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渡》 第1章 初次相遇 千百年间,冥界的忘川河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无忧渡,渡尽世间执念之人。 一渡求而不得, 二渡阴差阳错, 三渡执迷不悟。 不渡生者,不渡恶鬼。“ …… 永安河边,我捏着那封看了无数遍的信:“……我已决定迎娶张家小姐,耽误了你五年,对你不住,莫再等下去了,祝好!——秦律书。” 我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努力的想从字里行间扒拉出隐情,然而整封信写的甚是简洁明了。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我们结束了! 若不是这字体太过熟悉,我定是要上京亲口问一问的。 一滴泪滴在了信纸上,晕开了墨迹,我低头看到泅湿的秦律二字,用手抹去水渍,越抹越花,最后失去耐性将整张纸搓成了团,狠狠攥在手心。 我想起临走前,他轻轻抚开我额前的碎发印上一吻,温柔的说道:“等我,高中之日便是娶你之时。” 彼时我笑的极其圆满。 而如今,我无望的仰头看向天空… 砰… “有人跳水了,快来人呢,有人跳水了。” 河水冰冷刺骨,但抵不上内心的凄凉。 我恨你!秦律。 临死之前,我只有这一个念头。 …… 我叫谢无忧,是这无忧渡的老板娘。 我本是凡间一名平凡的女子,与那书生秦律私定终生,约好一举夺魁后便回家乡娶我,我日日坐在永安河边望向京城的方向苦等。 这一等就是五年,结果等来了新科状元秦律迎娶相府千金的好消息,还友好的附赠了我一封诀别信。我不堪其辱愤而投河自尽。 永安,永安,永安河中的我永不得安宁。 我死后来到那奈何桥上,因怨气太盛,连干了三碗孟婆汤都没有忘记前尘往事。我怀疑是孟婆偷工减料,因此撅着嘴同孟婆在桥上大吵了一架,甚至惊动了鬼差,闹上了阴司。 结果却是因为我执念太深,孟婆汤对我起不了作用,我也因此无法转世投胎。 这种情况在冥界也时有发生,大多数鬼魂在这忘川河上飘个年八载的,执念也就消散了,自然能顺利过河投胎。 唯独我,都已经飘了上百年了,依旧怨气不消。整个冥府都拿我没办法。 初时我日日到孟婆那讨要一碗孟婆汤喝下,由于过于无聊,我便常坐在孟婆身边磕着瓜子听往来的冤魂诉说自己的执念。边听边顺道发表一下建议,结果经常有冤魂经我一番劝导后,竟然神奇的散了执念,成功转世投胎。 我的存在大大提高了奈何桥的通过率和孟婆的业绩。 冥王见我“功勋卓着”,特赐我在忘川河边开一所客栈,专门接收执念未消之人,助他们顺利渡过奈何桥。 从此忘川河边多了一所客栈,他的名字叫无忧渡。 今日客栈里清闲的很,想来是阳间正值太平盛世,并无太多冤魂。整个冥府都较往日冷清几分,更别提我这无忧渡了。 我坐在客栈门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悠闲的看着忘川河中来往的渡船。 “无忧姑娘,今日生意清闲呀。” “是啊,阿翁。现在阳间太平,大家都和乐融融,冤魂自然就少了。”我思忖着要不要将打烊的招牌挂出去,溜去背阴山摘果子。 正当我起身刚把打烊的招牌挂好,门口就来个客人,一身黑衣黑斗笠的看不清容貌。虽然来的委实不是时候,但我一直是一个有着职业操守的鬼差,因此生生咽下了不满,一团和气的将人请了进去。 进门后,我照惯例给他奉上一杯热茶,然后拿着小本本坐对面,慢悠悠的开口问道:“这个兄台,请问您有什么解不可的执念呢?大可与在下倾诉一二,许多事说出来便也就解了。” 他不发一言,突然伸手一把将我的本子抓了过去,热茶都碰洒了一桌。啧啧啧,那可是我托鬼差去阳间给我寻的雨前龙井啊,珍贵的很,暴殄天物啊。 我心疼的看着我的茶,愤怒的开口问道:“你这是做甚?” 他不答,反而急速的翻查着我的本子。我瞧着这人古怪的很,怒从胆边生,隔着桌子过去抢我的本子。两相拉扯下,啪,掉茶水上了。 “啊,我的三渡录啊...”我心疼的叫喊道,赶紧伸手去抢救。 他一把抓住我的领子,将我揪起来。 “怎么没有?”他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没有啊?”我一头雾水,心急的拿手绢擦拭三渡录上面的水渍。 “怎么没有我师姐的记录?”嗯...声音还挺好听,百忙之中我分出一缕神思想到。 “你师姐是谁啊?你就算找你师姐,也不用这么粗鲁的吧。” 闻言他放开我,朝我一拱手说道:“在下鲁莽,请姑娘恕罪。”嗯…手也挺漂亮的。 只是这番谦和有礼,做的属实有点晚了! “你师姐叫什么名字?老身这无忧渡并非每个鬼魂都来的,只有执念未消之人才会来到这里。” 我整了整衣领,挺直身子虚张声势,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好歹我也是冥府听差之人,怎能任由此等宵小欺负? “我师姐叫徐若雪,蜀山弟子,七日前身亡。” “蜀山还有女弟子啊?”我啧啧称奇。 他:“......”。 我小心翼翼的翻着差点成了破烂的三渡录,努力的从泅湿的字里行间寻找他说的那三个字。找了一圈并未见到,“属实是没有啊,那说明你师姐并未来过无忧渡。” “不可能,她执念深重,绝不可能轻易投胎。”他表示坚决不相信。 我面皮紧了紧,事实摆在面前,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或许她在阳间盘桓多日,至今还未到地府。”我给出了一个十分合理的猜测。 也就是说,兄弟,你死早了,你那师姐尚未来得及下地府。 “那我在这里等着,她一定会来这里的。”他凉凉的开口说道。 我吃了一惊,嗖的一声站起身来,下逐客令:“老身这无忧渡虽是客栈,但从不收留鬼魂过夜。您还是去别的地方等吧。” 闻言,他缓缓起身,掀开斗笠上的黑布。皮肤白皙,面若桃花,目若秋波,五官都生的恰到好处,是个甚为俊俏的小生呀。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气息,是生人的阳气味道,他,他是未死之人啊!反应过来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立马过去推着他往外走,“老身这无忧渡从不渡生者,这要是被鬼差发现,老身也要跟着你吃罪。你赶快走。” 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利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冒着森森寒气。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了今早上开门前,冥历上昭昭然的四个大字“诸事不宜”,我面向东岳大帝求的签亦是个“下下签”,原来都应在了这儿。 在冥府这百来载,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免一时乱了阵脚、慌了神。 “想要等你师姐,哪里不能等,为什么非要死磕我这儿呢?”我额角青筋猛抽。 但好在到底活了上百岁了,胆子没有,经验却是有几许,很快镇定了下来,我是鬼啊,阳间的剑还能再斩已死之人? 想明白后,内心变得四平八稳,端然的说道:“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你这剑还能斩已死之人吗?”甚至还嚣张的拿手弹了弹剑身。 “我们蜀山有多个门派,有修仙派,自然也有那镇鬼派。这剑能不能对你造成伤害,我们一试便知。”他也不慌张,在我耳边悠悠的说道。 这可不兴试的。万一是真的,那我岂不要魂飞魄散?这百来年我在无忧渡累积的功德岂不就要前功尽弃了。 我立马告饶,“这位英雄,你若实在看得起老身这小店,肯委身于此,那老身自然也无不可。” 好汉不吃眼前亏,骨气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谁让这位英雄捏着老身的小命呢,态度自然要和和气气的。 闻言他放下了手中的剑,朝我拱手说道:“姑娘,在下沈衡,江州人,蜀山弟子。这番也是事出有急,还望勿怪罪。一旦等到了师姐,在下立马离开。这两天外面的牌子就先挂着,姑娘也先不要外出了。” 嗯?这是怕我出去引来鬼差吗?年轻人面皮挺嫩,心思倒是成熟缜密的很。 我不动声色的觑了眼他的宝剑,不得不从风而服,暂时让其先安顿下来。 虽是妥协的十分麻利,但我到底要在面子上找补回来一点。最终我们达成了君子协议,一旦被鬼差发现,他就将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而我是被胁迫的。事实本来也是这样。 我这无忧渡本来就小的很,虽然沈衡抱着剑靠在门板边不发一言,但屋中多了一个七尺男儿人,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 我这个人又是个生来话多的,有人在身边的时候,便心痒难耐,总想唠点什么。这般沉默尴尬的气氛于我而言乃是天大的折磨。 “你冒死闯入地府来找你师姐,所为何事呀?”我试探性开口打破了这吊诡的沉默气氛。 “我要带她回去。”简洁有力的陈述。 我吸了一口凉气,他可真敢想啊,这般冒冥界之大不韪的事情,不怕魂飞魄散吗? “所谓生死有命,三界有三界的秩序,你们已经阴阳永隔了,你这番强行逆天而为,恐怕很难做到。”虽这么说,但我对他的英雄精神表示十分的敬佩! “改生死薄。”言简意赅! 好家伙,深刻诠释了什么是微言大义。语言的精妙就在于此,短短四个字,里面便包含了胆大包天、藐视冥界、自寻死路等一系列罪业。再问下去,他敢说我都不敢听了。 “你,你还真的是直言不讳哈。”我干笑两声,掩饰自己的震惊。 他:“对鬼魂没必要隐瞒。” 我:“???”。 瞧不起鬼魂吗?你师姐也变成鬼魂了!瞧不起你别让鬼魂庇护你啊!瞧不起你别追着鬼魂屁颠屁颠跑啊!我内心愤愤不平,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或许,你师姐未必有执念呢,你在这等可能错过了她。”我试探性的说道。 言下之意,阁下抬抬您尊贵的脚离开这里吧。 “不会的。我师姐与我情投意合,她舍不下我,定不会轻易投胎。” 唔,如此冷漠一张冰山脸竟也能吐出饱含温情的这一番话。 还挺自信。你是不知这世间之人心有多复杂,我在这听了百年的故事,惊掉下巴颏的事情比比皆是。经常有人在这痛哭流涕诉说对爱人的难舍难分,转头几十年过去,他所谓的爱人下来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听的我是感慨万千,思绪纷飞。 “哦哦,呵呵,那既如此,你便在这等着吧。只是这冥界没有阳间的食物,所以...” 我话留了半截,所以尽快走吧! “无妨,我可以辟谷。” 很好,语言凝练,思路清晰,想的挺好,这人真的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一盆水浇灭你所有的希望。 呜呜,我好难! 我默了一晌,接着开口问道:“你师姐是怎么死的呀?” 我絮絮叨叨、闲言碎语,心里盘算着,兴许他能看在我这么聒噪烦人的份上,早日离开我这无忧渡,放我解脱。 “跳悬崖。” 壮烈! “为什么?” “因为师傅将她嫁给了别人。” 狗血!狗血的很!最俗套的爱情故事了,这套路我都听出茧子了。我那三渡录上随随便便就能拎出千万条此类爱情故事,多的都能填满那忘川河水了。 “呵呵,这,世间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最是折磨人心了。想当年梁山伯和祝英台下来时,我差点将忘川水说干了才解了他们的执念。要知道.....”我一拍大腿,装出一副壮士扼腕的样子。 他抬眼瞟了我一眼,一双丹凤眼中寒光四射。吓得我赶紧闭上了嘴。 “你知道生死薄有多难接近吗?且不说你是阳间之人,很容易被发现,就是冥府之人都很难接近他,更别提修改生死薄了。”沉默片刻,我试探性的又接着说道。 我希望他知难而退,也还老身清净吧。 “我自有办法,你若可以帮我,在下感激不尽。” 我?你想得美!别打我主意,别破坏我安稳的日子。我一脸的拒绝,他看了我一眼就闭上了双眼,似是休息了。 我唠来唠去,差点把自己绕了进去,自讨没趣。索性不理他,抓了把瓜子,去看阳间带下来的话本子去了。看到动情之处,忍不住洒了几点眼泪。我虽也见惯了爱情故事,但这民间的话本子总能给我惊喜,我时常感慨写这本子之人的奇思妙想,竟能道尽世间所没有的爱情之曲折。 咚咚咚,正泪洒衣衫之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我内心一惊,瓜子撒了一地。门边的沈衡也立马清醒站了起来,手警惕的放在佩剑上。 第2章 我的执念 “这死丫头又上哪了?”是孟婆的声音,我的心又放了下来。 “无忧,开门!这大白天的打什么烊啊,那冤魂在奈何桥上都挤成堆了。我今天熬的孟婆汤就那些,哪够他们造的呀!”孟婆声音洪亮,一嗓子传的整个忘川都震了三震。 我向来以敬业自称,哪经得起她这么替我宣扬啊。连忙让沈衡去屋里躲着,打开门笑脸相迎,“婆婆,无忧今天有点身体不适呀!关门休息休息。” “你一鬼魂,无觉无感的,哪门子身体不适?”孟婆嗤笑我。 “这冥界天天阴风不断,就是鬼魂也有受不了这等阴寒的一天呀。”我嬉皮笑脸的。 “既然这样,你就早点放下执念去投胎呀。”她戳了我脑袋一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知道啦。”我抱着她的一条胳膊撒娇道。 “给你,今天的孟婆汤,就剩这些了,见你迟迟没去我就亲自给你拿来了。”低头果见她手上端着一碗孟婆汤,我愁的脸都皱一起了。 “天天喝,也没见效果,隔一段时间一喝也是一样的嘛。”我接着晃着她的胳膊,试图通过撒娇逃避过去。 “不行,早点喝了早点渡过那忘川河,投一户好人家,才能舒舒服服的活着。”孟婆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劝我。 我也叹了口气,一咬牙一跺脚,仰头干了。结果不出所料,我都已经习惯了,内心清楚我这执念怕是永远也消不了了。 我就是这么的执着倔强,活着的时候心思敏感受不得一点委屈,死了钻牛角尖里就是不放过自己。 孟婆期待的看着我。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故意装作失忆的样子。 “成了?”孟婆惊喜道。 噗嗤,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这死丫头。”孟婆追着拍打我。 我连忙抱着她告饶:“哎呀,我的好婆婆。无忧不想走呀,无忧不走还能在这里陪着你呢。” “我不用你陪,行了,我走了。自己在家好好想想,总有一天能想通的。” 孟婆走远后,我听见远远的她的叹息声:“傻丫头,渡得了别人,渡不了自己。” 我抬头看了看牌匾,是啊,无忧渡,渡得了别人,渡不了自己。 我关上门进去后,看到沈衡好奇的打量着我桌上的瓜子,拿起一颗捏了捏就放嘴里吃了。我惊得立马过去捏着他的嘴就让他吐出来,可惜已经晚了。 这东西我虽然叫瓜子,但并非阳间之物,这是忘川河边一种叫绛珠的植物果实,形状同石榴籽差不多。这种植物是鬼魂投胎前洒下的最后一滴泪形成的,里面包含对前世的不舍和眷恋。 我平时拿他来打牙祭,但若生人吃了,轻则昏迷不醒,重则阳气泄尽成为真正的鬼魂。 果然,我这边手还没放下,沈衡已经浑身一软倒了下去。连带着我也倒了下去,我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呼吸有力,还好吃的少。 我站起来,气的无言以对。这家伙一副冷若冰霜,稳重成熟的样子,怎么办起事来这么草率,净给我添麻烦。 就这,还扬言要去改生死薄。冥王要知道这水平的都敢肖想生死薄,还不气的胡子都竖了起来。 我将他连拖带拽的拖到了房里,好不容易放床上,斗笠也在路上掉了下来。没了斗笠我仔细一瞅,这家伙长的委实标志,眼角下面恰到好处的生着一颗泪痣。 这其实就是前世的执念。很多冤魂在投胎时,虽然执念已散,但还是会带着前世的执念投胎现世。这些执念就藏在人身上大大小小的痣中。 我将手轻轻的放在他那颗泪痣上,突然一股极度悲伤的情绪涌上来。我立马撤了手,算了算了,偷窥人家隐私不道德。 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去给他找解药。所谓毒物三步之内必有解药,这绛珠果实的解药其实就是绛珠草根部的那一汪清水,那是执念散去后天地间最洁净的东西,能解百毒。 我跑忘川河边取了解药给他喂下,他渐渐有转醒的迹象。 “师姐,师姐......”他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喊着心爱的师姐,我摇头叹息道,啧啧,痴男怨女呀。 但是内心不免慨叹,徐若雪就算死了,沈衡也不改对她的情意。而我,却是因为秦律突然改了情意而死。 人比人气死人。我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缺点,但有一点我认,就是我当初的眼光实在是烂的堪比狗屎。 我正自神思游荡之际,“师姐。”突然他大喊一声,弹坐起来,不偏不倚的正好抱住我。 啊啊啊啊啊,我是哪里来的冤大头,不仅被胁迫,还得替他解毒,还让他吃了豆腐。老身这豆腐滞销了上百年了,今日竟然突然脱销,这让老身情何以堪。当然是浅浅用暴力解决一下了。 我一把推开他,上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他从迷糊状态一下被我扇清醒了。 “姑娘,抱歉,沈衡唐突了。”他醒过来立马给我道歉。 我气极,但还是提醒自己要保持大度,不能丢了冥府之人的气量。 “沈公子,我们冥界虽无阳间那些繁文缛节。但男女大防还是有的,你我男女有别,长时间共处一室并不合适。要不,您还是另寻他出吧。”一番话说的是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我甚是满意。 “我们还人鬼殊途。” 我:“......”。 看不出来呀,这还是个诡辩奇才。 “你意思是你作为活人,是不可能对我这鬼魂起歪心思的,让我大可放心?”我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委实难受。 “并非,我的意思是刚才实非有意。” 好,很好。我这气堵到了脑仁,头疼。你不是有意的,你无辜,是老身的豆腐自己砸到你嘴里的! 作为活了上百年的鬼,我也算是阅历丰富了,从未见过此等妙人。他是我的劫啊。难道我作为鬼魂也要跟天神一样,百八载历个劫? 此等奇耻大辱,老身岂能忍受。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决定不!理!他!了。 我闭上嘴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走到门口还小心眼的踩了他的斗笠一脚。 第3章 冷战 我作为鬼,已经忍受这忘川上百年的寂寞,习惯了。所以我不说话,看咱们谁耗过谁。但我忽略了沈衡本就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我气呼呼的冲到前厅,拿起瓜子继续咬牙切齿的吃着。他走出来,看到我手里的瓜子,一拱手恭敬的说道:“沈衡冒失,误食了此物,多谢姑娘搭手相救。” 哼,我转身,不理他。他跟着转过来,又是一拱手。我再转身,他再拜。多大寿星啊,经得起你这样拜。 我站起身拿起话本子去了另一个角落坐着,打定了主意不理他。他看我还有气,也不想自讨没趣,便自己找了个角落待着。 这忘川是没有太阳的,终年阴寒,只有忘川河中的磷灯常年的飘着。但我有个习惯,就是在人间日出时在门口掌起一盏圆灯,日落时再拿下来。假装太阳还在,给自己留个念想。 到时辰了,我出去将挂着的圆灯拿下来。沈衡在旁边默默的看着我的举动,欲言又止的样子。你可千万别说话,请保持高冷,我这人话多,容易理你。 一阵阴风吹过,门口响起了幡铃,是鬼差送鬼魂来了。我急忙跑过去捡起沈衡的斗笠盖在他头上,将他一把推内室里。 打开门,笑脸相迎。 “必安哥,今天是你当差呀。”我热情的招呼着。 他在我身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无忧,你这身上怎么有活人的阳气呀?” 我虎躯一震,“那个,无咎哥上次给我淘来的话本子是旧书斋里的,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自然沾满了阳气。”我磕磕巴巴的解释道。 “哦,无咎那家伙就是小气,你想要话本子给你买新的就是了,还淘旧的。我下次说说他。无忧,你就喜欢那些阳间的玩意。阳气沾多了对我们鬼魂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可要当心。”他皱眉,担忧的说道。 “呵呵,嗯嗯,我知道了。这次带来了几个鬼魂呀。”我一歪头看向外面,故意转移话题。 “只有一个。最近有怨气的不太多,怨极成恶鬼的都提前押走了。” “好的,那让他进来吧。你,你就先忙你的去吧。”我催促着,小心思都快写脸上了。我委实算个大实诚,一编瞎话,别人还没怎么滴呢,自己先心虚的把持不住。 谢必安也没多问就走了。我让那个鬼魂赶快进来。 鬼魂刚坐下,沈衡就把热茶端了上来。嗯,进步很快嘛。我甚是满意。在我的地盘上滞留,我不收你房租,你付出点劳力也算是一碗水端平了。 人就是要敲打敲打才能开窍,我突然大感自己御人有术,自是志得意满,撸了撸袖子准备大展拳脚。 我将那皱皱巴巴的三渡录勉强捋平,边捋边不忿的望向沈衡。他也有点理亏,不太敢看我的眼睛。 “这个兄台,请问您有什么解不可的执念呢?大可与在下倾诉一二,许多事说出来便也就解了。”这熟悉的开场白。 “呜呜呜呜呜。”话还未说先呜咽了起来。关键这位还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这娇羞的呜咽和这彪悍的体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听的我脸比那三渡录还皱皱巴巴。 “兄台,哭不解决问题呀。总得把问题先说出来,我们才能解决吧。”我耐心的劝导道。 抽泣,“好,我,我原是金陵城北村一屠夫,我叫赵甲,我同同村的如花自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抽泣,“我去她家提亲,她爹嫌我穷,非让我准备一百两银子才能上门提亲。我回家日日夜夜的苦干,好不容易攒够了一百两银子。她爹却已经把她许配给了隔壁村的员外。我心中不忿,上门去找那员外说理,没想到却被他家那几个壮丁活活打死。” 越说越委屈,“呜呜,我,呜呜,我最后连如花的一面也没见到。我恨呢,我恨她爹和员外。我放不下如花,也放不下我家的老母亲。她们以后可怎么办呢。我怎么能放心去投胎,呜呜呜呜呜。” 多么相似的经历哟,听完我抬头看了眼沈衡,他明白我的意思。撇过头去不理会我。 “赵兄,你的经历委实让人同情。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无可挽回了,那我们就要向前看。我知道你恨,如花爹贪财,员外害命,这些都在冥王的生死薄中有记录,到时候会一笔一笔跟他们清算,他们终会得到报应的。你跟如花情投意合,她若知道你因为她滞留在这阴冷的冥界,她只会更加心痛。你的母亲有那一百两也会生活无虞的。真心爱你的人,都会希望你放下执念安心投胎,她们不会希望你带着执念在这里折磨自己的。”我工作的时候,向来是慈眉善目、语重心长的。每当此时我都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着慈母的光芒。 听完我的话,屠夫沉默了一阵。最后抬头望向我,泪光闪烁,“你说的对,我明白了,感谢你姑娘。”走的时候,魁梧的身材一步三晃,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我开心的在三渡录上记下一笔,功德呀功德,再累积半年我就能换阳间的一日小长假了。嘿嘿嘿。 “这故事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沈公子。”我故意挑衅他。 “我不穷。” 我:“???” 大哥,你是这么抓重点的? 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好生没意思。 “类似的故事老身在这无忧渡听了得有一箩筐了,你信不信,兴许这如花下来说的就是另一回事了。”我翘着脚抱着膀,一副阅历丰富的长辈形象。“所以呀,所谓这执念,不过是自己感动自己,自己不放过自己罢了。” 一个眼刀飞过去,你懂我意思吧,别执迷不悟硬闯地府了。 “你为何在这里?”他不答反问。 哟,年轻人,拿捏住了话术的精妙,反客为主了。但老身的经历岂是尔等黄口小儿能打听的。 “老身自是因为口才出众,在一众鬼魂中脱颖而出,深受冥王的赏识,才被安排到了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咯。”一番话说的真真切切,脸不红气不喘。顺道拿起了茶杯,煞有介事的深嗅了一下:“嗯,雨前龙井,果然是好茶。”其实我早已闻不到任何味道了,但我经常装作五感还在的样子。 “那不是雨前龙井,那是乌牛早。” 我:“???” 我拿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啊啊啊啊啊,该死的无咎,你又以次充好拿来骗我。看我下次不把你的鬼幡扯的稀巴烂。我暗暗的磨着后槽牙,稍稍尴尬的将茶杯放下。 “呵呵,我们鬼魂嗅觉没那么灵敏了,一时辨别有误也是有的。” “你喜欢龙井?我下次想办法给你带点过来。” 干嘛这是,贿赂我?只口头上的又没见到实物,啧啧,当老身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少女那么好骗?老身虽然生的一副少女的模样,但内里可是相当的四平八稳的。 “话说太早啦,硬闯了地府,你那魂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呢。” 话音刚落,他收回了目光,眼皮稍显失落的垂下。我寻思我这话是不是戳人心窝子了,人家好心好意的,我这大人家不知道多少旬的岁数,整天跟一个小孩计较什么。我深刻的反思了一下自己,找补道:“咳咳,那个,凡事没有绝对。硬闯地府虽然是千难万险,但总还有一线生机,沈公子莫要灰心丧气哈。” 他不理我,背靠着墙陷入了沉思。得,看来心窝子不能随便戳,这不把人给得罪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过得风平浪静的,我给人解忧的时候,沈衡就在一旁端茶添水,偶尔还帮我记记三渡录。不知不觉他已经在我这儿叨扰了半个月了,我那大圆灯笼都都挂出去十多次了,也不见他那师姐过来。我深度怀疑他那师姐早已顺顺当当的渡过忘川河了,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了。但面对这油盐不进的铁脑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日我照惯例跑奈何桥上喝孟婆汤,临走的时候孟婆问道:“无忧,听来往的鬼魂说你那儿最近多了个帮手?” 是哪个鬼魂这么八卦,上辈子吊死的吗,舌头这么长。我磨着后槽牙想道。 我轻快的脚步一句话给定在了原地,僵硬的转过身去,“呵呵,是,那个,无忧在这忘川一个人守着客栈百年了,孤独的很。我见那鬼魂生的俊俏,又是个手脚麻利的,就暂且留他几日帮衬帮衬。”一番话说的是牛头不对马嘴,可见内心之慌乱。 好在孟婆也没看出破绽,反而一脸我懂的表情,暧昧的跟我说道:“年轻人,也要知道节制。留他几日新鲜新鲜便罢了。若滞留时间长了,耽误了投胎,上面也是要怪罪的。” 我内心苦不堪言,老身守了百年的名节啊啊啊,就这么毁于一旦。打了个哈哈我就飞奔回了客栈,心想这沈衡怕是留不得了,纸包不住火说不定哪天大雷就砸脑袋上了。 我一进无忧渡立马反身关上了门,里面已经坐着一个鬼魂,沈衡正在招待他。 “姑娘,在下许仙。”一见我进来,鬼魂彬彬有礼的施礼道。 仙什么仙,我都快羽化成仙了。保命要紧,我来不及理他,拉着沈衡就去了里屋。 “怎么了?”他问道。 “你得赶紧走了,有人,不是,上面注意到你了。”我内心慌乱,只想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最好扔出冥界去,这样城门失火时,我这条池鱼还能趴池边看看热闹。 “我的事还没完成。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师姐有没有来过地府。” 呵,这烫手山芋非但不想走,他还打算在你身上滚两圈。我叫苦不迭。 “我帮你打听完了,她要是没来,你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嗯。” 好,很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准备拉着他一起去,让他亲耳听听,省的又拿话搪塞我。 我拉着沈衡撤开架子就往外走,“姑娘,小生...”,那许仙见我一副出去干仗的气焰,半句话噎嘴里了。 “这位兄台,你先在此稍等片刻。我先出去解决我的冤屈哈。”我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的说道。 我拉着沈衡来到了渡口,这里每个鬼魂必会经过,问问摆渡人兴许能问出点什么。当然,我十分不希望问出点什么,我只希望我那慈眉善目的阿翁能告诉我:没有,没见过,不曾有。拒绝三连。 我让沈衡遮好气息躲我身后,“阿翁,在忙呀?”我跑过去搭讪。 “是无忧呀,你怎么来了?正好,我这攒了一匣子鬼魂掉落的阳间物什,还没来得及拿给你。”阿翁佝偻着背,转身去船舱里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我。 “谢谢你,好阿翁。”我接过匣子,来不及开心,“阿翁,我向你打听一个鬼魂。身高大约六尺八寸,长发及腰,淡紫色锦衣,杏眼高鼻梁,瓜子脸小嘴唇。发髻上别着两朵鸢尾花。”我按照沈衡教我的向阿翁描述着。 阿翁沉思了一会,摇头说道:“貌似不曾见过。” 正合我意,我心中大快。脚步轻快的走向沈衡,得意的说道:“怎么样,没来过。只要是来过地府的鬼魂,都得经过阿翁这里,不可能有遗漏。”我说的眉飞色舞,一扫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心想这天空中的阴霾终于要飘走了。 沈衡沉默,大约是很失望。 由于我过于得意,走路都飘了,一个不妨脚绊石头上,向前一扑。身后的沈衡眼疾手快,立马揽着我的腰向怀中一带。 生人的阳气扑面而来,是一股温暖的略带霸道的麝香味,我失去嗅觉良久,久未闻到过味道,一时不免心旌摇摇沉溺其中。 缓过来时,大感失态。老身活了百来年,竟也有如此不稳重的时候,啧啧。身边一直未有动静,我抬头看到他眼神盯着前方愣住,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是阿翁给我的匣子甩脱了手,撒了一地。 我赶紧挣脱开他的怀抱,跑过去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他也跟过来,拾起地上的一块玉佩,喃喃道:“这是师姐的东西。” 突然眼神放光,兴奋的说道:“师姐来过这里。” 我叫苦不迭,苍天啊,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这烫山芋没甩出去反而直接塞我嘴里了。我被噎的一口气不上不下,这大起大落的,即便我是一个鬼魂,也不免胸口处阵痛。 我失望的带着沈衡回家,神情疲惫如同一条落水的老狗。身边的沈衡反而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 许仙好奇的看着我们,大约猜测我出去干架干输了。可不就是输了吗?我输给了老天爷的捉弄,我抬头无语问苍天。 “你也不用这般高兴,她来过地府却没来过无忧渡,只有一种解释,她没有执念直接去投胎了。”看他兴奋的样子,我极度不忿,一盆冷水就浇了下去。 “不可能。” 这么笃定?年轻真好,就是有自信。 “那你打算?” “继续等。”斩钉截铁,惜字如金。 啊......我自问上辈子脸软心慈,嫉恶好善,在忘川也是功德满满,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了沈衡。 “别等了。我去给你打听。”我撑起一口气,如一条濒死的鱼,张着大嘴徒劳挣扎。 “那就多谢无忧姑娘了。” 别谢,你这谢挺刺眼的。你离开无忧渡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我转身又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许仙讶异于我恢复的速度。 “这位姑娘,倒,倒是挺有活力的哈。”他朝沈衡说道。 沈衡默然。我猜他在偷笑! 我一口气冲到了奈何桥上,孟婆吃惊的看着我:“无忧,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没什么,婆婆,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叫徐若雪,她有没有渡过这奈何桥?”我也不啰嗦了,直奔主题。 “哦好,我给你查查。” 孟婆这里都是有登记在册的,绝对不会有任何错漏。 查了一遍后,孟婆转身,“没有此人呀。” 我:“???” 奇了个大怪,这徐若雪来了地府不着急赶进度,反而四处游逛去了吗?这地府又不是集市。后来的事实证明,她还真把地府当成集市逛了。 第4章 许仙 我垂头丧气的回到无忧渡。 “姑娘,这是又干架干输了?”许仙调侃道。 我抬起一双眼,怒火中烧,你可别逼我把怒气撒你身上。 “如我所料是吗?”沈衡抱着剑靠在门上,一副胸有成竹的口气。样子十分的欠揍。 我忍住怒火,极力保持着我们冥府之人的风度。 “倒茶!坐下!”我对他们两个分别命令道。 “这个兄台,请问您有什么解不开的执念呢?大可与在下倾诉一二,许多事说出来便也就解了。”我换了副慈祥的嘴脸。我做鬼差是十分有职业道德的,绝不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去。 “姑娘,在下许仙,杭州人士。在下与蛇妖娘子白素贞感情恩爱,偏那法海和尚横插一杠子非要棒打鸳鸯,以人妖不能相恋为由将娘子困在了雷峰塔下。在下在雷锋塔下等了娘子一辈子,终究还是没有等到相见的那一日。在下心有不甘,不舍就此忘记前尘往事,投胎做人。” 嗯,人妖相恋,对于处理这种事情我也算是有几起子经验。我不疾不徐的说道:“许公子,天有天规,地有地法,万物并育而不相害。三界有三界固有的伦常,是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打破的。人妖相恋确实为天地所不容。那法海和尚处事固然激进顽固了点,倒也符合天道。不过你的要求也并不过分,不过是想见娘子一面。但是话说回来,见了又能如何呢?你马上要投胎了,不过是面对又一次分离,又一次的肝肠寸断。对你来说,一碗孟婆汤就全忘了。但是对你娘子来说,那可是以后千百年的思念和孤寂呀。你忍心吗?” 嗯,逻辑严密,环环相扣,我甚是满意。嘴角勾起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许仙低头仔细思考着我说的话,眼看着是要大功告成了,他突然一指身后:“那为何沈公子意图打破三界伦常,姑娘你便支持呢?这岂不是前后自相矛盾吗?” 我一口气哽住,颤抖着手指着沈衡问道“你,你跟他说的?”。 “没必要隐瞒。” 好一个没必要,又一个大实诚,好得很。我怒极反笑。呲牙咧嘴的向许仙问道:“那,那你当如何?” “既然人妖不能相恋,现下我已经变成鬼魂了,自然没那些顾忌了。我就在这等娘子过来寻我,我们再续前世未尽之缘。” 我:“???在哪儿等?”我怀疑我听错了。 “这儿,无忧渡。”他还生怕我听不明白,站起来大义凛然的抬手向上一指。 我觉得我沤了半个多月的一口老血,现下是真真的忍不住了。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一个沈衡不够,又来了个许仙。左手的烫手山芋还没扔掉呢,右手又让人塞了一个。不过我很快反应了过来,沈衡对我进行了武力威胁,我少不的得给他手里那把剑几分薄面。而你,一把子书生骨头,你能奈我何。 想通了,我站起来就拎着他的衣服往外扔,我就不信我扔不掉。 “姑娘,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呀。”许仙在我手底下鬼哭狼嚎。 拎到门口,眼瞅着就要大功告成。沈衡伸手按在了我的胳膊上,“无忧,留下他吧。” 我:“???”这无忧渡眼瞅着就是你当家了是吗? 我偏不信这个邪,我扔,胳膊被钳住根本动不了。 “松手!” “他也是可怜。” 他哪儿可怜了,他有我可怜吗?沈衡你好歹看看我呀,被你折磨的这半个月,我都啥样了。您老大发善心,提心吊胆顶雷的可是我。 “老身这无忧渡不是鬼魂收容所。”我斩钉截铁。从来没有的规矩。沈衡行啊,是真行,自他来了以后一次次打破我的规矩。 “姑娘,你留下在下吧,在下不才还有点文墨功夫,能替你做点账房活计。” 我的力气实在敌不过沈衡,一张老脸青红相加,索性放开手,选择破罐子破摔,顶一个也是顶,顶两个也是顶。自此,我这小小的无忧渡多了一个跑堂一个账房。孟婆看我的眼神越发的不可言说。我冤啊,想我前世也算是个感情方面的贞洁烈女,到了这忘川,牌坊说倒就倒。 我现在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是过的风风火火,但实际上水深火热,焦头烂额。如同屁股坐在火炕上,被火燎的不上不下的。 我的一颗心分成了八瓣,一面应付着鬼差的盘问,一面开导着鬼魂的执念,还一面期盼着师姐和娘子的到来。现如今我比他们两人还要望眼欲穿,由不得生出了外人难以理解的痴念。 “无忧呀,今日你都来两趟了,阿翁若是见到那紫衣女子和白衣蛇妖,自会过去通知你的。”渡口边,我的身影失魂落魄,我时时慨叹我那一去不复返的平静生活。 最后,我于万念俱灰中想通了,假如生活欺负了你,与其反抗不如享受。就是这万念俱灰中的一丁点星星之火,最后烧成了燎原之势,差点烧的我魂飞魄散。 自从我想通之后,我与沈衡和许仙的相处就变得融洽了许多。沈衡到底还是食五谷杂粮的生人,因此时不时回到阳间去采买食物。也顺道给我带下来许多阳间的物什,自然包括答应好的雨前龙井,我对他的脸色也一日日变得好了起来。毕竟话本子面前,少不得英雄气短一下。 这日我翘着腿在大圆灯笼底下晒太阳,盘算着怎么做一名合格的掌柜。正好不自在之际,前方晃晃悠悠走来一个鬼魂,探头探脑的朝这儿看。 “敢问姑娘,这可是无忧渡?” “嗯,头顶那牌匾看不到吗?”此时我嘴里正含着一把瓜子,含糊不清的说道。 “那便是了。在下陈招安,是来这无忧渡寻求帮助的。” 这鬼生的一脸奸相,脖子上有一圈醒目的血痕,古怪的很。我其实不太愿意搭理他,但我又本着不能以貌取鬼的原则,坚持职业操守请他进了屋。 “这个兄台,请问您有什么解不开的执念呢?大可与在下倾诉一二,许多事说出来便也就解了。” “在下陈招安,均州人士。自小家境贫寒,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中了状元,被皇上招为驸马。偏有一无知妇人秦氏与我过不去,联合官员害了我姓名。在下心有不甘,十年苦读,刚刚功成名就,一切荣华富贵还未享受便被奸人所害。这一口怨气堵在心里,实在是难以消散。” 我觉得他说的话逻辑不大通,大有隐情的样子。“那秦氏与你何怨何仇,为何同你过不去?” “她,她是在下在均州的妻子。但我那时候娶她也是情势所迫,与她并无感情。”回答的吞吞吐吐,眼神飘忽。 轰,一股记忆的洪流携带着怒火就涌上了我的天灵盖,这该死的熟悉感,这不就是第二个秦律吗?太阳穴突突的跳,惹的我更加心烦。 即便这陈招安努力的遮遮掩掩,我还是很快缕清了事情的脉络。妄图欺瞒老身?那我岂非在冥府白混了这些年。 我端出职业假笑,啪的一声合上了三渡录。站起来一把将茶水泼在了地上,老身这雨前龙井宁愿泼了也不想便宜了这种人。 “姑娘,你这是?”他一脸震惊,样子令人憎恶。 “陈公子,想必你来之前,鬼差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这无忧渡只渡情,不渡贪。你对世间荣华富贵的执迷不悟,老身帮不了你。另请高明吧。”我下达了逐客令。一眼都不想多看她。 他似是还要挣扎几分,走过来想要继续与我陈情。沈衡过来一把将他揪了出去,站门口堵住他往里瞧的视线,还特别心机的将佩剑抱在了胸前。陈招安见状也不敢多做停留,悻悻的转身离开。 “许仙,把这桌子座位擦一擦吧。” 许是我这无忧渡多日未打扫了,脏的很,才会招来这种脏东西。 “你好像很生气。”沈衡转过身来,看着我说道。 “我生气那不是常事吗?”我很快恢复原状,满不在乎的继续吃着我的瓜子。 “你很厌恶他。” “这种人,谁能不厌恶?”我嗤笑,满脸的嫌弃。 耽误我晒太阳的大好时光,这陈招安罪过大的很。我随手捞了一本话本子,继续倚门口逍遥的大读特读。心里盘算着日子,唔,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快要到了呀。 第5章 畅快 这是冥府最大的节日,每当到了中元节那一天,万鬼出动,冥王会举行游行巡幸。冥王有一个嗜好,就是特别喜欢巡幸自己治下的冥界,恨不能犄角旮旯都要走一遍。三月一大巡,两月一小巡。就跟守财奴没事就数一遍自己的财宝似的。 这一天也是忘川最热闹的一天,万鬼上街,鬼市出没。每当到了这一天,婆婆都会送我一坛她亲手酿的酒,说是酒其实也不全是,是一种不知什么做的汤。我早已没有味觉,只有婆婆做的东西我能尝出点味道,虽然谈不上多么美味,但也能带给我一点慰藉。 中元节当天,婆婆早早把酒送了来。我也早早挂上了牌子,关门歇业。主要是万鬼上街,我害怕他们闻到沈衡的阳气,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刚关上门,就有人咚咚咚的敲门,我打开门,是必安哥,“无忧,一会冥王就要上街了。我得赶着回去当差,你拿好,这是我从阳间给你捎的花灯,一会儿你去忘川河上放着玩。” 我自是欢喜极了,谢过必安哥,欢天喜地的接过那十分精巧的小花灯。门内,沈衡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许仙倒是个话多的人。看着我拿着这个小花灯,说道:“姑娘,依在下看来,这位鬼差大哥对姑娘倒是十分关心爱护呀。” 嗯?他想说什么?以老身看了上百本话本子的经验来判断,他大约是误会了,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之心。 我也懒得跟他解释,老身活了上百年,早就修炼了一副城墙脸皮和我行我素的性格。都做了鬼魂了,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我收拾收拾就打算上街游玩,主要是这花灯勾的我心痒难耐。 沈衡见状,要求跟我一起去。我满脸的问号,心想这大哥真是哪里有乱就给我添到哪里。我这厢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他被人发现,他那边却恨不能迎风站三里地,大声的宣布我是活人。 我皱着一撮眉,“今日万鬼出动,你若上街,很容易被人发现。” “兴许能找到我师姐。” 原来如此,我说呢。倒也可以理解,等了这么久,内心焦急也是免不得的。老身向来是善解人意,愿做那成人之美之事,自然也无不可。 我瞅了眼许仙,他表示不去给我添乱了。但我表示,你不去才是给我添乱。我拎着他就一起往外走,当然得有人帮我看着沈衡了。不然我怎么能玩的尽兴。 忘川河边,鬼已经挤了很多,这里面大多是执念未消但不愿入我无忧渡之鬼。同我一样,就是跟自己较劲,宁愿在痛苦的回忆里沉沦,也不愿意走上往生之路。 我坐在忘川河边,两条腿摇摇晃晃,看着放生的彩灯也摇摇晃晃的飘向远方。许仙和沈衡一左一右坐我身边,扰人的很,我奇怪这两人不是去找人吗,干嘛来扰我清净。 忘川河上的磷灯调皮的绕着我的脚游荡,轻轻戳一下他们,他们就会害羞的弹开。其实这些磷灯就是鬼火,是恶鬼受惩罚被抽取了所有的意识变成的,就像是鬼中的婴儿,变得十分的软萌可戳。 “唉哟,好神奇,在下没想到阴恻恻的冥界还有此等萌物。”许仙忍不住惊叹出声。 我心说你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变的。我两只脚互相交换着踢着磷灯。忍不住开口问道:“沈衡,你怎么还不去找找你那师姐。” “陪陪你们。” 我虎躯一震,好家伙,老身可用不着你陪。你走远点,老身还能玩的更自在些。但也实在不好驳了年轻人的一片好意,只能勉强堪堪承受了这份沉重的厚意。 “沈衡,你就没想过万一你那师姐永远不来怎么办?难道要在无忧渡一直等下去?” 小样,等了这些时日了,我就不信你的自信心还没有坍塌。 “也无不可。” 我:“???”。 什么意思,难道是无忧渡的生活太过安逸了,让你忘记了人间的美好?老身要不要再让你体会体会冥界的险恶呢。 “咳咳,那自然是相当的不适宜的。终究你是活人,活人有活人的地盘,鬼魂有鬼魂的地盘,岂能混淆。”我虎起一张脸,必须坚决的从根上斩断他这种危险的想法。 “我娘子什么时候来呢,我不会要这样千年万年的等下去吧。”旁边的许仙泫然欲泣的样子,不适宜的插话道。 我心想你凑哪门子热闹。 “走吧,我们一起去那万鬼群中跟徐姑娘来个不期而遇。”我站起来,豪气万丈的大手一指。苍天保佑,尽快找到徐若雪吧。 我们两鬼一人一头扎万鬼群中小心的穿梭辨认,这鬼的死状各异,因此一张张脸看过去,免不得内心起了毛骨悚然之感。正是内心刺啦啦之际,有人突然在身后拍了我一下,给我惊的僵在了原地。 转过身去看到陈招安的一张鬼脸近在咫尺,给我恶心的当即大退一步,不知道正好退在了谁身上。只感觉身后踏踏实实一堵墙。 “姑娘,在下听说你喜欢阳间之物。正巧在下下来地府时,身上佩戴了一枚玉佩,成色尚可,不知能否入了姑娘的法眼。”陈招安一脸讨好的笑,手上一枚如意结玉佩。 这物有物的灵气,老身爱财有道,向来喜欢那来路干净的阳间之物。像这种东西,在我眼里还不如忘川河边的一块丑石头。我根本不想与他多做接触,嫌弃的扭头就要走。他见我要走,心里一急就要上前。结果被一只手堪堪定在了原地。我回头一瞧,正是我身后那堵墙沈衡,隔着我一把制住了陈招安。 嚯,好家伙,这手是真长啊。沈衡虽然老是给我添堵,但今日这堵,不偏不倚正巧堵在了老身心头上,舒适熨帖的很。 陈招安还不死心,换了一招曲线救身,“姑娘,求求你救救在下,在下不能去投胎,一旦去投胎就是沦为畜牲道。在下实在是心有不甘,在下一世为人兢兢业业,好不容易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成就。一招沦为畜牲,这,这如何能接受。” 咚的一声就给我跪了下来,好一个大丈夫能屈能伸,以退为进。一番陈情说的是声泪俱下、老泪纵横,是闻者伤心听者悲呀。 然而老身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我俯下身去,贴在他耳边轻轻低语道:“陈公子,因果轮回,善恶有报,这是三界规则,老身也无能为力。这天谴呢,你且受着吧。” 闻言他丧气的跌坐了回去,我内心畅快无比,脚步轻快又飘忽,悠然离去。 第6章 羡慕 我们找了一圈,自然是毫无意外的一无所获。我这鬼向来心宽,这一点点小挫折打不倒我。 打发了陈招安,我的内心倍感畅意,一扫连日来的紧张担忧。回到无忧渡后,我开心的拿出婆婆酿的酒,用从阳间淘来的酒碗盛上。豪迈的一干而尽,事后还不忘吆喝一声,好酒。 味道咱先不说,但是仪式感要做足了。许仙看的食指大动,想要过来分一杯羹。我自然是要一把拦住。 “姑娘小气。”他十分不忿。 “非也。此酒乃孟婆酿的,里面加了什么,老身也不知道。万一加了什么孟婆汤的猛料,让你忘了你娘子,那老身罪过就大了。”我摇头晃脑的,好像真的醉了的样子。 许仙被我唬的大退了一步,“那你怎么没事?” “我?老身可是号称孟婆汤界的千杯不忘。我日日去到那奈何桥上讨要一碗孟婆汤,喝了百年了从未起过作用。”今日可能是气氛在这儿了,情绪也自然顶到了位,我真真像一个醉汉一样,敞开了话匣子叨叨个不停。 “这是为什么?” “执念太深咯。这忘川千百年间就出了老身这么一位奇人。”我漫不经心是说着,颇为自豪的样子。 “你渡了这么多人,怎么就渡不了自己?”许仙奇道。 “是啊,人人都知,这无忧渡的老板娘,渡得了别人,渡不了自己。”我毫不在意的说着,这话听了百年了,早就在我心里引不起任何波澜了。 沈衡坐在一旁,默默的听着,不发一言。我心想,此等喜庆的日子,你怎能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呢。又转念一想,大约是我们刚才找了一圈没有收获,他感到失落也是自然的。 我虽然从不渡生人,但好歹我同沈衡认识了这些时日,也算得上是跨界的朋友。我本着一颗善心,宽解他道:“沈衡,这所谓人和人要讲究缘分,人和鬼呢也是要讲究缘分的。你们俩若是有缘,早晚有一天还是会相见的。茫茫鬼海中想要找到一只鬼,属实是困难了些,你也莫要灰心丧气。依老身看,你俩的缘分还在后头呢。”我认为安慰人的时候,是可以编一些善意的谎言的。 沈衡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无忧,你为何执念不消?” 哎?难道是我真的喝醉了,头脑昏聩,漏听了一段?这话题转的也忒快了,本来说他的事呢,眨眼间就抛我身上了。 不过也是,沈衡这厮最会反客为主了,只要他不想说的话题,他都会给你抛回来。 但我这人就是长了个竹筒嘴,别人问我什么,我就会自动的倒豆子。 “也没什么,我就是倔强一词贯穿一生。”天性如此,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就头破血流的做一只逍遥的鬼魂。 “你生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时间太过久远了,大约是瀚州人吧,死的时候年方二十有三。正是桃李年华却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里。那河水可太冷了,冰冷刺骨。这冥界的阴风天天吹,都不及那河水的寒冷。”我不自觉的抱着双臂,陷入回忆是一件痛苦的事,我晃晃脑袋及时的制止自己。 许仙兀自在一旁啜泣,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你哭什么?”这好像是在说我的悲惨遭遇吧。 “姑娘说起了你的过去,不免引起了在下的共鸣,想起了许多往事。我们同样都是三界中的可怜人呢。”说着就要过来,大有一种要与我一起抱头痛哭,抱团取暖的架势。我及时起身离开,打消了他的念头。 老身可不喜欢自怨自艾,在忘川这百年虽说没有放下执念,但也多少想明白了一点道理。在痛苦面前,自怨自艾没有一点用,它只会剥夺你所剩无几的力量。 门外飘荡的鬼魂谁没有点难以释怀的往事,若没有,也不会成为忘川河上的孤魂野鬼。上天并非只针对我一个人可劲儿为难,他公平的将痛苦播撒在大地上,只是有人沉沦其中,有人跨过他,有人选择视而不见。 “沈衡,你也放下执念吧。”我悠悠的说道。 唔,老身今日破功了,竟然妄图渡生人。 这句话搁我心里有段时间了,已经等了那么久了,我们心里都明白事情绝不是他认为的那样,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必须见到她。” 奥,那你等吧,算老身多言了。 但我也着实佩服沈衡对徐若雪的情意,于这醉意朦胧之中少不得生了些许的羡慕之情。想那狗东西秦律,一招富贵在天,扭头就把我抛在了脑后。沈衡为了徐若雪敢闯地府,敢改生死薄。而秦律,他只给了我一个虚假的诺言,就让我空等了五年。老身这一辈子为什么就不能被人这样坚定的选择与呵护呢?想到此处,我内心燃起熊熊大火,恨不能手撕了那狗东西。又是猛灌了两海碗酒,内心才稍得畅快。 第7章 恶鬼 中元节后,沈衡就回了阳间,大约是我说的话太重了,打击到了他的信心,信念坍塌了一了小角。一连多日都未回来,我那大圆灯笼升升降降好多次了,也没见他的身影。 这日许仙如往常一样出门挂上灯笼,一边挂还一边叹息道:“哎,这沈公子不在,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呢?对了,缺了点安全感。” 我在一边整理着三渡录,心说你这是瞧不起老身呀,有老身镇在此处,谁敢在无忧渡造次。啧啧,看看这累世的功德哟。 “他可能不会回来了。”我百忙之中抽空抬头跟他说道。 “啊?为什么?”许仙吃了一惊。仿佛从未想过这回事,这厮是与沈衡处出了感情呀。委实是个多情的人。 “他大约也明白了,在这等不到徐若雪的。” “哎,遗憾,沈公子是个极好的人,在下还没跟他相处够呢。” 咦?他哪里好了?你是没见他把剑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疯狂腹诽,极其不屑。 见我面平如水,毫无波澜。许仙弱弱的说道:“姑娘真是个冷情的人。” 我:“???” 我干啥了我,招致你这样高的评价。 “那你要不要体会一下我的冷情呢?”我双眼一眯,淡淡的威胁道。 许仙擦门板的手一下愣住,疯狂摇头。 正在这时,必安哥来到了无忧渡。这次没有听见幡铃响,反而先见到了人。 “无忧,人呢?”进来就没头没脑的抛出了这么一句话,搞的我也没头没脑的。 “谁啊?这不都在这儿吗?” “我说的是人,不是鬼。”头一次见他的脸色如此严肃,鬼差本就长的凶神恶煞,如此才能镇得住鬼魂。要是把脸拉下来严肃起来,那颜色更加令人胆寒。我心一慌,一层细小的汗毛就爬上了脊背。 想我也是见识过冥界大风大浪的人,我稳了稳心神,一副行事坦荡的样子,“必安哥在说什么呢?这冥界是鬼城啊,哪来的人?” “你不要虚张声势了。你店里不是有两个搭手的鬼吗?往日你总是左推右阻不让我们见见,今天你把他们都叫出来见见吧。”很显然,他这一次不打算让我蒙混过关了。幸好,幸好沈衡走了。 “呵呵,那个啊,只剩这一个了。那个滞留太久了,不免耽误投胎时间,我早把他送到奈何桥那边了。”我自是不慌,一套说辞自认为天衣无缝。 “是吗?他叫何名,什么时辰过的奈何桥,你细细说来,我去与孟婆对对账薄。” 我一时无言以对。脑袋瓜都转的呲火了也没想出如何自圆其说。 “别在那转动小心思了,一套话漏的跟筛子似的。有鬼魂跟我说在这亲眼见到生人了。怪不得我最近总觉得你这里阳气过盛,总以为是你收集阳间物什的原因,却原来如此胆大包天敢收留生人了?”他明显是生气了,在这这么久,很少见必安哥真的生我的气。 我能说我是被胁迫的吗?不行不行,沈衡现下是我的朋友,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朋友不能出卖。我们冥界之人就是如此的讲义气。 我决定一力抗下,“必安哥,他也是误闯进冥界的。现下早已经离开这里了。不信搜无忧渡,看看人在不在。” 我这无忧渡小的可以一眼扫干净,他环视了一周,也确实无生人的气息。无奈的舒了口气,对我语重心长的说道:“无忧,你向来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冥界有冥界的规矩,以后此类的事不要再发生了,你若碰到难处大可以告诉我,不能擅自做决定,知道吗?” 我重重的点头,来深刻的表达我改过自新的决心。 必安哥走后,许仙在一旁叨叨:“完了,现下沈公子是真的回不来了。” 我无语扶额,你还盼着他来,他可别来祸害我了。我这小心脏够几个沈衡折腾的呀。 话说回来,是哪个鬼魂这么长舌,在背后打我的小报告!我细细思索了一圈,无他,从我这无忧渡出去的鬼魂大都是满意的,只有一个人有这个动机,陈招安!这个卑鄙小人! 我怒火中烧,老身在这忘川横行了百年,还头一次有人敢在我头上动土。这口气我打死也咽不下去,我非得把他揪回来,让他知道知道。这冥界同阳间不是一回事,他那些阴损招数行不通。 “许仙,你去街上找找陈招安,让他来无忧渡,就说姑娘打算日行一善,渡他再世为人。” 找到陈招安十分容易,他贼心不死,一直在无忧渡附近晃荡。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陈公子就坐在了我对面。 “陈公子,你可知前世善恶有数,改变投胎的轮回道极其的困难。并非不想相帮,实在是老身无能为力。你又何必相害于我呢?” “姑娘,在下没有,姑娘冤枉在下了。” 还在狡辩!我内里已经火烧连营、五内俱焚了,偏偏面上要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哦?是吗?可那鬼差大哥跟我说是你说的呀,要不要找鬼差大哥对峙一下,顺道解决一下你滞留此地不肯投胎的问题。”我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根本不用正眼看他。 他面上一慌,啪,又给我跪下了。你这跪可是真真的不值钱呀。 “姑娘,在下糊涂了,在下也是怕有生人在此,对姑娘不利。” 哼,我冷笑,真是极会狡辩。 “你知道吗,倘若我把你的事向上一举报,你就剩两个选择了,要么立刻投胎畜牲道,要么永堕地狱,日日受五道业火的焚烧。”我悠悠的说道。 “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惹是生非。你故意延宕于此,不肯投胎,我睁一只眼闭一只,能放一马是一马。谁知你如此不知好歹。竟然恩将仇报。这种委屈老身受不得。”我皱起了眉,一副不堪委屈的样子。 “那你想怎么做?”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 “老身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立刻去投胎,要么我去上报。”我抓起一把瓜子。 “说来说去,我就只有一个选择了是吗?”他站起来,恶狠狠的对我说道。 “唔,对于你这种人来说,还有投胎机会都是上天大发慈悲了,还要讲价还价就是贪心了。”此番我说的是极大的实话,也是内心的肺腑之言,不知他有没有感知到我的真诚。 “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上天不公,我寒窗十年,付出了那么多却一点也没收获。我不甘心!” 他在一旁大喊大叫,我听的耳朵生堵,免不得将教养暂放一边,用手扣了扣耳朵。上天公平的很呢。 “姑娘。”许仙在一旁弱弱的喊了我一声。 嗯?我看了他一眼,他用手指了指陈招安。 我因为厌恶他,从未正眼瞧过陈招安,因此没有发现他的魂体已经发生了变化。魂体慢慢变得墨黑涨大,其实也不是涨大,是如墨的怨气从体内溢出,看起来变大了。脖子上的一圈血痕颜色变得更加鲜艳,在墨黑的身体上十分的妖冶,眼睛赤红,怨气四泄。 第8章 误杀 我的娘来,这是要变恶鬼了。这种情况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一时不免有点吃惊,倒也不是害怕他。在冥府待了这么多年,恶鬼也不是没见过,他对我造不成什么伤害。唯一的伤害大概就是长的太磕碜了,眼睛有被伤害到。 许仙没见过这种阵仗,却是吓得魂体飘飘。我瞅了眼这不成器的样子,甚是头疼。 “姑,姑娘,他,他。”他磕磕巴巴的叫我,手哆哆嗦嗦指着陈招安。 我嗑完手中的瓜子,一拍手说道:“你在这看着他,别让他跑了,我去叫鬼差过来。” “不,不行,在下不,不敢与他同处一屋。”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那你去找鬼差,我在这里看着他。” 他脚底生火,飞也似的开门就跑,鬼影身后似是冒着一缕青烟。 我翘起二郎腿,一手杵着下巴,悠悠说道:“陈招安,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已经听不进我说的话了,只是不断的重复“我不甘心”,此时怨气已经完全占满了他的鬼识,无药可救了。这以后想做鬼都做不成了,只能做那忘川河上没有鬼识的磷灯。 我看着他这幅鬼样子,觉得这人也委实可怜,做人也好做鬼也好,都被贪欲所控制,活的也是个累。 陈招安的怨气外泄的越来越多,我这小小的无忧渡都快被浓雾填满了,啧啧啧,没想到这人执念竟然这么深。我十分嫌恶的躲着雾气,心里暗骂这许仙跑的倒挺快,来的也忒慢了。 正自咬牙切齿中,屋内的黑雾渐渐变淡,突然一瞬间全部回到了陈招安体内,陈招安猩红的双眼只来得及转动了一下,身子就如一滩烂泥一样的萎顿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始料未及,我站起来看着地上那滩东西,愣在了原地。那边沈衡正兀自收回刚刚斩杀陈招安的剑。 “无忧,你没事吧。”他走过来关切的问道。 我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一时间哭笑不得,脸上五颜六色煞是精彩。 他大约是以为我被这恶鬼吓到了,将我扶在了座位上,看起来不大擅长安抚人,一顿安抚的话说的竟是磕磕巴巴。我顾不上理他,脑中已是气象万千,好一番滋味。这可咋整,陈招安变成恶鬼不是问题,他魂飞魄散了才是问题,冥府的生死薄上对不上人数,上面定会细细究查的。 沈衡这死孩子,竟会给老身找麻烦。不过也怪不得他,在阳间恶鬼可是极度危险的,能理解能理解,我不断的说服自己不将邪火发泄在他身上。 他见我一直没有反应,不免有点着急的晃了晃我。 我实在是不知怎么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只能扯出了一句:“你这剑还真能斩鬼哈。” 他:“......”。 外面阴风阵阵,幡铃响动,要命,是鬼差来了。我叫苦不迭,这该死的许仙,早不来晚不来,掐着点粉墨登场。这俩就是上天送来给我历劫的,我焦头烂额之际拉着沈衡就从后门往外跑。 “无忧,怎么了?” 大哥,你快闭嘴吧。你都快要把我气的魂飞魄散了,我的白眼都来不及翻,撒开腿就往外尥。 跑出去八丈远后,我站定问他:“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来的这么恰巧! “上面的事儿办完了。” 嗯,还是那么的言简意赅。 “沈衡,无忧渡你是不能回去了,你现在就回阳间,快,立刻,马上。”我希望他能从我焦急的眼神中读懂我的意思。 “为什么?” 很好,他不懂。 “你那一剑闯祸了,冥府定会追查,你现在就走。” “那你呢?” “你走了我就没事了,求你了,大哥,快走吧。” 最终在我真诚的恳求下,他终于决定踏上归程,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愣是走出了一种深情缱绻、难舍难分的劲儿。而我,只想一脚给他踢回阳间。在给我添乱这方面,沈衡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了。 等我回到无忧渡时,屋里已经挤满了鬼差,我换上一副笑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这是,这是怎么了?” “无忧,地上这恶鬼是怎么回事?”无咎哥首先问道。 我看了一眼地上,装作吃惊的样子,捂着嘴说道:“呀,怎么变成了这样?小女子也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许仙在一边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道:“戏有点过。” 要你管! “他在你这里生变,最后变成了这样,你说不知道?”鬼差的头头,解加罗严厉的问道。 铁面鬼差一发话,我由不得有点心虚。但是在这种时候,哪能露怯。我撑起一副熊胆,狡辩道:“刚才他在这里生变,怨气太冲,屋里空气实在不够新鲜,我便出门走走,想看看忘川河风景。等我回来他就变成这样了。” “鬼话连篇,带走,去鬼衙我看你还敢不说实话。” 我大感不妙,鬼衙可不是一般地方,并非我能三言两语蒙混过去的。 “加罗,无忧所言也许是实话,看这恶鬼的样子,像是被蜀山法器所杀。无忧待在冥界百年从未出过冥界,她又如何能跟蜀山之人有关联。”必安哥替我求情。 “没错,属下也可以担保,无忧向来小心谨慎,断不会无故斩杀恶鬼的。”无咎哥也紧随其后。 “不行,冥府有冥府的规矩,先带回去,若审查完确是无辜,自会放她回来。” 嚯,铁面无私,果然名不虚传。 “是在下干的。”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闻言我的眼泪都快要感动的流下来了,好孩子,不妄老身护你那么久。 沈衡走进来,对着人堆一拱手说道:“在下蜀山沈衡,这恶鬼是在下斩杀的。在下路过此地,见屋内怨气冲天,便进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斩杀恶鬼救下姑娘。” 我欣慰极了,这孩子终于不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了,这不挺会编的嘛。深得老身真传。 “加罗,既然有人承认了,那便将此人带回去细细审问吧。”必安哥也很欣慰。 沈衡被众鬼差押着,转身向门外走去。那个姿势落在我眼里,是那么的潇洒帅气、慷慨凛然,很好,很好。 “沈...”。许仙见沈衡被押走,情急之下竟然想开口叫他。被我一把捂住嘴,真想把他的嘴砍掉,这家伙是被吓糊涂了吗。 “别说话,沈衡既然回来顶罪,定然是不想我们被牵连。不然救来救去的,咱们就要被一勺烩了。”我贴在他耳边,尽量小声的说着。 我的话音还没落下,门口的沈衡突然停住,转过身看着我说道:“姑娘,不一起去吗?” 我:“???” 第9章 受刑 我不太懂,我真的不太懂,这是什么操作,有...有难同当?我的手就这样僵在了许仙的嘴上。 众鬼差齐刷刷的看向我,我尴尬的放下手,干干的笑了两声,“有必要的话,自..自然也无不可。” 我整了整衣衫,拿出慷慨就义的豪迈气势,在众鬼差的注目下走向沈衡。 此情此景我突然想起,百年前一只被斩首的鬼魂来到无忧渡,给我讲述他是如何如何不惧生死、取义成仁、慷慨捐生。说的是场面壮烈,唾沫横飞,茶水都喝干了几碗。彼时我刚当鬼差没几年,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甚至当场洒下了几滴慨叹壮士的眼泪。后来无咎哥告诉我,那鬼投生了一只白里透粉、粉里透青的小花猪。我的脸也是一阵白里透青、青白相加。 “沈衡,你想干嘛?”一路上,我都对突然被叫上的事难以释怀。 “别怕,我自有办法。” 你有个锤子的办法,你就会推我出去顶雷。我极度不屑,对他的草率充满了不信任。 去到鬼衙,我们被押在堂下等待判官出场。想我谢无忧,也算是小心谨慎了一辈子,万没有想到还有来到这冥府鬼衙过一遭的时候。这都得感谢沈大公子的恩赐。 “一会儿,你先不用说话,让我来说。我有办法。”他在我身边小声的说道。 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把式。 两人正用眼神掐架的空档,陆判到场,这陆判生的十分的威武,五官夹在满脸的虬髯中间,让人很难辨清他的喜怒,须得细细费力琢磨才行。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 “大人,在下沈衡,蜀山人士。因在冥府不小心斩杀了一只恶鬼,被押解至此。” “哦?沈衡,你可知,一这冥界是死人所来之地,活人不可擅闯。二冥界的鬼魂皆登记在册,如何处置皆有冥界之人做主,外人不得插手。你犯了冥界两条规矩,罪责不小呀。”陆判伸着两根手指,大约是生怕我们没听清他那虬髯中所发出的声音。 “大人,在下并非擅闯。在下原是奉了蜀山的命令在酆都历练,因不熟悉路才会误闯了冥界。路过无忧客栈时,见里面怨气冲天,忍不住拔刀相助,才会闯下此祸。” 酆都处于三界交界处,被誉为三不管之地。其中人、魔、妖、鬼、仙,鱼龙混杂,是三界之中最为混乱的地方。但对蜀山的修道者来说,却是绝佳的历练场所,因此历届的蜀山弟子都把那里当成是进阶的修罗场。 唔,这瞎话编的还挺上道。 “你虽如此说,可有证据?” “证据在此。这是蜀山派发给在下的鬼牌,以作进入酆都之用。至于斩杀恶鬼之事,无忧客栈的主人可为在下作证。”他抬手呈上一物。 听他提到我,我虎躯一震,但也突然福至心灵,想来这就是他非要带上我的目的。 “是,小女子谢无忧,是无忧客栈的主人,我可以作证沈公子确实是见义勇为,无意间错杀了恶鬼。沈公子乃阳间之人,不懂冥界的规矩。请大人恕沈公子无知之罪。”我自然是从善如流,默契的将我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此番沈衡的话,确实是有理有据,有来龙有去脉,妙得很。 陆判看着手上之物,捋了捋胡子,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嗯,也确情有可原。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冥界并非能私自擅闯之地,若人人都能擅闯,置冥界的法度于何地。罚你经受都天神火之刑,刑毕立刻驱逐出冥界。” 我吃了一惊,冥界刑罚五道业火,分别是都天神火、紫薇天火、幽冥鬼火、南明离火、红莲业火。都天神火乃五道业火的第一重,虽是最轻的惩罚,但沈衡是凡人,他能承受的住吗? 这惩罚也太过于重了吧?!陆判这分明是打算杀一儆百,在众修仙者面前立冥界之威。 事到如今,帮人帮到底,老身不才堪堪百年的修为,想来倒也能受得住都天神火的刑罚。牙一咬,眼一闭,心一横,谁让沈衡这小崽子赖上我了呢,不能见死不救。 “大人,小女子作为冥界的鬼差,有人擅闯却没发觉,犯了失察之罪。沈公子出手斩杀恶鬼,未及时告知并阻拦,犯了无能之罪。不知者不罪,沈公子确无辜。沈公子出手也是为了小女子,小女子愿替他经受都天神火之刑。” “你做什么?”他急问。 嚯,认识他这么久,头一次见他那木头脸上露出这种神色。 “老身修为尚可,这人情记得还。”吃亏的买卖老身可不做,做好事需得留名,尤其是对这个给我惹了无数麻烦的家伙。 他着急的直接站了起来,“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在下做的事岂可让一位姑娘替在下承担。” “大人,冥王常教导我们冥界之人要保守美好的德行,不能让三界看轻了去。小女子私以为知恩图报乃是做人做鬼一大美德,请大人成全小女子。”我也站起来说道。 陆判被我俩这一出整懵了,左看右看竟没理出个对错。 都天神火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吃香的一天。 我俩争来抢去,场面委实热闹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都天神火是什么吉祥的东西。陆判捋了一把胡子,大约也觉得将刑罚判给一个小女子有损他的英明,认可了沈衡的说法。 我有点担忧的看着沈衡,他朝我这边迈了一步脚,大约是想过来安慰一下我。但转头看到陆判还在场,他是生人,不能表现的同我太过熟识。于是迈出的脚又堪堪收了回去,只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上哪放心啊,他是不知道都天神火的厉害,师姐还没找到,小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我内心叫苦不迭。 第10章 心动 沈衡被鬼差押入了叫唤地狱接受都天神火刑罚,我心道这孩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冥界的刑罚与阳间完全不同,其中的恶毒恐怖之处是阳间之人无法想象的。 我一出判殿就立刻跑去找必安哥,必安哥答应我会尽量的手下留情。我实在是不放心,就跟着必安哥去了受刑场。 “放心吧,蜀山修道之人自有护身的办法。”瞧我一路上忐忑不安,跟屁股上的毛着了火一样的,必安哥安慰我说道。 但我始终觉得心中不安。叫唤地狱受刑之人会被绑在一片火海中间的石柱上,六六三十六道都天神火从四面八方打在身上,代表着受尽三十六道轮回之苦。沈衡用什么办法才能扛得住? 我赶过去时沈衡已经被绑在了石柱上,他低着头,表情晦暗不明。 “沈衡。”我轻轻的喊了一声。其实我是想问他怕不怕的,但后半句话愣是被这骇人的场景噎在了喉咙里。 闻言,他抬起头,深深地认真的看了我一眼,只这一眼就仿佛看到了我的心底。让我心底封存多年的一些情愫沉渣泛起,那些陌生的又有点熟悉的酸涩味道,这一刻我想起了秦律。 心口的位置好像有东西在跳动,我好像还是活人,砰…砰…砰…,这…是悸动的感觉~ 这是我死后第一次再度体会到做人的滋味。 必安哥一声令下,三十六道神火一道道上阵。我亲眼看着那炙热凶猛的神火打在沈衡身上,一道两道三道,也仿佛打在了我的心里,将我此刻打的清明无比。 我,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了沈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从我羡慕徐若雪那会儿开始的。我从未得到过世间男子如此的深情,不免好奇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沈衡他也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他是为了我,他杀了陈招安也是为了我。现如今真的体会到了这种被人守护的滋味,我却觉得如同受了三十六道刮心之刑,煎熬非常。 可在此刻,头脑越是清明,对我来说越是折磨。我亲眼看着沈衡的法罩被打的生了裂隙,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下一道神火不偏不倚正巧透过裂隙打在了他身上。打的他一声闷哼,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 见到这种场景,我是真的害怕了,害怕沈衡就此将小命交代了这里。 我吓坏了,拍打着必安哥就喊到:“还有几道?别打了,停下吧,必安哥,求你了,不能再打了,再打他就要死了。” 我疯狂的拍打必安哥,但我们心里都清楚,在这叫唤地狱中,谁说了都不算,刑罚不执行完毕是不会停止的。 我已经根本不敢看那边的情形了,只能不断的问必安哥还要多久,心里期盼尽快结束。 我虽是做了鬼魂,但在忘川的这些年,身边的人都对我极好,不曾受过什么委屈,更不曾见过这种阵仗。一是不免惊惶失措,没了主意。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边好像没了动静,我扭过头去看到鬼差将沈衡拖了下来,他低垂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当沈衡被带到我面前时,我强迫自己去看看他的情况。都天神火刚猛霸道,即便是用了法罩,沈衡身上也被灼烧出了不少伤痕。狰狞异常。 我虽然早已失去五感,但我此时仿佛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这味道令我一阵阵颤抖。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在忘川活的这百年竟是白活的。依旧经不得一点事儿。 我想上前去扶他,但伤痕多的根本无从下手,鬼差将他扔给我时他已经无法独自站立,我负担不了他的整个重量,两人一齐倒在了地上。 “沈衡,你,你还好吗?”我颤抖的嘴说话都不利索了。 “还好。”就这俩字,还是那么的惜字如金! “将他立刻驱逐出冥界。”必安哥下令。 “必安哥,他现在的状况没办法离开这里。”我低着头说道。 “不行,这是陆判的命令。”什么鬼陆判,对一个凡人施加都天神火之刑,分明是故意的。 我心中的火苗尚未熄灭,兀自熊熊燃烧着怒火。 “必安哥,求你了,我带他回无忧渡,伤好了我立马送他离开。”我抬起头看着必安哥,压抑已久的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 “无忧,你…”必安哥被我气的无话可说,但最终还是没有拗过我,让我暂时带沈衡回无忧渡。 临走时,必安哥给我留下了一句忠告:“无忧,人鬼殊途,好自为之。” 我又岂能不知,沈衡早晚要离开冥界。我抬头望了眼冥界万年不变的灰暗天空,我原想在无忧渡就这样千年万年的孤寂下去,沈衡却又闯进了我的生活,让我的内心产生了动摇。 如今平静的日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带着沈衡回无忧渡的路上,我一直没说话,一来是我现在鼻音浓重,我觉得我哭鼻子的行为大大有损我平日里保持的稳健持重的形象。二来是我现在心情复杂得很,实在是懒得开口。 话多的我沉默了,反而惜字如金的沈衡开始叨叨。 沈衡:“无忧,我胸口很疼。” 我:“活该。” 沈衡:“???” 我:“沈衡,你知道老身多少岁了吗?你非要去硬抗,是瞧不起老身的修为吗?”我自是要端出长辈的姿态来教训一下他今日的鲁莽行为。 沈衡:“大约136岁,但我觉得你不行。” 我:“???”这么的直白,一点弯都不带拐的?沈衡从小到大的字典里就没学过含蓄二字是吗? 沈衡:“无忧,我胸口疼。” 我:“我知道啦,你不用一遍一遍的重复。”我气急败坏。 沈衡:“无忧,你压到我胸口的伤口了。” 我:“???那你不早说?” 沈衡:“……” 回到无忧渡后,一直等在这里的许仙见我们俩的样子,吓得咋咋呼呼。 “这,沈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的伤?好在在下前世略通医术,让在下看看。” 说着他就凑了过来,我一把制止住他过来的势头,无奈的说道:“他受的是冥界的刑罚,这伤阳间的医术治不了,你去采一盆绛珠草根部的清水,拿来给他清洗伤口。” “什么?什么是绛珠草,在下不太晓得。”他一脸的迷茫。 我的嘴角向两边扯开,堪堪将嘴扯成了一个“一”字形。行吧,我去,谁让我欠你们的呢。 第11章 治伤 我出去采了一盆绛珠草的清水回来时,沈衡已经因为伤势过重昏了过去。许仙虽然胆小,但前世也是行医的,见惯了各种骇人的伤口,所以十分麻利的就将沈衡的上衣给扒了下来,用清水给他冲洗。 沈衡的上身突然赤裸裸的出现在了我面前,白皙通透,肌肉紧实。绕是老身是见过上百年世面的人,但突然面对这副光景仍是唬的内心一紧,面上就隐约有烫烫的感觉。我倒退几步准备离开这里,非礼勿视嘛。 “唉?姑娘你去哪?过来帮在下扶一扶沈公子呀。” 许仙一嗓子将我喊住了。 “呵呵,那个,男女有别,不太好吧。”我尴尬的转身,干巴巴的解释着。 许仙:“???姑娘你同沈公子都不是一个物种了,姑娘多虑了。” 我:“???” 他一脸疑惑的看着我,这煞有介事的小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像一把小刀扎在了我的心上。 行行行,我跟你是一个物种!我气冲冲的回来扶着沈衡的身体,只想让许仙这张吐不出象牙的嘴赶紧闭上。 近距离直观的看到沈衡身上纵横的狰狞的伤口,我内心五味杂陈,难以形容,这个闷葫芦平时不苟言笑的,但对待朋友却是真心实意的。正是这种性格,所以他才会对徐若雪不离不弃,连死亡都不能让他放手。 “唉~”我叹了口气。 “姑娘叹什么气?”许仙不合时宜的打断我的思路。 我:“好羡慕。” 我实话实说,反正以许仙思路清奇的脑袋也不一定能理解。 许仙:“羡慕什么?” 我:“羡慕徐若雪。” “姑娘想再死一回?” 我:“……” 果然! 沈衡的伤口经过绛珠草清水冲洗后,看起来没有那么恐怖狰狞了,这清水有助于伤口快速愈合,需要每日都清洗一次。 我们忙完后,我揪着许仙细细认识了一下绛珠草,以后取清水的任务就交给他了!嗯,任重道远,希望许仙不负所望。 “姑娘,活儿都交给在下了,那姑娘你干什么?” 嗯?我不是无忧渡的老板娘吗?老板娘需要干活吗? “不想干活可以离开无忧渡。”我磕着刚摘的新鲜瓜子,阴恻恻的威胁他。 许仙打了个哆嗦,闭上嘴耷拉着头默默揪着绛珠草。啧啧啧,可怜儿见的,这嫩生生的小草愣是被他给薅秃了。 “我要去找九幽郎君讨要丹药啦,你以为光用清水冲一冲沈衡就能好吗?” “九幽郎君?”听到这儿,许仙来了精神。 “嗯,冥府第一药君,专治各种不治之症。” “姑娘,有语病。” 我:“……” 我扯平了嘴角,许仙跟沈衡得了同样的病,不!会!抓!重!点!很好,好得很。 我不生气,我命里该有这么一劫,认了认了。 “姑娘,你好像在大喘气,你没事吧?姑娘,你的脸好像有点红。”叽叽喳喳,浑然不知。 我:“你别说话了。” 许仙:“怎么了?” 我:“沈衡的剑呢?” 许仙:“在那边,怎么了?” 我:“我想杀鬼。” 许仙:“……” 勉强顺过气来之后,我在冥历上扒拉了一通,挑了个良辰吉时打算去拜访九幽郎君。 这九幽郎君卖药不喜欢收冥币,而是喜欢用物换物,若带去的物没有他满意的,那便是冥王老子来了也是拿不走药的。 我不确定九幽郎君的喜好,索性将阿翁给我的那一箱子宝贝都带上了,叮叮哐哐的一大堆。 路过奈何桥时,被婆婆叫住了,“无忧啊,正好你来了,把今天的汤喝了。” 我看着婆婆手中的孟婆汤,愣住了,突然不确定自己的执念有没有动摇。 现如今我对沈衡生了不一般的心思,那我对秦律的恨呢?第一次对这个坚固的恨意产生了不自信。 凭心而论,我依旧恨着秦律,我满心希望的空等了他五年,从豆蔻到桃李年华,忍受着别人的指指点点、议论讽刺,最终却等到了那样一个凄惨的下场。这份恨意永远无法消弭,陪伴着我的尸骨填满了整个永安河。 “别想赖掉!乖乖喝完它。” 婆婆见我看着汤发愣,以为我又像以往那般挖空了心思左推右阻找理由赖掉。 我做定决心,端起碗来,一仰头痛快的喝掉了。 这次换婆婆愣住了,头一次见我这么痛快。 结果就是我抱着我那一堆叮叮哐哐又继续拱着头上路了。 路上我边走边磨着后槽牙,恨恨的说着,该死的秦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到了九幽郎君的府邸,我抬头看到府上牌匾,“怡红楼”三个大字醒目又亮眼,他还生怕在冥府这等阴暗的环境中不够显眼,特特的加粗描红了数倍。旁边画着几朵妖妖娆娆的桃花。 啧啧啧,九幽郎君这审美,当真是九曲回肠独特的很,一般人很难理解。我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包裹,突然有点泄气。 咳咳,要不我改天再来吧。 正当我在门口踯躅不前,犹豫不决之际,突然大门洞开,九幽郎君端坐在花团锦簇的轿椅上正被抬着往外走,看来是要出门。 既如此,那我还是改日再来打扰他吧,打定了主意,刚迈出一只脚。 “无忧。” 后面的一道慵懒的声音就将我定在了原地。 第12章 九幽郎君 “咳咳,九幽,好久不见呢。”我将身子扭过来。 没错,这九幽郎君我是认识的,为何认识呢,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故事大约是要从我在冥界的好友扶摇说起,扶摇是一只妖,她在酆都开了家妖怪客栈,而我在忘川开了家鬼怪客栈。我们是一起参加冥王举办的冥界各大商户年终总结大会时认识的,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结为知己。 而九幽同扶摇有一段可以不说、但说无妨的往事。彼时扶摇刚到冥界,身负重伤,化为青鸟原身,正碰上出去春游的九幽郎君。这九幽向来喜欢收藏各种美丽的东西,因此对有着绚丽多彩羽毛的扶摇一见钟情,非要逮回去收藏。 这一藏不要紧,竟渐渐藏出了不得的情愫,以至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扶摇不堪其扰,于是离开了冥界去了酆都。 而我因为同扶摇的关系,也少不得偶尔受到九幽哀怨的眼神骚扰。 “扶摇,她还好吗?” 嗯,这熟悉的开场白。 “好得很,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一口气飞五十里地都不带喘的。” 这番回答我也熟悉的都不用打草稿的。 “她都不想人家的吗?飞五十里地都不来看看人家。”哀怨口。 这哀怨口不管听多少遍,牙都免不了倒一下。 “呵呵,客栈业务繁忙,有空自然会来的,郎君莫要伤心。” 今日有求于他,安慰的话自然要走心一点。 “真的?”他眼神突然一亮,霎那间雪霁天晴朗。 “咳咳,大约,是真的,吧。” 抱歉,扶摇,我好像火上浇油了,让你这朵桃花又灿烂了一把。 “咳咳,那个,九幽,我今日来是有求于你的。”我赶紧转移话题,千万别再继续灿烂下去了。 “哦,什么事?”他慵懒的往椅子上一靠,单手支颐。 这个妖娆的死样子令我很是无语,他大约不知道扶摇喜欢阳刚的男子,因为我清晰的记得我俩一起去看天魁比武乱斗时扶摇嘴角流下的口水。 “求一副药。”我道。 “无忧,你知道我的规矩,不能因为你是扶摇的好友就乱了规矩。”他坐在轿椅上,朝我附过身来,悠悠然说道。 大哥,你能不能落下您那高贵的脚,我一直仰着头说话委实难受。 “我知道,我带来了,你随便选。”我晃了晃手中的包裹。 “进来说吧。” 他又被抬了进去,而我,抬头看了看那副只可意会不可言说,奥妙无比的牌匾,皱着眉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院中,四处挂满了夜明珠,亮如阳间白昼,假山流水、珍禽异兽、奇花异草,色彩之绚丽丰富,身处其中恍惚间竟忘记了是在冥界。 院子中间醒目的一副纯金打造的巨大鸟笼,其中摆着一片青鸟的羽毛,反射着四处的光辉,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唔,这九幽郎君对扶摇还真是用情至金至纯呢。 进了厅中,我将包裹打开摊在他面前任他挑选,九幽垂下眼皮淡淡的扫了几眼,兴致缺缺的样子。 “乏善可陈。”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是够呛了。 “不过你可以先说一下你想求的东西。看在扶摇的面子上本君考虑一下。” 还得是扶摇,就是有面儿。 “我想求生骨丹。” 生骨丹,效如其名,能生肌筑骨,此丹对沈衡的伤势十分有效。 “生骨丹?”他手指敲在座椅扶手上,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从那一堆物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就用这个交换吧,本君瞧着此物尚可入眼。” 我定眼瞧着此物有点眼熟,这个花纹,这个成色莫不是徐若雪那块玉佩?这玩意怎么又放这一堆东西里了。 我有点犯愁,这玉佩是徐若雪的,我若给私自处置了沈衡会不会生气? “呵呵,九幽,此物乃无忧友人之物,误混入包裹中,能不能换一个呀?”我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唔…”他状似深思,一只葱白的手指支在脑袋上。 良久,“不行。” 我:“……” 我就知道! 我左思右想,当务之急还是救命要紧,日后我再来用他物同九幽换回来,最终同意了让九幽拿走此物。 临走前,九幽哀怨的对我说道:“无忧,请你转告扶摇,郎君思念她,切切盼她早日归来。” 我想起了院中的金鸟笼,抖了三抖,扶摇这段缘分也挺造孽的哈。 第13章 酆都 我揣着生骨丹回到无忧渡时,沈衡已经醒了。正好将丹药喂他服下。 “无忧,谢谢你。” 沈衡脸色苍白,语气虚弱,早已没了在判殿逞强时的英姿勃发。 想到徐若雪的那枚玉佩,我有点心虚的东瞟西瞟,呵呵了几声,堪堪受住了这声谢谢。 一时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又有点暧昧,整个房间弥漫着生人的阳气,空气仿佛停滞了,我脸上微微热了起来。 不行,不行,沈衡的心思都在徐若雪身上,我清楚我这份悸动来的既不合时宜也不恰当,得赶紧打住。 老身活了百年,还做这副小女儿的扭捏姿态,委实不够体面。 我控制住自己的小心思,端正态度,唬起脸,严肃的说道:“沈衡,以后这种危险的事情不要往上冲了,你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再寻找你那师姐?赶紧养好身体,别在这空等了,到处去找找。”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真心希望沈衡能找到徐若雪,得偿所愿。 即便我欢喜他,我也知道我没有任何资格,我只希望他好。这份欢喜只能也必须偷偷藏起来。 “好。” 他轻轻的答道,眼中晦暗不明。 “无忧,放下执念吧。找到师姐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他的手突然覆在我的手上,我怔住,这是我失去五感之后第一次想知道被人接触是什么感觉。 我垂下眼皮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白皙的皮肤下血管的纹路清晰可见,仿佛能看到脉搏的跳动,他是生人,可以离开这里。而我,离开这里就必须忘掉所有,我无奈的扯了下嘴角。 “嗯。” 我低低的应承道。 实在受不了房间里凝滞的空气,我挣开他的手起身出了房间,刚出门口就同正要进来的许仙撞在了一起。 许仙:“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 “姑娘好像情绪不好,同沈公子吵架了?哎呀,沈公子刚刚醒来,你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嘛。再说,他杀陈招安也是…” “沈衡的剑呢?” 他噤声… 很好,我很满意。 我去到了忘川河边,沿着河慢悠悠的走着,时不时有几个调皮的磷灯绕着我玩耍,我心情也跟着畅快了许多。 我沿着河边走到了渡口,寻到阿翁,想要问问他这几日是否有搜集到阳间的新鲜物什,若有合适的我打算拿去同九幽换回玉佩。 我坐在阿翁的渡船上,望着忘川河对岸的方向,问道:“阿翁,喝了孟婆汤是不是就再也没有牵挂了?” 阿翁悠悠然说道:“孟婆汤只会让人忘记往事。牵挂是一种感情,忘不掉的。无忧啊,你好像有心事。”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毫无血色的双手,“阿翁,我都快忘了做人是什么滋味了。” “你这丫头,是该放下执念了,到时候坐上阿翁的渡船,阿翁亲自带你渡过这忘川河,去到对岸投胎做人。好不好?”阿翁慈爱的看着我。 “应该,快了吧。”我道。 …… 我拿着阿翁给我的物什去找九幽,九幽连眼皮都没抬就拒绝了。我磨着后槽牙,他想要什么我知道,这家伙纯属故意的。 临走时,我怒踢了一下那个鸟笼,扶摇的羽毛晃晃悠悠的飘了出来,掉落在地上突然委顿成一滩流水消失不见。我吃了一惊,这,竟然是假的?! “她走时连一片羽毛都未曾给我留下。” 九幽的声音悠悠的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看到他一改往日的傲娇不正经,脸上竟罕见的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我突然觉得九幽也挺可怜的,唯一的念想竟然是自己用术法变幻出来的。 “若是扶摇亲自来说一声,本郎君就还给你玉佩。”落寞的表情转瞬消失,又换上那副欠揍的死样子。 可怜个屁,甚是可恨! “我用扶摇的羽毛跟你换。”我道。 让扶摇亲自来,那我可做不到,退而求其次吧。 “唔,行吧。”一脸勉强的样子。 呸,怕是在心里偷着笑吧。 唉,老身一招不慎呢~不慎呢,需得去趟酆都才行,我无语望青天,两行泪将落未落。 我垂头丧气的回到无忧渡,同许仙嘱咐了几句,照顾沈衡、看好无忧渡之类云云。 许仙泫然欲泣,声称瘦弱肩膀不堪重任,姑娘怎能在沈公子最需要照顾的关键时刻开了小差。 我又不能实言相告,只能东扯西扯的找理由。正当我俩扯皮至胜负分晓之际,一道声音响起,“无忧,你要去哪里?” 我扭头看到沈衡扶着门框站着,身上只着单薄中衣,嘴唇惨白,身子虚弱将倒未倒,只差冥界的阴风来助一把力。 难怪人都说病中美人,我见犹怜。沈衡这副脸皮加上易推倒的样子委实是一道风景。啧啧啧。 “我,呵呵,那个,我要去酆都串个门。”我打个哈哈准备糊弄过去。 沈衡:“你每次说谎时眼神都会乱瞟。” 我:“……有吗?”我垂目深刻反思自己的不稳重。 沈衡:“你果然在说谎。” 我:“???” 这小子学精了,竟然诈我!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灵感乍现,酆都比武不是马上要开始了嘛,理由这不就来了吗。扯谎讲究有理有据,才能令人信服,我还真是个不世出的扯谎小天才,嘿嘿嘿。 故事编的圆满,我也不慌了,气定神闲的回道:“是真的呀,比真金还真。酆都一年一度的天魁比武乱斗就要举行了,届时三界的猛男们都会轮番上阵。我去拜访一位好友,我们曾约定一起去那儿大开眼界!” 我语气诚恳,眼冒桃花,脸上荡漾着春心,自我感叹撒谎的氛围感我都做了个十成十,属实是炉火纯青了。 沈衡:“……” 许仙:“……” 我说完便去屋内拿起外套帮他披上,顺便躲避着他审视的视线。 “我同你一起去。” 嘎?我的动作僵在了当场。一时间心神晃荡。 “你的身体还没恢复,不宜乱跑。”我勉强稳住心神,唬起脸,镇定回道。 我没好意思明说,大哥,您这身体一阵风都能吹倒了,您去就是给我裹乱! 沈衡:“我也想看猛男。” 嚯,好家伙,平地一声惊雷。 沈衡总能用最精炼的语句带给我无限的惊喜! 我和许仙:“???” 沈衡在我俩震惊的眼神中,淡定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往回走,但身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晃动。 “没看出来,沈公子内心还挺狂野的哈。不过,说起来,在下也挺好奇那些猛男啥样。” 我:“???” 我看着许仙亦荡漾着一脸的兴致勃勃,指甲有点痒,需要找地方磨一磨! 第14章 屏蓬 其实转念一想,沈衡的决定没有错,本来陆判就罚他受完刑后立刻离开冥界,必安哥和无咎哥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一旦我离开这里,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于是乎,我便拖着两只拖油瓶风风火火的踏上了去往酆都的旅程。 临行前我嘱托婆婆帮我照看着无忧渡,婆婆装了满满一竹筒的汤交给我,叮嘱我务必要日日服用。我看着这汤,内心五味杂陈。 一路上许仙都抱怨个不停, “哎呀。姑娘去那酆都,已经有沈公子陪着了,为何要拖上在下呢?在下还要在无忧渡等候娘子到来,若这期间…” 我被他吵得不胜其烦,吃完手中的瓜子,指了指他背上虚弱的沈衡,说道:“你觉得,我背的动他吗?” “姑娘可以拖着沈公子。”他小声的嘀咕,发出了微弱且离谱的抗议。 我:“???” 我将沈衡的剑拿过来抱在怀里,阴恻恻的问道:“你说什么?” 许仙:“……姑娘好不讲理。” 哼!就不讲理。 “许公子请放下我吧,我可以自己走。”背上的沈衡见我俩吵得跟乌眼鸡似的,出言调停。 我一把按住他,“就你那身体,让你自己走,我们何时才能到酆都?” 真的是一个两个的都不懂事,老身可是为他们操碎了心呢。我咽下满满一口的苦涩。 一行人吵吵嚷嚷的好不容易走到了忘川的出口,再往外走就是冥界的赤水之地,那里常年浓雾不散,极易迷失方向,绝不能掉以轻心。 正当我为此忧心不已时,眼瞅着前方有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唔,这个熟悉的组合,是必安哥和无咎哥!我惊喜的奔过去。 “必安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碰巧路过而已。”必安哥好像还在生我的气,虎着一张脸,爱搭不理的。 “拉倒吧,什么路过,嘴比你手里的哭丧棒还硬。”无咎哥玩笑的拍了一把必安哥的肩膀。 “无忧,我们是去无忧渡找你,没见到你,碰到孟婆,她告诉我们你去了酆都。你必安哥放心不下,便拉着我等在这儿,有几句话需要嘱咐你。”无咎哥对我说道。 我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必安哥的脸色,生气归生气,说到底,必安哥还是心疼我的。 忘川虽然阴寒无比,但忘川的人心却比阳间的人心温暖多了,自从我来到忘川,必安哥和无咎哥真心拿我当亲妹子一样疼爱。 我晃了晃必安哥的胳膊,嬉皮笑脸的贴上去,“必安哥,别生无忧的气了。无忧这就将那生人带出冥界去,再不惹必安哥生气了。举头三尺有冥王,我保证。”为了配合这番话,我还隆重的伸出了三根手指。 此刻,远在幽都冥殿的冥王老爷剧烈的打了三个喷嚏,震的堂下正在汇报的陆判五官都从虬髯里露了出来。 必安哥斜着眼暼了我一眼,大约被我假装真诚的滑稽样子逗乐了,脸色缓和了下来,将我从身上扒下来,严肃的对我说道, “每次犯错你都装乖卖巧、撒娇糊弄过去,但这次不行!无忧,我提醒过你,阳间的东西要少沾染。你非但不听,现在更是跟个生人纠缠不清,你这样迟早会害了你自己,知道吗?” 我被拎下来,老老实实的站着听训,低着头,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身侧,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这时候哪敢放肆呀,万一必安哥气急,哭丧棒落在了身上,也够我喝一壶的。 “哎呀,你少说点吧,无忧又不是小孩子,好歹也是个上百岁的老鬼~唔~老妖精了。” 无咎哥揽了一把必安哥的肩膀,在旁边替我打圆场。 我悄悄的抬眼瞧他,发现他在疯狂的挤眉弄眼,对我使眼色。逗的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必安哥:“???” “严肃点!”他手肘子捅了一把无咎哥的胸膛,“都是你给她搜集的阳间物什,你还好意思说!” “必安哥,沈衡来这是找…找人的,找到了他就走。不会多停留的。” 我差点说漏了嘴,好险,要说找鬼的,那之后还真不知道怎么圆谎。 我回头看了眼沈衡,他已经从许仙背上下来了,被许仙扶着担忧的看向我这边,我端出一副老成持重的微笑让他放心。 表情做的十分的稳健。 “我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只一条,你不准再与他多做牵扯,把他送到酆都之后就赶紧回来,听懂了吗。” “懂了,懂了。”我疯狂的点头,样子像极了我那年养死的那只小磕头精。 见我从善如流,必安哥放下了心,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了许多,“这一路路途不近,再加上赤水之地容易迷失方向,我同无咎给你寻了个坐骑,为你指引方向。” 闻言,我环顾了四周一下,在前方的浓雾中隐约看到了一只黑乎乎的动物。 无咎哥过去将他牵了过来,我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不是屏蓬吗? 屏蓬外形似猪,但长了两颗脑袋,两个脑袋时常意见不合,掐起架来一掐就是两三个时辰,蠢笨异常。 “那天我同必安抓鬼时,在扶摇山的南麓碰见这只蠢物,彼时两只脑袋正在吵架,一只想往东一只想往西,走着走着竟一头撞在了一棵树上,活生生将自己撞晕了过去。便被我们捡了回来。”无咎哥边说边笑,上气不接下气。 我脸皮抖了三抖,干笑了两声,“所以,这只蠢物能给我引路?” 无咎哥:“当然不能!” 我:“???” 那你牵给我干嘛?我满脸的问号。 “呐,这是给你引路的,这只蠢物只是让你骑着省劲的。” 无咎哥掏出一枝迷谷树杈给我,这迷谷树杈甚是神奇,只要带着它就不会迷失方向。 这可是个解燃眉之急的宝贝呀,我开心的收下。只是这只屏蓬……我为难的看着那蠢物,内心是拒绝的,但是盛情难却呀,唉~ 必安哥看出我的担忧,对我说道:“没关系,别担忧,屏蓬力大无穷擅长途,他一颗头时是极佳的坐骑选择。” “可是他有两颗头呀。”我指着那蠢物说道。 咚的一声,无咎哥的哭丧棒打了下去,将屏蓬的一颗脑袋打的晕头转向,眼瞅着耷拉了下去。 无咎哥:“现在一颗头了。” 我:“……” 呵呵,我干笑着。 “这个棒子我给你准备的,若他醒了再给他敲晕,你要不忍心可着一个欺负,就换颗头敲。”无咎哥将一根棒子塞我手里。 呵呵,我继续干笑着。 还得是无咎哥呀,这馊主意出的,原汁原味,精彩绝伦。我都忍不住给他竖个大拇指了。 最后,我揣着必安哥的深沉嘱托和无咎哥沉甸甸的棒子,带着沈衡和许仙踏上了旅程。 第15章 怪人 有了屏蓬,卸掉沈衡,许仙自是开心极了,一路上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甚至开心的低头采起了路边的野花,那个样子活像是出来春游的。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棒子,却是叫苦连连,我真是下不去那个手啊。 “无忧,你怎么了?”沈衡见我对着一只棒子皱着一张脸,忍不住出声发问。 “啊?那个,无咎哥让我一发现你骑的这蠢物那颗头醒了就敲晕他。换一颗也行。” 沈衡:“???” 当我说到换一颗时,屏蓬那颗醒着的脑袋突然开始摇摆,小眼神疯狂的给我递飞刀。我疑惑的看过去,原来是嘴巴被下了禁术呀。怪不得刚才我们当着他的面讨论怎么敲他时,他一声不吭。 我解开了禁术,“要敲,敲我弟弟的头,别敲我。”一获自由,那只蠢物立马开始使心眼,急切的说道。 “弟弟?”我奇道。 “对,那颗头,他比我晚出来一会儿。” 我:“……” “但我还是觉得轮流敲比较好。”我坏笑着说道。 他两只小眼惊的都斗了起来,蠢笨的样子逗的我哈哈大笑。 骑在上面的沈衡也被我拐带的笑了起来。 在不远处“踏春”的许仙听见我们这边的笑声,好奇的看了过来。 “姑娘,笑什么呢?” 我顾不上理他,等会,他手里…拿的是……?! 我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拦,只见许仙拿着一捧鲜红欲滴的花就放在鼻尖深嗅了起来。 坏咯,那是曼珠沙华,只生长在赤水两岸,又叫做彼岸花。为了在赤水的浓雾中显现出自己的美丽,因此颜色生的异常的鲜红浓重,哪怕沾染上一点,没有个年半载的是消不掉的。 我阻拦不及,等看到时,许仙的鼻尖上已经染上了一抹娇艳的颜色。那样子滑稽极了。 噗,哈哈哈哈哈,一遭接一遭,我笑的肚皮都要撑破了。 许仙迷茫的看着我,又看看沈衡,沈衡好心的掏出乾坤镜给他照照。 “啊啊啊啊啊啊~”看到镜中自己的样子,许仙崩溃了。 “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在下这副样子怎么去见娘子?”他疯狂擦拭鼻尖,可惜都是徒劳。 他求救的眼神望向我,我忍着笑摊开手表示无能无力,谁让你好奇心这么重呢,什么都想碰一碰。 “别做无用功了,曼珠沙华的颜色没有个年半载的,是去不掉的。”我拉下他的手,再搓,鼻子都要搓掉了, 他绝望的耷拉下脸。 我仔细瞅了瞅他,状似安慰的说道,“唔,也,也挺好看的。比三眼郎君座下那只哮天犬的鼻子可有特色多了。” 许仙:“???” 哈哈哈哈哈,我放开大笑,沈衡的身子也在不停一抖一抖的,看得出来,忍笑忍的挺辛苦的。 许仙立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全不似刚才的兴致勃勃。 好在有迷谷树杈的帮助,一路上我们走的很顺畅,除了屏蓬的另一颗脑袋醒过来后,他俩因为谁是哥哥一事争论不休,耽误了点时间。 最终在我大棒的威胁下,都老实的闭上了嘴。 我做了中间人为他俩调了停,为了公平起见,也不分哥哥弟弟了,我给他们按照位置起名,一个叫小左,一个叫小右,甚是妥当。 只是不知为何,听了我的安排,他俩不约而同的耷拉下了脑袋。 再加上许仙,三颗蔫茄子。 到酆都时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我跟许仙没什么概念,但照沈衡睡了一觉的情况来看,大约是走了一天。 酆都的城门要远比忘川像样体面多了,建造的如同阳间的城楼一般,牌匾、大门、堞墙一应俱全,甚至细节到连大红灯笼都有。不似忘川,只有一块不显眼的破石头堆在那里,上面的忘川俩字都快模糊的看不清了。 我们走近城门,门口两个小鬼穿着士兵的服装守在那里,我皱了下眉头,酆都什么时候把守的这么严格了? 好在这两个小鬼只是在那儿做做样子,让我们登记了一下就放我们进了城。啧啧啧,酆都现如今的仪式感像极了阳间的城池,大约是因为现任尊主的缘故。 进了城内,一切倒变化不大,我凭着记忆顺着街道找到了扶摇的妖怪客栈。 客栈拐角处,一个头带鲜红带子,双目白茫茫的瞎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倒不是因为他是瞎子,而是因为他周身的气质,同这酆都格格不入。只一会他就消失在了拐角处,我也没做他想。 抬头望去,牌匾上还是妖怪客栈简单粗暴的四个大字,扶摇依旧懒得起个像样的名字。 我突然想起九幽曾提议将此处取名为“快绿客栈”,同他的怡红楼正好凑一对。我打了个哆嗦,还是简单粗暴点好! “扶摇,老身来视察业务啦。” 我人还没进去,先在外面嚎了一嗓子,嚎的沈衡和许仙跟着打了个哆嗦。 扶摇迎了出来,“无忧,我算着这几日你就要过来。” “那是自然。”天魁乱斗的热闹,我能不凑吗?嘿嘿,猛男…嘿嘿。 扶摇望了望我身后的大部队,“这是?” “奥对,这位是沈衡,生人。这位是许仙,鬼魂。”我向她介绍道。 “许仙?可是杭州的许仙?”扶摇突然问道。 “正是在下。”许仙过来彬彬有礼的一拱手。 “你那娘子前几日来过我的客栈找你,样子看起来很急,气势汹汹的,差点没把我的客栈掀翻了。”扶摇没好气的说道。 我瞅着这是有一段不大愉快的交锋呀。 许仙:“???” 大约是惊喜来的太过突然,许仙怔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相信这个事实,“她,她去哪了?”甚至有点结巴。 “唔,不知道。” 许仙又惊又喜又不知所措,我瞅着他一副被馅饼砸到了的样子,安慰他不要着急,我们先进去从长计议。 我回头扶着沈衡一起进去,抬头看到他的表情淡淡的,也难怪,人家要找的娘子近在眼前了,可是他的徐若雪还渺无音信,难免心下戚戚然。 “奥,对了,扶摇,我刚才进来之前看到一个怪人在你客栈外面晃晃悠悠的。”上楼前,我突然想起这件事。 “什么怪人?” “好像是个瞎子…” 我话还没说完,扶摇已经跟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我心下纳罕极了,这是发生了什么? 第16章 送上门的美味 回到房间后,我托着腮愁的不得了,纠结怎么跟扶摇提那件事。 是,“扶摇,我想拔你根毛。” 还是,“扶摇,我想替九幽拔你根毛。” 还是,“扶摇,我想拔你根毛同九幽交换。” 唔,想来想去,最终决定还是跟扶摇将事情说清楚吧,毕竟平日里我比扶摇更烦九幽,突然一改态度帮他,扶摇估计很难理解。 敲定主意,我扭头看过去,许仙正自心神摇晃犹如雷劈,缓过神来抬起脚就要往外冲,被我一把拦下。 “你干嘛?” “我当然是要去找我的娘子啊。” 我:“不行。” 许仙:“???” 他一脸不解的看着我, “你可知这酆都是什么地方?这里不似阳间,城里人魔鬼妖混杂,凶险无比,就你这样的小鬼,指不定十步还没走出去就让某个魔头给抓走炼了丹药,成了丹炉里的鬼渣。” 我眯着眼睛,语气阴恻恻,正巧一阵阴风非常应景的从窗口吹了进来,吹得窗子吱呀吱呀的乱叫。这景象,饶是一只鬼,许仙也被我唬的吓了一跳。 “姑娘,可不要吓我。” “没有奥。这酆都的魔族可是连冥王都管不了的。”我抓了把瓜子磕着。 许仙泫然欲泣。 我瞧着他的可怜样儿,手指点着桌面,轻松的宽解他说道:“别哭啦,我同你一起上街去找啊。顺道找找徐姑娘的踪迹。” 说罢,我看了眼沈衡,他表情未变,未置可否。啧啧啧,连个感谢的态度都没有,真让老身心寒呢~ 倒是许仙,听我如此说,将落未落的眼泪瞬时收了回去。霎那间脸上的云雾雷雨消停,笑容绽放,这变脸速度可谓是奔逸绝尘、一日千里~ “姑娘真是好人,在下感激不尽。”许仙笑得极其灿烂。 “我同你们一起去。” 旁边的沈衡突然发话,自从他来到酆都后,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怎么说话。 虽然带着他行动上不甚方便,但好在现在有了屏蓬,带他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省的整日沉浸在找不到徐若雪的悲伤挫败情绪中。 许仙是一刻也等不及了,立时便拉着我们冲了出去。 出了门,小左和小右吵架正自酣畅淋漓中,完全顾不上我们。沈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能撑上一撑,于是我们慢悠悠的步行上街逛着。 酆都的街道上自然是比忘川热闹许多,商铺林立,大部分是妖精开的,若论起做生意,三界之内无人比得上妖族。但论起精明狡猾,三界之内也无人比得上妖族。因此进任何商铺都要谨慎。 许仙在此大开眼界,好奇的东瞧西瞅,忍不住的就要上手摸一摸,被我一把揪了回来,谁知道你摸了之后会不会被赖上。 正在我俩拉扯之际,从身旁的一个胡同巷子中突然冲出一只秃毛公鸡,给我唬的吓了一跳。沈衡一下拿剑挡在了我们身前,虽然因为身上有伤动作迟缓了些许,但气势还是在的! 我从沈衡的胳膊下钻出脑袋瞅了瞅,那只秃毛公鸡冲出来后摇摇晃晃的在原地打圈转,转着转着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眼看他对我们造不成威胁,沈衡收了架势,一口憋着的咳嗽便冲了出来,咳咳咳的不停,我忙过去给他顺气。 顺气俄顷,终于平复,他轻轻道:“我没事了。” 我才抽出功夫去定睛瞧瞧那只秃毛公鸡。 “呵,好大的酒味”,许仙在旁边叫道。 酒味?我走过去提拎起他的一只脚,拎到眼前看了看,这只秃毛公鸡竟有三只脚。心下纳罕。酒味我是闻不到的,但看它翻白眼的样子,大约是灌了酒的。 我在阳间时曾听说,有一种炒鸡的方法就是先把鸡灌醉了,然后再下锅翻炒,据说这样做出来的鸡肉甚是美味鲜嫩。 我抬眼四周瞧了瞧,这是谁家的锅盖没盖紧,让下了锅的美味都跑了出来。 原地等了一会儿,无人认领,我寻思这三足的公鸡甚是稀罕,想起刚才的咳嗽,沈衡的身体一直未恢复元气,拿回去炖炖给他补补身体正是恰当。 这不是上天送上门的美味吗?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冲到了我们三个面前。岂能暴殄天物呢,嘿嘿。 “姑娘,你笑什么。”许仙问道。 “没什么,走吧,” 我扯下一条发带,将秃毛公鸡的三只脚捆绑在一起,倒挂在身上,欢快的继续上路。 我们这么个找法是大海捞针,自然是很难有那么碰巧。再一个,我惦记着将这秃毛公鸡赶紧拿回去炖了,省的时间长了味道就变了。 寻了一上午,我就打算打道回府,许仙苦着一张脸,犹自不肯放弃。我安慰他,娘子早晚是能找到的,他俩现在没有阻隔了,来日方长。且沈衡的身体实在是不宜过多劳累了。 无法,他也只能苦唧唧的暂时放弃了,听我的话一起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后,客栈的小厮青提告诉我,扶摇刚才回来了,但是脸色不太好,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肯出来。 我敲开了扶摇的房门,一进去便看到扶摇确实脸色很不好,一双眼睛水汪汪肿的跟罗汉果似的。 “怎么了,扶摇?”我问道。 “没什么。”她趴在自己胳膊上,一点精神气都没有的样子。 我瞧着她心情不好,也不好多问,只能退出房间,嘱咐青提多看顾点。 临出门前,扶摇问我:“无忧,你解了那么多执念,你说,过往的事情是记得好,还是忘记好?” “唔,大约,是忘记好吧。” 依照我的经验来说,不论这记忆是美好还是痛苦的,都已经过去了,人要往前看。只是我做不到。 “那对记忆中的那个人公平吗?”她问。 “我只关心对自己公不公平。”我道。 她没再说话,陷入了沉思。 我这大道理讲起来一箩筐一箩筐的,现实却常常打脸。其实论起为难自己,没人能比得过我谢无忧。 唉~ 第17章 秃毛公鸡 我出了扶摇的房间,便提拎着放在楼下的三足公鸡冲进了厨房。 虽然想法是好的,但真正做起来,我却有点犯难。我站在厨房门口,瞅着那一堆炊具,略有点无从从下手。 我在前世就不擅厨艺,如今已经荒废百年了,为难的很。 因此,我决定,高端的食材只需要采取最简单的烹煮办法~清水炖! 一切准备就绪,我看着严丝合缝的锅盖,甚为满意,心想这次是不可能跑出去的。 但是,柴火怎么生来着?我在脑中搜刮着仅存的那点子记忆,倒腾了半天仍是不得其法,反而把整个厨房搞的浓烟滚滚。 正在我第八次尝试生火时,我听见外面青提急匆匆大呼小叫的声音,“快来人呢,厨房起火了,快拿水来~” 我:“???” 不一会小小厨房就呼啦啦窜进来一群人,浓烟滚滚中,以沈衡为首的众人傻愣愣的看着傻愣愣手足无措的我。咳咳咳咳咳,大家被呛出了颇有节奏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彼时我手里还拿着一根半燃不燃的柴火,炉里的火星做着最后的挣扎,猛地亮了一下然后噗的一声再度熄灭变成了一滩死灰。 噗嗤,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咳咳,那个,没事了,都散了吧。” 啊~我的好扶摇出声替我解围。 人群做鸟兽散,噗嗤,许仙捂着嘴笑道:“姑娘,你这是作甚,是准备烧了这小小的厨房吗?” 唔,这熟悉的噗嗤声,原来刚才是这家伙嘲笑我,我朝着许仙兀自咬牙切齿。 “无忧,你这是做什么?”沈衡问道。 “无忧,你是打算拆了我这妖怪客栈吗?”扶摇问道。 我,我该怎么回答才能挽尊呢?! 私以为,认错的最高境界就是能够倒打一耙,既认了错又找回了理儿,于是我梗着头,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不过是想做一锅鸡汤而已。都是扶摇你这灶台太难用了,同我在阳间用过的完全没法儿比。” “做鸡汤??!谁喝?”许仙惊讶的问道。 我汗颜,这还用问吗?我是鬼,你是鬼,扶摇是羽禽同族,这不明摆着吗,非得让我一姑娘家把话说明白?! 许仙这厮真是没有一点儿眼力价! “咳咳,沈衡毕竟是为我受的伤,我这也是知恩图报,希望他早日恢复身体,才能早日找到徐姑娘嘛。”我干巴巴的解释着,偷觑了一眼沈衡的脸色。 还得是沈衡,端的是稳重成熟,人家面上四平八稳,没有一点轻浮的嘲笑神色,不像许仙那厮,哼! “奥,原来是这样啊~”扶摇语调怪异,一脸暧昧的离开了,走之前把青提给我扔了进来帮忙。 而许仙,因为总是碍手碍脚,被我给扔了出去! “谢谢你,无忧。”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之后,沈衡对我说道。 “哈哈,不用谢不用谢。”我这手艺不好意思收人家的谢意了。 有了青提的存在,厨房里很快烟消云散,我在一旁啧啧称赞青提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啊。 不对,好多双巧手,因为青提原是一只蜈蚣精。 “无忧,以后这种不擅长且危险的事,你还是不要做了。”沈衡在一旁细细叮嘱我,我知他是好意,但面子上不免有点折损。 是以觉得沈衡这惜字如金的闷葫芦今日有点啰嗦! 柴火燃烧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嗯~这声音让我觉得很是个安心。 锅中的温度逐渐上升,正当我以为一切稳妥之际,突然从严丝合缝的锅内传来了一个凄厉的声音,“放肆,放肆,快放开吾,是哪个小魔不要命了,敢拿吾炼丹药?!你知道吾是谁吗?” 我同青提面面相觑,吃惊不已,锅内那只秃毛公鸡会说话?! 他是已经成精的妖了?! 随着温度的上升,声音越来越凄厉,骇的我俩立马掀开锅盖将其从锅内捞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沈衡抽出剑,堪堪放在地上那只落汤鸡的脖颈上面。 “咳咳咳…” 一着地,那只秃毛公鸡伸长了脖子猛烈的咳了几声,将锅内的汤咳出了些许,合着他进去还顺道喝了几口汤?! “放肆,放肆…”咳了一阵好不容易稍恢复气息,他就开始骂骂咧咧。 “让吾看看是哪个小魔不长眼睛。”说着抬起那颗秃毛的脑袋,小眼睛射出寒光。 但由于此刻他一身的狼狈,做这副色厉内荏的姿态反而有点搞笑。 “你是谁?”沈衡的剑晃了一晃,寒光刺的他闭上了眼睛。 “放肆,拿开你的破剑,吾乃三足金乌是也。吾不过是在酒肆里贪杯多喝了几口,竟叫你们这些小魔捡了便宜!”依旧是骂骂咧咧。 三足金乌?!我心下纳罕,拿了根柴火扒拉扒拉他的身上,初见时身上稀稀拉拉的灰色羽毛经过热水一冲竟隐约泛出了绚丽的光彩。 我吃惊的回头看了一眼那锅清水已经变成了浑浊的泥汤,沈衡的视线也悠悠的看了过去,“无忧,你原打算给我喝这个?” 我:“……” “呵呵,厨艺属实是生疏了不少哈。”我尴尬的解释着。 “厨艺?!!”那只金乌听我如此说,仿佛大受打击,嗓音尖锐凄厉的指控着我, “吾乃堂堂金乌,竟让你这小厮认做了桌上的食材,啊啊啊啊啊,奇耻大辱啊~吾不活了~” 说着就挺着没几根毛的胸脯径直往沈衡的剑上撞。 沈衡:“……” 我一把揪着他的脑袋,说道:“抱歉,抱歉,是在下眼拙了,错判了您的身份。金乌郎君消消气,消消气。” 尽管我认错态度诚恳,但瞧着那金乌气鼓鼓的双腮,怕是还没消气。 这真的不能怪我啊,他那一身常年不洗灰扑扑的几根毛,让我怎么透过外表看到他尊贵的身份? 沈衡收起剑,说道:“为何不化作人形?” 金乌郎君昂着头,挺着胸,抬着一只脚,趾高气昂的说道:“本君乐意,岂是你能问的?”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极其的滑稽搞笑吗? 我忍着!若真笑出来,估计他会气到爆炸。 “你不是不想,你是不能。你受过重伤。”沈衡在一旁悠悠的说道。 说罢用剑柄扒拉了一下他的翅膀,翅膀下赫然一个十分狰狞的伤疤,虽然已经愈合,但仍能看出当初的凶险。 金乌郎君见被拆穿,恼羞成怒,扑闪着翅膀就要过去跟沈衡拼命 沈衡轻巧的一闪就躲了过去。 金乌郎君:“……” 空气中飘着一丝尴尬的气氛。 “哈哈,那个,金乌郎君。您就当我给您洗了个热水澡,成不成?”我利利索索的给他老人家铺了个台阶下。 他换一只脚抬起来,思索了一下,“唔,给本郎君寻壶酒来,本郎君就原谅你了?” 闻言我立马打发青提去给他取酒,谁知青提这孩子属实是个实诚孩子,回来时一只手挂着一壶酒。 金乌郎君看着那密密实实挂在青提身上的貮十壶酒,眼睛都直了,直夸我会办事。 我呵呵干笑两声,内心十分肉疼我的冥币啊啊啊~ 第18章 师姐的踪迹 这厢金乌郎君开开心心的带着一串酒壶回了房间享用,留下我兀自心疼我的冥币。 “无忧,我们也回去吧。”在一旁的沈衡看着一脸挫败的我,好心提醒道。 “可惜了,没让你喝成鸡汤。”想起金乌郎君临走时那个得瑟的死样子,我就深恨自己没有把他剁了爆炒。 从此,这碗没有喝成的鸡汤就成了我心中时时惦念的一件憾事。 “没关系,我不饿。”沈衡说道。 我抬头看着他,还是那副清冷且淡淡的样子,其实自从进了酆都以后,我一直能感觉得到,沈衡心情不佳。但不知道为何,我想问一问,又不知是否合适,只能次次作罢。 但这次,大约是没有煮成鸡汤,又被金乌郎君气了一遭的缘故,我这脾气一下就拱了上来。 我拉着沈衡就回了房,坐定后,我抱着膀一脸严肃的问道:“沈衡,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沈衡:“???” 我:“别掩饰了,老身活了百来岁,你这小辈的心思,在我面前就是透明的,知道吗?” 我一脸的胸有成竹,一只手指点着胳膊来显示自己的十拿九稳。 沈衡:“我看见师姐了?” 我:“???” 又是平地一声雷啊! “在哪?那你怎么没有追上去同她相认?” 我被雷的外焦里嫩,惊叹不已。 “不是见到她人。而是在酆都门外的登记录上看到她的名字了。” 奇了,沈衡说到徐若雪的时候语调竟然是平的。什么时候竟能这么淡定了? “那就意味着,徐若雪在酆都呀?”我惊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怪不得那天他宁愿撑着身体步行,也定要跟我们一起去街上找人。原来徐若雪真的在酆都! “嗯。”他淡淡的答道。 “那你为何看起来不高兴啊?”我奇道。 “没什么。”他将眼一垂,似是不想再说,我内心一滞。 算了,终究是人家两个人的事,我还是不要多做掺和了。 现如今既然徐若雪近在咫尺了,那我的任务也算是马上就要圆满了。我只要同扶摇要来了羽毛,回去同九幽换回玉佩还给他们,他们的事就与我再不相干了。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细细筹划着接下来的计划,一直筹划到我自己回了无忧渡,日子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再没了提心吊胆、鸡飞狗跳,但不知为何,内心却空空荡荡的。 次日一早,我在楼下磕着瓜子,听着旁边小妖大谈特谈各种八卦。 这是我来妖怪客栈的固定项目。 我私以为扶摇的客栈比我的客栈好的地方,就是有无穷无尽的八卦可听。 比如,今天白狼妖娶了位悍妇,天天被打的鼻青脸肿,白狼妖怒而休妻。 明天牛魔出轨了隔壁山的狐狸精,被自己的妻子罗刹女一巴掌扇到了千里之外。 后天青丘的赤狐族出了位情种,看上了不入流的老鼠精,非卿不娶,把他的两位爹娘气的撅过去好几遭。 还有什么,战神刑天被贬至八荒混沌之地,月下仙人不知为何同司命星君大吵了一架、分道扬镳。 其中最戳我心窝子的故事要数天上的水德星君和他浇灌的绛珠小草的故事。 要说做神仙最没意思之处便是不能谈恋爱。天庭严守清规戒律,而那水德星君同那绛珠仙草犯的就是天界这条禁忌。 话说水徳星君因为掌管天下水源,就免不得赐些雨露恩惠给那些花花草草,而那水德星君又是天上地下一等一相貌的男子,因此惹得一众花花草草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是以水德星君的上善宫中常常发生以身报恩的翻墙事件,在这一众翻墙的花草仙中,唯独有一颗天河岸边的绛珠仙草,生的七窍玲珑心,另辟蹊径,艺高人胆大,悄悄扮成水德星君座下仙娥。日日同水徳星君处在一起,等这水徳星君发现仙娥的独特之处时,再亮明身份,此时情愫已生,水德星君由不得深深的坠入了爱河。 此事被天庭发现,棒打鸳鸯的大棒子立时就砸了下来。众位仙家轮番上阵劝说水徳星君,一整个天河的水都快说干了,水徳依旧不改初衷。 天帝大怒,此事头一遭倒霉的自是那微末的绛珠小仙草了,天帝大手一挥便要对她施以九重天击雷刑,是水徳冲上去代替绛珠小仙草受满了所有的刑罚,才免了小仙草一死。 此事追根溯源是月下仙人的红线出现了失误,可失误归失误,对于水徳和小仙草来说,对方都是自己实实在在爱着的那个人。 最终两人都被剔除了仙骨抹去记忆投入凡间,经历六道轮回之苦。 此事听的我是唏嘘不已,不得不感叹,做神仙也没什么好的,七情六欲通通都得舍弃。所以近百年才会频繁的出现堕仙事件,实是压抑过久了。 正在我感叹不已时,青提跑过来告诉我,我座下的屏蓬同那金乌郎君吵了起来。 我扶额叹息! 原是那金乌郎君又喝大了,贱嗖嗖跑去后院溜达,结果就碰到了屏蓬。 金乌郎君眯着眼仔细瞅了一圈,发现小左的脑袋更大一点,于是就断定小左是哥哥。小右自然不服,控诉金乌郎君刚才左眼眯的太过了才会看走了眼。 金乌郎君却说自己从未看走眼过,于是便和小右吵了起来。 小左本来正自得意,发现有人欺负自己的弟弟时,又突然不忿,于是也加入了骂战。 于是两头一鸟便在后院骂骂咧咧的展开了激战,这一整就是两三个时辰没有停歇。 闻言我倒是挺佩服金乌郎君的功力的,喝了酒的情况下还能一对二,思路清晰的扛了两三个时辰不带累的。厉害! 等我赶到时,他们争论正酣,完全顾不得我说的话。我见好言相劝听不进去,便过去一头给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打完屏蓬后忘了调整力道,用打屏蓬的劲打了金乌郎君,他立时被我扇的眼冒金星,原地蒙圈了一会儿。 等反应过来时,“放肆,你竟敢打吾!”尖着个鸟嘴,甚是不可思议状。 唔,我何止打你,我还想炖了你呢。我捏着金乌郎君脑袋上仅存的那几根毛,就将他揪了回去。 “放肆,放肆。”一路上,他骂骂咧咧,我充耳不闻。 耽误了我听故事。我的脾气可比我兜里的冥币充足多了! 第19章 酆都尊主 金乌郎君在我手底下哀嚎不断,我在客栈众人的注目礼中泰然自若的带着他爬上楼,啪!扔进房内。砰!关上房门。 屋内传来金乌郎君骂骂咧咧的抱怨声,“放肆,吾头上的毛岂是你能碰的,吾早晚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砰!我猛踢了一脚房门,屋内安静了下来,老身甚是满意。 “姑…姑娘,你今天好像有点暴躁…”许仙听见动静,从房内出来就看见了我修理金乌郎君的这一幕,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有吗? “金乌郎君欺负屏蓬,我是替那蠢物出气呢。”我道。 许仙:“哦。” 我瞅着许仙神色有点犹豫,小脚步踌躇不前。 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见我发问,许仙舒了口气,试探性的开口说道:“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再上街寻找一下在下的娘子?” 原是为此事,思念之人近在咫尺之间,任谁的屁股都坐不安稳。我对此表示十分的理解。自是爽快答应。 既然要找,那就一起找,我敲响了沈衡的房门。沈衡大约是刚醒没多久,一开房门,神色慵懒,长发披散,中衣微开,性感的锁骨半遮半掩半朦胧,好一派风流的姿态。 惺忪的桃花眼下面,一颗泪痣更添风流,沈衡这张面皮属实挺妖孽的! 我被唬的一双眼睛无处安放,只能四下乱瞟,重新检查了一下妖怪客栈的犄角旮旯有没有蜘蛛精造访。 沈衡这死孩子,也忒不,忒不端庄了! 偏偏脑子还要保持清明,嘴里说出的话要合乎逻辑,“咳咳,那个,我跟许仙要再去巡街找人,你,你一起去吗?” 一番话说的不太顺畅,但我发誓,我的面皮绝对没红。 “奥好,进来吧,等我收拾一下。”他侧了一下身,给我让开位置。顺道打了个哈欠,揉了下惺忪的睡眼。 进…进去?我吃惊,进去看他换衣服吗?这孩子是刚起床头脑还没清醒吧?! “呵呵,算了算了,不打扰你收拾了,我在楼下等你。”我呵呵说道,麻溜的脚底抹油,溜了下去。 临行前,我去同扶摇简单交代了一下。扶摇拉着我躲开那俩人,神秘兮兮的对我说道:“无忧,你说老实话,那个沈公子是你什么人?” 唔,扶摇是在这客栈八卦的氛围中熏陶太久了,也多多少少染上了点八卦的习性。 “就是普通朋友呀。”我实话实说。 扶摇一脸的不相信。 “我们现下出去要找的,就是他的恋人,懂了吧。” 为了加强我话语的真实性,我用事实来佐证。 呵,扶摇倒抽了一口气,你是说,他有恋人了?而且你还要大方的帮他一起找? 我点头。 “哎呀,你个傻子,傻无忧。” 扶摇葱白的手指点了我脑袋一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帮朋友忙,不是很正常吗?”我嬉笑着。 扶摇:“可你只拿他当朋友吗?” 闻言,我突然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不知道该怎样狡辩。 我沉下眼皮,又扯出一抹嬉笑说道:“是呀,只当朋友。” 在爱情方面我向来傻乎乎的,对秦律也是,对沈衡也是,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为他付出,让他欢喜。 扶摇深叹一口气,对我说道:“既要在酆都找人,你何不去拜托丘山。以他的势力,在酆都找个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哪还需要你大海捞针般的瞎逛。” 听到这个姓名,我倒抽了一口凉气,疯狂的摇头。 扶摇说的在理,因为丘山是酆都现任尊主,若要他找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这个丘山同我却有着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话要从丘山刚刚到冥界开始说起。彼时我刚当鬼差没几年,经验还不是特别丰富,劝人放下执念时也并非次次成功。丘山就是我的一桩失败案例。 他来到我那无忧渡时浑身是血,看得出来,死状很惨。我好心用清水帮他冲洗了一遍,露出来的一身铠甲闪着冷银色,赫然竟是位不得了的将军。 他告诉我,他曾是阳间朝廷中一位将军,外敌来犯边疆,他带着丘家军义无反顾的驰援边疆,结果却遭朝中奸佞小人谗言陷害,皇帝信以为真下令让他回来。 他不忍边关被破,百姓流离失所,因此拒不受皇命。带着丘家军在边疆死守了三个月,援军的半个身影也没见,最终弹尽粮绝战至最后一个士兵,他也横尸沙场。 他的执念就是要手刃仇人,亲手宰了那起子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不管我怎么劝,他都无法想通。怨气大到甚至一度要化作恶鬼,我心道他一心为民、福德深厚,来世定能投个好胎,若是变成恶鬼岂非太过可惜。 我尽力安抚他,承诺他若一时想不通,可以在我那无忧渡盘桓几日想通了再走。 这一盘桓不要紧,竟让他对我生出了爱慕之心。我心道,他常年征战在外混迹于都是男人的行伍,在女人方面没什么见识也是正常的。等他投胎了,我们这段孽缘自然也就断了。因此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知他竟为了我拒绝投胎,此事可大可小,彼时我刚当鬼差,内心没什么担当,因此便慌了神。拜托必安哥上门劝说他安心投胎。 不知必安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让他想通了,离开了我那无忧渡。 临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无忧,我定会功成名就后回来娶你。” 唔,这话秦律好像也说过。 我疑惑不解,你都喝了孟婆汤投胎了,上哪记得回来找我? 结果他竟没有去投胎,而是到了酆都参加天魁比武乱斗。 酆都历来崇尚力量,酆都的尊主之位,一不看来历二不看家世,只看比武的结果。不管你是妖是魔是鬼,只要获胜就可以当上酆都的尊主。 我不知他一个刚刚诞生的鬼魂,是通过什么办法在一众妖魔鬼怪中脱颖而出。总之,他打破了尊主之位被妖魔垄断千年的局面,一跃成为了酆都传奇人物,众人对此皆心服口服。 后来有一日,无咎哥路过无忧渡时告诉我,陷害丘山的那个小人暴毙在家死状恐怖,他正要过去缉拿那人的鬼魂。 不知是不是丘山干的,我们对此心照不宣。 因为丘山打败了妖族和魔族,为冥界鬼族争了口气,冥王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我原以为丘山大仇得报、夙愿得偿,正是春风得意之时,酆都妖妖娆娆的女子甚多,还不都上赶着贴上去。他见的多了,对我的心思自然也就冷了下来。 谁知这心思非但没有冷下来,反而烈烈轰轰的滋长了起来。 他先是声势浩大的上门提亲,被冥王二话不说的扔了出去。 仍不死心,派人传信于我,信中言辞恳切,句句感人肺腑。言我现如今乃是明珠暗投,应早日弃暗投明,扔了冥界这差事投入他的怀抱。又言他是如何倾心于我,我们俩如何相宜,乃是天造地设完美无瑕的一对璧人。 我看的头皮发麻。彼时我情伤未愈,对待感情一事敬而远之。因此那封信便被我当了包瓜子的纸壳,实是因为信纸的质量委实不错。 见我并未回信,他还是没有放弃,时不时的派小鬼传递个小礼物给我。那只小磕头精便是他送给我的,送来时它只会一句话,“丘山无忧天造地设万年好合”,说完磕一个头,说完再磕一个头。 我对着那小磕头精忧伤不已,不知怎样喂养,顺手喂了颗瓜子,没想到竟然一下嗝屁升天了。我为此更加忧伤不已。 后又一次,他还传递给我一个酆都百姓为了表达对他的爱戴为他雕刻的木雕像,让我睹物思人。我瞅着那个四不像的木雕,心想这爱戴定是掺假了,也忒不实诚了。不过倒也趁手,我便用它来帮婆婆砸罗汉果了。 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丘山大人非但没有灰心丧气,反而越挫越勇,竟渐渐发展成了我的一个大心病。轻易不与人言。 此番扶摇突然提起来,我内心咯噔一下,愁情便涌上了心头。 见我苦着一张脸,扶摇还火上浇油了一把,“你来到酆都后,丘山还派人来我这里询问过,不过被我挡了回去。” 我想起刚到酆都时,门口的登记录。 我无语望青天,愁情才下心头,却上眉头。 “不了,不了,我宁愿自己大海捞针,还是不要麻烦日理万机的尊主大人了。”我拒绝的十分干脆。 走之前,扶摇悠悠的在我身后说道:“无忧,我倒希望你能同丘山在一起,至少,他对你是真心的。” 我摆了摆手,我的爱情之路注定是要追着别人走的。 第20章 说曹操曹操到 及至出门,沈衡和许仙已经在门口等我多时了,许仙一脸的急不可耐。 我看了沈衡一眼,受伤多日,再加上没有阳间那么多的食物进补,沈衡消瘦了不少。原先合身的锦衣现如今竟有一丝的宽大。 我有些心疼,打定主意一会儿要去街上买点沈衡能吃的东西。 我扭头到后院去牵屏蓬,后院里,没有听到熟悉的吵架声,小左和小右竟异常的一团和气。这还多亏了金乌郎君的挑拨,才能让他俩学会一致对外。 所以内部矛盾的解决还需要引入外部矛盾。 牵出屏蓬,沈衡却坚持不骑了,大约觉得骑在这蠢物上面有损他的大侠风范。 那老身只能委屈委屈,牺牲一下形象了。 屏蓬:“……” 我们晃晃悠悠的在街上走着。每个犄角旮旯,胡同小巷许仙都要拱进去瞧瞧,甚至连那墙根下的狗洞都要钻上一钻。 我:“……” 不知此事白娘娘若知道了会作何想。 就在许仙钻到第三个狗洞时,只听见“啊”的一声女子尖叫,接着传来“砰”的一声,然后是许仙的闷哼声。 我同沈衡面面相觑,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等到许仙撅着屁股出来以后,只见他额头上顶着一个大包,脸色涨红,鼻头是曼珠沙华的颜色,竟有一丝娇艳欲滴的色气。 “怎么了?”我问道。 “撞,撞见了别人的风月情事。”许仙结结巴巴,遮遮掩掩,脸色红的更上一层楼。 噗,哈哈哈哈哈。 我笑的前仰后合,谁让你放着大路不走,专挑那阴暗逼仄之处去呢,那种地方最易滋生了不得的桃色事件。 我正自高兴之际,从刚才的院落大门中拐出来一个身影,玄色锦袍金线密织的螭吻图案,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如瀑墨发一丝不乱,背着双手,脚步沉稳。 这不是巧了吗?这人我好像认识。 这身衣服,这个气度,这副尊容,不是尊主丘山大人还能是哪个。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我立马拍着屏蓬的屁股,打算在他未发现我之前溜之大吉。谁知刚才还一团和气的小左小右,却在这关键的时刻产生了方向上的分歧。 小左:“是向前。” 小右:“拍屁股当然是往后了。” 向前!往后!向前!往后!他俩一时争执不下,骑在背上的我叫苦不迭,这俩没用的东西! 这一场街头辩论,使得我更加的引人注目。 很快,丘山便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看到我,神色明显一愣,脚步慌乱了几许。“无忧?”他似是不敢置信。 我拍打屏蓬的动作愣在了原地,尴尬的抬头看向他。 熟人相见,自是要打招呼的,我从屏蓬上下来,“呵呵,丘山,真巧啊~”我道。 我话音刚落,刚才的门中又拐出来一位美娇娘,娉娉袅袅,眉目含情,眼波流转间竟没留意脚下,一个不稳便栽在了尊主大人的怀里。 “啊,大人。”娇娇滴滴的一声。 酥的我骨头都颤了三颤。阳间的话本子诚不我欺,果然美人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的,因此才会经常摔跤。 古往今来,这相似的一摔,摔出了多少以身相许感人至深的爱情佳话呀。 丘山扶稳她后,立即撒开了手,美娇娘掏出帕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一副受伤的表情。 “无忧,你听我解释。”丘山急急的对我说道。眼神中有丝紧张。 这幅情景一目了然嘛,不需要解释,我从话本子上都看过无数遍了。 我一副我懂的表情,朝着丘山欣慰的点了点头,说道:“尊主大人艳福齐天。” 我这是一句祝福的话,但是落在丘山的耳朵里免不得像是拈酸吃醋,于是他朝我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道:“无忧,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沈衡很自觉的挡在了我面前。 丘山见状愣了一下,看看我,再看看沈衡。大约拿不准我俩的关系。 我从沈衡身后走出来,微笑着对丘山道:“尊主大人,无忧没有多想。这是件好事,以你现在的地位,左拥右抱七八个美娇娘都是没问题的。” 我是真心的,话也说的真诚。脸上的笑容把握着十分恰当的分寸。 但丘山却还是一副受伤的表情。 我也没办法,我属实装不得生气的。 “无忧,你…”他被我噎的说不出话来,眉头紧锁。眸中风起云涌,似有天雷滚滚。 “丘山,这位是沈衡沈公子,这位是许仙许公子,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介绍着,试图转移话题,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闻言丘山舒缓了眉头。“哦,二位公子有礼,多谢你们这些日子照顾无忧。有什么需求尽管同我丘山提,能满足的,本尊都会满足你们。” 我:“???” 许仙回道:“小生拜见尊主大人。” 沈衡表情淡淡的,但依旧抬手回礼道:“见过尊主大人。” 我怎么感觉丘山这番话…说的…怪怪的呢。 但是他这番话属实提醒了我,我想起扶摇的提议,既然撞见了,那便择日提不如撞日提。 “丘山,我正好有事相求。”我一拱手,难得的温驯有礼。 “那便跟我回府细细说来。”他一把拉住我还没收回来的胳膊,对我说道。 我被拉的一愣,脚步下意识的就跟着往前走,另一只胳膊突然被身后人拉住,我缓过神来,回头看到沈衡的手。 他眸色深沉,不知何意。 “那个,丘山,我们一会儿还有其他事。我同你长话短说。”我想起我还打算给沈衡买吃的。 沈衡拉住我,是不是因为腹中饥饿,也做此打算? 我挣开沈衡的手,拉着丘山去到一边。 我将白娘娘同徐若雪的样子同丘山这样那样的细细描述了一遍,拜托他帮我们寻找。我在扶摇那里等他的消息。丘山听完满口答应着,我甚是感激。 嘱咐完毕,我便打算告辞离开,丘山看着我,眼神闪烁,说道:“无忧,你可以去我那里等消息。我是为了你才当的尊主,我想让你看看我为你打下的江山。”语气真诚,言辞一如既往的恳切。 “为我?”我怎么从未听到过这个说法? “当初谢必安说我只是区区一介无名鬼魂,给不了你任何东西,继续盘桓在无忧渡只会给你添麻烦。因此我才离开无忧渡,发誓定要功成名就后再回去找你,给你所有想要的东西。” 真相竟是这样,我还奇怪必安哥是怎么做到的,原是学了阳间长辈们的那套推脱说辞,俗套的很! 大约必安哥压根没想到,丘山会因此发奋图强并一跃当上了酆都尊主。 怪不得后来丘山的信物雪花般的砸向无忧渡时,必安哥未置可否。你说的条件人家都做到了,再说,就是明显的推脱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我活了这百来岁,于感情方面,只得一个丘山如此对我。 但感情之事,无法勉强。我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委委屈屈的美娇娘,对丘山说道:“我现下去你那儿也不方便,好好对待你的美娇娘,我们有机会再叙旧。” 我是真的不想给他俩再凭添误会,丘山应该得到幸福。 我既然不喜欢人家,就要干脆的拒绝,不能做犹犹豫豫的暧昧状吊着人家。 说罢我便拉着沈衡他们急匆匆的离开。不给丘山继续客套的机会。 我走远后,回头看过去,远方那个玄色的身影还留在原地向这边看过来。我害怕那道炙热的目光,赶紧扭头走了。 第21章 倒霉蛋 我拉着沈衡他俩落荒而逃。 许仙在一旁啧啧感慨,“姑娘,眼瞧着那尊主对你是十分的情真意切,你为何却像见了敌人般的紧张?” 你知道什么!我内心兀自慌乱不已,许仙却在那边喋喋不休。 “其实在下刚才进去也并未看到什么过分的举止,不过是那位美娇娘对着尊主哭哭啼啼不休,拉拉扯扯不断,尊主对她倒是一直保持着君子风范。” “唔,对我,倒是不够君子!”他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额头上的大包。 我心道,这还用你说吗,他出来时头发一丝不乱,衣服一丝不皱,眼神一丝不苟,里面能发生什么风月情事? 我皱着眉头做深思状。 “无忧,你做的对。”身旁的沈衡悠悠来了这么一句。 我:“……” 大家都别来烦我了,我想静静!我骑在屏蓬上,忧伤不已。 冷不防后面有人一直在喊我,回过头看去,哟!这不是巧了吗,这人我好像也认识! 这红艳艳水灵灵的姿态,不是丘山身边的那个小鬼倒霉蛋还能是哪个? 他怎么又来了,我叹息。 “姑娘。无忧姑娘,等等我。” 我停下,及至近前,我道:“倒霉蛋,真巧啊,又是你?” 小鬼:“……” 倒霉蛋是我给他起的诨名,皆是因为丘山给我传递东西时每次派的都是他,酆都到忘川路途遥遥,还要穿越满是曼珠沙华的赤水之地。送到最后,他已经变成了红彤彤水灵灵一只艳丽状的小鬼了。” 他靠近我们时,甚至把许仙唬了一跳。 我其实特想回个信问问丘山,“你能不能换个小鬼祸祸?” “姑娘,尊主说你们刚到这儿,人生地不熟,派小的来为你们引路。” 我瞅着这个红艳艳的倒霉蛋,不忍心再把他打回去,勉强收下了这份好意,“唔,那你给我们找个可以提供阳间食物的地方吧。” 倒霉蛋闻言一愣,两只鬼眼滴溜溜的瞅了一圈,终是没敢问出心中的疑惑,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说起阳间的食物,那必然是饕餮娘子的饭馆了。” “饕餮娘子?”我问。 “正是,这饕餮娘子前几百年吃遍了三界的美食,突然有一天觉得好生没意思,于是突发奇想便在酆都开了家饭馆。饕餮娘子是见过大世面的妖,因此饭馆中三界美食应有尽有,那是玲琅满目、山珍海味呀。” 倒霉蛋滔滔不绝的说着,口水直下三千尺。我瞅着他倒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能有多好吃,老身这就去见识见识。 倒霉蛋便在前面指引着我们过去,一路上,叽叽呱呱,一张嘴都没停下。话密的连一片刀片都插不进去。 “哎呀,无忧姑娘,今天的事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尊主大人。那个娇娘乃是妖族的妙妙公主,在上届天魁大会上对我们尊主一见钟情,痴缠不休,但尊主一直态度明确的断然拒绝。谁知那妙妙公主却是个有恒心的,花样百出,一直纠缠至今。今日不知是用了什么诡计诓骗尊主去了那宅子,竟这么巧让姑娘你给撞见了。” 唔~恐怕丘山派他来,引路是次要的,说这番话才是重点吧。 不过这倒霉蛋这次倒也不辱使命,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逻辑严密,严丝合缝。除了, “喵喵公主?那是只猫妖啊?”我奇道。 倒霉蛋:“???” 他面皮紧了紧,不好意思的回答道:“小的生前是锦州人士,家乡口音一直未曾改过来,让姑娘见笑了。奇妙的妙,是一只蜘蛛精。” 原来是一蜘蛛精呀,怪不得那么爱缠人,啧啧啧。 许仙靠近我小声说道:“姑娘,你也挺不会抓重点的。” 我拧了他一把,不会抓重点这件事是会传染的! 我们到了饕餮娘子的饭馆,我抬头看了看牌匾,真香饭馆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嘴角抽了抽,这饕餮娘子起名字的功夫倒是跟扶摇有的一拼哈。 倒霉蛋帮我们掀开帘子,吆喝道:“娘子,快来招呼客人!” “来了。”慵懒娇媚的一声。 从楼上扭着走下来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嚯,这水蛇腰,这身段,这台步,这媚眼如丝的勾魂样儿,敢情这就是饕餮娘子啊?!我还以为吃遍三界的饕餮娘子是个大胖子呢! 饕餮娘子从楼上走过来,一看到沈衡,立马眼放精光。十分热情的贴了过来,招呼着:“哎哟,客官快请进,这位嫩皮小生是哪里来的呀?本娘子怎么瞅着你这么眼熟呢?” 说着就要上手摸沈衡的肩膀,被沈衡利索的闪身躲开,饕餮娘子也不生气,反而继续柔媚的笑着问我们需要什么? 我抬头看着墙上的食谱,随手点了一堆鱼翅鲍鱼人参之类的阳间大补之物。 最令我称奇的是竟然也有冥界鬼族的食谱,我食指大动,我早已失去味觉,我不信饕餮娘子竟能做出让我觉得美味的食物,定要试上一试! “无忧,你点这么多大补之物,我吃不了。”沈衡在一旁小声的提点道。 “没关系,能吃多少吃多少。” 我是恨不能把食谱上所有的阳间食物都给他点个遍的,这还是收敛着点的呢。反正有丘山兜底,我也不用担心冥币的问题,嘿嘿嘿~ 许仙也看了一圈食谱,纳罕的说道:“姑娘,在下在阳间这么多年,竟不知阳间有这么多的美食!” “本娘子这里美食多着呢,不止墙上这些,还有那人肉包子,人肉馅饼呢。那滋味鲜美的很,公子要不要尝尝?”饕餮娘子俯身靠近许仙,在他耳边娇俏的笑着,吐气如兰,诱惑般的说道。 许仙被唬了一跳,脸色一变。 我笑着说道:“娘子,你就别吓许公子了,他刚做鬼魂没多久,在见识方面粗浅的很。” 我话音刚落,饕餮娘子就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扭着水蛇腰就趴到了沈衡肩膀上,深嗅一口,满足的说道:“好香好纯净的灵魂呀!本娘子都忍不住流口水了。” 沈衡皱眉,有点厌恶的表情。 这下轮到我被唬了一跳,脸色一变。 倒霉蛋在一旁拦住饕餮娘子继续往上扑的动作,说道:“娘子,这位沈公子是我们尊主大人的朋友。娘子切不可轻慢。” 饕餮娘子闻言,好没意思的从沈衡身上下来,揉了揉鼻子,娇滴滴的说道:“话说丘山都多久没来我这里了,他还好意思让我买他的面子?” 倒霉蛋赔笑着解释道:“尊主大人公务繁忙,有空自然会来娘子这里的。” 我瞅着倒霉蛋一脸讨好的样子,心想他这差事干的可真真是不容易呀。 许仙在一旁跃跃欲试的说道:“娘子,那在下的灵魂呢,够不够纯净?” 饕餮娘子嗅了一口,嗤之以鼻,柔嫩的手指堵在鼻尖,嫌弃的说道:“本娘子只喜欢童子的灵魂。” 噗,哈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不止许仙的面皮,连沈衡的面皮都染上了丝红晕。 第22章 蜀山修道者 饕餮娘子犹不想放弃,重又娇滴滴的赖在沈衡的身边,说道:“小郎君,你来自哪里呀?要不要留下给本娘子做个伴呀?” 沈衡清清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不想理她。 唔,现下他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他刚来无忧渡的时候,也是如此清冷沉默。时间过的可真快呀! 饕餮娘子也不恼,兀自奋力的挑逗沈衡,“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来自蜀山,你是蜀山的修道者!”她涂着鲜红寇丹的指甲轻盈盈的捏起沈衡的一片衣角。 沈衡神情一滞,眼神波动,转头看向她。 见挑逗成功,冰块终于有了动静,饕餮娘子开怀的笑着。 “你怎么知道的?”沈衡问道。 “我呀,我不告诉你。”她的指甲轻轻划过沈衡的衣服。眼波流转间都快媚的滴出水了。 一番勾人的姿态做下来,行云流水,媚骨天成,毫无做作的痕迹。在旁边看戏的我,内心不得不感叹,同为女子也是有天差地别的。 许仙在旁边亦看的感慨不已。 倒霉蛋却仿佛见惯不惯,熟视无睹的淡定的转身找地方坐了。 沈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中闪烁着怒意。 “哎呀,你弄疼人家了。”大约沈衡这一抓用了几分力气,饕餮娘子蹙起秀眉,娇嗔道。 我伸手按了按沈衡的胳膊,替他俩解围,沈衡看了我一眼,放开手。 “娘子,你就说吧。”我说道。 “不过是前两日有穿着同样衣服的一群人来过这里用餐,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他们是蜀山的修道者。所以我才猜测这位小郎君也来自蜀山。”饕餮娘子委屈着说道。 我闻言一愣,蜀山?衣服?那徐若雪… “娘子,这群人里有没有一个女孩子,穿着淡紫色的衣服,头上别着两朵鸢尾花。”我起身焦急的问道。 “唔…好像有,但这客栈每天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本娘子也记不太清了。” 我高兴的一拍手,得嘞,这漫漫寻徐姑娘之路马上就要看到尽头了。 “他们去了哪里?”沈衡问道。 沈衡却没有像我一样高兴,反而阴沉着脸,眼中酝酿着风雨,晦暗不明。 奇了,师姐近在眼前了,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饕餮娘子挑逗的发毛了?不应该呀,当初在无忧渡时我那么欺负他,他都默默承受了,气量没这么狭小的。 “这我不太清楚,左不过是参加天魁大会了,这个时节来酆都的,不都为了那档子事嘛。”饕餮娘子答道。 沈衡拿起桌边的剑,一下站起来就要走。 我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道:“先吃饭,吃完饭才有力气找人。再说,天魁大会尚未开始,明天再去也来得及。” 我理解他的心急,找了这么久的恋人,马上就可以相见了,那是一刻也等不了的。 旁边许仙也急了,拉着饕餮娘子叨叨着有没有见过白娘娘之类的,我没空理会他,只顾着安抚沈衡。 沈衡经我一劝,脸色稍有缓和,重新坐了下来。许仙什么也没打听到,也失望的坐了下来。 我安慰他说道:“你也莫急。我已经托丘山安排人寻找你娘子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的。” 许仙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对我说道:“谢谢姑娘。” 我让饕餮娘子莫要耽搁了,抓紧去给我们准备食物,我们吃了好去办正事。 饕餮娘子也委实是厨房里的一把好手,没多久,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了上来。 沈衡默默吃着,不发一言,我已经习惯了这家伙的沉默,况且他现下装着心事,我们谁也不敢打扰他。 我望着我们能吃的食物,好奇心大过了一切,这每一样都出乎意料的精致,模样像极了阳间的食物,我感动的都快流泪了,好久没有像活着时那样吃过一顿饭了,呜呜~ 我捡起一个小笼包放在嘴里,一口咬下去,汤汁四溢,香味霎时间在口腔里蔓延。这是久违的肉香啊! 我惊讶的看着饕餮娘子,她仿佛习惯了别人这样膜拜的眼神,不以为然的娇笑着。 许仙看的狂咽口水,但大约想起了人肉包子的事,不敢轻易尝试。 我无奈的笑着,“哎呀,你个傻子,娘子骗你的呀。这三界只有邪恶的妖魔敢吃人肉,其他的,谁闲的没事宁愿损了修为也要打一口牙祭?” 许仙见我如此说,才放心的下筷子,我招呼倒霉蛋一起过来吃。 我同许仙吃边感叹,没想到,真正没见过世面的是我俩。老身惭愧! “娘子,为何你做的菜,鬼魂能尝出味道来?”我真的好奇死了! “因为这里面啊加了一副佐料。”饕餮娘子神秘兮兮的说道。 “是什么佐料?”我问道。 “你知道世间什么东西最有味道吗?” 我摇头。 “是生人的执念。” 我突然愣住。 “这里面加了一滴执念之泪。那可是世间最有味道的东西,爱也好,恨也好,怨也罢。只有浓到根本放不下,才能成为执念。这样浓的东西自然是好滋味了。”饕餮娘子悠悠的解释着。 我解了百年的执念,竟然从不知这执念之泪有如此神奇的用处,真是惭愧啊! 要说执念之泪,那可是我无忧渡里最不缺的东西啊,想到以后可以自己做出有味道的东西,我开心极了。 “多谢娘子指教。”我笑着向她说道。 “唔,早知道无忧姑娘好这一口,尊主大人早点带您来这里就好了。也不用费那些周折讨您欢心了。”倒霉蛋嘴里塞着食物,叽里咕噜的嘟囔着。 我今日得了秘方,心里顺畅快意,懒得同他掰扯。 用完饭后,我们便告辞离开。 许仙看着残羹冷炙,犹自意犹未尽。 倒霉蛋看着空空如也的钱袋,也有点意犹未尽。 饕餮娘子恋恋不舍的看着沈衡,亦有点意犹未尽。 只有我,今日得到了大大的圆满,自是畅快无比、称心快意!嘿嘿! 第23章 三生石 回妖怪客栈的路上,沈衡依旧一言不发,心事沉沉,我宽慰他说道:“既然徐姑娘同蜀山其他人在一起,那定然是安全无虞的,你不用过于担心。明天天魁大会一开始,我们就过去找人,一定能找到的。” 没想到,我这番中规中矩的话一说完,沈衡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阴沉了几许。好家伙,我这是戳到了他哪个点? 最近的沈衡真是越来越让人难懂了,啧啧啧。 倒霉蛋一路上都是滔滔不绝的规劝我去丘山的府邸落脚,什么为了安全起见,老友叙一下旧,让我见识一下酆都的繁荣昌盛之类的云云。 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座下的屏蓬在真香饭馆里大祭了一番五脏庙,餍足不已,正自五迷三道中。听了倒霉蛋一通天花乱坠的胡侃,两颗蠢脑袋就被拐带跑了。 小左:“去!” 小右:“走!” 去,去哪儿?走,往哪儿走? 我这边还没明白过来,他俩就四眼一对,竟达成了空前统一。扭着身子就偏离了路线,我在上面扶额叹息叫苦不迭。 倒霉蛋见这情况一张红彤彤的鬼脸乐开了花,立时引导着屏蓬往丘山府邸冲去。 屏蓬庞大的身躯冲出去,沈衡和许仙在旁边皆拦不住。我瞅着小左和小右这一副欠收拾的模样,自然成全他们,啪啪,一头给了一巴掌,登时给他俩收拾明白了。 等到好不容易缓过来,一抬头,一条幽深不见底的河流横在眼前,河两岸空荡荡无一人。一阵阴风过来,我抖了三抖。 不过这里的样子倒像极了冥界的忘川河。让我起了游逛的心思。 我从屏蓬上爬下来,倒霉蛋过来心虚的看着我,我的眼神已经全被周围的景色吸引住了,没空收拾他。 “这里是哪里?”我问道。 “姑娘,这里是酆都的三生河。”倒霉蛋小心的觑了我一眼。 我望着这像极了忘川河的三生河,突然有点怀念忘川。唔,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很快就能回到忘川了吧,我心道。 “那个桥是?”我指着前方一座桥问道。 “那是三生桥。许多恋人都会来这里许下三世的情缘。姑娘可以去看看。” 倒霉蛋说道。 我走过去,三生桥的桥头立着一个形状很有自己想法的大石头,这大概就是倒霉蛋说的三生石。说它像石碑但又比石碑粗犷,说它不像石碑却又正正经经刻着一首碑文: 三生河上三生桥,三生桥下三生石。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用论。 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 我轻轻的念着,内心有所触动,身后的沈衡也在此时走了过来。 “沈衡,你这些天藏在心里的心事不打算说出来吗?”我伸手摸着最后一句话,对刚刚走过来的沈衡说道。 他沉默。 我叹了口气,往三生桥上走去,他默默的跟在我身后。 我望着延伸向远方的三生河,不知道那边的尽头会不会也有一个渡口,“沈衡,你一直问我为何不放下执念。” 他默然。 我吸了一口气,认认真真的看着他说道:“因为我活着的时候从未遇到过你这样的人。专心一志对待自己的恋人,不论她是生是死。” 他似是被我说动,抬起目光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缓了一缓,接着说道:“所以,不管徐若雪是因为什么拒绝投胎来到这酆都,一切都得等到见到她才能真相大白,你现下胡思乱想是没用的。你得对她有信心,也得对你自己有信心。” 唔,我又破戒了,竟然在渡生者的执念。 “无忧,有些事情或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沈衡抬起眼皮,眼中氤氲着一丝忧郁,脸上浮起难得一见的脆弱感。 我看着同平日完全不一样的沈衡,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塌陷了一角。 但我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话没头没尾的,什么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我还想再问,他已经再度垂下眼,转身走开了。身影在这孤寂的三生桥上显得越发的落寞。 我心里好不是个滋味~ “唉,这石头背面好多名字呀。”许仙在那边大呼小叫的招呼我们过去。 我走过去仔细一瞧,还真是的,上面密密实实刻了许多的名字,大多都是两个一组挨在一起。 “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恋人们会将两人的名字刻在这三生石上,只要刻在这上面,俩人就定会拥有三世的情缘。”倒霉蛋说道。 “真有这么灵验吗?”我奇道。 “姑娘如果想同尊主…也可以来这儿刻下两人的名字。一试便知。”倒霉蛋说着,面皮又红了一红,给他本就红艳艳的面皮红上加红。 我坚定的摇头,那还是不要了吧。 “哇哇,那在下寻到娘子后定要拉娘子过来试上一试!”许仙倒是开心的不得了。 咦?我摸着上面的一双名字,瞧我发现了什么,“水德星君~阿圆”,我突然想起在客栈里听过的那个故事,阿圆是那个绛珠仙草吗?他俩也来过这里? 可是现下他俩已双双被贬为了凡人,各自经历六道轮回,可见在这个石头上刻字是不灵验的。这石头比月下仙人的红线还不靠谱。 果然都是骗人的! 我抬头看到许仙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好兜头一盆凉水浇灭了他的热情。选择默默离开。 第24章 失忆 回到客栈后,一进门,青提便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找我,“无忧姑娘,那个,你的房间,金乌郎君他…他…他…” 一句话磕磕巴巴,我听的一头雾水,金乌郎君怎么了? “姑娘你自己去看看吧。”他叹了口气,放弃形容。 我爬上楼,一推开房间门,愣在了门口。屋内凌乱不堪,我的包裹全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金乌郎君躺在房间中央,好像是睡着了。 我走过去,婆婆给我的竹筒横在金乌郎君的身侧,我拿起来一看,里面已经空了。 我突然想起金乌郎君说过的要给我点颜色瞧瞧的话。这…我明白了,我的房间定是他搞的破坏!这就是他口中的颜色! 想明白后,我的脸上也少不得挂上了颜色。 我怒火中烧,上去就踢了他一脚,他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是昏死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 我低头看见手里的竹筒,再看看地上,看看竹筒,再看看地上。 突然一个可怕的猜测涌入脑海,金乌郎君不会是将这孟婆汤当酒喝了吧?! 我的娘来!我头疼不已,这金乌郎君就没有不惹事的时候! 今晚一遭接一遭,就没有个安稳的时候,我扶额叹息。 我抓起金乌郎君的脖颈,将它的胸脯放在耳边仔细听了听,咚咚咚,心脏还在跳动,还好还好!还活着。 我放下心来,冷眼瞅着这只惹事生非的臭鸟! 怒从心中起,抡圆了手指,对着金乌郎君的鸟喙就左右开弓,打的他头上的毛跟着掉了几根。 疼痛中,金乌郎君悠悠的转醒,“放…放肆…” 我听见熟悉的开场白,内心一喜,或许孟婆汤对妖类不起作用。 “放肆,”他似是清醒了过来,瞪起一双眼睛怒喝。 “放肆,吾乃…吾乃…”他的话卡在了半路上,两只小眼斗在了一起,一副疑惑的样子。 我看到他这副样子,内心凉了半截,完咯,这下彻底完咯。这该怎么收场啊~ “吾是谁?”金乌郎君突然转过脑袋来,盯着我,小声的问道。 这话也给我问住了,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啊,我连你的姓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尴尬的笑了笑,刚想说话, 他突然说道:“你是谁?娘亲?” 我:“???” 咱俩这外表,怎么看也不是一族的吧! 我摇头。 “娘子?” 我:“……” 我也没废话,提拎着他的脖子就将他放置到了镜子面前,“啊啊啊啊啊啊~” 屋内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我赶紧捂住耳朵。 听见动静的沈衡许仙他们冲了进来。 只见金乌郎君对着镜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吾怎生的这般丑?!” 我在旁边满意的点头,你知道就好。 “怎么了?无忧。”沈衡开口问道。 我将手放在嘴上,嘘了一声,让众人别出声打扰金乌郎君欣赏自己的“美貌”!专心看戏,嘿嘿! 正当我入戏正深,正准备迎接金乌郎君备受打击的桥段之时,金乌郎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精神一振,回头恶狠狠的对我们说道:“是谁把吾变成了这个样子?” 嚯,好家伙,还得是金乌郎君呀。自己长得丑,还能赖别人身上,啧啧啧。 “你本来就长这个样子。”我十分真诚说道。一脸的同情。 “不可能!吾定是长这个样子。”他扑闪着翅膀来到沈衡身边,仰着头看着他,一只翅膀指向他。 噗…长的挺丑,想的挺美! “姑娘,他怎么了?又喝高了?”许仙小声问我。 “唔,差不多吧,把婆婆给我准备的孟婆汤喝了。” 众人:“……” 既然是喝了孟婆汤的话…我突然心生一计,我将他提拎起来,放在桌子上,认真严肃的看着他,说道:“没错,你说对了,你原先其实不长这样,你原先的长相可比身边这位公子标志多了。” 沈衡:“……” 我一副痛心疾首状。“可是,你犯了大罪呀!现下三界上下都在抓捕你,所以只能勉强将你变作这个样子。郎君你就再多委屈几日,等我们想到了万全之法再将你变回来可好?” 闻言,金乌郎君转了转脑袋,似是觉得这个说法有几丝可信度,勉强信了我一回。 “吾是谁?你们是谁?”他问道。 嘘~我将一只手指按在他的鸟喙上,“郎君既然忘记了,便不提也罢,郎君的名号轻易是不能提的,免得惹来杀身之祸!您也不用知道我们是谁,等我们哪日脱离危险后,自会告诉您的。” 一番话连哄带骗带恐吓的,给金乌郎君唬的一愣一愣的,到底是勉强安抚好了他。 可是,愁人的是,这妖精要是喝了孟婆汤,该怎么解呀?这千百年间,也从未听说过哪个妖精嘴馋喝了孟婆汤的。 金乌郎君属实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无忧,你为何要骗他?”出了房间,沈衡不解的问我。 “不这么说,他能把房顶都掀了,我们先稳住他,日后再慢慢想办法帮他恢复记忆。”我道。 “你快先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去天魁大会,你要养好精神。”我催促他回房。 沈衡走后,我敲响了扶摇的门。马上就能找到徐若雪了,玉佩的事情得抓紧解决。 我同扶摇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扶摇听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九幽郎君感到十分的无奈。 扶摇将羽毛交给我之后,托我转告九幽郎君,“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莫再执着了。” 我已经能想象到听完后九幽郎君那副哀怨的面孔了… 愁人! 第25章 天魁大会 第二日一大早,我们一行人便出发前往天魁大会。 扶摇一改前两日的闷闷不乐,也兴致盎然的加入了我们,毕竟天魁大会是我俩每年最大的娱乐项目嘛,嘿嘿! 到了天魁大会的门口,许仙和金乌郎君皆兴奋的扒着门口向里张望,我嘱咐许仙定要看好金乌郎君,别让哪起子馋嘴的妖魔又当美味佳肴给抓走了。 我抬头看了看沈衡,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来。 唔,沈衡虽然年纪不大,倒是稳重的很。面皮上波澜不惊,既没有近乡情更怯的紧张,也没有众里寻她千百度的焦急,同平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但我觉得这平静的面皮下定然已经暗流涌动,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只是面上装的若无其事的。 反倒是我,不稳重的很,心里仿佛揣着个小兔,活蹦乱跳的,控制不住的好奇徐若雪的样子。 门口蹲着两个小鬼,依旧是穿着阳间士兵的服装,旁边桌上放着登记簿收入场费。 丘山还真是把阳间的条条框框都搬到酆都来了。 我捋着登记簿上的名字,果然发现了徐若雪的名字,我高兴的拿给沈衡看。他只淡淡的看了一眼,仿佛早已经知道。还在装!我心道。 我挨个登记好人名,登记到金乌郎君时我有点犯难,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呀! 我指了指金乌郎君,“奥,宠物不用登记。”旁边的一个小鬼说道。 金乌郎君:“???” 正当金乌郎君想要发作之时,我一把捏住他的鸟喙,将他推了进去。省点冥币不好吗? 进去之后,整个会场里乌泱泱聚集着无数的妖魔人鬼,其中妖魔居多,人鬼占少数,仙家几乎没有。 天族之人向来两脚不沾凡土,不屑于与其他族类混为一伍,这种鱼龙混杂的大会更是不会参加。 来参加天魁大会的一般有两个目的,一个目的是通过比武试炼进阶,例如蜀山修道者。而另一个目的就是争当酆都尊主,只要能闯到最后一轮,打败现任尊主,就可以成为酆都新的尊主。 因此丘山会在最后一轮等着天魁大会的优胜者来挑战,年年如此。 一开始我还隐隐为他担心过,后来见识过他真正的实力后,最后一轮基本就成了我同扶摇的唠嗑局,我们总是在这个时候边磕瓜子边评选出今年的猛男榜,丘山胜利的锣鼓声响起时,也是我们评出今年的最佳猛男时。 天魁大会初期的比武会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赛场同时开始,对应四个方位。 我们进去时,第一场比赛的锣鼓声已经敲响,整个赛场人声鼎沸,沸腾的如同一锅开水。 青龙台赛场是魔族对战妖族,这是历届比赛的传统,开锣第一场定然是妖魔大战。 妖族和魔族这千万年来互相看不惯对方,曾经历届的酆都尊主之位也是妖族和魔族换着当,直到丘山打破了这个传统。让鬼族也登上了争锋的赛场。 青龙赛场的台下,一群妖魔吆喝着,有兵器的挥舞着兵器,没有兵器的挥舞着双手,为自己的族类助威。 我眼瞧着台上的那抹身影,总觉得有丝丝眼熟,定睛一看,哟!这不是喵喵公主吗? 只是她今日一身的红色紧身劲装,同那日的温柔娇媚完全不同,让我一时恍了神。 只见喵喵公主手中突然射出一道蜘蛛丝攻向对方,对方那个魔族虽然是个魁梧大汉,但是身姿极其灵活,一个闪身躲过,手中的劈山斧就砍向了喵喵公主。 喵喵公主身姿轻盈,移动迅捷,根本不惧这柄笨重的劈山斧,移动的过程中手中的蜘蛛丝不停的射出。尽管魁梧大汉奋力躲避,但终究不敌喵喵公主的灵巧,一道蜘蛛丝就缠在了胳膊上。 那蜘蛛丝虽然看起来纤细,但是却极有韧性,这魁梧大汉用尽了力气竟一时挣脱不得。但是蜘蛛丝缠在了左手上,大汉右手举起斧头就砍了上去。蜘蛛丝再有韧性也终究抵不过刚猛的武器,瞬间被齐刷刷截断。喵喵公主一时不防,没收住劲,蜘蛛丝断裂的瞬间就着势头猛摔出去了一段距离。 底下一阵抽气声,好在喵喵公主身形轻巧,很快刹住了势头。 但是这一摔仿佛给喵喵公主惹怒了,一张俏脸涨的通红,突然从两只手中同时射出无数条蜘蛛丝,在空中形成一张大网就向大汉扑了过去。大汉刚想躲开,就被一缕不知道哪里来的蜘蛛丝缠住了双脚。原是喵喵公主趁大汉注意力在大网之际,从背后偷偷的射出的蜘蛛丝。 大汉举起斧头就往缠住双脚的蜘蛛丝砍去,但已来不及,大网到眼前,只能眼睁睁看到自己被大网困住。 接着大网收紧,魁梧大汉随着大网的收紧在里面哀嚎不断,喵喵公主满意的微笑着,志得意满。见时机差不多了,喵喵公主拽起蜘蛛丝就扯着网中的大汉左右的往地上摔,直到把大汉摔的昏死过去。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都被这小女子的凌厉手段震的说不出话来,接着是妖族疯狂的喝彩声,吆喝声,口哨声,一片疯狂的沸腾。喵喵公主在这一片崇拜声中得意的微笑着。 在一旁观看的我也被这一幕给震住了,好家伙,喵喵公主还真是个狠角色,我摸了摸发凉的后脊梁杆,赶紧的溜之大吉。 那边许仙抱着金乌郎君穿梭在人群中寻找白娘娘的身影,金乌郎君挣开怀抱,跳到许仙头上四处张望,尖着嗓子给这个加一把油,给那个加一把油,嚎的好不带劲! 我刚才沉迷于喵喵公主的决斗,没有注意到沈衡的去向。此时已不见人影,我抬起脚四处寻找。好在沈衡清秀的身形在一众妖魔鬼怪中极其的显眼,因此也并不难找,很快就被我寻到了。 彼时他正站在玄武台的赛场下抬头观看比赛,我抬眼一瞧,台上之人身着同沈衡相同的服装正与一只狐妖大战。 这人也是蜀山的?那蜀山之人?那徐若雪?我赶紧搜寻台子一周,果然在对面的一个角落中看到了身穿淡紫色锦衣的女鬼,这个形容这个样貌,不是徐若雪还能是哪个? 我感动的都要流泪了,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终于找到她老人家了… 沈衡还在抬头观看比武,我寻思日思夜想的恋人就近在眼前了,他没发现吗? 我拽了拽沈衡的衣袖,他低下头看我,我刚想指一指徐若雪,突然从沈衡的鼻子中淌下了一道鲜红的鼻血。 沈衡长的白净,这道鲜血在他脸上格外的显眼刺目。 我:“……” 所以刚刚他不是抬头看比武,而是在止血?! 他已经看到徐若雪了?所以血气上涌激动成这样? 这也,忒没出息了! 我赶紧掏出帕子来给他止血,“见到师姐也不至于激动成这个样子呀!”我笑着嘲讽他。 “不是,是在饕餮娘子那里补多了,上火。”他接过帕子自己擦着,垂目说道。 我:“……” 怪我咯?!分明是找理由! “阿衡?”突然身后一声轻柔的呼唤。 在这一阵糙爷们的叫喊声中显得格外的清新。 闻言沈衡的身子一僵,拿着帕子的手就停在了那里,整个人仿佛有一瞬间的失魂。 “阿衡。”又一声。 沈衡一直垂着眼睛,我看不到他眼里的神色,但在这两声熟悉的呼唤声中,沈衡像是突然泄力,周身向外汹涌而出的脆弱感差点将我淹没。 第26章 后会有期 “沈衡。”我轻轻喊了一声他。 他抬目看了我一眼,眼中神色复杂,闪烁着光点,身子有些发抖。 我突然明白了。 我在忘川见惯了鬼魂,所以没什么感觉。但对于沈衡来说,他是亲眼看到徐若雪的死,那对他来说是怎样一种打击。他抱着一丝希望来到冥界,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是不敢相信,亦是近乡情怯。 我按了他的手一下,对他表示了精神上的鼓励。 他轻轻转过去。 “阿衡,真是你?”徐若雪惊喜的说道,立马跑到沈衡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师姐。”沈衡的声音是我从没见过的温柔和脆弱。 我想起他刚到无忧渡,说要改生死簿时的英勇无畏。 他可以为她勇闯地府,也可以在她面前脆弱的像个孩子。 我苦笑,原来这就是爱情,这就是爱一个人的表现。 “啧啧啧,冥界大善人呢。”扶摇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摇着头说道。甚是瞧不上我这番故作大度的形容。 我转头看着她,轻声说道:“瞎说什么呢?” “不是吗?跋涉一路过来就为了成全别人,还有人比你更傻的吗?无忧。”扶摇无奈。 “我只想帮他。”我道。 “那你呢?”她问道。 “我已经在忘川孤独了百年,对我来说,孤独不算什么。”我扯出一抹笑。那样子大约比哭还难看,笑的瘆人程度令扶摇不禁抖了三抖。 正在此时,台下响起一阵掌声,我看过去,是台上的比赛出了结果。显然是蜀山之人赢了,徐若雪在台下开心的鼓掌,沈衡默默的站在她身旁。 那副乖巧的样子像极了地藏王菩萨座下的那位谛听。 获胜之人从玄武台上走了下来,徐若雪开心的迎了上去,“大师兄,你好厉害!”她说道。 “师兄。”沈衡也恭敬的对来人说道。 刚才获胜之人原是蜀山的大弟子。蜀山果然是三界难得的仙山,称得上是人杰地灵。虽然地处下界,但修道者众,其中不乏许多卓荦不凡之人。 天界每年飞升的仙人中,蜀山弟子都占有着不可小觑的一席之地,历来受三界的推崇尊敬。 来人潇洒的拍了一把沈衡的肩膀说道:“师傅派我们来酆都历练,你又溜到哪里玩去了?此刻才出现?” 怪不得沈衡在判殿时能诌出那个理由,原来也不全是编的,他本来就是带着来酆都历练的任务来的。 我心道,沈衡为了徐若雪离开酆都找到了忘川,而徐若雪却恰恰就在酆都。 司命星君的一支仙笔当真是九曲回肠百转千回,其中的曲折往返之处一般人难以想到。非得经历了一番心肝大恸的磋磨后才能恍然大悟。 私以为司命星君是天上所有星君中最得妙处之人。 大约沈衡将经过大略同蜀山之人说了一遍,只见蜀山那位卓荦不凡之人带着众人向我走来。 “在下蜀山弟子洛风,多谢姑娘对我们小师弟的照顾。”洛风对我行礼拜谢。 “呵呵,洛公子客气了。”我呵呵干笑道。生生承受了这一拜。 “真的谢谢你,谢姑娘。阿衡鲁莽,多亏了你,他才能在冥界安然无恙的找到我们。”徐若雪走近一步对我说道。 我想起都天神火,尴尬的笑了笑,倒也不算太过安然无恙。 我近距离看到了徐若雪,她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侠女样子,反而柔柔弱弱的像一朵娇嫩的小白花,脸上一直挂着笑意,说话也温温柔柔的。配上那姣好的面容,让人不自觉就起了呵护的心思。 原来沈衡喜欢的是这种类型。老身捧着一颗兔子心琢磨了许久,万没料到沈衡偏爱的竟是温柔娇弱这一口。 正自我心神恍惚之际, “呵呵,既然沈公子已经找到人了,那我们无忧的任务也完成了。既这样,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师兄妹叙旧了。我同无忧先走了,后会有期。”扶摇说完就拉起我的手带我一块走。 我从刚才开始,脑袋就是懵的,后背麻麻的一直出冷汗。脚上像挂了两个千斤坠一般定在原地,唔,是谁将乌云仙君的混元锤绑在了我的脚上? 不知道为何,在这神思迷蒙之中,我的眼睛却仿佛生了自己的主意,不受控制的看向了沈衡。 大约是沈衡那张极为好看的面皮子素日里给了我的眼睛太多恩惠,于是让它生出了恋恋不舍之意。 扶摇见我不肯走,贴近我的耳朵小声说道:“还不够难堪吗?赶快跟我走!” 沈衡看着我,瞳孔乌黑不见底,眼神复杂。我于情事方面翻惯了跟头,自是看不懂他的意思。 但我心里明明白白一本感情帐,不管他是哪种意思,都不会是我想要的。 我乖乖跟着扶摇一起走。刚转身,背后就响起一道声音, “无忧。” 是沈衡,我背一僵,脚步堪堪定住了。心口的位置好像开出了一颗含羞草,被人毫不怜惜一通蹂躏,收紧了所有的叶子,又酸又涩,还有一种有损出息的期待。 “我不回妖怪客栈了,我在那里的那些东西无用了,你帮我扔了吧。” 叫住我原是要说这些话,这不用嘱咐。 含羞草突然又打开了叶子,所有的血液疯狂的冲回身体,如同从高空坠落般沉重麻木。 “好。沈公子,后会有期。”我没有转身,低着头轻轻道。 现如今比武于我而言是别人的快乐,我只觉得吵闹。一张脸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十分配合的有节奏的青白交替。 扶摇瞧着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大约觉得此番我丢了冥界之人的面子,需得速速找补回来。 “走!”她说道。 “去哪?”我甚是迷茫的看着她。 “去找丘山!” 我:“???” “谢无忧,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丘山哪里比不上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堂堂的酆都尊主对你一片至诚,你视而不见,偏偏在这为那个臭小子黯然神伤?你清醒一点!”扶摇在我耳边十分大声斥责。 唔,怎么他们羽禽类声音都这么大? 但扶摇的斥责声并没有让我清醒,现如今我的脑袋像一块密密实实的石头,冥顽不化,听不进去一丝劝诫。 “扶摇,我累了,我想回去休息。”我的内心苦涩,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的头埋起来,好好的躲上一躲。 大约正经躲上几日,就能将这朵伤情的桃花花期给躲了过去。不然现如今它如此夭夭灼灼的开着,于我而言是天大的折磨。 扶摇叹了一口气。 回到客栈后,我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钻上床蒙上被子。强迫自己不去想,闭上眼睛想要让自己入睡。 可是我忘了,我已经死了,鬼魂是不需要睡眠这档子事儿的。 那些想法不受控制的丝丝缕缕跑入脑海,我想起了他刚到无忧渡时的场景,想起了我们斗嘴的场景,想起了我被他气的跳脚的时候,想起了叫唤地狱、都天神火、他嘴角的鲜血。 我突然坐起身来,想到一件要紧的事儿,他的伤好了吗?药拿了吗? 我带着这个想法冲到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我扶着门框,深恨自己的痴傻。 第27章 归还玉佩 正当我转身打算回去继续躺着时,我听见外面许仙同金乌郎君回来的动静。 “唉,沈公子已经找到心上人了,不知道在下的娘子何时才能找到。”许仙语气落寞。 “那位徐姑娘倒真是仙姿玉貌,怪不得沈公子念念不忘的追到地府。”金乌郎君啧啧感叹,声音如同他的鸟喙一般尖尖刺耳。 许仙:“唉?无忧姑娘呢?”许仙能在这闲愁万种之间想到我,真是不容易。 “无忧,无忧!”金乌郎君扯着嗓子喊我。聒噪的不得了。 “喊什么,喊什么,都给我闭嘴。”扶摇呵斥他俩。 “无忧回房休息了,你俩别打扰她。” 扶摇身体力行的支持了我的疗伤大业。 就在我躲在房里的第二天,扶摇一脚踹开房门,彼时我正趴在窗口做呆呆状,欣赏着几乎谈不上景色的酆都风景。 我惊讶的回头看着她,扶摇一脸的急怒,叉着腰站在门口。 我:“???” 她走过来,恨恨的说道:“人家俩人都手牵手去三生石上许愿了,你还在这儿暗自伤神,你真是,让我怎么说你。” 尽管心里咯噔一下,如遭雷劈,但我脸上依旧维持着面平如水,“哦。”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刚才许仙出门找娘子,亲眼看到的。”她道。 “哦。” 以前我总觉得同人说话要多言几个字,才能将意思表达清楚,也能体现自己的热情礼貌。 但我现如今也惯会用这个“哦”字。实在是这么一个字就算得上微言大义了,千言万语,千情万绪都能浓缩在这小小的一字之间。委实精妙。 原来三生石的传说不仅许仙信了,连沈衡也信了。那样不靠谱的传闻,让在长生殿内兢兢业业的月下仙人如何自处? 若当真是真的,我要是那月下仙人,那就是扛也要将这块臭石头扛走扔天河里头。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转身就开始收拾包裹。 扶摇一脸迷惑的看着我,“你要干嘛?” “玉佩。”我道。 我要回忘川去找九幽郎君换回玉佩,还给他们,此事便一了百了了。 扶摇叹气,拉住我,“你不用去了,我已经让青提去了。” 我顿住,半晌,说道:“谢谢你,扶摇。” 她摆了摆手,对我无可奈何。 我拐去了沈衡的房间,他说这里的东西都不要了,端的一脸的毫无留恋。 房间里十分整洁干净,没有一丝沈衡住过的痕迹。这情况让我有点疑惑。 “都让我扔了。留着干嘛,让你睹物思人吗?哼。”扶摇在我身后冷哼。 “扔哪儿去了?”我轻声问道。 “干嘛?不舍得?” 我摇头。我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把药带上。 看见我这副死样子,扶摇气的都要挠门了,“后院!” 我去到后院,果然,药还在。我将药瓶拾起来装在口袋里。 扶摇无语望青天,“人家现在是有情饮水饱,用得着你去锦上添花了吗?多此一举。” “这好歹是你的羽毛换回来的!蛮珍贵的。”我换上一副笑脸哄她。 哼!她嗤之以鼻。不愿意看我。 我讨了个没趣,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其实说起来,我这番情伤伤的不算是个有道理,真正的情伤需得有个起承转合才算是完整。而我这却只有个“起”,连承受的人都没有。 一厢情愿说到底都是自己在台上演的起劲,台下观众看的莫名其妙。因此大可不必将它太当回事,更没必要浪费太多的时间。 松松躲个几日清闲,将心头的一腔热情沉上一沉,酿成个陈年旧酒咽下去便了结了。 于是我整理了一下心情,换了一副面皮子,笑着晃着扶摇的胳膊道:“这两天客栈里的小妖们有没有新的八卦?说来让老身跟着新鲜新鲜。” “自己去听!”扶摇不想理我。转身走了。 自己去就自己去,我来到大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口袋里的瓜子一颗一颗的放嘴里。 “你们知道吗?这两天的天魁比武上我们妖族那可是出尽了风头。”小妖甲。 “什么风头,说来听听?”小妖乙。 “一个是天狼妖打败了所有的魔族,获得了白虎台的魁首。另一个是蜘蛛妖王打败了上一届的魁首,有可能站在最后的赛场上对战尊主。”小妖甲。 “嚯!要说厉害还得是咱们妖族啊!那今年的尊主之位很可能就是我们的了!”小妖乙。 唔,他们忘记了丘山的存在吧,我对丘山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听说蜀山今年也在赛场上大出风头了。”小妖丙。 “是啊,是啊,蜀山那个叫洛风的弟子,功力不可小觑呀。”小妖甲。 “不过那倒不用担心,蜀山修道者来这只为了修炼,对我们的尊主之位没有威胁。”小妖乙。 “还有蜀山那个叫沈衡的弟子,长的细皮嫩肉的,没想到出招凌厉,剑气霸道,已有无数的妖魔败在了他的剑下。”小妖丙。 我:“???” 沈衡的伤好了?都可以上台参加比武了吗? 我摸了摸口袋中的药瓶,我果然是多此一举了。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八卦嘛,三界最近果然是过于太平了,我听的好没意思,磕完瓜子,拍了拍手就上楼休息了。 第二日,去换玉佩的青提没有回来,回来的是九幽郎君座下的捧花童子。 那童子看起来年龄不大,面皮上稚气未脱,却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身五颜六色的衣服同他主人的审美一脉相承,头上还别着一朵娇娇艳艳的海棠花。 一进门,对着柜台后面的扶摇一拱手,献上玉佩,“姑娘,郎君派我来归还玉佩。” 扶摇看了眼童子,愣了一瞬,皱眉说道:“怎么是你来了?青提呢?” “青提小哥被郎君留下做客几日,郎君说,青提小哥贪恋他府中的花园景致,流连忘返。若要青提小哥回来,还需姑娘去劝说。”一番瞎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深得九幽真传。 啧啧啧,这么小的年纪就被九幽给教坏了,可惜,可惜。 闻言,扶摇脸色微变,一巴掌拍在柜台上,“他拿青提威胁我?” 小童微笑,“姑娘莫要误解郎君的好意。实是青提小哥自己不愿意回来。” 一番话虚虚实实,从一个稚童嘴里说出来,让人忍不住相信这是真的。 “郎君还说,他搜罗了天底下最好的文茎果实,请姑娘前去品尝。” 文茎树只长在东海岸边的西山之上,自从东海沦陷为妖魔之地,就很少有人能去到了西山。能得到文茎果实,九幽确实是用心了。 扶摇叹了口气,轻轻说道:“终究是孽缘,罢了,我去。是时候该了断了。” 闻言,小童一张脸不知道是喜是忧,风云变幻了好一阵。到底是将扶摇请去了,也算是完成了任务,最终开心的请扶摇坐上门口的轿椅。 扶摇看着门口那个花团锦簇的轿椅,嘴角抽了抽,过来将玉佩交给我,同我简单嘱咐了几句,便跟着小童离开了。 我握着手中的玉佩,一时茫然,内心不是滋味。扶摇都是因我才去的,希望他俩不要发生什么不愉快。 傍晚,我坐在房间内,看着桌上的玉佩,有点犯难。该怎么还给他们? 最终牙一咬,心一横,去就去! 我牵出屏蓬,骑上去,让小左和小右给我壮壮胆。 打听到蜀山之人的住所,抬头一看,缘来客栈,啧啧啧,还真是意味深长的名字。 一进客栈,迎面便撞上沈衡和徐若雪,还真是给我省劲。 沈衡看到我,有点惊讶,“无忧?” “唔,那个,”我脑袋懵了那么一瞬间,话就卡在了半空中。 我拿出玉佩递给他,“这个,忘记给你了。” 沈衡低头看到我手中的玉佩,眼神幽深,没说话。 徐若雪看到玉佩,开心的接过去,“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呢,谢谢你,谢姑娘。” 她每次谢我时,我都觉得这话有点绕。 “叫我无忧吧。”我对她说道。 她一愣。 我扯出一丝笑意。 “那没其他事,我便走了。再见。”我利索的转身就走。 “无忧。”沈衡叫住我。 我停住。有一瞬的失神。 一阵沉默,正当我耐心即将耗尽时,他说道:“谢谢你!” 多余,我心想。 第28章 被绑架了 我抬脚便走,心中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沉重的透不过一丝气。 没出息,忒没出息了! 在忘川待了那百年,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从秦律的坑里还没出来,便又摔了一跤。丢人的很! 我走出门去,一阵寒冷的阴风吹过,吹得我头脑清明了一丝,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觉得被阴风吹一吹也是好的。 该回家了,唔,想念婆婆的汤了。 我舒畅的深吸一口气。 门外的屏蓬: 小左:“无忧不开心。” 小右:“胡说,无忧开心。” 不开心,开心。不开心,开心。他俩又吵了起来,我扶额叹气。 “我开心!”我给下了个最终决断。 小左:“???” 小左忧伤的低下头,两只耳朵也跟着耷拉了下来。 我被逗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一件不太要紧的事—口袋里的药瓶。 我想着留着也没用,还是拿给沈衡吧,便转身回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徐若雪:“阿衡,你对谢姑娘好像有点特别。” 沈衡:“她很善良,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唔,沈衡这句话说的还算有点良心。不枉我帮了他这么久。 “师姐看不是这样奥。你分明对她…” “师姐。”沈衡打断她的话。 我有点懵啊,徐若雪吃起了我的醋??? 这大可不必!沈衡对我,那可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一片赤诚之心。天地神明日月可鉴。 “我同她,人鬼殊途,绝无可能。我对她更不可能有男女之情。”停顿了一会儿,沈衡的话音又响起。 轰隆,耳边仿佛响起雷声,震的我头嗡嗡的。心脏突然被狠狠地扎了一针。又疼又酸又麻。 这话他曾经说过,我没当回事。怪不得他从不对我设男女大防,原来在他心中从未当我是女人,他只当我是一个讲义气的非同界中人。 呵,我苦笑加冷笑。 说起来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我少不得觉得面子上有所亏损,是以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虽然做鬼的时间更长,但我始终觉得做人更体面一点。沈衡这番瞧不起我的话语,像一颗种子在我心中扎了根,连带着我自己的偏见迅速生根发芽,最终成了遮盖理智的参天大树。 我难堪不已,倍感屈辱。 怒气带着失望屈辱一下涌上心头,复杂难言。我将药瓶一把摔了出去,摔在了客栈的角落里,四分五裂,里面的药丸滚的到处都是。 我转身就走,这里没有任何再待的必要。 我这厢刚迈出去没有两步,突然脚就动不了了,我低头一看,脚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缠上了一圈蜘蛛丝。 我叫苦不迭,还没来得及流泪,突然身后便缠上来数道蜘蛛丝,将我浑身绑的密密实实的。 我心道,喵喵公主啊,大可不必绑这么结实的。你若好好跟我说,我说不定都会主动跟你走的。 我这边还没腹诽完毕,后脑勺就遭了一记重击,霎时间整个人陷入了黑暗。 我好苦涩! 等我醒来时,正身处一处山洞中央的石台上,石台上有一石柱,我就被绑在那上面。 山洞昏暗,四下无人,静的仿佛地上蚂蚁爬过的声音都能听到。 我受不了这诡异的安静,“喵喵公主,你给我出来。”我大喊。 依旧静悄悄。 我:“???” 正当我张开嘴准备喊第二声时,身后一个娇俏的女声,“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低头看了看绑在身上的蜘蛛丝,这还不够明显吗?! “为何绑我?”我不答反问。 “为的呀,自然是让丘山屈服于我了。”她掩唇轻笑一声。 我:“???绑我同丘山屈服于你有什么关系?”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那天在天魁大会亲耳听到你们说的,丘山钟情于你,绑了你,他自然会服软的。” 这是什么逻辑?我没搞懂。感情讲究两情相悦,逼迫威胁就能得到一个人的心? “喵喵公主,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靠的是吸引力,你这样强迫他是达不到目的的。即便达到目的,也不能维持长久的恩爱的。”我拿出自己的职业素养,语重心长和蔼可亲的劝道。 说到疏通痴男怨女郁结堵塞的心眼,我在无忧渡也累积了些许的经验,一番话术倒也拿捏的精准。 “什么意思?”她果然被我说动了。 “就是说,你需要向丘山充分展示你的优点,让他欣赏你、喜欢你,进而深深地不可自拔爱上你。明白吗?”我道。 “可是,可是丘山说,他不喜欢我们爬虫类。他从小就害怕嫌恶蜘蛛。不管我怎么做,只要一想到我的真身…他就…浑身寒毛直竖。”委屈巴巴的。 啊这…这个理由…是我没想到的,这是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啊,这我真的爱莫能助了。丘山还真的…很会找理由哈。 “妙儿,人你绑来了?”洞口一个男人的声音。 嗯?怎地这么热闹?敢情绑我这件事还是团伙作案? “是,父王,人在此。”喵喵公主对着来人说道。 来人一身黑漆漆的长袍,一头白发,眉眼间同喵喵公主有一丝相似,这是喵喵公主的父王?那便是只老蜘蛛精了。 “干的好!不愧是父王的好闺女。”老蜘蛛精欣慰的说道。 唉!我叹息。都说父母对儿女不能太过溺爱,不然难以成才。这老蜘蛛精连绑人抢男人这种事都支持女儿做,难怪把喵喵公主养的如此跋扈。 我刚想开口劝诫几句,同这老蜘蛛精深刻探讨一下教育子女之类的话题。就听见老蜘蛛精说道:“很好,父王若拿她要挟丘山,最后一场比武必然赢定了,尊主之位便是本王的了。” 我:“???” 这老蜘蛛精说的,好像跟喵喵公主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吧。 闻言喵喵公主跟我一样满脸的疑惑,“父王,不是说好绑她来是为了要挟丘山让他娶我的吗?” “比起让他娶你,还是尊主之位更加重要。等父王当上了酆都尊主,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老蜘蛛精笑得老奸巨猾。 喵喵公主急得脸都红了,眼中蓄着晶莹的泪珠,委委屈屈的说道:“父王,你明明答应妙儿的。妙儿只要丘山,你若夺了丘山的位置,那妙儿同丘山的事便再无可能了。” 我听着这两人的争论,心想我的作用还挺多的哈,兼具抢男人和抢位置等多重功效。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还有如此受用的一天。 这边俩人争论不休,理不出个高下。我的内心也跟着焦急不已,你们倒是快点拿主意呀。 这决定着我跑还是不跑的问题,若是为了抢男人,那我就不打算跑了。这喵喵公主虽然跋扈了一点,但是心肠看起来不坏,而且一心爱着丘山,长的也是花容月貌的。唔,除了真身这点缺点。也算的上完美。我是乐意牺牲自己成全这桩美事的。 但若是为了抢位置,那我必须得想办法跑了。这老蜘蛛精不讲武德,打不过丘山就玩阴损的招数,呸,属实令人唾弃。我自是不能成为其帮凶的。 我很希望喵喵公主能赢,那倒能省下我费心思了。 然而,结果是老蜘蛛精凭借着自己长辈的身份,让喵喵公主懂得尊老爱幼,先紧着成全老父王的心愿,让父王有生之年能登上尊主之位等云云的借口,逼得喵喵公主屈服了。 唉~我深深叹了口气,深恨喵喵公主的不争气。怎么就被亲情给绑架了呢? 唉~ 第29章 逃跑 我是见识过这蜘蛛丝的韧性的。连魔族的魁梧大汉都挣脱不开,何况是我。 因此,要想逃跑,必须得智取。正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我只要把握住这父女俩的弱点,朝着薄弱之处猛攻,定能打开缺口的。 老蜘蛛精目的达成,十分的志得意满、胸有成竹,迈着稳健的步伐就离开了山洞。 只留下委曲求全的喵喵公主,和双重功效只能发挥一重的我。 “喵喵公主,你听我说,你拿我要挟丘山就范并不是个上策。”我对着她说道。 沉浸在悲伤中的喵喵公主这才想起我的存在,她擦干眼泪,整理好仪容,重新端起架子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那你说,什么是上策?” “我可以帮你赢取丘山的心,丘山喜欢什么,我清楚!只要你听我的,定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美男归!”我循循善诱。 “你?你会帮我?你为什么帮我?我凭什么相信你?”她一脸的不相信。 “我不喜欢丘山,我喜欢的是那天我身边那位嫩皮小生。天魁大会那天你漏听了另一半话,那个,稍微的有点断章取义了。” 喵喵公主:“???” 她一脸的不可思议,看我如同看一个傻子一样。 “还有人会不喜欢丘山?这世上还有比丘山更好的男人吗?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她指了指我的脑袋,难以置信。 酆都历来崇尚力量,丘山就是力量的顶级代表,因此她对丘山的崇拜,我深表理解! 我眼一闭,心一横,咬牙说道:“没错,小时候这里受过创伤,所以导致了看男人的眼光一塌糊涂。” 闻言,她似有点动摇。 我加了一把火。 “你想一下,若我喜欢丘山,那我们早就两相奔赴、情投意合、甜甜蜜蜜、子孙满堂了,哪会等到今天,对不对?” “你成语用太多了。”她的脸色阴沉了几许。 我赶紧刹住车,唠回主题,“说起来我同丘山也算是朋友,我瞧着你自是那上等夫人之选,也乐意成全你们。但是若你父王用我来要挟丘山,不管得不得的到尊主之位,你同丘山的未来就再无可能了。你问问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有时候一步踏错,可能就再无回头余地了。” 我已经说的口干舌燥了。但不敢有所停顿,给她太多思考时间,我必须一鼓作气给她侃的五迷三道,才能有一丝逃脱的机会。 “倘若你放了我,丘山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我也对你感激不尽,日后自会倾力相助!有了丘山做依靠,你还害怕你父王吗?再说,有了那样强大的女婿,你父王早晚有一天会想通的。高处不胜寒,当尊主不如当尊主的老岳父来的舒服。是不是?” 女婿和岳父两词一出,喵喵公主很是受用。听着我描绘的大好未来,嘴角忍不住的上扬,皱紧的眉头松开,眼瞅着有戏了! 紧接着,我身上的蜘蛛丝就慢慢的松开了,落到地上化为了灰烬消失不见。 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狂喜,一副重任在肩、任重道远的姿态,对着喵喵公主一抱拳,“风萧萧兮易水寒,在下去帮公主赢得美男心了。” 公主认真的看着我,一脸的殷切期盼、一切托付于你。 我挺直脊梁小心翼翼的走出山洞,狂喜的心还没落地呢,被眼前的景象唬了一跳。 这…这山洞是处在一处悬崖峭壁之上,四处云雾缭绕,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悬崖下一处凸起的石台,四下根本无路可走啊?! 我回头看看山洞,再看看悬崖下面,进退两难。 要不要回去请求喵喵公主的帮助?但我又怕她突然想明白了,变了卦。 我咬着嘴唇,四下张望,但是云雾太浓密了,目力所及不过几步之内,我不敢乱动,生怕错踏一步粉身碎骨。 正在这时,隐约瞧着前方的浓雾中有个模糊的身影。 是老蜘蛛精去而复返?我吓得立马躲在了洞口的绿植后面,悄悄观察。 来人越走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很快身影拨云见日、渐渐显现。 这个身影,是沈衡?! 是幻觉吗? 我顾不上想原因,激动的立马从洞口出跑了出来,“沈衡。”我叫道,向他跑了过去。 他刚从浓雾中走出来,视线还是模糊的,听见我的声音,看向我这边,脸上欣喜。 经过这一番未曾遇到过的危机打击,尽管我已经是个百岁以上的老太婆了,但到底经验缺缺,眼皮子浅显,仍还是被吓了个不轻。 我跑到他身边,其实原是想找个怀抱寻求安慰的,但我突然想到了客栈里的那一幕,那股难堪及时涌上了心头,使得我堪堪刹住了车。 我停在他眼前,不知应该是喜是怒,有点别扭的问道:“你怎么来这了?” “我在客栈门口看到屏蓬了,他俩告诉我你被人掳走了。好在屏蓬能根据气味寻踪,虽然路上意见有分歧耽搁了点时间,但过来的还算及时。你没事吧?” 小左和小右竟有这神奇的功能?!我一直叫他们蠢物,其实他俩一点也不蠢!怪不得必安哥要将他俩交给我,在关键时刻真有大作用! “奥,我没事。”我踢着地上的石子,面上风云变幻,不知作何表情恰当。 “你怎么了?”他见我别别扭扭的,奇怪的问道。 “没怎么,你怎么从浓雾里出来了?”我整理了下情绪。现下还是逃命要紧,那些账秋后再算也来得及。 “那边是有路的,只是隐在雾里很难发现。”他说道。 原是这样。 “那我们赶紧走吧。”我振奋起精神来。 我担心被老蜘蛛精发现。 沈衡带着我走进了浓雾里,他口中所谓的路,其实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小路,窄到只能放开两只脚。路的两边就是悬崖,我骇的浑身发抖,很不幸,我恐高! 沈衡走在前面,让我跟在他后面,我双手拉着他两侧的衣服,紧紧抓着他,眼睛根本不敢乱瞟,只敢盯着眼前他的后背。 一路上他都在轻言缓语安慰我,让我害怕的情绪渐渐平稳,身子也放松了下来。虽然路很长,但走到最后我渐渐感觉到了踏实,脚步也越来越稳。 终于走到了小路的尽头,我们冲出浓雾,视线慢慢开朗,这是到了山底。原来这条小路是一直蜿蜒至山上那个洞口的,整条路都隐在浓雾中,是有人故意所为。这些雾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反倒像是妖瘴,这是那个老蜘蛛精有意打造的囚牢呀。 视线恢复后,我看到山底等了许多人,都是蜀山之人,应该是帮沈衡一起来救我的。 “阿衡,你终于出来了,你们没事吧?”徐若雪一见我们出来便迎了上来。 我立马放开抓住沈衡衣服的手,尴尬的笑了笑。 “师姐,我们没事。”沈衡道。 “没事就好,这里还微有瘴气残留,应还属于那蜘蛛精的结界范围内。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大师兄洛风走过来说道。 我看了看四周,是一片薄雾缭绕的密林,这个雾气起的十分的诡异,洛风说的有道理。 第30章 红眼小蚂蚁 这时小左和小右蹭到我身边,两只脑袋争着蹭我的手心,我抬起两只手摸着他们的脑袋。 我们不敢停留,立马上路离开。屏蓬靠着气味冲在前面给我们开路,刚走出去没多久,就听见一阵粗粝骇人的笑声咯咯咯传来,我们在密林里四处张望,辨不清笑声的来源。 “哈哈哈哈哈,想跑?蜀山的几个毛头小儿,也敢闯本王的禁地?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这个声音我熟悉,就是老蜘蛛精那家伙! 蜀山的几个弟子闻言立马布阵,将我和徐若雪围在了中央。 笑声过后,密林中一阵吊诡的寂静,突然一阵类似恶鬼的嚎叫声响起,尖锐刺耳,是无数粗壮的蜘蛛丝划破薄雾迅速袭来的声音。 从四周的树上射出无数的蜘蛛丝向我们袭来,这些蜘蛛丝比我见过的喵喵公主的要粗壮结实很多,而且颜色已经变成了炭灰色。 可见定是只修炼了至少千年的怪物老妖,连蜘蛛丝都已经异化成了这个颜色。 众人慌乱的躲避着。有的挥剑左劈右砍,蜘蛛丝被砍断后,其断口处会流出墨黑色的汁液,滴在地上会刺啦形成一阵烟雾,然后迅速融入雾瘴。 “蜘蛛丝上有毒,大家不要碰到它。”洛风百忙之中向众人喊道。 我同徐若雪跟在沈衡身后躲避着蜘蛛丝,沈衡一个人要顾及我们两个人,难免捉襟见肘、险象丛生,数次蜘蛛丝都差点碰到了他的身体。 在一个躲避中,我瞅准机会借着势头躲到了洛风身后,给沈衡疏解压力。 徐若雪看了我们这边一眼,轻轻的说了句:“大师兄,小心!” 洛风点头。 蜘蛛丝越来越多,众人应付的越来越吃力。 我见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迟早会有人受伤。索性对着雾气中大喊道:“老蜘蛛精,你想要的是我,我束手就擒,你放过他们。” 薄雾中,“你叫我什么?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老!”空气中凝滞着一丝尴尬的气氛。 我:“???” 这我哪知道,一不小心戳到了人家的痛点,我冤啊! 我这边冤屈还没喊完。蜘蛛丝就突然加快了攻势。 我赶紧说道:“蜘蛛妖王,你若伤了我朋友,我立马去死。我死了你的目的也达不到了。” 我这话明显在理,所有的蜘蛛丝停止了攻击,众人暂缓一口气。 沈衡皱眉看着我,说道:“无忧,你要做什么?” “我们不是这个千年老妖的对手。”我小声说道。 经过刚才的混战,我已经把局面看的很明白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妖王,你让他们离开这里,要绑要用我随你的便。”我对着空中喊道。 “好。” 接着,一条蜘蛛丝悠悠的伸向前方为他们开道。 沈衡目色深沉,担忧的看着我,想要向我走过来,我摇头制止他,轻声催促道:“快走!” 他握紧了拳头,脸色阴沉。 “洛公子,多谢了,蜀山大恩,无忧铭记于心。”我转头对着洛风说道。 洛风收起剑,走过去,按了一把沈衡的肩膀。 徐若雪担忧的看着我,我对她友好的一笑。 小左小右走过来耷拉着眼皮看着我,我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低下头在他们耳边说道:“跟沈公子走,听话。” 所有人都走了,我一个人待在这阴惨惨的浓雾中,怅然若失。 老蜘蛛精现形,从薄雾中走了出来,笑着说道:“是个有骨气的。” “以你的实力,正大光明比拼未必打不过丘山,你又何必用这些阴损招数呢?”我道。 我实在搞不明白,他一只千年老妖精,有什么好不自信的? “本王过两日会进入蜕化期,到那个时候功力会大减。” 啊这…… “那我跟丘山商量一下推迟比武?”我嬉笑着说道。 老蜘蛛精一愣。 “哈哈,开玩笑的。” 莫当真。 “你…”他被我气的两眼一翻,有撅过去的风险。 我赶紧闭上嘴,生怕他怒极把我挫骨扬灰了。 “蜘蛛大人,其实,你若同丘山说明白,以他的为人,说不定真的会等你蜕皮结束,娇娇嫩嫩的上场同他清清白白的打一场。”我正了正脸色,认真的说道。 “你懂什么,这场比赛本王要万无一失。我们蜘蛛一族前些年出了几个胆大包天的蜘蛛精,猪油蒙了心,差点坏了金蝉子的得道大业。天界震怒,天帝一道旨意砸了下来,蜘蛛族此后两万年不得修炼成仙,彻彻底底断了我们的念想。” 他陷入悲伤的回忆,一脸的痛心疾首。 “我五千岁上得知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只还差几天我就可以得道成仙了,就几天,修炼千年我却连一个地仙都不如。从此我们蜘蛛族便在三界抬不起头来了,所以,这次,尊主之位我必须得到,我要让三界看看我们的实力!” 我心道,拿偷来的实力在三界立招牌,呸!老脸都不要了。 大约是我将腹诽都写在了脸上,那老蜘蛛精十分的不受用,面子上不太得劲。 一道蜘蛛丝缠过来,就给我绑了个结结实实,接着我被拎到了半空中。老蜘蛛精提拎着我飞过了那道浓雾,又回到了山洞里。 我回头看了看那条隐在雾中的路。心下感叹,我费那么大劲好不容易爬下去的,只一眨眼功夫就被利索的带了回来。 唉,命运弄人呢~ 我待在山洞里昏天黑地的也不知过了几日,蜘蛛精父女俩把我扔在这里便不闻不问,我是个多话的人,如此这般对我来说是天大的折磨。 闲极无聊的我甚至开始对着空气说话,同地上的小蚂蚁唠嗑。 这日正当我谈到我在忘川的第三个年头时,突然山洞里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连日的寂静,“无忧。” 突然听到一声呼唤,给我唬的后背汗毛直立。我四处寻找声音的来处,空荡荡的山洞里哪有一个人影。 “无忧,低头,我在这里。” 低头?我疑惑不已。 我遵循他的话低下头,看到地面上只有那只日日来听我唠嗑的红眼小蚂蚁呀,哪还有别的东西。 “无忧,是我。”那只红眼小蚂蚁见我看向他,在地上转着圈回应我,用行动表示说话的就是他。 我:“???” 这年头什么都能成精哈! “你,你,你怎么能说话了?” 我震惊! “无忧,是我,我是沈衡。” 我:“哈?!” “我用蜀山控灵术控制了这只蚂蚁,来同你讲话。” “那你好歹控个大点的呀,这么小一只就不怕被我不小心一脚踩死?” 沈衡:“……” 空气中一阵沉默。 沈衡:“那个,控灵术我才刚学,还不太,不太熟练。” 即便地上的是只小蚂蚁,但我已经通过它感受到了沈衡的尴尬。 “我尝试了多日,直到今天才能通过活物发声。”他接着道。 原是如此。 正在此时我想起了一件不太要紧的事儿,突然问道:“那你是一直能听到我说话吗?” 空气中又是一阵沉默。 这是默认了?啊啊啊啊啊,我脑中过了一遍这几日胡说八道的话。 那些鸡飞狗跳的过往…最要紧的是,我提到了沈衡,怒斥他不拿我当女人看,还顺带怒骂了一句“去他娘的人鬼殊途。” 我:“……” 这打击太过沉重,以至于让我垂头丧气。 “无忧,我一直拿你当女人看的。” 他好像猜中了我的心事,悠悠然说道。 啊啊啊啊啊,他还主动提。 真的大可不必解释,不用,真不用! 我感觉我的面皮烧的如同天边的火烧云,我要丢死人了,我又羞又愧,连带着地上那只红眼蚂蚁也看不顺眼了。 现下杀人灭口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两只脚蠢蠢欲动,想要踩过去试上一试。 第31章 掉落悬崖 此刻的我也想变成一只小蚂蚁,找个地缝钻进去! 想起沈衡听见那些话可能出现的戏谑表情,我内心发麻,现在杀人灭口还来得及吗,呜呜呜… “咳咳,言归正传,你通过控灵术进来这里是想干嘛?”总不会是来听故事的吧,我清了清嗓子,转移注意力。 “我们已经想到救你的办法了。但是自从上次离开后,蜘蛛精就把结界的入口给封死了,我们找不到入口,所以需要你的帮忙。”他说道。 我低头看着身上绑的结结实实的蜘蛛丝,心想我怎么帮忙? “我被绑着呀。”我小声说道。 “这个不要紧,我会帮你。一会儿解绑后你就跑,那蜘蛛精感应到你跑了定会回到那里抓人。只要跟在他身后我们就能知道结界的入口了。” 唔,计划听起来… 没有一点靠谱的地方! 我这边腹诽还没结束,那只红眼小蚂蚁就溜溜的走了,走了?!走去哪儿了?! 没一会儿,它回来了,跟在它身后的是浩浩荡荡一群小蚂蚁。 我:“???” 沈衡这是捅了蚂蚁窝了吗? 那群蚂蚁在红眼的带领下沿着我的脚爬上了我的身体,虽然感觉不到什么,但眼瞅着这场景内心也是麻酥酥的。 我强忍着难受,老实的待着不敢动,虽然听起来不太靠谱,但我还是选择相信沈衡。 那群蚂蚁一碰到蜘蛛丝就开始下口咬,蜘蛛丝虽然韧性不小,但架不住这么多蚂蚁的啃噬,不一会儿便齐齐断掉。 我看的很是个吃惊,沈衡还真是有办法! 很快我身上的蜘蛛丝就全部被咬断,蚂蚁们完成了使命便全部撤了下去。 “无忧,接下来从上次我们逃走的小路下山。”沈衡的声音在旁边指导着我。 我将红眼小蚂蚁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刚想跑出山洞,迎面竟碰上了喵喵公主。 喵喵公主:“???” 我:“……” 我俩面面相觑,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呵呵,那个,我坐着太累了,站起来疏散一下筋骨。”我干巴巴的说笑着,两只手顺势十分配合的左右拉伸了一下。 “唉~”喵喵公主叹了口气,两手慢悠悠的抬起来,两道蜘蛛丝向我缠来。 又来?!我无语望洞顶!短短几天之内我被绑了多少回啊?!人都麻了! 她将我重新按在石台上,从怀中掏出一柄铜镜对向我,我不明所以。 只见那镜子离开她的手之后,竟然自己漂浮在了空中,镜中倒影着我的样子。 说实话,自从死后我几乎没有照过镜子,因为很多鬼魂是带着死相的。 前世我是投河自尽的,那样子定然好看不到哪里去,我生怕看到自己被水浸泡胀大浮肿的鬼脸。 好在镜子中我的脸庞倒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我的样貌一直维持在我生命定格的那个年龄上,谈不上肤若凝脂、艳若桃花,但也勉强算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家碧玉。 “别臭美了。”喵喵公主冷言讽刺。 随着她话音刚落,镜子突然变大了几寸,原本平整的镜面开始如流水般波动。好奇特的物件,我内心感慨道。 水波粼粼之下渐渐显现出了房屋和人影,我眯着眼仔细辨认,这地方…不是天魁大会赛场吗?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今日是最后一场比武了是吗? 果然,镜中出现了丘山的身影。 只见他穿着刚来地府时的那身铠甲,银光闪闪,透过镜面都能感受到上面的肃杀之气。 咚咚咚,锣鼓声响,人声沸反盈天。 对面那人,不用想也知道是那老蜘蛛精。 只见丘山从背后掏出自己那柄银枪,神色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噗,一道蜘蛛丝,丘山闪身躲过。接着变换身形,几个快步便闪了过来,银枪带着箭风便挑了过来。 镜中一阵抖动,大概是老蜘蛛精闪身躲避的原因。 蜘蛛丝迅捷出手,想要缠上银枪,丘山不躲不避。气沉丹田,运足灵力,右手持着银枪,左手一掌拍出去。 掌风带着霸道无比的力量便轰向了这边,只见蜘蛛丝碰见掌风后瞬间如同火烧后的焦灰,无力的委顿散落在地。 要不是被绑着,我定是要拍手为丘山鼓掌喝彩的。 我扭头看了眼喵喵公主,她的脸色夹杂着担忧和紧张,秀眉微蹙,紧紧握着拳头,眼睛死盯着镜子不敢有一丝遗漏。 我叹了口气,她也是左右为难的很。 镜中俩人不知过了几个回合,一开始还是你来我往势均力敌的样子,但渐渐的随着丘山攻势的加强,老蜘蛛精明显有点力所不逮、应接不暇。 就在丘山蓄起全身的力量准备做最后一击,胜负马上分晓之际,我看到镜中的丘山突然神色一变,眼中闪过疑惑,视线对焦在了我身上。 完了,他好像能看到我了! 定是老蜘蛛精眼见要输,不知用了什么卑鄙的招数,让丘山看到了我的处境。 我对着丘山疯狂摇头,“别管我。”我大喊道,并且尽量摆出清晰的口型。 老蜘蛛精趁着丘山这一愣神的空挡,突然出手发难,丘山勉力接下一招。 但是丘山心神一散,攻势就减了下来,老蜘蛛精重新占了上风。 我担心不已,继续摇着头让他别管我。 正当我聚精会神的盯着那边战况时,突然一缕蜘蛛丝缠上了我的脖子,渐渐收紧。 我的头被迫后仰,呼吸渐渐困难,我勉强斜着眼看了眼手握蜘蛛丝的喵喵公主。 心道,助纣为虐啊~ 肩膀上的小红眼焦急的转圈。想要过来咬断蜘蛛丝,但它一只蚂蚁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 呼吸越来越困难,黑暗开始渐渐向我笼罩过来。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想到自己甚是悲催,一条命,死了再死,还全是因为男人! 往后我的人生格言便是:一定要远离男人,否则会变得不幸!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魂飞魄散之时,新鲜的空气突然大量的涌入我的口鼻,脖子上的势头松了下来。 我低着头大口喘气,平复气息。转了转差点断掉的脖子,好险! 我扭头看过去,是沈衡赶来了,此刻他正与喵喵公主缠斗在一起。 我感动的老泪纵横,重获新生的滋味难以言喻。 缓过神来之后,我便焦急的看了眼镜子,里面的景象已经不见了。 我内心惶惑不安,不知那边的比武怎么样了,丘山怎么样了? 一道剑光闪过,是沈衡斩断了我身上的束缚。一获自由我便跑过去抱着镜子使劲晃了晃,但是毫无反应。我对着镜子喊丘山的名字,没有回应。我都快急哭了。 缠斗中的喵喵公主见我挣脱了束缚,一道蜘蛛丝就缠在了我的腰上,将我猛力往后一拖。 我被拖的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沈衡补上一剑斩断了蜘蛛丝。 我趁势抱着镜子就往外跑。 喵喵公主见状摆脱沈衡的纠缠,奋力一跃,追着我就赶了出来。嘴里还一边愤怒的念叨着:“他竟然真的为了你放弃尊主之位!” 我刚踏上那条小路,喵喵公主的声音就追到了身后,我只顾着仔细盯着脚下的羊肠小道,哪还顾得上回头看看。 只听见身后一句,“你给我去死!”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身后之人猛力一推,面朝下就倒了下去。 我眼看着身下的万丈深渊,心想这下真的是玩完的了,死的透透的了。 耳边的风呼呼的吹着,在这段下坠的过程中,我隐约听见了沈衡的声音,“无忧。” 这声音如同苍穹之外传来的,渺渺茫茫,挑动起我的一根心弦。 我想转身再最后看一眼他,但我做不到,只能闭眼任由自己沉入如云如海的浓雾中去。 第32章 逾矩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体越来越沉重。 突然一阵震动,浑身一麻,意识被震的仿佛四分五裂,神志都被抛到了太虚之地。 我知道这是到底了,不知魂飞魄散后我在这天地间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然而事情远比我想象的可怕,落到底之后,一股冰冷的水流涌了上来,充斥着我的口鼻。 这种感觉可太熟悉了,前世死之前所有可怕的记忆都伴随着水流涌向我,将我彻底淹没。 那种窒息感,那种无助,那种恐惧。 上天垂怜,让我能再度体验濒死的感觉,我只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罢了,彻底湮灭于天地间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放任自己沉下去,闭上眼等待司命星君画上的句号。 然而却感觉到一只手被人用大力扯了起来,我睁开眼睛,看到是沈衡拉着我的手,满脸的焦急。 在死亡的边缘上,一切情绪都会被放大。我的脆弱,我的恐惧,我的无助。 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在危险境地出现在我身边,让我产生了依赖感。 那些隐藏在进退无措背后的难过和无望,那些想要触碰却尽力压制的心碎。在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对不起,这个怀抱,让我最后再贪心一下。 我握着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道,冲向了他的怀抱,紧紧的抱住他,不舍得放手。 他愣了一瞬间,接着用手努力扒开我的胳膊,我抱的太紧,一时不能放开。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双手抬起我的脸,闭着眼就吻了上来。 我吃了一惊,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心口的位置有砰砰跳的感觉。 我感觉到唇舌间有空气渡了过来,握紧了双手。 我近距离看着他的样子,闭着的双眼,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能溢满温柔的眉宇。可惜这些都不属于我,我内心酸涩,软了四肢,放开了他。 他感觉到我的劲头松了下来,睁开眼看了我一眼,也不敢多耽搁,拉着我就往上游。 出水的那一瞬间,我今天第二次获得了新生,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吸气一边咳嗽。 “慢点吸气,不然容易呛水。把住我的胳膊,我带你游出去。”耳边他对我说着。 刚出水,耳朵好像塞着一层薄纸,沈衡的声音传到我这边瓮声瓮气的。我点头表示了解。 在我的配合下,很快我们便找到了岸边。 他将我拖上了岸。一上岸,我便趴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猛力的咳嗽,沈衡拍着我的背,帮我把呛进去的水全咳了出来。 我在原地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了点。 “好点了吗?”他问道。 我点头。 “好点了我们就赶紧上路,这里还是结界范围内,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我继续点头。 他瞧我神色有异,以为我是因为刚才的事生气了,有点尴尬的解释道:“刚才,是因为你扒的我太紧了,只能出此下策,先渡一口气给你。抱歉,唐突了你。” “我知道,你没有别的心思。那个,人鬼殊途嘛,呵呵。”我低着头,小声的说着,干笑两声。 他被我噎了一下,皱眉看着我,神色错综复杂,“无忧,…”,欲言又止。 实际上,我是在责怪自己的唐突和不理智。 做鬼之后我喜欢随心所欲,但这并不代表能够逾矩。 “不管怎样,谢谢你,沈衡。前世我孤独的死在了水里,这一次有人在我身边拼尽全力救我,我十分感激!”我真诚对他道谢。 我后退一步,表达了我的疏离避嫌之意。 见状,他叹了口气,说道:“先走吧。”接着带头走在了前面。 我默默的跟在后面,但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喵喵公主大约以为我必死无疑了,并未追上来,我同沈衡很顺利的就走出了结界。 一出结界,外面的世界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灼灼其华的桃花林,同身后瘴气弥漫的密林天差地别、恍如隔世。 桃花,流水,阡陌,这让我想起了晋人五柳先生那篇《桃花源》,谁能想到这蜘蛛精能把老巢安在这么一片世外桃源旁边! “这里是哪里?”美景当前,心情爽朗,我轻松的问道。 “这里是扶摇山下的桃花渊。”沈衡答道。 扶摇山?这里就是当年九幽郎君捡到扶摇的地方?我突然想到前不久阴沉着脸去跟九幽郎君一刀两断的扶摇,啧啧啧,这里就是孽缘开始的地方? “你的伤没事吧?”沈衡在我身后突然说道。 伤?什么伤?我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他抬起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往上一抬,嘶~脖子处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被喵喵公主的蜘蛛丝好一顿勒,差点见了佛祖。 他低下头仔细瞧着我的伤势,我扒开他的手倒退一步,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以为意的笑着说道:“不碍事的,老身糙惯了,这点小伤不必放在心上。” “嗯。”他放下手,在身侧虚虚的拢了拢拳,轻轻答道。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我侧了侧脸,放下手的时候碰到了胸口口袋里的东西,突然想起紧要事。 “奥,对了,这个,你知道怎么用吗?”我掏出怀里那个拼死也要拿到的镜子交到沈衡面前。 他接过去低头看了看,略沉思,说道:“这是阴阳八卦镜。” “阴阳八卦镜?”我问道。 “嗯,上古人皇伏羲大帝创造了阴阳八卦理论,阴阳互换互通,穷极天地变化之大观。其后共工姜氏怒触不周山,天柱断裂,急需一人炼石补天,这使得伏羲大帝与妻子女娲被迫分离,为了一解相思之愁,伏羲便打造了一阴一阳两枚镜子,透过两枚镜子可以互相看到对方的样子。” 我已经见识过它的神奇了,问题是…“你知道怎么用它吗?” 他翻来镜子背面看了看,指着上面的凹凸花纹对我说道:“你看,这是上八卦。阴阳两镜背面分别刻有上八卦和下八卦,合为先天十六卦。这上八卦对应的就是阴.镜,要想使用,只要推演其背后的卦象到聚星即可。” 沈衡此刻的样子像极了村头传道授业的先生,而我像个好学宝宝一样认真听着、频频点头。 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这见识还不如一毛头小子,委实惭愧的很! 沈衡修长莹白的指头在镜子背后一阵拨弄,接着就见镜面如同我在山洞里见过的那般变幻。 里面出现了那边的场景,周围所有的,不管是妖是魔还是人鬼,都跪倒在地的场景。 比武已经结束了?那他们跪的就是镜子的主人老蜘蛛精了,我内心一凉,丘山输了? 是因为我?! 第33章 沈兄 我焦急万分,恨不能现在立马飞过去了解情况。若丘山丢了尊主之位,那他,他还好吗?一张脸急出了千变万化状。 我拉着沈衡就要赶回去,沈衡拦住我说道:“先等一下,师兄他们还没出来。” 我:“???”我满脸疑惑的看着他。 “师兄他们同我一起来的,只是他们比我晚一步,你没看到他们。你掉下悬崖后,他们便在后面负责帮我们缠住那蜘蛛精,不让她追来。” 悬崖?对了,我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我原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下面的一汪湖水堪堪接住了我。 老身活了百岁了,已经够本了,自是没什么不可的。可是沈衡他,他怎么敢随我跳下来的? “沈衡,你,你怎么敢跳下来救我的?万一下面不是湖水,那你岂不是要随我一道赴死了?”我抬头看着他,问道。 闻言他愣了一下,撇开眼神,神色不太自然,“我知道下面是湖水。我们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曾路过那片湖泊。” 原是这样。我点头。 沈衡虽然素日里有点草率在身上,但涉及性命攸关的事,没把握的他定不会干。 既是这样,又何必做这副不自然的形容,我搞不懂他。 我低头瞧着他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也是一缕一缕的。这里虽没有酆都那么大的阴风,但到底不算暖和。既然要等蜀山一行人,那便坐下来边烤火边等吧。 我从桃林里捡了许多枯树枝堆在一起点燃,然后让沈衡围着这一堆燃烧的枯枝烤干身上。 我是鬼魂,对我来说衣服湿不湿的没甚区别,但是沈衡坚持让我也一起烤火。人家一番好意,我也只能不辜负的坐了下来。 我一坐下来,沈衡便开始当我面脱衣服。 我:“……” 我叫苦不迭、尴尬非常,沈衡对我还真的是从不设男女大防。罢了罢了,全当是小辈在长辈面前的不拘小节了。 我端出一副慈祥的姿态,在看与不看之间选择了前者,反正当事人沈衡都未曾介意我的在场,我又何必做那矜持扭捏状。 因着之前的一番受伤,加之冥界食物的匮乏,沈衡在这里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因此便免不得消瘦憔悴了许多。 单薄的中衣贴在身上,能清晰的看到突出的骨骼,越发凌冽如刀削般的下颌线,修长的脖颈,凸出的锁骨,松散的中衣领口处暴露出一道刚愈合的狰狞伤疤。 我内心惶然,沈衡被折腾成这样,这其中少不了我的一份功劳。 做鬼亦要懂得知恩图报,我主动接过他脱下的外袍,替他举着放在火边烘烤。 “无忧,这蜘蛛精为何偏要同你过不去,将你抓到此处?”沈衡在我旁边问道。 我噎了一噎,抓我的理由倒是很充分,只是一个为情一个为权,我不知怎样才能取舍有度的娓娓道来。 我想到那老蜘蛛精连别人喊他的辈分都要跳脚,定是个心胸狭窄的,若让他得知有人知道他的尊主之位来的不正当,那可能给沈衡引来不必要的杀身之祸。 于是我选择将这个理由安在男女情事上,“唔,无非是那小蜘蛛精看上了丘山,而丘山却一颗心执着于我,小蜘蛛精浸在醋坛子中体味了一番情伤,于那心肝大恸中生起了对我的怨恨,于是便对我起了杀心,将我绑到这里。” 沈衡闻言默了一默说道:“那你对丘山是什么想法?” 这话问到关键点上去了。 我对丘山,过去是没有想法的,可这往后…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阴阳镜,这往后我将永远欠着他的情,内心难得安稳。 “丘山…我欠着他的情分,若有机会能还,那我便还一还他。”我说道。 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会是一个公平且圆满的结局。 沈衡看着我,瞳孔中倒映着火光,白皙的脸上因温暖而有了一点颜色,他开口刚想说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阿衡,你们没事吧。” 我越过沈衡的身体,看到背后徐若雪他们赶到了。 我将外袍放在沈衡手里,对着来人拱手感谢道:“洛公子,徐姑娘,蜀山的各位道友,多谢搭救,无忧,感激不尽。” “不用多谢,你们没事就好。”徐若雪柔柔的对我说道。 “师姐,你们没受伤吧?”沈衡转过身来,对着徐若雪问道。 “有大师兄领着,我们自然无事。倒是你,吓死师姐了,那么高的悬崖说跳就跳,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徐若雪一脸担忧,嗔怪道。 “嗯。”沈衡轻轻的答道。 他俩郎情妾意,互诉担忧。我在一旁尴尬的无处安放眼神。 只能看着洛风说道:“洛公子,无忧还有急事,便先行告辞了。” 我还是不打扰他们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回去,我心里装着丘山的事儿,也无暇顾及其他。 “我跟你一块儿回去。”我刚转身踏出一步,沈衡抓住我的手说道。 这一抓给我抓得心神晃荡,我皱眉低头看着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眼中满是提醒意味。 再不设男女大防,但也好歹收敛一二啊,当着徐若雪的面,这让老身如何解释。我已经不敢看徐若雪的脸色了。呵呵干笑着,手上暗暗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那个,沈兄,不用了。我去处理男女情事方面的纠葛,你们在场怕不太方便。呵呵。”我道。 他皱眉。 “告辞,告辞。”我眼观鼻鼻观心,始终敛着目光,不敢看众人的神色,不等他再说话便匆匆离去了。 第34章 等上一等 我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走在路上,心里祈祷,丘山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你的情意我永远也还不了了。 正在这时,怀中的阴阳镜突然响了起来,“无忧,无忧。”焦急的声音。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丘山?! 我惊喜的掏出镜子,看到镜中的丘山,高兴的咧开嘴,“丘山,你没事吧?” 丘山眼神淡了淡,若无其事的说道:“没事。你现在在哪里?可还安全吗?” “嗯嗯。”我点头。 “我在回去的路上,我们见面说!”我道。 “好,我在扶摇这里等你。” 言罢,我更加加快了步伐,脚底生风,足下生火。 及至我赶到妖怪客栈时,已是四五个时辰之后,一路上我一口气没敢歇,还好是魂体,若是凡人之躯,那脚底少不得磨出几个水泡让我疼上一疼。 扶摇现在门口遥望,看到我的身影后,迎上来激动的都快哭了,“无忧,你终于来了,你没事儿吧?我回来时就不见你了,四处打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儿,还是丘山过来告诉的我实情。着实太凶险了,你可有伤到哪里?” 扶摇拉开我的手左瞧瞧右看看,将我上上下下仔细巡了一遍,见我没大事便放下心来。 “我没事。区区一窝蜘蛛精能奈我何?我光在你这客栈里都不知打死多少只了!”我大言不惭。 “你就吹吧你。”扶摇戳了下我的脑袋。 话音刚落,丘山走出了客栈,他看着我,脸上掺杂着担忧和一丝欣慰,“无忧,你可回来了,我在镜中看到你被蜘蛛丝勒住脖子,急得恨不能冲进去救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啊?你被勒脖子了?刚才没检查那里,快抬头给我瞧瞧怎么样了?”扶摇闻言着急的说道。 “没事儿,我没事。是沈衡带着蜀山的人将我救出来的。”我对他俩说道。 “他?”扶摇一脸不可置信。 我点头。 “好了,我们先进去说吧。”丘山在一旁说道。 一踏进客栈,金乌郎君就嚎着,忽闪着翅膀扑了上来,“嗷嗷,姑娘,吾以为你抛下吾再也不回来了呢!” 一时煽情异常,感人肺腑。 “郎君。”我淡定回道。 “嗯?”金乌郎君正用翅膀抱着我的腿。 我:“你踩到我的脚了。” 金乌郎君:“……” “抱歉抱歉,吾太激动了。”他抬起前面那只爪,爪子在空中虚虚的抓了一抓。 “姑娘,你可回来了,这样在下便可以放心走了。”许仙看着我说道。 走?我疑惑的看着他。 “你要去哪儿?”我问道。 许仙:“刚才尊主…丘山大人过来告诉在下,有娘子的消息了,她去了北边的鬼域。” “鬼域?”那可是北方魔族之国呀,我不放心的看着他。 “放心吧,我会派几个人跟着许公子,保他平安。”丘山在身后说道。 我回头看着他,“谢谢你,丘山。” “你我之间不用言谢,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会尽力做到。”他低头对我说道,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宠溺。 我…我受之有愧。 “丘山,比武…你的尊主之位…”我不知该怎么形容,忐忑不安的问道。 “一个尊主之位,丢了便丢了,没甚大不了的。”语气十分轻松,不以为意。 但我知道,这些年他把阳间未尽的政治愿景全部倾注于这酆都,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的心血,一朝拱手让人,他怎么能不难受。 “对不起,丘山。”我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难过的说道。 “说什么对不起,应该是我说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受这些罪。”他泰然的说道。 坦白讲,丘山是真君子,光明磊落,心胸坦荡,一身无人能及的本领,长相也是龙凤之姿。这样的男人,大概也就是我这种审美畸形的老太婆能不动心。 “对了,那柄镜子,你是怎么得到的?它不是在老蜘蛛精身上吗?”想起怀里的那柄阴阳镜我问道。 “我趁他不备夺来的。” 原是这样。老蜘蛛精此刻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对于丢了镜子这种小事,他大约不会计较。 丘山连尊主之位都拱手让给了他,他送上阴阳镜也是应该的,哼! “哎呀。你俩就别站在这儿说了,去里面坐下,我们商量一下未来的事儿。” 扶摇一脸的暧昧,推着我俩往里走。 许仙已经等不了一时一刻了,即刻便要告辞离开,我担忧的嘱咐他若找不到便早点回来。许仙颔首,临走前认真的看着我说道:“姑娘,这些日子多谢照顾,来日定会找机会相报!” 我内心眷眷然,相处了这么些日子,突然说告别,还真有点不舍。 送走许仙后,我失落的在外面站了一会才往回走。 许仙走了,沈衡也要走了,往日里嫌弃他俩给我添麻烦,现下倒生出了空落落的感觉。 “好了,收起你的失落,丘山还在等你呢。”扶摇在我耳边说道。 唔。 我进去坐到丘山身边,轻轻说道:“以后你怎么打算?” “我打算去黄泉之地,盖一座茅屋,开垦几亩荒田,在那种满绛珠草。到时候,便是看在绛珠草的面子上,你也能多多去看望我。”他狡黠的笑道。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我内心却是一酸。 “嗯,那我到时候便不缺瓜子吃了。”我强颜欢笑。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突然站起来说道。 我懵然,看着他。 “去哪儿?”我问。 “去饕餮娘子那里,陆甲回来告诉我,你在那儿吃的特别欢喜。我讨你欢喜那么久不得其法,竟早不知有此门道。若早得此法,佳人之心是不就属于我了?”他开玩笑的说道。 陆甲就是倒霉蛋,丘山身边的小鬼兵还有赵乙,李丙,陈丁等等,倒霉蛋排在天字一号位。 金乌郎君一听说有吃的,两只小眼睛都射出了细细的精光,高兴的一跃跳到了我的膝盖上,昂着头对着我说道:“姑娘,吾不能让你再离开吾的视线了。因此吾打算同你一起去!” 我叹息,许仙虽走了,但我的麻烦并未尽… 我带着金乌郎君同丘山一同出门,路上我问丘山,若他不当尊主了,那他手底下的小鬼兵倒霉蛋他们怎么安排的? 丘山回道:“若他们想要投胎便去投胎。若不想,我在冥王那里还有点面子,我可以为他们求几个鬼差职位。” “丘山,你为何不去投胎?” 大仇已了,他的执念已散,此时正是投胎的好时机。 他扭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我说道:“我还想等上一等。” 闻言我一愣,不知如何接话,面上扯出不自然的笑意,避而不答,僵硬的转移话题,“那倒霉…陆甲作何打算?” 他也不同我计较,顺着我的话题说道:“他前世死的凄惨,已对人间失望至极,不愿投胎。” “哦。”我心不在焉的回道。心思全在刚才的话题上,心上仿佛压着一块石头。 到了真香饭馆,饕餮娘子热情的迎了上来,“哟,丘山,大忙人,好久不见呢。” 丘山笑着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说道:“称不上大忙人了,今日来你这里吃最后一餐。” 闻言,饕餮娘子收回手,脸色难得的深沉严肃,“我都听说了,呸!那老蜘蛛精胜之不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最后一招你故意收了势让着他。咱们酆都崇尚力量,没有真本事之人,那尊主之位我看他也坐不了太久。” “大局已定,娘子莫再提这个了。我带无忧来尝尝你的那几道拿手菜,娘子快去准备吧。” 饕餮娘子觑着一双媚眼将我上上下下绕了一遍,我被她眼中的媚丝绕的浑身不自在,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娘子别来无恙。” 在我怀里的金乌郎君也被她媚的浑身抖了三抖。 饕餮娘子尖尖的指甲戳着丘山的胸口说道:“我冷眼瞧着呀,这小娘子的心思不在你这里,你那心思怕是要白白错付了。” 说罢,扭着腰娇笑着进了厨房。 我被她一噎,脸色有点赧然。 “别介意,饕餮娘子这张嘴下从不饶人,但她没别的意思。”丘山低头对我说道。 言罢,他又饶有兴趣的对我说道:“上次陆甲带你来,他不会点,饕餮娘子那几道拿手菜才是酆都绝味,轻易不拿出来示人,这次你定要尝尝。” 这一番话踩中了我的兴趣点,我十分受用的坐下,翘首企盼着即将到来的美味。 正当我被美食勾的放下所有的烦心事之时,门口响起一道声音。 第35章 恩怨纠葛 门口那道声音十分熟悉,我回过头看去,后背发麻,这不是巧了吗?是沈衡他们。 门口的沈衡看到我们也是一愣,目光深沉,难辨心思。 “无忧。”他开口说道,嗓音有点沙哑。 “真巧啊,蜀山的各位道友,洛公子,徐姑娘,沈…沈兄。”我起身,坦然的说道。 蜀山众人向我回礼,同丘山也一一见礼。 沈衡看向丘山,神色淡淡,“丘大人。” “沈公子。” 众人一一落坐。 我感觉这饭馆好像比我上次来时小了很多,拥挤的很,空气也凝滞沉闷。 洛风徐若雪同沈衡坐在我们隔壁桌。两桌人几乎背靠着背,这种距离下,即便我有心做那闭目塞听的君子,但也控制不了他们的声音晃晃悠悠,盘旋三巡后飘入我的耳朵。 洛风:“阿衡的主意不可!” 徐若雪:“为何不可?” 洛风:“我们不能逆天意而为之,若雪,你还是乖乖去投胎吧。” 隔壁一阵沉默,隐隐有徐若雪的啜泣声。 平复良久后,徐若雪说道:“那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洛风:“天命如此,我们都得接受。” 好家伙,我感觉此刻洛风头上闪烁着四个大字—正道的光。好一个正气凛然,决不徇私。 奇怪的是,在这过程中,沈衡一直未发一个字。 徐若雪:“大师兄,你就如此狠心吗?” 洛风:“若雪,我们修道之人都知道,若私自打破三界的规则会遭到反噬的,到那时候,后悔都晚了。你盘桓在这儿这么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 洛风的声音小了下去,“可若想要硬闯冥殿修改生死簿,那我是绝不会允许的。” 徐若雪柔柔的委屈的声音响起:“大师兄…” 洛风:“好了,我心意已定,不要再说了。你们两人也不要再起那个心思了,行不通的。我也是为你们好。” 唉~我内心替他俩叹了口气,好一对苦命鸳鸯,好不容易团聚了,可想法却得不到同门的支持,没有蜀山的助力,想要修改生死簿那是难上加难。 “无忧,无忧~”我想的出神,丘山连唤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 “唔,怎么了?”我问。 “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我心不在焉的夹起一筷子送到嘴里,霎那间给香迷糊了,“这是,这是?”我惊喜的问道。 “荷叶蒸肉。”丘山笑着说道。 “这是饕餮娘子取了阳间第一茬出的荷叶嫩叶,垫在蒸笼上,上面放上她秘制的腌肉同新鲜的莲子,最后再盖上一层荷叶,上锅蒸煮半个时辰。最后出来的肉上既有调料的辛香又有荷叶的清香,肥而不腻,嫩而不柴。” 唔,唔,我边听边感动的点头,好久没尝到过如此美味了,大快朵颐四个字在离开我百年之后又重新魂归附体了,呜呜呜。 “慢点吃。”丘山说道。 “唔,丘山,饕餮娘子真有一双巧手呀。”百忙之中,我腾出嘴来说道。 此时美食早就占据了我全部的神思,其他的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眼瞅着一道又一道美食端上来,脸笑的如同三月的芳菲,夭夭灼灼。 正当我吃的不亦乐乎,品尝到不知道第多少到菜时,饕餮娘子急急的走了进来,对我说道:“哎哟,小娘子快去后院看看吧。” 我不明就里,一脸懵的问道:“怎么了?” “你带来的那只宠物,同我养的毕方打起来了呀!” 我一愣,宠物?金乌郎君吗?对了,我只顾着吃饭,忘记了金乌郎君的存在,他从刚才坐下开始就不见了。 我赶紧起身冲到后院,咬牙切齿,这家伙一时不给我添乱就浑身发痒! 等到我到了后院时,他俩已经打的难分难舍,后院里一地鸟毛,还有几片在空中飘飘忽忽游荡,及到我出现,踏踏实实的落在了我的头上。 金乌郎君那本就秃了的毛此时更难堪形容。 我冲过去试图将他俩拉开,这边手刚碰到金乌郎君,就被对面的毕方狠狠嘬了一口,嘬的立时痛呼出声。 金乌郎君见状更加发了狂,甩开我的手就冲了上去,一只脚杵地,另外两只连蹬带踢的,给毕方打的差点翻了白眼。 我想到这毕方是饕餮娘子养的,就算不给毕方面子,也需得给饕餮娘子面子,赶紧上去拦着金乌郎君,别给人整的归了位。 金乌郎君停了手,但嘴却没停下,依旧骂骂咧咧不断,“呸,你们毕方老祖当年就是个软蛋,软蛋生软蛋,子子孙孙无穷尽,生到你依旧是个软蛋,还想欺负吾?看吾不把你的毛拔光了。”上上下下问候了人家祖宗十八代。 我瞅了眼金乌郎君,心道,被拔光毛的恐怕是你吧! 那毕方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吐着舌头,兀自翻着白眼,眼瞅着是有一气没一气的,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饕餮娘子赶过来看到他的样子心疼不已。直对我言说这毕方平时如何如何乖巧懂事听话,是她生火做饭的一个好帮手,绝不是故意惹事生非之鸟。 我懂了,言下之意,是金乌郎君挑的事儿。说实话,我也这么觉得!于是把金乌郎君拉到了墙角,唬起脸,十分严肃的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金乌郎君一番衔冤负屈的陈情,我听明白了。原是金乌郎君刚到饭馆便闻到一股醇厚的酒香,不觉食指大动,馋虫上脑,便顺着这股酒香寻到了后院。结果在后院同这毕方撞了个正着。 这毕方一族同金乌一族有着十分深的渊源,而这渊源说起来是世仇也不为过。 原是当年毕方同金乌都曾是两只脚,那毕方老祖是个赌鬼,最喜欢到处同人下赌约,结果在同金乌老祖下赌的过程中输了个精光,甚至连自己的一条腿都赔上了。 从此以后毕方一族就变成了一条腿,而金乌一族则成了三条腿。此事使得毕方一族一时间成了三界的笑柄,这番嘲笑久久不能停歇,竟绵延了数万年之久。 是以只要是双方相碰,就定会有一场大战。 我听着金乌郎君的切切陈情,一通分析,此番倒还真怪不得金乌郎君。 两族的恩怨纠葛说起来是毕方老祖咎由自取,且前辈们的恩怨不应延续到后代身上。那毕方将气撒到了金乌郎君身上,实在是说不过去。 不过金乌郎君也没让它讨得便宜,嘴上和脚下都没留情,将毕方收拾了个不轻,也算是给了他教训。 是以,我得出结论,此事理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双方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 饕餮娘子看在丘山的面子上勉强同意了我的想法。 金乌郎君拿出气度,主动向缓过来的毕方伸出了一只爪,准备握手言和。 毕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单脚,气氛一时又尴尬了起来,毕方一副不堪受辱的表情,眼瞅着是风雨欲来,大战在即。 我一把抱起金乌郎君,呵呵赔笑道:“此事到此为止,娘子和毕方郎君大度,感谢感谢。”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回去,就在客栈的转角处,好巧不巧的,我听到了墙那边的聊天声。 我原不是个喜欢听墙角的人,实在是进退两难呀,退回去怕是又要开战了。少不得尴尬的立住了。 “师姐,你放心,改生死薄的事没问题。” “可是,大师兄他。” “没关系,即便是大师兄不管,我们依旧能完成。” 啧啧啧,真是不要命呢,正所谓温柔乡既是英雄冢,我摇头叹息。 “好,那我听你的。” “嗯,师姐,别哭了。” 没想到闷葫芦沈衡也能如此温柔的安抚人。 他俩走后,我从墙角拐了出来,捋平了面皮,淡定的走回了客栈。 一坐下,丘山吃惊的看看我,再看看更秃的金乌郎君,问道:“你打他了?” 我:“???没有呀!” “那你头上怎么插满了鸟毛?” 我:“???” 话音刚落,客栈众人终于憋不住笑了。我嘴角抽了抽,面皮紧了紧,联想到刚才一进客栈众人微妙不可言说的表情,我现下只想问饕餮娘子要口锅将金乌郎君炖了! 第36章 没用的嫩皮小生 我这边一直想起沈衡要赴死的举动,心下不是滋味,便有点食不知味。 好在金乌郎君吵架吵的饿了,将桌上的残羹冷炙风卷残云般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倒是一点也没浪费。完事后,拍着又秃又圆的肚皮,心满意足。 正在此时,蜀山中一个十分清秀年轻的小弟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开口问我道:“姑娘,你这宠物是哪里买的?好生有意思!” 我唬了一跳,心道,完了。 果然,立时他那边就响起了哀嚎,金乌郎君怎能忍受这种折辱,跳到他身上就猛抽,招招往脸上招呼。 不多时,原本清秀的模样就不见了,两腮鼓成了两个小馒头。 我心道,年轻就是好,初生牛犊,少不经事,口不择言,让金乌郎君给他上一课吧。 见状洛风起身同我道:“谢姑娘,玄凌没有见识,出言辱没了姑娘的朋友,还请姑娘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你的朋友住手吧。” 洛风的面子当然得看!我拦住金乌郎君,捏住他的鸟喙,生怕他那张毒舌骂出难听的话,将局面搞的更加混乱。 “多谢姑娘。”洛风道。 我将金乌郎君好生安抚好,其余众人被此场景唬的皆不敢再多言,埋头沉默的吃着饭。 正在大家都被饕餮娘子的美食哄的十分圆满之际,突然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众人的目光霎时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门口站着的是一位娇俏的美人,一身绛红的紧身劲装,勾勒出美好的线条,发髻高挽绑着同色系的飘带。一双美目含着一汪清澈的泪水,飘过众人的身上,在扫到丘山时,目中震荡,星光闪烁,最后堪堪定在了丘山身上。 哟,这不是喵喵公主吗? 一想到她亲手将我推下了悬崖,我便心中戚戚然的同时带出了一丝忿然,瞥过眼不愿看她。 “丘山。”楚楚可怜的一声,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 我看了眼丘山,他表情淡淡,没有说话。 “丘山。” 她急了,拔高了声音配合着跺脚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她跪在丘山的身边抬头看着他,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丘山,对不起,你…你不要怪我,是我父王他逼我如此干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丘山面无表情的将衣摆从她手里抽出来。 “哦?那将我推下悬崖也是老蜘蛛精逼你的?”我把玩着手指,在旁边悠悠然说道。 我觉得喵喵公主哭的委实不够热烈,就这点子毛毛雨能打湿谁的心?需得老身来替她好好火上浇油一把! 闻言丘山一愣,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皱眉看着喵喵公主,眼中射出骇人的寒光。 “你将无忧推下了悬崖?”丘山语气低沉冰冷,将喵喵公主冻的抖了三抖。 喵喵公主被他的目光吓得一退,摇着头说道:“没有,丘山,我不是,都是她诬陷我的。” 她葱白的指尖指向了我,好大一盆脏水就泼到了我脑袋上。 我寻思这喵喵公主果然是被老蜘蛛精溺爱过头了,脑袋也忒简单了点,扯谎也不看看场合。 就这么不巧,幸得上天垂怜,那天在场的所有当事人都挤在这小小的屋子中,随便拎出一个都能帮我戳破她的谎言。 我翘着二郎腿,摆呀摆,淡淡的说道:“我有没有诬陷你,问问在场的任何一个就知道了。” 其实我根本不用辩解,丘山自然是信我不信她的,但老身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害了人还好意思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脸皮倒是遗传了个十成十,同老蜘蛛精一样的不要脸! 喵喵公主闻言,这才仔细看了看在场的众人,脸色煞白了几许,颓然的坐在了地上。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精神为之一振,站起身来指着我对丘山说道:“丘山,你为了她放弃了尊主之位,你可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不需要知道,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丘山淡定的答道。 “好一个自愿!”喵喵公主被气的怒火上头,一张脸红红白白,煞是精彩。 “可我知道,在山洞里时她亲口对我说的…”她接着说道。 我突然预感到了什么?站起来想阻拦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喵喵公主脱口而出,“她说她喜欢的是那个没用的嫩皮小生,不是你!”手指转向了沈衡的方向。 此言一出,在场一片寂静。 我汗颜!这个“没用的”仨字是你自己自作主张加的吧! 喵喵公主所指的那个没用的嫩皮小生闻言看向我,眼中神色复杂,有疑问有不解有震惊有尴尬。 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喵喵公主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控诉中,颇为默契的将目光落在了区区不才在下身上。我松松散散的扫了一眼,真是五味杂陈、心思各异、气象万千的眼神呢! 感谢喵喵公主,让我有生之年又体味了一把木秀于林、众目所归、高处不胜寒的凄凄然之感。 被架到了这种高度上,就由不得我再缩起脑袋逃避现实了,众人都在等待我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在万众瞩目中站起身来,干笑着说道:“喵喵公主实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所说的这个喜欢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并非事关男女之情的喜欢。想来做妖的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做人的语言之博大精深包罗万象哈!” 一番解释虽牵强,但在情在理。 喵喵公主抖着一张嘴,脸上的泪痕将干未干,被我噎的都忘了将眼泪挤出来。又羞又恼,一跺脚,气的又如一阵风似的刮出了饭馆。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完这场闹剧,仿佛一时间捋不清我们几个人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我听见隔壁桌的声音,“阿衡,这…”,是徐若雪的声音。 我疚心疾首,无地自处! 沈衡:“她说的不是真的,师姐不用在意。” 多谢沈衡替我解围! “阿衡,修道者若沉溺于情爱会坏了修为的,你好自为之。”洛风的声音。 唉~我叹口气,沈衡是耽于情爱,但可不是因为我,我冤枉呀! 我实在是无地自容了,拉着丘山就要落荒而逃。 金乌郎君正沉浸于饱餐后的美梦中,餍足不已,根本无暇理会我们的闹剧,一听我说要走,开心的一下蹦到我的怀中,满意的又闭上了眼。 我看了一眼洛风身旁的沈衡,经过刚才一闹,我们二人都有点尴尬,视线一碰都不约而同的弹了开。 但我想到沈衡即将孤身一人勇闯虎穴,实在是于心不忍,而且他屡次搭救我,我还未做报答,于是走过去说道:“沈兄,有些事还需从长计议。能否借一步说话?” 沈衡挺尴尬的,徐若雪也挺尴尬的,大家都挺尴尬的,但我已经尴尬习惯了。 愣是在摸爬滚打中练就一身不怕非议的糙皮厚肉。 沈衡站起来,脸色有些不自然,对我点头。 我将金乌郎君一把塞在了玄凌怀里,笑眯眯的同他说道:“好好同郎君谈谈心,也许能让你涨涨经验,见识见识江湖的深浅。” 玄凌骇的面色都白了。 我拉着沈衡到了同一个墙角下,语重心长的说道:“徐姑娘已经找到了,现下这般相处不也挺好的,你又何必硬闯冥殿搭上性命呢?” 他吸了口气刚要说话。我打断他。 “我知道,你十分介意人鬼殊途。但是若你也搭上性命成了鬼,你考虑没考虑过阳间的家人,他们该如何是好?” 沈衡垂目敛眉做神思状,半晌答道:“我答应了她,就一定得做到!” 我扶额叹息,这个死心眼的犟种。 没办法,帮人帮到底,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 “冥王每三个月就会大巡一次冥界,到那个时候大多数鬼差都会跟随倾巢出动,那会儿是冥殿把守最松懈的时候,也是你们最可能靠近生死薄的时候。”我压低声音靠近他,对他说道。 沈衡闻言眼神一亮,一直皱着的眉都捋平了。 “那最近的一次是何时?”他问道。 我掐指一算,大约是半个月以后。 他很高兴,脸色如同冰山消融,我内心却忐忑的如同数九寒天般凉爽。 “无忧,那个蜘蛛精说的。”临走前,他突然对我说道。神色赧然,目光躲避。 我一滞,呵呵说笑道:“假的,假的,哈哈,我当时是为了脱身才那么说的。打了你的旗号,损了你的声誉,抱歉抱歉!若徐姑娘误会了,还麻烦你帮我解释一二。” “那倒没关系。你不用道歉。”他轻声说道。 我:“哦。” 他:“屏蓬放在了缘来客栈,你抽空过去领吧。” 我:“哦。” 他:“无忧,谢谢你!” 我摆了摆手。走了。 第37章 重光 我同丘山双双一起回到妖怪客栈,这情景可把扶摇给高兴坏了,直道事儿成了!好一个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和乐场景。 我摇头,伸手把扶摇上扬的嘴角给捋平了,问她道:“我前番也没顾得上问你,你同九幽郎君的事情怎么样了?这次去,解决了?” 扶摇闻言,自发自的沉下嘴角,忧愁着一张小脸,对我说道:“我刚到那儿时,九幽寻死觅活的,一会儿要吊死在那笼子旁边,一会儿又要淹死在园中的池塘中。” 我嘴角抽了抽,那笼子吊的不到一人高,池塘的水更是刚刚没过膝盖。这九幽郎君,在细节方面处理的如此粗糙,难怪得不到扶摇的心。 “见我不为所动,他便改了策略,痛哭前番对我的种种伤害实是他猪油蒙了心、眼屎糊了眼,他已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保证绝不再犯,希望我既往不咎。” “你信了?”我道。 “自然不信。我同他缘分已尽,再强求也是无用。前番种种我已原谅了他,他的任何举动都再也不会引起我的波澜,我们再无可能。我将这话同他说明白了,闻言他默了半晌,难得的认真,只问了我一句“扶摇,你可曾喜欢过我?”” “你怎么说的?”我也甚是好奇。 “喜欢过。” 唉~我叹了口气,终究是错过了。在眼前时不知珍惜,人都走了再做那副深情状给谁看?!这九幽纯纯属于活该! “而且,我现如今…”扶摇欲言又止,面色上浮起一丝不自然来。 “现如今怎么了?”我问道。 “唉,你别问了,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她掩饰起自己的不自然,正色道。 唔,神神秘秘的。 在酆都这边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我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况且我思念忘川已久,不日便告辞启程离开这里, 我去缘来客栈牵屏蓬时,沈衡看着我,神色有点复杂,犹豫的开口问道:“无忧,你同丘山,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但我已经心领神会。 我想起了他那天在饭馆的神色,他大约是误会了什么,“没有,他去黄泉了,而老身要回无忧渡了。” “嗯。”他低低的答道。 我最后再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此生可能再不会相见了吧。 若他事成,那以后便会和徐若雪在阳间过着幸幸福福的小日子。 若不成…,算了,我不敢深想。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的话,便骑着屏蓬离开了,离开时,我对他说道:“你要做的事不易,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我无忧渡。” “好。”他答。 来时是三人,回去时只有我同金乌郎君了。不得不感叹时间如白驹过隙,世事犹如白云苍狗、野马尘埃。 行到赤水之地时,我看到三千里曼珠沙华绵延不绝,想起当日我们驻足在此地的欢声笑语,内心忍不住生起了沧海桑田之感。 半月时间,我的内心却仿佛…换了人间。 若有来生,我希望月下仙人给我的姻缘是一击即中的,而不是数段颇为伤情的结局。 我也…想体会一把圆满。 回到无忧渡后,我便风风火火的赶到奈何桥上询问婆婆,若妖精喝了孟婆汤该如何是好? 得赶紧把金乌郎君这个大麻烦也送出去! 婆婆愣了一愣,问道:“妖精喝这个做什么?” 我也呆了一呆,不好意思的说道:“大约是因为嘴馋吧,哈哈。” 婆婆:“……” “这千万年间老身还从未遇到过这种奇事,因此也不知如何解。”婆婆说道。 我:“唉…” 看来金乌郎君还要在我那儿赖上一赖。 罢了,罢了,现如今我已经惯会处理此等麻烦了,倒也不似以往那般大惊小怪、担不住事儿的样子。 回到客栈门口时,必安哥和无咎哥早就等在了那里,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人,我以为是要来解忧的鬼魂,走近一看竟是倒霉蛋,他在后面笑盈盈的看着我,奇了。 “无忧,见你无事,我们就放心了。”必安哥说道。 “是啊,无忧,你不知道你在酆都的这段时间,你必安哥天天的唉声叹气,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抬头纹都多了两道,生生的将自己的岁数又抬高了千把岁。”无咎哥看着我,笑着揶揄道。 必安哥这次罕见的没有杵他一肘子,反而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无忧,我们听陆甲说你被蜘蛛精绑了去,可有受伤?” 我摇头,在他们面前原地转了一圈,表示我现下稳健的很。说起陆甲,我问道:“陆甲怎么在这里?” 见我终于提到他,倒霉蛋朝我一拱手,“姑娘。” “丘山去黄泉之前替他求了个鬼差的职业,现下先跟着我们二人历练历练。”必安哥说道。 我看到倒霉蛋的样子,身上的红色还未完全褪去,心下有点恍然。 希望丘山一切安好!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我比之之前忙碌了许多,实是因为耽误了一些时日,便多累积了一些未及处理的冤魂。 没事儿干的时候,我便蹲在门口晒晒太阳,咳咳瓜子,看看话本子。 日子明明过的很充实,但不知为何内心总觉得缺了一块。 那日正当我在路上采集着瓜子之际,我突然想起饕餮娘子给我的秘方,心下一喜,就着急忙慌的赶了回去,将厨房收拾了出来,在里面一顿叮叮哐哐的大展拳脚。 但我前世于厨艺方面就是个不开窍的,现下更是笨的离谱,在我折腾了三日差点将无忧渡掀翻之后,我认命的承认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屏蓬和金乌郎君在我第无数次失败后,终于放弃了对我的期待,各自看了看自己饿扁了的肚子,忧愁的找地方发泄悲伤去了。 我瞧着他们一日日的面黄肌瘦,实在心下有愧,尤其是金乌郎君,本就是一副不堪的形容,现下更是狼狈不已。 他们跟我一场,我总不能让他们遭此横罪,因此我便时不时的去鬼市上帮他们买点吃的东西。 这日,由于我在喝孟婆汤方面越来越懒怠不上心,于是婆婆持着汤亲自打上了门。 “无忧,开门!” 彼时我正翘着腿看话本子,正看到书生同小姐历经千难万险终成正果,婚后你侬我侬的温馨场景。 最近我爱极了这种大圆满结局的话本子,偏偏世面上流行的是求而不得、一方离去留一方伤情或者双双殉情之类的虐心虐肝故事,因此无咎哥给我搜集的很是个费劲。 我打开门,笑脸相迎婆婆。 “婆婆,怎么了?” “无忧呀,自从酆都回来后,这孟婆汤你就喝的不积极,总是推三阻四。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有什么烦心事同婆婆讲一讲,别自己闷在心里。” 我接过婆婆手中的汤,一饮而尽,笑嘻嘻的说道:“哪有什么烦心事呀,不过是执念未散,喝不喝的都一样。” 婆婆将那声叹了百年的气又拉回来重温了一遍。 我也将那副忧愁不已的面孔重新摆出来重温了一遍。 正在我俩相对叹息、一筹莫展之际,金乌郎君迈着贱嗖嗖的步伐走了过来,嗓中还吆喝着:“姑娘,昨日买的枇杷果委实酸了些,把吾的舌头都酸倒了。你定是又受了那黑心鬼贩的哄骗,下次带吾去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我忧愁的面孔还没来的及转换尴尬的面孔,就见婆婆望着金乌郎君一愣,脸色突然一变,皱着眉,眼中情绪仿佛带着遥远的记忆,越过千山万水涌现了出来,声音略微颤抖的说道:“你是……重光?” 第38章 送回阳间 闻言金乌郎君的脚步堪堪定在了原地,一双小眼睛疑惑的看过来,“姑娘还有别名吗?重光倒是听起来比无忧好很多。” 我:“……” 婆婆皱着眉,将金乌郎君上下仔细打量了打量,摇着头说道:“不对,你不是重光,重光千万年之前就已经仙逝了。而且重光极重仪表,绝不会如此不修边幅、毛…毛不蔽体。” 我嘴角抽了抽,若说极重仪表的话,那定是认错了,我想起初见金乌郎君时,那一身常年未洗的羽毛都变成了灰色,使得我一时错认,闹出了许多乌龙。 金乌郎君闻言,放下定在空中的脚,抬起脑袋傲娇的说道:“吾定然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名不见经传的重什么光,以吾的风华绝代,就是天上的神仙也做得,你不要乱猜了,吾的身份神秘的很,你猜不到的!” 听到风华绝代四个字,我嘴角又抽了抽,都秃成了这样了,大约只能担得起“疯绝”二字。 婆婆摇头,轻轻淡淡的笑道:“重光可不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只是沧海桑田天老地荒,现如今已无几人能记得上古时代陨落的神只。” “婆婆。”我见婆婆神色有异,同平日里完全不同,目光茫然,仿佛陷入了远古的回忆。 婆婆缓过神来,笑着对我说道:“无事,那婆婆先走了,你记得日日过来喝一碗汤。” “唔。”我乖巧的答道。 婆婆走后,金乌郎君着急的飞扑过来,“姑娘,快关门,关门。” 我疑惑不解,这又是怎么了? 我关上门后,金乌郎君背靠着门沿,一脸的胆战心惊,翅膀紧紧捂在胸口位置。仔细看,额头上甚至有几滴晶莹闪烁的汗珠,“姑娘,你说吾被三界通缉捉拿,那刚刚那个人是不是识破了吾的身份?吾是不是要大难临头了?!” 我:“???” 我该怎么跟他解释,这是我情急之下信口胡编的呢? 瞧着他碎心裂胆的可怜样子,我心下有点愧疚,只能和和煦煦的安抚他道:“郎君,刚才那人是冥界的孟婆,并非捉拿你之人,郎君切切可放下心来,在无忧渡绝对是安全的,我可对着三清天大罗神仙保证!” 见我如此说,他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浊气,重又昂着头去吃枇杷果去了。 我呆了一呆,这金乌郎君,恢复的还真快哈。 这日,我坐在门口晒太阳,正自神魂荡飏迷蒙之际,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身影,这身影的轮廓好似有几分熟悉。 我眯着眼瞧不仔细,迷蒙间,嘴里就下意识喊出了一个名字,“沈衡,你来了…” “姑娘。”身影对着我轻轻喊道。 唔,才隔几日未见,称呼上竟如此生份。我心生大大的不满,皱着眉说道:“为何不叫我无忧?” “无忧?”身影疑惑的语气。 “姑娘,在下赵徇,姑娘安好。”他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谦和有礼的拱手。 一番话将我悠游九霄的神思给拽了回来,我睁开眼看到面前之人确然不是沈衡,只是眉眼间极为相似。 心下升起一股难言的失落情绪,摸了摸鼻子,勉力将其压了下去。 “赵公子,有何事?”我正色道。 “在下来这儿解忧。” 唔,原是来活儿了。 我站起身,将他请了进去,照惯例给他奉上了一杯热茶,拿着三渡录坐在了他的对面,开口说道:“这位兄台,请问您有什么解不开的执念呢?大可与在下倾诉一二,许多事情说出来便也就解了。” 他不着急说话,先是优雅的品了一口热茶,折扇在手中轻轻敲着,面上不动声色。 我冷眼瞧着他的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发着一种贵族气质,周身处处透露着极好的教养。这气质同沈衡既相似又不相似,沈衡身上更多的是侠气和修道之人的清冷气质,而他更多的是富贵气。 面对这样一副面皮子,我的心情显得十分微妙难言。 茶喝到半盏,扇子也已敲了几十下。大约终于省的自己是来干嘛的,他慢悠悠开口道:“在下赵徇,临安人士,乃是当朝六王爷。” 嚯,好家伙,还真是个富贵滔天的龙驭上宾。倒不知富贵人士能有什么执念,我竟不知这天底下还有王爷得不到的东西,我竖起耳朵细细听来。 “本王年轻时,一次兴之所至,出宫游湖,就在这游湖的过程中偶遇一女子不慎落水,我便出手相救并与该女子结下了一见钟情的情缘。可谁知该女子是刘丞相家千金刘韵韵,并且是早已定下的秀女人选。选秀之日我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不被皇兄所看中。可是事与愿违,她不仅得了皇兄的青眼,而且宠冠六宫,一时风光无两。” “我们两处相思,一处忧愁。彼此互望着对方却是可望而不可即,这种痛苦我们一直承受了十多年。直到前段时间,我卷入了夺嫡之争,被人揭穿往事,诬告我与韵韵私通。我虽深爱着韵韵,但我们一直谨守本分从未逾矩。可是皇兄却因此心生疑窦,一杯毒酒赐下结束了我荒唐的一生。”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陷入痛苦的回忆中难以自拔,双目圆睁,紧紧握着拳头,那把折扇在手里都要捏碎了。 “我不甘心。我与韵韵清清白白,却遭人如此陷害。我甚至不知我死后,韵韵过的如何。倘若我的死能打消皇兄对她的疑虑,那我甘愿赴死。可是倘若我连累了她,她过的不好,或者同我一样的境遇,我怎能放心投胎?” 唉~我深深叹了口气,又是一对世间爱而不得的痴男怨女。 “赵公子,这样吧,我安排你回一趟阳间,亲眼看看韵韵过的如何。”我道。 “真的吗?”他惊喜的看着我。 我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本来这也是我解执念的一种方法。 有些执念不过是割舍不下对阳间之人的牵挂,只要让他们回去再亲眼看上一看前世的爱人亲人,尽了心头的牵念之情,执念也就散了。 “不过,不管她过的好不好,你都要答应我,回来后安心投胎。切记,你已变成了鬼魂,于她的现状而言,你已无能为力,万不可起了盘桓阳间干预他人命程的心思。逆天而行,天谴必降,懂吗?”我眯着眼警告他。 这也是我让他们回去可能产生的风险,这份风险不仅我,还有带他回去的鬼差一起担着。 但我始终觉得,世人皆可怜,能帮一个便是一个吧。 第39章 两个故事 赵徇十分感激我,将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就放在了我手里以做感谢。 我心道,到底是富贵养人心性,这含着金汤匙的人行起事来就是体面大方。 既我替他担了份子风险,那这折扇我也收得,便面平如水的成全了他这份子体面。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令我深恨自己当时起的这份贪念,若不是因为这份贪念,我大约也不会在冥王面前挂了号,若不是挂了号,我大约也不会自涉险境,生生赔上了自己的后半生。 我摇动门口的鬼铃铛,这是我跟必安哥他们的约定,一旦我有需要就摇动门口的幡铃,他们就会立时立刻赶来。虽然口头上是这么约定的,但次次都是姗姗来迟。 是以,我不紧不慢的搬了个小板凳蹲在门口等着他们,还顺道抓了把瓜子,拿起了前些时日未尽的话本子。 不一会儿,不远处的浓雾里便响起了鬼差的幡铃,哟呵,这次竟来的如此之快。我这话本子中的故事连一章都没看完。 来人到了跟前,我定睛一瞧,来的竟是倒霉蛋。 “陆甲,这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吗?”我微笑着看着他,顺带塞给了他一把瓜子。如今人家是正正经经的鬼差,我也再不好叫人家的外号了。 陆甲面上有点子羞赧,挠挠头,说道:“谢大哥他们都去幽都冥府开巡游之前的筹备大会了,整个鬼衙就剩我自己镇守了,谢大哥走之前嘱咐我听到铃铛声就来找你,于是我就来了。” 我嘴角抽了抽,这冥王老儿,不但巡游有瘾,开会也有瘾。连我这种微末子的,跟鬼差二字刚刚沾边的商家,每年都要时不时的被提拎到幽都冥府聆听示下。 说正事儿,“陆甲,我这边有个鬼魂,他对阳间尚有一点子拿不出手的痴念,但就这点痴念却生生阻了他投胎之路。为了咱们的业绩着想,少不得得麻烦你带他去阳间走一趟了,他尽了心头的牵念,回来便能投胎了。” 陆甲虽是刚当鬼差,但却是个极有担当且不怕事儿的,听完我一席话立马爽快的答应了。不像我,已经在冥界待了个百八载了,依旧是个没担当的形容。 “没问题,姑娘。”陆甲答道。 我噎了一噎,刚才在心里粗粗打的哄骗他的草稿竟是一个字也没用上,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这厢陆甲一旦子挑起赵徇这个重任,浩气凛然的走了。我目送着他的背影,心里觉得这个小鬼实在是个可塑之才,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那边金乌郎君带着屏蓬就来讨债了,“姑娘,吾同这屏蓬都快要饿死了,你切切需要想办法了。” 我扭头看到桌子上那一堆都快放烂了的酸枇杷,心道,饿死你们也是个正理儿。 我被金乌郎君烦的实在没法,只能揣着一兜子冥币出了门。 临行前金乌郎君细细的教了我一遍同那黑心鬼贩子掰扯的门道,无非是以退为进,他退你进,他进你退等万变不离其宗的真理。我掰着手指头念叨了一遍,领会了个七八成。及到鬼市,便只剩下了个三四成。 于是,我同那鬼贩子掰扯的并非十分顺利。每当我按照金乌郎君教我的,假装接受不了价格扭身要走时,三次里仅能有一次被叫回去。 诚然,我是于演戏方面有所欠缺,但我还是认为根源在于金乌郎君的理论不正确。他没有真正摸透冥界的鬼市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的鬼贩们买卖做的十分的懒散,并非真正的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消磨时光。 正当我同一个鬼贩掰扯他的果子上没上色之际,从我的身侧走过一个人,我眼睛的余光瞥到那人的装扮—黑衣黑斗笠,内心咯噔一下。 这身装扮像极了沈衡刚到我无忧渡时的样子,不会真是沈衡吧?我内心抱着那么一丝猜想,脚步就不自觉的跟了上去。 “嗨,沈衡。”及到清闲处,我大着胆子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管他是不是的呢。 此人听见我的声音,一愣,脚步定住。唔,这个反应八成就是了。 我刚想转到他身前同他说话,就被他一把抓住手,拉着我不发一言的就开始飞奔。 我一脸的不明就里,莫名其妙的就跟着他疾驰。 等到了一处墙角下,他将我一把甩在了角落里,用身子将我堵的密密实实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多日不见,沈衡倒是变得…狂野了许多。 我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头顶的“沈衡”揭开了他的面纱。这个清秀的模样,赫然不是玄凌那小子吗? “姑娘,我可找到你了。”玄凌压低声音,十分开心的说道。 “找我?找我干嘛?” 说起来我同玄凌这小子并无太多交情,除了有着金乌郎君那道恩怨坎儿。莫不是就是来报那两个馒头之仇的?我内心抖了三抖,面子上倒是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波澜。 “有特别紧急的事儿。师哥回了阳间处理事情,他临走前特意嘱咐我,若有紧急事就去忘川找你。” 我扫了一眼我俩现下这个形容,心道,再紧急的事儿也没必要将我堵成这个样子吧。 “咳咳,那个,你先放开我,我们再谈急事。”我咳了咳,轻描淡写的说道。 玄凌皱着眉,十分紧张的说道:“姑娘,我从未一个人来过这都是鬼魂的忘川,我听人家说,鬼魂都特别喜欢吸生人的阳气。所以我…我不敢将自己的气息暴露的太过。” 确是这话,因为我看到他骇的身子都在颤抖。 我抬手安抚了一下他,将他的面纱放下来,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们回无忧渡再说,别怕。” 我将玄凌带回了无忧渡。哄他坐下喝了杯热茶,热茶下肚,他的状态才将将好了一点,面皮上恢复了点红润。 “什么事?”这时我才好问他的来意。 “姑娘,师姐她跑了。”他道。 跑了?跑了是什么意思?“什么?”我疑惑道。 他又喝了口茶,缓了缓,说道:“师姐她同大师兄吵了一架,气愤极了,怒而出走。” 我滞了一滞,徐若雪还真挺喜欢上演这种你追我跑的戏码哈。 “他们为什么吵架?”我问。 “因为大师兄不同意师姐还阳。师姐还阳都是为了他,但是大师兄半点不领情,伤透了师姐的心,于是师姐便哭着跑了。”他道。 我:“???” 等会儿,我怎么听着这个话头,同我以前所知的版本不太一样呢?这好像是两个故事呀。 第40章 真相 我皱着眉说道:“徐姑娘不是同沈衡是一对吗?怎么半地里生出了为了洛风还阳这档子事儿?” 闻言,玄凌噎了一噎,面皮子上染上了点桃色红晕,赧然的说道:“男女情事方面的事我也不太懂。我只知道在蜀山时他们三人最要好,但大师兄更沉迷于修仙之道,所以沈师兄同师姐相处的最多,我们都以为他们私下里好到一处了。可是师姐死后却到了酆都,对着大师兄刨白了心事,直言后悔生前未曾表明心迹,浪费了太多时间。此后定要生死相随,再不相离。” 玄凌到底是个年轻人,面皮子浅薄,其中的许多风月纠葛便点到为止,隐隐晦晦的一笔带过。 但就算是如此遮遮掩掩的一通解释,我也到底听明白了沈衡结结实实做了冤大头这件事。 难怪从在酆都门外看到那本登记簿开始,沈衡的情绪就一直不好,别别扭扭的闹脾气,大约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既如此,那沈衡为何还执意要帮徐若雪还阳?所以,即便是知道了真相,沈衡还是要将那一厢情愿进行到底? 真是…真是…死心眼。 我扶额叹息他的不争气。 这厢徐若雪赌气跑了出来,沈衡又恰巧回到了阳间,所以这个烂摊子还需得我替他收拾?! 我愁苦着一张脸,问道:“那徐姑娘走之前可留下什么话没有?” 玄凌想了想,说道:“师姐是哭着走的,她走之前我隐约听到了什么,你想我投胎我便投胎就是了,左右此生再不复相见之类的话。” 我将收到的折扇在手中啪嗒一敲,既如此说,那徐若雪定是来忘川了,我只要去奈何桥上蹲上一蹲,指不定就有意外收获呢。 我让玄凌等在客栈里,我去奈何桥上问上一问,等上一等。嘱咐金乌郎君定要客客气气的招待客人,断不可怠慢了人家。 玄凌看到施施然走出来的金乌郎君,刚染上桃色的一张俊脸立时变得煞白无比。 忘川到底是我待了百年的地界,许多事做起来便事半功倍、顺畅无比,很快我就在奈何桥头堵到了哭哭啼啼、一副凄凄然形容的徐若雪。 等我将她带回无忧渡时,客栈那小小的四方天地里竟意外的一团和气。彼时玄凌正拿着一串亢木果殷勤体贴的喂着金乌郎君,而金乌郎君则是躺在桌子上一脸的受用无比。 我:“……” 额角抽了抽。 玄凌看到我来了,一脸终于得救的表情,脸色已经由煞白变成了蜡黄,显见的一副受恶婆婆欺负的委屈小媳妇样儿,这可怜见的。 我心下不忍,抬起手给了金乌郎君肚皮一巴掌,你就是这么帮我招待客人的吗?! 我将徐若雪安顿下来,呈上一杯热茶。坐下来的那刻,因着常年的职业习惯,想替她解执念的心思就如同一颗藤蔓悄悄的爬了上来。 其实说起来,徐若雪确是个颇有执念的鬼魂,也算得我的职责范围。只是这个度要把握的十分精准恰当,既不能说的太过将人说走了,也不能说的不到位白白浪费口舌。 于是,我的一番话在心里掂量了七八个来回,那番小心程度比之厨房里掂勺的庖君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觉火候得当时,我十分斟酌着开口说道:“徐姑娘,你做的这番忧愁状是为哪般?不如同老身浅浅说个大概,老身不才,堪堪在这无忧渡解了百年的执念,攒了起子经验,徐姑娘的烦恼兴许老身能帮的上一二。” 她抬起一双含情欲说独无处的美目,包着一汪清澈的泪水,犹如待放的骨朵般香娇玉嫩,“谢姑娘,我自幼同大师兄一起长大,日日受他照拂,便生出了仰慕之情。我知道大师兄一直醉心于修仙之道,因此便将这份情意深藏于心。” “直到父亲定下我同他人的婚约,我才忍不住跑去找他吐露心迹,可是大师兄却劝我遵从父命,伤心绝望之下我选择了跳崖。” “死后来到冥界,我还是放不下心里那份情意。我知道大师兄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酆都历练,于是我便寻摸着去了忘川,我寻思能以这样身份陪着他也是好的,可是他却劝我去投胎。大师兄对我如此绝情,那我也没有滞留在此的必要了,不就是投胎吗,我去就是了。” 我皱着眉听完这番话,长篇大论下来竟然只字未提沈衡,这边一颗芳心挂在洛风身上,沈衡那边却还巴巴的为这颗芳心勇闯地府。 世间男女你追我跑、求而不得的戏码什么时候才能停歇?但凡有个人稍稍停下回头望望,兴许就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但其实我这番话说的不太全面,在这条你追我赶的路上堪堪还多了一位不才在下,沈衡一颗芳心挂在徐若雪身上,我这边却还巴巴的为这颗芳心收拾烂摊子。 为了让徐若雪能稍稍回一下头,我到底是做了这条路上最冤的那个冤大头,牺牲自己成全了沈衡的圆满。 “那沈衡?”我默默的提点了一句。 闻言徐若雪愣了一愣,低着头轻轻的说道:“阿衡,他同我们一直要好,对我…对我也很好,我提的要求他总会尽力满足。” 唔,何止是很好,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徐姑娘,你不会不知道沈衡对你的心意吧?”我悠悠的问道,一双眼睛温温凉凉的看着她。 徐若雪被我一噎,这个表情显见的是知道的。 “他…我知道…可是我…”一番话说的云雾缭绕,隐隐绰绰。 但我明白,感情里最要不得的就是强求,喜欢谁是一种缘分,非人力可转圜。 何止是司命星君有颗九曲连环心,月下仙人洞府里弯弯绕绕的那些红线亦是让人捋不清也琢磨不透。 “徐姑娘,这世上辜负一个人的心意很简单,但付出心意却很难,沈衡对你的那番心意天地日月可鉴至真至诚,你纵是无法回应,但也万不要草率做决定,白白浪费了他的苦心。你先等在这里,一切等沈衡回来再说,好吗?” 我笃定徐若雪并非真正想投胎,不过是一时赌气,我暂切将她稳在这里等沈衡过来,也算是对得起沈衡的嘱托了。 徐若雪抬头,一双眼闪闪烁烁的看着我,似是被我说动,轻轻的点了下头。 旁边的玄凌放心的大舒了一口气。 我也扯出了一抹十分稳健的笑意。 正在我们皆十分满意之时,门外响起了一声急促的喊叫声。 第41章 阳间 “姑娘,姑娘。”一声高过一声。 我迎出门去,只见陆甲一身狼狈的赶来,鬼幡都顾不上撑开,皱皱巴巴挂在腰间,哭丧棒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剩下缠绕棒头的几根破布条。 这是出去跟人干架了?! 陆甲红艳艳的鬼脸此刻因急怒越发的红彤彤,显见的是出了大事。 “出什么事了?”我问。 “姑…姑娘,赵徇…赵徇他跑了!” 闻言我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砸出了一声脆响。也砸的我内心咯噔一声。 我急忙拽着陆甲的衣袖,将他扯进屋,边走边说道:“怎么跑的?在哪儿跑的?你把事情前后同我细细说来。” 陆甲进屋,这一副不体面的形容将在场的三个人都唬了一跳。 我让陆甲将过程细细道来,原来陆甲带着赵徇去到阳间后,首先便来到了皇宫内院寻找刘韵韵,可是往日贵妃所住庭院现如今已经空无一人,里面更是一派破败的景象。 赵徇意识到定然出事了,于是在整个皇宫中疯了似的到处寻找刘韵韵的踪迹。可偌大的皇宫遍布楼台殿阁,想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能暴露任何的踪迹。 但是赵徇可不管这些,他为了寻找佳人,在整个皇宫中横冲直撞,差点把皇宫掀翻了天。而陆甲刚做鬼差没多久,经验尚不足,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只能跟着赵徇横冲直撞。 于是,当夜,偌大的皇宫中闹起了鬼。先是有小宫女信誓旦旦的宣称,她听到了贵妃曾经所住的宫殿里传出了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然后就有人被一只红面厉鬼给吓晕了过去,再是小太监亲眼所见墙头上飘过一只没有脚的白衣鬼魂,又有太后宫中的所有蜡烛一瞬间无风自灭,皇帝宫中挂着的佩剑莫名其妙的掉在了地上。 一时之间整个皇宫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就在这混乱中赵徇的鬼影不见了。 陆甲惶恐不已,胆战心摇,在宫中苦苦寻了良久一无所获,一时间六神无主,只能赶紧跑回来寻求帮助。 话说完,我呆了一呆。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我真真是将鞋湿了个透透的,冰冰凉凉直达天灵盖,仿佛数九寒天中兜头一盆凉水。 我听着他这番描述,又是红脸鬼又是白衣鬼的,摇头叹息,咳咳,这陆甲属实是经验缺缺,论起暴露行踪,这一趟他同赵徇也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了。 此事我到底担着一份责任,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赵徇,在事情未扩大之前将他带回来,否则我同陆甲谁也吃罪不起。 我默了一默,在心中盘算着解决的办法,为今之计只能我亲自出马,陆甲虽是个有担当的,但却不是个有本事的,他那点子瘦弱肩膀老身是万万不敢倚靠了。 “陆甲,你把通关鬼符交给我。”我道。 陆甲犹豫了一犹豫,“姑娘,这,谢大哥说这东西十分重要,不可随意与人。” 我怒敲了一下他的榆木脑袋,“这生死关头了,你还要在乎这个,赵徇要是回不来或者他在阳间改变了任何一个人的命程,咱俩就都玩完了!” 陆甲思忖了一瞬,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乖乖的从口袋里掏出鬼符交给了我。 我万不敢耽搁,拿上鬼符简单交代了一下,牵着屏蓬就风风火火的上路了。 出了忘川就是黄泉,顺着黄泉路一路走过去就到了鬼门关,鬼符就是在这里用的。 鬼门关是没有人把守的,因为这里没有鬼符根本打不开,而每个鬼差都把鬼符看做是自己的眼珠子一样重要。别人是轻易拿不到的。 若非事出有急,我也不会跟陆甲讨要如此重要的东西。 我将屏蓬栓在门口的大榕树上,然后将鬼符放在鬼门关的石门凹槽里,不一会那道又高又沉的大石门便缓缓的打开了。我的心情也跟着雀跃了起来。 这番操作我做的如此行云流水,是因为以前我经常会含着一嘴的瓜子倚在这颗大榕树下等必安哥他们出来,给我带阳间的稀罕物什。 也时常幻想着有一天我能从这里走出去,再度回到阳间。 这一天真的来了,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急三火四情景下。 从鬼门关走出去我吃了一惊,这里的样子仿佛是一家棺材铺,没想到阳间同冥界的交界是这个样子。 棺材铺的老板对我的到来并未感到惊讶,大约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鬼差,松松的瞥了我一眼,说道:“女鬼差啊,倒是少见。” 我被他看的浑身发毛、心惊肉跳,呵呵赔笑着。 接着老板用眼睛上上下下将我浑身逡巡了一圈,在柜台底下一阵翻箱倒柜,最后伸手递给我一件白色的衣服并斗笠,“给你,店里就这一件小尺码的。” 我:“???” 见我一脸疑惑,老板眉头的川字纹又浓墨重彩的加深了几许,“新来的?不懂规矩?” “唔唔。”我点着头,一副懵懂无知状。 “这是葛衣,用来抵挡阳光的。你瞅瞅现下外头阳光正烈,若不穿着这衣服,你这一身的娇皮细肉,瞬间就会被阳光晒焦了。” 我被老板的话唬了一跳,赶紧从善如流的接过葛衣并斗笠,将自己捂的密密实实的。 老板看了我一眼,小声喃喃的埋怨道:“现如今冥界的差事是办的越来越草率了,未经培训的鬼差也能随便当值,冥界今非昔比,怕是要没落咯。” 临出门前,老板在后面吆喝道:“葛衣用完记得还回来。最近经常有鬼差丢三落四的,葛衣数目对不上,年底入账都不好入,到时候又得听阴司那些人的训斥了。” 我嗯嗯的点头应着。 一出棺材铺,猛烈的阳光就照在了我身上,照的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上百年未见过的阳间就这么铺陈在我眼前,既熟悉又陌生。 街道上熙来攘往,人声喧嚣。街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打闹的孩童营营逐逐。河边的垂柳随微风摆荡,屋宇中升起的袅袅炊烟一直连向天边的白云。 突然看到这纷纷攘攘的烟火人间,一时将我震撼的心神摇晃,茫然不知身处何处。 第42章 广平王 我凝了凝神,略思索一瞬,要找赵徇大约得先去那个锦绣堆里的拔尖所在—凤凰山下的皇宫。 找到它并不难,只需要抬高一下视线,找那个金光闪闪的宝顶准没错。 及至我轻飘飘的晃到宝顶周围时,摆好姿势刚想冲进去好好搜刮一番,结果只听见“嘭”的一声,我便被一个看不见的屏障给弹了出来。一时间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唔。”我摸着差点被撞懵了的脑袋,一个大包甚矜持的若隐若现了出来。 这是什么?我一时懵然。掏出袖口里的折扇敲了敲那个屏障,“咚咚咚”,结结实实的响声。 我低头向下一瞧,一阵风吹过,皇宫周围赫然拉起了一串黄色咒符,是专门用来抵挡鬼魂的。 我眉头紧了紧,看来陆甲他们那夜闹出的动静属实不小,惊的皇帝老儿连这玩意都祭了出来。 那…赵徇是被困在了里面还是隔在了外面? 我心下苦涩不已,待在忘川的百年我甚是懒散,整日只知道招猫逗狗、游手好闲,并未正经修习过什么本事,只是白白痴长了些许年岁。 因此,这玩意,我对付不了!顿时嘴里如同含了一大口苦瓜,苦的上头,我终于知道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 若此时回去求必安哥的帮忙,定会被揪着耳朵训一顿。必安哥本来就不赞同我这种解执念的法子,往日里总是左求右求他才能勉勉强强配合下。现下…我摇摇头,还是自己解决吧。 我扭过身子飘飘忽忽的在都城里寻摸,心下计较了一番,赵徇刚死不久,那他的府邸此时应该挂满了丧幡,我去那里碰碰运气,兴许天见可怜能让我抓到赵徇。 一般王爷的府邸都是围绕在皇宫周围的,挂满白色丧幡的宅子自然也甚是显眼,因此不出半炷香我便找了赵徇的府邸。 阳间有停灵七天的传统,等我飘进赵徇府邸时,他的灵堂还未撤,堂中一群前来拜祭的人,我心下焦急,在人群中不断搜寻着赵徇的身影。 正当我搜寻正酣之际,只听见人群中一声高呼“广平王前来拜祭”。 我扭头看过去,怔愣在了原地,这人,像极了沈衡! 甚至连眼底那颗泪痣也生的一模一样。 不对,他就是沈衡! 只不过脱去了蜀山那身道袍,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白袍,但是头上那枚天然去雕饰的白玉簪子倒是没甚变化。只是在发髻上多了一条白布做的带子。 没了仙风道骨的模样,倒是多了一丝矜贵体面。 唔,沈衡这张面皮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等会儿,刚才那人喊的是广…广平王?! 沈衡也是个王爷?! 我吃了一惊,怪不得当初我在无忧渡里揶揄他时,他脱口而出“我不穷”三个字,这何止是不穷啊,这是金灿灿一朵人间富贵花呀。 这广平王淡漠的眼神轻飘飘的扫过众人,在扫到我时,神色一愣,眉头轻皱了皱。 这给我绉的心下一慌,他认出我来了? 不对啊,且不说青天白日下,肉眼凡胎是看不见鬼魂的。就算能看见,我现下带着斗笠捂的严严实实的样子他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想明白后,内心稳当了许多,我没空顾及他,接着继续我的扒拉人大业。 我挨个人看过去,一无所获。为了防止遗漏,我甚至连性别也不挑,无论男女,皆接受了我严格的检查,就是不见赵徇的踪迹。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心下凄凄然不知所以然。 这样看来赵徇八成是被困在了皇宫里,那我只能再去皇宫找找,可是门口的符咒怎么办? 正在我苦恼之际,电光火石之间突然一个想法闪过,沈衡既然是广平王,那他定能出入皇宫,只要把那些符咒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我就可以…这样那样了不是,嘿嘿嘿。 做定主意我便掉头开始寻找沈衡,等到我发现他时,他正跪在灵堂里拜祭亡灵。 我轻飘飘的走到他的跟前,他对我的出现毫无反应,果然是看不见的。我只能想办法在他面前现身,但现下屋里人太多,我若贸然现身,定能炸开了锅。我只能等沈衡一人独处时再现身。 沈衡三叩首祭拜完毕,起身时一贯淡漠的脸上竟多出了一抹悲伤的神色,但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起身后,他对着跪在灵柩旁边哭的不成样子的妇人说道:“王嫂,节哀。” 妇人抬起哭的凄惨的一双美目,有气无力的回道:“多谢广平王,王爷还请隔间休息。” 沈衡颔首,在老仆的带领下,走进了隔壁的房间。我心下一动,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我尾随在沈衡身后进了隔间,刚进去我便把斗笠上的面纱撩开,正准备现身之际,唬了一跳。小小的隔间里竟然挤满了人,热闹异常。 沈衡进去一一见礼,原都是沈衡的亲戚们,小小的四方天地里聚集了老中青三代王爷,好一屋子天潢贵胄! 我:“……” 我有一种捅了王爷窝的感觉…… 沈衡一进去便成了全场焦点, “阿衡,你待在蜀山这么多年,修的一身清心寡欲,但你到底年纪不小了,是时候下山娶妻生子了。” 我:“???” 清心寡欲?!那徐若雪那桩事是怎么起的? 闻言,沈衡面平如水的生生受了“清心寡欲”四个字。 脸皮还挺厚的。 “是啊,九弟,你王嫂都替你寻摸好了,崔尚书家千金知书达礼、温柔贤惠、素有雅名,王兄看,是个上佳人选。” “九哥,九哥,你要成亲了吗?” “九弟,依王兄看,刘大人家千金也不错……” “阿衡,王叔认为…” ……… 一群人凑一起七嘴八舌的就着沈衡的终身大事进行了严肃的讨论,甚至连沈衡婚后生活都进行了一番不错的畅想,讨论到最后,就差最终一敲板之际。 话题中的新郎官沈衡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他冷冷淡淡的开口道:“王叔,王兄,我现下还没有婚娶打算。” 现场一阵沉默… “阿衡,外界传言你隐居蜀山多年,实是因为思慕蜀山的大弟子,因此借修仙之名行断袖之实。难道…这是真的?”声音略微颤抖。 现场又是一阵沉默… 噗嗤,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哪跟哪啊,蜀山这三人的关系是越来越乱了,难道这就是三人行必有谣言? 我这边兀自忍俊不禁,沈衡的眼神凉凉的刮到了这边一眼,给我唬的赶紧闭上了嘴。 我:“???”嗯?我有什么好怕的? “多谢王叔、王兄抬爱,我现下确实无心于婚姻之事,至于断袖传言…” 他顿了顿,面皮显见的抽了一抽,“倒也有几分真实。” 轰,平地一声炸雷,现场在一阵沉默后,响起了更加猛烈的议论声。 沈衡高啊!此言一出,再无人敢提催婚一事。取而代之的或是痛心疾首或是语气暧昧或是百思不解,总而言之,引发了一阵十分复杂的情绪浪潮。 我干巴巴的站在那,听着他们苦口婆心的轮番劝着沈衡,劝到最后口水也干了,茶也淡了,才不得已鸣金收兵。 我掰开手指粗粗一算,足足两个时辰有余,沈衡好惨一郎君! 第43章 熟悉的地方 很快,广平王是个断袖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临安城。一时间成了临安城老百姓茶余饭后最热门的闲聊谈资。 沈衡身为广平王,食邑上千户,却经年在蜀山潜心修道,于社稷民生方面无任何贡献,此番桃色轶事极大的丰富了百姓们枯燥乏味的精神境界,也算的上是他的一桩功德。 沈衡的皇帝王兄也是个奇人,听闻此事非但没有觉得有损皇家体面,反而乐的大手一挥封了沈衡一个有名无实的花架子官职,名曰靖安郎中,以奖励他安邦之功。 此事中最不高兴的大约是崔尚书家那位素有雅名的千金了,听说她为此事闹了不小的动静,一会儿投湖,一会儿上吊,一会儿跳楼,总之是都没死成。 非但没死成,还越发的精神抖擞。以至于后来我与她遭遇后,让我吃了不少苦,当然这是后话了。 至于那天在场的明明都是天潢贵胄,流言为何能传的出去,这就无法深究了,总之是皇室的一本难堪形容的烂账。 话说回当天,在一众王爷鸣金收兵、打道回府后,引发热议的广平王慢悠悠的喝着茶,面色冷冷淡淡。 我有幸观看了一场皇家闹剧,此刻有点尴尬,不知是现身好还是不现身好,但为了沈衡的面子着想,我决定还是暂时不要现身了。 我抬手放下面纱,打算出去转上一转,刚转身,身后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去哪儿?”。 我被唬了一跳,四下里瞧了瞧确定此话是同我说的。 “无忧,热闹看够了?” “呵呵。”我干笑一声,转身。 “你…你能看到我啊?”我道。 沈衡:“嗯,一直。” 我:“……” 那你不早说!早说方才我便不会笑的如此放肆了。 “呵呵,真巧啊,我也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广平王。” 他扯了扯嘴角,慢悠悠的说道:“嗯,我原名叫赵衡,是当朝的九王爷,沈是我娘亲的姓。” “唔。” 其实不管他是谁,王爷也好,平民也罢,于我而言都是没有区别的。我始终记得他说的那句人鬼殊途。我淡定的摸了摸鼻子。 他呷了一口热茶,继续说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这说来话长,左右我要求他帮忙,便将前因后果这样那样的陈述了一遍,沈衡默默的听完后,说道:“你是说六哥还在阳间?” 我点头。 “六哥回来是为了刘贵妃?” 我继续小磕头精附体。 闻言他抬起平静的眸子,眼光转向了隔壁房间。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也没想到赵徇家中还有妻子,这些事儿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知道。 “你让我帮你进宫?” 我再次点头。嗯…领悟力不错。 他默了一默,说道:“皇宫你不用进了,我去帮你找六哥。” “你知道刘韵韵在哪儿?”我问。 “不知道。” 我:“???” “那我还是同你一起进去吧。” 反正一般人看不见我,我进去还能帮得上忙。而且,我活了上百岁了,冥界倒是玩了个遍,只不知人间的最最尊贵处是个什么样子。这番见识定是要涨上一涨的。 他想了想,手中的茶杯晃了晃,点头。 “对了,那个,徐姑娘…”差点忘了告诉他徐若雪的事。 “师姐怎么了?”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轻皱起眉头,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徐姑娘她同洛风吵了一架,闹着要去投胎,不过玄凌及时告诉了我,被我拦下了。他们现下在无忧渡里很安全,你放心吧。” 他沉下目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无忧,谢谢你。” “不用谢,我帮你找徐若雪,你帮我找赵徇,两下很相宜,呵呵。” “嗯。”他轻轻浅浅的应道。 沈衡办事很利索。当晚我就成功的进入了皇宫。 经过前番一通误打误撞的铺垫,广平王这个断袖打听刘贵妃的事情断不会引起别人旖旎遐想。这倒让我们行起事来方便了许多。 我轻摇着折扇跟在沈衡身后晃晃悠悠的走着,皇宫中雕梁画栋、朱楼碧瓦、水碧山青好一副人间胜景,让我于心思惶然中大饱了一通眼福。 路遇第一位宫女,沈衡伸手拦下,“敢问,刘贵妃的住所在何处?” 小宫女先是怔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沈衡,然后两团云雾迷蒙的绯红就晕上了脸颊,“回广平王,在…在皇宫东北方那棵最大的梧桐树旁边。” “多谢。” 问个话而已,脸红什么?我不懂。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当年老太后寿宴上,沈衡凭借着一段剑舞《兰陵王入阵曲》名动整个临安城,一跃成为了临安城万千闺阁少女们的头号梦中情郎,虽然近年来地位有所下降,但依旧是走哪儿都是桃花朵朵。闲话听到此,我觉得徐若雪多多少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只是不知,这断袖的消息传出去,又得有多少少女梦碎,当真是好梦难圆呢。 听完小宫女的话,及至无人处,我二话不说就要抬脚起飞,沈衡一把拉住我,“你干什么?”他扭头看着我。 “我,我飞上高处好找找那棵大梧桐树呀。” “不用了,我知道在哪里。在这里不要轻易动用法术,皇宫设有禁制,动用法术会遭到反噬。”他握着我手腕的手紧了紧。 “唔,知道了。” 我心道,就我这点微末的法术,反噬回来的伤害大概还没有蚊子咬的包包大。 沈衡拉着我一路疾行,遇山转山,遇水绕水,甚至遇到岔路口都没有一丝犹豫。这路线熟的,仿佛跟刘韵韵私通的是他。 沈衡用行动向我表明了他确实知道在哪儿,老身信了!但能不能放开老身的手啊! 我无语望天,今夜风清月朗,星子如碎银般洒满天河,甚是美丽。只是这般美景下,广平王伫立在宫中,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又身形奇怪的独自疾行,状若疯魔。 因此,后来又有流言传出,说广平王爱而不得,备受打击以至精神恍惚异常。 及至那棵大梧桐树旁边的院落,我抬头一瞧,“凤落院”,好名字。 终于找到了,我激动的立时就要冲进去,但是被拉住的那只胳膊又把我扯了回去。 我疑惑的抬头看着沈衡,他的神色深沉,瞳孔同这如墨的夜色融在了一起,脸上阴霾笼罩,低哑的说了句:“这地方我熟悉。” 第44章 冷宫 我心道,你当然熟悉了,依照你方才的风采,怕是蒙着眼也能摸到这里来。 心下虽一清二楚,但沈衡既然开口了,那我少不得得关心的问一问,“哦?为何?” “这里曾是我母妃所住的院落。”极低沉的声音。 我:“???” 这…我有点好奇了,但他却突然不说了,给我整的抓心挠肺的。 沈衡拉着我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满地的落叶无人打扫,正殿大门开着,屋里的家具东倒西歪,一副遭了土匪洗劫的样子。一阵风吹过,殿门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的凄厉。 我被这突然的响声吓了一跳,另一只手如同守宫一样攀上了他的胳膊。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我突然反应了过来,我自己都是鬼魂了,我在怕什么?! 我放开他,用那只犯了错的手虚握着拳掩唇,低低的干咳了一下,“这,风有点大哈,有…有点冷。” 他又沉沉的看了我一眼,放开手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 我:“???” 我…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无觉无感的,上哪知道冷热啊… 而且沈衡生的高大,他的外袍在我身上已经不能用不合身来形容了,如同一条大棉被一样将我裹了起来,我现下这副形容在外人看来大约像是“棉被成了精”。 我苦着一张脸,将拒未拒,沈衡却误以为我还是冷,替我将外袍重新紧了紧,顺道系了一个极其繁琐的结,将我严丝合缝的困在了衣服里。 我:“……”唉~盛情难却。 “那个,先进去搜搜看,赵徇在不在这里吧。”我闷在衣服里,说话都变得咕咕哝哝。 夜色中一只大棉被精拖着长长的尾巴走进了凌乱不堪的正殿,殿内已无几样正经的摆设,桌椅躺的躺、倒的倒,皆没个正形。不知这盛极一时的贵妃到底发生了什么,老窝都让人收拾成了这样。 我掏出折扇放手里轻轻敲着,由于身上裹得过于臃肿,以至于这个敲扇子的动作做的不似以往那般风流,反而有点搞笑。 但我必须将它拿出来,因为这是赵徇的东西,上面沾满了赵徇的气息,只要在这上面洒满熠耀粉,若赵徇在附近,那它定会发出幽光来提醒我。这是我们冥界鬼差一种寻人的方法。 “无忧,找到了吗?”沈衡问我。 我摇头。 “沈衡,你说,贵妃的寝殿都成了这个样子了,那贵妃本人可能会在哪?” “冷宫。”轻飘飘的眼神扫过,他答道。 对咯,是这么个正理儿,其实陆甲同我说完后,我就心下盘算过,刘韵韵在不在冷宫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赵徇一定也会这样猜测,所以冷宫是他必去之地。 “走,去冷宫。”我摇着折扇往外潇洒一指。 出了凤落院我便将外袍还给了沈衡,我可不想再度闹的皇宫里鸡飞狗跳,给本就上了老火的皇帝再火上浇油一把。 说起冷宫的位置,根本不用找人打听,老身一下就能定其方位。我们冥府之人对于吉利的事情可能知之不多,但对于不吉利的事情那可是门儿清。 能看的出来,这凤凰山下的皇宫十分讲究风水格局,是一个极佳的四神砂位置。那拒老身猜测,这冷宫定是玄武位凤凰山半山腰那处不详的宫殿。 初时隐隐约约看到那个宫殿时,我便心生疑窦,心下纳罕什么宫殿能处在大凶大冲之位,现在想来,冷宫的话倒能说的过去。 果不其然,及至我们到了跟前,破弊朽败的大门上方是等闲的两个大字“冷宫”。 宫门口无人把守,却在不远处停着一辆明黄色的马车。沈衡见状皱了皱眉,轻轻在我耳边说道:“看来,今晚有热闹看了。” 我:“???” 我不明所以。 沈衡也没有解释,搂着我的腰就翻墙跳了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我们一跳下去就差点被一人高的蓬蒿草给埋了。 沈衡面露不悦,大约是嫌恶这里脏乱的环境,一言不发的搂着我飞上了屋顶。我们小心翼翼的沿着屋脊四处寻找,终于在这所鬼森森的院落中找到了唯一亮着灯的房屋。 跳上屋顶,轻轻掀开一片瓦片,透过瓦片的缝隙我看到屋内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气度威严、背手站立,女的容貌憔悴坐在一堆破草席上,但依旧能看出曾经娇丽的模样。二人的衣着都与这个简陋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是刘韵韵吗?”我压低了声音。 “是,站着的人是皇兄。” 我:“……啊?!” 看来今晚确实有热闹可看了。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皇帝开口,凛如霜雪的语气。 “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不信,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求你好好照顾睿儿。”有气无力的语气,看来之前已经受过一段时间的折磨了。 “说完了?”皇帝发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步跨过去,抬手掐向了刘韵韵细瘦的脖颈。 “你凭什么告诉朕说完了?接着给朕说!”暴戾的语气,另一只手紧紧捏成拳头。 刘韵韵被皇帝掐的呼吸一滞,头被迫往后仰着看向他。 就在这时,我手中的折扇突然大放幽光,我立马四下张望寻找,果然,屋里的一个阴暗逼仄的角落里,赫然蹲着的不就是赵徇那家伙吗? 我激动的手,颤抖的心,裂开的嘴角,终于让我找到了,嘿嘿! 赵徇眼睛直直的盯着那边正起冲突的俩人,脸色阴沉,眼神里泛着怒火。 我刚要下去捉拿。那边刘韵韵开口了,“还说…什么?我说了…你信吗?”她已经被掐的脸色有点涨红了,脖子上青筋暴起,声音低哑轻微,断断续续,但是放在身侧的双手却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显见的是心灰意冷放弃求生了。 “铁证面前,你让朕如何相信?朕宠了你十二年,为何要这样对朕。”皇帝沉痛不已。 “几封…假冒的信…就是铁证吗?还是…因为你心底里…就没信过我?” 眼见刘韵韵就要喘不上气归西了,我心下一慌,娘嘞,刘韵韵的命数不会就到今天了吧?那一会儿鬼差可能就要来羁押她的魂魄了,若是到时候撞个正着,这我可怎么解释? 形势现在是火烧眉毛、刻不容缓了,我必须在鬼差来之前将赵徇带走。 “你待在这里,我下去抓赵徇去。”我小声对沈衡叮嘱道。 他一把拉住了我,脸色担忧。 我没空跟他解释那么多了,只轻轻的说了句:“放心”,便移步换影飞扑向了赵徇。 赵徇的视线全粘在那边,没有注意到我,被我扑了个正着。 第45章 爱过 赵徇被我扑的一愣,扭头看到是我,眉头紧皱,目光里的悲痛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 “呔,大胆赵徇,竟敢私自逗留人间。还不速速随老身回到冥界!”我虎起一张脸,尽量掏出鬼差的气势来,想要震住他。 他顾不得理我。尽管被我押着,但是脑袋还是尽量转向那边,视线深情的胶着在刘韵韵身上。 那边皇帝见刘韵韵出气越来越微弱,终是心软放了手,见状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皇帝的手松开后,刘韵韵就趴在草席上猛烈的咳嗽,瘦弱不堪的身体抖的如风中之烛。 “信上清清楚楚是你的笔迹,这能假冒吗?”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为何不能?呵呵,不过是帝王之疑,百口莫辩。帝王之心,寡恩少义。为了那点怀疑,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杀!” 虽然短促的气息不足以撑起架势,但依旧能听出话语中的恨意。 我着实佩服刘韵韵的胆气,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嘴硬挑战皇帝的权威。 皇帝被气的双手颤抖,眼中怒火滔天,“所以你恨朕?因为朕杀了赵徇?他在你心中就这么重要吗?” “是,赵衍,我恨你,恨你的多疑,恨你的狠心,恨你的薄情寡义。” 闻言,他突然蹲下身捏着刘韵韵的下巴,逼她看向他,“韵韵,十二年了,你对朕可有一丝情意?你…爱过朕吗?”语气里有着颤抖的痛意和卑微的祈求。 刘韵韵眼睛盯着上方的男人,倔强的美目中闪烁着泪光,“没有。”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去,流到了赵衍的手指上,烫的他立马撒了手。 赵衍怒极反笑,站起来背着手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很好。既如此,朕也没必要再给你机会了,你便待在这里直到老死吧。” 我看了眼手下的赵徇,他的目光中尽是哀痛,深深地看着前方的深爱之人。 “不用这么麻烦了。”刘韵韵轻声说道,然后从草席底下摸出一把匕首,双手握紧,毫不犹豫的捅入了腹中。 我同赵徇在这边看的清楚。赵徇疯狂的挣脱想要过去阻拦,但被我押着,徒劳无力。 “天命有数,你救不了她。”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负手站立的赵衍比我们反应迟一点,等到了匕首已经入腹才听见声音转了过来,“韵韵?!”语气震惊。 刘韵韵支撑不住,眼看就要躺倒,赵衍过去一把搂住她,另一只手盖在伤口上,试图堵住不断流出的鲜血,“来人,快来人,叫御医。”赵衍焦急的向外面喊着。 “韵韵。”他转而低头唤她。 刘韵韵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上赵衍的眉头,温柔的说道:“陛下,少皱眉头,皱眉头容易老。” 赵衍拿过她的手按在了自己颤抖不已的嘴上,帝王之泪滚滚而出,“韵韵,朕…朕没想过让你死,你就这么恨朕吗?再不愿陪在朕的身边了吗?” 刘韵韵含着泪光的眼深深地看着他,睫毛颤抖,“陛下,臣妾十八岁就进宫,陪你十二载了,现在臣妾累了,想要先走一步。求你…求你好好对待睿儿,不要让他知道这一切,好吗?” “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准走!你哪儿也不许去!你想去地府找赵徇吗?朕不准!” 闻言,刘韵韵苦涩一笑,“到最后了,你…还是不信我。” 腹部的血液在衣服上晕开了一个大圈,刘韵韵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越来越微弱。我知道大限将至了,刻不容缓,必须立马带赵徇离开这里了。 我手下用力想要拉着他离开,谁知赵徇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怪力一下挣脱将我弹开,脚上犹拖着铁链,红着眼就杀向了赵衍那边。 我看着他身上往外溢散的如墨的怨气,心下一凉,娘嘞,完了!这是要变恶鬼了! 恶鬼在阳间的实力同在阴间完全不同,如陈招安那样阴间的恶鬼是没有任何伤害的,可是在阳间变恶鬼的话…那实力是十分恐怖的! 若赵徇冲过去杀了赵衍,那赵衍的命数就被外力强行改变了,冥府定会迅速反应过来的,那我岂不完了?! 容不得我多做计较,我立马起身冲过去拦在他身前,趁他意识尚在,未完全转变为恶鬼之前,劝道:“赵徇,冷静下来,控制住你自己的怨气。刘韵韵天命如此,你去杀了赵衍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只会让你自己堕入无间地狱受尽烈火焚烧之刑。” 赵徇根本听不进去,整个眼睛都快红了,一掌将我拍向了一边,我跌落在地上,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顾不上疼痛不死心的又起身打算过去。 这时从屋顶降下来一个闪着金光的碗扣在了赵徇身上,将他困在了里面。我长舒一口气。 这个动静引起了赵衍的注意,他回头疑惑的看向那个奇怪的碗。 这时沈衡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赵衍拜礼,“臣弟拜见皇上。” “九弟?”赵衍吃惊的看着他,眉头又加深了一层。“你怎么来这儿了?” “臣弟听闻这两日宫里闹鬼,搅的大家鸡犬不宁。臣弟不才,在蜀山时曾学过几手捉鬼的法术,因此今夜拿出来为皇兄分忧。一番追查,果然让我在御花园的角落中发现了一只小鬼,追至此地才将其扣下。惊了皇兄,臣弟有罪。” 沈衡敛着目光,面无表情,神色若无其事,一番话说的虚虚实实、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短时间内能扯出如此完美的借口,沈衡此人,老身敬佩! 赵衍盯着沈衡,目光中有着深深地怀疑和忌惮。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收起怀疑的目光对着沈衡说道:“九弟,既然你懂法术,你快过来看看贵妃,你…有没有办法?” 沈衡闻命走过去,将手搭在了赵衍怀中人脉搏上。我摇了摇头,白搭了,刘韵韵已经闭上了眼,最后一丝生气吐出,即将离魂,回天乏术了。 沈衡搭脉沉思了一会,接着对赵衍摇了摇头,眼神瞥了一眼我这边,我心领神会。 赵衍见状目光呆滞了一瞬间,木木的低头看了眼怀中了无生气的佳人,仿佛不敢相信的又抬眼看了看沈衡,面皮颤抖强忍着悲痛说道:“你先退下吧。” 沈衡拱手拜退,收起碗退了出去,我见大功告成,蹉着脚步也跟在沈衡身后走了出去。 一出房屋,我俩还没走出去几步,便听见身后的破屋子里传来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喊声,声音仿佛响彻了云霄,惊的外面树上的夜莺扑拉扑拉乱飞。 这一声震的我内心一颤,“沈衡,你说,刘韵韵爱过赵衍吗?” 沈衡未答。 但我知道。 因为刘韵韵弥留之际,我清楚的听到她贴着赵衍的耳朵说了一句:“陛下,臣妾爱过你。” 第46章 枉死城 其实这句话听到还不如没听到。 这让我觉得我放赵徇回来委实多此一举了,不知赵徇有没有听到那句话。我低头瞥了一眼沈衡手里的碗,心下叹息,我这多余的善心却害的赵徇如今变成了恶鬼。 由不得必安哥过去经常说我,于感情方面明明是个又痴又傻的,却偏偏去做那解人情愁的买卖,在阴沟里翻船那是等闲寻常的事。 我始终还是参不透情爱,亦看不透人心。我感到心口处拔凉,凉的犹如永安河里的河水,直通通灌入四肢。 出了冷宫走到无人处,沈衡突然停下,伸手掀开我的面纱。 我被他的举动吓得一怔,满脸疑惑。 “刚才伤到哪儿了?是这儿吗?”他指了指我的额头。 唔,他指的应该是今早上额头上撞的那个大包,我有点赧然,抬手挠了挠额角。 我抬起头看到他焦急的神色,一愣,心下一动。