔到祁子澜和自己的中间当边境线。 谭潇月最后将被子给祁子澜盖上,自己跟着钻进去,心满意足决定睡觉。 今天她一定能睡得很好! 被这般摆弄还是没醒来的祁子澜,就着这个姿势,还觉得舒展了身子,怪舒坦的,就连眉头都不再皱着,彻底安然睡昏过去。 至于原先的牵手想法。 当然在这中秋佳节是失败了的。 十六日清晨,祁子澜猛然睁开了双眼,就一个念头:“忘记牵手了!” 他声音略哑,说完后一动身子,发现自己现下姿势好像不太对。 整个人恍若下一秒就要飞升成仙,双脚弯曲踏云姿态,双手更是一手在被子外,一手在被子里,古怪得很。 祁子澜迷糊着,有点想不起来他昨晚上睡前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最终会以这样的姿态入了眠。 谭潇月被声音惊醒,睁开眼转了个身子,发现是祁子澜醒了,又重新闭上了眼。 她觉得还有些困顿,可又不自觉思考起刚才祁子澜说的话:“什么忘记牵手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 罗书兴的声音传进来:“殿下,再不起身,要迟到了。” 祁子澜听着这话,也顾不了自己睡觉姿势古怪,前一天忘记牵手,还一是不察说出口这些事,匆忙从床上起身:“进来。” 门外候着的人纷纷进门,给祁子澜梳洗换衣。 谭潇月将整个人埋进了被子中:“昨夜酒喝多了,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灵云进门后将托盘放在桌上,取出了托盘里的两碗醒酒汤:“殿下,娘娘,先将醒酒汤趁热给喝了。” 祁子澜很快换好了衣服,上前接过自己那一碗,直接一饮而尽。只喝了汤,汤里的佐料一点没碰。 他将余下那碗接过,拿到床边,拉扯了一下谭潇月的被子:“先起来把这汤喝了。” 灵云的醒酒汤加了药,有点苦涩。 谭潇月缩成一团:“不喝。” 被子里那么一小团,看起来怪好笑。 祁子澜拍了拍被子里拱起来的这一团:“快出来,把这一碗喝了我就要去上课了。” 谭潇月在被子里闷声开口:“不喝,让灵云拿走。” 灵云当然不会拿走。她面上还带着浅笑,走到一旁和雀生一起整理起等下谭潇月要穿的衣服,将谭潇月要带的簪子从盒子中取出。 祁子澜原先起床还有点晕乎,这会儿喝了醒酒汤,好受了不少。 他知道灵云擅药,当然不会给谭潇月逃的机会:“不行,你出来喝了。否则我就在这儿候着,你什么时候喝了,我什么时候走。” 谭潇月被这么一闹,彻底清醒过来,从被子里探出了脑袋,苦大仇深:“你说,你要我怎么样,才不给我喝这玩意?” 她头发凌乱,气鼓鼓的,整个人像个小狮子。 祁子澜愣了一下,随后将醒酒汤往前一推:“那你说,你要我怎么样,才乐意给我喝着东西?” 谭潇月根本对祁子澜没任何的要求。 她看向旁边根本就没想救她的灵云,又看向另一边垂首根本不抬头,认真看地板的罗书兴,最后看回到祁子澜,决定打迂回战术:“王爷,我体弱时常喝药,早厌倦了这味道,可别再给我加一道汤了。” 祁子澜哪能不知道谭潇月。那些个给谭潇月喝的药十有八九被做成别的药,或者被灵云拿出去卖钱了。 谭潇月迂回,他也笑起来迂回一下:“那不如我给你拿蜜饯?或你喜欢蜂蜜?江南产的白糖?” 两人面前塞着这一碗醒酒汤,对视着,好似有火光四射。 迂回在聪明人面前是没有用的。 谭潇月换了策略,当即想起了早上祁子澜说出口的那句牵手。 她福至心灵,双眸发亮,从被子中伸出了自己的手,拉过祁子澜那没有拿碗的手,牵了起来:“王爷,我不想喝。” 寻常人很难抵挡住谭潇月带着一点点的女子的娇嗔。 她长得模样好,性子又讨人喜欢。 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祁子澜当然还是没答应。 祁子澜根本不是看脸的人。 他垂下眼看向两人牵着的手,感受那温软还带有一点点薄茧的手掌,心中升起了一点小小的欢喜。这点欢喜除了他自己,在场没有一个人察觉到。 稍稍握紧了手,祁子澜重新抬眼:“我餵你喝。” 说着他竟是试图放到自己嘴边去。 谭潇月双眼睁大,惊了。 这人莫不是看多了话本,想要学一回口对口餵汤? 谭潇月当即松开了祁子澜的手,眼明手快抢过了醒酒汤,当着祁子澜的面咕嘟嘟一饮而尽。 一口气喝完,她伸手直接擦了嘴,心有戚戚:“我,喝完了。王爷务必放下心,好好上课。” 这话说得颇有点咬牙切齿。 祁子澜收回了碗,眼内含笑:“嗯。我这就去好好上课,不负王妃所託。” 说罢,他起身将碗放回到桌上,在人伺候下简单洗漱,戴好了自己的帽子出了门。 余下谭潇月和祁子澜告别后,顺势倒在床上,脑子里不住在想:这人到底刚才餵汤这事,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第63页 雀生在那儿偷偷笑,灵云也是笑着走到谭潇月身边:“娘娘可要起身?” 谭潇月这会儿不想动弹:“不起。我要思考一下人生。” 灵云换了个说法:“那娘娘可要用餐?这新鲜的南瓜还未吃完,厨子特意熬了南瓜粥,还做了一些个南瓜糕点,都热腾腾刚出炉。” 谭潇月左思右想,还觉得不对。 她总觉得她刚才是被祁子澜骗了一遭,主动喝下了这醒酒汤。 不管是不是,她一掌拍在了床上,直接借着这力道起了身:“起床,用餐。今日我要出门给王爷买东西,还有给我兄长提前备一点礼。这科考都要结束了,咱们这边不能到放榜了才准备。” 她身为一代锦衣卫,怎么还玩不过一个小王爷了? 雀生和灵云纷纷应声。 前头连饭都赶不上吃,急匆匆取了点糕点就上车的祁子澜,坐在马车里吃了两口糕点。马蹄声哒哒,马车里的祁子澜吃着吃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谭潇月杀人都不会眨眼,却会斤斤计较一个吻。 祁子澜就着茶水,将糕点全部都吃完了。 吃完简单收拾了面前的一切,祁子澜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不住地看。 他的手很好看。 指甲前些日子才修过,圆润干净。他平日里身子热乎,应该手握起来,也是暖和。 谭潇月的手倒是微凉,也不知是常年装病的缘故,还是她比起他而言本就微凉。 昨日中秋没牵上手,今天早上却牵上了。 “罗书兴,我牵上她的手了。”祁子澜往马车口坐了坐,隔着车门帘和外头的罗书兴说话。 罗书兴应了声:“恭喜主子。” 祁子澜听到这一声恭喜,唇角又微微上翘了几分:“我以为她这般警惕的人,会避我如蛇蝎。直到一段时候处下来,将我摸透了,才会向我亲近一点。” 罗书兴没回这话。 祁子澜坐在马车里,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把玩起了自己的手:“她肯定也不是喜欢我了。她什么时候能喜欢我?我下回牵她手,她会乐意么?” 一连串的问题。 祁子澜这会儿不像是十六的亲王,而像是八岁的稚童。他就想要他在意的人能够喜欢他,顺着他的心意走。 罗书兴听着这些话,望着前头的路,心里头只想着:即使自己没有喜欢的人,可自家主子这样,分明就该是喜欢了吧?心动不自知,喜欢不自知。 马车里安静了许久。 祁子澜不说话,罗书兴在外头驾马车也没开口。 再过没一会儿就要到目的地了。 “你知道她的报告,最后两段是怎么写的么?”祁子澜是问话,却没有问的意思。 罗书兴微愣,立刻反应过来,祁子澜说的是红玉膏案子中谭潇月上交的那份报告。三法司已暂时结案,皇帝同意了三法司的断案,批了霍雅秋的死刑。 谭潇月的那份锦衣卫匿名报告入了档,不少官员都可调档查看。 这就是前几天的事情,他们都一直关注着。 祁子澜没等罗书兴回话,就背出了谭潇月报告上最后两段话:“苍天乃不公,赐人有容颜迥异。然有容颜者,千百年后知之者几何?有才识者,千百年后知之者又几何?以容颜之论行罪恶之事,实属愚民念书甚少,不知命贵而伤人,累及无辜百姓。” 老天爷是不公平的,可因为老天爷给的容貌不同,就因此伤害别人,纯粹是读书少了。 “臣以为此女与被害十三名女子,命无贵贱之分,貌无高下之判,人心却可见恶善。臣将此事前因后果已一一阐述,皇恩浩荡,圣上开明,望此案得一始终。” 罗书兴听着颇为感慨:“娘娘确实非一般人。” 祁子澜说完这一段,给出了评价:“她爱向善之人,还爱有才之人。我要多做善事,好好学习。” 罗书兴:“???” 娘娘的意思根本不是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5章 祁子澜好好学习, 就学到了科举考试结束。 九天的秋闱结束, 京城贡院再度开放,门口候着的各路人马将里头虚脱受累的诸多考生纷纷接走。 有的人九天下来,除了吃喝不太能忍受,稍显得狼狈了一点,却也没有多大事情。有的人九天下来,由于平日被伺候惯了,出来时根本不成人形。有的人九天下来, 哭天喊地,恨不得回去重考。 简直百态。 谭阳平日有人伺候,可毕竟在国子监中生活许久, 对区区九天贡院日子还是能熬的。 贡院因为天冷,考生要自己烧煤,以前出过走水事件, 所以早早就重新建造过。如今贡院和国子监相比还是简陋一些, 但至少多年不再曾出过差错了。 走出贡院,谭阳和友人招呼道别,随后被下仆接上了马车, 这才松了口气。 他若有点无力靠在马车上:“这日子总算是,告一段落。”马车上有专门为他准备的吃食, 但这会儿他一点都吃不下去。 外头到处都是喧譁声,谭阳合上眼静休,一直到回到谭宅才睁开双眼。 “少爷回来了!”
第64页 “少爷回来了!” “少爷辛苦了,厨子给您专程备了吃食。可要先沐浴再用?” 谭阳回去受到了举家上下热烈欢迎, 就连谭老爷都亲自过来问候,一直到睡觉前,他都没得个清闲。疲惫,但开心。到躺在床上,他身子觉得是累的,精神却又格外好。 琢磨了一下,他最后还是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锦囊,放在了自己的枕边,随后才闭眼安睡。 要到九月才放榜。 放榜之后才能求亲。 …… 所有考生的卷子被密封收好,专人监管,专人运输,次序全部打乱,批卷全封闭。阅卷前,每一份卷子还会有专人检查,是否有比较显眼的失格,比如留下了考生信息。 这一切有序展开着,朝堂上金玉满堂的时,也有了新的进展。 锦衣卫与三法司共同处理下,金玉满堂贪污一案,靠着一本帐本,后头的牵连官员逐渐浮出水面。由于还涉及到了皇家人员,这回就连宗人府也惊动了。 而仪亲王府这会儿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管是王爷还是王妃,都过着极为日常的学习、养猪、逗乌龟日子。 仪亲王身为皇家人,该有的好处都会有。哪怕亲王府常年来人少到让人感到过于空旷,在皇家背景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赏赐。 这些赏赐也不贵重,大多是别人进贡后,皇帝皇后遣人给每个皇家子弟都送点的东西。 谭潇月也习惯了在仪亲王府的日子,无人打搅,为非作歹。 她甚至真的收拾出来一个偏僻的小屋,在里头玩起了“木工”,美其名曰开闢额外兴趣,实则在里面什么都敢捣鼓。 科举一结束,谭潇月就让人给谭阳送了礼,庆祝人考完秋闱。随后她就迎来了祁子澜八月中旬的休假,还将自己捣鼓出来的一个成品装了盒。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时候一到…… 嘻。 两人这会儿刚用好饭,祁子澜正想着这好日子,该是带谭潇月出去走走,还是该和谭潇月在府中交流感情,以求更近一步。 思来想去,他觉着可以去寻一个偏僻湖泊,带谭潇月射箭完。 秋日正是放纸鸢、踏青、游湖的好时候。微风袭来,带着果香和花香,良辰美景尽入眼帘。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这等邀约,就见谭潇月面上带笑,当着难得休假准备偷闲的他的面,取了一个盒子出来。 木盒子简洁大方,上头没有任何的金银点缀,也没有特殊的符文凹槽,方方正正,朴素罕见。 唯有木头原本的纹路能算是装饰的木盒,在见惯了好东西的祁子澜眼中,那是真的朴素。 这木盒甚至没有用任何的铁。 是木盖子套在方形的底座上的。 谭潇月伸手将木盒子往祁子澜面前推了推:“这几天你去上课,我闲来无事,专程做了一点东西。” 祁子澜看向这个木盒。 他是知道的。中秋之后,这些天谭潇月让人收拾出了一个屋子给她“玩”。他原先想着谭潇月是准备折腾锦衣卫那些个东西,却没想到她在里头还做出了能拿给自己看的成品。 莫不是送给他的? 祁子澜唇角泛笑:“我来看看?” 谭潇月点头。 祁子澜将木盒接过,将木盖子向上抽开,搁置到了一旁。 木盒的底座放满了柔软的棉布,是藏蓝色的棉布。 棉布中间卡着一对黄金环珍珠坠子。 黄金环普普通通,最顶端有一根黄金针,该是正好入耳孔的,从色泽上看,分明是经过无数次的提纯,是极为少见的黄金料子。底下的珍珠,自然也是上好的珍珠,还是海珍珠。圆润,粉白,莹莹发光。 饰品本就不是越金灿亮眼、越华贵就越好看。 这等质朴的坠子,由于选料极好,又打磨得极为精细,反倒是更能看出制作者的手艺。这对黄金环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且边沿圆润,根本不会划伤到人,和底下的珍珠正是适配。 祁子澜一时间竟不知谭潇月做的是那个木盒,还是里头的坠子。因为这等坠子,要没有一点功底,两三天根本做不出来。 他微微颔首:“很好看,你戴上一定好看。” 谭潇月往前探了探,从木盒里取出了一枚耳坠,放到了自己耳边比划了一下,又凑到祁子澜身边,在祁子澜耳边比划了一下:“这是给王爷的。” 她认真看着祁子澜的耳朵。 祁子澜耳朵上一直都没有戴耳坠,干干净净,连耳洞都没有。 她上回就觉得,祁子澜若是戴上耳坠,那一定会很好看。现下用这简单的耳坠一放,果然很好看。 许多人靠外物衬出人。京城里不少公子哥都喜欢戴耳坠。这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就显得他们太过普通。 祁子澜不一样,他能靠着自己的样貌,衬出所有的衣着和饰品。 “王爷这样貌,穿着简朴像鹤立鸡群,穿着华贵能惊艷了人。别人戴这耳坠,都不会有王爷这样好看。”谭潇月将另一只也取出,给祁子澜比划上,“这是我亲手做给王爷的,王爷可喜欢?” 祁子澜讶异,微微睁大了眼。 这是谭潇月做的。她原来还会做这种。原来这真是给他的。
第65页 两人靠得很近。 祁子澜能闻到谭潇月身上,他让人特意调制的安神香膏味道。 谭潇月大概是心情太高兴,说话都喜不自禁,满是笑意:“今后王爷出门,若是别人问起这耳坠,王爷还能说是我做的。” 京城里确实不少人都会戴,但祁子澜不会戴。 “太过女气。”祁子澜即便觉得自己这张脸还成,但心里头还挺保守,“父皇也不戴。” 他这一点上还是像祁政的。 祁政爱女色,生孩子和猪产仔一样。但祁政自个并不喜欢穿金戴银,甚至如今还爱穿那种宽松的不符合帝制的道袍。 祁子澜抬手摸了摸自己并无耳洞的耳垂:“我从未想过要戴耳坠。” 谭潇月将耳坠放回到了盒子中,带着点蛊惑:“那现下可以尝试戴一戴。京城里除了陛下之外,皇子、亲王、世子中都有戴耳坠的。喜好这等饰品,如君子爱玉,是人之常情。怎么能叫女气?” 这事谭潇月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可这又是一对耳坠。 祁子澜内心摇摆不定。 他狐疑看了一眼谭潇月,总觉得谭潇月送他耳坠的目的,有点不安好心。 这人怎么平白要送自己耳坠? 他们上辈子相处了那么多年,谭潇月从未送过他任何东西。两人之间感情寡淡前些年可真是能说“敬如宾”,还缺个“相”,因为是谭潇月单方面对他“敬如宾”。 祁子澜问她:“为何忽然要送我东西?” 谭潇月笑笑:“因为王爷待我好。” 她的小本上可记了不少祁子澜干的好事情。 祁子澜听了这话,深切觉得:男人的话不可信,女人的话也不可信。 谭潇月歪了歪脑袋:“我的耳洞是灵云给我弄的。王爷的耳洞,我来打吧?王爷想打几个?” 祁子澜没有直接拒绝的后果,就是被谭潇月一点点进攻,随后上墙揭瓦。 旁边众人看似都低头装什么都没看,什么都不知道。可一个个都耳朵都竖起,生怕自己错过两个主子的对决。 小王爷够漂亮了,这要是打上耳洞,带上坠子,哎哟,那可怎么了得? 这要不是已经成亲了,出了门都能被女子的水果给砸死。 祁子澜不太确定:“两个。会好看么?” 谭潇月立刻点头:“会,京城第一好看!王爷要是戴上了耳坠,回头上街问一声,谁是京城最好看的?那一定就会是王爷!” 祁子澜:“……” 他一个亲王,要貌美知名干什么? 虽然好像他如今的知名,确实是全靠这张脸。他本意就是要当这京城第一花瓶。 祁子澜心中微嘆了一口气,配合起了谭潇月:“毕竟我是仪亲王。成,你给我打耳洞,这两个坠子,过些天我就带出门。” 谭潇月满意笑了起来,朝着灵云喊了一声:“灵云,将我的东西拿过来。” 灵云当即将谭潇月的东西给递了过去。 一个小布荷包。 谭潇月将荷包里一个布捆包取出,摊开。 只见一排银针展露出来,在阳光下泛出刺眼的光。 谭潇月取出了一根较粗的,对着祁子澜露出了哄骗孩子的笑:“王爷,我给你打耳洞,不疼的,一下就好。” 祁子澜倒吸一口气。 这银针未免也太粗了! 头为何那么尖! 锦衣卫用刑难道都是这样的么? …… 锦衣卫有专门的审讯机构,不过谭潇月并没有学多少审讯的东西。 她存这么些银针,基本上都是用于防身和开锁的。 针灸她也跟着灵云学过一点,不过是个半吊子。 可这区区打耳洞,她是半点不怂,完全能胜任的。 她见祁子澜脸色都微妙起来,觉得自己的“报复”已胜利了。 今天,她赢了! “啊,王爷是第一回 ,要么还是用细一些的?”谭潇月将银针重新放回原处,抽取了更细一圈的银针,“雀生,替我去拿酒和布来,再替我点一盏油灯。” 祁子澜听着都觉得像是要给自己上刑。 他往后微微一侧,心里头后悔,可又没脸说出拒绝的话。这半盏茶功夫都没有就后悔,实在是太掉面子。 谭潇月浅笑:“王爷放心,我虽也是第一回 ,但一定不会让王爷觉得疼的。” 祁子澜:“……” 这对话太糟糕了,“第一回 ”、“觉得疼”,仿佛两人白日在做什么难堪的事情。且两人的性别都算是调换了个。 雀生匆忙下去拿了东西,又匆忙回来,将东西放在了桌上。 她还顺手将油灯给点上了。 银针、酒、灯、干净的布。 她兴致极高,半点没准备手下留情,招呼起祁子澜:“王爷,你靠过来一点。” 自己应下的事,迟早都是要受的。 祁子澜深深吸了口气:“谭潇月。” 谭潇月眨了眨眼:“嗯?” 祁子澜深深看着谭潇月:“你很好。” 这仿佛威胁的话语,逗得谭潇月抑制不住笑,主动朝着祁子澜凑过去,捏住了祁子澜的耳垂:“我知道我很好。这全天下不会有比我更好的人。”
第66页 祁子澜的耳垂饱满,捏起来感觉极好。 谭潇月揉捏到他耳垂彻底红了,才下手朝另一个耳垂下手:“王爷自己也捏一捏。” 祁子澜眸色渐深,微微垂下眼敛去眼内神情。 等两只耳垂都捏红了,谭潇月让祁子澜自己捏着耳垂。她自己则是用布包着半根银针,将另外半根银针放到了油灯上头炙烤。 烤到银针变红,她单手将酒倒上了布,递给祁子澜:“王爷,你擦一下耳垂。” 祁子澜接过沾了酒精的布,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怎么像是自己找罪受?” 他擦拭了自己的耳垂,看着被烧到通红的银针,是真真有点悔。 谭潇月收起了刚才的笑,烧得格外认真,确保这会儿银针差不多软硬,这才抬起头看向祁子澜。 祁子澜没抬头,垂着的眼睫毛颤着,看着有点稚嫩。 他确实还是个十六的少年郎。 谭潇月眼疾手快,凑上前完全没等祁子澜反应,单手就着祁子澜的耳垂,直接一个洞扎了进去。 祁子澜猛然抬眼看向谭潇月。 谭潇月用布拭去了血,歪头,校准了另一只耳朵,当即一下子扎了第二个洞。 打完了。 祁子澜回过味来:确实一点都不疼,只有麻意。 谭潇月取了刚才蘸了酒的布,再次擦了祁子澜染血的耳朵。 她从盒子里取出了那一对耳坠,细緻顺着祁子澜的耳洞穿过去:“过一会儿会有一点的疼,王爷切记不可去用手碰。” 祁子澜的耳朵还有点渗血。 谭潇月手指上沾染到了血,顺手放入嘴中吮吸掉,还轻微笑了一声:“王爷的血是甜的。” 祁子澜心漏了半拍。 谭潇月看着祁子澜的耳洞还在冒血:“灵云,药膏拿来。” 灵云心里头嘆了一声,翻出药膏给谭潇月递上。 谭潇月抹了瓷盒里的药膏,给祁子澜的耳朵上了药。 刚才还渗血的耳朵,顿时止血了。 谭潇月在盯着祁子澜的耳朵看,生怕小王爷回头耳朵不舒服。 祁子澜却盯着谭潇月的唇看。谭潇月唇上还残留着他的血。她尝了他的血。 谭潇月原先是存着逗玩报复的心思,可真到祁子澜打上了耳洞,她还是细緻和祁子澜说着:“王爷这耳坠,一个月内可别轻易摘下。一个月后摘下要抹药膏。这七日内切不要沾水。我特意挑选了金子做耳环,若是王爷觉得不舒服,那我们明日就先换成茶叶杆。” 从一个月不摘,说到后头就成了若不舒服,明日就换茶叶杆。 本是祁子澜话多,现下却成了谭潇月多话起来。 祁子澜感受着自己耳朵上传来的麻意和热意:“嗯。” 谭潇月用布擦干净手,拉开一点距离看祁子澜。 祁子澜真的很适合戴这等饰品。 她忽然就想起了成亲那日,祁子澜身后是无穷无尽的红色,穿着一身华服,手里头拿着秤桿,黑眸里含着轻笑看自己。公子温润如玉,恍若水墨中走出。 年岁尚小,俊美深邃眸色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微显稜角低头的脸带着他新婚的喜悦。 一身气质,绝非等闲之人可以媲美,上天入地,历经两世,谭潇月也就见过祁子澜这样一个,能长到被送一个朝廷公认“仪”字的人。 他一样将最为贵重的那些个东西都套在了身上,但那些个东西没有一样能压过他的脸,和他那双眼眼睛。 那双眼睛会说话,远比他多话时更会说话。 他有着京城里谁都夸赞的容貌,可她当时却只是平淡觉得“这人确实好看”。 她觉得他好看,却也就是觉得好看而已。 现在想来,却后知后觉觉得惊艷,甚至心里头觉得要是自己擅画就好,能将他如此长相如此穿着一一给画下来。世间少有此艷色,可别提新婚烛光浪漫夜。 她,迟钝如斯? 谭潇月微微发愣,回过神发现自己刚想着的是入秋时分的事。 祁子澜微微转动脑袋,询问谭潇月:“可好看?” 耳坠轻微晃动,让人禁不住就想盯着看。 谭潇月实诚点头:“真好看。王爷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这对坠子反倒是普通了点。” 提纯过的黄金,外加上海珍珠。如果这都算是普通,那还真不知道什么算是不普通了。 可谭潇月却偏生能说出更好的:“王爷该配亮色的,红玛瑙的珠串,上等的点翠。就连衣服,也该是穿着亮丽的来。若是用如今市面上那些男子暗沉的布料,里头也一定要衬些亮色的。” 祁子澜听着她说:“我会让人去买。” 他平时从未在意过这些,都是下人准备的。 谭潇月顿了顿,忽然又在那儿笑起来:“真穿那么出彩,我都不捨得让王爷出门了。万一被人瞅上了可怎么办?” 这样调侃的话,祁子澜很少听到。 他摇头:“不会。” 谭潇月心想人贩子最喜欢这等好看的人,怎么就不会了?她小时候被拐走,可不就是因为这张脸还成。败也这张脸,成也这张脸,这才入了锦衣卫,入了谭家,还成了仪亲王妃。
第67页 祁子澜却是刚想抬手摸耳朵,又意识到不能这么做,重新放下了手:“我才是不捨得你出门。原本这天下知道你这绝色的人少有,可这今后我再不是那少有知道的人之一。” “可王爷,在此之前我出门,我就是谭潇月。在此之后我出门,我就是仪亲王妃。”谭潇月点着自己这张脸,“这可是独属于王爷的。” 祁子澜盯着谭潇月,片刻后低声笑:“你说的是。” 旁人听着,怕是能当场嘆一句两人神仙眷侣,竟恩爱如此,比如全然不懂丝毫内情的雀生,这会儿就脸上极为动容。 而知情如罗书兴和灵云,两人神情丝毫未曾变化。 他们对自己一起长大伺候着的人太了解了。 低声笑着的祁子澜柔和着目光:这人即便是说着表面话,也是真情实感说在他心里头的。要让这样的人喜欢上自己,可真是难。也就只能慢慢来。想来他,会赢的。 谭潇月看着祁子澜的耳坠:小王爷被自己标记啦!以后这就是自己的东西,不能随便被人欺负了去!万一小王爷偷跑的话,那就打断了腿!谁要是拐走她的小王爷,腿也给打断。 情情爱爱于两人而言,实属尚早。 唯有最初的独占心思,恣意生长,全然相同,霸道且不讲丝毫的道理。 这刻两人清楚:这人自成婚之日起,就是自己的所有物。即便这场婚事,仅仅是一场荒诞的赐婚。 “王爷,今日可有安排?” “没有。不如出门游湖?”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个非常惨痛的消息__就是这文数据扑街啦。我靠文吃饭,按照当前的情况,月收入将会只有三位数,且由于网站规定,未完结文是压稿费一半的,所以这个三位数的首位数会非常惨不忍睹。 我会尽快交代完故事情节,争取不烂尾地完结本文,开启下一本新文。 第36章 仪亲王府的一对璧人, 游湖都能惊起一种赞嘆, 还被不少上京的学子写了不少诗文夸赞容貌。 京城里真正的权势关于这一对真正靠美色出名的夫妇,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好。 毕竟好像除了脸,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了。 一个处事低调,一个身娇体弱。 众人夸赞完容貌,也就不再关注这两人,而是关注京城里更重要的那些个事和人身上去了。 现下京城里最关注的,绝对是九月要出的桂榜。 孙适就是这样。 他如今该关注的, 就应该是接下来要出的桂榜。 可孙适这会儿面上很是不好看。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未中举。 按理而言,三十多岁中举人,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有那些个天赋异禀的神童少年,才能够在二十多岁就考中进士。他很清楚,自己就是一个稍有才能的普通人。 孙适成过亲, 有过女儿, 还和离了。 他的妻是当时极为门当户对的一小家碧玉,两人成亲当日,只觉得这天下没有比对方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谁知道成亲后就是灾难。 他爹娘极为宠他, 半点看不得他吃亏,处处为他着想, 时常就会委屈到他妻子。等妻子生下了孩子,又是一个女娃娃,家里头两个长辈脸色都不好看。 她妻子郁郁寡欢,终于大病一场, 他娘亲还觉得这人就是骨头里懒,根本不是个好媳妇,还处处出言奚落。他看不下去说两句,他娘就大哭大闹说自己不孝。 妻子病重,终于惹来了娘家人。 随后就是如恶梦一样的和离,再是仓促上京赶考。 上京赶考很正常,举家上京陪考的每年也都会有。 但像他爹娘那样,几乎是时时刻刻死盯着他,觉得他一旦松懈就会不堪的,太少了。三十岁,连上个茅房都要被过问一声,这根本就没脸! 他二十来岁时觉得这并不算过。而当他三十来岁,被岳家指着鼻子骂时,他总算是明白,自己是真的有点过。或者说,他爹娘是真的有点过。 但这是他亲爹亲娘。 谁能扛得住“不孝”两个大字? 但凡套上这两个大字,这一辈子前途就算是毁了。 他还想中进士,随后当官?梦里去当还差不多! “哎,儿啊。你这一天一个鸡蛋是肯定要吃的。我给你剥好了啊。”孙爹乐呵给孙适递上了鸡蛋。 他娘在旁边埋怨:“这客栈怎么都不肯借厨房了?咱们家儿子今后要是中了状元,这整个客栈都蓬荜生辉的,就是给他们长脸!状元用过的厨房,谁不想进去摸一摸?” 孙适接过了鸡蛋,默默吃着,一言不发。 孙娘还在那儿数落他人:“还有那小二,这生意我看是不想做了。今天我去买鸡蛋,你知道这人是怎么个说话态度么?真是可气死我了。” 孙爹帮着孙娘数落:“这客栈以后我们是不会住了的。回去还要和别人好好说说,这客栈住不得。哪里有人这么对客人的?我们又不是只住一天两天。” 孙娘傲慢哼了一声:“就是。” 孙适听着,冷着脸想:再这么下去,他确实是不会再住这儿了,根本没有脸再住在这里。
第68页 门口这会儿正巧有一群学子准备出门去。 孙娘见着了,忙拽着孙适:“哎,你看人家都结伴出门去玩,你可不可以去。你要好好看书,来年殿试拿个好名次,咱们祖上都烧香!” 孙适微微点头,半句话没开口说。 旁边一桌有个学子听着这话,嗤笑了一声。 孙爹听见了,顿时就虎起了脸,瞪了旁边人一眼:“笑什么呢笑?难道你们念书的,就不想着拿个好名次?” 那学子挑眉:“劳逸结合才是真。再者,做官又不是一人当官就成了的。友人关系都极为重要。你们儿子难道没有一个友人不成?” 孙适有友人么? 以前有,后来陆陆续续都淡了。 家里头还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本来就这样。到后来就说“那些人就是眼瞎,看不得别人一点好”。 孙娘当场就拍了桌子,骂咧咧起来:“怎么说话呢?我们儿子当了大官难道还会缺个友人?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当了官也是狗官,找一群狐朋狗友,整天吃喝玩乐,压榨咱们老百姓——” 那学子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这等撒泼妇人说起话来不知分寸。学子在京城中都极为注意自己名声,万一这等诽谤被谁听入了耳当了真,他的仕途可就完蛋了。 旁边听着的不少人也皱起了眉头,就连门口那群学子都听到了这辱骂,纷纷看了过来。 孙适越听越不得劲,胸腔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终于他受不住,“啪——”一声巨响,一掌打在了桌上:“够了!” 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脸微微涨红,根本无法感受手掌那传来的麻意。 那一掌力道是极大的,可根本无法消散掉他心头的火。 旁边孙爹和孙娘都被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僵在那儿。 周边的人这会儿视线都又都聚集在孙适身上。 秋闱刚结束,如今尚未放榜,众学子苦学多年,趁着这会儿休息一阵,是正正好的。再说就连国子监九月都会假,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学子,怎么可能说天天就这么埋头苦学,不问窗外事? 唯有孙适,天天和家人一道,根本连结交友人的机会都没有,还日日招人嘲讽。 孙适只觉得眼前的所有人都是虚的假的,每个人都扭曲着,仿佛在说他怎会如此不堪。 “你不过是长着大人躯壳的痴傻幼儿!” “穷人家六岁都能帮着烧饭,你却连鸡蛋有壳都不知!” “孔孟教出来的就是你这等不孝之辈!” “考出进士又如何,连友人都不会有!” “父子都做不好,何谈君臣!” 孙适猛然站起来,涨红了脸往回走。他脚步踉跄了一下,饭也不吃,直往客栈楼上自己房间跑。 留下在场不少人面面相觑。 门口那些个学子也懒得去多评判孙适:“走了,别候在门口。” 一群人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早上用食时刻,他们堵住了客栈门口,纷纷抬脚离开。 客栈楼上一声巨响,房门给关上了。 不少人都止不住摇头。 这样的性子,真考上了个举人或进士,算什么个事呀。 孙爹和孙娘回过神,顿时心情就不好了,两人在这桌上先是责怪起了旁人,再是互相责怪,吵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在众人看猴戏的眼神中讪讪不了了之,回去了楼上房间。 掌柜差遣小二去给桌子收拾了,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有和掌柜熟络的,见他这般淡定,忍不住问了一声:“掌柜的,这住客在您这儿,您都不觉得赶客儿啊?” 掌柜瞥了眼问话的人:“这看戏的人比赶客的还多呢。再说京城这会儿哪个客栈会没客?最晚到来年人也就走了,我担心什么?” 话说得倒也是。 “见过大世面。”旁人夸了一句掌柜的。 掌柜的抬眼看了下楼上:“这人就算是考中了进士,回头再考核,也难胜一官半职。朝廷又不是傻的。” 再多的话他也就没说了。京城里只有身有功名的人,才可以对朝廷上下指指点点,旁人是不能的。 至于刚冲上去的孙适,进了房间,冲到自己床上,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褥。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听到周边的闲言碎语。 他浑身都在颤抖,惹得那床“咯吱咯吱”颤得厉害。 孙适知道自己不对,可他却发现他没有办法改变现在的一切,一点办法都没有。 父母有生养之恩,可这生养之恩到如此地步,真的就是对的么? 孙适内心各种抑郁翻滚,那些以往从未想过的念头,此刻一个两个蹦到了脑中。 他到底也是能一步步学到今日,来到京城参与科考的。 他的稍有才能一定可以解决这事情的。 孙适嘴里头止不住嘟囔:“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不能这样了,再也不能这样了。我要远离他们,我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 话一直不停,他慢慢平和下来,整个人无力趴在了床上。 明明现下是一天最好的时辰,他却一身疲惫。 昏昏噩噩,人间如地狱。