继而对着他笑得犹如暮春三月和煦的阳光,“老身没事,这是今早上不小心撞的,赵徇只是轻轻拍了老身一下,老身这把身子骨尚且还受的起这一掌。” “嗯。”闻言他放下心来。 “对了,你手里这个碗是什么神器?竟然能一招轻松制服了赵徇。” 沈衡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只碗,抬起来放到我眼前,“这是女娲鼎,是上古时代女娲娘娘造人时所用的,后被蜀山收没,用来招灵、抓灵、困灵。” 我点头,蜀山的法器还真是包罗万象。 沈衡说完就催动灵力打算将赵徇放出来,被我一把将手按住了,我对着他摇了摇头,“晚了,赵徇怕是已经完全变为恶鬼了,你将他放出来只会为祸人间。” 沈衡怔愣的看着我,催动灵力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无忧…”他欲言又止,眉头微皱。 我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说道:“枉死城。” “枉死城?”他问。 我点头,“枉死城是由十殿阎罗中的第六殿阎罗王卞城王所辖,城里收留的都是阳间枉死之人,那里是整个冥界怨气最重的地方,因此恶鬼也最多。卞城王在恶鬼的日日磋磨中修得一门独特的法术,能够将恶鬼再度转变成普通的鬼魂。但是卞城王并非谁都施救的,我们只能去碰碰运气。” 沈衡点头,扯开嘴角轻轻的说道:“谢谢你,无忧。” 这话我都听烦了,扯下面纱来说道:“你方才解了老身的困境,老身也理应伸手帮帮你。” 我抬眼看了看,天色已晚,我倒是无所谓,但沈衡到底是肉体凡胎,今日连番折腾,精力损耗定是不小。今晚还是让他先休息,赵徇的事等明日再做计较,反正变也变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了。 遂开口道:“沈衡,你先回去休息吧,待明日我再带你们去枉死城,也还来得及。” 沈衡敛眉思索了一下道:“好。” 商量妥定,我安下心来举步就要走。他一把拉住我。 我:“???” “你去哪儿?”沈衡问道。 老身自然是去找地方玩去了,百来载没来过阳间,我当然要只争朝夕了,“呵呵,这临安城风景甚好,老身难得来一趟,自然是要趁着良辰好好游逛一番美景了。”我干笑道。 “我那广平王府虽小,但也层台累榭、水木清华、春色满园,你…你可有兴趣?” 他说完别过头去,神色有点不太自然。 我心道,王府再好也不过小小一方天地,我有着大半夜的时间却拘泥于一隅未免太过可惜,于是摆手说道:“不了,多谢你的好意,我于市井间长大,还是怀念巷尾街头的景致,我还是自便吧。” “那我陪你一起去。”听完我的话,他断断然说道。 我心下一凛,沈衡这是咋了,怎么跟个跟屁虫似的,完全不像他以往的性子。 我抬手正了正斗笠,瓮声瓮气的说道:“那我还是去王府吧,广平王金枝玉叶、千娇万贵,更深露重的再着了伤寒,那老身可吃罪不起。” 闻言他额角抽了抽,终是勉力压了下去,同我一道回了王府。 临下山之前,我听到了半空中幡铃响动的声音,抬眼看了看,一朵乌黑的浓云载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上方飘过。我心道,这才是正经鬼差的排面,哪像我,灰头土脸的如同一只地老鼠。老身真是给冥界大大的丢脸了,惭愧惭愧! 看来刘韵韵的魂魄马上就要被带走了,可惜赵徇再也没有机会同她倾诉衷肠了。 来到广平王府,刚进门,府里的管家就迎了上来。我一直是隐身状态,他们自然看不见我,便无所顾忌的同沈衡汇报着府内杂事,“王爷,已经按您的吩咐拨给了定安王府一笔银两,田地铺子的契书也都派人送过去了。” “嗯,我一直在外修行,本也用不了那么多银两。六哥走后,她们孤儿寡母的,需要这些银两来保障日后的生活。”沈衡泰然说道。 老仆脸上的褶子向上扯了扯,抬起胳膊对着天拱了拱手,“是啊,六王爷在天之灵看到您的一番苦心,一定会安心的。” 闻言,沈衡神色一沉,一只手按了按袖口中的女娲鼎,终未说什么,抬步继续向前走着。 等到进了屋子,门将掩上之际,那老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说道:“对了,王爷。” 沈衡停住。 老奴神色略有犹豫,不太好意思的说道:“今日,崔小姐来过了,在前厅里等了您一个下午,说…说是定要问清楚您的…断袖传闻。” 噗呲,沈衡的眼神寒丝丝瞟了过来,我赶忙闭上嘴。 “知道了。”沈衡淡淡的回道,面无表情,语气和神色中倒是看不出一丝的不悦。 还得是沈衡呀,能在如此滔天大的误会中稳如泰山、坚若磐石,如此心性真非一般人能比的。 第47章 往事 “看来这位崔小姐对你当真有情呢。只是不知你这心有所属,属的其实是徐姑娘。哈哈。”我坐在屋内,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揶揄他道。 沈衡掩上门,闻言转过身来手按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瞳孔黝黑深不见底,“本王身为这世间上等的好男儿,心思变来变去也是有的,谁说就一定是师姐的?无忧你是不是过于武断了?” 我:“???” 手里的茶杯被惊的“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在桌子上滚了几遭堪堪停在了桌沿上。我正要长舒一口气,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妖风,轻轻的推波助浪了一下,茶杯瞬时砸下,于地面上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这一下清脆的粉碎声,传入我脑中,给我砸的瞬时间灵台清明,难怪,原来如此,我如窥天机,试探性的开口说道:“难道,你真正喜欢的竟真的是洛风吗?” 沈衡:“......” 沈衡未答我的话,敛起眼中的情绪,悠悠然说道:“钧窑套盏,价值百金。” 我:“......” 闻言我掏了掏自己的百宝袋,里面银钱倒是带了不少,可惜都是冥币,这让老身如何拿的出手,我硬着头皮掏出一沓放在他面前,厚着一张老脸说道:“喏,赔你的,西天佛祖常说众生平等,老身深以为物亦如此,因此不管是冥币还是纸币都是一样的,你早晚会用到的哈。” 一番牵强的解释完毕,我偷觑了一眼他的脸色,倒未见不悦,反而被我逗得展颜一笑,甚愉悦的抬手撩开了我的面纱。 我以为他是要打人了,害怕的闭上了眼,等了一会儿未等到疼痛,掀开一条眼缝,却看到他用手指抚了抚我的鬓角,便笑着走开了。 沈衡最近的行为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他边走边解腰间的绑带,一副准备宽衣就寝的样子,我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咳咳,那个,你既然要休息了,那老身便告辞了。”我急急说道,虎着脸就要走。 沈衡:“???我换个常服陪你出去逛逛王府。” 原还记得这茬,我当他忘了呢,“喔喔,好的,那我...先出去等你了。” 我直接穿门而出,急煎煎的犹如火燎屁股,再晚一点红晕就要追上老身的脸颊了。 我出去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今夜月色清凉如水,铺泄一地,这样的月色好熟悉。二月春风似剪刀,将我的情思裁剪的一缕又一缕,缓缓的浮在空中飘向遥远的岁月深处,带出了百年前那个月夜。 彼时我正坐在永安村家中的小院里,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冒着缓腾腾的热气,旁边的大槐花树枝将月色分割的疏疏朗朗。我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袅袅的炊烟和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将我的心填的满满当当的。 在他端上第三个菜时,我仰头看着他,笑容中溢满了幸福的味道,“秦公子一身的好厨艺,若娶了个会厨艺的娘子不免浪费了,怀才不遇,人生憾事,不如便宜了我这个伯乐吧。” 闻言他愣了一瞬,一片红霞就悄悄的攀上了白皙的脸颊,他垂着目光不敢看我,只轻轻巧巧的答了句:“好。” 那个时候我觉得,漫天的星斗都不及秦律一分的光彩,他在我眼中就是世间顶顶好的良人。 他说要给我做一辈子饭,我便痴痴傻傻的信了。他说要我等他,因着这份信任,多久我都愿意等。 只是我不明白,人怎么可以那样轻易的便食言了呢?说好要给我做一辈子饭的,一辈子还未开始就害得我再也尝不出味道。 眼中雾气翻腾,即便隔了百年的光阴,每当想起他,我还是要酸上一酸,怨上一怨,恨上一恨的。 “无忧。”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回头看过去,门口的沈衡身着月华色云纹常服,一身的清凉差点同这月色融为了一体,好一派玉树临风、仙风道骨。 “唔,走吧。”我收起脸上的颓然,将眼中的雾气消散在若无其事的笑意中。忘了吧,至少...假装忘了吧。 我跟在沈衡身后,一路上的景色在月光下显现着不同白日的清冷的美,渺然飘逸如同仙境,恍惚间,我觉得九重天上的天宫应也不过如此。 沈衡几乎没怎么说话,我忙着看景也顾不上理他,行至一处精致的湖心亭,我开心的走过去斜躺在亭中的兰凳上,欣赏着湖面上渺若烟云的雾气,此时手中若有一壶酒的话应更是快活,我遗憾的想到。 我看着湖那边错落有致的假山,小时候的记忆突然涌了出了,“若是冬天下过雪,湖面上结上一层冰,景致应更是好看的紧。”我开口说道。 在我旁边的沈衡负着手,长身玉立,淡淡的开口道:“你喜欢下雪天?” “唔,喜欢。记忆中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湖心亭,大雪天,父亲母亲温上一炉热茶,摆上几盘果子,闲话家常。而我开心的在院子中同兄长打着雪仗。”我低下头绞着自己苍白冰凉的手指,清清淡淡的笑着。 “死后,我便再也没见过那样的大雪。” “无忧,倘若执念散了,你...会去投胎吗?”沈衡突然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问题?我笑了笑,我的执念大约永远也散不了,“应该会的吧。”假如真的有这个倘若的话。 “无忧,放下执念去投胎吧。”他说道。 我强颜一笑,投胎的话,我便不记得必安哥、无咎哥、婆婆、阿翁...和...你了... 第48章 衡哥哥 收起神思,我极目四望,发现在距离湖心亭丈许之内的湖边矗立着一棵造型不错的大柳树。 大柳树粗壮的树干往上延伸了不多许便分出了两个枝桠,每个枝桠也都生的十分的粗壮,甚是适合我躺上去休息休息。 我跑过去拍了拍大柳树,回过头去对着沈衡说道:“这棵柳树不错,甚合老身心意,今夜我便安住在此处了。” 沈衡平着一张面皮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悠悠然对着我说道:“这棵柳树是生的不错,只是这位置有点…”他欲言又止。 我满脸疑惑。 “若是半夜里睡的迷糊了,一个翻身,那这一池的湖水中便要多一位佳人的冤魂了。”语气凉凉。 我:“……” 我低头看了看旁边的湖水,打了个冷颤,我最害怕溺水的滋味了。虽我是不用睡觉的,但少不得有犯迷糊的时候,若真的一不小心…我抖了三抖,摇头… 沈衡见状好像很满意的样子。 我:“???” 沈衡最近好像挺喜欢捉弄我的,我磨着后槽牙,些许不忿。 “咳咳,那我,那我去园中再寻个合适的枝桠。”我指了指园子里。 他一把拉住我,说道:“我这王府虽不算大,但也不至于让你连住的房间都没有。夜深露重的,你又何必宿于外面呢?” 我心下戚然,沈衡真是不懂我呀,我宿在外面是因为没房间住吗?那是因为我想要夜对星空,全一全阳间未尽之意。 好吧,他不懂我,因为他已经拉着我疾步如流星的冲着客房而去了。 我安顿好之后,催着沈衡赶紧回房,沈衡不太放心的对我道:“外面寒凉,玩心再大也要收敛一二,今夜老实的待在房间里吧。” 我心道,沈衡怎么婆婆妈妈的。沈衡这人也是奇怪,口口声声的说着人鬼殊途,却时时刻刻拿我当人待。难道他不知只有人才会害怕受寒生病吗? 好不容易送走了沈衡,我落得了个清净,在房里四下转了转,没甚新意,好没意思,于是晃晃荡荡、飘飘忽忽的飞上了屋顶。 我将手垫在脑袋下面躺着,面对着满天星斗睁眼到了天亮,眼瞅着月亮西沉、日出东方,阳间的美景令我心旌摇曳、贪恋不已。 清晨薄雾尚未散去,太阳向大地撒下轻轻淡淡的恩泽时,府中的丫鬟仆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起床洒扫。我翻身飘进屋中,假模假样的躺在被中。 不一会便有人推门进来,“无忧”,除了沈衡自是没有别人。 “无忧,同我一起去用早膳。”沈衡已经换了一身玄青色的直身长袍,领口袖口皆绣着四脚龙纹,腰间别着一枚不小的玉牌,玉质温润,闪着淡淡的光泽,一眼望去便知是好东西。 我搓着眼睛迷茫不已,他在说什么?我能吃什么? 恢复王爷身份,矫情劲也上来了吗?一顿饭没人陪浑身难受? “你府里没有养着几个美妾娇娥吗?做什么非要拖着老身作陪?”我苦着脸,唔了一唔。 他额角显见的抽了一抽,脸色一沉,阴沉着面皮。 这是明显的起床气啊!人是真难伺候,我疯狂的腹诽,但也挡不住作陪的命运。 我被拖着极不情愿的坐在他的对面,眼巴巴的看着一桌子的美食,但没有我能吃的。这种折磨让我不得不怀疑沈衡的用心。 眼瞅着他用的极香,我苦涩的扭着一张脸,他看我的样子,笑得很是个灿烂晃眼,我眼刀刮过去,恨不能生吞了他。 沈衡笑了一阵,大约觉得畅意了,嘱咐身边人都退下,对我说道:“昨夜看星星可看饱了?” 我:“……” 原是我这叛逆的反骨戳着王爷的逆鳞了,怪不得大早上起来拖着我眼馋呢。 小心眼儿! “喏,我给你准备了这个。”他起身从我背后拿了个物什交给我。 我低头一看,嘴角抽了抽,嚯!好大一根蜡烛啊! “呵呵,我…我不吃这个,多谢好意。”我推拒了一下。 虽然冥界确有不少人吃这玩意,但我觉得没甚滋味,所以很少吃。 “我找人给你做了牌位供奉食物,但不知为何,你都吃不了。”他见我推拒,神色为难的说道。 我心道,当然行不通了,你供奉“谢无忧”三个字就不对。 其实我也想错了,不是他供奉错了,而是我已有牌位,其他人供奉再多我也收不到的。当然这是后话。 用完早膳我们便启程去拯救赵徇,前往冥界之前,我告诉沈衡我们得先去街市上买点合欢果。 “合欢果?”他问。 我点头,“卞城王因在枉死城看够了世间的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因此最喜大圆满的东西。这合欢果寓意深远,将他供奉在佛前一柱香祈求圆满,经过佛祖的加持再奉给卞城王,兴许这事儿就成了。” 沈衡点头。 我抬手念了个决,将自己现形,如此这般在买东西时才不会吓到凡人。 沈衡带着我走在街市上,一路过去,竟惹得议论纷纷,搞得我一头雾水,难道是我头戴斗笠的形容太过于特殊了吗? “沈衡,他们为什么见到我们都一副平地起八卦的样子?”我悄声问道。 “大约是我长的太过出挑,一路过去惹了不少的风流债吧。”沈衡低着头对我说道。 呸,沈衡这厮怎么一到阳间就变得…变得这么的…骚包又自信? 到了一个铺子前面,我们仔细挑了一筐合欢果,沈衡转身就走。 我:“???” 现如今阳间都不需要付钱了吗?短短百年的光阴,阳间竟已经实现了天下大同?我被惊的心神摇晃、大惑不解。 我尴尬的掏出冥币,总不好真的不付钱吧?正欲递过去,沈衡一把抓住我的手,“你干什么?”他道。 “付…付钱呀。”我道。 “不用,这是我沈家的铺子。” 我:“???” 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我随意挑的吧,就这么凑巧吗? 大约猜到了我的疑惑,他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沈家富甲天下,这一条街的铺子都是沈家的。这个玉牌是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沈家的人都认得,所以不用付钱。”他指了指腰间的玉牌。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这才是他说出不穷的底气,怪不得那天的王爷窝里每个人都想拉拢他。一个不贪恋权位又富可敌国的王爷,谁不想拉拢为己阵营?! 正当我震惊不已之际,沈衡方才所说的风流债债主找上了门。 只听见背后一声大喝,“衡哥哥!”… 第49章 受伤 这一声大喝给我唬的一愣,回头看过去,一个十分清丽的女子出现在街市中央怒气冲冲的看向我们。 沈衡闻言皱了皱眉。 她跑过来,脸上先是愤怒继而夹杂一丝喜悦,继而转换为委屈,很是复杂。话还没说先包了一汪泪水,“衡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去看看我?最近我听到外界都在传闻你…你是个断袖,可是真的?我难受了好一阵儿,还是不敢相信!” 这一番话说下来,不用报出名号,我都已经大约猜出了她的身份,这…莫不是那位素有雅名的崔小姐? 唔,这个雅名的标准怕是同我理解的不太一样。 省得了那一层身份,我赶紧退了一步,同沈衡隔开了一定的距离,我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崔姑娘,前番我已经同你说明白了,莫要在我身上浪费你的时间了。”沈衡冷冷淡淡的说道。 “崔姑娘?!”她仿佛大受打击,一双杏眼圆睁,几欲昏厥。 “衡哥哥,你连阿芷都不愿意喊了?!”她的眼泪再也包不住了,唰的流了下来,看的我都为她心酸不止。 我知道死磕一个男人的痛苦,遂好心开口道:“这位姑娘,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大约是千金小姐从未听过这种粗俗的俚语,以为我在咒她,她的怒目瞬间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 什么叫自讨苦吃、惹祸上身!我又折在了这多余的好心上了, 她语气不善的说道:“你是谁?” “路人,路人…”我干干的解释道。 说完转身就想开溜。 “路人?路人做这种奇怪的打扮?你给我站住!” 她在我身后断喝,我不打算理她,但冷不防被她一把抓住了衣袖,顺势就往后一扯。 这一下太过于突然,我同沈衡都没有料到,身上的葛衣被她扯出去了一段,我锁骨连着肩膀处就猛然暴露在了阳光底下。 现下日头正烈,我苍白的皮肤受不了烈日的暴晒,瞬间就被灼烧出了一片创伤。 我痛的立时惊呼出声,身旁的沈衡立刻反应了过来,将衣角从她手中夺过来,重新将我密密实实的遮盖住。 雅名小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在了原地,惊惶无措,茫然的说道:“衡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衡将我严实的搂在怀里,胸膛剧烈起伏,语气更加冷了三分,犹如初冬第一场冰雹,“崔小姐,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再蛮不讲理、纠缠不休,就莫怪我扯破脸皮了。倘若你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大可继续痴缠,沈某人奉陪到底。” 我身上钻心裂肺的疼痛,根本顾及不上他俩的谈话了,只能在沈衡的怀里不停的发抖。 雅名小姐受不了这番冷言冷语,耻辱的哭着跑走了。 身旁的人都奇怪的望向我们,沈衡全然不理会,旁若无人的低头轻声问我:“无忧,你怎么样了?伤的厉不厉害?” 厉不厉害的我也不知道,头一次被阳光伤到,我只知道很疼、剧疼、疼到我想骂娘! 我肩膀上又麻又烫又疼,嘴唇颤抖着说道:“先…先带我去阴暗处。” “好。”沈衡焦急的答道。 沈衡当街拦了辆马车,将我放入其中快马加鞭的赶回了王府,无视下人诧异的眼光将我抱入了房内,一入房内他便将所有窗子都遮严实了,点燃蜡烛靠近我,说道:“无忧,快看看伤的怎么样了?” 这种千钧一发的紧急情况下,我也顾不上想太多,摘下斗笠,轻轻将衣服揭开,烛光下,肩膀处皮破肉烂、狰狞非常。 我狠皱着眉头,叫苦不已,没想到这阳光对我的伤害能有这么大! 我嘶嘶的抽着冷气,沈衡在一旁看的脸色阴沉,犹如乌云压顶、暴雨来袭,“无忧,伤的这么严重,该怎么办?需要什么你同我说,我去弄来。” 这我有点犯难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下,我有点头晕目眩。 这事儿只能求助必安哥,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必安哥定会将我强行带回忘川的,那赵徇的事儿就没谱了。 我咬了咬牙,现下只能能忍则忍了,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我扯了扯嘴角,咧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倒也…倒也没有看到的这么严重,忍一忍大约就过去了,我不是人的肉体,没那么娇贵,禁得起造。让我休息下就好了。” 沈衡皱紧眉头看着我,手里的蜡油滴在了手上都全无反应,我看到他手上烫红的那一片,忍不住说道:“老身现下感觉好多了,不那么疼了,你先…先顾一顾自己的手吧。” 闻言,他好像从怔愣中反应了过来,起身将屋中四周的灯台点燃,屋内霎时恢复了光亮。 “我去一趟冥界。”他背着烛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你去干什么?”我问道。 “上次,我受伤后服用的药丸,你是同谁讨要的?我去找他。”他轻巧的说道。 我愁苦不已,你拿冥界当你家了?来去自如? 我摆手表示不赞同, “那我去找那两个鬼差。”他接着道。 我额头青筋爆了爆,你是当必安哥很喜欢你吗?上他老人家根前蹦哒? “你…你去无忧渡找徐姑娘,让她去找冥界的九幽郎君,他有办法。” 我心下计较了一番,勉强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徐若雪是鬼魂,在冥界行动更方便一点,她去讨药比沈衡去要容易且安全的多。 “好。”沈衡答道。 沈衡走之前我特意交代了九幽的住所和他需要的东西,沈衡一一应着,临走时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手指微动,抬手轻轻的刮了刮我的头发,温温的说了一句:“等我。”便转身走了。 我躺在床上,肩膀处依旧疼得撕心裂肺,我凄惶的望着床顶,心里想着,冥界的时间过得要比阳间慢上许多,沈衡这一去,我不知要在这儿独自待上多久,这一日日的时间我要怎么熬过去?! 或许要是能像凡人一样疼的昏过去也是好的,可惜我不能,这疼只能生生受着,老天真的是待我太过凉薄… 第50章 道长 阳间的日月交替了不知几个轮回,这些时日我一直待在房内,肩膀上的伤也痛的稍轻了些,不知是不是痛的太久了,人都麻木了。 “姑娘,今日可有吩咐?”门口是沈衡府内的老管家安伯的声音,沈衡临走前曾嘱咐他每日来我房里问候一遍,及时满足我的需要。 其实我哪有什么需要呀,只能是托他帮我寻几个话本子消愁解闷、聊以度日罢了。 “无事,多谢安伯。”我答。 “姑娘,你多日水米未进,这样下去可不行呀。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老奴怎么跟王爷交代啊。”安伯在外面语气略有点焦急担忧。 我…正当我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时,门口响起了一个娇俏的声音,“安伯,这屋里的…怎么会吃你准备的食物呢。” “崔小姐,您怎么来了?”安伯问。 原来是雅名小姐呀,她来做什么?我疑惑不解,但心下隐约有一缕不祥的预感在跳动。 “我?我来替衡哥哥诛杀妖孽!” 我:“???” 闻言,我内心犯苦不已,这崔小姐,我同她无冤无仇,她又何必屡次三番为难我,这样于她有什么好处呢?我实在想不通。 “妖孽?这王府里哪来的妖孽,崔小姐您可不要乱讲。”安伯语气淡定,不卑不亢。 “呵!妖孽嘛,不就在此处吗?” 我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过去,雅名小姐双手叉着腰,横眉冷对我这边,用手指着我住的房屋,安伯疑惑的看着她。 闻言,我尽量心平气定的语气回道:“崔小姐莫要信口开河,我同你只有一面之缘,你却要诬陷我是妖孽,这是个什么道理?” 闻言,她也不慌,启唇反驳我道:“是吗?说我诬陷?你敢不敢出来站在阳光下让我们大家看看你是个什么魑魅魍魉?” 我额角抽了抽,显见的她是有备而来。她的声音引来了一众好事的丫鬟小厮围在房间周围,我头疼不已,心里盼望着沈衡能快点回来,将这个祖宗赶紧打发走。 “去去去,看什么?都散了。”安伯驱赶着好事的下人,然后转头对着雅名小姐说道:“崔小姐,这位谢姑娘是王爷的客人。王爷特意嘱咐老奴看顾好她。王爷现下不在府中,您若无其他事,还是请回吧。” “我偏不。”雅名小姐将头一扬,接着说道:“衡哥哥被妖孽迷了眼睛,安伯你也是吗?我今日请来了一位大师,他能帮着衡哥哥将府中的妖孽清理清理。她是不是妖孽我们一试便知。” 大师?什么大师?这位大小姐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位身穿道袍之人,尖嘴猴腮,捻着下巴上一撮胡子,没有沈衡那样仙风道骨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猥琐不端的感觉。 我心下大叫不妙。 只见那位道长废话不说,直接掏出手中的一串黄符。 我看这个架势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打算困住我! 我二话不说念了个决隐身,接着抬脚就往上飘。 “想跑?”道长大喝一声,手中的黄符立马撒了出去,铺天盖地如同一张大网将我弹了回去。 我身上有伤,本来就没多少的本事,此刻显得更加的捉襟见肘。 我跌落在地上,伤口处剧痛,我捂着伤口嘶嘶的抽着冷气。 那道长一脚踹门进来,我怒瞪着他,他一脸的得意,笑眯眯的说道:“敢情是个没几年道行的女鬼呀。” 我:“???” 瞧不起谁呢?! 我眼睛瞪的又圆又大,深刻表达我的愤怒! “道长,今日你定要拿下这只妖孽,为民除害!” 雅名小姐不敢进来,却是中气十足的在外面高声喊道。 闻言,那混蛋道长抽出腰间的桃木剑,阴恻恻的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情急之下,我只能着急的开口说道:“道长,我并非你以为的鬼魅,我乃冥府的鬼差,你今天若伤了我,冥府那边也不会饶过你的。你自己仔细思量思量。” 希望我这番说辞能唬住他。 道长的脚步并未停止,道长的笑容也并未停止,“鬼差?你祭出这番解释,本道却并不相信。冥府的鬼差难道就这点本事?” 我:“……” 我该怎么解释呢,我确实是鬼差,但我这身本事确实也给冥府丢人了。我现在深深后悔那百来年都只是游手好闲,并未学得几分真本事。 “咳咳,那个,我是刚刚当上鬼差的,所以难免修为上不太精进。”我干干的解释道。 “巧言令色,一派胡言,看我今天不收了你!”听完我的解释,道长显然不信,胡子都吹了起来。 我叫苦不迭。 他已经距离我很近了,眼瞅着桃木剑就砍了下来,我蓄起力量一下弹飞出一段距离。 “还在挣扎?!”他冷笑。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若不挣扎,小命可就没了。 见我逃走,他没有立刻追上来,反而淡定的站在原地,从身上的口袋中掏出了一个不知什么物什。 我一脸疑惑,静等他的下文。 只见他拿着手中小小的物什,笑着看着我,轻轻晃了晃手,一股刺耳无比的噪音就传了过来。 原是个小铃铛,不同于普通的铃铛声,这股噪音霸道的直钻入脑中,震的我头晕目眩、神昏意乱。 我蹲下身痛苦的抱着脑袋,想要大喊,声音却淹没在了铃铛声中。 “这是镇魂铃,感觉怎么样?嗯?” 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到我这边,我头疼欲裂。 肩膀上的痛,加上头里的痛,我感觉整个人都在爆开了,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西天佛祖的金光在向我召唤。 呜呜,还是让我魂飞魄散吧,我于痛苦中不免想到。 正当我自暴自弃打算撞他桃木剑上时,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我疼得双眼早已雾气蒙蒙,听见声音停止,我抬起迷蒙的眼睛,于朦胧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焦急的向我奔来,“无忧。”他喊道。 我想,真好,我有救了,竟就此晕了过去。 我活了这百来年,第一次知道,鬼魂也是可以晕过去的… 第51章 梦境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我站在一条极宽阔且平静的河水中,河水清澈无垠,犹如一条银白色的飘带,水流将将没过了我的小腿肚,我一脸的受用无比。 正在此时,身后走来一名男子,简钗素袍,气度高华,清雅无尘。但是面目模糊不清。 男子向我靠近,直接踏入水中。我心下叹惋,如此谪仙般的男子,不应湿了鞋袜。 及至眼前,我抬头努力的想要看清他的面貌,他却温柔的将我搂住,抬起手,指关节轻轻刮了刮我的头发,说道:“又调皮,河水寒凉,可还受得住?”声音犹如天籁。 我抬起头,脸上两片飞霞,欢喜的说道:“最近灵台枯燥乏味,来这儿滋润滋润。” 闻言,他未再说什么,只是将我搂的更紧了一点,两人的背影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 正当我被这大圆满的场景哄的满心欢喜之际,场景突变,换成了永安村那条通往京城的土路。 那是秦律即将赴京之前,他背着行囊同我告别,我扯起他的袖口,针脚粗陋歪斜,还有露在外面的线头,我敛着眉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是换下来吧,我这女红做的实在粗糙,若穿着上京会惹人笑话的。” 秦律泰然一笑,目光沉沉,顺着袖口握住了我的手,轻轻的说道:“没关系,我不介意。你第一次做,这样已经很好了。你的心意,我会一直贴身收藏的。” 闻言,我脸上更添了一层红晕,氤氤氲氲的如同天边的朝霞。 我娇羞的抬头看着他,突然他脸色一变,换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孔,吐出的话更是犹如冰刀子甩向我,“我已另娶她人,你我恩断意绝。” 我怔愣在原地,犹如雷劈,惊讶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我想问为什么,张开嘴干干的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转眼间面前的秦律消失了。前方是一顶大红的喜轿,秦律胸前戴着红绣球坐在高头大马上。状元之尊,迎娶千金,珠联璧合,人间佳话。 我的心被撕成了碎片,我想要高声呐喊,却只发出了两声嘲哳的单音节,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哑巴。 迎亲的人流向我冲来,众人皆喜上眉梢,唯独我,只剩满身的不堪。两行泪划过,泪珠滴在泥土里,砸起一片细小的尘埃。 我的委屈犹如漫天的洪水将我淹没,我无望的向天叩问却得不到答案。我沉沦在人群中,众人皆道恭喜,无人知我内心的难堪,只有冰冷的河水知道。 秦律,你个骗子,你骗人,你根本就是介意我针线粗陋,介意我的出身,介意我的笨拙。 既然介意,你又为何做出承诺?既然不爱我,又为何让我空等五年。我不理解!我的心犹如在地狱的火焰中焚烧,我难受的抓心挠肺… “无忧,无忧…”耳边有人轻轻唤我。 我猛然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眼睛,他神色担忧,焦急的看着我。 “沈衡?”我声音沙哑,开口竟是问句,仿佛刚刚从记忆深处走回来。 见我有了反应,他舒缓了眉毛,扯开嘴角笑了笑,“你终于醒了。”他仿佛松了一口气。 我四处望了望,见被子上他正抓着我的手。见我看过去,他尴尬的松开了手,解释道:“方才你一直在往自己身上抓,所以我才…”他噎了一噎。 “没事。”我道。 我撑着坐了起来,一抬头,两颗泪珠意外的跌在了被子上,洇开了两团水渍。我愣愣的抬手摸了摸脸上,湿漉漉的,我有点惊讶的望向沈衡,“方才我哭了?” 沈衡默了一默,说道:“嗯,还一直在说梦话。” 虽然他形容的很简短,但我已经想象出了方才那个兵荒马乱的场景,老身很是个羞愧,一气将头埋在了被中。 这一下大动干戈扯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我扭头看了看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我叹气,已经不想深究是谁做了那好心人帮我宽衣包扎了。 “我昏了多久了?”我转头问道。 “大约三柱香。”沈衡答。 唔,那够不够时间让沈衡收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雅名小姐的?我咬牙切齿的想到。 大约从我脸上的愤恨中了解了我的想法,沈衡道:“那个老道被我以私闯王府之名羁押起来了,至于崔芷…我同她长谈了一番,将她交给了崔大人管束,她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那老道心术不正,活该身陷囹圄!当时我看的分明,他其实根本不想杀我,而是想要抓我。他右手的桃木剑就是个幌子,真正的关窍在左手的缚灵袋!而抓我的目的,八成是为了什么不可见人的邪术。 想明白后,我道:“沈衡,那老道不像是普通的道士,倒像是个妖道,你定不能轻绕了他。” 沈衡替我掖了掖被角,说道:“我知道,我会禀告王兄下令处置了他。” 闻言,我满意的点了点头。至于雅名小姐,到底是沈衡的风流债,我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左右我回了忘川之后,我们便再无交集了。我向来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心宽一宽,这事儿便过去了。 “这次去冥府取药可还顺利吗?”我无话找话。 “嗯,多亏了师姐。我带去的物什九幽郎君都看不中,是师姐用她的玉佩交换的。”他道。 啊?!我吃了一惊。 离离原上谱!绕了一大圈,玉佩最后还是回到了九幽手上。这九幽,对那个玉佩还真的是执着,我磨着后槽牙想到。 这下可好了,我又欠了徐若雪一份人情,这可怎么还呀?我忧伤! 正在此时,房门突然被人大力踹开了,来人一身白衣,身材高瘦,浑身散发着怒气… 第52章 剑走偏锋 这个形容样貌…我定睛一看,心下大叫不妙,这不是必安哥还能是哪个? 只见必安哥阴沉沉的盯着我,给我盯的浑身毛愣愣的,一个闪身带着一股阴风就到了我的面前。 “哈哈,必…必安哥,你怎么来了?”我干干的笑道,只敢偷偷觑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目光。 “我怎么来了?我听陆甲说你来了阳间,我便追了上来,今日偶然在路上碰到了这个小子,我猜测你会跟他在一起,便跟着寻了过来。果然,无忧,你还真没让我失望呀。”必安哥眼刀甩了一下沈衡。 完了,这个阴恻恻的语气,这个低沉沉的声调,这个乌云罩顶的感觉,必安哥又生气了! “谢大哥。”沈衡在一旁见礼。 必安哥眼都没斜一下,冷哼一声,理也没理他。 我心下叫苦不迭。 “那个…陆甲都告诉你了?”我问。 “嗯,都说了。”他答。 这不靠谱的陆甲,前些时日老身还夸他是个敢担当的,这话掷于地上还尚未发出声响,他便扭头把我给出卖了!我气的咬牙切齿。 “无忧,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世间的执念那么多,你能解便解,实在不能解的也是他们命数所至,不可剑走偏锋寻那些危险的法子。你总是不听,现在终是闹出事了。我且问你,鬼魂你可找到了?接下来你要怎么收场?” 必安哥一番训斥的话如同一筐豆子,噼里啪啦的砸向了我。 我的老脸上有些许挂不住,嘟着两腮,不知作何解释,现下不仅是闹出事了,还是大事! 事到如今,硬抗着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这顿责骂是早晚的事了,我眼一闭心一横,开口说道:“必安哥,那个鬼魂赵徇在阳间倒是没惹出什么滔天的祸事,就是…就是怨气太大变成了恶鬼。” 闻言,必安哥沉默了一晌,却是舒了口气,语气反而缓和了下来,“还好,这次闯的祸还不算严重,只要把他带回去抽出鬼识,流放于忘川河上便可以了。阴司那边我去帮你说,应该无事。” 我皱了皱眉,并不赞同必安哥的办法,且不论赵徇是沈衡兄长这一层。就说赵徇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也是有责任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了磷灯。 我揪着被面,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抬头对着他说道:“必安哥,这样不妥!赵徇算不得是穷凶极恶之人,这番变作了恶鬼实是我的失误。若因此不能投胎了,对他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我不能放任他被流放,我要帮他。” “你说什么?你要怎么帮?”必安哥语气不善。 “我去求卞城王。”我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 必安哥被我气的差点没站稳,抖着手就拉着我的胳膊说道:“跟我回去。我看你是疯魔了,卞城王是能轻易求动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还在嘴硬。 气的必安哥一把将我拽了起来,这一下力度不小。扯的我肩膀上的伤口剧痛,我闷哼出声。 “谢大哥。”沈衡出手一把按住必安哥拉我的胳膊。 见我神色有异,必安哥冷静了下来,“无忧,你怎么了?” 我按着肩膀,强咽下差点飙出来的眼泪,轻轻的说道:“没什么,不过是不晓得阳光的厉害,招摇过市时衣衫没绑严实,裸露的皮肤被太阳给灼伤了。” “伤的厉害吗?”必安焦急的说道,说完就作势要过来查看伤势。 我身子往后一撤,尴尬的笑道:“没…没事,伤的位置不太…不太方便…” 闻言,必安哥愣了一愣。 “谢大哥,我已经帮无忧上过药了,你放心吧。”沈衡谦和的说道。 我:“???” 嗯?这话怎么听着哪里怪怪的呢? 必安哥皱紧眉头,斜着眼瞅了他一眼,怒气又翻腾了一番,显见的憋了一肚子话,在经脉里巡了一个大周天,一张脸青了又绿,绿了又青,终是没吐露出来咽了下去。 我在旁边看的很是个惊心动魄。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这个档口,我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状,委屈巴巴的开口道:“必安哥,若是不帮赵徇一把,无忧始终是…内心难安,求你在此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吗?” 必安哥沉默的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叹了口气,“你始终是这个性子,无忧,你这个性子迟早会害了你的。” 我心下不服,好没道理,帮助别人是积德造福的事,怎么会害了我呢? 我的嘴刚想撅起来,偷觑了一眼必安哥的脸色,还是作罢了。 “卞城王那里我打过几次照面,此事我会帮你。”必安哥说道。 我的嘴角将将扯起来,只听着他接着道:“此事结束后,给我安心的回无忧渡。”然后斜觑了沈衡一眼,“再不要同阳间之人有瓜葛,知道吗?” 我从善如流,点头如捣蒜。 又切切交代了一番后,必安哥便回冥府打点一切,而我暂时留在这里养伤。 “沈衡,必安哥向来脾气不好,他不是针对你,他只是担心我,你…不要介意。”必安哥走后,我尴尬的对着沈衡解释道。 沈衡浅淡一笑,眼神幽幽说道:“针对我也没关系。” 这话说的我一头雾水… 此后,我便在沈衡府里继续安住下心来养伤,沈衡没事的时候就会来陪我说会话,大多数时候我还是靠着话本子解闷。那位雅名小姐也如沈衡所言再未来找我麻烦,日子过得安稳又逍遥。 然而,司命星君的笔下总是容不得过于清汤寡水的故事,于是他大笔一挥给我本就坎坷的命途中又加了一道坎。 这日黄昏,太阳还未下山便被一团乌云遮住了面目,天空中飘起了小雨,料峭春风吹起了雨丝透过帘幕卷了进来。 彼时我正坐在房内同沈衡就着一盘棋局厮杀的猛烈,金戈铁马之声伴随着雨声在我脑子里回荡。 虽我憋出了一副壮志凌云的气势,但可惜我生前就是个臭棋篓子,多活了百年也并没有改变这个事实。 沈衡下的有条不紊,步步为营诱我入局,而我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左突右冲、不得其法。 我扭着一张脸百思不得其解。正当我揪着头发苦思良久之际,门外响起来安伯的喊声:“王爷,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第53章 活死人 闻言,我同沈衡俱是一愣,放下手中的博弈,竖着耳朵细细听安伯的陈述。 原来是沈衡将那老道交给京兆尹之后,那老道摇唇鼓舌竟然哄得京兆尹信了他的鬼话,将他荐给了皇上。 那老道到了赵衍面前又不知道花言巧语说了些什么,总之自从他进宫开始,赵衍渐渐不事早朝、荒废朝政,甚至连着一众后宫都皆受冷落。 朝臣、嫔妃们怨声载道,然而赵衍充耳不闻,依旧宠信老道,大搞歪门邪道。 近日更是足不出殿门,内侍们皆不敢进去打扰,最后还是老太后拿出雷霆之威,带着一众内侍踹开了殿门。殿门大开,众人皆傻愣在当场。一眼望过去,殿内哪还有赵衍的身影。一阵风吹来,空空荡荡的寝殿内回荡的是鬼哭狼嚎的嘶叫。 老太后惊的当场撅了过去,内侍们奔走相告,当夜就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然而连赵衍的一根汗毛都没见。 皇宫内剩下的老幼妇孺霎那间没了主心骨,如同天塌地陷,哀嚎恸哭声响彻云霄。 事不容缓,太后刚一转醒就派人悄悄出了宫门,疾驰到了广平王府通知沈衡。一来沈衡修习道法,或许能有办法找到赵衍。二来沈衡大约是唯一一个无心于皇位的王爷了,将此事告知沈衡,不会威胁朝政的安稳。 听完事情的首尾,沈衡脸色阴沉,紧抿着唇未发一言。 我两只手指夹着一颗黑色的棋子,悠悠的落于棋盘上,破局!太好了!我嘴角向两边扯开,终于让我找到棋眼所在了。 而此事的棋眼所在嘛,我凝神了一瞬,“刘韵韵。”我轻飘飘的说道。 沈衡:“???” “刘韵韵可下葬了吗?”我问。 “尚未。”沈衡答。 那就是了,赵衍对奉身道法的沈衡并未青眼相待过,说明他就不好此道。此番突然宠信那妖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而最近宫内最大的变故大约就是贵妃自戕了。 我曲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启唇说道:“让宫内的人看看贵妃的尸体还在不在?” “无忧,你有办法?”沈衡问道。 我抬起下巴指了指窗台边的女娲鼎,“喏,派上用场了。将赵徇放出来吧,他的执念是杀了赵衍,放他出来定能带我们找到赵衍。” 唔,赵徇活的也挺不容易的,都沦落成了恶鬼,还要被我们物尽其用一把,用于救自己的仇人。我摆了摆头,对其表示哀惋。 事关皇帝性命安危,宫内的消息传递的犹如风驰电掣,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我们这边便得知刘韵韵果然不见了。 我看了一眼沈衡,他默了一默,轻微转动了一下手腕关节,起身走向女娲鼎,催动法力将赵徇放了出来。 赵徇出来时,眼睛已经完全赤红,浑身向外溢散着对赵衍的怨恨,或许还有与刘韵韵一生错过的遗憾与不甘。 沈衡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下不忍,皱着眉,轻唤道:“六哥…” 可赵徇现下这个样子恐怕是完全听不到的,他的脑袋早被恨意充满了。 赵徇赤红的双眼转动了一下,凝滞了一瞬,突然如一阵风一般的卷了出去。 “跟上他。”我说道,接着便念了个决隐身跟着飞了出去。 沈衡未来得及阻拦我,只得一起跟了上来。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但依旧是乌云盖顶,端的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们御风而行,跟着一起飞了很久,出了城,越过荒野,绕过山丘,转过一道山隘口,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村庄。 我害怕赵徇的现下的样子,若贸然闯进去,会伤害人畜,于是加快了御风的速度赶到了赵徇身旁。 然而及至我靠近村庄,我才发现我多虑了。黑夜中的村庄没有一丝光亮,鬼气森森,更没有一丝人烟气。此时雨幕再次降临,雨夜中的村庄更显得阴森恐怖,令人胆寒。 我回头看了眼沈衡,他的神色一如往常,倒是并没感到惊骇。 赵徇在鬼村上方徘徊了一圈,最终赤眼一转,冲着下方一个目标就冲了去。 是这儿了,看来目的地到了,我跟着赵徇冲了下去。来到了村中唯一的一间亮着烛光的房屋,房屋周围包括房屋所在的整条街道上挂满了染血的白布,我心中纳罕不已。 我抬头给沈衡打了个手势,他意会,在赵徇未冲进房屋之前催动女娲鼎,悲催的赵徇人还没见到就又被扣了进去。老身惭愧,老身这主意确实出的有点损… 我们落地,悄悄靠近房屋,道路中央有个被白布包裹的人形,我刚想过去查看一眼,却被沈衡一把拦住了,“别过去。”他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那是什么?”我疑惑。 “是死人。” 死人就这么横放在大街上?!我不理解。 “这里是疫村,前段时间都城周围闹瘟疫闹的很凶,很多村子里的人都死光了,这里就是。” 啊?!怪不得一进来就感觉整个村子充满着怨气。 我走到房屋窗子前面,透过窗子往里看过去,赵衍果然在这里!不仅赵衍在,刘韵韵也在。 令人恐怖的是刘韵韵竟然活了!此刻她正依偎在赵衍怀中,一脸的娇羞。赵衍满含深情的低头看着她。 我心下大骇,瞪大了眼睛看向屋里。身旁的沈衡也是面露吃惊,我不明所以,“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这不可能啊,我是亲眼看见鬼差前去拘拿刘韵韵,以刘韵韵的柔弱,勾魂索绝不可能失手,此刻她应该在冥界,怎么会在这里? “是魂虫。”沈衡道,神色在雨幕的映衬下更显阴沉。 魂虫?我再定睛一瞧,确是这么回事。刘韵韵虽然看起来是活了,但目光比常人更显呆滞,脸色惨白,最重要的是我在她的脖子上隐约看到了尸斑,正常的活人是不可能有尸斑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并没有真正活过来,她的魂魄不在身体里,在她体内的是另一种东西,只能勉强维持宿主几日原样的魂虫。一旦宿主的身体腐烂到一定程度,无法维持魂虫的生机,这副假象就会被打破了。 我皱着眉看向赵衍,他是疯了吗?难道看不出来刘韵韵的异常? 第54章 交换 思及此,我再也忍不住了,捏了个诀现身就打算进去提醒赵衍。 身旁的沈衡一把拉住我,对我摇了摇头,手一指,小声道:“那道士也在。”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赫然站着那个妖道。那妖道隐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盯着赵衍他们,一脸的阴笑,配上尖嘴猴腮的脸庞,令我大感不适。 “两位既然来了,又何必鬼鬼祟祟躲在外面呢?” 屋内的妖道突然出声,将我唬了一跳。 闻言,沈衡面色一沉,转而泰然自若的拉着我推门而入。 老道见我们现身,眼光瞟到了沈衡拉我的手上,邪恶的一笑,用他那奇长的指甲指着我们道:“蜀山修道者,同一女鬼纠缠在一起,不怕损了修为吗?” 闻言,沈衡掀唇讽刺的一笑,淡淡的反驳道:“你四处收集魂魄,修炼邪术,不走正道,不怕天谴降临吗?” “天谴?!哈哈哈哈哈!” 这妖道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癫狂的大笑着,花白的头发随着身体的震荡而微动。 “你看看外面那数不尽的尸体,他们难道人人有罪?你再看看朝中那些恶贯满盈的奸佞,他们有遭天谴吗?不是依旧享着滔天富贵,坐在尸堆上品茶吗?这苍生有公平可言吗?天道无情,苍天无眼。所谓的天谴不过都是自己骗自己罢了。莫要当真,莫言当真呢。” “呵。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真不要脸!你将无辜的魂魄抓来填补你自己的道行,此是逆天而行,天谴必降。等你历经了无间地狱所有的刑罚,再来论天道公与不公也不迟。”我道。 “小丫头,好一张利嘴,你既然站在天道这一边,那你自己为何沦落到如今这副模样呢?”老道斜着眼瞅我。 我被他瞅的浑身不自在,不免打了个寒颤。 见状老道挑起一丝笑意,那张笑脸极其古怪,妖冶邪恶,不像是活人能够做出的表情。 沈衡紧了紧握着我的手,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一会儿躲远点。” 我还没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就见他放开我的手,两只手合在一起捏了个诀,瞬间击向妖道,那妖道抬手一挡却被打到了墙边,显见的不是沈衡对手。 我内心一喜。 老道被打的狼狈,却并不慌张,反而镇定的看着沈衡笑道:“这位公子,老夫确实打不过你,可是你看看那边。” 他指了指赵衍那边,这时我才发现了诡异之处,我们这边动静闹的这么大,赵衍却好似浑然不知,自顾自的同刘韵韵痴缠。 “你对他做了什么?”沈衡脸色低沉不善,浑身散发着怒气。 “你知道我在那娘子身上放了什么吗?噬魂蛊,他的三魂七魄已经被吸走了大半了。真龙天子的魂魄呀,那是比别人精纯不知多少倍。” 说罢老道满意的一笑,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说道:“你现在杀了我,他的魂魄就会永远残缺,成为一个无知无感的行尸走肉。不信你大可试试。”一脸得意的奸笑。 沈衡紧握住双拳,眼中的寒气能把人冻死,“那你要怎样?” “想救你的皇帝吗?很简单,拿她来交换。”他那枯树皮一样的干手指向了我。 我大吃一惊,愣在了当场,老身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被这老道像只苍蝇一样的盯上了… 沈衡怒气值拉满,也没跟他废话,一个闪身飞扑他身前,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在了墙上,并慢慢的收紧用力。 老道呼吸越来越急促紧张,脸色青紫,额头上青筋暴起,手脚并用着挣扎,白眼都要翻出来了,沈衡兀的松了手。 老道缓了缓气,刚活泛过来,沈衡又掐紧了,再松,再掐紧,再松,再掐紧… 我:“……” 我嘴角抽了抽,沈衡这厮也挺损的。 如此来回了三四番,给那妖道整的都精神崩溃了,沈衡才幽幽的说道:“本王不受任何人威胁,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此时,那老道的嚣张气焰已经去了大半,沈衡手又收紧,老道见状骇的立马呜咽着求饶:“王爷…饶…饶命。” 我啧着嘴,极度不屑,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大谈天道,结果就这点骨气,还没挺到三个回合就甘拜下风了,啧啧啧。 闻言,沈衡松了手,凉凉的开口道:“将皇帝的魂魄还回来。” “是,是。”点头哈腰的。 言罢,老道拖拖拉拉的走向赵衍他们,正当我俩以为他要替赵衍解蛊时,他突然弓下身子,掀起身上的黄袍跳上窗子跑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们来不及反应,等到反应过来时沈衡已经疾步追了出去。 我愣了一愣,刚才我好像看到了那老道的脚,那…分明是动物的爪子! 这是怎么回事?!敢情那妖道不是个人? 我从怔愣中反应过来时,前方的赵衍他们仍旧我行我素,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走过去,喊了他一声,拍了他一下,都没有反应。 完了,那老道说的可能是真的,赵衍现下魂魄已经不全了,这可如何是好。真龙天子的魂魄不同于普通人,到冥府时都要单独登记造册,细细盘查的,现下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我又牵扯其中,恐怕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了。 我又愁又苦,但看到赵衍的样子,我又有点替他心酸。 大约他不是没发觉刘韵韵的异常,而是不愿意相信刘韵韵已死。 看到他抱着已死去的刘韵韵的样子,犹如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我又有点不忍心打破他的美梦。 正当我沉思时,沈衡回来,看情况应该是没追到,我望了他一眼,他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只黄鼠狼精,追到村头的土坡处钻洞溜走了。” 难怪,难怪我总觉得他笑得十分的瘆人,那一张脸总是透着邪气,原来是只黄皮子变得。 我叹了口气,这下可如何是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徇的事还未解决,赵衍又紧锣密鼓的出事了。 沈衡的兄弟们,命格还真的是…跌宕起伏的很呢…唉… 第55章 回家 看着这位跌宕起伏的真龙天子,我抬了抬棒打鸳鸯的手,终究还是不忍心,我看了眼沈衡,无奈的说道:“还是敲晕他吧,不然无法分开他们。” 沈衡一眼就明了我的意思,没有犹豫,抬手为刀敲在了赵衍头上,赵衍立时陷入了昏迷。 我将他们俩分开安置好。整个过程刘韵韵都是呆呆的,任由我们摆布,我看着她的样子,心下惋惜,红颜薄命,佳人难再。 “通知宫里来人将他们带回去吧,嘱咐他们要将刘韵韵的尸体冰冻起来,不能让噬魂蛊继续吸取尸体上残存的生机了。”我道。 若尸体上的生机无法延续噬魂蛊的生命了,噬魂蛊就会枯萎,到时候再想找齐赵衍的魂魄就难了。 “好。”沈衡答。 “安顿好他们后,我们需要再去那只老黄皮子的窝看一看。”我看着沈衡说道。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了异样的动静。我侧耳细听,是熟悉的幡铃声,我心下大叫不妙,是鬼差来了。 我拉住沈衡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手指放在唇上做噤声状。 沈衡也听到了屋外的动静,朝我点头会意。 我们跳到屋子的上面,我捏了个诀将自己隐身,只听下面人说道:“奇怪,生死簿上明明记载的清清楚楚,甲戌年,青牛村发生大疫,有村民四十二口死于此。这里怎么一个魂魄也没有?” “回禀加罗,属下细细查了查近期各鬼队的收魂录,不仅青牛村,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有丢失魂魄的现象发生。” “真是奇怪,此事非同小可,先回去上报给阴司再说吧。” 坏了,此事怕是要闹大了,我头皮发麻。 我在心里细细盘算着,还是先去处理老黄皮子精的事,此地发生的一切诡异事情都是那老家伙搞出来的,处理了它,我兴许还有将功补过的一丝脸面在。 正当我在心里过了一圈,计较明白后,刚想同沈衡说一说时,那都加罗突然脸色一变,微侧着头,眼睛斜向了我们这边。 我心下大骇,他…发现我们了?! “这里还有魂魄。”都加罗阴沉的说道。 闻言,我二话不说,拉着沈衡就御风而逃,逃出一段距离后,隐隐约约听到身后的声音:“加罗,这屋里有两个奇怪的人…” 沈衡神色一紧,我迎着风贴着他耳朵说道:“别担心,鬼差不能拿活人的肉体怎么样,赵衍他们不会有事的。” “嗯。”他默了一默答。 沈衡带着我来到了黄皮子逃走的那个洞口,我看着这个比我脑袋大不了多少的洞口,心里犯愁,这可怎么追? 我撅着嘴苦思冥想,突然间电光一闪,灵台霎时清明,这个洞口的尺寸…这个形状…唔,拯救黎民苍生的大任必是非他莫属了!一个馊主意就涌上了心头,嘿嘿,我奸奸的咧开了嘴。 “沈衡,你先回宫里打点打点,我要回忘川请一位高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我捋平面上的奸笑,对着沈衡说道。 闻言,他淡淡的回道:“我同你一起去。” 我皱眉,沈衡还真拿冥界当他家了?如此的来去自如,冥王老子的颜面要放在何处?有机会我定要问问安伯,是不是府里给沈衡炖了太多的熊心豹子胆吃了,让他补过头了… “你别去了,赵衍那边还需要你帮忙,我速去速回,放心吧。”我温言劝道,脸上伪装的很好,全然看不出对他作死行为的谴责。 沈衡沉思良久,最终点头应下。 我们分头行动,回去的路上很顺利,除了经过棺材铺时,老板拦下了我,絮絮叨叨的说道:“姑娘,登记一下。” 我嘴角抽了抽,拿过笔,面不红心不跳的淡定签下了陆甲的名字。 老板接过登记簿,面皮紧了紧,“姑娘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挺结实的。” 我唔了一唔,属实陆甲是挺结实的… 从鬼门关进去,屏蓬撅着个屁股背对着我,毫不意外的听到小左小右吵的正酣畅淋漓。 小左:“是你说的。” 小右:“胡说,是你出卖的无忧。” 是你,你个胆小鬼。是你,你个懦弱鬼。是你… 我扶额叹息,走过去拍了一把他们的屁股,“吵什么呢?老身回来了。” 小左一双乌溜乌溜的眼睛霎时间饱含了两汪泪水,呜咽的喊道:“无忧,呜呜。” 小右见状,不甘落后,浮夸的裂着大嘴,哭的惊天动地,直言我若再不回来,他便要撞树云云。 我被他俩嚎的一个头两个大,大喝一声:“都给我停…”余音盘绕在大榕树上,久久不能停歇。 我低头认真瞅着他俩,虎着脸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言,他俩竟十分默契的皆耷拉着眼皮不太敢看我的样子,“就是…有一个很凶的青面獠牙的一个鬼差,问我们为什么在这里,然后小右就全交代了。” “胡说,明明是你说的。” “你才胡说呢,明明是你先说的!” 青面獠牙?是都加罗?我深深地叹息,无力的仰头望着阴暗暗的天,我好累…前面是黄泉路吧?让我死吧…呜呜… 骑着屏蓬垂头丧气的回了无忧渡,刚一进门,玄凌和徐若雪就迎了上来。 “谢姑娘,听说你在阳间受了伤,可好些了?”徐若雪关怀的问道。 闻言,我真诚的回道:“多谢徐姑娘搭手相救,无忧现下好多了。” 徐若雪温柔的笑着,同我摆手说道:“谢姑娘是阿衡在意之人,若雪理应帮忙。” 我:“???” 这是哪儿跟哪儿,沈衡真正在意的人乃是你自己呀!我心下叹息,沈衡的这一片痴心属实是遭了泼天冤枉呢。 我本想替他辩驳两句,余光瞅着玄凌神色有异。 “玄凌,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问。 玄凌支支吾吾的,敛着目光小声说道:“金乌郎君他…他不见了。” 啥??? 第56章 孽镜台 我一脸疑惑,虽我在阳间已是待了多日了,可这时间对于冥界来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这几个时辰都能发生变故?!我不理解。 玄凌神色慌然的说道:“你走后没多久,金乌郎君嚷嚷着整日困在屋里属实憋闷,于是便昂着头踹开了门走了出去,还不让我跟着。结果这一走就一直没回来。” 我愁苦! 这金乌郎君岂有一时安稳的吗?关键是我此次回来就是打算请他出山帮忙的,那个小洞也只有他那副身材能钻上一钻了,现下偏偏是他不见了。 我老泪纵横! 茫茫冥界,这让我上哪儿寻去?阳间那边的事情是火烧眉毛了,我哪等的住。 我在无忧渡里坐立难安,油煎火燎的,天见可怜,没等多久还真让我等来了金乌郎君的消息。 正当我火烧火燎之际,一名梳着浮云髻的小侍女敲响了我的门,我打开门愣了一瞬,“请问您是无忧姑娘吗?”她十分有礼貌的问道。 “唔,我是。”我答。 “您的朋友,那只金乌,现下正醉倒在我家娘娘的酒窖里。他昏倒前曾嘱托我们联系您,因此小婢冒昧前来打扰。” 我:“……” 这只贪嘴的臭鸟!早晚老身得上空桑涧讨得一壶千日醉灌他鸟嘴里,让他尝尝千日不醒的滋味,也让老身得一得清净。 我心火难消,面上还要勉强维持着礼节,“敢问,你家娘娘是哪位?我收拾下便随您去拜访你家娘娘。” 小婢答道:“我家娘娘乃是孽镜台的后土娘娘。”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孽…孽镜台的后土娘娘?! 自从众神之祖盘古大帝开天辟地之后,上古洪荒时代就诞生了三位上神,分别是上一任天帝央器,后土娘娘曦沃,以及西王母瑶华。 诸神之战后,天帝央器陨落,后土娘娘身披战甲,手持长矛,亲自上阵维持天地间的稳定,直到现任天帝登基,三界才逐渐恢复了秩序。 后土娘娘功成名就后便隐居到了冥界的孽镜台,虚虚挂了掌管六道轮回口的闲职,再不过问世事。是天地间真正德高望重的上神。 这金乌郎君可真有他的,太岁头上动土,偷酒偷到了祖奶奶身上。老身的脸都跟着他丢到了九重天之外了,哪还有脸出门了? 心思活泛到此处,我已经不想去领他了,索性溺死在酒缸里吧,也算是给后土娘娘赔个礼。 恨归恨,最后想到了沈衡和赵衍,我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那小婢去了孽镜台。 一路上我将金乌郎君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发誓他下次爱醉死在哪就在哪儿,老身决不领第二回! 到了孽镜台,眼前的景象出乎我意料,车子停在了一片翠绿的竹林外,即便是在冥界阴暗的环境中,依旧能看出一整个竹林散发出的澎湃生机。 冥界万年不变的阴风到了这儿竟变得格外温驯和气,微风吹过,竹叶沙沙,声音犹如天籁。竹林中一条曲径通幽,走过去后视线突然变得明朗,林后是一间别致素雅的庭院,不知哪里来的光,将小院照的比外面明亮许多。 院中一名美丽的娘子,正挽着袖子,带着头巾在院子中的菜地里摘南瓜。 小婢带着我走过去,恭敬的回道:“娘娘,无忧姑娘来了。” 我亦恭敬的拜礼道:“鬼差谢无忧拜见后土娘娘。” 娘娘放下忙碌的双手,抬目看着我,温柔的笑着道:“来找你的朋友吧?他在那边。”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金乌郎君此刻正躺在院子中一凉亭下,兀自呼呼大睡不知天地为何物中。 我怒火中烧,恨不能立马冲过去扒光他的毛。 我立马跪下请罪,“娘娘饶恕,金乌郎君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私闯娘娘府地,扰了娘娘清净,请娘娘恕罪。” 后土娘娘走过来将我扶起来道:“无妨,岁月绵长孤寂,有这么个新鲜事儿,也算是打发无聊了。” 她带我走过去,金乌郎君躺在一方软垫上正惬意不已,吐着舌头大做美梦。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鸟喙,喊道:“金乌郎君,金乌郎君…” 没有回音,只有外面竹林沙沙的声音… 我抬头看了眼后土娘娘,尴尬的笑了笑,又加重了手劲拍他的翅膀、肚子,依旧毫无反应。 我:“……” 这是把人家一窖子酒都给偷喝了吗?! 后土娘娘柔和的笑着,说道:“无忧姑娘莫急,这金乌郎君且得过一会儿才能醒呢。” “让娘娘见笑了。”我尴尬的回道。 后土娘娘并未介意,反而徐步走到金乌郎君身边,低头看着他,慢慢说道:“帝俊家的这个小子,心思重的很,误食了孟婆汤倒得了一晌的快活。只是世间事都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今日闯到我处也是有缘。我便帮他一帮。” 说罢,抬手放在金乌郎君的头顶处,只见手掌中金光乍现,一团金煌煌的光球就进入了金乌郎君体内。 金乌郎君眯着眼受用不已,随着金光在体内四处巡过,金乌郎君的身体竟然发生了变化,先是三只爪子变作了脚,后是翅膀变作了胳膊… 唔,剩下的我就不看了,总之是变作了人形。 我扭着头,心下又惊又喜,好在后土娘娘温厚,是个好相与的。金乌郎君竟因祸得福,重新化作人形了。 “多谢娘娘。”我开心道。 娘娘最后还好心的给他变上了一身衣服,我细细打量了一番金乌郎君。眉清目秀、倜傥不群,模样倒是超出我的意料。所以他刚灌了孟婆汤之后的那一番上蹿下跳,倒也算不得是无理取闹了。 我啧啧称奇。 后土娘娘道:“孟婆汤的效力我也一并帮他去除了。至于酒的效力…我那陈酿确是好物,就让他好好享受一番吧。无忧姑娘可以在这儿等他片刻,我便先走了。” 我立马恭敬的拜别娘娘,再次表达了对娘娘的感激。 送走娘娘后,我坐在亭中,看到金乌郎君现下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谁能想到当初那只秃毛的公鸡,如今是这番形容。 只是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金乌郎君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还有刚才后土娘娘提的帝俊是谁?我总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难受的抓耳挠腮… 第57章 业镜 阳间的事容不得我多等了,于是我抬起手轻拍着金乌郎君的脸颊,“郎君,郎君…”我不断喊着他。 金乌郎君掀开眼帘,露出一条细细的缝看了我一眼,大约以为自己还是鸟身,迷蒙间将自己的鸟喙往我手里放了一把,蹭了我一手的口水。 我大感嫌恶,就着他的衣服擦了擦,失去了耐心猛烈的摇晃着金乌郎君。 金乌郎君被我晃醒,惺忪的双眼尚未睁开,突然尖着嗓子扯开了脖子大喊:“地震啦?!地震啦!” 我:“……” 我被震的抬起双手堵住了耳朵。 金乌郎君换了人形,那副落拓的样子并尖锐的嗓音倒是十成十没变。 金乌郎君嚎完了两嗓子,像是突然感到了什么异常,两只眼睛疑惑的滴溜溜转了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我,一脸的不敢置信。 “吾…吾…”他噎了一噎,一时震惊的说不出合适的话来。 缓了缓,他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了,一副受辱的表情,喊道:“放肆,放肆,是谁想要谋害吾!” 我一头雾水,疑惑的看着他:“郎君,没人想要谋害你。” “谁说没有!吾现下…现下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含冤受屈的表情。 我:“???” “郎君,变回人形不好吗?”我疑惑道。 “哪里好了?!吾不要变成这副样子!” 言罢就念决打算变回去,大约是刚恢复记忆没多久,法术方面出现了偏差,金乌郎君鼓着腮帮子努力了很久,愣是没有一丝变化。 空气中飘浮着一丝尴尬。 我努力的捋平面皮,实则内心已憋的极其辛苦。 只听见“噗”的一声,金乌郎君不见了,转而衣服下面一团东西拱来拱去。 我小心翼翼的掀开衣服,猛然间对上了一对小眼睛,空气中又是一阵沉默。 “噗,哈哈哈哈哈…”沉默过后,没憋住的我爆发了一连串笑声。 金乌郎君疑惑的两只眼睛斗在一起,浑身动了动,恍然间发现自己脚也不是脚,手也不是手。 “吾…吾变成了什么?”他疑惑。 我掏出百宝袋中的阴阳镜放在他面前,默了一晌,只听嘭的一声,金乌郎君整个身体鼓成了球,控制不住的左右摇晃。 没错,金乌郎君现下变成了一只河豚,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乌郎君此刻又惊又忧伤,在身体的摇摆中止不住的泪如雨下。我也没空继续跟他逗闷子了,唬起脸正色道:“郎君,现下无忧有事相求。” 见我如此说,像是想起什么,金乌郎君的河豚嘴嘟了起来,眼帘半睁半眯,射出一道寒光,“听说,吾乃三界通缉犯?嗯?” 我心下惊的一缩,坏了,他恢复记忆了,所以… 我赔笑道:“郎君莫怪,前番编出那一套说辞,实是为了您好。当时你初尝孟婆汤,我们也是手足无措,免不得编出点子故事安抚您。” “是吗?”又是一道寒光射出。 我尴尬的呵了一呵,接着说道:“郎君且回想一下后面我对您的照顾,就知无忧并无坏心。此次无忧确遇到难事了,还请郎君出山。” 他不理我。 我再接再厉道:“无忧想,此等难事非郎君这样天上地下少有的文武全才不可,以郎君的侠肝义胆,定不会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的对不对?” 一通顺毛捋的话,将金乌郎君捋的受用无比。 他挪腾身子弹到了我手上,小小的鳍扒拉了扒拉,说道:“既这样,那便带吾去见识见识,到底是何麻烦事儿。” 我开心的点头,带着郎君去向后土娘娘告别,后土娘娘正在后面盥洗,小婢让我们等在客厅。 我手上托着金乌郎君,徐步走入,路过门前台阶时,发现旁边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望着这面镜子,我突然想起冥界的一个传说,传说后土娘娘的孽镜台里摆着一面业镜,能照出来者的前世来生。凡有阴司无法分辨明白的案子,都会请出这面业镜判别善恶,来帮助判官做决断。 想来,这儿摆着的就是传说中的那面业镜。我好奇心大作,走过去站在了镜子面前。 只见镜中金光迸发,出现的并非我的前世,却是金乌郎君,我才想到手中还托着一只河豚呢。 镜中金乌郎君待在一个圆圆的光环中,咧着嘴卷着翅膀挠痒痒,依旧是那一副贱兮兮的表情。正在此时,突然横空出现了一只利箭,携带着劲风就射向他… 看到此处,金乌郎君突然嘭的一声又涨圆了身体,从我手里滚落了下去,显见的情绪十分激动,滚下去后便背对着不敢再看。 我赶紧蹲下身子,捏着鳍将他捡了起来,“郎君,你怎么了?”我问道。 “没…没事,吾,吾没事。” 我一脸疑惑,再抬头时,看到的竟是梦中那条浩瀚无垠的河流,河的上方,一名仙人背对着我们正在向众生布施,河岸边一棵亭亭玉立的绛珠小草正迎风摆着绿叶,舞的好不快活。 我皱着眉,不明白这是我的前世还是来生。难道是因为我今生吃了太多的瓜子,再投胎时已不配为人,只能投胎草木道?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唬了一跳,内心一紧,心下立马盘算了一番,做个小草免不了被人采摘的命运,还不如做鬼差来的自由体面呢。 思及此我摇了摇头,老身说什么也不投胎了!老身就打算在冥界养老了,就这么千千万万年的赖下去吧。 这面业镜不照还好,一照之下竟将我同金乌郎君皆惹的十分不痛快,两厢四眼一对,垂头丧气犹如俩霜打的瘪茄子。 及至厅内,后土娘娘已等在那里,我立马赶过去赔礼道歉,娘娘温和一笑,善解人意的开口说道:“那面破镜子原做不得准,常常徒惹是非,前世来生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当下的快活,你们也莫要将此记挂在心上。” “是,感谢娘娘教诲。”我肃然道。 此时金乌郎君却鳖着个脑袋朝我袖口里钻去,一副深受打击一蹶不振的样子。 “郎君…”我轻唤,太过无礼了。 见状,娘娘轻笑一声,说道:“这小子绒毛未退时我便见过他,彼时他是兄弟中最晚破壳的,却是个最调皮的。一窝小毛绒中属他叫的最欢畅,羲和常说他们家小十将来能堪重任,不想却是个最胆小的。” 这话说的我愣了一愣。 袖中的金乌郎君不服,弱弱的抗议道:“吾…吾不是你说的那只小毛绒。吾生于天地间,无父无母…” 后土娘娘掩唇柔柔一笑,轻轻道:“这话你应当说给帝俊听,看会不会生挨一顿板子。罢了,不是便不是罢。” 第58章 内丹 告别后土娘娘后,一路上金乌郎君都显得神情怏怏、不太欢畅。 “郎君,我们现下就要即刻奔赴阳间了喔。”我没话找话。 他不理我。 “郎君,方才走时,后土娘娘给我们捎上了一壶陈酿。” “在哪里?” 闻言他突然从袖口中将圆圆的脑袋挤了出来。我嘴角抽了抽,戳了戳他的脑袋道:“先办正事。” 我马不停蹄的带着金乌郎君疾驰回了阳间,此时阳间已过几日,我寻到沈衡时发现必安哥也脸色阴沉的待在这儿。原是他打点好一切返回阳间时,发现我又闯下一祸,气的哭丧棒都折断了两根,也懒得再追到冥界,索性在这儿守株待兔。 我不在的这几日,必安哥帮忙看了眼赵衍,断言他的部分魂魄被那老黄皮子精吸取炼化为内丹了,只要找到那黄皮子,逼其将内丹吐出来,赵衍就有救了。 可是那成精的黄皮子聪明的很,根本难寻其踪影,更别提得到他的内丹了。 听罢,我心中立马生了计策,那便是先让金乌郎君进去之前的洞口探一探究竟,若见到那精怪便想办法将他引出来,我们守在外面一举将其拿下,兜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定能让其将肚里的东西吐个干净! 我将金乌郎君放在桌子上,必安哥同沈衡皆一脸不解。 “无忧,你抓只蛤蟆放在这儿干嘛?”必安哥问道。 闻言,金乌郎君气的立马鼓了起来,“你才是蛤蟆呢,你们全家都是大蛤蟆精!” 我忍俊不禁。 戳了戳金乌郎君道:“郎君莫胡闹了,快变回来吧。” 金乌郎君瘪了瘪圆圆的嘴,只听嘭的一声又变回了那只秃毛的公鸡样儿。 见是老熟…鸟,沈衡挑了挑眉角。 必安哥嘴角抽了抽。 为了缓解现场的尴尬,我将自己的计划大略同他们说了说,金乌郎君不置可否,那我便当他是同意了。 必安哥同沈衡也都同意,于是连夜我们便抱着金乌郎君赶到了事发地。 及至到了洞口,金乌郎君盯着那个小洞,一只小眼微闭,一只小眼往上翻,难以置信的问我道:“你让吾钻的是老鼠洞?!” 我点头,心道,体型正相宜嘛。 金乌郎君嫌恶的在洞口徘徊,难以下脚的样子,抬起一只脚虚空试探试探,再换另一只脚,再换另一只脚… 一阵风吹过,远处传来寒鸦的叫声,就是金乌郎君试探到第三轮时,忍无可忍的必安哥微抬单足,利落的一脚将其踹了下去。 我:“……” “啊………”只听金乌郎君尖尖的叫声伴随着滚落的声音渐行渐远,绵延了好大一会儿,我额角抽了抽,干干的说道:“这洞还挺深的哈。” 沈衡面皮有点紧,淡定的抬目了望远方,但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在憋笑。 我们三人守在洞口,期间必安哥告诉我,阴司那边他已经告假,处理好赵衍的事儿后,赵徇的事儿他来处理,让我尽快回到无忧渡。 我不太放心,原想反驳一两句,必安哥阴沉的表情将我的念头立时打了回去,索性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进入了老僧入定的状态。 不知等了多久,东边的天幕泛着淡淡的烟霞,一颗黄色的蛋黄崭露头角,正在这时,洞口传了异响。 听到动静,沈衡同必安哥皆绷紧了精神,准备一举将其拿下。 声音越来越近,隐约间我听到了熟悉的谩骂声:“这该死的老皮子,几万年不洗澡了?又骚又臭,差点把吾的脑壳给顶掉了…呸…呸呸呸…” 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金乌郎君从洞口慢悠悠钻了出来了,浑身乌黑,还冒着腾腾的烟,甚至头顶上的一撮毛还闪着一丝火星子,我赶紧过去将其捻灭。后面也没见追出来的黄皮子精。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郎君,里面发生了什么?可有见到那只老黄鼠狼?”我焦急的问道。 “本郎君一出手,那自然是犹如天神降临,一进去便抄了他的家,烧了他的窝,夺了他的妻女,霸了他的府邸。”金乌郎君扯着脖子吹。 我抚了抚额头,叹息之下顺手拧了一把他的皮肉,“认真说。”我道。 金乌郎君痛呼出声,瞥了我一眼道:“吾一进去就看见那老黄皮子趴在窝里吞吐内珠,那模样又贪婪又秽恶,吾当下就吐了,于是便放了一把火烧了他的窝,连同那只老妖精一块烧死了。” 我:“……” 我在风中凌乱,这…跟计划的好像…没有一丝关系吧?! 金乌郎君还真他娘的是个天纵英才。 “我们要的内丹呢?”必安哥问道。 “这儿呢。”他自信的说道。 只见金乌郎君狂咳了两声,咳出了一团绵绵的烟灰,除此之外,啥都没有。 风吹过,空气中凝滞着一丝尴尬。 咳咳,他接着扯着嗓子咳了咳,就在咳到快没声时,突然从嘴里吐出了一颗圆溜溜、红彤彤的内丹。 我大喜过望,打算伸手去捡。 沈衡一把拦住我,轻摇头,对我道:“不可,此物阴气过重,贸然触碰恐伤身体。” “他说的有道理。”必安哥道。 接着必安哥掏出勾魂索,甩过去将内丹卷起来放入了手中的一个盒子里。 事情到此终于是拨云见日,重现光明了,我大感畅怀。远方的天边太阳也十分配合的露出了面目,浮于云蔼之上,照着这纷纷攘攘的世间。 第59章 熟人 了却了一桩心事,回去的路上,我连御风的姿势都自觉潇洒无比,甚至咧着嘴唱起了冥界的那首歌谣:“赤水河畔坐着一位姑娘,她爱上了路过的儿郎,可是儿郎却思念故乡。赤水河畔坐着一位姑娘,她望着天边的月光,不知儿郎是否还阳。赤水河畔坐着一位姑娘,她的爱意无人珍藏,只能夜夜独自彷徨...” “姑娘,好酸的情歌!”金乌郎君用翅膀捂着耳朵,不堪其扰。 闻言,我唱的更加起劲,扯着嗓子将这首酸歌号到了九霄云天之上,痛快淋漓。 回到皇宫后,必安哥催动噬魂蛊将内丹中的魂魄全都引了出来,赵衍残缺的魂魄回到了体内,剩下的游魂全被必安哥带回了冥府,也算是我们解了一桩案子。 赵衍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关心朝堂是否安稳,老娘是否康健,监国的太子是否坚挺,而是直奔去了刘韵韵所在处。 我隐身跟在赵衍身后,只见他头发披散,衣衫凌乱,全然不顾内侍的阻拦和宫内人的眼光,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凤落院。 推开房门后,心尖上的人就安静的躺在昔日的床榻上,赵衍嘴唇微微颤抖,眼神茫然,轻轻的走到床榻边,“韵韵…”声音低微,饱含祈求。 榻上之人自是再也不可能醒来了。 所有的希望全部坍塌,赵衍此刻充满了无助,他俯下身温柔的抱起刘韵韵,轻轻说道:“韵韵,是朕错了,你原谅朕,你回来好不好?” 无人应答。 “韵韵,你说过喜欢江南的景色,朕还未曾带你去看过。” 无人应答。 “韵韵,睿儿还小,你难道不想看着他长大成人?” 无人应答。 “韵韵,是朕糊涂了,是朕被嫉妒蒙蔽了心,朕不是圣人,也会犯错,你为什么连改错的机会都不给我?” “韵韵,求你,再陪陪我…” 整个凤落院鸦雀无声,门外跪着的内侍甚至闻讯赶来的老太后皆发不出一言。 那天,赵衍一夜青丝成了雪,整个皇宫悲鸣了十五日,后来赵衍将刘韵韵的棺椁安葬在了自己的陵寝内。 那天,我坐在屋顶上,看着沈衡手里的女娲鼎发呆。 “沈衡,一个人能爱两个人吗?”我轻轻的问道。 “为何不可?”他道。 我:“我原以为,一颗心只足够爱一个人的,再爱另一个人便没有那么多能量了。” “你是这样吗?”他转头认真的看向我,瞳孔中藏着未说的心事。 “我?我不知道。”心中仿佛有个麻线团,根本捋不清楚。 这天底下最难判别分明、理出对错的,便是情案了。 隔天我回了无忧渡,赵徇被必安哥带走了,我原想跟着一起去,但想了想,我除了能当个累赘,别的大约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垂头丧气的回了忘川。 就是我这个小小的决定,让我执着了百年的恨意一朝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回到无忧渡后我也并未闲下来,冥王出巡的日子快到了,我没事儿便逮着鬼差塞人家一把瓜子唠嗑,希望能套出更多的有关生死簿的消息。 为此我同阴司里的鬼差越混越熟,最后熟到了人家赌博打马都要带上我的程度,无咎哥在打马场里见到我时唬了一跳,揪着耳朵就把我带了出去,痛心疾首的斥责我:“为什么玩打马不带上他?!” 我:“???” 我对他表达了我的歉意,于是我俩趁着必安哥不在的空挡,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一同成为了打马场上的常客,那可谓是雌雄合璧、天下无双,一时风光无两。 当然,每当我们玩到兴起,趁着鬼差们满脑子都是输赢,五迷三道之际,我都会旁敲侧击的打听消息,渐渐的便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副冥府的地图。也算是对事情有了几分把握。 但不管我怎么打听,哪怕对于生死簿了若指掌了,沈衡他们想做的事依旧难于上天。生死簿是冥界的眼珠子所在,别说修改了,能靠近它也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邪门的是,就是这么个苍蝇屎般大的机会,偏偏就让我给赶上了。对于沈衡他们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可对于我来说,这是天上砸下一道雷来,没被劈死全靠命格过硬扛着。 以上都是后话,眼前我在无忧渡里混着日子,坐立难安的帮沈衡筹划着那个自掘坟墓的计划。 阳间却悄悄发生了一件改变命程的事情。 这日,太阳高高挂起,金乌郎君揉着惺忪的双眼,迈着傲娇的小步伐跨出了门去伸着懒腰,却不想被门口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小鬼踢了一脚。 “放肆!是谁踢了吾一脚?不长眼吗?信不信吾叨死你?”金乌郎君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到屋内。 门外一阵沉默,我刚想开口训斥几句金乌郎君,就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道分外熟悉的声音:“抱歉,在下着急赶路,没注意到脚下,您可有伤到?” 这个声音即使是隔了百年,隔了生死的距离,我依旧能一下辨认出来。 怎么是他?为何是他?不可能是他啊? 我如遭雷劈,怔愣在原地,手里的瓜子洒落一地,一股麻意从腰间往上攀升一直到后脑勺,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秦律…是他! 这是梦吧?希望是梦! 此刻,我只有这一个念头。 第60章 苏婠嫤 我浑身发抖,想要走过去关上门,但是又没有勇气靠近那边。 沈衡见我的异样,走过来问道:“无忧,你没事吧?” 我牙齿颤的无法说出一句话,只能摇了摇头,然后将目光垂向了地面。 门外又传来了声响,金乌郎君道:“呸,你着急赶着投胎啊?!” “并非,在下寻人,敢问这里可有一位叫苏婠嫤的姑娘?”依旧是那样谦和温润的语气。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三个字,我再也待不下去了,转过身就想逃离此地。 身边的沈衡抬起两只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钉在了原地,头顶传来他轻轻的话语声:“无忧,你逃避了百年了,有些事是时候该面对了。” 闻言,我吃惊的抬头看着他,犹如呓语般颤抖着嘴唇喃喃的对他说道:“他来了。” 沈衡温和的看着我,神色泰然,安抚我道:“我知道。” 言罢,他便放开我,阔步走到门口,对着门外人说道:“秦公子,这边请。” 我僵直着背不敢转身,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上,将我的心踏的一片泥泞。 “婠嫤?” 这一声呼唤突然将我拉回到了前世,那股屈辱感连同恨意一分不减的从心底涌了出来,让我觉得我躲的这百年极其的荒唐虚无。 我生生咽下涌到喉头的千情万绪,狠狠闭了闭眼,僵硬的转过身去,强扯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说道:“公子认错人了,老身不是婠嫤。老身叫谢无忧。” “不是?”他似不信。 “可是容貌明明分毫不差。”他疑惑道。 “是,我不是。天底下相像之人如此多,凭什么我就是苏婠嫤?!”我忍受不了,突然发怒,接着便过去推搡他,让他出去,“老身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 一旁沈衡的手突然按在我胳膊上,对我说道:“无忧,这位公子或许有未解的执念,他来到这里有求于你,你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我隔着手臂看着他,眼中氤氲的雾气马上就要坚持不住,凝聚成泪了,“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恨恨的问道。 “无忧,冷静点,我是为你好。”他接着道,按在我胳膊上的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身旁的金乌郎君被我的气势唬的不明所以,两只小眼睛转来转去,疑惑不已。 但因着刚才的不愉快,他同我颇有一种同仇敌忾的默契,俗话说站在同一人对立面的就是一个阵线的好队友。 于是在秦律刚要开口之际,他突然尖着嘴过去叨了他一把,嚷嚷道:“姑娘让你滚你就滚,磨磨唧唧个什么劲?” 秦律被叨的轻呼了一声,皱着眉看着我,眼光闪烁,但神色坚定,脚步更是一步不迈。 我长呼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到桌子后面坐下,摆开谱,淡淡的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见我承认,秦律喜出望外,赶着冲了过来,撞到了椅子凳子也全然不顾,“婠嫤,真的是你?!我找了你那么久,没想到你在这里。”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抬头好好看了看他,他同前世的相貌几乎无差,还是那样的清秀俊逸,除了做鬼后脸色变得比以前苍白了些许。只这一眼就让我滞的几乎难以呼吸,我赶紧重新将目光垂下。 “找我?找我干嘛?”我嗤笑道。 我十分不解,当初同我说分手时,连面都不肯露。死后又为何做这副久别重逢,欣喜若狂的样子,让我觉得虚伪无比。 “我想跟你解释解释。”他语气变得焦急。 什么时候一向云淡风轻的秦大公子也变得如此不稳重了,难道人间几十年的赘婿生活,让他换了一副心性? 我突然抬眼,怒盯着他,“解释?解释什么?当初那封信你不就自认为解释清楚了吗?甚至连一面都不肯露,让我觉得我那五年如同喂了狗一样的不值一文。” “婠嫤…”他皱眉,轻呼道。 “别叫我婠嫤,你不配。老身现如今是谢无忧,堂堂地府的鬼差谢,无,忧。苏婠嫤百年前就死了,葬在了永安河里,尸身被拆分入了鱼腹,魂魄被永困在冥界,不得超生。”我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说道。 闻言,他一愣,神色痛极,眼中更是盛满了悲伤痛苦,“我…我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我死后,便没有去投胎,四处寻你,想要跟你说明白…” “说明白什么?”我打断他的话。 然后犹如魔怔了一般,突的莞尔一笑,对着他温柔的说道:“说明白你没有同那相府千金成亲吗?” 他被我噎了一噎,愣住,我看着他这副虚伪的表情,大感厌恶。 生前同那张小姐在阳间荣华富贵的度过了一生。死后入地府却要来跟我摆这一副深情的样子,我呸。 我已经不想再听他说的任何谎言,站起身来将他推出了门外,嘭的一声就将门关死。 这一番动静引来了后院里的徐若雪和玄凌,他俩一脸担忧的看着我,却被我的盛怒唬的不好说话。 “阿衡,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徐若雪轻轻的扯了扯沈衡的衣服问道。 我瞥了眼置身之外的沈衡,说道:“热闹看够了?看够了便该干嘛干嘛去。” 我转身,已是倍感疲惫。 “无忧。秦律死于上元三年。”身后沈衡的声音幽幽的传来。 闻言,我愣住。 第61章 陈情 “你什么意思?”我转身问道。 “我去阳间查过,上元二年秦律中榜,上元三年状元秦律死于恶疾。甚至连正经的官职都尚未来得及受封赏。” 他边说边向我走过来,声音明明不大,却像在我耳边敲响罄钟,振聋发聩,将这些事实沉沉的砸入了我的脑中。 我死于上元二年,秦律在我死后的第二年就死了?! 我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心中隐约觉出了不对劲。 像是在验证我心中的猜测,沈衡淡淡的启唇,又抛出了一个更加让我难以接受的事实,“而且,秦律从未成过亲,更未娶过什么相府千金。” “你在说什么?”我脑中如同放着一块大石头,被堵的满满当当,又硬又密实,根本转不动。 “无忧,或许秦律真的有难言之隐。”他靠近我,低头凝目看着我,仿佛要将真相通过我的眼睛传到内心深处。 我现在一动脑子,就感觉脑中剧痛无比,我痛苦的捂着耳朵,摇着头,拒绝再听任何话。 “你别说了。”我痛苦的抱头喊道。 沈衡并未理会我的拒绝,继续说道:“而且你的尸骨并未沉在河底,不知何人将你的尸身捞了出来,给你起了坟,让你入土为安。但我猜是秦律,因为他的坟就安在你的坟旁边。” 这些话如同细线,丝丝缕缕的钻入我的脑中,缠入我的心中,将我心狠狠地拧紧,直至拧出了血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喃喃的问道。 见我脑袋麻钝如此,沈衡深深叹了口气轻轻慢慢的说道:“无忧,秦律死于恶疾…” 所以,你是说我这百年来的执念都是假的?我从头到尾都是恨错了人?一股虚无感向我袭来,我于情绪大恸中逐渐癫狂,竟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这百年来干涸的心泉,像是突然注入了一汪清澈的活水,给眼泪提供了不断的源头。也冲洗的灵台逐渐清明,犹如醍醐灌顶,我猛然转身冲向门口,拉开门跑到忘川的街道上。 他去哪儿了? 我疯狂的四处寻找,从这头跑向那头,空荡荡的忘川街道从未像此刻如此阴冷。 我突然想到赵衍说的那句话,再给我一次改错的机会。 “秦律,再给我一次改错的机会。你不是要解释吗?来解释给我听啊?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解释的。我不该发那么大火。秦律,你在哪儿?”我在心里疯狂的呐喊道。 我没有一丝的停歇,疯了似的四处飘窜,心里的恐惧胆颤到了极点,生怕就此错过,生怕一转身又是百年。 终于,当我搜到了渡口时,在开满绛珠草的忘川河畔,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轻轻的走过去,他浑身散发的孤单落寞扎的我心剧痛,我到此时才看清楚他身上穿的竟还是临走时我做给他的那身衣服,针脚粗陋歪斜,且是夏衣,他单薄的衣服同冥界阴寒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冷吗?”我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开口竟只有短短这一句话。 闻言,他浑身一震,脚步停住。 他不答。 “秦律,你冷吗?”见状,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低头看着衣袖,苦笑一声,轻轻说道:“你的心意,我贴身收藏着,所以不冷。” 这是他上京赶考那天说的话,他还记得?我也记得!我的眼泪终于决堤,我溃不成军。 他终于转过身来,慢慢走过来帮我擦掉眼泪,轻轻说道:“婠嫤,别哭了,对不起,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的拳头打在了他的身上,伴随着泪如雨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下,“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三下,“你怎么过的?” 四下,“你还好吗?” 第五下时,我终于忍不住栽到了他怀里,号啕大哭,“你知不知道,我恨了你百年,也被这份恨意折磨了百年。”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婠嫤。”他双手搂着我,安抚的拍着我的背,口中徐徐的说道… “我中状元那年,身体时常出现不适,经常莫名其妙的晕厥或者鼻流鲜血。我那时忙着日夜苦读,并未在意这些事情。揭榜那日,看到榜首我的姓名,我激动的当场晕了过去。皇上怜我,特赐御医来帮我诊治。结果却发现我身中恶疾,命不久矣。” “我如遭晴天霹雳,心中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你该怎么办?我已经耽误了你五年,我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让你为我守寡。于是我便写了那封信,希望你对我失望透顶、断情绝爱。” “其实你收到信时,我就躲在你家旁边。我这种情况已无法任职,皇上特赐我回乡养病。我亲眼看到你从收到信的惊喜到失望痛苦,我当时恨不能立马冲出去,可是我不能。” “我日日远远的守着你。可是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到后来连走路都困难了。” “直到那一日,你呆呆的坐在永安河边,过去你常如此,我并未多想,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望着你,可是你突然毫无征兆的便跳了河。我慌了神,大声向四周呼喊救命。我拖着病体向河边走过去,可是我当时几乎只能用爬的…我眼睁睁的看着你…” 我想起死之前听到的呼救声,原来那是他,只是那时候的他,病中连嗓音都变得沙哑,加上我被恨意裹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陷入了痛苦的回忆,紧皱着眉,眼中泪光闪烁。 “我太无用了,我好不容易到了河里,可我救不了你。最后我醒来时,是被周围的村民救了,可是你却没被救上来。” “对不起,婠嫤。”他的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我抬手轻轻的帮他抹去眼泪,温柔的微笑着说道:“没关系。” 这是今天以来,他说过那么多句对不起,我说的第一句没关系。 我的手停留在他的脸上,他的样子未变,还是当初那个温润的谦谦公子。怪不得他的样子未变,原来他同样死于风华茂年。 我心酸的抚着他的脸,那这百年他都在哪儿? “后来呢?”我轻轻问道。 “后来我请人将你的尸身捞了出来,为你起了一方坟茔。我苟延残喘的活到了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便长眠在了你身边。我来到冥界后,去奈何桥上打听你的名字,可是根本没有。” 我苦笑,他怎么可能打听到我呢?那个时候我在枉死城呢。自戕之人,死后魂魄要去到枉死城,在那儿待到生死簿上寿终正寝的岁数为止。 “我便知你并未投胎,从那时起我就在四处寻找你,可是没有你的一丝消息。” 我继续苦笑,后来我改了名,他用苏婠嫤三个字四处打听,怎么可能打听到我?真的是天意弄人,阴差阳错,我们竟生生耽误了百年。 “再后来,我在你的坟茔旁边发现有人留下的信,便按照信中指示找到了这里。” 听完,我一愣,刚才在无忧渡里我并未细想,是沈衡?是他给秦律留的信,促使他来到了这里。想罢,我心中五味杂陈,复杂的冒泡。 第62章 错过 “那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我抬起头看着他,轻轻地开口问道。 “我先是在地府寻了一圈未见你,我便去了阳间,在阳间亦寻了许久。我还以为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你了,没想到上天垂怜,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他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这笑容落在我眼里,却惹的我更加的心酸。 我当了多少年鬼魂,他便也大约当了多少年,可是我做鬼魂的这些年一直受着冥府的庇佑,可秦律呢?他被阴间的风吹了多少年?又被阳间的日头折磨了多少年?他是怎么躲过鬼差的追捕的?他又是怎么在一次次失望中坚持下去的? 想到此处,我的眼泪又再一次决堤,我狠狠咬着颤抖的嘴唇,内心自责不已。当初我恨极了他,因此从未拜托必安哥他们帮我打听过他的情况。但凡我打听过一次,但凡有一次,他或许也不会受这么多年的风雨。 看到我再一次落泪,秦律眼神慌乱,手忙脚乱的为我擦拭眼泪,嘴里焦急的说道:“婠嫤,是我不对,我不该出那个馊主意,让你揣着无端的恨意受了那么多年的折磨。” 我摇着头,眼泪是不断线的珠子,不停抽噎,嘴里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对...对不起,秦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固执,我倔强,我自以为是,我总以为他定是在阳间快快活活的享受着锦衣玉食直到寿终正寝。其实是我从未信任过他,当初那封信我都不曾亲口问一问他,我同那赵衍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将我搂入怀里,温柔的安抚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我觉得我积攒了百年的恨意,在今日全部化作了泪水,不停的倾泻而出,我哭的不能自已。又自责又心酸。 秦律还是如前世那般的温润宽和,在他的安抚下,我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理智也逐渐回笼。在这一刻我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我们回到无忧渡后,我本想同沈衡道谢,可是却发现他不在这里,“沈衡呢?”我问道。 “阿衡说是出去办事了。”徐若雪答道。 我点头。 屋里的人看到我俩的情投意洽的样子,大约都明白了什么。 玄凌微红着脸皮子,笑的一脸暧昧状。 金乌郎君昂着头,眼睛斜瞟着我,尖着嘴,一脸不屑的说道:“切,一个不长眼的,一个瞎眼的,俩凑一对倒是正合适,也不用去祸害别人了。” 听听,这都说的是些什么话?我拉下脸来,刚想出言教训他一顿。 旁边的秦律却先一步谦和的向他道歉,“这位...公子,前番冲撞您之事,在下实非有意,还请您大人大量,原谅在下。” 金乌郎君砸吧着嘴,不接受。 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我心道,秦律是个温和的,老身可不是!于是我抬脚横着扫了他一腿,金乌郎君被我扫的一个踉跄,总算是知道了点好歹,将一只脚抓在秦律的衣摆上,别着头傲娇的说道:“嗯,吾勉强接受你的道歉了。” 扭头沉思了一阵,又接着说道:“吾瞧你身子单薄,柔柔弱弱的,怕是难堪大用,吾实在是不放心将我们无忧交给你。”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金乌郎君跟谁学的?爹味儿这么重。 闻言,秦律微微一笑,坦然的说道:“公子教训的是,在下日后定日日求精进,拼尽全力保护好婠嫤。” 我一愣。 金乌郎君啧啧一声,慨叹道:“哎呀,吾还是瞧不惯这个小书生,依吾看还不如当初那个尊主呢,姑娘你的眼光真是差得很,要不将那尊主再叫回来比比...” 我一把捏着他的鸟喙,不让他再继续嚷嚷下去,这金乌郎君早晚得毁在这张贱嘴上! 徐若雪在一旁微蹙着秀眉,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在我同金乌郎君暗中较着劲时,她轻轻柔柔的开口道:“无忧姑娘,你同这位公子在一起了?” 她其实用的陈述的语气,但我却当问句听了,我摇头,“没有。”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金乌郎君更是停止了挣扎的鸟喙。 “婠嫤?”秦律难以置信的语气开口道。 我侧过身,仰头认真的看着他说道:“秦律,误会都已解释清楚了,你该去投胎了。” 秦律皱着眉看着我,神色迷茫。转而瞳孔收缩,凝目望着我,想要一眼望尽我的心底,“为什么?”他问。 我不敢再看他受伤的神色,避开他的目光,垂下头轻轻的说道:“生死轮回乃三界既定的法则,你已经滞留了百年了,是时候该投胎了。” 说着这些话时,我的心口位置仿佛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刺猬,一阵阵的刺痛。 “那你呢?”他轻轻地问道。 我看了眼徐若雪,说道:“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情,完成后,我也会去投胎的。” “可是,若投胎了,我们便不记得彼此了。婠嫤,我才刚刚找到你,我...”他语气焦急,一把握住我垂着身边握成拳头的手。 我低垂着眉目,控制着话语中的颤抖,尽量平稳的说道:“秦律,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就断了。当初爱你的那个人是苏婠嫤,可是她已经死了,老身是谢无忧。” 秦律站立不稳,后退了一步,手扶在桌子上,勉强撑着身子,苍凉的笑了一声,“找了百年,竟是这个结果。” 我的眼中又起雾气,我咽下喉头的哽咽,轻声说道:“我会亲自送你去渡口的,渡过忘川河,就能投胎回阳间了。” “那在下便多谢无忧姑娘了。”语气里的失望和疏离深深的刺痛着我。 我看着他失意颓丧的样子,悔意涌上心头,我好想再去抱抱他,可是那个怀抱属于苏婠嫤,不属于现如今的我,我强忍着酸涩,又将心头的悔意按了下去。 就这样吧。 我们已经错过了,这便是天意。 第63章 嫁衣 “姑娘头脑清晰的很,吾也看不上这个没用的书生,姑娘莫伤心,吾给你...”金乌郎君在一旁聒噪不已,吵得我额角跳了又跳,玄凌见状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抱远了。 “无忧姑娘。”徐若雪担忧的看着我。 我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心里发酸,腿上发软。 她过来扶了我一把,温柔的说道:“我看你有点累了,我扶你去休息休息。”语气虽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人能听到。 我抬眼匆忙的看了一眼旁边颓丧坐着的秦律,我们已是相顾无言。 我叹了口气,跟着徐若雪到了后院坐着。 “谢谢你,徐姑娘。”我感激她帮我解围。 她笑着坐到了我身边,“不用谢。” 或许是想到了洛风也曾经非让她去投胎,同病相怜,徐若雪试探性的开口问道:“无忧姑娘,你为何非让秦公子去投胎不可?你们分别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相聚,这不是惹彼此伤心吗?” 我凄然的苦笑,气力仿佛被抽干,缓缓开口道:“徐姑娘,你知道做鬼久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她摇头。 “你会渐渐的丧失三觉,先是嗅觉,我做鬼的第三年就闻不到任何花香了。然后是味觉,第七个年头上,我就尝不出任何味道了。再是触觉,冷热不知,可是冥界的阴风、地狱的烈火却会分毫不差的感知到,那是一种令骨头发颤的冷和热。” 我抬起头,指了指冥界的天空,“那里没有太阳,我们是见不了阳光的,只能躲在阴暗的地方,更感受不到温暖的阳光、和煦的微风。阳光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酷刑。”说着我扯了扯领口,露出里面刚结痂的伤疤。 “阳间的一切我们都感受不到了,我们的喜怒哀乐没有根基,我们的时间没有尽头,我们的孤独亦没有尽头。” 我苦涩无比,凄凉的笑了笑,“你知道我有多么向往阳间吗?我在这儿攒了百年的功德只为换还阳一日,我想要再晒晒太阳,尝尝龙井的味道,感受手心的温度。”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滴落在手心里,“秦律,他为了我,已经受这种苦够久的了。我甚至不敢想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了,每想一次我就痛一次。所以我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长痛不如短痛,再待在一起只会让我更难下决心。” 眼泪模糊了双眼,“我...我其实也不忍心,可我不能那么自私的留下他,他是如清风朗月的君子,他生来就应该站在阳光下,而不是东躲西藏的藏在黑暗里。再世为人,在阳间堂堂正正的活着,才是他应该走的路。” 我哭的双肩颤抖,徐若雪安抚的揽住了我的肩膀,我靠在她身上尽情释放自己那不能让秦律看到的无奈。 我这边只顾着伤心,完全没有注意到悄悄站在身后的沈衡,更没看见他深沉的脸,皱起的眉和紧抿的双唇。 我平复好了心情,第二日,我便商量秦律送他离开的事,秦律这次几乎没有迟疑就答应了。 临走前,他将身上包袱里的一样东西拿出来放在我面前,凝目一看,我突然愣住了,那是一件嫁衣,是我生前绣的。 我绣工不好,所以只能以勤补拙,那件嫁衣我从他上京那时就开始绣,拆拆补补,绣了足有两年。 我伸手摸着嫁衣上的那些纹路,每一针我都仔仔细细对待过,每一针都饱含着我的欢喜和期待。彼时我心心念念的就是嫁给秦律,现在我却一心将他亲手推开。 “这件衣服是你死后我去你家里发现的,我内心愧疚,便将它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他道。 他确实带在身上许多年了,嫁衣已经褪色,面上起了许多的毛刺,针脚也有许多断裂之处。但在我心中依旧珍贵异常。 “这是我生前做的最满意的一件事。”我苦笑。 “可惜没让你派上用场,对不起。”他轻轻道。 不用再说对不起了,秦律,你我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都是命运的捉弄,我在心里念道。 “婠嫤,还有一件事...”他停了一停,接着道:“我怕你死后没有祭品供奉,我生前就以妻子的名义将你的牌位请进了秦家的祠堂,你...你介意吗?” 我内心一震,酸涩涌上心头,我抬起头,用那双强忍着泪水的眼睛看着他,笑的很是个圆满,“苏婠嫤就是你秦律的妻子,她的心愿实现了。” 他也笑了,抬起手刮了刮我的脸,轻声说道:“走吧。” “好。”我答。 出了无忧渡,在前往奈何桥的路上,我赶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笑的犹如温暖的春风。 我们故作轻松的走着,那样子像极了饭后无事游逛在街道上的一对平凡夫妻。 这一路上,记忆深处的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从心底翻涌出的那些回忆将我彻底淹没。 彼时,我叫苏婠嫤,我的父亲是当朝的一名文官,却性格过于耿直,因为替同僚求情,犯上直言,被判为同党,满门连坐。 抄家那天,我的奶娘阿姆拼死将我救了出来,带我藏到了她的家乡永安村,在那把我养大。我遇到秦律那时,阿姆刚刚去世,我本就不擅厨艺,再加上伤心过度,那天恍惚之间差点将厨房烧了。 那时,秦律是乡里唯一的秀才,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他送私塾里的孩童回家时路过了我家,看到里面浓烟滚滚,便挽起袖子进去抢救。 我从未见过这位鼎鼎大名的秦先生,只听邻里乡亲提到过,那天见到他的第一眼,翩翩公子,恍若仙人,我的一颗芳心便遗失了。 后来我时常去私塾瞧他,每次被发现的借口都是腹中饥饿,奈何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秦律总是摇着头无奈的答应下学后过去给我做饭,我便欢欢喜喜的回家乖乖等着他,如此“恬不知耻”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天秦氏的族长登了我家的大门。 那位白胡子老者连句寒暄也没有,兜头第一句就是“狐媚妖精离我们家秦律点。” 我不明所以,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没见哪儿有妖精,反应过来指的是我,当下大感冤屈,我可没有那么深的道行。 老者被我气的白眼多了几许,抖着手说道:“你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有什么资格攀附我家秦律。前面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他,你不要拖他后腿。” 虽被冤枉为妖精,但我体谅族长大人上了年纪难免老眼昏花,于是不愿同他计较,依旧一团和气的直言道:“我只是喜欢秦先生,并没有拖他后腿。” “你...姑娘家,恬不知耻!”他大骂。 后面的话我记不太清了,总之用各种难听的话辱骂了我足有半个时辰。 我虽身世潦倒,但也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亦是个知耻的。那天我没有给秦律开门,也未再去过私塾。 第64章 大梦一场 后来趁我去山上挖野菜时,秦律将我拦下,问我道:“为何不去私塾找我了?” 我干干一笑,轻飘飘的说道:“最近我苦练厨艺,已是大有长进,因此以后便不麻烦秦先生了。” 闻言,他一愣。接着低头看到我篮子中的野菜,问道:“这就是你大有长进的厨艺?” 我亦愣住,那会儿我于撒谎方面属实没甚造诣,其实连这个我也做不好。 他默了一默,悠悠的说道:“那可惜了,我最近新学的糖醋鱼、桂花糕、酥炸里脊肉、雪菜小丸子...你都没口福尝到了。”并且配合着话语一脸的惋惜表情。 我吞了一口口水,深恨秦律的狡诈,天人交战了一番,终是屈服于多日没有进过油水的五脏庙。虽是屈服了,但我彻底想明白了,这哪是我攀附秦律啊?分明是秦律缠着我,下次那长胡子再来,我定是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的。 但不知为何,那族长再也未来过我家,于是我这场准备充足的唇枪舌剑便暂时搁置了。 从那天以后无需我再去私塾请大驾了,秦律日日按时来我家上工,勤快的堪比卯日星君。 秦律的心思,我也在那日日的美味佳肴里品味出了一丝,于是便在那个满天盛满星子的夜晚,在梧桐树下,将秦律的后半生提前预定下了。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奈何桥头。不知为何,到了这里我的手就开始颤抖,脚上犹如有千斤重担,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我放开秦律的手,扶着桥栏,大口大口的喘气,可丝毫没有减轻内心的痛苦。 我望着静静流淌的忘川河,回忆也载着一叶扁舟安放在了忘川河中,随着秦律的离开而离开吧。 “婠嫤?”他在身后喊我。 我手指深深扣在桥栏中,摇了摇头,回头看向他,笑了笑,说道:“前面就是孟婆那儿了,走吧。” 他愣了一愣,点头应着。 婆婆远远的看着我就同我打招呼,“无忧,刚出锅的汤,快来喝一碗。” 我强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带着秦律走了过去,“婆婆,我今天送一个鬼魂渡河。给盛一碗汤吧。” “哦,好。”婆婆怔了一下,看了看我身边的秦律,顺手舀了一碗汤递给他。 秦律接过汤,神色不动的看着,继而转过头来认真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怆然一笑。 一碗汤下去,秦律就会彻彻底底忘了我,忘了我们的过去。 就在他要喝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冲过去,夺下孟婆汤,撞入了他的怀抱,紧紧的抱着他。 这是秦律啊! 这是那个为了我愿意天天钻进厨房研究菜谱的秦律。 这是在梧桐树下与我私定终身的秦律。 这是我等了五年的秦律。 这是等了我百年的秦律。 他是秦律啊,我爱过的秦律。 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能真的放手?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将我遗忘? 我在心里不断的反问自己。 “对不起,秦律,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的说着,眼泪不争气的泅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襟。 他搂着我,轻声答了句:“好。” 我趴在他怀里哭了个昏天黑地,等我起来时,鼻子都无法喘气了。 婆婆惊讶的看着我,我抬头看着秦律,秦律神色凄切,眼里也尽是不舍,他摸着我的头发,动容的说道:“婠嫤,让我再好好看看你,我要将你的样貌印在脑海里。” 闻言,我亦神色凄切。 “无忧?”婆婆的一声呼唤将我拉了回来。 我缓过神来。端起那碗孟婆汤亲手递给了他,尽量洒脱的说道:“秦律,来生见。” 秦律接过碗,无限温柔的回道:“婠嫤,我在阳间等你。” 一饮而尽。 孟婆汤迅速见效,很快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苦笑,不发一语的送他到了渡口,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鬼差。 上了摆渡船,阿翁摇起船橹,秦律随着渡船渐行渐远。 我望着他的背影,痛的不能呼吸,直接瘫倒在了地上,伸手紧紧按压着胸口的位置。 那时,我只顾着伤心,没有看到秦律转身之后脸上的两行清泪。亦不知道,秦律不会去投胎。这一遭经历,于秦律而言不过是历了个劫,劫数完毕,仙君元神归位。 秦律人世间大梦一场,不过是为了弥补当年犯下的一个错。历尽劫数,天帝怒气消散,秦律还是梓辰宫中的司命星君。 再见面,秦律已是无欲无情的仙君,而我却是天帝眼中恨不能挫骨扬灰之人。 秦律再见我第一句话竟是“小仙子,本仙君当年不应该对你动了恻隐之心,害的你如今这副样子。” 我怆然一笑,该来的永远也躲不过… 第65章 新的执念 “你为何不跟他一起走?”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是沈衡。 我收起狼狈的样子,站起身来,装做不以为意的说道:“反正都会忘的一干二净,没意思。” 我边说边走,路过他的身边时,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侧着身轻轻说道:“无忧,执念都解了,去投胎吧。师姐的事,我自己去做。” 原来他都知道。 沈衡多次救我于生死危困之间,徐若雪用自己的玉佩换了我治伤的药。我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但是欠了就得还,这就是我留下来的原因。 “沈衡,谢谢你。” 谢谢你找到了秦律,谢谢你帮我解了执念,谢谢你屡次三番救我。所以,这次,换我来帮你。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我已经甩开他的手,独自走了。 我回到了奈何桥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婆婆一跳,“无忧,你这是怎么了?刚才…刚才那个鬼魂是何人?” 我浑身充满疲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走过去靠着婆婆坐下,轻轻趴在她的膝上,低声说道:“婆婆,我的执念散了。” 婆婆十分惊喜,欣慰的摸着我的头发,和蔼的说道:“那你可以喝下婆婆的一碗汤,安心的去投胎了。” 我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还不去投胎?”婆婆疑惑。 “因为我又有了新的执念。”我暗然道。 “唉~” 婆婆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我心心念念着如何帮衬沈衡时,上天仿佛突然对我起了怜悯之心,将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香喷喷的馅饼就送到了我的面前。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然而,吃不吃由不得我,事实是不吃也得吃。 那日,我正坐在无忧渡中埋着头小心翼翼的将嫁衣上断裂的纹路修补起来。 忽的便听见门外传来异响,无数的幡铃凑一起响动,犹如此起彼伏的波浪。 听动静,来了不下十个鬼差,我心下一动,暗道大事不妙,其实自从阳间回来后我就隐约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这祸事怕是来了。 我来不及考虑太多,赶紧去到后院嘱咐沈衡和玄凌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要露面。玄凌还好说,沈衡怕是早就上了冥府的黑名单,一旦被鬼差发现,我的罪名就坐的实实的了。 沈衡看到我焦急的样子,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你们听我的,不管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露面!”我糟心不已的嘱咐道。 嘱咐完沈衡他们,我转到大堂里,堂中已坐满了鬼差,为首的都加罗严肃的盯着我,两道目光如同小刀一样的刮着我的皮肉。 “谢无忧,你是不是不知道安分两个字怎么写?”他冷冷的开口问道。 嚯,这是说的什么话?老身前世好歹也是个书香门第出身的,怎么看也跟文盲不沾边吧。 “呵呵,加罗言重了,无忧怎会不知。”我道。 他掀起眼皮瞟了我一眼,“哦?是吗?我也不跟你多说废话了,前段时间阳间出了大事,经常有鬼魂莫名其妙的失踪。最重要的是当朝天子的命格不知为何,竟同生死簿的略有出入,本应顺顺当当的一段路愣是拐了个弯,多走了点冤路。” 言罢,他还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画了条曲线。 我心里一抖,但面上不动声色。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闻言,他脸色更加阴沉,已是风雨骤降的趋势。 “没关系吗?还在那儿嘴硬,你前两天为什么偷偷去了阳间?生死簿上明明记载了赵徇的死期,他的魂魄现如今在哪?赵衍出事真的跟你没关系吗?” 我被问的噎住,心里明白再狡辩也无用,他定是仔细查过来才来的。 见我沉默,他嘴角翘起,“怎么?没话说了?跟我们走一趟吧,你若再不去,那陆甲怕是招架不住要魂飞魄散了。” 我吃了一惊,陆甲被他们抓起来用刑了?都是我连累了他,我心里愧疚难当,当下二话不说,束手就擒。 我刚要被带走,金乌郎君便着急的冲了出来。 “你们都谁啊?凭什么带走姑娘。” 都加罗皱眉看着地上那只小东西,一脸不悦,“你是什么东西?” 被称为东西的金乌郎君更是不悦,跳起来就准备打他,我一把抱住他,赔笑着对着鬼差大哥们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家这只金乌被我养的性子刁蛮了点,各位大哥莫见怪啊。” 都加罗不屑于同一只“宠物”计较,而在场的大哥们有不少是我打马场上的老牌友,自然睁一只闭一只眼。 “别给我添乱。”我贴着金乌郎君的耳朵小声说道。 “姑娘,他们要带你去哪儿?吾要同你一道去。” 金乌郎君义薄云天! 好男儿! 我感动的涕泪交加,其实去哪儿我也不知道,左不过是阴司判殿吧,我心里猜想。 但我还是莫要再连累别人了,“算了,郎君你还是待在这儿吧。” “不行,你瞅瞅这一群…长的这么恐怖磕碜,指不定会带你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呢,吾不放心。” 我:“……” 金乌郎君您还是少说句话吧,兴许我还能活的久一点。 我的眼皮跳的很是个欢畅。 “墨迹什么?还走不走?”都加罗失去了耐心,吼道。 我手一抖,将金乌郎君放下,抬起脚就跟着他们走了。金乌郎君得得瑟瑟的非要跟在我身后,众人只当看不见。 然而,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我们路过阴司判殿时,一行人连停顿都未停顿,目不斜视的带着我继续向前走。 我揣着一肚子疑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我押送到了幽都的冥殿,我神色凄惶,心下直呼完蛋了。 冥殿大门敞开着,似乎就在等我这个猎物乖乖的入口,我骇的寒毛直竖,身旁的金乌郎君却不以为意,甚至十分放松的吹起了口哨。颇有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胆气,老身佩服! 幽都的冥殿里坐镇的自然是冥界的头头,冥王大人,只是这冥王大人我自从来到冥界后还只见过一次。 彼时我在忘川解忧刚刚取得一点小小的成就,还未有个名号,亦未立个名头。 但我的美名不知被谁传到了冥王老儿的耳朵里,他见我自身难保却愿意帮人解忧不求回报,被我的善心所感,亲自召见了我。 到了冥殿后,冥王简单的询问了我一句,我自然是回答的十分官方,什么帮人解忧便是帮冥王大人解忧,什么我的一颗赤子之心日月可鉴之类的。一顿海吹胡侃,给冥王老儿说的动容不已,大手一挥就破例开恩将无忧渡赐给了我。 此时距离上次觐见已有百年之久,虽对于冥王大人来说不过是俯仰之间,但他大约早已不记得我了。 只是上次我来的荣耀,这次却多少有点不光彩。 堂上的冥王大人同我上次见的没甚变化,还是那样的神采英拔、气宇轩昂,谁见了都得感慨一声,果然是坐镇冥界的一把手,光是气度就艳压了整个冥界。 “冥王,人带了来。”都加罗恭敬的禀报。 冥王斜倚在座椅上,单手支额,淡淡的看着堂下,一抬手将人挥退了下去。 “谢无忧。”他轻悠开口,吐字十分清楚。 我内心一紧,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第66章 认亲 “无忧,拜见冥王。”我小心翼翼的说道。 “本王听说,你最近在阳间闹了不小的动静。”冥王语气淡淡的,却极有压迫感。 我后背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禀冥王,事出有因,起因原是为了帮人解忧,没想到却闹出了后来的事。” “你可知阳间帝王魂魄的重要性吗?” 闻言,我焦急的解释道:“无忧知道,无忧实非有意,而且事情发生后,一直在尽力补救,不敢有一丝懈怠…”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直等着殿外的金乌郎君突然跳了进来,十分不忿的怒瞪着小眼,翅膀叉着腰,嚷嚷道:“吾可以证明,姑娘拜托吾去抓那老黄皮子精,将那皇帝老儿的魂魄找回来,那老黄皮子窝里又骚又臭,吾的身上至今还有那股味道…” 然而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由开始的慷慨陈词转到后面的言语有点闪烁,我回头看过去,不知为何,此时金乌郎君的表情竟然有点不自然,我一头雾水。 冥王面上的神色有了一丝变化,轻皱着眉头,身子摆正了向这边看过来,眼中有一丝惊讶,“重光?” 闻言,金乌郎君的身子明显的一僵,身上的毛都隐隐约约的竖了起来。挪腾着小步躲在我身后,遮遮掩掩的,仿佛羞于见人的大姑娘。 “郎君,怎么了?”我小声问道。 他不答。 冥王起身走下高高的台阶,来到我们身边,英拔的身姿居高临下,更增加了威慑感。 “重光。”他又喊了一遍。 金乌郎君紧贴着我,将头埋在我的衣服下,自欺欺人的回答道:“吾不是,你认错人了。” 冥王的眉头又加深了一层,抬起手,手中闪着一团银光,光圈覆盖在金乌郎君身上。不一会儿,金乌郎君就恢复了人形。 但是脑袋还钻在我的衣摆下。 我:“……” 我一把将衣摆掀开,金乌郎君暴露无遗。 “重光,真是你。”冥王启唇。语气里有一丝不敢置信。 金乌郎君见状立马爬起身来,将头别着,不敢看他,“大哥,好…好久不见。” 大哥?! 我震惊! 这是哪出戏? 金乌郎君跟冥王怎么攀上亲戚的?我感觉这信息量太大,脑袋明显不够用了。 冥王额头的川字纹沟沟壑壑的,“我还以为你已经陨落了,难怪扶桑木上一直未见你的元神归位,这万年里你都去哪了?” 金乌郎君已经有几万岁了?!啊这…还挺显年轻的哈。 “咳咳,吾这万年里不过是多喝了几壶酒,在混混沌沌中躲了几年的清净。” “起来吧。”冥王过去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到后殿去跟大哥说说。” 冥王沉浸在兄弟团聚的欣喜中,完全忽略了跪在地上的我。金乌郎君怔然的被冥王拽着,百忙之中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朝着他死命眨眼,走后门的机会眼瞅这不就来了吗?嘿嘿! 啧啧啧,没想到我谢无忧也有当上关系户的一天,命运还真是变幻莫测,难以捉摸的很。 不知后殿内金乌郎君同冥王大人怎么说的,总之在我跪在地上的第不知道多少个时辰后,一名鬼侍传出话来,“冥王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念在我及时的亡羊补牢、将功补过,就不追究我的责任了。但考虑我平时行为过于的乖张荒唐、目无法纪,罚我在冥府内做洒扫鬼侍一年,好好学学规矩。” 做冥府的鬼侍?那我岂不是离生死簿又近了一步?听完冥王大人对我的处罚决定后,我的脑海中只闪过五个大字“肉!包!子!打!狗!” 冥王大人,忒英明了。 我的大拇指蠢蠢欲动。 我兴奋的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走马上任。 同样接到决定的都加罗阴沉着脸过来将我送回去,对于他这个善始善终的好品德,老身很是认可。 我原想着等等金乌郎君,同他告别后再走,谁知都加罗是个急性子的,一时半刻也不愿意等,一直催促着我离开。 转念一想,反正早晚要回来的,还是可以见到金乌郎君的,我便放心的举步要走。 谁知这时身后却传来了金乌郎君的声音,“姑娘。” 我回头。 金乌郎君的脸色不太好,如同被水浇了般的颓丧失落。 “郎君,怎么了?”我问。 他阴郁着脸,哀哀的说道:“姑娘,吾要跟你告别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疑惑的看着他。 他凄然,“吾要回家了。” 我恍然,这是好事呀,虽然心里有点不舍,但想到他过去流浪街头醉生梦死的样子,还是回家好点。 我开心的展开颜,“回家好呀,老婆孩子热炕头,岂不美哉。” 闻言,他一滞,瘪着嘴,委屈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恐怕是严父严母一顿棒。” 我被他逗的一笑。 他抬目认真的看了我一眼,“姑娘,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吾要走了,你多保重,后会有期。” 突然见到这么正经的金乌郎君,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嗯,郎君,后会有期。”我答。 闻言,金乌郎君怔了一怔,原想说点什么,终是未开口,转身离开。 回到无忧渡后,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又避开都加罗偷偷的同沈衡他们交代了一下,大约根据变化做了个初步的计划。 我很畅快,因为误打误撞的正中下怀。 沈衡担忧的看着我,说道:“无忧,太危险了,还是让我们自己做吧?” 我汗颜,事到如今了,帮人帮到底,半途而废不是老身的品格。 “你放心吧,我在那边,我们还多了一成胜算。”我道。 “谢谢你,无忧姑娘。”徐若雪谢道。 我朝她摇了摇头,赶着就要先走了,沈衡一把拦住我,轻声说道:“无忧,照顾好自己,小心为上。” 我点头。 第67章 前世 我一入冥府便被安排为最微末的洒扫小侍女。当然,冥府那么大,不可能所有的地方都是我打扫,我负责打扫的仅是恶罗殿到天谴殿之间的那段路。 地方倒是不大,但却是极凶险的一段,因为这俩殿里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大恶之人的晦气最浓,因此这段路一般的小侍女都不愿意来,只有我这种犯了大错的有幸来体验体验。 我拿着把破扫帚哆哆嗦嗦的站在院中开始打扫,只听见身后恶罗殿里传来了一声极阴森诡异的笑声,“咯咯咯…”,我背后汗毛直竖。 “新来的小洒扫侍女呀,咯咯咯,过来让本大爷拍拍屁股。” 我回头看过去,一个蓬头垢面的恶鬼突然将脑袋从窗口中露了出来,他披头散发,眼睛里全是血色,一口獠牙,恐怖异常。 最可怕的是他脸上那道鲜红的还在渗着血的伤疤,这是地狱的酷刑留下的痕迹,这痕迹永远不会结痂,它会停留在最痛苦的那一刻,就这么一直折磨着那些恶贯满盈之鬼。 血都流到了嘴里,他张着大嘴向我嚎叫,我怒从心中起,恶由胆边生,扛起扫把就跑了过去,一把就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真是放肆,都关在恶罗殿里了,还这么嚣张!敢吓唬老身?!有本事你倒是出来呀! 他不服气,伸出枯瘦如柴,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来,我接着打… 他还不服,伸出脚来,我再打… 如此过了一轮,他浑身上下几乎被我打了个遍,终是没动静了。 我站在窗边,抱着扫把就一只手的手指敲着胳膊,得意的奸笑,我看谁还敢欺负老身。 正当我春风得意马蹄疾,准备疾驰回去继续打扫时,窗内突然传出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姑娘的样貌好生熟悉。” 这声音十分陌生,我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声音。 我疑惑的看过去,窗口边刚才那个嚣张恶鬼不见了,转而换成了一个青面白唇,两颊乌黑凹陷的恶鬼。眼中射出精光,死盯着我。 他这副样子…倒不像是个恶鬼,倒像是个恶罗,恶罗就是变为了鬼的堕仙。 堕仙是三界之中极重的罪,道行高的神仙剔掉了仙骨可能堕为了魔,可道行低的就会变成丑陋的鬼。 “老身并不认识你。”我对着窗口说道。 他皱着眉使劲瞅了瞅我,突然低沉的冷笑了两声,道:“原来是这样。” “哈哈哈哈哈。”他大笑。 笑够了接着说道:“也难怪,当初你爱上的那个人,他是天生的仙骨神胎,即便你们犯了天条,他也能替你抗下雷刑保你无恙。而我,品阶低微的散仙,也学人家动了凡心,却落得这副惨状,更遑论保护别人了,可怜了我的芝兰,魂飞魄散…哈哈哈哈哈…好一个魂飞魄散,天地不仁,我又何必留恋那点子仙骨…哈哈哈哈,天地不仁呢” 我瞅着这人一副疯魔的样子,怕是个精神不正常的,自然不会去在意他说的那些话,继续专心的打扫院子。 他见我不理他,继续搬唇弄舌:“唉…你可知你的前世是什么吗?” 无聊!跟个江湖骗子似的,我估计要是个瞎眼的,说不定现在都给我算上命了,连来世都得同我掰扯一遍。我不理他。 “唉唉,你过来听听,我知道呀。你呀,你前世是棵狗尾巴草,长的毛绒绒的…” 我:“……” 我的怒气都烧到天灵盖了。 我冲过去,扫把一戳地,叉着腰就骂道:“你放屁,你才是狗尾巴草呢,你全家都是狗尾巴草,呸,你全家都是狗尾巴!” 口水喷他一脸,我骂的畅快,感谢金乌郎君的言传身教,我现在隐隐约约有一种青出于蓝的状态。 他被我骂的愣了一愣,大约也没想到一副小家碧玉样儿的我,能突然泼辣了起来。 缓过神来,他正色道:“好了,好了,我认真说,你前世是棵小绛珠仙草。” 我皱眉,脑海中突然闪过孽镜台里的那一幕。 他见我沉思,再接再厉道:“你爱上了水德星君,你们犯了天条,天帝将你俩一起贬下了凡间。” 我震惊的看着他。 难以置信的退了一小步,这太荒缪了。我想起扶摇客栈里小妖给我讲的那个八卦,说我是那个八卦里的主角?! 我不信! 我现在宁愿相信他是个江湖骗子。 “你胡说,我前世是个凡人,我爱上了一个状元,我俩犯没犯天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大约得罪过司命星君,才会一路走的如此艰辛。”我道。 闻言,他突然激动了起来,靠过来双手紧抓着窗口上的铁栏杆,将脸贴了过来,“那个状元呢?” 我:“……”这是哪出戏? “他早去投胎了。” “???你…你为什么不留下他?!他就是水德呀!你们当年为了相爱,差点送上了性命。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在一起,你…你快去将他找回来!” 他突然语气变得特别严厉的训斥我,把我搞的一头雾水,分不清他到底是疯了,还是认真的? “找什么呀?人都早去投胎了,现在可能都是个能打酱油的小娃娃了。” 他圆睁着双眼,目眦尽裂。 “那你去阳间找他!” 我无语…我俩的事儿,他怎么比我们还要上心? “我就不去呢?”我的叛逆心起。 他愣住,接着焦急的在房内来回得踱步。沉思良久,他说道:“你必须去找他。你必须同水德在一起。” 我跟他扯皮扯的有点累了,懒洋洋的倚着门廊上的柱子,轻飘飘的开口道:“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必须在一起的事?再说,你凭什么认为他就是水德星君?” “你们有三世的情缘,不管天帝在你们投胎时怎么使绊子,你们都注定会再次相遇相爱。”他道。 三世的情缘?我突然想起三生桥边那块三生石,难道他说的是这个吗? 那个极不靠谱的破石头? 第68章 磨铁城 难道秦律真的是水德星君转世?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我给否定了,我心下嘲笑自己的天真,我还真信了那个疯子的话吗? 思忖了一会,左右现下无聊,不如我便也同他扯扯瞎篇打发打发寂寞无聊。 我撅着嘴问道:“你为何非要我同水德在一起啊?” 他默了一默,转而阴恻恻的笑着说道:“因为我希望有人能打破天界的规则。什么神仙不能恋爱,都是狗屁!诓人的东西!天道无情,我偏要逆天而行,逆天的人越多越好,让天上那些自诩清高的神仙们都一起堕落吧,都落得我这个下场才好呢,哈哈哈...” 我皱眉,这人是真的疯了,嘴里一点忌讳也没有。 不知天上的神仙们听到他这番慷慨陈词要作何感想。 大约总会有几个暗暗磨拳表示赞同的。 我低头扣着手指,煞有介事的说道:“唔,可惜我已经改了心意呢,我不喜欢水德星君了呀。” 一盆冷飕飕的水就给他兜头浇上了,瞬间打灭了不少嚣张的气焰。 嘿嘿,凉不凉? 他怔住。 仿佛从未想过这种可能,皱眉看向我,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当初你可是个宁愿死在诛仙台上,也不愿吞下忘情丹的主。” 唔?如此刚烈不屈的性格,听起来倒是有点像我的。 “我对水德星君的爱至纯至诚到了如此地步吗?”我问。 他点头。 离谱。 我反正不信。 同这恶罗唠来唠去的没甚意思,我扛着扫把,挪腾着脚步溜去了别处。 嗯...虽我做了洒扫鬼侍,但是正经事没干几件,倒是招猫逗狗的,净琢磨歪门偏道了。 路上我顺道摘了一只狗尾巴草,拿在手里绕来绕去。我的目标是冥府深处的磨铁城,根据前段时间的多方打听,我已晓得那生死簿就放在磨铁城里。 这里曾经是第九层磨铁地狱,只是后来磨铁地狱由七殿泰山王掌管后便挪去了他处,这里便改成了生死簿存放之处。 之所以选择这里,实是因为这里本就设有无数的机关,省下了很多麻烦。 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却是个麻烦。 路线我早就打听清楚了,来之前又在心里来回的滚了好几遍,再加上一身侍女的装扮,因此一路上走的很顺利。 及至磨铁城门下,我惊呆了,抬头仰望着面前巍峨的山体,这...磨铁城是一整座山啊?! 拔天参地的城门镶嵌在山体中央,大篆书写的磨铁城三个字,苍劲古朴。大门紧闭,这两扇大门看起来有万吨重。门口连个把守的侍卫都没有,可见冥王对这里面的机关是多么的自信,根本不可能有人能靠近生死簿。 我满腹愁绪。 搞不懂沈衡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个馊主意的?! 我垂头丧气的回到恶罗殿那里,那个恶罗看见我犹不想放弃,继续摇唇鼓舌煽动我同天条作对。 哎,我深深叹了口气。 见状,他道:“你这小草莫叹气呀,你可以去阳间找到水德的转世,再续前缘啊。” 我接着他的话,不假思索的顺着说道:“我上哪知道他是转世是谁啊?” “这你就不懂了,去看生死簿上怎么记载的不就是了。”他不以为然轻巧的说道。 听他说到生死簿,我突然来了精神,问道:“可是生死簿常人怎么能接近?” 闻言,他招了招手把我招呼过去,对着我的耳朵低声,神神秘秘的说道:“生死簿我倒是没见过,可是磨铁城我去过。” 我:“???” 正中下怀! 我按捺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耐心的听他接着说道:“那磨铁地狱,我曾经在里面待过几百年,十六道酷刑日日轮受一遍,再也没人比我更清楚里面的构造了。” 闻言,我虚握着拳头咳了咳,虎起脸,假装十分正经的说道:“私闯磨铁城,那可是犯了冥界的法规的。万一被发现...我可没那个胆子。” “去他娘的法规,规则规则,处处的限制,却有道理可言?你放心,我画一副地图给你,保你不被发现。”他十分愤慨的斥骂道,显见的对三界的任何条例都不服,誓要打破常规。 是条汉子! 我内心喜滋滋的感慨道。 我接过那位大哥倾情绘制的巨作,如获至宝,开心的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好不容易捱到休息时间,揣着地图就要急匆匆的赶回去给沈衡报信。 临走前,大哥嘱咐我定要寻到水德,再续前缘。牵着小手闯上南天门,闹他个天翻地覆、天塌地陷,最好将天帝老儿气的“嘎”一声撅过去,他好能畅怀些许。 我拿出壮士出征的气势,沉重的点了点头,眼神坚定的接下大哥的嘱托,踏上了出征的路途。 回到无忧渡后,我将此物交给了沈衡。 沈衡和徐若雪他们都很欣喜,有了此物,就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了。 “无忧姑娘,谢谢你,你可太厉害了。”徐若雪笑着说道。 谦逊如我,自然是要推拒一番,“哪里,哪里,偶然所得,呵呵。” 沈衡启唇说道:“既已经得了这东西,那我们自己进去,无忧你不要掺和进来了。” 这什么话?老身还要进去涨涨见识呢,哼。 “沈衡,你帮我找到了秦律,解了老身的心结。你这忙,我自然也要帮到底。”我道。 他沉了沉神色,轻声说道:“无忧,这不是一码事。” 怎么不是一码事了,秦律是我的心结,徐若雪是你的心结,明明是一碗水端平的事嘛。我心道。 “那你就当我是帮徐姑娘好了。”我道,并且不让他接着说下去了。 很快,冥王出巡的大日子就到了,啰啰嗦嗦的愣是准备了一上午,在一旁等待的我心焦不已。 这感觉,这心情,如同产房外等待好大儿呱呱坠地的老父亲。 一声长喝“冥王起驾~” 终于,这个难产了半个月的好大儿他...露头了! 第69章 改生死簿 我混在鬼群里,恭送冥王大驾,内心激动的怦怦狂跳,又喜又忧。 冥王一走,躲在暗处的沈衡他们便露了出来,我利用自己身上侍女的鬼牌打算将他们偷偷放进来。 路过角门时,门口那个平日里懒洋洋只会打瞌睡的守门小鬼,不知为何,今日竟异常的精神抖擞。 这正常吗?这不正常。 见我带着沈衡、玄凌、徐若雪,便开口盘问道:“这是什么人?你带进冥府是要做什么?” 我:“.....” 我还真不知道找什么借口,准备的不太充分。 慌乱中,我稳了稳阵脚,将心一横,抬起手就换成了手刀,趁其不备出招如闪电敲在了他后脑勺上,“咚”的一声,小鬼愣了。 我也愣了,我...好像忘了小鬼是敲不晕的... 小鬼恍过神来,咧开嘴就要大喊,我心慌的立马就要捂他的嘴,正在电光火石之间,沈衡掏出了女娲鼎将他收在了里面。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在计划内,不过不要紧,金乌郎君教会了我一个道理:计划它永远赶不上变化,见招拆招才是正理。 经此变故,我们也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飞奔向磨铁城。 到了巨大的城门下,我按照恶罗教我的,触发了城门上的一个机关,沉重的大门向我们缓缓打开。 然而,奇怪的是,此刻我没有一丝开心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印堂发黑、乌云罩顶的不祥预感。 但是事到如今、临门一脚了,谁也不准退缩。 我们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恶罗说他日日经受十六道酷刑,那也就意味着这里面有十六道机关,我们得一道一道的慢慢的闯过去。 这些机关里唯一的生门就是当初押送犯人时鬼差所站的地方,若不清楚门道,一着不慎就可能被那些利刃卷成肉沫。 好在有恶罗所制地图,我们可以按照上面所标识的生门位置走过去。我原想走在前面,我是一鬼魂,就算不慎中招也不至于卷成肉沫,顶多是魂体遭受点痛苦。 可是沈衡坚决不让,他定要挺身而出,谁劝也不好使。可犟了,浑身上下,不旦头铁,嘴还特别硬,老身佩服! 在经过了前面的齿轮地狱、箭雨、刀山、剑墙...之后,终于来到了第十六关,这一关比前面所有关卡都复杂,是由阳间十八般兵器组成的方阵,十八般兵器如同叶片般四面来回飞速划过,能落脚的地方仅有巴掌大,而且机会是转瞬即逝的。 沈衡按照地图上的指示飞身落到了生门的位置,然而刚落脚一柄斧头就砍了过来,我大吃一惊,心下一凉,大喝:“沈衡小心。” 他也发现了异常,念动法术开启了护罩,其他兵器也如同雨点般砸了过来,此时根本来不及重新思考生门的位置,只能硬扛过去。 可是,兵器实在是太过密集了,件件都闪着森冷的寒光,利刃刮过沈衡的肉体凡胎,看的我心惊不已。身旁的徐若雪与玄凌也一同吓得捂住了嘴,双目圆睁,骇怕不已。 我也顾不上疼不疼的了,闭上眼就跟着冲了进去。我是冲的毫无章法,生捱着一件件兵器的伤害,虽是魂体,可打在身上却是实打实的痛。 流星锤砸了过来,躲闪不及正砸在我的肩膀上,紧接着后背就挨了一剑,一刀,一斧子… 我算是体会了一把地狱的痛苦,有生之年将十八般武器捱了个遍,也算是一种不俗的体验了。但是好他娘的痛,痛死老身了… 但我尽量忍着不出声,生怕分了沈衡的心神。 然而身后的徐若雪担忧的惊呼出声,“无忧姑娘…” 闻言。沈衡回过头来,看到我,瞳孔紧缩,皱起了眉,“无忧,不要过来。”他担忧的焦急说道。 “这种时候了,别说那些无用的话,专心往前走。”我强忍着痛呼,勉强支撑着身体说道。 然而他根本不听我的劝告,返身折了回来,我惊讶的看着他。他靠近我后,一把拉住我揽入怀里,将我拉入了他的护罩之内。 “沈衡,你干嘛?”我抬目问道。 他不理我,有点生气的淡淡说道。“别说那些无用的话,专心往前走。” 现学现卖?好小子! 感觉是过了几万年那么久,我们才终于走出来了机关。 一出机关,我略思忖了一下就明白了,那个恶罗是故意坑我的!最后一关他是故意写错的!逼得我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我磨着后槽牙恨的牙痒痒。不知此时那恶罗正自洋洋得意的念叨着:“小仙草,我是帮你,自古以来越是病美人越招人疼,你捧着一颗心弱柳扶风的出现,我不信那水德还能把持得住,啧啧。” 我呸! 到了安全的地方,我立马瘫软在了地上,沈衡扶抱着我,问道:“无忧,你怎么样?” 我疼得气力全无,却强撑着一口气勉强说道:“还好,老身身子骨硬朗的很,扛得住。” 他眼神幽幽的看着我,嘴角动了动,想要说什么。 我捏了捏他的手,摇头止住了他的话。 旁边还站着徐若雪,有些话要藏好,不能说。 “快去看看生死簿吧,别耽搁了。”我道。 他点头。 他扶着我起身走向前面的高台,高台上面的书架上放着的就是我们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生死簿。 这些书架密密麻麻的镶嵌在山腹的整面峭壁上,要找到一个人十分困难且耗时间。 见状沈衡将我扶着靠在了一侧,对我说道:“在这儿等我。” 接着便飞身上前,一架一架的看过去,我靠着墙壁昏昏沉沉的,不知多久,沈衡终于找到了徐若雪的所在的那本,他拿到我面前。 我环顾了一圈,没有笔,还好我早有准备,拿出准备好的笔交给沈衡。 他接过笔十分谨慎的在徐若雪的寿数上做修改,可是明明沾满了墨,却说什么也写不上半个字。 我俩吃惊的抬头,相顾无言。 正在这时,不知哪里响起了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哈”。 第70章 抓现形 我环顾四周,不知这笑声的来源,但声音却有点熟悉。 是…都加罗? 坏菜了!我们这不被一锅抓了现形吗? 都加罗声音由远及近,竟是从头顶飞了下来。且带着其他鬼差一块飞了下来,如同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 最后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我:“???”这是什么操作? 嗯?这个红彤彤的狼狈模样,不是陆甲吗? 我定睛一瞅,还好,他比我想象的要康健的多,那我就放心了。 都加罗看着我,阴阴凉凉的开口说道:“谢无忧,我早就看你图谋不轨了,从你入冥府开始就派人跟踪你,果不其然,连生死簿都敢私自更改了是吗?” 我心下一凉,后脑勺一麻,大叫不妙。这下真的完了。 都加罗这次也不跟我废话了,十多双眼睛眼睁睁的瞅着,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改不了铁一般的事实,我的罪名坐定了!他直接下命令将我们抓了起来,关进了鬼牢。 隔着牢门,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侧嘴角斜揪了起来,阴恻恻的笑着,说道:“我看这次你还怎么油嘴滑舌的逃脱,任谁也救不了你了。不安分之人在冥界永远只有死路一条。”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眯着眼,扯着一个嘴角,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笑着说道:“加罗,何必将对必安哥的恐惧嫉妒之情发泄在我身上呢?” 他被我说的一愣,好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不自在的将眼神转了一转,“大胆狂言!”他怒道。 哟?不承认? 我继续眯着眼狠狠戳着他虚伪的面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针对我,其实就是想拿我要挟必安哥。必安哥这些年深受冥王器重,你嫉妒了,你害怕了,你害怕他有朝一日取代你的位置!” “你胡说!”他大喝。 恼羞成怒的冲进牢房,抽出身上的鞭子就开始抽打我。 加罗的鞭子都是专门针对鬼魂特制的,打在我身上立时可见斑斑血痕。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殿上陈词时好颠倒黑白一番获得一线生机。 鞭子携带着滔天怒气狂风骤雨般落在了我身上,我咬着牙不肯低头,见状他更加生气,于是下手更重。 使劲动用私刑吧,你打的越狠,我越有话说! 最后他似是打累了,终于慢慢的停了下来,而我已经伤痕累累,一副难以形容的惨状了。 他蹲下来,抬起手捏着我的下巴,眼神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巴掌狠狠打在了我脸上,“自作聪明。” 我捂着被打偏的脸,这我可不忍,打我脸留不下痕迹呀。 我反手就打了回去。 老身吃委屈得吃的有来头! 他被我打的一怔,愣了一愣,冷笑着开口说道:“呵,垂死挣扎。” 接着便抬脚走了出去。 都加罗前脚刚走,得到消息的无咎哥后脚就赶了过来,他在牢房在看到我这个样子,心焦不已,急切的说道:“无忧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被打成了这个样子?” 我惨然一笑,说道:“没什么事儿?我嘴贱惹加罗生气才挨了打。” 无咎哥皱着眉,难得的正经,捏紧拳头恨恨的说道:“妈的,就因为这?下这么重的手,我去找他算账!” 无咎哥果然是道上混的,性子忒急。 我立马隔着牢房拽住了无咎哥将要消失的衣摆,着急说道:“无咎哥,别去,是无忧自己求打的。” 是事实。 无咎哥:“……” 他大不理解!而且不信。 可我不能将偷改生死簿的事情告诉他,一旦知道他定会为我的生机谋划,这种天大的祸事我不能连累他! “无忧,不管发生什么事,无咎哥都会救你的。我已经通知了必安,他在回来的路上。” 我:“???” 我着急的回道:“不可,不可,无咎哥,别告诉必安哥。求你们了,别为我想办法。无忧犯了滔天祸事,你们帮不了我,一切我自己承担。” “无忧,什么滔天祸事?你说出来。” 我摇头,“无咎哥,你回去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什么话也别为我说,不要替我求情,切记切记。” 我切切嘱咐,就差把心肝挖出来表明我敢于担当的志气了。 无咎哥无奈的叹了口气,拳头捏的更紧了,扭头就往外走,临走前说了句,“我不会放任不管的,你等我,我定想办法救你出来。” 我抓着的衣摆被抽走了,我没有力气阻拦他,无力的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内心盛满了苦涩。 我虚弱的躺倒在地上,我知道一旦冥王回来,都加罗会立马将我的事报上去的,届时冥王就会再次殿审我,不会太久的。 魂飞魄散,也不会太疼吧。 我确实没等太久,不过等来的是必安哥,他赶过来,一句废话没有,捎带着烈烈怒火直截了当的开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去偷改生死簿?” 我心里悠悠的想到,我是没吃上这等美味,不过沈衡定是没少吃 “你是活够了吗?活够了你去投胎啊,非得找这种祸事?!是不是为了阳间那个小子,我让你离他远点,你就是不听,现如今怎么办?” 话说到此处,他怒气值更上一层楼,吼声震天响,“你告诉我,现如今怎么办?” 语气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我被震的耳朵连着头皮发麻,无动于衷的样子,弱弱的怼回去:“必安哥,这是无忧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他:“???” 他被我气的一噎,怒极反笑,“不用我管?!好一个不用我管。管了你百年了,我也早就累了,现如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管不了了。那便随你吧,是死是活都是你的造化。” 说罢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撒手走了,走的干脆利落,颇有一种恩断义绝的架势。 很好,这就是我要的。 第71章 丰沮山 我瘫在牢房里,身体上已是千疮百孔,认命的闭上眼。 偷改生死簿是死罪,在劫难逃了。 沈衡他们是外贼,我是内鬼,不管怎么想都是我更加缺德一点。 其实从沈衡闯入无忧渡开始,这一刻好像就是注定的。 两日后,冥王缓过神来,腾出手来,将我从大牢里提了出来。 好在来提我的是无咎哥,必安哥没来,大约真的寒透了心。 看到无咎哥,我悻悻然的低了低头。 看出了我的低落,无咎哥开口安慰我,“无忧,莫担心,必安没有真的生你气。” 我点了点头。 稍滞了一晌,我抬头对无咎哥说道:“无咎哥,你能不能让我先见一见沈衡,就说几句话。” 无咎哥沉默了一会儿,捏了捏拳,咬着牙痛下决心说道:“去他娘的,老子也豁出去了,走,我带你去。” 其实沈衡就关在离我不太远的地方,无咎哥带着我拐了两个弯就到了。 我过去时,沈衡正在牢里闭目调息,“沈衡。”我轻声喊道。 闻声他睁开双目,急走了几步赶过来,“无忧,你…” 他看到我这满身的伤痕,紧皱着眉头,担忧的问我:“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发生了什么?” 我故作轻松的对他一笑,说道:“冥王提审我了,经我一番切切的陈情,冥王大动恻隐之心,只罚了我一顿鞭刑,没事了,你们很快就能走了。” “怎么会这么简单?” 他显然不信,目光闪烁。一只手隔着牢门轻轻抓起了我的手,另一只手抚上了手上的鞭痕,睫毛微颤。 我干干笑了笑,抽出手,轻松的说道:“小伤,没事的。你放心,徐姑娘的事我也解决好了,你们且等等,很快就能安全回阳间了。乖乖回去,万不要轻举妄动。” 他抬目深深地看着我。 我亦认真的回望着他。 这一眼,大约是最后一眼了。 看完这一眼,我回身走向不远处的无咎哥,乖乖的跟着他向外走去。 “无忧,你去哪儿?让我去见冥王。” 见我要走,他急切的想要叫住我,我脚步一刻未停,揣着决心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我谢无忧不是一个喜欢欠人情的人,我欠的债,这次要一并还清了他。 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但这个计划到底能不能成,我没有把握。 进入冥殿,冥王背对着我站在殿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因此不知道此时怒气值到了几重天,于是小心翼翼的跪下,恭恭敬敬的开口:“冥王,罪人谢无忧前来向您请罪。” 冥王背着的手里把玩着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闪着清幽的光辉,映在我的眼中,恍的我一阵阵心慌。 然而冥王开口却没有先追究我的罪责,反而起了个让我甚感莫名其妙的话头。 “谢无忧,你可知你总让本王想起一位故人。” 这话说的我一头雾水,两眼发懵。 我不知啊。 “冥王,无忧冒昧的问一句,是何故人?” 我祭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英勇无畏探索精神。 闻言,冥王脊背僵了一僵,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仰头不知看向何处。 我锤了锤沉闷的胸腔子,心里响起了碎碎念,冥王大人哟,您能不能转过身来说话?看不到您的表情,我是真的心慌! “你可知曾有一山名作丰沮山。” 我摇头,又想起冥王他老人家是背对着我的,又开口道:“无忧不知。” “本王与他便是相识在那儿。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本王便与他失散了。他躲了本王上万年,如今却肯为了你,求情求到了这里。” 我内心一紧,我这是得了何方神圣的恩泽了? 左思右想脑中慢慢描摹出了金乌郎君的形象,掰着手指头数过去,我也就认识这么一位大腿了。 脑中浮现出金乌郎君的亲切和蔼形象,我心下暗喜感激。 “多谢冥王大人宽恕。” 不等冥王继续说下去。我立马从善如流,一颗头磕的很是个有气势,朗声拜恩。 冥王轻笑了一声,“既然他替你求情了,本王便不得不给这个面子。且本王细细询问过,此事本不是你挑起的,你并非罪魁祸首,其情可谅。” 我内心一塞,听这话的尾巴茬,那祸首沈衡怕是大事不妙。 “冥王,那其他人?”我小声的试探问道。 “六道轮回皆有因果,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生死都得自己受着。三界有三界的规则,这是定数,谁也不要妄图打破,否则便是坏了修为永堕地狱。” 这话说的有点隐晦,但我听懂了,大意是沈衡他们完蛋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大腿可抱的。 定数?我知有定数。 我凄然一笑,将自己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冥王大人,无忧心知让已死之人魂归还阳乃逆天而行,既然您提到了定数,那用一命换一命可不可行?” 冥王没想到我会如此说,饶有兴趣的回身看着我,“哦?什么意思?” 见状,我不动声色的将身上的伤口以一个十分恰当的角度呈现给他。 又勉强氤氲出了几滴眼泪,雾气腾腾的看着他,“已死之人已不在阳间记载行列,可是若一个未投胎的鬼魂将自己的投胎机会让给她,是不是就可以让她还阳?