第69页 孙适闭上了眼,决定放纵自己,暂且睡一觉。也许睡一觉就好了,也许睡醒后他就不会再面对他父母这样的期待和过度的宠溺,也许睡醒之后,桂榜放下,喜庆的事能沖淡一切。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声逐渐响了起来。 渐渐敲门声变成了捶门声。 孙适不想去开门。 捶门声消失,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开了门。 孙适从床上起来,看向门口。 “哎哟我的亲儿子,你这门关那么严实干什么?我刚去买了点新鲜的果子,可贵了。你赶紧吃了啊。”孙娘将刚买的果子放在了桌上。 她像是一点不记得早上的事,喜笑颜开:“晚上咱们就去打探下京城里哪些好先生,上门去求教一下。指不定咱们还能提早知道桂榜!” 怎么可能? 孙适很清楚桂榜的放榜方式。 朝廷里重视的很,名单提早放出都是大错。 他开口:“我不去。我想在屋子里自个看会书。你和爹去外头随便逛逛就成。” 孙娘哪里肯:“你这就不懂了。这别的学子套关系,你看就局限在学子。咱不一样,咱就要和当官的有点关系。” 孙适固执:“我不去。” 孙娘笑容收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非要人当你面骂你连个友人都没有才成?” 孙适耿着脖子:“你们今个早上那么一闹腾,我现在就没有脸面了,还怕人当面骂了不成?” 这话说得让孙娘觉得诛心,她一下子瘫软在地,嘴里头“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她年纪大了,满脸褶子,头发都花白。这样一作态,愣是让人颇为可怜,甚是同情。 孙适看着眼前这幕,却觉得天底下最荒诞不过如此。 他从床上起身,绕过了他娘亲,只留下一句:“我去买两本书。”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孙娘在他身后“哎哟”声音越来越响,孙适也半点没有管。 事情若什么都管,他这一生就都逃不出那两人的魔掌。 孙适离开了房间,干脆离开了客栈。 帮忙开房间的小二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趁机也熘了。这事他还真没法管。 孙娘留在那儿嚎了半响,真是谁也没来睬她,也就收敛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爬起来。她面上戚戚:“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我是为了他好呢。” 没有人回她这话。 等孙娘也回了自己屋,孙适这屋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一个人都没有了。 到了中午,还是没有人。 到了晚上,还是没有人。 天彻底黑了下来,孙娘和孙爹去了孙适屋好几趟,都没瞅见人,当即就有点慌了。而这时,孙适才慢悠悠晃了回来,手里头拿了两本书。 他回到自己屋里,听着赶过来的爹娘说了一大堆的话,要求他外出一定要和他们具体说清楚去哪里。 孙适抬起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点了头。 第二天,他又是一大早就出了门,不过他留了一张纸条,说了他去了哪条街。 如孙适所料,他爹娘一发现纸条,很快就动身来寻他了。 第三天,他换了一条街,也留了纸条。 他爹娘又是过来动身寻他,给他买吃的喝的用的,还强制他将那些吃的喝的都吃下去喝下去。 第四天,他再度换了条街。 第五天,第六天…… 终于他爹娘不打算跟着来了,也是身子吃不消。就是让他多看看书,别整日都出门。 可孙适却说:“这些买书的地方,时常会有官员来,能遇到搭上话,就达到娘的目的了。” 这么一说,他爹娘很快就准了。孙娘也就不想着拽着人直接挨家拜访这种事。 就这样日子直接走向了九月。 小地方放榜,由于人少,通常九月五日或者十日之前就放榜了。京城里放桂榜,由于人多,通常会选择在九月十五之前,选择一吉日放榜。 学子们多是都估算出了今年的日子。 九月十二日。 一个个翘首以盼,就等看自己到底有没有中举。 秀才和举人,那是两个概念。 孙适这等寻常学子在等放榜,谭阳这等官员子嗣一样在等放榜。 国子监在九月已放了假,这九月十二日一大清早,整个谭宅都在等一个好消息。下人早就被派了出去,就在那放榜的地方守着好位置。 “这填榜,要从第六位开始写,写完这第六之后的人,再从第五填到第一。”谭坤对着自己儿子谭阳说着,“你不要紧张,前五拿不到也不急。最终还是看殿试的。” 谭阳看看不停喝茶的自家亲爹,再瞅了眼旁边不断张望的自家亲娘,觉得全家最不紧张的就是他了。就连他爷爷,谭家谭老爷,这会儿都不住在玩佛珠串。 他也没想着拿个前五。 能拿个前二十就成。 天下有才人太多,谭阳心里头自觉算不得前列。 即便是他这回觉得自己答卷写得非常好,他也没敢往前头猜。 他才第一回 考,考生中有不少人可都是二进、三进了。 再者,就如他爹说的那样,这最终还是得看殿试。谁能够得到考官们一致的好评,还能得到陛下的喜爱,那就是头一名。除了前四,其他都是寻常。
第70页 方氏还在朝门外望,心里头略焦急:“这往年是什么时辰得消息的?怎么就那么慢?” 填榜,放榜,再加上下人要从人满为患的地钻回来。 谭阳觉得慢是理所当然的。 快了万一搞错了怎么办? 他取了茶,喝了一口,随后想着今天放榜后,该去哪里和友人庆祝一番。 这刚考完还有点慌张,到了放榜他直接算慌过了,淡然的要命。 “大喜!大喜!”远远的总算是有报喜声传来。 谭阳微微睁大眼,从椅上起身往门口看去。 谭家余下几人也是一样的,纷纷都站起了身子朝门口走了两步。 “小少爷中了!小少年中了!第五名!经魁!”外头那下仆喜上眉梢,简直和自己中了举人一样! 谭阳这回是真的惊了,还有点不敢相信:“我第五?” 旁边方氏高兴得一掌打在了自己夫君谭坤手上:“咱们儿第五!” 谭坤知道自家儿子聪明,也没料到如此聪慧,笑得嘴咧到耳后:“好好,出息。府里头今个都有赏。报喜的领两份!” 那报喜冲进来的下仆听到这话,更加高兴了:“小少爷大才!” 谭阳平日里足够稳妥了,这会儿也是展颜露着一张根本压不住的笑脸:“过了,过了。行了,都去管事那儿领赏,这两天府上吃好点,都乐一乐。” 这叫沾喜气! 下仆忙点头,冲出去吩咐众人时简直连蹦带跳。 举人的待遇和寻常学子就不一样了,就光免了田税这一条,就能让举人的身份重要上不少。 整个谭宅都因为谭阳的喜事而欢腾起来。 派出去另行通知消息的人,也让谭家未来的亲家一家子也欢腾了起来。本就门当户对,如今这孩子有出息,家中女儿就能过得更好一些,谁会不高兴呢? 谭潇月那儿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她和谭阳一样惊了一下:“第五名那么厉害。” 这秋闱考核,京城里算是拿名最难的几个贡院之一了。她知道谭阳聪明,在国子监也时时得到夸赞,倒是没想到这人能第一回 考直接拿下前五。 旁边灵云和雀生也是惊嘆。 谭潇月让人赏赐了传话的人,又让人带了礼去。 回过头她还止不住惊着:“平日里可看不出来。” 平日里两人能见面的次数都少,见的几次她装虚,谭阳又年少稳重,根本没那种学子的文绉感。 说来,就像小王爷也没有学子的文绉感一样。这两人给谭潇月的感觉,更像是公子哥,或者说是家族传人,而非是能考中举人得个好名次的学子。 “指不定来年春闱也能中。”灵云在旁边这样说。 一般京城秋闱前五,来年基本都能中进士,且名次不低。 谭阳这才几岁啊?还没成婚哎! 举国上下,三年才挑选百来人,这人竟可以在里头当其一。 谭潇月倒吸一口气:“太可怕了。” 灵云失笑:“娘娘!” 祁子澜那儿很快也收到了谭阳中举的消息。 他听了也就点了头,问了一声:“府里的礼让送去了么?” “送去了。” 祁子澜就让罗书兴打赏了人,没再说什么。 他没再说什么,可身为皇家人,他的那群兄弟姐妹一个个都机敏着。谭家谭阳中了举,这谭阳唯一的亲妹妹,可是嫁给了祁子澜这个仪亲王的。 一时间好几个人都往祁子澜那儿凑,有意无意打探起了谭家的消息。 祁子澜的兄长:“七弟,恭喜啊!” 祁子澜挂笑回话:“同喜同喜。” “哎,谭家这一代,一个有才,一个有貌,可真是让人羡慕。” “七哥被仓促赐婚,也没想到谭阳能中举吧?” “哈哈哈哈,父皇是肯定没想到的。” “仪王妃这身份,当太子妃都成了。” 这话一出,忽然整个凑热闹的场子静了片刻。 忙有人打圆场:“仪王妃现在就是仪王妃。指不定谭阳是沾了自家妹妹出嫁的喜气。沖喜不都是这个道理么?秋日才成亲,转眼就放榜了。” “是是。” 祁子澜在那儿淡笑不语,扫了眼刚才口出狂言的人,将其给记下了。 太子和几位年长的,由于都要做事,如今来学堂的次数很少。祁子澜这日没见着人,但也知道接下去府上恐怕会迎来不少人的拜帖、请帖以及贺礼。 到了晚些时候,祁子澜总算是得以回府。 他一天憋在肚子里的话,在马车里说了个不停。 这回他声音很轻,语速极快,就连外头的罗书兴都没听清自家主子到底说了点什么。 到回了王府,祁子澜下马车进府,看见了名义上候他回来,实际上却在那儿摆了桌子,埋头不知道忙着写些什么的谭潇月,喊了一声:“月儿。” 谭潇月第一回 听祁子澜这么叫她,茫然抬起头:“嗯?” 祁子澜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开:“就是想那么叫叫你。” 谭潇月回他一笑,挥了挥手上的笔:“稍等,我在写东西。”
第71页 她握笔的方式古怪得很,但两人都没在意。 祁子澜点头,上前凑到谭潇月身边,就那么看着她,候着。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你们的小脑壳ww 第37章 谭潇月正在写的是礼单。 经过朱管事提醒, 谭潇月才晓得除了过年那会儿的礼单要准备, 这碰上个小喜事,别人来送贺礼,他们还要准备回礼。仪亲王府会有小喜事,别的府上也会有小喜事。 祁子澜兄弟姐妹众多,结婚生子以及亲家考中都算喜事。 还有生老病死这种丧事,她也要注意。 其实这些小的事情,朱管事都能做。但谭潇月总归要知道一下仪亲王与别的人关系的亲疏远近。这种亲疏远近直接问祁子澜并不算妥当, 最合适的就是她亲自写礼单。 礼越郑重贴心,说明对方要么与祁子澜关系好,要么就是祁子澜需要和人关系好。 前者是真情实感的关系, 后者是表面要维护的关系。 旁边祁子澜就看她认真处理着这等琐事。 谭潇月的字有股洒脱劲,若说像男子的字,可又用了细笔来写, 刻意带上了女子的娟秀。 见字如见人。 祁子澜在旁边看着她参照着以往的礼单, 增上了点物件,写下了一张新礼单。以往的礼单多是他未婚时送的,成婚后送礼就不一样了。 他现在是仪亲王, 不再是普通的七皇子。 谭潇月写完了一张,并没有让祁子澜久等, 带着点欢喜将东西让人收拾了。 “兄长中举了。”谭潇月和祁子澜第一句说的就是这事。 祁子澜应了一声:“我知道。” 中举之后就是努力考贡士,随后考进士去做官。官职无数,人有偏向。谭阳该是朝着刑律这一块儿走,算子承父业。 谭潇月兴致颇好:“王爷可想过以后做什么?” 祁子澜倒是反问了谭潇月:“你希望我以后做什么?” 这天下大事太多, 一件接着一件可做。 谭潇月跟在祁子澜身侧:“我希望可没用。王爷该自己决定。” 她想了想祁子澜平日里,似乎就对课业有兴趣,其它都兴趣寥寥:“王爷可有喜欢的事物?” 祁子澜脚步微顿,随后继续走:“没有。” 谭潇月听着这话,微微诧异。 祁子澜轻笑一声:“我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让我觉得很自由。能看到不同的人,听没听过的事,回到府上,还能有人候着。今后的事,再说。” 朝堂之上被束缚进去,没有一个职位是自由的。 谭潇月琢磨了一下祁子澜的话,又琢磨了一下祁子澜现在过的日子。 这人确实好像挺平淡在过日子。 可惜这世上并不是他想要平淡就可以平淡的。 祁子澜若是想要平庸无虑度过这一生,以他仪亲王的身份,吃吃喝喝玩玩,凭脸过日子,可以是可以,只是有点难度。 谭潇月笑眯眼,一语双关:“那王爷要珍惜我。” 祁子澜听懂了她的双关:“嗯。” …… 中举后,朝廷即便知道每个人都会看榜,但也必然会派人一一去通知各位举人,同时会将中举名单告知天下。 三年一回的科举考,每个人都极为看重。由于近来天子心情极差,所以底下的官员们都是胆战心惊,力求万事无误。然而越是希望事情没有差错,越是会碰到差错。 这一回出的事情与官员无关,而是和考生有关。 中举之人中,有一名考生叫孙适。 这位新举人孙适失踪了。 他与父母一道上京来参与乡试,可就在放榜那天看完榜单后,人就没了踪影,同时也没给自己父母留下任何的字条。 孙爹和孙娘两人初以为孙适又去买书了,可谁想到晚上两人待在客栈里,愣是没有等到人。 到第二天,孙爹和孙娘也没报官,而是自行去找人了。 前些日子但凡孙适去过的地方,孙爹和孙娘都一一去找了,可就是没寻到人。一个个问过来,有的地方有人对孙适有点印象,有的地方对孙适半点印象都没有。 这人怎么就忽然不见了? 孙爹和孙娘彻底慌了神,甚至一度互相责备,在大街上大哭大闹。但大哭大闹并没有任何的作用,孙适第二天还是没有出现,一样没回客栈。 到了第三天,客栈里的学子没中举的都陆续退房离开。 掌柜的听着小二说这对老夫妻天天一大早出去,深夜才回来,又听小二说孙适不见了,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但掌柜更没想到的是,这对夫妻开始在客栈里闹事了。 “你们开门!我儿子不见了,是不是你们绑走了他!你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是不是你们?”孙娘在一天字号的房间门口疯狂锤门。 孙爹则是选了另一间房,也和孙娘一样疯狂锤门:“你们有人看见我儿子没有?你们天天在外头,一定是看到过的。开门啊!” 楼下的两个小二一直在忙,到了近晚上才微微松了口气,可谁想会遇到这种事。 他们听着楼上的疯狂捶门声都瞪大了双眼,愕然朝上看去。 孙爹孙娘两人此刻彻底不管不顾,就是想要逼出屋子里头的人:“你们开门!快给我开门!”
第72页 两小二对视一眼,连忙商量了一下,力气较大的那个负责上去拦着人,力气极小的那个小二则负责去找人求助了。 孙爹和孙娘的嗓门太大声,很快就有人从自己屋里探出头来看个究竟:“干什么啊?” 下头那壮实一点的小二顺着楼梯往上走,斥责起来:“你们干什么?让不让我们客栈做生意了?” 孙娘双目通红,恶狠狠瞪向那小二,头发如秋日枯干的杂草一样凌乱:“我儿子不见了。他向来乖巧,出门都会跟我们只会一声!现在他考上了举人,人却忽然不见了。一定是有人嫉妒他!” 那小二也确实听说了这事。 他皱起眉头:“这人都三十来岁了,指不定自己走哪儿去了。谁和他有仇有怨到要害他?人找不到了就该报官,寻咱们客栈别的客人算什么事?” 孙娘听了这话猛扑上来,对着小二就是拳加脚踢:“一定是你们客栈干的!不借给我们厨房,还不给好脸色。一群没有脑子连字都不识的东西,嫉妒我儿子中举!” 那小二听到这话简直气笑了。 可孙娘这种老妇年岁太大,他真生怕自己回手闹出人命,只能靠挡着自己来支撑:“你儿子八成是看不惯你们这两个老夫妻给跑了,恨不得离你们越远越好!” 孙爹在后头听到这话,也气昏了头。 他拿起了旁边过道上栽种了一颗小树的瓷瓶就朝那小二脑袋上砸:“狗娘养的玩意!” 一声剧烈的响动,大瓷瓶瞬间碎裂。 小二脑袋上顿时被鲜血如柱,流了满脸。 刚才旁观的房客这会儿倒吸一口冷气:“杀人了!” 他醒悟过来,忙大吼起来:“有人杀人!” 原本还在屋子里休憩的众人,这下是真的一个接一个推门出来了。 那血留了满面的小二,只觉得脑袋微凉,面上轻痒。他伸手一抹自己的脸,低头一看,满手是血。 他一时半会没回过神,呆呆站在那儿,还有点无措。在客栈当了多年的小二,他还头一回遇到这种事,脑袋直接被人开瓢了。 阵阵眩晕感传来,他朝着四周望了一圈,发现到处都是慌乱的视线。 受伤的是自己,他们慌乱什么? “啊啊啊啊——”有人的吼叫声传来,是刚才不住揍他的孙娘。 她竟是又去旁边拿了一个大瓷瓶,朝着自己怒冲过来。 “恶妇!”旁边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怒吼一声,“竟在京城如此肆意妄为!” 就近的学子被一声“恶妇”惊醒,当即冲上前去拦人。 一时间有学子拦人,有学子护小二,还有学子冲出去喊人并报官。 孙爹原本还被小二满头鲜血吓呆在那儿。但当所有人都来制止他们了,他又死命挣扎起来,试图想要找东西打别人,并想要挣脱开两个学子的束缚。 拦着这对老夫妻的学子愣是被人打了好几拳,还有衣服被撕了个破烂的。 原本出去喊人的小二这时终于带着掌柜和几个轮值的同伴回来了。 掌柜全然没想到一对老夫妻能在自己客栈里闹出见血的糟心事。他心头窝火,大吼着:“这都怎么回事!” 孙娘尖锐叫着:“杀人啦!一群人想要杀两个老人!救命!” 她的指甲直接在对面的一个学子脖子上抠出了三条血痕。 一个学子看见这幕,心头一惊:“你明年还要春闱!伤不得!你让开!” 那学子咬着牙试图让孙娘不再伤人:“我可以!” 他学诗书礼仪,可从未有言让他在这种场合下放手! 掌柜冲上去看见那孙爹孙娘血全沖在脸上,衣服狼藉,张牙舞爪恨不得打死周边所有人的姿态,火气根本压不住:“拿绳子把这两人给捆起来!交顺天府!” 孙爹孙娘一听要被交顺天府,顿时秫了,虚张声势:“我儿子不见了,就是在你这客栈里不见的!你们这群人全是凶手!先对我儿子下手,再对我们下手!” 孙娘也不挣扎了,大哭起来:“哎哟我的儿啊。娘对不起你啊。这丧尽天良的客栈,竟是打算杀了我们一家人啊。” 这老妇这模样,看着是极为可怜,也就仅仅看着而已。 掌柜冷下了脸,挥手让人控制住这两老人。 他到底是做生意的,对着诸多学子当即就深深鞠了一躬:“我在京城多年,真未曾遇到如此荒唐事。今晚客栈房费全免,有伤者,我会请大夫前来为各位诊治。晚上厨房开火,将会熬压惊粥一份,等下由小二们给诸位送上。诸位看可成?” 本掌柜就是受了无妄之灾,如今态度如此诚恳,在场学子们也就纷纷点头同意了这事。 很快有人拿了麻绳过来,将两个老人捆绑起来。 而去叫人的学子,总算带着京城巡逻的守卫前来了。 这守卫一身戎装,腰间繫着刀,虎着脸踏进了客栈。 “怎么回事?”那守卫来的路上就听人说了情况,却也被面前这一场景给震到了。 这家客栈楼上全是人,现下正在捆两个老人。那两个老人哭喊嚎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群体欺辱两个老人。他顺着楼梯走上去,就见一地瓷器碎屑,上头还沾染了血迹。
第73页 旁边有个小二头上包着布巾,此刻晕乎乎坐靠在那儿。 有个小二要过来收拾瓷器碎片,那守卫立刻拦住了人:“稍后收拾,我要将此等情况描述下来。” 那小二忙点头:“好好。” 掌柜见来了人,一脸悲愤上前就跪:“大人,小的开客栈不易啊!您别瞅旁边这两人年岁已大,刚又是打我这儿的活计,又是砸我这儿的瓷瓶。大人,您要为小的做主啊!” 守卫官职不高,看了一圈周边一群学子,当即明白这事务必要好生处理。 那孙娘见有人来,哭天喊地:“大人啊。他们杀人啦。我儿都不见了!” 守卫觉得自己单一个人不成:“这人要送去衙门。你们再与我细说说,我一一给记下。” 于是学子里头派了一个头出来,就是刚才被脖子上拉伤的那位,擦了一点药出来,站到掌柜身边,两人一道和守卫将这事的前因后果给说了。 旁人听着还在那儿补充了两句。 “这两位老人极为宠溺他们的儿子。秋闱放榜那日,他们儿子没回客栈。他们接连寻了几日都没有找到,现下忽然就开始大闹起了客栈。先是不住敲门——” “最先敲的是我的门。” “随后小二上来阻拦,我们其他人听到了响动,纷纷就出来看了。” 那学子描述整个场景,几乎是分毫不差,就连那两个老人先前说的话也一字不差念了出来,还学了那人的腔调。 他最后拱手示意:“在下一样刚刚中举,半点不知那两位儿子到底去了哪里,平白与客栈伙计受此等屈辱。实在是……唉。” 一口长嘆加上皱眉摇头,守卫听着都觉得这是场无妄之灾。 地上哭喊的孙爹和孙娘,不住说着这两人污衊,自己冤枉。 守卫到底不能听信一面,又去问两个老人是怎么回事。 孙爹孙娘倒也聪明,只说是这群人先对他们两个动的手,他们回手自救而已:“我们没有啊大人!冤枉啊大人。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才动手的啊大人!” 这话一出口,旁边骂两人为老不知羞的顿时多了起来。 要不是有守卫在,恐怕这能再次打起来。 守卫一样给记了下来,接着劳烦客栈掌柜拿了拖板车,请人这会儿一块儿去一趟顺天府。 这场混乱的中心——孙适,至今还没有音讯,不知道人在何处。 …… 一个举人失踪了。 这事很快在京城里传了开来,一时所有人都禁不住好奇:这举人怎么会失踪了? 议论声纷纷。 有人说:“苦熬多年终于中举,指不定是疯了,这人就不见了!” 还有人说:“听说是父母逼着学的,这回还全家上京城来的。肯定是疯了。” 也有人说:“会不会是得罪了哪位?这才被人绑了?” 九月学子们大多放了假,这又是关乎科举的事,各种消息传起来绘声绘色时有跟近,好似这群人都在旁边亲眼看到了一样。 与此同时一併传开的,自然是这位举人的爹娘,竟因为儿子失踪而暴起伤人。 那家客栈由于这些个消息,一时来住店吃酒,好奇看看的人都多了起来,可惜这位经历事儿的店小二由于被砸懵,拿了笔钱回家休息去了。 客栈掌柜摇头,真不知道客栈人多起来这事是福是祸。 没有人乐意牵扯进案子里。 这处理伤人一事与寻人的活计,原本都是顺天府在干。 伤人好判,可几天下来顺天府都没找到人。 顺天府几位大人一商量,觉得这人到底也算个举人,私下里意图让锦衣卫出手。 锦衣卫推脱不乐意,顺天府干脆交了本子上去,直接将这事告诉了皇帝。 这天下才几个举人?半天找不到人,那岂不是告诉着天下,科考选出来的人才,即便是朝廷也不放在心上么? 于是皇帝亲自命令锦衣卫负责寻人。 这九月一日日过去。 很快到了九月下旬。 孙适还没找到。 谭潇月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了这个案子。 灵云将消息带给她的时候,谭潇月还挺茫然的:“这怎么什么案子都能接过来?” 她难道平日里的主职,不应该是在仪亲王府好好当仪亲王妃么? 灵云受到这案子也是无奈:“京城里锦衣卫都收到了案子,所以人都在寻找孙适。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孙适去了哪里。负责科举的几个大人都催得紧,生怕这回丢个人,惹来更大的事情。毕竟金玉满堂的事余韵尚在。” 这倒是说得通。 “翰林那群麻烦的傢伙。”谭潇月这么说了一句。 她打来灵云递给她的信,看到信里头只有一幅画像。 画像看着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一张嘴。 谭潇月幽幽嘆气:“说实话,我觉得凭这种画像来认人,能认出的都是神捕。今后指不定能震惊朝野的那种。” 灵云被逗笑。 谭潇月这些时日在关注科举,自然是知道孙适的事。 前些天祁子澜就和她说过一声,说是也不知道这孙适去了哪里,又干了什么,到底因为什么而失踪。
第74页 她回想了一下:“前两天王爷说,这孙适被宠溺坏了,考中科举算是了了父母心愿,今后想要为自己而活,说不定会直接出了京城。” 灵云当时也在:“娘娘,这是说不定。” 谭潇月点头:“是,说不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也说不定就晃荡在众人眼前。” 她反正出不了京城,这案子又是众人都接了的,管不到她身上来:“罢了,这案子随缘。人总不可能自个蹦跶到我面前来。” 说着,她将那画像和信放到灯火上直接给烧了。 无人料到的是,又过了一些时日,日子很快入了十月。 在整个京城所有官差的细緻排查下,孙适被找了出来。 被找到时候,孙适穿着一身极为朴素的粗麻衣,双手能看出干了不少的粗活,却坚定不想跟着人离开自己狭小的住所。 官差强硬将人请走,把人带到了顺天府一问,这才算是知晓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孙适在确认自己中举之后,当即厌倦了再与自己父母日夜相处。秋闱之后就是春闱。他要在京城与他父母日夜相处整整半年,且是在如此一间有诸多学子的客栈中。 在他家里,他父母还会劳作,一日就见有限的时日,并不算太过火。 可到了京城,他父母不用劳作,整日就盯着他。这日子根本没有办法再过。 孙适头一热,就选择不再回客栈。 但他到底也是要吃要穿要寻地方住的。 孙适当机立断将自己身上贵重的物件给当了,又去寻了一个包吃包住的活干,随后就在一个狭小住所住下了。 头一回彻底远离了自己父母,他觉得整个人都舒展了起来,自是暂时不打算回去面对自己父母。 当孙适从身边人那儿知道了自家爹娘干出的那些个糟心事,更加不乐意回去。 当个举人是天大的好事,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想面对他那对父母,更不想被人指着嵴梁骨说骂。 现下他父母在京城成了一个笑话。 他只要是孙适一天,他也就是京城的笑话。 不过孙适并没有想到,想要寻找到他的人远不止他父母,还有整个京城的所有官差。他的一趟失踪,代表着科举背后更为深远的隐患。 锦衣卫之所以能够查到孙适,正是由于他在典当行卖掉的那些个东西。由于是死当,东西就被典当行另行寻出路很快转手加了钱卖了。 典当行只以为这公子哥日子过不下去了随意过来卖的,哪里能想到孙适是个举人,还闹起了失踪案子。 锦衣卫从这些个物件摸到了典当行,再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很快就查到了孙适,挖出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文扑街最大问题是题材问题,和文写得如何,怎么写得,关系反而不大,大家不要太在意。10个人点击有大约7个人收藏呢!重点是题材没选好,大家点都不想点! 所以摸摸你们小脑壳ww食用愉快,不想吃咱们下本继续嗑一样的我放飞,大家一起放飞好了=-= 第38章 祁子澜这天晚上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就孙适的事情, 祁子澜的先生给祁子澜布置了不少的课业。 不止是祁子澜, 所有刚回到书院的学子们,几乎一个个都主动被动写起了关于孙适这事的分析。 案情逐渐清楚,举人失踪一事结案之后,朝廷撤了孙适的举人身份,将人遣送回去,而其父母算是罪祸根源,各自杖刑三十, 以儆效尤。 从孙适科考中举,到失踪,到被撤销举人身份, 整个过程不过寥寥数月。 可这一切真的应该全部都怪罪到他父母太过宠溺孙适,或者孙适就不应该离家出走么? 朝廷上诸多官员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回头给学子们布置课业的时候, 当然也就让他们思考起这个问题。 祁子澜不得不也写一篇文章。 他写了两份。 一份是交差用的, 一份是自己用的。 前者夸夸其谈,后者却能让人看到头皮发麻。 前者无非是讲父母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 孙适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可后者他写了科举改制。 祁子澜要写两篇文章, 睡得当然就会晚。他不想打扰谭潇月,就决定在自己屋子冷清住一晚。 至于谭潇月,这会儿又趁机翻墙出门去了。 她去见古崇,前指挥使, 她初入锦衣卫的领路人,如今闭门不见客的辞官在家老闲人。 谭潇月有一段时间不曾见过古崇,没想到这个该早早睡觉的老人,今天吃多了没事干,竟是让人给她送了事来,让她晚上去见他一面。 灵云被她留在府中镇守,以防晚上小王爷突发奇想又去她那儿看两眼。 古崇年纪不小了。 人能够活过五十,在这会儿很不容易。谭潇月不知道古崇到底是几岁,但她知道古崇远不止五十岁。 她那会儿刚知道大伙儿寿命都很短,心里头正担忧自己活不过三十,结果就见到了古崇。 谭潇月骑马到了古崇住所后门,将马交给了门口候着的僕役:“大人可醒着?” 僕役忙回了话:“醒着。今早上一大早起来,中午就乏了,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如今清醒得很。”
第75页 谭潇月点头。 僕役将谭潇月往里头领:“老爷等您好一会儿了。您看等下要喝点什么,还是吃点什么?” 谭潇月看僕役笑盈盈的模样:“有你们这么细心伺候,他日子过得看来是很舒坦了。” 僕役失笑:“大人您说得哪儿的话。咱们还整日怕自己不够细呢。老爷一生劳碌,好不容易得空能休息,咱们都希望他能过好一点。” 谭潇月颔首:“那我要吃桂花糕,再来一坛桃花红。” 僕役也不觉得这点的吃食有什么不对,应了声就差遣人去做桂花糕,取桃花红。 两人朝内走,很快就走到了宴客厅。 谭潇月敲门,听着里头苍老又精神的声音:“进来。” 她推开门,迈步进去,就见迎面一把小刀飞来。 “这都什么习惯?”谭潇月一个侧身避开了飞刀,调侃起了前指挥使古崇,“为老不尊。” 白发白胡,还一身素色的古崇板着脸,冷斥一声:“伶牙俐齿。” 谭潇月半点不惧,径直走到了古崇对面,坐下。 她这回出门不过稍作掩饰,衣着穿的还是便装,但腰间佩戴的,正是她平日当仪亲王妃从不取出的绣春刀。并不是每一位锦衣卫都会有斗鱼服,更不是每一位锦衣卫都能配得上绣春刀。 古崇颇为欣慰打量起精神尚佳的谭潇月:“仪亲王看来人不错。” 谭潇月想起祁子澜,也不得不贊同古崇这话:“确实。有点意想不到。” 这世界上意想不到的事多了去,就如这宴客厅半点没有宴客厅的样子。 屋子外貌看着是京城里那些个臣子最爱的款,和谭宅的宴客厅就规格上稍有一点差异,要小上那么一点。里头则是不一样了。 该宴客的桌椅,那是一个都没有多的。 整个屋子就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宴客厅左边摆了大片的柜子,柜子上堆满了书。宴客厅右边也是柜子,柜子上放满了盒子。谭潇月甚至知道那些个盒子里,全部都是画像。 每一任锦衣卫的画像,全在里头。 代表她的那一副画像,没有画人,只空白一页,在尾端留了一个数字。 唯一的桌子上,摆了一副棋,下了一大半。 这是真的棋,棋子和棋盘全是上等玉石所造,造价不菲。 谭潇月学过一点下棋,看了一眼棋盘:“你要赢了?” 古崇也看着棋盘:“我准备输了。” 谭潇月听出了话外的意思:“陛下才走?” 古崇捋了一把自己的白鬍子,慢悠悠开口:“是啊,人心难测。” 谭潇月将自己锦衣卫的挂牌放在了桌上:“陛下亲自来一趟,是打算让我做什么事?京城里近来都不安定。太子和五皇子的斗争都快摆上明面,实在不好看。” 她即便所有命妇该去的聚会都婉拒了,身在府宅之中,一样清楚这外头的情况。 古崇抬眼看向谭潇月,倏忽开口:“陛下想让仪亲王,进两年高墙。” 谭潇月微愣。 高墙?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 祁子澜才十六岁,还在跟着先生学课业。他刚刚成婚,什么权势都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数月前有金玉满堂案险些被拉下水,如今这回竟是陛下亲自开口,想要送他进高墙? 她也就愣了那么一下,随即意识到前些日子的意外:“……红玉膏是特意想让我带入王府的?” 古崇没回着话,却是在下一刻又说了一句:“陛下想让仪亲王,坐上他的位置。” 谭潇月:“……?” 这回谭潇月不是愣了,她瞪大了眼站起了身:“陛下有病?” 古崇又呵斥她:“混帐话!” 谭潇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面上神情很是难看。 哪有进了高墙出来,再等上皇位的? 坐了牢再上位,这在臣子之中又要如何才可以服众?别的皇子又会寻何等理由来斥责此事,觉得他德不配位? 太子在东宫被教养多年,即便是命不好错过了帝位,那也还有后来居上的五皇子可以取代。 五皇子没了,皇后名下还有一个三皇子。 年纪如此之小的七皇子,算个什么? 论功绩,七皇子没有。论能力,七皇子年幼不显。 古崇见谭潇月脸上写明了态度,不得不提醒:“你是锦衣卫。” 谭潇月想着祁子澜上回与自己说,他就喜欢如今这样的日子。她觉得一切太过可笑:“我知道我是锦衣卫,如今也总算知道自己在仪亲王身边,到底是为了何事。” 她是被皇帝安插在七皇子身边,专门负责保护七皇子的。 “但,七皇子不适合当皇帝。”谭潇月半点没掩藏自己的意思,直勾勾盯着古崇,“他就算入了高墙,出高墙之后也未满二十。他有爱,必然也会恨,不信自己父皇,不信自己子嗣,最终轻信小人。” 谭潇月几乎能看到这朝代百年之后的模样:“排行第七却能登上皇位,子嗣内斗更为惨烈。皇家继承恍若养蛊。天下难事颇多,朝廷难以齐心治天下,一心只想着在朝中生存,好好站位。人,会死。国,会亡。”