以一换一,可否?” 冥王微凝着眉,思索我的话。 见状,我又再接再厉道:“无忧愿将自己的投胎机会换徐若雪还阳,此后永生永世待在冥界为冥府效犬马之劳。” 冥王似有所动摇。 与其让他们几个人占用地狱的名额,不如白捡一个买卖,我的提议对于冥王来说,是划算的。 冥王转动着手中的夜明珠,慢悠悠的说道:“此建议听着倒是新鲜。只是以一换一,那剩下之人…” 我着急的又磕了一下头,“无忧愿意替他们受罚。此事都加罗也是赞成的,已经提前将他们的刑罚让我领受了。” 我一句话堵上了冥王的话头。 闻言,冥王嗤笑了一声,“就这点皮肉伤就想瞒天过海?他们犯的罪岂是简单的几鞭子就能盖过的?你未免想的也太单纯了。” 到底是万年的“老狐狸”,我这点子把戏在人家面前都不够看的。 我无奈。 复又磕头表决心,“不管怎样,无忧都自愿代他们受罚” 第72章 蜃楼 闻言,冥王轻轻一笑,“无知小儿,不知好歹,枉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我默然。 “也罢,既然你要替阳间那几个小儿担了罪责,本王便成全你。终归是因果造化。” 闻言,我叩首,“多谢冥王大人。” 冥王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凉凉的开口说道:“只是这偷改生死簿是大罪,是要打入阿鼻大城经受六十日南明离火之刑,这等刑罚,你能受的住吗?”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反正这受的住受不住的,我都要硬着头皮上。 我对自己没把握,但我十分有把握的知道沈衡他们肯定受不住。 我惨然一笑,轻道:“受不住会怎样?” “魂体四分五裂坠入火海,日日烈火焚烧。” 我微吸了一口凉气,这种无边无际的痛苦,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见我表情突然变得呆然,冥王冷冷的开口道:“怎么?害怕了?” 我摇了摇头,心下一横,去他娘的,大丈夫吐口唾沫都是个钉,老身豁出去了! “冥王,无忧,义无反顾。”我道。 冥王轻轻的嗤笑了一声,“谢无忧,为了几个刚认识人,值得你搭上命吗。” 我嘿然一笑,故作轻松,“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心里这么想的,就这么做了。” 冥王摇头叹息,“既如此,那你便去吧。六十日南明离火之刑,若你受的住,便回忘川继续履行职责,但你转世投胎的机会被永世剥夺。若你受不住,那这结果也是你自己选的。” “谢冥王。”我再叩首。 从冥殿走出来后,我神思恍惚,刚才的一场仿若梦境。 殿外等着几个人,无咎哥焦急的看向我,必安哥抱着膀冷冷的别着头不愿意理我,陆甲搓着手亦神色焦急。 最令我吃惊的是婆婆竟然也来了。 婆婆这些年从未踏出过忘川一步,这次竟然为了我的事来到了这里,我心下感动,走过去抱了抱婆婆。 “无忧,怎么样?没事了吧?”无咎哥在一旁着急的问道。 “她能有什么事,胆子那么大,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必安哥气不顺的冷言嘲讽我。 我垂下睫毛掩住情绪,此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好了。 婆婆拉着我的手,也着急的问我道:“无忧啊,到底怎么样了,你说话呀。” 不等我回答,身后就来了两个鬼差,带着闪着森森寒光的铁链将我拷了起来。 众人见状皆吃了一惊,必安哥也不再冷漠,急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冥王不是答应轻判了?” 我凄然一笑,道:“少不得…得去受个小惩罚,小惩大诫嘛。” 闻言,必安哥勃然大怒,吼道:“谢无忧!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当我傻吗?这是阿鼻大城的鬼差!” 我知道终归瞒不过去的,抖着唇小声说道:“冥王罚我南明离火之刑。” 必安哥惊的倒退了一步,“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我去找冥王再问问。” 我上前一把拦住必安哥,带动着身上的铁链格愣格愣作响,身旁的鬼差扯了一把铁链又将我扯了回去。 “必安哥,别去,这是我自愿的。” 必安哥扭头皱着眉疑惑的看着我,不能理解。 “无忧,这到底怎么回事?”无咎哥问我道。 “是啊,无忧,你快跟我们说说。”婆婆说道。 鬼差肯给我们面子让我们再说一会话已经是开恩了,时间紧迫,我避而不答,开口说道:“必安哥,无咎哥,拜托你们一会儿去牢里将沈衡他们放走,冥王已经答应赦免了他们。” 必安哥恍然大悟,“又是因为那个小子对不对?你终是为他赔上了性命!” 我心道,也不全是为他,还有温柔善良的徐若雪,单纯无辜的玄凌。 我不敢再看必安哥及众人失望的眼神,转身打算跟着鬼差离开,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陆甲走了过来,“姑娘…”。 他抬起手将一个小瓷瓶放在我手中,“姑娘,这是尊主大人嘱咐我交给你的。里面是护心丸,受刑的时候吃上一粒,可保性命。” 我接过瓷瓶,扯出一抹笑,说道:“谢谢你陆甲,也替我谢谢丘山。” 我原想用阴阳镜亲自同丘山道声谢的,但又想起未带在身上,便作罢。 阿鼻大城在北海沃石之上,是冥界的酷狱所在,去到阿鼻大城的都是犯了重罪的。为防押送的鬼差被迷惑心智,他们都是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 我们经由黄泉的渡口踏上小船悠悠荡荡的前往未知的炼狱。我坐在船头一只手托着腮,脑中思绪万千,晃过前世今生的种种。 我想到了秦律,不知他现在可还安好,是否投生了一户良善富足人家。 我想到了沈衡他们,不知有没有安全的离开的冥界。 我想到了丘山,不知现如今他在黄泉做一名耕夫,做的可还开心。 我想到了阿翁,不知他是否还在为我收集阳间的小玩意。 …… 冥界的阴风到了这北海之上却变得异常的温柔,吹起我额间的碎发,揉碎了我的满腔心思。 我有诸多挂心事,如今却只能带着这些挂念离开了。 及至我被押入阿鼻大城时,我的心思依旧乱的没有章法。 一进入阿鼻大城,迎面看到的是蜃楼,这里集聚了世间所有的极乐体验,目的就是让极恶之人在这里产生往事不可追的悔意。 我被带入了蜃楼中一个房间,等我一走进去,这里立马变成了我在永安村的小院。 厨房里冒着袅袅炊烟,桌上摆着碗筷,这场景是? “婠嫤。” 厨房门口突然出现秦律的身影,他身上围着围裙,端着一碗菜肴站在那里遥遥的望着我。 “秦…秦律?”我有点不敢置信,颤抖着手捂住了唇,眼中猛然起了酸意。 他招呼我,“你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吃饭。” 他走过来将我拉过去坐下,又把一双筷子塞我手里,期待的说道:“婠嫤,尝尝我新学的这道炙羊肉合不合你胃口?” 我只顾呆呆的看着他。 见我没有反应,他又催促了一下,“婠嫤?” 我反应过来,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此时我竟能尝出了味道,没错,是秦律的手艺。 这熟悉的味道一下将我的眼泪逼了出来。 “好吃吗?”他问。 “嗯…嗯。”我怕被他看到眼泪,仓惶的低下头不住的点头。 第73章 小番外 从牢里气冲冲的走出来后,被门外的风一吹,谢必安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心里是生谢无忧的气,他告诫了无数次,可她就是不听话,偏偏要跟阳间那人纠缠在一处。 其实他晓得,这些年无忧心里甚苦,好不容易碰上个入眼的,若能让她心里暂得一时欢喜,很多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如今捅下了这般滔天祸事。 脑中突然闪过初见谢无忧时的场景,那时他奉命去阳间羁押亡魂,却在路上正巧碰上了她。 本以为是哪组鬼差疏忽之下遗漏的亡魂,细细询问才知她是自戕的,自戕之人是需要先去枉死城待一段时间的。 而正巧最近枉死城失了一场大火,城里乱成了一团,大约正是因此枉死城的鬼差才没顾得上她。 谢必安见她神思悲切,似有天大的冤屈,心生怜悯便将她一起带到了冥界,送入枉死城。 那之后他便将这桩事抛到了脑后,没想到几十年后却在奈何桥上碰到了她,彼时她无法投胎滞留在桥上,每次送鬼魂过桥时都能碰到她。 她机灵古怪的样子像极了他曾经在阳间的妹妹,这么一来二去的他们便相熟了。 后来谢必安曾打听过她的过往,她只字不愿提起。甚至问到姓名时,她也转了转狡黠的眼睛看着他跟无咎,笑嘻嘻的说道:“你叫谢必安,你叫沈无咎,那我…就叫谢无忧吧。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就像你俩的妹妹?” 谢必安心里一软,没有说话,默默的认下了这个妹妹。 思绪到此,谢必安捏了捏拳头,他说什么也得去救无忧,就为她是自己的家人。 不管多难他都得去试上一试。 他想到了卞城王对他的邀请,卞城王一心想要把他从冥王这里挖走,这次的事求求她或许有救。 他求到卞城王门下时,彼时卞城王正把殿里的帘幕换成喜庆的红色,闻言略显吃惊的回头看着他:“现如今还有敢改生死簿的傻人?” 谢必安默然。 卞城王放下手中的帘幕,“难道他不知道磨铁城里的生死簿是改不了的吗?那里只是复刻版,真正的生死簿在秦广王的生死殿里,只有那里的改了才做数。” 言罢,想了想又道,“也对,此事大概只有我们十殿阎罗知道,其他人怎么会知晓呢。” “谢无忧无知,还请阎罗想办法救救她,若能救她,让我做什么都行。” 谢必安跪着,焦急的对着卞城王叩首。 卞城王轻轻走过去,葱白柔嫩的手指抬起谢必安的下巴,美目中光波流转,牢牢盯着他,“这个谢无忧,她是你什么人?让你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他是属下的妹妹。” “妹妹?” 卞城王起身,用那只手指轻轻刮着太阳穴沉思,继而轻笑一声说道:“可惜呀,改生死簿是个大罪,本王也爱莫能助呢。况前番为了救一只恶鬼,你求到这里,本王给了你一次面子。这次…” 谢必安明白她的意思,不等她说完,立马说道:“属下愿为卞城王效犬马之劳。” 闻言卞城王咕咕的笑了起来,道:“倒也没必要这样,本王确实没有在故意拿乔,这事即便本王出面也够呛能转圜的。不过…本王可以给你出一个主意。” 谢必安疑惑的看着她。 卞城王突然俯身到了他的耳边,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你去找孟婆,让她出面,定能成。” 此言一出,谢必安更加迷惑不解。 卞城王起身,娇笑着冲他眨了下眼睛,“听我的,准没错。” 谢必安带着这个疑惑和忐忑不安的心又回到了忘川,听从卞城王的建议去到了奈何桥上。 听明他的来意后,孟婆沉思了良久,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为了无忧,我便去一趟冥殿。” 孟婆推开冥殿的大门时,冥王正附在案上全神贯注的批阅公文,见到上万年久别重逢的故人,孟婆的手不禁一紧,她轻轻的开口道:“阏逢。” 案上之人闻言浑身一僵,抬起头看向门口,但是殿内灯光不及,孟婆的身影变得模模糊糊不清,冥王不确定的开口道:“渊媞?”嗓音低哑。 这是隔了那么久远的岁月,彼此再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 孟婆轻轻走到烛光范围内,微笑举目,“是我。” 啪,冥王手中的笔砸在了公文上,印上了一大坨墨迹,但他顾不上这些了,着急的起身走下台,“渊媞,真的是你?!” 冥王欣喜若狂的走向孟婆,他抬起手想要碰碰她,却又在中途收了回去,他脸上隐忍着什么,目光闪闪望向她,“你终于肯见我了,这上万年你一直躲着我,我每次出巡都是为了见你一面,可你从未出现过。” 孟婆淡然一笑,“事情已成定局,见再多又有何意义,况且我已不是过去的样貌了。” 闻言,冥王一怔,眉峰蹙了蹙,嘴唇抖了抖开口道:“我可以帮你恢复。” “不用了,那样反而添了很多麻烦,过去的事就让他留在过去吧。今日来我是求你一件事。” 冥王凄然一笑,道:“你我之间何谈求不求?” 孟婆轻柔一笑,道:“阏逢,谢谢你。我今日来是想要求你在处置谢无忧时能手下留情。” “谢无忧?你为何要替她求情?” “她在忘川一直跟着我,我了解她,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这些年一直在忘川累积功德。这次的事也是想帮朋友的忙,你可以细细查问一遍,绝非故意生歹心,情有可原。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吧。”孟婆道。 冥王帮孟婆捋了捋衣袖的褶皱,宽和的笑了笑,“既然你都替她说情了,那就听你的。” “多谢冥王,那我便告退了。”孟婆一拜礼,便打算转身离开。 冥王顺手抓住她的衣袖,在背后说道:“渊媞,我找到重光了。那些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放下吧,别自责了。” 孟婆的表情隐在看不到的地方,但脊背微微颤抖,声音亦不再平稳,“陶唐谷里埋葬的是我的族人,扶桑木上陨落的是你的兄弟,这事我怎么能放下?重光这么多年不肯露面,不也是因为放不下?”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气息,孟婆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回来,微低了低头,轻声说道:“阏逢,以后别再寻我了。所有的事都是因我们而起,我们不能当做没发生若无其事的继续在一起,这样如何对得起那些逝者?天上还在看着你我,放手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冥王一直默默的听着,目光沉痛,其实他又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呢,只是心不由己。 这次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 这世间还有几人记得上古那场人神大战?真正记得的人,都在心里有着一道深深地伤疤,秘而不宣。 重光是这样,渊媞是这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74章 南明神鸟 秦律轻笑着,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好吃你就多吃点,我再去给你多做点。” 言罢转身走进厨房,边走边说道:“我上京之后你要有段日子吃不到我做的饭了,不过别担心,我拜托了族中的婶娘来帮你做饭,饿不到你的。” 这番话…我想起来了,这是秦律上京前夜特意来我家,给我做最后一顿饭。 我咽下嘴里的羊肉,闭了闭眼,将眼中的雾气逼了回去。走进厨房看到秦律正在锅灶上忙碌,我走过去挽住他的手,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怎么了?婠嫤,你先放开我,锅要糊了。”他着急的说道。 我放开他,轻轻的说了句:“谢谢你,秦律。” 他略惊讶的转过头看着我,抬手刮了刮我的鼻子,笑问:“你今日究竟怎么了?怪怪的。” 我知这一切都是蜃楼的幻像,但还是忍不住心生欢喜。我犟了犟鼻子,咧开嘴笑盈盈的看着他,“第二道菜是什么呀?你教教我吧,以后我苦练厨艺,说不定等你回来时就能吃上我做的菜了。” 他笑看向我,宠溺的说道:“好啊。” 我亦开心的看向他,眼睛不舍离开他。 突然周围的场景变得扭曲,秦律的身形开始模糊,我想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脑中如同有一口大钟嗡嗡作响。 等我再次看清楚周围的场景,我内心一震,这里是叫唤地狱,前面火海里的柱子上绑着沈衡、徐若雪和玄凌。 他们三个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惊的我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身旁突然出现都加罗鬼魅般的身影,他扯着嘴角阴恻恻的对我笑着,“哈哈哈哈,谢无忧,你自以为能拯救所有的人,可事实是你一个也救不了!” 他捏着我的下巴逼我往前看,“你看看那边,看看他们三个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你自以为是的下场,不光是他们几个,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你连累的下地狱!” 我骇的浑身颤抖,嗓子干涩,声音沙哑,“不可能,不可能,冥王明明答应放过他们的。” “沈衡。”我喊了他一声。 对面的沈衡抬起头来,眼神幽幽的看向我。 “沈衡,你们没事吧?”我边挣脱着都加罗的手边向他们那边爬去。 “既然这么想去陪他们,那你就一起下地狱吧。”身边响起都加罗鬼魅的声音,接着我被一股大力猛然推向了下面的火海。 “啊…”我只来得及短促的喊了一声,就眼睁睁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坠向一片火海,最后我认命的闭上了双眼。 等我再睁开双眼时我已经到了房间外面,身旁站着的还是那两个押我来的鬼差,我知道蜃楼这一关我算是走过去了。 我心中有万般牵挂,万般滋味在心头,却是难言。 离开蜃楼前往的是阿鼻大城的主体所在—南明殿,这里就是犯人接受刑罚的地方。 主城中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南明殿,我被押着走在这条大道上。离殿门越近耳中凄厉的喊声越响,其中夹杂着动物的尖啸声和鬼魂的求饶声,声声震碎心灵。 南明殿是由南明神鸟守护的,处刑时神鸟会向着犯人吐出南明离火,这种火能瞬间烧入魂体骨髓,烧的犯人求死不得。 进入南明殿之前我吞下了一颗丘山给的护心丹,等我被绑在狭小石台的柱子上之时,恐惧蔓延上了全身,我感觉四肢又麻又软,要不是身上的铁链我恐怕根本站不住。 一声尖啸传来,我骇的双目圆睁,看着前方走过来一只硕大无比的南明鸟,那神鸟的身体大我四五倍,浑身燃着火焰。还未近前我已经感觉到了烈焰的炙烤,我握紧了双拳。 我身体挣扎着,带动着身上的铁链嘎啦嘎啦作响,耳边又是一声尖啸,一道赤红色的火焰向我袭来,“啊…”我痛苦的大叫出声,灼烧的疼痛瞬间袭来。 我感觉魂体被火焰撕碎,四分五裂,每一道裂隙都冒着火焰,我痛苦的流泪,但是眼泪还未流出眼眶就被火焰烤成了空气。 第一道火焰过后,尚未来得及喘息,又一道袭来,这种痛苦似乎永无止境,我的内心升起了绝望。 我在绝望的缝隙中抬起头看了眼对面的南明神鸟,瞳孔中升起了一道赤红色火焰,白光乍现,打碎了眼底的黑暗… 第75章 都过去了 “婆婆,外面是什么动静?” “没什么,不过是几个不愿意入轮回的小鬼吵了起来。” 我用手扶着门框,突然一个小木刺扎入了我的手中,我疼得瑟缩了一下。 “唔,那让他们来我无忧渡呀,让我来劝劝。”我道。 “哎呀,你就别操这么多心了,从阿鼻大城捡了一条命回来,身体还虚弱的很,再多休养几日再说。” 婆婆过来将我扶着坐下,我抬起手在桌子上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瓜子,拿起来放嘴里磕着。 六十日的南明离火之刑,烧的我差点魂飞魄散,不知是不是丘山给的护心丹起了作用,我竟在南明神鸟的嘴下捡回了一条命,但是那火却伤了我的眼睛。 我在床上躺了几日,醒来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样也挺好,我不贪心,能活着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只是劳烦了我身边的人,无咎哥日日拿着新鲜的话本子来逗我开心,我也时常配合的笑一笑。必安哥也总是不放心的过来陪我坐一坐,说一说话。婆婆没事也总来照看着我。 其实他们太过担心了,我现在很乐观,日子安稳舒适。反正我也没有机会回阳间看一看了,瞎了便瞎了吧。 在这期间,许仙回来了。 “姑娘,姑娘。” 人还未进屋,我遥遥的听到这欢喜的声音便知道他找到娘子了。 我已不方面迎出去,只能起身站在屋内等他进来。 “姑娘,在下携娘子来向你道谢了。” 我对着门口的方向拜礼,“许公子,白娘娘有礼了。许公子言重了,举手之劳。” “姑娘,你的眼睛?”疑惑的女声,想来应该是白娘娘了。 我的手不自觉抚上眼睛,轻笑一声道:“上了年纪,眼不中用了。” 许仙道:“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沈公子呢?” 闻言,我一滞,沈衡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未曾提起了。 “他的事办完了,回阳间了。”我答。 “回阳间了?他竟回去了?”许仙疑惑的声音。 我心道这有什么好疑惑的?沈衡是生人,早晚是要回去的。 “徐姑娘还阳了,他自然就跟着回去了。” 许仙啧了一声,过来扶着我坐下,“姑娘你快先坐下,看你身体很虚弱的样子,莫要站着陪我们说话了。” 我歉然,说道:“白娘娘,初次登门,恕无忧招待不周。” “姑娘客气了,相公初到冥界时不懂规矩、横冲直撞,多亏了姑娘周旋帮忙才能让我们平安重逢。这份大恩我们铭记于心。” 我轻笑着摆了摆手,其实我也没能帮得上他们太多忙。恩情这玩意记来记去的太麻烦了。 大约见我一身的惨状,白娘娘试探性的接着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同相公在所不辞。” 我知是白娘娘的一番好意,心下确有一桩心事一直未了,我开口道:“无忧…确有一事需要麻烦二位。” 许仙道:“姑娘尽管说。” 我思忖了一下道:“我后院有只坐骑屏蓬,我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没有办法照顾他们了,而且冥界不适合他们生活。许公子你同他们也是相熟的,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照顾他们?” 许仙道:“没问题呀,在下同娘子决定去酆都定居下来,那只屏蓬你交给我们就是了,在下定会照顾好他们。等你什么时候康复了,再去酆都牵回来。” “那便多谢了。”我道。 白娘娘扶着我来到后院,我将手轻轻搭在屏蓬的脑袋上,小右顺道拱了拱我的手心。 小左:“无忧,摸摸。” 我又摸了摸小左的脑袋,内心充满了不舍。 但是没办法,这些日子我都是拜托无咎哥看顾他俩,但是无咎哥平时很忙又是个不靠谱的,经常让他俩挨饿,我也觉得挺对不住他们的。 “小左小右,无忧现下没办法照顾你们了,你们乖乖跟许公子走,让他照顾你们一段时间好不好?”我道。 预料中的吵架声没有响起,他们竟然异常顺从的接受了,大约真是饿狠了,思及此我心下更加愧疚。 “无忧,摸摸。”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响起,我只能摸着他们的头安抚着他们。 “姑娘,他们好像很难过。”临走的时候许仙说道。 我苦笑。 “姑娘…”许仙语气有点犹豫。 “怎么了?许公子。”我问道。 “姑娘,在下有一件事相告。” 我:“???” “在下前些日子同娘子去了趟三生桥,在三生石上竟然看到了徐姑娘同洛风的名字。其实在下一直就觉得沈公子他…” 我大约猜到了他的意思,轻摇了摇头,截断他的话轻声说道:“都过去了。” 沈衡同我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送走了许仙和白娘娘,我便回到客栈自己摸索着勉强将客栈收拾了一遍。整日懒洋洋的什么也不干,还不如打开客栈门迎几个客人,听听故事打打牙祭。 作为一名终身制的鬼差,我还是要有点职业道德,消极怠工太久倒是愧对了冥王大人那一番高抬贵手。 没想到很快就迎来了开门第一单,那个时候我刚摸索着把灯笼挂出去,身后就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我本静等他先开口,但他却一直未说话,我免不得耐心耗尽,转过身问道:“阁下是?” 对面还是未有动静,难道刚才是我产生了幻听?思及此我摇了摇头,手摸着门框打算回去,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将我吓得愣住,“你是谁?做什么?”我问。 他抬起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字:“哑。” “你不会说话?” 他在我手心里点了两下。 我心下有点吃惊,头一次遇到这种鬼魂。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写道,“解执念。” 我苦笑,我俩一个瞎了,一个哑了,这个执念解起来怕是费劲了。 我让他扶着我进了无忧渡,坐下后我说道:“不好意思,没有办法给你倒茶了,你若需要便自己动手吧,茶具在那边。” 对面叮叮咣咣一阵后,屋里又变得安静,大约他重新坐到了我对面。我摸着三渡录表情有点尴尬,这以后可能都不能再写字了。不过记下也无用,冥王不准我去阳间,再多的功德累积都换不来假期了。 我叹了口气,将三渡录推开,对面的人却接了过去。 哟,还挺上道。 第76章 江淮 他抓起我的手翻转过来手心朝上,在上面哗哗的写道:“我帮你写。” 我愣了一下,意义不大,不过人家既是一番好意,我承一份又何妨。 我幽幽的开口说道:“这位兄台,不知有什么难解的执念,大可与在下倾诉一二。许多事说出来便也就解了。” 他哗哗的写了半晌,来龙去脉我便捋清了。 故事十分的简单,语言十分的简洁。没有什么缠绕不清的曲折往事,亦没有什么心意难平的款款软语。 说来说去竟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说他叫江淮,曾有一喜欢的女子。可是他尚未同她倾诉爱意便犯了死罪,此女子闻讯后冲上了府衙替他顶罪,府尹雷霆手段、不辨真伪,不出五日便将女子处斩。他甚至都未来得及同她再见上一面,互诉一下衷肠,俩人就生死永隔。 女子死后,他也不愿意独自苟活,便追随她下了地府。他的执念就是找到女子,将自己的满腔心事全部同她剖白清楚,即便是做鬼也要做个通透明白鬼。 听完后我抽回手,顿了一顿说道:“她既愿意替你顶罪,那必然是知道你的心意,没有必要定同她讲清楚。你…你这执念称不上是执念,去老老实实投胎吧。” 他又抓过我的手写道:“我定要同她讲清楚才能放心。” 我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因为站的太急,脑袋一阵发懵,我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道:“她既然比你早死,此刻说不定已经投胎了,你去奈何桥上寻一寻她吧,老身帮不上你,莫在此处耽误时间了。” 他还要抓过我的手写字,刚一碰触我便躲开了,不知对面的他脸上是个什么色彩,总之对面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在这沉默中耐心耗尽,转身摸索着想回屋躺躺,一双手扶了过来,我原想拒绝,想了想还是算了。 世上的犟人何止千千万,想要找便找吧,我渡不动他。 我自从受伤后时常产生眩晕感,因为眼睛看不见,更加加重了这种眩晕。我躺回到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听见将我扶到床上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在他背后轻轻开口说道:“老身也曾有一个爱人。” 脚步声止住。 “我们因为一个误会分开,他寻了我百年,我却亲手将他送上了渡船。他到最后都不知我为何如此狠心。很多事说清楚了并无益,只会增加两人的痛苦,不若快刀斩乱麻坦然接受结局。” 长久的沉默。 我本未指望有回应。 眩晕感加重,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幻境,我看不清前方有何物,只听见一个悲泣的女声,“对不起,是我的贪心妄想连累了你。” 清冷的男声响起,蔼声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司命,你太过于胆大妄为了,此事老夫定要上达天听,你就等着天帝的惩罚下来吧。” “卑微之躯却敢挑战天规,那便上诛仙台试试你的仙骨有没有胆子这般硬。” “莫怕,等我。” “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受此天谴?!” “一会就好了,闭上眼。” … 头痛的紧,脑中人声嘈杂,折磨的我如同在油锅上煎炸,在这种痛苦中,于最脆弱的当口上,我不禁脆弱的喊了声“秦律”。 “无忧,无忧…”婆婆的喊声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缓过神来,感觉后背僵硬无比,方才好似一场大梦。 “婆婆?”我轻道。 “无忧,你刚才怎么了?” 我摇头,“没事儿,好像是魇住了。” “唉,那场刑罚到底是伤了你的根儿。”婆婆叹息。 我扯了一抹笑,从阿鼻大城回来的能有几个全须全尾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算是烧了高香、得了西天诸佛怜悯了。 “婆婆,屋里还有其他人吗?”我问。 “除了我哪还有人呀。”婆婆道。 我心下一缩,晃了晃头,分不清刚才那人是现实还是梦魇。 婆婆握着我的手,叹了口气说道:“无忧啊,以后万不可再犯傻了,你这一次差点魂飞魄散。若不是我拦着,必安他们都要硬闯阿鼻大城了。” 我默默的点头,抬起头轻声问道:“婆婆,听说在冥界同人间的交界处有一片居延海,那里阴阳相合,能看到日升日落。那里…美吗?” “嗯,居延海一半属于阳间,一半属于冥界,阴阳相接的地方终年笼罩着一层薄雾,日出时碧落浮光,日落时烟霞万丈。” “听起来好美啊。”我感叹。 “你想去那里吗?”婆婆问道。 我垂首,眨了眨眼睛,涩然说道:“过段时间吧。” 婆婆走后,我摸索着起身想要去门口吹吹风,谁知刚出房间门我却踢到了一个人的脚。 “江淮?”我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他点了两下我的手背。 “你为何还没走?” 他在我手上写道:“我在这里等她。” “若是等不到呢?” “那便一直等下去。” 我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正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我打开门,娇弱的女声传来,“敢问此处就是可以解执念的地方吗?” 第77章 河边骨,梦里人 “正是。”我答。 “敢问你是?”女子问道。 我:“我是这间客栈的老板娘。” “无忧渡…”女子轻声念叨。 “无忧渡,渡尽世间执念之人。”我幽然脱口而出。 嘭,跪地的声音。 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姑娘,求你帮帮我。” 我摸索着扶起她,“这位姑娘,有何事进屋慢慢道来。” 本是我扶着他,但起身后变成了她扶着我进屋,我们各自坐下,叮叮哐哐有人给她倒了一杯茶,应该是江淮。 我浅笑,这人虽然很固执,但是个有眼力价的。 “这位姑娘,你有何冤屈,可与在下倾诉一二。”我轻轻的说道。 对面啜泣声渐止。 “我叫徐娘,是赣州人士,三年前我的丈夫应征入伍,他在军队中表现的很好,一路从百夫长做到了副将。家书回来的那天,我开心极了。可是边关战事不利,他们的队伍连连败退。异族人凶蛮,中原人不敌,他们被困在了燕城。” “我在家乡望向边城的方向翘首企盼平安信,却等来了他的讣告。据说他们困守燕城三十日,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虽然燕城最终失守,但我的夫君是守城英雄,可是他的尸首却暴露在荒野上无人给他收尸,连一张像样的草席都没有。” 哭泣声响起,对面的徐娘像是哭的不能自已,我耐心的等她继续说完?。 “我…我不忍夫君暴尸异乡,于是决定自己去给他收尸,让他魂归故里。可是我却在去燕城的路上被逃窜路过的流寇给打死。呜呜呜。” “夫君的尸首还在荒野,我却无能为力,我只想让他魂得安处,他是英雄,不应该躺在冰冷的战场上。姑娘…姑娘,求你帮帮我,帮我找找夫君的尸骨,给他一方安处。”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安抚的握了握他的手。 我沉思了一阵,开口道:“我可以帮你,但是得等鬼差过来这里,让他们带你去寻找夫君的遗骸。” “可是,姑娘,燕城现在是异族人的地界,我怕去晚了,他们打扫了战场,到那时我便再难找到夫君的尸骨了。” 我颇感为难,此事只能等必安哥他们来帮忙,我抿了抿唇刚想开口,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写道:“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我问。 “我能带她回阳间,帮她寻找夫君。”江淮道。 我叹了口气,按了按太阳穴,“你愿意帮她便帮吧,老身是无能为力了。” 徐娘惊闻此言,情绪激动的说道:“公子,你有办法?!徐娘多谢公子,多谢,呜呜。” 江淮按着我的手写着:“等我回来,很快!” 我默了一瞬,在他抽回手时抓住了他的衣袖,“我同你们一起去。”我道。 对面一阵默然。 我敛眉解释道:“你不知如何寻找鬼魂,我同你们一起去能快点。” 他点了点我的手。 临走前我抓了一包熠耀粉放在身上,江淮带着我们疾驰,耳边的风呼呼的刮着,由急变缓。我猜测大约是出了冥界。 “阳间此时是夜间,你不用怕。”江淮在我手上写道。 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我们竟然很快到了燕城附近,我只听见旁边徐娘的惊叹声,“公子好厉害的法术,眨眼间竟就到了这里?!” 我叹了口气,甩开他抓住我的手。 然而我刚甩开手腕上的那只手,肩膀上竟又搭上了一只手。 “我正带着你们御风而行,你眼睛不好,必须抓紧我。”他揽着我的肩膀,贴紧我的耳朵对我说道。 闻言我浑身一僵。 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沈衡! 其实从他刚一出现时我便知道了,我虽然眼睛瞎了,但他身上那股独特的阳气,我一闻便知。 我出言嘲讽,“江公子不是哑了吗?这是做何故?” 他想演戏我便陪他演。 我不愿意拆穿他,沈衡的心思我怎会不明白?其实在磨铁城里时我便懂了。 他不答,只是将我搂的更紧了点。 耳边仿佛传来了羌笛声,声声呜咽,如泣如诉。 “这里…是战场了。”徐娘语调颤抖。 我从百宝袋里掏出熠耀粉,问道:“徐娘,你身上可有将军的旧物?” “不用了。”身旁的沈衡低声道。 什么不用了?我一头雾水。 “人已经找到了。”他接着对我解释道。 我一愣,这么顺利吗?! 果然,那边的徐娘已经声泪俱下,“相公。” 简单的两个字,音调抖了三抖,是闻者伤心听者悲。凉的我内心跟着发颤。 “是尸骨吗?那收一收带回…” 我话还没说完,只听徐娘的悲泣声渐行渐远,被风一吹,竟有被吹散的模糊感。 沈衡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道:“不是尸骨,是魂魄。这里的亡者尸骨堆成了山,怕是不好找了。” “啊…啊?”我吃惊,万没想到他的魂魄还在此地。 沈衡带着我往前走了走,他们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徐娘:“相…公,是你吗?” “相公,你怎么了?我是徐娘啊!” 我不明就里,心里焦急,对着沈衡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你快跟我说说。” “那位将军拿着把剑跪在尸山之上,他低着头,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对徐娘的呼唤没有反应。” 我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情况不太妙。 “你带我再走近点,看看那位将军到底怎么了。”我拽了拽沈衡的衣袖说道。 “你就在这儿,我过去看看。” 竟想扔下我独自看热闹?我不依,梗着脖子抓紧他的衣袖不撒手。 他微微叹了口气,拿我没办法,只能带我又走近了点。 一靠近那边我便听到了将军的低语,“全死了,全都死了…我的兄弟们全都死了。” 我压了压沈衡的半边肩膀,翘起脚贴着他耳朵说道:“你看看他的眼睛有没有变红。” 我担心他是不是变成了恶鬼。 “没有。”沈衡答道。 闻言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安稳了几许。 我继续侧耳倾听,“相公,你看看我啊。”徐娘的悲泣声大作。 我开口劝道:“徐娘,先不要靠近他,情况有点不对。” “五千人死无葬身之地啊,我的兄弟们死后连一抔黄土都没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却依旧歌舞升平。哈哈,这世道该亡矣。” “无忧,他有点不对劲。”沈衡道。 我听出来了。 “你看看的魂体周围可有怨气泻出?”我问。 沈衡默了一晌道:“有一点。” 我心下一凉,拔高了声音问道:“徐娘,你相公叫什么?” 徐娘声音颤抖的回道:“郑…郑重。” 我立马又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却不防脚下被什么绊倒,我跪倒后摸到了地上的残肢。 我顾不上想太多,着急的对他说道:“郑将军,郑重,你听我说,国有国运,人各有命,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古往今来朝代兴衰,兴有明君,衰有昏君,这都是天命轮回更替。你同你的兄弟们为了守城赔上了性命,你对这世道心有怨气我能理解。可是六道轮回并非只此一世,你们的功过都在冥界的生死簿上笔笔有记载,定有公平可论。你信我,不要为了一时的怨气毁了一世的功德。” “他抬头了。”沈衡在身后将我扶起来,轻道。 “我的兄弟们何处说理?”如同梦呓般的语气。 “定有处说理的。我是冥府之人,我知道冥王历来公允,掌管六道轮回的是曾制定三界法规的古神后土娘娘,他们定会还你们公道的!” “相公。”徐娘娇切的声音在此时十分配合的响起。 “娘子?你怎么来了?”郑重如梦初醒。 我突然想起徐娘的遭遇,暗道不妙,在徐娘开口前忙道:“你们夫妻分隔了三年。终于能团圆在一处了,是件好事呀。” 徐娘道:“我原想来帮你收尸,可是在半路上被流寇打死,我即便变成了鬼魂也要来找你。我…我怎么忍心让你的尸骨无家可归?呜呜…”抽泣。 我干干的笑了笑,“郑将军,天命如此,好在死后你们还有机会见到彼此,这也算是上天垂怜了,不是吗?哈哈。” 我听到了将军深沉的叹息。 “徐娘,我三年未归,还累了你的性命,苦了你了。” “相公,徐娘不苦,你是守疆土的英雄,我为你骄傲。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听到了我自己深沉的叹息,沈衡握住了我的手。 “只是,你要收我尸骨,我的兄弟们都在此处,我怎忍心扔下他们?” 人常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却在今夜听到了一位铁骨铮铮好男儿的悲咽声。伴随的边疆的羌笛声随风飘向了中原的千家万户中。 杨柳依依,铁马冰河声入了谁的闺梦?又敲碎了谁的醉生梦死?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第78章 天道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 一阵风吹过,我听到了笃笃笃的木头敲击声。 郑将军喃喃细语,“小米,十三岁从军。家乡闹了旱灾,颗粒无收,他来应征只是为了让家里的弟弟妹妹们能吃上口饭。” “铁牛,二十五岁从军,从军三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有48处。家里还有个无依无靠的老母亲。” “张扬,军中谋士,是个能文善墨的状元苗子,但那双提笔的手也不得不拿起长枪大刀杀入敌阵。” “你跟我说因果,我且问你,十三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因?憨厚老实的铁牛能有什么因?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徐娘能有什么因?” 我被这一连串的发问噎住。 天道高高在上,总说因果循环自有定数,可对于凡人来说就只有眼前现世。前世的因,来世的果,都改不了这一世的怨恨。 我虽是打着解忧的旗号,可面对天造地设的这些冤孽,我也总免不了想要自砸招牌、破罐破摔。 冤有头,债有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腔子执念凭什么要自己消化?! 心里虽是这样想,可话到嘴边却又成了没骨气的劝言,“郑将军,所谓因果,这是天机,并非肉眼凡胎所能勘破的。你所经历的磨难正是上天给你的考验,只要经得住考验,终成大果。你的兄弟们亦是如此。” 唉,憋屈,委实憋屈! 我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间,咽下一口出不去的老气。 “郑将军,可否将你手中的木牌交给我看看?”沈衡和言劝道。 木牌?原来刚才笃笃的响声是木牌。 我顺着沈衡的手摸到了那一串木牌,四方四角小小的一枚枚木牌,我猜上面一定刻着许多名字。 我的手指划过木牌上的凹槽,一撇两横一竖,这是“牛”字。这每一枚木牌都代表着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 我心里不是滋味,轻轻将头别了过去。 沈衡沉默了一晌,朗声道:“郑将军,我答应你,定帮你把你和兄弟们的尸骨妥善安置好。” “你是谁?凭何说此大话?”郑重道。 沈衡道:“我是当朝的九王爷,广平王。” 郑重思索了一会,突然嗤笑的说道:“是那个潜心修道、不问世事的广平王吗?你食王爷俸禄这么多年,可曾为百姓做过一件事?呵呵,你同那割地求和的狗皇帝又有什么区别?我凭什么相信你?” 赵衍多疑,沈衡的兄弟们皆不敢明面上沾染实权。 沈衡少年英才,年少时的光芒就传遍了整个临安城。正是因为风头太盛,差点害死了他的母妃。沈衡避世修道多年才保了母妃平安,后来他的母妃去世,他更是甚少踏入皇城的是非中。 沈衡性子清冷,也与多年前皇室中的那场纷争有关,鲜衣怒马少年时,却一朝被亲人背叛,任谁也难以接受。 这是我在王府闲极无聊时,安伯告诉我的。 沈衡没有解释,反而继续和声对着郑重说道:“所以现在我想替百姓做一件事。你放心交给我,我以广平王的名义发誓,定不会负了你的嘱托。” 郑重沉默了一会儿,风中木牌的笃笃声再次响起,他最终低声回道:“记得在我兄弟们的墓前洒上一壶西风烈,告诉他们来世我们再做兄弟。多谢广平王成全。” 说完这些,我听见郑将军高声吟出了故人曾做的那首诗:“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我心中大动,现如今山河破碎,南朝廷当真是辜负了这些壮士们的一腔热血。不知沈衡当下做何感。 郑将军缓过神来,终于省得自己的爱妻近在眼前,他们应该好好把握最后相处的时光。 一番软言温语诉衷肠,我同沈衡避到了远处。 慢步缓行中,微风拂过我的发丝,我拽着沈衡的衣角,他周身的阳气霸道的充斥着我的鼻腔,令我有点心意晃动。 “沈衡,今晚的月色可好吗?”我问道。 “好,半月悬空,雾霭沉沉。像极了我初入冥界的那个夜晚。” 闻言我滞了滞,理了理思绪,缓吸一口气开口问道:“你为何还要回来?” “我不放心你,所以回来看看。无忧,你的…眼睛是因为我对吗?” 我浅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很好,我的眼睛与你无关。” 他突然双手把住我的肩膀,声音低哑的说道:“冥王为什么那么简单的饶了我们?师姐怎么会那么顺利的还阳了。我们从牢里出来后我向谢必安他们打听你的下落,可是无人告诉我。无忧你到底替我担了什么?” 我一把推开面前的人,扭过头去,低垂着脸,“你来到冥界的目的不就是让徐若雪还阳吗?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既然徐姑娘还阳了,你…你就应该在阳间好好同她在一起,何必再来冥界。” “不是,无忧,你听我说。”他失了稳重,语气显见的焦急。 我苦笑,“你常说人鬼殊途,既然人鬼殊途,你就不该再来找我。” 我感觉眼睛热热的,涌上酸意,“沈衡,你本事大,冥界你来去自如。但是你三番五次的来找我,你可曾为我想过?” 沈衡沉默了。 我吐了口浊气,稳住神说道:“走吧,我们该带郑将军夫妻回冥界了。” 郑将军夫妻到底都是通透人,知道天意难违,十分顺意的答应我一起去投胎。 执念到底都散了,我今日的功德获得了大圆满。 只是徐娘哭的伤心,我听的亦心悲。 我叹气抬头用已经瞎了的眼睛看向天空。 就像人不会关心一只蚂蚁的悲喜一样。在天道面前,凡人若蜉蝣,悲喜无关紧要。 天道,无情。 这边我将徐娘他们夫妻俩送上了奈何桥,心下才稍得安定。 沈衡一直在我身边,半天未发一言,突然低沉的开口说道:“无忧,如果我也变成了鬼魂,是不是就可以来找你了?” 闻言,我一愣,反应了大半晌,怒火一下攻上了心头。 急怒之下,凭着感觉推着他,想将他推出门外,“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赶紧走,回你的阳间去,我不想见到你。” 他抓住我乱挥舞的手,将我按在了怀里,语带落寞的说道:“是因为秦律吗?” 此话一出成功的止住了我的挣扎,前番我曾用秦律激他离开,看来他听进去了。 我埋在他怀里,被他温暖的阳气包围着,内心又涩又软,我瓮声瓮气的回道:“是。” 听到我的回答,他将我从怀里推出来,一言不发,应该是在低头审视着我。 我虽然瞎了,但还是能感觉得到头顶炙热的目光。 正在这时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我俩的沉默,“放开她!” 第79章 木偶 我一惊,这声音好像是必安哥。 有人急匆匆的走过来将我们分开,必安哥怒言,“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你还嫌她被你害的不够吗?” 我急忙抬手摸索着压住必安哥的胳膊,希望止住他的怒气。 “这是何意?”沈衡开口问道,疑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我着急的开口说道:“必安哥…” 然而我的话被必安哥给截断了,“无忧她替你受了六十日的南明离火之刑,魂体受损成了这副样子,这还不够吗?” “南明离火之刑?”沈衡喃喃。 “是,比你当年受过的都天神火要痛苦百倍千倍!”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沈衡,我帮你是因你帮了我,你帮我解了执念,我帮你受了六十日刑罚,我们之间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你走吧,冥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我听到了拳头被捏的咯咯作响的声音,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我想,这次,我俩真的是两清了。 沈衡走后必安哥咬牙切齿的说道:“以后这小子再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他不会再来了。”我道。 必安哥扶着我坐下,“他还有脸再来吗?” 我默然。 半晌,必安哥对我说道:“无忧,近日阳间不太平,亡魂多了不少,我同无咎这段时间不能常来陪你了。” “唔。”我点头。 必安哥接着将一个包裹放在了我手里,我抬手摸了摸,有点硌手。 “这里面是我给你准备的瓜子,和无咎给你新找的话本子,你若是无聊了就找孟婆讲给你听。” 我点了点头,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无聊的敲着桌面。 必安哥突然捏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无忧,我再提醒你一遍,不要同那个小子来往了。这次能活下来已是命大,下次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我唔了一声,心道我的运气向来还算不错。 必安哥走后,沈衡也未再来过。 但我常常陷入幻觉,幻境中的场景皆是我未曾见过的,人亦是我不认识的。我不明白这场景是从何而来,但心中总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日我正坐在门边嗑着瓜子,心里数着这几日解过的执念,想着怎么再去同冥王讨换个赏,求他帮我治治眼睛。 看不见东西始终使我抓心挠肺的难受,阳间的美景我没有机会再品味,至少让我品味一番冥界的景色。 突然脑海中响起了陌生的声音,我叹了口气,又来了。 这次幻境中的场景竟然异常的清晰,不再是隔雾看花、水中望月。 我看到浩浩渺渺的云蔼浮动处藏着一所宫殿,殿门上方匾额题着“乌浩宫”三个字。 一队宫娥推门而入,队尾的小宫娥躲躲闪闪,姿态颇为不端庄。 进入殿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池荷花水,荷叶圆圆浮于水面,绿油油映着盛放的荷花好颜色,一两尾锦鲤像是感知到了仙气,着急的跃出水面沐浴恩泽。 荷花池旁边的矮亭中坐着一名气质如玉的男子正在抚琴,宫娥鱼贯而入将手中捧着的一盘盘点心轻放下,队尾的小宫娥手里空空无也,未及近前就趁乱想要偷偷的溜走。 这时矮亭中的男子突然开口说道:“阿圆,想要溜去哪里?” 闻言,小宫娥们皆停下手中的活计,自觉的分开一条道路,没了宫娥的阻挡,那名男子的样貌突然跃入我的眼帘。 我吃了一惊,未及惊叫出声便从幻觉中醒了过来。 我喘着气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想不通这个幻境到底是何意,究竟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我的白日梦魇? 我摇了摇头,突然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往日里我曾在阳间的话本子中看到过一种名叫木偶戏的戏法,小小的木偶被幕后那双手操纵着喜怒哀乐、行为举止,不知为何我在此时想起了这个戏法。 这时我听到了远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声音轻巧,应是女子。 果然不多时有一女子开口问道:“姑娘,你可曾见过一位名叫杜仲梁的公子吗?”声如银瓶乍破般清脆,我心生好感。 我摸索着站起身来,浅笑回道:“未曾。” 大约是看到了我的样子,那位姑娘歉意的说道:“抱歉,言语唐突了姑娘,我不知你的眼睛…”她欲言又止。 我将心宽两字浮于笑意之上,轻浅说道:“不妨事。敢问姑娘找的杜仲梁公子他是?” 老身这无忧渡已不似从前那般清净,自从人妖鬼仙都来了个遍后,每次解忧之前我都少不得多几句嘴问问来历身份。 “他是新近入地府的亡魂。”她道。 “奥~既然是新来的亡魂,若是没来我这无忧渡,那你可以直接去奈何桥上寻寻。老身刚才坐这儿听得奈何桥上吵吵嚷嚷的,大约有不少的鬼魂在那儿。” 方才我倚门口,老远就听到婆婆的吆喝声:“别挤别挤,都排好队!从那儿起的人明日再来,今日的汤锅见底了。” 阿翁在桥底下喊道:“孟婆,两碗并做一碗,少送几个人下来,老倌摆渡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若换作往日,我定是要过去帮帮忙的,可是现如今我去除了添乱,连热闹也是看不了的。只能搓着手在这边干着急。 我的话音刚落,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这胆大包天的赤狐,竟跑到了这里?!” 伴着声音,鞭声乍起,身边闪过一股风。 噼里啪啦,是桌椅倒地的声音。 我一惊,好家伙,在老身的地盘撒起了泼,这是什么野路子?! 我站直身子叉起要,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老身这无忧渡岂是你们能撒野的?” 话还没说利索,一道鞭子抽在我身上,立时给我抽懵了。 这是城门失火,殃及了看戏的池鱼吧?! 关键我还没来得及欢呼呢。 我疼得嘶了一声,那赤狐立马停下来,过来关切的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撑着不倒的架子勉强摇了摇头。 那位鞭子姑娘惑然出声:“谢无忧?怎么是你?” 大姐,我也不想是我呀?! 嗯?这个声音,怎么有点像喵喵公主? 那可真是狭路相逢了。 我咳了一声,道:“喵…喵喵公主?” 她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说话能不带口音?” 我:“???” 我干干笑了笑,“咳咳,妙妙公主,别来无恙。” “你们…你们是熟人?”赤狐闻言立刻防备的丢开扶住我的手,给我丢的晃了一晃。 我心道熟人算不上,倒是个冤家。 “笑话,熟人?谁跟她相熟啊?!”喵喵公主微怒,顺道携着劲风又攻了过来。 我深以为然,赞同的大退一步表示置身事外。 第80章 红红 听这呼呼的鞭子声,喵喵公主功力想是长了不少许。 我啧了一声。 打斗难分难解,赤狐也是个不遑多让的。 喵喵公主边打边说道:“赤狐,快将那北地玄珠给我交出来!那是我父王的宝物,凭你也敢盗取?!” “我偏不给!你那父王利用北地玄珠练魔功,走歪门邪道提高修为,为妖界所不耻,我这是替天行道!”赤狐呛口道。 “放肆!你竟敢出言侮辱我父王,看本姑娘今天不扒了你的狐狸皮!”喵喵公主急了。 啧啧,想来当初最爱说放肆两字的还是金乌郎君,想不到现如今喵喵公主也用上了,果然尊主的女儿,傲娇的很。 我这边一脸陷入回忆的怅然样,不防突然有人以一个老母猫抓小猫的姿势,抓起了我的后领子将我提了起来。 我:“???” 我不懂。我是看戏的,为什么要伤害我?! “你干嘛?!”我叱问。 “本姑娘就是瞧不得你这个得意样儿,打算抓你回去玩玩。”喵喵公主呵气如风,飘到了我的耳朵里。 呵呵,老身何其有幸! “你…你不是要抓赤狐吗?”我问。 我不懂。 这目标转的,如此迅速,让我很难不怀疑你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喵喵公主自信言道:“呵,你不用担心,她自会跟着来的。” 我:“???” 眼睛看不见让我更加对情况摸不透。 我忧愁。 喵喵公主提着我御风行了一段时间,落地后嘭的一声好像是踹开了门,将我如同一张破布般扔在了地上。 她站在高处啧啧出声,“啧,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幸灾乐祸的声音,我都能感觉她控制不住的咧开了嘴。 我撑起身子,随便拍了拍身上那看不见的尘土,“关你什么事!” “嗯…当然关我的事了,看到你现在这副惨样子,你不知我心里有多畅快?!” 呸,心理扭曲!跟你老父亲一样变态! 我磨着后槽牙恨恨不已,正在这时,门又被嘭的大力踢了一脚,吱吱呀呀的哀嚎,好惨的门! 来人怒喝,“你刚才什么意思?你说杜公子在哪儿?” “当然是在酆都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了。只要你肯交出玄珠,我就肯放了他。不然…杜公子要是被哪个不长眼的炼成了丹药,那我可就管不了了。” 这语气…需得挨揍! 果然赤狐也不惯着她,立时攻了过来。 喵喵公主边接招边道:“我看你不想见你的杜郎了!” 赤狐冷哼一声,“那你也是不想要你的玄珠!” 我暗道,好一个软硬不吃的赤狐。 我以为喵喵公主被赤狐怼的无言以对,却是一阵风呼啸而过,门又被撞的吱吱呀呀哀嚎,我只听见喵喵公主由近及远、渐不可闻的声音:“本姑娘还有事,不陪你们玩了!” 我一脸茫然。 屋内变得安静,我干巴巴的开口道:“发生了什么?” “她设了个结界溜了。”赤狐答道。 嗯…溜这个字用的好!有一股败兵残卒的味道。 突然被莫名其妙的扔下,我竟有点空落落。 我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这里是哪里?” 赤狐:“不知道。我只记得追过来的时候,周围好像是一片农田。” 什么?农…农田?! 我大为吃惊。 我:“这里还是冥界吗?” “嗯。” 冥…冥界什么时候生了这样一派田园气息? 我不解。 赤狐:“看你现在的样子,同那蜘蛛精也不似一伙的。” 我面皮紧了紧,您才看出来啊? “当然不是!谁要跟那蜘蛛精同流合污啊?!一窝子的不堪形容。我至今不忿那老蜘蛛精用下作的手段夺了丘山的尊主之位。”我义愤填膺。 “嗯,就是。”她同仇敌忾。 经过这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我们俩之间气氛显见的和缓了许多。 我掐着时机,和蔼的问道:“赤狐姑娘,你同那喵喵…蜘蛛精是怎么结了仇的?惹她追你至此。” “叫我红红吧。我原是青丘赤狐族女儿,渡劫时被天雷劈的焦黑,幸得杜郎路过给了我一碗甘露救命,从此结缘。我赤狐族最讲究有恩的报恩,喝了杜郎的水,那生是杜郎的狐,死是…呸呸。” “我化作人形,用枯藤搓了根麻绳绑在头上,嘴里含着玉牌就找上了杜郎的府邸,杜郎将我带回了府里。可是我却发现杜郎生的十分体弱,时常咳血。我暗探杜郎的脉息,得知他是先天的血亏之症。我知道北地玄珠能治此症,便四处寻找,最后在蜘蛛精处所得。” “既然得到了北地玄珠,那杜公子为何到了地府?”我问。 闻言,红红默了一会,再开口已是低沉悲伤又自责的语气:“那北地玄珠被老蜘蛛精用来练了邪功,已是阴气十足,我当时不知此事,急于救杜郎,却不想弄巧成拙反害了他。” 话到了最后已带了哭腔。 我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安慰她是好。 “那北地玄珠?”我问。 “嘘…”红红突然压低了声音,“被杜郎吞了,早就没了。那北地玄珠说是珠子,其实是玄武兽的内丹,入人体后就化进了全身脉络,隐而不见了。” 我吃了一惊,那还玩个锤子了?! 红红姑娘刚才故意摆出一副不虚她的样子,原来是故意虚张声势唬住喵喵公主的。 好一出空城计啊! 论计谋,还得是狐狸一族。 “那你想怎么办?”我问。 她将一颗圆圆的滑溜溜的东西放我手里,这是? 红红道:“这是我偷拿的父王盘的菩提子,样貌上足以以假乱真,我用这个诓那蜘蛛精交出杜郎,只要找到杜郎,一切就都好办了。” 我在手里把玩了把玩,这成色这光滑度…我道:“红红,你就不怕…” 我话还没说完,她道:“没关系的,我特意在那一串中挑了个最像的,蜘蛛精不会发现的。” 我:“可是…” 红红:“哼,这珠子乃是父王参拜西天法道会时,燃灯大师于毕钵罗树下所赠,父王日日手持诵经加持,善力无边,倒是便宜了那老蜘蛛精!他哪儿见过这等好物。” 我:“所以…” 红红:“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我:“红红,我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被你父王发现…” 红红:“…” 对面一阵沉默。 “咳咳,父王一大串呢,少一个不会发现的。”她干干的宽慰自己。 我:“红红,你可知佛珠亦有计数的作用,万一你父王念到最后发现珠子不够了…” 红红:“???” 一阵寒风吹过,我猜对面的红红抖了三抖。 第81章 往事片段 我嗫嗫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约摸着来声的方向伸手拍拍她,结果一掌扑了个空,我有点尴尬… 红红:“???你在干嘛?” 我干笑了声道:“隐约有蚊声,我招呼招呼它。” 红红默然,大约还沉浸在悲伤中。 我呆立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身后红红姑娘饶有兴趣的一声,“哟?!” 想是有热闹的事能凑一凑,我摸索着过去,好在这屋里空荡荡没什么家具,我走的十分顺畅。 摸到墙壁,我问道:“怎么了?” 红红:“啧啧,真是一出好戏呢。” 闻言我更感兴趣了,心里如同猫抓般痒痒。 我:“什么好戏?快说来听听。” “说出来你都不敢信,那蜘蛛精在耪地。” 嚯,我是不敢信,喵喵公主还有这手巧活? “这是什么光景?你是骗我玩的吧?”我道。 红红见我不信,有点急了,跺跺脚拉着我过去,“真不骗你,那边原有一男子在埋头耪地,不一会儿就见那蜘蛛精巴巴赶着上去一同耪地。” 听了这一番叙述,我心中却清明了几许。能让喵喵公主如此热情之种田男子,除了丘山还能有何人? 只是我不明白一点,喵喵公主怎敢抓我来到丘山附近? 不怕我们两两相望,秋波澹澹,心扉摇摇,再望出了不得的情愫? 转念一想,倒是望个屁,我都瞎了上哪望去?!我估计这结界定也封的极严密,怕是连蚊子声都传不出去。 喵喵公主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心思扭曲又变态,非我能揣测的。 想罢我有点忧愁,老身现如今这双没用的眼睛,竟是连秋波也送不出去了! “啧啧啧,瞧蜘蛛精那三两肉不值一文钱的样子。巴巴上赶着,那男子摆明了不想理她,还笑的如此灿烂,我呸!”红红边看热闹边总结道。 闻言我默然,喵喵公主那惨兮兮的可怜样子,我已不是第一日知晓。 其实我觉得但凡喵喵公主再多善良一点,丘山也能温颜对她,偏喵喵公主师承老蜘蛛精,学了她父王那套作精理论,生生将路走歪了。 但在此时,红红却突然像想通了什么,兴致勃勃的对我说道:“既然那是蜘蛛精心爱之人,那我抓了他岂不就能换回杜郎了?还不用赔上这颗菩提子。” 我被红红这大胆的想法噎了一噎。 我咧了咧嘴,顺口气无奈的说道:“你打不过他。” 红红:“???” 我:“你可知他是谁?他是上一任酆都尊主丘山。” 红红惊呼一声,“嚯!” 我点头,问道:“红红,这结界你能打破吗?或者有什么办法能让外面的男子发现我们。” 红红嗯啊了半晌,我大约懂了。 喵喵公主毕竟是个织网的高手,织个牢不可破的结界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边喵喵公主耪地耪的不亦乐乎,这边我同红红对坐叹息。 红红:“你说那蜘蛛精什么时候能从爱情的冲动中拔出脑袋来,理一下我们?” 我:“应该…快了吧。百忙之中总会想起那么一丝正事吧,呵呵。” 我同红红在这个诡异的氛围下,竟然不约而同的对那个不招人待见的蜘蛛精生出了思念之情。 真是世事无常,沧桑难料呀! 百无聊赖中,我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那个熟悉的幻觉又再一次不期而至。 自从上次我瞧清楚了男子的相貌,我便一直处于一种茫然之中,这次我却瞧清楚了那小宫娥的样貌,我是茫上加茫。 乌浩宫内,那小宫娥手里拿着一截红线,偷偷推开了一扇殿门,门内是一间偌大的寝室,寝室中央的榻上卧着那名男子。 小宫娥悄悄的走过去将那红线的一端拴在了男子的小拇指上,刚系上结,男子清冷的双眸便掀开了。小宫娥并未发现,兀自忙碌不止。 “阿圆,忙什么呢?”男子突然启唇说道。 小宫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目看向男子,没有惧怕,反而嘿然笑着,双眼弯成了月牙,“我从月下仙人那里拿来的红线,据说系上它,就能永生永世不分离。” 男子一手支颐,抬起另一只手,动了动小拇指看向红线,轻浅一笑。突然起身将小宫娥拐上了床榻,俯身低头看着她,满目柔情,嗓音低哑:“你直言告诉我,我又不是不允,何必偷偷摸摸的呢?” 小宫娥腮上红霞烂漫,赧然间,结结巴巴说道:“这样刺…刺激…” 男子被逗的朗然一笑,笑止,抬目认真的看向她,情意绵绵间,慢慢将唇压了下去。 月华如水,烟霭淡淡,锦袖翻飞,纱衣委地,一室旖旎风光。 我看的又羞又骇,惊叹不已。 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淌出一缕青烟,朦胧间忆起了往事片段。 “姑娘,你怎么了?”红红的声音仿若从天外传来。 “什么?”我茫然。 “你为何哭了?”她道。 我一惊,抖着手摸到了脸颊,两道水痕。 心突然像被一根针猛扎,我揪着胸口的衣服躺倒在地。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水德。 第82章 绛珠仙草 回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溺在其中险些窒息。 此时,我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怪异的疑问,我是谁? 是苏婠嫤,谢无忧,还是阿圆? 被人操控命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眩晕感袭来,我突然听见半空中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小仙草,你该醒来了…” 这是谁?我勉强抬头看去,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我复又垂下头去。 一道娇厉的女声突然插入,“她怎么了?” 身边的红红答道:“我不知道呀,突然就这样了。” 喵喵公主:“这屋里就你们俩,你能不知道?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红红怒喝,“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爱信不信。” 疼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她俩的对话渐渐模糊,我仿佛被套入了一个壳子,外界的一切与我无关,只剩下全身绵密的疼痛。 痛到了极点,我突然大喝一声,全身脱力躺倒在地,气息渐弱,昏死之前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沈衡。”我轻轻喊道。 喵喵公主:“你说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全是过往的旧事。 我原是天河岸边的一棵绛珠仙草,修炼了五百年初生灵识。我睁开眼的那一刻,看到的是烟波浩渺的万顷天河。 湖清霜镜晓,涛白雪山来。 岸边,一袭白衣素袍,清雅无尘的仙人。 我醒来后,他似有所感,缓缓走过来蹲下身看着我,清浅一笑,开口犹如玉石之声,“五百年就得灵识,仙根不错。” 我伸着两片绿叶,迎风招摇,他伸出白玉般的修长手指挑了挑我的枝叶,“你沾染了本君的仙气,灵识初开,想来本君与你有缘。本君就好人做到底,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抬手捏了个诀,一道从天河里引出来的涓涓细流淌过了我的脚下,霎那间我感觉通体舒畅,灵台清明。 云霭浮动,他踏上了一片绵绵白云,飘逸的身形渐渐消失于云端。 那是我见过的第一位仙人,彼时我甚至不知他的姓名,只记住了那一抹清雅俊逸的笑容和那潇洒的背影。 五百年后,我修得人形。化为人形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寻找为我布施恩泽的仙君。我从一重天寻到了八重天,见识过了无数的仙人洞府,却再未见过那个笑容。 仙君未寻到,我却被紫薇大帝座下的孜勒仙官寻到,原是我修得仙位却未向天帝拜恩。 天界只知有我这么一号人,却未曾见露面。天帝已有隐怒,上万年未见过如此散漫之人。 那时我初列仙班,不懂人情练达的学问,睁着圆圆的眼睛真诚的向孜勒仙官说道:“修行千年成仙乃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为何要向天帝拜恩?况我确有恩人,只是遍寻不到,现下你却阻了我寻找恩人的道了。” 话音刚落,孜勒仙官被我噎的眉角轻微抖动。 孜勒仙官叹了口气,拿着笔在手上的册子中哗哗写了几笔,然后将册子同我一同呈到了九重天灵霄殿里。 灵霄殿的高台上坐着天界主宰,台下四周围着一群尊贵威严的元老仙人,殿中央杵着的是新近飞升的散仙,我有幸杵在散仙群里,睁着不知深浅的懵懂眼睛四处巴望。 一本一本册子看过去,一个又一个散仙走上前接受册封。有隶属长生大帝座下司文的仙使,东华帝君座下司战的仙使,紫薇大帝座下司职的仙使… 轮到我时,天帝捻了一把胡须,敲了敲我的册子说道:“小小仙草,却散漫不通礼数,既然你喜欢自由,那朕便允你继续做个散仙。” 此言一出,殿上气氛稍变,响起低微的议论声。我却是极欢喜的,做个逍遥散仙我便可以继续寻找恩人了。 关于我的议论一晃而过,册封还在继续。 我弯起眼睛,心满意足的将目光洒向四周,却在那一群极威严的神仙中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我心神大震,眼睛胶在上面不肯离去。 册封礼毕,殿内众人散去,我隐在云团中偷偷跟在仙君身后。 我只记得我往东方飞了好久才隐约看到了一处名叫乌浩宫的宫殿,仙君入殿后殿门便关闭,我被隔在了外面。 殿门紧闭严丝合缝,我看不到里面的光景,不过这乌浩宫的院墙倒算不得高耸。我请了一团云将自己送上墙头,刚要翻身下墙时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声音:“唉?小仙子,你也是来翻墙的吗?” 我回头看过去,一名身穿桃红裙子的小仙娥同我一样巴在墙头上。 我点头。 她:“啧啧,水德星君果然深受天界众仙娥们的仰慕,连来翻个墙都能碰到同行。” 我恍然,原来仙君叫水德星君。 她接道:“小仙子,一会你进去预备怎么表演?” 表演?我实道:“我是来报恩的。” 她摇头,“这理由不好,用的人太多了,这一月内少说有七八回了。” 我哑然,可我确实是来报恩的。 “仙子,我先行一步了,这种事赶早不赶晚。”桃红身影一闪而过,地面咚的一声。 我紧跟其后,闭着眼翻了下去,但是没有触地的感觉,倒是嘭的一声冰凉感袭来。 原来我选的位置不太好,一个翻身竟翻入了院内的池子中。 我吞了几口水,还未浮出水面就听见院里的嘈杂声:“又来一个!” “姐姐,怎么办?” “直接扔出去,不用跟星君禀报。也不是第一回了,莫让星君再为此事费神了。” 桃红仙娥只来得及呜咽了几声就听不见动静了,我躲在大大的荷叶下,暂时打消了露出水面的冲动。 第83章 教习 我的想法很简单,报恩报恩,就是力所能及的满足恩人的需要。 我躲在荷叶下面,等到昴日星君当值,看到一队仙娥从侧殿中鱼贯而出,每人手里捧着一样东西敲响了正殿的大门。 殿门大开,仙娥依次进入,我猜她们手里拿的就是星君需要的东西。 于是我从水里爬了出来,捏了个诀照着她们衣服的样子也给自己变上了一身。 在第二队仙娥出来后,我从藏身的地方悄悄走出来跟在她们身后,我侧着头瞧了瞧她们手上拿着的东西,白瓷底天青色并蒂莲的小碟上面摆着精美的方块,像是一种吃食。 我略有点犯难,我长在天河岸边,并未正经见过什么吃食,在我有限的认知里,我只见过天河里偶尔跃出水面的鱼儿。 于是我按照自己的想象变出了一碟生鱼片,还矜持的在碟边簪上了几朵紫娟花。 进入正殿内,陈设简单典雅,正中的桌上燃着香,袅袅的烟雾,缭绕着笔搁上还浸着墨汁的笔,旁边摆着的是尚未批完的文书。 从正殿拐入一个侧门便是内殿,此时水德星君正坐在桌旁拿着一册书认真品读。我心跳如雷,激动的手微微颤抖。 领头的第一位仙娥将手里的食碟谨慎的放下,星君见状将手中的书册交给了身旁侍立的仙娥,其他仙娥依次放下食碟。 轮到我,有样学样,甚至连放下时的姿势表情都学了个十成十,自以为完美无缺。 然而星君在看到我精心准备的生鱼片时,视线顿了一顿,轻蹙了下眉头。 旁边的仙娥出声呵斥我,“谁让你准备这个的?你难道不知星君只食素食,不食荤腥吗?!” 我一愣,我确实不知。 我杵在原地,害怕的低下了头。 仙娥抬起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吃食,“一二三…八道?” 她不禁疑惑的说道:“星君每日只食七道菜,哪来的第八道?” 她向我走近几步,狐疑的问道:“你是谁?” 闻言,我立马狡辩道:“我…我是新来的,不知这里的规矩,请姐姐饶恕。” 她冷笑道:“我们乌浩宫已经千年未进新人了,你是哪个新来的?” “我…我…”我嗫嗫难言。 “哼,想来又是个翻墙偷跑进来的。”她断言。 转而面向星君行礼问道:“星君,这人该如何处置。” 水德星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抬着清冷的眸子默默的看着这边,打量着我。 我不知他作何想法。 但看他那副淡漠的颜色,总觉的不妙。 只能在他未发言之前,抢夺先机,我掀起楚楚可怜的眼帘,含着一汪清泉,抖着唇开口道:“星君,你可还记得我吗?” 仙娥叹气,摆手向门边,“同样的戏码是这个月第三回了,仙子请赶紧走吧!” 星君看着我,突然饶有兴趣的开口道:“凝芳,且慢。我瞧她不似之前那些人,且听听她怎么说吧。” 我如获新生,激动的跑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臂开心的说道:“五百年前,天河岸边,我是那株幸得仙君恩泽的绛珠仙草啊。我终于修炼成了人形,特来此报答仙君的恩德!” 凝芳仙娥过来将我的手扒拉了下来,训道:“星君面前,怎么一点礼数也不懂!” 礼数?奥。我学着她刚才的样子笨拙的行礼。 星君一手支颐,冲着我温颜一笑,这笑恰如雪霁天晴,金光绽放,令三界皆失了颜色。 我呆住。 他缓缓开口,“本君忆起来了,原是你,小仙草。” “嗯,嗯。”我兴奋点头。 他眼神转向凝芳仙娥,“凝芳,她与本君有善缘,便留下她吧。” 凝芳仙娥犹豫的开口:“星君,这…每宫进新人都要由司职仙官安排。” 他拾起筷子,轻巧的说道:“无妨,紫微那里本君自会去同他说。” 闻言我开心的扯着嘴角,抬头看到桌上的荤物,担心影响了星君进食,于是抬手捏了个诀,噗的一声,桌上的生鱼片消失不见,只留下几朵婀娜的紫娟花。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众仙娥微抽了口气,水德星君淡定的继续用餐,眼角却有笑意。 饭毕,星君坐于案前举笔批阅文书。 凝芳仙娥将我拎到侧殿教习规矩礼仪。 她塞给我一本册子并一只笔,我手里拿着这些东西,愣愣的抬头看着她,不明就里。 凝芳道:“我说,你记。” 我握着笔无处下手,尴尬的低声说道:“凝芳姐姐,我…我刚飞升为仙,尚未习过文墨。” 凝芳仙娥额角跳了跳。 我又急着补了句,“我…我可以用脑袋记住。” 她叹了口气,“星君掌管天下水源,每一条水源的来历、涨落规律乃至其中的万物生灵都有登记造册。我们这些仙娥虽伺候星君的饮食起居,却也是正经经过册封的仙使,我们还有一项重要的职责就是帮助星君整理水经注。你不通文墨如何履行职责?” 我本就是立志来报恩的,闻言我认真的点头说道:“凝芳姐姐,我可以学,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的。” 凝芳点头,“《水经注》分为江、河、湖、海四经,你便从《江经》开始学起吧,我会让掌经仙使洛溪来教你。” 我点头。 接下来便是礼仪规矩,“星君每日亥时歇,卯时起,星君起卧时我们需要准备一应洗漱用具。星君批阅公文及用膳时,我们需要在旁侍立。星君下界视察水流时,也会调几位仙使随从…” 一番教习竟生生将昴日星君给送走了,等太阴星君喝完最后一杯桂花陈酿,同嫦娥仙子告别,慢悠悠醺醺然,眯着眼脚步姗姗的飘向正空时,我才刚刚习到如何将苏合香打出莲花形状的香篆。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那嘴张的堪比南天门口那两头蔫头耷脑的开明兽。 正在这时,刻漏壶里响起了酉时的钟声,凝芳仙娥道:“正好酉时换香,你去将方才所学亲践一次。” 此言一出,立马赶走了我所有的瞌睡虫,我眼冒精光,精神抖擞,龙行虎步的摆到了正殿中。 第84章 诸神之战 我兴高采烈的拐出侧门,却未在正殿中见到星君的身影。 问过当值的仙娥才知,阳间的黑水河突现异象,河面水位暴涨,淹没了周围无数个村庄,星君得知后亲自下界去处理此事。 我略有点空落落。 是夜,皓月当空,太阴星君大方的洒下一院子清辉,我坐在院子中央的芙蓉树下,尽情体会做仙的快乐。 彼时我单纯无知,只知道纵意随心,却不知道天界法度严明,不是我这种末流的散仙可以挑战的。 第二日,宫内的清露仙娥便大张旗鼓的在门口挂上了“星君有事外出,乌浩宫闭门谢客”的招牌,牌子挂在了极其显眼的位置,甚至还特特用金粉装饰出了一圈金边,端的是金光闪闪高调无比。 我站在门边,疑惑且真诚的问道:“姐姐,咱们乌浩宫行事一贯是这种张扬的风格吗?” 清露仙娥看着位置十分恰当的牌子,满意的拍拍手,“这是为了提醒那些不知深浅的仙娥们不要再来叨扰咱们宫了,呼~这段时间终于能落个清净了。” 不知深浅的我想起了与我一道翻墙的桃红仙子,不知深浅的问道:“姐姐,为何有那么多仙娥来这儿?” 她看着我,一脸的明知故问,“这还用说吗?放眼整个三界,咱们星君是顶顶丰神俊朗、倜傥不群的。且星君的性子虽然清冷了些,却是个最宽和大度的,向来不同那些前来碰瓷的仙子们计较,不免纵了这种风气。” 我对俊朗没有什么概念,我只知道我十分欢喜星君的笑容,每当他笑起来,我便觉得天地间再无他物能与之媲美。 我涎着笑,倒出脑中有限的风月废料,“她们来这里干嘛?是想要同星君结为仙侣吗?” 闻言,清露仙娥立马白了小脸,拿着手帕抽了我一下,“哎呀,要死啊!这种事怎么敢在这里说。” 我心道,清露姐姐好奇怪,这种事没有红了小脸,倒是先白上一白。 我不懂装懂的唔了一声。 我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一连七个日月交替,荷花池里的锦鲤都被我喂胖了一圈,星君还未回来。 这段时间我的学习大有进益,洛溪姐姐对我颇感满意,常赞我慧根不错,对我的态度也和蔼了许多。 这日,金乌将沉未沉,昴日星君拖着长长的慢调子迟迟不肯跳入云海。 我得闲坐在乌浩宫殿后的山丘上,遥遥远远的望着织女在天河中浣纱,一片片五彩绚丽的云霞顺着天河飘向了云端,霞光万道,金碧辉煌。 洛溪姐姐过来找我讨要功课,我揣着满目的五色十光,感叹天界的美丽,“姐姐,织女仙子真真是好手艺。” 洛溪仙娥顺着我的目光望向那边,道:“确实,不过整个天界只有咱们乌浩宫这儿能望到这番美景。” 我想起当初跟着星君往东边飞了好久,抬目问道:“姐姐,咱们乌浩宫是处于天界的何处位置。为何我当初寻遍了八重天都未曾寻到这里。” 洛溪仙娥掩唇笑道:“八重天?那你当然是寻不到的,这里是九重天外的东极岛。” 我:“???九重天外?” 洛溪仙娥坐到我身边,轻柔说道:“是啊。这里是上古大神第一任水神康回大帝陨落之处。上古那场诸神之战后,大帝殒身,他的一截小指却幻化成了一个仙胎。这个仙胎就是咱们的水德星君,星君长大后,天帝感念大帝,便让星君接掌了大帝的神职,司天下水源,并赐乌浩宫。星君亦承袭了大帝部分法力。” 闻言我疑惑道:“诸神之战?为何神仙间还会发生战争。” “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只隐约听说那场战争是上一任天帝央器挑起的,康回大帝同太阳神高阳君大战了三百年,最后怒触天柱,天塌地陷,天界险些湮灭。天帝不得已以身化作五彩石补上了那个大窟窿,才勉强平息了那场内乱。” “那次之后,上古的古神接连陨落,随着古神的消亡,天界里天生的仙体神胎者越来越少。所以咱们水德星君备受天界众人尊崇,连现任天帝都对星君青眼相看、照拂有加。”洛溪仙娥一脸的骄傲。 我亦跟着一脸的骄傲。 “洛溪:“好了,莫要躲懒了,下去将经册第十卷再抄写一遍。” 我点头。 我趴在侧殿的桌子上聚精会神的抄写经册,我初拿笔不久,难免一笔一划写的缓慢,我正写到“罗合江,出于桧山,其中多瑶碧多鲋鱼。” 头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鲋鱼的鲋仿佛少了个点。” 我一惊,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落,抬头看向来人,惊喜道:“星君,你回来了?” 想了想,又要屈膝拜礼,他一把拦住我的胳膊,说道:“无妨。” “本君不在的几日,你倒进益不少。” 我瞅了瞅那个鲋字,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他一掀袍子,姿态倜傥落坐于旁边的凳子上,启唇道:“说说这些时日凝芳都教你什么了?” 我打开话匣子,将连日来所学之物全倒了出来。 听罢,星君蔼声道:“嗯,那些正经知识倒是应该学一学,只那些繁文缛节,本君觉得不学也罢。你质性自然,是块天然去雕饰的璞玉,莫让天界冗杂的规矩浑了你的仙根。” 唉?听星君的意思是? 闻言我好像突然扔掉了身上的桎梏,欢喜的挨到星君身边,“真的吗?我可以不学那些礼仪规矩?” 他点头。 清露姐姐果然说的不错,星君是天界顶顶宽和大方的。 第85章 百花洲 得到了星君的首肯,我便成了乌浩宫里最自由散漫之人,各位姐姐念我仙龄尚短,还是个不通人事的,也不愿同我计较。 日子过得清闲又自在。 这功夫我才咂摸出一点味道来,当神仙真好啊,有事的时候便下界作威作福一番,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土丘上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怪不得天上地下的精怪人兽都争着抢着的要修仙。 这日,我坐在树下,瞅着荷花池里的鲤鱼,它张着大嘴一呼一吸,我想它定也有个成仙的梦吧。 我托着腮看着它,心里满足极了。 “小仙草,何事使你如此高兴。” 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 我仰头看着他,弯起眼睛,一脸的岁月静好,“星君,我感觉甚是满足。” 他挑了挑眉角,目光澄澈,带着一股苏合香的味道坐到了我身边:“奥?满足在何处?” “我觉得当神仙甚好,特别好,好极了。上天眷顾,也不枉我苦修了千年。”我噙着笑。 他语调淡淡的问道:“当神仙…哪里好?” “哪里都好呀。有无穷无尽的生命,有厉害的仙术法力。能吃尽天下的美食,能看遍三界的美景。听不尽的小曲,赏不尽的晚霞,岂不美哉。”我道。 闻言,他微垂了睫毛,笑的略有失神,缓缓道:“你还不懂,本君倒希望你永远不懂。” 这话的背后似有无尽的含义,可是那会儿我甚是青涩,竟是一丝也未领会到。 我只是懂了为何洛溪姐姐说星君性子清冷,他就这么坐在那里,身姿挺拔,周身如同笼罩着一层清凉如水的月华。明明同我有说有笑,我却觉得星君的笑意未达眼底。 那会儿我只是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失意。” 几日后,上清境灵宝天尊的座下弟子持着拜帖登上了乌浩宫的大门。 我去应门,开门后一个梳着混元髻的小童持着一张帖子,十分有礼貌的向我抬手一鞠躬,“仙子有礼,我乃灵宝天尊座下弟子宋善,奉家师之命特来给水君传个话。” 我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亦十分有礼的将小童请进了门。 彼时星君正在亭中焚香抚琴,我给小童引了条路,小童在亭下将拜贴呈上,恭敬道:“星君,家师说您前段时日提起想要在上清境寻个清净的地方闭关修行,家师推演了一周天三十六卦,终于算得上清境的一处洞穴此时正对三星聚首,仙气翻涌,是个十分恰当的闭关之处。所以特命弟子来向星君传个话。” 闻言我愣住,星君…要去闭关吗? 星君温言回道:“天尊有心了,劳烦宋善仙童,请仙童回禀天尊,不出五日本君便赶赴上清境。” 仙童走后,我赶到星君身边,茫然的问道:“星君,什么是闭关?” 星君拨了拨香炉里的残灰,正待净手时却发现盆里水已是用过的,他顿了顿。我立马过去换了盆干净的水。 “闭关就是寻一处清净所在,进去打坐修行,以提高修为。”他边净手边缓缓说道。 我疑惑:“星君你还需要提高修为吗?” 在众姐姐们的嘴里,星君的修为已是登峰造极了,还有精进的空间吗?我不解。 “做神仙也常有身心妄动散乱之时,这时就要抛却一切凡尘杂念,闭关修持法门,突破一切限制。身心妄动是一种考验,通的过更上一层境界。若通不过,则沉沦苦海。” 星君这番话说的十分有仙机,我只隐约明白最后四个字大约是不好的意思。 我有点担心,着急的开口问道:“那我能同你一起去吗?” 闻言星君的动作滞了滞,白玉般的双手浸泡在清澈的水中,使我的脑海中想起经册中的那句话“水中多瑶碧。” 他无奈的笑道:“小仙草,你若去了,本君如何还能安静的修行?” 唔…我想了想,这话有道理,我是个天行爱热闹的。虽平时事事都以星君为先,但也确实没信心能让星君落个清净。 我咬着唇,无奈的垂了脑袋。 星君向众仙娥们交代了一众事,乌浩宫暂由凝芳仙娥掌管,她本就是星君座下头等仙官,待在星君身边几千年了,处理起宫里宫外的事自然都是手到擒来的。 至于我,仙龄尚短,一副担不起重任的样子。星君也宽和的并未给我安排任务,只嘱咐我跟着其他仙使行事,出了乌浩宫在天界游走时万事当心。 我十分乖巧的点头。 可是有时候越不想发生什么事,就越会发生点什么事。 星君走后,在宫里既没有伺候饮食起居的活计可做,亦没有昆山玉碎般的琴声可听。 织女仙子也告了几日假,换上了屏翳仙子顶班。只是屏翳仙子的女红不太好,只会织那灰朴朴的素纱。实在是无甚可看的。 我百无聊赖之际,辇了朵和气的祥云,晃晃悠悠的飘到了第七重天的百花洲。 这里是天界的后花园,收集着三界里的百花,万万年常开,是个赏心悦目的好去处。 我已不是第一次去了,因此轻车熟路。我去之前还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听说牡丹花芳主傲娇,茉莉花芳主冷僻,杏花芳主爱唠叨…倒是玉兰花芳主是个温和好相与的,我不如便去玉兰芳主的落英丛中滚上一滚。 我驾着祥云停在了百花洲门口,想起上次来没有下祥云,被牡丹花芳主指着鼻子骂了一通的事。心有余悸的老老实实从云头上栽了下来。 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晃着脚步到了玉兰苑,还未拐过苑门就在门口听到了哭哭啼啼的悲泣声。 第86章 雷击 听见这悲泣声,我十分不解,难道做神仙的亦有伤心事? 怀着这份不解,我杵在门口,好奇的迈不动步子。 苑中传来一道女子的娇泣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万一被发现了…” 男子的声音:“你不用怕,一切有我呢。” “有你有什么用?你当初就不该来招惹我。” 男子微有凝滞,隔了一会儿说道:“芝兰,我错了,可我对你是真心的。” 话听到此处,我大约明白了,这二人是有意要结为仙侣呀。 可是结为仙侣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这二位何故这般难过? 此事我虽想不通,但是晓得在这种时候,我若一派欢喜的去赏花,定是会惹那对伤心人的厌恶。 我还是莫做那不长眼色的讨厌鬼了,于是调转足尖打算开溜。 我刚转过身去,就见面前一片阴影。 我抬起头看过去,哟呵,这人我见过,这不是百花洲门口的守门仙使吗? 上次我来时,他臊眉耷眼的,对我爱搭不理,眼皮都未曾掀上一掀。 我不喜欢这人,往旁边移了一步打算离开,谁知我往左移他也跟着往左移,我往右他亦往右。 就非得整那出狭路相逢的景,成心挡着我。 我无奈开口,“这位仙使,路那么宽,何故非得同我走到一处呢?” 他冷飕飕的一句话砸了下来,“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我:“???” 敢情方才苑中的男主是这位倨傲的大仙。 我见他语气不善,十分诚恳的展开笑意恭喜道:“二位般配的紧,结成仙侣实在是一件妙事,恭喜恭喜,呵呵。” 谁料我这番吉祥话一出,他却白了脸色,眉头蹙起,紧抿着唇,眼神变得凌冽,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哪个宫的仙娥?” 闻言,我愣了一愣,思忖了一下,还是不要累了乌浩宫的名声,于是我言道:“我不是哪个宫的仙娥,我是个未受册封的散仙。” 此言一出,他紧锁的眉头蓦的松开,挑起了一个嘴角,阴恻恻的笑道:“哦,是吗。” 我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意味,眼前白光一闪,我陷入了昏迷。 等我迷迷瞪瞪醒来时,我发现我正被他用捆仙锁绑着扔在一团云上,我低头看了看下面,此处已不是百花洲,是一处荒凉的枯木林,林中的树木片叶不生,焦黑一片。 “你要做什么?”我道。 他蹲下身盯着我,神情阴冷可怖,“小散仙,你知道的太多了。” 我不明白,我知道什么了?以我的仙龄来说,知道太多这个形容是万万用不到我身上的。 我:“仙使,话请说明白,我知道什么了?” 他嗤笑,站起身背对着我,“装不明白的?无所谓,待会我就让你永远也开不了口。” 啊…啊? 他将云团停在了枯木林中央,抬头四顾,最后选中了林中最为焦黑的一颗枯木,拖着我过去将我绑在了枯木上。 捆仙锁坚韧无比,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未松一寸。 做好一切后,他抬头望向上一重天的位置,邪恶的笑道:“这里本是一片梅花林,因为太靠近雷公电母的道法场,经常遭到雷轰电击波及,便被芳主遗弃了。今日是个好天气,阴云密布,闷雷滚滚,想来他们二位正在酝酿一场新的道法会。你便在此处好好享受雷公电母的恩泽吧。” 闻言,不知为何,我背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白毛。 闷雷从远处逐渐向这边滚来,隐隐有砸落此处的势头,他立马急急的爬上云团跑开了,留我自己绑在一颗枯树上,呆愣的望着天空。 雷声越来越响,天边一朵云团忽明忽暗,林中刮起了大风,乌云越压越低,我细瞧着那些乌云,心道屏翳仙子的针脚委实略显粗陋。 我这边还未腹诽完,突然头顶上金光大作,一道明晃晃十分刺眼的闪电携着雷霆之势砸了过来,犹如把天空劈了道裂缝,射出万道光芒。 我圆睁着双目,惊骇不已。 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我就感到浑身突然一阵麻痛,好像一道巨斧从天灵盖直接劈了下来。麻痛过后,灼热异常,烈焰焚身。激出了我浑身的汗毛。 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守门仙使为何这样对我。 我原以为他说的恩泽,像星君曾经给我的恩泽那般通体舒泰,却不想是这种痛苦犹如裂开般的体验。 直到此时我才想起要用法力来保护一下自己,我抬手捏了个诀化出了一道屏障,勉强能抵过一阵,可是我法力低微,不知能撑过多久。 第十道雷击时,屏障轰然碎裂,我叫苦不迭,恐惧密密麻麻的爬上了我的脊背,对我来说这是一种陌生的体验。我无措的望着黑压压的天空,不知会不会有位仙人看到这边对我伸出援手。 可是众神高高在上,怎么会注意到这边呢?天界少了一位散仙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在庞大的九重天面前,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我绝望的垂下头。 第三日时,我已经数不清遭受了多少道雷击,我感觉仙根飘飘摇摇,隐约有散于天地间的趋势。 神魂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水德星君,他手持闪着寒光的冰晶双头矛从云端降落,真正的天神降临。 星君是文官,我从未见他持过武器,这一定是我的幻觉。 可是却如此真实。 猎猎狂风鼓动起了他的素白长袍,乌黑的发丝随风散开,他脸上凝结着寒冰般怒意,眉峰蹙起了一道秀丽的弧度,出尘绝世犹如雪山神明。 洛溪姐姐说的对,星君顶顶丰神俊朗,绝世无双。 我想,能在魂飞魄散前再看一眼星君,真好。 烁亮的闪电不及星君的一丝光华,他举起冰晶双头矛,一个巨大的屏障霎时间笼罩在了我的头顶,所有的雷击闪电如同砸入了泥土,瞬间被吞没殆尽。 他走近我的身边,捆仙锁突然乖巧的自动散落,我力竭,脱力栽倒,却被星君一把扶住。 我弱弱的出气,轻哑的喊了声“星君。” 他望着我,眼中如有十里东风,刮起了漫天落英。 我听见他低声对我说道:“小仙草,撑住。” 星君都来了,我定是要撑住的,刚下定决心我便昏死了过去。 第87章 求签 我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眼,看到星君手指尖有一团淡蓝色的荧光,他抬起手将这团荧光按在了我的眉心,霎时间一股如同清凉水流般的灵力涌入灵台,渐至全身四肢、骨骼经脉中。 昏睡中我感觉浑身灵力汹涌澎湃,仿佛拥有了无穷力量。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星君无限温柔却悲伤的告诉我,他要殒身了。我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他没有回答转身走远,不管我怎么追都追不上,我着急的大哭,眼泪流入了天河。 等我哭着醒来时,却发现星君就在我身边,我一时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我隔着雾蒙蒙的水汽呆呆的望着他。 星君动了动手指,我才发现我一直紧握着他的手,我松手,他抽出手活动了一下手腕,白皙的手背上有几道醒目的压痕。 “醒了感觉如何?”他问。 我望着那红痕,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滋味,我不答反问,沙哑的开口道:“星君,你会殒身吗?” 大约没想到我这突然一问,闻言他的动作顿住,眉目微垂,神色凝住,面若寒潭。 我静静的等着一个否定的回答。 沉思良久,他突然轻浅一笑,犹如冰雪消融,眼中冰晶片片碎裂,他淡淡启唇道:“神仙的生命虽然比凡间的人要长的多,可终究都有殒身的那一天,连上古的众神都脱不了这个运数,何况是我。世间万物,有来便有去,不过早晚而已。” 我不希望听到这个回答,简单的几句话却使我觉得心口的位置刺痛。我紧攥住被子,被陌生的情绪吞噬。 他帮我掖了掖被角,温和的问道:“小仙草,前番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捆在废弃的梅花苑?” 我慢慢的将前番种种同星君交待了一遍,星君听完,薄唇轻抿,脸色沉了下去,渐露不悦,只扔下了句“你且好好休息”便起身匆匆离开。 我没有多想,还沉浸在他所说的殒身一事中。 直到后来我才听清露姐姐说,那天星君握着一把捆仙锁含着微怒冲到了百花洲,引天河水淹了整个玉兰苑,逼得玉兰芳主搬到了百花洲中极北最偏僻的角落。 水德星君向来宽和,从未见他生过如此大气,也算是罕见。天界众人因此议论纷纷,闲话甚至传到了天帝的耳朵里。 天帝关切的询问了几句,不知星君如何答的,只听说后来守门的英招仙使被夺了封号,贬为了散仙。 原来那个人名叫英招。他瞧不起我品阶低微,因我是一名散仙便肆意欺辱、害我性命。有此下场实属活该。 星君处理完这件事便急匆匆的下界。 屏翳仙子织的投入,竟忘了时间,再加上碰巧这几日是雷公电母道法会。人间连日大雨滂沱,多个水系水面暴涨,冲毁了不少村庄,百姓哀嚎遍地。 星君本正在闭关,正是因为此事凝芳姐姐才不得不打扰星君闭关,请他暂且出关。 只是星君刚回到乌浩宫就发生了我这档子事,说起来最近乌浩宫也是多事之秋,星君掌管的地域总是频生异象,令人忧心。 我常常想起做的那个噩梦,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只能日日去玄天上帝的五明宫求一只签子。 好在每次解签得的都是好意头。 春风频动处,日日报平安。 这日太阴星君已姗姗至正空中,我又去五明宫中求了一根签子,签子的顶端画着几朵夭夭的桃花,一看就是个好兆头。 我兴冲冲的揣着签子找到了玄天上帝座下召云仙使解签,我还未及走到桌前,召云仙使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哀哀怨怨看着我,扣着眼角的泪水,乌着眼圈启唇说道:“仙子,你一天来八趟,所求皆为平安签。所谓心诚则灵,这签子求多了反而无用了。” 他大有厌倦之意。 闻言,我涎着笑,有礼的将签子递给他说道:“召云仙使善心,这是今日最后一根签了,好仙使,你便帮我解了吧,我都已经求了,不解不能安心。” 他见我态度乖巧,扯了扯嘴角,慢悠悠的拿过签子,摇头晃脑的读着签面,“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若问君可安,天官保吉祥。” 读完他摸了摸下巴,吸了口气,“嘶,怎么会是这根签子呢?”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静等下文。 “仙子,你方才用的是哪个签筒?” 我过去本欲取方才所用签筒,却发现不知何时殿里多了一个人。 来人玉冠华服,神清骨秀,临风玉树,一双招摇的桃花眼自带笑意。不知是何方神圣。 经历了上次的百花洲之事,我已谨慎了许多,在外游走时不敢轻易招惹是非。 于是我敛眉低目绕过他,冲着签筒直去。 谁知我经过他时,他却主动同我讲话,“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仙子这签颇有深意呢。” 我转头迷蒙的看着他,矜持的行了一礼。 “仙子脸生,不知是哪个宫的?”他身量优越,比我高出好多,微俯身低头望着我问道。 “我…我是乌浩宫的。” 闻言,他恍然一笑,“原是乌浩宫的仙使呀,本君久未去拜访水德,竟不知宫里来了这么一位亭亭玉立的小仙使。” 唔,亭亭玉立形容我的原身倒是恰当。 “多谢仙君夸赞。”我回道。 他挑起眉峰,做思索状,“本君闲时,东风送来了一耳朵闲话,说是水德星君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知这个红颜可是说的仙子你?” 我心道这东风真是个多管闲事的,但想到还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为好,因此十分诚恳且认真的点了点头,“嗯,确是因为我。” 他低头瞧着我,见我如此说来,突然朗然一笑,开怀道:“妙哉,妙哉。” 然后思索了一瞬,摇头笑着:“命也,命也。” 他这么一番感叹,正让我晓得了他的身份。我曾听最通晓三界八卦的洛溪姐姐提过,天界中有一仙君,风姿倒是不错,就是喜欢老神在在的把“命也”挂在嘴边。 此仙君就是执掌天下命簿的司命星君。 第88章 异象 晓得他是司命星君后,我立马谨慎的小退了几步,低垂着眼小声说道:“星君,若无其他要紧事,那我先走了。” 他跟进了几步俯身更加靠近我,轻吐气息说道:“小仙子,走的这么急,你是害怕本君吗?” 我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抬头看着他,“你...你是司命星君,我害怕说不好话得罪了你,惹你将我的命数写的坎坷无比。” 闻言,他站直身开怀的笑了几声,桃花眼中流光溢彩,“真是个有意思的小仙子,比天界那些骄矜死板的老神仙有趣多了,只可惜没让本君先遇上你,却让水德拾了去。命也,命也。”摇着头。 “小仙子,你想多了,本君所能掌控的仅是凡人的命数。神仙的,本君可写不了。神仙的命数乃天机。” 听闻此话,我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话锋一转。 “你若下凡历个劫的话,你的命数本君倒是能做得了主。什么天生丑陋、驼背、跛足,嫁个暴躁的屠夫,日日遭受虐待...” 我心肝大骇,皱起眉,鼓起腮,满脸疑惑的望向他,“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他低头正要启唇说话,召云仙使见我久未归去,亲自寻了过来,看见司命星君在此,立马散了全身的瞌睡虫,精神抖擞,嗓音洪亮的喊道:“拜见司命星君,星君怎么亲自来了?有何事派人招呼小仙一声即可,怎敢劳您大驾光临。” 司命星君背起手站直,面色恢复威严,蔼声道:“本君是来取签筒的。” 闻言,召云仙使一拍脑袋,“是了,小仙糊涂,竟忘了将星君所要签筒送到府上。” 说罢,眼睛立马在殿内逡巡了一周,视线定格在我方才所用的签筒上。 “是这个,是这个。”他过去将签筒拿过来奉上,脸上赔着笑。 我插入一嘴,“仙使,我方才所用正是此签筒。” 他立马从袖筒中掏出那支画着桃花的签子,“是这个吗?”他问。 我点头。 他抬手准备将签子插回去,却在半路被一只修长的手截了过去。 司命星君捏着小小的签子,净白的手衬得上面的桃花栩栩如生,他缓缓说道:“思君如明烛,不知仙子思的这个君是何人?” 想到水德星君,我展颜一笑,眼中星光点点,笑意中满是柔情,十分爽快的答道:“自然是水德星君。” 此言一出,旁边的召云仙使先自白了脸色,立马向司命星君请罪:“小仙疏忽,放错了签筒,竟让仙子误用了凡间的签筒,生错了意思,还请星君饶恕。” 司命星君却并未发怒,反而凝望着签面笑的极有深意。 一眨眼的功夫,签子并签筒在他手中消失,我却在此时不分时机,不分场合,不知深浅的扯着召云仙使的袖子问道:“仙使,你还没告诉我签面的意思呢,星君可平安?” 召云仙使的脸色由白转青,白里透青,青白相加,他一甩袖子,眼睛余光瞥了眼司命星君的脸色,无奈的言道:“仙子快别问了,此签乃凡间的签子,不适用于天上的神仙。仙子用错了,自然也谈不上解签了。” 司命星君袖起手,老神在在的杵在一旁看戏。 我被噎住,只能轻轻的答了句:“奥。” 见召云仙使的脸色又青又白,像是极为不悦,我只能识趣离开。 刚转出殿门,司命星君在身后喊住我:“小仙子,本君殿里有一枚观尘镜,能看到下界的情形。你若实在担心水德在凡间的情况,不若跟本君回梓辰宫观上一观。” 闻言,我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司命星君辇了团十分气派的祥云,这团祥云虽然生的气派,但对我来说却实在有点高,我提起裙摆费力的往上爬。司命星君见状蹲下身向我伸出了手,我握在他的手上,突然感觉眉心犹如被一颗冰粒子砸到,霎时一阵清凉。 司命星君拉着我的手,看向我,神色一顿,眼中闪过异样,转瞬恢复如常。 这团祥云大的能装下十多个人,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云,矜持的寻了个角落安静的呆着。司命星君驾着它往自己宫殿的方向飞去,在经过几重天之间的通道时,迎面跟赤橙黄绿四个光球撞在了一起。 我被撞的摇摇晃晃,差点栽下了云团,司命星君伸手一把扶住我,我才勉强稳住身形。 站定仔细一瞅,这四个光球赫然显现出四个人形,各着赤橙黄绿四个颜色的衣服,只是因为飞的太急才被我恍惚间认成了光球。 四人皆长着长长的胡须,头上有角,停下后定睛一瞧,纷纷拱手行礼:“小仙拜见司命星君。” 星君微颔首,沉声问道:“四位龙王,不知何事,飞的如此着急,竟是连路也不看了。” 我抿了抿唇,蹙眉眨了眨眼,心道您老人家的云团生的如此气派,生生堵了大半个路,这想不撞上都难,倒也不全是人家的错。 赤衫龙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抖着手说道:“星君有所不知,下界出了大事,我等急着来禀报天帝。” 我一听到下界两字,立马紧张了起来,竖着耳朵细细听来。 司命星君:“哦?何事?” 赤衫龙王:“星君应该有所耳闻,凡间连日大雨,各地遭受水患,凡间的百姓苦不堪言,却都将气撒在了我们身上,以为是龙王肆意布雨,于是各地都将龙王庙给拆了,龙王像也砸了,香火也断了。这可如何了得,我们四人没有香火的供养,就如同树根没有水的滋养,仙气难固,就可能修为散尽坠入凡间。” 黄衫龙王:“是啊,倘若真是我们的错,百姓的怒火我们也甘愿承担,可此事真与我们无关呀,我们这才上来陈情。这场雨来得蹊跷,还得请陛下命人细查。” 我大概听明白了,着急的问道:“这场水患,水德星君不是下界去处理了吗?那...他人呢?还好吗?” 大约以为我是司命星君座下仙官,赤衫龙王十分恭敬的对我答道:“水德星君还在凡间治理中,星君曾言此次水患或与前番黑水河的异动有关,他还在调查,我们几个先来禀报天帝。” 第89章 河伯 听到龙王此言,我稍稍放下心来。 司命星君转过身来对我说道:“小仙子,本君怕是不能陪你去看观尘镜了,本君要去查查命簿,瞧瞧最近有多少人因为水患丧命。” 我颔首行礼,辇着我那团和气的小祥云飞回了乌浩宫,此时宫里也乱做了一团,各掌经使都在命人查看经册。 “奇怪,往年此时各水流皆无异样,今年虽有连日大雨,但水位也不至于暴涨成这样。”洛溪姐姐手持着经册,疑惑不解。 此时一个仙使着急的闯入殿中,“姐姐,黑水河河伯前来禀报,河中的精怪莫名其妙消失了大半。” 洛溪:“此事非同小可,速速下界禀报星君。” 仙使:“是。” 我跑出宫门,看见宫门旁边盘坐着一位胖胖的老者,须发皆白,嘴上面有两条长长的须子,一脸的愁苦。 我走过去蹲下身问道:“你可是黑水河河伯?” 他抬头见我身着乌浩宫的仙服,立马拾起身边的拐杖,拄着拐杖颤巍巍起身行了一礼,“仙使有礼,小老正是黑水河河伯。” 我:“河伯,你能告诉我下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河伯长叹了一口气,捻了捻嘴上的须子,摇头叹息,“小老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这段时间就没落个安生。先是河水莫名其妙暴涨淹没了周围村庄,星君下界控制住水势后,本以为太平无事了,谁知又是连日暴雨,水位再次失控,我出洞府探查情况时却发现河里的许多精怪消失,踪迹全无,怕是不妙,小老这才急着赶上来禀报星君。” 我微蹙起眉,“可有危险?” 他捻须子的手顿了一顿,和蔼可亲的笑了笑,说道:“若是星君出马,以星君的法力,自然一切无虞。” 我讷讷点头。 “仙使,小老已将事情禀报完毕,这便就要下界了。” 我颔首,蔼声道:“河伯慢走。” 拐杖先行,河伯颤着步子一步三晃,每晃一步我都觉得他会随时栽倒。 晃了没两步,他便唤了一朵胖鼓鼓的云团于脚下,弓着虾背,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抬起脚要踏上云团。我皱眉瞧着他那吃力的样子,生怕那把老骨头再被掰劈了,于是好心上前扶了一把。 谁知我的手刚握到他手上时,就感觉眉间寒意大作,犹如雪山融水从灵台中汹涌而出,一阵淡蓝色光芒突的将他弹开。 我心下一凉,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河伯那把老骨头怕是真要散架了。 然而,预想中的哎哟声并没有响起,盛光将他弹入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落地时他却以一个前滚翻接鲤鱼打挺的姿势稳住了身形。 一套动作利落灵活,矫健的不似刚才的那个走路都不稳当的老头。 我愣愣的抬头看过去,却同他凶恶的眼神碰了个正着,我被骇的微退了一步。他恍过神来,哎哟了一声躺倒在地,两根须子尚未反应过来,慢一拍从半空中飘落。 我:“???” 这声“哎哟”好像来的有点晚吧?! 我走过去捡起方才甩落在地的拐杖,刚转身,就发现他不知何时将胖云唤了过去,甚至未来得及登上去,抱着一个云边就落荒而逃了。 远方传来声音,“仙使,小老先告辞了。” 我握着拐杖不明所以的杵在原地。 一片担忧填满胸壑间。 我望向远方的万里星河,凡人的运数藏在其中,那神仙的呢? 一阵天风刮过,眉间似有落雪,带着数不尽的忧愁撒向了人间。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一夜无眠。 第二日,我看着天河的方向,屏翳仙子的身影已不见,只剩下水平如镜的天河,暗流涌动。 我又去了五明殿,召云仙使远远看到我,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看来天界中忧愁之人非我一个。 我拿起签筒,虔诚的在心中念着所想,笃笃笃,嘭,签子落地。 我拾起签子,签头写着“下”,我心里咯噔一下,签面:“奔忙隔尽重重险,带水拖泥往度山。更看人间求用事,千乡万里人不归。 多日求签,从未见过下签。 签子再次落地,我的人影已飘出了五明殿,直入乌浩宫。 “姐姐,星君此时在何处?”我一进入宫内便抓着洛溪姐姐问道。 洛溪姐姐被我突然一问,愣了一瞬,说道:“大约是在黑水河。” 黑水河?河伯? 不对,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转身就向门外奔去,身后洛溪姐姐的声音沉入渺渺茫茫的云海,“小仙草,星君嘱咐不让你四处乱跑。” 我已顾不得许多,倘若星君殒身了,我这五百年的恩情如何能报答。 我飘到黑水河上空时,天已生异象,乌云层层叠叠、密不透风,一股不详的预感向心头袭来。 我一刻不敢停,立时飞身冲向西天门,守门的天兵将我拦下,“可有令牌?” 我都快急出眼泪了,“天兵大哥,我是乌浩宫的,我有急事,能不能通融一下?” 天兵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不管哪个宫的,没有令牌就不可通行。” 我跺了跺脚,心一横就往前闯,两位天兵立马将长枪交叉挡在我面前,“仙使,天规法度严明,莫要为难我们。” 我咬了咬嘴唇,知道硬闯必是不行的,只能飞去其他天门试试,可惜东天门正在迎接新飞升的散仙,南天门的开明兽虽是懒洋洋的趴着,却也半掀着眼皮,北天门常年上着巨锁。 我心急如焚中想到了一个去处,虽冒点险,但或许可行。 诛仙台。 我曾听人说,诛仙台连着下界,从诛仙台跳下去就是人间,只是可能要受点苦。 星君那边必发生了变故,我现在也顾不上害怕了,急忙飞奔到一重天的诛仙台。 诛仙台中央有一颗巨大的桃花树,花蓬遮盖了整个仙台,我站在桃花树下,低头望着下面的幽荧渊,把心一横就打算跳下去。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只手从身后突然拽住了我,“你疯了吗?诛仙台也敢跳。” 第90章 相柳 回头看过去,来人竟是司命星君。 我眼神凄惶的望着他,他叹了口气,说道:“想去找水德是吗?本君带你去。” 我由凄惶转为惊喜,他轻摇头,带我踏上那片气派的祥云飞到了西天门,守门的天兵看到司命星君的身影,态度明显和蔼了许多。 “拜见司命星君,星君这是要出门吗?” 司命老神在在的背着手“唔”了一声。 两个天兵十分乖觉的将门打开,令牌的事竟是连提都未提,我大开眼界。 出了西天门后,他转身问我:“小仙子,水德在哪里?” 我指了指西北的方向,“黑水河。” “黑水河吗?”他顿了顿,凝目思索。 等我们飞到黑水河附近时,已经能十分明显的感觉到空气中的凶煞之气,这时司命星君却突然的拍了一下手,“本君想起来了,黑水河是...” 我没有听清后面的话,着急的飞身过去,此时的黑水河如同一锅沸腾的开水,翻滚涌动,不同寻常。 我顺着河水翻涌的方向寻过去,终于在一处极为开阔的河面上看到了星君的身影,此时他正手握冰晶双头矛,面色凝重的看向河面。 欢喜激动的情绪涌上心头,我飞身上前开口喊道:“星君。” 星君抬起冷凝的双目朝这边看了一眼,眉头微蹙,突然出手举起双头矛设下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我隔在外面。 我被结界弹出去几米远,司命星君顺手接了我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 我茫然不解,还想上前问问,身旁的司命星君突然道:“别过去,河里有东西。”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开阔的河面上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由小慢慢变大,最后占据了整个河面,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渴望吞噬一切。 周围变得极其安静,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这诡异的安静中,我突的听到了一道野兽的吼叫声,叫声直冲云霄。 伴随着这道吼叫声,从漩涡的中央突然冲出来一只巨大的九头蛇,蛇身上布满青绿色的鳞甲,长着九张血盆大口,挟着一股腥风就向星君冲了过去。 见此情景,司命星君低声道:“相柳。” 我大吃一惊,竟...竟是相柳兽吗?! 相柳兽我是知道的,他是我们水系凶兽,可是最后一只相柳兽已经在上古时期被众神合力镇压在了禹池之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司命星君低头对着我道:“小仙子,你不用担心,你家水君可不是简单的文官。这相柳本就是康回大帝的坐骑,水德继承了大帝的法力,能对付得了。” 言罢,他突然盯着前方树林的阴暗一处顿住,旋即扯了扯嘴角,桃花眼微眯,“原来你在这里。”他道。 “小仙子,你老实待在这里,本君去去就来。” 说完这句话,司命星君突然催动法力迅速飞身向树林的方向,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星君这边鏖战正酣,我也顾不上分神,凝神贯注看向这边。 好在星君的法力远在凶兽之上,几个回合下来那相柳并未讨到一丝便宜,反而被砍掉了两三个头。 星君左右攻击,想要趁他放松之际直取七寸,然而那相柳也不是蠢的,他宁愿损失掉一两个头,也要把七寸藏于身后。 突然,林间方向一阵金光大作。 见状,星君仿佛失去了耐心,不愿再同他周旋,冰晶矛寒光大作,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引来了仿佛是上古的那场洪水,铺天盖地的袭向凶兽。 相柳被巨大的力量砸的七荤八素,星君趁这个空挡突然将冰晶矛插入了他的七寸,相柳吃痛发狂,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势要同归于尽。 而在这时,星君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他紧握着冰晶矛,眉头蹙起,脸色有一丝痛苦。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在相柳兽发狂猛烈扭动身体时,星君反常的被他甩在了悬崖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这缕鲜血映在我眼中,我又急又痛,心头大动,一股勇气涌上天灵盖。 我蓄起全部的法力冲向结界,果被我冲破,我毫无停滞的直冲向星君,在相柳兽拼死一搏、最后一击之前挡在了星君身前。 我只闻到一股腥风,认命的闭上眼,已做好了魂归天地间的准备。 然而眉间的蓝光突的涌出,同相柳兽的最后一击撞在了一起,霎时间天地色变,地动山摇。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搏,结果是相柳兽哀嚎着砸入了河中,而我,仙体受不住这种冲击,如同一片落叶般向下急坠。 下落的过程中,我看到上方的星君目光急痛的看向我,唇边的血丝还在,有一种妖冶的俊美,不再像清冷高华的仙,反而像惑人心魄的妖,揉进了我的心里。 “小仙草...” 好像有人在叫我,是叫我吗? 我本是天界籍籍无名的仙,得了星君的恩泽逍遥自在的过了这些时日,若能以身报恩,我死得其所。 失去意识之前,我壮烈的想道。 第91章 半身修为 “她死不了,得了水君半身的修为,能有什么事?” “那个?…那个本君救不了,本君不救想死之人,哼。” 什么死不死的,在别人床头说此话,忒不吉利。 我从茫茫然的昏睡当中醒过来,睁开眼看到床头立着一位白袍白发的神仙,捋着胡子,晃着高深的眼神,满身的仙风道骨。 周围的姐姐们都叫他太上老君。 见我睁开眼,老君道:“你们看,本君说她没事吧,立时下地就能翻筋斗了。” 他方才说的是…我? “你方才说什么半身的修为?”我撑起身子问道。 老君捋了捋胡子,半高深的说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家水君渡给了你半身修为,这才保你无恙,不然以你的修为,怎么可能在相柳嘴下活命。” 他摇了摇头,略带怒气的又接着说道:“大战之前,先舍了一半修为,水德星君是真的不要命了。” 星君?…想到我眉间的蓝光,它曾出现过很多次,竟是星君的半身修为吗?! 想到这儿,我着急的下地,腿一软,扑到了洛溪姐姐身边,洛溪姐姐连忙扶起我,“姐姐,星君…星君他怎么样了?” 听我如此问,洛溪姐姐沉着脸将头微别了过去,没有回答我。 “他能怎么样,吊着一口仙气半死不活呗。本就连日动用法力治水,遇上相柳却先舍了一半修为,还强撑着催动了天诛的力量,能留着一口仙气已经不错了。”老君赌气道。 我如遭雷劈,僵立在原地。 老君冷眼瞅着我,接着道:“也就是他,天生的仙骨神胎,经得起这番折腾。换作旁人,早都魂归九霄了。只是好的仙骨也要配上好的修为才行,反之亦然。” 我抬头看着老君的眼神,眼中似有深意,脑中灵光一闪,我突的灵台清明,我晓得老君的意思了,立马从善如流的跪在他身边道:“那我将这一半修为还回去是不是就能救星君了?那快来拿吧,老君快快动手吧。” 说罢,我闭上眼。 老君欣慰的捋了捋胡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蔼声道:“小仙子仗义,不愧于水君搭救之谊。只是,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拿回这一半修为的只有水君,你还得去说服他。” 闻言,我立马起身奔向星君的寝殿。 我冲到殿门之前停住了脚步,先是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喘息,才轻轻的推开殿门。 殿内昏暗,柱子上的夜明珠被撤掉了不少。视觉受阻,其他感觉便异常清晰,殿内的仙气稀薄,早已不似以往仙气丰沛的样子。 我心中酸痛。 来到星君榻前,星君正披衣倚榻,脸色苍白了许多。 “星君。”我低声喊道,极力克制声音中的异样。 星君缓道:“身体可好些了?” “嗯。”我凄然点头。 他:“那便好。” 我抬起头,眼中星星点点,薄雾茫茫,突的跪在星君榻前,哀哀的开口道:“星君,将我身上的一半修为拿回去吧,这样你才能好起来。” 一阵仙气涌动,夜明珠又被收掉了一颗。 他淡然开口道:“小仙草,本君给了你的就不会再拿回来,你起来吧。” 我摇头,挺直背,倔强的不肯起身。 他叹了口气,“你可知本君在百花洲找到你时,你已经仙根碎裂,几欲魂飞魄散。本君渡给了你一半修为,才能勉强让你的仙根重聚在一起。若此时拿走修为,无异于取你性命。” 我一怔,但心里有所准备。 继续不改初心,“星君,没关系的,你拿走就是了。我本就是如蜉蝣一般的散仙,无人在意,是星君你助我修行、给我自由、护我性命。星君的恩泽无以为报。你取我性命,我也无怨无悔。” 星君是执掌一宫的神只,司天界要职,如此这般做实是应当。 恐怕整个乌浩宫乃至天界所有的人,都会赞同我的说法。 渺小如我,怎能沾染星月的光辉。 他听完一笑,脸色几近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小仙草,莫要妄自菲薄,你我是平等的,本君不能取你的命来成全自己。况…历了十几万年的仙尘,本君累了,是时候尘归尘土归土了。” 听完我愣住,星君这话,大有心灰意冷的味道。 “可这本来就是你的修为…”我还想再说,星君已经疲惫的闭上了双眼,我只能识趣的退出寝殿。 寝殿外,众人等在这里,我摇了摇头,老君失望的一甩袖子转身离去,临走前扔下一瓶丹药道:“水德,好自为之吧。” 往后的日子里我除了精心照顾星君,余下的空便是跪在门外说服星君,从未得到回应。 众姐姐帮我一起劝说星君,她们不晓得,我这日日一跪,是在求死。 星君的情况一直不太好,变得深居简出。 天帝派人来关切的问候过一次,还放下了大量的灵丹仙药,星君心灰意懒,也不愿食用。 这日,夕阳半没,残照当空,余晖照在我跪着的背上,司命星君踏着最后一缕余晖兴冲冲的来到了乌浩宫。 他拉起我,衔着笑,“小仙子,你不用跪了,本君有法救你们水君。” 我茫然抬头看着他,尚在理解这句话,他已经一把推开殿门大踏步进去,“水德,本君给你带了个好消息。” 殿内,星君正坐在桌前拨弄香灰,神情淡淡的启唇道:“抓到他了?” 司命星君潇洒自如的掀袍坐在星君对面,噙了口桌上的热茶,“不光抓到了他,还从他身上取了一样你需要的东西。” 第92章 应龙 星君拨弄香灰的手顿了顿,面色犹如一面湖水,没有掀起一丝波澜,“本君不需要。” 司命星君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回头看了看尚呆立在门口的我,笑着说道:“你不需要,但你家小仙子需要呀。你瞅瞅她为你担心的,本君瞧着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星君抬起清凉的目光看向我,一阵风卷入殿内,带起他的长袖轻轻摇曳,我觉得真正消瘦的人其实是星君。 司命星君蔼声劝道:“水德,本君知道你的想法。你承袭了康回大帝的法力,是上过战场的战神,天帝却只让你闲闲接掌水君一职,这几万年过的确实没甚意思。” 星君为司命星君续上一杯茶,浅淡一笑,云淡风轻启唇道:“上一任天帝忌惮大帝的神力,想尽办法削弱古神的力量。天帝对我有所防备也算正常。” 说罢,他抬起手,看着掌心,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只是荒废了这几万年,我竟然拿不动天诛了。” 司命星君侧抬起手,对着前方虚空一握,那冰晶双头矛仿佛被一股力量吸引,迅速飞入了司命手中。 他打量着手中的武器,天诛流溢着淡淡的蓝色光芒,“既然你还想拿动他,那就收下本君帮你取回来的东西。” 言罢,从袖中掏出一团金色的光球放在了桌上,“喏,应龙的灵力,他私自放出相柳兽害你到这般,这是他欠你的。” 星君静静的望着这团光球,“他人呢?” 司命:“交给天司了,此事牵扯到你,南极大帝审的十分认真。应龙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你。不管是上次黑水河异动,还是这次洪灾。只是可惜了屏翳仙子,竟受这等恶人蛊惑。” 星君道:“他恨我当年阻了他的飞升之路,我有此一劫,也是应了当年种下的因。” 司命星君撇了撇嘴,“若论因果,也是他应龙自食恶果,三日后他就要被流放到南荒混沌之地了。啧啧,命也,命也。” 星君点头,“多谢,那天若不是你在场,可能就让他跑了。” 司命星君一把将天诛扔回架子上,潇洒的拍了拍手,“你我仙僚多年,不用如此客气,若要谢我,就将这东西收下。你是天生的神胎,没那么容易殒身,不过日日遭受折磨罢了。” 星君沉思了半晌,抬手按在那个光球上,眨眼的功夫光球便没入了掌中,看到此景,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三日后,一直深居简出的星君终于走出了殿门,彼时我正趴在荷花池边给锦鲤喂食,“小仙草,陪本君去个地方。”他在身后对我说道。 我冷不防被突然一喊,手一抖,一大块馒头就掉入了池中,正被一条不知好歹的锦鲤衔了去一整个吞入腹中,结果被噎得直翻白眼,甩着尾巴晃身体,直到全部吐出来才算完。 我揣着手,甚感歉意。 我回头,星君站在芙蓉树下,含着浅笑。天风十里,落英缤纷,仿佛在我的心头下起了一场大雪,茫茫天地间只唯有他一人。 嘭的一声,我心中的那根弦不知被谁挑动,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音律,这声音我熟悉,是星君常弹的应钟。 收了应龙的灵力,星君想来已大好,才会有心情出来走走,我开心的赶过去,抬头绽开笑颜,轻轻答道:“好。” 星君辇了个云头带我往南边飞去,越往南景色越荒凉,已不是天界的仙气霭霭,云头下我看到黑乎乎一队人,星君将云头辇下去。 及至靠近我才发现大部分人都带着镣铐,玄铁镣铐直穿过琵琶骨,十分骇人。 星君过去同押送的天兵简单说了几句,一个脸色阴鸷的年轻男子被带了出来。 看着男子,星君低声开口道:“应龙,落得此下场,你可后悔?” 我讶然,这个年轻男子竟是罪魁祸首应龙?! 闻言,应龙兀然一笑,眼神凶恶,净是怨恨,“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这上万年活的憋屈,不如大干一场。” 这个凶恶的眼神突然让我觉得很熟悉。 星君道:“当年你斩杀蚩尤有功,本应飞升成仙,但你心术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君劝你一心向善,修得善意再登仙台,你竟是一个字也未听进去,反而生了怨恨之心。” 应龙嗤笑,“什么修善,呵,你生来就是神仙,不用努力就有神职。你不懂我们这些修仙之人所付出的努力。你凭什么高高在上,轻飘飘一句话就阻了我的路?” 闻言,星君负手望向九重天的方向,九重天的云蔼倒映出庄严的模样,他无奈的淡笑,“应龙,你始终没有参透成仙之道。你受的惩罚,并非因为你伤了本君,而是因为你私放相柳兽害了太多的无辜生命,使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喀喇喇,琵琶骨上的锁链被扯动的一阵响动,应龙道:“我不服,我有功,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星君叹了口气,抬起手,手掌中一团金色的光芒。 那是…我心惊。 星君念动口诀,灵力球全部没入了应龙体内,应龙微诧。 星君道:“混沌之地需灵力傍身,保住性命还有机会继续修善道。好自为之吧。” 重新得到灵力后,应龙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他拖着锁链,抬着沉重的步子转身。 路过我身边时,突然对我诡异的一笑,接着弓起背,抖着步子走了两步,样子又邪恶又滑稽。 我突然明白了,河伯,原来那个河伯是他变的。 怪不得,当初他是故意将星君引到黑水河的,相柳兽埋伏在河中,四位龙王又离开了凡间,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都怪我愚钝,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我看着应龙离去的方向,有点颓丧,星君对我道:“走吧。” 我回头,哀哀切切的望着他,“星君,我好像不是来报恩的,却像是来设劫的。” 第93章 阿圆 星君抬手抚了抚我额头上的碎发,低头看着我,眼中仿佛有细碎的星子,他淡淡启唇低声说道:“小仙草,你确是本君的劫数。” 荒地一阵野风,扇起了我心中的朵朵桃花,我心悦星君,一直心悦,从我见他第一眼起。 所以,我希望他好。 我抓住星君将要放下的手,按在自己的额头,清凉如玉的触感,我掀起睫毛认真看着他:“星君,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可以走,你将修为收回去我就走。” 他突的温柔一笑,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眉间,“你走了,这天界孤寂的岁月我该如何打发?” 在乌浩宫待了那么久,第一次见到星君脸上浮现有温度的笑,我仿佛受到了鼓舞,猛地撞入星君的怀里,苏合香的味道。我轻轻说道:“星君,那我会在天界一直陪着你。” 听到此话,星君的身体僵了一瞬,继而放松了下来,任由我抱着,风中传来他轻微的叹息。 我抬起头,看到他望着应龙离去的方向,缓缓说道:“当神仙...有什么好的?” 这话,像是对应龙说的,也像是对我说的。 亦或是,对他自己说的。 星君没有收掉应龙的灵力,我为此担忧了许久,但是回来后星君却开始日日按时服用老君留下的药丹,心情也看起来好了很多,身体的状况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这日,星君所用药丹已没剩几颗,凝芳姐姐打发我去老君处再去多要点。我知道老君不喜我,愁的皱眉。可看了看殿内,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只我像个大闲人,只好硬着头皮飞去了离恨天的兜率宫。 敲开兜率宫的大门,自报来意,看门的小仙童倒是对我极为客气,“仙子请进吧,老君早就为水君备好了药丹,只等乌浩宫派人来取了。” 我袖起手回礼,“多谢仙童。” 小仙童愣了一愣。 我是天界头号散漫之人,行起礼来总是随心所欲,因此在严肃的天界中看起来总是不太正经,小仙童这一愣,愣得有道理。 仙童引我进门,刚进入院子没多久,便迎头碰上了老君。我暗叫衰也,衰也,使劲低着头,打算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直接溜过去。 仙童停下恭敬行礼,“师傅,乌浩宫派人来取药丹。” 我埋着头行礼,“老君...有礼。” 老君一甩袖子背过手去,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我便知道,老君他老人家还记得我。 “你家星君怎么样了?”他问道。 “星君身体好了许多,多谢老君的药丹。”我抬头道。 “好了许多?他的病岂是我能医的,本君医得了身,可医不了心。依本君看,他也用不着服用什么药丹了,他真正应该用的是此物。” 说罢,甩给了我一个瓷瓶。我接住小瓷瓶,抬起一看,上面并没有写明是什么药,只在瓷瓶的肚子上刻着四个字,“孽海情天。” 我不懂这四个字的意思,想来老君也不会害星君的。 老君虽然说话阴阳怪气的,但办起事来还真的是敞亮,这买一送一的买卖划算的很,于是我便一派欢喜的收下了小瓷瓶。 见状,老君摇了摇头,带着一阵袖风闪过了我身边。云边响起老君的叹息声,“现如今连天生的仙骨都生了凡心,天界没落咯...” 等我欢喜的辇着云回到乌浩宫时,此时星君正坐着院中的小矮亭内同司命星君对弈,我不好去打扰他们,便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猫儿一样的脚步还没走几步,便被亭内的人出声喊住,“小仙子,本君来了,竟也不过来同本君打声招呼?本君很是伤心呢。” 我刹住脚步,转过身去,干笑了两声道:“司命星君有礼。” 星君神思在棋局上,随口问道:“药丹拿回来了?” “嗯。”我点头,欢喜的赶过去,摊开手露出小瓷瓶,“老君心善,还多送了一瓶,他说你应该用这个。” 我晃了晃那个捧着“孽海情天”的手。 司命星君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忽的爆发一声长笑,笑完摇着头对星君说道:“水德,看来大家都是明眼人。” 星君瞟了一眼,不为所动,依旧淡定的在棋局上杀伐。 司命星君挡下星君一记凌历的攻势,捏过那个小瓷瓶放在桌子上,戏谑道:“这东西倒是确能对症下药,好好治一治水君的凡心。” 闻言,星君再杀一子,挑眉冷道:“司命星君写尽天下凡心,若说对症,倒是更对星君的症吧。” 司命星君把玩着棋子,桃花眼微眯,轻笑道:“本君只是好奇,好奇的很哟。”棋子落下,转危为安。 他俩在棋局上你来我往,言语上也仿佛暗中交锋。 香雾渐散,我打开香炉拨了拨香灰,司命星君斜倚桌上,一派风流姿态,怡然说道:“佳人在侧,红袖添香,原来是这幅情景。” 他转了转眼睛,突然想起什么,接着说道:“哎?小仙子,你可有名字?” 名字?我摇头。 他按上一子,用一根手指支撑着下巴,慵懒的说道:“那不如...本君来为你取一个名字吧。” “阿圆。”星君清冷的话突然插了进来。 我:“???” “哪个圆?”司命星君问道。 星君捻起一枚光滑的棋子,轻轻摩挲把玩着,嘴角勾起浅笑,“圆滚滚的圆。” 我低头看了看最近吃的颇为圆润的腰身,有点忧伤。 旁边莲花池里的胖鲤鱼赞同的吐了个泡泡。 “忒俗。”司命星君不屑的嗤道。 但好歹是星君给起的,我自然从善如流的接了下来,从此我便有了名字。 我叫阿圆,天河边的仙草,圆是圆滚滚的圆。 倘若有人能听到我的故事,希望他能记住我这个名字… 第94章 凡心 “洛溪姐姐,什么是凡心?” 这天我百无聊赖的坐在矮亭中,想起上次星君同司命对弈时的言语交锋。 对面的洛溪姐姐听的一愣,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有点不自然,“小仙草,你为何要问这个?” 我正色道:“姐姐,我有名字了,我叫阿圆。” 洛溪姐姐:“奥,阿圆,你为何要问这个?” 我抬起手托着下巴,缓缓道:“我最近常听人说起凡心,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洛溪姐姐叹了口气,手指划着青绿色茶杯壁,杯里的茶水微起波澜,“凡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爱恶欲等,可这些神仙是不能有的,或者说不被允许有的。凡心就是指的神仙生了凡人的七情六欲。” “为什么神仙不被允许有这些呢?”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 “那为何他们都说星君生了凡心?星君生了哪门子凡心了?”我疑惑。 闻言,洛溪姐姐的动作突然滞住,略带犹豫的开口道:“阿圆,你可知你来之前星君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摇头。 她将眼神投入园中,仿佛陷入了回忆,“你来之前,天界发生了一件大事,荼姚仙君同郁华元君争夺仙位,荼姚仙君偷偷打开了魔道口,虽然最后所有逃窜出的魔物都被斩杀,但也害了许多生灵。此事败露,天帝派星君去主审此案,从天司回来后星君便一直郁郁寡欢。那天…” “我还记得那天,星君独自站在这院中,望着层层九重天,一言不发,站了一整个日夜。从那天起,星君便很少说话,大多时候将自己关在房内。直到你来了,星君的脸上才多了许多情绪,我想这就是他们说的凡心吧。” 我放下手,一拍桌子,茶水随着桌子抖动汹涌而出,我拔高了音调道:“那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天界不允许。” 洛溪姐姐哎哟了一声,连忙擦着洒出的茶水,低声道:“哎呀,你小点声,若说有凡心,这天界之人没有十成也有八成了。只要不太过分,不被上面知道,不动情爱之心,就没事的。” “情爱?情爱是什么?”我问道。 洛溪姐姐将帕子往空中一摆,吹了口仙气,帕子立马变得干爽,“这我上哪知道呀,大约是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非要在一起吧。凡间之人大多如此。不过依我看,这是种病,我见过太多的凡人被情爱之心折磨的死去活来的,那模样凄惨的很。大约因为这个,神仙才不能有吧。” 闻言,我内心突然一紧,我好像…对星君动了情爱之心… 我捏了捏袖中的小瓷瓶,拿出来放到桌上,“姐姐,老君说这个能治凡心。” 洛溪姐姐定睛一瞧,“是了,这是绝情丹,天界之人若觉得自己动了七情六欲,去找老君讨一瓶服下便好,倒是常见。” 我看着小瓷瓶,呆了呆,这东西应该能治我的情爱之心吧。我默默的又将它收了起来。 夜里,浩淼天河散着银色的光辉,又将这清辉洒向了天界的各处,我躺在榻上,抬手捧起一抹清辉,淡淡的银色铺在我的手上,一层哀伤蔓延至心口。 我心中仿佛有根线,另一头拴在星君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的心,时而开心时而悲伤。 洛溪姐姐说这情爱之心是种病,那我应该是病入膏肓了。 我翻了个身,突然一滴眼泪滑落,心口满是酸涩。 这时,我突然听到院中有个轻微的响声,我擦了擦眼泪,好奇的起身直接穿墙而出,刚飘到院中便与一身穿碧绿长裙的仙娥碰到了一起。 我愣了愣,她尬了尬。 我余光撇了撇禁闭的大门,咧了咧嘴道:“真巧啊,翻墙进来的?” 她额角跳了跳,尴尬的笑着解释道:“呵呵,那个,夜深路黑,迷路了。” 我望了望银光闪闪的天河,轻道:“是挺黑的哈,都迷路到人家院里来了。” 碧绿仙娥干巴巴一笑:“是呢是呢,既然走错了,那我便回去了。” 说着便转身开溜。 我在她身后幽幽道:“你对星君起了凡心,不怕天规处置吗?” 话刚说完,我心中一凛,星君曾言希望我保持自然本心,没想到现如今也能拿条条框框出来说事了。 真是,世事变化如白云苍狗! 碧绿仙娥脚步刹住,破罐破摔,转身无所谓的说道:“什么凡不凡心的,我不知道,我只是仰慕星君的神威,想要来一近神泽。大不了过后我向老君讨瓶丹药便是了。” 闻言,我突的一笑,嗤笑道:“到时候你的愿望达成了,那你可想过对星君的影响?” 她呆住,无言以对。 其实,这话我也是对自己说的。 我叹了口气道:“快走吧,趁凝芳姐姐还没醒来。明日记得去老君那里讨瓶丹药,你确实生了凡心。” 是不是情爱之心我不知道,但总归是欲望之心。 碧绿仙娥踏着清辉爬了出去。 我坐在莲花池旁边,锦鲤沉在池底酣然大睡,我掏出袖中的绝情丹,迎着月色的瓷瓶闪着冰冷的光芒。 我轻轻拨开瓶盖,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味道不太好闻,我皱了皱鼻子,心一横刚想仰头吞下去,突然一道风将药丸打了出去。 药丸入水的动静惊动了锦鲤,他一刻未犹豫立马游过来吞了下去。 委实贪吃! “阿圆,你在做什么?” 月光下,星君披着满身月华站在院中,眉头微蹙。 我垂下眼帘,遮住情绪,缓缓道:“星君,我生了不该生的凡心,吃了药丸就能好了。” 他一步步走近我,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弦上,越来越紧绷,我紧张的屏住呼吸。 “什么不该生的凡心?说出来本君听听。” 声音犹如昆山玉碎,而我的心在芙蓉泣露。 我摇头。 苏合香的味道越来越浓烈。 一直玉白冰凉的手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迫我抬头看着他。 风扬起他的素袍长发,我的心头下起了一场大雪,雪花触到火热的心后化成了一滩融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他拇指轻揩我的眼泪,眼中墨色深沉,带着探询的意味,“为何哭了?” 我抖着唇说道:“星君,我犯了天条,我对你生了情爱之心。” 闻言,他清浅一笑,面上浮现温柔,他俯下身来看着我,温和的说道:“本君不是说了,你不用学那些规矩。” “可是,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你为何要控制自己?” “我怕自己的凡心干扰到你。” “你已经干扰到我了。” 我一愣,还没明白这话的意思,突然两片冰凉的唇贴在了我的唇上。 我惊惶的看着近在眼前的星君,心弦终于在此刻崩断,心跳的要飞出身体。 他睁开双眼,平时淡漠的眼中此刻涌动着黑色的漩涡,仿佛要将我吸进去。 他停下,贴在我的唇边低语,“阿圆,乖,闭上眼睛。” 我仿佛受到蛊惑,只能乖乖的听命。 眼帘闭上,两道泪迟迟未落的泪滑下,他的唇追踪在上面,冰凉四处蔓延。 我紧张的握住他的袖子,他安抚的反握住我的手。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情爱之心到底是什么,它清晰的化为了一句话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星君,我爱你。 第95章 蟠桃盛会 在唇上辗转良久,星君顺着我的手摸索着将那瓶绝情丹收走。 他抬起头,眼神幽深,望入我的眼中,“阿圆,以后莫要再碰这东西。” 我呆愣愣的点头。 星君浅笑,这笑意如三月微风拂面,他抬起手,拇指轻刮了刮我的眼角。 拇指刮过,印上一吻,我微闭上双眼,突然觉得内心踏实熨帖。 芙蓉花在一刹那之间怒放,那一晚的银色天河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原以为我会在乌浩宫里一直陪伴着星君,我们与世无争,日子就这样千年万年的平静过下去。 可不成想,那晚我们在莲花池边的一切,都被那位巴在墙上尚未离开的碧绿仙子看了个满眼。 更不成想,这位碧绿仙子原是位有来头的。 这日,我踩着轻快的脚步晃到院子中,天边的昴日星君亦踩着爽朗的步子升到了半空中,和煦的光芒照着威严的九重天。 我眯着眼,感觉风从左胸腔畅通无阻的吹到了右胸腔。 池里的锦鲤欢快的朝我吐着泡泡,我走过去蹲在池边,其他的锦鲤见我靠近,极其有良心的摆着亲热的尾巴。 只那条误吞了绝情丹的锦鲤对我爱搭不理,像个白眼狼,沉在水中自顾自游玩。 我想起这几百年间日日的悉心照料,突然觉得那绝情丹更像是味毒药,天界要求的无欲无情好生没意思。 “小仙子,看什么呢?”头顶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到司命星君不知何时悄悄到了我身边,我欣然咧嘴一笑道:“见过司命星君,星君今日怎么有空来乌浩宫了?” 司命星君并未答话,反而俯下身,桃花眼微眯,认真的打量我,我被他看的内心有点发毛,不自然的躲开眼神。 他打量了一会直起身,嘴里啧啧出声,“小仙子,本君怎么瞧着你今日有点不一样呢?” “啊…啊?哪里不一样了?”我干笑。 他抱起膀,老神在在的样子,“本君瞧着你这眉梢眼角仿佛隐隐开着几朵桃花呢。” 啊?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他突然俯身靠近我,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此话一出,两朵红彤彤的云霞飞上了我的脸颊,我赧然低下了热乎乎的脸。 他陶然一笑,摇着头道:“水德呀水德,可真有你的,老牛吃嫩草。好好一朵小仙草,竟让你给采了。” 这话我听懂了,我确是棵嫩草,可星君哪里像老牛了?! 我不服,撅着嘴反驳,“司命星君这话好没道理,星君哪里是…” 我话还没说完,突然从旁边飞出一道蓝光直冲向司命星君,司命星君反应迅速,掏出袖中的司命笔将蓝光格挡回去。 他整了整被方才的劲风吹乱的鬓发,轻笑一声,朗声朝殿内道:“水君这是动气了吗?” 星君负手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的说道:“司命星君近日常来我乌浩宫,可是梓辰宫里的琐事变少了?” 司命星君将司命笔收起来,走过去一把揽住星君的肩膀,扯着笑道:“本君不过同小仙子说几句玩笑话,你何必生这么大气,委实小心眼。” 星君冷然一笑,凉凉说道:“别有用心。” 司命星君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撇了撇嘴,笑道:“水德,本君今日过来是有正事相告。” “何事?”星君道。 司命星君自顾自寻了个院中的小凳坐下,理了理袍袖,对着仍负手站立的星君说道:“本君听说最近东荒壑明山有妖族作乱,天帝有意派水君你去看看。” 闻言,星君的眉头微蹙了蹙。 我心下一惊,着急的上前开口道:“星君的法力尚未恢复,现下怎么能再去呢?” 司命星君瞧了瞧我,揶揄道:“水德啊,瞧把你家仙子急得,本君委实羡慕的紧。可惜本君就没这么个可心人疼惜本君,命也,命也。” 我被揶的垂下了眼帘。 “东华帝君去哪了?放着司战天神不用,为何要让本君去?”星君淡淡启唇说道。 司命星君道:“你想想壑明山的妖族是谁?” 星君凝目,“祸斗族。” “没错,祸斗族是火系妖族,大约是因为这个才派你去的吧。况且…” 说到此处,司命星君瞥了我一眼,接着道:“况且天帝此时应尚不知你少了一半修为。” 闻言,我担心更甚。 司命星君看着我安抚道:“天帝只是有此意,况西王母的蟠桃会临近,此事应是蟠桃盛会之后再做安排。” 蟠桃盛会? 是了,清露姐姐曾兴致勃勃的告诉我,瑶华娘娘蟠桃园里的桃子长的越发大个了,眼瞅着就要成熟了,到时候娘娘会开宴宴请诸天众神来品尝。连我们这种小仙使也有机会尝上一口。 彼时我很是期待这个盛会。现如今,却是不怎么期待了。 盛会那天,仙乐响彻整个天界,从乌浩宫内望过去,一辆辆华盖马车从半空中飞过去。 星君抬头望了眼鸾飞凤舞、瑞气翻腾的西天瑶池,吩咐凝芳姐姐带我们一起乘坐马车飞过去。 乌浩宫的马车刚落到瑶池宫外,便有仙娥前来拜见,“广寒宫桂月拜见水君。” 星君掀帘下车,姿态潇洒风流,仙光晃的桂月仙娥羞怯的低下了头。 星君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淡回道:“仙官有礼,嫦娥仙子最近可好?” 桂月仙娥娇羞的抬起头,刚要答上几句话,旁边突的一道声音插入,“本宫好的很,多谢水君关心。” 我侧头看过去,来人身着月白色华服,宽大的裙摆流泻出淡淡的雪月光芒,挽着飞仙髻,长眉入鬓,肤若凝脂,眉目含情,长相极为柔美,步态雍容华贵。 与这份极美的长相不相称的是,她手里握着的一个酒壶,给她凭添了几份飘逸潇洒的气质。 桂月仙娥见到来人,立马收起娇羞变为了恭敬,低声道:“拜见仙子。” 嫦娥仙子似已有薄醉,两颊隐隐透着淡淡的粉色,一颦一笑间妩媚动人,她轻抬柔荑搭在桂月仙娥的肩上,浅笑道:“莫要在水君跟前现眼了,去将本宫备好的那几坛子桂花酿拿进去。” “是。”桂月仙娥乖巧的退下,临走前眼风还怯怯的刮到了星君身上。 星君泰然自立,面不改色。想来这种场景已是习以为常。 嫦娥仙子笑道:“让水君见笑了,改日广寒宫定送上几壶桂花陈酿给水君赔礼。” 星君淡然一笑,并不在意的说道:“仙子似有醉意,寻个清净地方休息休息吧。” 第96章 常仪 嫦娥仙子仰头灌了一口,摆了摆手道:“多谢水君关心。瑶华那园子里有颗千年老桃树,那枝桠长的甚是恰当,本宫这就去躺上一躺。” 话说完便驾着一阵仙风飞走了。 星君垂目,微侧了下头,轻声同我说道:“阿圆,一会进去谨言慎行。” 我点头。 在此时偏了个神,唔,星君的侧颜也好看的紧。 刚进瑶池宫便有许多仙娥袅袅娜娜热切的迎了上来,“拜见水君。” 恍然间,我突然觉得蟠桃园里的果子大约还未成熟,好一个桃花朵朵开。 星君淡定的微颔首,几个略微懂事的仙娥将我们一行人引入了殿内,此时殿上已入座了许多仙人,大多我都不认识。 星君辈分高,坐在靠前的位置,我抬眼瞧了瞧,台上中央的位置尚未坐人,天帝他老人家还未到。 台下我认识的司命星君已到,见我看过去,弯着桃花眼笑着同我眨了眨眼睛。我同他微笑点头。 “哼。” 哟,好一声熟悉的哼,顺声瞧过去,果见太上老君已就位。我识相的收回视线。 各色仙人鱼贯而入,南极大帝,紫微帝君,东华帝君,太阴星君… 看的我眼花缭乱,星君忙着寒暄,也是应接不暇。 正在此时,一个红衣红冠,神采奕奕的仙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坐在了司命星君的旁边,十分熟稔的同他搭着话。 “这人是谁?”我低声问着旁边的清露姐姐。 “他是月下仙人,同司命星君并称为天界双璧。”清露姐姐答。 “啊?什么是双璧?”我呆呆道。 “唉呀,司命星君掌管命数,月下仙人掌管姻缘,正是他俩的合作才能使凡间的因缘命数运转顺利。因此我们都称他们是天界双璧。” 我点了点头。 旁边的洛溪姐姐听到这儿,压低声音对我咬耳朵道:“听说月下仙人府里的姻缘线十分难得,有情男女若能系上这红线,便可永不分离。” 我似懂非懂的唔了声。 此时,门口的仙使朗声喊道:“天帝到。” 众仙闻言立马起身迎接,我们的天帝被一群仙使簇拥着,气势威严的压轴出场。 天帝的身后跟着西王母瑶华娘娘同她的仙使,在这一群人中,我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碧绿身影。 哟,这不是那天翻墙的碧绿仙子吗?她竟是西王母座下仙使吗?我睁着圆圆的眼睛瞧向她,她同我对了个眼神后,抬了抬下巴撇开了眼。 我懵然,竟是记仇了。 天帝落座后,端着慈祥的目光在大殿里逡巡了一周,巡到最后,眉头微微不悦的皱起,威严的声音响起,“常仪又没来吗?” 此言一出,大殿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不同寻常,众仙神色有异、缄口不言。 在这沉闷且尴尬的气氛中,星君立起身回道:“禀天帝,嫦娥仙子来时略有薄醉,寻了处清净地醒酒,想是不小心忘了时辰,派人去请来便是。” 常仪原是嫦娥仙子呀。 台上的主人,瑶华娘娘见状,也解围道:“是啊,常仪亲自送来的桂花酿,酒都在此,人肯定走不远。” 天帝不悦的神色略有缓和,不耐烦摆摆手道:“快打发人去寻。” 星君略回首看了眼凝芳姐姐,凝芳姐姐点头,接着便带着我们几人出殿门,去寻园子中那颗千年老桃树。 我们一入园中便分散了开来,蟠桃园十分广大,寻个人委实有点困难。 我边走边喊,喉干舌燥,近水楼台先得桃,顺手摘了个红扑扑的大桃子抱着啃。一口咬下去,鲜嫩的桃子立马爆汁,香气在口中散开,我满足的眯着眼。 这时头顶有个声音响起,“光吃桃子有什么乐趣,要配着这个享用。” 话音未落,突的从头顶上掉下了一个东西,我下意识一把接住。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嫦娥仙子手里拿的酒壶。 我又惊又喜,抬头看过去,果见嫦娥仙子正躺在大树的枝桠间,宽大的裙摆垂下来,流光溢彩。只是绿叶浓密,遮的严实,我方才才没发现她。 我惊喜道:“仙子,原来你在此处,天帝派我们出来寻你,将你请回殿上。” 嫦娥仙子醉意醺染,意兴阑珊的望着半空中的日头,厌倦的说道:“好生没意思,本宫讨厌那些人道貌岸然的样子,假惺惺的营造一殿的和气,那副苟合取容的嘴角本宫做不来,不去,不去。” 我被这一番话堵住,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默了一会,嫦娥仙子从树上飞身下来,温柔的浅笑,眉梢眼角尽是风流妩媚,看的我都忍不住惊叹其美丽。 她抬起我握着酒壶的手说道:“你尝尝…” 话还未说完,她刚碰到我,我的眉心突然沁入一股凉意,蓝光一闪,我立马甩开了她的手。 过去我不知,可现在我知道了,星君给我的修为是能护我周全的。每当有陌生人触碰我,它就会出来保护我。 嫦娥仙子被我甩的一愣神,酒意也仿佛一瞬间消散,疑惑的看着我道:“这是…水系灵力?!这样精纯的灵力…难道…是水君给你的?” 我局促的握着酒壶,“我…我…” 嗫喏着不知该怎么解释,我属实是不太会扯谎的。 她抬起柔荑,轻轻按在了我的眉心,冰冰凉凉的寒意袭来。我原想躲开,可浑身僵硬,竟是连根手指也动不得的。 嫦娥仙子探完了我的灵力,秀眉微挑,掩唇轻笑道:“水君喜欢的人竟是你,真是好福气。” 闻言,我赧然垂目,面皮发红,轻轻道:“多谢仙子夸奖。” 她再次握住我的手,一股暖暖的金光从她的手中流到我的身上,我错愕抬头看着她,不明就里。 金光流过后,她放开我的手,温和的笑着,蔼声道:“水德可是难得的良人,这天上有多少仙娥心里肖想他。小仙子,你定要守好这份福气。本宫用法术盖住了你身上水系灵力的痕迹,不然若被其他人发现了,难保不用天界那些无聊的条框来压你们。” 我感激的拜礼道:“阿圆多谢仙子。” 她摆手,拿过我手中的酒壶灌了一口,抬头看着天边,仿佛一瞬间陷入了回忆,“本宫也爱过人,本宫知道爱一个的艰难。只是本宫爱上的是个凡人,我们…不得善终,我希望你们能有个好结局。” 日光穿过层层桃叶,斑斑驳驳打在她身上,同雪月光华融在一起,使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芒,可在这光芒中我却感受到了一种悲伤,一种绵延千年、亘古长存的悲伤。 桂花酿虽好,却无法使她忘却思念… 第97章 凡间 我站在嫦娥仙子身后,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缓缓开口道:“仙子,既然你不想回去,那我便假装未寻到你,阿圆告辞了。” 她未再说话,我默默的寻着路离开了。 刚转出蟠桃园没多久,就在拐角处的仙亭中碰到了熟悉的碧绿身影,而那碧绿身影的对面,一袭素白长袍亦煞是眼熟。 我愣在原地,还真是拐角处处有惊喜。 只见星君背对着我负手站立,身姿挺拔如松,尚未看到表情,只见身姿便觉清冷。碧绿仙子哀哀切切的望向他,眼里包着一汪清泉,不知在说什么。 碧绿仙子哀切的说上一通,星君淡淡的回上几个字,过程并不费劲,我也未等太久。 星君转身看到我,身形顿了顿,目光微滞,我冲着他和颜一笑,他放松了神情,踏着清风朗日向我走来。 身后的碧绿仙子看到我,神情一顿,眼神嫉妒的望向我,手里不断绞着帕子。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天界待了这么久,我已不是那个不开窍的青嫩小草,人心复杂处我已懂了些许。 我坦然迎向她的目光,自在浅笑。 星君走过来问道,“可有寻到嫦娥仙子?” 我摇头,手却抬起来握住了星君冰凉修长的手指,一股淡淡的金光缓缓流动。星君反握住我的手,若有所悟,温和的看着我道:“嫦娥仙子有心了。” “嗯。”我点头答道,顺势将手藏在了星君的袍袖中不肯撒开。 星君无奈的浅笑,另一只手刮了刮我的鬓角,我烂漫一笑。 回到殿上报给天帝,天帝脸色一变,突的阴沉了下来,殿上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刮过几缕凉风。 老君起身缓和道:“酒醉不宜面圣,嫦娥仙子大约是考虑到了这点,有恐殿上失仪。” 天帝冷哼了一声,“她这些年失仪的还算少吗?” 王母蔼声劝道:“天帝,再给常仪点时间,她会想明白的。” 天帝蹙眉思索了一阵,终是给了王母这个主人几份薄面,不再揪着此事不放。 仙乐再起,众仙举杯互祝,觥筹交错间,我耳闻到台上几句闲话。 王母压低声音道:“陛下消消气,常仪许是对我有怨气,才不肯上殿的。” “哼,她能对你有什么怨气,不过还是为了那个凡人,同朕赌了上千年的气,当初就不应该派她去。” 王母叹气,小心翼翼将切好的桃子端给天帝,“唉,常仪怨我,羲和又至今不肯原谅她。我们三人,终究是回不到当初和睦的样子了。” 天帝沉着脸,甚是严肃威严,推开端过来的桃子,怒气腾腾的说道:“这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阏逢生了凡心,爱上了凡间那个女子。阏逢为了她私犯天条,乱了凡间的秩序。最后白白赔上了朕的几个儿子。” “是啊,因为此事,羲和至今走不出阴影,躲在汤谷几千年不愿露面。”王母应声。 天帝的拳头慢慢握紧,沉声道:“众仙们常常抱怨天条严苛,却不知天规法度皆有道理,若人人都生了凡心,皆为私情私心谋划,那三界岂不是乱套了。” “陛下说的是。” 话听到此处,我有一种被揭了短的尴尬感,坐在前面的星君十分沉静,不知此时在想什么。 这一顿蟠桃宴我食不知味,神色怏怏,只盼望着快些结束。司命星君几次过来找星君谈话,我都神思游离于天外。 夜色沉沉,我们伴着满天星斗回到了乌浩宫,芙蓉花被北风吹落了一地。姐姐们忙忙碌碌的走过去,芙蓉落英被踩踏碾碎,看的我心疼。 我走过去将他们扫入怀中,捧着一怀芙蓉花瓣慢慢洒入了莲花池,锦鲤从池底浮上来用嘴顶着花瓣游玩,池水轻轻荡漾,微微的波澜晃着芙蓉花载浮载沉,在月色下映出粉粉淡淡的光影。 我捏了个诀变出一只南瓜馒头,用手慢慢打散投入池中。所有的锦鲤都长着大嘴将头凑向了水面,包括那条小白眼狼。我叹了口气。 清露姐姐端着盥洗用具路过我的身边,她看了我一眼,无奈的说道:“阿圆,快别喂这几条锦鲤了,瞅瞅它们现在胖的,若因此让它们生了贪欲,以后可就不好成仙了。” “奥。”我答应着。 一抬手将南瓜馒头变成了苦瓜扔进了池内,清露姐姐笑着摇了摇头。 “喏,快过来接着,星君吩咐让你进去服侍。”她将盥洗用具交给我。 我点头。 敲开殿门,其他仙使已等在殿内,星君只着单衣端坐着,黑发披散在肩上,神态慵懒。 我有点赧然,埋着头走了过去。 见我过来,星君缓缓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阿圆,过来。” 其他人应声而出,我想起天帝的话,钉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他起身缓缓向我走了过来,直到身影将我笼罩住,“怎么了?”他问。 我抬头看着他,他深沉温和的眼神安抚了我的情绪,我摇头。 星君抬起骨骼分明的手轻抚我的额角,“别想那么多”,我望着他墨色的瞳孔,身心皆陷入其中。 他将手放入盆中,反复盥洗,轻启唇:“阿圆,神仙都有着无边的法力,上天下地、神通广大,你觉得像盥洗这种小事,还用得着像凡人那般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怔怔的看着他。 他随手一碰,我手中的用具突然全都消失,没有了这些障碍物的阻隔,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加紧密。 我心跳如雷。 