第76页 她半点没有怀疑自己说出话的真实性。这是真的有可能的。 古崇静静听着谭潇月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往小里说。”谭潇月想着祁子澜对自己笑得开心那模样,“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高墙会毁了他。” 监狱,能轻易毁了一个觉得自己明明无错,却被关押进来的普通孩子。高墙不是寻常监狱,它完全割裂了人与外界,能从精神上彻底击溃一个人。 尤其是送他进来的,是他的父亲。 谭潇月甚至觉得,如果祁子澜熬不过来,那皇位到时候,也未必就是祁子澜的。 皇帝在赌,赌朝廷内乱,高墙围困,到底能不能揠苗助长。可他从来没有想过祁子澜到底能不能赌得起。皇帝输了一个七皇子,还可以有别的儿子。 可祁子澜,只有一个。 谭潇月直视着自己的领路人:“他会疯。” 古崇深深看了眼谭潇月。 他看着她入锦衣卫,和别的死侍都不一样。他亲自将她送去谭家,看她逐渐成长。 像是发现了一颗石头,切开发现里头有翡翠,越打磨,越是亮眼。 敲门声响起。 屋里两人暂且不言。 僕役进屋后,将糕点摆到了桌上,给专门端了小架子,放在旁边搁酒。 放完了东西,僕役安静退下,又将屋子留给了这一老一小。 古崇等人走远了,才缓缓开口:“我也觉得很可笑。但我能理解陛下。” 谭潇月觉得理解个锤锤,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古崇见谭潇月这样,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己常年崩着的脸,笑了起来。 他带着笑意,和谭潇月说起过往:“我追随陛下的时候,陛下年纪不大,但很有治国想法。运气好,他就此成为了人上人,而我被他拎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这一坐,就是好多年。” 祁政并不是一个庸才,从他多年治理下国泰民安这一点,还是能看出来的。 “朝廷上的事,时常牵连太多。有的事情,他知道错的,也必须做。做错了,还不能是他做错。我还替他背了好几回的锅!”古崇想到这个,还不住摇头。 谭潇月清楚这点,继续听古崇说话。 这位老人说话很慢,时常会有所停顿。这已经是他多年的习惯了。谭潇月并不催促,就想看看他能为陛下找出多少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古崇取了边上的酒罈,给自己和谭潇月都倒了一小杯。 桃花红并不是桃花酿造出来的酒,单纯是粉色的酒,顾有这个名字。 古崇抿了一口酒:“对于他而言,皇后,后宫里的女子,都不是他主动去选的,是别人塞给他的。他眼光多高啊,恨不得能长天上去。到底还是到了一定的年纪,遇到良人,心有所属。” 谭潇月取了酒杯,晃了晃:“这话听着不就是,我床上女子千千万万,但我心中只挂念一人。” 祁政没有遣散后宫,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宠溺。 那女子就和他后宫中别的女子都一样。 “但别的皇子,没有一个挂在皇后名下。”古崇对谭潇月说着,“七皇子,是名正言顺挂在皇后名下的。” 皇子公主那么多,皇后名下就那么几个人。 别的妃子早逝,孩子多是交给没有孩子的妃子代为抚养。唯有七皇子,直接给了皇后。也就是说,太子若是败了,接下去继承权在三皇子,再接下去,就是七皇子。 五皇子名声和能力上即便是胜过三皇子极多,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也难以直接越过三皇子和七皇子。 至少臣子们不会那么轻易就为了五皇子而折服。 谭潇月听着就觉得复杂:“皇后名下有太子,有三皇子。如今太子和五皇子皇孙都有了。太难,这事实在太难。” 古崇点头:“是难。所以陛下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安排。而你,从入谭家开始,就註定是仪亲王妃。” 谭潇月:“……” 她入谭家那时候才几岁?这群丧心病狂的人! 古崇看着谭潇月:“你是仪亲王妃,也是锦衣卫。” 谭潇月将酒喝了,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又直接喝了。连喝三杯,她才将酒杯搁在边上:“我还是不同意。” 古崇又给谭潇月将酒满上:“为什么?” 谭潇月:“他生来就没人教他当皇帝,当上了容易多荒唐事。” 古崇将酒杯推给谭潇月:“你可以教他。没有谁生来就会做皇帝。” 谭潇月将酒一饮而尽,这回直接将酒杯倒扣了:“可他不乐意当皇帝呢?” 古崇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不乐意?” 谭潇月微微睁大双眸,顿在那儿。 皇子中,谁会不想要当皇帝? 万一祁子澜心里头也有那么一点小九九…… “在高墙里两年,你可以选择继续当仪亲王妃,未来成为一国之母,也可以选择两年后彻底成为一名名符其实的锦衣卫。”古崇将一个最为巨大的“胡萝蔔”放在了谭潇月面前,“彻底当你自己。” 谭潇月沉默了。 她可以做皇后,也可以做臣子。
第77页 古崇将桌上的棋子慢慢收起来:“人一旦老了,很多事就希望在走之前能如愿。陛下是这样,我也是这样。陛下的心愿,是将这天下传给七皇子。我的心愿,是希望你高兴。” 谭潇月看着老人收棋子的手。 斑斑点点,皮已困紧了手,看着皱巴巴的。 老人就这么将棋子一颗颗放回去:“我没有孙女,头回见你,就想着我要是有一个孙女,肯定像你一样好看。那双眼睛亮得很。别提,你还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 谭潇月受训的时间,远比一般负责刑侦的锦衣卫要短,但她不仅能跟上,甚至水平远超于寻常锦衣卫。 “你可以有很多选择。但你不能去干涉仪亲王的选择。”全部棋子放回了盒子中,古崇如是说。 谭潇月取了一颗白子,直接放到了棋盘的正中央。 “我这一生,算是天赐的,白赚来的。”谭潇月落子发出了“咔哒”一声,“所以当一枚棋子,我从未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就是拿钱做事,当个工作而已。 古崇是个执棋手,陛下也是执棋手。 谭潇月又取了一枚黑子的棋子落下,放在了白色的棋子旁边:“陛下说得再怎么好听,在他心里头,仪亲王也是一枚棋子。为父者的一厢情愿,从未听过仪亲王的意思。” 否则仪亲王怎么会有自言自语这种习惯? 他指不定从未感受过父爱。 说得天花乱坠,祁子澜都没有感受到来自父亲的爱意。 “您给了我选择。不仅是让我选择当皇后,还是当锦衣卫。您还是在让我选择,是祁子澜,还是陛下。” 她抬头重看着古崇:“那,您的选择又是什么?” 古崇发出了笑声:“谭潇月,你太聪明了。太聪明的人,容易活不长久。” 棋子不需要懂太多。古崇今天给她透露的消息太过多。谭潇月能听出来的东西,涉及的事也太过多。古崇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来让她做事,甚至有的时候,连个理由都不需要。 上头让下头做事,很多时候不需要理由。 古崇给她说了那么多,让她的心中动摇,不自觉偏向了祁子澜。 她会为祁子澜考虑,为祁子澜着想,甚至尽可能去保护祁子澜。 谭潇月甚至不知道“让祁子澜当皇帝”这个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唯一能确信的一点,就是不管是祁政还是高崇,都希望她可以护下祁子澜,并且教导祁子澜。 这话没有办法再深聊了。 谭潇月也不再打算喝酒,而是起了身告辞:“事我都知道了。接下去有任务,让灵云直接交我便是。高墙两年,我会仔细考虑。” 说完,她行礼径直出门,头也没回。 屋子里就剩下没有动过的糕点,吃了一半的酒,还有一个孤独的老者。 孤独的古崇给自己倒酒。 他许久没开口,等到好一会儿后,才自嘲一样笑了一声。 谭潇月骑马回仪亲王府。 路上大多数地方都是暗的,没有任何的亮灯。 天上的月亮算是亮眼,勉强照亮了脚下的路。 谭潇月吹着风,静静琢磨着刚才自己和古崇的对话,试图在里面再分析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她以前是个庸人,但好歹有良知。 她现在不算庸人,但好歹良知还在。 若祁子澜是个飞扬跋扈的二世祖,谭潇月二话不说就将人坑进了高墙,在高墙内好好教人学做人。可祁子澜不是。祁子澜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即便有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有那么多值得她警惕的地方,可她能感受得出,祁子澜在试图做一个很好的人。 他不一定能成为一名好皇帝,但至少能成为一名好亲王。 谭潇月觉得两年的高墙时间,对祁子澜而言太过于不公平。 不管祁子澜最后成不成皇帝,他若是无罪,就不应该被关进高墙。 夜风极为凉,谭潇月却无知无觉,一直就这样回到了仪亲王府。 她翻身下马,将马带去了马厩里,自己单独往回走,还下意识直接朝着祁子澜今晚的住所走。 祁子澜那儿意外到现在还亮着灯,此刻在外头还能隐隐看到亮光。 轻微的,不明显的自言自语声,从屋子里传递出来。一字一顿,可以让谭潇月明白,这人是一边写,一边同时念出了声音。 古崇说得轻巧,让自己教。 这皇帝那么好教出来,那天下能当皇帝的人多了去了,根本不差自己那么一个。 里头念头许久的话,人很慢才停笔。 谭潇月就那么寻了个地方,盯着祁子澜窗户上的影看着。 又过了片刻,里头书房的人朝着外头走,打开门探了探脑袋,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谭潇月继续在那儿看着,觉得两人的视线反正也对不上。 祁子澜重新关上了门,再次回了自己的房间。 再没过多久,里头悉悉索索声传来,灯暗下。 看起来祁子澜是打算睡了。 谭潇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将自己的衣服褪去,钻进被褥中。闭上眼,她脑袋里全是祁子澜。 她原先是棋子,今后想要做执棋手。
第78页 尽可能不让祁子澜进高墙,要是进了高墙,她就在高墙里带祁子澜杀出去。 另一头的祁子澜,刚入了被褥,闭上眼后脑子里也全是谭潇月。 他少有没有嘀嘀咕咕说点什么,反而在心里头不断想着:谭潇月又出府了。谭潇月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我。谭潇月看我看了好久。 心里头简直下一刻就能开出很多小花来。 角落里简单通报过一声的罗书兴则是满脑子想着:自己被主子当初特意扔去刻苦学武,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每天在王爷和王妃之间添柴加火,直到成功做好红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9章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 一位老翰林在多日之后, 将孙适的事情放上了明面上, 强调了天下学子一心求学科考,甚至不惜举家进京,连田地之根本都不顾,实在是舍本求末。 六部会议时,这事情被祁政拿出来,让众人好好看看,商议一下此事到底该如何解决。 出现了问题, 总归是要去解决问题的。在问题小的时候解决,远比问题大的事情解决要好得多。 首辅尚在,六部分派。 几位尚书观点不一, 多是提出了自己派系的想法。 “臣以为,此事到底还是一家之事,放眼天下, 这等父不父, 子不子的情况到底是不多的。若要因此大动干戈,反而累及寻常学子。” 祁政看向另外几位。 “臣觉得不对。臣以为此问题在官员待遇上,官员与寻常百姓为田地所苦差异太大, 以至于百姓为了能够有一跃而上的机会,甚至不惜放弃家中田地, 逼迫家中小辈。此等小辈不仅不能在官场上有大作为,甚至还起了坏的导向。”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影射陛下,还是在说先皇不是?你自己想两袖清风,那这月起别问朝廷拿钱了。” “臣倒是觉得, 学子来自五湖四海,这到了科考之时要赶一年的路,这才颇为荒谬。人可以为了求学而奔波,可不该是为了权势而奔波。” “千百年来科举向来如此,难道你还想取缔不成?” “科举既然有生,有改,远不至取缔。臣仅认为,不如扩国子监。各地学子吃住都在国子监中,自然就没了父母随身伺候,又压迫学子之事。到了科举时日更不用万里迢迢来京城。” “国子监向来只有官宦子弟尚可加入,臣以为不妥。” “这天下还有别的书院,这不是和书院抢人么?” 祁政见他们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也没拦着,反正现在并不是在朝会,这会儿吵,总比在朝会上阴阳怪气好得多。 首辅也见惯了这场面,安静听着,和祁政差不多,仅在内心揣摩着各人的心思,以及这事最好的做法。 吵够了,祁政见几人快要车轱辘说重复话了,这才开口:“缪大人怎么看?” 缪大人,也就是首辅。 他被这么一个点名,当即明白此事陛下心中已有了一点决断,不过还把握不好。 “几位大人,其实都说得不错。”缪大人开口,“这事暂时还是仅此一家,尚为少见。但这种少见,是因为京城里见的少,还是这事本身真的少?” 看,这就是事要分开讨论了。 “臣前些日子询问了自己才来京城的老乡,臣老家那儿可有这种事情?臣老乡说,还真有,但多得是孩子没那么高天赋,到不了京城。” 祁政微微颔首。 “臣觉得,产生这种情况的因素有很多,就如极为大人所言,有为官所得远超种田,也有科考一事实在对于偏远地方太过艰难,这买卖田地举家上京,也有可能仅是因为家中没有那么多路费,倾家荡产就为此一赌。” 不同的原因,可能会产生一样的效果。 “但改制,我们在场的几位大人,都是从科考一步步走上来的。其中多有艰难,才换来如今能够与圣上面谈,共商天下大事。臣自以为没有大功劳,也该有点苦劳。钱,陛下总不至于再减了臣的吧?” 这么一说,祁政都笑了。 在场几位尚书也都缓和下了脸色,纷纷点头。 缪大人能做首辅,绝不是泛泛之辈,说话到底是比他们厉害得多。 “那国子监扩招一事,臣觉得怕是群臣不一定乐意。先生就那么些,学子多了,那先生必然受累,而学子所能向先生请教的时间就会少。孔子所谓‘因材施教’,也要教得过来才成。” 祁政看向自家首辅:“你这也觉得不好,那也觉得不妥。倒是给朕想出点新法子来!” 他话里带着笑意,显然是听进去了这些话。 “循序渐进。如今开办的书院原来越多,那仿着国子监,再来一些朝廷督办的书院,不也挺好?”缪大人提出了一个观点,“今后科考,若是必要有朝廷承认的书院所开具的凭证,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首辅没选择极端的方式,但他的想法一样惊了在场的几位尚书。 步子,跨得有点大。 这等同于书院有了远超于学子的实权。 要不是前有底下步子跨更大的,吵架时如笑话一样说出来的取消科举,恐怕当即就有人要出言反驳了。
第79页 “当然。此事牵连众多,细节总要再议。”缪大人如是说。 祁政听了这话,一拍手:“这法子好啊。就是没个章程,听着问题会有很多。你们再回头好好想想,此事就缪大人与吏部尚书一块儿先讨论讨论。” 吏部权势本就大了,这尚书和首辅在一块儿讨论做事,总让旁边几位尚书心里头有所不安。尤其是着吏部尚书的学生,正是和五皇子的娘,晋妃的娘家有所联姻。 缪大人即便是站在陛下那头,哪位也不跟的,在对太子和五皇子之间的事上也有点敏锐,心底明白这事和吏部尚书讨论最佳,但也忍不住多想。 此事无法避讳,两人自是应下。 祁政接下去就又说了:“这事重要,别的事也重要。近来户部和工部又如何?” 话题被立刻扯开,说得是都重要,但听起来却像是都不太重要。 几个人心里头都暗自思量。 比起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仪亲王府这里倒像是和和美美新婚状态,高高兴兴准备筹备起这在亲王府的第一年。 需要採买的东西一一布置了下去,谭潇月警惕又认真完成着府上每一件事,生怕一不小心着了上头的道。 仪亲王祁子澜当然是过得好似岁月静好,笑眯眯这一天就悄悄和谭潇月说:“我请了一个戏班子,这个月有空来我们府上唱戏!” 谭潇月听到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微微睁大眼困惑看向祁子澜:“戏班子?” 祁子澜高兴点头:“谭老爷不是爱听崑曲。我请了一个戏班子,正好是唱崑曲的。这班子算是徽州那儿极有名气的,沿河唱一曲,说是日入斗金都不为过。” 从徽州到京城,一个戏班子恐怕要花费不少钱。 谭潇月想了想近来府上的开支,更困惑了:“你哪来的钱将戏班子从徽州请到了京城?” 竟有如此大额的私房钱! 祁子澜半天没听出谭潇月话里的意思:“这戏班子本来就要上京。说是要给宫里头唱几曲,才请了人,倒是也没细透露是在哪个场唱。我也是偷听听来的,就趁着这会儿花了点小钱,让他们先来我们府上唱一出。” 这请戏班子唱戏的钱,比起请戏班子上京唱戏的钱,那就少多了。 谭潇月点头:“所以,你哪里来的钱?朱管事近来的帐本都有给我看。” 祁子澜:“……” 谭潇月面上露出笑意:“王爷有什么私帐,还不曾跟我说的么?” 真有私帐的祁子澜微转开了视线:“你不该是先高兴可以听曲了么?” 谭潇月上回说谭老爷爱听崑曲,可还真没说她自个爱听…… 嗯? 她有说过么?好像确实没有。 谭潇月一时间有点迷糊了。她有的话极为顺便就说出了口,由于无足轻重,反而容易给自己挖坑。近来事情又多,很多小事都要上心,她还真记不得了。 “近来有什么喜庆的日子?”谭潇月又细想了一下,觉得宫里头能请人唱戏,大概率是为了新年。 两人的生日都在上半年过了,端午中秋重阳也都过了,成婚又尚未满一年。 这新年之前还有什么喜庆日子? 祁子澜手背到了身后:“这没喜庆的日子,难道就不能请戏班子了?” 他微抬了下巴,话里还有点不高兴。 谭潇月见他这样做了事来邀功,没邀到就闹小脾气的模样,顿时笑起来:“当然可以,我很高兴。那戏班子擅唱的是什么本子?我可要先问问,以防我半点不懂,回头看着云里雾里的。” “《牡丹亭》。”祁子澜这才接着话聊了下去,“我来与你细说。” 这细说归细说,私房钱的帐,谭潇月还是悄记在心里头,准备回头再和祁子澜算一算。 祁子澜开了一个头:“这《牡丹亭》,讲的是人鬼情未了,人死又复生。我初回听这,只觉这不愧是话本,唱给那些个后宅后院的女子听再好不过。后来却越想越妙,越想越觉得有趣。” 谭潇月听着人鬼情未了,心头就是一惊,听到人死又复生,惊了两惊。 《牡丹亭》说的是一个女子梦中与一书生相爱,醒来发现是梦,然后悲痛欲绝,死了。死后她“做鬼也没放过”那书生,和书生来了一场人鬼之恋,恋着恋着,人就又活过来了。 祁子澜讲得意犹未尽,最终还给了个总结:“爱,能让人跨越生死。” 谭潇月没想到祁子澜身为一个王爷,还这般相信“爱”之一字,钦佩点头:“王爷说得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0章 《牡丹亭》到底只是一个寻常的崑曲而已。 事实上谭潇月能跨越生死的原因应该是她也说不出的知识, 那是解释不清的、或许万年后才能有解释的东西。 她没有因为“爱”穿越。 祁子澜一时间没听出谭潇月这话是肯定还是反讽, 看向谭潇月的眼神有点微妙。 谭潇月端正态度,摆正姿态:“爱是很玄妙的事,而这世上必然会存在。不然也不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等诗词出现。”
第80页 祁子澜点了脑袋,同意了这话。 然后两人同时又在琢磨:这玩意确实是必然存在的,能不能碰到,那就是另说了。 这一个琢磨,就琢磨到了戏班子到仪亲王府来。 谭潇月是第一回 见正正经经进家门的戏班子, 眼里都写着好奇。 她往日当锦衣卫执行任务,都要尽可能避开人群。以至于这种近距离接触戏班子的机会少到可怜。 这来自徽州的戏班子,人是不少的, 行头更是多。 谭潇月好奇归好奇,盯得也是紧得很。 虽说不该日日防贼,但如今这情况, 也就只能她多操劳一些上点心, 防一下“贼人”。 这戏班子的班主是个老江湖,说话一股子江湖气息,最是能察言观色。他见谭潇月好奇, 就让班子里的女子去与谭潇月聊聊,说点关于崑曲的趣事。 戏曲是很有意思的, 戏班子里大多数的孩子都是下九流出身,自小苦惯了,对着贵人都要露出一副笑脸。 偶尔有木一点的,那也难登上檯面, 要是没过人的天赋,班主也不会往前头推。 谭潇月听着也就听着。 那女角见谭潇月听着认真,还笑着询问她可要听两句。 谭潇月想着祁子澜似乎很喜欢《牡丹亭》:“不如就唱两句牡丹亭。这戏有几齣?” 女角回了她:“原剧本是有五十五出,要是一出出演,要分好些天才能唱完。娘娘要是想在一日内听完,我们就唱四出精简了的。” 这可真是对准了贵人,可长可短,可直接唱个过年场,也能直接走个日场。 谭潇月微微点头:“看来很有趣。” 女角笑着应声:“可不是嘛。我这就给娘娘唱两句。”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这唱着情情爱爱的,谭潇月觉得声音好听,听着也没多大共情心。 女角见谭潇月兴趣算不上大,又换了一段。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醒醒楚楚无人怨。” 谭潇月见人唱得入戏,在旁边拍了两掌:“唱得好听。” 女角见谭潇月没多大脾气,安心了不少,脸上堆笑给谭潇月解释:“刚才那句,说的是这人的喜欢,是没有办法如花草那样随意的,要是这生死随了人心愿,恐怕也不会再去怨念他人了。” 谭潇月笑起来:“这想法倒是还真敢想。” 女角眨眼:“在戏本里有什么能不敢想?” 这胆子是真的大。 谭潇月笑意加深:“成了,我也不好总在这儿扰着人。明日王爷休息,就唱个一日的《牡丹亭》。” 旁边在忙碌也在听着的班主,这会儿才应了谭潇月的话:“娘娘辛苦。娘娘早些歇息,万不要因为我等人而累了身子。” 谭潇月点头,带着灵云和雀生离开。 余下的事情,朱管事会另行处理。 晚上祁子澜回来时,踏进府中,看到府上猛然增添的人气,还颇有点不习惯。 他迈向里头的脚步迟疑片刻,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结果等碰到了人,就见那人立刻跪下行了大礼。 祁子澜摆手:“在府上不用行那么大礼。” 那人赶忙起身:“谢过王爷。” 这人长得有点柔,看着不像是演生角的。 祁子澜也没问什么,扫了一眼直接点头就走。 余下原地那人唇角轻勾,立刻回了自家戏班子。 先前那和谭潇月聊过天的女角,见人这会儿回来,早变幻了神情,此刻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哟,这不是傅树么?怎么?今个娘娘对你没兴趣,你就出去兜一兜,看能不能碰上王爷?” 傅树好声好语解释:“不是的。我只是刚才出去找管事问了两句话。” 女角听着就不舒坦:“那你让班主去问啊。就你能耐!我看你不仅是想要挤掉我的位置,还想要当班主了吧!” 傅树不作声了。 旁边有人开口劝了两声:“得了。也就傅树脾气软,任由你说到。杜丽娘平日不都是你在唱么?要不是有的人家不爱女角,硬要男角上去,傅树也不会去唱杜丽娘。” 女角当即就火了:“他不唱杜丽娘能唱什么?他这声音天生就只能唱旦角。不阴不阳!” “他都没唱过,你怎么知道他行不行?”旁边有人挤眉弄眼。 顿时群人狂笑。 旦角平日里都是女子演的,像杜丽娘就是花旦才会唱的。男子去唱就是反串。 有的贵人就喜欢看女子唱男子戏,男子唱女子戏。有的贵人则觉得女子该守规矩一些,就只让男的上台。有的又觉得后院里请来唱,还是全女子比较妥,就只让女的上台。 反正怎么折腾的都有。 傅树就是男子里头专门唱旦角的反串。 他一样是打小就开始练的,天赋又好,所以但凡给了他机会,他都是唱杜丽娘。 那原本被抢去角色的女角当然是不乐意。 傅树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生气,就坐到了旁边清点自己的那些个行当。 有和傅树关系好的,悄悄给了他一个胳膊肘:“你可千万别和一个姑娘置气。她这脾气在徽州刁惯了,来京城迟早要吃苦头。”
第81页 傅树这才朝着人笑笑:“我没生气。她也有分寸,不会惹事到贵人前头去的。” 大伙儿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这仪亲王府的活不过是试水,回头在京城里,他们要是真能给宫里头的人唱两齣,那才是真名扬天下了。 所以在去宫里之前,他们在场的人谁都不能轻易惹事。 那人见傅树脸上没什么不高兴,这才松口气。 一群人收拾完东西,也没再乱折腾点什么,早点听从班主的话去睡了。他们明个要早起吊嗓子,吊完嗓子紧赶慢赶就要化妆登台了。 这仪亲王府院中有凉亭,他们这群戏班子没有台子,直接要去那凉亭那儿走一出。 谭潇月今晚上还是和祁子澜一块儿睡。 两人先后洗漱好,躺入被子中,半点不会越过中间那条隐藏在两人心里头的线。 谭潇月手指头微动,睁着眼看向上头:“王爷,明天戏班子会唱一整天的《牡丹亭》。我今天听人唱了两句,那是半点没懂。” 祁子澜兴趣起了:“听他们唱了什么?” 谭潇月已经将那些个台词忘在脑后了,只隐约记住了最后两句:“……好像是生生死死怨不怨的。” 祁子澜听了谭潇月这话,当即将那唱本给念了出来。 一字不差。 谭潇月眨了眨眼:“王爷看来真喜欢这话本。” 祁子澜闭着眼:“因为人死或许真能复生。” 谭潇月双眼睁大,手指头不动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子澜说完一点也没掩饰,还继续多话,顺着这唱本的词说了下去:“生生死死不一定随人愿,但人多了一条命,总归会做不一样的事,想着去弥补过去。也少了那些个怨。” 他顿了顿,还是强调了一声:“怨肯定还是会有怨的。杜丽娘就是后来大多顺心了,不再去计较而已。” 这话说得,好像真体验复生了一样。 谭潇月没侧头看人。 她掩饰了一辈子的东西,到现在还本能在掩饰着。也好在她上一辈子,真的普普通通,毫无建树,这才能这辈子几乎没多大的影响。 唯有的差异,就是她被教着要忠于皇帝一人,可内心深处从未完全认可过这种想法。 那,她既然能成为仪亲王妃,保不定小王爷还是个重生的? 重获新生,独爱牡丹亭。 “王爷,你这话说得好似你就是那杜丽娘。别人都想要做那柳状元,王爷倒是不一般。”谭潇月玩笑试探着。 祁子澜听着这话:“你看来还是更喜欢读书人。” 谭潇月:“???” 祁子澜若有所思:“果然女子都爱风流读书郎。你看这柳状元,未谈嫁娶先惹出事端,勾搭女子花前月下,细究一下,老丈人不锤死他算是体谅他救活了自己女儿。” 对牡丹亭的剧情一知半解的谭潇月:“???” 这说话的内容不知不觉就偏到了谭潇月自己身上,让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祁子澜这话。 憋了半天,谭潇月憋出一句:“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祁子澜手悄悄越过了线,碰触到东西,立刻停下了手。 被碰触到手的谭潇月疑惑碰了回去:“王爷?是你的手伸过来了么?碰到我手了。” 祁子澜张开手,抓住了谭潇月的手,双眼依旧闭着:“我要是复生了,或许是因为你。” 谭潇月本就入眠困难,如今被抓着手,更为悽惨。 她幽幽内心嘆了声:“这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第41章 一夜睡醒, 早上两人又是很早就起了身。 两人是习惯了这点起身, 半点没赖床。外加上今日做好了准备听一日的戏曲,更是不该赖床的。 谭潇月换好了衣服,盯着自己的手。 手张开又合上。 旁边雀生好奇凑近看了一眼:“娘娘手上怎么了么?” 谭潇月收手:“没怎么样。” 她昨天被祁子澜抓着手睡了一晚上。 有点奇怪。 祁子澜手上有种干燥的暖意,比她温度高一点。大约是这样,在她身边睡着的时候,她就总觉得有人在,睡不安稳, 时常要白日补眠。 但当祁子澜牵着手了,她下意识就明白这人就是祁子澜,反倒是到了后半夜睡着了, 还睡得挺好。 明明祁子澜在她心里面已经成功踏上高危顶端,成为疑似重生人士。 这算是什么怪理? 谭潇月有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反正睡了一夜好觉。她兴致颇好, 今日特意多挑选了一个金钗插在脑袋上。 灵云和雀生在后头看着, 只以为谭潇月是因为可以听曲才高兴,跟着也就高兴起来。 整日待在府中,其实确实蛮无趣的。 戏班子早早就穿戴好了衣服, 画起了妆容。 仪亲王府负责了伙食,给戏班子们尝了尝平日王府内的口味。 一群人吃得欢, 甚至有点忘形,还被班主逮着两个杀鸡儆猴一样教训了一番。 等谭潇月跟着祁子澜一块儿寻了位落座,戏班子那儿也成形,准备开始唱戏了。
第82页 祁子澜低声和谭潇月介绍了一下:“这唱戏行当分得细, 不过各地有各地的讲法,没一个特别的准数。像这个班子,大约是分了十种。像旦,就是指女角,等下要上的杜丽娘就是。” 谭潇月点头。 除去角要唱曲,底下还有人要负责奏乐。 奏乐不是简单的活计,都是要配合上的。 这人还未唱,乐先起了。 人一唱,在这原本极为空旷的院子里,能惊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谭潇月听着昨天和自己打趣的女角上场,表演了一场游园惊梦。她自己都不怎么逛园子,还要看别人表演逛园子。 她唇角泛笑,觉得有点趣。 看戏归看戏,谭潇月从来不会将全身心都投入到这里头去。 她敏锐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借着拿茶的功夫,顺势看了回去。 是一个长得颇为阴柔的男子。 那男子发现自己看向他了,当即就转了头。 谭潇月将人脸给记下,又不动声色,含笑看戏。 祁子澜这会儿看着高兴,还主动给谭潇月剥瓜子,剥了一小碟,悄悄给她推到了手旁。 谭潇月拿零嘴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一小碟剥好的瓜子。 她吃了两颗,随后也给祁子澜剥龙眼。 祁子澜发现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这是给我的么?” 谭潇月目不斜视:“是啊。” 祁子澜吃完了两颗龙眼,低声又问了一句:“可以再给我剥两颗么?” 蹬鼻子上脸。 谭潇月转头看向祁子澜:“你吃太快了,现在不给剥。” 祁子澜面上看起来颇为失落:“那就等下剥。” 谭潇月:“……” 唱了小半天,唱戏的不休息,祁子澜和谭潇月也要稍微歇一歇。 两人身旁的东西都要撤下了,谭潇月才拿了一颗龙眼,再度给祁子澜剥了。 她递到碗里,祁子澜很快就拿了叉子放入嘴里,笑眯了眼。 他吃完还夸了一句:“这戏是唱得真不错。赏钱。” 罗书兴上前负责赏钱。 谭潇月又朝着刚才那阴柔男子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人已不见了踪影。 午间的时候,两人吃了半天,也没叫人再上特意的吃食,而是随意走动着,和戏班子里班主还有两个主角聊聊。 谭潇月不经意就问了起来:“这戏班子一齣戏,是班子里每个角都能有戏唱的么?” 班主回着话:“那可不是。不然偶尔有人生了病上不了场,难不成就直接取消了?总有几个在班子里是预备着的。” 谭潇月笑笑:“说的是。那唱戏除了循规蹈矩唱一段,可还有别的趣事?” 班主说了两个贵人会喜欢的:“时常兴起了,有返场,随意唱唱别的。还有反串,男的唱女角,女的唱男角。” 祁子澜听了这话:“反串能唱好?这嗓音男子与女子是截然不同的,长了个,男子还会变嗓,岂不是白学了那么久?” 班主拍手:“可不是嘛,这戏班子也不好带,时也命也。能赚钱的时候就赚,不能赚钱的时候,就回去种田。” 要是碰上乱世,他们这群人连讨口饭吃都难。 祁子澜说了一声:“戏子不易。” 班主笑着点头。 谭潇月想起科举考核,戏子是不给考的,也是深深明白“戏子不易”这话。 旁边那女角则是时不时想要谭潇月多攀谈两句,哄着谭潇月开心。 谭潇月有一搭没一搭应着。 那女角见谭潇月好像觉得唱戏的实在没什么大趣味,心一狠开口:“我这杜丽娘,也有一个男角会唱。要是遇到只允许男角唱戏的贵人,就是他来唱杜丽娘。” 谭潇月看向这女角。 这女角神情埋在了浓厚的妆容后头,唯有那双眼睛,透露出了一丝愤恨。 人,果然不可貌相。 谭潇月同意了:“我看王爷对这个好奇得很,劳烦班主请人来唱一两齣。一两齣就够了。” 班主看向祁子澜。 祁子澜微微颔首。 班主忙堆起笑脸:“成,那就唱两齣。这反串就是个新奇玩意,唱得是没有咱家姑娘好,一两齣也确实够了。” 旁边的女角隐隐抬起了下巴。 这戏台子上她是天真浪漫又善良独立的杜丽娘,戏台子下不过空有一张皮囊。 谭潇月见了她那模样,失笑。 逛回了位置,班主立刻去寻人化妆,女版的杜丽娘继续唱了几齣,祁子澜和谭潇月跟着看了几齣。 随后等过了会儿,女版的杜丽娘下去了,来了一场书生与老丈人的戏。再随后,男版的杜丽娘接着上来了。 谭潇月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正是刚才那看着阴柔的男子。 他一开口就是女腔,惊艷四座。 刚才那班主分明是给了女角面子。这男子唱出来的杜丽娘,即便是不懂行的人也一样能听出来,水平是高于刚才那版的杜丽娘。 如果说女子唱的杜丽娘有了独属于女子的浪漫天真,那男版的杜丽娘则是真正造就了一个不该存在于人世的杜丽娘象徵。声音婉转纤柔,却半点没让人觉得造作。
第83页 在场众人除了戏班子那群人外,唯有祁子澜和谭潇月神情丝毫没有变动。 等两齣唱完,祁子澜和刚才看女子唱一样,高兴,且打赏。 谭潇月则是依然笑眯眯。 这让边上一直暗中观察着的女角又是庆幸又是觉得嫌傅树惹人厌。 傅树要下去卸妆换回衣服,当然也没任何人拦着。 戏班子中不少人互相对视一眼,继续将这齣《牡丹亭》演了下去。 等到太阳日渐朝着西方滑落,天空中一片橘红,谭潇月看着天色,打了一个浅浅的哈欠。 祁子澜注意了,小声问她:“可是困了?” 谭潇月见前头一副花好月圆人生得意的几个角:“要结束了么?” 祁子澜应声。 谭潇月这回算是大体了解了整个故事,动了动身子缓和了一下坐久了腰身:“挺有意思。” 结果她一转头,发现后头的雀生在那儿强忍的抽泣声,眼眶已经通红。另一侧的灵云也是神情颇为感概。 谭潇月:“……” 哦,这是一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谭潇月发现自己看得还不够真情实感。 至于祁子澜。 谭潇月转回头看向祁子澜。 祁子澜吃瓜子、喝茶吃得很开心。 谭潇月:“……” 她有点微妙问了一声:“王爷,您觉得这唱戏有趣,还是养小王八和四两有趣?” 祁子澜奇怪看了谭潇月一眼:“为什么问这个?” 谭潇月:“随便问问。” 祁子澜:“那当然是后者有趣。前者一时看看,看多了也就那样。后者我隔三差五要餵养的。这怎么能比。” 谭潇月佩服:“王爷厉害。” 祁子澜疑惑,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厉害了。 前面的戏总算是唱完,谭潇月又困顿打了个哈欠:“这戏是极好,可我这身子弱,实在熬不住。王爷,这晚上的饭,你让灵云直接给我送来吧。” 祁子澜令人先打赏,听着谭潇月说的话,当即就吩咐下去:“既然如此,今晚饭就直接送到房里头。戏班子的饭,厨房会一併做了,晚上离开太赶,明日收拾收拾再回就成。” 能在仪亲王府多住一天,众人当然是乐意的,起声谢过了祁子澜。 谭潇月起身带着人往回走,祁子澜在后头跟着。 在外人面前,哪能让王爷走在王妃后头的。 谭潇月走了一小段后,折回身等祁子澜赶上来。 透过祁子澜,她看到罗书兴在赏钱。一张小纸条,从那名唱杜丽娘的男角手中,极为自然入了罗书兴的手。 祁子澜赶上来,谭潇月想起来:是祁子澜让人请了这个戏班子入府的。 这男角和罗书兴认识。 如果……祁子澜真的是重生。 亦或者经历过想杜丽娘那样的死而复生。 那么她是锦衣卫的事,祁子澜知道么? 祁子澜如此无条件对她好,是因为有别的什么理由么?因为她是锦衣卫,还是因为她是谭潇月? 这人,真的会像面上那样,仅仅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么? 祁子澜很自然将谭潇月转回身子:“走吧。” 谭潇月:“嗯。” 她是锦衣卫,她该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一切的细节,而不是仅仅凭藉一个无端揣测。 作者有话要说: 祁子澜:__毫无掩饰自己的马甲 第42章 仪亲王府, 对于谭潇月而言就像谭宅。 只要摸透了, 了解得清清楚楚,甚至谁怎么想如何做,她都能有所预测。 现在,谭潇月一时间不知道,祁子澜将一把剑对准了她,这把剑到底是剑首对准了她,还是握柄对准了她。 两人回了房间。 厨房很快就将晚上用的饭菜给送了上来。 祁子澜给谭潇月盛了一碗汤:“吃饭该先用汤。” 蛋花汤, 清爽可口。 谭潇月学着祁子澜的样子,给祁子澜舀了一碗汤:“王爷也用汤。” 祁子澜顿了一下:“嗯。” 他们先前吃饭,基本是各自吃各自的, 这还是第一回 互相盛一碗汤。 倒酒是不算。 谭潇月拿起勺子,慢吞吞喝着汤,余光发现祁子澜拿起了碗, 咕嘟嘟就喝了下去。 随后祁子澜又取了干净的筷子, 夹了一筷牛肉,让入了她面前的盘子中:“你要多吃点肉,才能养好身子。” 谭潇月放下勺子, 取了筷子吃下了肉。 她犹豫了一下,随后也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 给祁子澜夹了一筷:“给你吃。” 祁子澜将牛肉吃下,又夹了菜给谭潇月。 谭潇月吃完,继续回敬祁子澜。 这一顿饭下来,两个人一直都在给对方夹菜, 看着对方吃下,随后等对方给自己夹菜,自己吃下,不断循环。 祁子澜胃口在男子中算不得大,谭潇月是胃口在女子中算大的,两人差不多时候收手,对视一眼,默默放下了筷子。 围观的雀生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和灵云说悄悄话:“娘娘和殿下比杜丽娘和柳生还要恩爱。”
第84页 灵云点点头,眼里有一点点疑惑。 谭潇月在学祁子澜对她的方式,对付祁子澜。为什么?她明明没有必要。 等人收拾了东西,祁子澜叮嘱谭潇月:“不要立刻就沐浴躺下了。稍作休息之后再沐浴躺下。” 谭潇月点头。 祁子澜话一如既往多:“身子骨弱,就要平日里多养生。你看在府上,你白日困顿的日子不少,但一次都没病过。” 谭潇月:“嗯。” 祁子澜弯眼:“今天的《牡丹亭》喜欢么?” 谭潇月回他:“喜欢。” 祁子澜点脑袋:“喜欢就好。我其实也不知道你对什么特别喜欢,但我们可以一个个试过来。反正今后日子还长。最好是无聊时,可以打发时间的。” 谭潇月深深看着祁子澜。 疑邻偷斧。 一旦她觉得祁子澜有问题,所有的细节都推向了他有问题。 谭潇月浅笑一声,敛去眼内情绪:“怎么会无聊呢?王府里那么多新奇事,以前在谭宅我都不曾接触过。光是这吃的,我都好多天没见过重样。要学的东西那么多,不会无聊。” 祁子澜:“以防万一。” 谭潇月:“……” 概率太高了。 小王爷不单纯。 谭潇月在心里面想着预期。 现下皇帝想让仪亲王府他们两个人都进入高墙,两年后小王爷能不能出来看谁才是皇帝,但是她一定能想办法出来。 如果说她暴露过锦衣卫的身份,仪亲王就是在和她做戏。 但是做戏不该是将她扣到身边来,还将自己的薄弱点一一展示,甚至偶有谆谆教诲。 如果她没有暴露过锦衣卫身份,那说明仪亲王觉得她或许是“好的”,所以对她态度极为好。 最大的可能是。 他们两个该是“相爱”的。 谭潇月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他们两个可能是“相爱”的!或许就是在高墙中,相互依偎活了两年。 在想想祁子澜以前说过的那些个“刺杀”,她救了他之类。 她或许一直站在他这边。 谭潇月看向祁子澜的眼神,顿时复杂微妙了起来。 祁子澜全然没想到谭潇月的想法已经从猜出一点实情,随后脑中开始天马行空,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谭潇月是睡着的,被他动作惊醒的。这一点比听一日的戏曲,多收了不少的消息,都值得多了。 “明日的课业没完成,我晚上稍稍要看会儿书。你累了就先睡下,今晚我……”祁子澜原本想说自己回自己屋里睡,结果话到嘴边,又成了,“我晚点陪你一块儿睡。” 谭潇月点头。 祁子澜真去看书的脚步,不知道为何比平时缓慢了一点。 谭潇月注意到这点,歪了一下头,略带思索。 她等祁子澜走远,这才起了身:“雀生,替我去看看水烧得如何,今日想要泡一会儿,最好能放点花瓣。” 雀生应了声。 “灵云,王爷说稍作休息再去沐浴,你便陪我走一走。” 灵云也应了声。 谭潇月走到门口,推开了门:“我们就不打扰王爷看书了,随意走走便是。” 两人都应下。 雀生被支开,还兴高采烈想着:今天娘娘兴致好,王爷和娘娘关系也变更好,今后有了小世子就更好。在亲王府真叫人高兴。 谭潇月带着灵云朝着戏班子暂住的地方靠近了一点。 灵云心思灵敏:“这戏班子有问题?” 谭潇月停了步,确认周边没人,这才看向灵云:“灵云,京城路很难走。” 灵云没能明白为什么谭潇月忽然说这个,怔了一下:“娘娘?” 谭潇月很是认真:“我敢将命交託给灵云,灵云敢将命交託给我么?” 灵云更加迷糊,可也知道近来谭潇月心里头藏的事,恐怕并不简单。 她重重点头:“敢。” “上面想将小王爷和我送入高墙。”谭潇月看着灵云,“我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如何……想来要做的事也极不易。” 灵云震惊。 “要送小王爷入高墙,首先要有个十足的理由,且大逆不道。这王府上上下下,人太少了。谁要是做什么事出格了,极为明显。可这戏班子不同。”谭潇月视线看向戏班子的方向。 灵云想起王爷所说:“戏班子很可能过年时节要在宫里头唱戏!” 谭潇月点头:“是。若是被人发现戏班子里出了岔子,又被人发现戏班子与仪亲王府有过来往。一搜查,谁特意落个东西在王府中,那怎么都说不清。” 能关入高墙的岔子,王府上下的僕人,怕是多遣散或者被送入别家。 灵云自认为能逃出来,可万一锦衣卫将她当成弃子…… 谭潇月:“那唱女角的杜丽娘是个没脑子的,而唱男角的杜丽娘,有点问题。” 灵云在下人中当然消息灵通:“那人叫傅树,唱得很好,人是孤儿,被老班主养大,后来跟着这新班主混的。”
第85页 一听孤儿,谭潇月就笑了:“那岂不是和我们有点像了。” 孤儿可真是最好操作的。 灵云意会:“是。” 也算是赶巧,谭潇月和灵云两人敏锐听到了脚步声响动,想也没想就往偏僻地挪了位,潜藏在了一个镂空门的后头。这儿正有个石墙挡住了视线,不走近低头看根本看不到人。 “傅树!你给我站住。”那女角杜丽娘喊着。 那傅树的脚步声真停下了,回望她:“可有什么事情?” 女角咬牙:“你明明今个可以随便唱唱,为什么非要唱成这样!” 傅树轻笑:“我为何要随便唱唱?既然都到了贵人前头,哪里还有随便唱唱这一道理。人家花大钱请了我们整个戏班子,就只能得个随便唱唱么?” 女角怒了:“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傅树微讶异,“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想问我为何抢你风头了?不抢风头,我何来赏钱?难道我还要与钱过不去。” 这地方没有别人,傅树反而伶牙俐齿起来。 谭潇月双手撑着脸听着。 “你信不信我把你的事告诉班主!这回要是能进宫,你绝对进不去!”女角肝火盛得很。 傅树听了这话,说话的口吻顿时冷了一些:“我有什么事情?” 女角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你自己藏得好?你祖上确实是徽州人,在京城为官。本来年岁到了,回到徽州做个乡绅就可以,结果好死不死惹了贵人怒,举家就剩你一人。” 谭潇月挑眉。 傅树却是说:“没想到你还是聪明的。既然你知道了,那就去与班主说呀。大不了这宫里头,我就不去了。你当谁都喜欢听我这等男儿唱女子?” 女角没想到傅树说不去就不去,相当愤恨:“你以为我不敢说?” 傅树嗤笑:“你要是敢说,早就去了。何必等到现下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女角被傅树激得不行,直接跑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和班主说!” 傅树就那么看着人跑远,随后默不作声,半天后才发出一阵嘆息。 躲在那儿的谭潇月和灵云互相对视一眼:这傅树是故意的,他不想进宫。 又过了一会儿,傅树也准备走了。 “傅树。”罗书兴的声音。 谭潇月屏息,给灵云做了个手势。 罗书兴的功夫很高,警惕心也很强。她们两个绝不能露出任何的马脚。 灵云眨了一下眼,同样屏住呼吸。 “东西都给上去了?”傅树这么问了一句。 “嗯。”罗书兴应了一声,“王爷让你别太冒头,京城里不比徽州,你眉眼太像你父亲了。” 傅树冷笑一声:“大不了就是一颗脑袋的事。” 罗书兴:“傅树。” 他这一声带着点警告。 傅树沉默片刻:“我知道了。替我谢过王爷。王爷现在和娘娘过得很好。今后只会更加危险,王爷那话该对他自己说才是。” 罗书兴:“嗯。” 傅树不想多说:“走了。” 罗书兴看着人走远,这才跟着离开。 谭潇月一脸问号:傅树知道她? 第43章 傅树和罗书兴是熟识。 傅树是祁子澜的人。 可以说至少是亲信, 否则祁子澜不会将她告诉傅树。 谭潇月和灵云确认外头没人后, 才寻了机会往回折返。 两个人没什么机会交流,拿了换洗的衣物,一直到去洗澡,谭潇月让灵云进来负责搓背,这才得以和她多说两句。 灵云是一晚上获得的消息太多,一时间有点失语。她迟钝给谭潇月搓背,面上还满是震惊。 谭潇月的惊异程度并没有比灵云少上多少。 她在谭家多年, 可以确定就连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谭老爷,都没这个小王爷敢弄事。 水温此刻正好,雾气瀰漫, 看不真切人的神情。 谭潇月若有所思,泡在水中细细分析了一下:“这人该是祁子澜的下属或者朋友。傅不是真姓。满门抄斩的实在不多,遗留下一个孩子更少。” 律法上对于孩子格外容忍。一般孩子七岁以下便会被留一条命。 虽然不少皇家人为了斩草除根, 根本不会让着孩子存活。 最大可能是满门抄斩的时候, 这幼小的孩子在现场并没被找到。又因七岁以下,朝廷没有什么理由特意去寻人,即便派了人暗中再寻, 没寻到后就暂且放弃了。 谭潇月看向灵云:“不如去查一下。” 灵云点头:“这事我去。” 云里雾里最容易做错事。 谭潇月叮嘱灵云:“你切记,人难分是非好坏。事情要从利弊去分析, 人也一样。重要的是,自己的命才是放在最前头的。” 她们现在无法判断王爷是好是坏,到底想要做什么。 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在多方博弈中, 保全自己。 灵云明白:“嗯。” 谭潇月沉入水中,含糊吐了水:“也是个棋手。” 原来祁子澜,早就偷偷从棋子,变成了一个执棋手。
第86页 这场复杂的博弈,真不知道鹿死谁手。 洗了个干净,谭潇月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去睡觉。 可走到一半,她变了方向,朝着祁子澜自己的屋子走去。 祁子澜就连小王八都养到她屋子里来了。他的屋子,谭潇月是除了在朱管事陪同下添置点东西,鲜少会踏足的。 屋子外头看,里头油灯已点亮。 人隐隐有说话声,在外头不是听得很清楚。应该是在背书。 他学得很认真。 谭潇月走近了屋子,听着里头声音戛然而止,敲了敲门:“王爷。” 门很快就开了,祁子澜亲自开的门,让谭潇月进门:“怎么先到我这儿来了一趟?晚间很凉了,指不定何日就下了雪。” 这下雪还没到日子吧。 谭潇月失笑。 她扫了一眼屋子的书桌,桌上摆了好些书,还摊开了纸笔:“洗完澡倒也没那么困了,这就想来看两眼王爷。我是不是打扰到王爷了?” 祁子澜摇头:“没有。你要是不嫌我闹,就在一旁坐着。我给你拿两本书?” 谭潇月点头。 祁子澜随意去架子上取了两本杂记交给谭潇月。 谭潇月并不是来看书的。 她是对祁子澜有疑惑。 灵云在门口守着,谭潇月进了屋子。 她取了书,窝在一旁的椅子上,借着书看这个屋子,看这个人。 房间里已烧起了煤炭,窗户开了一道口子,里头暖洋洋的。 祁子澜偶尔注意到她的视线,对上她的双眼,又收回继续背自己的书。 过了一会儿,祁子澜自己也受不住老被看着,端起椅子坐到谭潇月身边:“怎么了?” 谭潇月将书合上:“王爷喜欢戏曲,可知道这世上很多误会,多是你不说,我不说。你猜,我也猜,最终猜成了阴错阳差。” 祁子澜诚恳:“我不知道。” 谭潇月:“……” 祁子澜扫了眼屋子:“今晚不如睡我屋里?罗书兴,你与灵云一块儿去娘娘屋里头将东西收拾过来。” 角落里的罗书兴走出来:“是。” 谭潇月心头狂跳。 罗书兴! 她刚才,根本没注意到罗书兴潜藏在那儿! 就如罗书兴先前和傅树说话,也估计没有注意到自己潜藏在那儿。 先来者有优势,他们两个原来武学造诣不分伯仲。 罗书兴推门出去,叫上了门口的灵云:“王爷让我与你一道去收拾点东西过来,今晚歇这儿。” 灵云应声:“是。” 脚步声渐远。 祁子澜手顺上了谭潇月的头发,轻巧拔出了她的簪子。 乌黑顺滑的头发,如瀑布散落而下。 谭潇月本就刚沐浴完,面上是被热气蒸出来的微红。黑色的头发衬着她脸仅仅只有巴掌大,黝黑纯粹的双眸里根本看不出是五品的锦衣卫。 祁子澜一个用力,簪子的头被掰开,露出了簪子中空中藏着的那根针:“有毒么?” 银针在光下,折射出的光亮刺入人眼,惊动人心。 谭潇月没有半点慌乱。 她注视着祁子澜,压下了自己疯狂跳动的心:“没有毒。” 祁子澜将簪子重新装好,朝着她微微点头:“那就是迷药,能迷晕一头大象么?” 谭潇月:“……嗯。” 祁子澜很佩服:“灵云用药确实很厉害。” 谭潇月平日再怎么皮,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手到底还是摸向了手腕上那特质的手环。 现在的祁子澜和先前没有任何的不同,却让她一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不安套路走。 她以为他们两人接下去会你进我退,我退你进,互相试探直到一些事情发生。他们相互猜疑,相互揣测,告诉自己不能随意误会,也绝不会对对方放松警惕。 可谁知道祁子澜就那么顺着她的话下去,当场先扒了她的身份,再透了自己不同。 两人无言僵持了一阵。 祁子澜似乎觉得那簪子特别有意思,低头把玩了好一会儿。 “王爷不怕我将这事告诉别人么?”谭潇月这般说着,双眸紧紧盯着祁子澜。 祁子澜笑了一声:“什么事情?” 他问谭潇月:“是说我发现自己的王妃,是锦衣卫的事情么?” 谭潇月心不断下沉,浑身泛凉。 他确实知道。 她想要从棋盘上翻身,却发现原来别人早就高高在上。 她是孙悟空,翻过了无数的山头,自以为是落在了五指山下。 “锦衣卫审案用刑,也是需要证据的。我这些话出了门就可以不认。”祁子澜凑近了谭潇月,绕过她的脑袋,将她的头发挽起来,重新插上了那根取下的簪子,“更何况……” 谭潇月确实没理由伤祁子澜。 她掉了身份这事,她现在都没有多余的念头去考虑要怎么解决。 “更何况,你被派来是护着我的。” 簪入头发,有着轻微的牵扯感。 谭潇月盯着祁子澜:“为何我不是被派来害王爷的?”
第87页 祁子澜朝着谭潇月笑:“这还不能告诉你。” 谭潇月没打算认输。她的字典里从未有认输两个字。 往祁子澜那儿靠了靠,谭潇月双手环住了祁子澜的脖子,神鬼莫测拉长了自己手环里的铁丝,扣紧了祁子澜:“即便这样,王爷还信我?” 她的铁丝是特制的,一点点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磨出来的。 铁丝微微内嵌,只要谭潇月再加一点力道,祁子澜必然皮开肉绽。 祁子澜觉得自己脖子微凉,明白自己的命在谭潇月手上:“嗯。我信你。不是信派你来的人,仅仅是信你不会伤我。” 信她? 谭潇月觉得荒唐:莫不是他们今后真会相爱? “叩叩——”敲门声响起,“王爷,东西都拿来了。” 谭潇月上前彻底环住了祁子澜的脖子,顺势入了他的怀:“进来。” 罗书兴推门进来,后头跟着灵云。 两人一进门,就见祁子澜坐在椅子那儿,谭潇月坐在他怀中。祁子澜抬起双手扣住了谭潇月的腰,笑盈盈看向门口两人:“铺完床就出去吧。” 罗书兴和灵云两人声音微妙:“是。” 谭潇月能感受到祁子澜刚才微颤了一下。 小王爷的功夫是不高的。 他是在害怕,还是在紧张,亦或者说,是在兴奋? 谭潇月仰头,看向祁子澜脸侧。 祁子澜手紧了紧:“你别看我。” 谭潇月眼睁睁看着祁子澜脸上升起了浅淡的红色:“???” 她呆了呆。 刚才和自己对峙时,这人还面上极为镇定,谈笑间恍若一切都瞭然于心,结果就这么一个稍显亲昵的动作,他就能脸红了? 谭潇月觉得以小王爷的身份,估计是挺要脸的,打死都不会装出脸红。 这人又不是她,随时可以戏上身。 谭潇月往人身上又蹭了蹭,小声说了一句:“王爷?” 两人的位置太近了,她呼出的气直吹在了祁子澜的脖子那儿,惊起了一片小疙瘩。 祁子澜有些许苦恼,低下头凑在谭潇月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是十六,不是十岁。” 十四的少女身子还没彻底长开,可也能谈婚论嫁了。 十六的少年一样如此,皇宫里十岁就会安排人教授此等事情。 这软香入怀,又实则满是生死之间的威胁,极端的反差实在让祁子澜觉得煤炭烧多了,有点冒热汗。 谭潇月耳朵被吹了这么一口热气,听着这带有深意的话,眨了眨眼。 他确实十六。 她也确实才十四! 谭潇月将手上的铁丝给收了起来,环着脖子的手放下,施施然挣开祁子澜的双手落了地:“王爷还没沐浴吧?早些去,早些睡。平日滋补得太多,不如用来喂喂四两。” 祁子澜翘起了二郎腿:“我再等等去洗。四两不能吃那些,太补了。” 谭潇月注意到祁子澜的动作:“……” 呵,男人。 第44章 罗书兴和灵云在那儿铺床, 面上神情颇为复杂。 等两人铺好床对视一眼看到对方脸上那神情, 忽然有种:果然很微妙的感觉。 先前祁子澜都发话了,两人也不久留,当下就告退了。 谭潇月和祁子澜在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灯火亮眼,谭潇月点了点书桌:“那王爷要继续看书么?” 祁子澜:“嗯,稍后。” 谭潇月了解:“那我先去睡下。” 祁子澜看向谭潇月:“你不想与我再说说?” 谭潇月瞥了眼祁子澜:“说什么?说小王爷是杜丽娘,还是说,重活了一世?” 她已掉了马甲, 也就没打算给祁子澜留情面。 祁子澜微怔,随后笑开:“你太聪明了。锦衣卫不该有那么聪明的人。” 谭潇月想起古崇:“不,锦衣卫必须要聪明人, 只是不仅要聪明,还要听话。” 她没想到自己真猜对了。 祁子澜确实是复生或是重生的。 她大概率推测,应该是后者。不知道后来他们两个的关系如何。 “王爷为什么连遮掩都没有, 直接要表露出来?”谭潇月很是想不通, 站在那儿,眼里全是疑惑,“不管今后如何, 如今的我还未与王爷有如此深的交情,随时可能会将王爷出卖。” 祁子澜:“这也还不能说。” 谭潇月:“……那什么可以说?” 祁子澜缓和了一会儿, 站起身来:“入了高墙,我便可以与你说。” 入高墙? 谭潇月愕然。 祁子澜要把他自己送入高墙? 他不是复生的,他是重生的。 “王爷! “如果入了高墙,府中僕役多要被遣散, 所有东西都会被搜查清楚。 “我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被当成王爷对陛下的威胁。” 谭潇月盯着祁子澜:“不管是罗书兴、朱管家、还是雀生,又或者灵云,这府上上上下下,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88页 送走算是好的,可锦衣卫还有私刑,会拷问这些人知道多少关于祁子澜的事情。 “从高墙出来,王爷这辈子都会带上这个污点,何必?” 既然祁子澜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为什么还要送自己入高墙? 谭潇月想不明白。 祁子澜朝着谭潇月笑了笑:“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送我进高墙。过去我浪荡不羁,他想要我不同,这便罢了,如今我安安稳稳当我的仪亲王,可你这些时日依然警惕,说明他还是要对我下手。” 谭潇月:“……” 祁子澜:“他要是真将我再次送进去,我就进去。进去后,再无父子情。” 谭潇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祁子澜说得云淡风轻,好似一切都仅仅就是这样简单:“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扛不起这等大爱。” 褪去那些个皇族光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谭潇月抿着唇。 她觉得祁子澜必然不会安安稳稳就这么进去。 如果面前的祁子澜,是进过一回高墙的人,不知最终是否幸存的人,那么这回再进高墙,他必然已有所准备。 所以他多话。 所以他爱将自己的喜好埋藏在后头。 所以他凭着一张脸在京城里混迹,半点没打算冒出头来。 恍若一片黑暗中,周遭人来来往往编织着巨型的网,想要将部分无知人套进去,然而站在最中间的祁子澜手上拿着剑,冷眼看着网编织成型,最后一剑挑破,甚至挥剑杀敌。 他很危险,也很可怜。 人一旦产生了同情,那就很可怕。 谭潇月望着祁子澜:“王爷想当人上人么?” 祁子澜半点没在意“人上人”这问题:“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谭潇月朝着祁子澜笑了下:“如果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那我乐意帮王爷一把。” 祁子澜深深注视着谭潇月。 谭潇月和祁子澜没有再多说这个。 她想了想:“别背书了,洗完床上讲故事给我听。趁着现在隔墙还没有耳朵。” 祁子澜柔和了神情:“想听什么故事?” 谭潇月觉得自己既然和祁子澜有一腿,那么:“想听我们今后有几个孩子,有男有女么?灵云嫁人没?雀生呢?孩子可爱么?读书聪明不聪明?” 祁子澜:“……” 祁子澜转头就走:“我先去沐浴。” 谭潇月看祁子澜扭头就走,伸手挠挠脸。 这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祁子澜离开,屋子里就剩下谭潇月一人。 谭潇月在“搜一下屋子”和“算了他这种人不会将重要东西放在这屋子里”两相抉择下,觉得祁子澜肯定是后者。 家中有两个锦衣卫,他自个还有私帐,再怎么猖狂,也不至于把重要的东西就随意放在府里头。 祁子澜一月只有三日是不出门的。想来在外头还有一处地方可以放东西。 这人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重生,埋下了多少的人。 十六岁看似很小,可对于皇家人而言,已可以一点点拉拢人心。 谭潇月钻到床上,感受了一下仪亲王府祁子澜的床。 这床并不算大,外头还有框,夏日用来挂蚊帐,冬日可以用来挂幕帘。没人睡,当然什么都没挂。方枕搁在中间,有点不舒服。 谭潇月将枕头往边上挪了挪,看着床上头,思绪都在祁子澜身上。 她想的是一,祁子澜做出来却是二。这种反差让她现在还心跳极快,小半会儿缓不过来。 等祁子澜重新回来,谭潇月还维持着他离开不久时的姿势躺着,几乎是一动不动。 就寝,熄灯。 祁子澜悉悉索索褪去了衣服,谁在了谭潇月外侧。 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各自心里头装着一箩筐的事。 谭潇月开口:“王爷。” 祁子澜:“该睡了。” 谭潇月:“我想听睡前故事。” 祁子澜婉拒:“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谭潇月:“我四岁。” 她为了听祁子澜讲故事,完全不要脸了。 祁子澜笑了一声:“四岁那岂不是该叫我爹?” 谭潇月当机立断:“爹。” 祁子澜被镇住。大丈夫能屈能伸都不带谭潇月这样的。 他半响才失笑回了这声称呼:“我确实还不够了解你。” 谭潇月微微侧身:“王爷心中我是如何的?” 祁子澜:“武艺高强、演技高超、心存善意。” 谭潇月听着就觉得这可不就是她么:“确实是我了。” 祁子澜:“……” 谭潇月又问:“当初我刚嫁给王爷时,王爷说做梦梦到自己被刺杀,梦到我替王爷挡刀,可也是真的?” 祁子澜沉默片刻:“是真的。” 谭潇月有点想不透:“这是我做戏还是我真的动身不急,非要替你挡刀?我觉得我的武艺不至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祁子澜本还透露一些,这会儿又不想说了:“睡吧。”
第89页 他说话这会儿完全没看谭潇月。 谭潇月越想越觉得:祁子澜该是喜欢那个“谭潇月”的,那个“谭潇月”指不定也喜欢小王爷。或许最后没得一善终,祁子澜就对现在还未长大的自己极好,但又做不到那种好。 因为她还不是那个“谭潇月”。 这么一想,一切事情都有了道理。 逻辑通顺,心态可揣摩。 她是谭潇月,她又不是那个和祁子澜经历过诸多事情的“谭潇月”。 她是祁子澜心头的白月光,暂时还没有变成米饭粒的那种。 祁子澜忽然问谭潇月:“在我身边睡得着么?” 谭潇月反问:“王爷猜一猜?” 祁子澜得了答案:“睡不着。” 谭潇月想了想:“比刚成亲那会儿好多了,那时真是整宿整宿不知道在睡点什么。稍有一点动静都能惊醒我。” 祁子澜:“嗯。” 睡得最好那晚,两人是牵手的。 谭潇月明确意识到这一点,又无法开口说。 她闭上眼一会儿,又睁眼盯着祁子澜看。 身边人视线一直盯着,祁子澜当然能意识到。 他困意上涌,被谭潇月如此盯着又睡不着,甚至怀疑谭潇月是不是在报复他,让他体验一下整宿不知睡什么的感受。 “你还不困?”祁子澜总算是扭头看向谭潇月。 谭潇月不太困:“等睡前故事。” 祁子澜转回去:“想听我小时候的故事么?” 谭潇月:“也好。” 以前已发生过的故事,听了她也更方便揣测两人的关系和祁子澜的想法。 “我母妃生我的时候,不太容易。女子生育是鬼门关走一遭,平日里吃得不能太好,还要时常走动,这也要拼运气才能安稳妥当剩下孩子。我那会儿就稍微早出来一点。” 他在早产的边界上。 “那时候父皇很宠母妃,但生我那天,父皇陪着别的妃子。后宫里妃子众多,孩子到现下来看,也多。” 谭潇月就这么听着。 祁子澜说话语气淡淡,一如他平日自言自语那样:“母妃心里头就落下了病,那会儿才明白,皇帝是这天下最大的骗子。他或许是一个好皇帝,但绝不会是一位好父亲。” 后宫里有那么多妃子,大部分妃子身后都牵扯着前朝。 皇帝即便是宠爱一个妃子,也宠不了太多。 “宠妃大多没有好下场。像皇后,她就早看开了。”祁子澜提到了皇后,“但我母妃才刚明白,走不出。她又生怕我出门被人害,所以常常将我拘在屋子里,直到我年岁到了,该上学了。” 谭潇月委婉提醒了一句:“王爷,睡前故事应该讲一点温暖的故事,而不是让人抑郁的故事。” 祁子澜被这么一插话,顿时笑了出来:“你说得对。” 他继续讲,话倒是变了个味:“上学我可厉害。尤其是别人答不出,我心里头又知道答案。我知道,可我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5章 祁子澜也真是信了谭潇月的邪。 他说着说着, 就说起了自己和太子、三皇子的事。 回首过往算得上温暖的事, 这些也能算上一部分。 太子那会儿已到了年纪,不再是跟着众多兄弟一块儿念书,而是要跟着大臣做事,甚至要参政议政。 二皇子身子弱得不行,基本不来上课。 三皇子由于皇后护得紧,又在几个兄弟中算老大,时常被先生叫起来回答问题。 四皇子运气不好, 没几年就过了,也就是因为他,后宫妃子们有子嗣的将子嗣都看护得更加紧。 五皇子和三皇子年纪相差不大, 两人经常对峙。 六皇子性子腼腆,母妃柔弱,再过了几年也早去了。 七皇子也就是祁子澜, 得过且过, 就在其中浑水摸鱼。 至于后头那几个皇子,年纪更小,祁子澜上了几年学才陆陆续续得以见他们。 后来他被归到皇后那儿, 基本上就算是三皇子身边的人了。 可惜,两人的关系极为寡淡, 就好似太子和众多别的皇子之间,基本上关系都极为寡淡一样。 不过三皇子时常认为,七皇子到了皇后下头,就算是自己人了, 逢年过节送礼都送得很周到。 祁子澜自诩聪明,课业听过就懂,又觉得反正上头还有那么多个皇子,怎么都轮不着他主事,所以性子颇为浪荡。上课不答题,下课不做作业,回头挨板子就挨板子,皇后说了两回发现管不动,也就不管他。 调皮捣蛋事情不少,现下说起来趣事还挺多。 他甚至还偷偷往先生的茶杯里倒过酱油,然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看着三哥五哥为了这事掐架。 直到被按头结婚。 直到被送入高墙。 祁子澜没有母妃护着,也没被皇后护着。他觉得这世上对自己最大的恶意,来自自己的亲生父亲,余下更是没几个好的。 这一段故事,其实深看背后,多是致郁。祁子澜没多讲,只侧重了自己求学时的高兴事。