星君抬手一挥袖,殿内的帘子全部落下,夜明珠也全被收了起来,殿内变得十分昏暗。 我尚不明所以,突然被人揽入了怀抱,我闻着苏合香的味道,埋首在星君怀里,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声音从头顶上响起,“阿圆,我羡慕凡人。” 这声音犹如瓷瓶的破碎声,脆弱且孤独,我心中一痛,抬手回抱住他,“星君。”我轻道。 他忽的用力将我抱了起来,我轻呼出声,他贴在我的耳边低哑着声音说道:“阿圆,我们去凡间吧。” 我抬手捋了捋他未绾的黑发,蔼声道:“好。” 第98章 红线 我心中惦记着月下仙人那根红线,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溜出乌浩宫,直奔姻缘府飞去。 风风火火的辇上云团,路上在心中盘算了一遍,此事不好正大光明的去讨要,需得绕个十分圆满的圈子。 等我赶到七重天,远远便看到了那座红彤彤的府邸,月下仙人的姻缘府喜庆的委实显眼。 我飘下云团,矜持的敲了敲门,开门的仙使打扮的也异常喜庆,一身红衣并红发带,脸颊上仿佛还点了些许胭脂。 我恭敬道:“仙使有礼。” “什么事?”他问。 “嗯…凡间有对有情人,我…我想成全他们,所以向仙使讨点红线。”我眼神闪躲着四下乱瞟。 他顿了顿,十分疑惑的问道:“你是何人?” 这…我不好说出乌浩宫的名头,舒了口气,厚着脸皮笑道:“我是刚飞升的散仙,听说有情人只要系上月下仙人的红线,就能永不分离,所以我替凡间那对人儿前来讨要一缕红线。” 他皱起眉头,一脸不解的看着我,末了说了句“胡闹。”便要关门。 见状,我扶住门框,讪笑道:“好仙使,我是梓辰宫的人,这其实是司命星君派给我的差事。” 一听到司命星君的名号,他果然顿住,疑惑道:“你是梓辰宫的仙使?可为何我从未见过你?况司命星君怎么会派给你如此古怪的差事?” 我干笑道:“我是新来的。司命星君的心思高深似海,咱们哪能揣测到,或许有他的用意吧。” 他沉思了半晌,有点动摇,此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让本君看看是哪个大胆的敢打着本君的名号行事?” 我心下一惊,僵立在原地,这下可好,头一次扯谎就让人家抓了个现形。 我尴尬的转身同他笑了笑,他眼神清亮的瞧向我,嘴角含笑,“奥,原是我梓辰宫的小仙使呀。”语气故意加重。 我被他揭的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晓得司命星君的脾气,原不是个喜欢为难人的,便乖巧的拜礼道:“拜见星君。” 司命星君走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二话不说就拖着我自然的往里走,门边的仙使恭敬的让开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司命星君微低头,低声揶揄道:“小仙子,你什么时候成了我梓辰宫的人了?本君怎不知?” 我呵呵笑了笑,“司命星君大度,莫要跟我这小仙计较啦。” 他微眯起桃花眼,“本君倒真希望你是本君宫里的人,要不你就来我梓辰宫吧,撬水君墙角这事儿,想想都开心。” 我睁起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不晓得这是玩笑话还是别的。 见我受惊的样子,他朗笑道:“哈哈,瞧你吓得,恐怕水德手里那把天诛不能答应。” 我长舒了一口气。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求个红线。”我开心道。 “红线,求来做什么?” “我想绑在我与星君身上,求个好彩头。可是方才那个仙使说什么也不给我。” “哈哈哈,他当然不能给你了,那红线本不是这样用的,你看看你身后。”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我身后赫然一株火红的凤凰树,树干粗壮,花蓬遮天蔽日,几乎覆盖住了一整个院子。花蓬枝桠之间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线,每条红线连着两朵凤凰花,花蕊中写着凡间男女的名字。 我看的纳罕不已。 司命星君在一旁说道:“看明白了吧,这红线不是系在身上的,而是系在这棵树上的。” 我哑然,怪不得刚才的仙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我属实带着点傻气。 我呵呵笑了笑便打算离开。 司命星君抱着膀,又端起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不过嘛,你们俩不是凡人,名字也不能出现在这里。红线嘛,图个好彩头,本君帮你取一缕就是了。” “真的吗?”我欢喜道。 他朝我眨了眨眼,“当然是真的了。” “多谢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敲了敲凤凰树的树干,从树根部便生出了一截红线,他拿起来交给我,含笑嘱咐道:“这东西并非人人都能随意得到的,你拿了这东西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我点头。 司命星君当真是个善仙,我揣着红线一派欢喜的赶回乌浩宫。 宫里十分静谧。 星君昨夜休息的晚,现下还未起身。我手里拿着一截红线,悄悄推开殿门,朝着寝室中央的榻上走过去。 星君正安静的睡着,我慢慢走过去,动作轻缓的将那红线的一端拴在了他的小拇指上。 正忙碌不已时,突然一道清凉的声音响起:“阿圆,忙什么呢?”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目看向男子,嘿然一笑道:“我从月下仙人那里拿来的红线,据说系上它,就能永生永世不分离。” 星君一手支颐,抬起另一只手,动了动小拇指看向红线,轻浅一笑。突然起身将我拐上了床榻,俯身低头看着我,满目柔情,嗓音低哑:“你直言告诉我,我又不是不允,何必偷偷摸摸的呢?” 霎时间,红霞漫上了我的脸颊,赧然间,我结结巴巴想了个说辞:“这样刺…刺激…” 星君朗然一笑,风流俊逸,晃的我心中一动。 笑止,他认真的看向我,眉梢眼角尽是柔情。眸中是情动的意味,喉结滑动,情意绵绵间,慢慢将唇压了下来。 我闭眼,感受到了一片冰凉,冰凉四处蔓延,最后变成了一片火热,将我的理智全部焚毁。 火热中,我听到他不停的唤我的名字,我回道:“星君,星君。” 他突的将我的手按在头顶,抬起失去理智的双目,在汗水朦胧间贴着我的耳朵命令道:“唤我水德。” 我侧头,还未唤出声便被封住了口。 我呜咽一声,头顶双手紧握处,红线悄悄攀上了我们的手指,然后慢慢消失了踪迹。 第99章 白头山 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天,东荒壑明山那边情况急转直下,据说天族同祸斗族的谈判失败,祸斗族倾全族之力准备与天界一战。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天帝是否要派星君去壑明山平乱。 我着急的赶回乌浩宫内。 此时正殿门大开,星君正在殿中央的桌子上挥洒墨水,看到星君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才稍稍放下心来,或许天帝已改了主意。 我悄悄走过去,拾起桌子上的墨条帮着研墨。 星君并未抬头,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 我伸着头瞧了瞧,平铺的白纸上,墨水勾勒出了一幅云间山水图,霭霭白云间,一座小小的茅屋立在山上。山下江水横流,如一条玉带环绕着高山。 线条虽简单,却浓淡相宜,寥寥几笔,峨峨苍山,泱泱江水便跃然纸上。果然是仙人手笔,我内心感慨。 我正看的入神,突然院中洛溪姐姐喊我,“阿圆,阿圆…” 我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墨水染在了手上,我随手擦了擦就打算转身出去。 谁知我刚一转身,突然又被星君一把拽了回去,他将我抱在怀里,我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星君虽看起来身姿颀长,胸膛却极为宽阔,我窝在他的胸前,显得我更加的玲珑娇小,我赧然的垂着头,他俯身贴近我的鬓角,轻哑的声音响起,“阿圆,要去哪儿?” 我脸上突起一片火烧云,烧到了耳朵根,外面洛溪姐姐还在唤我。 我道:“洛溪姐姐在唤我。” 他轻抬手,一个如水波一样的结界将整个大殿密密实实笼罩住,外界的声音全部消失,唯剩下我狂乱的心跳声。 星君抬起手将笔放在我手里,修长的手指握住我的手,“你来题词。”他道。 我被他的手牵引着一笔一划写下题词,“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满脑子都是身上的触感,根本无暇顾及写的什么。星君轻浅的呼吸声就在我的头顶,我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他的另一只手紧跟着攀附到我的手背上,轻轻将我的手打开,然后五指钻入我的手指中,十指相握。 我更加结实的嵌入了他的怀中,我的心在此时被填的满满当当。 题词完毕,星君拿起旁边的茶盏,突的将盏中水泼在了画上,我“呀”了一声。 只见水泼在画上后,墨迹随着水流洇散,白云、水流瞬间动了起来,如同一个真实的仙境。 正当我大为惊叹之时,突然眼前白光一闪,晃的我立马闭上了双眼。 等我睁开眼时,眼前白雾茫茫,正是白云间的山巅,耳边能清晰的听到江水碰击岸边的滔滔声。 我这是走入了画中?! 我惊讶的张大嘴回头看着星君,他温柔浅笑,低头望着我,我整个人都装在他的眼中,他搂紧了我道:“这里是凡间的白头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白头山? “阿圆,若我们两个只是凡人,你可愿陪我白头偕老?” 我看到他的眼中柔情若水,装着期盼。 我晓得凡间人所说的白头偕老大约就是同另一人结成夫妻,互相陪伴一生。 神仙没有夫妻一说,但我们是彼此的仙侣。 我绽开笑颜,满心欢喜的看着他点头,“好。”我道。 声音穿越云层同江水的波涛声融在一起,流进了彼此的心中。 我们在白头山待了许久。在这片凡间的仙境中,我们放弃使用仙法,如同凡间普通的夫妻一般。 他的袖口沾染了我手上的墨迹,我便学着帮他洗净。 他在茅屋边起了个灶台,我便学着为他做饭。 白日我替他绾发,夜晚他帮我宽衣。 我们白天在山间游逛,夜晚坐在山顶看漫天银河。这里的银河与天界的不同,星斗闪着点点银辉,如同罩着一层朦胧的薄纱,我更喜欢这里的银河。 这夜,我喘息尚未平复,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我,我被看的有点羞怯,他突然出声道:“阿圆,你知道吗,每当你情绪激动时,身上都会散发出一种雨后草木清香。” 我被说的一愣,反应过来后,羞恼的打了下他的肩膀。 他埋首在我颈肩,不停“咕咕咕”的笑着。 凡间的日子过得要比天界快上许多,我们在白头山待了许久,对于天界来说也不过转瞬间。 初冬时节,第一场大雪降临,白头山尚未白头之际,星君便收到了凝芳姐姐的消息:祸斗族不知好歹,犯上作乱,天帝命水德星君协助东华帝君前去壑明山平乱。 收到消息时,我正在镜前帮星君绾发,镜中星君的表情凝重,若有所思。 我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心头也是一片寒意。 我轻轻俯下身,抱着星君的背,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看着镜中的他说道:“水德,你的身体尚未恢复,我其实用不到那么多的灵力,不如你收回去一些吧。” 他抬目,亦从镜中望着我,手握住我放在他身前的手,温柔浅笑,“别担心,我没事。若我去了壑明山,你便留在这里等我。” 我轻声答道:“好。” 他侧过头,微笑着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轻闭双目,搂着他的脖颈,笑的很是圆满。 星君走后,我独自站在茅屋外。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余我一人,我望着星君离开的方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孤独。 第100章 九天玄女 我一个人在凡间度过了三年,在这孤寂的岁月里,我同山里的生灵们渐渐熟悉。他们有的已生了灵识,能同我说上几句话,有的尚在修炼的混沌阶段。 白头山被星君设下了结界,他们被迫同我一起与世隔绝,我心有愧疚,便常常出手助他们修行。 开春时,后山上那几棵土茯苓修成正果,我感知到他们的气息,开心的领着萝卜精、桑树精、山猫精、野菊花精等一众小崽子前去庆祝,那天玩的十分开心,等我赶回茅屋时,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 我踩着满地月光,听着崖下涛声依旧,哼着山猫精教我的俗曲,刚踩上茅屋下的台阶,突然闻到了熟悉的仙气,浑身一震,我加快了脚步推开门扉。 果然看见星君正坐在床榻上,手中把玩着我前几天闲极无聊编的草人。 “水德,你回来了?”我开心道。 他转头看着我浅笑,问道:“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 我赶过去,说道:“同后山那几个精怪玩的开心,忘了时间。” 边说边不着痕迹的将那个草人拿过来藏在了袖中,那是我思念难耐时照着星君的样子编的,但是编的实在是粗糙,不好意思拿出手。 他抬手搂住我的腰,我顺势挨着他坐下,他温和的看着我道:“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在这太过孤独,没想到你却在这适应的很好。” “嗯。”我低头靠向他的肩膀。 刚一挨近他,我却闻到了一股杀伐之气。星君是个文官,我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如此重的杀伐之气,可见壑明山战场的凶险。 我心中猛然一紧,担忧之情涌上喉头,但我却什么也没问。他一身疲惫的回到这里,大约也只想图个清静吧。 月色朦胧,星君已沉沉睡去,我却在此时清醒的睁开了双眼。我抬起手,指尖聚满灵力,将手慢慢按在了星君眉心。 一缕淡蓝色的灵力随着我的指尖流入他的身体。我这三年在白头山唯一苦修的就是传输灵力这门法术,已经在那些小精怪身上成功好多次了,为的就是今天。 灵力传输了大半,我已气力不足,上下眼皮一直打架,最后一回合刚一纠缠到一起,我便控制不住的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尚未醒来,萝卜精用他那长长的须子在我脸上胡闹,我痒的难受,勉强睁开眼,星君已经不在。若不是枕上残留的苏合香,我都差点以为这是我做到一场梦了。 我捏着萝卜精的两条须子将他提了起来。 萝卜本就很难修行有成,这只萝卜已经算是他们族里的佼佼者了,却还是未能修成人形,只勉强生了个精怪模样,不过看起来倒很可爱。 我唬起脸说道:“小萝卜,你又胡闹。什么时候过来的?” 小萝卜其他须子在半空中不停的挥舞,呲牙咧嘴道:“哎呀,姐姐,这都日上三竿了,你太过贪睡啦。其他小精们担心你有什么事,派我来看看。” 我抬头看到窗外明晃晃升在正中天的大太阳,奥了声将他放了下来。 “你来时可看到什么人吗?”我问。 小萝卜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在地上左晃晃右晃晃,边晃边说道:“什么人,哪有人。这白头山自从被下了结界,哪还有人能闯的进来。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给我们下了这结界,竟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嗯,我更缺德,闻言我给了他一脚,成功让他这个不倒翁以一个非常刁钻的姿势倒在了地上。 这小萝卜确实不太聪明,又三年后,这白头山的结界终究还是被人闯了进来。 那日,本是晴朗的天空,突的一朵乌云飘了过来,将整个山头遮的乌压压一片,狂风骤起,茅屋被吹的摇摇欲坠。我在屋内听到下面波涛疯狂撞击岸边的呼啸声,半空中电闪雷鸣,那股雷霆之势仿佛要将这里劈的山崩地裂。 可奇怪的是,这样的狂风闪电中,竟是一滴雨也未下。我深感情况不对劲,聚起灵力御风飞到了半空中,却在那儿看到了乌云后面站着的一群天兵天将,而那些雷鸣闪电根本不是大雨将至的迹象,而是他们在外面试图打破结界发出的动静。 纵使再坚固的结界也抵不过这么大的动静,最后一道闪电砸过来,结界破了个大洞,天兵们气势浩大的乘着一团云飞了下来。 我站在茅屋边静静的等着他们。 刚一落地,便从一群人中间走出了一位身着银灰铠甲的女子,虽然衣服换了,可是这张脸我认识,这不是王母座下的碧绿仙子吗? 他们来这儿目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但看他们摆的这个架势,自然不是来做客的。 我冷冷对她道:“仙子,上次你去乌浩宫时是翻墙进去的,这次来白头山是砸门进来的,仙子你去别人家做客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 她被我说的脸上白了一白,但是气势依旧还在,对我摆出架子来呵斥道:“大胆仙草,犯了天条还敢口出狂言。我乃青雀族圣女九天玄女,特奉了天命来捉拿你。” 奥,那这青雀族选圣女的门槛有点低呢。 我皱眉,心知大祸临头,却还是嘴硬问道:“敢问我犯了哪个天条?” 她嗤笑,笑我的明知故问,“你对水君动了私情,甚至妄图勾引水君。天界有规,神仙不可动七情六欲,你这还不叫犯了天条吗?” 我也嗤笑,笑她的道貌岸然,“彼此彼此。” 她被我一噎,戳中心事般恼羞成怒,对身旁的天兵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抓住她。” “是。”声音威震云霄。 我心知大祸临头,反而变得坦然了许多,我道:“我跟你们走,请让我回屋取个东西。” 天兵们摆开架势谨防我逃跑,我心道大可不必,我能打得过你们任何一个吗?! 我回屋将那个草人揣入了袖口,转身乖乖跟他们踏上了那团乌云。 乌云升到半空中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茅草屋,它已被狂风吹得不成样子,将塌未塌,不过我应该是再也回不去了。 山上的小精怪们此时都钻了出来,仰头疑惑的看着我,懂事的甚至还同我摆了摆手告别。我苦笑,好在结界已破,他们都自由了。 第101章 天牢 出了结界,又是金光一闪,等我们落地后,我发现此处是九重天灵霄殿外,而我们方才是从星君的那幅画里出来的。 这幅画原是在乌浩宫内,怎么会到了此处?星君...他还好吗? 我突然觉得心仿佛被人一把揪紧,后背发麻。 玄女在一旁幸灾乐祸道:“知道害怕了吧?方才的嚣张气焰呢?” 我抬起头,看到她尽显得意的嘴脸,尽管她生的也算得上美丽,可是这副心肠...我觉得不管她再怎么努力,星君都不会看上她的。 我垂下眼帘,一眼都不想多看她。天兵将我押到了灵霄殿上,天帝早已等候在此处,旁边还坐着几位仙人,阵仗摆的挺大,看来要给我定的罪名属实不小。 我跪在殿中,天帝眯着眼瞧我,他大约已经不记得我了。旁边的一位神仙朗声开口道:“大胆仙草,你可知罪?” 我觉得我无罪,可我不敢随意回答,索性低着头不言不语。 殿中一阵沉默,那位神仙见我不言,又开口道:“你以为你不说话就没事了吗?你同水德星君暗中苟且生情的事,我们已经查明,你们这是触犯了天规,还不乖乖招来!” 这话说的难听,我抬起头皱眉望向他,缓缓说道:“我喜欢星君,是我主动接近的星君,和星君无关,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我喜欢他,想陪着他,我没做任何伤天理的事情,我没有错。” “你还在狡辩。”那位大仙被我气的吹胡子瞪眼。 台上的天帝倒是十分淡定,依旧端着威严的架子,沉声开口道:“你倒是十分理直气壮,但你可知道水德偷离开壑明山去找你,天族营地失了守将,被祸斗族趁隙偷袭,导致天兵折损了大半。你这还不叫伤天理吗?嗯?” 我愣住,是星君回到白头山那次吗?可...可那明明只有很短的时间,怎么会这样? 天帝抬手张开手掌,以拇指为中心在空中画了个圆,圆中出现了壑明山的场景,遍地横尸、惨不忍睹。 我垂首,双手紧握,担忧和愧疚之情涌上心头。 “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没错吗?”天帝沉声道。 我沉思良久,低声道:“小仙知罪,所有的罪责小仙愿独自承担。” 我抬起头,突的心头一酸,眼中泪光一闪,语气哀婉了下来,“那水德...星君,他还好吗?” 天帝凝视着我,目光严肃,语气毫不留情,“这不是你该问的。天界法度严明,神仙之间不能相恋,你既已触犯了天条,还害了那么多的生灵,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拖下去吧,明日受满雷刑推下诛仙台。” 我心知无望,全身发麻,愣愣的听从天兵们的摆布。 我被拖入了天牢关押起来,玄女站在门外笑的十分畅怀,一双丹凤眼却携着恨意。 我看着她道:“你恨我?” 闻言,她止住笑意,眼神突然变得怨毒,冷冷的对着我说道:“是,我恨你。我同水君认识了上万年,万年前我就倾心于他,可他总是对我冷冷淡淡。偏偏你一来就轻而易举的俘获了他的心,凭什么?!” 我冷笑,“所以你就要赶着来看我的下场?” 玄女抱起胳膊,一脸志得意满,摇了摇头说道:“差矣,我不是来看你的下场的,我是来看自己的杰作的。” 我一怔,疑惑的看向她。 她眼露凶光,恶狠狠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将你交到天帝面前,本来星君离开乌浩宫是个机会,可他将你藏得真好呀,竟是将你藏在随身携带的画卷结界中,害我寻了你许久。后来他受伤昏迷,我才有机会接近那画卷,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水德受伤了?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等她说完,我着急的问道。 她斜睨着我,薄唇冰冷的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着急的过去,隔着牢门抓住了她冰冷的铠甲,“求求你了,告诉我,快点告诉我。” 她冷哼一声,突然出手,掌心蓄满了火焰打在了我手上,我被烫的惊叫出声,下意识收回手,手背上的皮肉已被灼烧了一片。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我忍住眼中委屈痛苦的泪花,哀切的看向她,“求你告诉我。” 她满脸坏意,“知道了又能如何,你都是明日必死之人了,我偏不告诉你,你就抱着遗憾去死吧!” 我听着这恶毒的话语,十分不解,“你为何如此恨我?” 她拿手掸了掸我刚才抓过的地方,脸色嫌恶,启唇道:“你可知祸斗族为何要同天族开战?壑明山资源有限,祸斗族想要举族搬迁另占土地,而他们看中的正是我青雀族的一块相邻土地,青雀族自是不愿意。我们依附天族几万年,若战,天族必然出手。若和,青雀族就会丢失一块土地。” “我们当然选择前者。战前,我曾找到水君,只要他让你离开,我愿意去说服族中长老割地求和。可是他为了你,竟然宁愿上战场,也不愿意盛了我这份情!你竟然对他如此重要,我怎能不恨你。我告诉你,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说道最后,她情绪越来越失控,变成了大喊大叫。 我疲惫不已,扶着牢门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看到我颓败的样子,她开心极了,得意的说道:“可惜我这份情,他不盛也得盛,明天之后就是我陪着他了。你呢,只能在诛仙台下魂飞魄散。” 听到此话,我的精神才突然好了些,她的意思是星君没事是吗? 我冷笑,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永远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她被我噎的怒气上涌,恶狠狠的抬起两只手,每个手掌中都蓄着火球,刚要轰向我,却在半路中被一道仙风截住。 仙风的主人开口道:“玄女,这天牢中你也敢放肆吗?” 第102章 天族 我同玄女一起扭头看过去,仙风的主人竟是太上老君。我暗中叫苦,老君向来不喜我,突然来这儿,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玄女收起掌心火,恭敬的拜礼:“拜见太上老君。” 表情温顺,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娇俏的碧绿仙子。 老君将拂尘搭在臂弯间,仪态威严,面无表情的垂视着她,沉声道:“玄女,这里是天牢重地,即便是里面之人犯了天条,但也容不得你动用私刑。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低着头的玄女表情有一丝慌乱,微蹙着秀眉解释道:“这人总是对我出言不逊,我只是想出手教训一下她。” 我的手紧握着牢门,冷冷的看着她,睁眼说瞎话! 老君沉沉道:“好了,你走吧。若是王母那里过于清闲,你就去本君府里帮仙童搭把手添个火。” 玄女被一噎,讪讪的道了句“小仙告退”,便急匆匆的抬脚要走。 经过老君身边时,老君淡淡开口道:“玄女,本君提醒你一句,切莫被私心私情所吞噬,这天界容不下饱含私心的神仙。” 玄女急匆匆的背影僵在了原地,身上的银灰铠甲泛着刺眼的亮光,手轻轻握起了拳头。 老君继续道:“那块土地,天帝本不想给,你自作聪明在其中搅乱局面,已经惹天帝厌烦。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本君也有数。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玄女紧捏着拳头,沉声道:“多谢老君提醒。” 我靠着牢门,冷眼旁观她无处遁形的慌乱。心里觉得好笑,在老君的威势下,这玄女恨不能当场钻地下当个土地婆婆了。 玄女走后,老君斜眼瞅了瞅我,沉声道:“都身陷囹圄了,你还有心思看别人的笑话?” 唔,别人的笑话我没兴趣看。只是这玄女,确实需要有人来打打她的嚣张气焰了,我颇感胸中畅意。 我撇了撇嘴,淡淡道:“反正没多久的活头了,能开心一会是一会。” 老君微微叹了口气,拾步缓缓走过来,凝目瞧着我道:“事到如今,也怪不得别人,皆是由你自己的贪心造成的。” 我垂目不语。 他话锋一转,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蔼声道:“你不知道水君的存在对天族的重要性。天族自开天辟地诞生以来,向来注重血统,只是随着远古众神的陨落,纯正的神族已经越来越少。水君诞生那天,八十一只重鸾凤鸟环绕九重天飞舞了一天一夜,其后所有的重鸾凤鸟皆于北山之上自焚。这意味着天界再也不会诞生纯正的神族。” “天帝这几万年来都在尽力保护培养水君,只让他接掌文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天帝的位置传给他。” 我听的吃惊,被天界上位者心中这些弯弯绕绕震在原地,缓过神来,我结结巴巴开口道:“不…不是还有昴日星君和太阴星君吗?为何会轮到水德星君?” 太上老君拂尘一摇,换了个臂弯,叹口气道:“人皇大禹将皇位传给儿子后,凡间更加动荡不安,千年来朝代更迭从未停止。凡间的教训天界也要吸取,况且只要羲和与常仪还在,这二位星君就不可登上天帝之位。” 我道:“那天帝为何还要让星君去壑明山?” 太上老君眼神避开我,犹豫的慢道:“这…其实天帝早就知道你们的事了,让水君去壑明山只是为了调他离开乌浩宫,我们好悄悄处置你,这样也能保全水君的面子。只是没想到水君竟然将你藏在画中带走了,后来又发生一些变故,才…” “才怎么样?”我焦急的问道。 “水君在壑明山受了点伤,这就是本君今天来找你的目的。” 我双手扑到牢门上,情绪激动,急得眼眶发红,“他受伤了?他怎么样了?” 老君避而不答,反而沉重的看着我:“仙子,水君一旦有事,天族就可能动荡不安,所以这件事上只能牺牲你。” 我懂,我点头。 老君看着我,沉默不言。 我愣愣的看着他凝重的脸色,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怪不得向来不喜我的老君,今日对我如此和蔼。 老君总是这样,话藏一半,让我自己说出来。 我垂下眼帘,眼光正好看到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烧痕,我轻轻说道:“老君你来找我,是为了我身上那些灵力对吗?” 他点头。 我轻缓一笑,这有何不可,只是我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了。 我抬眼,哀痛决绝的看着老君,嘴角偏还倔强的噙着笑,假装泰然道:“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 老君大约没想到我答应的这么痛快,略惊讶的看着我。 我带着满心的遗憾顺从的面向他,慢慢闭上眼,一滴泪缓缓流下,灼烧着脸颊。 “动手吧。”我道。 等了一会我才感觉到眉心处一股清凉的灵力正在缓缓流出,此时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我们相处的画面,黑水河...芙蓉花...白头山...泪水不受控制的疯狂涌出。 魂飞魄散前,我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 眉间的清凉没过多久便成了灼热,热度不断在升高,最后烫的我几欲痛呼出声。 突然一切痛感都消失了,我茫然睁开眼,只见面前的老君满脸疑惑的看着我。 第103章 两清 我低头看了看身体,我还在,没有魂飞魄散,这是为何?我同样疑惑的看着老君。 只听见老君喃喃疑惑道:“你身上存在禁制,本君无法将灵力取出。” 禁制?何为禁制?我不懂。 他抬手又按在了我的眉心,蓝光随指尖刚一流出,后面便紧跟着一道金光,金光很快越过蓝光并将其覆盖住,仿佛在阻止蓝光的流泻。 “常仪,是常仪的法术。”老君沉声道。 是嫦娥仙子?原来这道金光便是嫦娥仙子在蟠桃园里传给我的。 老君放下手,叹气加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亦跟着着急,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目,缓缓哀求道:“让我见一见他。” 闻言,老君顿了顿,看着我,眼中有怜悯的神色,又叹口气说道:“见了也是无用。水君...已服了绝情丹。” 我内心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老君神色认真,不是在开玩笑。一股急痛涌上心头,我感觉喉头微甜,在泪眼蒙蒙中喷出了一口鲜血。 “仙子。”老君惊道。 我捂住胸口,顺着牢门缓缓跪倒在地。 “仙子,你没事吧?”老君道。 我痛的说不出话来,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泪水同汗水交织成河。 老君还要说什么,我突然隔着牢门一把抓住他的衣服,老君又惊又疑的低头看着我。 我嘴中全是又甜又腥的血沫,呜咽的开口道:“你...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我是想自己将灵力还给他。” 老君沉沉看了我一眼,抬手安抚的拍了拍我紧抓住他的那只手,缓缓道:“好,本君帮你安排。” 闻言,我松开手,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哑声道:“谢谢老君。” 我胸口疼到麻木,麻意攀升到了脸上,我无力的靠了回去,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门外老君轻吐了一声“冤孽啊。”便转身离开了牢房。 我仰头看着房顶,感觉它像一只黑乎乎的凶兽,正张着大嘴要将我一口吞下。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天界的无情。 我苦笑,当神仙...有什么好的。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一股无力感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 恍惚中,我看到了乌浩宫的芙蓉花树,一场大雪落满枝头,所有的芙蓉花都被埋在了雪中。 天界哪里来的大雪?或许...是白头山那场大雪吧。 我摸着袖口中的那个草人,陷入了昏睡。 等我醒来时,印入眼帘的是白袍一角,我心中一紧,缓缓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清冷淡漠的眸子。 我凄然一笑,下意识喊道:“水德,你来了。” 他眉头微皱,淡淡的看着我道:“你放心,本君会救你出去。” 我苦笑,他很少在我面前自称本君。 可我要的不是这个,我强忍着心酸,抬头望着他道:“你…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启唇道:“无事。” 我脖子发酸,垂下头,轻声说道:“你能不能靠近点跟我说话,我腿酸站不起来了。” “你说什么?”他问道。 “我说,你能不能靠近点跟我说话。”我低声重复了一遍。 他思忖一瞬,蹲下身靠近我。趁这个机会,我将所有灵力凝聚在手指,在他靠近我的那一瞬间立马出手按在他的眉心。 可是我的手还没靠近便被半路截住了,他皱眉看着我,冷冷道:“你做什么?” 我浅笑道:“将你的东西还给你。” 他叹口气说道:“之前的事都是本君的错,本君会救你出去,这点灵力就当本君给你的赔礼。” 接着他拿出一个瓷瓶塞我手里,缓缓道:“吃了它,忘记我,你以后的日子会好过点。” 我看着手里那个熟悉的瓷瓶,尤记得他曾在乌浩宫的莲花池边同我说过“以后莫要碰这个东西”。 可现在却是他亲手将这绝情丹塞入了我手里。 我强忍着心口的剧痛,狠狠捏着那个瓷瓶,泪水盈满眼眶,在泪水滴落之际,我立马掩饰的低下头,两大滴泪砸在地上。 我咽下喉头的腥甜,哑声道:“你不用救我,这天界我待够了。把我体内的灵力收走,我们两清了。” 他默了默,没再说什么,起身要离开。 我着急的立马伸手抓住他的袍角,他身形一顿,目光凝住,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那只手手背上的烧痕。 我尴尬的收回手,他轻皱了一下眉,却并未说什么。 只是在我收回手时,他口中响起了隐忍的咳嗽声。 我着急的扶着门站起身问道:“你怎么了?” 他摆手,沉声道:“无妨。”眼光在瞥向我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说道:“保护好自己。” 我点头,手伸出去试探性的握住了他的手,还是那样的冰凉。 他身形一僵,手指动了动,却并未拒绝我。 我垂首看着他那骨骼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以一个十分低微的声音,哀切的问道:“水德,你可真心爱过我?” 他仿佛并未听清,头向我这边侧了侧,我在他分神之际,凝聚灵力迅速按向他的眉心。 强大的灵力在一刹那涌入,蓝光大作,却是我先晕了过去。 晕之前,我想,好可惜,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第104章 祸水 等我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破晓的云蔼,天光从厚密的云层中流泻而出,刺的我微眯上双目。 我在这耀眼的天光中快速浮动,天风带着清凉的气息拂过我的面颊,一切恍如梦境。 肉身消散后,我是存在于天地间的一粒尘埃还是一缕游魂? 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我的游思状态。 “小仙子,你醒了?” 我茫然的反应了好大一会儿,转头看到身旁的司命星君。 他朝我蔼然一笑。 眼风刮过,掀起我心头一道凉意。 “这是哪里?”我撑起身问道。 “你低头看看,自然是本君的云乘了。” 我低头看过去,身下一朵气派的云团栽着我们快速的移动。 “司命星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为何会在这里?”我问。 闻言,他却没有回答,眼神闪了一下避开我。 我暗暗催动灵力,却觉体内灵力充沛,并无丝毫损失。 这是怎么回事?!我突然觉得不妙,心头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在哪里?”我着急的问道。 “谁?” 明知故问! “水德。” 他继续避而不答,“小仙子,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本君为你寻一个安静避世的地方,你…重新开始吧。” 我微蹙起眉,心跳加速,抓住他的衣摆急急道:“司命星君,到底发生了什么?水德在哪里?我为何出了天牢?求你告诉我。” 他低头看着我,叹了口气,平时漫不经心的桃花眼中难得起了怜悯的神色,他微摇了摇头,“知道了又能如何,别辜负了他对你的一番苦心。” 他到底为我做了什么?! “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回去找他!”说完这句话我就飞起身往回走,竟是连云团也未召唤,心神恍惚下差点栽下云团。 司命星君眼疾手快,从身后一把拉住我,语气沉沉道:“你回去也是送死。他是神君,那些刑罚他受得住。” 我一顿,哀伤的回头看着他,已是泪流满面,声音颤抖,“你不知道,他身上没剩多少灵力了,应龙...应龙的灵力他没收下,他...扛不住的!” 司命星君抓住我的手一顿,眉头蹙起。 我使劲掰着他的手指,嘴里茫然的说道:“天帝...天帝怎么会同意...” 他说定会救我出去,原来这就他救我的办法。 挣扎间,一个瓷瓶从我袖口滚落,砸在云团上。我愣愣的看着那个瓷瓶,停止了挣扎。 他要替我去死,他要我忘记他,可我怎么会忘记他。他怎么能对我这样残忍。 心口剧痛。 我望向九重天的方向,浓重的乌云密布,其中酝酿着本应我受的雷刑。 刻不容缓,我心急如焚,哀求的望向司命星君。可是他握着我的手,依旧十分坚定、不容动摇。 正在我们俩相持不下之际,天边一道红色身影伴着声音向我们赶来,“司命,快停下。” 闻声,我同司命星君一齐抬头望过去,司命星君神色微变。 身影靠近,正是月下仙人,仙人缓了缓焦急的神色,对司命星君沉声道:“司命,天帝有旨,着你速速觐见,不得有误。” 司命星君神色深沉的看了我一眼,略有犹豫道:“能不能等我办完事再说?” 月下仙人一脸的不可思议,震惊道:“司命,你疯了吗?天帝的旨意也敢违抗?我们同为仙僚多年,你别让我为难,跟我回去。”又看了我一眼,厌恶的怒道:“不会又是因为这个祸水吧?你们一个两个的都魔障了吗?水君现在正在诛仙台上...” 不等他说完,司命星君打断他的话道:“唉,命也,命也。别再说了,我跟你回去。” 转而看着我,眼神中难得的正经,压低声音说道:“小仙子,乖乖去居延海待着,不要让本君辜负了水德的嘱托。” 说罢,不等我反应,捏了个诀将我困在了一个光团中,光团带着我迅速向下界飞去。 我在其中不停的挣扎,回头看过去,司命星君已经跟着月下仙人飞回了九重天。两道身影迅速消失在眼前。 居延海是哪里?我不想去,我只想立刻回到他身边。我催动灵力同光团对抗,我身上的灵力乃是极精纯的水系灵力,光团无法与我对抗,顷刻间便被我击碎。 我一刻也不敢停止,立马唤来云团急速飞向诛仙台。 月下仙人说的对,我是祸水。星君引天河水灌溉了我五百年,我却成了一道祸水泼向他。我本是来报恩的,却害的他上了诛仙台。 我感觉我的一颗心已经破碎,一片片从我口中飞走,痛到麻木。 等我到了诛仙台附近时,雷刑已经开始,远远的我看到他一身白衣、孑然独立,被雷击落的桃花簌簌落于他身上,为那一身白衣点缀上唯一的色彩。那一刹那天地间再无人能比得上他的风华。 一道一道天雷挟着雷霆之势穿云砸下,这样的雷比我在百花洲经历的要恐怖百倍千倍,震的人心肝剧痛。 我大喊:“水德...” 声音淹没在了巨雷的声响中。 他恍若未闻。 我着急的飞身上前,却在入口处被人拦了下来,我心胆俱裂,根本来不及看清此人是谁。 “你还好意思过来,你害他到这种地步,你怎么有脸再出现?!” 他的话根本传不进我的耳朵,我只觉得吵的头疼。 我继续往前走,他继续阻拦,我心里的焦急此刻全部化成了恨意,我二话不说,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一声娇喝将我的神志拉回来,面前之人竟是玄女。 她捂着脸,怒不可遏的瞪着我。 身旁监督执刑的天兵闻声赶了过来,刚要上前阻拦我,玄女一抬手阻止了他们,她眼带恨意盯着我,咬牙切齿道:“她要去送死,就让她去!都给我让开!” 玄女一声令下,面前的天兵自动开道,我一刻不停立马飞入诛仙台。 此时的诛仙台,雷电引起的暴风形成了个环形的漩涡,无数的桃花瓣飞舞其中,远远望过来的人或许想不到,如此美的一幅场景中正在执行一场酷刑。 我毫无犹豫一头扎入风漩,风中,我喊不出一丝声音。即便这样,他却似有所感,突然抬目向我望了过来。 两两相望,一眼万年。 第105章 两世 他眼中有太多的情绪,惊疑、悲伤、释然...我来不及一一分辨,又一道天雷即将砸下,我心一横立马飞扑到他身前抵挡。 星君受刑时并未被捆起来,旁边的石柱上铁链散落在地,天帝给星君保留了体面。 因此,我飞身的动作一起,他便向我张开了双手,恍惚间我竟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仿佛这是一场普通的相遇相拥。 我穿过漫天飞花奔向他,他接住我后,没有一丝迟疑立马转身,此时天雷砸下,正砸在他的背上,我听见一声闷哼。 我在他的怀中抬头望向他,哀哀道:“水德。” 泪水倏地流下。 他对我温颜一笑,轻声回道:“阿圆,你来了。” 我望着他苍白的俊颜,无力的绝望感涌上心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又一道天雷砸下,他发丝飞扬,紧抿双唇将痛吟生生咽下。 我骇的双目圆睁,泪水如瀑。 他抬起手温柔的覆在我的眼睛上,蔼声道:“一会就好了,闭上眼。” 我在黑暗中耳侧听着他一声叠一声的闷哼,犹如身处油锅般煎熬。 我的泪水汹涌的溢出他的指间,我听见他贴着我的耳朵,温柔低声道:“阿圆,我真心爱你。” 我浑身一僵,心中大恸,他在回答我在天牢中问过的话,他从未吃过绝情丹。 他一直真心对我,我却怀疑他。此时,愧疚、悲伤、绝望各种情绪向我袭来,一股血气涌上喉头,我拼命控制,紧紧的抱住他,天雷砸下正砸在我放在他背上的双手,我恍若未觉。 肉身上的疼痛已经无法盖过心中的疼痛。 极度悲伤中,我埋在他的胸前,呜咽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这种天谴?” 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只轻轻淡淡的回了句,“别怕,我陪你。” 九重天击雷刑实实在在的砸了七日,第七日末尾,云霭之上响起了威严的声音,“水德星君同仙草私犯天规,为天庭所不容,现罚他们去掉仙骨,打落人间。望历尽劫数,洗净仙根,再登仙台。” 旨意宣读完毕,我还未再仔细的看他一眼,便被推下了诛仙台。 幽荧渊中飘荡着无数荧光,这些荧光从上面看着漂亮,实际上是无数锋利的冰晶,碰触如千刀万剐。 我忍受着刮骨的疼痛,眼睁睁看着上方,他却是自己跟随我飞了下来,我哀伤的望着他,再看最后一眼。 那一身清逸出尘的白衣映在我的眼中,我对他扯出一抹笑容,我这一世,登上仙台,最无悔的事情便是遇上了水德。 我本就仙根不固、基台不稳,剔骨之刑十分迅速,在我意识快要消散时,我看到他遥遥对着我说道:“阿圆,等我。” 眼角最后一滴泪落下,我掉落凡间,那一世我投身苏家,抄家灭门,求而不得,一生坎坷。 耳边一道娇滴滴的女声,“丘山,你信我,我真没对她做什么。是她自己莫名其妙的昏倒。我...我带她来这儿只是气不过,想羞辱羞辱她。” 无人理她。 女声突的话锋一转,急道:“是她,一定是这赤狐搞得鬼。赤狐族本就诡计多端,一定是她干的。” 另一道娇厉的女声响起,“呸,你这死蜘蛛精红口白牙说什么屁话,想冤枉本姑娘?!也不掂掂自己几两肉。你说我干的,拿出证据来!” 我皱起眉,想抬起手捂住耳朵,却发现手上沉重无力,只能弱弱的出声道:“哎呀,吵死了,都给老身滚出去!” 一道低沉的男声,“无忧,你醒了?” 我睁开眼,依旧是漆黑一片,恍然记起我已经瞎了,微叹了口气道:“丘山?这是哪里” 丘山道:“这是我在黄泉的宅邸。无忧,你感觉怎么样?” 我撑起身来,晃晃头,大段的记忆涌入,我觉得头很沉重。 喵喵公主的斥骂声响起,“谢无忧,你装什么装,我明明根本没碰你!” 嗯?我按了按太阳穴,幽幽道:“我在忘川过得好好的,难道不是你把我抓到黄泉的吗?” 噗嗤,红红的笑适宜的插入。 喵喵公主被我一噎,响亮的踱了声脚,十分无力的同丘山解释道:“丘山,你信我。” 既然见到丘山了,那我应该是安全的。 我扯了扯嘴角,无语道:“丘山,我还是有点累,我想休息。” 丘山和声道:“好,无忧,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叫我。” 脚步声响起,我听到喵喵公主渐行渐远的娇嗔,“丘山,你怎么对她那么好啊……” 我摇头,这可怜见的爬虫类。 我刚躺下,半空中那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小仙草,小仙草…” 过去我或许不知,可现如今我已全部忆起,我扯着嘴角,冷淡淡道:“月下仙人,别来无恙。” 他道:“你已全部忆起?” 我坐起身道:“难道不是仙人的大手笔才使我恢复了记忆?仙人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他被我一噎,似有点赧然,咳了声正道:“仙子,我来找你是有要紧事。” 我回道:“那是自然,若无要紧事,仙人也不会想起我这无名之辈。” 他又轻咳了两声,尬道:“呵呵,仙子…” “我叫谢无忧。” “奥奥,无忧仙子。” 我:“……” “无忧仙子,实在是事从紧急、刻不容缓了。” 絮絮叨叨,我按了按跳动的额头,叹道:“那就请快说。” “嗯…这个事关水德星君的。” 一提起这个名,我心头突的一跳。 他接着道:“仙子想必也已经知道了,那修道者沈衡便是水君的转世。” 我微点头。 “当初你二人投身凡间后,天帝命人为你们写了绝无交集的命格。第一世时相安无事,谁知阴差阳错,你竟然到冥府做了鬼差,逃脱了天命簿的安排,与第二世的水君再次相遇。” “最严重的是现如今水君对你情根深种,放弃修仙转而投身战场,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一门心思求死,为的就是死后在地府与你相伴。” 我听的心惊,竟不知沈衡走后,在阳间是这般光景。 我垂目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异样。 “水君第一世便是修道者,功德无量。若第二世继续潜心修道,必能成功飞升。天帝已感大限将至,急于交权,整个天族都在等水君再登仙台。可现如今却出了茬子,若被天族发现,那仙子你这次定是在劫难逃了。” 我额头又突突跳了两下,都过了那么久了,天族依旧不肯放过我?! 第106章 工具人 我呵笑道:“既然急于交权,天帝当初又为何将水德打落凡间?!” 那边沉默了半晌,轻声道:“这个…仙子有所不知,每任天帝都必须历经情劫,只有勘破了才能无欲无情。当初你的出现,天族…是默许的,只是后来发展的有点超出控制。” 闻言,我愣了许久,身上一阵寒意,再次深刻的体会到了天族上位者的无情。 我嗤笑道:“合着我这几百年间受足了罪,数次差点魂飞魄散,对于天族来说只是一场试炼?!” 一场针对下任天帝的试炼,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 伤身伤情,大梦一场。 我只是…天族手中的木偶而已。 呵呵,我呵笑出声,紧攥着身上的被子,遍体生寒,委屈失望无力…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 月下仙人在我这种复杂的笑声中沉默。 笑止,我平复了情绪,微喘息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月下仙人顿了顿,低声道:“需要你去劝这一世的水君重修仙道。” 我无力沉声道:“太上老君那里不是有很多绝情丹吗?难道不可以给沈衡吃上一颗吗?” 月下仙人道:“不可。” “为何?” “修仙的路上不可有任何外力相助,否则前功尽弃。” 我默然,我这一颗心千揉百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如了天族的意? 见我犹豫,他又接着劝道:“仙子,我这次前来确实是为你好,若不及时纠错,天族反应过来,你就真的再无任何生机了。” 我苦笑,内心已不愿再相信任何人了,“你为何要来帮我?” 他缓缓道:“我…是受友人所托。” 我内心一动,垂下眼帘,微微一笑道:“那…司命星君…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何会转世成了秦律?” “司命…因为你们俩的许多事他瞒而不报、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暗中相帮。天帝召他上殿时,他不知悔改诋毁天规。天帝大怒,便将他一同打下凡间,让他一同经历情劫。” 原来是这样,天帝好手笔,不仅设计让我一生坎坷,还让司命纠缠进了我同水德之间。 我不仅是水德的劫,亦是司命的劫。 我真是个十分称手的工具人。 大约看出来我脸上的悲哀,月下仙人安慰道:“司命下凡后,他座下的鹿尧仙官暂掌梓辰宫,鹿尧仙官师承司命,到底对他存有感激之心。因此为了避免你们三人纠缠不清,在你俩即将铸成大错之际,他笔锋一转,让秦律提前离世。” “只是没想的,这样反而使你们三人变得更加混乱,让你…多受了点罪。可他到底是好心。” 怪不得,怪不得前世秦律的情况突然急转直下,怪不得我能跳出命格。 我晓得他的好意,若不是笔锋这么一转,我同秦律以后的路定还是坎坷不断。 见我一直在沉思,月下仙人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仙子?” 我恍过神来,缓缓道:“我可以去劝沈衡,但我有条件。” “仙子但说无妨。” “你要治好我的眼睛,事成之后,送我去居延海安定下来,冥王那边你去说。” “没问题。” 我顿了顿,“酆都尊主手里有个叫杜仲梁的鬼魂,你帮我要回来。” “没问题。” “先带我去见秦…司命星君。” 他默了半晌最终道:“好。” 很好,我很满意。 只听月下仙人在旁嘟嘟囔囔念了个诀,等我睁开眼时,我成功重获光明。此时,我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切都变得不真切,阿圆也好,苏婠嫤也好,都像是谢无忧做的一个梦。 梦醒,我自由自在,谁也不欠。 “走吧,带我去见司命。”我理了理衣服,对着面前的月下仙人说道。 月下仙人神色略有犹豫道:“仙子,还有一事,我尚未同你说。” 我皱眉,还能有什么事? 他随手一指,我指尖突然出现一条红线,我略惊,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他缓缓道:“仙子,这个东西你得摘下来。” 我看着指尖的红线,回忆闪入脑海,酸意从心头涌上指尖,我轻轻摸着红线,眷恋不已,“见了沈衡之后再说吧。”我道。 “仙子,提早摘下来吧,兴许摘下来水君那边也能放下对你的情意。你们俩三世纠缠,或许就是因为此物。司命…也是因为此物获罪。” 我顿了顿,竟是因为此物吗,我原以为是三生石的功劳。 既这样,我抬手轻轻解开红线缠绕的结,可是我刚解开它就自动系起来,如此反复试了好多次。 我茫然的抬头看着月下仙人,他亦是一脸茫然。 “怎么办?”我问。 “这…这红线向来是用于维系凡人情缘的,千万年间从未有神仙尝试过,我也…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何。”他尴尬道。 我想了想,道:“或许需要我同水德一起解下来?” 月下仙人为难的说道:“这…这恐怕暂时还不能做到,水君没有恢复记忆,身为沈衡,他不能知道此事。” 我点头。 我出去同丘山简单告别便打算离开黄泉,旁边的喵喵公主拿着把锄头灰头土脸的瞪着我,那模样十分的搞笑。 当然,她还不知道我已能看见,我装瞎装的难受,憋笑也憋的难受。 我悄悄同红红约定,让她去居延海等我,定将她的杜郎带到那里去。 我始终记得因我的缘故在壑明山造下的孽,所以能积点功德便积一点。 月下仙人捏了个诀,将我变成了他宫里仙使的模样,我低头看着这一身红彤彤的衣服,活脱脱像个红辣椒,不过倒是难得这么喜庆。 飞上云蔼后,九重天的模样倒映在我的眼中,还是那样的瑞气辉煌、庄严肃穆。 一切都是过去的样子,只是天河中多了许多高高的堤坝。 月下仙人对我说道:“水君走后,凝芳仙官摸不准天河的脾气,许多星君的洞府都被淹过,这才加上了防洪的堤坝。” 因此当我到梓辰宫时,看到墙边的绛珠仙草也并不觉得奇怪,定是天河水带来的。 月下仙人敲开宫门,仙使开门后,他直接带我走了进去。 院中司命星君正在埋头耪地。 我直接懵在了原地,难道现在耪地是流行趋势吗?黄泉的喵喵公主在耪地,天上的司命星君也在耪地。 第107章 再次相见 月下仙人对着司命星君的背影说道:“司命,人我给直接带过来了。” 闻言,司命星君握着锄头的手顿住。 我瞧着旁边尚未移栽的梧桐树苗,默然。 带着两世的记忆再次见到他,复杂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天帝这招忒损,司命星君原是我与水德的好友,此招一出,我们再也无法用平常心相处。 我尴尬的启唇道:“司命...星君...” 一阵天风吹过,衣摆摇曳,吹断了回忆的游思。 司命星君转身,对着我怅然一笑,缓缓道:“小仙子,本君当初不应该对你起了恻隐之心,竟害你到如此地步,也...害了我自己...命也,命也。” 声音渐低不可闻,最后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看着他那双熟悉的桃花眼,内心酸涩,故作轻松的说道:“没关系,凡间的那几年还多亏你的照顾。” 我本意是缓和气氛,可是此话一出我们却全都沉默了,我后悔不已将头微垂下,心头不断闪过秦律的身影。 月下仙人见我们之间气氛尴尬,呵笑道:“那个,我们先忙正事吧,仙子你来找司命是所为何事?” 我抬起眼帘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的打算有点难以说出口,我抿抿了唇,眼神闪烁,有口难言。 月下仙人拽了拽我的袖口催促,我缓过神来,捏起拳头下定决心对他道:“我...想拜托你陪我去凡间演一场戏。”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溢出苦笑,沉思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微的答道:“好。” 天风吹过,发丝微扬,俊颜落满寒霜,一院萧瑟。 我紧捏着拳头,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他是司命星君,他不是秦律,秦律只是司命星君历的一个劫。 可即使这样,面对他时,我依旧满心苦涩难言。 我们三人驾着云团落到凡间后,却不是直奔广平王府,而是去了边境的一处守城府。 我疑惑看着月下仙人,月下仙人沉声道:“水君...在战场上受了点伤,不宜长途跋涉回到临安,所以暂时安置在了此处。” 沈衡受伤了吗?我心下一惊。 “他...没事吧?”我低声问道。 “仙子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月下仙人伸手一指,指了府中一间厢房。 我回头看了他俩一眼,月下仙人神情带着催促,司命星君神色淡淡,一言不发。 我垂下眼帘,遮住情绪,同他们商量道:“能不能让我自己先进去看看他?” 月下仙人神色犹豫,“这...” “好。”司命星君淡淡启唇道。 月下仙人看了他一眼,司命星君依旧眼望前方,不动如松。 月下仙人为我设了避光咒同隐身咒,我从屋顶直接闪身进入房内,房中无其他人,沈衡躺在床上沉沉睡着。 我悄悄走到他的床边仔细打量他,他比以前瘦了许多,可是样子依旧俊美。我抬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手背上一道长长的伤疤,顺着瘦削的手腕蔓延进衣袖,手掌中也多了许多老茧和伤痕,可见饱经了战场的风霜。 月下仙人说过,他为了见我,在战场上不顾生死。内心一刹那酸痛难当,我轻轻趴在他的胸口上,感受着他的心跳。 不管是在天界还是凡间,他都是真心待我的。 我想起他屡次闯入无忧渡时的情形,若知道我们这一世相守的日子这般短暂,我又何必赶他离开无忧渡呢。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浸湿了被面。 此时我突然听见头顶一道虚弱的声音,“无忧。” 我吃了一惊,我身上有隐身咒,他不可能发现我的?! 我抬头看过去,他依旧紧闭着双眼,只是口中无意识的喊着我的名字,原是梦话。 我瞧着他的样子,天界的岁月同凡间的不断交织,我伸手轻按在了他眼底的泪痣上,记忆的潮水向我涌来,我看到了他三世的记忆,泪水汹涌而出。 水德,你明明近在眼前,我怎么会忘了你? 正在我沉浸在记忆中时,突的对上了一双冰冷的双眼,我吃了一惊立马收回手。 眼底的神色由迷惑到震惊到欣喜,他惊喜的哑声道:“无忧,是你,真是你?!” 我愣了一瞬,隐身咒难道失效了吗?!却忘了沈衡也是修道者,隐身咒对他本就无用。 我立马抽出握着他的那只手,却被他抢先一把握住,我奋力抽手,极力克制情绪,一瞬间转换为冷漠的表情。 “放手。”我冷道。 他却是惊喜道:“无忧,你的眼睛能看到了?” “放手。” “不放。” 我深叹一口气,晃着纠缠的双手,缓缓道:“沈衡,人鬼殊途,你现在又是要做什么?” 闻言,他着急的起身,洁白的中衣领口散开,露出一片风光。我避开双眼,不防被他一把抱住。 他嗓音沙哑的解释道:“无忧,郑将军不是说我碌碌无为吗,我现在带兵抗击异族、守卫城池,只要…只要我死了…我就能…” 我内心酸涩,挣扎着厉声道:“你疯了吗?!” 他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无忧,你别乱动。” 我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异样,停止了挣扎,他的胳膊突然泄力,我从他怀中起身低头看过去,惊讶的发现他腰间沁出一大片血渍。 “你…”我讷讷道。 他费力抬起手还想抱我,脸上撑着笑意,嘴里重复道:“你别乱动就好。”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唇色已经惨白,却还是温柔的奋力向我靠近。我的内心在不断的挣扎,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捏紧,眼中雾气弥漫。 我深吸了一口气,决然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便捏了个诀飞速逃向上方,闪出屋顶前我回头看了眼,看到他虚弱的扶着床边,哀切的望着我。腰间的大片血痕刺目烧心。 我的心全面塌方。 克制不住的泪水随着闪出的身影消失。 痛苦铺天盖地。 第108章 情劫 我刚飞出屋顶,正巧听到了院内的对话声。 “若雪,你去好好劝劝阿衡,他仙根不错,悟性又极高,若就此放弃修仙,半途而废太过可惜了。” 我扭头看过去,院内站着的两人岂不正是蜀山弟子洛风与徐若雪。 徐若雪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呛道:“我怎么能劝的动他,阿衡打的什么主意你我都清楚。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况…” 她顿了顿,郁然望了洛风一眼,话里有话怨道:“况并不是每个人都痴迷于修仙之道的。阿衡为了心中所爱奋不顾身,我又何必拦他呢。” 洛风严词厉色道:“修仙是正道。为了地府那个女子毁了自己的前程,真是昏了头了。你也是,还阳之后不知道在想什么,整日荒废课业。一个两个的都不思进取!” 徐若雪脸色又暗了一层,美目含着微怒,道:“是是是,我们昏了头了。可无忧姑娘对我有恩,你别这样说她。” 洛风皱眉看着徐若雪,不解道:“若雪,你怎么了?” 徐若雪扭头不想理他。 正在这时,开门的声音响起,他们二人目光被吸引了过去,沈衡捂着伤口跌跌撞撞从房内走了出来。 徐若雪惊讶道:“阿衡,你怎么出来了,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沈衡蹒跚走过去,声音虚弱,“师姐,无忧,无忧来了…帮我拦下她…” 说罢手指向了我这边,惊的我立马飞身入了旁边的暗巷。刚一落地,抬头便看到前方不远处司命星君正负手等我。 他缓缓道:“这一世的水君,倒比在天界时有人情味的多。” 他逆光站立,离我有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觉得他身上那套衣服有点眼熟。 我扯了扯嘴角,抹了把脸上未干的泪痕,慢慢向他走过去,等我走近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悲色。而他身上那套衣服是秦律穿过的,我一瞬间愣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摆出秦律常用的姿态,玩笑道:“做戏要做全套嘛。” 我喉头一噎,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糟透了。 这时从巷口转出一人,他望向我,惊道:“真是你?!” 我抬头看过去,一身白衣绣着青色卷云纹,身姿挺拔,手持长剑,神色凝重。 我沉声道:“洛公子,好久不见。” 他紧握着长剑,一步沉似一步向我走来,“谢姑娘,你又来找阿衡做什么?” 我讷讷道:“我…” 他严厉的打断我,“阿衡为了你将自己糟蹋成了这副样子!他弃正道而行,损害身体发肤,有愧于师门,有愧于父母。你难道没有愧疚之心吗?!” 最后一句话毕,寒光出鞘,剑锋直指向我。 剑光晃过我的眼睛,我跟着心中一凛。司命眼疾身快,迅速挡在我面前,寒声道:“这位公子,他弃正道损身体,皆是他自愿为之,与婠嫤有何关系?” “婠嫤?” 司命叹了口气,沉声补充道:“谢…姑娘。” “可阿衡变成这样全都是为了去地府见她!”他恨道。 我苦笑一声,从司命身后走出去,毫无畏惧的迎着他的剑锋,淡定道:“洛公子,不必这样疾言厉色,我此次来这的目的就是要劝沈衡重修仙道。” 他皱眉,“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坦然的又向前进了一寸。 他微骇,刷的一声收回剑,利落的插入剑鞘,“那我便信你一次。” “洛公子请前面带路。” 洛风潇然转身拾步往前走。 我摘下头上的一朵铃兰花饰,转身放在司命手里,我抬目认真的望着他,“秦律。”我道。 他浑身一僵,惊讶的望着我。 我温柔浅笑,“那天你曾说过要带我去居延海,可我终是没去成,这次事成之后你送我去那里,好吗?” 他握住花饰,满含柔情的桃花眼笑起来魅惑众生,眼波流转,薄唇轻启,霎时间如云开月明,他喜道:“好。” 他抬起手抚向我的发髻,轻唤:“婠嫤,我…” 我深吸一口气,收起眼中的雾气并所有的表情道:“走吧,洛公子走远了。” 我们甫一进院,徐若雪扶着虚弱的沈衡等在那里。 沈衡看到我,脸上勉强浮起浅笑,那笑意十分轻淡,仿佛一阵风就会吹散。 “无忧。”他轻轻唤我。 我的视线落于他腰间那骇人的血渍上,皱眉说道:“先去处理处理伤口吧。” 沈衡的伤口确实十分骇人,纱布一揭开,一道狰狞恐怖的刀伤横贯腰间,正滋滋往外渗着鲜血。 若不是沈衡仙根极佳,多年修道的基台稳固功力深厚。换做一般人挨这一刀定早已魂归地府了。 徐若雪帮他重新包扎上,即便努力隐忍,他还是忍不住闷哼出声。 我皱紧眉头,仿佛这道伤是砍在了我的心上,疼痛丛胸口渐渐蔓延至全身,即便我不是鬼魂,现在的脸色定也惨白如纸。 沈衡却勉强撑着笑意,低声安慰我道:“没事,不疼。” 撒谎,我明明看到方才换药时,他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紧抿的双唇和不停颤抖的睫毛。 我不忍的说道:“你这又何必呢?” 话音刚落,一旁的司命走了过来,他刚想开口,我按住了他的手。 沈衡这才发现他的存在,他惊讶的望向我。 我叹口气说道:“你休息一会儿,等你醒来我们再说。” 他摇头,问道:“为何秦律会在此?他不是已经渡过忘川河了吗?!” 我看了眼旁边端着纱布的徐若雪,她会意,开口帮我劝道:“阿衡,你现在失血过多,需要休息。你放心,无忧姑娘不会走的,师姐帮你看住她。” 沈衡担忧的望了我一眼,我点头,他这才放心,放下紧绷的神经,早已疲惫不已的眼帘合上,深沉的进入了梦乡。 我看了眼他挂着床边的佩剑,想起他刚入无忧渡时那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如今却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 原来这就是情劫。 第109章 魂飞魄散 我走出沈衡的厢房后,驻立在院中,司命星君跟在我身后。我抬头看着将落的夕阳,余晖洒在我的脸上,终于染上了点温暖的颜色。 多亏了月下仙人的避光咒,让我终于能光明正大的感受阳光。这一缕微弱的夕阳,驱散了我骨头里积攒了百年的阴寒,我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 “司命星君,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水君的情劫吧?”我背对着他突然开口道。 身后之人顿了好久才终于启唇道:“凡人的命格都在天命簿上记载清楚,可神仙没有命簿,神仙的一切际遇都是因果造化的结果。我知道水德必有一情劫,可我不知道是谁,当你出现时我只是好奇,好奇神仙的情缘会怎样发展,好奇不受命簿控制会怎样发展。” 我低头浅笑,轻声道:“天帝让你做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坦然道:“让我监视你们的举动,随时上报。只是后来,我对你们起了恻隐之心,便不再上报。” 我感觉命运的大网罩在头顶,压的我喘不过气。 “既然所有的事情天帝都了如指掌,他又为何将水德打落凡间?” “因为水君第一次历劫失败了,他本应该在壑明山一战后便勘破情象,可是他失败了,并没有吞下绝情丹。天帝时间不多了,只能将他打下凡间碎骨重修,再登仙台。” 此时夕阳已渐落到胸口,我捧着一缕残阳,任由无力感将我吞没。 我回头看着他,暗淡的光影中,他的瞳色变深,仿佛一滴墨水滴入散开。 “那你呢?因为办事不力,被天帝打下了凡间?” 他没说话,将目光投向了深院处的阴影,神色落寞。 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了秦律。 也...懂了他的无奈。 何为情劫?何为历劫成功? 谁说神仙没有命簿,我的命簿就摆在天帝的案上,一笔一划记录在册。 余晖退到了天边,最后一丝光被黑暗吞没,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夜游的僵尸,四肢僵硬,一举一动都被身后的细线操控,胸口处空空荡荡。 身后传来徐若雪的声音,“无忧姑娘,阿衡醒了。” 我轻点头,转身向厢房走去,路过徐若雪时,同她温和一笑,突然靠近她贴耳道:“徐姑娘,有什么话尽早说,一旦洛公子修仙有成,那一切都晚了。” 徐若雪被我说的一愣神,我却笑着进了沈衡的房间。 一进去,沈衡的状态好了些,脸上也有了点气色,同前世一般无二的清雅俊颜上添了几许柔弱的破碎感。他披衣而坐,眼神直直的望向我,在看到我身后的司命后,脸色暗淡了几分。 我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开口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他轻点头,目光澄澈,低声道:“无忧,你有什么话说吗?” 我点头,蔼声道:“沈衡,你不应该放弃修仙之道,你在蜀山苦修多年,轻易放弃太过可惜了。” 他眼神暗淡了下来,“你要说就是这个?” 我叹气,“沈衡,你生在南朝廷,目睹了异族的强悍,朝廷的卑颜,时局的混乱和百姓的无助。国运衰微,生灵涂炭,这只是人界小小的一隅。你修仙道,修的是悲天悯人,是兼济天下,是锄奸锄恶匡扶正义。比起三界的生灵,谢无忧...无足轻重,忘了我吧。” 他淡淡道:“如何能忘了你?” 我回头望了眼司命,凄然一笑,轻轻道:“会的,你们都会的。” 扮做秦律的司命疑惑的望了我一眼,似乎戏文超出了他的预想,他本是这场戏的主角,却一直未上台唱上一句。 我抬眼看到床边的佩剑,他第一次闯入无忧渡时,这把剑也曾架在我的脖子上,我起身摸了摸沈衡的佩剑,突然想起在天界时水德曾有一宝器唤作天诛,我缓缓道:“沈衡,还从未听你说过这把剑的名字,它...可有名字?” 沈衡神色黯淡,随口答道:“落雪。” “落雪?好名字。” 话音刚落,我便一把抽出宝剑,在他们俩都未反应过来时架在了脖子上。 “无忧。” “婠嫤。”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我没有一丝的犹豫,手上用力,剑刃立刻划破了魂体。 落雪是上好的法器,它的威力我见识过,足以使我魂飞魄散。 大量魂雾从伤口处涌出,其实不疼,死人有什么好疼的。 只是心口太疼了。 司命扶着我立马抬手捏决,我一把按住他的手,对他哀求道:“求你,让我走吧,我太累了。” 沈衡着急的赶过来,亦施展法术想要留住我,却被司命拦住了。 我哀道:“沈衡,听我的,重修仙道,忘了我。” “无忧,你为何要这样做。”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泪水划过眼底的泪痣。 我凄然一笑,其实我早知道我已无活路。 从入局那刻起,我就注定会魂飞魄散。在天族眼里,我渺小卑微不值一提,我只是局中的工具,局破了,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是他们渡劫的工具,可我不称职,两位星君皆渡劫失败,天族容不下我,我没有错却必须死。 我累了,被天族摆布那么久,命运的坎坷、内心的挣扎、痛苦的煎熬,我都不想要了。 我选在两位星君面前魂飞魄散,天族该放过我了吧。 这样真好,我自由了,我不再是谁的劫数,也不再受谁的摆布。 上穷碧落下黄泉,世间再无我的踪迹。 落雪,好名字。魂飞魄散那刻,我看到了漫天大雪。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我这三世从未等到白头那刻,也是可悲。 我是阿圆,是苏婠嫤,亦是谢无忧。 我的故事完结了。 第110章 番外:人神大战 在谢无忧眼里,孟婆是个百晓通,她常坐在奈何桥上边帮婆婆看着火,边听孟婆讲故事。 那些故事,或古怪离奇或哀婉动人或难辨黑白,有的横跨上千年,有的纵横三界。 其中谢无忧最喜欢听的部分就是上古轶事录,她常在想,何为正道,何为奸邪,何为是非。 为什么天族高高在上受人敬仰,而妖魔却被人避之不及,天族就是对的?妖魔就一定是错的?这三界的道理到底是什么? 这天,谢无忧欢喜的捧着一大把瓜子跑到奈何桥上,孟婆的火刚刚点上。 “婆婆,我来了。” 孟婆慈祥的看了她一眼,蔼声道:“你来的巧,快帮我看着火,我要往里面添佐料了。” “好。”谢无忧放下瓜子,乖巧的蹲在炉边。 “婆婆,今天给我讲个什么故事呀?”她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孟婆抓了一把婆婆丁放入锅内,缓缓道:“无忧呀,你可知天族有一条铁规,神仙不可动凡心,尤其是情爱之心。” 谢无忧摇头,头上的铃兰花饰晃来晃去。 她突然想起秦律,心中一塞,托着腮道:“情爱伤人,不动也罢。” 孟婆按着她的肩膀道:“你这丫头,太固执!若能早点看开,情爱不仅伤不到你,反而能渡人。” 谢无忧垂下眼帘,心中郁然,转了个话题道:“那为什么神仙不能动情爱心呢?” 孟婆搅动汤水的手一顿,抬头看向窗外,目光悠远,“因为私心。” “私心?”谢无忧疑惑道。 “若生了情爱之心,就难免动了私心。神仙有着无上的法力和天大的权利,一旦动了私心,哪怕仅是一点,三界都会大乱。神仙应该是普爱众生,若爱有偏私,则世无公允。” “婆婆,我不懂。” “婆婆给你讲个故事,是关于一位天神动了私心,最终导致三界大乱的故事。” 闻言,谢无忧突然来了精神,支棱起耳朵来仔细听过去。 很久远的上古时代,大洪水退去后,西方露出一座仙山,名曰丰沮玉门。 世人常说,丰沮玉门,日月所入。世人说的没错,丰沮玉门是掌管日月的天神所居之地。 别看白日里天空中只有一颗太阳,可真正掌管太阳的天神却有十个,他们是来自汤谷的金乌所化。 父神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大洪荒时代结束,为了给世间带来光明,天帝帝阙降落于汤谷之地,与扶桑女神羲和相识,他们共同创造出十只金乌。 金乌破壳后,羲和女神为他们在甘渊沐浴洗礼,礼成飞升于天界司职昴日星官。 十只太阳轮番司职,不当值的日子里他们便栖在丰沮玉门山。 那时候,人皇炎帝有个女儿名叫渊媞,一日她上山采药时误入了丰沮山,正巧唤醒了正在沉睡的金乌阏逢。 彼时皆是年少时期,意气风发,志趣相投,结伴相游于山间林野。耳鬓厮磨间二人竟生出了情爱之心,他们瞒着所有人偷偷交往,享受着情爱的欢乐。 可事情终有败露的那天,彼时他们尚不懂,上天所赋予的所有东西都有代价,包括神力,一旦失了克制滥用神力,造成的结果将是毁天灭地的。 那时候人间发生了战祸,一切本是因果秩序轮回,神仙不应该插手。可对战的一方是渊媞的家族部落,眼看部落不敌,族人惨遭屠戮,渊媞求到了阏逢那里。阏逢是天神,有无上法力,扭转战局仅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阏逢不忍心看渊媞伤心欲绝,便出手助了炎帝部落一臂之力。 可这小小的一个举动,却扰乱了三界的秩序,几乎所有人的命格都被改变,天界震动,三界大乱。 天帝大怒,派重光去杀死渊媞,斩断祸根给三界一个交代。渊媞死后,炎帝大恸,悲号哀哭数日,势要报复回来。 炎帝在部落中遍寻勇士射日,他要让天帝同样尝到失去孩子的痛苦。 中原部落中一名叫羿的勇士自告奋勇,炎帝大喜,去轩辕丘取出轩辕大帝的长弓交给勇士。 而在九重天的天帝此时正在历情劫,为了渡劫,他狠心将月神的母亲常仪女神派到羿的身边伺机毒害他。 可常仪却在最后时刻反悔了,自己替羿吞下了西王母秘制的毒丹。羿大怒,挽起长弓就冲上了东荒大木,对准天上正在作战的金乌,几乎是一箭一个,招招致命。 金乌纷纷坠落,天帝见势不对,赶紧鸣金收兵,十个儿子却只剩了两个,七个葬于扶桑 神木上,一个失踪。 天族受到了重创,炎帝部族也没好到哪里去,人与天神对战能讨到什么便宜,整个陶唐谷中血流成河尸山成堆,一整个部族的血脉几乎断绝。 说到此处,孟婆的举起袖子拭了拭眼角,谢无忧惊讶的看着她。 “婆婆…”她弱弱的喊道。 孟婆笑了下,收起脸上的哀伤,隔着汤锅升腾的雾气蔼声道:“无事,雾气熏了婆婆的眼。” “婆婆,那阏逢呢?他也死了?” 孟婆的目光一顿,垂下眼帘搅动汤锅,黯然道:“他呀,婆婆不知,或许吧。” “唉~”谢无忧深叹了口气。 “可怜的渊媞…” 婆婆轻摇头,眼睛盯着汤锅,“她不可怜,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万死难辞其咎。好了,别添火了,小火慢炖才能有作用。” “哦。” “原来神仙真的不可以动情爱之心。”谢无忧似懂非懂的感叹道,心中泛起异样。 那天收摊后,孟婆独自一个人坐在渡口边,唉声叹气了良久。那些远古的旧事原以为已经忘记了,可是再提起来却依旧历历在目近在眼前。 她梦里时常会响起族人痛苦的哀嚎声,血流成海,尸堆成山,怨气填满了陶唐谷。她几乎次次惊醒,自责又痛苦,倘若不是她私心自用,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 她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即便活过来也是日日受着良心的谴责,这比死了更痛苦,活着才是对她惩罚。 正想着,忘川河中飘过一条渡船,只听船上人道:“听说冥王又要出游巡视冥界了?” “是啊,冥王真是癖好特殊,不喜欢喝酒跳舞作乐,偏爱那出游巡视,每次我们忘川还是重点,真是…苦不堪言呢。” “唉,快别说了,我们这些小喽喽哪敢有怨言,默默受着吧。” “唉…” 渡船已飘远,不知不觉间脸上冰凉一片,孟婆抬手摸了摸,竟是泪水已浸湿面庞。 她低头看了看河水中的模样,物是人非,苦涩难言… 第1章 重新开始 我睁开眼时,看到是白茫茫一片,像是一个白色的山洞,洞壁光滑如玉、洁白无瑕,连一个小黑点都没有。 我心下纳罕,这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山洞吗?一阵风从洞口吹入,我的魂体飘飘浮浮,我顺着风来的方向走出去,洞口处阳光十分刺眼,我忍不住用手遮挡住眼睛,可惜毫无作用,魂体无实形根本挡不住阳光。 一走到洞口处,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开阔,我震惊的双目圆睁,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外面一道声音响起,仿若天外之人,浑厚有力,震得整个山洞抖了三抖,“你醒了?” 嗯,这声音甚是熟悉。 我坐在山洞口,耷拉着双腿不断摇摆,“唔,司命星君,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救我的吗?你为何就是不听?” 司命深深叹了口气,吹的我的山洞微微晃动,“唉,婠嫤,每次遇到难解的问题,你都选择用死来逃避,这个毛病可不好。” 我摸着光滑的石壁,波浪形的纹理十分趁手,低声辩解道:“不这样做不行呀。水德一旦再登仙台,他就会知道谢无忧就是阿圆。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岂能不去找我,那他的情劫就永远也破不了,到那天天族还会放过我吗?不一样还是个死。不若我深明大义一番,为三界福祉捐躯,也算是功德一件。” 他抬手,轻轻戳了戳洞壁,整个山洞开始摇晃,洞口本就光滑,我坐在上面坚持的十分勉强,时刻有掉下去的风险,我生气道:“哎呀,你做什么呀。你也是,救我就救我,救完我还把我的魂体放在小小的玉铃兰花里,委实让人憋屈。这铃兰花我本意是想让你帮我做个衣冠冢埋在居延海处,谁承想司命星君匠心独运,开发了此等“妙用”。” 他的大脸出现在洞口,略生气的表情放大后看起来十分骇人,我往小小铃兰发饰中躲了躲,他哼了一声讽道:“安排的还挺周到。” 我也跟着哼了一声,“小心眼。” 他顿了顿,叹口气无奈道:“你的魂体只能寄托在沾满你气息的东西上,好在你提前给了我这个,危急情况下竟阴差阳错救了你一命。” 我缓了缓脸色,正色道:“还是多谢你了,我也没想到还能活下来。” 他点头,“嗯,你能活下来确实不容易,你动手太快了,我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所以只留住了你的一部分魂魄,所以你现在是残魂,只能暂时寄托在这里。” 我突然有点忧伤,为自己当时的鲁莽决绝深感后悔,现在可好,死没死成,活又活不出个人样。 见我一张脸皱的连绵起伏,他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帮你去找丢失的魂魄的,你在这只管放心待着。” 我默了一默,诚然道:“唔,司命,谢谢你。” 他的眼神凝滞了一瞬,突的绽开浅笑,柔道:“我还是喜欢你唤我秦律。” 我垂下眼帘,压下心头千思万绪,喉头苦涩,暗自叹息:唉,抹了个脖子,却还是没有将自己从往事中摘出来。 他硕大的脸近在咫尺,轻浅的呼吸吹过来都像是刮了一阵风,让我略有压迫感,我讷讷半晌难言。 他等了一会,似是懂了我想从往事中抽身的意思,眼神黯淡了一瞬恢复清明,洒脱道:“命也,按你的想法来吧。” “谢谢你,那你的情劫...”我干干道。 他轻声一笑,“我又不是天帝继承人,这个劫数破与不破都没关系。” “哦。” 尴尬的气氛一闪而过,他轻轻将铃兰花放在桌子上,我扒着洞口四处张望,疑惑道:“这里是哪里?” 头顶的声音:“这里是居延海岸边的一处茅屋。” 喔,我怎么隐约觉得周围的陈设有点眼熟。 桌子前方不远处的案台上,一个熟悉的物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沉声道:“司命星君,你将我放到那边去,我要看个东西。” 他按照我指的方向将铃兰花摆了过去,我站在洞口沉默的瞧着那物件良久,灯芯草已经焦化,只是因未被人触碰过所以保留着原来的形状。 这是个草人,模样像极了我当初在白头山编过的那个,只是明显比我编的那个要精致许多,且是一对。 我心头突的起了一阵猎猎寒风,带着回忆的冰刀刮着皮肉。 我极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缓缓道:“司命星君,这里可是当初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他诚然道:“是。” “是水君安排?” 他沉默了一晌道:“是。” 拳头不自觉捏了起来,我沉下目光,嘴角溢出苦笑,他...有心了。 “你不想待在这里?”身后的司命星君低声问道。 我抬起目光盯着那两个草人,柔声道:“不,这里挺好的。” 他没再说什么。 我回到铃兰花腹中,抱膝依靠在墙壁上,在无奈中沉思,即便我想同过去划清界限,可脑海中的记忆总是不允许的。 深爱过那样一个美好的男子,不是能轻易忘记的。 他从未对不起我,可我却要以最惨烈的方式在他面前消失,要他忘记我,从此以后我便不配再在他面前出现了。 罢了,都忘了吧,我要...重新开始。 第2章 杜公子 司命走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司命星君,你帮我问问月下仙人我嘱咐他的事他可都做到了?” “怎么?”他顿住脚步问道。 我道:“有个叫杜仲梁的鬼魂不知他可帮找回来。对了,还有个叫红红的赤狐,不知还在不在这里。” “好,我帮你问问。” 话音落,司命星君一拂袖瞬间隐入一团薄雾消失。 我坐在铃兰花腹中,十分无聊的托着腮发呆,在脑海中搓着往事的麻绳,想我这三世笨笨呆呆的,竟都是给别人扎了筏子,无趣的很。就这么想着竟渐渐缠入了梦乡。 梦中沈衡一脸哀切的问我:“无忧,为什么?” 我搓着手讷讷难言。 还没等醒来时,就感觉身下地动山摇,整个山洞都在晃荡,我骇的睁开双眼,魂体飘来荡去,就听见一道响亮的女声:“无忧姑娘,我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叹口气,就差点被晃了出来,我紧紧扒着洞口大声道:“红红,我听见啦,你别晃了!” 晃动终于停了下来,红红的脸靠过来,美目仔细瞧着我,皱眉道:“无忧,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干笑了声道:“呵呵,没什么大事,不...不小心撞刀上了。” 她:“???” 一根葱白的手指伸过来在我眼前使劲晃了晃。 我:“???” 红红疑惑道:“你的眼神还不好使吗?” 我尬了尬,只能接道:“是,稍微有点模糊。” “怪不得。” “红红,杜公子的魂可找到了?”我道。 红红开心的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欢喜,“嗯嗯,这还得多谢你呢,免了我再跟那窝蜘蛛精多做纠缠,哼,看到他们就烦。” 我深表赞同。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杜公子。” 红红开心的挪开脸,一指旁边站着的一翩翩公子,果然是个如玉般的人儿,即便做了鬼魂也遮盖不住这一身的风姿。 “多谢姑娘出手搭救。”他对我彬彬施礼。 唔,老身喜欢有礼的公子哥。 我捋着面皮,一脸和蔼。堆着一脸笑意中,眼风刮到了一白色的玄晶棺材。 “红红,那是何物?”我问。 红红顺着我的指尖看过去,回头随口道:“奥,那里放着的是杜郎的身体。我前两天回了趟凡间将他从坟里刨了出来,寻了副好棺材将他放了进去。” 嚯,好家伙,刨了心上人的坟还能说的如此自然,红红真乃奇女子是也。 我道:“红红,你这是做何故?” 红红微蹙着秀眉道:“杜郎的身体里有北地玄珠,我怕那老蜘蛛精贼心不死,跑去凡间破坏杜郎的身体,所以提前带走了。” 红红猜的没错,她本打算寻个黄道吉日将杜仲梁的棺材沉到居延海底,然而还没等动手,那喵喵公主便寻上了门。 彼时我正待在花腹中滚来滚去,只听嘭的一声,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这茅屋本就历经了百年风霜,经不起这么一折腾,登时从房顶上砸下许多灰尘,屋内尘土飞扬,当下我的脸便黑了一层,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破坏我的茅屋?! 咳咳,两声清脆的咳嗽声,透过飞扬的尘土,我看到了喵喵公主的“倩影”,正皱眉嫌恶的扇着面前的尘土,我恨得后槽牙发痒。 她没注意到我,待视线清明一点后,立马锁定棺材直奔而去,鞭子一甩将棺材盖卷住,一发力便掀了起来。 我看的焦急不已,心道这出门赶海的红红怎么还不回来?!你家郎君的身体都快被人抢走了! 她轻巧走过去,低头确认棺中之人的面目后,露出满意的笑脸。正准备出手时门口处一道掌风袭向她的后背,喵喵公主反应十分迅速,立马转身接招。 但到底是失了先机,鞭子同掌风接触后,喵喵公主被红红的劲道打的后退了一步,这一退不要紧,正好退到了棺材边缘,她一个不防整个人栽了进去,一屁股墩坐在了杜仲梁的尸体上。 那一瞬间,天地寂静,空气中漂浮着一丝异样的气息,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平静中还带着一丝尴尬。 喵喵公主姿势尴尬的栽在棺材中,一脸铁青。 红红愣在了门口,亦是一脸铁青。 但她俩十分默契的给了彼此一段反应的时间,等大家皆反应过来后,“啊啊啊啊,你这死蜘蛛精竟敢碰我杜郎的身体!!!” “谁稀罕碰一死人!” “你找死!” 战事再起,喵喵公主同红红又你来我往的缠斗到了一起。 茅屋本就空间狭小,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斗法,可想而知现场的惨烈,鞭子所到之处朽木碎裂、尘埃复起。 我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这喵喵公主跟我真是命里犯冲,为什么总是喜欢在我的地盘撒野啊?! 我这边正磨着后槽牙咒骂着喵喵公主,一道鞭风扫过,小小的铃兰花饰便被扫了起来,我惊骇不已,紧紧扒着边缘跟着一起飞到了半空中。 半空中,我眼睁睁看着铃兰花带着我朝向棺材中飞去,而大约是方才那一屁股墩的缘故,此时棺材中的杜仲梁正张着大嘴请君入瓮。 电光火石之间,我呼啸而过,我的“啊~~~”声尾音没在了杜公子的口中。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个称的上“吉日”的日子里,我十分不体面的滚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嘴里。 谁都没反应过来,我更是在黑暗笼罩的那一刹那直接吓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时,我坐起身体,视线突然变得开阔无比,我十分顺畅的看到了屋内正在缠斗的俩人。 她二人同样用余光发现了我,并在一瞬间皆停了下来,四目震惊,疑惑,不解,害怕,非常复杂… 我在这中复杂的注目中,禅定了一瞬,突觉嘴中异常,低头吐出了一枚铃兰花饰。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我附身在了杜仲梁身上???! 啊~~~一声响亮的男声从茅屋顶破顶而出,其中悲切的滋味使路过的大雁都忍不住低头瞧了瞧。 第3章 炼丹 真的是离离原上谱,我挠破头也想不明白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我能附在杜公子身上,况我本是残魂,如何能占据生人的身体?! “杜…杜郎?!”红红惊疑的轻声喊道。 我苦涩不已,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怅然道:“什么杜郎,我是母狼!” 红红:“……” 喵喵公主缓过神来,一把蜘蛛丝射过来,“管你是什么狼,都必须得跟我走!” 红红亮出尖锐的爪子,对着蜘蛛丝横空狠狠掏了一把,一道锋刃般的光划过,蜘蛛丝齐刷刷断裂。 我于这一紧一松之间,打了个幅度不小的踉跄,差点磕到鼻子。我忍不住泪流满面,这两位大姐可不可以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索性直接躺平在棺材中,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一番岁月静好的整理,理智逐渐回笼,我突然想起一要紧事,立刻抬起手闻了闻、瞧了瞧,还好还好,香香的没什么尸臭的味道,身上也没有尸斑。 看来那北地玄珠真是个好物,竟能保得尸身不腐。 我知她俩一时半会也不能分出个高下,索性闭目养神一会儿,然而我刚闭上眼睛就被一道粗壮的蜘蛛丝缠住。 大事不妙! 果然,老蜘蛛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妙妙,走。” 伴随着话语,我的身体迅速被缠到半空中,红红见状立马伸出利爪掏了一把,然而老蜘蛛精的蜘蛛丝强韧无比,竟毫发无损。 我已欲哭无泪,认命的摊开身体。 半空中,我听见老蜘蛛精边飞边对喵喵公主说道:“妙妙,快走,要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能不能跟我讲一讲? 虽没跟我讲明白,但老蜘蛛精用行动告诉了我他有多迫在眉睫、火烧眉毛,一路上飞得极快,我被噎了一嘴的飞虫,半肚子的凉风。 眼瞅酆都近在眼前,他却没有将我带到尊主府邸,反而直奔天魁大会所在的天魁楼摘星阁。 下面热闹异常,人声鼎沸,耳中闻得一两声叫好,天魁大会又开始了吗? 一入摘星阁,老蜘蛛精一把将我掼在地上,我被迫就地打了两个滚,疼得龇牙咧嘴。 他一刻不停,立马对着阁内之人吩咐道:“立刻将此人扔进炼丹炉,务必要将北地玄珠给本王提炼出来!” 我:“???” 这是何意?!老蜘蛛精这黑心的玩意,我刚刚附身就要将我炼成丹药?! 那人略有犹豫的口吻,“可是,尊主,这炉里尚炼有其他金丹,不可半途开炉。” 说的很好,是个认真负责的好火夫!趁这个间隙,我拔腿就跑,谁知半步都没有迈出去就被蜘蛛丝缠住,老蜘蛛精怒道:“哪来那么多废话!给本王开炉!” 喵喵公主在一旁劝道:“父王莫急,明天才轮到跟那熊精比武。” 老蜘蛛精急怒道:“本王等不了了。” 那人不敢再犹豫,利利索索的拉动锁链,锁链经过屋顶的滑轮将重若千斤的炉盖掀起。炉盖刚一打开,大量热气喷涌而出,阁内霎时间云雾缭绕犹如仙境。 在这缭绕的雾气中,老蜘蛛精拽起蜘蛛丝一把将我精准的投入了热腾腾的炉中。 老蜘蛛这把年纪了还能有这个视力,在下佩服! 刚入炉中那刻,我心中思绪万千,呜呼哀哉,我命休矣!谁能想到天族的眼中钉肉中刺竟是交待在了此处! 我甫一入炉中,炉盖立马合上,热气瞬间将我淹没,却没想象中那么烫,反而有一种泡温泉的舒适熨帖感。 确然如刚才之人所说的,身边四处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丹药,整个炉壁上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药渣,熏的我眼泪狂飙,我对老蜘蛛精这种煮东西不刷锅的缺德行为表示愤慨。 随着时间流逝,舒适感渐渐消失,温度逐渐升高,眼瞅着炉底变得通红,我无处下脚,只能勉力扒在炉壁一边。 醺醺然之间我的神志将要消散,最后一刻,双手脱力,整个人摔了下去。黑色的药渣飞扬,迷了眼睛。心底处涌现一个人的模样,只是,不可说…不可言。 浑身滚烫滚烫,这滋味像是阿鼻大城的刑罚,胸口处尤其热烫,烫的我整个人都要裂开,疼到极处我大喝一声,张开四肢使出全身力气,身下地动山摇,身旁的丹药如同一粒粒石子被我吸附瞬间隐入身体。 好痛好痛,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有一种做梦般的清凉。 本以为我再次睁眼时兴许是老蜘蛛精拿着成了药丸的我,笑的贼兮兮贱兮兮,然后不顾我的抗议一口吞下。 然而再次睁眼时,还是在黑漆漆的炉中,炉外隐约有人声。 “差不多了吧?” “回禀尊主,应该差不多了,炉内已无动静许久。” “很好,开炉。” 炉盖慢悠悠的打开,一阵凉风吹进来,我突然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胸口提起一口气,我从炉中弹飞了出去,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从摘星楼跳了下去。 身后一声大喝,“给本王抓住他!” “是。” 几个小啰啰紧跟其后,还未碰到我就被我身上的一股气弹飞了出去,老蜘蛛精见状亲自上阵,蜘蛛丝迅速向我射来。 然而往常对我来说看起来十分迅速的出招,此刻在我眼中却慢了许多,我凝神注目,一把便抓住了那道蜘蛛丝,在手里缠了许多圈同老蜘蛛精僵持在了一起。 老蜘蛛精皱眉看着我,脸色阴沉,怒意充满双眼。另一只手再次射出一道粗壮蜘蛛丝,我心下不慌不忙,在蜘蛛丝射过来时以手刀劈了一下,谁曾想竟划出了一道金光,如利刃切豆腐般将蜘蛛丝斩断。 老蜘蛛精大骇,眼中突现恐慌,不再用小打小闹的招数对付我,正经认真了起来。 我暗暗催动体内的法力,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惊讶无比,体内法力充沛竟似大乘境界,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老蜘蛛精根本不给我思考机会,迅速跟了上来,我不想与他多做纠缠,闪身就跑。 他紧跟其后,紧追不舍,不死不休誓要捉住我的样子。 我愁苦,刚到天魁楼顶就又被他缠上,一道道蜘蛛丝带着凶猛的怒气向我攻过来,我闪身躲过,屋顶被射穿的几个大窟窿,露出里面热热闹闹的比武场景。 然而热闹在看到我们时戛然而止,天魁楼里的妖、魔、鬼、怪等皆齐刷刷抬头看向我们。 第4章 架火上 从楼顶的破洞口投出来一道道好奇的目光,老蜘蛛精明显急疯了,根本顾不上酆都众人的眼光,出招凌厉迅速,运足了真气,招招直击命门。 身后的喵喵公主着急的喊道:“父王,别打了,快停手。” 他哪会停手,他眼里的烈火都快将我烧穿了个大洞。 我甚感冤枉啊,我也不想附在杜仲梁身体上,可老蜘蛛精根本不给我喘息的空隙。 一道掌风攻过来,我闪身躲过,瞅准一个大一点的洞口就跳了进去。 我本意是躲在人群中开溜,但看热闹的人见到我都自觉的让出了一条显眼的道路,我叫苦不迭,老蜘蛛精紧跟其后。 堂中有人惊呼道:“尊主。” 是啊,尊主,老蜘蛛精是连尊主的体面都不要了,非得跟我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公子哥计较。 我跳上玄武台,老蜘蛛精恨道:“小贼,往哪跑?!” 蜘蛛丝缠过来,我切断,再缠再切,如此反复几次,他不嫌烦,我却没有耐心了。 老蜘蛛精急中出错,慌乱中竟失了章法,将命门朝向了我。我在体内运足了真气,一股热度集中于掌中。 我瞅准时机,在他一个未防下攻向命门。轰的一声,两股力量相撞,老蜘蛛精被我打的跌到了台子一角,偃旗息鼓,一口老血喷溅而出。 “父王!”喵喵公主大叫着上台扶着他。 老蜘蛛精扶着胸口,出气多进气少,翻着又恨又不甘的白眼。 场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众人皆默默打量着我,心下猜测着我的来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白皙光滑,并非练武之人,却有着十分强大的力量,能因为什么?定是因为北地玄珠和那些吸入体内的金丹呗。 我瞅着老蜘蛛精将撅未撅的可怜样子,得了便宜卖乖道:“这位老大爷,你又何必对我穷追不舍呢,我本不想对你出手的,是你逼我的哈。” 喵喵公主垂泪不断,美目怒瞪着我。 我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此时人群中早已议论纷纷。 “他是谁?” “不知道啊。” “这人竟然打败了酆都尊主,定是来历不浅。” “那…我们接下来要挑战的可是他?”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人,长的十分粗犷,一身腱子肉,看起来就是个孔武有力的。他粗着嗓门对我道:“这位公子,天魁比武都有严格的规则,需要一级一级的比试,哪有直接挑战尊主的,你这样做是破坏了规则吧。” 我瞅着他诚然道:“你是谁?我没打算挑战任何人呀,是他缠着我不放的。” 立马有人不满的呛我,“你是何人,休得无礼!这是我们熊族的少主。” 那怎么算有礼?我又不懂,只能轻轻淡淡的“奥”了一声。 谁知这熊妖大约将我的无知当成了傲慢,当下脸上就黑了半边天,嘭的一声飞到台子上,怒道:“哪里来的猖狂小白脸,让我来会会你。” 我无语望天,我真没有干架的意思,立马退了一步蔼声道:“这位少主,我不是来比武的,抱歉,告辞了。” 我这边第二步还没有扎扎实实落下,就被他的吼声喊住,“你给我站住!你打败了酆都尊主,就必须参加比武,否则今年的尊主之位如何确定?” 我轻巧转身,姿态潇洒风流的抬手一指老蜘蛛精,“你可以接着跟他打呀。” 闻言,那老蜘蛛精被我气的又连惊带咳的呕了一口血。 啧啧啧,作孽呀作孽。 熊妖也被我气的不轻,“轻浮猖狂,竟敢蔑视本少主!看招…” 言罢便挥舞着大棒朝我袭来,我真是造孽不轻! 我伸出手两掌虚拢成了个球形,一团真气凝聚,猛地推出去同大棒碰在一起。熊妖力道刚猛,两相之下,竟势均力敌。 相持不下间,我突的将真气收回,熊妖没收住力道,大棒砸在了台上,登时砸了一个大坑,力波迅速蔓延开,靠近台子的看客被弹出了一段距离。 众人惊于他的力量,我亦然。 在我愣神之际,熊妖抬起棒子又向我攻来,我立马闪身躲开。可是这样躲来躲去的总不是个办法,这熊妖虽然力道刚猛,但不够灵活。 我飞到半空中,落下时正落到他背后,他反应不及,我一道真气打上去,熊妖皮糙肉厚的硬生生抗下了这一招。 虽伤到了他,但也让他明白了我的意图,往后的缠斗,他全神贯注轻易不肯将后背露向我。 打斗良久,我一直找不到突破点,却让他看出了我体内虽真气汹涌,但我尚不会有序运行,因此十成的功力只能发挥七八成。 最后被他一棒子打到了肩上,重伤刺激下,体内的潜力突的迸发,真气涌上头,我感觉眼眶极热,理智开始燃烧,又怒又恨的看向他。 人群中有人惊呼,“魔,他是魔!” 可我的理智已无法理解,只凭感觉想要宰了眼前这杂碎,耳边大风呼呼的刮,吵吵嚷嚷的人声吵的我头疼,浑身仿佛冒着火。 在这烈焰焚身中,突的脑袋被敲了一下,一股清凉的灵力从太阳穴涌入,我渐渐恢复了理智,眼前的玄武台并周围一片狼藉,大约正是我的杰作,那熊妖躺在台下的地上,不知死活,模样比方才的老蜘蛛精还狼狈。 我哑口无言,周围的看客目瞪口呆,一声微弱的掌声响起,第二声,第三声…连成了一片,众人跪下惊呼:“尊主。” 酆都是个崇尚力量,不看来历,不辩是非的地方,在这里拥有绝对的力量就是老大,众人甘愿臣服。 我在这儿大闹了这么一场,上任尊主同脱颖而出者都被我干掉了,我自然成了众人眼中的新任尊主。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呆愣愣的看着他们敬佩的嘴角,一时接受无能。 被架到了火上,这我怎么下的了台,我无语望青天,两行泪涟涟,杜公子,我对不起你! 第5章 没时间了 人群中,我瞥见了司命星君的身影,刚才那道清凉的灵力应是他出手唤醒了我。 我急于从杜仲梁身上摆脱出去,想要找司命问个清楚。脚步刚一挪动就被众人围在了原地,他们虽不问来历,但都期盼着我是本族之人。 “太好了,新一任尊主是我们魔族之人。” “你胡说,分明是妖族的。” “你才胡说呢,若是妖族,那是什么妖?尊主身上根本没有一丝妖气,反而有阴气,分明是我鬼族之人。” “这...分明是人类的肉身,我看像人族。” “你们蜀山之人不修道了吗?来这儿掺和什么。” 被噎了一嘴的蜀山弟子,脸色赧然,悻悻的闭上了嘴。 我看到他身上那熟悉的衣服,心思微动。 众人七嘴八舌,莫衷一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现如今算得上是什么,是人?是鬼?是魔? 这个答案,只有... 我扭头看了眼老蜘蛛精,他定是知道的,那北地玄珠本是他的东西。 我目光一寒,突然挣开众人,飞向老蜘蛛精,一掌震开喵喵公主抓住老蜘蛛精就走。我现如今的法力,无人能奈我何,只能眼睁睁看我操作。 我带着老蜘蛛精飞向了摘星阁,一入摘星阁就将他一把扔在了地上。 嗯,这场景何其相似,不久前被掼在地上的好像还是我呢。 风水轮流转,现在该你老蜘蛛精倒大霉了。 摘星阁内,老蜘蛛精的手下,一脸懵的看着我俩,等反应过来撒腿就尥。 老蜘蛛精:“...” 嗯,何其忠心。 老蜘蛛精被气的一股怒气冲脑门,边咳边呕血,样子十分狼狈。 看这样,我根本用不着严刑拷打,我背起手俯视着他,一脸的严肃威慑,以杜仲梁的口气沉声问道:“那北地玄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我吃了后会变成这样?” 他边咳边道:“你装什么?你若不知道它是什么,为何还敢吃下?” 我心说,那是红红让杜公子吃下的,杜公子实属冤枉。 我轻抬起手,一道掌风擦脸而过砸在了旁边的地上,木地板被砸出了个坑,木屑飞扬,老蜘蛛精眼神微骇,捂着胸口咳的更加壮观。 “说!”我厉声威胁道,门窗在我的怒气中,嘭的一声全部关上,我顺道在周围设了个结界,防止有人来打扰我。 老蜘蛛精镇定下来后,斜睨着我,眼神突然转为狠厉,他挣扎爬起身打坐调息,掀开一条眼缝,神情诡异阴险,轻飘飘邪笑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啥?这是什么意思?我最讨厌这种欲抱琵琶半遮面的说话方式了!我怒气上涌,气得走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厉道:“别给我装高深。到底什么意思?” 老蜘蛛精那张长满褶子的老脸仰抬向我道:“北地玄珠乃是玄武兽的内丹,而这只玄武兽曾是上古魔尊翼画的坐骑,翼画被天族剿灭之前将自己的魔灵藏于玄武兽体内。后来玄武兽的肉身湮灭,可这颗内丹却万年不化,你说是因为什么?”他一脸阴笑。 我放在他脖子上的手不自觉松开,脑中嗡嗡作响,魔尊翼画、内丹、玄珠、杜仲梁,无数的信息在我脑中纠缠不开,一团乱麻。 他继续阴笑道:“你方才已经被魔气侵染了神志,这只是个开始,等到魔气全部占据你的身体,魔尊翼画就会再度降临,而你...将被他完全吞噬。我炉里那些金丹并非被你吸收了,而是被翼画吸收了,你...时间不多了,哈哈哈哈哈...” 我震惊在原地,拳头不自觉的捏紧,浑身充满异样感,背后汗毛直竖。我必须去找司命,他或许会有办法。 我一刻也不敢停留,立马飞身出去寻找司命,我刚一飞出摘星阁,就见司命站在不远处,像是专门在那儿等我。 我刚一飞到他身边,尚未开口说话,他迅速抬手捏着我的手腕上三寸处,沿着胳膊往下滑动,直到掌心。 我看到他指尖隐隐泛着黑黑的雾气,他眉头紧锁,面色深沉。 我弱弱的开口道:“司命星君。” 他十分严肃的低声道:“魔灵。” 我点头,“翼画,是翼画。”我语气有点颤抖。 他突然抬头,厉声道:“来不及了,随我回居延海。” 话音刚落,耳边一道风,我还未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人已经处在了居延海的小茅屋中。 屋中一片狼藉,红红和杜仲梁等在那里,见我出现红红刚想开口就被司命打断,“都出去!” 红红一脸疑惑,但看司命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太妙,便乖乖的拉着杜仲梁走了出去。 司命将我一把拉到床上坐下,抬手运足灵力按在我的眉心,灼热感从眉心传来,他的指尖慢慢从我眉心处离开,随着指尖的离开一股淡黄色的光如流水般被他引出,我感觉我的魂体在慢慢汇聚而出。 应是没问题,我稍稍放下心来。 可魂体刚涌出没有多少就仿佛受到了什么束缚,司命指尖微颤,同我体内的某种东西进行拉扯。 我看到他眉头紧锁,神色严肃,头上渐渐冒出汗珠。 正拉扯不下之际,我的眉心突的涌现黑雾,将司命一下弹了出去。 他稳住身形,凝目看着我,愁眉不展,我心知不妙,“司命,这...”。 他紧握着拳,沉声道:“晚了。” 第6章 魔灵 我大吃一惊,“什么晚了?” “婠嫤,你的魂体本就残缺不全,现如今被魔灵所擒获,已经融为了一体,我无法将你从中分离出来。” 我懵然,“什...什么?” 他叹了口气道:“婠嫤,现在,魔灵就是你,你就是魔灵。且...且只能待在杜仲梁身上。” 我低声颤抖道:“最后我...我会被魔灵吞噬掉吗?” 他避开我的眼神,脸色阴郁的微点了下头。 我微张着嘴,如置数九寒天,心中一片寒凉。 红红站在门口,亦震惊不已,结结巴巴道:“无...无忧姑娘。” 我甚是烦闷,扭头埋在被子中,恨恨的捶着被子,我这是什么命啊,好不容易避开了天族的迫害,又一头扎入了魔族的坑中,我十分无语且忧伤。 司命走过来一把将我从被中拽起来,沉声道:“婠嫤,我先帮你暂时封住魔灵,等我寻到你丢失的魂魄再做计较。往后不可轻易动用法力,防止被魔气反噬。” 我乖乖点头,司命抬手凝力,在我身上的几处大穴点了一圈,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一想到用着杜仲梁的身体,体内还有个魔尊的魔灵就浑身发毛。 红红走进来,神色歉然,低头扣着手讪讪道:“无忧,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事情能发展成这样。” 我叹口气,这也怪不得谁,谁能想到杜仲梁的嘴被喵喵公主一屁股墩坐开了,而好巧不巧的我能掉进去,都是命啊、命啊! 我淡淡道:“你不怪我占了杜公子身体吧。” 红红回头瞥了眼杜仲梁的魂,大方道:“没关系,我们不介意,你也不是故意的,这都是巧合。” 是啊,巧合,都他娘的是巧合,偏我这个大冤种回回能赶上,这辈子的无语我都能写上一本书了。 我突的从床上站起身来,挺起胸豪情道:“我要回酆都,我要去当尊主!” 红红:“啊?为什么呀?” 我道:“我已经露了一次脸了,在酆都有尊主之位护着反而安全。” 司命沉思了一瞬,低头道:“嗯,也好,在这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明白他的意思,居延海这里本就是水德安排的,一旦他回天界,难保不会想起这里。 我点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红红回了酆都。 一进酆都大门,众人被我古怪的气势唬住,有参加过那天比武大会的,认出我后惊呼奔走:“尊主回来了,尊主回来了!” 大街小巷钻出无数只好奇的脑袋,我边走边晃着手,突然觉得以杜仲梁这风姿,若手里没有把扇子,实在是可惜。 我微侧着脑袋问红红道:“杜公子以前爱玩扇子吗?” 红红点头,“嗯,他喜欢收藏扇子。” 那就是了,怪不得我老觉得手里空空的难受。 没走多大会,酆都的一差役便紧着迎了上来,点头哈腰赔着笑,一脸的崇敬,“尊主,您回来了,嘿嘿。” 我垂目看过去:“你是谁?” “禀尊主,小的名叫阿飞,是那天大会上端茶送水的差役。那天亲眼见了尊主您的风采,小的佩服的是五体投地,恨不能当场给您跪下来直呼万岁。” 一通彩虹屁吹得我很熨帖,我眯着眼道:“先带我去尊主府走一趟吧。” “得嘞。” 一入尊主府,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房檐上飘着的缕缕蜘蛛丝。 我扭头问阿飞:“蜘蛛精一家呢?” “蜘蛛精?奥,上任尊主大人呀,他们今早上搬走了。据说您将他伤的不轻,他们怕在这儿再遇到您,就急匆匆离开了。” “奥。” 我心道,这老蜘蛛精实在是不配当这个尊主,酆都尊主之位靠的是实力,他却净整些偷鸡摸狗的下道勾当,当初对丘山是这样,现如今...那炉金丹就是他用来比武前提升功力的,靠着诡计赢得一时的荣耀终究让人看不起。 我让阿飞领人将尊主府稍稍整理了一番,又集合了酆都的大小官员了解了一下各方面的情况。 这不了解还好,一了解心凉了半截,那老蜘蛛精是个好面子极虚荣的,提拔的官员大多是自己族辈或者喜欢阿谀奉承谄媚之辈,根本就不能用。 我扶额叹息,一屋子人,八百个心眼子,只是畏于我的实力不敢造次,可我现在不敢轻易动用法力,只有一个红红在身边,只能色厉内荏的故作狠辣,心里盘算着怎么换掉他们。 阳间有句话叫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大约也明白时局已变,懂得审时度势者自动请辞,不懂者装傻充愣。整个酆都的管理层一团混乱,再不复当年丘山在时的清明。 此时,我想起了丘山,一回到卧室我就让红红代笔写了封信给丘山,言辞切切请他重新出山。 回信十分简单,大意是感谢我的赏识,但他早已厌倦了官场,只想要归隐田园。 我反思了一下,大约诚意不够,就算不是三顾茅庐,一顾也该是有的,于是我揣着拜帖登上了丘山的门堂。 看到丘山那彬彬有礼却十分疏离的眼睛,我手里的折扇啪嗒一敲,“丘兄难道不想再考虑一下吗?只要你愿意出山,什么位置我都可许给你,包括尊主之位。” 丘山眉头微蹙,疑惑的看着我,“这尊主之位是你辛苦打下来的,为何肯轻易送给我?” 我轻笑一声,做洒脱风流姿态,淡然道:“我本无意于尊主之位,此次实乃巧合。况我向来看不惯那蜘蛛精的做派,且素闻丘山尊主雅名,若你肯,酆都交给你来治理。” 他疑惑的打量了我半晌,我在这种审视中干干的嘿然一笑,本以为将他说动了,谁知他打量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接着耪地,边道:“蒙杜兄看中,但我过惯了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这十里黄泉,半亩方田,已比酆都更让我觉得安心。” 我被他一噎,折扇又是啪嗒一敲,其实我若承认自己就是谢无忧,或许丘山会再考虑一下,可我不想用情分强迫他,只能尴尬的告辞离开。 我刚一转身,丘山突然出声叫住我:“杜兄,有一事相问,你比武获胜后,那蜘蛛精...” 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 “什么?”我转头问道。 他沉声道:“没什么,杜兄慢走。” 我心思稍一活泛,突然懂了,我缓缓道:“那老蜘蛛精只是受了点伤,比武后带着女儿回了老巢。”还特意将女儿二字咬的重了点。 他垂下目光,用十分微弱的声音低声道:“那就好。” 第7章 青渊山 人间须臾几十年过去,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比如红红成了我的左护法,但她时常与真正的杜仲梁出双入对,所以酆都传言尊主与其座下左护法关系不一般,每当别人用暧昧的眼神看我俩时,我们都要不约而同的抖上一抖。 再比如我已经学会了控制魔灵,日复一日的打坐调息使我能同他十分和谐的相处。 再比如扶摇寻到意中人了,就是当初那个头戴鲜红带子的怪人。 许仙与白娘娘在酆都开了家药炉,小左和小右被照顾的很好,足足胖了两圈,但依旧整日吵个不停。 饕餮娘子厌倦了研究菜肴,转而开始研究酿酒的技术了。 可我过的不够开心,我知道忘川众人一直在寻找我的踪迹,无忧渡也荒废许久了,但我既然已经决定重新开始,就只能戴着杜仲梁的面具日日在酆都作威作福。 阳间四季分明,季节从春到秋,又从秋到春,不知轮回交替了多少遍,那天红红从阳间跑回来告诉我:“无忧,他的大限将至。” 彼时我手里正拿着一把瓜子磕的起劲,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手突然变得无力,一把新鲜的瓜子撒了一地。 “无忧。”红红轻唤我。 我从呆愣的状态回过神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颤抖的,“他在哪里?”我道。 “青渊山。” 我叹了口气道:“去送他一程吧。” 青渊山是沈衡最后的修行之地,我在他眼前魂飞魄散之后,他仿佛突然想通,回到了蜀山继续修行,十多年后他修行有成,成了蜀山德高望重的天宗师叔。最后那几年,他卸下担子避世隐居在了青渊山。 我到达青渊山后,情况与我想象的不同,弥留之际的沈衡并没有躺在卧榻上,而是独自立于山巅悬崖边。 我远远的看着他,以我现在的法力,他发现不了我,可我没有勇气靠近。 他一头银丝傲然独立,面容变化不多,仅眼角几条皱纹显示了这几十年的风霜。身形挺拔,长身玉立,青色的道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落雪背于身后,眼光落于悬崖之下,不知道此刻在想什么。 我低声问着身边的红红,“你确定今天是他的大限?” 红红点头,“嗯,司命星君跟我说的,不会有错。” 但看他的样子实在是不太像。 只听风中传来了一声叹息:“茫茫天地间,你在何处?” 我一怔,心头一阵钝痛,抬眼望过去,他还是那一副未变的表情,仿佛凝在了脸上,连风也吹不散一分一毫。 突的脸上一丝冰凉落下,我微抖着手碰上去,一粒小小的冰晶正在融化。 我抬目,洁白色的雪花从浩然苍穹洒下。 大雪飞舞中,落雪出鞘,一套飘逸潇洒的剑术在我面前展开。冰晶落在眉间凝而不化,仿佛眉间不散的哀愁。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套简单的剑法,却不知这是个复杂的法阵,更没仔细留意中间空地上那盏小小的灯。 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术完毕,那盏透着黄绿色微光的灯仿佛被添了一把油,突的旺盛了起来,变成了红色耀光,与此同时我的魂体仿佛受到召唤,淡黄色光芒从额间流泻。 他淡漠冰冷的目光在看到那个红光时,一刹那好像被注入了活力,他抬起头焦急的四处搜寻,银丝在风中飞舞,“是你吗?无忧?是你回来了吗?” 他的目光扫过我时,我仿佛被一道烈火灼穿,忍受着体内被拉扯的剧痛带着红红匆匆闪身离开。 最后一眼,我看到他捂着胸口,杵剑跪倒在地,一口鲜血急速喷出。大雪落于满头,同银丝融为一体。雪地上几点红梅刺目耀眼。 身影绝望、无力、脆弱... 我这三世,也算是看到了白头那日。 水德,等你回到天界忆起了一切,希望你能原谅我。 回到酆都后,我的情绪不太好,脑中一直在浮现刚才那个画面,明知道对他来说,马上再登仙台是件喜事。可那一刻悲哀的情绪一直折磨着我。 我跑去扶摇的客栈要了几坛子酒,一头扎进房间便独自开始癫狂,这些年我迷上了喝酒,常常喝到不省人事,最好是连梦也不做一个。 我拍开坛口的封条,刚灌上一口,门就被人大力推开。 扶摇急乎乎走过来,“你怎么了?又心情不好了?” 扶摇是知道我真实身份的。 我呵笑道:“没什么。” “又在装,这些年你什么时候喝酒是因为喜事过?!” 我又灌了一口,垂下头低声道:“扶摇,他死了。” “谁?” “沈衡。” 扶摇坐下身,深叹一口气道:“我真搞不懂你,他是一介凡人,不过短短几十年,你俩既然皆有意,你为何不早去找他!” 我苦笑,手指划着瓶身,低声道:“你不懂。” 说罢,仰头灌了好大一口,热辣的酒滑入喉头,呛的我不断咳嗽,眼中一缕雾气被激起。 扶摇一把夺下我的酒瓶,“哎呀,你别喝了。” 我微嗔:“我又不是不付钱,小气。” “谁心疼酒了,我心疼的是你。” 我抱着她的胳膊,哀道:“扶摇,好扶摇,你别心疼,我心疼,我们不要一起疼。” 她戳了把我的脑袋,“喝醉了吧你,这都说了些什么?” 我呜呜出声,眼中已是雾腾腾,我狠狠将其逼下去,抽了口气道:“是真的,扶摇,我心疼,我的心好疼。这死杜仲梁,他怎么就长了颗心呢?” 扶摇紧张的看着我,将我扶起来,正色道:“是真的吗?你哪里疼?需要吃点丹药吗?” 我摇头,哀然道:“好扶摇,你把酒给我,我喝了就不疼了。” 她紧抿着唇,死死盯着我,最终拗不过我,将酒坛子塞给我,无奈的恨道:“今天只能喝这一瓶奥,再多一滴你看我不拔了你的胡子。” 我惊的一把捂住下巴道:“又长出来了吗?” 她嗤笑的摇了摇头,“你呀...” 我灌完瓶中最后一滴酒,抱着酒瓶躺倒在榻上,迷迷糊糊的唱起了那首歌:“赤水河畔坐着一位姑娘,她爱上了路过的儿郎,可儿郎却思念故乡...” 他有他的使命,我有我的恐惧,错了,全错了,不该爱,不该识,不该...活... 第8章 祸斗族 不知何时,隔壁的公鸡精又扯着嗓子练戏腔,我按着欲裂的头缓缓爬起来,一道清凉的声音响起,“昨日见到他了?” 我按了按浮肿的双眼,看到司命星君神清气爽的坐在桌前品...品酒。 品酒?嗯?我略吃惊的看着他。 不过他比我讲究多了,手里捏着个精致的小瓷杯,微微一转轻抿一小口,是真的在品。 我敲了敲木木的太阳穴,“唔,见到了,谢谢你让红红通知我。” “没有遗憾了,就彻底放下吧。”他淡淡道。 “嗯,他既然已经回了天界,你...你也少来这里吧。” 闻言,他的手一顿,杯中酒微起波澜,他放下酒杯,口气凉凉道:“这不用你管。”起身一拂袖走了。 我怔怔的看着空了的座位,啪的一声酒杯碎裂,杯中酒宣泄而出。酒香四溢。 嚯,大早上的,干嘛这么大火气! 我伸了伸懒腰走出房门,青提正在堂中收拾桌椅准备营业,楼下房间内一只犬妖走出来,打着呵欠冲青提摆款,“哎,小伙计,给爷打一盆洗脸水过来。” 青提忙不过来,一指后院道:“爷,小的实在腾不开手,后院有口井,还请爷自便。” 那犬妖架子没摆成,火气蹭的就上来了,指着青提骂道:“你个不长眼的,也不看看大爷是谁,也敢轻慢吗?!” 青提看不惯他那个张狂的样子,小声嘟囔了句:“管你是谁。” 轰,我感觉那犬妖一下被点燃了,捏着拳头就冲青提去了,见势不妙我赶紧捏了个诀变出一道绳将他拦住,谁知那犬妖力大无穷,两下就挣开了。 我阻拦不及,青提生生挨了一拳,我闪身下楼挡在青提面前,嘿笑道:“这位爷,小伙计年轻气盛,莫要跟他一般见识,实在是有伤和气,有伤和气。” 犬妖脸色铁青,怒目看着青提,我还要再劝解一二时,犬妖背后传来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焱郎,发生了什么事?” 呵,原来是佳人在侧,怪不得架子这么大,青提这是在人家心上人面前下了他的面子呀,我用折扇敲着鼻尖啧啧了两声。 犬妖霎时间火气泄了大半,柔着音调回头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抬目看过去,刹那间愣在了原地,这女子...竟是玄女?! 怎么回事?!玄女不是在九重天王母座下吗?为何会在此处。 虽然顶着杜仲梁的面皮子,但我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慌乱了几分,我赶紧垂下目光,遮住眼中的惊骇。 玄女走过来,身姿弱柳扶风,柔若无骨般的倚在了犬妖身上,娇嗔道:“焱郎,何必火气这么大呢?我们是来找酆都尊主的,还是赶紧先办正事嘛。” 找我? 不才在下岂不是就在你们面前吗。 我尴尬的打开折扇,呼呼的扇着风。 “好,好,都听娇娇的。” 额,我浑身一阵恶寒。 青提见他们要找我,刚要站出来狐假虎威一番,被我一把捂住嘴拖走了。 我可不想再与玄女打交道了,他们若真来找我,我便让红红出去应付应付。 果不其然,刚回府没多久,玄女他们就找上了门,我打发红红出去,红红出去了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不行啊,无忧,他们只要求见你,等不到你就不走。”红红道。 我皱眉,这么死心眼干嘛,“他们是什么来历?”我问。 “祸斗族少主同夫人。” 啊?那只犬妖竟是祸斗族少主,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百年前,祸斗族同青雀族还是死对头,怎么斗转星移沧海桑田,青雀族圣女却嫁给了祸斗族少主? 这让我属实有点好奇了,这几百年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能让黑的变白的,白的变黑的? 我照了照镜子,唔,应当是认不出来的,舒了口气对红红道:“罢了,我亲自去会会他们。” 我刚一入前厅,犬妖一眼就认出了我是方才客栈那人,他微皱眉头。 我拱手道:“欢迎欢迎,欢迎少主同夫人来鄙人处,方才有所怠慢,实在是政务缠身脱不开,还请见谅。” 犬妖和气的笑着,“尊主言重,焱越同夫人突然拜访,是我们冒昧了。” 我呵笑,“哪里。” 一番客套话做的是体面十足,玄女看着我笑的十分端庄,并无异样表情。 “不知少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寒暄够了,我切入正题。 焱越顿了顿,缓缓开口道:“我此次前来是想与尊主商议一件大事。” “奥?什么大事?” “尊主可知魔族的鬼域?” 我点头,“听说过,本是一个小国,后来在一场大战中打败了天族的战神,从此声名鹊起,如今被众妖魔尊为圣域。” “正是。这些年天族欺人太甚,仗着战神刑天的法力,对我们这些小族采取高压统治,我们夹缝中生存,活的毫无尊严。” 唔,天族确实挺爱欺负人的,我深表赞同。 “前段时间,鬼域圣君派使者前往我族,想要与我族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天族的统治,我们也受够了天族那趾高气昂的嘴脸,便应了下来。”焱越磨着牙道。 我顿了顿,思索了半晌,启唇道:“那你来找我是...” 焱越突然站起身,拱手正色道:“我们想同尊主您合作,酆都地位特殊,地处三界中间,属于三不管之地,可酆都人尚武力量不可小觑,若您肯加入我们,我们谋划之事定能成功。” 嚯,我听明白了,敢情这是撺掇着我造反呀。 我虽然也看不上天族的做派,可是此等生灵涂炭之事我没兴趣。 我皱了皱眉,为难道:“少主有所不知,我酆都人虽然尚武,但向来管制宽松,率性自然,不是个能一呼百应的义气之地。你们举事拉上我们,只会给你们拖后腿。” 我此话一出,一直在那乖巧端庄的玄女突然起身,柔柔说道:“尊主大人,我们要求不多,只希望到时候你们能拖住冥府的阴兵,这冥府是天族派驻在冥界的府衙,没多少兵力,容易的很呀。方才你说酆都人喜欢率性自然,可我怎么听说天族有意让冥府接管酆都呢?到时候你们还能自然的起来吗?” 好一个玄女,花言巧语绵里藏刀,我要信了你的邪才是昏了头呢。 第9章 城中异事 我咧嘴笑着,一脸的无所谓,“夫人有所不知,本尊主并不贪恋这个位置。况我绝对不会同冥府作对的,开战…就更不可能了。” 玄女被我一噎,脸色白了几许,缓缓吸了几口气平复怒气,阴着脸蔼笑道:“尊主大人,你酆都中人大多是妖族或者魔族,一旦众妖魔举事,他们岂能坐视不理,酆都能独善其身吗?” 我抬起手指轻刮着鼻尖,嗤笑道:“夫人大可不必如此说,能来我酆都的大多都是受本族排挤,无处可去之人。酆都庇护他们,更不想强迫他们为谁而战。你们同天族之事,我们…没兴趣。” “你…” 玄女气的直指着我,手指颤抖,美目含怒。 哟呵,真是前世的冤家,到哪都不对付。 炎越安抚下玄女,冲我皮笑肉不笑的,“既然这样,那我们也不强迫尊主了,只是请尊主…”他欲言又止。 我道:“放心吧,本尊主不会将此事告诉天族的。” 玄女哼笑,“天帝大限将至,新的继任者都不知在何处呢。天族现在自顾不暇了,你就算说了又有谁信呢。” 看来她还不知水德星君已历劫归来了,新任天帝马上就要继位了。 我斜睨了他们一眼,瞅这几人的样子也够呛能成事的,鬼域这几年积攒的实力怎么可能动摇天族万年的根基,螳臂当车不过如此。 大约看出我眼中的轻蔑,炎越强忍着怒气,突然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怕尊主大人哪天会后悔今日之言。” 如何能让我后悔?我倒是挺好奇的。 我按了按宿醉后仍隐隐作痛的脑袋,没什么耐心再跟他们周旋了,送客后回到寝室打坐调息。 这些年我一直与翼画的魔灵对抗,好在翼画身死之前受了重伤,灵识封闭,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我只要控制着魔灵的活力,别让翼画苏醒即可。 没多久,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无忧,我有事同你说。” 是红红的声音。 “何事?” 红红推门进来,看着榻上盘腿而坐的我道:“无忧,最近酆都城里有点异常。” 我按下丹田处蠢蠢欲动的魔气,掀开眼帘,“怎么?” “不知为何,最近城中多了许多魔物。” “这不是正常吗?酆都城里向来是妖魔横行,魔物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可是前两天城东一家药铺被人洗劫了,开药铺的犀牛精一家五口,大人全部失踪,孩子被杀。” 我皱眉,起身从榻上下来,“可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了吗?” 红红摇头,“杀人者行踪诡秘,没留下一点线索,我尚未查出。” “通知城守,加派城中岗哨人手,增加夜间巡逻次数,若有异常及时上报。一会儿我同你一起去那间药铺看看。”我道。 “好。” “对了,知会扶摇一声,她那处能听得许多八卦,让她帮我们留意一下最近的异常事情。” 安排妥当后,红红带着我去了城东那间药铺,铺子内一片狼藉,靠墙的药柜子中许多抽屉被打开,药材散落一地。 我指了指药柜,对红红说道:“看看都少了哪些药材。” 刚说完,我眼角余光瞥到了白布盖着的两具尸体,我慢慢走过去,看守的差役恭敬的退开,我用扇子挑开白布一角,两张稚嫩的脸庞出现在我面前。 我刚想开口问话,旁边的差役殷勤的开口说道:“这是药铺老板的一儿一女。” 我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点,这两个孩子看起来不过人间孩童五六岁的样子,这是什么人能下此狠手?! 我抬头看着那个差役,唉?这不是当初那个叫阿飞的吗?当初我觉得他为人过于谄媚,并未重用,没想到在此处碰到了他。 “药铺一家五口,除了这两个孩子,失踪的是谁?”我道。 阿飞答道:“禀尊主,是药铺老板同他娘子,还有他们的大儿子。” 我叹了口气,掀开白布,将手按在了小小孩童的眉心处,可奇怪的是我却什么也没感觉到,仿佛灵识被人抽走了,再探另一个孩童,同样的情况。 我站起身,吩咐道:“寻个有灵气的地方将他们埋了吧。” “是,尊主。” 我点头,这阿飞虽谄媚,但办事倒是很伶俐。 红红拿着清点好的药单给我,“药材里主要少了这几样。” 我看了几眼,“白银,丹砂,龙骨,灵草,麻羽…” 药材的事我不太懂,可这丹砂却是炼丹常用的药材,难道有人在偷炼什么丹药吗? 我扭头看了眼小犀牛精的尸体,是拿活人炼丹吗? 虽然偶有邪门歪道上的妖魔拿人炼丹,但也是擒的小鬼,从未听说有用妖身炼丹的,我心下一沉,此事确实不同寻常。 我将药方收起,按住红红的手道:“红红,你快去查查最近城里失踪人口,统计一下报给我。” 旁边的差役看着我的手,笑的意味不明,我叹口气,拿着扇子十分稳妥的敲在了他脑袋上。 这酆都的风气是该整整了! 次日,我揣着药方寻到了一处药铺,抬头看过去,牌匾上写着“保安堂”,我轻笑,摇着折扇走进去。 堂中柜台后面的男子正埋头扒拉算盘,头也不抬的对我道:“欢迎光临小店。” 我倚在柜台处,拿手背敲了敲桌面。 他抬头,略惊讶,“啊…是你。” 接着不耐烦道:“公子,在下不是说了吗,那屏蓬在下绝对不卖。那是在下友人所托之物,怎可随意转让。” 我轻笑,许仙尚不知我的身份,当初我来找他是想看看他过的怎样,顺道将屏蓬牵回去,可我又不能实话实说,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 我道:“许公子,我这次来找你是为了其他事。” 第10章 傀儡术 许仙道:“何事?” 我从袖口中掏出那张药方拍在柜台上,用折扇指了指,“许公子,你帮我看看这张药方有何功效。” 许仙拿过药方去仔细瞅了瞅,轻声道:“这白银和丹砂是防腐所用,而这龙骨、灵草、麻羽嘛,应是固灵所用。” “什么意思?” “傀儡术。公子你听说过傀儡术吗?” 我一怔,“傀儡术?” “嗯,是的,倘若这几味药材是炼在一种丹丸中,那这个丹药的作用就是御灵,御灵者用的就是傀儡术。这是我从一本古籍中看到的。” 嚯,许仙这几十年颇有长进呢,连妖魔道的知识都涉及了,看来我真是找对了人,我眼含满满求知欲道:“那何为御灵?” 闻言,许仙道:“公子,你等等。” 说罢一头扎进柜台底下开始翻找,账本、荷包、油纸伞、砚台、甚至还有白娘娘的簪花,翻了一地蔚为壮观,最后终于在一犄角旮旯处掏出一本羊皮做的古籍。 他拿出古籍摆在柜台上,我看着封皮上写着《上古异术大全》,边翻找嘴里边嘟囔着:“在哪儿来着?我记得是在中间位置。” 我帮他从头发上捏下一缕蜘蛛丝,伸着头好奇的看着。 “在这儿。”他兴奋的一指。 我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所为傀儡术,就是能控制他人肉身为己所用,行尸走肉不可取,需保留一丝灵识,是为御灵。御灵者,所御之灵根据其实力分为三品,妖魔为上,凡人次之,鬼怪品劣不可用。” “御灵第一步,抽取灵识,三魂七魄保留一魂一魄。第二步防腐固灵,取白银、丹砂、灵草、龙骨、麻羽、鬼魂炼为御灵丹送服。第三步将御灵者的意念注入所抽取灵识中,傀儡便能根据御灵者的想法行事,傀儡术大成。” 我曲着指节轻叩桌面,垂目沉思,药铺里的小犀牛精灵识确实被人抽走了,这倒是也能对上。 难道酆都城内有人在偷偷练习傀儡术?!目的是什么? 许仙看了一眼古籍,又看了一眼药方,手指着药方疑惑道:“咦?这药方里好像少了一点东西。” 我低声道:“是鬼魂。” 许仙一拍手掌,“是了,没错,缺了鬼魂。” 鬼魂? 我抓起药方就往外疾走,边走边朗声道:“多谢许公子,帮我向白娘娘问好,还有小左小右。” 身后传来许仙弱弱的疑惑声,“他怎么知道屏蓬的名字?” 我顾不上这些,脑中飞快的盘算着,药引,鬼魂是药引。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必须去冥府问一问,冥府近来定也有不少失踪的鬼魂! 可是目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心中突突的,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一点东西,可总也想不起来。 最近发生的事情好像都有关联,可关联的那条线在何处呢? 我刚回到尊主府,就有差役禀报,冥府来了两位客人。 这还真的是巧,我这边正要去找冥府中人,人家自己送上了门。 我的脚步刚踏入厅堂就顿在门口,堂中坐着的那两位,是…是必安哥同无咎哥。 这么多年未见,恍如隔世,我有一种见到亲人的喜悦与酸涩感。 我当年走的匆忙,不知必安哥他们可有生我的气。 我紧握住手中的折扇,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使劲闭了闭眼,再睁眼已是恢复如常,“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不知二位冥府来的客人是…” 必安哥他们起身拱手道:“我是冥府鬼差谢加罗,这位是沈无咎。拜见尊主大人。” 多年未见,必安哥已经升为了加罗吗?我欣慰一笑,回座位蔼声道:“二位客气了,快请坐。” “不知二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必安哥道:“我们冥府最近莫名丢失了许多鬼魂,因着酆都与我们相邻,所以冥王特派我们来问一下尊主,最近酆都有无涌入大量鬼魂。” 这不就对上了吗?冥府少了鬼魂,而我这边少了药材和妖的灵识身体,这诸多迹象表明确有人在修炼异术! “好,谢加罗稍等片刻。” 我唤来差役,让他去将城门执事叫来。 执事很快就立在了堂下,我道:“最近酆都可曾涌入大量鬼魂?” 闻言,执事沉思一会儿摇了摇头,一抬手,手中出现一个厚厚的本子,“禀尊主,这是最近城门的登记簿,有无鬼魂进入一目了然。数量照往常并无太大起伏。” 我一扭头示意他将登记簿展现给必安哥他们看。 必安哥他们看了一眼,眼中显现疑惑,低声道:“那…那些鬼魂到底在何处?” 我沉声道:“说到此处,我正有一事要同你们冥府商量。最近酆都城中异事频发,精怪横死,经我追查,似有人偷偷以鬼魂为药引修炼异术,不知是否与你们所说之事有关。” 必安哥紧皱眉头沉目思索,无咎哥心直口快,直道:“定是了!” 必安哥沉声喃喃道:“异术?” 我顿了顿,不知那傀儡术说出来可有人信,左右妖魔的事不归冥府管辖,我接着道:“所以,希望冥府若是捉住了偷擒鬼魂之人,定要知会我们一声,我们好一并调查一番。” 必安哥点头起身,“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 我起身,十分有礼道:“那必安兄,无咎兄慢走。” 话音刚落,必安哥突的目光一怔,身形顿住。 无咎哥奇道:“唉?尊主怎么知道他叫必安的?” 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介绍时并未说出全名,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呵笑道:“谢加罗的名声如雷贯耳,本尊主在酆都也有所耳闻,呵呵。” 说罢,下意识拽了拽耳垂缓解尴尬。 必安哥目光深沉的将我一看,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无咎哥一把揽住他道:“走吧。” 必安哥这才从深沉的状态中缓过来,被无咎哥拖着离开。 我长舒了一口气,差点露馅。唉,我在他们面前从不设防,这个习惯一时半会是改不了了。 第11章 故人 必安哥他们走后,红红回来将最近城内失踪者名单报给我,其中有妖亦有魔,诡异的是一家之中往往是成年人失踪,孩童要么被灭口要么一问三不知。 行凶者踪迹全无,没几日城中又一家药铺被灭口,其中丢失的药材同上一家药铺相似。 这个举动说明他们的目标是明确的,我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主意,派人手去各个药铺蹲守。 而我,则亲自蹲在许仙的药炉里…喂屏蓬… 小左:“我是大哥!先给我吃。” 小右:“谁说你是大哥了?!明明我才是大哥,先给我吃。” 许仙:“公子呀,在下知道你稀罕这蠢物,可也不能这个喂法,再吃下去他俩就要走不动道了!” 我:“哦。” 我拍了拍手中剩下的玫瑰香酥渣,站起身来,摸着屏蓬的脑袋,笑的十分和蔼。 许仙十分疑惑的看着我道:“公子,你为何如此喜欢他们,长的这么丑,能吃,贪睡,爱吵架,在下实在是不明白。” 我摸着屏蓬不答反问道:“你说他们是故人所托之物,那你这样悉心照顾他们可是因那位故人?” 许仙接道:“自然。” “那…你可还记得那位故人?”我垂下眼帘,遮住里面的情绪,回忆在脑海中翻腾。 闻言,许仙叹了口气,沉声道:“几十年了,她音信全无,她在我脑海中的样子已经渐渐模糊了。” 他走过来,同样摸了摸屏蓬的脑袋,轻道:“我最后见到她的时候,她瞎了眼睛。后来我翻遍冥界的医书,终于找到了几个能用的方子,可惜她已经不在忘川了。或许她去阳间寻心上人去了,要是…那样…也挺好。” 我的手一顿,心头异样的情绪翻涌。 我低声道:“我也有很多故人,可惜他们都不认得我了。” “为何?” 我仰头望着天界的方向轻叹道:“因为我得罪了许多大人物。” 话音刚落,忽听到身后白娘娘的声音:“你到底是何人?” 我一愣,回头看着她,白娘娘性格爽直,行事雷厉,直接拔出剑直指着我,剑光一闪,我被晃的微眯起眼睛。 许仙被吓了一跳,轻声颤道:“娘子,你这是所为何故?这位公子常来我们店里,你也是认识的呀。” 白娘娘轻哼了一声,“常来?那你可知道他的来历吗?” 许仙哑然。 我轻然淡笑,不慌不忙道:“白娘子,怎么了?” “哼,你还问怎么了,我们家周围这些暗卫可是你安排的?你究竟要做什么?说!” 我道:“白娘子,我没想要做什么,别紧张,那些暗卫是我派来保护你们的。” 白娘娘疑惑的看着我,“保护我们,我们有什么危险需要你保护?” 我负手站立,轻声道:“最近城里发生了几件怪事,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凶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城里的医馆药庐。所以我才派人来保护你们,不光是你们这里,城里的各处医馆都有暗卫保护。” 许仙不解,疑惑道:“保护我们?为什么要保护我们?公子你是…?” 我后退一步,拱手道:“我乃酆都尊主,这次是来调查城内异事的,还希望许公子能借贵地让我们一用。” 许仙立马扶起我,“公子你竟是尊主?!尊主客气了,若因公事,我们自然愿意配合。” 白娘娘唰的一声收回剑放入剑鞘,“不管你们是因为公事还是私事,我希望你们都不要威胁到相公的安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点头,“白娘子请放心。” 我在许仙这蹲守了几日,并无动静,城内其他驻点也没有发生异常,我疑惑,难道是凶手发现了我们的部署,所以选择躲了起来? 我决定趁夜先回尊主府,再将此事的脉路理清楚。 我将暗卫都留在了保安堂,独自一人摇着把折扇就往尊主府走着。 因为最近酆都不太平,所以取消夜市,实行了宵禁。 我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一阵阴风吹过,小巷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阴森恐怖,不过对于常年生活在冥界的我来说是常态了。 我打开折扇,扇走风带来的阴湿气,将扇面抵在鼻子上,扯出一抹笑意,沉声道:“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脚步声响起,前方小巷中拐出一个人影,头戴面具,身着黑色绣着暗纹的夜行衣,腰间系着红色的锦带,一条黑色的螭吻盘于其上,绣工精巧活灵活现,螭吻头部做成玄铁的带扣,可见身份不凡。 那人手托着一枚小小的铜炉,轻笑一声道:“尊主好耳力,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到我的声音。” 我扇着风,皱了皱鼻子摇头道:“嗯…并非听到的,是你身上那遮不住的魔气,就是隔着十里地我都能闻到。” 他抬手低头嗅了嗅胳膊上的味道,“有吗?” 我嗤笑。 他抬头,恍然道:“尊主在耍我?!” 我从袖口中掏出一只冒着黑气的虫子,扔地下一脚踩死,“以后放个尾巴追踪别人时,做的干净点,弄这么个蠢物惹人笑话。它跟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一直在等你出现,没想到你是在等我落单呀。” 他托着铜炉,一步一步走近,嘴里讥笑着:“没办法,尊主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只能等你落单我再试试咯。” 话音刚落,他抬起两根手指,一股黑色的魔气注入铜炉,只见其中幽蓝色光芒不断闪烁。 我静候出招,却不见他其他动作,只听见四周响起无数的脚步声,此刻是宵禁期间,城中不应该有如此多的人,除非…除非是死物,因为宵禁铃不管死物。 我环顾四周,从身旁四周的巷中突然涌出很多的妖魔精怪,但是皆神情呆滞,四肢僵硬,眼中泛红,仿佛是受人所控。 尸臭,尸斑,这是…傀儡术?! 我看着那个正在御灵的人,原来这就是我们多日来寻找的凶手! 第12章 五行法阵 我眯着眼看着那个黑衣人,足尖一点就朝他飞过去,然而脚步却被那些傀儡缠住。 我回头看过去,缠住我的是一名老藤树精,我掌心聚火,一颗火球就朝他攻了过去。 然而火球在半路被一水妖克制住,攻势大减。 我突然明白了傀儡术的可怕之处,所有被控的妖魔,虽然灵识失了大半,但残存的那一点灵识却足够让他们保留生前的法力。 我粗粗打量了一圈,金木水火土,五道妖魔俱全,显然不是巧合,而是精挑细选过的。 这是一个严密的法阵,世间万物本是相生相克,可这个法阵却将生克之法运用到了极致。 我皱紧眉头,隐约觉得这个法阵是专门针对我的,可是目的是什么呢? 他们不给我太多的思考时间,五系法术密集的向我攻了过来,即便依仗北地玄珠的力量,我依旧应付的很吃力。 正在我左支右绌之际,一声怒喝,寒光一闪,一个白色身影攻进了法阵。 我大喜过望,定睛一看竟是白娘娘,我道:“白娘子,怎么是你?” 白娘娘边打边道:“相公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让我过来看看。” 白娘娘剑法凌厉,剑光在空中挥舞成非常漂亮的法阵,我心下一定。 “多谢。”我道。 我二人互相依靠,同样形成了个攻防兼备的阵型。 那黑衣人见状,阴笑一阵,加快催动铜炉,从巷中又涌出来一堆人,形成了第二层法阵,我叫苦不迭。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冒险放开锁住的穴道,催动魔灵的法力助我。我轻点身前一处大穴,一股魔气从左臂涌入掌心,我勉力控制住魔灵的力量,用左掌攻向法阵。 白娘娘看了我一眼,目光顿了顿,皱眉说道:“你竟是魔族?” 我想否认,但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闭嘴专心对付那些傀儡。 可是魔灵调动越多,我越无法控制,其他几处被封住的大穴,隐隐有被冲开的趋势。我额头上的汗越流越多,内心焦急不已。 正在此时突然从天一道白光降落,将那黑衣人手中的铜炉打掉,铜炉从接口处裂开,灵识四散飘出。一刹那间所有的傀儡都失去了控制,双手无力的垂下,目光呆滞,行动缓慢,在原地晃来晃去。 那黑衣人在原地愣了一会,我怒目看向他,拿起折扇点向他,一道凶猛的金光打过去,他匆忙躲闪,翻滚在地。 时机来了,我一刻不停立马飞身过去准备抓住他,可一阵黑雾翻涌,那黑衣人竟在原地消失。 我扑了个空,紧握着折扇,怒气填胸。 左掌中魔气汹涌,我重新点住那处大穴,原地调息将魔气压了下去,可明显感觉到了体内魔灵的躁动。 我叹气,还是不能轻易动用魔灵。 白娘娘提剑站在我身后,“你到底是何人?” 我苦笑一声,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何人了。” 是谢无忧,杜仲梁?还是终有一天会变成翼画。 “你体内有一股强大的魔气,可你为什么要将它压下去?” 我站起身,随口道:“因为它不属于我。” 而且它急于想将我吞噬。 白娘娘疑惑的看向我,我轻声道:“今日多谢白娘子相救,我还有其他事,这便告辞了。” 我着急的回了尊主府,放出传信符,不多时红红回来了。 “我见到那作恶之人了。”见到红红,我直接开门见山道。 红红微吃了一惊,“他是谁?” 我摇头,“他带着面具,我没看到脸,不过却是魔族中人,且看那身打扮,应是魔族重要人物。” 红红喃喃道:“魔族…魔族为何要修炼傀儡术?难道…啊…” 她突然一拍手,恍然大悟道:“难道是为了前两天那炎越所说之事?!为了大战做准备?” 我沉思了一阵,摇头道:“不对。御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傀儡术在小型战斗中能发挥作用。若到了千万人的战场,事倍功半。” “那到底是所为何事?” 我心下计较了一阵道:“红红,我得去趟忘川。” “忘川,你去忘川做什么?”红红道。 我曲着关节敲扇背,“螭吻,那人身上有一条螭吻腰带,可是据我所知螭吻是龙王的儿子,断不可能是魔族。那人可能与螭吻有点渊源,孟婆知道的多,我想去向她打听打听。” 红红担忧的看向我,“无忧,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摇头,“不用了,你在守好家,严密监控各处,谨防魔族再生乱。” “奥,好,那你一个人一定要小心点。” 我蔼笑道:“放心吧。” 红红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唉?最近怎么不见司命大人的身影了?这种时候正是需要他呢。” 闻言,我目光一顿,想起方才打落铜炉的白光,轻声道:“或许他还在生气吧。” “生气?生什么气?” 我叹了口气,无力道:“没什么。” 顶着杜仲梁的脸皮,站到奈何桥上时,我突然有种做梦一般的不真切感。 忘川一切照旧,河水静静流淌,磷灯调皮的在河面上荡来荡去,连桥面上那个破了的缺口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轻轻踏上桥的台阶,内心怅然。 今日奈何桥上的鬼魂不太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各自讨了一碗汤痛快的喝下便走下桥登上了渡船。 我缓慢的走向婆婆的小屋,窗口半开,婆婆坐在屋内神色倦然。 我轻声喊道:“婆婆。” 婆婆眯着眼茫然的扫了我一眼,缓缓道:“无忧啊。” 我内心一震,瞪大了眼睛,慌张的粗着嗓子道:“你好,阿婆。” 她又定睛看我一眼,蔼笑道:“哎哟,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公子别见怪。实在是太久没人喊我婆婆了,一时恍惚了。” 我道:“无妨无妨。” 婆婆慢慢将窗口推开了一点,“公子来所为何事呀。我瞧你并没是魂体,怕是不需要老身的汤的。” 我点头,我来是想要向您打听点事的。 “何事?” “您可听说过螭吻?” 婆婆蔼声笑了起来,疑惑道:“公子,你问得也并非是冥界之事,老身如何能知道呢?” 我噎了一噎,拱手道:“我是听一友人所说,她说您知道三界的许多事,是冥界的百晓通。” 婆婆沉下目光,嗓音缓慢低哑,“是何人所说呀?你那友人可是叫谢无忧?” 第13章 重遇 我一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正是。” 婆婆轻笑:“老身只给那丫头讲过故事,百晓通也是她帮我起的。只是那丫头太没良心了,说走就走,也不曾回来看过我。” 说罢,婆婆轻抬起眼皮,认真的看着我道:“她…现在哪里?可还好吗?” 我内心酸楚,面上羞愧,掩饰着说道:“阿婆,抱歉了。我…也是许久未见过她了,并不知她的近况。” 婆婆再度垂下目光,失望道:“是吗。” 沉了一会,她接着蔼声道:“公子,你要问螭吻的事,是吗?” 我点头,“嗯。” 婆婆缓缓道:“人常说十根手指不一般齐,这龙生九子,各有各的脾性,有的好武善战,有的忠诚果敢,有的正直善良,也有的奸邪狡猾。” “这螭吻呀就是那奸邪之辈,螭吻的母亲是东海龙夫人的婢女,身份卑微,这螭吻从生下来就受尽了族里的冷眼嘲讽。长大后便恨毒了龙族,母亲逝世后更是发誓要踏平整个东海龙族,被龙王打了一顿关起来。后来逃了出去就销声匿迹了,不过有人说他去了魔族,曾在那场镇压鬼域的大战中见过他。” “镇压鬼域的大战?”我问道。 “是啊,那场大战,天族那边派的主将还是东海的三太子敖丙,可惜天族败了,敖丙也被拉下了神坛,下场十分凄凉。” 那场大战我曾有所耳闻,鬼域一战成名,若其中有螭吻的功劳,那那天的黑衣人难道真是龙王的儿子螭吻吗?! 我觉得这个事越来越乱了,鬼域,祸斗族,玄女,螭吻,所有的事卷成一团麻,根本找不到线头。 我咬了咬牙,定下心思,拱手道:“多谢阿婆,我明白了。” 婆婆和气的笑着。 我离开时,她突然喊住我:“公子。” 我回头看过去,婆婆微探着身子目光期待的望着我,“公子,若看到无忧,告诉她一声,让她常回忘川看看,婆婆惦记着她。” 我心头一酸,眼眶热热的望着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刚下奈何桥,抬目正好看到了不远处的无忧渡。此时大门紧闭,窗户上糊的纸都被风刮开了不少,一片萧索气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我心下惘然,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昔日大圆灯笼挂在门口的样子,我坐在门口悠闲的嗑着瓜子,彼时的日子安静闲适,没有任何的忧愁。 我拾步轻轻走过去,手摸着门柱,这里曾有个木刺,当年我眼盲时被它不小心扎到过。 我抬头看着牌匾,被风吹化的颜色淡了点,好在上面的蜘蛛网不是太多。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灰尘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多,屋内倒是整洁干净的很。 我摸着桌子,这上面那条鞭痕是那天喵喵公主与红红打斗留下的,那天我被她突然抓走,没想到再回来竟是那么久以后。 我走进里屋,话本子犹摆在床头,我随手拿起一本翻看,时间久远到这故事我竟然觉得陌生。 我拐到后院,刚走到门口,一抬首,我震在了原地。 此时院中正站着一个人,他虽然背对着我,可这背影我再熟悉不过了。 如墨的长发垂到腰间,头上冠着式样简单的玉冠,色泽却光华流转,依旧是白袍,只是用的是天羽丝织就,祥云暗纹,自带银光。 他负手直立,修长洁白的双手叠握在一起,风吹过,衣服上的飘带轻轻飞舞,不管在哪他永远是仙人之姿。 我目光慌张,一颗心裂成两瓣,不知所措,进退失度,仿佛一刹那间暴露在阳光下。 正在我慌张难行之际,他沉声开口道:“何人?” 语气比过去威严了许多,看他这身打扮,我想他大约已接任天帝之位。 可是,天帝为何在此? “我…我…是路过的。”一开口发现自己竟语不成言。 他回身,目光清凉的看着我,神色淡淡,一如云蔼之上我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我的心漏跳了一节,不对,它好像暂停了,呼吸都在惊骇中滞住。 “路过?”他凉凉启唇。 “啊,我看这门没上锁,以为有人,想要进来讨口水喝。” 说完这句蠢话我就后悔了,谁会到忘川讨水喝?忘川又有谁是需要喝水的? 我慌不择路,赶紧在他清冷的目光中找补道:“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我这就离开。” 谁知我刚一转身,他突然身形瞬移,闪身到我眼前,迅速抬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按在了门框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控制住了,我惊骇的瞪大双眼,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有反抗能力的。 他仔细打量着我,眼中如有刀片,一刀一刀凌迟着我,我甚至觉得他能一眼看穿我的魂体,我从未如此怕过他。 “你是谁?”他冷道。 “我…咳咳…我说了我是路人呀。” 他的手收紧,眼神冰冷,嘴角轻扯,“这里…我设了结界,一介路人怎么能轻易进来?” 我心下一惊,方才心神恍惚,我真的没有留意过是否有结界。 可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闯进来的。 “我…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我实道。 他盯着我,目光出神,我趁着这个间隙突然出手攻向他,他不防我这一招,松开手抵挡。 我本就没打算恋战,刚一获得自由立马慌乱的逃走了,连头都不敢回一下,心脏重获动力,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将出来。 第14章 鸿门宴 我慌不择路的逃回酆都,犹如一只无头苍蝇般,意识恍惚间去了那个能让我安心的地方。 一进门,立马直奔向酒窖,彼时扶摇正在弯着腰帮客人打酒。 我抱起一坛酒就往外跑,扶摇在身后喊,“唉唉,你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我推开二楼最里面那间房门,这是扶摇专门为我留的。我抱着酒坛放在桌子上,随便摆上了一个茶杯,拿起来倒酒时手颤抖的洒了一桌。 失去了耐心,索性抱着酒坛仰头就灌了一口,热辣的酒沿着喉咙一路下肚,灼烧感涌入心头才将将舒服一点。 扶摇跟在身后走进来,不等她问我便开口道:“扶摇,别问别问,让我喝点酒,我只是想喝酒。” 扶摇叹口气道:“好,我不问。” 她坐在旁边默默陪我着,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躲了他几十年,却没有一日真正得到解脱。 “无忧,你在颤抖。” “嗯。” “你怎么了?” 此刻酒意已侵入理智,我抱着双臂将头埋在其中,想起诛仙台的狂风,阿鼻地狱的烈火和他眼中的冰冷。 我呜咽摇头。 扶摇蔼声道:“好了,酒喝的差不多了,上床休息会吧。” 她扶着我上床躺下,刚一闭上眼,脑中全是那些冰冷的场景,天界高位者对我的鄙夷厌弃,苏家的那场灭门惨案,阿鼻地狱中的灼痛感,心口好疼,我揪紧胸前的衣服,辗转反侧。 我无意识的呻吟,一阵熟悉的香味侵入鼻中,我迷糊的睁开眼,眼前一人站在床头,眉头微蹙,眼中净是深意。 他的手放在我脸上方不远处,我抬起指尖轻触,温热的触感,好真实,可是他是谁?脑中一片混沌不容我辨别。 一个想法突的涌入脑海,我不分青红皂白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哀哀的求道:“司命,去帮我问老君要一粒绝情丹吧,我吃了便能好了。” 他的手挨在我的脸上,拇指缓慢的为我揩去泪水。 第二日,我下楼正巧碰到扶摇的相公,他是个盲人,但行动不受阻。 我十分有礼的打招呼,“阿敖相公早上好。” 他回头朝我温和的一笑,十分俊雅,轻点头道:“你好,扶摇帮你熬了醒酒的汤,去喝一点吧。” “嗯。”我脚步轻巧的转向厨房。 还未走进厨房,便迎面碰上了端着汤出来的扶摇,“喏,党参黄豆汤,喝了醒醒酒。” 我接过热气腾腾的汤,喜滋滋的喝着,扶摇在一旁说道:“对了,无忧,最近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总觉得人心惶惶的,而且客栈周围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我拿着勺子的手一顿,“陌生面孔?什么人?是妖还是魔?” “是魔。”旁边的阿敖接道。 我回头看过去,“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身上的气息很明显。” 我点头,“最近城里作乱的确实是魔族,不过妖族也不太平,客栈里鱼龙混杂的,你们俩也要小心点。” 扶摇蔼笑道:“放心吧。” 回到尊主府后,我同红红商量了一下,既然这次的幕后黑手很可能是鬼域之人,那我打算亲自会会那鬼域圣君,问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寄到鬼域的帖子尚未回信,我却接到了冥府的帖子。 冥王邀我明日去冥府赴宴有重要事情商议,或许正是与最近的傀儡术有关,我沉思了一会儿应下。 第二日我便带着红红去了冥府赴宴,冥府正殿内冥王早已等候在此,我进去后,他起身迎接,一身暗色底纹银色花边锦袍,气派威严,朗声道:“酆都尊主,欢迎欢迎。” 我拱手回道:“冥王有礼。” 他一摆手,蔼声道:“请上座。” “好。” 我带着红红刚一落座,奇怪的是冥王并未在台上正中座就位,反而淡定的坐到了我的对面,仿佛还有更重要的人物出现。 我心中莫名有点紧张。 果然,不多时,殿外通传声:“天帝到。” 咯噔一下,脑中一根弦崩断。 我惊疑的看了眼冥王,他避开我的眼神专注恭敬的望向前方,老奸巨猾,竟骗我来此! 我心中不爽。 我捏紧拳头,紧张的望向殿门的位置,门外光线昏暗,隐约瞥见华服的光彩。他带着数人从暗处踏入正殿,神色冷淡面无表情,将天帝的威严做足了。 我跟着殿内众人跪拜,头埋的低低的,但十分不巧我却是今日的另一个主角,即便我将自己缩成一团也免不了其他人的目光。 我刚一坐下,便感觉一道寒凉的目光从我头顶刮过,我心中一塞,如坐针毡。 众人落座,寒暄几刻,话题切入今日的重点。 