第90页 有什么能比一个孩子瞎胡闹还没有被抓到,更值得高兴呢? “先生那会儿一喝就是一大口,半点不带犹豫,连整个舌头都被染成了黑色。” 谭潇月听着听着,听睡着了。 祁子澜听着耳边呼吸声平稳,闭上了嘴。 他轻声说了一句:“那你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呢?” 锦衣卫一日日学武谋生的日子,远比他当皇子要苦得多。 祁子澜至少身份是明的,谭潇月一生身份都是不明的。 他轻微一动,想再好好看两眼谭潇月,谭潇月就睁开了眼。 祁子澜顿时明白,这就是谭潇月所谓的整宿睡不好。 “我不动了,你睡。”祁子澜合上眼。 谭潇月重又合上眼。 第二天醒来,祁子澜早起动身去上课。 谭潇月照例赖床。 仪亲王府中请来的戏班子将自个的东西一一搬走。 灵云到屋里头时,就见谭潇月也不起床,就躺在那儿睁着眼,似乎在想事情。 她有点疑惑:“娘娘?” 谭潇月问灵云:“灵云,你觉得前头十几年,苦么?” 灵云回话:“当然苦。学医好苦。但千金不换。没这点苦,我也不能留在娘娘身边。” 谭潇月笑了:“我也是这样想。” 没这点苦,她遇不到现在碰到这些人。 戏班子在仪亲王府并没有惹出任何的事端。 祁子澜在府上也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每日就是课业、餵猪、餵王八、拉着谭潇月说话。 有时候谭潇月真是不知道祁子澜这重活一世活到哪里去了。 从他自称的浪荡子,变成了一个幼稚多话孩子,这算是返璞归真么? 朝堂上对于科举改制的事已越掐越厉害,甚至挖出了一些陈年旧事,搅合得整个事情越来越复杂。 即便这样,时间没有丝毫停顿,悄无声息入了冬,迎来了新年。 这一个年,是谭潇月在仪亲王府过得第一个年。 祁子澜十七。 谭潇月总算十五了。 谭家也将谭阳的大致婚期给送了过来,大约是这年年底能成婚。 谭潇月让人将府上该送出的礼都送了出去,又将该收的礼都提早入了库,这才穿上一身华服跟着祁子澜入了宫。 皇帝也要吃团圆饭,皇子、公主、后宫的妃子能在的都要在。 祁子澜今日一样盛装打扮了。 他长得太好看,以至于谭潇月好几回扫到他,都禁不住在他身上停顿一下。 “王爷平日出门,果然还是要带上罗书兴为好。”谭潇月很是诚恳,“否则我生怕王爷会被女子的瓜果砸出事情来。” 这侧面的夸赞让祁子澜直接笑了出来,一时更加好看。 他平日里近来最喜戴着谭潇月送的那对耳坠,带上一个月后取下又新上了药,继续给戴上。 过年为了喜庆,谭潇月特意从库房里挑出了一对红玛瑙,在木屋子里简单打造了一下,让祁子澜替换了原先的珍珠耳坠。 她自个也佩戴了一对相称的,和祁子澜一出门就确确实实能看出是“夫妻”。 祁子澜戴上了帽子,将谭潇月牵下车。 来接他们的那位公公,笑脸迎人,声音掐到了最柔,又是行礼又是引路。 他们两个跟着公公进门,很快遇到了姗姗来迟的三皇子。 三皇子,也早年就被封了亲王。 他长得白胖,平日里一看就没少吃,还甚是少晒太阳。 他年纪比祁子澜大上不少,膝下已有子女。现下见到了祁子澜和谭潇月,当即就朝着人点了点,和自己身旁的王妃介绍:“七弟,弟妹。” 旁边三王妃朝着两人点头:“仪亲王、仪亲王妃。” 祁子澜和谭潇月同时回了问候。 原本的两人同行,立刻就成了四人同行。 三王妃看起来是个很规矩的女子。她面上含笑,眉头有一点点的紧锁,但不管是走步还是招呼,都像是宫里头的样板一样。 谭潇月暗中打量了人后,自然而然跟在其身后,装作自己依旧是谭家无辜体弱的初嫁嫡孙女。 三皇子,如今的三王爷,和祁子澜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 他说话还算沉稳:“年末下了一场雪,倒是比去年早了不少。” 祁子澜应着话:“是。瑞雪兆丰年,父皇必然是高兴的。” 三王爷附议:“是。大哥忙里忙外,就是为了这些个事情,我连喊他喝酒都没什么空。” 他转了个弯,又说到了祁子澜身上:“我倒是想喊你喝酒,结果你上课比大哥当年还认真。” 祁子澜笑了一声:“能怎么办?我家爱妃说更爱念书郎。” 三王爷微讶异,轻瞥了一眼谭潇月:“这倒是没看出来。” 也不知道是说没看出来谭潇月喜欢念书郎,还是说没看出来祁子澜会如此听谭潇月的话。 谭潇月莫名其妙膝盖中了一枪。 三王妃听了一耳朵,也禁不住看了眼谭潇月,话语里有点轻微的羡慕:“仪亲王和王妃感情真好。” 谭潇月微低头,轻微笑笑,像是娇羞。
第91页 等到了宫殿,公公们先领人入座。 这人到的顺序,基本上是越贵重的人,越晚到。太子还未到,皇帝更是没到。 五王爷和其他几个皇子、公主都已到了。 后宫里的妃子们,这会儿也陆陆续续赶来。贵妃们除了正巧有身体不适的,基本上到了个齐全。 谭潇月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所有人,将模样和神态记入脑中,随后安分守己跟在祁子澜身边。 他们两个一出场,确实是引发了一阵骚动。 谭潇月都听到了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母妃,好好看!” 到底是仪亲王和仪亲王妃。 两人入了座。 祁子澜低声在谭潇月耳边说了一声:“不过随意吃点而已,不用太介怀。” 谭潇月点点头。 这悄悄话说的是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的亲昵入了所有人的眼。 五王爷坐在了祁子澜前头一点,微抬高了声音:“七弟,听说今个过年,宫里头请了一个戏班子。这戏班子还去你那儿唱过一出?” 祁子澜看向五王爷:“五哥说的是。这戏班子唱得不错。王妃爱听,我就让人去寻戏班子,请到府中唱了。赶巧而已,谁晓得转头戏班子就入了宫。” 原先五王爷那话,别人还没听出异端。祁子澜一回话,众人才发现五王爷话里藏着话:七皇子优先皇帝先听了一个戏班子的戏。 五王爷含笑:“哦?唱得是哪一出?” 祁子澜回了话:“《牡丹亭》。” 五王爷也是了解一点这些的:“听说这戏班子在宫里头,要唱绣襦院本《郑儋打子》这齣,你可听过了?” 祁子澜当然是说:“没有。” 三王爷嗤笑一声:“五弟,你要是想听这齣戏,等下不就能听到了?七弟整日沉迷课业的,要不是为了讨自家爱妃开心,哪里会去请戏班子。” 祁子澜笑出了声音:“我哪有这般夸张。” 谭潇月不动声色坐在那儿,觉得周圈看过来的眼神极多。 她能怎么办? 她莫名其妙就成了这话题中心。等下散了,七王妃极为受宠实锤,立刻就能传遍整个京城。 “太子驾到!” 在场众人都起身迎接。 谭潇月看向了入门的太子。 太子比祁子澜年纪长了不少,蓄了胡,一身仅次于皇帝的华服,看上去很有气势。他身边跟着太子妃,瞧着也是极为端庄的模样。 两人这才和众人招呼入了座,又一声传呼到了。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又是集体起身迎接皇帝和皇后的到来。 “都坐了,吃个饭讲那么多规矩作甚。开宴吧。”皇帝人还没入座,话先到了。 “开宴!” 第46章 新年的这一天, 祁政还是符合礼制, 穿得颇为正式的。 皇后娘娘一样如此。 宫里头上菜,分量不多,量少而精。每个人都是意思意思下个筷,时不时喝杯酒或者蜜露,再说说话,看看表演。 乐坊女子新年必是上新节目的。 乐坊规矩严苛,上了台跳个舞弹个曲, 一个个动作丝毫不差。 谭潇月看着认真,耳朵听着却是旁人的对话。 祁子澜偶有给她布菜,她还不得不转移一下注意力, 乖巧吃下那些个菜。 皇帝和皇后像是巡查一样,一个个按序找着下头的人说话。 前头几个太子王爷常见一点,这对话说起来就快。这次序就轮到了仪亲王祁子澜这儿。 这回倒是皇后先开口:“这成婚到底是欢喜事, 谭氏看着比去年精神多了。” 谭潇月望着皇后, 坐着欠身:“娘娘有心。” 她话不多又乖巧的模样,皇后正是喜欢:“好,好。身子要是有哪里不舒坦, 可一定要早些说了。” 谭潇月应下:“是。” 祁政也是满意点头。 随后两人就又往后寻后头几个说话去了。 祁子澜继续给谭潇月布菜。 谭潇月略一停顿,也趁着众人不在注意他们两个, 给祁子澜夹了一筷子。 那两个人,都没有如何问候祁子澜一声。 孩子热衷于为非作歹,要么是父母太过宠溺,要么是父母无人宠溺。 祁子澜吃了菜, 朝她道了声谢。 谭潇月看向祁子澜侧脸,见他神情淡淡,唇角虚无勾勒着极浅的弧度,低声说了一句:“心情好,长得才会更好看。” 祁子澜听了这句轻声的话,倏忽笑开,一个转低头,耳边玛瑙擦脸而过。 如花绽。 谭潇月心想自己说得果然是真理。 其他人在那儿说着不知道什么,关于日子有的没的,甚至还隐隐带着深意。这两人没说什么,反倒是气氛比早前刚入座还好上了几分。 反正也没什么人在意他们两个能干什么,会干什么。 这新年的节目,跳舞、弹奏都有。 到了天色一晚,一群人又起身去看放烟火。 随后小辈们各自回去,皇帝带着自己的后宫们续上一场,最后再各自散去。 那请来的戏班子,今天倒是完全没看到。
第92页 上了马车,祁子澜心情好得哼哼着小曲。 谭潇月在旁边听,隐约听出是刚才宴会上乐坊弹奏的其中一曲。 她好奇问祁子澜:“王爷心情很好?” 祁子澜眉眼弯弯:“好得不行。” 谭潇月听着祁子澜轻声哼唱,自得其乐,有点怀疑刚才他酒喝多了点。自己由于“身子弱”,还没能喝上一口酒。 马车往仪亲王府去。 祁子澜哼着哼着,小声和谭潇月说:“明天,宫里头会有点小事情。等开春,春闱结束,殿试放榜,整个京城就不一样了。” 谭潇月双眸微缩:“王爷?” 祁子澜给了她一个准确的时间。 她担忧了好几个月,而所有人却都已预估好了时间,等着那具体日子的到来? “好好过这个年。”祁子澜意有所指。 谭潇月回想刚才宫殿内的那些个对话,完全不知道祁子澜是如何知道京城会在殿试之后产生变化。 祁子澜凑到谭潇月耳边:“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他身上有一股酒味。 这是喝醉了? 就那么点酒? 谭潇月睁大双眸:“王爷,你醉了。” 祁子澜觉得自己没有醉。 他还知道现下不能乱说话,记得要贴近了谭潇月说。 上回他也没觉得自己醉了。 “别闹。”祁子澜这般回她。 明明长得挺好的一姑娘,为什么非动不动就说自己醉了? 祁子澜继续小声说:“锦衣卫太厉害了。” 谭潇月:“……” 这就是那个小秘密? 可真是一个很厉害的小秘密。 谭潇月伸手捏着祁子澜的脸,将人拉扯开一点距离:“王爷,您行行好,坐正了给我回府。回去早些歇下,否则明日要头疼。” 祁子澜坐了回去。 他垂着眼,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很是听话。 谭潇月看祁子澜忽就安分下来,一直到府里都不怎么说话,不由揣测刚才祁子澜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府里头早准备了醒酒汤,祁子澜喝下后,很快就睡下。 谭潇月没睡着。 她望着祁子澜的睡脸看了许久。 皇宫中。 过年放假五日。 按理而言,今日不管是何种水平的坏事都不该传到皇宫中。 可锦衣卫忠于皇帝,做事上禀都不分平日与年节。 一封信交到了祁政手里,是江南那儿商户勾结县令一块儿搞出了控价一事。曾有一名丞相,精通速算与户部各项议程,控制米价从中牟利。这位县令自以为是,竟也想着效仿曾被革职的丞相。 这大过年的,祁政心情自是恶劣了起来。 这口火气憋到了看戏班子唱戏。 戏班子戏是唱得极好。 这情情爱爱的戏曲适合后宫,但皇帝不喜欢。祁政要听的是《郑儋打子》,讲的是常州刺史与其子之间的故事。 戏班子唱得很好,郑儋的表演者是个老戏骨,唱了大半辈子,算是得了一辈子最高的荣耀。他这回唱得比以前都好,连戏班子里众人都忍不住想给他鼓个掌。 好在众人规矩都懂,也没太多逾越。 一段戏唱完,祁政随手让人赏饭。 皇帝就算是赏个羽毛,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 老戏骨千恩万谢受过了赏饭。 这休息换场的间隙,立刻就有人上前,凑在了祁政耳边又说了两句,补充了那位县官所做事牵扯到的人员,按情况来看恐怕与京城里户部也挂上了一点勾。 祁政当下脸沉了下来,听了几齣戏的好心情又消散了。 旁边极为会察言观色的,这时都不敢随意开口,就怕触上了霉头。 女角今个也算是扬眉吐气。 她能唱,傅树不能唱。 这宫里头可没什么只能男人出来唱的事儿! 见皇帝面上神情抑郁,女角巧笑着活跃了两句:“今个郑儋这演得最活,老生果然是要唱久了才能唱得出那味道。” 晋妃见祁政有听,转移了神情,也跟着附议:“陛下心善,总是说戏子啊奴婢啊,都是老百姓。唱曲的也没比耕种的人差了去。今个见了,可不是嘛。难怪现在文人墨客都爱听个崑曲。” 皇后静静喝了一口茶,听着这群人在那儿演一出夸赞的戏。 祁政也不说话。 老戏骨听后,再次拜谢。 女角见有人附和,顿时来了精神,随口就说了一句:“今个这常州刺史是哪位大人来着?” 这话一出,皇后讶异看向了这女角。 老戏骨顿时脸色一白。 这可真是蹬鼻子上脸,给她了点颜色,她就开起染坊来了! 她也不看看她什么身份?这又是什么场合? 一个区区戏子竟然敢问皇帝,一个朝廷命官是哪位? 祁政本就脸色阴沉,心情恶劣,听到这话直接把自己手边的茶碗给摔到了女角面前:“今个常州刺史是谁?关你这种贱籍何事?这是你该问的?” 女角吓得花容失色,当场“噗通”跪下,整个人颤起来:“小的失言,陛下饶命!”
第93页 祁政皱眉挥手:“杖毙。” 众人惊愕。 大年初一见血? 皇后这会儿放下了茶杯,沉静开口:“陛下,这大年初一,不吉利。这戏子不会讲话,掌嘴便是。” 祁政话都出口了,被皇后拦下岂不是等于要改自己的话? 他冷声重复:“朕金口玉言!” 女角吓坏了,这会儿疯了一样不住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宫中侍卫此刻上前,拽着女角就往下拖。 这会儿戏班子里有人当即有人带头跪下,哗啦啦跪了大半。 皇后再度开口:“陛下,今天会下雪么?” 雪能盖住血么? 祁政看向皇后。 皇后没有半点畏惧,直视着他。她在皇后位上待了那么多年,原来早已不再年轻了。可这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讲究,固执,不自在。 好半天,祁政再度开口:“杖三十,拖出宫去。” 皇后浅笑,像是服软一样,给祁政推上了一盘糕点:“陛下,这很好吃。我曾经闹脾气,您总爱用这个来宽慰我。” “你这是在说我闹脾气?”祁政板着脸。 两人这么说来说去,反倒是没了旁人什么事情。 晋妃在旁冷眼看着,自顾自品茶。 下面的戏班子被杀鸡儆猴,此刻一个个面色惨白,丝毫不敢乱说话了。 班主到底是老江湖,梗着脖子这会儿上前请示:“陛下,这女角我们还有一个男子能唱,唱得更好。您看接下去的……” 祁政摆手:“让他唱。” 傅树收回了看向被拖走女角的悲凉眼神,磕头去换装。 他清楚女角的性子,猜到了女角的下场。 接下去,这大年初一的火,就会烧到仪亲王府去。 他们这个戏班子,不会说话。那个说出“刺探”话的女角,是去过仪亲王府,唱了一整天杜丽娘的人。 这世上的人,要想要另一个人“死”,只要有一点点藉口,那就能下手。 好一出“打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太晚了__ 第47章 谭潇月年初二一早上就收到了消息。 罗书兴当着她的面向祁子澜汇报了宫里的事。 当初在他们这儿唱牡丹亭的女角, 由于问了不该问的话, 被陛下杖责。 要不是皇后娘娘不想在大年初一见血,这新一年的开年,血染京城,那是相当不吉利。 对于朝廷上来讲,皇帝能在这好日子发火,想来是收到了消息,知道了别的事。 至于这事是好是坏, 会引发什么结果,所有人都惴惴不安。 然而一切就像皇后所说:过年不吉利。这事突然发生,又被皇帝刻意忽略, 整个宫里头都无人再提起来,直到戏班子唱完戏,动身回了徽州。 徽州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 其下除了最为贫穷的小县仅有几个举人拿得出来, 其它五个县乡绅遍地到不值钱的地步。这其中当过京官的人更是多。 这崑曲戏班子在人才辈出的地方受人追捧,更是再自然不过。 谭潇月在戏班子离开前收到了任务。锦衣卫要查一下戏班子的异常。 戏班子当然有异常,异常之处就在那傅树。 谭潇月几乎是轻而易举, 从傅树手里得到了他与祁子澜的联繫。傅树在戏班子里,帮祁子澜得各种贵人的消息。凡是戏班子去过的地, 有点重要的事,傅树都会告诉祁子澜。 所有的消息放在一个小小的铁罐盒子里,谭潇月得后一一检查。 这个铁罐里消息是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这个铁罐代表着祁子澜的“不安分”。 谭潇月搜完了戏班子回到府中,没有直接去睡。 她让灵云去取酒。 冬日京城开年这几天,没有一天下雪。 宫墙红瓦没染上一点雪白。 但这天气还是冷的,冷到谭潇月在院子里,必须要披上厚重的皮毛衣,抱上暖炉。 赏月今个也没得赏,赏花大晚上也看不见什么。 亭子过年特意挂起的红灯笼,轻微晃动着。里面烛火摇晃,半点没晃乱谭潇月的心。这烛火都没能晃乱祁子澜这些日子的行径,又怎么能晃乱得了她。 灵云将酒送了上来,直接拿了三坛加两只大碗。 谭潇月开了一坛,往大碗里倒酒。 这酒颜色昏黄,性烈,是边塞酒。 她一口气一大碗,喝得整个胸口烧起来,顿时暖了全身。 灵云在旁边也取了一只碗,慢慢喝着酒。灵云性子缓和,头脑清明。她整日跟在谭潇月身后,当然明白过来,这在仪亲王府的日子该是才开始没多久,就要结束了。 “娘娘,你该喝慢一点。快了容易醉。”灵云劝了一声。 谭潇月挑眉:“我就没醉过。” 灵云知道这一点:“明早王爷闻得出你身上的酒味。” 谭潇月轻笑:“闻得出又如何,反正仪亲王顶多半年,这名头就要没了。” 灵云没再劝。 谭潇月又喝了两口,却也真的慢了下来,听从了灵云的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和灵云说:“我好些日子前就知道这儿要出事,可我没说,也没透露给指挥使。”
第94页 灵云应了一声。 “我以前是不知道,到现在才晓得,在宫里头待过一段时间的人,其实大多有病。没病的比金子还要稀少。估计都是命不久的那种。”谭潇月总结。 灵云噗嗤笑出来。 谭潇月没笑,她说得是真的。 傅树的铁罐是证据,交上去了,仪亲王是要被关高墙的。 不交上去,一个全新的证据会被捏造出来,仪亲王还是要被关高墙的。 谭潇月太懂锦衣卫了。 古崇当年就干过这种事,所以现在谁也不敢见,谁也不能见。一旦见了,皇帝就会觉得他不安分,想要他的命。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谭潇月原本以为,在自己知道祁子澜并不算全然无辜后,对他不会有太多同情。 可细想这些毛病都是被他的父亲祁政逼出来的,她又觉得祁子澜未免太惨了一点。 住两年高墙,会是怎么样的生活? 这两年,外头又会是怎么样的风起云涌? 最终谁会登顶? 谭潇月边想边喝。 晚间总归有点湿气。 谭潇月睫毛上积攒了一点水珠。 昨晚上祁子澜没有和她睡一起,不知道是在忙什么事情。 或许是私帐,或许是别的什么阴谋阳谋。 谭潇月只要问,祁子澜大概率是会和她讲的。但她没有问。 她往亭子外看,觉得天似乎隐隐有点亮了。 祁子澜是把剑柄给了她,只要她想挥剑刺下,他的命就在那儿。 “灵云,你前些日子碰见傅树了。”她说的是陈述,并不是疑问。 灵云手微顿:“是。” 谭潇月侧头:“哦?” 灵云回想前几日:“那会儿戏班子刚出事,王爷让我去问候一下班主。我亲自带了点东西前去,那时正碰到傅树。傅树他在宫里头唱了那么一出,好像心情和原先见着不太一样。” 谭潇月:“他和你说了什么?” 灵云想着傅树当时的模样。 妆画了一半,衣服只穿了里衣。一个男子,画着女子的妆。 他用笔勾勒着眉眼,和声细语仿佛就是那戏曲中的小娘子:“劳烦王爷挂念。这戏子讨口饭吃,本就是有上顿没下顿的过。要不是有贵人相助,早饿死在街头。这日子啊恩仇都算着来的,福祸也相依,可别想多了。” 灵云将话重复。 谭潇月听着知道话里有话。 她都能想像中傅树那纤细的姿态,说着那样淡然的话。 这日子恩仇都算着来,福祸也相依。 “我觉得是有点道理。”谭潇月朝灵云笑了声,“还记得我们去年救下的那些个姑娘,就是胭脂案中的那些个。” 灵云当然记得,点了头。 谭潇月也没想到:“大部分的姑娘都没得救了,给她们安排了事做,养一口饭吃。清醒过来的几个,反倒是凑在一块儿去做胭脂了。她们被关的日子里,唯一能看的就是做胭脂,倒是学了一分本事。如今便是想证明,这世上最好的胭脂,该是人用心去做,别的什么物件都是虚的。” 就是染个色而已,一群人反倒真情实感起来了。 灵云笑起来:“怪有意思。” 谭潇月点头:“是。比以前当下人总归好很多。林员外被收缴的钱财中,关于胭脂的东西,就给她们做补偿了。余下的归于朝廷。” 家中女子惹出这点事情,林员外当然没好下场。 谭潇月很快一坛酒就喝完了。 她坐在那儿缓了缓,这才拆开了第二坛:“我赶不上看兄长成亲了。” 灵云失笑:“娘娘可以私下里去看呀。” 谭潇月觉得灵云说得有理,但她也知道自己若是真要进高墙,该是出不了的。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灵云,是雀生,是府上无辜的下仆:“嗯。我会私下去看的。不管府里头发生什么事情,你记得保住自己为最上,其次能护下几个,就护下几个。” 灵云不禁叫了一声:“娘娘。” 谭潇月给自己倒酒:“怎么?我平日皮惯了,如此正儿八经说话,你反而不习惯起来?你这人有点意思啊。” 灵云敲桌子:“我不是这意思!” 谭潇月朝灵云挤眼睛:“哦?那咱们灵云是什么意思?” 灵云知道谭潇月这会儿就是调侃她,顿时不想回话,就在那儿闷声喝酒。 谭潇月笑开,重新拿起了碗,大口喝下去,眯细起双眼:“喝酒吧,明日反正不起来。小王爷去哪里闻这股酒味?” 天刚有了一层灰濛濛的亮,鸟叫声就传了过来。 谭潇月听着鸟叫声,慢吞吞走回了自己房间。 她默不作声将两个椅子摆在门口,在给两个椅子的腿上系了长绳扣在一块儿。 谁要进门不看路,直接摔个大马趴。 她这就是光明正大的报复,报复某个小王爷为人处世就知道给她惹事。 有证据,和别人捏造证据,那是两回事。 “叫你钓鱼执法。”谭潇月嘟囔着,“这铁罐头我可不会交上去。” 谭潇月回到了自己床上,当即睡了个天昏地暗。
第95页 天逐渐大亮,府中人声渐起。 祁子澜匆忙出门去上年后的第一回 课,到了午后才回来。 他赶回来后惊异发现,谭潇月睡到这个点还没有起身。 “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灵云呢?”祁子澜问旁边的雀生。 雀生睁着无辜双眼:“娘娘不让我们主动叫起床的,。好像是昨晚睡不着,今个睡过头了吧。灵云姐姐昨夜守夜,还在补觉呢。” 祁子澜听着雀生这么讲,知道这二傻子是不知道具体情况的。 他想了想,决定亲自去看看。 谭潇月屋子附近很安静,几乎没有人会主动靠近。 祁子澜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慢悠悠推开了门。 他朝里刚跨过了门,低头就见前头横拉的一根粗绳。 粗绳明晃晃在这儿,就差没贴张纸头,指名道姓让他受一遭。 祁子澜思考了一下,明白昨晚谭潇月出门做任务去了,十有八丨九与他有关,心里头正嫌他烦,大晚上就给他设这种埋伏。 他比划了一下这绳子和地面的距离,抬脚,摔倒。 “哐嘡——” 绳子两边的椅子顿时被人拉扯侧翻。 谭潇月迷糊从床上探出了脑袋,头发凌乱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地面上趴着一个人,抬起脑袋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劳烦爱妃过来将我扶起来?” 谭潇月:“……” 这么粗的绳子还能不看到,绝对是眼瞎。 谭潇月觉得自己够不要脸了,可比起小王爷的碰瓷,她是真输了。 “我一定在做梦。”谭潇月转回床上,往被子里钻了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8章 祁子澜见谭潇月完全没有过来的意思, 这才起身拍了身上的灰尘, 将门口的椅子摆到一旁放好。 他走到床边坐下,抬手看了一下自己手掌:“我好像摔破皮了。” 谭潇月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祁子澜:“没破皮,就是有点红,有点小颗粒一样的红。我是要死了么?” 谭潇月抖了一下,被祁子澜逗笑了:“摔一跤就能死?” 祁子澜:“排名第五的小皇女,就是摔一跤死的。” 谭潇月:“那是磕着脑袋了。” 祁子澜觉得是这样:“这天下本长寿人就不多,万一我明天没了……” 谭潇月:“我年纪尚小, 择日改嫁。” 祁子澜一听:“那我还是活长一点比较好。” 谭潇月总算是决定起身了。 她坐起来,拉过了祁子澜的手看一眼。确实有点红。磕在地上手掌有点渗血,这才像小颗粒一样冒出一点点的红。大事是没有的。 “去洗了手, 上点药。过会儿就好。” 祁子澜:“嗯。” 谭潇月身上还隐隐有酒味。 祁子澜闻到了,没有提。他另闢蹊径说了一句:“王府帐本上还有不少钱,这几个月我们多花一点。否则回头都要收缴的。” 谭潇月被他这话气笑:“你这是真打算进去了?” 祁子澜肯定点头:“你都出手了, 他必然是打定了主意让我进去。给朝廷送钱容易, 从朝廷拿钱难。我们就该趁着现在多花点钱,多玩玩,省得后头心疼这点钱财。” 谭潇月一直望着祁子澜, 见他神情没有一点作假的意思,当下服了:“随你。” 她下床绕过祁子澜, 准备洗漱去寻一口吃的。 祁子澜在她身后就像一个后缀玩具一样跟着。 谭潇月往左走,他就往左走,谭潇月往右走,他就往右走。谭潇月扭头对上人:“我要如厕。” 祁子澜这才悻悻止步:“你去。” 谭潇月能理解祁子澜, 可不代表她认同他这么做。 然而这么小半天祁子澜一步步跟在她后面折腾来折腾去,谭潇月也没了昨晚心头用酒都难压的不舒坦。 谭潇月能说什么呢? 祁子澜到了晚上,都将整个王府的帐本摊到她面前来,说出几个月内随便花都成这种话了。 谭潇月看着上头的白银黄金数量:“真的随便花?” 祁子澜点头:“随意买吧。” 谭潇月盯着祁子澜好一会儿,最终应下:“成。” 这府上的事情,谭潇月操心再多,那也是祁子澜的府邸。 谭潇月确保灵云能护住自己后,也就没多少别的想法,干脆选择顺着祁子澜的意思,大把花钱。 她拿着钱陷入了思索。 第二天祁子澜一睁眼,就看见旁边谭潇月皱着眉头:“你说,我养头大象,回头要是收缴了,训象坊能帮我养好么?大伙儿好歹都是同僚……” “大象?”祁子澜半响回过神,“你要买大象?” 上回买猪,这回买大象。 别人家的王妃买的都是金银玉器,少有的奢靡珠宝和布料,亦或者是海上泊来的珍贵罕见趣味玩意。 到了谭潇月这儿,比他还与众不同一点。 他想着以前确实听谭潇月讲过,略带着迟疑,但还是点下了脑袋:“你买吧。”
第96页 谭潇月双眼发亮,也不管祁子澜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了:“那我还打算买一小块地,专门用来养大象。” 祁子澜:“买。” 钱要么不花,要花起来可不是一点两点的事。 谭潇月决定要买大象,那养大象需要配备的东西,採买的就要更多了。 她决定要在进高墙之前,成功将一只大象买进。以后就算被收缴了,两年后这大象还有退还的可能。 得到了祁子澜的准许,谭潇月兴沖沖就去寻了灵云:“灵云,我要养大象!” 灵云愣在那儿:“什么?” 谭潇月:“我准备买一头大象。首先要专门买一块地养大象。你看那儿的地比较好?最后要有片空旷点的地。我看京城外头有一圈就相当不错。” 她眉开眼笑,好似下一秒这大象就已买进了。 灵云木愣愣附和:“京城外那圈是不错。” 谭潇月重重点头:“在那块地上,还要搭建一个院子,平日里要能去住。啊对了,林员外在郊外的那套宅子,是不是被称为凶宅了?如今有人买下没有?” 灵云茫然接话:“这,不知道。” 谭潇月在那儿算着:“那我可要早点去问问看。” 灵云:“……” 锦衣卫向来都是要做什么事情立刻就去做的人。 谭潇月和灵云说完,当下又跑去寻朱管事去了。 没一会儿,仪亲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谭潇月要买地养大象了。 朱管事亲自带人去寻地、找工人。 罗书兴也被谭潇月派出去寻海外哪儿有正适合待售的大象。 雀生则是被扔去查大象饲养要吃点什么餵养什么。 灵云跟着雀生一道去了训象坊,她是去学兽医,了解一下大象常见的疾病,以及治疗方式。 整个王府转瞬就全动了起来。 祁子澜见谭潇月为了一个养大象,整日眉开眼笑的,当即去寻门路,看看海外或者是训象坊哪儿能方便运一头大象过来。 谭潇月知道了,还特意和祁子澜说了自己的要求:“要雄象,年满十五的。海外的大象大多都是一家子被送过来。训象坊的大象就是那么几家。雌象大多不离开父母,雄象满十三了就能离开。” 祁子澜明白点头:谭潇月想要一头与她年纪一样大的大象。 于是才开年,年味还未彻底散去,京城众人发现整个仪亲王府都忙忙碌碌的。 等回头有了人得了消息,众人才知道原来是仪亲王妃想要养一头大象。极为宠溺王妃的仪亲王直接同意了,还指挥着府上所有人,学养象的知识,并且去京城外头看有没有妥当的地专门用来养象。 仪亲王妃貌美受宠一事,在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年第一个月,全京城的人都在讨论仪亲王宠爱王妃。 第二个月,全京城的人都在讨论春闱。 很快谭阳参与了考核,放榜时,位列三十出头,成为贡生。 第三个月,京城里都开始讨论起殿试。 谭阳殿试暂且搁置,延后再考。 一个县城的县官和户部勾结控价一事彻底爆发,提交三法司审理。 第四个月,谭潇月买下的京城郊外地搭建成了一个小型的养象场。寻常百姓可观赏、可赏钱,遇到特定的时间点,还可以亲自餵养。 祁子澜买来的这头雄象,就此在这里安家。 同月,殿试举行,放榜。 所有进士巡街。 皇家大象这会儿也被放出来,专门用于在前头引路。 整个京城喜气洋洋进入了第五个月,所有进士该分配进翰林的进翰林,考核通过后前往别的部门的去别的部门,外派去做地方官的到地方去。 同时,科举改制一事被摆上檯面,讨论起了如何改制更加妥当,能安抚下天下学子的心。 早朝上是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像是走流程一样说话。 朝下小会议,一群人吵得要不是有皇帝在,直接就能打起来。 吵完这个,还有下一个事。 户部近来出了点事,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大半,在六部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就又忍不住拖礼部下水。随后又说起了陛下想要将奴籍贱籍取消,让老百姓都不要整日想着当下人,多去自己谋生,拉着工部、刑部下水。 随后不知怎么,这话题就偏到了仪亲王头上。 “这大象以往都只有宫里头专门养的,仪亲王私下养,不太妥吧?” “礼部没这规矩。” “大象向来是别国进贡,那就算贡品。这仪亲王能养,岂不是回头整个京城人人都能养了?” “仪亲王这心思恐怕也不止养大象这一出,连听曲都要赶在陛下前头。” “这是什么话?他那是赶巧了。” “谁知道呢?这戏子说得话,你看问的都是什么问题?问朝中官员是谁。你说这会不会就是仪亲王的小心思?” “呵,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话说得是想要人的命!” 仪亲王仿佛这一刻成了风口浪尖上最关键的问题。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明明他远离着一切的纷争。
第97页 “仪亲王一事,由锦衣卫负责彻查。这事就此揭过。还是先说科举一事。”祁政开口。 众人也不可能当场打了皇帝的脸,当下将话题重新转移到科举身上。 这个五月,京城的喜气洋洋很快被一股浪潮推下,三皇子和五皇子两派的人,就七皇子仪亲王的事,一个死命保,一个拼命害,打起了明面上的战。 谭潇月和灵云也在这一刻,收到了来自古崇带来的话。 “入高墙,护七。” 因为祁子澜的阻拦,因为那头锦衣卫答应会照料好的大象,因为灵云将后路铺设好,谭潇月没有对古崇这个任务有丝毫的排斥。 她拆去、烧毁了府上所有自己的东西,将自己伪装成了人畜无害、体弱多病的仪亲王妃。 将最后一封交代给谭阳的信寄出,谭潇月迎来了自己明面上的同僚,京城中明面上的锦衣卫。 这一天,日头正好。 正如一年前她忽然收到的那份圣旨。 她心有戒备开始准备嫁入仪亲王府,在王府的屋顶上远远看祁子澜,却又觉得啼笑皆非。 “所有屋子全部搜查一个干净,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劳烦两位贵人在此静候。” 谭潇月看向旁边的祁子澜。 祁子澜面上浅笑,笑不入眼,一言不发,浑身满是疏离凉意。 她想了想,伸手牵上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9章 谭阳收到信的时候, 手在轻颤。 他被谭老爷禁足了。 接下去他该等成亲, 而他的妹妹却在这一时刻被困仪亲王府中,面临皇帝质疑、锦衣卫亲至。他今后一片坦途,而她今后或死或入高墙。 京城里好难。 一朝富贵,一朝罪。 谭阳没有曾想到,他第一回 有如此感触,是在自己妹妹身上。 即便这人并不是自己的亲妹。 谁都不傻。 谭潇月来府上的时候,他已开始学识字。前头那么多年都不曾有个妹妹, 后来忽然就有了,这多奇怪啊。后来他就以为,这孩子是谭老爷老友的后人。 可这会儿, 他又不明白了。 为什么不让他去救呢?谭家为什么不救她呢? 谭潇月和那人成亲才一年未到。难道就真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仪亲王被彻查, 她就一道担惊受怕么? 谭家那么多年来在京城里, 连自己名义上的后人都护不住么? 谭潇月是无辜的啊! 谭阳有点不敢打开面前的这封信。他害怕,怕信里面的谭潇月在垂泪,更怕信里面的谭潇月劝慰他一切无碍不会牵涉到谭家。 他好怕。 怕自己刚知道自己的无能, 打开信发现他就是确确实实的无能。 “怎么会这样呢?”谭阳问着,“她明明还说, 等我成亲要送我礼的。” 他还想带着自己的新嫁娘,介绍给她。 谭潇月少有同龄认识的姑娘,她一定会喜欢自己的新嫂子的。 最终谭阳还是打开了那封信。 信里头写了不少字,全是谭潇月那刻意娟秀一些, 但笔锋透着洒脱的字。 “见字如面。” 展信头一行如此。 谭阳低头看了下去。 谭潇月在信里头,并没有垂泪,也算不上是劝慰。她更多的都是在给谭阳分析。 她一分析谭家不该救她,谭家在的一天,陛下就会为了不让谭家和相关的人家寒心,而留一手。二分析,陛下对谭阳心中有愧,在殿试上会给他抬高一点名次。三分析谭阳性子耿直,从今往后该学会更圆滑一些才是。 她让谭阳放宽心,有的事交给大人去操心就好。谭阳能够做的,无非是好好学习好好做事,今后得一官半职,不要辜负这天下百姓。 谭潇月是如此有大局观。 信中半点不提皇家子嗣斗争之事,也不说自己被牵扯何其无辜。她清晰能看透这一切背后到底是因为什么,又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 谭阳将信看完,再不忍看第二遍。 谭潇月没对自己获救助这一事有任何的期待。 他将信放好,许久都没有平静下来。 …… “年前入冬时节,为何忽然找了戏班子唱戏?” “你知道戏班子会上宫里去么?” “为何忽然想要养大象?” “府里的开支是怎么回事?” “是否和常州刺史认识?” “在府中每日做什么?联繫过哪些人?与娘家是否时常联繫?” 祁子澜和谭潇月到底年纪还小,也并不算骄奢。 锦衣卫想要寻出两人不对劲的证据,也着实是很难,难到最后干脆找了点擦边的东西汇报了上去。 两人过了所谓的“审讯”,签字画押,没见到祁政,也没见到皇后,最终取了身上那些累赘的金银玉器,穿着平日最寻常的衣物,被锦衣卫带去了高墙。 高墙的大门在“咯吱”声中放下。 马车带着两人通过了河上的木桥,入了所谓的高墙。 祁子澜下巴上冒出了一点小鬍子,他正伸手在摸,带着点孩童式的懵懂,好像以前没摸过一样的新奇。
第98页 谭潇月颇有点懒散倚靠在马车上,侧头看祁子澜。 他们好些天没见了,今个算是小别胜新婚,即便两人都有点狼狈,甚至嘴唇苍白干裂,也觉得人模样是好看的。 马车颠簸了一下。 她靠着马车都被弹了一下,别提没靠着马车的祁子澜。他整个人都往上跳了一跳。 谭潇月噗嗤笑出了声。 祁子澜往谭潇月方向看去:“高墙里不会有刀,我会在里面长出乱七八糟的鬍子。” 谭潇月:“我给你剃。” 祁子澜觉得谭潇月身为锦衣卫还真是挺厉害:“用别的东西也成么?” 谭潇月伸手用手指比了一个捏线的手势:“拔的,你看成不成。” 祁子澜觉得不太成:“那还是让它长吧。” 谭潇月笑乐。 真被关到高墙里,好像也就那样。 到了地方,祁子澜和谭潇月下了马车。马车不能留在高墙内,还要重新出去的。 两人看着面前的宫殿,知道从今天开始,两人就要在这个地方生活两年了。 祁子澜将谭潇月带进门,轻车熟路给她介绍:“这里所有人都是哑巴和聋子,而且不识字。吃的东西会送来,衣服会给你洗。危险的东西是没有的,趣味的东西更是没有的。” 谭潇月问祁子澜:“你在这儿过足了两年?” 祁子澜轻笑:“是。过足了两年。” “我呢?”谭潇月问他。 祁子澜:“也在这里生活了两年,我以为我这辈子就在这儿了,谁能想到两年后还可以出去。” 看起来两人当初关系不是很好,否则谭潇月或许会和他隐晦透露能出去。 谭潇月进门时打量了门口河流的距离,再考虑高墙外值守侍卫,估算了一下自己带一个人出去的可能性。还真是小到可怜。 “那有人会过来寻常么?”谭潇月问他。 祁子澜:“三个月来一回人。” 在这样一个地方,待一天,无碍。待一月,或许也还成。待一年半载,那就会被养废。什么事情都无法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消遣时间的东西少到可怜。 “要是死人了呢?”谭潇月又问。 祁子澜:“这群哑仆会处理掉尸体。外头照旧是三月来一回人。” 听着极为渗人。 谭潇月轻微点头。 祁子澜仗着现在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絮絮叨叨说着这段时间的遭遇。他们在上马车之前,一直都被分开关押着。不能联繫,不能碰面。 罗书兴为了避嫌,不能去见祁子澜。反倒是谭潇月能收到一点来自灵云的消息。 祁子澜一向是话多的。 他说话多也并不烦人。 “罗书兴在我这边当惯了下属,我让他去三哥那儿了。大哥和三哥其实一直都很危险。当太子不容易,大臣们其实都想让太子好好的,可其他皇子不行。 “五哥也不是真想当太子,但是晋妃娘家和皇后娘家本就不对付,要是他不往上窜,迟早会被寻个由头给处理了。 “三哥很有才能。他就是想着反正一切事都有太子在,他辅佐就好。 “罗书兴去大哥那儿,插不进人。去三哥那儿安全些。 “你们锦衣卫审案子太凶了,总是板着脸。全是男人,我以前从来不知道锦衣卫还有女子的。” 谭潇月听着他讲,进屋子当着祁子澜的面,直接把自己的裙子给扯了。 “嘶啦——” 祁子澜吓了一跳。 这裙子布料是很好,价格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受得住的。 只是现在谭潇月反正也没地方开销自己的银钱,今后吃住穿也会有人送进来,所以并不担心在这种天气毁掉一条裙子。 她用力将裙子撕扯成了破布。 习惯在裙子里头穿底裤的谭潇月,轻松将裙子破布束在了衣服和裤子的底端,全当成了衣服的束口布条。 平日里乖巧安分的仪亲王妃,此刻像是随时能下地插秧的农家女。 她望向祁子澜:“这样动起来方便一点。反正在这儿也没事做,从今天开始,每天我教王爷一个新花样,王爷也教我一件新花样。我当锦衣卫多年,在两年内教会王爷一些东西,还是简单的。” 祁子澜下意识想拒绝:“不了……” 谭潇月将多余的布条拉长,左右手同时捲起来,绷直。 “嘭——”一声。 “布条能杀人。”谭潇月和祁子澜说,“还能捆绑人。我学过很多捆绑的方式。” 祁子澜看着她,气虚:“我学这个没什么用。” 谭潇月将布条交到了祁子澜手上:“王爷说过,有人是想要来杀你的。我不可能一直在王爷身边护着。万一就如王爷以前所说,我沦落到不得不替王爷挡刀的时候,那可怎么办?” 祁子澜垂眼看向布条。 谭潇月很会挑选颜色。 她这条裙子是深邃的宝蓝色,系带则是纯正的红色。 谭潇月似乎从少女的跳脱,变得越来越沉静了,更像是一个合格的锦衣卫。 那艷丽的新婚嫁娘,已完全能驾驭宝蓝了。
第99页 不,应该说谭潇月向来是俏皮的,也是沉静的。不过以往都是演出了一副谭家嫡孙女的样子,到了仪亲王府,就演出一副仪亲王妃的模样。 祁子澜学着刚才谭潇月的手势,双手撑开布条,从两边微微卷笼布条。 拉扯。 “嘭——” 他其实不需要学锦衣卫该会的东西,但他确实想学一些能自保的技巧:“你教我吧。” 谭潇月笑开:“王爷想学什么?” 祁子澜拿着布条想了想:“防御的技巧、能够最快打斗致死的技巧、点穴、轻功。锦衣卫还会用药,我还想试着简单认一些药。对了,锦衣卫会知道怎么治天花么?” 前面谭潇月都会,到后头听到天花,疑惑歪头:“怎么问天花?” 祁子澜将布条捆到谭潇月手上,轻巧打了一个可爱的活结:“我在这儿两年,太子是暴毙。我一直没查出死因。而三哥死于天花。我出去时,他已经在等死了。最后没能熬过来。” 太子暴毙?三王爷死于天花?! 寻常锦衣卫并不知道怎么治疗天花。 她和灵云都没碰到要治疗天花病者的事情,当然没研究过这个。 可谭潇月到底还算个穿过来的,身为一个普普通通念过书的人,她当然知道。 她看向自己手上的活结:“我不知道怎么治。但我知道怎么样可以预防天花。毕竟得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得了。” 祁子澜惊异睁大了眼:“预防?” 谭潇月点头:“是,种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0章 祁子澜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 会得到一个意外之外的答案。 谭潇月竟然知道怎么预防天花。 他勾着谭潇月手上的活结, 将人往屋里头带,这回是彻彻底底避开了那些个哑仆。 “你和我说说,怎么预防?” 谭潇月手腕一转,轻松将祁子澜捆自己的布给挣脱了。 她回想以前听过的那些:“将患病的人痘痂磨碎成粉,然后吹到人鼻子里。这种方法可以让人感染上,但是病又不会重。还有就是用染病者的衣服,给寻常人穿了。算是得过了一回, 下回自然不会再得。” 祁子澜听着觉得心下不安:“可若是人没熬过去呢?” 谭潇月强调:“一定要量少,这是需要医者去试的。我只不过是提出预防方法。” 祁子澜皱起眉头:“我们在高墙里又没有试的方法。” 谭潇月伸出两根手指,抵在祁子澜眉心, 拉开:“灵云有。” 手指微暖。 祁子澜眉心被强行拉平,看起来怪好笑的。 谭潇月笑起来:“王爷进高墙,不应该早早想好如何与外头联繫上的法子么?” 她可和灵云私下想了好些方法。 祁子澜看谭潇月笑:“我确实想好了如何与外头联繫, 不过没想着那么早。外头本相信罗书兴能处理好, 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谭潇月:“若是外头什么消息都不知道,王爷又如何知道一切都顺着王爷的意思产生了变化?” 谭潇月自始至终都不认可祁子澜进高墙。 祁子澜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谭潇月这问题。 谭潇月的神情有点认真,离他很近。 就像是那天他们两个分离前, 锦衣卫闯进了仪亲王府,谭潇月牵起他的手那时一样认真。 祁子澜觉得自己好似刚喝下了太多的水, 那点水要从胸口溢出来了。 她给他拉开皱起眉心的动作太自然。 祁子澜往后退开一步:“有道理。我们先将住这儿的东西看一看,随后再说如何和外头联繫。” 谭潇月疑惑看祁子澜离开。 这高墙里能说话的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人跑那么快干什么? 高墙的宫殿住的屋子陈设很简单。 床、书桌、衣柜,都有。 书桌没有书, 衣柜里暂时也就几套衣物,都是刚置办过来,检查无误的。 祁子澜先一步回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 他低声快语:“以前怎么就没有觉得分开那点日子之后再聚,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屋子里桌子是圆桌,祁子澜绕着圆桌又走了好几圈。 他想不明白。 重生后,谭潇月是他的执念。 成婚后几乎每日都能见着,他每天就和谭潇月“斗来斗去”。他不会管她私底下做的事,她也知道他平日私底下有做别的事。 日日相处,养猪、和小王八说话,到今年还养起了大象,两人还要为了这两年的高墙生活做各种小动作。 日子过得充实又飞快。 仪亲王府出门被分开带走那日,他心里头就觉得沉甸甸的。 等今日再见,她既少了原先在府中的做戏姿态,又像是和他亲昵了不少。 祁子澜脚步顿住,问了他自己一回:“杜丽娘?” 莫非兜兜转转,他真是……对她有执念,而这执念慢慢变化,成了别样的情感? 比如,爱。 祁子澜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后退了一步。
第100页 他是对谭潇月说过喜欢的,不过这个喜欢更偏向于,他喜欢自家那只小王八,喜欢谭潇月给他买的四两,喜欢院子里那些花草。 顶多,谭潇月在这些个喜欢中,排在最上面。 祁子澜还记得自己数月前对罗书兴轻描淡写说着自己对人的执念,说着自己算不上男女之间的喜欢。 现在? 祁子澜惊愕。 祁子澜的惊愕并没有影响到谭潇月。 这会儿的谭潇月,她跟着祁子澜往外头走,没有走同一个方向,但也依然将整个高墙给兜悠了一遍。 一个无人说话的地方,感觉很安静,很冷清。 或许皇宫中的冷宫,不比这儿好上多少。 听说妃子们在冷宫中的生活,单调枯燥,吃穿虽有但总是缺斤少两。宫女和太监时常能欺负到头上去,天冷没有煤,天热没有冰,生了病也要再三去恳求才能得到一个不起眼的太医来看两眼,还不一定有足够的药。 花草在这儿是没有多少的,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入了高墙,仪亲王府院子里的那些花草将由谁来负责浇灌。 谭潇月采了一把野花,觉得自己还真是格外会找乐趣。 祁子澜在这里无所事事过两年,直接变态了。 那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相处的。 如今她在这儿和他有所事事两年,应该不至于变态。 野花黄色紫色都有,小巧且毫无美感。 谭潇月又取了两把草,干脆揉在一起弄成了一个花环给自己戴上。 她又采了不少,再做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花环,这才开始往回走。 那群哑仆虽然看不见听不见,但还要盯紧着他们。 谭潇月纯当他们不存在,自己做自己的事。 这一段时间来,谭潇月每逢空闲都会想,自己今后要往哪里走,要做什么事。 她梦想中的日子,是当一个光明正大的锦衣卫,赚点钱,下个馆子吃饭,家里头养一两只宠物,和灵云做个邻居。 灵云就可以开个小巧的医馆,在里头卖卖药,给别人诊断诊断。 或许她们两个还会有别的好友,一起喝酒抱怨宫里头最近日子不好过。 到了休沐日,去训象坊看两眼大象,强制认领一只大象是自己的,随后弄得一身泥,回家洗澡换衣服。 谁知道当了仪亲王妃,还摊上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仪亲王。 她往屋里头走,见主卧关着,上前敲了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 门很快打开。 谭潇月将花环直接套在了祁子澜脑袋上:“送给你。” 祁子澜看着谭潇月脑袋上的花环,再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脑袋:“花环?” 谭潇月应声:“嗯,即便是在高墙里,也该注重一下自己的容貌才是。” 祁子澜半响才回了一声:“你说得对。” 他让开身子,让谭潇月进门:“你进来,我们说说怎么和外头联繫,我和你说我做了什么安排,你也与我说说。都到了高墙,该是互相坦诚的时候了。” 谭潇月进门,两人暂且隔离开了外头所有哑仆的视线。 高墙的生活远比祁子澜和谭潇月想的充实。 原本在外,两人会有无数的琐事要去处理,而在高墙里,他们只需要学习、理清自己接下去要做事情的思路便可。 日子过得有点苦,但也不算苦过了头。 谭潇月还用开脸的方式,用两根线给祁子澜剃鬍子,疼的祁子澜时常逃跑。 三月一到,谭潇月将自己要送给灵云的消息送了出去,灵云也将谭潇月要的消息送了进来。 高墙外的一切,正如这两人所料,一切都变幻莫测,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七王爷刚刚被关进高墙,太子和三皇子吃了大亏,当然是没给五皇子好脸色。 要挖对方的坑,必然要从正在实行的政策开始。 互相打压,官员牵连。 新官员由于各种各样的身份,不得已站到了各自有所关联的师长身后。 谭阳由于没有参加殿试,反倒是在这一回成了闲散人士,正儿八经与门当户对的女子成亲了。 两人成亲后鲜少出门,偶尔也就谈谈诗词歌赋,小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祁子澜知道外面情况后,就户部改革和科举改革都和谭潇月说了几句。 谭潇月哪里懂这些改来改去的朝堂之上的东西。她做锦衣卫时,做事评判都是按照律法和道德感官来行事。 对于朝堂上的改制,她顶多能以千年后的眼光,适当提出一些自己的困惑和想法来和祁子澜说。 最可怕的是祁子澜几乎都能对上。 谭潇月有次都忍不住问祁子澜出去后又是以什么身份继续下去的。 祁子澜又总是避开这话题不谈,转而说起别的话。 再次一个三月。 过年了。 厚衣服都穿上,屋子里煤也烧了起来。 煤数量有限,他们还不能一直烧着,就入夜实在冷的那会儿烧一烧。 高墙外,灵云跟到了三皇子身边,而三皇子尝试种痘,直接得了天花,告病在家。 大约是太子这边实在太过惨,五皇子那儿志气高昂太过,皇帝一时通过了太子不少想法,还将五皇子那儿寻了个理由狠狠削了一顿。
第101页 等三皇子过了病,成功痊癒,三皇子将灵云的种痘防天花法子献上了朝廷。 太医院就此开始研制三皇子的法子。 一时间朝廷上的风,又倒向了太子。 高墙内。 谭潇月坐在那儿看祁子澜。 祁子澜额头满是薄汗,蹲着马步还不住和她讲话,分析朝廷,分析百姓。 “三哥这回名声必然会暴涨,百姓得到这一方子,活命的概率也高了不少。大哥科举的推进这段时间受阻必然少很多。天下参加科举之人多从学院择取学生,再上京城念书考核,其实也更公平了一些。” 大冷天的,他额头上的汗还是顺着侧脸滑下。 练了那么多天,祁子澜瞧着比以前的学子样,更有了一点武将模样。 他要是换成一身玄黑的衣服,恐怕出门光站在那儿,天下女子都会惊叫。 祁子澜在高墙内,对着谭潇月没半点掩饰。 他还点评了一下他的父皇:“父皇为帝,其实还是做出了不少功绩的。人之一生,总归是功过都要看。” 谭潇月想想两人在高墙的日子:“放屁。” 第51章 谭潇月一句粗口, 简直堪称大不敬。 祁子澜说起祁政时, 语气很是平淡。就好似他说的不是一个自己的父皇,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帝。他当然不在意谭潇月如何说,甚至还有点想笑。 谭潇月看着祁子澜衣服下由于被汗水浸染,难以遮掩的线条,尽可能将自己的念头转到祁子澜的话上去:“王爷,你恨他么?” 祁子澜勾唇:“恨。” 谭潇月心想果然。 祁子澜睫毛上汗珠子滚落:“你替我擦擦眼睛,汗水好像到眼睛里去了。” 谭潇月拿着手帕上前, 替祁子澜擦汗。 祁子澜有点累了,但身子还是没动。 他这几个月每天都被要求着要扎马步,就为了稳住下盘, 受敌袭时不容易被直接带地上去。 他继续和谭潇月说:“有的事情,我越是了解,越是明白, 越是会觉得他不可理喻。我曾经很多次告诉自己, 他这是为了我好,他送我进高墙是为了磨练我的意志,他爱母妃所以将我放在皇后名下。” 谭潇月听到这里翻了个白眼:“得了, 这话他就骗骗自己。他这分明就是最爱自己。给自己捏造了一个热爱你母妃的形象,实则爱个鬼。” 祁子澜笑起来。 他一笑就更累了。 “你别逗我笑!” 谭潇月收回手帕, 捏了捏祁子澜的大腿:“王爷这些日子见效真是快。想当初这肉捏起来还软的很,现在绷紧了可了不得。” 祁子澜见谭潇月满脸揶揄,气:“我看你是想让我今天完不成这马步。” 谭潇月甩了一下手帕,像最艷俗的女子, 掐着嗓音,翘起兰花指:“哎哟我的小王爷,今个可真是太聪明了。” 她朝着祁子澜眨眼:“妾身要是坐在王爷腿上,王爷这马步还成不成呀?” 祁子澜语气颇为沉重:“我觉得不太成。” 谭潇月听着这话,当即就放轻坐到了祁子澜腿上:“试试嘛,王爷” 这话还带起了波浪调子。 祁子澜腿肚子打颤,憋得脸红:“你起来!我会摔下去的。” 谭潇月又给祁子澜擦了擦新留下来的汗:“就我的武功,你摔下去,我都不会摔下去呀!” 说得很有道理。 祁子澜守不住,真的直接往下一坐,轻微喘气起来。 谭潇月站起身子直笑:“叫你们这些个皇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学什么孔孟书,会个骑射都能吹嘘十天半个月的。放在战场上,一个都不成。” 现在的皇子哪里还会专门跑去战场的? 那可真叫吃饱了撑的。 祁子澜缓了好一阵,觉得自己身上止不住冒汗。 冬天是冷一些,可这么动来动去,他是半点没觉得需要生煤。 他仰头看谭潇月:“你说接下去,外头会是怎么样呢?” 谭潇月发现了,祁子澜其实很想出去。 他一点不喜欢高墙,即使和自己待在一起,他也喜欢外头。 喜欢外头的风,喜欢外头的云,喜欢外头的人。 就算日子过得是毫无变化的,外头也比高墙内好。 “等下回灵云送消息来,很快就知道了。” 谭潇月将手帕搁在了祁子澜的脑袋上:“劳烦王爷起身来多走走,坐着回头屁股会大一圈。” 祁子澜将手帕拿下:“你不是说大了好摸么?还说弹性十足。” 这两人自从一块儿习武之后,已完全放飞了自我。反正周边都是哑仆,谭潇月的身份又已经完全暴露,祁子澜重生也不是秘密。 谭潇月继续翘着兰花指:“讨厌,瞎说大实话。你再不起来我就要踹你起来了。” 祁子澜唇角一抽,乖乖从地上起来。 他听从谭潇月的话,在这块儿地上走走。这会儿走是真的纯走路,放松放松。 吹了一下冷风,谭潇月就将让祁子澜去擦个身把衣服换了,最好再多加上一件衣服。 在高墙里病了可太麻烦了。
第102页 祁子澜很快就去擦身换衣服了。 谭潇月习惯了高墙里的日子,寻到了教学的乐趣,觉得日子一天天过起来还是快的。唯一的差别就是,总觉得最近自己看祁子澜的眼神好像都怪了一点。 莫非是因为自己在成长? 谭潇月算了算年纪,自己十六,祁子澜十八了。 “十六的女子,身边有个陪床的男子,总归会想点有的没的。”谭潇月安慰自己,“就像天地间只有一公一母,还都在成长期接近发丨情期。” 食色,性也。 好像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算了,不重要。 谭潇月各种想法变来变去,随后也慢悠悠晃荡回去,想下回灵云带消息来,不知道有没有她那头大象的消息。 这种无足轻重的小消息,灵云总是不肯顺便带进来,让人告诉她一声。 祁子澜换好了衣服,再度走出来。 “今晚吃什么菜?” “恭喜,青菜和红烧猪肉。” “可以。” 两人对吃食都不算讲究,连红烧猪肉都吃得还算高兴。 谭潇月吃着吃着,忽然好奇起来:“四两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这么好吃。” 祁子澜觉得四两真是命不长久,註定被吃:“你出去了就知道了。” 谭潇月觉得有理。 有理后不久,新的消息送了过来。 外头暂时大多如祁子澜所料,三皇子名声大涨,太子一切事务顺利,五皇子被皇帝暂且打压了一番。一群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而灵云因为有了如此功劳,又被三皇子藉机送到了太子身边。 这也让灵云送来了让祁子澜和谭潇月完全没有想到的一个消息。 太子身体早早有恙,按着诊断来看,可能命最多再拖两年。要是运气不好,一年内就走了。 太医院早就知道这事,而且皇帝也知道。 祁子澜知道的时候愣在那儿。 谭潇月也是有点唏嘘。 原来有的事情是阴谋诡计,有的事情不过是真的天命难测。 谁能想到看着一切正常,甚至还在推进科举改制的太子,这时已命不久矣了。 或许正是命不久矣,他才会更加努力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谭潇月这时忽然想着,或许祁政考虑的,不仅仅是想要将自己心爱人孩子推上皇位。三皇子和五皇子争斗不休,太子身子命不久矣,七皇子要是扶得起,会是一个意外的好选择。 前提是七皇子被赌赢了。 从祁子澜多话又恨祁政的情况来看,谭潇月觉得祁政是赌输了的。 “太子的事我才知道。”祁子澜后来在屋子里和谭潇月说这事,“我以为不是他下的毒,就是五哥找人谋害的。” 谭潇月也是忍不住摇头:“世事难料。” 祁子澜也是跟着摇头:“世事难料。” 两个人傻乎乎嘆来嘆去,祁子澜终于是松口了。 他说起了再往后的事:“我出高墙那会儿,好好的皇子,五哥身上说不清的黑点。太子和三皇子的人转头恨不得将我捧上天。把原先我身上被泼上来的脏水,全洗了个干净,随后倒到了五哥身上。” 谭潇月一听就觉得这群人就是吃太饱了。 祁子澜回想这些,也觉得荒谬:“父皇想立我为太子,我拒绝了。皇后一下子丢了两个孩子,郁郁寡欢很快去了。新的皇后,带着八皇子上位。” 谭潇月一听觉得这情况更复杂起来:“八皇子这才几岁。” 祁子澜轻笑:“以前还有十二岁当皇帝的。反正朝堂上大臣们都在,不是么?辅佐谁不是辅佐。” 那么后来的祁子澜…… 谭潇月想问祁子澜,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祁子澜既然已松口,也就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我守在了祁家宗祠,当了一个闲散王爷。” 谭潇月想问自己去哪儿了。 祁子澜朝谭潇月笑笑:“你的牌子是我亲手放上去的。” 谭潇月第一回 从祁子澜口中听到自己死了。 她恍惚间回想起曾经她也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男子,有一块写了自己名字的牌子,还有自己在宗祠的柱子上刻下的“到此一游”。 至于这个梦里其它零碎的东西,她是都模糊记不清楚了。 她就连那男子到底是不是祁子澜都不确定。 “英年早逝,天妒英才。”谭潇月有点震惊,“我真死了?” 祁子澜:“我不知道。” 他嘆息一口气:“不过你既然是锦衣卫,那时仪亲王妃的身份对你而言只是累赘。我父皇也不会允许。我守着宗祠那些时日,八弟偶尔会来看我。他会和我说很多话,也知道这些话不会传出去。其实他不想当皇帝的。” 上头一群人搞来搞去,最后小八捡了个便宜。 “他其实最喜欢玩木工。要是出生在工部某位大臣家中,对他而言其实更好。”祁子澜这样说。 谭潇月点头:“你想得还挺美的。” 祁子澜笑出了声。 谭潇月还在那儿有点想不通。 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第103页 年纪轻轻死了,总觉得这偷来的一生亏得有点多。尤其还花了两年待在高墙中。 年纪轻轻没死,那后来又是如何过了一生,又让她着实有点好奇。 祁子澜见谭潇月面上陷入纠结:“上辈子弄丢了你,这辈子没想到还能和你心平气和在高墙里过日子。” 谭潇月想起古崇和她当时见面说的话,隐隐在心中有了点揣测。 她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人生本就莫测。我在进仪亲王府那天,也没想到能在高墙里揍你。” 祁子澜一怔。 谭潇月双手活动了一下关节:“今天马步蹲了没有?没蹲的话我们稍微动一动。我教你如何避开迎面而来的剑,在用最狠的方式将对方弄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2章 谭潇月借着理由打了一顿祁子澜。 剑从前方刺来时, 人会下意识往后躲。但这哪里躲得过惯性? 人应该侧身躲开。 那么剑就会往侧面砍过来。 所以最好的方式, 该是人侧身避开的同时朝着那人贴近,抓住敌人的手,用巧劲将敌人的剑打掉或者用力道掀翻敌人。 谭潇月个祁子澜示范了好几种方式,包括了如何借力、如何动用脚、如何保持人的重心。 这不管怎么做,速度必须要快,人必须不能畏惧刺过来的剑。 曾有言,唯快不破, 不是没有道理的。 谭潇月根骨好,最主要是头脑灵活,在信息爆炸的年代, 她见过的打斗方式、战斗技巧,远超过寻常人。和自己原先所学的传统武学糅杂在一起,就成了如今的谭潇月。 她认为自己过往极为平庸, 所以从不小看任何人, 勤苦练武至今。 而祁子澜从未学过这些,在她心中更是需要刻苦。 一顿爆揍下来,祁子澜满头是汗, 躺在地上不想动弹。 谭潇月扣住了他的腿脚,拿着小藤条横在他脖子上:“嚓, 你又死了。” 祁子澜喘息着,胸口起伏:“我有点累。” 谭潇月额头上一样有点薄汗:“男人怎么能说累?” 祁子澜闭上眼,不想看谭潇月。 谭潇月哼哼两声,从祁子澜身上下来:“日子不等人, 休息会儿我们再试两回。你眼睛不能再眨。” 祁子澜闭着双眼应了一声。 两人贴得有点近,他努力放空着自己的念头,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旖旎的东西。 明明累到要死,怎么反倒是一点轻微的接触,就让他产生了变化。 莫不是人总是不知不觉中变态的? 祁子澜陷入了一种迷之疑惑。 皇家教学时,教了皇子如何造孩子,教了皇子如何对待妻妾,但没有教他们如何去爱人。 谭潇月则是清楚知道运动后,人对贴近的人会产生很多想法。 她一样在自我困扰着:年纪渐长,有些想睡祁子澜该怎么办? 这种想睡是基于她对祁子澜的好感,还是基于她正常的需求呢? 谭潇月某一天跑去采野花,认真拿着一朵花瓣开始“占卜”:“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 也不知道现在的野花都是什么毛病,都特别喜欢奇数的花瓣。 她采了十朵,九朵是奇数。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睡觉。 祁子澜一如既往,白天累坏,晚上碰到枕头就睡。 谭潇月就在边上悄悄将手放过去牵住。 偶尔牵手,偶尔只是拉着衣服。 她只要接触着,确定旁边的人是祁子澜,然后就能睡着了。 这是她在高墙里的收穫。 她如今能睡着,早上的时候当然比祁子澜早醒,一回都没有被祁子澜发现过。 转瞬又是一个三月。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太子的身子从灵云的消息来看,是大不好。 御医所说的两年,到底还是太久了。 太子要维持着表面的姿态,连酒都不会戒。不戒酒还整日劳碌,身子当然是越来越不行,即便是天天吃药,日日进补,那都扛不住。 灵云说,太子偶尔咳嗽已带血了。 她还说,太子也请了原来那戏班子听戏,说有点想小七。他对不住小七。 谭潇月和祁子澜两人知道后,相顾无言了半天。 哪里什么对不住的。 真正对不住的,从来不是太子。 可惜没有酒,谭潇月这天拉着祁子澜两个人在高墙里狂喝水。 第一回 尝试借水消愁。 结果最后两个人轮番抢茅房,简直堪称高墙耻辱日。 再过了三个月。 太子终是去了。 举国悲痛,就连高墙里也挂满了白色。 谭潇月将白色的布条系在祁子澜的脑袋上,嘆了一句:“可惜没有笔墨,否则在这布条上写一句永不疲惫。省得你练没多久就倒下了。” 祁子澜面无表情:“那我就在你脸上画王八。” 谭潇月惊呆:“丧心病狂,那我就在你脸上画四两。” 祁子澜:“我给你画大象!” 谭潇月:“色魔!” 祁子澜:“???”