冥王道:“尊主大人,本王今日做这个东请您大驾,实是奉陛下之命同您有事商量。” 我坦然,“哦?何事?” 他接道:“听说最近酆都不太平。” 我颔首。 “近日,冥界亦不太平。经我们追查应是出自同一事,妖魔异动,三界不安,想必尊主也为此忧心不已。这酆都虽是三不管之地,可到底也得有个章程,不能任由邪魔歪道滋生壮大。” 嗯…铺垫了这么久,“所以?”我道。 冥王扭头看了眼台上的水德,沉声道:“所以,我们希望将酆都纳入天族管辖范围,由冥府接管。” 我轻笑,看来焱越夫妇说的是真的。 我捏了捏耳垂道:“这酆都本是三界中立之地,给三界中无处可去之人一个纳身之所。天族的条条框框之多,不用我说在座各位应当有数,如此安排恐酆都那些散漫游民不能同意。酆都向来讲求民意,我一人说了可不算。” 此话一出,殿内寂静了一瞬,台上之人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冥王道:“尊主,我们是一番好意,怎么反而招致了您的一通数落。” 他捏着桌上的酒杯转了转道:“这俗话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尊主可不要想不开,徒惹是非。” 我心中一凛,好家伙,软硬兼施,他们是志在必得,这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身侧的红红十分不满的哼了声,刚要张嘴反驳,我按在她手上对她摇头。 第15章 联姻 正在我同红红拼命使眼色之际,台上之人淡淡道:“你若愿意,酆都的一切规程你自己定。” 啊…啊?我吃惊的抬头看向他,清冷的俊颜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这是何意? 我一时把握不住他的意思,只能尴尬的笑笑,回过头来看到冥王脸上浮现同我一样的疑惑。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沉声道:“尊主,天帝体恤你们,做出如此让步,你意下如何?” 我手摇折扇,啪的一声打在手心,起身拱手恭敬道:“多谢天帝体谅,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能否...容我回去想想?” 闻言,冥王脸色阴沉了下来,一副我不识好歹的样子。 我心里是有顾忌的,酆都现下处于中立状态,若三界起了战事,我们暂可保一时安稳。可一旦我有所偏向,很难说我们会不会成了第一个靶子。酆都势弱,只能在夹缝中尽力把握平衡的度。 水德默默的看了我一眼,未置可否,天帝都未生气,冥王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场宴席上我们各怀心事,我吃的味同嚼蜡,这是恢复味觉以来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顿饭。我与他仅隔着数丈,却如同山海的距离。 回去的路上我总觉得胃里不舒服,本是御风飞行,我却在半路上停了下来,红红扶着我在一块大石头上暂作休息,我抬头看着前面缓缓流动的暗红色河水,脚下连绵不绝的曼珠沙华,恍惚间忆起当年同沈衡许仙路过这里的场景。 我低头浅笑,“以前没觉得,赤水河畔竟然这般美。” 红红拍了我一把,“喂,谢无忧,别顶着杜郎的脸皮做这副小女儿姿态,怪怪的。你可是酆都尊主啊,怎么让天族那些人威胁了两把就打蔫了?! 我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肚子,倒也不是故意打蔫,“红红,你说该怎么办?” 红红摇了摇头,头上的火红狐狸毛发饰抖了抖,“天族的那些规矩我早有耳闻,不可以这个,不可以那个,能把人活活闷死,我觉得对他们俯首称臣不是什么好事。” “我是怕这样反而招来了妖魔两族的敌视,酆都中人员混杂,一旦对峙局面形成,我们很难控制住。况且我不希望打破城内的平静。” 红红道:“嗯,那就按你的想法来,酆都是三界公认的中立之地,我就不信天族还能真的撕破脸皮强迫我们,若真那样,他们在三界中的威信也会大打折扣。是利是弊他们也得好好权衡一番。” 我点头。 默了一会儿,红红突然换了个语调,靠近我神秘兮兮低声道:“哎?无忧,我一直有个想法。” 我疑惑的看向她。 “要不你跟我们赤狐族联姻吧!两族联手,谁也没敢欺负酆都的了。” 啥?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十分的震惊且不解,大脑一片空白,结巴道:“跟...跟谁啊?跟你啊?” 红红无语且嫌弃的白了我一眼,“想什么呢。” 我站起身自以为潇洒的撩了撩头发,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做足了风流姿态,一根手指调着她的下巴道:“怎么?小娘子,换了个瓤你就不认识杜郎我了吗?” 她嫌弃的一摆头,“呸呸呸,你别做这下流模样,白瞎了杜郎绝世风华的脸,我的杜郎可不是你这个死样子。” 奥,我没趣的收回手,摸了摸鼻梁道:“那是联哪门子姻?” 红红兴致盎然道:“我有三个哥哥,个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停停停。”我摆手打断她。 “红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你今天不是也在大殿上见到他了吗?” “我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为何天帝同青渊山那人长的如此相似?” 我叹气,“沈衡曾是天帝的在人间的转世。” “奥,那又怎样,你们俩不是已经结束了吗?”红红一脸的纯真自然。 唔,红红比我洒脱多了。 我干干道:“可...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红红打断我,一把拉着我就御风往酆都走。 大风在耳边呼呼的吹,淹没了我所有拒绝的话。 一个低头间,我仿佛看到了下面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妖魔的尸体,伤口处的痕迹很是眼熟,我还想下去看看,却被红红风风火火的拖走了。 红红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姑娘,想好的事情说做就做,第二日我的案桌上就摆好了她家哥哥的画像让我挑,我十分为难的看着她,嘴边全是推拒的话。 红红见我这个样子,不耐烦道:“哎呀,我们狐狸族就没有长的难看的男子,你也不用看这个了,我帮你挑吧。” 我一把拉住红红的胳膊,急急说道:“红红,我现在可还穿着杜公子的皮囊呢,你这不是胡闹吗?” 红红推了我一把,打掉我的手,“司命星君说了早晚把你从这具壳子里拉出来。再说,我的哥哥们也不是看皮囊的人,我们先定下,相处一段时间,婚礼可以日后举行。” 额,我愕然,被这套理论雷在原地,外焦里嫩。 问...问题是这具皮囊是个男子啊,她哥哥们怎么可能接受?! 我猜的没错,几日后红红的三哥被一顶粉粉的轿子抬到了我府上,掀开帘子那一刹那我对上了一双冰冷憎恶的眼睛,我尴尬的又将帘子轻轻放下。 “红红,这是怎么回事?”我黑了半边脸,怒斥身边兴高采烈的红红。 “我三哥赤廉,我刚派人将他从妓...咳咳...茶馆里请过来。” 这个请字用的挺好,如果我没看到人家身上的捆仙索的话。 我皱眉看着她,“红红,你这样对哥哥,真的不会被打吗?” 红红娇俏一笑,低声道:“没关系的,怎么样,满意吗?” 我尴尬道:“我瞅着你三哥挺生气的。” “谁让他整天冶游狎妓,不干正事的,出来联个姻也算是为我们狐族做贡献了。” 我的另外半边脸也黑了。 第16章 流言 我黑着脸捏了个诀解开了赤廉嘴上的禁制,接着就从轿子里传来清晰的谩骂声,“赤红,你要造反吗?老子告诉过你,老子不是个断袖。你家尊主喜欢男的你给她找个小倌啊,找老子干嘛!” 吼声震的我耳朵发麻,我紧了紧面皮重新给他那张嘴上了个禁制。 红红有点尴尬的笑了笑。 我不耐烦的摆了摆扇子,“送走吧,送走吧。” 红红紧跟着道:“无忧,不喜欢吗?没关系,我二哥是个守正端方的,要不邀他来酆都聚一聚?” 我叹口气沉声道:“红红,是不是你父王跟你说过什么?” 她一愣,被我噎住,目光闪烁了一下。 我微摇了摇头,拾步往回走,没多久红红跟上来解释道:“无忧,我是为你好,酆都力量有限,若有父王的庇护,你就不怕他们任何一方的威胁了。所以…所以我才同意了父王的建议。你若…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背着手往前走,疲惫的无言以对。 虽然事情并未达成一致,但是酆都却谣言四起,有人说酆都尊主要与赤狐族联姻,也有人说尊主是个断袖喜欢男子,甚至有人说尊主原是个女子。 流言甚嚣尘上,满城风雨,越传越离谱,什么我对赤狐族三公子爱而不得由爱生恨,总之编排出了一系列的话本子。 其中我最满意的版本乃是我对赤廉强取豪夺,硬是把他从一个喜欢大胸细腰美娇娘的男子掰成了断袖,然而他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我俩经历了一系列相爱相杀的故事,最终他不堪重负自杀在我面前,余生我都活在追忆他的痛苦中。 唔,结局的前半段我是喜欢的,只是后半段不免落于俗套,余生我应是左拥右抱逍遥度日,没事想起来时洒几滴薄情的眼泪才对。 我捧着话本子啧啧叹息,桌上的烛光微微摇曳,夜已深沉,清冷的月光从门缝中挤入,一室凉如水。 我放下虎头蛇尾的话本子,在案上乱糟糟的书堆中扒拉出前两天问许仙要的异术大全继续研究,我用手指轻轻划过去,嘴里喃喃道:“傀儡术,妖魔为上,妖魔为上…?” 我觉得哪里不对劲,脑中闪过一丝灵感,但总也抓不住。 一阵风从门缝中吹过,将烛光吹灭,我正感觉到浑身疲乏,就势趴在桌面上昏昏睡了过去。 等我再度醒来时,多日未见的司命星君出现在了我面前,姿态如同上次见面那般无二,他坐在离我不远处的圆桌上轻轻抿着杯沿,手里拿着的是我昨晚刚刚看完的话本子认真阅读。 我有点赧然,抻了抻僵硬的身体,悄悄走过去打算将话本子抽出来。 一抽,未动。 再用力,依旧纹丝不动。 司命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同我较着劲。 我撇了撇嘴松开手,切,你喜欢就送你咯。 我大喇喇坐下,他顺手给我倒了一杯茶递过来,我想也没想一口灌下。 热辣感迅速在口腔中蔓延,我微张着嘴不停皱眉,这是…是酒?! 他依旧面若寒霜一言不发。 我夺过他手中的茶杯闻了闻,果然是酒,我皱眉看着他,“你什么时候也染上了喝酒的习惯?” 我记得他不管是作司命还是作秦律,都是不喜欢酒的。 他嘴角扯笑,眼睛依旧盯在书本上,“怎么?你不是最喜欢喝酒的吗?许你喝,不许别人喝?” 阴阳怪气。 酒确是好物,可这是大早晨刚醒啊,这大哥又是哪里惹了气,看我这么不顺眼?! 我紧了紧面皮,呵呵干笑道:“许的,许的,司命星君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他轻哼了一声,俊颜上带着淡淡的寒意,啪的一声将书扣在桌面上,手指敲着书面讽刺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倒是过的风流自在。” 一副意有所指的样子。 我重新找了杯茶水灌入口中,低声道:“你何时不在了,你不是常在吗?” 他的手指一顿。 我抬目认真的看着他,“那日那些魔物是你杀的吧,他们身上的法术痕迹是你的。” 他垂目,避开视线,轻声道:“你知道?” “嗯,我又不是傻的。最近我身边暗杀我的魔物都是你处理的吧?” 他摇头,沉声道:“他们不是要杀你。” 啊? “他们是想逼你出手” “逼我出手?!”我惊道。 “只要你调用魔灵的力量,就需要将自己的灵识献祭给魔灵,这样翼画就有机会吞噬你的灵识重新苏醒。他们要的就是魔尊重新降临三界。” 魔尊翼画重新降临?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我知道了。”我突然惊叫道。 “他们是想用翼画对付天族!”我激动的握住他的胳膊。 “他们不会得逞的。”他将胳膊从我手中夺开。 我点头,“天族应该是已经意识到危机了,不然不会突然要吸纳酆都。” 闻言,他表情一沉,“你见过他了?”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轻点了点头。 “你…答应他了?”他低声道。 我摇头,“酆都不会依附任何人,也不会偏帮任何人,我们中立了几万年,自然有我们存在的法则。不能轻易打破。” “嗯,切记,以后不可轻易动用魔灵。你的身体我已经快帮你做好了,到时候我们尝试一下将你的魂魄从魔灵中分离出来。” “好。”我乖巧的答道。 我抬目看着他,他面色沉沉,桃花眼本是自带风流,可垂下眼帘时,眉梢眼角却流淌着寒意,原是那刀削般的下颌线生的周正,很好的遮盖住了眼睛带来的风情,将他沉郁难消的心事传递给了我。 我试探性轻轻开口道:“你…你还生气吗?” 他抿了抿唇,却没回答我,冷着脸倏然起身道:“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也不等我说话转身就走,我在他背后沉声道:“司命,谢谢你。” 他脚步顿住,声音低哑,“我要的不是你的谢谢。” “那你要什么?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他握了握拳,仿佛在克制怒气,终是没克制住,突然转身过来,一把握住我的肩膀,俯身看着我的眼睛道:“为了他,你连魂飞魄散都不怕,只要听到他的消息你就迫不及待的赶去见他。婠嫤,你就这么爱他吗?你…可会为了我这样?” 他眼眶微红,死死盯着我,仿佛要看透我的灵魂。 我看着他眼中的雾气,嗫嗫道:“我…我…” 第17章 堕仙 他等了半晌,我却没说出个所以然。 他失望闭上双眼,收起其中的悲伤,喉结滑动,自嘲的轻笑了下,站起身道:“苏婠嫤,如果你想忘掉过去重新开始,那至少对我公平一点。” 我抬头看着他,他皱眉压抑着眼中闪烁的情绪,“你可知我有多想回到我们在永安村的时候。” 他的脸色苍白,白的近乎透明,如薄冰般脆弱。我心中十分难受,一种被不断拉扯的酸疼。 我现在十分痛恨上任天帝的诡计,这是对我莫大的惩罚。我曾经也是真心爱过秦律的,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卑微的祈求回应,可我能怎么办,我无措的垂下头。 我声音低微,“你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那你跟他就能回得去吗?”他质问道。 我抬头,“我没想过!” “没想过你去见他最后一眼?没想过你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始终痛心的盯着我。 我被盯的心虚,别开头,“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故意出现在他面前的,他也不知道我还活着。” 他一甩袖子,失望道:“希望真是这样。”人影转瞬即逝。 我们再一次不欢而散。 我额头突突直跳,我垂下头按着额头,深深的叹息。 抬眼看到桌上的酒杯,拿起来竟已是空的。 司命那边一甩袖子消失了好几日,酆都依旧不太平,我派去驻守药店的几队人马莫名失踪了两队,是谁干的不言而喻,鬼域圣君那边寄了帖子邀请我过去商量两族大事。 我坐在大殿上,拿着帖子气的浑身发抖,这根本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一边残害我酆都部众一边还要假惺惺的邀我赴宴。 “无忧,你不能去。”红红在旁边规劝道。 我知道他的用意,他也笃定我不敢去,故意出个帖子来羞辱我我气的将帖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小人。” 正在此时我突然想起一个要紧的问题,司命说那些魔物的目的是要逼我出手,借此唤醒魔灵,可他们是怎么知道魔灵在我体内的? 那次螭吻摆的五行法阵想来也是此目的,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了此事,难道他们研究傀儡术只是为了对付我吗? 如此大动干戈,阵仗未免摆的有点过大了。 我隐约觉得这其中牵扯了许多事,其中的阴谋绝非我想的那样简单。 天族也一直在催促我给答复,我被这些事搞的烦不胜烦,只能一直拖延。 没给我太多的喘息时间,没多久我府上便来了一名仙官,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尊主,我家主人想要见见你。” 我瞧着这位仙官甚是眼熟,略思索了一下,这不是那日宴会上站在水德身边的那位吗?那他嘴中那位主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拒绝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我背起手刚打算开口。 这位仙官便彬彬有礼的温和道:“主人说了,若尊主拒绝,那便是有意与天族对立。到时可别怪天族出手对付酆都。” 威胁我?我捏住拳头,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仙官带着我一路行至一处极为眼熟之地,尚未落地我定睛一看,此处不正是三生桥吗? 只见空荡的桥面上此时正立着一个人,白衣胜雪,发丝如墨,身形挺直负手站立。仙官将我送到此地后便隐身退去,我对着桥上之人拱手敬道:“见过天帝。” 他转过身来对我道:“无忧渡里多有得罪。” 我干笑道:“无妨无妨,陛下言重了。” “嗯。”他神色淡淡,凝目细瞧着我。 我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拱手道:“不知天帝找我来有何事?” “宴会上所提之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这个...说实话我并不乐意受天族约束,可又不能当面驳了他的面子,只能掏出九曲十八路话术道:“说起来受天族庇护那是一件大好事,多少族类求而不得,谁能想到这等好事能落到我们酆都头上。只是这福分也不能过大,太大的福分恐无福消受。若我同意了,那只怕位置特殊的酆都便成了妖魔眼中的靶子,一有个不顺心便来酆都找麻烦,那我们可招架不住。因此...” 我觑了觑他的脸色,尚未有不悦,便接着道:“因此恐有负陛下青眼,酆都实在是无福并入天族麾下。” 闻言,他沉默半晌,空气都仿佛结了一层寒霜,我控制住想要跑的心思,静静等着他发话。 他却转了一个话题,缓缓启唇道:“堕仙。” 什么?我疑惑的看着他。 “天族流放于南荒混沌之地的一名堕仙,近日偷偷跑了出来,此刻就在酆都。” 我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直言道:“若真是天族的犯人,酆都不会阻拦你们去抓人的。” 他面无表情,淡淡看了我一眼,“此人在扶摇客栈。” 我一愣,仔细思索了一下,试探性的开口问道:“难道…难道是阿敖相公?!” 他没说话,冷淡的表情却是默认了。 我吃了一惊,倒吸一口凉气。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握紧着手里的折扇,“什么意思?” “把他交给天族。” 我:“???” 阿敖相公是扶摇的心头肉,此时我若选择不去庇护他,怎能对得起扶摇?! 我皱眉,不敢置信道:“你用他来威胁我?” 他淡淡道:“你护不住他。” “若我不肯呢?”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凉凉的皱眉看着我,微动了动唇,眼神从我紧握折扇的手上一扫而过,终是什么也没说。 我沉默站立与他对峙,始终不肯妥协,空气仿佛凝滞,如一层薄雾。他看着我微叹了口气,慢慢向我走近。 见状,我默默的挪腾着脚步往后退,始终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尊主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轻笑,“这是我酆都地界,我又岂会不知。” “听说酆都有块三生石,若将名字刻在上面,可续三世情缘。不知此话是否作真?”他道。 第18章 惊雷 闻言,我一愣,内心一动,许多记忆涌现。 水德~阿圆 彼时我们方刻下姓名,我窝在他怀里看着三生石,傻傻的问道:“星君,你说这块石头真的灵验吗?” “灵验。” 言罢,他抬手在石头上设了个禁制防止风雨的侵蚀。 所以当我扭头看过去时,石头上那一对名字清晰的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垂下头,轻笑道:“外界谣言,不可当真。” “是吗?” 这道声音极近,我连忙扭头看到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撤,却被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背部。 霎时间,我的整个背部都变得僵硬无比。 他靠我极近,苏合香的味道整个环绕着我,我浑身僵直,心跳如雷。 反应过来后,我惊惶的运了点法力将他推开,大约没料到我会用法力,他没有防备被我一掌推的身形摇晃。 而与此同时我的脚下一空,身体也不受控制的跌落了下去,他眼中有一丝慌乱,伸出手想要拉住我,但在同我视线对视后却又犹豫的定格在了半空。 伴随着一声“哎哟”,我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响亮的屁股墩,疼痛霎时间占据了理智。我按着屁股哀嚎,抬头看过去,原来我方才就已经站在了台阶边缘,而他出手按住我是出于好心。 误解了他的意思,我连忙起身尴尬的笑道:“失礼,失礼,陛下莫怪罪。” 他收回手,面无表情的居高临下望着我,低声道:“无妨。” 我揉着屁股暗暗叫苦,尴尬到了一定境界,我直接破罐破摔,厚着脸皮嘿笑道:“话说到此,我索性直接摊开说了,不管是酆都还是阿敖相公,我都不会交与天族的。还希望陛下不要强人所难。” “好。” 嗯?我有点惊疑的看着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吗?! 他暗沉着脸,明明无风,墨丝白袍却四散飞扬。 我仰头望着神明,我与神明皆无言。 等我回到酆都后,一推开房门,消失了多日的司命又来了,而在我房中的榻上正躺着一位女子。 顶着杜仲梁的面皮子几十年,我突然有点恍惚,竟对自己曾经的模样感到陌生。 这女子可不就是阿圆吗?或者说更像苏婠嫤。 我走过去抬了抬她的胳膊,柔软灵活,我十分赞许的笑道:“唔,司命星君手艺不错。” 司命交叠着双臂靠在床栏上,“这是我取了天河边的泥土混入绛珠仙草的汁液,照你曾经的样子做的,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我浅笑,一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的样子,“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难为你还记得我曾经的样子,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我立马嬉笑感叹:“唉呀,既然能重做,你怎么不照着嫦娥仙子的模样给我捏个啊,那多美啊!还是原来的老样子,看了千百年了,我都看腻了。” 他走过来捏了我的鼻子一把,笑着揶揄道:“你在做什么美梦呢?你知道光捏这么个粗糙的样子费了我多大劲吗,若是嫦娥那般精致的,那我恐怕是永远也做不出来了。” 嗯?说我粗糙?我哪里粗糙了?!我之前的样貌虽比不得嫦娥仙子那般美丽,却也是在一众仙娥中颇为出挑的,司命星君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我皱了皱发痒的鼻子,十分不忿。眼角余光瞥到了床上之人发髻上的铃兰花饰,心突的软了下来,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感谢。 他的笑意淡了下来,正色道:“一会儿我们试试能不能将你的魂魄分离出来,放入这副身躯。如果…如果成功了,这尊主的位置你怕是不能再做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用折扇轻敲着额角,扯着嘴笑道:“自然是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过我的逍遥日子去。” 司命低声道:“无人知晓的地方?能让我知晓吗?” 我抬头看了眼他的神色,拒绝的话在嘴边徘徊了一周又咽了回去,蔼声道:“好。” 他的眼中亮光一闪,欣喜道:“当真?” 我仰起脸粲然一笑,“嗯,当真,比真金还真。以前都是你下厨,这次换我来,你尝尝我的手艺好不好?” 一霎那雪霁天晴,云开月明,桃花眼中春风十里,嘴角尽是笑意,只听他轻声道:“好。” 话音刚落,电光闪过,只听屋外突然响起一道惊雷,吓得我手里的折扇掉在了地上。 酆都甚少有这种天气,不知是何异象,我赶紧开门查看,薄雾弥漫,云层浓密,天空一如既往的阴沉,与往常并无二致。 唯一特别的是我院中的石桌不知被何力量击的粉碎。 见此异象,司命的脸色变得不太好,转过身来有点着急的对我道:“婠嫤,我们赶紧尝试一下将你的魂魄分离出来吧?若能成功,便将魔灵封印在杜仲梁体内然后藏起来,以防被魔族寻到。” 闻言,我有点犹豫道:“可是现在还有许多事情未处理,我既然当了尊主就要护好酆都的子民,我想先将残害酆都百姓的魔物抓出来,再做打算。” 他却有点迫不及待,一把抓住我的手,担忧道:“那些魔物就是冲着魔灵来的,只要魔灵不在了,酆都就安全了。” “可是…” 我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差役禀报,扶摇客栈的小伙计上门求见尊主。 青提?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了?难道是客栈里出了什么事? 扶摇,阿敖相公… 想到此,我来不及让人请他进来,便自己急匆匆的赶到门外。 我走到门口时,只见青提在台阶下手握拳不断拍打着,焦急的来会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可见定有急事,我开口喊道:“青提。” 他扭头看到我,如同看到救星一样飞奔上来,“尊主大人。” “你怎么来了?”及至近前我问。 青提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我惊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尊主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家掌柜的吧。” 第19章 食言 我心头一震,急忙揪住青提的领口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扶摇怎么了?” 青提眼眶通红,抖着苍白的嘴唇道:“不...不是,是阿敖相公被人抓走了,掌柜的已经追去了。她临走时嘱咐我过来找你帮忙。” 我皱眉,心中一沉,“是什么人干的?” “好...好像是天族的人。” 天族的人?难道是水德下的命令,可是他明明答应过我不碰阿敖相公的,他怎么会反悔了?! 听到此处,司命走过来开口问道:“天族何人?” 青提抬头看了眼司命,愣了下,神色有一丝古怪,他慌张道:“小的,小的不知,小的哪会认识天族的人。” 我顾不得想太多,急忙道:“先别问了,我们追上去看看情况吧,我担心扶摇一个人应付不来。青提,他们从哪个方向走了?” 青提从袖口中掏出一根流溢着青色光芒的羽毛,这羽毛的样子我太熟悉了,过去扶摇曾送给我一支这种羽毛做的点翠。 “这是掌柜的留下的,用它来引路就能寻到掌柜的。”青提道。 我接过羽毛,循着它的指引,立马同司命御风疾行。 然而我们尚未飞出酆都城,我便在前方不远处阴暗角落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夜行服红色腰带,是螭吻! 他怎么会在此时出现?难道又在谋划什么诡计? 我扭头看向司命,发现他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个角落,我低声道:“是螭吻。” “嗯。” “他出现在酆都城里定不是什么好事。你去抓他吧,我自己去寻扶摇。” 他回头凝目看着我,眼神中有一丝犹豫。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他身形未动,我推了他一把,“哎呀,快去吧,再晚一会儿人就跑了。寻到扶摇后我们在客栈集合。” 他这才点头,“嗯,好。”御风飞了下去。 而我则低头看了眼羽毛,加快了速度往前飞。 其实没有羽毛的指引,我也大约能猜到他们的方向,从酆都回天界最短的路程便是舍身道,舍身道舍的不是肉身,而是七情六欲,只有舍弃了这些才有望飞升至天界。 果然,我刚入舍身道没多久,手中的羽毛便青光大作,不停的开始抖动。扶摇就在附近! 我四处寻找,终于在拐过一处山隘后,看到了扶摇的身影。 然而只这一眼,便令我惊骇至极。 我赶到时扶摇正被一群天兵围攻,为首的天将一记霸道的掌风将她拍在了地上,扶摇捂着胸口呕出了一口鲜血。 我心肝大恸,着急的喊道:“扶摇。你们放开她。” 我的声音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飞快的闪过去,谁知其中一位天兵看到了我的身影,竟趁所有人不注意迅速掏出长剑捅在了扶摇的胸口。 我还是晚了一步,那一刹那,四周仿佛都安静了,扶摇捂着胸口震惊的看向那个天兵。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发麻,手脚仿佛都不受控制,连滚带爬的赶到了扶摇身边。 为首的天将厉声问道:“你做什么?” 天兵抖着手拔出剑,慌张道:“属下,属下怕她跑了。” 阿敖相公被几人用铁链锁在一边,他听到这边的动静,立马使出浑身力气向这儿挣扎。天兵抓住铁链一端使劲将他往后扯,两方力量拉扯之下,贯穿锁骨的铁链处已血肉模糊,可他却恍若未觉,还是固执的往前挣扎。 “扶摇,扶摇...”他用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唤着扶摇。 我爬过去,小心的抱起扶摇,浑身抖得如同落叶。扶摇胸口血流不止,却一直盯着阿敖相公的方向,嘴里一直在重复:“不要,不要...” 声音越来越低微。 泪水不自觉涌出眼眶,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抖着唇断断续续道:“扶...扶摇,对...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扶摇仰头看了我一眼,嘴里已全是血沫,她费力的抬起手指向阿敖相公那边,“救...救...” 我含着泪眼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旁边的天将怒气冲冲的命令道:“赶紧撤,不要再过多纠缠了,把人带回去要紧。” 阿敖相公沙哑的厉声喊道:“郁华!你把她怎么了?!” 天将不理会他,同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就打算离开,我心中的恨意滔天,怎么肯让他们轻易离开。 我死死盯着刚才出手的那个天兵,轻点了几处穴道将扶摇放下,瞬间掌中凝聚法力如闪电般一掌拍了过去。 我这一招发的极其迅速,且带着滔天的恨意,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只那位天将是个法力高强的,感觉到我的攻势后只来得及推了一把那天兵。 原本应正中背心的杀招,被这一推,打偏在了天兵的肩膀上,那天兵哀嚎了一声被击出去几丈远。 我自是不肯善罢甘休,胸中填满了杀意,目眦尽裂,眼中全是熊熊怒火,立马飞身紧跟上前,誓要一掌劈死那天兵。 天将皱眉看了我一眼,神色微动,立时高声命令道:“闪身咒,快撤!” 其他人听令捏了个诀全都原地祭出闪身咒,一瞬间消失踪影。只那天兵被我那一掌击的神魂具散,捂着伤口愣在原地哀嚎,天将话音刚落就飞扑过去,拽着天兵一只胳膊便用法术逃走了。 我又一掌扑空,如同胸口被挖了个大洞,滔天的恨意呼呼刮着,始终填不满这个空虚的地方。 我握紧拳头,心口发痒,浑身颤抖,忽然想起扶摇,连忙赶了回去。 扶摇就那么无力的躺在地上,我锁住的几处大穴根本不起作用,胸口的血依旧不停的往外冒着,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眼睛轻轻的阖着。 我走过去跪在她身边,突然变得很胆怯,不敢去确认她的呼吸。 “扶摇,扶摇...”我轻唤。 那双眼睛还是安静的阖着,没有一丝生气。 啪一滴眼泪滑下,扶摇你醒醒,你快醒来骂我呀,谢无忧还是那么不争气的喜欢流泪。 我抖着手指放在她的鼻尖,还有气息!我突然见到了一丝希望,仿佛一根救命稻草,黑暗中的唯一一缕光线。 “九幽,九幽...”我抱起扶摇不停喃喃道。 第20章 开路 我满脑子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去找九幽,他能救扶摇! 我小心翼翼抱起扶摇,跌跌撞撞往前走,竟一时忘了御风飞行。 我木然的抬头望向天空,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恍恍惚惚间,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怡红楼,只记得耳边不断凄厉悲鸣的风,和自己那如万马踢踏的心跳。 我抬头看到牌匾,妖艳的红色如同扶摇胸口不断流出的鲜血,刺目夺魂。 我甚至来不及走大门进入,直接从半空跃入庭院,院中正在洒扫的小童们皆吃惊望向我,一时忘了反应。 一落地我立马喊道:“九幽,九幽…” 一名小童大声质问:“你是何人?为何闯入这里?” “我找九幽!” 一道慵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公子要找本君,也得从正门进来吧,直接闯入院中是何道理?” 我转身看着他,“我有急事!” “是甚急事?” 他放下手中的逗鸟棒,悠闲的转头看向我,目光落在我怀中的扶摇身上时,突然顿住。 “扶摇?”他不敢置信的低声道。 抬头看向我,急怒道:“你是何人?到底怎么回事?” “别问了,快先救她,她情况很不好。”我语气急切不已。 九幽也不敢耽搁,立马道:“去悬室!苏匀,快去准备工具送到悬室。” 一名小童拱手道:“是,师父。”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抱着扶摇进了悬室。 这里应当是九幽平时治病救人之所,房间的墙壁上全是各种药材抽屉,中央一个十分窄小的床榻,四周围着屏风,我将扶摇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九幽凝目皱眉,将手搭在了她的腕上,神色深沉凝重,眉头越锁越紧。目光一闪,他抬目神色复杂的盯着扶摇。 我焦急的搓着手,“怎么样了?” 他微侧头,缓缓对我道:“这位公子,能告诉在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我哀然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到底受了多少伤,我只知道她胸口有道致命的剑伤。求你救救她,九幽郎君。” 闻言,九幽垂下眼帘,凄然一笑,满脸悲意,“不用你说,若能救她,我定然赴汤蹈火。可是就算我拼尽一身医术也救不了金丹已碎之人。” “你说什么?”我惊道。 “那一剑,刺破了她的金丹,金丹一碎,金元就会逐渐消失,她马上就维持不了人形了。” 妖修炼一辈子就是修的一颗金丹,所有的修为都在金丹之内,一旦没了金丹,就是灭顶之灾,再加上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看着扶摇,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九幽,你还有办法的对不对,求你,求求你救救她。”我抓住九幽的手不放,哀切的望着他。 他的神色并没有比我好太多,满脸的灰暗悲绝。 这时小童推门进来,“师父,都已准备妥当。” 九幽隔着屏风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突然一股绝望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我溺在这股洪流中,困难的大口吸气,心口疼得不能自已。 我揪着胸口的衣服,摇头祈求的望向九幽,“九幽,你别这样,她还有救!扶摇她还有救的!” 九幽目色哀沉的望着扶摇,“我救不了她。而且…她…已经…有喜了。” 我突然抬头,眼中俱是震惊,脑中一根弦瞬间崩断。 孩子,扶摇有孩子了?!可是她连孩子的面都没见过!那些人太残忍了,那些人都该死,都该死!所有伤害她的人都该死! 惊慌,愤怒,恨意达到了顶点。 两行眼泪热辣滚烫,理智燃烧殆尽,我握紧拳头,体内灵力汹涌鼓荡,我已经到了癫狂的边缘。 没有多言,我转身如一股风般刮了出去,我要去天界,我要杀上九重天,我要亲手撕碎伤害她的那些人! 途径舍身道时,两头开路兽拦下我,“汝乃何人,上天为何,可有所求?” 我赤红着眼眶,诡笑着:“吾乃魔鬼,上天杀人,求得偿所愿。” 开路兽:“尚未抛却七情六欲,不准。” 我嗤笑,“我要借道,还用得着你准许吗?” 笑声刚落,我凝聚法力,催动魔灵,从掌心中生生催变出一把利剑,持着利剑便与它们缠斗在一起。 等我攻上北天门时,最后一段台阶,我一手拎着两只开路兽的头颅,一手握着剑,剑端尚滴着血。 一路走过去,台阶两边的野草灌木沾染剑上魔气后纷纷一瞬间枯萎败落。 登上北天门,我将开路兽的头颅一把扔在地上,守门的天兵吃惊的看着我,面面相觑,“来者何人?” 我哼笑,“无名之辈。” “为何杀了开路兽。” “因为它挡路了。” 天兵:“…” “你闯上北天门来做什么?” “给我把郁华元君叫出来!” “你找郁华元君有何事?” “宰了他!” “猖狂!” 话音刚落,守门天兵就持银枪攻了过来,我微掀眼帘,轻抬手一道剑气。天兵的那点子法力在我面前根本就是螳臂当车。两相碰撞,他如一片破布一样飞出去,砸在了北天门的石柱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另一位天兵被震在了当场,傻愣愣的看着我,我一道凌厉的眼风刮过去,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给!我!去!叫!郁!华!元!君!” 那天兵握着银枪抖个不停,看了眼同伴的样子,识趣的脚底抹油溜进了北天门。 我抬头看了眼巍峨的白玉石柱,金边牌匾。天门大开,根本拦不住我,可我厌恶此地,不屑于再踏进去半步。 第21章 一丘之貉 没等多大会,就听见一道响亮的人声,穿云驾风腾空而来,“门外是何人在喧闹?!” 我朗声回道:“郁华元君,是我!” “谁?”元君的身影终于跳出云团,出现在北天门外。 他皱眉看着我,有一瞬间的疑惑。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月白的袍子上沾满了扶摇同开路兽的血迹,天风吹过,凌乱的发丝盖在脸上,一身狼狈,确实很难辨认。 “郁华元君,才半日的功夫,不认识在下了吗?”我舔了舔唇角的血迹,轻笑道。 疑惑由思索转为恍然,他的目光变得锋利,“是你!” “是我。” 我握紧长剑,指着郁华元君道:“交出阿敖和杀人的天兵,我饶你一命。” 他好像突然被我逗笑,“呵,好大的口气,我若不交呢?” “那你今天难逃一死。”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中出现一柄寒亮的长矛,瞬间刺向我。 一阵天风刮过,吹散了我脸上的笑意,我是没啥本事,可是翼画有本事呀。我今天就是拼着全部灵识献祭给翼画,也要替扶摇报仇! 我暗暗催动魔灵,瞬间一股汹涌的魔气充斥在剑身上,我挥动魔剑同他斗在了一起。 武器相撞,比拼的是绝对的力量,郁华狠狠瞪着我,咬牙切齿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逼我交出天族的犯人,就是与整个天族作对!” 我嗤笑,“那又怎样?” “我在元君的位置上待了几千年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你不要挡我好事。” 我一愣,突的催动剑气弹开他,莫名觉得想笑,当年荼姚与郁华争仙位,荼姚为了一己私利打开魔道口,天帝派水德去主审,此事导致水德对天族灰心绝望,郁郁了上千年。没想到另一位当事者郁华元君竟也是个毫不逊色于荼姚的。 “哈哈哈哈哈。”我终是没有克制住,立于原地疯狂的笑了起来。 他皱眉看着我,眼中有一丝不解,“你笑什么?” 我止住笑意,狠狠盯着他,咬牙道:“一丘之貉!没想到郁华元君也不过如此,为了你的仙位,你就可以滥杀无辜吗?” 他不屑的挑了挑嘴角,“滥杀无辜?一只妖而已。” 什么?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出现了幻觉幻听,他在说什么?一只妖…而已?! 对他来说,扶摇的命就只是一句“而已”? 轰的一声,愤怒,无力,绝望,恨意一齐涌上天灵盖,我烧的脸上赤红,理智全无。看着他那张嘴脸,我只有撕了他的念头。 手里有剑,我又何须再忍! “你的命又比妖高贵在哪里?!”我大喊。 伴随着喊声奋力劈了过去,灵识在体内喧嚣呐喊:翼画,助我,我愿将灵识献祭给你!心在疯狂的鼓动,仿佛要爆炸开来。 我开始不再克制,放肆的调用魔灵,往日被压制的魔气充斥全身,连剑风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郁华眼见大事不妙,惊骇的瞪大双眼,边竭力抵抗边开始求饶,“好好好,我把人都交给你,你停手吧。” 我阴沉着脸,声音已变得粗粝低沉,红着眼死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晚了。” 伴随着这句话,我左手掌风击中他的腹部,趁他被打中后中门大开的瞬间,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隐约听见云边有一声怒喝,“住手!” 住手?凭什么住手?我的理智中只有杀了他这一个目标。 我没有一丝犹豫停顿,手上用力,双手紧握剑柄干脆利落的砍了下去。 郁华惊骇恐惧的表情凝在了脸上,头颅落地。 我的心里终于得到了一丝快意,看着无力倒地的尸体,呵呵呵呵呵,我笑出了声,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我抬手一摸竟是血红色的。 “大胆妖魔,你竟敢杀了郁华元君?”耳边一道聒噪无比的声音。 我扭头缓缓看过去,大概我的样子过于可怖,声音来处之人皆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有的甚至默默退了一步。 大约我的动静闹得实在不小,天门处此刻站满了仙家,里面竟有几个我熟悉的面孔,太上老君,东华帝君,孜勒仙官…还有当年因我犯情劫,主审我的南极大帝… 南极大帝皱眉看着我厉色道:“哪里来的妖魔,拿下他!”还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语气。 手一挥,身边的天兵就要上前。 太上老君拦住他,“大帝,且慢。” 拂尘一挥,“且听听他怎么说。” 太上老君淡定的看着我道:“你是何人?为何杀了郁华元君?” 我看了郁华一眼,舔了舔唇边的血迹,轻笑,“他不给我想要的东西。” 老君皱眉看着我,眼中疑惑。 这时,一位在舍身道见过的天兵上前对着老君附耳一番,老君眉头更紧了一点。 听罢思索了一瞬,语气尽量平和道:“这位少年郎,你要救的那位敖丙乃是天族流放荒蛮之地的犯人,他私自出逃,天族人奉命追拿本是正理,你今日所为实在是有违正道。” 奉命?奉谁的命?好一个奉命! 我提着剑,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前走,剑尖划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鬼哭声,我字正腔圆,一字一句缓缓质问道:“正道?何为正道?为了自己升官滥杀无辜就是正道?言而无信就是正道?” 闻言,老君疑惑的看了那天兵一眼,那天兵又窃窃私语一番。 老君恍然,“少年郎且慢,天族人滥杀无辜确实有错在先,我们可以将那天兵交给你。” 说罢,使了个眼色,身边人会意离去。 南极大帝冷哼了一声,“老君何必由着他,他杀了郁华,难道不应该立刻抓了他吗?” 老君捋了捋拂尘,不慌不忙道:“大帝莫急,道理得一个一个慢慢分辨。” 南极大帝:“那难道真的要用我们天族人的命换一只妖的命?” 我一顿,杀意再现。 老君见状有一丝慌乱。 东华帝君清冷的声音插入道:“大帝莫急,老君自有分寸。” 很快,那离开的天兵赶了回来,慌张的向老君禀报道:“老君,那人…那人不见了,连带着犯人敖丙也不见了。” 第22章 献祭 老君目光一顿。 我冷笑,拙劣的计谋,满眼都是虚伪的嘴脸! “这…少年郎…”他看向我。 我轻声道:“我不信,我要进去自己搜一搜。”语气不容置疑。 南极大帝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怒喝道:“放肆,好大的口气,你以为这是哪里?天族地界岂容你踏足。” 我扯了扯嘴角,是,高贵的九重天不容我这种人玷污,过去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 不管是卑微的小仙草,还是现如今的我,他们永远瞧不起,永远高高在上俯视我,恨不能将我一脚踩在泥土里。 被利用,被牺牲,被轻视,这些年受的委屈,对天族积压的怨恨在一瞬间爆发。 我狂言道:“那我便打进去!” 众仙被我的狂言诳语惊的睁大眼睛。 “打就打。”南极大帝厉声道。 老君还想缓和,“少年郎莫冲动,你可以提其他条件。” “老君!”南极大帝不解。 我缓缓道:“我的朋友,她过的与世无争,现如今连肚里的孩子都未见上一面,就被天族之人残忍的杀害。你们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个说法?” 南极道:“说法?笑话,从未听说过天族要给妖什么说法。天族之人血脉纯正生来高贵,即便是飞升上来的也是万里挑一的品行高洁之人,而妖之所以为妖,可见品行不足以飞升。敢问,你踩死一只老鼠,会跟老鼠道歉吗?真正要给说法的是你!你要给郁华元君一个说法。” 闻言,我抬头看了看周边所有人,无人反驳,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满天神明,无一人有悲悯之心,噗的一声,心中那微弱的明灯熄灭。 我轻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成了狂笑,笑着笑着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哈哈哈哈哈,高贵?毫无怜悯之心的一群硕鼠,你们可还配受万人香火?可还配掌管这九重天?” 有人出声怒言训我,“大胆狂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竟敢诋毁神仙?!” 我垂目低言,“我知道。” 话刚说完便提剑杀了过去,人群猛地退散,“高贵”的神明们迅速飞上了云端观战,天兵们将我围了起来。 我站在利刃圈内,在这一刻正式成了魔! 魔气凝聚成风,所有的压制一瞬间解开,翼画,苏醒吧!杀尽这群道貌岸然之人! “啊!”我仰天大喝一声,魔气如柱冲向天空,瞬间蔓延整个九重天,黑气盖顶,遮天蔽日。 众仙惊惶。 天兵不敢耽搁,持着利器杀向我,我挥袖旋转,魔气将他们打的退散。利剑如一条巨龙在人群中蜿蜒。 打斗时间越长,魔灵躁动越剧烈,我仿佛隐约听见了翼画的声音,“用了本尊的力量,就要将灵识献祭给本尊。” “我愿意。”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啊…”我身体中冲出第二个声音,是翼画的。 我的眼睛渐渐被血色模糊,理智开始消散,许多嘈杂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杀!” “啊!” “都给我上!” “杀,杀了他!” 我没见过战场,原来战场杀伐声如此恐怖。 “快,快去密音传报天帝!” “报告老君,寻不到天帝。” “陆吾仙官呢?” “也未寻到。” “灵雀,派灵雀去…” “东华,随我下去杀了他。” “大帝不要冲动,你打不过他。” “不可能,郁华本事不济,本大帝可不是好惹的!” 突然背部一凉,温热的血喷了出去,我不知被谁刺了一剑,看不清来人,我凭着感觉转身怒拍了一掌。只听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然而这一剑只是个开始,紧接着伤口如雨点在我身上绽开,密密麻麻,我怒极生恨,爆发了极大的力量。 “哈哈哈哈哈”我听到了翼画的笑声,他应该是快要将我吞噬了。 意识逐渐模糊,我听见很远处一道陌生的声音,“成了,成了,快,快取他灵识!” 是谁?为何所有人都在跟我作对,为何大家都想杀了我?我错在何处? 扶摇,扶摇,我来找你了。 在我丧失所有意识之前,在一众响亮的杀伐声中,突的一道温柔的声音插入,是那样的特别,突然将我的理智拉了回来,“婠嫤,不要…” 在这世上只有一人还叫我婠嫤,是谁来着?我的理智已不能分辨,手中温热滚烫,眼前突然一亮,司命出现在我面前,温柔的笑看着我。只是温柔中带着悲伤。 对了,是司命,只有他还叫我婠嫤。 我轻声道:“司命。” 见我意识回归,司命欣慰一笑,笑到最后有点勉强。 周围突然变得安静,杀伐暂歇,我疑惑的环顾,看到自己的手时目光顿住,茫然惊骇恐惧…我抬眼看向司命,不敢置信…不敢置信此时我的手竟然插入了司命的胸口。 他却依然笑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低声道:“婠嫤,我愿意将自己的心交给你。” 我不停摇着头,想要将手抽出来,我刚一动,他痛苦的呻吟一把按住我的手。 我茫然无措,不停喃喃,“司命,司命…” 他支撑不住要跪倒在地,我顺着他倒在地上,他轻摇头,宠溺的摸了摸我的眼睛,仿佛要从我的眼睛中看到我的灵魂。 “婠嫤,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唤我一声秦律。”他的嘴中吐出血沫,声音吞吐不清。 眼泪滚滚涌出,我拼命点头,“好,好,秦律…秦…秦律…秦律…” 他如愿所偿,欣慰的展颜,“我最喜欢秦律这个名字。” “嗯…嗯…”我点头,眼泪大颗大颗砸下。 血色很快从他的唇上流逝,往日温情的桃花眼渐有枯萎之势,我恐惧看着他,声音抽噎颤抖:“不…不要…” 他费力的靠近我的耳朵低声道:“走…去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 手如同插入了滚油一般的炽热滚烫,我不敢再拔出,只能就这样扶着他起来,慢慢的往外走。 这一幕诡异至极,周围静谧一片,甚至能听到流云浮动的声音。夕阳残照,我们踩着满地血海,周围众仙皆持着武器默默瞧着,每柄武器上都滴着我的血,每个人都曾出手伤我,现在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我们。 走到台阶边缘,我突然茫然,司命深情的望了我一眼,笑的释然,突的抓住我的手,我大喊一声:“不要…!” 他却无声的动了动嘴唇。 金光一闪,我的手被拔了出来,大量的血如注涌出,温温热热洒了我一身。 司命用尽最后的力气用闪身咒将我传走。 那个口型我看懂了,他说的是:“婠嫤,我爱你。” 第23章 番外:司命星君1 我叫司命,我生在天界,却同其他天族不同,因为我是历劫失败的产物。 我的母亲是梓妧仙官,我的父亲是辰留仙君,他们简单的渡了个情劫,下场却十分凄惨。天界人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天地间连一片他们的残魂都未留下,只留下了我这个孤儿。 我不懂情劫是什么,只知道父亲母亲为了这个东西魂飞魄散十分不值当。 我被养在父亲曾经的仙宫中,二百岁上,天界举行封神典,彼时我还是个人间总角小儿的模样,天帝将我抱在他的膝上问我:“小家伙,你想封个什么神呀?” 我撅着嘴,脑袋中一片空白,只能呆呆道:“我不知道,全凭伯伯做主。” 大约被这一声伯伯取悦到了,天帝哈哈大笑,悦道:“那伯伯考考你。” “嗯。”我点头。 天帝锁眉思索了一会儿道:“你怎么看情劫?” 此话正问到了我的点上,这二百年间仙官教我的其他典籍我都不曾细细研究,唯独一本叫《问情》的仙籍我曾反复阅读,其中的许多观点鞭辟入里、深得我心。 我扬起小脸,自信道:“所谓情劫并非在“情”字上,而是在“劫”字上,这是为修行更上一层楼所准备的。情劫不是要让人断情,而是要破情,破的是私情,不能断的是对众生的情。只有看破这一点,才能成为一个心怀众生的合格神明。” 彼时,我尚不知《问情》这本书其实是父亲写的,我父亲掌天界典籍数千年,仍是勘不破情字,生了个小儿却在二百岁上大言不惭谈情劫,真是令人唏嘘。 天帝很是满意,不住的点头,笑道:“小小年纪,却很有见地。那朕便让你去掌管人间命格吧,人间情劫诸多,望你能从中提取出更多的经验着书一本,给天界众人修行所用。” “嗯,谢谢伯伯。” “哈哈哈哈哈”天帝的朗笑传遍了大殿,从此以后我便接掌了司命一职,成为了司命星君。 天帝待我如父如师,我心中对他感恩至极,因此只要是他的命令我绝不违抗,不管这命令是有多离谱多“缺德”。 表面上我是掌管人间命格的司命星君,而背地里我是天帝掌控情劫的爪牙。情之大劫,天帝怕天界秩序被其扰乱,就派我去把控事情的进展,可以说哪里有情劫哪里就有我司命星君。 我见过人间太多的情劫,喜怒哀惧,悲欢离合,天界的花样再多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对此,我自信至极,甚至自创了因果论,常将“命也”得意的挂在嘴边。 或许是我猖狂过头了,终于失手了一次,那是我最好的朋友齐阳元君同桃花神的情劫,不管我怎样劝说他就是宁死不回头,甚至自废仙元跳下了诛仙台,临走前他认真的对我道:“司命,你根本不懂情字,若不懂如何爱一个人,怎能懂如何爱众生呢?” 我被他说的灵台一震,眼睁睁看着他在幽荧渊中灰飞烟灭,而桃花神自灭仙灯守在诛仙台上,等着齐阳归来。 那天,我坐在桃花树下思索了很久,第一次感到了痛心的滋味,也是第一次感到孤独。 原来情分很多种,友情、亲情、爱情,原来情根本不能完全的断绝,齐阳说的对,不懂情,怎么能用情。 原来这些年我时时想起父亲母亲,那不叫好奇,那叫思念,回去后我将宫殿改成了梓辰宫,闭关百年反思。 或许是我干过太多棒打鸳鸯的事,我自己常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报应很快就到了我的身上。 正在我闭关反思之际,天帝急哄哄的将我揪了出来,原来是水君的情劫要来了。 别人的尚且可以缓一缓,可这水君的不可,他是天帝心中的接班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我虽已厌恶这项工作,但不免好奇水君的情劫是何人。 水君是天界头一号的守正端庄、清冷孤绝之人,不知是何方神圣能撩动他的心?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只觉得这仙子单纯可爱,并无特别之处。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水君的半身灵力,当时我很吃惊,心知水君这情根怕是已种下了。 后来眼见她为了见水君竟然要傻乎乎的跳诛仙台,斩杀相柳时,更是不惜以命相搏为他挡下一击,我仿佛有一点明白她的特别了。 倘若世间也有人这般真心对我,那我...呸呸呸,我在想什么? 他们爱的辛苦,并无几时欢愉时刻,想起齐阳的惨状,我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很多事情上便睁一只眼闭一只就过去了。甚至偷拿了月下的红线,惹得月下同我大吵了一架。 真正到了渡劫那天,壑明山之乱,因着水君的私心,几千天族士兵惨死,这事本应让他勘破情劫,可他爱的执着,宁死也不愿吃下绝情丹。一个人担下了所有,给小仙草安排好了所有的后路。 也或许是他知道了真相,这几千士兵的死皆是因为玄女嫉妒心起,勾结祸斗族偷袭了营地。 这事引得天帝大怒,责怪我汇报不及时,让事情超出了发展,失控至此。可我不懂,他们的爱明明是在互相成全彼此,为何就是不行。如果没有阿圆,水君郁郁千年,未必能支撑到今天。 天帝骂我糊涂,我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情劫根本没必要存在。” 天帝怒气冲冲的在我面前来回踱步,“你懂什么?有至高神力者不能有任何私心,任何的私心都是对其他人的不公。” 我垂下眼帘,淡淡道:“那为了历情劫,我的父母灰飞烟灭,这对我公平吗?” 天帝停下脚步,沉声道:“你说什么?” 我抬起头,眼中含着隐忍,“我从未见过父母,可我没有一日停止对他们的思念,我常在心中描绘他们的样子,可不管怎么描绘都是模糊的。我常在想如果没有情劫,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孤寂的活着。” 天帝:“…” 我膝行几步,哀切道:“陛下,情字太广太深了,根本不能真正断绝,天条这样设定是因噎废食,过于武断严苛了。” 第24章 番外:司命星君2 天帝目光顿了顿,仰头叹息,“司命,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跟他们一起下凡体验一番吧,希望历劫归来后,你能有所悟。” 我看了眼天帝的背影,哀然道:“是。” 我写过太多的命格,最好的最坏的我都见过,因此下凡对我来说本没有什么可惧的,可我没有想到,天帝竟然安排阿圆做了我的情劫。 那一世,我叫秦律,她叫苏婠嫤。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从浓烟滚滚的厨房冲出来,整张脸黑乎乎的,差点哭了的表情。我觉得好笑,冲进去帮她灭了火。 从那天起,她就赖上了我,常常装模作样的在我私塾外面徘徊,我不知如她那样没有生存技能的人,在遇到我之前是怎样活下去的。 后来得知她身世凄惨,唯一的亲人刚刚离世,我动了恻隐之心,也就同意了天天去帮她做饭。 日子久了,我开始不自觉透过私塾窗子找寻她的身影,每次她发现我看过来,两只眼睛就会如同月牙般笑弯起来,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虎起脸将视线收回到书本上,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内心如鼓雷。 我面皮薄,但又害怕她被我的冷颜吓退了,再抬眼发现她根本不介意,依旧笑意盈盈。那一刻,我心中很满,也很踏实。 我其实厨艺也不精,秦家是当地望族,仆从众多。遇到她之前,我几乎没有自己下过厨,唯一会的几手也是兴趣使然。 然而碰到她之后,鬼使神差的我竟买了几本菜谱,秦家的厨房常被我整的鸡飞狗跳。 我从江边进新鲜的鲫鱼,从北方进牛羊肉,还有江南的糕点,御坊斋的果子…看着那长长的清单,我知道我的一颗心已遗失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却不再来了。那天我抬目了无数次,窗边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不见,心开始慌乱,书上的字竟是一个也看不进去。 一连数日,她都不曾来,我去寻她,邻居的阿婆说她上山采野菜去了。 山上有狼,也有熊,我担心她有危险,一个人上山寻她的踪迹。却不小心掉入了深壑,将腿摔断了。 族长来看我,语重心长道:“律哥儿,你从小听话懂事,守正内敛,是族中弟子的楷模。近日为何频频逾矩?那后山凶险,岂是你这读书人能去的。” 我有点惭愧,从床上半撑起身子道:“谨遵族长教诲,日后阿律不会了。” 见我并未说实情,族长叹口气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村西那个女子来路不明,行为乖张肆意,她配不上你。” 闻言,我心中一震,目光闪烁道:“族长,她…” 族长打断我的话,“律哥儿,你天资聪颖,将来仕途上必有大成,我不会让这样的女子拖你的后腿,更不会让她毁了我们秦氏的未来。” 闻言,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族长,你…去找过她了?” 族长冷哼一声,“你父母早逝,将你托付给我,我自然有责任帮你修剪侧枝,将你引回正路。” 怪不得她不再来寻我了,我不知族长对她说了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好听的话。 她身世飘零,本就活的辛苦,还要因为我再受人辱没。我心中不忍,腿伤尚未好全就忍着剧痛去寻她。 再次见到她,她神情冷淡,我了然,却突然不确定她是不是有着如我一般的心意,还是只是单纯的依赖我的帮忙。 这个想法让我觉得痛苦,我只能用拙劣的手段留住她,拿出更多的花样讨她欢心。 族长大怒,当着族中长辈的面对我实行家法,戒棍戒鞭都上了,后背血肉模糊,我咬着牙不松口。 他们对我失望至极,小辈们不明白少年秀才郎秦律是着了什么魔。 我是着了魔,我不怕疼,只是怕行动不便,无法再去留住她。 我小心翼翼的确定着她的心思,患得患失。直到那天梧桐树下,她仰头看着我,笑魇如花,她问我愿不愿意给她做一辈子饭。 我一时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愣了许久,最后赧然应下。 回家后,我一夜未眠,震惊,欢喜,圆满,一时甜一时酸。 最终我决定提前上京,虽然考试还早,可我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有我高中了,我的婚姻大事才能自己做主,我才能护住她。 离乡的那天,我特意穿上她为我做的衣服,虽然针脚歪歪斜斜的,可我却很欢喜。 她有点赧然,我深深望着她,压抑着内心的不舍,只能让她等我。 五年,我用了五年才高中,她乖乖的在家乡等我,我却心中有愧,高中后恨不能立马飞回去娶她。 然而一道晴天霹雳袭来,高高捧起,重重落下,我被砸的神魂恍惚,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桌子上摆好的墨水都快用完,地上一堆揉碎的纸团,我写了扔,扔了写,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 她等了我五年,大好时光已耽误,现如今我该怎么跟她说我已命不久矣。 我提笔鼓起勇气重新写下,婠嫤,这两字一出我就已控制不住自己,我揉起纸团,紧攥拳头放在嘴边压抑着哭声,眼泪早已泛滥。 我该怎么办?上天为何对我如此不公!我们明明才刚要开始。 鼻尖温热,啪嗒,鲜血顺着拳头流到了纸面上,晕开一朵朵红梅。 我慌张的擦着鼻血,越擦越多。 我苦笑呜咽,不能再拖了,我没时间了。 …… “…我已决定迎娶张家小姐,耽误了你五年,对你不住,莫再等下去了,祝好!—秦律书。” …… 第25章 番外:司命星君3 送出信后,我站在不远处,亲眼看着她由欢喜转为迷惑,怀疑,失望。 那天,她拿着信反复的看,看完呆呆的坐在屋中良久,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的心却如刀割般难受,这个我小心翼翼留下,愿意用命守护的人,最后却是我伤了她。 我的身体情况恶化的很快,渐渐的行动开始困难,视线也变得模糊。 我开始感到恐惧,我害怕再也看不见她,我害怕没有她的日子… 仅剩的时间内,我拖着虚弱的身子坚持日日守在她身边。 她很聪明,却始终未发现我的踪迹。她同往常一样起卧行坐,只是话少了许多。 我又开始心慌,是不是我对于她来说不过如此,没什么值得伤心的。其实这样也好,但我很矛盾,内心被不断拉扯,那些日子我过得极其痛苦。 我尽力为她安排好了一切,钱财,名声,甚至开始在城内帮她物色良婿。 然而一切都在永安河边戛然而止,那天我躲在一棵树后,看着她捏着那封信哭了,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看见她流泪。 那泪仿佛流入了我心里,一颗颗滚烫如热油,我忍不住要冲出去解释了,可是刚一抬步我便差点扑倒,我的腿已经不再听我使唤。 我扶着树干,勉强抬起身,眼睛还没看过去,耳边就听见“扑通”一声,我的心仿佛一刹那裂开。 我抬目使劲望过去,河边早已没了她的身影,我心慌意乱,顾不上其他匆忙往前跑。 可没有几步我便扑倒在地,尘土飞扬,迷了我的眼睛,我只能无力的哀嚎,“有人跳水了,快来人呢,有人跳水了。” 我现在连起身都困难,只能用胳膊往河边爬去,“婠嫤,等等我,婠嫤,对不起…对不起…” 我被唤来的人所救,可是她却没被救上来。我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扭身就往河中去,赶来的族长狠狠给我了一巴掌,“秦律!你还要怎么样?!你还要为那个女人死吗?” 我痛极反变得平静,哀然道:“我本就活不成了。” “你说什么?!” 后来,我不顾众人反对,把她葬入了秦家祖坟,牌位放进了秦氏祠堂。我答应过她,她是我秦律的妻,永远都是。 她生前身世伶仃,死后我却不愿让她成为孤魂野鬼。 “婠嫤,等我…黄泉路上慢点走。” 做好这一切后,我回到了她住过的小屋,床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件鲜红的嫁衣,心口的剧痛将我击垮,我摸着这件嫁衣后悔不已,她心心念念的想要嫁给我,我却用一封信毁了她所有的期盼。 我不信她对我的情意,以为用一封信就能让她放弃我,我太愚蠢太自以为是了,这些日子我有无数次机会挽回错误,却最终伤她至深。 “婠嫤,对不起…” 梧桐树下,我抱着她的嫁衣,悔然闭上了双眼。 做鬼百年,人间骄阳,黄泉烈风,日晒风吹,遍寻无果。 再见面,已是物是人非。 我从未想过,她竟带我对我的恨意在冥界过了百年,渡不过的奈何桥,喝不完的孟婆汤,解不了的妄执念,皆是因为我。 悔意将我吞没,我更恨我自己。 所以她厌恶我,烦我,恨我,我都能理解。 她让我走我便走。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孟婆汤我未喝,渡船到了彼岸,摆渡的船夫突然跪在我面前,“恭迎司命星君历劫归来。” “你是谁?” “鹿尧。” 六道轮回口的天界口向我打开,回到天界后我恢复了一切记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接受天帝的这番安排。 鹿尧跪在我面前向我请罪,我无心责怪他,他也是好心,若不是他改写了命格,我们三人之间的纠葛只会更难解。 天帝将我唤过去,问我可知错,我想了想这些年的经历,私情确实会让一位神明动私心。 我回到天界后,用神力祝福了永安村,改写了村民的命格,永安村成了远近闻名的长寿村。直到最后一个知道秦律与苏婠嫤故事的人逝去。 秦氏祠堂里香火不断,可那两个摆放在角落的牌位却再无人问津。 大梦一场,烟消云散。 后来,她去天界找我,那一刻我看着地上的梧桐树苗,多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后我们还在永安村的小院里。 可她却是为了水德,她在我的眼前魂飞魄散,那一刻我感觉心被劈了一道裂痕,她仿佛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用尽力气留住了她的残魂,她想要重新开始,我随她。我心中甚至有一丝庆幸,至少我知道她在哪里。 可是一听说水君的消息,她却毫不犹豫的去了,我仿佛被人狠狠割了一刀,又痛又麻。 那天我坐在她的屋顶喝了一晚上的酒,屋中的她梦中呓语却全是水德。 我苦笑不已,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怪谁,心痛到了极致,那一刻我想到了我的父母,他们灰飞烟灭的那一刹那是不是得到了解脱? 我这情劫,历的实在是伤心伤肺。 …… “爷爷,那两个牌位上的人是谁啊?也是我们秦家人吗?” “哪两个?” “就那个呀,角落里那两个?”黄口小儿指着那两个已经斑驳泛黄的牌位道。 老者费力的眯着眼看了看,“奥,他们呀,我小时候也问过同样的话。长辈们告诉我,那是我们秦家的少年天才秦律,可惜为了那个外乡女子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临死之前还不顾族中人反对,硬将那女子的牌位放在了这里。唉~过慧易夭,情深不寿。” 这时,祠堂里一位白衣公子负手站立,目光深邃悠远,盯着角落里的牌位,桃花眼满含悲意,眉梢眼角如有寒霜。 “这位公子,你也是来祭拜先人的吗?”老者道。 白衣公子怅然一笑,“不…我是来听故事的。” …… 第26章 仙元 司命将我传送到了永安村的小屋中,有人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到浑身是血、满脸悲惧的我,他吃惊不已。 “这…姑娘…不对,公子,发生了什么?” 我冷冷问道:“你是谁?” “我是司命星君座下的鹿尧仙官,他派我在这里看顾着姑娘的肉身。” 我扭头看到床上安静躺着的“苏婠嫤”,内心一阵刺痛,这世上再无人唤我婠嫤了,我捂着胸口弯下腰,大滴的泪砸在地上。 “你怎么了?” 我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眼睛赤红,声音哽咽道:“司命…司命若殒身了,可…可有法救他,他…的魂魄会在哪里?” 鹿尧震惊的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也不等他再反应,转身出了屋子,往天界飞去,我要去找司命,我要想办法救他。 浑身的伤口都在流着血,可这点痛根本比不上心口的疼痛,原来是这个滋味,我两次死在他面前,我竟是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 等我再杀上北天门时,那里依旧狼藉一片,众仙见我去而复返,都戒备的提起武器后退了一步,我轻蔑的扫了一眼,我无心再战,只想带走司命。 我毫无畏惧的迎着众人目光走向司命,等我抱起他的仙体准备离开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胳膊。 “放手!”我狠厉道。 “阿圆。”一道清凉的声音从身侧响起。 我内心一震,目光惶惑的望向他,他的面容在我面前突然变得模模糊糊。 “放手。”我从牙缝里还是只挤出这两个字。 握住我的手收紧了一瞬,最后蓦然放开了我。 “陛下,不能放过他!” “陛下,不能让他带走司命星君的仙体呀。” “陛下…陛下…” 身旁之人不为所动,我冷笑一声,带着司命的仙体飘然离去。 我抱着司命的仙体回到小屋,见状鹿尧仙官愣了许久,眼中闪着不敢置信的泪花。 我将司命放在床上,背对着鹿尧仙官说道:“你快过来看看,他可还有救。” 鹿尧仿佛终于反应了过来,两步并一步飞奔了过来,他指尖凝聚灵力探入司命的眉心,可是灵力一触碰到他的身体就如滴入泥土中的水,瞬间消散。 鹿尧脸色霎那间灰暗了下来,他低声道:“空了。” “什么空了?”我着急的问道。 “星君的仙元已不在了。” 希望的火烛被一阵风吹的东倒西歪,“你…什么意思?” 鹿尧终于控制不住,放声哭了出来,“星君…殒身了。” 我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抖着唇说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鹿尧哭着摇头,“神仙不同于凡人,没有魂魄一说,神仙只有仙元。神仙殒身后仙元会自动归于西方无量海,聆听大西天梵音渡化。三界中无人知道无量海到底在哪,更从未有仙元从无量海归来。” 希望的火苗彻底熄灭,我心底灰暗一片,仿佛天塌地陷。 无力感压抑着我,一瞬间我觉得呼吸困难,如濒死的鱼儿一般张着嘴呼吸,可是越使劲呼吸,心口处越疼,冷汗爬满后背,眼中雾气升腾。 我又何尝不知他对我的心意,前世我们因误会错过,我空空恨了他百年,他在人间寻了我百年。 变回司命后,他留住我的魂魄,默默守护着我,这份深情我怎么报答的? 我躲避他期待的目光,漠视他的心意,我…我甚至亲手杀了他,是我杀了司命!是我杀了秦律… 我越想越不敢置信,我怎么可以这样做?!脑中的想法左突右撞,头疼欲裂,我抱着头,眼泪如止不住的洪流。 他就那样安静的躺在那里,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再也不会睁开,再也不会有人温柔唤我婠嫤。 “我…我不信…”我抱着头拼命摇晃。 鹿尧在一旁不停唤我,我充耳不闻,眼中全是司命的脸,他的一颦一笑,他的期待与痛苦,纠结与无奈。 嗓中干涩无比,我仿佛突然失声,只能发出短促无意义的音节。天晕地转,忽的眼前一黑,我便疼晕了过去。 梦中,司命站在梧桐树下,他温柔含笑向我招手,“婠嫤,再唤我一声秦律可好?” 我疯狂点头向他奔过去,他却突然朝向西天飞走了,我跟在后面不停的追赶,不管我怎么哭泣祈求,他都不曾慢下一分,最后我精疲力竭,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变成了黑点。 “司命…”我大喝一声睁开眼,脸上一个冰凉的东西突然撤走。 我有点茫然,眼前之人令我感到熟悉又陌生,他还是水德的样子,甚至更添了几分高贵,可他已不再是水德。 他来了…我突然撑起身子,戒备的问道:“司命的仙体呢?” 一出声,我吃了一惊,竟是女人的声音。我低头看了看双手,白皙柔嫩,骨骼秀美,是女人的身躯。 他低声道:“你过去那副躯体已千疮百孔不能再用了,我帮你换入了这副躯体。” 我冷冷道:“那我还得谢谢你吗?” 他没说话,我们沉默了许久。 他低声缓缓道:“你恨我?” “我不应该恨你吗?你明明答应过我放过阿敖相公的,为何又派人去抓他?!如果不是你食言,那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扶摇、司命都不会死!”我委屈至极,尖着嗓音喊道。 他被我噎的脸色不太好,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拳起。 我将视线别来,缓口气接着道:“你是天帝,我也不能拿你怎样。只求你将司命还给我!” 他淡淡道:“不行,天族之人殒身后都必须葬在无极山,司命的仙体不能让你带走。” 听到“葬”字,我的理智突然空白了一瞬,怒极生勇,等我清醒过来时,我的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脖颈。 他没有任何反抗,甚至眼睛都未眨一下,任由我掐住。 看着他冷淡的脸庞,热烫的眼泪突然滚了下来,“我别无所求了,我就只要司命,难道这也不行吗?” 他的神色突然有所松动,眼中仿佛压抑着复杂的情绪,那双冰冷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喉结在我手中滑动,“他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第27章 琉璃盒 我流着泪道:“是,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 他的眼神突然顿住,盯着我看了半晌,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我没有动他,他还在原处。” 闻言,我立马放手闪身到司命床前,还好,他还在。 “他的仙元已经不在了,你何必强留着他的躯壳。” 我低声道:“他会回来的。” 身后又是一阵沉默,他突的开口,声音低沉,“阿圆,随我回天界吧?” 一瞬间,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的回头看着他。 我同天族之人拼杀了那一场,双方都早已杀红了眼,哪还有一丝和平共处的余地?!水德是疯了吗? 脑中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我皱眉看向他,惊疑道:“你来这,是…要抓我回去?” 迎上我的目光,他自嘲一笑,轻摇头:“你若不愿跟我回去,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让其他人寻到你。” 言罢,顿了顿,又道:“你若愿意,我可以帮…” “不用了,我不愿意,也不想躲起来,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深吸一口气道。 他皱眉,“阿圆…” 我道:“别叫我阿圆了,我历经了三世,只有做谢无忧时活的自在。我也只想做谢无忧,过去的事太久远了,我们都…忘了吧。” 他的目色淡了下来,淡的如远山薄雾,面色也凉了下来,凉的如江面结冰。 我接着道:“水德,我只问你一句话,希望你如实相告。” “何事?” “阿敖相公到底在哪里?” “不知。” “好。” 很好。 江上飘雪,隔着薄雾,我们各怀心思。 我默了默,隐含着怒气冷笑一声,终于没忍住,一挥衣袖催动灵力在彼此之间划了道红火的线痕。 “水德,你护你的天族,我护我的朋友,我们之间从此一刀两断,不必再见面了。” 他眉峰微蹙,眼中神色终于变了,如雪山崩裂,“阿圆…”脚步向前挪动了一寸。 又是一道灵力砸向地面,激起土块飞扬,拦住了他的脚步。 “滚开!”我大喝。 他被我喝的一顿,难以置信的望向我。喉结滚动,还想要再说什么。 我别开视线望着满地凌乱的石块,怒气填满理智,甚至连埋怨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无力的恨道:“滚,你滚。” 一阵风起,空气中苏合香的味道越来越淡,最后只剩尘土的气息,飞沙迷了眼,两颗泪珠砸入了尘埃。 我用灵力将司命的仙体封入了当初那副玄晶棺材,棺材盖放上后,透过盖子,司命的脸尚能隐隐约约看见。 我摸着棺盖,轻轻喃喃道:“司命,等我,办完所有的事后,我就去无量海寻你。” 安置好司命后,我便在小屋外放了一把火,在外人眼中这所早已荒废的旧宅毁于一场大火,实际上它同司命的仙体就藏在我设置的结界之后。 一切安排好,我便飞去了冥界,一入九幽郎君的院落,里面静谧一片,洒扫小童动作轻缓,仿佛不敢闹出大的动静。 其中一个小童不小心碰倒花盆,发出了一点动静,另一个小童立马上去呵斥他道:“嘘,小点声,郎君心情不好。” 我心中咯噔一声,直奔悬室而去。推开门,极重的药味夹杂着血腥味冲面而来,虽然心中已有准备,可真的要面对时,我的脚上却如有千斤坠。 屏风后面影影绰绰,我颤抖着嗓音喊了声:“九幽。” “谁?” 这声一出,吓了我一跳,声音苍老沙哑,如朽了的木门发出的难听嘲哳声。 “九幽,是我,无忧。” 屏风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哑道:“你来了。” “嗯。” 我挪着脚步转过屏风,窄床上一只青鸟静静的躺在那里,胸口处一片血污。 我突然觉得双腿无力,勉强扶着屏风断断续续道:“九幽…扶摇…她…” 坐在一旁的九幽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几十岁,再无光鲜亮丽的神采,动作缓慢如一位耄耋老人。他站起身为扶摇理着羽毛,神色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无情的斩断了我的一丝期望,“她死了。” 眼泪忽的一下冲到眼眶中,热乎乎的疼,“她…最后可有说什么?” 九幽摇头。 水雾中,我不敢承认眼前的一切,我的扶摇真的不在了吗? 那我以后再去谁那蹭酒喝?再扎到谁的怀里痛哭?心事再与谁说? 心如同被撕裂,我蹲下身趴在床边,哀哀的唤她,“扶摇…扶摇…” 她安静的阖着眼,羽毛上的光彩也在一寸寸褪去。 我一把抓住九幽的胳膊,哭着道:“九幽,可还有办法?” 九幽依旧慢条斯理的理着羽毛,不受我的影响,极度认真的投入到手中的工作。 我绝望的坐回去,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痛极反笑,上天真的对我太残忍太吝啬了。水德,苏家满门,秦律,扶摇,司命,一一从我的身边夺走。 此刻,我恨起了天意,恨起了天上那群道貌岸然的神明。 正当我沉浸在痛苦的情绪中时,九幽一把拉起我,“别哭了,有个忙你得帮扶摇。” 我疑惑的看向他,他转身从后面的小桌上取出一个琉璃盒,盒子表面流光溢彩,他轻轻的打开盒子,盒中央的绸布上竟静静的卧着一颗白生生的蛋。 我吃了一惊,九幽将盒子小心的放在我手里,“这是…?”我问。 “是扶摇的孩子,我救不了扶摇,只能拼尽全力保住这个孩子。” 我轻轻摸了摸蛋的表面,一股暖流在指尖环绕。 “我把他交给你,你是扶摇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能照顾好他。”九幽低哑道。 我的指尖有点颤抖,想起他的父母,心头酸涩难当,我哽咽道:“可我…可我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他。” “用灵力养着他,这个孩子不足月,只能不断给他输送灵力直到他破壳出生那日。琉璃盒能封住灵力不外泄,我已经在其中保存了一部分灵力。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无忧。” 他的语气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严肃,配上低沉沙哑的嗓音,更加重了这一份沉重的嘱咐。 我点头,轻轻将盖子合上,手指磨砂着表面,“你放心,扶摇的孩子…我一定会将他养大,尽全力爱护他。” “好,那我便放心了。” 九幽的语气突然有一种迟暮的感觉,我抬头望过去,心下一惊,他的墨发竟已有大半斑白。黑白相间,满目沧桑。 见我吃惊的样子,他苦笑了一下,“为了保住他,我用了七成灵力,很快就要去闭关了。我将苏匀留给你,有什么事他能帮上你的忙。” 我郑重道:“好,多谢你了…九幽。” 闻言,他缓慢扭头看向扶摇,神色温柔悲切,低沉道:“何必说谢,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 第28章 青提 离开怡红楼后,我将琉璃盒放入了结界内。酆都不太平,一切尚未安排妥当前,尊主府也不能让人放心。 我突然想起事发时青提的异样,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便带着苏匀去了扶摇客栈。 刚到客栈就发现门口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事者长伸着脖子向里张望,差役拿着刀拦着他们。 发生了什么? 我着急的想看看,忘了自己已经换了副模样,大摇大摆的就打算走进去,谁知被差役凶神恶煞的拦下,“公差办案,闲人勿进。” 办案?什么案子?我尴尬的挠了挠额角,呵呵一声道:“差役大哥,请问红护法可在,我有事找她。” “谁找我?” 正巧在里面的红红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顿住了脚步,不敢置信的呆愣道:“无…无忧?!” 我点头。 闻言,她面露喜色,疾走几步,一把扒拉开我面前的差役,揽住我边往里走边喜道:“你可终于回来啦!消失了这几天,我还以为你被谁抓走了,可担心死我了。你去哪了?怎么连个消息也没传给我。” 我低声道:“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此处发生了什么?” “奥,客栈里发生了一桩命案,死了一个男妖。” “男妖?谁?” “客栈的小伙计,青提。唉?对了,扶摇呢?怎么也不见她?她的客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出来处理处理。” 闻言,我的脸色暗淡了下来,随口解释道:“扶摇…她不在,你先带我去看看青提。” “奥好,这边。” 我跟着红红来到了后院,青提的尸体就躺在后院的古井旁边,脖子上一道狰狞的血痕,凶手出手狠辣,一刀致命。 身后的苏匀见状立马上前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对我道:“有仙气的痕迹。” 我瞳孔收缩,是天族之人干的?! 杀人总会留下痕迹,各族有各族的特征,不会有错。我捏紧了拳头,恨的牙痒。 此时,苏匀突然疑惑的吸了声。 “怎么了?” “这道血痕很奇怪,像是女人干的。” 我吃惊,“女人?” “嗯,要么是女人要么是修为不高之人。” “为何如此说?” “是力道,男人一般不会有这么轻的力道。且伤口从深到浅过渡的很突兀,说明此人手劲不足,只有第一下的爆发力还可以。” 女人?怎么会是女人? 我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苏匀,你可看到过扶摇的伤口?” 苏匀摇头,垂目道:“师父悲伤过度,根本不让我们靠近。” “扶摇?扶摇怎么了?”闻言,身旁的红红问道。 我拉着她转身上楼,“走,我同你细细说说最近发生的事儿,我总觉得其中有古怪。你帮我分析分析。” 听完我的描述,红红眼眶发红,沉默了许久。 她突然握着我的手道:“无忧,你没事吧?” 我苦笑,“怎能没事,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为了扶摇,我必须要找到阿敖相公。” 红红道:“嗯,我会帮你的。” “你帮我想想这其中有什么细节是我漏下的吗?” 红红凝目思索了一阵儿,开口道:“无忧,这件事本是你同天族的恩怨,可你不觉得其中多了一个人吗?” 我吸了口气,“是螭吻。” “没错,天族来酆都抓人,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灵光一闪,我一拍桌子道:“不是巧合。在天界时他们曾提到过,阿敖相公的本名叫敖丙,如果不是重名,那他就是东海太子敖丙。螭吻恨毒了东海一族,他卷进这件事中绝不是巧合。” 我接着喃喃道:“如果水德没骗我…那阿敖相公…” “在螭吻手里!”我同红红异口同声道。 想通这一切后,红红皱眉道:“可是螭吻在哪里?” 我握紧拳头,恨道:“他依附于鬼蜮圣君,自然是在鬼域。这样反而麻烦了,鬼域我们不熟悉,凶险莫测,不能贸然去救人。” “无忧,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我叹口气,“我们先处理好酆都的事,这毕竟都只是猜测,我得找个天族人确认一下再说。我现在的样子已不能再做酆都尊主了,还得麻烦杜公子帮我顶几天。” 红红一拍胸口说道:“放心吧,充门面这事就放在我们身上了。” 说道此处,我有点歉然的看着红红道:“红红,对不起,杜公子的身体…受了太多一品法器的伤害,我的魂魄分离出来后,他就化为了尘土。” 红红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没关系,别想那么多了,当初你也是被迫附在了他身上,不是你的错。左右我们留着也不能再用了,化为尘土就化为尘土吧。” “谢谢你。” “哎呀,别这么啰哩啰嗦的。” 酆都的一摊子麻烦事倒是没让我太忧心,让我忧心的是另一件事。九幽把那颗蛋交给我,让我用灵力养着,灵力我是不缺,可我体内的是魔灵,我害怕用这样的灵力养着他,会对他造成伤害。 因此我左右为难,日夜为此忧心,头发都快愁白了。 这日我抱着琉璃盒,眼瞅着里面的灵力所剩不多,伸出手纠结再三还是不敢贸然充入魔灵。 我叫来苏匀问道:“苏匀,要是想养好这颗蛋,用什么样的灵力最好?” 苏匀认真道:“这天底下的灵力要说精纯度,自然当属天族的为上品。” 我叹口气,也是,要不然天族能眼长头顶上看人,灵力精纯就是其中原因之一。 既然这样,一不做二不休,我反正已经跟天族撕破脸了,大不了再打上去,绑他一两个天族人下来给我养娃。 主意做定,我贼兮兮一咧嘴,用手指摸着蛋壳,轻声道:“小家伙,我去帮你搞点天族的灵力好不好?” 话音刚落,一股温乎乎的暖流缠绕上我的指尖,仿佛被一个软软嫩嫩的小手握住。 我展颜一笑,“你也喜欢,对不对?” 第29章 好闲散人 说干就干,当夜我就又爬上天庭,敲晕了一个守门天兵带回来,可是那天兵抖的跟筛糠似的,我还没怎么恐吓呢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我将他掐醒,他煞白着脸告诉我他是新进飞升的小天兵,灵力低微,实在是囊中羞涩。 且不说他那灵力多少,就这个软骨头的死样子,我也不希望我儿沾染上他的半分灵力。于是大手一挥又将他打回了天上。 经历了此事,我觉得对于灵力供主一事我需得好生斟酌,要选就得选那最纯正的,可这种的往往法力高强,我若想敲晕他,恐怕一时半会做不到。 所以就得选那中间档,拥有纯正灵力,却整日游手好闲、不思精进者为上佳。这个分寸需得把握的十分恰当,这样既免了一番缠斗,又能让我达到目的,微妙的很。 当我一连带回来十个天兵,连恐吓带威胁将这个标准同他们一讲,天上的好闲散人喜获八票高居榜首。 “好闲散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众天兵心知自己已犯了错,皆面面相觑不敢再言。我冷哼一声,轻轻一抬手指,捆仙索又紧了一寸,哀嚎声再起。 其中一个比较胖的天兵首先受不住,涨红着脸哀嚎道:“他...他是这百年间才封的仙官,是...专职看管百兽园的。” 好闲散人...听这个名字就很符合我的要求,据说这位散人刚飞升至天界时,嘴里常叨咕一句“去他奶奶的应卯点行,老子就喜欢游手好闲!” 天帝闻风,怒封了他个好闲散人,一脚踹到百兽园当了个看门的。但他的灵力却是极精纯,就连园中的天马都可御而飞行。 很好,很妙。 于是当夜我又上了天庭,按照天兵们的指示等在百花洲外,据说这位好闲散人喜欢每夜子时关闭百兽园后,一个人拎着一壶酒坐在百花洲外对着某位芳主吟酸诗。 我一身黑衣隐在百花洲外,遥望着银银天河星光熠熠,不禁生了一丝感慨,一别几百年,天界景色依旧壮美如画。 也难怪好闲散人喜欢吟酸诗,面对着这样一幅景色,雅兴油然而生。 眼风刮到了极东那一点星光,内心的酸动尚未涌上心头就听见不远处吱吱呀呀一道声音:“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晃晃荡荡一个身影渐渐走近,我抱着膀靠在墙上,默默打量着他。腰上叮叮当当一串钥匙,再加上方才那两句酸诗,应该是他。 两句诗说完仰头狠灌一口酒。我觉得我都不用自己出手,这家伙一会儿就得把自己灌醉,我直接扛走就是。 一口酒下肚,嘴里就开始不着四五六,“阿桂,金桂,桂桂,你出来看看呀,你的哥哥郎在此,那个姓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惦记着他了。” 咕咚咕咚,又是一仰头,他颓然靠墙喃喃道:“吾这些年不出现都是有苦衷的呀,实在是没脸见兄弟们,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呜呜嗷嗷。” 我抠了抠耳朵,这个烦人的架势实在是似曾相识。 咕咚咕咚,我等到月亮西沉,这家伙依旧在干嚎,酒量实在不错。我失了耐心,迅速闪身出来,先是点了他几处大穴,接着又照着后脑勺狠来了一下。 酒精作用下,这家伙一点反抗都没有就被我扛走了,路上几个响亮的酒嗝给我熏得头昏脑涨,差点没把他从云端丢了下去。 扛回尊主府后,我便将他用捆仙索捆了起来,亮光下方才看清这好闲散人的样子,竟是个极清秀俊雅的模样,与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做派极为不相称。 只是这清俊的样子我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眼熟,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坐在旁边翘着腿翻着今日的案折,静等他转醒。 刻漏响起寅时的动静时,好闲散人终于隐隐有醒来的样子,脑袋晃了晃眼瞅要睁眼,却转瞬又呼吸平稳,耐心耗尽,我走过去伸手啪啪两巴掌。 “放...放肆,谁敢打吾的脸?!” 一句话将我震在了原地,这熟悉的话语,难道他是... 好闲散人转醒,睁开眼瞧着我,迷蒙了好长一段时间,又低头挣了挣捆仙索,一时搞不清状况。 “这...你是...无忧姑娘?” 轰,仿佛一道雷劈到了天灵盖,我这是绑了熟人呀。说来也真是邪门,我同金乌郎君的每次相遇都是从绑人开始的。 不过这次真不能怪我,我只见过一次他变作人身的样子,过去这么多年了,难免一时模糊了。 我呵呵干笑着,手下暗暗动作,捆仙索从他身上掉落,“真是巧啊,金乌郎君,又见面了。” 他扭头看了看四周,摸着后脑勺嘶嘶抽气,“这里是哪里?” “咳咳,那个,我的府邸。” “你的府邸?这里是无忧渡吗?” “不是,早就换了。” “嘶,吾明明记得在百花洲外喝酒的,怎么醒来到了这里?” “啊?那个,你喝醉了,晃晃荡荡又到了酆都,我在大街上碰到你,就把你捡了回来。” 嗯,我这扯谎的速度又精进了不少。 “酆都?奥,这里是酆都吗?” 既然是熟人,那问人要灵力的事我就不好意思开口了,只能急中生智,随机应变。 我转身倒了杯茶推给他,“郎君请喝,第一次来我这做客,无忧怠慢了。” 他呷了一口茶,咂么咂么嘴,“好茶。姑娘说的哪里的话,还多亏了你将吾捡回来,不然吾就要睡在大街上了。” “多年未见,郎君过的可好?” “什么好不好的,吾在哪儿都是一样过。姑娘呢,过的可好?” 我瘪了瘪嘴,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道:“不太好,我最近在寻一个人,听说此人在天界,不知郎君可有他的消息?” “真是好茶,谁呀?” “龙族太子,敖丙。” 他举着茶杯的手一顿,疑惑道:“你寻他干嘛?吾听说他可是天族的犯人。” “是,郎君可否告诉我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金乌郎君按了按太阳穴道:“他呀,吾听说他因为一个女人,致使天族在一场大战中惨败,他自己也因此声名狼藉,后来自堕仙根,被天族流放到了混沌之地。” 闻言,我试探道:“那...他现在...?” “吾不知,不过吾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 “那可太好了,多谢金乌郎君。”我喜道。 第30章 大饼 有了金乌郎君的助力,我便宽心了好多,只需静等他给我的答复。 而酆都这边,酆都人平时过的自由散漫,没有那么多规矩约束。我体恤他们背井离乡来此,定是各有苦衷,因此从不多做要求。 可是现在有妖魔欺负到了我们头上,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因此我将红红叫了来,把一张写满字的纸铺在她面前。 红红:“???这是什么?” 我满意道:“告示。” “告示?” “嗯,我亲自拟定的。” 红红低头读了读,其中主要有三部分,我先是将最近城中异事大体讲了讲,然后痛斥了一下魔族不讲武德,缺了大德,残害酆都百姓云云。 最后畅想一下未来,表明决心,决意带领酆都众人对抗一切邪恶势力,一起走上光明大道。 “谢无忧,这话说的…” 红红指了指告示上最后一句话,“吾以吾之英明神武发誓,定带领众卿打造一个更加辉煌的酆都,成为三界中一颗耀眼无比的明珠!” 我:“嗯?” 红红疑惑道:“你能做到吗?” 我:“不能。” “那你还夸下海口?!” 我紧了紧面皮,“红红,你饿吗?” 红红:“???怎么了?” “我有大饼,你要吃吗?”脸不红,心不跳。 红红:“……” 很快,这篇写着我豪言壮语的告示贴满了酆都的大街小巷,甚至连巷口的狗窝都有幸糊上了一张。 一时之间,酆都上空四处飘着饼香,熏的人飘飘欲仙。 贴完告示后,我又让红红带人重新挨家挨户登记造册,并且打算模仿阳间的办法实行保甲制,以防外来魔族渗透。 接着广发英雄帖,招募精兵强将。酆都原有的差役仅是维持城内治安的,经此一事后,我又增加了城中兵力,并且开辟了专门的部门管理训练。 我心中其实还有个想法,酆都崇尚武力,这本没错。可是对于尊主的筛选却过于简单粗暴,若有幸选到丘山这样的良才,那酆都会在一段时间内政清人和。可若选到老蜘蛛精那样的人,城内谄媚之风盛行,混乱是一定的。 我有意改变这种情况,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于是我厚着脸皮再次登上了丘山的大门,希望他能出山助我。 丘山果然给了我这张脸一个大面子,欣然应允。我乐颠乐颠的就将大部分事情移交给了他,丘山到底管理酆都多年,根基深厚,很快就处理的得心应手。 退居幕后,我将重心放在了寻找阿敖相公和养育孩子上。 金乌郎君很快给了我答复。那天我正在酆都的大街上晃荡,想近距离听一听民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只酒葫芦,啪的一声砸在我面前,给我唬了一跳。 我捡起来看了看,酒葫芦上显现出几个闪着金光的大字,“此人不在天界。” 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金乌郎君传给我的消息,看来阿敖相公真的不在天界。 我刚想将葫芦扔掉,就见上面又显现出几个大字,“好酒,莫辜负。” 我浅笑,这个金乌郎君! 打开葫芦塞子,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扑面而来。仰头灌下一口,醇厚浓香的酒热辣辣入喉入骨,唇齿留韵,回味无穷。真是一壶上好的桂花酿! 正当我仰头细细品尝着美酒时,心口处突然一阵剧痛,我大惊失色,坏了,司命! 我不敢有一刻耽搁,立马往阳间飞奔而去,等我赶到永安村时,正碰到一群魔族之人正在试图冲破结界。 他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来不及细想,我飞身过去将他们一一击退,这时从半空中飞下来一个人,不对,是一对人。 焱越和…玄女… 看到我的样子,玄女吃了一惊,诧异道:“是…是你?” 我淡定的看着她,“是啊,是我,好久不见…玄女。”最后两个字故意咬的的重了点。 她尚沉浸在惊讶中难以自拔,“怎么会是你?你不是跳了诛仙台吗?你怎么还活着?” “你就这么希望我死?”我冷冷道。 半晌,终于缓过神来,她讥讽一笑,咬牙道:“我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会…” 话没说完,她瞥了一眼身边的焱越,没有将话说下去,只是狠瞪着我,恨不能用眼神将我杀死。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恨我,从在天界起就处处针对我,现在更是有一种恨之入骨的架势,难道真的是仅是因为水德? 此时,焱越淡淡开口道:“原来魔灵在你体内。” 话音刚落,仿佛提醒了玄女什么,她突然脸色缓和了下来,竟渐渐开心了起来,最后甚至是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真是天助我也…” 我看的一头雾水,是,魔灵在我体内,又不是在你体内,你高兴个什么劲。 看着她那令人厌恶的嘴脸,我怒上心头,一把甩出魔剑,大声道:“什么这样那样的,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那根本看不见的结界,意味深长的一笑,“原来你的死穴在这里呀,啧啧,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你瞧瞧这是什么?” 说罢,打开手掌,我看到她的掌心中悬着一颗金色水晶石一样的东西,散着淡淡的光芒,光芒悠悠飘荡成一条线,竟直接伸入了结界内。 我心中大骇,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试探性低声道:“这…是司命的仙元?!” 玄女轻嗤一声,挑起一边嘴角,合起掌心,挑衅道:“是。” 第31章 降乩鼎 我怒道:“把他给我!” 玄女轻笑道:“凭什么?” “你不配碰他!” “小仙草,你还真是狂妄啊,你说不配就不配吗?可他现在在我手上,万一我有个不小心,就这么轻轻一捏,你说他会不会彻底的灰飞烟灭呢?” 见状,我急道:“别,不要,你恨的是我,你冲我来,别伤害司命。” 玄女挑起眉峰道:“我冲的就是你啊。要想拿回司命的仙元,就来鬼蜮求我。” 言罢,转身欲走。 我哪肯就这样让她消失在我眼前,飞身急扑过去,想要抓住她,结果攻势被焱越挡了回去。 玄女躲在焱越身边朝我得意一笑,接着二人便消失在了半空中。 我看着二人消失的身影,捏紧拳头,恨得牙根发痒。 回身进入结界,小院一如往昔,结界中的空间因我的心境发生了变化,阴云密布闷雷隆隆,高大的梧桐树下光线更加暗淡。 我放轻脚步走进屋中,玄晶棺中影影绰绰,我走过去抚着棺材盖轻声道:“原来你还在。”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既喜又忧,喜的是司命的仙元不在无量海,忧的是竟在玄女的手中。 回到酆都后,我就准备收拾收拾前往鬼域,刚回到尊主府,红红行色匆匆的找到我道:“无忧,我有点事要同你说。” 我边走边道:“什么事?” “酆都最近有点异常。” 我随口道:“酆都妖魔鬼怪混杂,何时正常过?” “不是,是...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最近多了许多生面孔。”红红疑道。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道:“生面孔?我们现在对身份盘查的很严,每个人都是登记在册的。会不会是你神经太紧张了,你再去查查看看。” 红红道:“好。” 我继续往前走,“对了,我要出门几日,有什么事你就跟丘山商量,他能拿主意。” “出门?你去哪?” “鬼蜮。” “什么?鬼蜮?”红红惊叫一声,差点没把我耳朵震聋。 我一把按在她肩膀上,捂着胸口道:“哎呀,你别一惊一乍的,我这灵府受不了。” 红红一把抓住我道:“你去那做什么?你一个人去吗?为什么不叫我同你一起去?” 我叹口气道:“司命的仙元在那儿,我必须去。况且我打听到阿敖相公不在天界,那我们的猜测就是对的,我要去看看。” 红红道:“好,那我陪你去,你等我收拾一下。” 说罢转身就要回房收拾。 我抓住她道:“不用,酆都的许多事还需要你料理,你在这儿…我放心。” 红红皱眉看着我道:“可是,那地方凶险,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轻笑道:“能行。对了,我还有个东西要托付给你。” 我走进屋,搬出琉璃盒道:“麻烦你帮我照看这个。” “这是什么?”红红道。 我道:“先别问那么多了,你只要看着别让其他人碰他就好。若盒子里的灵力枯竭,后院我关着一个天族人,你就让他再往里面补充点。” 红红默默的竖起了大拇指,“无忧,你可真够厉害的。上能绑天族人,下能闯魔族穴。” 倒也不是我厉害,人被逼到了死路上,不拼也得拼。 临行前,我去了趟许仙的药炉,许仙看到我感动的泪眼涟涟,“姑娘,你可来了,在下还以为你碰到什么危险了,日日拉着小左小右一同祈祷你平安无事。” 我轻笑拱手,“多谢许公子了。” “姑娘,你的眼睛…” 我道:“托你的福,好了。” “好了就好,在下翻了许多古籍,还想哪天碰到你帮你治上一治。” “公子有心了。”我扭头看了一圈,“白娘娘呢?” “奥,娘子在后院洗药材,姑娘找她有事吗?” 我点头,“我想去趟鬼域,听说白娘娘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所以我想打听一下。” 许仙皱眉担心道:“姑娘,那可不是个好地方,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低声道,“有要事。” 许仙沉了沉,喊道:“娘子,娘子,来客人了。” 一袭白衣,神采奕奕的白娘子从后院转了就来,见到我高兴道:“无忧姑娘。” 我拜礼,“白娘子。” 她扶起我道:“无忧姑娘怎么来了?” 我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白娘子,我想向你了解一下鬼域的情况。” 白娘子愣了一下,看了眼许仙,许仙点头示意,她缓缓道:“鬼域?那里可算是三界中最有野心的地方。当年魔君翼画被众神斩杀后,魔族分崩离析散落于各地,而鬼域那一支是最庞大的,也是最有实力的。” “现今的鬼域圣主桑暮登上尊位后,一心复兴魔族,在与天界的一场大战中重创天族,一时声名鹊起,各地魔族纷纷归顺,渐渐成了气候。如今的鬼域幅员辽阔,部族兴旺,正是鼎盛时期。” 我暗忖,怪不得鬼域圣主野心这么大,联合妖族对付天族,原来是自觉实力雄厚,已经不将天族放在眼里了。 我道:“你可知道鬼域圣主桑暮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螭吻,你在鬼域的时候听说过螭吻吗?” 白娘娘摇头,“不知,但他能带领鬼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定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还有你说的螭吻我倒没听过,不过我听说过鬼域国师。” “鬼域国师?” “嗯,他深受桑暮器重,可是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他手中有一宝器,降乩鼎。此鼎能惑人心智,控人行为,十分可怕。” 我蹙起眉头,这个东西我仿佛见过,难道就是螭吻手中那个铜炉?那…螭吻可是白娘娘口中的国师吗? 第32章 枇杷 不知为何,我有一股强烈的预感,这个螭吻才是那个最可怕的人。 所以我打算直接去见桑暮,玄女也好,螭吻也好,我都不信。 他们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可终归他们依附的都是桑暮,所以我直接去见桑暮或许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我根据白娘娘的指点,骑着屏蓬悠悠荡荡便上了路,尚未出城门时,身后一道声音拦住了我。 “无忧,且慢。” 我回头看过去,是丘山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无忧,我听说你要去鬼域?” “嗯。”我点头。 “不可。”丘山抬高了声音。 我疑惑的看向他。 他看着我,缓和了神色,解释道:“那地方太过危险,你不能去。” “可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无忧...”他皱眉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丘山,酆都就交给你了。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神色复杂的看向我,“无忧,听我的,别去。” 他好像特别紧张,我疑惑道:“丘山,你怎么了?” 他一愣,松开手,垂下头苦笑了下,道:“没什么,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好。” 我拍了拍屏蓬的屁股,又晃晃悠悠的上了路,背对着他高高招手,大声道:“丘山,让饕餮娘子给我备两壶好酒,我要回来喝。” 背后无人应答,我奇怪的回头看过去,丘山还站在原地,神情茫然,有点落寞的样子。 我忍不住暗道:“丘山今日是怎么了?好生奇怪。” 出了酆都,翻过扶摇山后就能望见鬼域。到了扶摇山后,贪吃的小左小右缠着一棵枇杷树不放,怎么驱赶都不走,就在那晃着一只大屁股埋头吃,眼瞅着就要给人家薅秃了。 我友情建议换棵树薅,结果就是不肯。 小左:“你去另一棵树。” 小右:“你去。” 你去,你去,你去... 吵起来都不影响他俩吃,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边狂喷一边咽。 我扶额叹息,十分不解自己为什么要带这只蠢物出来。 眼瞅这颗黄澄澄的枇杷树很快变成了绿油油,最后一颗果子将落未落、摇摇欲坠,既来之则安之,我矜持的伸出手去摸了下来,随手擦了擦刚要放进嘴里就听见一声怒喝:“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偷我的果子!” 枇杷还僵在嘴边,让人抓了个正着。这枇杷树竟是有主的,我暗叫不妙,踢了脚屏蓬就打算开溜。 谁知那小左小右吃的满足,竟涎着蠢笑打起了瞌睡。 我气极,打算独善其身。刚抬步,一颗石子打在了我腿上,我当下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 还未来得及爬起来,身后人已经赶到,“小贼,还敢跑?小爷打断你狗腿。” 我回身看过去,双方俱一愣,来人竟是个八九岁模样的少年。红鞋锦衣,粉面玉颜,黄金颈圈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你...你竟是个女贼?!” 咳咳,我拍了拍身上的土,勉强爬起身道:“少年郎,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只是偶然路过此地,有点口渴,所以摘了几个果子解渴。” “几个?!” 我瞥了眼光秃秃的树,有点心虚的干笑了两声,“那个,我养的那头蠢物也稍稍吃了几个。” 天地良心呢,我是一口还没吃就被抓住了,倒是那屏蓬吃了满肚,我还得在这替他背锅! “几个?你胡说!那棵枇杷树我养了许久,好不容易今年长满了果子,若摘下来得足足有三四筐,一眨眼的功夫竟全让你吃没了。” 说着说着眼眶泛红。接着开始跺脚,“你还我果子,你还我果子。” 脚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一时有点麻爪。 手足无措的想要哄哄他,谁知那少年狡黠一笑,趁我不备竟想偷袭我,我哪是那么容易被偷袭的?反手点了他的穴道,抱着膀笑道:“小少年,想偷袭我?你这道行且得再修炼两年呢。” 他怒瞪着我,气的鼓着腮。 我拍了拍手,从百宝袋中掏出一锭钱塞到他手里,“误吃你枇杷是我不对,这是赔给你的,穴道一炷香之内就会自行解开。抱歉,我先行一步了。” 说完便潇洒的转身离开,顺手将屏蓬揪了起来。 小左:“哎呀,无忧揪小右的耳朵。” 小右:“揪小左的。” “都给我闭嘴!” 噤声。 从扶摇山下去是一片碧绿的江水,这里的光线要比酆都强烈,正值黄昏时刻,一道残阳铺陈在江面上,荡着粼粼波光。 江上晚风徐徐,远处琴声悠扬,一面竹排悠悠向我飘来,排上一白衣公子正在焚香抚琴。 我正愁不能御风带屏蓬飞越江面,便开口唤道:“公子,可否行个方便载我们过江。” 白衣公子背对着我并未答话,竹排却越靠越近,到了岸边他起身转过来对我缓缓施礼,看到那熟悉的腰带,我吃惊道:“是你?!” 他抬头缓缓一笑道:“我已等你许久...” 第33章 水牢 “螭吻。”我道。 “你知道我?” 我哼笑,指了指他的腰带,“你似乎也从未想过隐瞒。” 他低头看了眼,轻笑,“只有能力不足的人才会想要隐瞒身份。” 我不置可否,冷眼瞅着他,“螭吻,你究竟想做什么?” “口气别这么冲嘛,上船,我们慢慢聊。” 说着侧身让开了一个位置,“请上。” 料定他也不能对我怎样,我便牵着屏蓬踏上了竹排,竹排似有灵性,无篙而动。 螭吻重新坐在琴桌前面,边抚琴边缓缓道:“上古琴师少典曾创一首阵前破魔曲,创作完成后他隐去了后半部分,因此众人只知这破魔曲的前半部分激昂高亢,却不知这后半部分的哀婉悲凉。” 我道:“在这魔族的地界弹奏破魔音,不觉得讽刺吗?” 他垂头轻笑,“我这一生经历的讽刺事还少吗。”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同他周旋,直言道:“螭吻,我不是来听曲的。直说吧,你怎样才能将司命的仙元交给我。” “你怎知在我手里?” 我讥笑道:“玄女能有几分本事?那仙元定是你得到的。” 他顿了顿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魔灵?” “是。” “怎么给你?” “你的魂魄已经同魔灵融为一体了,要想取出魔灵,很难。除非…先灭了你的灵识。” 我被他这种坦白骇了一跳,紧握起拳头。 他又话锋一转道:“不过…魔灵是圣主要的,我不想要,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愿意替我去复仇,我就把仙元交给你。” “复仇?” “嗯,灭了整个东海龙族!”琴音突然变得高亢。 我心下一惊。 他接着道:“你身上是魔尊翼画的力量,灭一个小小的龙族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若我不愿意帮你呢?” 他挑起眉角,自信道:“你会的。司命的仙体,你是用什么封印的?” 听他如此说,我的心口突然一震。 “连他的仙体尚且如此,更何况仙元了。” 他扭头看着我,眸色浅淡幽蓝,透着一股洞穿人心的寒凉和威慑,魔性十足。他轻掀唇道:“司命对你来说,恐怕比你的命还重要。” 如魔鬼的低语,我后背一阵发凉。 见状,他勾起唇角邪气一笑,回头继续抚琴,随口道:“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复活他的希望。” “卑鄙。”我道。 他大笑,“我卑鄙?圣主要的是你的命,而我只是要你帮我个小忙。这就卑鄙了?” “敖丙呢,敖丙在你手上吗?”我突然问道。 嘭的一声,琴弦断裂。 他顿了顿,沉声道:“不在。” “你觉得我会信吗?” 他盯着我,一丝情绪被压下去,脸上浮现诡笑,“姑娘,做人不能太贪心,我已经答应一个条件,难道还要再答应一个吗?” “你把他怎么样了?” “没怎样。” “事成之后,你要把敖丙也给我。” 他突的一笑,“你搞清楚,现在是你求着我,不是我求你。报仇的事我可以等等,司命的仙元你能不要吗?”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我突然发难,飞驰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他没防我这一手,愣了一下。 我怒瞪着他,眼眶圆撑,“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掐死你?!到底是谁求着谁?…嗯?”手指收紧。 他倒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一动不动的任由我掐着,邪笑道:“别仗着魔灵欺负人好不好。给,给,我给你。” “我不信你,先让我见见他。” “好。” 我跟着螭吻沿江而下,到了渡口后他道:“别让魔族人发现你的踪迹,我用闪身咒带你过去。” 我点头,找了棵合适的树将屏蓬拴在上面。 螭吻抓住我一道光闪过,我们便来到了他的府邸中。从院中假山山洞走进去,一道铁门出现在山腹一侧,打开铁门顺着阶梯盘绕而下走了许久,空气湿度越来越大,洞中越来越冷,我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越往下走,潮腥气越大,墙壁布满厚厚的青苔,地面湿滑,前面带路的螭吻回头对我道:“小心。” 我冷睨了他一眼。 最后的台阶淹没在了过膝高的水中,前面视野突然变得开阔,一个十分大的水洞出现在面前,洞壁一圈都是牢房。环境阴暗,气味难闻。 螭吻停在了台阶上面,居高临下一指其中一间牢房,“喏,就在那边。” 牢房阴暗,我只能隐约看清其中一个人影,立马下水跑了过去。 后面的螭吻出声拦我,“唉唉…” 我置若罔闻。 一入水才知道,这水同普通的水不一样,寒凉刺骨,仿佛一把把冰冷的薄刃刮着骨头。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战,但脚步却没停。 我前世死于水底,对水有着天然的恐惧。窒息的感觉再度袭来,我晃了晃脑袋驱赶不适。 周围牢房里站着满满登登的人,皆眼睛泛白目光空洞的望着我,十分恐怖。我快步疾行,扑到敖丙的牢房门口,喊道:“阿敖相公。” 敖丙呆滞的转过身来,同样空洞的望着我,面无表情,仿佛根本不认识我,“阿敖相公,是我啊,无忧。” 他还是呆呆的站着,身上的锁链还在,衣服破烂脏污,肩胛骨处的伤口既不再流血也未愈合,白白的翻在外面。 我的胃中一阵翻滚,他这个样子根本不像个活人。 我转身扑到台阶口,干呕了一阵,边呼吸新鲜空气边克制心头的恐惧。 台阶上,响起螭吻幸灾乐祸的笑声。 “就这点能耐吗?刚才掐我的本事呢?” 我按压着胸口,仰头望着他,不断喘气,声音颤抖道:“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成了傀儡咯。这可是你非要见他的,跟我可没关系。” 语气得意又无辜。 又是一阵干呕。 他伸出手向我道:“来,我拉你上来,这边空气好一点。”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怒瞪着他,恨道:“滚开!你更让我恶心。” 第34章 魂灯 他收回手,面上是一脸的无所谓。 我忍不住震惊道:“螭吻,你疯了吗?他可是你的兄弟。你为何要如此折磨他?!” 他的面色阴沉了下来,狠毒道:“兄弟?我没有兄弟!东海龙族全都是我的仇人!我要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杀之而后快!” 我看着他那无可救药的样子,无力的垂下头。 我低声道:“我帮你复仇。你别再折磨他了。” 他思索了半晌道:“行。我让他出这水牢。” “事成之后,你把他交给我,灵识也还给我。” “那我可得考虑考虑。” 我的拳头捏的咔咔响,咬牙道:“螭吻,我现在杀了你易如反掌。” 他玩味道:“别动气嘛,行行行,都听你的,好吗?” 出了水牢,回去的路上,脑中不断闪过阿敖相公的惨状,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毛爬上了脊背。 螭吻在身后喋喋道:“你这么关心敖丙。他是你什么人啊?” “关你什么事?”我冷道。 “好奇呀。你刚才着急的样子,好像他对你很重要。” 我突然停住脚步,抬手示意他俯下耳朵,他照做,我轻声道:“他是我所养孩子的父亲。” “啊?”他吃惊,一时呆愣住。 我趁他分神,迅速出手,咔一声干脆利落的掰断了他一只胳膊。 螭吻哀嚎一声,捂着胳膊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干嘛?!你有病啊?” 我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这点痛不及敖丙的万分之一。” 他嘶嘶抽着气,怒视着我。 我抓住他的胳膊冷道:“带我回渡口。” 他甩开我的手,郁闷道:“我先疗伤。” “先带我回渡口!不然我现在就出去嚷嚷的众人皆知。” 他十分无语的看着我,忍着痛用了闪身咒将我带走。 闪身咒耗费了大量灵力,落地时他脸色有点苍白,额头冒出点点冷汗,我甚是满意,牵起屏蓬转身摆了摆手,轻笑道:“后会有期…断臂大侠。” 他急喊住我,“报仇之事…” “等我消息。” 回到尊主府后,我一头扎入房内,爬到床上钻入被中忍不住的颤抖,水牢中的一幕幕不断闪入脑海,那股寒凉如同吐着芯子的毒蛇从脚下盘旋而上。 我伸出手不断抓着腿,抓出了数道血痕。 红红拍门而入,看着目光呆愣的我问道:“无忧,你怎么了?” 我呆呆道:“酒,红红,快给我酒,好冷。” “奥,好。” 一壶酒灌下,我才感觉到腹中温暖了许多,脸上也变得热乎乎的。 我下床,脚下如踩祥云,轻飘飘的放松感。 我抱出琉璃盒打开,望着那白生生的蛋,我悲从中来,哀然道:“小家伙,对不起。” 我抚摸着他,他突然动了下,仿佛在回应着我,我转而惊喜道:“你听懂了?你在生气吗?我答应你,定将他救出来。” 这时红红过来禀报我,“无忧,沈衡来了。” “谁?”我晕乎乎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说他是沈衡。”红红抬高了声音。 我额角跳了跳,“红红,你知道他是谁吧?” “嗯。” “那你为何如此淡定?” “他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来找我的。” 我:“……” 委实有道理。 天帝怎么了?喝个仙风玉露就高人一等了?有什么可怕的?! 我按了按额角,撑起身晃了三晃,指着门口凛然道:“老身这就去会会他!” 我走到前厅,他已等在这里,用的是沈衡的样子。虽然沈衡同水德样貌相差不了多少,可我就是能一眼分清。 我坐在尊主的高位上,俯视着他。我喜欢这种感觉,他对我来说不再是高高在上,我不需要在仰视他,真好。 我淡淡看着他,讽道:“天帝这是闹哪样呢?做凡人还没做够吗?” 他清凉的看了我一眼道:“你喝酒了?” 我刮了刮额角,轻笑摇头,“酒?不是,那对我来说就是茶水。” 他皱眉。 “你又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一刀两断了,天帝还没上年纪呢,听力就不好了?” “我是沈衡。” 好家伙,在这儿跟我玩文字游戏呢。 我点头,有点头晕,斜倚在座椅上道:“你说的有道理,是我不够严谨。那天我跟水德一刀两断了,今天我再同沈衡一刀两断不就行了。” “无忧…”他往前走了两步,我立马掌风打到他面前的地上。 他抬头看向我,我道:“离我远点,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我怕了。” 他顿了顿,不理会我的威慑,继续淡定的往前走,边走边道:“你去魔族了?可有遇到危险?” 我转了转手腕,笑道:“多谢天帝关心,我好的很。” 话音刚落,他突的骤然飞身上前,我吃了一惊,慌忙祭出掌风攻击,他侧身躲了几记。靠近时一掌画了个圈吸掉了我所有的法术,另一只手按在了我的眉心。 眉间冰凉,他靠的极近,眼神十分专注的看着我。我一时惊的忘了反应。 探过半晌后,他皱紧的眉头渐渐舒缓,低声道:“还好。” 嗯?还好?什么还好?我懵然看着他。 视线相碰,他的眼神软了下来,想开口说点什么,我突然一把将他推开。 “你干嘛?”我道。 他收回手,淡淡道:“看来魔族没有为难你。” 我想起断了胳膊的螭吻,忍不住轻笑出声,“确实没有。” “魔灵在你体内终究不是办法。我会想办法帮你祛除魔灵。” 我吃了一惊,没了魔灵我还怎么救司命和敖丙? 我立马摇头,“不用你管。” 他抬起一只手,片刻间一盏灯出现在他手中,“这是魂灯,你缺失的两缕魂魄就在这里面。之前就是因为你的魂魄不是完整的,所以只能依附魔灵。如果补全魂魄,魔灵应该就能祛除…” 酒意上头,我晃了晃脑袋,听着他絮絮叨叨的甚是烦,我也不想立刻祛除魔灵,我需要魔灵的能力。 于是一挥手将魂灯打落在地上,“说了不用你管,听不懂吗?” 话音戛然而止,他愣住,脸色黯淡了下来。 我看着他的表情,一时之间更加烦躁,我按了按额头,“你为什么总要来打扰我?如果不是因为你,一切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想到阿敖相公的惨状,怒火更加旺盛。 他没有答话,走过去将魂灯从地上捡起来放在桌子上,轻声道:“留好它,过两天我再来同你说。” 第35章 听海茶楼 我的脑袋于迷糊中拔出一丝清醒,只听到了再来两字,愁云一下涌上灵台,“别再来了,我有事要忙。” “什么事?” 我皱眉,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 我叹口气,“你走吧,跟你没关系。” 他在原地盯着我顿了半晌,脚步终于挪动了。 我长松了一口气。 这时红红从旁边走了过来,对我附耳小声道:“无忧,琉璃盒里的灵力需要补充点了,可那天兵不太听我话,怎么办?”说完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刚走的沈衡。 我跟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突然心生了一个主意,若论上乘灵力,这三界中还有谁能比得上他呢。 想法一生出,我立马起身晃晃悠悠赶过去,“等等。”我道。 他顿住脚步,侧身凉幽幽看着我。对上他的眼神,我又突然生了退却之心。刚才义正辞严要赶人走,现在又厚脸皮请人帮忙。 饶是老身脸皮向来赛城墙,也免不得紧上一紧,我嗫蹑着不知怎么开口。 “怎么了?”他问。 我垂下目光,“那个...你能借我点灵力吗?” “你受伤了?” “没有,那个...是...” “好。” 我惊讶抬头,答应的这么痛快? “你需要多少?” 我扯笑,“多多益善。” 他抬起手,一个幽蓝色光球于掌心中生出,我喜滋滋伸手接过来,但是却并不多。 我刚想再厚脸皮多讨点,只听他道:“今日先匀你这些,过几日我再来。” 啊?我心道,水德何时变得如此小气。 捏着那个小光球放入琉璃盒中,小家伙开心的动了动,果然是上乘的好灵力,看来以后这脸皮少不得得厚上一厚了。 安抚好小家伙后,我便打算出门去忘川找孟婆打听个事。刚走到尊主府门口,红红唤住我,“无忧,你去哪里。” 我道:“忘川。” “你去那里做什么?” “找孟婆打听个事情。” “什么事情?” 我道:“我想找三界中的织幻大师。” “枯桃老祖吗?” 嗯?我惊讶的看着她,“你知道?” 红红点头,“知道,他是我三哥的师傅。” 这不是巧了吗,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计上心头,我道:“红红,你父王还有同酆都联姻的想法吗?” 红红愣了愣,啊? 我奸笑,“把你三哥叫来,我们商量商量联姻之事吧?” 红红一脸的不可置信,我却笑的极为开怀。 然而红红从赤狐族回来后,却一脸丧气的告诉我,她三哥誓死不从,抵死不愿再见我一面。 实在是与我的那段“风流韵事”伤了他的桃花运,大家都以为他是个断袖,损了颜面不说,姑娘们见着他都绕道走。 赤廉在府中哀嚎数日,从此决定与我势不两立,连我的名字都不愿听见。 我刮了刮额角,尴尬的挑眉,这事我实属冤枉啊,那流言又不是我蹲在街口跟人家说的。谁还不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了?! 既然我请不来人,那我就亲自去会一会他。 很快,我便出现在了赤狐族的听海茶楼,据红红说这里是她三哥常来之处。 而今日,是望月阁魁首白惜玉花游之日,赤廉曾为了白惜玉豪掷千金,却始终换不来佳人青睐,为此情伤不已,消瘦两斤。 这花游之日,他定会坐在听海茶楼上为爱抛金的,我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听完这段,我啧啧两声,甚为感慨,这狐族竟出了这么个情场浪子,委实奇妙。 听海茶楼,如其名,坐在其中能听见海浪的声音,不知是何缘故。我坐在茶楼中点了壶龙井,悠悠然等着赤廉出现。 茶楼中的说书先生刚撩起袍子坐下,正了正衣领,嘬了口茶清清嗓。 我闲极无聊,搓着花生皮发呆。这茶楼中的茶不怎么新鲜,花生倒是好吃的紧。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的震天响,我正倒了一把花生在嘴里,一抽气卡在了喉咙眼,狂咳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只听他道,话说当今天帝水德君上,脱胎于上古神君康回大帝,出生时八十一只重鸾鸟为其庆贺,乃千古罕有之事。 他继承了大帝的法力,少年时期便崭露头角,在平定爻西族的战场上,一战成名。一把天诛安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本应获封战神,却急流勇退,选择了以文治天下,封为水君。 说这水君能文能武,又生的丰神俊朗,曾是天界头一号的风云人物。 但咱们今日要讲的是天帝身为水君时的一件轶事,此事的起源乃是天河岸边的一株仙草… 咳咳咳…咳咳,嘴里一颗花生被碾的稀碎,一口气不顺,我又狂咳了两声,赶紧灌了口茶顺顺气。 我咬了咬银牙,这天族如今竟大度至此,由着别人公开讲究自己的君上。 这股风气属实不妙,怪不得各族皆蠢蠢欲动,天族如今的威慑确实今非昔比了。 我本不欲与这些往事再纠缠,于是便不再听,只将目光放在了门外。 只是偶尔几股风刮到了我耳朵里,什么那仙草不知从哪儿学的狐媚之术,蛊惑了水君,天界震怒,将那狐媚子打下凡间,水君自感愧疚,也去凡间历劫重修云云。 我握起拳头,怒视着那说书之人。你讲就讲吧,但能不能照实了讲,一点求真求实的精神都没有。 这个版本到底是谁传出来的?!给老身那稀碎的名声雪上加霜。 我咬了咬牙,呼的站起身道:“先生恐怕讲的不对吧。” 他停下忙碌的唇舌,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奥?哪里不对?” “那小仙草不过是一个刚飞升的低阶神仙,以天族一贯狭隘的行事风格,若她真犯了错,便是挫骨扬灰也不为过。可她只是被贬下了凡间,恐怕这其中的事情远没有先生说的那么简单吧。” 他轻笑,“在下说了这是一桩轶事,真真假假,不可考究,姑娘何必较真呢?” 我不较真?你造我的谣,我能不较真? 我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只是一个故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咯?那你怎么不把那小仙草说成是被天族欺负、迫害、冤枉的?再说,狐媚之术不是你们狐族的妖术吗?安在一个仙子的头上合适吗?” 他悠哉悠哉的喝口茶润了润唇舌,不以为意道:“姑娘火气有点大呀。干果还是要少吃,多喝点茶水吧。” 我气道,“你…” 第36章 花游 这时,只听到外面一阵喧嚣,有人喊道:“白惜玉来了。” 我扔下手中的花生,转身跑出门,花游的队伍占满了大半个街道,白惜玉端坐在队伍中央的马车上,四根黄金柱子撑起一个镶嵌着琉璃宝珠的华盖,四面悬挂的霞影纱被风微微挑起,美人的倩影若隐若现。 行到茶楼门口时,花游的队伍突然停下,原来是楼上有人抛金,队伍前方的揽金郎方阵停下收钱、作揖拜谢。 白惜玉微微抬头看向楼上,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楼上东边第二扇窗子上坐着一位红衣公子哥,一手搭在曲着的膝盖上,一手随意的抓了把金瓜子往楼下抛。 哟,这不正是我要找的赤廉吗? 守了半天的株,这只兔子终于撞上来了。 我提起裙摆,兴奋的呼呼往楼上跑,到了东边第二个雅间停下,敲了敲门,房里传出声音,“谁?” 我道:“公子,我是赤红姑娘派来的。” 里面静了一会儿,门打开,一个侍奉的小厮站在门边,“姑娘,有何事?” 我直接跨步走了进去,“我找三公子有事商谈。” 闻言,坐在窗边的赤廉将探究的目光投向我。 我拜礼道:“见过三公子。” “你是何人?” 我抬起头,淡定道:“酆都,谢无忧。” 此话一出,赤廉目光一震,如遇瘟神般,放下腿慌张的就往外跑,路过门口时,小厮疑惑道:“公子,不给惜玉姑娘撒彩了?” “还撒什么撒!赶紧给老子跑!” 声音渐远… 我淡定的一笑,抬脚追上去。我轻松的跟在赤廉身后,及至追到无人处才飞身堵在他身前。 赤廉气喘吁吁,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我背着手悠悠道:“三公子,别来无恙呀。” 赤廉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我往前一步靠近他,眯起眼,故意拿出暧昧的语气道:“不干什么,来同你叙叙旧,商量一下联姻之事。” 他上下看了我一眼,嫌恶道:“老子不是跟赤红说明白了吗?老子喜欢的是胸大腰细的姑娘,而你嘛…啧啧…” 一切皆在不言中。 我今日脾气尚好,不愿与他计较,这话过耳不过心。 我夹着嗓子娇兮兮道:“可人家就看中了公子你,难道要人家直接去跟老狐王商量吗?” 他被我说的一阵恶寒,抖了抖道:“你有病啊!你又不喜欢我,干嘛老缠着我。” 嗯? 我直起身,面色恢复如常,淡定道:“你怎么知道的?” 赤廉切了一声,得意道:“老子混迹情场多年,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吗?” 我轻笑出声,揶揄道:“混迹情场多年,竟连白姑娘的入幕之宾都当不成吗?” 他被我噎的脸色一白,垂目看着我道:“你来找我到底要做什么?直说。” 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正色道:“听说你是枯桃老祖的弟子?” “是,怎样?” “我要你帮我织个幻境。” 他鼻中一声冷哼,“凭什么?” 我转了转手腕道:“就凭我能帮你们赤狐族壮大。青丘狐族分支众多,赤狐族的地位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老狐王当初想同酆都联姻,不就是想要借助酆都的力量在青丘出头?或者说…想借助我的力量。现在,我不用你献身联姻了,只需要帮我这个小忙即可。” 他凝目沉思。 我再接再厉道:“那位花魁姓白,想来是白狐族之人。现在连白狐族的花魁都看不上你,可见赤狐族现状不容乐观。” 我走近了一点,低声诱惑道:“你帮我织幻,或许我能帮你获得佳人芳心。” “不用,老子追女人用不着别人帮忙。” 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件事你说的有道理。有酆都助力,确实对我们赤狐族有利。”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嗯,识时务。 “说吧,让我怎么做?” 我道:“我需要让一个人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幻境,并且让他相信幻境中的一切,困在环境中永远出不来。能做到吗?” 赤廉啧啧了两声,“你这哪是织幻呀,分明是让我杀人呀。” 我没理他的抱怨,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能做到吗?” “不难。” “很好。” “只是…这个幻境由谁来提供?” 我道:“我。你来帮我织幻,让那人走入我的幻境中。” “这倒是没问题,只是要让那人相信幻境中的一切,你必须保证充分了解幻境中的人和物,否则露出破绽可不能怪我。因为幻境中的一切都来自于你的灵识,你要有足够强大的自控力,避免灵识将自己的愿望投射到幻境中,这样容易被人识破。” “换句话说,在自己的幻境,你想怎样就怎样。” 闻言,我不由得心生向往,“想怎样就怎样吗?” 赤廉媚眼一眯,低声道:“越是诱惑的东西越危险,很多人一进入幻境中就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这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我不够了解东海的情况,这样容易露出破绽,难道还要特意去一趟东海吗? 见我发愣,赤廉道:“怎么?怕了?” 我摇头道:“我需要准备准备,过段时间我再来找你。” 他微微舒了口气。 我晃着脚步绕过他,“走了,三公子,后会有期。” 擦肩而过时,我侧过头去低声道:“听海楼的茶可不够新鲜,当老板的别这么小气,谷雨还未到,正是新茶入市时。” 他惊讶的看着我。 我轻笑,“听海楼皆由幻像组成,恐怕真正的听海茶楼并不在此处。我说的对不对?织幻大师。” 一见到听海楼时我就觉得奇怪,整个楼宇的风格与周围的房屋宇舍完全不同,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怪异感,像是从别的地方整栋搬了过来。 还有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海浪声,断了角会自动恢复的桌椅,仿佛是一个有人精心维护的海市蜃楼。 赤廉脸色灰暗了下来,俊颜上略有动容。 我没再说什么,有点赧然的拾步离开。 只听背后赤廉低哑的声音响起,“真正的听海楼已经毁了。” 第37章 自卑 啊? 听着他的语气,我心中突生一股涩意。 为何要费心重现一座已经毁了的楼,是心中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吗? 转到大街上,花游的队伍正巧路过,华盖马车经过我时,一阵浓烈的香气扑鼻,坐在马车上的白惜玉芊芊玉手挑起纱帘,目光与我撞到了一起。 杏眼微阖,朱唇轻抿,美人对我淡笑点头。 我愣了一下,如此美人,难怪赤廉为她肝肠寸断了。 回到酆都后,红红抓着我问道:“怎么样?与我三哥谈的如何?” 我道:“他答应了。” 啊?红红吃惊道:“他答应你们的亲事了?” 我嘴角扯了扯,“没有,他答应帮我织幻了。” “就这样?” 我点头。 红红气的来回踱步,“我那三哥也忒不着调了,看不上你,偏偏要去喜欢那个歌姬。竟是个只看皮不看瓤的庸俗货。气死我了。” 我一把按住她,握着她的手道:“红红,你不用这样,即便没有亲事,我也会帮着你们的。赤狐族若有事,酆都定会鼎力相助。” 红红摇头道:“不是,无忧,我是心疼你无依无靠,又与天族有仇。若有个郎君相帮,也不怕他天族为难你了。” 说罢,垂下目光小声道:“当初…司命星君在的时候…”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接着说下去。 我认真想了下,若司命还在,若他还在,我现在会怎样。 大约…过的比如今轻松许多。 可惜,他不在了。 我扯了一抹苦笑道:“红红,过两日我要离开一趟。” “又走?” 红红郁闷道:“刚回来就又走,你就不能多待会?谢无忧,你还拿不拿这儿当家?!” 见她生了微怒,我晓得她是担心我,赔着笑讨好道:“当的当的,只要你在这儿,这儿就是我的家。” 红红甩开我的手,没好气道:“去哪儿?” 我道:“东海。” “东海?你去东海做什么?” 我掀起眼帘来,面上风波不动,“为了织幻。即便三公子本事再大,他也不可能帮我织出我从未见过的场景,只有亲眼去见见,我才能保证幻境的真实感。” 闻言,红红叹了口气道:“无忧,我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能安全就好。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是幻境终究是幻境,幻境中的人都是假的,你万不能为了任何人沉溺在幻境中,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 嗯?红红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 “红红,你理解错了…我…”我解释道。 红红打断我,“我没理解错,你只要记住我这句话即可。” 我看了眼红红认真的神色,微点了下头。 红红吸了口气,突然一转神色,饶有兴趣的说道:“对了,还要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儿。” “什么事?” 她神秘兮兮一笑,靠近我,神色略有点暧昧,样子像极了村头交头接耳的长舌妇,“咱们酆都最近来了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谁呀?” 红红一伸手做出了个姿势,“嘶~嘶~那个会吐丝儿的。” 我:“啊?喵喵公主吗?” “嗯。” “她怎么又回来了?” 红红没说话,只是对我挑眉示意了一下。 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啊,是了,丘山如今在酆都,她可不就要纠缠过来了吗? 这喵喵公主可真算是蜘蛛族翘楚了,缠人的功力登峰造极,对丘山使的这一招堪称十八缠也不为过了。 我真替丘山感到愁苦,刮了刮额角问道:“她现在…在丘山那里?” 红红道:“八成。” 我道:“那我们要不要去救一救丘山呀?” 红红兴奋的一拍手道:“好,我们一起去看看那死蜘蛛精是怎么出糗的。” 我们俩一拍即合,组团跑去了丘山的府邸。 到了府前,我刚想拍门,红红一把拉住我小声道:“无忧,不能从正门进,让她察觉了,我们就没热闹可看了。” 有道理。 于是我俩直接飞上了屋顶,搜罗了一圈,没见喵喵公主的身影,倒是在书房见到了正在看案折的丘山。 既然没有热闹可看,那我们就没必要偷偷摸摸的了,我刚想飞下屋顶,突然听到嘭的一声,透过瓦片空隙看到一个娇俏的身影踹开了丘山的房门。 这熟悉的开场,我暗叹,喵喵公主何时能学的温柔一点?! 我这边的叹息刚沉下胸腔,喵喵公主那厢已经换了一副面皮子,她站在门口定了一会儿,见丘山并未理她,一跺脚美目含泪,泫然欲泣。 抽嗒着就跑到丘山身边,娇滴的喊了声:“丘山。” 丘山的目光始终沉在折子上,不动如山,吝啬分给她一丝。 她跪在丘山身边仰望着他,娇颜上两滴如露水般晶莹的泪水,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丘山,我说过,父王是父王,我是我。他做的事与我无关,我也毫不知情。这次的事我真的不知情,你信我好不好?” 嗯?老蜘蛛精又干什么缺德事了? 依旧不为所动。 唔,看来丘山手头的案子委实精彩的很,竟比眼前这出戏还要吸引人。这副敬业的姿态,本尊主满意的很。 见状,喵喵公主继续陈情,“丘山,你醒醒,你在这儿为那谢无忧卖身卖命的,能得到什么?她眼里从来没有你,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我捏起拳咬牙切齿,挑拨离间! 她擦了擦眼泪,仿佛突然头脑清明了,带着希望的眼神劝诱他,“丘山,我们才是一种人,你…你的过往我都知道,我不在意,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谢无忧她能吗?一旦让她知道…” 话未说完,丘山终于有了反应,他打断她的话,“妙妙,我从未不信你,我只是没办法接受你做过的那些事。” 喵喵公主眼神闪烁。 丘山把目光从案折上移到她脸上,“你说得对,我只恨自己无法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站在她面前。如同你无法坦荡的站在我面前一般,越是遮遮掩掩越是痛苦。” 喵喵公主颤抖的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脚步微微后退,喃喃道:“丘山…你…” 丘山叹了口气,语带压抑道:“我自卑,我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自卑的,可我却疯狂的想要靠近她。” 他苦笑一声,摇头,“你说我们是一种人?不是。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是对的。” 第38章 泡影 我在屋顶听的满头雾水,他们在说什么? 扭头看到红红却是一脸享受的样子,显然喵喵公主狼狈的样子给了她极大的满足。 我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走吧,红红却坚持再听听。 屋中喵喵公主泪水已经打湿衣襟,她摇着头不敢相信。 丘山站起身,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道:“妙妙,回家去吧,你不应该再卷入这些事中。” “不要,丘山,不要,让我陪着你。” 丘山颓然一笑,“不用,这条路谁也陪不了我,只能我自己...一条路走到黑。” 我还是没听懂,却也终于省的扒墙角不仅不道德,而且还会让人听的心痒不止、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我飞身跳下屋顶隐入了黑夜中,红红跟在身后道:“无忧,你怎么不听了?再听听后续呀,我还没听够呢。” 我摇头。 红红道:“你不好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轻笑,“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在酆都又耽搁了几日,主要是为了练练避水诀。 我前世虽然是水系仙子,却活的过于散漫,于法术方面不够精进,因此虽有强大灵力,但是却无用武之地,术到用时方恨少。 等我准备的差不多时,水德又来了,还是一身沈衡的打扮。 “你怎么又来了?”我道。 他面色淡淡道:“来给你灵力。” 话虽如此说,手上却半分动作都没有。 我一时尬在原地,这是何意?总不能让我亲自取吧。我虽自恃魔灵力量强大,却无信心能打得过天帝呀。 我干干开口道:“啊,好。” 顺道伸出了手,做好接收灵力的准备。 他的目光落到了我翻出的掌心上,却是轻抬起手握住了我的手。动作缓慢,小心翼翼攀爬,冰凉的触感渐渐蔓延上来。心突的慢了一拍,我一时愣住,忘记了反应。 等他手指收紧,我终于晓得反应,抬头看向他。 他眼含深意,认真的望入我的眼中,“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什么都可以吗? 心中那些拼命压抑的东西泛起,有恨有怨有痛还有...爱,我眼神闪烁,勇敢回望着他,“我要司命活过来,我要扶摇活过来,能做到吗?” 他身形一震,脊背僵直,苦笑道:“是了,我给的,你不想要。你要的,我却给不了。” 我侧过头,忍住情绪沉声道:“不,我现在想要灵力,给我吧。” 对面人轻轻淡淡道:“好。” 拿着好不容易要来的灵力,放入琉璃盒中时,眼泪突然毫无征兆的砸下,我仿佛失去了控制眼泪的能力。 脑海中闪过他恋恋不舍抽回的手,转身落寞无奈的背影。 他向来冷淡孤傲,从未见过这么挫败的样子。 那一刻心如同针扎,我却要保持着不在意的样子。我无用,既恨不了他也忘不了他,更无法推开他。 盒中的蛋开心的晃了晃,我的情绪缓和了一丝。 说起来,我若去了东海,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不放心将蛋放在此处,不若带在身上。他本是东海的血脉,东海随便一个人的灵力想必他都喜欢。 想罢,我将琉璃盒揣入百宝袋中,收拾了一点细软便上路了。 东海具体的位置我也不知,只能凭感觉往东走。走到极东那片海,我望了望海天一线处快要落下的金乌,红霞染红半片海,模糊的边界融着红黄两种颜色。 涌动的海浪让霞光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提醒着我永远不可能停留在过去,时光永远都会残忍的摧毁最快乐那刻,带走身边的人。 我吸了口气,默念避水诀踏着白色的浪花慢慢走入海中。海浪没顶,窒息感再度袭来,即便呼吸无碍,我还是骇的浑身颤抖。 我抱着胳膊害怕的闭上眼不敢再前进,惊慌中,有人在前方唤我,“婠嫤,婠嫤。” 我惊骇的睁开眼,这世间还有谁会唤我婠嫤? 前方模糊的光影中,站着司命的身影,“婠嫤,别怕,跟我走。”他向我伸手。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司命,是你回来吗?” 他没说话,只是对我温柔一笑,我听话的朝着他走过去,可是不管怎么走都无法靠近他。我越走越快,最后跟在他身后飞速疾行。 最后终于离他一步之遥,我迫不及待的触碰他,他却在碰到的一刹那变成了无数的泡影,每个泡泡上都折射着他的旧颜。 耳边响起他的话语,“婠嫤,你就这么爱他吗?” “婠嫤,你可会为了我这样。” 那是一场噩梦。 我扑了个空,在原地徒劳的抓住泡泡,却是一碰即碎。 我痛苦的呼喊,“不要,司命,不要。”如同发了癔症一般。 一道训斥的话语劈入我的灵识,“何人在儿喧哗?!” 我从迷茫中清醒,抬眼看过去,金碧辉煌的龙宫就在眼前。一位守门士兵正怒视着我。 我擦了擦狼狈的脸庞,收拾好理智,站起身有礼道:“这位大哥,抱歉,我走错路了。” 他看了我一眼,怒道:“走错路就赶紧滚,在龙宫门口发什么疯?!” “好,好。”我点头。 却扭身躲到了龙宫的一个拐角处静等有人出来。 等了不知多久,终于从一个侧门中走出一队侍女,我悄悄跟在她们身后,见到她们是去不远处的蚌园采珍珠。我趁乱换了身相同的衣服,混入了其中。 我的心思不在采珍珠上,随手捏了颗,只听一声哀嚎,众人刷的起身将视线聚在了我身上。 我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领头的那位侍女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那只哀嚎的大蚌厉言道:“哪里来的侍女笨手笨脚的,连珍珠也采不好。” 我赶紧埋头认错,“对不起,我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她顿了顿,突然出手抬起我的下巴,仔细打量了打量我,疑惑道:“你不是龙宫中的人吧,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结巴道:“我...我是新入宫的。” 领头侍女回头对众人道:“你们谁认识她?可见过她?” 众人摇头,甚至有窃窃私语道:“方才出来时也未见过此人呀。” “是呀,真奇怪。” 第39章 扑朔 我暗道不妙,心中叫苦,真是出师不利,头一遭就让人给发现了。 衰也,衰也。 正在我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时,一道慵懒的声音从旁边的海草丛中响起,“谁啊,在外面吵吵嚷嚷的。” 众人闻声望过去,一个绿色的人影从草丛中拱出来,抖落一身的海草,显现出一身华丽的龙纹锦袍。 扒拉开头上的海草,露出一张白皙俊颜,只是随意叼着一颗海草,这不羁的样子同周身的气质不太相称。 看清来人的样子后,众侍女慌张的行礼,“拜见二皇子。” 只有我慢半拍蹲下身,更是与那二皇子不小心对视了一眼。 “何事喧哗?”他道。 嘴里的海草随着说话摇摇晃晃。 “奴婢逮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领头侍女道。 “鬼鬼祟祟?”二皇子走了过来对我道:“抬起头来,让本皇子瞧瞧。” 我听话的抬起头,他细细打量着我,我不自觉紧张的握起了拳头。 他看了我一会儿,我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噗嗤,他突的笑了出来,“这不是本皇子宫中的扑朔吗?” “扑朔?奴婢怎么...从未听过?”弱弱的反驳声音。 “大胆!本皇子宫中的人也是你能个个认识的?!”他喝道,嘴里的海草跟着掉落。 “是是,奴婢知错。” 他轻哼了一声,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道:“走,扑朔,跟本皇子回宫。” 我不明所以的低声答道:“是。” 走在路上时,他靠近我的耳朵低声道:“小美人,你是从何处来的?” 我看了他一眼道:“二皇子糊涂了,奴婢不是扑朔吗?” 他定定瞧了我一眼,不羁一笑,“有趣有趣,是本皇子糊涂了。” 他头上尚挂着一丝海草,看着这个滑稽的样子,我也忍不住轻笑。 “那你就进本皇子宫中伺候吧。” “是。” 他牵起我的手往前走,我虽感不适,但也不好甩开他,堪堪忍受了下来。 一路上,我仔细的瞧着龙宫的样子,因为海底到底光线不足,所以龙宫多采用琉璃水晶明珠等材质搭建,流溢着五彩光芒。高高的琉璃穹顶,光滑的水晶地板,我的影子仿佛在四处都能瞧见。一时让人目眩神迷。 二皇子拉着我到了一处宫门口,“好了,这就是本皇子的宫殿了。” 我抬头看过去,碧波宫,牌匾略显老旧,有岁月斑驳的痕迹,与龙宫华丽的样子格格不入。 他随意推开门道:“本皇子宫中比较随意,没那么多规矩约束,你可以不必拘束。” 这倒像极了天宫中的某处。 “采月,采珠,本皇子回来了。”他高喝道。 两名侍女从殿中走出,“殿下回来了。” “殿下这是从何处弄的一头海草?” “殿下恐怕又睡海草丛里了吧。” 两名侍女掩唇轻笑。 二皇子道:“快别打趣我了,给你们介绍个新人。她叫...”他顿了下,看着我。 我会意接过话茬,浅笑有礼道:“奴婢叫扑朔,拜见两位姐姐。” “哎呀,好漂亮有礼的妹妹,不用这么见外。” “是呀,扑朔妹妹,来了咱们宫中就是姐妹了,不用见外。” 二皇子伸了个懒腰,随意道:“人交给你们了。本皇子要去补个觉了,被人扰了清梦,甚是不爽。” “是。” 我被两位姐姐带入休息处,她们细细嘱咐了我一些事情,诸如东边住的是龙王和王后,再是大皇子,西边是四公主。大皇子敖康温和儒雅,二皇子敖绪虽然表面玩世不恭,却是个极宽容的。四公主敖清娇气有点小脾气,轻易不要去招惹她等等。 这些正巧是我想知道的。 听她们说完后,我顺道问了一嘴,“姐姐,一二四,那三呢?” 采月姐姐犹豫开口道:“三皇子他...” 采珠姐姐拦住她,“别提了。” 转头对我道:“扑朔,三皇子是宫中的禁忌,千万不要提起,尤其是在龙王面前。不然小心你的小命。” 我装出懵懂害怕的样子,赶紧道:“是,扑朔知道了。” 敖丙尚且不让提,更别提螭吻了。我揣着满腹心事出了碧波宫,独自在宫中游荡。 怪不得敖丙出事后龙族中无人出手相救,原来他竟成了龙宫中人人讳莫如深、避之不及的禁忌。 我摸了摸百宝袋中的盒子,自从来了龙宫他就动的特别频繁,大约感受到了同族的气息,只是或许小家伙在这儿并不受欢迎。想到此处我略有点心酸。 逛了一圈回来后,敖绪正巧出殿门,瞧见我道:“扑朔,你方才去哪了?” 我愣了愣,解释道:“那个,出门熟悉了一下宫中的路。” 他不在意道:“奥,快来,采月刚烤的地瓜,你差点没赶上。” 啊?我怀疑自己的耳朵,龙宫中烤地瓜? 他催着我过去,一入厨房他便到炉灶前扒拉炉灰,锦袍上沾上灰也不在意。 扒拉一阵后,从中取出个大地瓜,转身开心的拿给我,“你快尝尝,好吃的很。” 我掏出手帕给他擦黑乎乎的手,“殿下吃吧,奴婢不饿。” 他道:“我们常吃,你第一次吃,这个让给你了。” 我看了眼他真诚的表情,笑着接了过来。 果然好吃,甚是甘甜。 在龙宫的日子比我想象中的顺利,二皇子宽容,从不拘着我去哪,因此我能将龙宫中的情况摸一遍。 大皇子敖康不常见,我只远远见过一次,他同敖绪长的不太像,倒是更像敖丙,也是个气度不凡之人。 我实在想不明白,龙宫中一窝天资之人,怎么就偏偏出了螭吻这么个阴险狡诈之辈。 不过也或许是我了解不够深。 这日,我奉采月姐姐吩咐去红树林采点红果做雪里一点红。路过珊瑚花园时,听见里面几道女声。 “哎呀,青沐,你快去打听打听是不是真的。” “公主,奴婢打听的真真儿的,确实是要来了。” “啊,真的吗?没想到尚未飞升就能有机会一睹神姿” 顿了顿又道:“你快去催催本宫那件碧霞留仙裙,让他们赶紧做好,磨磨唧唧的有月余了。本宫要那日宴会上穿。” “是。” 第40章 服侍 宴会?有宴会吗?那可太好了,正是我了解龙王龙夫人的好机会。 三日后,我正在殿中挑选珊瑚做摆件时,敖绪突然冲了进来,急吼吼对我们道:“快给本皇子收拾收拾,有重要客人要来了。” 闻言,采月和采珠立马赶上前服侍他盥洗更衣。 “哎哎,别穿这个,换上那个素净点的。”敖绪指挥道。 “是。” “这发型不行,不能留碎发,全都给本皇子束起来。” “是。” 收拾打点完毕后,敖绪问道:“怎么样?” 采月姐姐轻笑道:“殿下何时都好看。” 他不满啧了声,“谁问你好不好看了。我问你这样父王会满意吧?” “会的。” “那就好。我可不想再挨打了。” “殿下,今日是何重要客人要来了?”采珠姐姐边帮他整理衣袖边问道。 “本皇子也不知道,只说是极为重要的客人,一会儿龙宫众人都要出去迎接。好了,走吧。” 采月问道:“殿下,我们都去吗?” 敖绪道:“都去,都去。本皇子宫中人本来就少,你们去给我撑撑场面。” 我们一齐道:“是。” 路上采珠姐姐用手帕遮着嘴,低声对我咬耳朵,“其实他是怕人去少了,龙王揍他时拉不住。”说罢轻笑了几声。 我看了眼前方摆开架子疾行的敖绪,也跟着轻笑了起来。 我们跟在敖绪后面出了龙宫,门口龙宫众人早已聚齐,场面甚至浩大庄重。 龙王见到姗姗来迟的二皇子,当即沉下了脸,冷着脸训斥道:“整日不着调,连这种场合都要迟到。” 二皇子垂下头,龙夫人在一旁劝道:“罢了罢了,还是别说他了,先忙正事吧。” 见有人求情,敖绪从善如流,乖觉的退到一边。 我抬头瞧了他一眼,刚一退到一边,脸色就恢复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 没多大会儿,前方突然金光盛放,照亮了整个海底,从金光中慢腾腾走出一队仪仗,仙气腾腾。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我的心中突然咯噔一声,这个架势恐怕是天族来人。 果不其然,等仪仗靠近,我渐渐看清众人环绕之人时,心也跟着沉入了海底。怎么哪都能碰到他,像是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霉运。 