第104页 为什么大象是色魔? 祁子澜完全没有理解谭潇月的这句话,茫然在这一天被谭潇月又暴揍了一顿。 一直到很后来祁子澜才意识到大象还能有什么意思。等他意识到的时候,竟产生了“到底谁才是色魔”这种疑惑。正常人会把那种地方想成大象么? 又是三月。 这回灵云带来的消息,是三皇子悲伤难以自抑,和五皇子闹得越来越狠烈。 随后,终于有人将祁子澜的事情,重新摆在了明面上,来斥责朝廷上有些官员,借着自己的权势任意妄为。 锦衣卫内中,掀起了大波浪。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冲突。锦衣卫全听从于皇帝,又怎么可能是铜墙铁壁? 这时罗书兴也逐渐开始在武将中冒头,被三皇子委以重任,派遣去对付五皇子的人。 似乎是西边民间有乱的事,牵扯到了一个锦衣卫诬告平头老百姓。 谭潇月反正没听懂,祁子澜听了则是若有所思。 朝廷里的官员向来是不喜锦衣卫的,觉得锦衣卫权势过于大。 但没有锦衣卫,朝廷里的官员也走不到如今这一地步。官员因为利益驱使,若成铜墙铁壁,有丞相领衔在前,很容易威胁到帝王的威严。 这一场子嗣间的较量,又加入了官员的较量,也是文官与帝王权力的较量。 谭潇月听祁子澜分析了半天,听得双眼放空:“我觉得,就是给大家吃太饱了。朝廷多放点米给老百姓吧。” 祁子澜笑着摇头。 转瞬日子就到了再一个收消息的日子。 灵云说皇后大病一场,宫中的事情,交给了四妃之一的贤妃。 贤妃做了不少事,发现晋妃这些年一直与宫外有联繫。 锦衣卫被下令查起了晋妃,包括五皇子身边也被安插了锦衣卫。不过这位锦衣卫在名单上和谭潇月一样,也是空白一片,只有个名字。 三皇子将太子的一份信交给了皇帝。 里面写满了七皇子的无辜和太子的悔恨。 大约是失去了自己的长子,皇后又大病一场。皇帝总算让官员重新受理祁子澜的案件,寻找里头的疏漏。 两年。 高墙终于大门敞开。 谭潇月兜悠了半天,最后就拿了一个枯干的花环。 祁子澜则是带了枯干的花环,还带了一大堆的破布出门。 外头阳光敞亮。 谭潇月眯细了眼,一步步走向来接他们的马车。 祁子澜将行李交给了他人,想了想,牵起了谭潇月的手。 他害得她进来,现在该带她出去了。 两人被带回了仪亲王府,梳洗打理,被吩咐着好生休息,第二日要面见圣上。 一个地方两年不住人,即便是刚建成没有多久,现在也荒凉得惊人。 府门口贴了封条,里头不能随意进人。院子里的花草没人照顾,值钱的移走,不值钱的便死了。 小王八、四两和他们进高墙前买的大象,这会儿都在府上。 以前宫里头赏赐的僕役,这会儿一个都不在。 仪亲王府比谭潇月最早前看到的时候还要落魄。 两人才在府上没多久,得到消息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冒出。 先是灵云带着雀生来了。 灵云倒仅仅是眼眶微红,雀生是抱着谭潇月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着:“娘娘是有福气的。” 随后罗书兴也带着朱管事来了。 朱管事颤着唇好半响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就憋出了一句:“王爷回来就好。” 罗书兴是知情的,这会儿也静不下心,神情复杂。 随后就有人来送礼,朱管事出去负责处理。罗书兴还要跟在三皇子身边以防万一,所以再度动身离开。 灵云和雀生忙上忙下,恨不得给两人办好所有的事情。 谭潇月和祁子澜忙了半天,到晚上还被按头睡觉。 在高墙里天天没事干就只能按头睡觉,出来了还要按头睡觉。 谭潇月睁着双眼:“王爷,我睡不着。” 祁子澜今个一天没有练武:“好巧,我也是。” 谭潇月:“王爷,这些天你就别随便乱跑了。罗书兴跑去做事,你不在我身边不安全。” 祁子澜觉得谭潇月这话有理:“嗯。” 这被子是刚取出来,白天刚晒过,暖呼呼的。这一床被子红艷艷的,像是大喜日子才会盖的被褥。大约是雀生觉得出高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喜事,这才特意取出的。 床上两人姿势完全相同。 两人大晚上不睡觉,干聊天。 祁子澜问谭潇月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能武功比你高一点?” 谭潇月算了算祁子澜的学武的进度:“重新投个胎可能性高一点。” 祁子澜笑起来。 谭潇月提起重要的事:“明天要见你爹了。” 祁子澜笑意顿时淡了:“嗯。” 谭潇月提醒他:“虽然你学了一点武功,但是你别冲动上去揍他。” 祁子澜真是不知道谭潇月到底平日是怎么思考这些事的。他怎么都不可能冲上去揍皇帝吧? “我不会的。” 谭潇月还有点怀疑:“真的不会?我说实话,我其实很早就想揍他了。就是欺负武功不如我的老人这种说出去不好听。”
第105页 祁子澜:“他老欺负别人,说出去其实也不好听。就是没多少人敢说而已。” 谭潇月觉得这话有点意思:“那我要是改天摸黑装个刺客去揍他一顿呢?” 祁子澜心动了:“真能揍么?” 谭潇月一听:“我就知道你想揍他!小王爷埋得很深啊。” 祁子澜:“……” 这话分明是被她骗出来的! 祁子澜嘀咕:“锦衣卫真没几个好人。” 第53章 不算好人的谭潇月和祁子澜说到很晚才睡。 睡得晚了, 谭潇月本能将手往边上拉, 牵起了祁子澜的手。 到第二天早上,反倒是祁子澜先醒。 他醒来一个微动,觉得自己手上拉着什么,禁不住捏了捏。 一捏,发现谭潇月睁开眼:“嗯?” 他们牵手睡了一晚上。 祁子澜收回了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稳妥下了床。 谭潇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习以为常跟着下了床,两人同床共枕,身边只有对方的日子, 让他们早习惯了一起睡,一起起,一起晨练, 经常和对方说话。 倒不是说那些平日里伺候着的哑仆就不算人了。 但问题是那些哑仆听不见, 不会说话,甚至连字都看不懂。 每日对着他们比划比划就很是艰苦,更别提这些人时常凑在一块儿, 除了做事外根本对别的没什么兴趣。 他们什么都不懂,有口饭吃就过日子了。 雀生和灵云进门来, 给两人梳洗换装。 两人很久没有像模像样的这样折腾过了。 雀生梳着头发,梳着梳着就哽咽起来:“娘娘的头发都没以前顺了。” 谭潇月看看自己乌黑的头发:“还成吧?” 雀生摇头又点头:“我给娘娘回头好好涂点东西。” 谭潇月随她去。 “高墙里的日子也没那么苦,无聊是无聊了点,但好在还有王爷相伴。我一天天过得很充实, 半点没觉得无聊。再说,也不用处理府中的这些个杂事,礼单一个都不用去想,日子过得还挺舒坦。就是吃的上头……” 灵云浅笑着:“娘娘话多了不少。” 谭潇月微愣。 她想起祁子澜。 原来,话是这样变多的。 谭潇月:“还成吧。” 两人装扮好,坐上了马车,前往了皇宫。 宫里头也不算半点变化也没有,至少领路的公公已是不眼熟的公公。 等见到了皇帝和皇后,两人行礼,随后被吩咐起身,又被赐了座。 谭潇月用余光看向这两个尊贵的人。 祁政身为皇帝,该是吃好喝好日子过得舒坦的,但看着有点瘦削。皇后明明享受着宫里最好的待遇,可刚刚丧子,如今即便是上了妆,一身华贵,面上依旧有遮掩不了的悲哀。 看着这两个人,谭潇月有种“人,会老”的感受。 祁政先开口:“这两年,委屈你们了。” 祁子澜听着这话,顺口就应下:“是委屈了。” 祁政顿住。 这话一时间,有点没法往下讲。 “这事怪朕,那时候厌倦了你们斗来斗去,朝廷内外事一件接着一件。朕只想着草草了结这事,却没想到你何其无辜,要被关入高墙两年之久。” 祁政在打这亲情牌。 皇后一言不发。 谭潇月不能随便乱开口,在心里头反驳着这些话。 皇帝厌倦是厌倦了。可他也是真的“另闢蹊径”,将最想送上皇位的七皇子,送去了高墙。玩阴谋阳谋的人,最忌讳的是自以为是。 一旦自以为是,就容易翻船。 比如祁子澜不会按照他想的路子去走。 祁子澜:“儿臣理解。” 祁政欣慰刚想点头,就听见祁子澜继续说:“但儿臣不能谅解。” 理解,但无法原谅。 其实说实话,谭潇月都有点无法理解祁政的想法。 但是每个人的想法多有不同,她无法用自己的想法去揣度祁政的想法。 皇帝当久了,说话十句里面八句假的,剩下两句真情实感的,过了些日子也成了假话。 祁子澜望着皇帝皇后两人:“儿臣年幼不懂事,但思来想去,都不曾到被关入高墙的境地。月儿体弱,更是何其无辜。她一旦在高墙里病了,或许就一病不起,要我亲手葬下。” 谭潇月:……她可没那么容易死。 这怎么说话呢? 祁政没想到祁子澜对谭潇月动情了,他惊异看向了谭潇月。 谭潇月只好红了眼眶,装作一副很苦很感动的模样。 祁子澜长嘆一口气:“儿臣敬重兄长,连兄长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这回进宫,也是想求父皇一事。” 祁政:“……你说。” 祁子澜:“儿臣想要替兄长守灵,入住宗祠。” 皇后总算抬眼了。 她这回是笑了,笑得很像要哭出来:“你有心了。你有心了啊!” 祁政皱起眉头,听着皇后的话,竟是不能第一时间呵斥祁子澜荒唐。
第106页 他面上肃然:“宗祠何时需要你来守灵?你这份心意,朕和皇后都了解,但你今年才只有十七,往后日子还长,难道要守一辈子的祠堂?” 守一辈子祠堂,与入住高墙有什么差别? 祁政当然不允许。 祁子澜从位置上起身,当场就给祁政给跪下了:“儿臣因兄长的信才得以出来,为兄长守灵自是心甘情愿。” 旁边皇后终于泪止不住流下。 谭潇月看着这一齣戏,觉得心情有点不舒畅。 这在场的四个人中,或许只有皇后是真正在为太子流泪,为太子悲痛。皇帝心里头绕绕弯弯众多,而祁子澜在哀嘆太子的同时,还在给皇帝挖坑。 祁政冷声:“此事再议。你们才出来,府上事情想来还很多,早些回去。皇后怕是也乏了,朕先送她回去歇下。” 祁子澜和谭潇月都没想到祁政直接赶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祁政起身,扶起皇后就走人,半点不留给两人说话的余地。 祁子澜这一跪,半点没有作用。 这回见面简短又可笑,半点没有父子相爱互相退让该有的情况。 谭潇月只能上前扶起祁子澜:“怎么还是想要去宗祠?” 祁子澜起身:“我觉得去宗祠不错。宗祠有百来个房间,还有屋子日日点着蜡烛,可比高墙奢华多了。” 谭潇月趁着隐蔽,对祁子澜翻白眼。 祁子澜笑起来,又有点感伤:“虽说是想表达兄友弟恭,其实我也确实想替兄长守一段时间。他是个好太子,也是个好兄长。” 谭潇月知道。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祁子澜问谭潇月之后想做什么。 谭潇月:“想养大象。我们该将大象还有四两小王八接回来了。” 祁子澜和谭潇月有点分不开。 谭潇月原本想自己去训象坊寻自家大象的,而祁子澜没有课更没有事,愣是要跟着她一块儿去。 训象坊很大,由于要养不少大象,所以场地很是空旷。 在这儿的锦衣卫是级别最低的从七品。锦衣卫最低就从七品。 谭潇月上回科举年没考核,所以还在五品官做着。明年若是继续科举,就她这两年的战绩,运气好直接就到正四品。 又是京城破案,又是参与进了皇权斗争,还做好了保护七皇子的重任,她可真了不得。 她带着祁子澜到训象坊,在一群大象里面寻找自家那只。 大象是群居动物。 训象坊的几十只大象,此刻都非常安分蹲坐在那儿,晒着今日的大太阳。有几只小象欢快跑来跑去,还试图去喝两口水,随意喷洒到别的大象身上。 不少锦衣卫趁着这个大象安分的点,正在给这群大象洗刷身子。 谭潇月一眼扫过去,只觉得这群大象都长一个模样,根本认不出哪只是哪只,更别提说在几十只里找出自家那只大象了。 她茫然看了一圈,问旁边的祁子澜:“你看哪只是我们家的?” “我们家”这个说法,让祁子澜禁不住弯了眉眼:“我们问问。” 两人前去问锦衣卫。 值守的锦衣卫没想到仪亲王和仪亲王妃会亲自前来,连个身边人都不带。 他们行礼之后,带着两人前去寻找那头属于仪亲王和仪亲王妃的雄象。 “那头大象性子温和,并不喜欢在这么大热天晒太阳,这会儿估计在凉棚下待着。它年纪正好,如今和咱们这儿的一头雌象似乎在一起了。两头整天黏糊着。”那锦衣卫一边说,一边悄悄看着两人的神情。 谭潇月没想到这头大象日子过得还挺有滋味。 “雌象生小象要一年半到两年,现在也保不准雌象到底怀上没有。”锦衣卫点了不远处的凉棚,“啊,果然,就在那儿。” 谭潇月和祁子澜顺势看了过去。 凉棚下果然又两只大象,此刻鼻子卷在一块儿,很是亲昵的样子。夏日炎炎,两头大象懒散又缠绵。 谭潇月想带走自家大象,又觉得这样带走仿佛是王母拆散牛郎织女一样。 她上前看了看大象。 那头大象好像认出了她,发出了奇怪的叫声。 那锦衣卫显然养象很久了:“大象之间互相叫唤,其实隔着整个京城都能听见。当初刚送来的时候,它经常叫,想来是在叫王爷和娘娘。” 两头大象这会儿先后站了起来,试图往谭潇月这边走。一边走,一边还叫唤着什么。 谭潇月听不懂,仰头看着两头大象走近。 似乎在这儿,这头大象日子过得更加高兴一些。 锦衣卫怕大象伤人,不敢让谭潇月更靠近,站到了谭潇月和祁子澜前头,安抚性想要摸一摸大象。 然而那头大象还是朝着谭潇月的方向。 “养在这儿似乎更好一点。”谭潇月往前走了几步,示意锦衣卫不用拦着她。 她靠近大象,安抚性抚摸着这头归属于她名下,却并没有养多久的大象:“我和王爷会经常来看它。劳烦你们照料了。” 那锦衣卫忙摆手憨笑:“不麻烦,官家的。” 祁子澜确认问了一声:“不带回去么?”
第107页 谭潇月摇头,朝着祁子澜走回来:“我和王爷现在也分不开。这两头大象相处了两年,又怎么能被我们轻易分开呢?” 祁子澜慢慢笑开:“是。”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评论到一千还挺远的。但我今天六连杀更新,欧耶 第54章 谭潇月和祁子澜是真的一时间有点分不开。 他们整整两年, 没有争执, 没有吵闹,一点点将自己的内心袒露靠近另一个人。 吃、睡、练武,从早到晚几乎都在一块儿。 就连如厕都是一块儿去的。 等在王府里两人结伴去如厕,灵云和雀生都被镇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灵云和谭潇月一起长大,都不曾与谭潇月有如此亲近的情况。她发现祁子澜连喝水的习惯都与谭潇月完全趋同了,早上习武的起手都和谭潇月一模一样。 身为一名锦衣卫, 灵云敏锐明白了点什么。 祁子澜这些日子没有去上课。 皇帝在宫里头对祁子澜终于看不下去,下了一道旨意,让祁子澜前去礼部逛一逛。 祁子澜很是无赖, 直接让人传话:“王妃与我同甘共苦两年,我一时都不想与她分开。” 谭潇月又被当成了挡枪的好藉口。 祁子澜的意思很明白,要么两人一起在府里, 要么两人一起去礼部。 皇帝再怎么闹腾, 也不至于让一个女子去礼部吧? 结果祁子澜真是小看了自家亲爹。能狠心送自己孩子去高墙的人,又怎么可能做不出这种事?当即让人送了套男装过来,让谭潇月一块儿去礼部。 谭潇月看着面前的男装, 觉得这对父子真的是了不得。 各种程度上的了不得。 跟着男装一块儿过来的,是灵云的任务消息。 古崇那儿亲自送来的。 两年到了, 该是谭潇月抉择的时候。 她想要一辈子当仪亲王妃,还是一辈子当锦衣卫。 这事还是灵云趁着洗澡的时候,才避开祁子澜和谭潇月说的。 谭潇月听了之后,顿时和祁子澜在高墙里的话串联了起来。 或许上辈子, 她选择了当锦衣卫。 上辈子她和祁子澜的关系必然没有这辈子好,最终她选择假死脱身,算是彻底摆脱了仪亲王妃这个身份。其后祁子澜去了宗祠,她没有什么理由去和祁子澜接触。 这辈子呢? 话说,这假死是真有人要刺杀祁子澜,她借势解决了自己的身份问题,还是她寻人来刺杀的? 谭潇月在水里咕噜噜吐着气。 灵云在边上撒花瓣,轻声问谭潇月:“娘娘心里头有想法了么?药我这儿有很多种。” 谭潇月将脑袋从水下探出:“祁子澜知道我是锦衣卫。” 灵云一惊,心想果然:“王爷早上练武起手式与你一样。” 谭潇月应声:“嗯,在进高墙之前,他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灵云手上一顿:“上头知道王爷知道我们身份么?” 这话听起来怪绕的。 谭潇月笑了一声:“他们年纪大了,只想着操控棋盘,想着自己最大的敌人和最重要的几枚棋子,哪想得到最漂亮那枚是有毒的。” 灵云一样没想到。 仪亲王靠着自己的容貌活了那么多年,谁想到还深藏不露。 “那……”灵云低声问了一个谭潇月问过差不多意思的问题,“王爷想要那位置么?” 谭潇月:“看起来不想,实际不知道。” 灵云点头:“也是,整日缠着娘娘,看起来不像是能坐上那位置的。” 谭潇月乐不可支。 灵云在旁边说着:“娘娘要是真想要做仪亲王妃,也成的。锦衣卫又苦又累,还常常要在刀尖上过日子。要不是娘娘本事大,身上也不得不添上好些个伤疤。” 锦衣卫里做任务的这些个人,身上多是会带伤的。 年纪一大,多是暗伤有所影响。 谭潇月嘆气:“说实话,我两个都不想放下。我这一辈子大多数时候,都在学着如何做一个优秀的锦衣卫。眼见着一步步走上去,都快赶上指挥使的地位了。哪能说放就放。” 至于仪亲王妃这个位置。 “但凡王爷有个心上人,我或许就放下仪亲王妃这位置了。可现下看看他,走到如今多是坎坷。身边仅有信得过的我,又是一个锦衣卫,被派来的初衷都讲不明。” 谭潇月和灵云讲:“有点惨。” 灵云问谭潇月:“那娘娘要提王爷选妃么?” 谭潇月睁大了眼:“啊?” 灵云友善提醒:“王爷至今膝下还无子嗣。娘娘明年就十八了。娘娘要是希望王爷有心上人,不如替王爷选个妃子。这样一切不就好抉择了?” 谭潇月扭头看向灵云:“我要是回答不呢?” 灵云看着谭潇月:“娘娘喜欢上王爷了。” 谭潇月眼神是纯粹的,在热气中,还带着一分仙气。不像是人间该存在的人。 灵云弯了眉眼:“娘娘喜欢上王爷了,是么?”
第108页 谭潇月倒吸一口冷气,一巴掌拍在水里:“怎么可能?” 仙气都是假的,仙子顿时没了。 灵云见状咯咯笑起来:“娘娘自己想通了再与灵云说。十八也到年纪了。再拖可拖不下去。” 不是年纪拖不下去,更多的是皇帝和指挥使,不会再让谭潇月拖下去。 谭潇月转回身,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 沐浴完,谭潇月回屋里去。 祁子澜也洗完了,正躺在床上看书。见她回来了,他拍了拍自己身侧,示意谭潇月赶紧坐过来:“好久没看书,字看着都眼生。看什么都有趣。你过来瞧瞧。” 谭潇月迈过去,坐在了祁子澜身侧。 她没看书,看人。 这两天周边所有的物件,对于两人而言都是有趣的。 包括书,包括许久没碰的机关器械。 谭潇月想着最初两人装模作样的情况,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祁子澜的腰:“王爷,你打算纳妾么?” 祁子澜没躲:“不纳。” 谭潇月又戳了一下:“续弦呢?” 祁子澜看向谭潇月:“我上辈子就差没出家了。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谭潇月听笑了:“想给你纳妾选妃。” 祁子澜将书合上,注视着谭潇月:“谭潇月。” 祁子澜很少连名带姓叫人。 但凡忽然连名带姓叫一个人,总让人觉得接下去要说的事是个正经事。 谭潇月神情没变:“在。” 祁子澜看着她:“你初嫁给我那时,我就说过的。” 谭潇月点头:“是。” 祁子澜看谭潇月坦诚且没半点迟疑的脸,略有点气,微转回了头:“我以为你信我。罢了,今晚先睡下。” 算帐这种事情,两人细数起来可以往前翻出不少事来。 谭潇月当场就翻出了一个:“我初见你那会儿,你说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祁子澜收拾了一下,将被子盖上,安稳躺下:“然后你送四两上树,告诉我男人的话也可以信一信。” 谭潇月:“那王爷后来与我撒谎过么?” 祁子澜不说话了。 他们两个都互相说过谎话,互相隐瞒过事情。即便是两年高墙生活,也溟灭不了过去已发生过的事情,更不能代表今后会发生的事情。 谭潇月怀疑他,再正常不过。 祁子澜觉得委屈,明明知道自己也有问题,可就是委屈上了。 他转身背对谭潇月:“睡吧。” 谭潇月跟着躺下。 她也侧身,朝着祁子澜的方向睡下。 戳一下。 再戳一下。 谭潇月眨了眨眼:“祁子澜。” 她也很少叫他全名,连名带姓叫。平日里都是王爷王爷,连高墙内都是王爷王爷那么叫。 祁子澜没有转身:“嗯?” 声音有点发闷,一听就像是在生气。 “我没想过会嫁人。” 谭潇月这么说的时候,挺认真的:“灵云一样。灵云也不想嫁人。” 这个世道,女子生活确实没有她所认知的那么简单,但也不算彻彻底底的艰难。 “民间有一女子,擅画。她为了尽孝,终身未嫁,靠着画画维持家中用度。”谭潇月举了个例子,“我和灵云都能靠着当锦衣卫维持自己的用度。” 她们很多事都可以自己做,吃食、衣物可以自己买,住的地方凑一块儿就成,养两匹马就解决了所有的出行问题。 月月有朝廷给的月钱,老来也有一定的银钱积蓄。 可她嫁给了一个王爷。 谭潇月又戳了两下:“嫁人即是有缘。我与小王爷缘分可不浅。” 祁子澜被戳得有点痒,轻微动了动:“那又如何?” 谭潇月收回了手,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烫。 她刚才沐浴的时候想了很久。 既然她抉择不了留下还是离开,为何不将这个选择权,交到祁子澜手中呢? “顺序是颠倒了。但是祁子澜,你乐意同我一道么?分开就死的那种。”谭潇月怕祁子澜误会,补充了一句,“假死,再也不相见那种。” 先成婚,后在一起,也算难得有了。 谭潇月心里头忐忑。 祁子澜顿在那儿,总算转过了身。 他头发披散,眼眸却是深邃的。只那么躺着看她,就好似一副画,泼墨山水,公子如玉。 谭潇月一动不动,等着祁子澜回话。 祁子澜开口:“同你一道?” 他不知怎么,眼眶都泛起了红:“你不同我一道,还想同谁一道?” 谭潇月忽然被指责,懵了一下:“啊?” 祁子澜是真的被谭潇月气到了:“我日日对你那么好,不就是想要同你一道?你难道是半点感受不出来么!我们都成亲三年了,至今就牵个手。别人家孩子都落地两个了!你还想假死!你知道就这两天,刺杀的人就要来了么?你全是血!是真的血!” 谭潇月不知道。 她就知道祁子澜现在一下子话有点多。 祁子澜这么一串话出来还不停歇:“我们说好的等你到十八岁。十七岁都快过完了,你却忽然蹦出这种话。又挑在这种日子——”
第109页 谭潇月凑上前,带着懵懂的神情吻住祁子澜。 祁子澜闭嘴了。 第55章 以前看多了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是可以学到一点套路的。 但套路也没预料到很多事情。 比如祁子澜刚才在说话, 被她这么一个吻吓住,气没出顺畅,结果打起嗝来。 “嗝——嗯——” 祁子澜试图憋住。 谭潇月眨巴了一下眼睛。 祁子澜憋着打了个嗝。 谭潇月爆笑。 祁子澜又气又恼,再度转回身子,背对着谭潇月。 他要被这个女子气死了! 谭潇月一边笑,一边在后面抖:“你干嘛又转过去。” 祁子澜打嗝停不下来,觉得有点绝望。 谭潇月见祁子澜定时不得已动弹一下, 笑得更厉害,抖得整个床都在晃。 谁会想到这种事情? 原本的气氛是半点没有了。 只知道两人现下是互相喜欢的,那就足够了。 谭潇月原本的忐忑都散去, 笑得泪水溢出。 好半天祁子澜不打嗝了,谭潇月也笑够了,谭潇月这才重新凑上前去, 贴在了祁子澜身后, 轻轻拉了拉他的睡袍:“王爷。” 祁子澜要脸,一声不吭。 谭潇月眼里还满是水光,面上仍旧带着刚才笑多了泛起的红:“小王爷。” 祁子澜:“我十九, 明年及冠。” 他不小了。 谭潇月哪能不知道祁子澜的年纪。 她还知道这少年郎,干净到可以去敲个贞节牌坊, 不知道固执点什么东西。 固执到她一点点将怀疑减少,一点点偏心于他,最后选择赌一把,将选择权交给他。 谭潇月:“这几日我会带好随身武器, 尽量减少外出。王爷的剑,我会亲手给它开刃。” 她这回不会假死,她要正大光明留在祁子澜的身边。 至于锦衣卫内的纷争,至于朝廷上的纷争,他们都可以一起扛过去。 祁子澜这回又说了一声:“睡了。” 他这回的睡了,没有生气,没有羞恼,带着一点点强行压抑的平静。 谭潇月这性子怎么可能就这么睡了:“我牵着你手睡,可不可以?否则我睡不着。” 祁子澜翻回来,勉勉强强伸过来一只手:“嗯。” 男子的手本身就比女子大一些。 谭潇月握着祁子澜的手,安心决定睡觉:“我和灵云会注意到动静的。安心睡就成。” 祁子澜应声。 应完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怎么就成了两个女子来护着仪亲王府了? 他是不是该考虑怎么把罗书兴给弄回来?他可是花了大成本将人给送出去学武的,怎么现下让三哥赚去了? 谭阳的拜帖送过来了两回,朱管事都以身体不适暂时推拒了。 不是他特意针对谭阳,而是府上所有的拜帖一律按着王爷的意思回绝了。 该报的消息都报了,人却还不一定要见过来。来不及见的。 仪亲王府还要重新装修,院子里花草都要重新种起来,事情多如牛毛。 谭潇月穿了一条红裙,正慢悠悠在院子里逛着。 每户人家的姑娘都会有红裙或者深色的裙子,为了防污。 谁让女子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回,这会儿又没有那些个好用便利的玩意,一不小心血留多了,那穿着红裙或深色的裙子至少不显眼一点。 本来两人该去礼部报到,所谓去逛一逛的。 但谭潇月不方便,祁子澜不想去,于是两人顺其自然就待在了家里。 高墙里谭潇月没得红裙子穿,出来可以穿了,当然高高兴兴要在外头晃一晃。 东边看看花,西边看看水。 再去围观一下刚被带回仪亲王府的四两。 四两这只猪,到底确实是一只猪,老早没了小时候的可爱,变成了一只大猪。她一见到人就哼哧哼哧,试图让人给她投餵粮食。 吃完倒地就睡,简直猪中猪。 谭潇月觉得距离吃四两已不遥远了。 看看这油光水滑的猪皮,简直是上等的好猪肉。 四两浑然不知道自己危在旦夕,吃了一颗菜,倒下躺着继续养膘去了。 祁子澜跟在谭潇月身后一样晃荡,心里头正思考着:在王府里牵手,光天化日之下会不会不雅? 这种深层次的问题,还好他没有和谭潇月说。 否则谭潇月能把这事当笑柄,嘲笑他十年。 谭潇月的武器也带上了,腿上绑了匕首,腰间绑了绣春刀。脑袋上簪子藏着毒针,手腕上戴着机关铁丝和针。堪称一个移动的武器。 府上现下多是自己人,绣春刀也不是人人都认得,她稳妥得很。 绣春刀只是个名头。不同锦衣卫身上佩刀也不同,不然有眼力的早已看出她这把刀不寻常。 一晃荡就到傍晚。 吃好饭,谭潇月和祁子澜在屋里头待着,窗户和门都敞开,薰香点燃用以驱除蚊虫。 祁子澜拿了棋盘兴沖沖想要找谭潇月下棋。 不是围棋,不是象棋,是玩五子棋。 两人在高墙里就玩过,一人一个树杈在地上画,刚开始祁子澜还认真将棋子涂黑,到后来便成了直接用“叉”代表黑棋。
第110页 由于没有棋盘,这五子棋玩着玩着就没了边界,根本分不出输赢。 谭潇月看着棋盘:“玩五子棋?” 祁子澜这回贪了白棋:“是了。” 他笑着将黑棋放在了谭潇月手侧。 谭潇月看着棋子正想说两句,忽然抬头看向了窗户口,手放上了自己腰侧的刀。 祁子澜没有谭潇月这般敏锐,但一看谭潇月这姿态,立刻明白现下有点不对。他放轻自己的呼吸,尽可能不去打扰谭潇月。 谭潇月一手放在刀柄上,一手探入棋中。 黑白棋子是好物,造价不便宜,用于当暗器更是一中就能伤着人。 谭潇月取了两颗棋子,一颗放在棋盘上,发出“咔哒”一声,另一颗依旧握在手中:“王爷,这门窗都开着,薰香再有用,也挡不住蚊虫。” 祁子澜听出一语双关:“可要我命人关了?” 谭潇月又取了两颗棋子,起身:“这点小事,我亲自来就是,何必再叫人。” 红色衣裙翻飞。 祁子澜望着人背影,手摸向了肩膀上谭潇月给他寻来的短匕首。 先关上了门,再关上……窗。 谭潇月走到窗边上,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轻悠悠准备关上这扇窗户。 窗下猛然蹿上一人,脸都不曾蒙上。他长得是着实一般,看两眼都无法让人记住这种寻常的长相。这样的人最适合来行刺。 “叮——” 谭潇月右手拔刀挡住。 她拔刀速度极快,快到对方根本想不到。 生死之际,谁都不会疏忽,更不敢疏忽。 谭潇月左手径直朝着这人眼睛扔去棋子。 那人自然下意识往后退一步,随后一脚踩着地,借着力道打算整个人沖入房间内。 屋子外头传来雀生的尖叫声以及兵器碰触声。 谭潇月眼神一沉:不止来了一个。 她往侧面一退,任由这人冲进屋子,随后右手抬刀自下而上反手砍过去。 刺杀的人显然没想到这屋子里,有个人是懂武且武学造诣不低的。他来不及防身,身上直接被拉开长长一道口子。 没人会选择在这关头说话,动手才是实际。 刺客看到屋内的祁子澜,朝着他猛冲。 拿着背对人,怕是决定死,还想死前拉一个一块儿下去。 谭潇月刀直接掷出:“别动!” 祁子澜知道她说的是自己,一动不动。 他不动,刺客当然顺着原先的想法冲过去,也一样不会选择动。 刀直接贯穿了脑袋,刺客瞪大双眼,因惯性扑倒在地,手中凶器都来不及掷出。 人总觉得武器是护着自己的东西,不是人人都像谭潇月一样,刚开打就敢扔出去。 祁子澜看着尸体,脸色微变。 谭潇月走上前:“闭上眼。” 祁子澜没有选择闭眼,站起了身:“无碍。” 谭潇月扫了眼祁子澜,见他神情还算正常,走到尸体旁拔出了自己的刀,随后将刺客的衣服往上一掀,盖住了脑袋:“等下找人来处理。来了不止一个人。” 祁子澜转去取了自己的剑:“我与你一道。” 谭潇月知道祁子澜一个人留着反而危险,思考片刻,还是决定拉着人一块儿坐下:“下棋吧。外头有灵云,灵云扛不住会冲进来,到时再说。” 屋外头的灵云动手是肯定比不过谭潇月的,可她会用药。 一发现不对,她装作寻常的侍女,先护住雀生,随后一脸惊恐借着扔手上的甜汤,直接出了大包的迷药。 这人原本以为扔过来的仅仅只是甜汤,往边上一让,结果让到脚步一顿,随后轰然倒地。 灵云上前二话不说,卸下巴餵毒药,速度极快。 她回身拉过雀生往祁子澜和谭潇月那儿跑:“走。” 雀生全然没反应过来,狼狈被灵云拽着跑,脑袋里一片空白,连思考现在是怎么回事都做不到。 灵云冲进门,就见屋里已有一具尸体,旁边谭潇月和祁子澜还在下棋。 她脚步顿了顿,后知后觉寻回自己的最初目的:“娘娘王爷可还好?” 谭潇月招手:“还成。过来记得把门带上,我们等等看还有没有人。” 灵云将雀生推入屋内,将门给关上。她径直朝着那具尸体走去:“可验了人?” 谭潇月将一颗棋子落下:“没验。他的目的是王爷,不是我。” 灵云明白谭潇月的意思。 锦衣卫听命于皇帝,不可能来取仪亲王的性命。而其他人则不同,这七王爷眼见是要得势,一旦入了礼部,那就是入了三王爷手下。 雀生踉跄上前,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全然无知且被吓到的人,憋了憋还是没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殿下,娘娘,你们怎么那么惨啊?”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6章 灵云安抚下雀生, 等谭潇月下完了一局棋, 这才出门喊人,让人过来将尸体处理了。 谭潇月和祁子澜这晚上也不可能再睡这个房间,当然搬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去。
第111页 这晚上除了这两个人,再没有第三个刺客。 刺客并不是那么好养的,武艺高强的刺客更是如此。 祁子澜和谭潇月第二天起身,先是报官,随后就径直去了礼部。 谭潇月去的路上还很是自得:“最是喜欢别人想杀我, 又杀不掉我的样子。” 祁子澜:“……” 别人杀不掉她,她还要特意出发去礼部,真是招摇过市刻意炫耀了。 祁子澜觉得自己低调了那么久, 愣是被谭潇月丢上了真正的明面。 “你明知道其实这时候不去惹事是最好的。”祁子澜略有点觉得好笑。 谭潇月歪头:“难道雀生哭那么惨还没让王爷知道,这世道憋屈是最不值当的事情。适当憋屈是无碍,但人总憋着, 那会憋出问题来。杀伐果断才是最好的。” 祁子澜朝着谭潇月笑:“嗯。” 马车逐渐驶向礼部。 礼部尚书得了消息, 早早在地方等两人。 不管是礼部尚书还是祁子澜,心里头都门清。这仪亲王带着王妃一块儿过来,最多能算是个过来看看, 事是半点做不了什么的。 小事无人敢差遣仪亲王,大事则是无人敢放心交给仪亲王, 最终不过是下头做好一点事,挂在仪亲王名头上而已。 谭潇月在边上装作深闺女子,当了好半天的装饰,一直到过了晌午, 两人从礼部出去,返程回家。 没什么事情做的人,只要在位半天即可。 这回去路上,两人很自然顺道去买了点吃的。 越是体验过贫苦,越是要抓紧时间享受那些平日里能享受到,却过往不曾在意的小东西。 谭潇月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朝着祁子澜怀里的烤鸭看:“我觉得回去它就冷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是真吃着嘴里的,望着锅里的。 祁子澜点了点桌上的糕点:“你买太多了,一个个吃。” 谭潇月只好继续啃自己的糖葫芦,顺带餵自己一口糕点。 马车忽然停下。 马夫朝着里头禀告:“殿下、娘娘,前头有辆马车堵着咱们了。” 谭潇月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一时没法说话。 祁子澜:“让人先过吧。” 马夫随后让了位置。 对面的马车擦着谭潇月和祁子澜的马车而来。 “老夫谢过二位,祝二位今后,万事昌顺。” 这声音苍老而熟悉。 谭潇月猛然转头,掀起了马车帘。 可刚才擦边而过的马车并没有停顿,而是直接走远。 谭潇月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想要起身下车。她刚微起身,想了想又坐下,重新拿起刚才没吃完的糕点继续吃。 马夫重新驾起马车。 祁子澜看清刚才谭潇月的动作:“怎么了?” 谭潇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听出了刚才那老人的声音,是前指挥使古崇的。古崇待在自己屋里好些年,如今这会儿专程出来,是为了什么事情?他祝自己和祁子澜万事昌顺,又是何等意思? 他,放弃作为锦衣卫的她了么? 谭潇月顿时没了胃口。 她将糖葫芦彻底吃干净后,把杆子放在了小桌子上。一直等到马车到仪亲王府,谭潇月都没有再开口。 王府里本就没多少人,朱管事接到两个主子,就止不住絮絮叨叨说点要招护卫的事。 祁子澜没有准,谭潇月不说话。 朱管事最后也没能成功让府上多收两名护卫,只好在那儿暗自嘆气。 他嘆气也没多少用。 到了傍晚,罗书兴亲自来了一趟,谭潇月发现了,又见着罗书兴没走正门,直接翻屋顶出去了。 这动作熟练的模样,谭潇月看着还以为是当年的自己。 到了晚上,谭潇月没睡着。 祁子澜也没睡。 两人躺在床上好一会儿,又不敢乱动,怕惊扰到牵着手的另一个人。 一直到夜很深,谭潇月发现祁子澜还是没睡着,这才开口:“王爷,我睡不着。” 祁子澜:“好巧,我也是。” 谭潇月:“那我们说说话?” 祁子澜:“嗯。” 谭潇月心里头挂着很多事,这样的那样的。现下占据最主要的,是白天古崇出门的事。 她有点焦虑,可以说是不安。 “京城这几天朝廷上应该不太平?” 祁子澜应了一声:“嗯。” 谭潇月意识到问题:“罗书兴刚才来说什么?” 祁子澜顿了顿:“明天,陪我去宫里一趟吧。” 谭潇月:“……” 很好,她更加失眠了。 …… 第二天,天阴沉沉。 没有下雨,不过也没有什么太阳。 谭潇月起床后换了衣服,想了想还是没有佩刀。 宫门口检查的太多,绝不可能让她将刀带进去的。 祁子澜换上了较为轻便的衣服,带着她选择直接进宫,赶了一个大早。 昨天夜里几乎没怎么睡,现下的谭潇月却是一点不困。 她能听出自己心跳声比往常快了一点。
第112页 也就一点点。 “不知道是三哥没事惊到了五哥,还是我出来太快,又带着大哥的遗愿和父皇的愧疚。今天京城要戒严了。”祁子澜轻描淡写说着这话,似乎并没有觉得这句话中有多少惊心动魄的地方。 今天京城要戒严了。 她至今没得到消息。 谭潇月手抚上了自己的手环:“我没带刀。” 祁子澜看向谭潇月:“今日宫中不会缺刀。” 一句话让谭潇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马车到了宫门口,祁子澜出示牌子后才被放行。 谭潇月发现门口远超于往日的侍卫,明白祁子澜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罗书兴跟在三王爷身边,必然消息获得是最快的。三王爷盯死了五王爷,势必不会落下各种细节上的异动。 软轿入内,两人被逐渐带到皇宫深处,一直到了宫后苑。 宫后苑是皇宫最大的花园,里头假山堆积,小桥流水,还有一片湖可以划小舟。 领他们来的小公公很快就退下了。 两人遥遥一望,可以看见湖上小舟里,皇帝起了个大早,正坐在里头偷闲。 今日天不热,风正好。 沿湖有不少宫女太监和侍卫候着,小舟上一样有人守着。 即便有那么多人,这年纪渐长的皇帝消瘦到仿佛要登仙的模样,还是极为惹眼的。 谭潇月远远见人悠闲的样子,略有点茫然看向旁边的祁子澜:“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她总觉得,如此悠闲的皇帝是没有发现她和祁子澜,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会来的。 祁子澜朝她轻笑了一下,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小缕头发顺到她耳后:“你是仪亲王妃,我该是护着你的,当然不能让你在最危险的地方。” 谭潇月盯着祁子澜看。 祁子澜轻笑一声:“信我。” 谭潇月盯着他不放,一字一顿:“这笔帐我们过了今日再算。” 祁子澜笑着点头。 同一时刻。 午门外逐渐有了动乱。 马蹄声碎,血腥味起。 宫后苑这一切有多安宁,外头那一切就有多乱。 老百姓谁也没有想到,京城原本绷紧的线,在今天这一刻直接给崩断了。外头路上到处都是马蹄声,没有一个老百姓敢在这会儿开门出去。 厮杀的重点并不在百姓门口的街道上,而是在玄武门口。 三王爷一身戎装,带着罗书兴等人围剿五王爷的人马。 五王爷先来,三王爷后来。 他们谁都知道,这场在门口的战事谁胜利,谁就将拥有带兵出现在这儿的“正当理由”。 将士们有人用刀,有人用剑,还有人用弓箭。 残忍的残臂断肢、浓重的血味,没有让在场的任何人升起一丝的同情。他们来不及同情死去的人,他们只顾着一个念头:活下去,想要活下去。 成王败寇。 罗书兴拔出了刚穿透一个人的长枪,远远望了一眼宫中。 这一刻宫里头该是如何的平静呢? 他很快回过神,单手取出了弓箭。 长枪暂且搁置。 拉弓,射箭! 他的弓箭是特制的,箭飞速速度远超过寻常箭矢。 正中,贯穿。 宫里头并没有如何的安静。 谭潇月静静等着,却在很快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在这儿不动,湖上的皇帝坐的小舟,也半点不想动弹的样子。 祁政也在等么? 她远远看了一眼皇帝周边的人,拉扯了一下祁子澜的袖子:“他被控制住了?” 祁子澜回了谭潇月话:“勉强算是。” 勉强算是,那是什么意思? 谭潇月眼内有些疑惑。 这时香风袭来,晋妃带着一批宫女太监,慢悠悠从一条路走出,走到了皇帝身边。 两人讲了两句,于是皇帝边上多了一条小舟,多了一个人坐在那儿。 随后没多久,皇后也来了。 然后变成了三艘小舟…… 谭潇月越看越古怪,拉着祁子澜问:“我怎么觉得,这儿也是主战场?” 祁子澜点头:“你说得倒也不是错。” 他话刚落,很快有眼熟的锦衣卫到皇帝周边说话了。 很快,一队将士沖了进来,守在了皇帝周围。 晋妃和皇后显然并不是知情的,两人都有点失措。 “咔——” 谭潇月扭转头:“谁?” 枝条断裂的声音确实不轻,谭潇月这嗓音也不轻。 一身素衣的古崇从后头走出,看见谭潇月双手间隐隐透出的铁丝,话语里带着一点欣慰:“你确实是我带过资质最好的锦衣卫。” 谭潇月警惕看向古崇。 “别在这儿看了。到陛下身边去吧。”古崇迈开步子,绕过了谭潇月,“过了今日,来年你可又要升品级了。” 第57章 古崇朝着皇帝走去。 祁政看到了他, 没意外。 他看到了古崇身后的祁子澜和谭潇月, 微微睁大了双眼:“小七?” 皇后和晋妃也是惊诧不已。 祁子澜朝着在场几人行礼:“见过父皇、母后、晋妃。”
第113页 谭潇月同样行礼。 古崇走到了皇帝身边:“陛下,锦衣卫中逆贼均已伏诛。” 祁政应了声,可还看着祁子澜。 祁子澜安稳站在一侧:“父皇不用看我,今日不是我的主场,是三哥与五哥的。” 他清楚知道,他两位兄长正在皇宫外头互相残杀。 晋妃和皇后眼皮都在跳。她们互相对看一眼,眼内惊愕远超过祁政。 祁子澜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政没想通。 他沉默许久, 才缓缓开口:“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前言不搭后语,祁子澜意会,也无法直接作答:“父皇是什么意思?” 祁政重复了自己的话:“你何时开始参与这场纷争?” 如此直言来问, 实在不符合祁政的性子。可他实在想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在何处有所疏漏。 祁子澜望着最有可能来人的入口:“从我归于母后名下。” 他唇边勾起,却没什么笑意:“母后是一位好皇后。您也是一位好皇帝。然而为人父母, 不该是如此的。” 在场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祁子澜没看他们, 反倒是侧头看向谭潇月。 谭潇月见他有点难过,主动伸手给他握着。他们两个都很喜欢握着对方的手,不过都悄悄藏在心里头, 不肯说出来罢了。 “方氏对月儿就不同。她但凡有好东西,都会紧着月儿。知道月儿身体不好, 方氏也会时常关注。月儿嫁给我,她更是宅中长辈里最担心的那个。” 方氏不是谭潇月的生母,上头还有谭老爷明令的疏远警告。 祁子澜知道这点,才更觉得人与人是不同的:“我以为这是为人母。” 谭潇月手指勾了勾祁子澜的掌心。 祁子澜继续说着:“罗书兴跟随我之后, 他父亲多次曾给朱管事送自己种植的蔬果,家里刚下的鸡蛋,无足轻重却情意深重,时常教育罗书兴为人处世之道,却从不干涉罗书兴志向和喜好。我以为这叫为人父。” 在场人静默。 祁子澜问了个问题:“父皇母后可知儿臣爱吃什么?” 祁政和皇后下意识想回答,却沉重发现,他们不知道。 祁子澜问谭潇月:“你可知我爱吃什么?” 谭潇月瞅了两眼后头脸色极为差劲的几位:“猪肉?” 祁子澜:“你看,他们都不知道。” 谭潇月可是知道祁子澜性子的,小声说了一句:“你估计也没和他们讲过。” 祁子澜想了想又问:“父皇母后可知儿臣平日最常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还是没得到答案。 祁子澜又看向谭潇月。 谭潇月:“蓝色。” 祁子澜点头。 皇子皇女太多,平日里关注的当然就少。太子的喜好穿着或许两人常见着人,都清楚一点。他排行第七,一年到头见人除了问候和偶有的学业问答之外,鲜少有别的事情。 古崇在旁边听着,不说话。 喧譁声响起,看样子外头的战事暂且告一段落。 祁子澜看向自己父皇:“若我今日不站在这里,三哥和五哥不论谁进来,都不过是第二个输的人。宫门前死一位,宫后苑还会死一位。一名死于谋反,一名死于趁势逼宫。” 祁政脸上完全阴沉。 皇后终于忍受不住,站起了身来,颤抖着身躯,几近崩溃:“陛下!您还是人么?” 祁子澜问自己父皇最后一个问题:“父皇,在您眼中,子女到底是什么?” 三王爷和罗书兴带队骑马直奔祁子澜这儿来。 祁政也问自己,在他自己眼中,子女到底是什么? 子女就是子女。 一个,稀奇。 两个,有趣。 三个,习惯。 一群,他自己时常忘掉某个孩子今年是几岁。 他对太子是不同的。 可惜太子身子骨不成,註定止步。 他与太子说过三太沖,小七骨子里性温和。 然后…… 也没然后了。 祁政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即便在祁子澜眼中,他连子女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动不动,半点没有觉得现下的局势对他极为不利。 三王爷下马,带剑行礼:“见过父皇、母后、晋妃。五弟,意图谋反,儿臣本想抓他回来,谁料箭矢不留情面。” 他说话声音低沉,显然也觉得有一丝悲凉。 兄弟相残,多悲凉的一件事。 祁政看向自己第三个皇子:“那你又是为何带兵到宫后苑来?” 三王爷抬起头:“父皇日渐消瘦,已不堪国事。儿臣望父皇能位居太上皇,修身养性,安度晚年。” 他没有打算弒父。 祁政缓缓开口:“这皇宫里,我还是能说的算的。古崇。” 古崇头发花白,人已极老,这一刻还是如当初刚当上指挥使时一样,恭敬给祁政行礼:“陛下。” 祁政语气很淡:“带锦衣卫将这两个逆子抓起来吧。忤逆斩。” 古崇应声,随后下令。
第114页 在场的锦衣卫立刻将祁子澜和三王爷等人都围了起来。 谭潇月看着皇帝猛然像老去十岁,从手环里取出了铁丝拉长。 显然在场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谭潇月是锦衣卫。众人目瞪口呆就见谭潇月快步翻身上船,直接将周边人踹下了水,当即扣下祁政。 她铁丝划在了祁政脖子那儿:“陛下。我嫁给七王爷三年有余。” 祁政冷静听着。 “七王爷很有爱心,喜欢养动物。他最喜欢一只王八,还有我送他的一只肉猪。”谭潇月静静说着,“他念书课业认真,偶尔一个题目会写两篇文章,一篇不出众的交上去,出众的收好。” 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他对治国有自己的看法,但并不热衷于治国。他对所有的事物都有一定的兴趣,却要压抑自己的兴趣。他身为一名皇子,被归在皇后名下,不得不低调又胆战心惊。最终却还是因为莫须有的原因,进了高墙。” 谭潇月没有问祁政任何的问题。 她只是在告诉他:“陛下一生必然不是一帆风顺。有这样那样的不甘心。但这些不是七王爷给陛下带来的。但七王爷这短短十余年,所有的不顺,全是陛下给他带来的。” 祁子澜本可以当他的浪荡王爷。 他被这样对待,骨子里都黑了,恨自己的父皇,最终还是选择让自己父皇当一个太上皇。 “七王爷很喜欢说话,自言自语。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人能真正陪着他说话。”谭潇月说这些的时候,口吻很平淡,“臣在刚嫁入仪亲王府时不明白,到后来才逐渐知道。” 本一切可以更好的。 为何变成如此荒唐。 “臣要是听命。来年最差也是四品锦衣卫。年纪尚未有二十。”谭潇月说出这时,不少人都震惊看她,“但臣违命了。今日之后,若臣有命,臣会辞去锦衣卫之职。” 她该听从皇帝的命令的。 但她没有。 这是她身为锦衣卫的失格,甚至可以说是理应该死的失格。 古崇望着谭潇月:“你确定么?” 谭潇月应声:“我确定。” 古崇取出了独属于他的绣春刀:“你今日能为了七王爷对上陛下,明日可会因为七王爷对上三王爷?你在偏向七王爷时,就变了。” 谭潇月听出他的意思:“你在离间。” 古崇苍老笑了一声:“我在说一个事实。” 祁子澜开口:“我会替大哥守灵一段时间。其后若是三哥用得到我,随时可以来找我。若是用不到我,也请三哥准许我当一个闲散王爷。” 三王爷:“嗯。” 谭潇月提出种痘这个东西,还把灵云借过去,两人对三王爷都是有恩的。 只要三王爷善待祁子澜,祁子澜就不会有反心。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必须站在一块儿。 祁政看古崇拔刀,又看两个儿子如此对自己,身边皇后仇恨又警惕看着自己,忽然觉得累了。 当皇帝其实很累。每日要操心的事多如牛毛,人心又偏生是最为难测的东西。 权势是好,沾染了谁都不肯放下。 但现在他不放下能行么? 谭潇月一用力,就算锦衣卫将两个皇子都杀了,他也在这会儿死了。玉石俱焚而已。 往下细数的皇子,年纪都还小,根本看不出什么治国才能和天赋。至于宠爱?他们也没得到他多少宠爱。 都不如面前这两人。 破口大骂反而失了脸面。 祁政再度开口:“古崇,收刀。” 他没有迟疑,对着面前的两个儿子说了声:“这天下你们要真能接得了手,那就接。朝廷上文武百官,且看你们如何收场。” 三王爷明白这一点,可双眸依旧亮了。 他赢了。 祁子澜听了这话轻笑:“锦衣卫当然知道如何收场。这就当谭卿为官最后一个任务吧。” 向来做卧底的谭潇月:“……?” 这不是她的活! 这人怎么回事? 古崇收了刀,示意周边的锦衣卫都收手。 向来跟随皇帝的宋公公这会儿上前:“陛下遗诏早已写好,咱家这儿有一把钥匙。还有一把在丞相手中,余下一把……” 古崇和祁政惊异看向宋公公。 宋公公面不改色笑着看向古崇:“古大人。” 古崇钥匙随身有带,取出交给了宋公公。 谭潇月看向宋公公,后知后觉发现:即使她不出场,这场宫斗的结局也註定了。 三王爷取到了两把钥匙:“丞相那把好说……” 天,彻底变了。 第58章 三王爷登基那天, 谭潇月没有去参观。 她在加班。 加班加点在古崇那儿整所有锦衣卫的资料。 锦衣卫自此以后就由三王爷接手, 而她的官位没给辞,反而还另给了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虚名,谭潇月也没给记住。 大致的意思就是她对新皇有功,给了个厉害的名头噹噹。 这个虚名没太大实权,顶多就变成,江湖上有她的传闻而已。
第115页 史书都不能写她太多,尤其不敢点她锦衣卫的身份, 怕以后的人跟着学坏。 成王败寇就是这样,皇帝不能随便改史书,但不让人写一点这种无关重点的事情, 人家还是乐意的。 祁子澜则是真的替太子守灵去了。 他说话算话,守灵非常认真,就是顺手还把他的小王八带去了, 说什么王八长寿, 希望太子来生也长寿。 一晃就逼近过年。 新一年由于换了新皇帝,肯定要来点新气象。 仪亲王府送不出什么特别厉害的东西,就随便从库房里掏了点东西送去。 谭潇月也总算勉勉强强在古崇的指导下, 挑选出了几个锦衣卫,让他们好好带领整个锦衣卫, 做好该做的事,也不能只做事,不顾基本仁义道德。 至于那些个官宦子弟进入锦衣卫的,大多都扔去仪仗队了。 本来就是镀层金来的, 还是别插手正经事比较好。 谭潇月临着大年夜,这才做完了所有的事,躺平了回家过年去了。 今个过年宫里头年夜饭定在大年初一晚上,这除夕夜就让众人自个在家过。 谭潇月刚回到家,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她肚子咕噜噜,口水都快留下来,屁颠屁颠顺着香味爬到餐桌那儿。 罗书兴这个年也过来了。 还有那个唱戏的傅树也来了。 灵云和雀生一样上了桌。 祁子澜让朱管事搬出了不少的酒,就算让大伙儿真正的互相熟悉一下。 罗书兴算文武双全,傅树算情报收集人,灵云擅药,谭潇月擅武,祁子澜算文,雀生…… 雀生一圈下来委屈瘪嘴:“我只能算擅长管事。” 谭潇月敬佩:“这超不容易的。灵云都没你厉害。” 朱管事在旁边听了笑呵呵的。 一群人没了阴谋阳谋,总算像个过日子。 谭潇月很喜欢喝酒,拿着酒杯一轮轮灌过去,到了祁子澜那儿反而劝祁子澜少喝点。 祁子澜不知道为何,但还是听话没喝多少,浅尝则止。 旁边雀生替祁子澜疑惑发问:“为什么王爷这儿就成了要少喝点?” 谭潇月理直气壮:“因为等下我醉了,他要扶我回屋去啊。” 众人:“……” 成,成吧。 于是最后大多数人都喝得晕头转向,勉强支撑着拿了红包寻了自己房间去。 谭潇月是真的被祁子澜抱回去的。 她喝了都跑了几回茅房了都不肯停,一身都是酒味。 谭潇月静了一会儿,开窗吹了一会儿冷风,整个人就哆嗦清醒了。 她去取了热水给自己擦了身,随后麻熘爬上床,拍拍自己边上的位置:“王爷来睡觉,快来快来。” 守夜的时间早就过了,这会儿已正式入了新一年。 祁子澜也梳洗好,换上了衣服,爬上了床。 规规矩矩,一左一右。 祁子澜本能先伸手想要牵手。 他们之间养成了好些个习惯,牵手是他最满意的一样。 谭潇月跟着牵上了祁子澜的手。 晚上即便边上生了煤炭,现下被褥里还是微凉的。好在两人习武,这会儿都并没有觉得有多少凉意。 谭潇月凭着清醒的意志,想起了今年自己十八了。 按照约定,她可以和祁子澜生孩子了。 谭潇月往祁子澜那儿挪了挪。 祁子澜转头:“喝多了困了就睡。明个还要去宫里。” 谭潇月算了算时间,去宫里是傍晚左右去,上午还能睡大觉,挺合理的。 她郑重应了声:“您说的是。” 祁子澜听她这个口吻,只当她还在醉酒状态,笑着捏了捏她的手:“睡吧。” 谭潇月手拉扯到两人都有点厚度的睡袍,想起当初那薄到没救的衣服,有点苦恼。怎么现下就换成厚的了?厚的虽然能撕掉,但是显得太过刻意,一点不自然。 仿佛她想要怎么了他一样。 “王爷。” 谭潇月往祁子澜那儿凑了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她身上有着果香味,还带着酒香味。 祁子澜没动:“你说。” 谭潇月眨眨眼,一直凑到了祁子澜的耳边:“我十八了。” 祁子澜觉得自己才是醉酒的人,听到这话耳朵都酥了大半。 他低沉应了这话:“嗯。” 谭潇月继续搞事,轻咬耳朵:“御医说了,我十八就可以考虑和王爷生崽了。王爷可想好了要生一个还是两个?” 祁子澜听到这话,幽幽转头:“你困么?” 谭潇月其实是有点困的,但还可以熬,于是睁大双眼义正言辞:“大过年的,怎么能说困?” 祁子澜耳廓微微泛起了红。 他贴近谭潇月,矜持又郑重问了一声:“那我们生两个好不好?” 谭潇月郑重回答他:“好的。” 整个仪亲王府,红艷艷亮着一片,是庆祝着过年,也庆祝着真正的新婚夜。 隐隐夜半有歌声唱着《牡丹亭》。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醒醒楚楚无人怨。”
第116页 …… 史有记载,仪亲王与其妻谭氏,貌美动京城,德名扬天下。两人有胆识、有才学,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共同辅佐新皇,开创了被后人反覆提及的安平盛世。 其名下一子一女,各领京城风骚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虽然完结章比较少一点咳。 第59章 番外 祁子澜觉得心寒。 他也是皇子。 他也是祁政的儿子之一。 只因为他生来没多久就失去了母妃, 转头又被记在了皇后名下, 如今就连成婚, 都要与一个随时可能死了的体弱女子成婚。 更为荒唐的,那圣旨说的是人话么? 因为他长得好看,因为那女子也长得好看, 所以他们是天生一对,就是天定的仪亲王和仪亲王妃。 滚他犊子的! 祁子澜气得摔光了屋子里所有的物件,眼内全是恨意。恨皇帝, 恨皇后,恨自己,也恨那即将要嫁给他的女子。 这人既然体弱,为何不能直接早死两天?最好在那洞房花烛夜直接死了, 喜事变丧事, 天下太平! 他冷笑一声,觉得世事荒唐可笑。 “殿下,陛下自有他的想法。”罗书兴低声劝他。 祁子澜看向罗书兴,胸口起起伏伏,眼前发黑,最终只说了一个字:“滚!” 他再怎么恨, 一切都要听从宫里头那最尊贵的两个人的意思, 迎娶谭家的嫡女谭潇月。 婚事一切都是交给下人办的,宫里头还派了太监来。 赏赐的仪亲王府, 由于他不受宠,刚搬进去, 院子里的花就全死了。 一切都彰显着:这是一场註定不会惹人喜的婚事。 祁子澜迎娶了谭潇月,在新婚第一夜,连盖头都没去掀,直接回了自己房去睡。至于那女子有没有在等他,又是如何看待这场婚事,与他何干? 他们连一个孩子都不会有。 他根本不会碰她。 一夜醒来,祁子澜换了衣服直接让人去叫那女子起床。 今个要进宫见皇后。 既然成了仪亲王妃,该做的事情她一件不能少。 等人真到了他面前,祁子澜发现谭潇月确实很漂亮。那双眸子是微微发亮的,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常年躺在病床上的弱女子。 他刚这么想,就见谭潇月轻咳了一声。 一股厌恶感自心里蔓延全身。 是了。 皇后为了噁心他,千挑万选选出了个病秧子,为了让他断子绝孙! 祁子澜冷漠开口:“我们现下进宫去见皇后。从今往后,你就是仪亲王妃,在外记得做好你该做好的事。在府内,你什么都不用指望。我不会碰你一根手指。” 这女子就看着他,微微露出了浅笑:“我明白了。” 没有排斥,没有不甘,没有怨恨。 唯有一句“我明白了”。 祁子澜迈开腿,径直上了马车。 他一辆马车,谭潇月一辆马车。 车轮滚滚入宫,又滚滚出宫。 晚上又是分屋睡。 随后是回门。 他知道谭家在京城中算了不得,那谭阳即将就要去考秋闱。 左右这人今后会是太子的人,与自己不会有丝毫的关系。 祁子澜根本没打算跟着去谭家:“我不去,你自个住一晚,第二日记得回。” 谭潇月又是那样浅笑:“好。” 这人怎么自己说什么,她都只会应? 祁子澜恶意揣测着谭潇月的心思,莫不是这人以为入了仪亲王府,就彻彻底底是仪亲王府的女主子了? “罢了,指不定这两年就死了。”祁子澜说出的话要是被人真听到了,恐怕会引来一阵怒骂。 可反正也没人在意他。 他直接选择了去金玉满堂消遣。 然后京城里没多久爆出了一场红玉膏的案子,随后又迎来了科举考核。 太子与五兄在朝堂前朝堂后都斗得咬牙切齿。 祁子澜每日则是去上课,半点没学会,随后又因为金玉满堂的事,被牵扯入了这两位兄长的斗争中,还被祁政骂了个狗血淋头,罚抄书禁足。 书交给了罗书兴去抄。 至于禁足? 祁子澜干脆叫了戏班子上门唱戏。 近来流行崑曲,他就听崑曲。 咿呀呀完全听不懂。那些个关于情情爱爱的东西,怎么可能存在?穷苦百姓要为了生存而拼搏,皇家为了权势而拼搏。这世上所有的情感,全都不可信。 主演的角可以是个男的,会唱女声。 他听完就赏两银子,听完就赏两银子,觉得戏班子和皇家一样,唯有譁众取宠才能够得到点甜头。 至于谭潇月? 眼不见为净。 他们一道都在这仪亲王府,一天到晚都碰不上面。 极为兄长掐得风生水起,他嗑瓜子喝茶听曲,日子过得也还成。 反正那些人争权夺势到死,都与他无关。 到禁足日过了,他又回归到混沌度日。 这就是皇帝和皇后想要的。 不是么? 祁子澜漠然过着自己的日子,觉得活着怪没有意思。 覆巢之下无完卵。 祁子澜被送进高墙时,眼内是一片死寂。
第117页 谭潇月平静站在他身旁,跟着他一道被关在了高墙之内。 被关在高墙里会怎么样? 会变成傻子。 外界什么东西都接触不了。自杀也自杀不了。吃穿用度就那么点。连匹马都见不着。 他被自己的父皇,亲手送进了这高墙。 高墙里头很安静。 没有人唱曲,没有人喧譁。 比后宫中的冷宫更像冷宫。 所有下仆都不会说话,全是哑巴。 这儿会说话的就两个人。 一个他,一个谭潇月。 他们两人原先用惯了的下仆,一个都进不来。 他看着谭潇月安静走向自己的房间,在她身后说了一声:“谭家不要你了。” 谭潇月转过了身,又是那一模一样的浅笑:“殿下,谭家不会放弃我。陛下也不会放弃殿下。” 这笑容虚伪得很。 祁子澜恨不得想要撕碎那张脸,却是扯开一样的浅笑:“不。谭家完全捨弃了你。而我的父皇,亲手将我送进了监狱。” 谭潇月又转了回去:“殿下,您该好好休息了。” 高墙就是罪者才会待的地方。 该休息的不是他,是这个至今为止都不曾变色过的女子!她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相信谭家不会放弃她?谭家敢为了一个女子和皇帝对上? 谭阳刚入朝,救她就等于放弃了谭阳! 他一个人过日子,不自觉就开始多话。 那女子偶尔看到他,时常就带着那张虚伪的浅淡笑脸。 祁子澜一边想这人什么时候会死,一边开始不想要这人死了。 要是这女子都死了,他在高墙中,生不如死。 谁料谭潇月也觉得无聊,不自觉就会来他面前晃悠,偶尔逗他一下。有的时候是拿了编织出来的小螳螂放在他窗台上,有的时候是花环。 这些都比较正常。 过分的是有的时候,开始给他背书。 背什么书?? 她竟然还会背孔孟。 这女子太可怕了。 如此可怕,日子倒是没那么无趣了。 他发脾气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反正,这一切不会和谭潇月有关。他这样想的。 谁知道在高墙这短短的时日中,送东西进来的人,送了两回的白布。 一回太子死了。 一回三哥死了。 前者是暴毙,后者是死于天花。 京城里有好些人都得了天花,肆虐了许久。一直到差不多收敛,他又一无所知茫茫然被带了出去。 带出去的那天,他浑身一个哆嗦,觉得京城很冷。 旁边的谭潇月面容淡漠了很多,人也消瘦了不少。 他看着她那神情,忽然觉得自己怪没意思的。他责怪她又有什么用呢?身子弱不是她想要的,被莫名其妙嫁给自己,被关入高墙,又整日被自己忽视。 她和自己,同样无辜。 自己与父皇又有何种差别? 祁子澜看向谭潇月:“我们出去了。” 谭潇月微微颔首。 祁子澜想说对不起,可话卡在喉咙口,最终被他咽下了。 他们回到了府里。 祁子澜不自觉开始注意起了谭潇月。她喜欢穿艷丽的衣服,她喝茶和酒的姿势与常人有细微的差别。她喜欢吃猪肉,还喜欢吃瓜果,最喜欢喝酒。 体弱能喝酒么? 祁子澜一脸疑惑。 他无聊到开始学谭潇月。即使猛然被拉上了朝廷战场上,他依旧觉得自己心里头是无聊的,荒芜如高墙,唯有那艷丽的裙摆,能消减一点这无趣。 接着,刺杀袭来。 罗书兴替他挡下了几回。 暗中不知道是谁,还替他挡下了几回。 估计是父皇的人。那男人不会想自己的儿子死光的。 这天他和谭潇月坐在一块儿。 谭潇月忽然就来找他下棋。 女子都会那么多东西么?祁子澜回想自己荒废多年的各项课业,陷入了疑惑:莫不是自己王妃会的东西比自己还多?这有点不太妥当吧? 谁想,暗杀猝不及防。 谭潇月就那么倒在了他面前,替他挡了刀。 他头一回知道,人能够流那么多的血。 他听见自己哭得惨烈,发现自己丢了谭潇月,也丢了自己。 五王爷、皇帝、皇后、指挥使、宋公公、丞相、就连戏子都有别的身份…… 祁子澜越是变得杀伐果断,知道的越是多,越觉得所有人都荒诞的可笑。 他丢了最宝贵的东西,全因为这群人。 最后,他知道谭潇月是锦衣卫了。 她这一生最大的使命,原来就是护着自己。 他没要皇位,最终守在了祠堂。 他知道谭潇月喜欢花,给她的牌子上刻了一朵。 锦衣卫也没事,她对他很好。即便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王爷,甚至不是一个好人。她对他还是很好。 她其实该是跳脱的性子,从高墙中就有隐隐看出。 那些时日,她该是能收到外面消息的。她或许还能出去,可她就在高墙里陪着自己。 她既然是锦衣卫,那或许可能还活着。 那些刺客的刺杀水准,根本比不过她一根手指。
第118页 如果没活着…… “来生,我们再做一次夫妻,好不好?” 恍惚间,他似乎有感受到有怪风吹过。 他回头看了看牌子,开始说起一些无聊的话。 他的世界一片荒芜,连艷丽的衣裙都看不见了。 一闭眼,一睁眼。 “殿下,快起床,今日头一天拜见先生,可不能赖床。” 祁子澜睁眼,愕然:“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