龙宫众人皆跟着龙王跪拜迎接,我跪在敖绪身后深埋着脑袋,生怕被他看到。 “敖苍携龙宫众人拜见天帝。”一声响亮的叩拜声在我的心上堪堪砸了一道深坑,砸的我头晕目眩。 “龙王请起。”他那熟悉的清冷语调传入我耳中,往日如清泉流响般悦耳,现如今却是另一番滋味。 “天帝驾临东海,老臣实在惶恐。”龙王以袖擦汗道。 何为不卑不亢、宠辱不惊,这老龙王实在是没学明白。 “龙王言重了,朕做水君时便与你共事,自然不会忘了你。” 水德这场面话倒是精进了不少,我动了动脑袋,只觉一道凉风轻飘飘刮了过来,海底到底寒凉,我忍不住抖了三抖。 “天帝快请进吧,宴席早已准备好了。”龙王道。 “龙王费心了。” 天族众人打头,龙宫众人跟在身后往回走。我本想中途开溜,可是敖绪却在此时生了话唠病,拉着我喋喋不休,“你说,天帝方才瞟了我几眼是何意啊?” “奴婢...不晓得。”我道。 他展开手臂,低头看了看,疑惑道:“奇怪,本皇子今日这打扮也算得上得体啊。难道...难道!” 他突的拉住我道:“扑朔,你快帮我看看,难道本皇子头上又不小心挂上了水草?” 他生的高大,即使低着头也比我高出许多,我只能踮起脚扶着他的肩膀装模作样的瞧了瞧,话还未说突然发现周围众人皆停了下来。 我扭头看过去,只见最前方的水德早已停下,隔着数人看向我们这边。极淡的眸中看不出情绪,脸却是一贯的冷颜。 我尴尬的放下手,敖绪那边尚不知情的,兀自问着:“有没有?” 我忍不住掐了他一把,他痛呼一声抬头疑惑的看着我,我以眼神示意他。 他看了四周也愣住了,此时龙王的脸色已经阴云密布,大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架势,他怒道:“不成器的东西,你又在这儿出什么洋相?” 敖绪大感委屈,却只能憋着嘴不敢反驳。 此时龙夫人也不敢维护他了,戳了他一把,接着训道:“天帝在此,你闹什么玩笑,想闹就回你殿中闹去。” 敖绪委屈道:“是。” 我却如获大赦,控制着上扬的嘴角准备同敖绪一起“羞愤离去”。 然而,此时天帝却掐好时机启唇,“让他留下吧。” 众人皆以为指的是敖绪,看来天帝并未计较他御前失仪之罪,皆松了口气。 谁知天帝抬手一指,那莹白的指尖却不偏不倚指向了我,“让这个小宫娥留下服侍朕。” 霎那间,麻意从后背爬上了头皮,此刻我真的想破罐子破嘴,扭头就跑。 龙王反应迅速,立时迎合道:“是是是,臣虽准备了几个服侍之人,但若天帝看中了这个,那就拨她服侍您便是。” 水德淡淡道:“嗯,朕只看中了这个,无需其他人。” 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更加强烈。 见我迟迟不反应,龙王亲自过来,拽了把我的衣服怒道:“聋了吗,还不快去!” 敖绪想替我说话,小声抗议道:“父王...” 话还没说全,就被龙王厉声打断:“你给我闭嘴!你闯的祸还不够吗?!” 众人将灼灼目光投向我,我感觉浑身都被看穿了无数个窟窿,只能硬着头皮在众人的注目礼下一步步走向他。 等我走到身边,他才转身继续往前走,我跟在他身后,恍惚间如同在天界的岁月。 他是高高在上的水君,我是他宫中的仙使,我挖空了心思尽心服侍他。 第41章 别走 入了大殿后,我跟在他身后在主位落座。熟悉的味道环绕着我,令我一阵心烦意乱。 龙王道:“寒舍简陋,略备薄筵,还请天帝享用。” 话音刚落,一众侍女端着精美佳肴鱼贯而入,一一列陈于我面前。我拿起白玉酒壶为他斟酒。他淡漠的眼神轻瞟了一眼。 “这第一杯酒敬陛下,感谢陛下光临东海视察,令我这儿蓬荜生辉。”龙王起身举起酒杯,台下众人,龙族包括随行的天族跟着起身。 水德淡笑举杯,台下跟在水德身边的一名仙官犀利的目光射向我,我一时愣住,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且看此人满脸愤恨的表情,大约也是认识我的。 一阵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入酣时,大家也放松了许多。水德不食荤物,我故意专夹荤菜放入他面前的盘子中,他低头看了眼,默默的将盘子移到了我面前。 暴殄天物。 如此美食还是交给我享用吧,趁人不注意我十分自然的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不知是不是龙宫过于锃光瓦亮,光线交织间我竟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宴已过半,流水般的山珍海味正吃到腻时,龙王笑着开口道:“陛下可用的舒心?我们这有一道特色甜点最是解腻。” 他一拍手,一碗冰镇雪果汤端了上来,四公主会意起身,亲自接过侍女手中的汤端到水德面前。 “陛下,这碗汤是小女特为您准备的,您尝尝可还满意。” 短短的一段路,敖清走的那叫一个婀娜多姿,一身华丽的留仙裙晃得我眼花。眉目含情间,眼波流转,崇拜爱慕的波浪浩浩荡荡涌向我们这边。 水德端坐着不动如山,面不改色,眼神十分清白。天界大胆的婀娜仙子不要太多,这种小场面在他心里属实刮不起什么风浪。 敖清弯弯绕绕的放下汤,掀起眼帘,身姿软软一矮,娇声道:“东海敖清拜见天帝。” 水德端起汤十分淡定的放在了我面前,口中平淡道:“多谢敖清公主。” 敖清被他的冷颜一击,愣了一瞬,看了我一眼,脸上略有失望之色。 我这人善做好事,回以微笑缓解气氛,低声道:“公主的手艺四海皆知,这道雪果汤最是酸甜可口,天帝可以尝尝。”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竟顺从的端起来尝了一口。 敖清见状,脸色终于好了一点,挪着晃眼的步子回到了座位上。 龙王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捋了捋胡子,掐准时机切入正题,举起手一脸愧色,“陛下,臣有罪,臣要向你请罪。” 水德沉声道:“龙王何罪之有。” “臣惭愧,养出了那么个不孝之子,给天界添了很多麻烦。” 闻言,我愣了下,这是说的阿敖相公? “龙王言重了,敖丙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无需自责了。” 龙王叹口气道:“哎,这个孽畜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好不容易修仙有成,却自己放弃了仙道。家里这几个孩子都羡慕他的天资,奈何他却不珍惜。” “不过他到底是臣的骨肉,他虽自甘堕落,臣却念着点血脉亲情。不知...他现如今在哪儿受刑,还请...陛下体谅老臣的一片爱子之心,告知一二。” 我握紧了拳头,心不断收缩,若龙王得知阿敖相公现如今的惨状会作何想。可是说到底错误的源头就是他自己,他可知螭吻还活着?可知螭吻对龙族的恨意吗? 水德顿了顿,微向我这边侧了一下目光,转瞬恢复如常,沉声道:“朕也不知他现如今在哪。” 龙王一噎,脸上尴尬的抽动了一下,结巴道:“是...是这样啊,这个孽畜竟逃了吗?” 真不知吗?我冷笑。 言罢,突然起身走出桌后跪在殿中间,“还请陛下赎罪。敖丙出逃与东海无关,我们不知,也无人助力。” 大殿中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沉闷压抑,心事各异。 撇清的可真够快的。 水德淡淡道:“龙王起身吧,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敖丙的事朕...心里有数。” 最后几个字咬的略重。 老龙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连道:“是是是。” 这场宴会对龙族来说,委实吃的惊心动魄,既要讨好天帝又要试探天帝的意思,众人脸上的神色可谓是千变万化煞是精彩。 宴后,龙王大手一挥直接将我打发至崇华殿伺候水德了。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百般为难。 早知道就把刚才宴会上的酒一块带走了,好歹喝了能舒坦点。 我随着天族人一起到了崇华殿,水德进了殿中,我同那位仙官一起站在殿外。 四目相对间,那位仙官看我的神色十分复杂,带着一股欲言又止的愤恨和怨怼。 这我能理解,毕竟天族人与我从来都是不对付的。 瞅着他一肚子话憋得很难受的样子,我善意开口道:“这位仙官,瞧你眼熟,不知在哪见过?” 话还未说,起先哼了一声,怎么?不哼一声不会说话了? 难道是太上老君的徒弟吗? 哼完,他又是一阵神色变幻,仿佛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却又不能吐露的为难感。 天人交战一番,他最后只冷冷说了句,“没见过。” 这是何必呢。我无语的将视线投入院中。 这时殿内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进来。” 我呆呆的看着仙官指了指他,他却冷着脸道:“让你进去。” 我又指了指自己,“我吗?” 我愁苦,黑着脸就走了进去。 此处没有东海的人了,我也不用装了,进门开门见山就道:“水德,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他背着手转过身道:“为了你。” 我一时被噎住,他现在说话挺直言不讳的哈。 我冷冷回道:“我说的够多的了吧。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别总跟着我。” 他润如羊脂玉的脸上白了一层,“若你能自己处理好,我也不会来找你。” “我为何不能。”我倔强道。 他走进了几步,低头看着我道:“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待在我知道的地方。” 我一愣,刚想拒绝。 他接着道:“你有困难可以跟我说,只要你别走,别再离开我。” 第42章 果实 跟你说?怎么跟你说?我若说了阿敖相公在螭吻那里,你会饶过他吗? 我抬目迎向他,冷笑道:“别离开你?天族杀了扶摇,我杀了郁华,我与天族早已势不两立,我怎么再待在你身边?!你能为了我站在天族的对立面吗?” 他抬手握住我的手腕,冰冷的面具破裂,露出了焦急神色,“只要你别再动用魔灵的力量,天族不会发现的。” 我甩开他的手,“那这些事就能一笔勾销?我就能忘记,然后毫不在意的待在你身边吗?” 他望着我,眼神中交织着痛心和担忧,裂开的面具下徒劳挣扎的神色一寸寸爬上脸颊,“魔族觊觎你的力量,正在四处找你,只有你待在我的身边,我才能放心。” 我毫不在意道:“无所谓,我不怕,我并非是贪生怕死之人。” 他眼中一震,一股急痛的神色,脸色苍白眉峰蹙起,突然握住我的双肩深望着我:“你什么意思?你难道还要我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灰飞烟灭吗?你可知阳间那几十年,你可知我...” 话未说出,他垂下头克制情绪,他缓了缓,低哑道:“阿圆,我放不下你,不管过了几百年,经历几遍轮回,我都做不到。” 语气中的绝望和脆弱一瞬间轰击了我的心脏,打碎了拼命维持的冷漠和克制。 我忍不住抬手抚上了他的脸庞,轻声道:“水德,或许我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轮回几世,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东西越来越多。天命如此,放弃吧。” 他一震,抬头看着我,眼眶微红,失了克制,往日冷漠的面庞上此刻早已情绪泛滥,他轻声道:“是因为司命吗?可他已经仙去了,你就...不能再看看我吗?” 我的手指微抖,眼泪从眼眶中涌出,不管何时,司命都是我心中不能提的痛。那天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我手中跳动的心脏,温热的鲜血如注淌在我身上。 委屈,恐惧,无助,怨恨... 我颤抖着唇,泪水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庞,“我杀了他,水德,是我杀了他。我怎么能原谅自己?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他,我怎能忘了他?!” 耳边一声叹息,我被人强硬的揽入怀中,只听见头顶有人道:“我知道了。” 他不断安抚着我,一遍遍在我耳边重复着:“你放心,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帮着你的。” 可是说再多遍,我都不信了,我谁也不信。 正在这时,百宝袋中突然猛烈震动,是小家伙的动静,他出什么事了吗? 我心下大惊,突然推开他,急急忙忙的就往外跑。 “阿圆,你怎么了?”他拽着我不放。 我不敢耽搁,急得额头都冒汗了,“我有急事,你先放我走。” 然而不等我挣脱开,琉璃盒突然从百宝袋中冲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终于没了动静。 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打开琉璃盒盖,蛋还好生放在里面,我长舒了一口气。然而我这口气尚未落回心里,就听到轻微的一声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 我仔细瞧着那颗蛋,一道细小的裂纹从后面慢慢爬上来,难道是要破壳了吗? 一瞬间,惊讶,欣喜,紧张,期待...一齐涌上心头。 我死死盯住那颗蛋,生怕错过什么,已经顾不得身后之人了。 按照小家伙爹娘的属性,我对他真真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了,可惜在东海这个环境中,我却不太希望他的本体是条龙,容易惹来诸多的麻烦。 噼啪,又是一震响动,裂纹越生越多,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激动。 随着裂纹的扩大,蛋壳顶部几条裂纹逐渐交叉,突然一声更大的响动,交叉部位的一片蛋壳被顶了出来,小家伙终于破壳了。 我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蛋壳底下一双圆圆的的眼睛尚未睁开,是黑色的皮肤。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太像羽禽类。 然而蛋壳被顶开一截后,他却突然没了动静,我又不敢上手去碰它,待在一边手足无措。 身后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它的灵力不足,没有力气自己出壳了。” 我回头看了水德一眼,他的视线凝在这边,这话有道理,我抬起手刚要输送灵力却又省得自己的灵力不太好,只能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讪讪道:“还是你来吧。” 他清亮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微点了点头,走过去抬手,一道幽蓝色的灵力从指尖传到琉璃盒中。 灵力传过去后,很快,小家伙又有了动静,蛋壳突然被顶出去一大截,一只黝黑有鳞片的脖子漏了出来。 有鳞无毛,是龙无疑了,我微叹了口气。 小家伙的头还没有力气,蛋壳顶出去后,脑袋就无力的砸在了绸布上,我吃了一惊,想要动手去扶它。 水德清淡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别动他,让他自己来。” 我讷讷的点头。 他在绸布上又休息了一会,动了动脑袋,蛋壳脱落,头顶上露出两只小小的犄角,甚是可爱。可惜眼睛还是没有睁开,我迫不及待的想跟他认识认识。 又是一阵努力,小家伙整个身子终于从壳中钻了出来,在绸布上打了个滚,慢慢的眼睛上那层白膜好像是在减退。 随着一声微弱的嘤啼,他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懵懂的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我又激动又兴奋,咧着嘴对他道:“小家伙,你终于出来了呀。”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正在给他输灵力的水德,突然弓起身子飞起,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就钻入了水德的袖袍中,在胳膊上缠了一圈后怯生生只将眼睛露出,好奇的看着周围。 这一切发生的十分突然且意外,我愣在了原地,反应了好大一会。 有一种自己勤勤恳恳耕耘了大半年,果实突然被人家摘走的愤懑感。 第43章 情意 “你,你,你...”我气的手都颤抖了。 “你这没良心的家伙,枉我辛辛苦苦的养着你,将你带到这儿带到那儿,结果你出壳了就不认我了是吗?” 我满腹委屈,欲哭无泪,控诉无门。 水德淡淡道:“阿圆,你吓到他了。” 话音刚落,那小家伙十分配合的嘤了一声,然后把眼睛藏了进去,只两个黑黑的犄角露在外面。 一口闷气顶到脑门,我差点没撅了过去,没良心,没良心,忒没良心了。 水德看着我气极的样子,温和解释道:“许是他承了我的灵力,觉得我身上的味道熟悉,所以才亲近我。”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我就是不服气,也不想让水德识破他的身份,只能怒道:“小白眼狼,你给我出来!” 连那两个小黑点都消失了。 很好,很好。 理智已被背叛感所填充。 我挽了挽袖子,不由分说就上手掀开水德的袖子,然而袖子底下只见了一截正在逃窜的黑尾巴。 跟我玩捉迷藏是吗? 我感觉头上乌云压顶,一口陈年老闷气堵在灵台上,十分不舒爽。 我追着他的踪迹将手伸了过去,但是他又小又灵活,我根本抓不住。 水德吃惊的惊呼了声:“阿圆...” 我可不管这么多,乌云都罩眼了,我只想抓住他。 他从胸口处露出小脑袋,我紧跟着扒开了胸口的衣服,水德微弱了阻拦了一下,但这点子抗议举动根本挡不住我的滔天怒火。 他又钻到了另一边的胳膊,我掀开袖子,小尾巴又游走到了肩膀处,我扒开衣服,看到了某人白皙分明的锁骨上窝着一条小黑龙。 终于找到你了,我咧嘴阴笑,刚扑上去他又灵活的钻到了后背。 然而我这一下用力过猛,竟是将水德扑倒在地,他没防备我这一下,倒地后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拉回了我的理智,我抬头看向他,我们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门口的仙官听到动静,突然推门进来,仿佛有一阵凉风从门口处刮了进来。仙官顿住脚步,瞪圆了双眼,嗓中只简短的发出了“额.啊.”两个音节以表震惊。 我这才省得现下的处境,低头看了看,身下的水德衣衫不整,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而我则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姿势...也...称不上雅观。 我抬头看向他,他一脸的无奈,张着手表示与他无关。还有一闪而过的窃喜,嗯?窃喜? 我是不是看错了,我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立马拍着他的肩膀急道:“起来起来,你别压着他了。” 他微抬起一边的身体,嘴里边道:“陆吾,你先出去。” 仙官如获大赦,逃也似的飞奔出去。虽然背影慌张,却晓得顺手带上房门。果然天帝身边的人,要的就是一个体贴。 水德微撑起一边膝盖,我顺势慌忙起身,却被他的手又揽了回去,只听他贴着我的耳朵轻声道:“没关系,没有压到他。” 我知道这个他说的是谁,但这个话却暧昧的让我浑身汗毛直立。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廓,我颤抖了一下,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刚交织在一起,唇上就传来温热的感觉。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秀挺的鼻峰,轻阖的双眼,微抖的睫毛,万年冰山脸上此刻却浮现出温柔的神色。 心跳如擂鼓,他的大手温柔却不容拒绝的按在我的头上,迫我接受这一切,不容退缩。 我在他强势的温柔下,一败涂地。舌尖轻柔的画着轮廓,小心翼翼的试探,诱我打开牙关。 我想挣脱,莺啼了两声,他微睁开眼看了我一眼,却突然变得更加强势,攻城略地,以摧枯拉朽之势侵占着我的领地。 我的心也被寸寸蚕食掉,毫无抵抗之力。 麻意弥漫唇舌口腔,脖间突然一阵冰凉,我垂下目光看过去,小家伙正探头探脑的在我们之间游走嬉闹。 他不容我分神,下唇被轻咬了一下,我突然清醒了过来,闷哼两声,连锤带推拒的挣扎。他终于放开我,一获自由,新鲜空气突然涌入,我大口的喘息着。 他的神色也变得隐忍克制,眼神中有一丝迷离,轻呼着我的名字,“阿圆...” 简单的两个字,在他的唇齿间,在克制的喘息声中变的缱绻缠绵、暧昧辗转、回味无穷。 两片火烧云热乎乎的爬上了我的脸颊,连带眼眶也变得发热。 我狼狈的爬起身,视线慌张的不知往哪放。 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姿态潇洒随意,很快恢复了往日那般清冷禁欲的模样。 仿佛方才发生的皆是一场梦。 但是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清白,眼中好像还有微燃尽的火苗,还有那水润红肿的双唇,视线刚一落在上面就如同被烫了下迅速移开。 我尴尬的讷讷开口:“你...你...” 声调竟然有点颤抖。 他却温和的笑着,脸上落满和煦的阳光,温情的想要来牵我的手,被我一把打开。 “阿圆...”他轻柔蛊惑,回声婉转。 我垂着头快速说道:“小家伙既然喜欢你,你就好好照顾他,我...我先走了。” 撂下这句话,慌忙转身跑出去,生怕慢一步就要溺死在深沉的情意中。 第44章 鲛珠 我慌不择路的冲出去,走的院门口碰到一脸灰败神色的陆吾仙官,想来刚才那一幕将他吓得不轻。 这可怜见的,大约从未想过清冷孤傲的天帝能有这么一面,嗯…我也没想到。 别再给人家留下什么心里阴影,我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端的一派和颜悦色,媚眼如丝,捏着柔媚的嗓音道:“天帝玉树临风、气宇不凡,勾的奴家心猿意马,忍不住就上手了呢。人之常情,仙官勿恼。若要避免此类事情发生,仙官还是劝着天帝早日回去吧,不然…奴家也不能保证会冲动到何种地步呢。” 他厌恶的将我的手打下去,冷脸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天帝若肯听,你今日哪还有命活着。” 这话说的委实骇人,我不满道:“仙官好生大的脾气,怎能无端端咒人家死呢?” 他黑着脸,咬牙切齿道:“我倒是真希望你死。” 这话说的十分直接,连个弯都不曾拐,便砸在了我脸上,我一时愣了下。 望着他脸上明晃晃的敌意和厌恶,我苦笑了声,到底是天族之人,与我永远不对付。 我冷下脸沉声道:“有本事你就来杀了我。” 言罢不再理他,转身便有。 身后一道痛心的声音,“离他远点,否则你终会毁了他的。” 离他远点?我也想。 小家伙缠在水德身上终不是个办法,我放心不下,只能去碧波宫求助两位姐姐。 行到碧波宫时,二皇子并不在,采珠姐姐正在制作蜜果点心。 我放轻了脚步,偷偷走过去,伸手迅速抢了个蜜果塞进嘴里,嬉笑道:“真甜。” 采珠姐姐被我唬了一跳,转身拍了我一下,嗔道:“你呀,吓死我了,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嘴里鼓来鼓去,嘟囔道:“唔,我被派去别处了。” “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有个事儿要问你。” “何事?” “龙族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呀?” 她顿了顿,微眯眼,饶有兴趣的问道:“嗯?你要讨好谁?” 嗯,我是讨好一条没良心的白眼狼。 我道:“没有呀,只是好奇。” 她想了想道:“最喜欢的…大约是鲛珠吧。” “鲛珠?” “嗯,鲛珠性阴有灵,对龙族来说是上好的补品。” “那我去哪里能采到鲛珠?” “鲛人谷,可是那地方不好找,且地形复杂,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她顿了顿,小声道:“咱们宫里有,待会二皇子回来,你向他求一求。二皇子好说话,兴许能成。” 我默了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个来回,点了点头。 不过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敖绪叼着根草从外面回来了,一回来便嚷嚷着饿,我端着刚做好的雪果点心走过去。 看到我,他吃惊道:“扑朔?你怎么回来了?” 我看了他一眼,扭头转过去关上殿门,回身后跪在他面前,正色道:“二皇子,我有一事相求。” 他吃了一惊,“扑朔,你这是干嘛,起来说。” 他过来扶我,我摇了摇头,他道:“何事相求?” “我想求您赐我一物,鲛珠。” 他凝神沉思了一晌,“你要鲛珠干嘛?” 我咬了咬唇,问道:“二皇子,你信我吗?” 闻言,他轻笑了一声,简短道:“不信。” 我一愣。 他接着又道:“不过,我不在乎。” 我又一愣。 他略靠近我,俯身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扑朔吗?” 我摇头。 “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紧张的像个受惊的兔子,我觉得好玩,便随口乱起了。就你这个傻乎乎的样子,也不能掀起什么大浪。” 这话说的,我这老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不过,现在我有点反悔了,看方才宴席上的情形,你仿佛同天帝是认识的。” 我心肝一颤,干干道:“所以,你想怎样。” 他拿起一颗雪果塞嘴里,随口道:“而且,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在你身上闻到了龙族的气息。两相这么一联系,我大胆猜测一下,你要鲛珠不会是为了他吧?” “谁?” 他咧嘴一笑道:“敖丙。” 我道:“是也不是?” “何意?” “是因为敖丙,但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他的孩子。” 他吃了一惊,呛了几口,“咳咳咳…你说什么?孩子?老三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这个说来话长,敖丙现在情况很不好…” “咳咳咳…你先起来帮我倒杯水。” “奥。”我起身给他倒了杯茶,他猛喝了几口才缓和过来,缓过神来后将气发在了雪果身上,恶狠狠的一把将果盘推倒一边。 哼! 我呆呆的看着他,这也…忒幼稚了。 “你接着说。” 我将敖丙的情况同他大体说了一遍。 他皱眉道:“你说你要织幻救他?” “嗯。” “那你来东海做什么?” “织幻需要将幻境中的场景真实还原,否则骗不过螭吻,我从未见过东海,所以来熟悉一下。” 他点头,沉思了半晌,抬目幽幽道:“若是我来做这个织幻人呢?” 我:“???” “若论熟悉,你能比我熟悉东海吗?定能骗过螭吻。救老三我也想出一份力。” 有敖绪助力这倒是个好事,省下了我很多麻烦,可是…我道:“龙王那边…” 他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害怕被敖丙连累,可我不怕,放心吧。” 我站直拱手拜谢,“多谢二皇子。” 他托着腮饶有兴趣道:“话说那小家伙在哪儿?你把他领来我瞧瞧呀。” 我咧嘴笑道:“那就得二皇子大方点,将鲛珠给我,我才能吸引他出来。” “没问题。” 第45章 捡的 第二日,揣着敖绪给的鲛珠,我又去了崇华殿。 陆吾仙官见到我如临大敌,似是极不情愿为我开门。 我眯起眼威胁道:“你不给我开,那我可要大喊了,到时候引来众人可就不好看了。” 陆吾仙官脸色青了一瞬,恨道:“祸水。” 这话听着挺耳熟。 接着不情不愿的给我开了门,一路上的仙使十分有规矩,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关注自己手里的活,并没有人关注我。 我大大方方,堂而皇之的走入殿中,一入殿中我愣了一下。 一位蓝衣美人正坐于殿中与水德对弈。 这不是那东海四公主吗?我掐了掐时辰,大清早的就赶着来下棋了?可真够有雅兴的。 良辰美景,暮暮朝朝,美人在侧,雅趣正浓。我总不好打扰人家的好事,十分识趣的准备退下。 他的声音从殿中乘着凉风刮了过来,“慢着。” 我顿了下,慢着?什么慢着?难道那四公主棋招颇快,水德有点应接不暇? “阿圆。”他清淡水润的眸子看过来。 水德难道是二郎神附体了?眼睛盯在棋盘上都能知道我来了。 他起身对着四公主道:“今日的棋就下到此处,公主请回吧。” 四公主愣了一瞬,有点尴尬的起身,失落的神色恰到好处的浮起,水汪汪的眼睛伴着酥酥的声音道:“奥,好。那敖清下次再来向您请教。” 我立马低下头,乖巧知礼的给四公主让了条道,水蓝色衣角很快掠过消失。 我还未抬起头,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抓住了我,边走边蔼声道:“这里有早膳,你过来用点。” 我看着桌上摆着那几盘过于精致的食物,回头看了眼,四公主赶个大早莫不是来送的早点? 我推拒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他顿了顿,清亮的眸子中落上了点尘埃,略有点失落,沉声道:“那你陪着我吃。” 我着急着要走,哪还有时间同他周旋。 只急急道:“小家伙呢?他在哪儿?”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陪我吃完饭我就告诉你。” 我只能坐下,屁股却如同坐在火炉上一般不安,他也吃的不太顺心,总是要抬目看看我,也不晓得我的脸是不是比那佳肴还香。甚至一不小心夹了一口荤菜塞进了嘴里,当即皱起了眉头。 我叹口气道:“你还是先告诉我吧,不然你这顿饭也吃不安稳。” 他却十分固执的坚持道:“吃完。” 好不容易捱完了一顿十分漫长的早膳,他漱完口,抬起眸子脉脉望着我,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我们之间流动着旧梦重温的缱绻气氛。 不对劲,忒不对劲,这不是我要的。 我冷着脸,淡淡道:“小家伙呢?” “阿圆,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他?他是何开路?”他盯着我道。 我额角跳了跳,尽量平和的扯道:“他…是我在路边捡的一颗蛋。好不容易孵出来了,当然稀罕他了。” “捡的?”他语气不信。 我梗着脖子生拉硬拽道:“是啊,在东海捡一颗龙蛋很稀奇吗?你快把他还给我!” 他抬起手,白皙的手掌中蓝光一闪,一条小黑龙静静盘在其中,酣然大睡,不知日月时光。 小没良心的! 我拽了拽他的须子,没有反应,气息绵长吐纳。 我掏出鲛珠放在他的鼻尖处,一吸气,眼皮先动了动,接着微张开嘴,我立马把鲛珠撤走。 他懊恼的嘤了一声睁开迷蒙的双眼,我端出慈祥的笑意,循循善诱蔼劝道:“小家伙,我这儿有颗上好的鲛珠奥,你要不要来尝尝?” 他抬起头思索了好一会,终于是没打过馋虫,飞到了我手上。 我生怕他吞掉后又反悔,于是将鲛珠来回倒手,趁乱告辞,远离水德,斩断他回去的可能。 “二皇子那儿还有事,我先走了。”我道。 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好。”他道。 一路上,我和颜哄道:“小家伙,我这儿有成堆成堆的鲛珠够你吃的,你就放心跟着我,万不可再回那人身上咯,听话。” 那小家伙含着鲛珠,如同吃了一颗糖果,样子有点憨傻,也不知听懂没有。 回到碧波宫后,敖绪瞧着我掌中的小黑龙也有点稀罕的样子。 他惊奇道:“我们龙族的孩子都是化作人形后才带出来见人,我从未见过如此小的黑龙。” 我叹口气,悲伤道:“他也是可怜,生下来就没有娘亲,父亲…又是那般境况。我虽费心养他,但到底不如亲生父母那般仔细。” 他戳了戳小黑龙的犄角道:“他很健康,你养的很好。” 是吗?那就好,一想起扶摇,我的眼眶就又热了起来。 我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螭吻?” 敖绪道:“我随时都可以。” 我也随时都可以,只是需要甩掉水德。万一被他发现,此事定是办不成的。 第46章 疯狂 我让敖绪去鼓动老龙王缠着水德,那老龙王对水德的到来本就心存疑虑,再加上敖丙的事儿,自然想多从水德口中套套话风。 我们打算趁着水德四处视察东海的间隙偷偷溜走,结果临行前水德竟又找到了我,且非要带着我一起去。 我那个愁啊,真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认真的盯着我,眼中闪烁着荧荧星光,难得的喜形于色,“阿圆,你同我一起去,也当是逛逛景散散心。” 我使劲掰开他握着我的手,干笑一声道:“东海的景我早已熟悉了,还是不用了。” 期待跌落于眸中的黑暗,那点点星光渐渐被吞没。 见状,我又不忍道:“水德,你喜欢珍珠吗?” 他抬目,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我一会要跟着采月姐姐去蚌园采珍珠,顺道采一颗给你,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阴霾突然消散,他的脸上绽开了一片明朗的笑意,“你采的,我都喜欢。” 我笑道:“那我就把那颗最大的最亮的采给你。” 温润的眼中再次载满星河,他柔柔道:“好。” 我转身离开,尽量克制着,放缓脚步来掩饰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 我其实不该骗他的。 骗了他,我又该怎么圆这份期待。 我们本就不应该再见面,救活司命后,我便打算躲起来,逃得远远的,再也不与他相见。 我一刻不敢停,回到了碧波宫,敖绪等在殿中,小家伙乖巧的缠在他身上,龙族之间有着天然的亲近。 见我急急忙忙冲进来,敖绪疑惑道:“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脸都白了。” “是吗?”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接着道:“先别管这些了,我们赶紧走吧。” 出了东海,我们连酆都都没回,直奔了听海茶楼,这听海茶楼本就是赤廉设的幻境,因此我一出现他定然会感知到。 我与敖绪坐着对饮茶水,嗯…这次的茶倒是很新鲜。 敖绪搓了一颗花生随意弹入口中,看着我探究的说道:“你的真名到底叫什么?” 我饮了一口茶,视线轻扫周围,随口道:“无忧,谢无忧。” 视线扫过窗外时,却在对面窗口处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粉色影纱裙一晃而过,美目盼兮,眼含忧然,那好似是白惜玉姑娘呀。 一颗花生没接住,弹到了茶水中,扑通一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敖绪讪讪然道:“奥,无忧,我们在这里是等人吗?” 我点头,“嗯,等织幻师。” “织幻师?”他饶有兴趣的将身子往前一趴,“我只听说过,还从未见过真正的织幻师,他很厉害吧?” 我想了想赤廉为了美人嚎哭的那副场面,嘴角抽了抽,昧着良心道:“应…应该吧。” “那他…”他还想问什么。 我搓了颗花生放入他的茶杯中,止住他的絮叨,蔼笑道:“一会儿见了他你就知道了,先喝茶吧,花生味的龙井茶。” 他撇了撇嘴,拿出喝酒的气势,仰头一口灌下。 两盏茶的功夫,赤廉便出现了。敖绪见到赤廉,眼神一亮,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赤廉背着手拾步走过来,悠悠道:“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我轻笑一声,指了指身边的敖绪:“从东海搬了个救兵过来。” 赤廉道:“救兵?” 我点头,解释道:“这是东海二皇子敖绪,由他来织幻,我负责演戏。” “这是织幻师赤廉。” 二人见过礼,坐下,敖绪问道:“织幻时,幻境的人和物都由我控制吗?” 赤廉道:“是的,所以你要尽量克制住自己的灵识,不要出现违反实际的东西,这样容易被人识破。” 我道:“赤廉,到时候我会把人引到东海岸边,你在东海岸边等我。” “好,幻境的入口我会设在水中,以琴声为引,一入水就是进入幻境。” 闻言,我想起点什么,沉声道:“只能以琴声为引吗?螭吻会弹琴,我怕他会起疑。” 赤廉噎了噎,干干道:“可老子只会弹琴呀。” 我沉思了半晌,突发奇想,“用口哨行不行?” 赤廉一顿,龇牙咧嘴,大感不解,“你要累死老子啊?!” 我讪讪一笑,“当我没说。” 赤廉别开头,狐狸眼尾上扬,大为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同赤廉商量好后,我又将大体场景同敖绪描述了一番,无非是在合情合理的前提下,龙族死的越惨越好,螭吻要的是大仇得报的痛快感,那我们就给他痛快。 安排好一切,我便出发去了鬼域。 我凭着感觉寻到了国师府,在门口犹豫了几番,拿不准是踹门好还是砸门好,伸拳踢腿好一阵比量。 最终决定还是踹门吧,刚抬起脚便被一道声音喝住:“你是谁?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嘛?” 我回头看过去,不远处站着一位怀抱藤编圆球的红衣少年。啧,好眼熟的少年。 见到我,他也是一愣,接着怒气冲冲的跑过来,小脸涨红小腮微鼓,指着我道:“你是那天那个女贼!” 我想起来了,枇杷冤种。 我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他脸色立马一变,由愤怒转为委屈,眼泪说来就来,恰到好处的垂在眼眶处,接着就开始嚎哭:“相父,相父,你快出来啊,有人欺负阿然” 这一连串变化几乎发生在一眨眼之间,我愣愣的看着他的精彩表演。 很快门后有了响动,一听到此响动,他立马坐在地上,抬起袖子开始擦眼泪。 风云变幻,委实精彩,我都想拍手叫绝了。 门打开,螭吻走了出来,看了眼地上的小混球,心领神会,立马阴沉下脸准备配合表演。 在看到我之后,顿了顿,突然咧嘴邪笑,转过去蹲下身耐心道:“阿然别哭了,相父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哭声夏然而止,脸蛋子尚垂着泪,他抽噎道:“是…是何地方?” “东海呀。” “去…去东海做什么?” “东海里欺负相父的人都死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我皱眉,这螭吻可真够疯的,灭门惨状竟然让一个孩子去看?! 第47章 龙筋 我本想开口拦一拦,但这孩子定是不会听我的,还是罢了吧。 谁知听到螭吻如此说,他竟然兴奋的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道:“好啊好啊,阿然要去看。” 我额角抽了抽,果然是大恶魔教出小恶魔。 “那回来我再跟相父踢球。”小恶魔道。 大恶魔轻笑一声,“好。” 言罢螭吻转头对我道:“都处理好了吧。” 我点头,淡定道:“自然,去验收一下吧。” 他哼笑了两声,眼中交织着恨意和疯狂,“可惜了,我也想亲自体验杀了他们的感觉。刀子噗嗤一声捅进身体,温热的血流在手上,看着他们震惊的,求救的,祈求的眼神,就那么跪在我脚下,就像当初他们对我那样。哈哈哈哈哈…” 逐渐癫狂。 恨意真的让这个人变成了魔鬼。 我没空听他在这里发疯,极不耐烦道:“你到底还去不去,不去就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我拿了好走人。” 他停下笑意,收起癫狂,逐渐恢复正常道:“人反正已经死了,不急在这一时,着急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吧?进府喝口水再说。动手的时候可有受伤?府里有极好的医师…” 我厌恶道:“不用了,我着急,你走不走?” 他无奈道:“好好好,真是急性子。” 他拾步就要走,我喊道:“慢着。” 他回头疑惑,“怎么?又不急了?” 我冷冷道:“先把敖丙交给我,然后带上仙元。” 听我如此说,他突的一拍手,激动道:“对了,差点忘了,还好你提醒了。” 言罢,兴奋的冲回了府,再回来时手中牵着呆滞的阿敖相公。 阿然在一旁嫌弃的捂着鼻子道:“相父,这人是谁啊?好臭哦。” 螭吻摸了摸阿然的脑袋道:“这人是相父的仇人,今日相父就给你再上一课,叫做有仇必报,你可一定要好好学学。” 阿然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道:“把他交给我吧。” 螭吻道:“不行。” “你放心,仙元还在你手里,我不会耍诈的。” 他作势将手中的铁链交给我,我快要接触到时,他突的撤回去,反悔道:“唉,还是不行,我要带他亲眼看看东海是怎么覆灭的。” 故意耍我?! 我捏紧了拳头皱眉,这同我计划的不太一样,沉思了半晌只能见招拆招了。 我冷下脸,阴沉道:“那走吧。” 螭吻,阿然,我,阿敖相公,还有押送阿敖相公的两个侍从。我们一行人朝着东海走去。 快到东海时,我暗暗运动掌风打在了阿然腰上,只听他一声哀嚎,“哎哟,是谁打我了。” 回头看过去,众人满脸无辜,我装的最像。 找不到人,只能继续前进,我又故技重施,阿然这次真的发怒了,委屈的跑到螭吻面前,“相父,真的有人打我,你快帮我揪出这个人打一顿。” 就在这时,我夸张的应和道:“还真是唉,我方才隐约好像看到了个人影跑到那边去了,我这就帮你抓回来,等我一会儿。” 言罢,也不管他们同意与否,立马飞走。 我脚步不停的赶去了赤廉他们所藏身的地方,交代他们不能让阿敖相公进入幻境,我们一进入幻境后要立马用幻境中假的敖丙代替他。 回去后,我满脸遗憾道:“抱歉,人没抓住,你这打怕是要白挨了。唉~” 闻言,阿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委屈的瘪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螭吻安慰道:“没关系,一会儿相父带你去烧龙宫,可好玩了。” 悲伤来的快去的也快,阿然往前急走了两步兴奋道:“那还不赶紧的。” 这变脸的速度,叹为观止。 到了东海岸边,螭吻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许多,刚一踏入水中,远方袅袅琴声响起。 在这一片海浪声中,确实稍显突兀。 听到琴声后,螭吻突的停了下来。 我心跳如雷,生怕被他察觉到。 谁知他只是将视线投入了远方的海平线,定定的望了一会儿,翻涌的白色浪花打湿袖摆,卷起回忆的浪潮。 只听前方的他道:“避水诀。” 我对着他的背影白了一眼,这还用他提醒吗? 全部进入水中后,我确信这是进入了幻境,因为我看到阿敖相公身上的一些细节发生了变化,藏在一边的敖绪到底观察的匆忙,不能全部还原,不过这点小细节不注意的话倒也分辨不出来。 来到龙宫门口,远远的便看到巍峨的大门石柱上洒满了鲜血,几个小兵倒在门口,身下具是血泊。 再往里走,一路皆是尸体。行到一半竟有个尚未死透的小兵,颤抖着手指着我,满脸恐惧,螭吻走过去干脆利落的补了个刀。 手起刀落,螭吻脸上浮现快意和舒爽。 我不禁感叹,啧啧啧,敖绪对于细节的加工属实到位。 越往里走,螭吻越兴奋,眸子中的癫狂都快烧成了血红色。 华丽的龙宫此时倒映着各种狰狞恐怖的死状,那个小恶魔虽然来时跃跃欲试的,但身临其境也不免骇的抓紧了螭吻的衣袖。 到了大殿中,敖康倒在门口的位置,胸口处插着一把剑。螭吻走过去一把将剑拔出,踢了敖康一脚,抬起剑舔了一口上面殷红的血迹,兴奋的疯狂大笑。 这场面…令我觉得反胃。 笑着笑着他阴毒的眼神突然盯住殿中主坐的位置,那里躺着的是老龙王和龙夫人。 龙夫人甚至连脸都被人刮花了,死状异常凄惨。我暗道,敖绪大可不必如此加工,我也没有这么辣手。 螭吻突然出手对准了二人,隔空将他们吸了起来,然后甩到了殿门处,将手中的剑扔出,一下贯穿两人身体将他们狠狠钉在了半阖的殿门上。 我心中一震,不免被他的狠辣惊到。 “把他带过来。”他冷冷命令道。 侍从将阿敖相公带到他面前。 做戏要做全套,我佯装吃惊道:“螭吻,你要做什么?” 他冷笑一声,并不理我。 掐着阿敖相公的后脖颈,恶毒的眼神盯着前面龙王的尸体道:“当年你抽了我的半条龙筋,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将他的龙筋全部抽出来。你若在天有灵,可一定要看好了。” 我上前阻拦道:“螭吻,你答应我的!”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怒喝道:“滚!” 我惊讶的看着他的眼睛已经布满了仇恨的血丝,这是谁也拦不住,我索性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第48章 识破 他从袖口中甩出一把锋利的小匕首,锋刃在这水晶宫中闪着森森寒光,我不禁有点胆寒。 只听见伴随着瘆人的笑声,是刀刺入皮肉的声音,还有敖丙的呻吟声,在这空旷的殿中回荡,像极了十八层地狱的场景。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阿然此时吓得脸色煞白,突然螭吻大笑一声,阿然被吓的扑到了我怀里。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他一眼,将手环在了他肩膀上安抚。 螭吻阴毒冰冷的声音响起,“敖苍,当初我母亲对你痴心一片,可你却欺她骗她利用她,为了吞占宝物屠了她全族,之后还要侮辱她。她不是什么卑贱的婢女!她是冉遗鱼族公主,你为了遮住自己的丑行编出这套谎言,全然不顾其他人对我们母子的耻笑欺辱。” 冰冷的声音伴随着龙筋被抽出的动静,螭吻脸上交织着快意和疯狂,冰冷的眼泪在这样一张扭曲的脸上缓慢蔓延,“甚至在她死后,你把我当成了你唯一的污点,想尽办法的折磨我。我生辰那日,你口口声声要抽净我身上冉遗族的血脉,生生抽掉了我的半条龙筋…” 话说到此处,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也仿佛在等一个道歉。 嘴角溢出讥讽笑意,他轻轻低语,如同梦魇,“可是我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 笑意渐渐扩大,他越来越癫狂,突然发力抽出整条龙筋,拿着龙筋径直冲过去,用它不断的抽打着老龙王的尸体,“冉遗族做错了什么?我的母亲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说…你说啊!难道我就不是你的骨肉吗?你踩着我的脸唾弃我,说我连敖丙的一片龙鳞都不如,父王…” 声音颤抖,语气突然变得十分脆弱,仿佛是一个在祈求父亲认可的孩童。 他突然停手,疯魔的捧起龙王的脸,认真的看着,“父王,你看看我,再看看我,你看我现在还不如他吗?他已经被我踩在了脚下。我才是你最出色的孩子,哈哈哈哈哈…” 我用手捂着阿然的耳朵,尽量不让他听到这些来自地狱的咆哮。 他骇的圆睁着双眼看着螭吻,从未见过这般的他,不敢置信的低喃,“相父,相父…”试图唤醒螭吻。 可我却觉得此刻的螭吻是清醒的,他一直在等这一刻,这一刻真的来了,他又怎么会糊涂?这些话定是在肚子里百转千回无数遍了,今日是要尽抒胸臆、吐个痛快的。 我正神思游荡之际,他血红的眸子突然转过来盯着我,给我吓了一跳。他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敖丙,得意道:“你知道他是怎么从神坛上摔下来的吗?” 我不愿与他多做交流,紧抿着唇不想说话。 他兀自喋喋不休,十分骄傲的样子,“我只用了一招,我将他最爱的女人抓到他面前,他立马就投降了,哈哈哈哈…没用的东西。” 狠踢了敖丙一脚。 我紧皱眉,最爱的女人?难道说的是扶摇? 想起扶摇,我突然想到真正的敖丙还在外面,我不能再耽搁了,继续耽搁下去万一被他识破就前功尽弃了。 我冷冷的盯着他道:“你要的我都做到了,现在可以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了吗?” 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志得意满中,自大的情绪冲昏了头脑,十分痛快就将两个小盒子交给我,“喏,你要的东西。” 这里面应该就是灵识和仙元,我打开瞧了一眼,达到目的了,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待着,袖起两个小盒子立马带着地上的敖丙飞身离开。 临走时还做戏恨恨道:“他都让你折磨成这样了,再给我灵识有何用?” 闻言,他阴毒道:“自然有用,我要让他也清醒的感受一遍龙筋被抽走的感觉。” 我十分无语的翻了翻白眼。 出了东海,我脚步不停,直奔着心中目标而去,那个让我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心煎熬之地。 回到永安村,进入结界,小院中春风盈盈送温暖,含苞的梧桐花在一刹那全部绽放,我仿佛看到司命就站在梧桐树下,一双水润的眸子含着潋滟波光,轻缓柔和的笑着。 那笑意太过真实,我的心一瞬间塌了一角,迫不及待的推开门,玄晶棺的寒意仿佛又将我的喜悦凝住。 我冷静了下来,慢慢走过去,推开棺盖,他的容颜依旧。我打开木盒将仙元取了出来,用灵力催动仙元进入他的身体。 不消片刻,司命的面色渐渐泛起了红润,我忐忑不安,生怕是自己的错觉,努力眨了眨眼。 刚眨完眼,就瞧见他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一样,轻微的扇动了一下。 我大喜过望,低声唤道:“司命,司命…” 他睁开颤抖的双眼,与我对视,茫然了片刻后轻轻启唇道:“婠嫤…” 眼泪不由自主的滑下,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声轻唤。 正在这时,突然背后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你做的一切,原来都是为了他。” 我后背一僵,突然被这充满寒意的声音冻住,缓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望着他。 水德清冷的眸子此时变的极淡,如同刚下过一场大雪,绵绵白雪下是一层极易破碎的薄冰,冰下暗流涌动,藏着太多的情绪。 我刚想启唇,就听见半空中突然一道声音插入,“无忧,快出来,螭吻已经识破了幻境。” 是赤廉的声音。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已经走出幻境了。 第49章 利用 赤廉焦急的声音再次传来,“无忧,你现在在第二重幻境中。快点出来,我要撑不住了!” 闻言,我一愣。 水德冷着脸突然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难道这是幻境? 仿佛为了回答我的疑问,周围的景物开始土崩瓦解,我慌张的看向司命,他眷恋的眼神尚未来得及停止一刻便消散。 希望落空,我的心塌出了一个空荡荡的大洞,呼呼的吹着寒风。 “司命…”我喃喃道。 我不敢置信的扑过去,一抬手,抓了满手的细沙,沙子从指尖不断流出,我又急又怒的攥紧拳头,沙子却越流越多。 一阵风吹来,卷起的细沙迷了我的眼睛,热烫的水渍裹着沙粒流出,等我再睁开眼,竟是在东海的岸边。 海浪涌来打湿了我的裙摆,我突然变得很迷茫,手撑在沙滩上,茫然四顾,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境。 第二重幻境。 赤廉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我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两个木盒子,打开后空空如也。 螭吻骗我了! 怒火一下涌上了心头,我起身往水中走去,如果这还是在幻境中,那我一定要回去找那厮算算账。 须臾片刻,龙宫映入眼帘,依旧是满地尸体,我还在幻境中。 我立刻飞身冲了进去,然而搜了一圈,螭吻已不见身影,赤廉说他识破了幻境,那他是已经逃出幻境了吗? 可他是怎么识破幻境的?方才明明骂的挺真心实意的,压箱底的话都掏出来了,不像是起了疑心的样子。 我站在殿中茫然看了一圈,眉头微蹙,不对劲,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灵台划过一丝清明,是敖绪!这些尸体里少了敖绪! 若幻境中没有假的敖绪,那就说明真的敖绪也在幻境中。 他怎么会进来?我们明明说好的只需借用他的灵识,不需要他进入幻境。可他为什么要进来? 敖绪私自进来定是有他的理由,碧波宫,我方才急匆匆掠过,并未留意碧波宫有无异常,此番是要再杀上一轮回马枪。 走到碧波宫门口,抬目望过去,宫门崭新,门上的牌匾也没了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我轻轻推门走进去,宫内殿门大开,一抹熟悉的身影靠在殿门口,视线一动不动的投入到殿内。 我拾步靠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名妇人此时正躺在殿内的榻上休憩。 我吃了一惊,身旁之人突然启唇,哑声道:“那是我娘亲。” 我默了默,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敖绪目光不曾从殿内移出一分,低声道:“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我冷道:“原来这才是你帮我织幻的目的。” 他垂下目光,轻声道:“我在二百岁上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几千年过去了,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语气脆弱如迷茫的幼童。 我心中一动,叹口气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同她说说话?” 他垂着头摇了摇,“我的娘亲并非龙族之人,她是陆地上的一只老虎精,渡劫时受伤流落到了东海岸边,被父王所救带回了龙宫。可是她适应不了海底的生活,终日苦闷,父王也曾耐心安抚、日夜陪伴,只是这点耐心最终还是被新人的快乐所取代,父王渐渐的不再踏足碧波宫。” 我抬目看了眼殿中的妇人,此时她睡颜恬静安稳,大约是敖绪心中所盼吧。 “娘亲抑郁成疾,得了癔症,最后被生生逼疯。我二百岁生日那天,她突然清醒了,还亲手为我做了一盘雪果。那天我开心极了,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可是一盘雪果还未吃完,当晚她便散尽法力自毁金丹而亡。” 他的手指紧叩在门柱上,指节发白,眼眶泛红,嘴唇颤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 我默然,不想放荡不羁的敖绪心底竟还藏着这样这样一段伤心的往事。 我低声道:“进去同她说说话吧。” 他还是摇头,“我怕…一见到她,我便再不愿出幻境了。” 我叹口气道:“现在就是你想出去也出不去了,赤廉那边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我方才进来后入口的通道便关闭了。” 闻言,敖绪抬了抬脚,神色犹豫且有点慌张,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我轻声道:“去吧。” 他这才定了定神,鼓起勇气踏了进去。 殿中的美妇人逐渐转醒,撑起身子,迷茫的看着敖绪道:“你是谁?” 颤抖的声音,“娘亲…” “绪…绪儿?” “嗯,娘亲,我是绪儿。” 美妇人两行热泪滑下,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敖绪的脸庞,欣慰的笑着,“好久不见,我…的绪儿竟长这么大了?!” 敖绪扑在妇人怀里,无助的哽咽道:“娘亲,我好想你。” 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我转过身靠在门边望着海面的方向,不知赤廉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起方才的第二重幻境,司命死而复活竟是空欢喜一场,心中不免十分失落。 我气愤的将那两个木盒甩在地上,怒极反笑,我用计骗螭吻,他也用计骗我。我们两人还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好在将敖丙救了出来,虽然没拿到灵识,但也不算没有收获。 正当我抱着膀陷入深思之际,突然有人一把抓起我的手腕,力道十分大,我惊讶的抬头望过去,正对上了一双愤怒的眸子。 那双惯常淡漠的冷眸中,此刻燃烧着灼热的怒火,他捏起我的手腕按在门框上,冷冷咬牙道:“我说过我会帮你,可你疑我防我瞒我,甚至一次次自涉险境,全都是为了他。阿圆,我在心里到底算什么?你可信过我?你可…爱过我?” 这些话仿佛一片利刃劈进了我心里,初时只觉麻木的冰凉,冰凉过后灼热的痛感便寸寸传来。 面对他的怒火,我不知该如何应对,讷讷难言,只能皱眉道:“你先放开我再说。” 他眸中的荧光被失望吞噬,怒极反笑道:“放开你?我永远都不会再放开你的!” 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言罢,也不等我反应,不由分说的便拉着我往外走。 我挣扎着,所有的反抗都被他轻而易举的化解。他的手如同铁箍紧紧攥着我,眼神坚定,面上一层冰冷的寒霜,气势汹汹仿佛能使整个海底为之波动。 我从未见过他这种骇人的模样,心里有点害怕,边掰着他的手边焦急道:“水德,有话好好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闻言,他停了下来,顿了顿,突然强硬的将我拉近,贴着我的耳朵冷冷吐气道:“我要将你藏起来。” 我惊讶的看着他的眼神,想确认这话是不是认真的,却在他冰冷的眼中看到了隐在冰层下,不易察觉的悲意。 我愣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间,被他用闪身咒直接送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第50章 陌生 我环顾四周,房间内的摆设样式颇有仪制,不像是普通的地方。 “这是哪里?”我问道。 水德答的干脆,“天界。” 根本不打算隐瞒。 我吃了一惊,着急的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凝目望着我,带着深沉的情意,“只有把你放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你。” 我回望着他,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水德…你…”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庞,神色眷恋不已,眼中闪烁着温润的光泽,“阿圆,我不能没有你,凡间那几十年没有你的日子,我再也不想经历一遍。” 话中的祈求卑微令我的心口为之一动,我垂下目光动容道:“你又何必这样。” 他小心翼翼的将我揽入怀里,语气哀然,“可我只能这样。” 熟悉的苏合香味道重新将我包围,鼻头一酸,眼眶温热。 须臾几百年时光,如同梦一般,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意,岂是能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诛仙台剔了我的仙骨,却没挖掉我的心,再次相遇我还是爱上了沈衡,这是宿命,也是逃不掉的劫数。 是我们两人都渡不过去的情劫。 想罢,我不愿再挣扎,轻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腰背。 那一刻,他的身体明显一僵,接着紧了紧手臂,将我更深的嵌入他的身体,他埋首在我发丝间,语气中有惊喜和不可思议,他低声不停喃喃:“阿圆…阿圆…” 我轻声道:“但你不能永远将我困在这里。” 他急切解释道:“不会,我会将魔灵从你体内祛除掉,只要魔灵不在了,你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闻言,我愣了一瞬,可是司命的仙元还在螭吻手里,没了魔灵,我怎么再从他那儿将仙元抢回来?! 我推开他,摇头,“不行,水德,不行,我还需要魔灵的力量。” “你驾驭不了他,听我的话。” 我还是摇头,泪珠滑落,默默的流泪。 他顿了一晌,目光沉痛,犹豫了一下道:“是为了他吗?为了司命。” 我点头。又摇头。不知所措。 他沉痛道:“你还在瞒我?!你用你的半颗心脏封印他的仙体,你去魔界去东海去幻境,全都是为了他。” 我惊讶的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他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面色颓然失落,似是嘲讽又似是不敢置信,“我们在天界的几百年,竟比不上你们在凡间的一世吗?阿圆,你爱他吗?” 我沉默了许久,想了许久,命运捉弄人,错了都错了,苦笑一声,我轻声道:“爱。那一世我被抹去了记忆,身世凄惨、孤苦无依,是他给了我温暖和依靠。他为我洗手做庖丁,他为我受遍族规家法,他为我赴京赶考。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怎能不爱他。” 水德放在我肩上的手颓然落下,握拳又松开,他苦笑自嘲一声,“那我呢?我算什么?我做沈衡时,你明明也动心了,你为我受了南明离火之刑,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 我抬手小心的握住他莹白修长的手指,沿着手指慢慢延伸至掌心,抬目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失望黯然的神色,迎着那双哀伤的眼睛,我闭上眼迎了上去。 两滴泪滑落,我颤抖的唇触到了他冰凉的双唇,痛心到极致,我紧紧攥着他的手。 一吻完毕,我看着他震惊的眼神,清浅柔笑,坦然道:“爱,水德,我一直爱着你。” 他不敢置信,眼神闪烁着点点璀璨星光,如同漫天的银河般美丽。 “可我亏欠司命的,他本不应该卷入我们的劫数中,是我害了他。我害他受了百年的折磨,害他受尽情伤,最后还亲手杀了他。我欠他的,就要还给他。” 他急道:“是我们欠他的,我来还。你要复活他,我来想办法。” 我摇头,轻声道:“不用,你好好做你的天帝,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来弥补。” 闻言,他突然贴近我的耳朵,轻声道:“阿圆,别怪我。” 话音刚落,迅速抬手用灵力封住了我的几处大穴,根本不给我反应时间。 我吃惊的望着他,急道:“你做什么?!” 他安抚的摸着我的头发,温润的眼中闪动着粼粼波光,俊颜上一片脉脉柔情,“我说过会帮你,接下来的一切交给我。你就乖乖待在这里。” 我暗暗催动灵力,发觉体内灵力滞塞,我惊道:“你封住了我的灵力?!” 他道:“魔灵不宜再调动,我会尽快想办法将他从你体内分离出来的,你先在此处休息休息。” 说完这话便转身要走,我着急的一把抓住他的手,哀求道:“不要,水德,你放我走。” 我心里惦记着阿敖相公和小家伙的安危,不知他俩现下在哪儿。还有螭吻跑回去会不会报复酆都,千头万绪的麻烦事堆在心头。 他转头温和的看了我一眼,脸上竟绽开十分踏实的笑意,他柔声道:“听话。” 说罢便一股烟消失在我面前。 我站在原地,茫然无措,突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无力感攀升到背上,我颓然坐倒在地上。 这时,两个宫娥手托着木盘推门进来,看到我瘫坐在地上,惊慌的赶过来急道:“娘娘,您怎么坐在地上了?” 我迷茫的看了她一眼,“娘娘?什么娘娘?” 宫娥垂下头小心翼翼道:“是…是陛下让我们这样称呼您的。” “是啊,娘娘,陛下让我们二人来伺候您。”另一位宫娥说道。 伺候?监视?囚禁? 我无力道:“这里是哪里?” “乌浩宫。” 是吗?我举目望过去,这里竟陌生的让我认不出了。 第51章 娘娘 我低声道:“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走吧。” 她们神色犹豫,“可是…娘娘…” 我打断她们的话,“我也不是什么娘娘,我是个没有仙骨之人,做不得这九重天上的娘娘。我且问你们,我能出这殿门吗?” “可以,陛下吩咐,若您觉得烦闷,可以去院中逛逛。” “那宫门呢?” “这…”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走吧。”我无力道。 “是。” 我疲惫的趴在榻边休憩,梦中皆是我不小心踩空了云团,从上面掉落了下去,坠落的过程中恐惧不断围绕着我,一遍又一遍。 恍惚间,我又掉入了诛仙台下的幽荧渊。 “阿圆…” 身后有人凄厉的喊我。 我回头望过去,一袭白衣胜雪,他穿白衣是极好看的,可惜他现在好像不怎么穿了。 我看见他费力的向我扑来,幽荧渊的烈风晶刃在他身上划开了无数个细小的伤口,鲜血四散,我拼命的摇头,“不要,水德,不要…” 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等他好不容易费力的靠近我,面上浮现如水般的温柔,仿佛如获至宝般欣喜,他轻声道:“阿圆,永远不要再离开我了。” 我刚想说什么,他眼眶中的清泉却流出了血红色的泪,我大吃一惊,水德的脸在此时却变成了司命的。 他冲我哀切道:“婠嫤,我愿意将我的心给你。” 掌中滚烫,我低头看过去,我的手正插在他的胸口处,他的心就在我的掌中跳动。 “不要…不要…”我大哭着摇头,突然惊醒,竟已是黄昏时刻。 我仿佛听到了太阴星君仙舆上的铃乐。 推开殿门,一阵仙风刮起院中的落叶,我回头看过去,原来是乌浩宫中的侧殿繁英阁。 院中的布局依稀还有当年的样子,只是不知那池胖鱼还在不在。 我缓步走过去,池子还在,池中的锦鲤傻傻的吐着泡泡,见我靠近皆扭动着身体躲在了荷叶底下。 想起当初我第一次进入乌浩宫的场景,也是躲在了荷叶底下。 我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若知世事如斯变化,当初我定不会踏足乌浩宫半步。 可惜老君那里有绝情丹,却没有后悔药。 抬头望过去,缓缓浮动的云蔼载着万丈霞光,染红了半片天空,织女仙子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我拖着疲惫的步伐登上了乌浩宫的后山,这里曾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我常在此处边看云霞边听洛溪姐姐讲九重天的轶事。 一晃百年,不知洛溪姐姐她们可还好。 正在我看的入神时,突听院中生了点动静。 “陛下恕罪,是娘娘不许我们跟着的,奴婢一直守在宫门口,娘娘定没有走出这乌浩宫。” 我遥遥望过去,院中熟悉的身影步履如飞,不停的用法力轰开各个殿门,焦急的寻找我的身影。 宫娥跪在地上颤抖着不敢出声。 行走中,竟是连脚下也不顾,硬生生将一个石凳撞的粉碎,我叹了口气,大喊一声“水德,我在这里。” 那人的身形突然顿住,僵硬的转过身来,神色由急切沉痛转为了欣喜,我朝我飞了过来,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坐在山石上仰头看着他,轻笑道:“不过几百年,你竟忘了我最喜欢待的地方是这儿了吗?” 他的神色有点赧然,“对不起,阿圆,我是太过害怕了。” 我扭过头看着云海,“你怕什么?怕我逃了吗?我已经被你封住了灵力,还能逃到哪里去?” 他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顺势将我揽入了怀里,我挣扎了一下便作罢。 “这里寒凉,你在此处做什么?” 我抬手指了指天边,“好久没有见过九重天的云蔼了,我过来瞧瞧是不是同梦中的一样。” 他顿了顿道:“我应该早点带你来看。” 我轻声回道:“嗯。” 我们靠在一起沉默了许久,各异的心事随着云层缓缓流动,直到太阴星君掐着点当值。 黑暗一寸寸蚕食霞光,各星府点上烛光,星光熠熠洒满银河,身边之人轻轻启唇道:“天冷了,我们回去吧。” 我点头。 回到殿中,他道:“你去休息吧,我在外殿中处理公务。” 我本想劝他离开,动了动嘴唇,看着他的神色,终是没说出口。 我睡的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我感觉身后有人小心翼翼的躺在了我身边,苏合香的味道浓烈,我突然紧张了起来,呼吸停滞。 然而身后之人却再无动作,就这么隔着一点距离陪在我身边。 我放缓了呼吸,一呼一吸间慢慢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等我醒来时,身边却空空荡荡,仿佛是昨夜做的一个梦。 若不是看到了凹陷的枕头,我大约真的以为是个梦。 我起身向外殿走去,然而隔着门板我却听到了外殿传来细微的声音。 我放缓脚步靠近,隐约听到了那边的声音,“陛下,酆都兵力不足,不过是纠合之众,又是群龙无首,不过两仗便被我们打退了。现下只需要派冥府的兵力去收拾残局即可。” “不要大意,他们来势汹汹,未必没有留下后招。” “是。” “嘱咐南极大帝,定要将酆都同魔界联系在一起,查清他们之间的来往,这样我们才能借由酆都之乱顺利出兵魔界。” “是。” 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我僵立在原地,浑身冒着寒气。 寸寸结冰,无法思考。 我忍不住抱起胳膊,扯了一抹苦笑,原来这才是困住我目的。 说什么帮我,一切都是假的。 说到底他还是天族的天帝,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天族的利益出发,只有我还傻傻的沉浸在柔情的陷阱中。 我使劲咬着嘴唇,直到嘴中尝到了温咸苦涩的味道。 怒火涌上心头,我抬手催动灵力,还是滞塞,我泄气的放下手。 灵台却在此时突然清明了些许,魔族在觊觎魔灵的力量,一心想要夺回去。那天族呢? 天族难道不想利用魔灵的力量吗?最差也是要毁掉魔灵,绝不可能让魔灵落入到魔族手里。 越想心底越寒,结了一层又一层的冰霜,冰冷僵硬。 第52章 醉酒 正当我寒心透顶时,我听见一阵脚步声朝这边走来,立马隐了气息躺回到床上假寐。 内殿门被人轻轻推开,很快我感觉到有一双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手心微微出汗,我听到背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我转过身去,睁开惺忪的双眼,扯出一抹笑意,柔声道:“你来了。” 他愣了一瞬,俊颜上满是惊喜,一双水润的眸中闪动着光彩,温声道:“你醒了。” “嗯。” 我起身,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拉近,抚摸着袖子上的纹理道:“这身衣服虽然华美,但我还是喜欢你着白衣素袍的样子。” 他低声道:“好。” 言罢转身出去,再回来已是当初做水君时的打扮,一身简单的白衣,头上戴着祥云刻式的白玉簪。越是简单越能突出那张天公作美的俊颜,星目剑眉,每一丝表情的变化都是一幅极美的风景。 我看的一时愣住,他坐到床边,期待的望着我,讨赏般问道:“这套怎么样?” 我轻点头,“极好。” 他欢喜道:“起来用点早点吧。” 我点头下床,由着人伺候用完早膳。 他盯着我用完早膳后,起身便要离开,我着急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你去哪儿?” 他顿了顿道:“我尚有点事要处理。” 我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故作委屈道:“你老说不让我离开你,现在我就在你眼前了,你却不愿陪伴我了吗?” 他用探究的目光盯着我。 我再接再厉道:“水德,我在这里闷得慌,我想去百花洲逛逛,你陪我好不好?” 他沉思了一会儿,最后摸了摸我的脑袋欣然应允。 出门时,门口等着的陆吾仙官狠瞪了我一眼,我仿若未见。 一路上我喋喋不休,“唔,看完百花我们再去天河逛逛吧。” “好。” “我要下河游上几圈,不知我现如今这副身体是不是跟当初一般喜欢天河的滋润。” “嗯。” “嫦娥仙子的桂花酿还有吗?我们去讨上几壶吧。” “广寒宫中前几日刚启封了一坛,兴许现下还有。” 他不厌其烦的回答着我的问题,满足我的任何要求。 一整日我都缠着他不放松,一直到晚膳时分,他坐在案后读着案折,我托着腮百无聊赖的戳着桌子,轻声道:“水德,我老这么缠着你,会不会耽误了你的公务?” 他埋头于案折上,“无妨,并无要事。” 晚膳摆上,我发现放在我面前的皆是秀色可餐的荤菜,而摆在水德面前依旧是几样简单的素菜。 但我没什么胃口,看着油润的荤菜更是一阵阵反胃,我撅着嘴道:“水德,我不饿,我想喝桂花酿。” 闻言,他也放下筷子,牵起我的手,温和道:“好,我们去院中喝。” 我惊讶道:“你...你不吃了?” 他看着我,眼中盛满耐心和宠溺,微微一笑,恍若春风十里,低声道:“我陪你。” 我们坐于院中矮亭下对饮,月上中天,清辉满地,薄雾中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气,熏得人神思渺然,心荡神摇。 我仰头举杯饮下一大口,他又温和的为我填满。 两颊烧的火辣辣,眼神迷离间,我看到他骨骼分明的莹白手指近在眼前,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沁凉如玉,一阵舒爽从掌中传来。我眯起眼叹息道:“水德,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的。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同我说,说不定我心甘情愿的给呢。” 他伸出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凉意霎时间减弱了脸颊的热烫,我听到他极为好听悦耳的声音传来,“阿圆,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我只要你。” 我轻笑出声,不免疑惑道:“你身为天帝,三界的东西想要什么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你喝醉了。” 眼眶有点肿胀,包不住的清泉流泻而出,我趴在一只胳膊上喃喃道:“我只想平平静静的活着,我要的不多,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我啊...我最怕的就是欠别人的...” “我却希望你能欠我的。” 我恍若未闻,继续喃喃:“可我却欠了他的,欠了好多好多。” 恍惚间,我感觉有人将我拦腰抱起,好舒服的怀抱,我忍不住往里贴了贴。 一接触到凉凉的床榻,我立马舒服的打了个滚翻向了里面。身后之人紧跟着上了床榻,贴着我的后背,热乎乎的气息喷向我的耳廓,只听有人在耳边满含深情道:“阿圆...我爱你。” 气息扰的我耳廓发痒,一直痒到了心里,我抬手推开这恼人的痒意。 身后之人顿了顿,离开了我的后背。隔着一段距离,吐气逐渐均匀。 周遭渐渐安静了下来,心口的疼痛却使我始终难眠。脑中的谋划左突右撞,使我头痛欲裂。我紧捏起拳头按住剧痛的太阳穴,忍受不住时突然转过身去抱住他的腰身,将头深深埋进了他的胸口。 头顶之人惊讶出声,“阿圆?” 我埋着头瓮声瓮气道:“何时帮我祛除魔灵?” “还需要等些时日。” 眼泪泅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我意识到后拼命咬唇控制。 我声音颤抖道:“可...可有把握?” “我现在有把握祛除魔灵,但没把握不会伤到你。” “奥。” 由于一直在控制情绪,我的身体忍不住的抖了起来。 他担心的急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言罢就将我推开一段距离,低头看向我,我趁着酒意突生一股勇气,凭着感觉迎了上去。 温热的呼吸相接,冰凉的双唇相触,身边之人被我这举动惊的浑身一僵,眼神中充满着震惊和欣喜。 我闭上眼轻轻研磨,压抑几百年的情意突然泻闸,带着一股濒死般的绝望,无助的靠近这个永远也不可能属于我的男人,追逐,痴缠,宣泄。 他很快反应过来,掌握主动权,用手轻柔的扶着我的脑袋,温柔的用舌尖细细描绘唇间的纹路,一遍遍,流连忘返,反复研磨。 呼吸交缠,脑中银瓶乍破,纱幔,月光,寝殿,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仿佛混沌初开,置身云端,毫无顾忌的放肆追逐嬉戏。 此刻,他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神明。没有高高在上,只有共同堕落于尘埃中的欢愉。 第53章 百兽园 漫长的一吻结束,他抬起头温存的看着我,高挺的鼻尖若即若离的摩擦着我的鼻头,灼烫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 我们呼吸交缠,我迷离的回望着他,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将炽热的吻落下。 我浑身血液沸腾,仿佛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过,忍不住揪住他胸口的衣服,他腾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安抚的用拇指一遍遍抚摸。 他牵着我的手,引导着我揽住他的脖颈。抬起头深情的望着我,摸着我的脸颊感慨的哑声道:“阿圆,你终于在我身边了。” 我揽着他的脖子,将目光放在他露出的锁骨处,赧然的嗯了声。 尚未抬起目光,突的肩膀处一痛,竟是水德低头咬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痛呼一声,“呀,你干嘛呀。” 他贴在我的耳边,哑声哑气道:“让你记住再也不能离开我。” 语气中竟有一丝脆弱和委屈。 我愣了一瞬,锁骨处传来一阵温热濡湿的感觉,痒痒的麻麻的一直蔓延到脖子上,耳后,耳廓中。 热气呼呼的传入耳中,情动深处,我的手放在了他的锁骨上来回的剐蹭。 仿佛处于悬崖边缘,一脚踏下去就是万丈深渊,危急时刻他拉回了一丝清明,突然一把握住我不安分的手。抬起头,眼中仿佛燃烧着一把火,表情隐忍压抑,低声道:“不行,你被我封了灵力,现在是一具肉体凡胎,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伤了你。” 望着他的样子,我突的浅笑一声,他疑惑的望着我。 我轻声道:“第一次见你时,你是站在云端清冷高贵的神明。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淡雅风华的神君竟被我拉下云端,陷入了床褥之间。” 他愣了愣,哑声道:“阿圆。” 我:“嗯?” 他:“谨言。” 我:“奥。” 我乖乖的闭上了嘴,因为我看到我的话刚说完,他的眸色明显更深了一层,隐忍之色更甚,脸上浓云密布,山雨欲来,潮水升腾,空气中氤氲着暧昧的温湿气味。 他紧抿着唇,伸手拉住一旁的锦被严严实实盖在我身上,隔着被子拥着我。 月光下两个身影相依相偎,情动的潮水褪去,身边之人呼吸渐渐沉稳均匀。我睁开淡漠的双眼看着他,心底深处一片荒芜寂静。 第二日,我早早醒过来,趴在一边静静瞧着他。 水德转醒后,我弯着眼睛笑意绵绵,他温柔的看着我道:“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瞧你好看呀。” 他风华一笑,撑起身子坐起来。 我接着道:“我今日想去百兽园逛逛。” 闻言他顿了顿,沉思了一会儿道:“阿圆,你还记得我们在酆都碰到的那只金乌吗?” 我自然是记得,前段时间还见过他老人家呢。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故作无知的点了点头。 “他其实是上任天帝帝阙最小的儿子重光,万年前的人神大战中,他受了重伤坠落在酆都界内。” 这个故事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百年前他回到了天界,被封了个官职看管百兽园。” 我故作惊讶,“你是说金乌郎君现如今就在百兽园?” 他点头。 我赶紧道:“那我能去见见他吗?好久不见了,也不知金乌郎君现下可好。” 他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柔和一笑道:“你想去就去吧,我陪你去。” 我开心的点了点头。 百兽园处于九重天的最低处,因此我们行了许久才到。处在云霭之上远远的看到一片极大的园子,中间被镂空的隔屏分成许多个小园子,园与园之间洞门相连,但其中的仙兽却安静的待在各自的园中,大约那洞门处是有结界的。 园中假山流水,池塘亭榭,曲径长廊,建筑古朴典雅、十分得趣。偏偏在院门口却立着一间甚是突兀的茅草屋,屋顶茅草稀疏,破窗漏风,泥塑的矮墙勉勉强强的伫立不倒。 这幅破败不堪的样子,就是风婆雨神见了都得大发慈悲绕道走。 嗯...这个潦倒破败的形容倒是很符合金乌郎君的审美。 一下云团我便扯着嗓子喊,“郎君...金乌郎君。” 一道懒散的声音传来,“是谁啊?扰了吾的清梦。” 我顺着声音寻去,却见金乌郎君此时正躺在一张摇椅上,手拿着白羽大蒲扇,悠闲的闭目假寐。 我走过去俯下身靠近他,喜道:“是我!” 他睁开眼,见到靠得极近的我,唬了一跳,摇摇摆摆的站起来,“无忧姑娘?!你怎地来这儿了?吓吾一跳。” 我直起身子,随意道:“出来游玩,逛到了你这儿,进来瞧瞧你。” 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逛到了九重天上?” 我呵呵一笑,“无...无远弗届嘛。” 他嘬了嘬嘴,突然想到什么,对我道:“对了,吾上次带给你的消息你收到了吗?你让吾打听敖丙的下落,吾...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我一把捂住了嘴,水德就在身后不远处呢,我现在感觉后背都凉飕飕的。 我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这事儿我们日后再说,郎君谨言,天帝也来了。” 他的头被我按着不能动,只一双眼睛转来转去。 身后的水德走过来,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清冷模样,淡淡道:“着雍找了朕许多回了,希望你能同他轮值昴日星官,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松开手,金乌郎君大喘了一口气,呼扇着扇子道:“陛下,吾实在是不堪重任,若让吾当了那星官,万一哪日睡过了头,错了时辰,那三界可就乱了。” 我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 “既你不愿意,那朕便同着雍说明白。” 金乌郎君举着扇子抱手,“谢陛下体谅。” 水德顿了顿道:“太上老君前些时日同朕说,他养在园子里的白羽凤凰不知为何,神态萎靡,怏怏不乐,尾巴上的毛更是掉了不少。你可知其中缘故吗?” 闻言,金乌郎君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到身后,转了转眼珠子干干道:“吾...不晓得,大约是近日天气不太好,影响了那只鸟儿的心情。” 水德负着手,抬头默默的看了眼天空,白云蔼蔼,晴空万里,碧蓝如镜的天空仿佛能倒映出某人心虚的身影。 第54章 穷桑树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缓解尴尬,拔高了声音道:“那个...多年不见,没想到郎君竟在此处。说来也是缘分,这百兽园我还从未逛过呢,能否请郎君带路观上一观?” 他虚掩着唇做作的轻咳了两声道:“自然,自然,为姑娘带路,吾十分荣幸。” 我伸了一根手指指向水德提醒道:“还有他。” 金乌郎君骇然道:“是了,是了,陛下请。” 水德依旧面色淡淡,清冷的目光从我的身上一扫而过,拾步往前走,路过我时手掌精准的握住我的手,牵着我往前走,我尴尬的冲金乌郎君笑了笑。 金乌郎君一阵挤眉弄眼,指了指水德挺拔的身影,张着嘴几乎用口型在问我:“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我伸出闲着的那只手指了指水德,又指了指自己,瘪了瘪嘴摊手表示无奈。 水德的拇指带点力度刮了刮我的手指,清淡的声音响起,唤道:“阿圆。” 我:“嗯?” “看路。” “奥。” 真正进入百兽园后,才发现里面比我在天上所看的更大更丰富,不仅仅有无数珍禽异兽,甚至搭配着各种奇花异草。世间之大,三界造物之奇妙,全部罗列于此。 一个个小园子逛过去,满目琳琅,应接不暇。金乌郎君一会教我上树掏鸟蛋,一会带我下水摸鲮鱼,我们玩的不亦乐乎,水德仅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并未出言制止。 直到我不小心被鹿蜀啃了一口屁股,他才黑着脸将我拎走。 我们一路行到一处极大的园子,园中所养乃是三界中最傲娇烈性的坐骑神兽-天马。 天马桀骜难驯,只有灵力极高之人才能驾驭他。 我随手挑了一个看起来温顺的,端出十分慈祥和蔼的表情,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脖子上的鬃毛。谁知那家伙却突然翻了脸,尥起蹄子就要踹我。 还好是水德眼疾手快,抱着我闪避及时,不然这一脚踹下去,疼上个百八年的怕是没问题。 水德脸上有点急色,低声道:“你身上现在没有灵力,天马不会让你碰他的。” 我扯了扯嘴角,切了声,竟傲娇至此,碰一下都不可以。 言罢,他一只手牵住天马身上的辔,另一只手抱着我就翻上了马背。我惊呼了一声,他贴着我的耳朵低声吐息道:“天马可日行八千里,阿圆要不要感受一下?” 我愣了一瞬,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单手催动天马一跃飞到了半空中。 我回头看了眼呆愣在原地的金乌郎君,大声呼道:“郎君,再会!” 水德驭着天马在半空中穿梭疾驰,耳边只听的见呼啸而过的风声,我们两人的发丝飞扬,在半空中交缠在一起。 隐约中只听见他在耳边说了声:“到了。” 接着伸出手从背后轻轻盖住了我的双眼,黑暗中感觉到突然的坠落感。不消片刻,耳边的风声渐止,周遭一切变得安静,只有身边人的喘息声和我的心跳声。 那只手拿开,睁开眼睛,我被眼前的光景所震撼住。 此时我们正处在一颗硕大的穷桑树底,树干直上千寻,叶红椹紫,艳红的树篷在太阳光下泛着霞光,像是夕阳下天边的一朵朵彤云。 世间难得如此壮美之景,我忍不住惊叹出声。 水德将我抱下马,从身后环抱住我,下巴轻轻贴着我的脑袋,低声问道:“这里美吗?” 我点头,“嗯。” “这里是哪里?”我问道。 “第三重天的沧茫浦。这颗穷桑树本处于西海之滨,连接着人间与天界。人神之战后,天地隔绝,他就被挪到了这里。” 他贴着我轻声道:“阿圆,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带你游遍这三界的山川河流,看遍世间美景,可好?” 我垂下目光,心中一颤,又涩又苦。一切都结束了?何为一切都结束?是等我失去我所在意的一切才叫结束吗? 我忍不住低声道:“水德,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只求你不要伤害我的朋友,我所在意的人。” 抱住我的手一僵,他沉声道:“阿圆,我从未想过伤害你身边的人。” 言罢顿了顿,又道:“扶摇...那件事是个意外。” 我轻声道:“可是扶摇确实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突然将我转过身来,望着我,目光沉痛,凄然道:“阿圆,你...还是没有原谅我对吗?” 我垂着头,苦笑一声,“原不原谅的有那么重要吗?你我力量悬殊,我早已是你粘板上的鱼,只能被你握在手心里摆弄。” 他放开我,倒退了一步,本就白皙的脸庞此刻白的近乎透明,神色受伤,仿佛一触即碎,“你还是在怪我,怪我封了你的灵力,怪我将你困在这里。” 嘴角溢出苦笑,嘲讽的神色浮上脸颊,“你...终是不信我。” 看着他的样子,本来坚硬的心突然被狠戳了一下,一道细细的裂纹产生,从裂纹处涌出一缕缕酸水,我忍不住道:“只要你能放过我身边的人,我愿意被你摆弄。” 闻言,他突然气道:“你...” 怒极反笑,他摇头道:“可笑,可笑,即使这样,我还一心只为你谋划...” 言罢,他突然如一股风般消失在我面前。 我怔愣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尾音就消失在了风中。 胸口处钝痛,脑中一片混乱,我蹲下身抱住膝盖,眼中升腾的水汽凝结成水珠掉落,我轻声喃喃道:“可我能怎么办?” 被天族摆布了那么久,我的命好像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太累了。我靠着树干,闭上眼,任由微风吹拂。树叶沙沙,脑中却全都是铁马兵戈的杀伐声。 第55章 受冻 我恐惧,我绝望。 明知现在酆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我却只能束手无策的待在这里。 我无助的看了看天边的云蔼,我现在没有一丝灵力,就是连一重天也爬不上去,更别提怎么救别人了。 穷桑树硕大的树蓬此刻像噩梦中的狼烟,令人战栗,不知红红和丘山他们可还安好? 金乌西沉,黄昏初临。 我靠在树干上,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眼前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期待他去而复返。 我使劲眨了眨眼,待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才看清来人乃是水德身边的陆吾仙官。 他对我一向没好气,此刻臭着一张脸,仿佛我欠了他八百年的灵力,这又何必呢。 我定了定,嘴角扯出一个十分和善的弧度,望着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脸,大度道:“陆吾仙官,巧啊,竟能在此碰到你。” 他哼了一声,算是开场,接着道:“陛下叫我来带你回去。” “奥。” 闻言,我撑着树干慢悠悠站起身来,他利落的转身即走。 我干嚎了一嗓子喊住他,“唉…唉…陆吾仙官…腿麻了…稍等片刻。” 大约神仙不能懂我们这种肉体凡胎的痛苦,他冷哼了一声道:“装模作样。”脚步始终未停。 我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勉强跟了上去。 驾上云团后,他高冷的只给了我一个后脑勺。 我转到他面前,挑衅道:“陆吾仙官,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他斜瞟了我一眼,不做声。 我接着咧咧道:“有多讨厌?恨不能杀了我?” 依旧不做声,周围只有呼呼的风声。 不接招? 我扭头看了看脚下万丈高空,诱惑道:“你现在一伸手就能做到,我这副身子若掉下万丈九重天,定是会摔个粉身碎骨的,要不要试上一试?” 夜色下,陆吾仙官的脸又黑了一层。他紧抿着唇,眼中压抑着怒火,捏起拳头隐忍不发,显而易见被我气的不轻。 “若非陛下看重你,我定将你千刀万剐!你哪还有在此处摇舌鼓唇、活蹦乱跳的机会,我劝你别不知好歹。”他咬牙道。 我瞪起眼,尖牙反驳道:“我不知好歹?我在下面过的好好的,是你的陛下非把我揪上来,还封了我的灵力,令我不能回家,到底是谁不知好歹?” 他恨恨瞅了我一眼,没再反驳我,只是将眼睛闭了起来,瞬入禅定境界,不看不听不答。 我自讨了个没趣,在云团上寻了个角落坐下撕云团玩。 回到乌浩宫后,殿里已没了水德的踪迹,我缠了他那么久,终于让他耐心耗尽了。 殿内空空荡荡,纱帘随风飘起,遮住了窗口处的月亮,给月亮蒙上了一层薄雾,更添清冷。 我双手抱臂,揪紧身上的衣服,坐到了过去他常批案折的地方。 奇怪,明明宫内的灯一盏没少,但我怎么总觉冷得很。 桌子上成堆的案折早已撤走,只留下了他作朱批用的狼毫,我拿起来仔细瞧了瞧,暗红的墨渍在笔尖上干涸成了一块,让我想起了凝固的血迹。 扶摇和司命死的那天,他们的血染红了我的全身,也染红了我的眼,回忆一遍遍屠戮我的心,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穿浅色的衣服了。 我拿着笔在指尖戳了戳,忍不住想到,他坐在这里一笔一划写下的朱批中,是否就有对酆都的绞杀令呢? 一夜无眠。 第二日,我刚踏出殿门,那两个宫娥便迎了上来。我走两步,她们就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也不多言,只是脸上总是浮现一种紧张惶恐的神色。 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我叹口气道:“我不能出殿门吗?” 她们摇头。 “那…我不能出宫门?” 还是摇头。 “那我不能干什么呀?你们直说,我不做就是了,何必怕成这样。” 她们摇头,“陛下说,您什么都能做,哪里都能去。” 可不是嘛,就我现在的本事,在天界连个浪花也掀不起来,就是敞开了闹又能怎样。 “那你们怕什么?” 她们垂下头,神色依旧惶恐,“陛下…陛下那天发了好大的脾气,让我们照顾好您,若您有任何闪失就把…就把我们流放到混沌之地。” 这可怜见的,我真不是有心连累她们的。 我轻声道:“奥,那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定不会让你们去那破地方的。” “娘娘言重了,您有什么事就吩咐奴婢即可。” 我垂目想了想道:“那我想去百花洲逛逛可以吗?” “是。” 很好,我很满意。 逛完了百花洲,我又去了百兽园。水德把我扔在这里,我也能自得其乐。 就这样游游逛逛,不知多少岁月过去了。天界时日漫长,我觉得好久的岁月,也不过几日的光景。 这天夜里,我睡的并不安稳,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我。 第二日醒来,殿内还如往常般,我只当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 然而,夜里我又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这次我确信有人在我身边。 我装作不经意翻身,猛然睁开眼,看见水德正坐在床边看着我。 迷糊的瞌睡虫一瞬间全部被赶跑了,我吓得立时起身滚到了角落中抱膝看着他。 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他轻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缓了缓紧绷的身体,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他扯出一抹苦笑,“多日未见,你不去找我,只能我来找你了。” 我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再也不理我了呢。” 他自嘲:“忍着不见你,最终折磨的只有我自己。” 我默了默,道:“你的要事都处理完了?” 他随意点了个头,突然起身靠近我,我防备的抱住头,他却只是将双手放在了我露在外面的脚背上。 他的手生的极好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在月色下白的更加如玉。 我愣住,他温柔的低声道:“夜里寒凉,脚露在外面容易受冻。” 我不自在的缩了缩,扯过被子盖在膝盖、脚上。 第56章 无坚不摧 我面上浮现一丝嘲讽,“你说的也对,以我现在这副身子,得个风寒都可能要了我的命。” 他的动作突然僵住,垂下目光,躲闪着我的眼神,轻声道:“我封了你的灵力,你一直耿耿于怀。若我…现在帮你解开穴道,你可还会留在我的身边?” 闻言,我内心一动,立马眼神坚定的望着他,乖巧的点头,“只要你帮我解开,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突的自嘲一笑,重复道:“做什么都行…?!” “是。”言罢,我主动迎了上去,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 见状,他脸上的暖意瞬间褪去,眼中结上一层寒冰,冻住了里面的震惊和失望。 他突的一把推开我,眼中的寒冰上仿佛有水光,受辱般道:“阿圆,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要骗我。不要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你假装爱我的样子,让我觉得寒心。” 看到他脸上脆弱哀伤的表情,我一时愣住。 还未等我发话,他又一拂袖离去。 我又在殿中空等了两日,这两日我时时懊悔,那天不应该用那种态度对他,更不应该那样对他说话。 我矜持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唤来那两个侍女,托她们去将水德请回来,我再重新同他好好说话,弥补一下我一时冲动犯的错误。 侍女很快去而复返,告诉我陆吾仙官守在水德的殿门口,连嘴都没让她张,就将她赶了回来。 我叹口气,懊恼的托着腮重新想办法,另作打算。 谁知,当天夜里,白日里高冷的陆吾仙官却突然踏足了乌浩宫。 我吃惊的看着他,问道:“仙官深夜至此,是为何故?” 他面无表情,语气却是愤恨无比的,冷冷命令道:“随我去一趟凌霄殿。” 我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几朵云遮住了太阴星君的官衙,使得整个九重天暗淡无比,我讶然道:“现在?” 他立马不耐烦的呵斥道:“别废话了,不要逼本官出手绑你过去。” 我愣了愣,识时务者为俊杰,乖觉的拾步跟在他身后飞往了九重天。 凌霄殿我没来过几次,再次见到那巍峨高大的殿门,尤其在清冷漆黑的夜色下,殿门上镶嵌的黄金闪着冷暗的寒光,更加令人觉得胆颤。 陆吾仙官看都不看我,只是冷冷道:“天帝已酗酒多日,你进去劝劝他。” 啊?我呆了呆。水德从不喜饮酒,也向来克制,上次那些桂花酿几乎全让我一个人造了。他怎么会酗酒呢? 陆吾推了我一把,我撞开殿门,踉跄的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远没有桂花酿柔和味香。 我忍不住捂住鼻子,殿内光线也没比外面好太多,昏暗中我只能隐约看到前方的高台玉座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及至靠近他才真正看清高台上的情形,水德端坐在座位上,手握一个酒壶,正在自斟自饮,完全没意识到我的存在。 我轻声唤道:“水德…”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缓慢的转头看向我,虽然姿态动作都还保持着端方,但眼神已经迷离。 他不敢置信的轻声试探道:“阿…阿圆?” 言罢,还不等我出声,他又自嘲笑道:“又是梦…她怎么可能主动来找我…” 我噎了噎,慢慢夺过他的酒杯道:“水德,是我。” 闻言,他似是信了,又似是不信。如梦中呓语般,哑声哀然道:“阿圆,我已经做不了神明了。天界的神明本应是无坚不摧的,可我有软肋。外人伤不到我,偏偏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我崩溃。” 语气中的脆弱令我动容,我靠近他,将他的头轻轻抱在怀中,低声道:“你说得对,神明不能动情。所以你要做到无坚不摧,就得忘了我,水德,放我走吧。” 怀中人没有回答我,我低头看过去,他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我换了个姿势,就这样抱着他直到天明。 他作息十分规律,即便是醉酒,第二日依旧是卯时醒来。 看到我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浅笑道:“你可算是醒来了,把我胳膊都压麻了。” 他顿了顿,起身。 我甩了甩如针扎般的胳膊,难受的呲牙咧嘴。他抬起手,指尖一股蓝色的灵力按在我的胳膊上。瞬间,如一股清流淌过,舒缓了许多。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道。 “我在宫内久等你不至,只能来这儿找你了。”我道。 他愣了半晌,疑道:“你主动来找我?” 我眼观鼻鼻观心,厚着脸皮点了点头。 他的面色缓了些许,柔声道:“阿圆找我有何事?” 我垂着头,有点不好意思道:“前几天…我冲你的态度不太好,说话有点冲,我是来道歉的。” 他轻笑一声,“没关系,你不用道歉。” 我摇头,抬起眼看着他,小心翼翼道:“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想做点点心给你吃,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 他白皙的脸上浮现雪霁天晴的明朗,乌云散去,温暖的阳光从双眸中探出,带着和煦的喜悦,微微一笑低声道:“好。” 我高兴的一拍手,“那可说好咯,今日晚膳后,你定要来乌浩宫,尝尝我做的果子好不好吃。” “为什么是晚膳后?”他调笑道。 我噎了噎,有点赧然道:“我…我也刚学没多久,尚还有点生疏,你…多给我点时间准备嘛。” 他牵起我的手,轻声道:“不管你做成什么样,都是好的。” 我咧着嘴开心的点了点头。 第57章 五内俱焚 当夜,月上中天,银河迢迢,星云渺渺。 我将做好的果子端出摆在院中的石桌上。水德尚未来,我坐在石桌边盯着那盘果子发呆。这是我在东海时跟着采珠采月姐姐学的,不知合不合他的口味。 一阵风吹来,芙蓉花落满一地,也落到了盘中,巧妙自然的起到了点缀的作用。仿佛给我这盘卖相本不太行的果子点上了一层胭脂,使它变得更加娇俏可人。 我扭头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宫门口等着迎接水德,而我则回到殿中重新梳洗打扮。 我从橱柜中寻了件碧色水袖烟罗裙套身上,挽起高高的随云髻,按喜好随手选了几件淡青色玉花点缀在周围,戴上简约小巧的白玉珍珠耳环,最后将铃兰花饰放置发髻间,点上胭脂,练习了一下笑容便起身出门。 活了几百年了,第一次这样重视打扮,走起路来稍微有点别扭。 等我别扭着走到宫门口,小宫娥们看到我的样子,略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扯了扯面皮。 我在宫门口等了许久,站的腿都麻了,水德的云团才从天边姗姗而来。 看到他的身影,我动了动僵硬的面皮,扯出一抹浅笑,拖着发麻的双腿就迎了上去。 眼看就要到了,这不争气的腿却突然一软便要扑倒在地。我暗叫一声不妙,闭上眼准备听天由命。 鼻尖一阵香气,却是扑到了一个熟悉的怀中。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我睁开眼,眼角弯弯,眉梢挂着喜气看着他,轻声道:“你来了。” 他的眼神软到极致,定定的看着我,抬手捏了捏我的耳朵,略带歉意道:“对不起,回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我站直身子,笑着摇了摇头,“不晚。” 他看着我,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柔声道:“阿圆,你这样打扮…甚美。” 两片红霞飞上我的脸颊,我垂下头赧然一笑道:“别开我玩笑了,快进去吧。” “好。”清脆愉悦的一声回答。 他牵起我的手便往里走,他一动我才看清他身后还站着陆吾仙官等一众随从。所以刚才我们俩旁若无人的一番调情,都落他们眼底了吗?! 想到此处,我的脸上添了一把火,烧的更旺了些许。 他牵着我落座于桌前,随侍的宫娥伺候完净手,他心情大好的看着桌上的点心。 我有点忐忑的看着他,讷讷道:“我…我也刚学没多久,不知合不合你口味,你先尝尝,若不好吃就算了。” 他轻笑一声,揶揄道:“算了?为何算了?我的阿圆要为我做一辈子的点心呢。” 这话说的…凡尘烟火气甚浓。 若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凡人伴侣,或许我会愿意为他做一辈子的点心。 可惜这是九重天上,是高处不胜寒的天界。在这里,人心皆是凉的。 我笑了下,随口道:“你先尝尝。” 修长的手指操纵着筷子夹起一颗点心放在嘴里,他满意道:“很好吃。” 我喜道:“真的吗?那你多吃点,我还做了好多,也拿一点送给陆吾仙官他们尝尝。” 说罢便指挥宫娥们将多余的点心端到陆吾仙官他们那里。 他又夹了一颗放入嘴中,细细品尝完,十分得趣,心情甚好的对我道:“阿圆,等我处理完了魔族的事,我便帮你祛除魔灵。你的仙骨在跳诛仙台时被剃掉了,我会帮你重塑仙骨,到那时你的这副身子就会重新变成仙体。我也会放下一切,带你…” 魔族两字一出,重新挑动了我敏感的神经,我打断他的话道:“魔族?魔族什么事?魔族怎么了?” 他兴致盎然的畅想被我打断,顿了顿,眼中的光芒如同流星一闪而过,砸出了些许失落的尘埃,他沉声道:“魔族勾结妖族发起叛乱,天族的士兵已经前去镇压。” 我着急的说道:“那结果呢?现在怎么样?” 他定定的审视了我一眼,启唇道:“桑暮带着残余部众逃到了地下城,天族…暂无法攻破。” “奥。”我垂下目光,桑暮逃了,那螭吻呢? 我不关心螭吻的死活,我只想知道仙元在何处。 一只沁凉的白玉手掌盖在了我的手上,他温和道:“阿圆,这些你都不用管,一切交给我,你想要的东西我也会帮你带回来,你只需要静静的待在我身边就行。” 我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将盘子往前推了推道:“嗯,你再…多吃点。” 他欣然一笑。 我咬了咬唇,抬起头看着他,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水德,魔族手里有一宝器,名曰降乩鼎。我在酆都时曾见识过它的厉害,你…你们千万要小心,别找了它的道。” 闻言,他的脸色一变,暗了暗,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很好的隐藏了起来。 最后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比起魔族的近况,我其实更想问酆都的情况,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低头看了看那盘点心,心焦气躁,额头上急出了一点汗珠子。 他却是十分轻松的说道:“阿圆,我知道你不喜欢天族,日后我们离开这里。白头山也好,居延海也好,无论哪里,三界之中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去。” 闻言,我心中一颤,五内俱焚中,这番话仿佛一盆水浇在了烧红龟裂的心土上,嗤啦一声,热腾腾的雾气从心中那条裂开的缝隙中涌出。 仿佛被不断向着反方向拉扯,心中的裂痕越来越大,我痛苦难当。 面上还要强忍着维持平静,我颤抖着扯出一抹笑意道:“果子好吃吗?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拿点。” 我刚起身,却被他突然握住手,修长的手指越收越紧。 我回头看过去,他的眉头微蹙,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强撑着一丝清醒望了我最后一眼,疑惑,震惊,失望,一瞬间各种复杂的神色在眼中涌现。 我别开眼去不敢看,一丝愧意趁着夜色悄悄缠上了我的心头,渐渐收紧。 我听到了一道从喉头深处发出的压抑声音,“阿圆…” 尾声简短,握着我的手突然泄力松开。 心中的一颗大石头突然砸下,尘土飞扬,脚下突然生出了酸软之感。我舒了口气坐在凳子上,力气泄尽,虚虚浮浮。 我伸手轻轻攀在他搁置在桌上的手中,指尖摩挲着他的掌心,被愧意纠缠,我低声为自己开解道:“水德,百年前在天界时,我只有你,你说去哪里我都愿意追随。可现在,我有了许多朋友,我有在乎的人。酆都的百姓是无辜的,丘山和红红也是无辜的,你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不能视若无睹。” 顿了顿,我又道:“你总是唤我阿圆,可我只想做自由自在的谢无忧。” 言罢,我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道:“出来吧,金乌郎君。” 第58章 难得圆满 话音刚落,“呱”的一声蛙啼,一只绿油油、翠生生的大胖青蛙从池塘中跳了出来。 瞧着那抹翠绿的身影,我的额角不免狂跳了两下。 金乌郎君十分欢实的往前蹦了两下,过足了青蛙瘾,离我不远处现出了原形。 一现出原形便得意道:“怎么样,姑娘,吾给你的药好使吧?” 我看了眼伏在桌上陷入昏迷的水德,微点了点头。 这药能轻易放倒拥有至高灵力的天帝,属实好使。 金乌郎君兀自洋洋得意道:“多亏了吾精明,趁着太上老君跟吾吵架的功夫,顺走了他的迷灵散。为了那只破鸟儿,那老头子气昏了头,估计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哈哈哈哈...” 我扯了扯嘴角,着急道:“郎君,我们赶紧走吧,这药再厉害,也迷不住他太久。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金乌郎君低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神色犹豫道:“姑娘,恕吾直言,其实你又何必要这样呢?依吾所见,从在冥界开始,他对你就是真心的。况他是天帝,三界虽大,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仿佛一根极细极尖锐的刺扎进了心口,微微的酸痛感渐渐蔓延。我握紧拳头,指甲掐入肉中来缓解心口的疼痛,深吸了口气说道:“逃不掉也要逃,我定要回酆都看一眼。” 金乌郎君叹了口气,无奈道:“那走吧。” 我感激拱手拜道:“多谢郎君。” 他摆了摆手,随意道:“吾当年不小心拆散了一对,不想现如今竟又重操旧业,真是造孽啊造孽。” 我默了默,低头深深地看了水德一眼,他安静的阖着眼,呼吸平缓均匀,眉头却轻微蹙着,想来梦中并不安稳。 我心头一颤,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抚平他的眉头,抬手行到半路却突然放弃,闭上眼狠心转身拉着金乌郎君就走。 金乌郎君好歹是上任天帝的儿子,尽管任性放荡了千年,但本事还是在的,院中的神仙们要么被药物放倒了,要么被郎君用法力放倒了,我们逃得十分顺畅,我算是找对了人。 行到南天门,眼看就要跳出九重天的范围,我悬着的心刚要放下时,却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阿圆,回来...” 他追来了?他怎会到的如此快?! 我浑身一抖,心头狂颤,连头也不敢回,只能催促郎君赶紧跑。 金乌郎君使出了全力狂奔,紧抿着唇,脸色有点发白,难得的靠谱了一回。 然而身后的声音却越来越近,郎君额头渐渐冒出了汗珠,我们周身的屏障也被身后之人砸出了裂缝,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我也十分着急,匆忙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之人神色焦急,惯常淡漠冰冷的眼中仿佛燃起了一把怒火,天诛已握在手中,我大骇,看来这次他是真的动怒了。 “怎么办?姑娘,吾怕是跑不过他,这厮醒的也忒快了!”金乌郎君汗涔涔的急道。 我顿了顿,慌乱中也是六神无主,只能道:“郎君,掉转方向,去诛仙台。” 金乌郎君愣了愣,看了我一眼,不明就里,但还是听从了我的话,回头飞往了诛仙台的方向。 我紧握着拳,紧张的呼吸凝滞,大气也不敢喘,心口处却砰砰狂跳,仿佛要跳出胸口,砸的胸口剧痛。 远远的夜色中,那棵巨大的桃花树泛着妖冶的粉红色,晃得我一阵眩晕。 站定在桃花树下,我还没醒过神来,金乌郎君就立马重新设了结界,加固了屏障,扭头着急的看着我道:“姑娘,诛仙台到了,得想个办法摆脱他。” 我看了眼下面的幽荧渊,苦笑了一声,无路可走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悲极,绝望中我低声淡淡道:“还能有什么办法,等他过来吧。” “啊?” 我扭头看着他道:“郎君,你的结界能撑多久?” 他愣了愣,道:“不足一炷香。” 我苦笑,“够了。” 结界外金光大作,刺眼的光芒逼得我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我知道这是灵力相撞的结果,结界外的他正在施法冲破屏障。 我绝望的大喊道:“水德,停手!”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拿下眼前的手,望向外面,月光下,他的脸色寒凉如冰,眼神却如冰刀般凌厉,“阿圆,你要做什么?”他怒道。 我面无表情道:“水德,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他顿了顿,皱紧了眉头,眼中的沉痛不加掩饰,决绝道:“不能!我不能再次失去你,永远不能!” 我轻笑,冷道:“可你已经失去我了,从你决定出兵酆都那刻,你就失去我了。” 他一愣,“阿圆...你...” 我沉着脸,绝望无力道:“为什么?水德,为什么?” 他停滞了片刻,眼中寒光闪烁,启唇道:“是酆都挑衅天族在先,况且酆都已经成了魔族的附庸,天族出兵势在必行。” 好一个势在必行。 我冷笑,“怎么可能?你还在骗我?” 酆都有丘山和红红在,怎么可能发生那样的事?! 他缓了神色,试探的朝我伸手道:“是真的,阿圆,我没骗你,你信我。” 想了想又道:“不信也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看,来...过来吧...” 我看着他诱哄中带着祈求的神色,不禁动容道:“水德,你信命吗?” 闻言,他愣住。 我绝望道:“我信了。即便你是天帝,掌握了天下人的命,可却掌握不了自己的命。你抬头看看这偌大的九重天,冰冷森严的天条如同一张大网罩在上面,我们谁也挣脱不了。” 他痛道:“阿圆...” 我自顾自道:“从我生在天河岸边的那刻起,我的命就定了,我注定是你成神路上的垫脚石。不管我们怎么挣扎,都得不到圆满的结局。” 我深吸一口气,心口痛极,眼中雾气热烫,“这一路走来,连累了太多人,再执着下去只会连累更多的人。” 他的脸色一刹那灰败不堪,眼中的光芒全部陨落,希望泯灭后是一片绝望的黑色深渊,他仿佛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只是重复道:“阿圆,过来吧,跟我回去...” 我摇头,眼眶中再也包不住委屈,两行绝望的泪滑下,颤抖道:“水德,认命吧。这个情劫你不渡也得渡。” 你唤我阿圆,可我们却终究难得圆满。 第59章 桎梏 他面色隐忍,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瞳孔黝黑深沉,似一个盛满心事的深渊。 他的手依旧不放弃的朝向我,压下心头的万千愁绪,耐心好言劝道:“阿圆,你说的我都懂,你...你若不愿见我,我可以不见你。但你身上还有魔灵,你让我帮你把他除掉再走,好不好?” 我凄苦的摇了摇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受人摆布那么久之后,我才明白力量的重要性,只有手握这股力量,我才能稍稍由着自己的心意活着。” “你驾驭不了他。” “可若没了这股力量,我便更加救不了酆都了。”我抬头,回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他的手颓然垂下,目光沉痛,语气受伤道:“你从未信过我是吗?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我深吸一口气道:“我只相信自己。” 闻言,他溢出一丝苦笑,自嘲的摇了摇头,“罢了,既然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那我便带你亲眼看看,真正的酆都早已不是你以为的酆都。” 我抬头,直了直身子道:“好,我跟你去,但你要先解开我的穴道。” 我抬目淡淡看了我一眼,启唇断然道:“不行。” 我被噎了噎,冷笑道:“那我怎知你给我看的是不是幻象,是不是骗我的?” 他眼中闪过震惊,神色受辱,难以置信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不堪吗?” 我吞吐道:“我...” 忽的一阵天风吹过,将我的尾音带走。头顶的桃花树枝叶摇曳,窸窸窣窣一阵交响,花瓣漫天飘落,落在了他的素白衣袖上,衬着他脸上的哀伤,更添一丝脆弱。 此情此景,我突然想起了那首歌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的家在哪里?我的家在无忧渡,我的家在酆都,总之不会是天界。 我往前踏了一步,绽放一丝浅笑,淡淡道:“水德,这诛仙台下便是幽荧渊,你若不帮我解开穴道,以我现在这具凡身,倘若跳下去定是粉身碎骨。不若我试上一试?” 他蹙眉看着我,同样往前走了一步,“阿圆,你...” 我冷笑,“那便试上一试吧。” 话音刚落便跑向幽荧渊,同时大声喊道:“郎君,撤掉结界。” 金乌郎君惊讶的叫道:“姑娘,不要…” 可我已听不进去任何话,我没有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感觉到身后一股灵力迅速追了过来,幽荧渊的飓风刮伤了我的皮肤,我回头看过去,水德一脸焦急的跟在身后。 大约没想到我真能这般决绝,他眼中既有震惊亦有痛苦。 血腥味渐浓,我已麻木,只感觉到浑身四处布满凉意。 疾风中,我用口型对他说道:“解开我的穴道。” 他眼中的痛苦加深,右手凝聚灵力,一道蓝光冲向我的胸口处,我满意的微笑闭上眼。 上一次跳诛仙台是为了同他生死在一处,这次竟是为了拼命逃离他身边。 世事变化,白云苍狗,真如大梦一场。 我感觉到胸口处一滞,瞬间一股力量从那处涌向四肢骨骼中,是魔灵的力量被释放了出来。 我大喜,催动灵力为自己设了个护罩抵挡幽荧渊的伤害,继而迅速向上飞去。 见我如此,他也反应迅速,立马靠近伸手拦我。 我岂能轻易就范,很快便与他缠斗在一起。 然而精明如他,却只打开了我的一个穴道,我的灵力远不够用的,捉襟见肘间落了下风。 眼瞅就要被他一掌拍晕,我也不敢再多做缠斗,只想立刻脱身,推了他一掌后转身就跑。 然而刚跑出去没多远,就感觉到臂弯处一紧,低头看过去,捆仙绳已整整齐齐的缠了两三道。 我叫苦不迭,眼瞅着他靠近,刚打算开口巧言令色赢得一线机会时,却在一瞬间陷入了昏迷。 这下好了,早晕晚晕都得晕,这一掌早晚还是拍了下来。 昏迷前,我看到了他极度纠结痛苦的眼神,心中如同扎了一根银针,所以梦中过的并不太平。 “星君,你会殒身吗?” “别怕,我陪你。” “离他远点,否则你终会毁了他的。” 耳边吵吵杂杂,都是些没道理的话。 我烦躁的转了个身,却觉得好像被桎梏住了,翻的甚是艰难。 突然额头一股清凉,灵台霎时舒畅了许多,我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素色衣袍,带着熟悉的香气。 脑中刚意识到一点,身体已经迅速反射性的抗拒弹起,如临大敌。 放在我额头的手愣在了原地。 水德的脸色白了又白,白的不似有生气之人。 他淡淡开口道:“你醒了。” 我尚带着迷糊的睡意,赌气不想理他,冷冷的答道:“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黝黑的眸子仿佛也染上了白色,变成了极淡的浅色,如同覆盖着一层薄冰,他扯了一抹极苦涩的笑意,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只是来看看你身上的伤。” 这话一出,我才想起我在幽荧渊中受了不少的伤。低头看了看身上,果然,衣服四处都是划破的口子,身上遍布大大小小渗着血的伤口,模样惨不忍睹。 我竟感觉不到疼痛,检视完身上,再看到脚上时,我吃惊的发现我的脚上竟铐着两个沉重的玄铁锁链。 我被震在了当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抬手拉了拉锁链,又沉又重,另一头连在床尾处。 “你做了什么?”我大为不解。 他面无表情,只淡淡说道:“许多事我已解释了千遍万遍,可你终是不信,我只能出此下策。你莫怕,等我将你体内的魔灵取出,我就帮你打开。” 我震惊的看着他,眼中全是不解,“水德,你疯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突的抬手按住我的肩膀,眼睛深深地望入我的眼中,“阿圆,我没疯。我已经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你走了,我会担心。你受伤,我会心疼。我只能这样做。” 第60章 下棋 怒火一瞬间涌上心头,我疯狂的扯着锁链。 他按住我的手,可我根本不想让他碰我,无奈之下他只能抱住我阻止我的疯狂。 “你身上有伤口,不要乱动了,先让我给你疗伤。”他耐心安抚道。 “别碰我!”我恨恨道。 “你恨我怨我都无所谓,只是别再伤害自己了。” 怒极生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感,我自暴自弃道:“我死了才最好呢,这样就不用受这累世的苦了。” 抱着我的双臂突然一僵,停顿了好一会儿他道:“你不会死的,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又沉默对峙了一会儿,他无力的说道:“阿圆,别恨我。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会希望你成为我的劫数。” 我倔强的咬着牙,始终无法谅解他如今的所作所为。 他抬起手凝聚灵力放在我的伤口处,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我却含着怒气一把打开了他的手,恨道:“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 他默了默,启唇轻声道:“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你…也要想想……司命,你…难道不想再见他吗?” 此言一出,成功的止住了我的挣扎。 我紧抿着唇,黑着脸看着他,瞧见了他眉眼间尽是一片落寞。 曾经清风朗月,如见远山般疏朗的眉眼,此刻阴霾沉沉,如秋风卷落叶般萧瑟。凝着化不开的忧愁。 我的心中一痛,僵硬着身体,任由他帮我疗伤。 疗伤完毕,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指想要刮刮我的鬓发,却在半路停下,小心翼翼的收回,凄苦道:“我知道你着急,可是不帮你去掉魔灵,我不放心让你离开这里。伤口刚好,你先休息一晚,明天我帮你祛除魔灵。” 我一振,这么快?! 我脑中飞快盘算,想着怎么脱身,情急之下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不应该忘的要紧事,我冲口问道:“我在这儿,那金乌郎君呢?都是我的主意,你不要惩罚他,我…” “他没事。”不等我说完,他截断道。 这我就放心了,还好没有连累郎君,我们的事情中不该再多卷入一无辜人。 话音刚落,水德突然抬手按在了我的太阳穴处,我尚未反应,只听他道:“阿圆,好好睡一觉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反抗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我便又陷入了昏迷。 这一觉,好长好长,长到我都分不清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我不是我,那我是谁? …… “我往这儿走。”一道稚气的少年声插入。 “吃。” “哎呀,哎呀,不对,不对,等会儿…”少年急道。 “你干嘛?!”我一把握住他想要作祟的邪恶之手。 “我…我…我悔一步棋呀!”理不直气也壮,少年撅着嘴高傲的睨着我。 我就瞧不惯他这个样子,捏紧了手不放开他,固执道:“不行!落子无悔,谁教你这么耍赖的?!” 他鼓着腮不服哼道:“那我的棋子都要被你吃光了!” “你自己撞我网里的,活该!” 少年被我气的眼眶都红了,“谢无忧,你…你放肆,你大胆,你不过是被我相父抓来陪我玩的奴仆,竟然敢以下犯上?!” 一听到这个我就气不打一出来。 当初我在天界,被水德一指头点晕了,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里—魔族的地下城。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隐约梦中听到了许多哀嚎声,但也记不太清了。 总之,一睁眼就看见了螭吻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一问三不答,只是阴笑着看着我。 那样子仿佛在欣赏自己刚烤的一只造型完美的乳猪,盘算着该从那下口,志得意满,垂涎三尺。 更奇怪的是,我体内的穴道被解开了,灵力充沛。基于此,我也猖狂的逃过数次,可是每次都会莫名其妙的回来。 在我第无数次一脸懵的从睡梦中醒来后,我放弃了挣扎,既来之则安之,我安然的在魔族的大牢中扎了寨,静观其变。 我逃跑的动静不小,惊动了人家金贵的少主桑然公子。那大少爷在地下城困了良久,正是百无聊赖之际,赶上一条“活鱼”蹦来跳去,我这送上门的新鲜不看白不看。 所以,我悲催且光荣的成了大少爷的伴玩侍从,还是没有一丝饷银的那种。 我本着打入敌人内部,瓦解敌人意志力的原则,勉强陪着少爷玩耍取乐。 然而桑然是个极任性的,我又是个脾气倔不肯吃亏的,因此我俩经常玩着玩着就翻了脸,不欢而散。 “呜呜呜,我的豆宝要被你吃了。” “别给一颗棋子起这么恶心的名字。”我嫌恶道。 “我乐意,你管我。” “那我可不敢,吃!” 清脆的一道响声,桑然的棋子被我收入囊中。 “呜呜,哼,我不玩了。” 他一把掀了棋桌,赌气的甩开我的手坐到一边,腮帮子鼓了又鼓,狂练蛤蟆神功。 又玩恼了翻脸,老生常谈了,我已经对这场面习以为常。 我平着面皮,往后靠了靠,抱着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皮笑肉不笑无所谓道:“既然不玩了,那我回去了。小少爷,再见。” 闻言,桑然愣了一瞬,腮帮子僵在了最高处,转而傲娇赌气道:“爱走不走,本少爷稀罕你陪啊?!” 得嘞,我如蒙大赦,晃着脚步轻松的朝着大牢的方向走去。 第61章 温澜印 回到牢中我还亲自锁上了牢门,不得不说那是个十足的贴心。惹得看守的小魔们都对我和颜不少,甚至打马缺人时还会叫上我,使得我那半吊子打马技术都有了可观的进步。 陪着桑然那臭小子玩了半天,我甚是乏累,一回到牢中便找地躺下,打算会一会周公。然而周公不解风情,愣是迟迟不来。 正当我闭着眼深情呼唤周公时,门口一声微弱的呼唤声响起,“姑娘,无忧姑娘?...” 我正待睁眼看看是谁时,突然一声尖利的呵斥声插入:“这么小声作甚么?怕惊着她吗?!” 接着便传来了剧烈的踢门声,“别装睡了,快给我起来!” 是谁啊?!扰了老身的约会。 我十分不耐烦的爬起身,掀开眼帘,竟瞧见了最不想看到的一个人,玄女。 我厌恶的瞟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又躺了回去假寐,烦人,真是烦人! 那边的动静稍停了一会儿,接着便传来她压抑的怒沉声,“把门给我打开。” 旁边方才呼唤我的小魔顾及着几分颜面,为难道:“这...夫人可有国师的手令?” 玄女恶狠狠道:“要什么手令?!赶紧给我打开!” “夫人,这不符合规定,国师要是怪罪下来,小的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呀。”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若是平时打马消遣用的炒花生,吃不了倒可以兜一兜。可是玄女给的,那是一口都不能吃的。 我不忍这小魔再受为难,只能不情不愿的起身,抠了抠耳朵道:“哪里传来的狗吠声呀,真是扰人的很。” 闻言,玄女的脸色青了青,睨着我冷笑道:“都是这般处境了,竟还这么伶牙俐齿。” 我扯了扯嘴角道:“过奖,过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说故人落难,我特意来找你叙叙旧。”她得意道。 闻言,我厌恶的往后躲了躲,皱眉惊到:“咱俩可没旧可叙,都是些陈年老仇了,我现在没精力同你翻旧账,秋后再说吧。” 她气的一把抓住牢门道:“尖牙利嘴!你就是用这张嘴摇唇鼓舌蛊惑了星君吧。” 我得意道:“倒也称不上蛊惑,算是两情相悦吧。” “你...”她被我噎的脸色铁青,抬起一根利指指着我。 她顿了顿,转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地冷静了下来,脸色缓和,冷笑道:“那又怎样,你们不是依旧没能在一起?受尽了折磨,落得了如今这个下场,你是活该。” 笑意渐冷,我沉下脸,面无表情道:“活不活该不是你说了算的。青雀族的圣女,王母坐下的仙使,如今落得与妖魔为伍,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闻言,她扯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尚存美丽的娇颜上此刻遍布狰狞,“如何不是我说了算?当初是我打开了壑明山的结界,将祸斗族引入营地,我就是要你们两人犯下大错,要让你受尽天谴!” 我微微吃惊,皱眉看着她道:“原来你早与祸斗族勾结?!” 玄女阴笑一声,得意道:“是。其实当初我们选的就是让出土地,条件是祸斗族佯攻天族,我会帮他们偷袭天族,天族受创后我们青雀族再站出来拱手让地求和,让天族盛我们这份情,让我能位列仙班。” 想到那些无辜身死的士兵,我咬牙道:“你好阴毒!” 她掩唇轻笑,随意道:“你难道不应该赞赏我的计谋吗?” 说罢,突然靠近我,美目中尽是残忍和阴毒,“能让你受尽三世的折磨,我就觉得痛快。现在你又再一次身陷囹圄,而我...依旧好好的站在门外,赢得永远是我。小仙草,赢得...永,远,是,我!” 我觉得这人疯了,竟癫狂至此,再嘴上缠斗下去也没甚意思,索性半阖着眼皮,不在意的“哦”了声。 她正在得意至极的档口上,被我这么突然冷了下,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中,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解。就这么不上不下,没着没落的尬在了原地。 “你...你不说点什么?”她不解道。 “我?我没什么想说的。”我故意不以为意道。 想要的效果没有达到,怒气上涌,她的脸色突然涨红,咬牙切齿道:“小仙草,我要看你痛苦至死。如同当初在舍身道…” 话尚未说完,突然一道响亮的男声插入,“娇娇…” 我同玄女一齐望过去,焱越站在玄女身后不远处,神色焦急的望着她,大跨步两三下走了过来,伸手揽住娇娥的小蛮腰,柔声低哄道:“娇娇,这种人,你何必跟她费那么多口舌呢?” “可是,我…”玄女尚不服。 焱越按了按她的肩膀,摇了摇头,“不要坏了我们的大事。” 玄女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包着一汪眼泪,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真做作! 我忍不住咋了咋舌。 焱越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娇娇不委屈,为夫来帮你出这口气。” 话音刚落,眼风立马变得犀利狠辣的望向我,我吸了口气,抬手凝聚灵力。 他出手极快,我尚未来得及格挡便被一束红光打中了胳膊,瞬间那处传来炙烫的痛感。 焱越邪魅一笑,恶劣道:“这是我们祸斗族独有的温澜印,世上无人可解。螭吻不让我们杀你,要留你一条命。时间越长,温澜印便会蔓延的越多,你的痛苦就会越加重几分,直到最后全身溃烂而死。” 言罢,玄女也在一旁开心的笑了起来,依偎在焱越怀里,满意的柔声撒娇道:“还是焱郎对我好。” 我捂着胳膊的痛处,咬牙切齿的听着旁边那对狗男女得意的笑声,额头忍不住冒出了几滴冷汗。 玄女畅快的娇笑了几声,对我道:“小仙草,你便在这儿好好享受温澜印吧。焱郎,我们走。” 我恶狠狠瞪了她几眼,看着她被焱越揽着往大门走去,我咬着后槽牙对着她的背影喊道:“玄女…” 我接着道:“机关算尽,你真的得到了你想要的吗?” 她的脚步滞了滞,没再说什么便走了。 我冷笑了声,我其实从来不在乎输赢,我在意的只是身边人。 第62章 傀儡 玄女走后,我掀起衣袖看着方才中招的地方,一圈像是被烙铁烫过的红痕,隐约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 手指摸上去并不觉得烫,可就是又烫又疼,仿佛被火一直烤着。不管我用什么办法都没法缓解这种疼痛。 太阴毒了,俩人蛇鼠一窝,都是心思恨毒之人。 我放下衣袖遮掩住伤口,只能咬牙忍耐。 方才站在旁边目睹了一切的小魔,嗫嗫开口道:“姑娘,你还好吧?”我无奈摇了摇头。 玄女刚才提到了舍身道,当初舍身道中除了我跟扶摇,就只有天族中人,她是怎么知道的? 一团疑云笼罩在心头,我总有一种阴谋罩顶的感觉,最近这种感觉越发的真切。 我必须再想办法回趟酆都,我实在担心红红他们的境况,虽然前几次逃跑都莫名其妙失败了,但我还是得尽力一试。 我一掌拍开牢门,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旁边的小魔被我的气势吓了一跳,圆睁着眼结巴道:“姑…姑娘,你做什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和蔼的安抚道:“放心,我只是去找桑然玩玩。” “那你…可以跟小的说一声,何…何必拍牢门?” 我眯眼一笑,“看这锁头不顺眼良久了。” 他:“……” 回到桑然那里,那臭小子尚有余怒,气鼓鼓的躺在床上抱着膀假寐,进气出气十分的拖沓冗长。 我走过去将地上散落的棋子一一收拾起来,听到动静,桑然突然怒声道:“谁都不准收拾!都给我出去!” 我道:“自己没本事输了,怪棋子干嘛。” 他愣了愣道:“不是不玩了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走过去压低声音,低声诱哄道:“桑然,你想不想出去玩?” 他睁开一只眼睛瞥着我,“出去?去哪里?” 我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去上面玩玩。你不觉得地下城里又黑又压抑吗?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闻言,他的那只眼睛瞬间又阖上,扁了扁嘴道:“我们出不去的。这地下城要是没有父王的手令,我们谁也出不去。” “这你不用担心,有我呀,我能带你出去。只要你帮我打好掩护就行。” “你出不去的。” 眼皮都没掀,桑然就直截了当说道。 我:“???” 他的手放在肚皮处来回交替拍打,边拍打边道:“你的一言一行,都在相父眼里。一举一动,都掌控在父王手里。你哪儿也去不了。” “你什么意思?”我疑道。 他的手忙个不停,随口道:“就是这个意思啊。” 一股急火涌上心头,我忍不住伸手“啪”的一声拍在了他的肚子上。 桑然被我拍的惊坐起来,睁开眼怒瞪着我喊道:“你干嘛?!” 我气道:“你给我坐起来好好说!” 他委屈的嚷道:“我有在好好说啊。傀儡,你已经变成傀儡啦。” 此言一出,我感觉如同一道闪电劈在了我的灵台处,将我劈的又麻又木。 怔愣了半晌,我才勉强反应了过来,低声道:“你…你在说什么?” 他疑惑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我木木的摇了摇头。 他不解的撇了我一眼,“你都没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吗?”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柄护心镜放在我面前,镜中映出的那张脸,容色惨白,瞳孔处一圈红色的印记,仿佛是在那双黑瞳下面还藏着一双红瞳。 这…这是我?! 我吃了一惊。 我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变成这样?” 桑然收起镜子,随口道:“傀儡都是这个样子呀,说起来你还算清秀的。” “怎么可能?可我还有自己的意识。” 桑然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回忆了一下关于御灵术的记载,突然反应过来,三界中再也没有比我更好的傀儡了。 以我的魂魄为引,用我残缺的灵识固住翼画的灵识,便可以掌控魔灵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才是螭吻他们的打算。 可是,为什么他们现在才出手?他们又要控制我去做什么? 不对,我来这儿已经这么久了,他们控制我做了什么? 想到此处,我低声问道:“那我…这些日子…做过什么?” 桑然想了想道:“这些日子你确实出去过几回。每次回来,城中都会欢庆一场,大约帮我们打了几场胜仗吧。” 闻言,我的心中咯噔一下,手忍不住微微发抖,压着颤抖的嗓音沉声道:“同…同谁打仗。” “还能有谁,那里咯。”他的手向上指了指。 我突然泄力瘫坐在了地上,无力感铺天盖地而来。乌云压顶,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灰暗,眩晕感从脊背攀爬上来。 一瞬间,我仿佛沉入了水底,而桑然的声音从遥远的水面上传过来,听着不太真切,“谢无忧,你怎么了?” 我想抬起手,仔细看看那只手到底做过什么,可白皙的手掌在眼前开始变得模糊,渐渐连成白茫茫一片。 而我的意识跌入了白茫茫的荒原,一切再也由不得我做主了。 第63章 翩翩君子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面前的手掌心中已多了几条新鲜的红血痕,中间的一条最为严重,已经深可见骨。 我疼得嘶嘶直抽气,这股疼痛甚至盖过了温澜印带来的疼痛。 我边抽气边在心中暗骂,螭吻那厮也忒不讲究了,只知道用人不知道替人家治好伤。 我龇牙咧嘴的催动灵力疗伤,不知道又有多少倒霉蛋死在了我的手底下。虽我同天族一直不对付,但这般造孽却也实非我所愿。 我撑起身子靠在牢中冰冷的墙壁上,长叹一口气,现在我为人所控制,所行由不得自己。这样下去,我终会无法面对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 如今之计,唯有探明降乩鼎所在地,将它抢过来毁掉,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 可每次我有什么行动时,都会陷入傀儡状态意识全无,根本就无法靠近降乩鼎。 正在我苦思冥想,脑中盘算出花,也没盘算出结果时。胳膊处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我立马掀开袖子瞧了瞧。 温澜印果然如焱越所说,已经往肩膀处蔓延出一片了。 疼痛中,我突然灵光一闪,既然温澜印无人可解,那… 想罢,我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我站起身,刚想抬手拍开牢门,门口处的小魔眼色倒是极快,立马起身喊住我:“姑娘!” 挤眉弄眼嬉笑着走过来,边从腰间拔出钥匙边道:“姑娘莫拍了,地下城物资有限,这锁金贵的很。上次姑娘拍坏的还记在小的账头上呢,再拍坏一个小的可承受不了。” 都是牌友,存着一份桌面上的情谊,我自然不会为难他。老老实实等他开门后,我问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外面的光景?听说魔族同天族开战了,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听我如此问,他愣了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姑娘,我只是个看牢门的低阶小魔,外面的事,我怎么能知道。” “哦。” “不过…这些日子倒是有许多的天族士兵被关押进了大牢中。” “天族士兵?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这…”他一脸的为难。 我也懂了,怕是不成的。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罢了,我也没那么感兴趣,我先出去了。” 言罢,我晃着脚步一路走一路问,路上的侍从侍女见了我皆神色慌张目光惊恐,颤颤巍巍几欲下跪。 我甚是惊奇,老身的淫威竟张狂至此了吗?! 我随手搀扶起一个小侍女的胳膊,她立马抖了三抖,结巴道:“见…见过…魔尊。” 呵,敢情他们都把我当成翼画了。 我砸吧砸吧嘴,突然生出一股狐假虎威的邪念,装腔作势的掩唇咳嗽了声,粗着嗓子道:“那个…既知本尊的身份,那本尊命令你带本尊去见螭吻。” “是。”小侍女起身乖乖的在前面替我引路。 老远看到一处大殿,小侍女停了下来,不肯再往前一步,用手一指弱弱道:“那里就是国师所在的宫殿。” 我点了点头,抬步自己走了过去。殿门前也没有什么人把守,我啪的一声推开殿门,殿内灯火通明,却不见螭吻的身影。 我抬脚迈进去,脚步尚未落下,就从殿内传来了袅袅琴声。 我顺着琴声走过去,螭吻一身白衣端坐在琴台后面,手指尖轻挑慢捻沉浸其中。 啧啧啧,装模作样,好一个翩翩君子!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乍一看这幅景象,还真容易被他温润的皮子所骗。实际上这却是个一肚子阴谋诡计的危险人物。 我站定,抱着膀冷眼瞧着他,听了好一阵儿。 隔着琴台上升起的香雾,螭吻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传了过来:“手上的伤可好了?” 我有点失望,这难听的声音污染了悠扬的琴声。 我抬手看了看手掌,冷笑了声,讥讽道:“托你的福,已经好了。” 琴声戛然而止,他站起身,不疾不徐的朝我走过来,“我瞧瞧。” 说罢,抬起我的手认真的翻看。 一阵鸡皮疙瘩瞬间从手掌处蔓延到全身,我努力克制着想杀人的冲动,咬着牙道:“螭吻,司命的仙元、敖丙的灵识是不是都还在你手里?怎样你才能给我?” 他置若罔闻,垂着眼看着,低声道:“很疼吧?” 我冷冷道:“那得多亏了您的操控。” “你...不是我控制的。” 我冷哼,重复道:“怎样你才能给我?!” “你很恨我吧?” 净说些有的没的,我耐心耗尽,突然出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推到了后面的柱子上,恶狠狠道:“是,我恨死你了,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他的神色没有一丝惧怕,嘴角噙着邪笑道:“那我也没办法,魔灵需要载体,只能说你太倒霉了。” 我的五指开始收紧,咬牙切齿道:“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计较这个,我只想问问你仙元和灵识怎样才能给我?!” 他面不改色,随意道:“灵识我就是毁了也不可能给你。至于仙元嘛,等我的目的达到了,我自然就会给你的,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我继续收紧五指,他没有一丝的挣扎,双手淡定的垂着,即便呼吸已经不顺了,也没有反抗。 他的脸色渐涨红,眼中有一种一心求死的癫狂。 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我这边刚下死手,熟悉的眩晕就来了。我低头看了看他空垂着的双手,最后一个念头:降乩鼎竟不是螭吻操控的?! 这次昏迷中,我竟梦到了九重天上,我看到我杀了许多人,许多天族士兵的尸体躺在那里。我浮于半空中,众仙手持武器围着我,只等一声令下便会群起而攻。 “阿圆。”遥远的一声呼唤。 我看到水德站在地上,仰头望着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清冷淡然,只那两只紧握住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天帝,下令吧。”有人道。 “放她走。”淡淡的一句话。 “天帝?!”不可置信的语气。 “朕说放她走!谁都不准伤了她。” 浮于半空中的我,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双眼赤红,眼中只有坚定的命令。 …… 第64章 灵契 看到昏迷中那一幕,我突然明白了,我成了这三界中最厉害的武器。 水德不是不拦我,而是拦不住。 上古魔尊的力量完全觉醒,而远古众神多已陨落,恐怕世间能敌之人已寥寥无几。 我心中寒凉一片,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头顶。 正在此时,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直达灵识深处的疼痛。 我缓缓睁开眼,此时我正处在一间宽敞的大殿中,殿中央高台上一张黑金王座。 王座上之人一身黑衣,身躯凛凛,器宇轩昂,眉眼间同桑然有几分相似。 这应该就是鬼域圣主桑暮了。 此时的桑暮黑沉着一张脸,眼中射出道道寒光,气势凛然,不怒自威。响亮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回旋,“螭吻,你就这点本事吗?方才若不是本王出手,你就要死在这小女子手下了。” 他这话是看着我旁边说的,显然螭吻就在我身旁。 熟悉的不着调声音响起,“圣主明见,属下是差点折在了翼画手下。” 此言一出,桑暮的脸又黑了一层。他沉着脸,目中满含着威胁,沉声道:“螭吻,你不要忘了,当初是本王救了你。翼画的力量再强,也只能掌握在本王的手里。” “是。” 我拼命想转眼珠子,可惜身体已经不受我控制,意识苏醒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我将温澜印同我的灵识之间建立了灵契,温澜印带来的疼痛能直达灵体,所以我赌它能让我的意识在傀儡状态下苏醒。 好在我成功了。 “圣主,恕属下直言。族中的长老们,有很多是希望翼画重新降临三界的。您抽了翼画灵识一事,他们已多有异议。”螭吻幽幽道。 桑暮手掌重重一拍王座,鼻中溢出两声冷哼,“哼,那几个老匹夫,总是碍本王的事,等本王打败了天族再挨个收拾他们。” “是。” “酆都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冥王不识好歹,也是时候该收拾他们了。” 闻言,我的心中咯噔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酆都怎么会同魔族成了一个阵营? “酆都已准备妥当。阏逢虽然也是个有资历的神,可是冥界本不善战,与尚武的酆都无法相较。”螭吻答道。 桑暮道:“不要忘了曦沃,她是洪荒时代诞生的上神,力量不容小觑。” “人人都有弱点,神也一样。曦沃那边,属下已经派烛阴去了。” 闻言,座上之人甚是满意。目光炯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一拍手道:“好。” “你带她下去准备吧。”桑暮一指我道。 “是。” 我的脚不由自主的开始转动,我终于看到了螭吻那可恶的样子,我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走着。 他边走边邪笑道:“当初在东海时,你若是不骗我,兴许我就能放你一码。可你为了那几条贱命,竟然用幻象骗我。一个东海换一整个天族,这笔买卖可真够划算的呀。” 我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 言罢,他轻松的吹着口哨,带我向着大牢的方向走去。 一入大牢,路过我所在的牢房一路往里走去,里面空间甚大,一眼望过去竟然望不到头。 他停在一处牢门前,抬手轻轻一点牢门,嬉笑道:“要不这次派你去吧。” 我望过去,吃惊的发现,这里面的傀儡竟然都是天族之人。而为首之人我认识,是雷公。 当初在枯木林中,我被英招所害。他做法时无意间伤了我,事后看在水德的面子上,他曾登过乌浩宫的门致歉。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中大惊。 我突然想起《上古异术大全》的记载,所御之灵,妖魔为上。我当时便觉得有一丝奇怪,好像忽略了什么。 是了,我忽略了作者。这本书的作者应是天族中人,所以他把妖魔视作傀儡人选。可若是御灵者是妖魔,那天族之人就是最佳灵体。 天族人灵力本就上乘,若以他们为傀儡,驱使天族人攻打天族,将会事半功倍! 想到此处,我有点头皮发麻。我本以为,以魔族的能力是掀不起多大风浪的,天族统治三界万万年,怎能被轻易撼动。 可如今看来,他们是计划周密且有备而来的。 突然想到水德,我心中一片慌乱。 螭吻嬉笑了一声道:“算了算了,这次不用你,用那个会吹风的。冥界那些小鬼们都轻飘飘的,一阵风不就吹没了吗。” 说罢,跑到另一个牢门前,得意道:“你说是吧?飞廉神君。” 飞...飞廉?连风神也成了傀儡吗?! 犹如数九寒冬中,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我感觉现在从头凉到脚。整个人犹如被冰封了起来,动也动弹不得。 螭吻打开牢门将飞廉他们引了出来,连同我一起引到了殿群外一处空地。那里一批魔兵早已整装待发,而魔兵将首处站着的是焱越和玄女。 一见我木木呆呆的跟着螭吻走过来,玄女似是极其畅快,眉梢眼角皆是喜悦。三步并两步朝我走过来,脸上又是得意又是嘲讽,风云变幻煞是精彩。 刚一靠近我,她堆着阴笑,“你也有今天!”一抬手就要扇在我脸上。 我的意识早已害怕的闭上了眼,然而清脆的巴掌声并未在耳边响起。 玄女的手被半空中拦下,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住手。” “你拦我做什么?”玄女道。 “她是帮我们的,你不能伤她。”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整个人都要僵住了,这是比寒冬的凉水还要透彻心扉的冷。 不...不可能。我一定听错了,绝不可能是他。 我疯狂的想扭头看过去,可我做不到。 第65章 诸怀 玄女冷笑一声,不服道:“我就偏要打她。” 说罢,使劲挣脱手就要继续打下来。然而箍着她的那只手意志坚决,就是不放。 玄女气的脸色涨红,一跺脚娇滴滴喊道:“焱郎。” 身后的焱越立马过来,哄劝道:“娇娇,算了,给尊主一个面子吧。” 尊主两字一出,我心中那点子希望之火“噗”的一声便熄灭了,真的是他,丘山。 丘山放开玄女的手,踱步站到我面前,挡住了玄女看向我的阴毒目光。 看着面前这个背影,我一时觉得头晕目眩。 为什么?丘山,到底为什么?我想不通。 我那样信任他,我从未怀疑过他。 我们相识了几百年,到今天我才发现或许我根本不了解他。 是他带领酆都部众投靠了魔族,那红红呢? 玄女冷哼了一声,讥讽道:“不过是一个傀儡,尊主何必如此维护?” 丘山默了默,没有答话,转身看着我,目光深沉复杂。 此刻,我十分想开口问一问他,到底是为什么?可我只能呆呆的立在原地,无能为力。 丘山抬手理了理我的一缕碎发,眼神变得柔和。 玄女嗤笑一声,冷冷的嘲讽道:“呵,我当是为了什么呢?原来又是一个被这狐狸精迷惑了的蠢货。” 丘山的手顿了顿,脸色沉了下来。 我觉得此时此刻丘山应该扇玄女一巴掌,那张嘴实在是欠扇。 然而丘山只是捏了捏拳头。 焱越打圆场道:“娇娇,那种人我们以后再收拾,现在别误了咱们的大事。” 螭吻走过来,拍了拍丘山的肩膀,邪笑两声道:“尊主大人,酆都那边都准备好了吧?咱们出发吧。” 丘山神色变得恭顺了许多,一点头道:“是。” 很快,密集的掌灯点亮了地下城的天空。我没办法转身,但这明如白昼的阵势,可想而知后面的部队有多雄壮。 我跟在螭吻他们身后一道出发,没多时便到了熟悉的大门前,城门洞开,一副欢迎魔族光临的架势。 我心中一片冰凉,我不过离开没多久,酆都就已经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酆都城内,妖魔鬼怪皆披甲持枪,整装待发。 我苦笑不已,酆都虽然尚武,可是历任尊主都不是穷兵黩武之辈,谁能想到竟会在酆都见到这种场面。 丘山下达了命令,众人一呼百应。 丘山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即便是犯上作乱的事,也有这么多人跟随。 若能动的话,我这一口银牙怕是都要咬碎了。 我着急的看了许久,也没在人群中发现红红的身影,我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行到赤水河畔时,前面的螭吻突然停了下来,众人皆一脸茫然。 焱越道:“国师,怎么了?怎么不继续走了?” 螭吻道:“有异动。” 话音刚落,我便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熟悉的摇橹声。 这声音我在无忧渡里时常听到,此时此地再听到,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摇撸声渐近,只听到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岸上的行者,何故行色匆匆?这赤水河畔,三千里曼珠沙华,何不停下来欣赏欣赏。” 这声音,是…是阿翁?! 阿翁怎么会在这里?! 螭吻笑了声道:“老头,我们是要去冥府。走的快点说不定能赶上冥王老儿的一碗热茶。” 苍老的笑声响起,伴随着笑声,原本平静的赤水河突然水声乍响,涛声四起。 汹涌的河水腾空而起,化成了一只龙的样子,而龙头处载着一只普通的小木船,船上站着一位略有点驼背的白发老人。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声,老人抬手摇撸,龙头在半空中扭转了一个方向,直接落地,赤水河霎那间改道横在了我们面前。 水面恢复了平静,小船晃悠悠靠近我们,阿翁眯着眼和气的笑道:“冥王早知有客要来,派了老朽在此处迎客。可是老朽这小船呀,放不下这么些人,况老朽只渡那些无念一身轻之人,你们的执念太重,恕老朽无法摆渡。” 螭吻哼笑一声,指了指身后众人道:“老头,劝你一句,别不识好歹坏我们的事。” 阿翁眯着眼瞧了瞧我这边,缓慢说道:“公子,你身后似有老朽的熟人,可否让老朽近处一瞧。” 我心中咯噔一声,有一种做坏事被发现的窘迫感,心神皆慌。 螭吻侧了侧身子,饶有兴趣的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道:“奥?你是指尊主大人吗?他确实是你们冥界出来的人。” 听他如此说,阿翁这才将目光投向了丘山。仔细辨认了许久,才摇头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蔼声道:“丘山啊,当初无忧劝你投胎,你不肯听。若是能早放下执念入轮回,也不至于到今天受人胁迫的地步。” 闻言,玄女不耐烦的斥骂道:“给脸不要脸!螭吻,你跟他啰嗦这么些做什么?直接打过去!” 说罢,便起身凝聚力量攻了上去。 见状我的心中更加慌乱,生怕阿翁被她伤到,眼睛一直死盯着那边。 谁知玄女刚一靠近,半空中突然响起一道低沉如钟响的牛叫声,这波声浪的力量极大,一下便将玄女弹了回来。 声浪的源头就是阿翁那边,面对玄女的攻击,他甚至神色都未变一下,一直是手撑着摇撸,和蔼慈祥的笑着。 玄女厉声道:“这是什么怪物?怎么叫的这么难听?” 螭吻的笑意收了回去,皱眉正色道:“诸怀,是诸怀。” 第66章 赤水之战 焱越惊道:“上古神兽诸怀?” 玄女诧异道:“不可能,传说人神大战中,诸怀被炎帝部落绞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焱越走近螭吻,压低声音道:“若真是诸怀,我们该怎么办?上古神兽的实力不容小觑,若在此处折损了部分兵力,那后面的路…” 螭吻冷面沉思,没有回答。 反而是那玄女沉不住气,直接开口问道:“老头,你到底是谁?” 阿翁捋了捋胡子笑笑,“老朽不过是守护忘川的一届摆渡人,至于前尘往事,老朽早已记不清了。” 沉思半晌,螭吻突然阴笑了两声,指了指我道:“让丘山和她上。” 啊?这… 这厮也忒阴险了!这招也忒损了! 且不说我们皆是熟人,不好下手。若要让向来疼我的阿翁看到我与贼人穿一条裤子,他会怎么想? 我疯狂呐喊,试图通过腹语唤醒丘山:“丘山,不要啊,不要伤害阿翁。我受人控制,迫不得已,可你是自由的,不要啊…” 然而,我自己出手的速度却比丘山要快的多。螭吻的命令刚下,我便眼睁睁看着自己冲向了阿翁。 我心中大骇,却毫无办法,惊惧的肝胆俱裂。 阿翁看清了我的样子,和蔼的脸上泛起疑惑,轻声道:“无忧?” 我在心中喊道:“阿翁,快躲开,快躲开…” 好在正当我手中的灵力要攻向他时,他抬手一震摇撸,一道声浪拦住了我。 相持之际,只听身后螭吻喝道:“丘山,你还在等什么?” 话音刚落,丘山便携着凌厉的攻势赶了上来。 见状,阿翁另一手震荡摇橹拦住了他。 然而,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眼见阿翁那边渐渐落于了下风,我同丘山马上就要冲破他的防御。 这时,阿翁突然放开摇橹,双手握拳一跺脚,每只拳头都带着巨大的灵气打了过来。 一时间,脚下的木船四分五裂,河水汹涌激荡。 我们俩被打退了几分,牛叫声再次响起,只见阿翁摇了摇头,突然身体暴长数百寸,变成了一只硕大无比的四角牛。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四角牛张开了大嘴,怒吼一声,声浪迎面而来,冲击力极大,我被弹飞了很远。 玄女怒喝道:“没用的东西!我来。” 说罢,便抽出了一条长鞭甩过去缠住了牛角。 而另一边也有一条鞭子一样的东西缠住了上去。 我仔细看过去,那泛着光泽的细鞭可不就是喵喵公主的蜘蛛丝嘛。 啧啧啧,真是熟人开会沸了锅。 百忙之中,喵喵公主甚至抽空回头对着丘山暗送了一缕秋波,娇声道:“丘山,我来帮你了。” 我没空理她那些酸言酸语,只紧张的看着阿翁被她俩缠住,一时之间竟难以摆脱。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喊叫声。众人回头望过去,竟是阴兵从后方抄了过来。 魔族的阵营一时之间乱了脚步,被刺了后背,螭吻大怒道:“列阵,应战!” 很快,两军前锋便短兵相接,战作一团。 然而,魔族这边是把一群战斗力不强的士兵放在了后排,迎战上冥府的精锐,心神慌乱之下,很快变成了一盘散沙,迅速被平推了数里地。 一面是诸怀,一面是冥府的兵力,魔族显见的左支右绌,应接不暇。 见到魔族这副颓势,螭吻大声命令天族的傀儡上去迎战。飞廉带着一众天族士兵迎了上去,到底是灵力压制,阴兵前锋很快被杀的所剩无几。 前锋损失殆尽,后方阵营露了出来,竟是十殿阎罗亲自坐镇,连当初伤了我的南明神鸟都带了出来。 这阵容…冥王是把家底都拿了出来,准备背水一战,痛击魔族的嚣张气焰吗? 见到这阵势,螭吻狠啐了一口,一招手便把我指挥上了前线。 我叫苦不迭,内心是崩溃的。 魔族这边祭出了利器,冥府也不遑多让,给予了我极大的尊重,十殿阎罗齐刷刷上阵。 我是大懵圈中小懵圈,懵的套了圈。 我十分有幸的在一场战役中欣赏到了冥府最顶级人物的力量,眼前就跟放了一场火树银花般绚烂。 在这绚烂多彩的连招中,我瞅见了一双轻蔑的小眼神。 这不是巧了吗?又是老熟人…不,老熟鸟。 南明鸟轻蔑的瞥了我一眼,仿佛是在说:哟,这不是当年阿鼻地狱的囚犯吗?有什么可嘚瑟的? 只见他划拉了划拉爪子,灵活的扭了扭鸟头,张嘴仿佛咳了咳。接着犀利的眼神瞄准了我,张开大嘴吐出了一口陈年老火。 我其实早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我一人应付十个人,实在是顾不过来。只能打定主意硬生生捱下。 谁知这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拦在了我面前,我尚未看清来人是谁,这道身影又突然被两缕蜘蛛丝给扯了回去。 这时机把握的甚是恰当,身影刚被扯走,南明离火便不偏不倚的打在了我的身上。 我被打的后退了几步,呕出了一大口鲜血,鼻尖环绕着熟悉的焦糊味,脑中嗡嗡作响。 只听见仿佛很远的天边传来了喵喵公主的声音,“丘山,你疯了吗?那可是南明离火!” 对,那是南明离火,幸运如我,已经挨了两遭了。 “无忧…你没事吧?无忧…” 因为灵契的缘故,疼痛感分毫不差的传到了我的灵识中,疼得我呲牙咧嘴。 又吐了一口鲜血,我忍不住疯狂腹诽道:“螭吻,你他娘的连傀儡都不会控制吗?!你就是个废物!疼死老身了!” 我这边还没骂完,突然一阵凉意从我胸口处炸开,恰到好处的缓解了南明离火的灼烧感,让我舒服的眯上了眼。 紧接着我的身体如同被大风吹起,飘飘忽忽的飞上了半空中。 我忍不住疑惑道,这是飞廉学艺不精,吹错了方向,误伤了“友军”吗? 第67章 无欲无私 还没等我想明白怎么回事, 我突然惊讶的发现我竟然能动了。在我被那股大风卷起来拽向天空时,我扭头看到拽起我的人竟然是水德。 他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张开一只手将我吸了过去。 我内心惊起的那口气还没咽回肚子,就跌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他揽住我,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我有点难为情的扭了扭身子,没话找话说道:“你身上好凉。”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又将视线很快挪走,默了一会淡淡说道:“对不起,你忍一忍。” 他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咬了咬唇,喃喃道:“不…不是,凉点也挺舒服的。” 他又将视线投了过来,不过这次是看向了我被南明鸟灼伤的地方,他道:“很疼吗?” 我愣了愣,随口道:“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此言一出,他的神色微变,我突然意识到我又说错话了,真想咬掉自己这只乱摆的舌头,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的长睫毛微垂,盖住了眼中的情绪,神情晦暗。 我呵呵一笑缓解气氛,僵硬的抬头看向前方,试图转移话题道:“那个…我们这是去哪呀?” …… 他没有回答我,默了良久,突然紧了紧怀抱,用极低沉的声音道:“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我默默叹了口气,这恐怕是不可能的,只要我同他纠缠在一起,我的命途就没有顺的时候。 从天界到冥界,上天好像就是见不得我出现在他身边,数次劫数恨不能将我挫骨扬灰。 我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心灰意懒的闭上眼往他怀里埋了埋。 罢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等我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极为熟悉一处所在,这里竟然是白头山的茅屋中。 我有点惊讶的在屋中走了一圈,陈设与当年无异。我一直以为当年我走后这里被玄女毁了,没想到竟保存的这样好。 我轻声道:“这里…还是老样子。” 他走过来将一个东西塞到了我手里,我低头看过去,是个很像我的草编人,只是比我当年编的要精致的多。 我内心一动,低头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 他沉默了一会,开口嗓音沙哑道:“阿圆,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你这几百年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我会将平静的生活还给你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将平静的生活还给我? 我呆呆的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的眼神极为平静,瞳孔淡的近乎覆盖着一层冰霜,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看透了一切。 我的心中突然空了一瞬,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感慢慢爬上了我的脊背。 我忍不住问道:“水德,你怎么了?” 他浅笑了一下,可这笑意没有任何的温度,带着一种释然,他轻声道:“没事。你身上的魔灵我已经替你暂时压制住了,短时间魔族不会找到你,你暂且待在这里,等天族打赢了这场战争,你就自由了。” 能打赢吗?我开口道:“魔族手里有降乩鼎,他们能控制天族士兵做傀儡,你有信心能打赢他们吗?” 降乩鼎的可怕之处在于,天族士兵损失的越多,魔族的力量就越强大。 他没解释什么,只是轻声道:“你放心。” 我突然觉得他变了,同以前不一样了。 或者说,他现在更像一位神明了,九重天上无欲无私的神。 我默了默,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道:“水德,你能不能不要杀了丘山?我总觉得他这样做是有苦衷的,我…我想亲自问问他。” 毕竟当年他为了我连尊主之位都舍了,我欠着他一份情没还。 而且丘山不图名不图利,我实在想不出他投靠魔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好。”他答应的很痛快。 话音刚落,他抬起手,掌中突然出现一团红色的东西。 看到那个熟悉的东西,我的心头突然一痛,当时那种挖心挠肝般的痛感仿佛又浮现了出来。 这就是我放在凡间封印司命仙体的那半颗心。 我有点吃惊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 他道:“司命的仙体我已经妥善安置好了,你不用再用它封印了,现在我帮你将它放回去。终归少了半颗心是不行的。” 确实是不行的。少了这半颗心,我净干些缺心少肺的蠢事。 我点头,“嗯。” 他抬手捏了个诀,那团红色的东西慢慢飘起隐入我的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后,我感觉心口处的跳动比往日更加有力了几分。 我摸着跳动的心口,轻声道:“谢谢你。” “嗯,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吧,我走了。” 我呆了呆,点头。 他没再说什么,转瞬便消失了。 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我愣了许久。 第68章 小萝卜 水德走后,我握着那个草人坐在屋里发呆。 这时,门口的阳光被一个身影给遮住。来人是个少年模样,探头探脑的,粗布麻衣,一头凌乱的发髻上插着不少杂草。 我瞧着那颗鬼鬼祟祟的圆脑袋,出声道:“谁在那?” 那颗脑袋顿了顿,少年伸手挠了挠满头的杂草,笑得极为腼腆,迈步走进来,拘谨的远远站着,抬目偷觑了我几眼,小声道:“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我满脸疑惑,搜刮了一下几百年的记忆,确定没见过这样的少年。 我道:“你是?” 他抬起手,突然左右的摇晃了几下。 久远的记忆突然涌入,我惊讶的站起身道:“你...你是小萝卜?” 闻言,他突然笑逐颜开,开心道:“是我啊,姐姐,我是小萝卜。” 我几步奔过去,扯着他的袖子左看看右看看,欣慰道:“小萝卜...你...你终于修成人形了?!” 他点头,“嗯,我天资愚笨,好在有姐姐当年输给我的灵力,加上仙君的指点,终于在十年前修成了人形。” “仙君?”我问。 “嗯,就是送姐姐过来的仙君。” “你知道他是谁吗?”我问道。 小萝卜摇了摇头。 我叹口气。 小萝卜兴致冲冲的拿起那个草人,开心的邀功道:“姐姐,你看我编的像不像你?仙君说你没怎么变,果然还是同以前那般漂亮。” 我一顿,“这是你编的?” “嗯。”他乖巧点头。 我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蔼声道:“嗯,编的很好,我很喜欢。” 他握着我的手开心道:“姐姐,我现在是这片山的山主,山外仙君设下了结界,不会有人找到这里,你可以放心在这里养伤。” 说罢,从布袋里掏出一堆还带着泥土的新鲜人参,“姐姐,这都是给你的,你尽管吃,若是不够我再问山参精讨要。” 我笑道:“够了,够了。谢谢你,小萝卜。” 他腼腆一笑,“仙君说你身上有伤,让我好好照顾你。你放心,这满山的东西你都可以取用,我都能说了算,只要能让你早点康复。” 我低头看了看南明鸟灼伤的地方,暗中奇道,方才水德将半颗心给我时明明已经帮我疗伤了,我哪还有伤? 小萝卜将人参一股脑放在桌上,道:“姐姐,你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再领你去见见其他人,我先走了。” 我点头,“好。” 接下来的日子,我整天在山里晃荡,有时候同小萝卜他们一起胡闹。有时候一个人呆呆坐在崖上,看着对面白茫茫的云海结界,不知外面的情形如何。 水德从那天走后,便再未出现过,我在山中过了一日又一日,最后竟连日子也算不清了,只觉得每日都好漫长。有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屋前种的麦子已经熟了俩茬,这日趁着阳光大好,我将搓出来的麦粒平铺在地上晒一晒。 烈日烘烤出淡淡的麦香,小萝卜躺在麦秸堆里,叼着根麦秆懒洋洋的晒太阳。 我拿了个大蒲扇扇着屋前的炉火,炉上的热汤咕嘟咕嘟作响,我随口问道:“小萝卜,你可知道现在山外的情形如何了?” 小萝卜吐出麦秆道:“姐姐,山外…我也去不了,仙君设的结界我也出不去。” “奥。” “姐姐,你是不是想仙君了?” “胡说什么?小孩子懂什么想不想的。” 小萝卜翻了个身道:“之前仙君也像姐姐这般发呆,我问他在想什么,他说在想姐姐呀。” 咔啦一声,壶盖被热气顶的一阵响动,引得我呼吸跟着一滞。 “哎呀,姐姐,快放手快放手,蒲扇着火了!” 小萝卜突然从麦秸堆上跳下来,一把夺走我手中的蒲扇,扔在地上用脚不停的踩火苗。 我这才缓过神来,原是方才我发了会呆,蒲扇离着火炉太近,被火苗舔到了。 望着那被火烧的残破不堪的蒲扇,我突然觉得心口处一阵剧痛,我捂着胸口蹲了下来,没心没肺的日子过久了,竟不知心疼起来是这般难过。 小萝卜跑过来扶着我,“姐姐,你没事吧?” 我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转头对他道:“小萝卜,你别管我,我伤了一个人的心,这是我应得的。” “姐姐,我不懂。” 我轻声道:“你说得对,我想仙君了。” 我拾起残破的蒲扇,顾不上烫不烫,伸手抚摸着那些烧痕,低声喃喃道:“再难修复了吧。” 一阵剧烈的雨声拍打着茅屋的窗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哀嚎,我睁开眼勉强撑起身子走过去关上窗户。 昨天我抱着蒲扇疼晕了过去,小萝卜将我扶进屋里,迷迷糊糊中被人硬灌了不少汤药,眼前恍惚出现了那个我想见的人,但是看我的眼神十分冰冷,冷的我忍不住颤抖。 是梦吗? 梦中听见有人说道:“恭喜陛下,您的情劫过了。” 接着灵台中一道蓝光闪光,我便彻底丧失了灵识。 我的手按在窗户上,突然想起外面晒得麦子还没收,提起裙摆就要冲出去。 这时身后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响起,“你去哪儿?” 我的脚步一下被钉在原地,转身看过去,竟是黑着脸的陆吾仙官。 我干干道:“陆吾仙官,你怎会在此处?” 他僵着一张脸,没有回答我的话,冷硬启唇道:“你自由了,跟我走。” “走?走去哪?” “司命星君的仙元已经找回来了,我带你去找他。” 闻言,我浑身一震,仿佛不敢相信这件天大的喜事。 我心里揣着很多的疑问,仙元是怎么找回来的?外面的战事如何了? 可是不管我问什么,陆吾都是铁青着脸,禁闭双嘴不肯理我。 第69章 善自珍重 陆吾根本不容我多问,一把拽起我出门就跳上了云团,此时外面大雨滂沱,出门一瞬间我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反观身边的陆吾仙官,他用仙法护体,周身甚是干爽。 魔灵被压制后,我便使不出一点灵力,只能任由大雨浇头,活生生淋成了个落汤鸡样。 我磨着后槽牙看了眼干爽的陆吾仙官,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求人帮忙要摆出求人的姿态,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抬头看了眼天空,做作的感叹道:“啊,好美的雨景,赤松仙官今日劳累了。只是这雨景虽好,淋了身上倒难受的紧呢。” 陆吾仙官瞥了我一眼,冷冷道:“难受就自己用仙法护体。” 瞧瞧,这是在扯什么鬼话? 且不说我体内的魔灵被压制了,就说我现在非仙非鬼非人的身子,能使出什么劳什子仙法? 陆吾仙官扯谎也不能扯个像样点的,这般奚落老身,老身实难忍受。 我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呛道:“陆吾仙官,你不愿帮我就不帮我,何必说这不成样子的话?我是什么仙?我哪还有仙法?几百年前我就没有仙骨了!”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一把将我推下了云团,这变故来的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极速往下坠去。 恐慌中,我下意识捏起了诀,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竟真的唤来了一团云,堪堪将我接住。 跌进云团后,我狂咳了几声,仍是一头雾水,疑惑的抬头望向陆吾仙官。 他驾着云团高高在上俯视着我,朗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恢复仙体了?” 我摇头,脑中也仿佛被塞了满满当当的云团。 “你体内的魔灵已经去掉了,仙骨也重塑了。”他道。 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感觉我仿佛还在梦中未醒,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好疼! 我赶着云团飞上去靠近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谁帮我重塑的?” 他看了我一眼,又将嘴紧闭了起来,转过脸不再理我,自顾自往前飞去。 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大约能知道,放眼整个天族,还有谁会帮我做这些事? 我低头看了看下面的白头山,山上树木荣枯已变幻到下一季,原来我昏过去后竟是过了那么久,我那个梦真的好漫长。 我追上陆吾仙官,满腹的疑虑急需倾泻,甚至顾不上用仙法护体,硬生生扛着大雨跟在他身后追问。 可是,陆吾仙官一向与我不对付,见我如此着急,更是故意紧闭双唇,就是不告诉我。 我感觉我的一颗心此刻就放在油锅上,烧着热油翻来覆去煎熬,没有一时的舒坦。 在这种抓心挠肺的煎熬中,我甚至没注意到已经到了一间小院中,院中仙气充沛,因着仙气的滋养,那棵梧桐树的枝叶整个伸展开来,在雨雾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我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屋子,司命就在里面,折腾了这么久,愿望终于实现,我却近乡情怯,开始慌张了起来。 陆吾嫌弃的催促我道:“赶紧过来,愣在那儿做什么?” 我钉在地上的脚步才勉强挪动一寸,不敢置信道:“陆吾仙官,你确定司命活过来了吧?” 他鄙夷的看了我一眼,“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奥。” 推开房门,预想的司命笑着迎接我的场景并没有发生,他躺在屋中的榻上,安静的仿佛从未发生改变。 喜悦一瞬间从天上抛到地上,我疑惑的看了眼陆吾仙官,不确定道:“司命他…” 他冷道:“他没事了。” 这时一道声音插入,“姑娘,仙元与仙体融合需要时间,过几天星君才会醒过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屋中还有一人,司命座下的鹿尧仙官。 我感激的冲他一笑,“原来是这样。” 陆吾仙官面无表情道:“宣陛下的意思,从此你二人便自由了,只是不可再回天界,若你们愿入轮回,鹿尧仙官也可为你们写下数世的姻缘。” 我曾一心想救司命,却从未想过以后的事,更是没想过在一起之类的事,这般安排让我有点无所适从。 我干干道:“陆吾仙官,这是水德...天帝的意思?” “自然。” “他...可还有其他的话留给我?” “陛下嘱你善自珍重。” 善自珍重?就只有这四个字了吗? 我苦笑一声,看来水德彻底放弃了我,也好,也好... 陆吾冷笑讥讽道:“何必做这种失落的样子,当初你不是一心想要逃离陛下身边吗?现在你的愿望都实现了,做这副情伤的样子给谁看?” 是啊,当初我那般抗拒他,说了一箩筐的狠话。为了逼他放手,连诛仙台都跳了。现如今他真的放手了,我又何必这般难过,委实过于做作。 我笑了一下道:“陆吾仙官教训的是,我满足了,多谢天族的帮助。” 陆吾仙官冷哼一声,甩袖就要离开,我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出声唤住他道:“仙官,还有一事,敖丙的灵识...?” “一介流犯,还轮的着让我们天族操心?” “我知道了,仙官慢走。” 陆吾一甩袖子,从袖中骨碌碌滚出一盏灯,他冷道:“这是你的魂灯,自己收好吧。” 扔下魂灯,陆吾一闪身消失不见,我呆呆的望着地上骨碌了两圈停下的那盏灯,突然想起当初水德拿着它去酆都找我,我却将它打翻在地。 那天我酒意上头,说了很多混话,更是不知将这魂灯扔在了什么角落。没想到今日在此处又见到了它。 “姑娘。”鹿尧出声唤我。 我将神思收回来,看着他。 “等星君醒来,你们若愿意去凡间生活,我可以帮你们写好命格。我这里有许多本子,全是大圆满结局,姑娘可以提前挑挑满意的命格。鹿尧定保证让你们在凡间过的顺风顺水,幸福美满。”他道。 我叹了口气道:“以后再说吧。” 第70章 记忆 我捡起魂灯,随便寻了个坐处,盘腿坐下催动灵力将魂灯中的魂魄取出,引入灵台处。 魂魄一入体内,我突然多了许多的记忆,这些是我用落雪自杀后,魂灯中魂魄所看到的。 当初我死在了沈衡面前,他拼尽全力留住了我的两缕魂魄,重伤之下心神俱裂,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年。 徐若雪,洛风,玄凌等蜀山众人,包括赵氏皇族众人,轮番上阵劝说,始终劝不回他的求生意志。 直到那天,月下仙人现身在广平王府,他亲自开了神示,以红线的存在告诉沈衡我尚未灰飞烟灭。只要他能潜心修行登上仙台,兴许就能寻到我。 此话一出,沈衡果然来了精神。 天族当然不希望水君渡劫功亏一篑,只能以此来哄他继续修行重回天界。 沈衡恢复后,去皇宫自请废了王爷的封号,遣散了王府众人,回到蜀山潜心修行。 从此,世间再无广平王,只有蜀山修道者沈衡。 他将魂灯日日带在身边,夜夜对着魂灯自语。 那一点一滴的思念,日日的悔恨,无力的祈祷,我全听在耳中。 我竟不知沈衡对我用情至此,当初我自杀原是为他好,却没想到弄巧成拙,让他活着痛苦了几十年。 他自创了一套剑法招魂引,以落雪挥舞阵法试图唤回我的魂魄,可惜天地寂静,再也不见我的踪迹。 他寻遍了凡间,甚至经常去无忧渡等我。他每次去都会招惹必安哥的一顿暴打,必安哥觉得是他害死了我,他也从不解释,默默忍受着必安哥的怒气。 打到最后,连必安哥也累了,他固执的不肯走,坐在无忧渡中一遍遍问着必安哥我的踪迹。甚至问遍了忘川所有的人,得到的全是失望。 看着记忆中的一幕幕,看着他奔走在忘川的街道上,看着他在无忧渡中无望的等待,我心如刀绞。 我恨天族利用我,连带着怨他,任性的一走了之,却不知往后的几十年他活在了悔恨的地狱中。 我低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拍打在身上,如万斤铅锤砸在身上。 他修行大成后,回到了天界,上任天帝虽对他有点失望,但大限已至,不得不将天帝之位匆忙传给了他。 水德苏醒后将司命唤了去,得知了来龙去脉,可是司命隐去了我后来的行踪。 所有人都以为他重登仙位,定然是情劫已过。可是他情伤的一面只能在白头山流露出来,他重建了我们当初的茅屋,时常呆在茅屋中,也时常听那些小精怪们聊我的事。 直到在无忧渡中重逢,以他的灵力,一眼就认出了我。可笑我那时候还觉得自己藏的挺好。 他摸着魂灯自嘲道:“寻了你百年,终于寻到了你,可是我却不敢再靠近你。” 他懂了我的恨意,也懂了我的躲避。我想忘却前尘,重新开始。 若不是生了变故,或许从那时起他就打算放过我了。 那天他在尊主府外听到了我与司命的谈话,一怒之下,劈碎了院中的石桌。等我以为是惊雷跑出房门时,他早已消失。 那天,向来冷静克制的他,醉倒在了后土娘娘的竹林中。 怪不得我杀上天界时,他来的那般晚。 不知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我们关系破裂无法挽回时,一次次去求我试图缓和关系。 他的那些努力,在我被恨意蒙蔽时,根本看不到。 原来,这些年,我伤他至深。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兜兜转转,即留不住身边人,也看不清身边人。 哭着哭着,我竟笑了出来。 望着门外的雨雾,我奔了出去,抬头看着天空。他只留下了一句“善自珍重”,已是对我失望至极。没想到,我们之间竟是这般狼狈的结局。 对着天空,我轻声呢喃道:“水德,你也...善自珍重。” 第71章 苏醒 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屋,终于明白了他说的将平静的生活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房间。 房内鹿尧仙官眉间带喜,眼神亮晶晶的望着我道:“仙气越来越汹涌,星君快醒了。” “嗯。”我点头。 转而问道:“仙官可知现如今天族同魔族的战况如何了?魔族可是败了?” 闻言,鹿尧仙官面现愁容,“并非。魔族不知从哪儿得了一神器,能够控制他人,迫使大量天族人倒戈相向。天族虽有神力压制,但一时也无法制敌取胜。” 没想到即便没了魔灵的助力,魔族依然能坚持这么久。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降乩鼎再厉害,定也有克制它的东西。若能寻得克制它的东西,那三界就免了生灵涂炭之苦。 幻境中,螭吻发狂时,我曾听他提到过,降乩鼎是他母亲冉遗族的宝物。 我扭头问道:“鹿尧仙官,你可听说过冉遗族?” “冉遗族?那是鱼族一个极小的分支,几百年前全族一夜之间神秘消失,至今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向。”他道。 神秘消失?我冷笑,敖苍真是遮丑的好手。怪不得当初他对亲生儿子都能痛下杀手,螭吻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他做下这桩恶事的人。 怪不得两族打成这样,龙族也不曾出头。 敖苍他不敢,一旦他站出来,这桩丑事就会暴露在三界众人面前。 我低声道:“鹿尧仙官,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姑娘尽管吩咐。” 我抬目看着他,“你是司命座下的人,天族的藏书阁能不能进去?可否麻烦你帮我查一下冉遗族的族史。” “不是写命格的事?姑娘问这个是何故?”他疑惑道。 我道:“我怀疑魔族那神器同冉遗族有关。” 闻言,鹿尧沉默了一会,看了眼床上躺着司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忍不住道:“仙官,可有困难?” 鹿尧长叹了一口气,突然语重心长道:“姑娘,天帝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希望你同星君再插手天族的事。既然天帝给了你们自由,你就不要再卷进天族的任何事情中了。” 我轻轻坐在床沿上,握住司命那白皙修长的手,一阵凉意从指尖传来,我轻声道:“鹿尧仙官,当初你执笔,苏家满门抄斩,我的父母兄弟包括阿姆死时,你可有一丝的恻隐之心?” 鹿尧愣了愣,抱拳对我躬身道歉,正色道:“将姑娘那一世的命格设成那样,实在抱歉。但那是我的职责所在,天帝罚你一生凄苦,我只能做那般安排。” “是啊,那是你的职责,我不会怪你。况我们非亲非故,你没有必要为我这样一个不相熟之人做什么。” 他歉然道:“姑娘…” 我苦笑一声,心中自言自语道:“可我就是学不会这样,若我能少管一些闲事,当初在无忧渡遇见水德的转世,我们的命运就不会再度纠缠在一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三界生灵涂炭,也…不能不去帮他。” 我带着祈求的声音,低声道:“鹿尧,拜托你了。” 鹿尧沉默良久,最终妥协道:“好,我帮你去查。” “谢谢。”我道。 鹿尧转瞬消失,徒留一声长叹。 我握着司命的手,哑然低声道:“我们三人,究竟是谁欠谁?” 这个问题,或许谁也回答不了。 我在此等了许久,司命却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为了让他早一点醒来,我常去他耳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再不醒来就要剪掉他的头发,院里的梧桐树叶子全都落了,我已经学会了做菜之类的。 我不知道还要这样等多久,等到后来我甚至产生了一丝恐慌。 我竟然梦到我已经老了,等他醒来时我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他没有认出我来,而是径直走出了屋子,一直走到了永安河边,然后毫不犹豫的跳下了河。 我的心仿佛被揪到了天灵盖,跟着他就跳了进去,我无声喊着他的名字,忍着恐惧拼命靠近他,等我拉住他的手,他转过头来却突然变成了水德的样子,他满脸哀切问我:“阿圆,为什么不信我?” 我吃了一惊,不由得放开了手,瞬间悲意弥漫全身。结结巴巴竟是吐不出一个字。 我吸了一口气猛然醒来,心口仿佛空空荡荡的,任由风来回穿过带来凉意。 等我缓过神来,我才发现,床上的司命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吃了一惊,赶紧到处寻找,直到奔出门口在院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静静的站在梧桐树下,长身玉立,周身散发着荧荧光辉,我小心翼翼喊道:“司命?” 他转过身来,那双美丽的桃花眼绽放笑意,一瞬间仿佛漫天桃花飘落,灼灼其华。 这场景我曾无数次梦到过,真的实现了,我却胆怯的不敢迈出一步。 他满目笑意,温柔的声音对我道:“婠嫤,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再度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突的笑了出来,只是这笑伴随着喜悦的泪水。 那一刹那,什么怀疑、胆怯、不敢置信,都已消失,我只知道我求了那么久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等的那个人终于醒了。 我一步步向他靠近,问道:“做了什么梦?” 他笑着看着我,没说话。 我接着道:“我也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轻轻抚上眼角,“我梦到我这里生了皱纹,我都老了你还没醒。” 他温柔道:“那我也太笨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我已经走近了他,他突然伸手一把将我揽入怀里,我没有拒绝,不为别的,只为劫后余生的欣喜。 第72章 胆怯 司命醒后,我将最近发生的事大体同他说了说。当然,省去了我在天界的那部分。 司命用法力探识了我的灵识,略带惊讶道:“魔灵竟真的不在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是怎么做到的?!” 何止是魔灵,从赤水战场上回白头山后,我身上的温澜印就一直没发作。时间长了,我甚至忽略了这件事。 而我醒来后,身上就连温澜印也不见了,可见焱越的法力也就那么回事。还什么无人能解,定是装腔作势唬我的。 我点头,“嗯,他是天帝,法力高强,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办法。” 司命顿了顿道:“他早已认出了你,这段时间,难道他没有…” 我迅速打断他的话,垂目低声道:“都过去了,我是说…他的情劫已经渡过了。” “婠嫤,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抬目认真的看着他道:“司命,我们之间的事情也都过去了。秦律也好,苏婠嫤也好,那段身不由己的过往,就当是鹿尧给我们编织的一场幻境,好不好?” 闻言,他眼中的光迅速落了下去,仿佛漫天星子隐入尘埃,他默了默,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我知道。” 当初,在北天门,我无意中伤了他,心怀无限愧疚。 所以,复活司命是我的执念。 可,爱秦律不是我的执念,那只是苏婠嫤的。 等一切都结束了,水德还是天帝,司命还是星君。我会回到无忧渡,继续做我的闲散人,再不与天族人有瓜葛。 可他的笑意还是刺痛了我,我咬了咬唇,忍不住找补道:“司命,你于我,是如同家人般重要的人,我不会再让你受一丝的伤害,也不会再让自己拖累你。” 他苦笑道:“你从未拖累我,一切皆是我自愿。” 我在心中哀然道:怎会,若不是我,此刻你还在天界安稳的做着司命星君。又怎会无端入了轮回,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转了个平和的话题道:“且等一等,等鹿尧仙官从天界回来后,或许战事就能有转机了。” 司命点了点头。 又七日后,鹿尧仙官终于风尘仆仆的从天边一朵祥云中降了下来。 我站在院中,用手打了个遮阳伞,眼瞅着他胸有成竹的大圆满相,就知此事有谱了。 怪不得今日东方之天生了一片祥瑞,因着这片祥瑞,连司命都飞去那地采天地之气恢复灵力了,原是寓意吉兆。 我让开位置,乖觉的迎着鹿尧仙官。他甫一落地,我便摊开手道:“鹿尧仙官,可是带来了喜讯?” 鹿尧摇了摇头道:“冉遗族的族册我倒是找到了,可是里面并没有神器的记载。” 我的情绪一下从天上跌落到谷底,一时砸的有些发懵,忍不住道:“那你为何如此高兴?” 鹿尧仙官咧开嘴道:“我是感受到了司命星君的仙气,他是不是醒了?他人在哪里?” 话还没说完,他就把我扒拉到一边,抻着脑袋往里看。 我:“……” 正当我一脸无语待要解释时,突然天降一只毛笔,正巧敲在了鹿尧仙官的头上,他哎哟一声回过头。 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鹿尧,为何如此没礼貌。” 鹿尧仙官愣了愣,等司命降到眼前,鹿尧激动的扑到司命身边,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呜呜呜,星君,星君,你可醒了,你终于醒了…” 司命一把将他扯了起来,无奈道:“鹿尧,别哭了,本君这不是回来了吗。” 鹿尧仙官擦了把眼泪,红着眼眶一拱手道:“唔,鹿尧恭迎司命星君仙临。” 司命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道:“司命,冉遗族的族册中没有关于降乩鼎的记载。” 司命点了点头道:“此等厉害的法器,冉遗族是不会将克制之法轻易记载在册的。” 我想了想也是,若是破解之法能让外人轻易得知,那法器的威力岂不是会大大减弱。 可是,冉遗族手握此等神器,怎么会被人灭了族? 要么是他们被敖苍花言巧语骗取了法器。可是冉遗族不傻,他们不会将自己的命器轻易交给旁人。 要么...就是敖苍知道克制之法,所以冉遗族才会在面对敖苍屠族之势时,束手无策。 想到此处,我道:“我们得去趟东海。” 司命看着我,摇了摇头道:“敖苍不会说实话的,他极重声誉,事到如今都不肯站出来。若我们贸然前去,只会引起他的怀疑,反而易引来杀身之祸。” 我岂会不知敖苍的虚伪狠毒,我摇头道:“不是去找敖苍,是去冉遗族旧址。他们并非举族搬迁,而是被恶人屠了族,既然这样一定会留下痕迹的。找到证据,将来对质时我们才能逼敖苍说实话。” 司命点头道:“好。” 主意拿定,我对鹿尧道:“鹿尧仙官,族册上可有记载冉遗族旧址在哪里?” 鹿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司命,神色略有异样,语调不自然道:“星君...你们真要去东海吗?” 司命肯定道:“自然。” 鹿尧想了想,犹豫道:“可...可是天帝已经放你们自由了,他说...” 闻言我着急的打断鹿尧的话,“鹿尧...”我道。 可是鹿尧对我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天帝已经准许你们二位同入轮回,续写姻缘,命格都由你们自己挑选。如此大好机会,鹿尧觉得星君不宜再卷入天魔纷争。至于东海的事,鹿尧会去向天帝禀告,星君大可放心。” 听闻此话,司命有点不敢置信,他惊讶的望着我道:“鹿尧说的可是事实?” 我避开他的视线,随意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打算再入轮回,解决掉魔族后,我想回忘川。”我垂目低声道。 “你是不打算入轮回,还是不打算同我在一起?!” 他的语调虽然听起来很平和,但握起的拳头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当初他差点仙去的样子,内心有点惶然,我抬头着急的解释道:“你是天界的星君,这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尊贵。没有必要为我放弃神位。而我生来就是一颗草,历经苦修才修得仙体,我也不想轻易放弃。” 闻言,他沉默的看着我,越看我越心虚,最终他叹了口气,妥协道:“婠嫤,我从不会逼你做不愿意的事,所以你大可不必骗我。” 我理亏的低头把玩手指。 其实他说的对,我骗了他,也骗了水德,我甚至连自己都在骗。 我胆怯的很,连自己的心都不敢正视一眼。 第73章 悟道 司命拍了拍鹿尧的肩膀道:“你不用为我担心,身为天族人,在这种时候岂能只顾自己,东海我去定了。” 鹿尧无奈,只能告诉我们冉遗族旧址在何处。 东海有一无底之谷,名曰归墟。而冉遗族就曾生活在这归墟之眼中。 冉遗族祖先是上古一只大鱼,他源于昆仑天柱之海,后修行有成,顺流而下来到了归墟之眼,并在归墟创立了冉遗族。 依照族册记载,顺着海流就能找到归墟之眼,这倒是省事不少。 司命的灵力恢复的很快,有他带着我,我在水中走的极为顺畅。顺着水流我们到了海底一处极为壮观的悬崖边,水柱汇集到此处形成海底瀑布涌向崖底。 望着这壮观的景象,我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司命在一旁淡淡道:“天下水流,尽注归墟。这崖底应该就是归墟之眼所在。” 我迫不及待的要进去看看,司命一把拉住我,沉声道:“这里水势过大,不可冒进,你跟在我身后。” 瞧着他正经的神色,我乖巧的点了点头,紧抓着他的手进入了归墟。 在巨大的水流中不知行进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刺目的光芒逼得我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切令我忍不住张大了嘴。 从水柱中出来,崖底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古城,只是四处断壁残垣,黑漆漆的仿佛被大火洗劫过。古城中升腾着数处火苗,正因如此,此处才会亮的这般耀眼。 可是在海底怎么会有燃烧着的火苗?我被这奇观唬的发愣。 司命沉声解释道:“是龙火。” 啊? 他道:“在海底只有龙火能燃烧。” 我喃喃道:“这里...就是冉遗族旧址?!” “应该是。”司命手指了城中央一处被烧毁的遗址,隐约可见是一处鱼型石雕。 走近石雕,我清楚的看到鱼的嘴部托举着一盏灯一样的东西,我惊喜道:“是降乩鼎!这就是降乩鼎。” 这东西我曾经在螭吻手上见过,当时我还以为那只是一枚铜炉。 “这里定是冉遗族了。”我道。 “先找族长居处。”司命道。 他指了指石雕中轴线直通的一处建筑,拉着我走了过去。建筑内一片狼藉,龙火刚猛,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我道:“有这龙火已经证明此事是龙族所为。” 司命皱眉摇头,“可有龙火者不止敖苍一人。” 我叹了口气,他说得对。 敖苍太过狡猾了,他竟用龙火毁了所有的证据。 走出建筑,司命站在路中央,皱眉看着四周,仿佛在思考什么。 “奇怪。”他低声道。 “哪里奇怪了?”我问。 他没回答我,凝聚灵力迅速出手,一道道掌风轰向了城中街道。地面一刹那砖石飞扬,街道一整个裂开,而破碎的砖石下赫然出现了一团团焦黑的东西。 离得稍远,我看不太清,我想走近看一看,司命突然伸手拉住了我,“别去,是尸体。” 我吃惊道:“什么?” “这地下埋着的都是冉遗族人的尸体,因这尸体上的尸油,城中的龙火才会长燃不灭。” 我皱眉,胃中一阵翻涌,我忍耐着咬牙道:“敖苍也太狠了。” 司命继续出手,轰向四面街道,石板下全是烧焦的尸体,有的甚至粘在了一起,分不清到底有几个人。 见到这副惨烈的场景,即便是写尽了人间疾苦的司命星君都不免皱紧了眉头,脸色阴沉。 他铁青着脸,怒道:“敖苍将这些人赶入了地道中,用龙火封住了出口,让他们在无尽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所有的地道都以石雕为中心向四面辐射开,越靠近石雕的尸体保存的越完整。 司命选了个最靠近石雕的,用灵力探查了一遍道:“他身上有用过灵力的痕迹。” 我道:“冉遗族是妖族,修的灵力也是寻常。” 司命沉声道:“不是他自己的灵力。” 说罢,突然出手击碎了石雕下面的基座,基座翻开,一具几乎没被龙火波及的尸体出现在我们面前。 尸体是一位中年人,衣着华丽,饰品繁多,左手握着一柄鱼头权杖,右手高举紧握拳头。 “这或许就是族长。灵力是他的,大概他在最后一刻想用自身的灵力护族人周全,可到底抵不住龙火的威力。”司命道。 我整了整衣服,对着这位拼死守护族人的族长深深鞠了一躬。 司命低声吟唱了一段来自大西天的祝祷梵音,为冉遗族人超度。 超度完取下族长的权杖,权杖一被取下,右手拳头缝隙处突然射出几道寒光。 我打开族长的拳头,其中赫然躺着一片闪着青绿寒光的龙鳞。 我惊喜的看了一眼司命,族长一直用权杖压制着龙鳞的力量,达成了一种力量的平衡,龙鳞上因此沾染了他的灵力。这不就是铁证吗?! 冉遗族的冤屈终于要大白于天下了。 我暗道,敖苍,纵你有万种掩饰的借口,在铁证面前也会化作乌有。当着三界众人的面,我看你还怎么狡辩?! 拿着权杖和龙鳞,我同司命离开了这里。 离开前,我回头看了眼这座曾经繁华的古城,内心悲怆,这里本应是海底的世外桃源,却因一人的贪念变成了归墟炼狱。 可见当一个人拥有强大的力量时,私欲过盛就会让他变成魔鬼,所以天族用天条来约束那些拥有至高力量的神明,并非全无道理。 五百岁上,我狂妄的对峙天规天条。却不知因着自己的私欲,差点乱了三界的秩序。若当初水德不能按时归位,天族帝位空悬,又不知会引来多少动乱。 天族利用我渡劫固然不对,可我却因着狭隘的私念,差点误了苍生。 难道我就没有错吗? 第74章 望月阁 我有错,我错的离谱。 我爱水德,可他要爱的是三界,是苍生,是天下,他不能只爱我一人,更不能因我放弃天下。 天下水流汇集处的归墟之眼,果然是处洞天福地,竟使我愚笨了几百年的心眼,在一刹那通窍了。 我…悟道了。 回去的路上,司命见我神色有异,问到:“婠嫤,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不答反问道:“司命,你可曾后悔遇见我?” 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道:“从未。” 我默了默,为何不后悔呢?若没有我,此刻你还在梓辰宫里悠哉的书写凡间百戏。 回去后,正巧鹿尧仙官单独寻了我一趟。我明白他的担心,遂痛心疾首的表达了一下同理心。 鹿尧仙官临走时,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而我一脸的慷慨,同他友好的交换了一下不谋而合的眼神,深以为自己在假装心有灵犀方面做到了登峰造极。 我把权杖和龙鳞交给了司命,由他带着这些证据面呈水德。 水德已不愿再见我,我自是不必去自讨没趣。 我趁着这段时间,奔去了九幽郎君的府邸。 因着战乱,冥界秩序不复往昔那般松散,来往的关卡增设了许多道,使得我颇费了些功夫。 街道上鬼差们来回巡逻,小鬼行色匆匆,往日热闹的鬼市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小摊,我寻来寻去也没有寻到合适的东西,只能去河边摘了几朵绛珠草。 忘川河上来往的渡船也没了迎来送往的热闹样子,我翘着脚寻了许久阿翁的身影,可惜那艘挂着干蓬蒿的渡船一直没有出现。 转念一想,见了阿翁我也不知怎么解释,只要阿翁平安,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还是先去见扶摇吧,我扒拉了扒拉怀里的一捧绛珠草,喃喃自语道:“扶摇应该会喜欢吧?这可是老身当年最喜欢的瓜子,水灵灵的挂满枝头,老身可是一颗也没舍得摘。” 到了九幽府邸,牌匾上那妖妖娆娆的桃花亦换成了低调的小白花。 我敲响大门,一名脸生的小童应门。 他自是不认识我,开口道:“姑娘有何事?” 我恭敬道:“我找九幽郎君。” 他皱眉,一本正经道:“找郎君有何事?” 我一噎,谨慎的组织了一下言语,举了举怀中的花草道:“祭…祭拜一下故友?” 他大吃一惊,拔高声音道:“什么?” 虽是稚音,却也唬的我吓了一跳,我不明就里,懵然道:“怎…怎么了呀?” 好在他这一声嚎引来其他的侍者,有认识我的,爽利的拍了小童脑袋一下,“乱嚎什么?!这是郎君的故交。快进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小童被拍的一懵,讪讪然闪了进去。 侍者挤眉咧嘴,笑的和蔼,道:“无忧姑娘,好久不见。” 我涎着笑,蔼声道:“郎君可在?我是来祭拜扶摇的。” 侍者顿了顿,突然很夸张的浮出一脸的遗憾,“姑娘来的不巧,师傅带着扶摇姑娘的圣体出去云游了。” 我疑惑道:“带…带着扶摇?” “是。师傅说,要寻一处福地安葬扶摇姑娘。” 原是这样,九幽有心了。 可惜没有祭拜成功,我稍有点遗憾,将花草放在了门边,道:“既然这样,那我便走了。” 侍者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堆着笑道:“那…无忧姑娘慢走。” 我转身离开,可刚走了几步却有觉得稍有点奇怪,这侍者好像根本没有请我进去坐坐的意思。 转念一想,或许是主人不在家的缘故。 这样一想便也作罢,晃着步子回到了忘川。路过奈何桥时,我停下了脚步,婆婆的摊子还在,可我却犹豫了。 必安哥他们以为我已经魂飞魄散了,那婆婆定也知道了。左右已经伤心过了,我又何必再出现。 我垂下头,本想做作的撒两颗泪珠子,实在是风吹的眼睛发干,愣是将泪憋了回去。 罢了罢了,本不是那惯作伤春悲秋之人。 从冥界出来后,我便直奔了狐族,得知丘山叛变后,我一直担心红红的去向。我唯一知道的能联系到狐族之人的地方只有听海茶楼。 坐在听海茶楼中,茶水喝了一肚子,花生吃了两三斤,就是不见赤廉的身形。 我只能叫来小二问道:“你们家掌柜呢?” 小二堆着笑,恭敬道:“姑娘要寻我家掌柜的?那不如去望月阁碰碰运气。” “哪里?”我道。 小二一脸暧昧不明的笑,“望月阁,白惜玉姑娘那里。” 这下我懂了,赤廉那不长出息的家伙,这是又泡温柔乡里去了。 我塞了一把花生,打听了望月阁所在便寻了过去。 狐族民风开放,望月阁虽是凡间秦楼楚馆那般的地方,却并不拘束女子进出。只要你有钱,想怎么进都可以。 可惜我没钱,连去听海茶楼都是打着赤红的名号。 说来惭愧,我虽也算是个正经的散仙,但法术却学的十分不正经。在天界的日子里仗着水德的纵容,爬山下河,偷果子摸鱼,却偏偏不肯精研法术。 再经历了几百年的时间,更是荒废的不成样子。连变个银钱都变得歪七扭八四不像。 我硬着头皮拿着那假银钱一把甩在柜台上,大喝一声道:“我要见白惜玉姑娘。”企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让对方不敢对我有怀疑。 架子摆足了,我却忘了一件事,狐族从来都不是吃素的。 柜台后面的老鸨先是被我唬的一愣,接着拿起银钱端详了端详,一张涂满胭脂的脸突然挤出了两道褶子,眼中却尽显讥讽,“姑娘是在跟老身开玩笑吗?老身虽是个低阶妖,但也不至于连这点法术也看不穿。” 第75章 入戏 望着那堆满水粉的沟沟坎坎,我一时有点心虚,放软姿态道:“阿婶,我不是狐族之人,身上实在是摸不出一锭狐族流通的银钱,你就通融通融让我见见白惜玉姑娘吧。” 老鸨皮笑肉不笑,冷言道:“没有银钱用其他值钱的东西抵也行,但若是什么也没有,就想见我们的花魁,那是在白日做梦!” 大家都是出来做生意的体面人,老鸨这样说我也能理解,说到底我也不是真的要见白惜玉的,我讨好的笑着靠近老鸨,低声道:“其实我是来找赤廉公子的,三公子对白惜玉小姐向来体贴,不知今日他可在此处。” 话音刚落,老鸨的表情突然变成了探究的样子,她横着眼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知是不是会错了意,一番计较盘算后,突然拉下脸来,也不打算同我讲价钱了,直接赶客道:“三公子不在此处,姑娘去别处寻寻吧。” 我坚持道:“那我能在此处等等三公子吗?” “不行,你去别处等吧。” 我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从柜台后面出来两个满脸横肉的魁梧大汉,啧啧,世上竟也有生的如此彪悍的狐狸吗?他们不由分说架起我就往外扔。 还没等扔出去,楼上突然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妈妈,让她上来吧。” 老鸨一愣,顿了顿,犹豫道:“可是,她是...” “我知道她是谁,让她上来吧。” 我回头看到白惜玉倚在二楼的楼梯处,玉颜光润,风姿绰约,顾盼之间,媚骨天成。谁瞧了都得心动,更何况是自诩为浪里急先锋的赤三公子。 闻言,老鸨给二位壮汉使了个眼色,瞬间我重获自由。 白惜玉淡淡看了我一眼,转身回屋,我快走几步抓紧跟上。 一进屋内,微风带着红纱扑到了我的脸上,随之一股不算浓烈的香气钻入了鼻腔,窗台的纸鸢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白惜玉娇柔的声音伴随着铃声传来,“姑娘是来寻赤廉的?” 我一拱手礼道:“正是。敢问姑娘可知三公子的下落?” 闻言,她突的掩唇一笑道:“寻三公子怎么会寻到我这里呢?” 我道:“城内谁人不知赤廉钟情于白姑娘,苦求多年,一掷千金搏佳人一笑。” “钟情?”白惜玉讥讽一笑,“他钟情的不过是我这张脸,一旦靠近,他就会毫不留情的离开,所以他怎么会在我这里呢?” 我疑惑道:“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去听海茶楼寻他。”她道。 我摇头道:“我去过,他不在那儿。” “我是说真正的听海茶楼。”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悠远,点漆般的眼中含着一汪忧伤。 她娓娓道:“听海茶楼其实是我姐姐白怜香开的,三公子钟情的也一直是我姐姐。可是后来姐姐被人所害,连同茶楼都毁于一场大火。” “三公子寻了姐姐好久,直到遇到我,他误以为我是白怜香,才做出那些荒唐事。可我终究不是姐姐,即便装的再像也变不成另外一个人。今日是姐姐的忌日,三公子去了真正的听海茶楼。” 我默了默,本着严谨精神道:“听海茶楼不是已经毁了吗?” 白惜玉轻柔一笑,轻声道:“茶楼能毁,可脑中的记忆毁不了。” 说罢,她转身背对我,慢慢走向里间,“姑娘,我告诉你地址,你去那儿寻他吧。” 虽然背对着我,但我还是有礼的拱手道谢:“多谢白姑娘。” 心中揣着白惜玉给我的地址,我告辞离开。 转身前瞧见白惜玉站在床边,伸手轻轻抚摸着罗帐上挂着的一枚玉佩,喃喃道:“演戏演久了竟入了戏,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织的一场幻境。” 若我没瞧错的话,那玉佩上是赤狐族的标记。 看着美人落寞的背影,我心中不免戚然。城中人都说赤廉苦追佳人不得,可其中真正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每个人都在编织幻境,或是三人成虎,或是为情所困。 寻着某只狐狸的踪迹,我到了凡间某处酒肆。这里应是听海茶楼旧址,只是一场大火后,废墟上重建了一座酒肆。 望着酒肆外飘着的酒旗,“归梦”,呵,还挺应景。 在酒肆外,我这脚尚未抬起,就未见狐狸影,先闻狐狸声。 “小二,你这酒是不是掺水了啊?不是叫“春情”吗?老子怎么一点心动的滋味都没喝到?!” 我默了默,听这赖皮赖脸的动静,就知三公子酒至半酣了。 我抬步走进去,不消片刻便在一极为不显眼的角落寻到了极为显眼的赤廉。 他双颊微红,一双狐狸眼吊着风情,迷离且忧伤。我咂了咂嘴,还需去何处寻“春情”呀?真正的情都在三公子的眼中了。 我爽快的坐到他对面,他眼神迷离盯着我瞅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突的嚎了一句,“哟,好久...好久不见呀。” 说罢,还抬手拧了拧我放在桌上的手背,拧完喃喃自语:“唔,是真的,不是老子喝大了。老子就说嘛,老子怎么可能梦见你,老子又不喜欢你。” 刚说完这话,就好像触动了什么伤心事,垮下狐狸脸,一副情伤难以自抑的样子,哀嚎道:“生死别经年,魂魄不入梦。怜香,这些年你竟是连梦都不曾给我托一个。” 我挑了挑眉角,强按下心头被这些酸诗酸词激起的不适,耐心道:“赤廉,我是来找你打听红红下落的,她还好吗?她跟杜公子现在在哪?” 他重复了一下我的话,“红红?” 顿了顿,他嘟嘟囔囔道:“赤红啊,赤红那死丫头早就回家了,还...还带了一凡人的鬼魂,把父王气的胡子都竖起来了。被...被关进了...” 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栽在了桌子上,留下我一个人在对面凌乱。 红红到底被关在了哪里啊?你倒是把话说完再睡啊?! 我按了按狂跳的额角,走过去扶起赤廉,忍不住腹诽道:“就你这酒量,还好意思吐槽人家的酒掺了水呢?!” 第76章 垂爱 我扶着赤廉出了酒肆,街上热闹异常,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对比冥界的噤若寒蝉,凡间的热闹实在是恍如隔世。 神和魔斗法斗的如火如荼,凡间却还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只是不知这份安宁还能持续多久。 想到此处,我加快了脚步拐进不远处的客栈,利用赤廉的钱袋十分阔气的选择了最好的房间。 要了一壶好茶,给赤廉灌了半壶解酒,见他始终没有醒酒的意思。只能坐在那边喝茶边等他醒来。 等待的期间,我沾着茶水在桌上写着自己要做的事,现在还有敖丙的灵识没有拿到。不到最后一刻,螭吻是不会放过折磨敖丙机会的。因此我觉得敖丙的灵识应该没有被毁。 为了扶摇,那个魔窟我还得再闯一次。 红红现如今虽然被关了起来,但想来安全无虞。 还有敖绪,那天我被水德强行带走了,小家伙也还跟着他,不知他们有没有出幻境。 盘算了许久,茶味越来越淡,在最后的茶香中,赤三公子终于悠悠转醒。 睁开眼看到我,他先是一愣,一时没搞明白现状。 呆了许久终于拾起零星记忆碎片后,他先是惊恐的掀了掀被子,确认衣服完好无缺后,松了口气。 大约对我当初曾逼婚于他的事情,一直存有阴影,他又不确定的开口问道:“你...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我嘴角抽了抽,淡定的喝了口茶,露出餍足的笑意,阴险的眯着眼道:“做了呀,对你上下其手,吃尽了豆腐。” 说罢,嫌弃的撇了撇嘴道:“唔,不过是酒糟豆腐,不甚美味。” 他被我调戏的一愣又一愣,受辱般闭上眼,再睁眼已是视死如归的慨然。 奔下床就要跟我同归于尽,我施展法术阻止了他的反抗,笑道:“好了,三公子,不跟你胡闹了。你放心,你的清白,老身没兴趣玷污。” 闻言,他傲娇的一甩头发坐下,拿起茶壶就往嘴里灌,哼了一声道:“你怎么来这了?” 我道:“我来找你,自然是有事。” “没好事。”他切了一声。 我道:“我想见见红红,问问她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想问问你那天东海幻境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中的人都出来了吗?” 茶味太淡,赤廉皱了皱眉道:“赤红吗?那天从酆都回来,慌慌张张的,问她只说你不见了踪影,酆都被人翻了天。其他的还没来得及细说就被父王关进了焱洞。” 我担心道:“焱洞?那她还好吗?没受责罚吧?” 赤廉轻笑一声道:“没什么事,打了一顿,饿了几天父王就心疼了。不过是小女儿家谈情说爱的事,不是什么大事。” 我转着茶杯把玩,轻声道:“大事?大战的事算不算大事?你们狐族不打算参与?” 闻言赤廉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天族和魔族开战,许多妖族跑去凑热闹,可父王志只在青丘狐王,并不想卷入其中。” 我点了点头,赤狐族算不得大的妖族,贸然卷入大族纷争,未必是好事。 顿了顿,我道:“那东海幻境呢?那天发生了什么?” 一听到这话,脸上涌上怒色,赤廉气愤道:“你还好意思提。那天你差点把老子害死知不知道。” 嗯? 我疑惑道:“什么意思?” 赤廉愤愤不平,“那天你迟迟不肯出来,被螭吻识破了幻境,他从幻境中出来找到了我所在的地方。老子忙着给你支撑通道,无暇分身,差点被他偷袭成功。哼,老子这条狐狸命,要是为了你折进去,老子得多冤啊!” “那你怎么脱险的?”我问道。 “多亏了有人相帮呗。那真是神兵天降,要说还得是老子命大,不然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你折腾的。”他掸了掸衣袖,随口道。 啧啧,这话说的,委实严重了点,好像我是那转世扫把星一样。 我面皮紧了紧,问道:“那帮你的“神兵”是何人?” 赤廉摇了摇头,“不知,他来去匆匆,一句话也没说。” 唔,做了好事不留名,高尚呀高尚。 “不过,他用的是天族的法术,应是天族人。且法术不低,螭吻在他手下只过了一招就溜之大吉了。显见的实力差距甚大。” 等会,一瞬间,一道灵光闪过,突然间记忆开窍。那天...在场的不止我们几人,还有...水德,那天在第二重幻境中他冷着脸不告而别,后来又突然回来。这中间... 原来他是去替我补窟窿,帮我救赤廉了。 那个时候,我到哪儿他就到哪儿,我总嫌他烦。竟不知他在背后帮我了多少。 他一遍遍说着会帮我,我从未信过他。即便我不信,他也一直在做,做了也从未提过。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忍受我的冷颜恶语? 他是星君,是天帝,是高高在上的神。为什么要向我这样不辨是非的人低头?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他该有多失望? 啪,手中的茶杯碎裂,温热的鲜血沿着锋利的裂口蜿蜒而下。 赤廉惊呼一声,“干嘛?你疯啦?” 沉默... “你流什么眼泪?” “手被割的太疼了。” 真疼,可是手上的疼抵不上心中的疼。 “哼,发什么疯,活该。” 是啊,他说的对,我就是活该。 我得到了神的垂爱,却从不知道珍惜... 第77章 天意 心中一团乱麻,意识恍惚中,我喃喃道:“赤廉,哪里能寻到世上最大的珍珠?” “什么?” 我低头,一滴如珍珠般的泪珠砸在伤口上,我苦笑,“没什么。” 赤廉嫌弃道:“别笑了,笑的真丑。” “奥。” “那幻境中的其他人出来了吗?”我擦了擦眼泪问道。 “唔,出来了。敖绪还托我告诉你,那条小黑蛇他暂时帮你照顾,等你什么时候得空了去领回来。” “蛇?”我笑了出来,“那不是蛇?” 赤廉白了一眼,“不是蛇是什么?细细软软滑滑的。” “是...算了,是蛇是蛇吧。” 顿了顿,我又道:“你能带我去看看红红吗?我想知道酆都到底发生了什么。” 赤廉抱起胳膊,抬起下巴,一副大爷样,“可以,求我。” 我面皮紧了紧,手指疼中有点痒。 “哎唷,你怎么拧人啊?!”他叽哇乱叫着跳开。 我皮笑肉不笑道:“狐狸皮又紧了?再废话信不信我砸了听海楼和...望月阁?!” 赤廉忌惮我的淫威,只能不情不愿的屈服,“真是个暴躁的女人。” 跟着赤廉,我们一路到了赤狐王府中的焱洞。 说是洞,里面的布局却是个正经的房间,一应事物俱全,甚至在洞口处种上了两棵葡萄藤。 啧啧,老狐王疼爱闺女,诚不我欺。 葡萄嫩绿的弯曲须子垂了下来,我随手摘了一根含在嘴里,唔,酸。酸的我眉毛都皱在一起,一时难以舒展。 赤廉无语的白了我一眼,道:“红红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我疑惑道:“那你呢?” 赤廉摆摆手摇头,“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里面的红红好像听到了赤廉的声音,大喝一声,“三哥...” 话还没说完,赤廉就吓得脚底抹油溜了。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等红红出来,就只能看到洞口摇摆的葡萄须子了。 红红看到我愣了愣,“无忧?”她喃喃道。 反应过来后,不能我点头,快步跑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 “啊,无忧,谢无忧,太好了,你没事啊!”她高兴道。 被这热情整的有点手足无措,我按了按红红的肩膀道:“是的,我没事,红红你先放我下来。” 红红将我放下,拉我进了房间坐下,倒上杯热茶,欣喜的问道:“无忧,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我在酆都久等你不至,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担心死我了。” 我喝了口茶道:“唔,这个...说来话长。先说说你吧,酆都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你没受什么伤害吧?” 红红兴奋的情绪慢慢降了下来,正色道:“唉,你不知道,你走后,酆都就变了天。本来那些士兵就是丘山招募训练的,以他马首是瞻,后来更是无人认你这个尊主了。我觉察到不对劲,暗中调查,才发现丘山离任前早就在城中安排好了许多的心腹。” “那些人一直蛰伏,就等一举起势,反了现任尊主。还记得那个阿飞吗,他就是丘山的暗桩。所以丘山其实早有准备,他根本不是应你所邀回来的。偏你傻,放心的把权力都交给他。现在好了,彻底被赶走了。” 我叹口气道:“红红,我同丘山相识至今,我不信他是个贪权的人。即便他想要权力也可以跟我说,我不在乎把尊主之位给他的。我只是接受不了他会带着酆都投靠了魔族。” “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他真的贪权呢?”红红劝道。 “对了,那你怎么逃出来的?还有其他人逃出来吗?”我道。 红红咬牙切齿道:“还算他丘山有良心,惦记着你的恩情,放过了我们。起势之前他问了所有人的意见,愿意走的随时可以走,愿意留的留下。我就带着杜郎和苏匀等人走了。” 想到她的处境,我小声问道:“那杜公子呢?你被关在此处,其他人呢?” 闻言,红红的神色灰败了下去,一脸委屈,泫然欲泣,“其他人自寻了出路。我带着杜郎回来,父王不肯接受他。我闹了一场被关在此处,杜郎的行踪他们也不肯告诉我。” 说罢,顿了顿,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咬牙问道:“无忧,方才洞口是不是刮了一阵狐狸风?” 狐狸风?我反应过来,浅笑道:“是,是赤廉带我过来的,他害怕见你,提前溜走了。” 红红气的脸涨红,恨到:“哼!他就是害怕我缠着问他杜郎的下落,所以躲着不见我。杜郎救了我,是我的恩人,他们竟全然不顾!忘恩负义,都是忘恩负义之徒!”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的拍了拍她的手道:“红红,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我现在...法力尚可。” 她抬起清亮的美目看着我,其中闪着感激的泪花,“真的吗?无忧,那可太好了!洞口处父王用葡萄藤设了结界,我出不去,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寻寻杜郎?” 嚯,好家伙,老狐王真是杀人诛心呢!竟用红红最喜欢的葡萄做封印的结界! 我点头,“没问题。寻到他再怎么办?” 闻言,红红低头,默了良久,仿佛在做思想挣扎,最终抬起头咬唇含着泪花道:“你...你若寻到他,就带他去忘川投胎吧。” 啊?我略有惊讶,不确定的看着她道:“你真想让他去投胎吗?这样你们的所有往事他都会忘记的。” 大滴泪珠砸下,红红低声道:“无忧,过去是我太自私了,为了留着他,不肯让他入轮回。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做鬼的滋味不好受。他没了嗅觉、味觉,日日受着渗入骨缝的阴冷折磨。这些他都不曾对我说过,可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做鬼的滋味我当然知道了,我做了上百年的鬼,其中的痛苦一清二楚。 我不忍道:“可若有执念,即便到了奈何桥,也入不了轮回的。” 红红抓住我的手祈求道:“你去劝劝他,你就说...就说他可以放心投胎,我会去寻他的转世,我一定会再出现在他身边...守护他。” 闻言,我鼻头微酸,被她的痴心打动。 寻到了下一世也未必能在一起,命格都是天注定的,非人力能改变的。 我就是吃尽了这种苦头。 红红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杜仲梁放心离开。 天意,甚至连神自己都对抗不了。 第78章 良配 带着红红的嘱托,我出了焱洞。 洞口处,赤廉抱着胳膊倚着洞口等我,“怎么样?她让你帮她做什么?” 呵,猜的真准。不愧的一个狐狸洞出来的兄妹。 但赤廉这厮是只披着狐狸皮的白眼狼,连自己妹妹都不帮,我前走了几步靠近他,神秘兮兮的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听。 他没有设防,乖乖的竖起狐狸耳朵认真来听。 我小声道:“红红让我帮她...教训你!” 闻言,他愣了下。趁他没反应过来,我立马揪着他那近在咫尺的耳朵,威胁道:“说!杜仲梁在何处?” 赤廉哀嚎道:“哎呦,老子不能说。” 我加重了手劲,恨不能扒了这层虚伪的狐狸皮,看看里面是不是黑色的瓤。 “快说!”我厉声道。 许是我手劲过大,揪的他有点幻形,狐狸耳朵若隐若现,手底下是毛茸茸的触感, “姑奶奶,我真不能说。” “是不是我把你耳朵揪下来,你就能说了?”我威胁道。 即便这样,赤廉还是死咬着不说,看来老狐王威力不小。 我接着道:“快说吧,红红放弃杜公子了,她要我带杜仲梁去投胎。” 赤廉一愣,不敢置信道:“红红...她...真放弃了?!” 我放开手,拍了拍手上的狐狸毛,点了点头。 他摸了摸耳朵惊讶道:“你是怎么说动她的?” 我叹气,“不是我说动她的,是她对杜公子的爱让她甘愿放弃。” 赤廉睁大了双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既然爱,为何要放弃。” 我白了他一眼,讥讽道:“你当然不懂放弃的意思咯。不然你也不会拘着惜玉扮演怜香了。” 瞬间,他的脸色白了白,一副被戳穿心事的窘迫,避开眼神道:“别扯老子身上,说红红的事。” “奥,现在可以告诉我杜仲梁在哪了吧?” 赤廉沉默了一会儿,挑眉问道:“你没骗我吧?” 我抬手,他立马反射性捂住耳朵:“好好好,我告诉你,姑奶奶手下留情。” 我背起手,他嘟囔了句,“暴躁的女人。” 我捏了捏拳头,暗道,我就是暴躁,时间不多了,能用武力解决的绝不多费口舌。 赤廉带我到了一处隐蔽的小屋,随手一指,“喏,杜仲梁就在此处。” 我瞧了瞧那低矮的小破屋子,上面布满了绿藤,勉强能从绿藤中辨出门口,窗户更是看也看不到。 我皱眉道:“你们...就这么对待狐族恩人的?” 赤廉十分无语的看着我道:“你看清楚这是什么,这是聚魂藤。他杜仲梁是鬼魂,他能见阳光吗?住在这聚魂藤屋中能保他魂魄不散,邪不侵体。” 哦,这属实是我见识粗陋了,我面上热了热,虚张声势的咳了两声,干干道:“唔,那确是极好的。” 说完走过去推门进去。此时杜仲梁正安静的站在屋内,身板笔直,面色平静,神情没有一丝的狼狈,身陷囹圄还能保持玉树临风之姿,真乃妙人也。 过去我都是顶着人家的面皮子晃来晃去,大约我真实的模样他也不甚熟悉,一见面我就先自我介绍道:“杜公子,别来无恙。我是谢无忧。” 一听我的名字,他才有了兴趣,将视线落在我身上道:“你是无忧姑娘?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我轻笑,“借用了您的身躯太久了,其实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他儒雅一笑,道:“甚好。” 接着着急道:“可是红红让你来的?她还好吗?” 我点头道:“她很好,她托我转告你,让你去投胎。” 闻言,他惊讶道:“投胎?” “嗯。” 他轻笑一声,朗然道:“我现在这样也很好,何必去投胎?” 我摇头,毫不留情的戳穿他,“不好。我做过百年的鬼,我很清楚那滋味。现在你还能闻到外面的花香吗?还能感受到热度吗?你的每一个关节处,每一个骨头缝里是不是都在冒着寒气,如同蚂蚁噬骨,日日折磨的你苦不堪言。” 他不在意的一声轻笑道:“无妨,这些我都能忍受。” 想到当初秦律离开忘川的场景,我认真看着他,轻声道:“可是赤红忍受不了。我理解你,更理解红红。若你不走,她会愧疚一生,永远得不到安宁。你们又如何能再在一起?红红答应你,她会去寻你的下一世,你们还是有机会再续前缘的。” 杜仲梁沉默了许久,最后抬目温柔道:“她希望我留下我便留下。现在她希望我走,我便遂她的愿,只要她能开心。” 我看着他那充满爱意且坦然的眼神,心下一阵酸楚。 “走之前,我能再见见她吗?”他突然出声问道。 这个...这我做不了决定,这毕竟还是在狐族的地盘上,说了算的到底是一群狐狸,我也不敢自作主张答应他,只能出去问问赤廉。 经过我与赤廉的一番友好磋商,最终的结果是,赤廉顶着一只肿了的眼泡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路上,赤廉一番痛彻心扉的控诉,“你这是把老子推到了悬崖边上啊,若被我父王知道,我...” 我打断他,“别废话,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你也...忒不讲理了!” 我眯着眼看着他悠悠道:“听说蛙族的公主最近正在寻觅佳婿。” “你什么意思?” “若再给你一只肿眼泡,以三公子的绝代风华定能一举夺得佳人芳心,成为蛙族的良配呢。甚妙,甚妙。” 赤廉哀嚎一声,恨恨道:“呜哇哇,栽你手里,吾命休矣。”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真诚道:“三公子,相信我,没有下次了。” 真的没有下次了,恐怕以后我都不会再来狐族了。 第79章 路痴 杜仲梁去焱洞见过红红后,我将他送到了奈何桥上。因为怕婆婆认出我来,我只在桥头远远看着他走了过去。 眼看着他喝下孟婆汤走下渡口后,我才放心离开,可是我刚一转身,却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无忧?是无忧吗?” 那道略带沙哑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这声音曾无数次劝我喝下那碗汤,也曾无数次劝我放下执念,她说的话我总是听不进去,现如今我想认真听,却失去了面对她的勇气。 我僵硬着身子,结巴道:“不...不是,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怎么会?老身虽然一把年纪,可还没到糊涂的地步。” 我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 婆婆却坚持道:“无忧啊,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认婆婆了?” 我心中酸涩难当,脑袋空空只会摇头,一句敷衍的瞎话也编不出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 我还是摇头。 良久,孟婆长叹一口气,似是不再勉强我,只轻声道:“你不愿意认便不认吧。走你想走的路,只是若在外面受了委屈,要记得忘川永远是你的家,你可以随时回来。” 我下意识点了下头,反应过来后又摇头。 眼眶发热,我深觉对不起婆婆对我的疼爱。也...对不起必安哥,无咎哥那些年对我的照顾,我抬起脚步想要飞也似的逃离。 婆婆的话从身后传来,越来越远,“无忧,现在外面战乱,保重自己。” 我边跑边点头,眼泪甩到后面,心里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婆婆,对不起。因为...我已经打算...用元神祭鼎了。” 其实鹿尧仙官并非没有找到有关降乩鼎的记录。 族册中记载,冉遗族祖先源自昆仑天柱海。而昆仑山的天柱是上古时期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后留下的四柱之一,当初女娲娘娘砍掉了鳖足来支撑天柱,老鳖历经万年成精,怨气难消,其冲天的怨气充斥在壳中。 万年前,昆仑大地震,震碎了鳖壳,大部分触土化泥。其中一片掉落海中,被冉遗族祖先捡到炼化成器。这器初时只是能吸取别人灵识,本没有那么大威力。直到有方外神人创造了《上古异术录》,这器突然有了新的用途,才成了如今的降乩鼎。 而要克制降乩鼎,只能寻一元神祭鼎,来抵消老鳖的怨气,这鼎便能消停。 鹿尧得知方法后很是心惊,他不愿我与司命再涉险,所以选择了撒谎。 可是我们执意去东海,他害怕司命得知真相后会选择牺牲自己。便找到了我告知我真相,希望阻止我们继续追查下去。 得知真相的那刻,正是我开悟的当口,慈悲之光笼罩着我,悲悯之心生了便不好消散。 想来我沐浴神泽五百年,从未将这份恩泽回馈苍生,做了天界的仙却只知享乐,愧对凡间的香火。壑明山之乱更是因我而起。 后屡遭磨难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如今我蒙昧蠢心得开化,能以卑微之躯护大地苍生,既是我的赎罪亦是我的责任。 当即我便决定用自己的元神祭鼎。鹿尧很是惊讶我的觉悟,同时也十分可怜我,直言当初不该那样书写我的命格,害我孤苦一世。 我忘记我是怎么安慰的他了,只觉得那一刻我浑身闪烁着佛光,总算是有个仙味了。 冥界,忘川,狐族,我都去过了。下一步我要去魔族地下城取回敖丙的灵识。 我经由忘川,取道赤水,转而从酆都到地下城。实在是我向来是个路痴,只知寻着来路回去。 这不能怪我,我原是植物来的,我们草本类向来只知道努力扎根向下生长,从不知也不需要知道生了腿还得生个辨别方向的本事。那些没生腿就知道乱跑的植物,向来被我们称作是精怪,例如山参精。 一口气跑到赤水,我趴在岸边石头上呼呼大喘,心里很是悲戚。 抬头四顾,赤水河战场早已被打扫干净,只留一地的鲜红色,不知是曼珠沙华的颜色还是血的颜色,亦或是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想到那天一战,不知最后的赢家是谁。 抬起身子,我才突然省的,赤水河畔的岸边不能趴。可为时已晚,我的手掌和衣服甚至脖子上脸上都沾了曼珠沙华的颜色。 我泫然欲泣,这一时半会也消不得了。可怜我有心做那易水壮士,慨然赴死时竟不能留下个潇洒的身影,这幅可笑的样子定会将我的壮举打一个大大的折扣。 我想嚎啕大哭,但想起不能擦眼泪,只能生生刹住,委屈的抽噎。 路过的人大约会以为我是赤水河畔枉死的女鬼吧。 怀着这份难消的不甘,我一路莽莽撞撞的找到了地下城入口。靠近前我谨慎的念了个隐身诀。 我这点子法术对付厉害的魔族是不够看的,但应对低阶小魔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我忘了我身上的颜色容易暴露踪迹,等我慌慌张张的往里狂奔时,只听见后面守门小魔疑惑不解的声音,“唉?这门上什么时候出现了个红手印啊?” “是不是有女鬼啊?” “你是个傻的吗?魔族还怕女鬼啊?” “我倒不是怕,主要是女鬼大都长的太难看了,流血泪的,长舌头的,没眼珠的,咦...” 我边跑边暗骂道,俩个没见过世面的玩意,想当年老身也曾是个女鬼,那模样可标志的很。比你们魔族那艰辛模样要好多了! 一路腹诽一路奔到了桑然的住处,以桑然的本事,应是看不到我的。 侍女开门后,我侧着身子从门缝中挤了进去。只听殿中传来桑然那蛮横的声音,“唔,你笨死啦,下个棋都不会。” 我转过去看到,桑然棋桌对面的小侍女惶恐的跪在一边,骇的脸色发白,连流泪都不敢出声,憋的脸色白上加白。 第80章 造反 这臭小子,看给人家吓得。 但也忍不住纳闷道:桑然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吧?顶多是嘴上不饶人一点。 “滚滚滚。”桑然怒斥道。 侍女如蒙大赦,眼瞅腿已经软了,还要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桑然生气的看了一眼,怒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连那个女人都看不住,若谢无忧在,本少爷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嘿,你说巧不巧,我还真就在。我咧起嘴,跳到外间避开人捡起一颗点心就吃了起来。想来少一颗两颗的应不会有人察觉吧。 好在桑然是魔族的眼珠子,吃的东西向来不少,总是一送送一堆,且花样翻新与日俱增,所以我在此处甚是逍遥。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螭吻他们出征的日子,此时地下城内高手空虚,正是老身翻箱倒柜的好时机! 在我第五次走错后,我终于凭着记忆寻到了螭吻的住处。我环顾四周,侍从来来去去,我轻轻的扒开一个窗缝,再大力将他呼扇开,做出被风吹开的假象。 一套行动行云流水,以假乱真,正当我准备翻进去时,只听屋内一个侍女说道:“哪里来的一股妖风?竟将窗子都吹开了。可是那风神越狱了吗?” 另一道声音,“胡说什么?那风神今日跟着国师一起出征了。” “那真是奇了。” 我就这么眼瞅着她过来关窗,尴尬的将刚迈出的脚收了回来。 正在这时,天降救星,不对,天降混世魔王。桑然踩着铃铛声出现在殿门前,金丝红鞋那白生生的鞋底一脚印在门上,将门踹了个大开。 我趁机溜了进去,侍女大惊,跪下道:“少主怎来此处了?” 桑然若无其事的横冲直撞,霸气道:“我来寻前些天相父教我的那个琴谱,你们帮我一块找找。” “是。” 正巧殿中被众人七手八脚的翻了个乱,所以我左翻翻右翻翻的举动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可惜,即便有着众人的帮助,我都没有寻到灵识一类的东西。那敖丙的灵识到底在哪?难道在螭吻身上吗? 那要我隐身去翻螭吻的身,那不就是虎口里拔牙,屁股上拔毛,纯纯的作死行为吗? 这主意还不如我扮个风骚舞娘栽他怀里来得靠谱。 我忧愁啊,形势的不利烧的我焦头烂额。 又生生耽搁了数日,正当我在骚与不骚之间犹豫不定时,魔族突然生了点乱子。 那天本是个上上黄道吉日,利出行利出兵利御驾亲征,魔族圣主他老人家大手一挥,决定应天时顺天命亲临战场督战。 却不知中间出了什么纰漏,他老人家在战场上受了个不大不小的伤,被狻猊兽咬了大股一口,虽不至于致命,但惹的桑然两只眼睛哭成了桃核,孝心感天动地。 后来路过侍从小队时,我在窃窃私语中听了一耳朵,大约是圣主他老人家拿错了皇历,竟拿成了去年的。 我跟着笑了一阵,真够衰的,突然想起司命那句口头禅,命也命也。可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也是不行的。 可是奇怪的是,桑暮的伤虽不致命,却缠绵病榻迟迟不见好。桑然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黑,黑到最后顶着一脸锅底在殿里又打又砸,发了通邪火。 “一群庸医!连这么点小伤都治不好,害父王受了那么多罪,该死都该死!” 说罢气愤的拿起配剑,月黑风高夜,杀人正当时,锅底小少主就这样挟着汹汹势头闯入了黑暗中。 看他这个阵势,这个火头,不给庸医们赐个血光之灾必是不肯罢休的。 有魔族的热闹不看,天打雷劈,我兴冲冲的跟了上去。 谁知我们刚到殿外,就察觉出了不对。殿门口竟连一个把守的人都没有,更别提本该给少主消火的庸医们。 桑然法力虽不高,但却极聪明机灵。立刻就嗅到了危险气息,立时放缓了脚步和气息从侧殿溜了进去,我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进了侧殿。 我们躲在殿门后,只听见寝殿内螭吻的声音:“报告圣主,天族已摸透了我们的打法,现如今鬼魂越来越难寻,没有药引傀儡做不出来。再加上他们用女娲鼎做出了大量没有灵识的俑将,我们一时难敌。” 殿中一阵长长的喘气声,呼哧呼哧如同破风箱。良久,沙哑的声音响起,“魔灵呢?魔灵寻到了吗?” “禀圣主,没有。” “没用的东西,当初就是你把魔灵给搞丢了,现如今竟寻不回来,咳咳咳。”这声音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突然被不肖子气的回光返照一般,透着一股子强弩之末的可怜。 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插入,“呵呵,桑暮,魔尊翼画的魔灵再度现世,我们本意唤醒翼画重新带领魔族走上巅峰。可你私心自用,非要控制翼画,若不是因为你的私心,魔灵怎会丢失?” “你...你...”桑暮苍老的声音中充满不可置信。 “康王?你怎会闯入本王的寝殿中?谁允许你进来的?!咳咳,来人呢,咳咳,螭吻,快把他拿下!” 之后迟迟没有动静。 康王猖狂的大笑两声,嘲讽道:“桑暮,你看看殿中还有你的人吗?” “咳咳,螭吻?你要造反吗?咳咳。”桑暮不可置信。 殿内响起螭吻那熟悉的令人厌恶的阴笑,咬牙切齿,“哈哈哈哈哈,桑暮,我尊你为圣主,为你献上族中宝物,可你却只顾利用我打压我。说好找到魔灵就帮我复仇的,可东海一族如今却还好好的活着。你背弃了我,难道我不能背弃你吗?!嗯?” “你...你忘恩负义!当初,咳咳,当初是本王救了你...” 话到此处,桑然已经按捺不住,将殿门悄悄开了条小缝,放上眼睛偷看。 我跟着看过去,螭吻朝康王那边使了个眼色,康王身后出来几个手下,手拿武器齐齐奔向桑暮躺着的地方。 桑暮撑起最后一口气弹起,使出法力回击,到底是魔族圣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一击就将几人拍到了地上,康王眼神慌了一瞬,命令道:“接着给本王上!” 说罢,几人立刻爬起继续攻击。 第81章 信义 而我看到一直站在一边仿佛置身事外的螭吻,此时垂着的手突然翻起手花,从手花中央一枚银针飞了出去,正中桑暮。 桑暮瞬间变了脸色,枯槁般的脸上突然涨成了猪肝色,接着一口血喷了出来,泄了最后一口气,其他人见势立马群起攻之。 那一刹那,殿门松动了一声。我眼疾手快,立马上前一只手抱住了桑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贴着他的耳朵极小声道:“别出去。” 好在殿中人杀红了眼,无暇顾及此处。 就在我将眼神放在桑然身上时,再抬眼,殿中的桑暮早已经被扎成了筛子,每个伤口都在大量涌出鲜血。 又热又烫,这是桑然的泪珠子砸在我手上的感觉,我仿佛触到了桑暮那粘稠温热的血液。 桑然的手紧紧捏住门框,另一只手掐着我放在他腰上的胳膊,掐的我生疼生疼。让我感同身受了他的愤怒、委屈和不甘。 魔族内斗我不管,只是这小混蛋的此时确实有点可怜,眼泪流成了河,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愣是克制着一声没吭。 那边的屠戮已经停歇,众人开始分割胜利果实,康王道:“桑暮死了,魔族不能无主,我看就从各族长老中选出个能干的顶上吧。” 螭吻一个嘴角扯出笑意,冷冷道:“桑暮无后吗?” 康王:“你什么意思?” “呵呵,与其坐在这个位置上树敌无数,不如扶持一个无用的傀儡,在幕后操控。你说呢?康王。”螭吻此刻的表情阴狠恶毒至极,与平时对待桑然的样子完全不同。 此言一出,桑然被吓得突然抖了一下。而殿门上的一小块木头竟被他生生掰了下来,咔吧一声,极细微的响声。 但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归了,正是警惕的时刻,这最细微的响声也被捕捉到了,螭吻阴毒的目光突然射了过来。 我暗道不妙。不由分说,拉着桑然就跑。 只听殿内有人道:“我去追。” 我拽着桑然玩命狂奔,也顾不上看身后有谁,直冲着前些天我摸索好的撤退路线狂奔。 冲到地上那片密林后,惊起了林中一片夜鸮声,听的人胆战心惊恐怖异常。 身后的动静紧随而来,一道掌风袭向桑然的背。电光火石间,我把他推到了一边,自己接下了这一掌。 灵力相撞,火花迸射,火光中我看清了来人,丘山。 我撤了隐身诀,立马大喝道:“丘山,住手!” 听到我的声音,他果然收了手。 不确定道:“无忧?” 我走到他目力可及范围内,冷笑道:“是我。” “无忧,你怎在此处?你还好吧?那天战场上受的伤怎么样了?”他欣喜的一连串询问。 我面无表情的听着,冷冷吐字道:“托尊主大人的福,我还活着。” 他愣了愣,不适应我的冷颜,低声道:“无忧,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丘山,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怎么了?为何要与虎谋皮?” 他被我的吼声震住,只顾呆呆的盯着我。 “你想要权利我给你啊!你为何要依附魔族背叛我?!”我到现在都不敢置信,被信任的人背叛的委屈一瞬间涌来,激出了眼中的莹光。 这时他才有点反应过来,看着我的眼睛,面露不忍,费力解释道:“无忧,你知道我从不贪恋权利,我...我不是为了尊主之位。” “那你是为了什么?”我不解。 他深吸了一口气,狠闭了闭眼,沉声道:“无忧,你可还记得我当初是为了什么到的无忧渡?” 我气极无言。 他接着道:“我在阳间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我怎能甘心。” 我接住话题,“后来你已经报仇了,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他苦笑,“无忧,你觉得一个初生的鬼,有什么力量能报仇?又靠的什么登上尊主之位?你就从来未想过我的力量从何而来?” 他这一问,还真就把我问住了,我激动的情绪冷了下来,认真思考了一下,试探开口道:“是...是魔族给你的?” 丘山摇了摇头,“是螭吻给我的。他当时已经化魔了,早已不需要龙筋,他便把半条龙筋给了我,助我复仇。” 说着撸起了袖子,一条若隐若现的金色龙筋埋在一整条胳膊上。 “这就是我力量的来源。”他道。 我皱眉看着,一时接受不了,也消化不了。 我还是不理解,认真看着他道:“丘山,为了复仇,你甘愿把自己卖给魔鬼?复仇对你就这么重要吗?重要过你自己的灵魂?” 他吸了口气道:“是,很重要。阳间岁月流转极快,若我不加快速度,那恶人便会寿终正寝。我没有时间自己获取力量,只能选择这条路。” 我极失望无奈的垂下头,浑身仿佛被抽去了力气,只能伸手扶住树干。 他见状想要过来扶一把我,被我打开。 我无力低声道:“丘山,为虎作伥,终得报应。天道中,恶人有恶人的报应。而你也会自食恶果。” 他苦涩道:“无忧,你不是我,不会理解我的恨。我亲眼目睹了兄弟一个个倒下,援军不到,两千将士,尸骨无存。我的仇不是我一个人的,是两千兄弟的。生前,我对不起他们。死后,我不能再对不起他们。” 他咬了咬牙道:“我这么做,有愧于天地,但无愧于兄弟!” 口中满是苦涩,我无奈于他的执拗,只能无力低声道:“你的兄弟们不会希望你出卖灵魂为他们复仇的。他们肯为了你的一声号令献出生命,就是信了你的为人,你的忠诚,和你的信仰。现如今你被仇恨蒙蔽,背弃了信仰,黄沙之下尸骨寒,九泉之下人心寒。” 闻言,他的目光沉了下去,其中一片萧瑟寂寥,他沉声道:“不管你怎么说,当初我答应了螭吻,他帮我复仇,我必帮他做一件事。现如今我不能背弃承诺。” 我知道他是极重信之人,说到必做到。 丘山一生正直,现如今却要违背自己的信义,替坏人做事。或许他的内心也是极挣扎痛苦的。 第82章 棋局 我们两个站在阴森森的密林中,沉默了良久。 夜鸮的一声嚎哭打破了宁静,丘山抬头看了眼天上悬挂的月亮,一声叹息溢出喉咙,他低声道:“无忧,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你带着他走吧。” 我有点惊讶的望着他,丘山的脸上尽是无奈,这神色在夜色的掩盖下,更显凄凉。 我握了握拳,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不肯回头,我也无话可说。 我没有犹豫,转身立马拉起呆滞的桑然就走。 身后一阵风起,树枝摇摆,夜鸮乱舞,我回头看过去时,丘山已经离开。 我长松了一口气,力气突然泻尽,靠着一棵树干缓了缓。 扭头看到桑然脸色惨白,目光呆呆,想是吓得不轻。曾经不可一世的混世小魔王,一夜之间被亲近人背叛,从云端跌入泥中,换了任何人都很难承受,何况他只是个少年。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好,摸了摸他的头,尽量拿出和蔼的语气道:“桑然,你得振作起来,此处尚不安全,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 桑然沉默了良久,突然开口语气平缓道:“我要回去。” “什...什么?你回去做什么?” 他突然抬目,眼中尽是恨意,他咬着牙嘴唇颤抖,“我要杀了他!” 我无语,这倒霉孩子,怎么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莫说螭吻了,魔族之人他能打得过几个? 可是我那劝说的话刚到了嘴边,还未说出来,他就一言不发,不管不顾的扭头往回走。像一只狂怒的小牛犊,张着两只角就要撞人。 我立马拉住他道:“不行,桑然,你回去就是送死。” 他喝道:“你别拉我!” 这小牛犊力气还挺大,猛推了我一把,愣是将我推了个踉跄。 被人这么一推,心中烦躁更盛,我索性不再去拉他,站在原地道:“你去吧,现在魔族都是他们的人,你去送死,你父王的仇以后也不会有人给报,正合他们的意。” 话音刚落,他突然停了下来,低着头,不发一言。 我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他都没有再动一下,我突然有点慌了,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悄悄走近他,见他只是站在那默默流泪。我松了口气,还好,能哭出来就好。 我拉了拉他的胳膊,蔼声劝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恨,可你现在实力尚弱,要想报仇还得慢慢来。” 他没有说话,我又拉了他一把,他突然转过身来一头扎入了我怀里,开始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我把他当父亲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叹口气,他还不懂人心的冰冷,复杂,无情。 私欲膨胀,利益至上,感情在这些东西面前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一击。 阴谋诡计,战争杀戮,死亡无休无止。 恐怕今夜的这盘棋,螭吻已经下了多时,从联络康王到发起叛乱杀了桑暮。螭吻步步为营,一点点蚕食掉了桑暮的权力。 只是不知这棋局中的棋子还有谁,最后的目的是什么。 我拍了拍桑然的肩膀,安慰道:“桑然,别哭了,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桑然从我怀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哭的通红,满脸泪痕,鼻尖上还挂着清水鼻涕。 活像个受伤的可怜小兽,惹得老身慈性大发,我掏出手帕拧了把他的鼻子,恨恨道:“男子汉有点出息,别哭了。” 他本想开口,突然一阵抽噎,头抖了三抖。模样竟有点可笑。 我忍了忍,蹲下身去把他脚上的铃铛解了下来。 谁知我们刚走了没几步,林中的夜鸮声突然大作,平地一阵狂风起,树枝摇摆,月色下鬼影幢幢。 飞沙走石迷人眼,我抬起袖子遮住眼睛,等我再放下袖子时,四周已经站满了手拿武器之人,个个蓄势待发。 这是干啥呀?!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欲哭无泪,扭头看了眼桑然,不知我俩到底谁是倒霉蛋转世,真是一步一坎坷,寸土寸倒霉,寸到家了!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望着不请自来的大哥们,我矜持的礼让他们先开口。 为首者朗声道:“来者何人?” 哟?竟不是魔族来追杀我们的。 我本静等着下一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可他们迟迟没再说话,仿佛是真心诚意问我是谁,我只能答道:“路人。” “路人?这密瘴林一般人可进不来,你到底是何人?” 是是是,我不是一般人,你既然知道又何苦为难我? 我无奈道:“大哥,你到底想做什么,直说成吗?我又不是来你家做客的,为何要自报家门?” 真不知是不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现如今连绿林中人都这么含蓄。 其中一尚存血性之好汉道:“别跟她废话了,夜鸮不会认错,先抓回去再说。” 说完就一马当先对我发起攻击,我把桑然推到一边,抬手迎击。 还没过到第二招时,就有人道:“天族中人?快住手,她是天族中人。” 我确是用的仙术不假,可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天族中人。 对面收了手,我也不愿挑事,同样收了手道:“既知我的身份,那我可以走了吗?” 为首者皱眉打量了我一番,“你是天族中人,那他呢?”他手指向桑然。 我把桑然挡在身后道:“他不过是一个孩子。连孩子你都要为难吗?” 为首者将佩剑抱在胸前,垂目看着我道:“一般的孩子我们不会为难,可是魔族的孩子不行。” 我皱眉,看来这仗非打不可了。 可惜双拳难敌七八手,我使出了浑身的法术也没敌过他们,最终落了下风,同桑然两人被人家捆起来带走。 魔族历来树敌不少,这些人到底是何来头? 可不管我怎么问,他们都是三缄其口。 真是奇了,让别人自报家门,却不说自己是谁。忒没礼貌。 第83章 营地 这几位“无名氏”带着我们穿过密林,越过一条溪谷,在溪谷边升起一团篝火暂时休憩。 黎明时分再度出发,从溪谷的尽头转过弯去,前方突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大排营地。 营地仙气缭绕,上方有数只仙鹤飞舞,迎着初升的太阳,谷中的水汽被照成了金黄的微粒,鸾鸟在微粒中穿梭,景色壮美怡人。 我忍不住感叹道:“好美啊,这里是哪儿。” 其中一位大哥路过我身边时,笑着揶揄道:“你不知这是哪里吗?”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怎会知?! 靠近营地才发现其有多大,规模简直堪比一座城池,营中有无数座帐篷,或大或小。 路过那些帐篷时,其中聚集的人群会跟这几人热情打招呼。 “哟,涂山氏这是又出去打了两头野兽回来?” “长的细皮嫩肉的,不太像魔族中人呀。” 那是自然,老身的美貌,魔族怎堪比?! “那个红脖子的倒像个魔物,长的也太搞笑了吧,哈哈哈哈哈。” 我:“……” 红…红脖子?! 我低头看了看沾满颜色的双手,一时悲愤交加! 人家白惜玉花游时尚有影纱遮挡,半遮半掩,引人无限遐想。 而我跟桑然,什么也没有,像两只待宰的羔羊,依旧引发了无限猜想。 老身甚是有幸,能得如此多的关注。 越往里走,围观的人越少,能明显感觉出纪律更加严明。 走到最里且最大的帐篷台阶下时,在外面站着的只有面色严肃,身杆笔直,不苟言笑的卫兵了。 且这里仙气充沛,就是傻子也知道此处是何地了。如此仙气汇聚之地,除了天族营地还能是哪里? 涂山氏几人稍一示意,门口卫兵心领神会,对帐内禀道:“报,涂山氏又捉回来两人。” 帐内尚未传来动静,只听得身后有人惊讶道:“婠嫤?你怎么在此处?” 是司命,我欣喜回头,“司命!” 他急走了几步过来,立马松开我身上的捆绳,翻看着我的手,温声道:“可有哪里受伤?” 正巧我身上俱是鲜红的颜色,他误以为我受了重伤,皱着眉头用灵力四处探查。 这时,我感受到头顶一阵寒凉的风刮过,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内心一震。 那个我最不敢见到之人,此刻就站在几寸之外的台阶上,面色清冷,神情冷淡,一双眼淡然扫过我,留下一阵寒意。 我收回手,不着痕迹的挪到司命身后,低声道:“我没事。” 司命的动作滞了下,扭头也看到了水德,遂放下手。 涂山氏见到天帝,拱手跪下道:“禀天帝,吾等几人在密瘴林遇到这二人,发现其中一人是魔族,遂将他们...带了回来,请陛下处置。” 听到这话,我立马过去将桑然挡在身后,低着头道:“他确是魔族,可他还只是个孩子,法力低微,对任何人都造不成威胁的。” 涂山氏嘲讽一笑,“孩子?” 说罢,走过来推开我,一把扯住桑然挂在胸前的天珠,上面清楚的刻着桑氏的印记。 我暗叫糟糕,我太大意了,出来时没有想过会碰到天族的人,也就忘记了帮桑然遮掩身份。 桑然抬手往回扯着天珠,可涂山氏紧握着不肯放。桑然边跟他较着劲,边眼神慌张的看着我。 涂山氏步步紧逼,“他是普通的魔族吗?这个印记是魔族桑氏的标志,他是魔族桑暮的血脉” 是又怎样?! 怒气烧上心头,我凝聚灵力迅速出手,用法术击退了他。 他不防我这一手,被一掌拍在了地上,而桑然的天珠也被他狠狠扯了下来,握在手中。 桑然趁他躺在地上愣神的空档,立马跑过去抢回天珠,十分宝贝的握在手里。我将桑然揽进怀里护着他。 怒瞪着涂山氏,恨恨道:“你还讲不讲理?!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东西。” 而天族的卫兵见我在天帝面前出手,立马摆出戒备姿势,拿剑指着我道:“大胆,你竟敢在天帝面前出手!” 我深知此时自己力弱,在这些人面前要想保护桑然很难做到,我将求救的目光望向司命,费力解释道:“司命,他真的没有任何威胁,魔族所做的恶事他也并未参与,你们真的没必要伤害他。” 司命望着我,蔼声道:“婠嫤,不是你们,而是他们,我信你。” 转头对着水德道:“陛下,此事或有隐情,让我查问清楚再处置吧?” 高台上长久没有回应。 我忍不住鼓起勇气抬头望过去,他负手在后,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众人。一身白衣如落雪覆盖,眉间似有冰川。 婆婆常说,神对苍生抱有悲悯之情,心中装着万物,所以不会为任何事任何人升起情绪,无喜无悲,无欲亦无求。 过去我曾幻想过这种神明的样子,但始终未曾得见,今日总算得见。 他的样子,像我第一次在云端见过的那般渺远,又比之水君更盛。 那身白衣如一场大雪落在了我的心上,我垂下目光,心知我实不该出现在此处。 良久,他淡淡道:“依司命星君所言。” 闻言,我微松了一口气。同司命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司命将我同桑然带到另一个帐篷后,立刻问道:“婠嫤,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又怎么会和桑氏之人在一起?” 我撑着桌子坐下,缓了口气道:“你先给我一口茶喝,涂山氏那些人一路上连口水都没给我们。” 司命立时倒了杯茶给我,我递给桑然,他垂着头,神色郁郁,沉闷的摇了摇头。 这小子,一天之内实在是经历了太多,想是吓坏了。 我默然,拿过来仰头自己喝了。 喝完茶,嗓子才算是勉强回春。 我道:“我本是想去魔族取一件东西,但是赶上了魔族内乱。桑暮已经在内斗中死了,魔族现在是螭吻和其他长老掌控。这小子是桑暮之子,已成了他们的肉中刺,我只能在走的时候将他带了出来。” “魔族内乱。”司命惊讶道。 我点头,“也不知螭吻又憋了什么坏,总之我亲眼目睹他杀了桑暮。” 司命眼神一亮,“那我们不正可以趁乱进攻魔族吗?” 我想了想道:“还是不可冒进,降乩鼎还在他们手里,总归要解决掉这个麻烦,才能有十足的把握。” 闻言,司命脸色一沉,“你说的对,可惜敖苍那狡猾的家伙提前跑了,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他。” 我转了转茶杯,心中有数,敖苍找不找得到影响已经不大。 第84章 沐浴 我放下茶杯道:“司命,这小子真没什么本事做坏事,你可以探探他的法力,低微的不像样子。他除了能欺负一下飞禽走兽,天族人还真欺负不了。” 此言一出,桑然的头垂的更深了,一副落寞失败的样子,活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 司命笑道:“我信你,不用探。只是他毕竟是魔族中人,不能在这里随意走动。其他的,我会帮你向...他求情,设法保住这孩子。” 司命说到他时,我感觉心被不长眼的蜜蜂尾巴扎了一下。 我顿了顿,低声道:“他...还好吗?你回来他说了什么?” 司命道:“他变了点,我回来他不曾过问过一句。” 不问便是不在乎。现如今我们就像吹过湖面的风,引不起他心中的一丝涟漪。 我苦笑,“他不是变了,他只是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本来就是一劫,劫过了,他就成了最合格的神。” “你难过吗?” 是有点难过,可那有什么关系,元神祭鼎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了。爱恨嗔痴怨都不会使我再痛。 我摇头,振作精神道:“桑暮死后,降乩鼎就在螭吻手里,他身上还有一样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得想办法靠近他,才能达成目的。” “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去帮你取,你靠近他太过危险了。”司命沉声道。 我搓了搓手掌心,颜色一点没搓点,无奈的叹气道:“我与螭吻交过几次手,我比你了解他,这事我自己办。” 危险不危险,都不重要了,我靠近他就是死局。 见我一直在搓着曼珠沙华的颜色,司命一把按住我的手道:“别搓了,再搓皮都要掉了,去找点水洗洗吧。” 我暗中流泪,这哪是水能洗掉的。一路上走过来,这副样子算是现了大眼了。 不过他说的也对,且不说这颜色能不能洗掉,这一头枯草般的头发是要见见水了。 好在这里是溪谷,可以沐浴的地方甚多。 入夜后,我特意走了很远,选择了一处僻静的山凹。这里湖面如镜,倒映着天边的月亮,周围植被茂密,隔出了一块私密空间。 尽管我选的足够隐蔽,但还是只敢脱去外袍下水。 入水后,水中的温度要比我想象的更加舒适。 我搓了搓双手和身上,稍有褪色,渐渐由鲜红褪成了桃红。 许是有地热的缘故,湖水的温度竟一直在升高。因着温热的湖水,我的身上也被蒸出了虾粉色,衬衣打湿贴在皮肤上,这淡淡的粉色透过衬衣隐隐约约沁了出来,竟似一朵远山芙蓉。 镜花水月,大抵如此。 我在这湖水中十分得趣,四处游来游去。 游到山壁处,摸着沁凉湿滑的青苔一路往前游,游着游着手下一空,山壁在此处拐了个弯。 我微吃惊,仔细看过去,竟是一个极为隐蔽的洞口。若不是靠近,在夜色下很难发现这个洞口。 我沿着洞口游了进去,没有察觉湖水在此时渐凉了下来。越往里走越冷,不只是洞中冷,连湖水也变得冰凉。 洞内洞外,竟是两个天地。 洞壁上布满了流萤,它们发出的荧光将洞内照的流光溢彩,十分奇幻。 刚开始的通道较为狭窄,而前方出口处的光更加明亮,不知后面是怎样一个更加神奇的所在。 我加快了脚步游了出去,一刹那的亮光逼得我忍不住闭上了眼,就在我闭眼的一瞬间,我听到了水中一阵异响。 等我再睁开眼时,只看到一片白衣从我面前闪过。哗啦一声,有人从水中飞跃而出跳到了旁边的岸上,背对着我将身上的白衣系紧。 我愣了一瞬,心跳空了一拍,几乎在那一刹那我就认出了他。 他的墨发如瀑布般铺泄而下,刀削般的肩背挺直而立,苏合香的气味伴随着谭中的寒气变成了清冽的幽香。 我有点尴尬,实在是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遇到水德,慌张的解释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来这的。” 他背对着我,默了默,只道:“无妨。” 说完便要离去。 我心中一慌,下意识喊道:“水德。” 他停住脚步。 我道:“谢谢你,东海的幻境...你帮了我。” 其实我后来想过,他既然救了赤廉,就不会不知道阿敖相公被我救了,可他没有带走阿敖相公。那当初天族抓走阿敖相公的命令就未必是他下的,我怨他背弃承诺,才害了扶摇,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我所想。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继续打算往前走。 许多话我必须要现在说,再不说我就没有机会了。我也跃出水面,追到他身后,急道:“水德,对不起,我误会了你。当初我以为你言而无信,答应了我却又下令捉拿阿敖相公,所以才会那般怨你。可在东海,你放走了...” 我的话尚未说完,他直接打断我道:“是我下的令。” 我愣住,“什么?” “他是天族流放的囚犯,天族未赦他,他没有自由。”他语气平缓道。 我觉得寒气有点侵入肺中,激的我忍不住咳了起来。 见我再没下文,他没有任何停滞,痛快的拾步就走。 我也顾不上什么了,着急的边咳边道:“谢谢你救了司命。” 说完,心中顺畅了一点。 他停住,良久没有说话。 我在这种沉默中越发尴尬,空气中的寒意也让我难以忍受,正打算原路返回时,只听他道:“为什么回来?” 我:“嗯?” “我已经放你们自由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他接着道。 我知道他已经厌烦我,不愿再见到我。 大约他从未见过如我这般蠢笨不开窍之人,世间也从未有人让他那般失望。 世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却是在毅然决定赴死后,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心。 但我什么也不能说,他已经回归天帝之位,我多说无益。 于是,我轻声道:“因为我想明白了,司命...他生来就被赋予了神的责任,我不过是他渡劫路上的一道坎,等他走过了,我也就没有待在他身边的必要了。” 我听见了一声极悠远的叹息,不知是不是他发出的。 他总是背对着我,我却想能再多看他一眼,再多一眼也是好的。 我追上他,转到他面前,抬头认真的望向他。 果然不是他发出的,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又怎么会叹息呢?! 我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了一遍,他清冷的眉眼,挺秀的鼻尖,圆润的唇峰,这几百年,我只知他长得极好,却不曾好好欣赏过。 细细看完,我突然灿烂一笑,轻声道:“水德,你放心,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是真的,真真儿的,我甚至恨不能竖起指头在他面前保证。 第85章 偷油 我说完这话,他的眉头微起波澜,但也只是用极淡的眸子轻轻看了我一眼。 水德尚未说什么,只听身后一声娇喝,“是谁在此?!” 我被唬了一跳,着急忙慌回头看过去,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此处——玄女。 认清彼此后,我俩同时大吃一惊,有生之年我们最有默契的时刻应该就是此时。 一声异口同声的“你....”脱口而出。 玄女急走几步赶过来厉声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说完不给我机会插话,打量了我几眼,十分愤怒道:“你还要不要脸?做出这副样子是要再度勾引谁?” 这个“再”字就用的很微妙,绕了个圈子直戳回天帝的脸上。天帝尚在场,这个颜面挂与不挂都很难看。 啧啧,我深度感慨于玄女的笨嘴拙舌。 果然,在颜面上很是为难的天帝启唇了,他淡看了玄女一眼道:“玄女,慎言。” 说罢,将玄女手中捧着的一袭白袍用法术拎起披在了我身上。 我这才省的一件事,我是穿着衬衣从水中跳出来的,且衬衣被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身形。 怪不得玄女方才那般说,啊...我真不是故意的,确有勾引的嫌疑,可老身真真是冤枉啊。 我这一张老脸瞬间红霞密布,上面怕是要煮沸了一锅水。 我瞬间羞愧的垂下目光,余光瞥见处,看见水德并未在意,而是绕过我随手拿起玄女手中的一颗丹药吞了下去。 丹药?他为什么吃丹药? 我抬头看他,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此刻觉得他的嘴唇比过去白了点,脸也苍白了些许。 可是方才我却并未察觉。 我着急问道:“你...水德,你怎么了?为何要服丹药。” 玄女冷厉回我:“关你什么事?还不滚?!离开这里!” 水德没有再理我,举步离开。 我想拦着他问问,可玄女不让我再靠近,只能作罢。 回去后,我找到陆吾仙官打听,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道:“当初你拼命逃离他身边,现在可觉一丝后悔?” 我担心水德的情况,没心思想这些,随口答道:“后悔什么?我们本就不应该在一起,也不可能在一起。” 闻言,陆吾冷着脸,深叹了一口气道:“常说凡人愚钝,心有局限,没想到我们为仙者也有糊涂至此的人。” 什么?我没明白,疑惑问道:“陆吾仙官,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他还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但凡你能明白他一点,你都不会说出这种话,你也不该说出这种话。” 说完不再搭理我,直接转身离开。 后来我才明白,陆吾那个眼神是怜悯,可怜我愚痴,与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擦肩而过。 陆吾不告诉我,我只能猜测大约跟战事有关,长时间的对战使得水德耗费心神,所以看起来疲惫了许多。 想到此处,我决定加速计划,旁敲侧击询问司命能够举证敖苍的权杖和龙鳞上交后放在何处。 司命对我从不设防,自然告诉了我存放处。 我筹谋了几日,趁着那处守卫松懈时,扮成司命的仙使偷溜进去,取得了那两个物件。 等我从那处较高的营帐出来后,看到下面主营帐处灯光突然亮了很多,营帐门口聚集了很多仙人,为首的白胡子仙人隐约倒像是久未见过的太上老君。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恰巧又刚刚做了坏事,难免心虚。 因此路过那处时,我刻意放缓脚步,隐了身形。如刚偷了灯油的老鼠一般,惴惴不安的溜下台阶,却恰巧在台阶尽头碰到了哭哭啼啼的玄女。 你说这份巧劲,我万没想到我同玄女能有这份深厚的缘分,本想当看不见直接路过,但看在缘分的面子上,我大度的扔给了她一张帕子。 谁知看到这帕子,不知挑起了她哪根神经,她竟然恩将仇报跳过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果然跟祸斗族混久了,人就容易学的狼心狗肺,我捂着脸愤怒道:“玄女,你干嘛?” 谁知打人者理直气壮的指着我,眼含泪水,癫狂道:“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你就是个害人精,你怎么不早点去死?!” 我被她说的满头雾水,“什么都怪我?” 闻言,她突然靠近我,用法力压制住我,一把扯开我的领口,指着我的肩膀处问道:“你身上的温澜印呢?这么久了,早应该蔓延倒此处了。” 我被她的指甲抓的生疼,皱眉道:“是...是水德帮我解了。” 闻言,她突的放开我,极怒中竟笑了出来,“你真以为是他帮你解了?温澜印无人可解,你以为这是句空话吗?” 刚说完就来掐住我,我实在是打不过她,连着惊慌疑问,我边憋气边道:“你...什...么...意思?” 她贴近我的眼睛,眼神已经变的赤红,咬牙狠道:“是他,将温澜印引到了自己身上,现在温澜印蔓延到心肺处了,你知道他现在有多痛苦吗?都是为了你这个贱人,不值,根本不值!” 一霎那,犹如一道天雷劈向灵台,霎那间尘土飞扬,我顾不上喘不上气的难受,拼命推着她,“你...说...什么?!” 她掐着我突然狠命一甩,将我如同一块破布般甩到了主营帐处,“你自己去看。” 我顾不上身体的疼痛,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门口。 众仙人见到一身狼狈的我,先是一阵吃惊,几个曾见过我的更是惊呼出声。 司命拨开人群走过来扶住我道:“婠嫤,这里有点乱,你快回去。” 不,我不回去。 我抬目看着他,眼眶酸热,一脸的无知茫然,问道:“司命,里面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里面发生了什么?水德,水德他怎么了?” 旁边有人厉喝出声,“你是哪里来的散仙?竟闯到了此处,来人将她羁押下去!” 我充耳不闻,跺脚急道:“司命,你说啊!他到底怎么了?!” 司命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皱眉看着我,欲言又止。 第86章 雪魄冰莲 这时一人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冷道:“跟我走。” 我以为是来羁押我的卫兵,拼命反抗,嘴里急道:“别碰我,告诉我,你们谁告诉我,求你们告诉我。” 这时来人贴近我的耳朵冷冷命令道:“跟我走,我告诉你。” 司命一把抓住他的手眼含威胁,沉声道:“陆吾,你要做什么?!” 是陆吾仙官?我突然找回了一丝神志。 陆吾对着司命冷笑:“司命星君,别害怕,我只不过是告诉她一点真相,真相不吃人。” 闻言,司命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眼神冰冷,不肯放手。 我着急知道,只能掰开他的手道:“我听,我要听,司命,你放开我。” 司命眼神复杂,深深看了我一眼,蓦地放开了我。 我也顾不上想太多,跟着陆吾仙官就到了一处僻静的营帐。 一入营帐,我立马问道:“陆吾仙官,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陆吾仙官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手指尖凝聚灵力顺着我胳膊的经脉处游走至心口处。 随着陆吾的灵力,心口处突然一朵莲花的光影若隐若现。 我吃惊的看着他。 陆吾开口道:“这是雪魄冰莲,开在极北的冰原中央,世间只得这一朵。” 我喃喃道:“这么珍贵?我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陆吾背起手,冷着一张脸,严肃认真的启唇道:“当初在九重天上,你执意逃走,天帝担心你被魔族控制,不得已提前了取出魔灵的计划。” “可到底时机未到,魔灵泄露,借助天地之气竟隐有苏醒的迹象。魔族察觉魔灵的气息,催动降乩鼎控制了魔灵,你在九重天上大开杀戒。” “天帝担心你被伤害,放你离开。你走后,他便独自一人去了极北冰原寻找雪魄冰莲,只有这个可以暂时压制魔灵。可这雪魄冰莲乃是上古遗留的圣物,只此一朵,极难获得。想要得到者必须卸掉灵力结界,冲破万年寒冰,在冰原中央取得冰莲。稍有不慎就会被冰原吞没。” 听到此处,我的牙齿不自觉的开始颤抖,“所以,他...”。 “好在天帝灵力根基深厚,才能从冰原顺利回来,可没有结界保护,他受寒气侵袭差点昏迷。他强撑着一口气将你从赤水战场上带回来,用冰莲压制住了你体内的魔灵。便去闭关疗伤。” 怪不得,怪不得赤水之战见他时,他身上那般冰冷。我...我还说了那样的话,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泪珠子从眼眶中涌出,大颗砸下,我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天帝出关后,便帮你去除魔灵,可魔灵哪是那么容易去除的,他只能将魔灵和你身上的温澜印渡到了自己身上。” 我不理解,我不懂,我喃喃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摸着曾经被温澜印折磨的半条胳膊,魔怔般呓语:“好疼,好疼,他疼吗?” 那天,他说不会再让我受伤了,我不信。 我总是不信他,可是他说到的都做到了。 我摸到了胸口处,闭上眼,紧紧蜷缩住肩膀,这处也好疼好疼。 真相像一根针扎进胸口,不由分说的拼命往里钻,扎的我满头大汗痛苦难忍。 我摇头,眼泪甩的四处纷飞,我轻喃:“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这话我是问水德的,可是陆吾仙官答了,他说:“天帝说你要去过平静的生活,这些事你无需知道。” 我揪紧胸口的衣服,难以接受。 陆吾仙官步步紧逼,“你不是恨他吗?现在他把一切都补偿给你了,你还恨他吗?!” 我摇头,悔意愧意一齐涌上心头,如江水泛滥,以摧枯拉朽之力摧毁我脆弱的防线,满地狼藉,一身狼狈。 “我不...恨他。”我无力的反驳道。 “你不恨他?!你不恨他,却用死来避开他?你不恨他,却选择了司命星君?你不恨他,却屡屡伤害他?” 他说的都对,我根本无法反驳。我理亏到无地自容。 眼泪早已模糊视线,我狼狈的抬头看着陆吾仙官道:“那他现在?” 陆吾沉下脸,冷冷道:“万年寒冰的寒气无法驱除,温澜印已入心肺,冰火两重天受尽折磨,连老君都束手无策,只能听天意。” 不对,根本不对,我抓着陆吾仙官的胳膊急道:“你们都是神仙,神通广大的神仙,不可能没有办法,你骗我,你在骗我。” 陆吾仙官甩掉我的手,怒道:“我何必骗你,你可以自己去看,去看看他的灵力亏损的还剩多少。以他现在的灵力快要压制不住魔灵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了。” 竟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我震惊到神情呆滞。 什么是劫?我不仅是他的情劫,还是他的生死劫。 我愚蠢,我痴傻,再度相见,我只看了他的冷漠,却没看到冷漠下强撑一口气的身体。 从天界到如今,他从未变过初心,如他承诺过那般爱我,保护我。 可我疑他,怨他,恨他,伤他,次次不留余地的恶言相向。 我怎配他这样对我?!怎配他的真心。 当初雷公就应在百花洲劈死我。 见我已是心神俱碎,陆吾沉声道:“但你或许可以救他,也可以救苍生。” 我懵然,“如何...如何做?” 陆吾俯视着我,眼神中满是压制,他沉沉望入我的眼中,仿佛怕我听不清,一字一句缓慢的从牙缝中钻出,“用你的元神祭鼎。” 话音刚落,我愣了一瞬,灵台终于得到了一丝清明。 是了,陆吾怎么会这么好心,突然告诉我一切,这才是他的目的,让我甘愿用元神祭鼎。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我本来就打算那么做。 第87章 伪装 我道:“好。” 见我回答的如此痛快,陆吾有点吃惊,“你不问问祭什么鼎?为何祭鼎。” 我道:“不问,只要能救他,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里,陆吾的脸色终于和善了一点。 我道:“我答应了你,就会去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找你。” 难得一见的正常脸色的陆吾点头答应。 我擦了擦眼泪,摸了摸百宝袋中的东西,鼓起勇气毅然决然的走出营帐。 还没走两步,玄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阴恻恻看着我道:“其实温澜印有法可解。” 闻言,我看向她道:“此言当真?什么办法。” 她抱起胳膊,缓慢踱过来,轻声道:“要解温澜印,只需杀死下印之人。” 我微吸了口气,忍不住讥讽道:“你是说杀了焱越?他不是你的焱郎吗?你舍得?” 玄女脸色青了青,眼见要发火,忍了忍道:“你有什么资格冲我这样说话?!我依附祸斗族不过是为了帮天族获取消息。你以为司命的仙元是怎么回来的?我可是天族的功臣。我帮了你,你难道不应该跪下来对我感恩戴德吗?” 我半信半疑的觑了她一眼,“是吗?难道你忍辱负重这些年都是为了取回司命的仙元?可是我依稀记得在司命受伤之前,你就依附了祸斗族。” 青上加青,玄女被我噎的直翻白眼,冷冷道:“废话少说,我要去杀了焱越,你必须帮我。” 啊?果然够狠心。但这却合我意。 我是要祭鼎,但祭鼎前我要帮水德减轻痛苦。 我点头,“没问题,我可以帮你。怎么帮?” 闻言,玄女抬起下巴,傲慢道:“你可知我青雀族的看家本领是什么。” 卖什么关子!我不耐烦的白了她一眼。 “青雀族擅伪装化形,这世上之人没有我伪装不了的。”她得意道。 我:“所以呢。” “所以我变成螭吻的样子,押着你到焱越面前,我们伺机动手。” 主意倒是还可以,可,以我的法术...我疑惑道:“为什么选我帮你?” 玄女咬牙切齿道:“因为你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欠他的,就得你自己去还。” 我苦笑,我欠他的,还还得完吗? 主意商定,我便跟着玄女往祸斗族方向去。刚出了营地,后面便有人将我唤住,“谢无忧,等等我。” 我回过头去,桑然怯生生的站在那儿看着我。 我走过去道:“桑然,我去的地方很危险,你留在此处,司命会关照你。” 桑然摇了摇头,灰头土脸的样子,表情哀伤,低声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我想跟着你,我不怕危险,你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闻言,我默了默,有点犹豫的看着他。 他接着道:“其实,我能看见你。在地下城时我就能看见你,可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所以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我...我还特意让人多准备了些好吃的,你,你看在那些好吃的份上,别扔下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眼眶发红,水光在眼中打转,可怜的样子像一个害怕被遗弃的小兽。 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人狠狠拿捏了一把,我叹口气,摸了摸这小子的脑袋只能点头同意。 他收起眼泪,咧嘴一笑。 到底是少年心性,做事全凭好恶,不考虑前方是否凶险。 一路上我细细嘱咐他,只能在祸斗族外等我们,不可擅自闯入营地云云。 玄女极不耐烦,从桑然出现就用一种厌恶的表情看着他。见我一通安排,讥讽道:“带这么个拖油瓶去,若有任何意外,你负的了责吗?” 我道:“我负责。” 一声冷哼溢出鼻子,玄女娇媚的脸上露出狠毒的表情:“不管有任何意外,我们都必须杀了他,机会只有这一次,知道吗。” 我忍着不适,随口应和了她一声。 祸斗族营地离天族营地不远,来到营地旁边,玄女变成螭吻的样子,确实是分毫不差,很能以假乱真。 桑然看到这一幕,脸色暗了暗,紧捏着拳头,眼神死死盯着玄女。 我知道这让他想起了地下城发生的事,按了按他的肩膀表示安抚,贴近他的耳朵低声道:“你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哪儿都不能去。” 桑然咬着唇,隐忍的点了点头。 玄女不耐烦道:“赶紧走。” 说罢,用绳捆住我往营地走去。 祸斗族的守卫见是螭吻,只简单通报了一声就让我们进去。 我们在主营帐中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焱越才慢悠悠的赶来。 此时的焱越与我之前见过的有所不同,仿佛宿醉未醒,胡子拉碴,眼神浑浊迷茫。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握着佩剑,三分失意七分沧桑,一副颓废的样子。 焱越东倒西歪的向我们走来,还没靠近,手中的东西就已握不住,叮叮哐哐的滚落一地。 他讪笑一声,低下头去捡,口中嘟囔道:“对不住了,国师大人,焱越怠慢了。” 螭吻捂嘴咳了两声,装腔作势道:“无妨,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邋遢成了这副样子?就你这副样子我们还怎么图大业。” 他赖皮赖脸呵呵一笑,“我不过是多喝了两口酒,国师大人何必这样生气。有国师大人和那神器,胜利不是指日可待?” 螭吻摇头,把我往前一推,并暗中松了绑住我的绳子,道:“这人又被我们抓了回来,为防天族发现,暂时先放在你这儿关押。” 焱越头也不抬,随手一招呼,“没...问题。” 我站在焱越身边,眼神沉沉望着他,一时怔愣,忘了出手。 见我错过了时机,后面的螭吻上前,暗咬银牙,迅速出手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处。 这一招偷袭,下手狠辣,力道十分猛。焱越没有防备,加上神智昏乱,空门大开,一下被狠狠击中,后退数步,捂着胸口口吐鲜血。手中不佩剑也再次掉落地上。 我尚在怔愣中,玄女恨恨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上?!” 说罢就继续攻击,焱越也回过神来,迅速与她缠斗在一起。 我走上前去,捡起佩剑,看着前方缠斗的两人,将全身法力凝聚在剑上,迅速加入战斗。 我瞅准时机,趁玄女专心对付焱越之际,将剑头直指她背心。没有一丝犹豫,迅速捅了过去。 我这一招招式凌厉,算准了玄女反应不及。 噗的一声,剑入肉身,一时间所有战斗都停止。 第88章 总会有人知道 确有人中剑,可中剑者不是玄女,而是焱越。 我出手时,背对着我的玄女没有发觉,可面对着我的焱越却发觉了我的目的。 千钧一发之际,他推开玄女迎上了我这一剑。 焱越闷哼一声,被推开的玄女转身看着他倒在了地上。 焱越倒下时,眼睛一直望向玄女的方向,眼神温柔眷恋,嘴角边的血迹残痕像是天边一道晚霞。 玄女犹豫道:“你...” 焱越勉强撑住身子,汗珠从额头鼻尖滋滋冒出,苦撑着一口气无奈道:“娇娇,我早就跟你说过,伪装时要记得掩盖身上的香味,可你总是忘记。” 玄女收起掌中的火团,垂下手,沉声道:“你早就认出了我?” 焱越苦笑:“嗯。我只是在赌你会不会对我下手,可惜我赌输了。” 玄女脸色沉了下来,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她握起拳头,咬唇道:“既然赌输了,为何要替我挡这一剑?” 焱越神色隐忍,尚未开口,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抬手擦了擦血迹,有气无力道:“因为我喜欢你。虽然你利用了我,可我依旧喜欢你,我甘愿被你利用,甘愿为你而死。” 玄女黑着脸别过头去,冷哼一声,讥讽道:“傻子。” 焱越把手放进胸口处,摸索了一阵,开口道:“娇娇,我...” 话还没说完,玄女突然迅速闪身过来,拔出了他胸口的剑,一刹那鲜血迅速涌出,如天女散花般洒在地毯上。 焱越眼神震惊,手掌颤抖,手上正捧着一张绣有青雀的手帕,此时已被鲜血染透。 玄女冷笑道:“说你傻,你是真傻,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知道吗?你不配。” 话虽如此说,可她握着剑的手却在一直微微颤抖。 焱越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很快便有出气无进气的倒在了地上,脸上还维持着不甘的神色。 我眼睁睁看着这场变故,既感慨于玄女的狠辣,又可怜焱越的痴情。忍不住在背后讥讽道:“你果然够狠。” 想起我还在场,玄女突然转头看着我,眼眶赤红,表情阴狠,她挑起一边嘴角,阴恻恻道:“你方才是要杀我的对吧?” 我不答反问道:“玄女,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杀了他?是怕他说出什么吗?” 她突的疯魔一笑道:“笑话,我怕什么?怕他告诉你当初是我杀了那只低贱的妖吗?” 她笑着摇头,“呵呵,我不怕你知道,我这就可以都告诉你。当初是我伪装成天兵杀了那只妖,也是我伪装成客栈的人诱你前去亲眼目睹我杀了她。” 我皱眉,紧握住拳头,咬牙道:“果然是你。方才我看到这把剑,就猜到了是你杀了扶摇和青提。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拿起地上的手帕,擦了擦剑刃上的血迹,随口道:“为了挑起你同天族的矛盾咯。不这样做,你怎么会冲上九重天大开杀戒,又怎么会给我们机会控制魔灵。你杀了郁华,酆都就永远不可能倒向天族。” 说罢,咬牙遗憾道:“只是我那时不知道那是你,如果知道,我会做的更绝,让你同水德这辈子都是敌人。” 闻言,我冷笑道:“玄女,你做了这么多恶事,还想要重回天族,重回他身边?” 她无所谓道:“没关系,不会有人知道的。” 一瞬间,我便领悟了她话中的意思,“你是打算杀了我?不对,你从一开始诱我来,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 听到我的话,她赞赏的一笑,“小仙草,你比以前聪明了许多嘛。没错,我就没打算让你继续活着。只要有你在一天,我就不可能得到他。只有你死了,我才有机会与他在一起。” 我不慌不忙的背起手念了个诀放出召唤灵,想法拖延时间道:“玄女,你错了,即便我死了你也不可能得到他。他不会与你这种心肠歹毒的人为伍的。” 玄女拿着剑,一步步靠近我,不再隐藏杀意,眼神冰冷如毒蛇,“他不会知道。” 我后退了几步,感应到身后的仙气,冷笑道:“总会有人知道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恶事只要做下了,就一定会有人知道。 见我如此嘴硬,玄女失去了所有耐心,提起当初杀了扶摇的那把剑突然冲向我。 我没有正面迎击,而是迅速闪躲,因为我知道身后已经来人。 我当然不会傻到真的相信玄女的鬼话,所以出发前我就与司命说定,由他在不远处接应我,一旦我有危险,立马给他传递信号。 我刚一闪开身位,身后便有人迎向了玄女的攻势。只一招就将她打退,她手中的剑被直接震碎,她只能凝聚法力用掌风勉强抵御。 那个震碎剑的法器,我没看错的话,是...天诛。 那是水德的法器,那来人是...? 我惊讶的扭头看过去,果然是他。可是水德不是重伤昏迷了吗?他的伤好了?这样使用法力能撑住吗?司命呢?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我的心头。 玄女也看到了他,眼中俱是震惊,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一边拼尽全力抵抗,一边死死盯着水德,目眦尽裂。 就在玄女马上要支撑不住时,水德突然收了攻势。 玄女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他对她心软了,刚要转换一副柔弱的表情撒娇求情时,突然被水德用法术定住了全身,包括嘴巴。 她震惊的一阵呜呜,水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淡淡道:“玄女,朕不会杀你,你的罪行要到九重天审判,好自为之吧。” 说罢,潇洒收手。 陆吾仙官不知从何处冒出,将玄女带走。 这些事发生的极快,我尚处在怔愣之中,心中的一堆问题得不到解答。 水德缓缓转身,淡淡看向我道:“你跟我来。” 我犹犹豫豫,磕磕巴巴道:“你...你的伤好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像是突然失了耐心,突然出手抓住我,一道光闪过的功夫,我便从地面飞上了云端,又从云端飞到了地面。 第89章 天珠 刚一落地,我虽然惊慌未定,尚不明白现状。 但隐约察觉到他有怒气,且忆起自己的承诺,虽然是他出现在我面前,但我还是立马乖觉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错了,我这就走。” 说完立马慌张的转身,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头顶清冷的语调,“你要去哪儿?” 被他这么一拦,理智稍有回笼,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 立马顺着他的力道转身,接着就扒开他的领口喃喃道:“焱越已经死了,让我看看,你的,你的伤口好了吗?” 他没有阻拦,任由我扒开衣服查看。 见温澜印的印记确实已经不在,我微松了一口气。 但触手间冰凉,他身上的寒气依旧没消,我那口气又不由得提了起来。 我沉下脸色,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垂目道:“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他没有接我的话题,而是重复了寒潭边那句话,“你为什么回来?” 显然当时我没给出满意的答案,才使他追问到现在。 我想了想,苦笑一声,轻声道:“还好我回来了,若我不回来,我永远不会知道你都为我做了什么。水德,辛苦你了。” 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他低声道:“你不需要知道。” 我仿佛没听清,也或许是没理解,抬目看着他问道:“什么?” 视线刚一对上,唇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凉意。 我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慌的马上就要跳出来,只能抬起手紧握住他的衣服才能勉强站住。 那一瞬间,万物寂静,只有眼前之人同我在一起,我能感受到的也只有他。 心底压抑许久的东西,随着这一吻突然破土而出,嫩芽迅速生长为参天大树。 枝繁叶茂。 爱意,悔意,愧意,伴随着回忆苏醒。 前几百年,我一直在逃避,逃避命运,逃避坎坷。这一刻,我终于升起了勇气勇敢面对。 我抬起脚,闭眼顺着他的力道迎了上去。由被动接受转为主动攻击,唇齿相接,柔软相碰。所有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阻碍,都在这一刻消弭。 我正视自己的内心,终于大胆了一次。 呼吸相闻,喘息不定,我想用尽全力表达爱意。 舌尖走过每一处角落,手掌中一片寒意,我主动埋入他怀里,想用体温温暖他。 他察觉到我的意图,顺势伸手搂紧了我。 我们都想将这一刻延续的更久一点,不知天地在何方。直到我的脚踮的酸痛,栽了一下,才晃过神来。 一吻完毕,我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呼吸更是难以控制,脸上一片火热,尽是把没出息写在了脸上。 我羞怯的垂目,他抬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拇指眷恋的摸着我的嘴角。 他温和启唇道:“阿圆,你应该走的。你再次出现,你知道我有多难放手吗?”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抬头看向他,只看到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再看时,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俊逸。 他眷恋的抚了抚我的眼角,温柔一笑,如雪霁天晴,日光乍现,他道:“明日就将是最后一战了,魔族之乱会被消灭,我也尽到了身位天帝的责任。到时候保护好自己,我会让陆吾在后方陪着你,你不用担心。” 他虽然轻描淡写,但我知道这简单几句话背后的凶险。 螭吻早已疯魔,魔族现在又几乎控制在他手里。若是最后一战,他必然拼尽所有力量背水一战。对付这种狂人,战场上的惨烈可想而知。 我担忧的握着他的手,摇头道:“不要,让我陪着你。” 他没说话,摇头,对我温柔一笑。 我突然想起什么,抓住他的手腕试探道:“你的灵力,你的灵力还有多少?可够在战场上支撑的吗?” 说完顿了顿,又道:“不如...不如我们拖一拖,等你恢复恢复再说。” 他摇头,轻声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仿佛就要抓不住他了,我开始慌张,口不择言的宣誓道:“水德,你...你要做什么?你不准丢下我,你之前说过永远不会放开我的,你说到做到。”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鬓角,又将我揽入怀里,蔼声道:“好,我说到做到。” 得了他的保证,我才觉得松了口气,心头的紧张感稍有缓和。 又想到自己还没做成的事情,心中又慌了几分。 回到营地后,司命见到我神色怪怪的,我本想问问他,为何出现的是水德。可看见他的脸色,我又不好再开口,只能讪讪的寻了个安静处待着。 就这么待着待着,糊涂的脑袋中始终觉得自己忘了一件事。等我想起来时已过了许久,我一拍脑袋,惊呼道:“哎呀,我把桑然忘在了那里。” 我着急忙慌赶过去,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好在那小子还算听话的,远远看到他的背影,我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等我气喘吁吁的赶到,那小子背对着我,仿佛没听到我的动静般无动于衷。 我戳了戳他的肩膀,出声道:“哎,桑然,事情办好了,我们走吧。” 他没有回我,我转到他面前,看到他垂着目光,一脸沉思状。 我俯下身子轻声唤道:“桑然,走啦。” 他这才抬头看我,却并非要走,而是正色道:“无忧,我想了许久,想通了一件事。” 嗯?敢情他是在此处悟道呢,那我倒要听听他悟到了什么。 我道:“什么事?” 他面露喜色,眼神一闪一闪,“相...螭吻身上的力量是父王给的,正因此,父王才能用法力牵制他。他忌惮父王的力量,所以一直隐忍。我们魔族的力量是一脉相承的,我身上也有父王的力量,天珠,对,天珠。” 他突然兴奋的拿起脖子上带着的珠子道:“这天珠是我们桑氏历代族长传下来的,里面有他们所有人的部分力量,我...我可以借用。我杀不了螭吻,可是天珠可以。” 我想了想,犹豫道:“可你太小了,身子骨脆弱,能承受这里面的力量吗?” 桑然目光坚定,恨然沉声道:“能不能的都要一试,我必须要亲手杀了他为父王报仇!” 第90章 交易 我心里不希望他冒险,可为父报仇是他的愿望,我不能阻拦他,更拦不住他。只能道:“好,明天我带你去试试。” 明天是终局之战,我们双方都会押上一切对抗。 而我想做的,陆吾会帮我。 我一夜无眠,营地中各族人马枕戈待旦,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营地上空,仙鹤鸾鸟齐鸣。在茫茫的雾气中,所有人马出发,我同陆吾在原地等待。 等他们都已消失在视线中时,我看了眼陆吾,点头道:“陆吾仙官,走吧。” 陆吾认真的看了我一眼,严肃道:“你真的决定了?” 我轻笑道:“怎么?怕我反悔?” 陆吾仙官被我噎的脸色一青,拉长了脸沉声道:“反悔也晚了。” 那是自然,谁会反悔呀?!我要是反悔,我就是一只屏蓬! 我带着桑然,跟着陆吾赶到了战场上。 此刻,天族人马齐聚到了地下城外围,攻城之战蓄势待发。 而魔族也陆陆续续倾巢而动,看着昔日的族人与自己站在对立面,桑然紧张的握住了我的手。 到底是少不经事,我明白他的心情,握了握他的手表示安抚。然后将桑然推给了陆吾,自己则念了个隐身诀顺着密林又潜回到了地下城。 地下城里兵荒马乱,喧闹声不止,恐慌,激动,愤怒,各种情绪在城中流动,充斥着每个人的眼中。 无人在这种危在旦夕的情况下注意到我,我很顺利的接近了统帅所在处。 等我找到螭吻时,他身边聚集着许多人,包括魔族的长老,丘山,甚至老蜘蛛精。 我暗中啧了两声,老蜘蛛精可是真能凑热闹。 我这边还未靠近他们,他们便提前发现了我,老蜘蛛精敏感的看向我这边,厉声道:“谁?” 我也没必要再隐身,大方的撤了隐身诀,挑衅道:“各位,早啊。”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表情委实丰富多彩。 我感慨于造物之神奇,竟能在造了那些良善之人后,还能造出这些心思阴诡的恶人。 到底是有阴必有阳,有善必有恶,若非如此,世间之事怎能一幕幕堪比折子戏呢。不,比折子戏更精彩。 螭吻见到我,倒显得比其他人稳重许多。远方来客,先问来意,螭吻看着我道:“谢无忧,许久不见,扭身一变,你竟已成了仙。不知贵步临贱地,所为何事啊?” 我捋了捋衣袖,坦然道:“没什么大事,想来同你做一笔交易。” 他扯了一抹笑意,饶有兴趣道:“哦?” 我缓步走过去,靠近他们,对着螭吻道:“我只对你一人说。” 丘山皱眉看着我,担忧道:“无忧,你要做什么?” 我无暇理会他,只将眼神紧盯着螭吻。 螭吻从来都是个不惧挑衅的,听我如此说,不慌不忙的散了众人,噙着令人恶寒的笑意看着我道:“说吧,我看看什么大买卖值得你孤身前来送死。” 我将一只手摊开,开门见山道:“我要敖丙的灵识。” 闻言,他没等我说完我手里的东西,直截了当打断我道:“别做梦了。” “你不听听我手中的筹码再做决定吗?”我道。 他嗤笑,“哼,你能有什么?” “我有冉遗族的真相。”我淡淡道。 此言一出,他的眼神突变,不再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一沉,瞳孔聚焦,神色严肃了起来,“你说什么?” 这世上能撼动螭吻的,果然只有仇恨。 即便是仇恨,也是有因有果,他活在恶果的痛苦中,我却将因呈现在他面前,岂能不心动。 我悠悠道:“螭吻,你想不想帮冉遗族洗刷冤屈,帮你母亲正名?我能帮你,我这里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当初是敖苍一手造成了冉遗族族灭。我能将敖苍造下的恶揭露在众人面前,让他身败名裂,让你的仇恨被众人所知。” 天族不愿将丑事揭露自有他们的考量,可我的脑海中却经常闪过冉遗族的惨状,我做此举也有我的想法。 “你怎么证明?”他道。 我拿出族长的权杖和那片龙鳞,我道:“你应该认识这权杖上的标志吧?这是我从冉遗族废墟中找到的。你看看这龙鳞,再看看龙鳞上残余的灵力,便能明白。” 闻言,他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到最后渐癫狂,“哈哈哈哈哈,竟如此简单?所有的真相都摆着废墟上?这千百年间竟无人去查看,更无人关心冉遗族的下落。有人说冉遗族神秘消失了,他们就真的信了。若非我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他们的冤屈恐怕永无昭雪之日。族小力微,怀璧其罪,公道何在,可悲可叹,真是可悲可叹啊。” 我看到他脸上的两行清泪,也多少体会到了癫狂背后的无奈和悲哀。 我深吸一口道:“我当着两军的面揭露真相,你将敖丙的灵识交给我。说到底,敖丙是无辜的,你恨的是敖苍。怎么样?这笔交易做与不做?” 螭吻揩了两把泪,冷笑道:“做!” 我满意的笑了笑。看了眼殿外的混乱,我道:“国师大人,走吧。” 闻言,螭吻恢复了常态,走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邪笑道:“我倒是挺想知道,那敖丙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你为了他做这...么多。” 尾调还故意拉长了许多。 我白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他没什么魅力,他夫人有魅力。” 螭吻愣了一愣,显然一时没能理解。 我举步往前走,边走边讥讽道:“你还走不走?再不去,魔族恐怕要被生吞咯。” 第91章 终局之战 螭吻赶上我,兴致勃勃道:“你挺有趣的,要不你留下来陪我吧?” 我额角跳了跳,扯了扯嘴角又将他的话还给了他,“别做梦了。” 两军对垒,魔族主帅懒懒散散的姗姗来迟,惹得天族大为不快。而螭吻存着别的目的,故意拖延进程,准备先来一波互喷口水。 天族人平时讲究个体面,因此口水战自然是落于下风,一个个被魔族人怼的脸色又青又白,直道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瞅准时机,飞身到魔族阵前。 左水德淡定的眼神在看到我后稍有变化,而我也顾不上其他人的想法了,只想闭着眼按计划走, 我大声道:“天族人道貌岸然,我这里有一桩天族人犯下的罪行想要揭露,你们敢不敢认?!” 天族中有人理直气壮道:“我们天族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你说的是何事?我倒要看看你能冤了哪个?!” 我飞到半空中,拿出手中权杖道:“你们可认得这是何物?” 天族人:“不要卖关子!” 魔族中有人悄悄议论, “她在做什么?” “不知道啊。” “既然国师未阻止,定有他的道理。” 我大声道:“这是东海冉遗族的权杖。” 天族人:“你拿出这东西来做什么?” 我道:“世上传说冉遗族神秘失踪,可我告诉你们,他们不是失踪了,而且被人灭了族。我亲眼所见,灭族者就是…” 我刚举起龙鳞,话还未说完,突然从魔族冲出一人,携着汹汹法力一掌拍向我。 我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凶狠一掌即将打到我身上。 这时突然冲出一人挡在了我身前,他背对着我,我没有看清他的脸,可我清楚的听到了一声娇喝:“丘山!” 丘山?是丘山! 我冲过去扶住他,皱眉道:“丘山,你没事吧?” 丘山捂着胸口处,鼻子眼中皆流出鲜血,他勉强对我一笑,欣慰道:“无忧,上次没有替你挡了南明离火,这次我成功了。” 我心中一痛,不忍道:“丘山,你这是何必呢。” 这时喵喵公主冲出人群跑过来,泪眼朦胧的推开我,抱住丘山,哭的不能自抑。 我得空看向攻击我的人,此时他正与魔族螭吻的手下缠斗在一起。 螭吻脸色阴冷,死死盯着那人,眼中全是恨意。 我突然明白了,冲着那个黑衣蒙面人道:“敖苍,别装了,露出你的真面目吧。” 那人动作一滞。 天族人本是冷眼看戏,听我如此一说,皆开始议论纷纷。 而敖苍眼见已暴露,索性不再伪装,直接露出真身,对着螭吻喷出一口烈焰龙火。 螭吻不慌不忙拿出降乩鼎,一时间傀儡如海般挡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堵人墙。 敖苍见拿螭吻无可奈何,扭头对向我,一双硕大的碧绿龙眼中俱是憎恨。 我暗道不妙,抓紧后退,可我退的这几步在硕大的龙身面前还不如蚂蚁爬的几步。 他对着我道:“交出龙鳞。” 我摇头,“做梦。你杀了那么多人,难道还想要逍遥法外?!” “猖狂妮子,竟敢诬陷本王!” 话音刚落,我已经感受到了空气中炙热的温度。 龙身拱起,一口龙火对着我就喷了过来,丘山见状挣扎开喵喵公主的束缚,扑到了我身上。 我奋力凝聚结界抵挡,可是龙火并未靠近我,而是在半空中就被人截住。 水德违背了对战的规矩,独自一人冲到了魔族阵营,替我接下了敖苍的攻击。 主帅出击,天族六神无主慌乱了一阵,慌乱过后稳下神立马跟着冲入了魔族这边。 魔族不甘示弱,做好防御,连攻带守,两军瞬间绞在了一起,战场上乱成了一锅粥。 我趁乱,跑到螭吻身边,冷冷道:“灵识。” 螭吻故意犹豫拖延,我捏着龙鳞道:“你若不给,我就毁了他。” 他瞟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得将一个盒子扔给我,我打开盒子确认真是敖丙的灵识。 立刻赶到陆吾所在处,将灵识交给了他,沉声道:“你答应我的,你要做到!” 陆吾没有丝毫犹豫道:“好。那你答应的…?” 我讥讽一笑,“我这就去做。” 说完重新扎入战场,此时战场上所有人都已杀红了眼,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天族的神仙们各显神通,将整个大地打的地动山摇。 呼风唤雨,雷击闪爆,天地间昏黄一片。 看着战场上这副惨烈的景象,我不再有丝毫犹豫和停滞,直冲着螭吻方向去。 此时螭吻手握降乩鼎,气定神闲的控制傀儡杀人。看到我冲向他,也没有丝毫慌张,一瞬间飞廉就冲到了我面前,唤出一道旋转的狂风卷向我。 我立马闪身躲闪,并且朝着陆吾处大喊道:“桑然,动手!” 桑然拿起天珠,催动里面的力量。 刚一动手,螭吻就变了神色。 我大喜,桑然的办法起作用了。只见螭吻身上墨黑的魔力被不断吸走,他眼中显出了慌乱震惊,已顾不上控制降乩鼎。 时机到了,我动手捏诀,将元神凝聚于指尖,冲着降乩鼎就去。 谁知半路中却被一人用法力困住。 我回头望过去,水德飘在半空中,一手用灵力困住我,一手紧握着天诛。 而天诛的刃上还在不断的滴着血。 他皱眉看着我,轻摇头,嘴里一张一合,声音却烟没在战场杀伐声中。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桑然那边不知能撑多久,时机转瞬就会消失,我拼命挣扎。 他却意志坚定,没有任何放过我的迹象。 他边困住我,边用天诛击退魔族人。在最后一战中充分展现了天帝的实力。 降乩鼎失控,傀儡失去了操控者,天族很快占了上风,而那个罪魁祸首敖苍则被天诛重创,奄奄一息的伏在一颗大石上。 我着急的回头看了眼桑然,他控制天珠的手越来越抖,嘴角流出了鲜血,我知道他的身体马上就要扛不住了。 我着急的冲水德喊道:“水德,快放开我,来不及了。” 闻言,他突然张开一张结界,将我与他隔在其中,外界的吵杂声消失。 他温柔道:“阿圆,你又要去做什么傻事?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我急出了眼泪,语无伦次道:“水德,鼎…鼎…必须毁了那个鼎,不然你体内的魔灵无法彻底压制。” 他靠近我,轻抚我的眼泪,安抚道:“我知道,阿圆,别哭了,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此话一出,一股巨大的恐慌笼罩着我。 我颤抖着嘴唇道:“水德,你要…做什么?” 他温然一笑,蔼声道:“阿圆,要彻底毁的不仅是那个鼎,还有魔灵。” 闻言,我一愣,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他将唇轻轻印在我的额头上,甚至略带得意的语气道:“阿圆,其实我渡劫从未成功过。” 说完,就留我一人在结界中,他冲出结界捏了个手势,那手势我方才做过,那是凝聚元神的手势。 我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他要替我用元神祭鼎。 不对,他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所以即便灵力所剩不多,也要拿出全部的力量背水一战。 所以陆吾仙官才会那样着急的催促我,他比谁都清楚天帝的打算,他无法阻拦只能找上我。 我拼命拍打着结界,摇头喊道:“水德,不要啊,求你,不要…” 可是结界坚如磐石,根本挣脱不开,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冲着降乩鼎。 金光乍现,天地间的法力突然被这一阵金光全部吞没。那是水德的元神祭鼎的一刹那,天地间至高力量的碰撞,使得所有的神力“鸦雀无声”。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忘记了流淌,巨大的绝望袭来,使我神智开始麻木。 结界突然如冰般破碎,设置结界的人元神不在了,结界自然会破碎。 这一刻我却突然希望它在。 我疯了般冲向水德,在他倒下前接住了他。此时他的脸色已经白的近乎透明,像我第一次在云端见他那般遥远。 我喃喃道:“水德,水德…” 颤抖的手甚至不敢轻抚他的脸庞,连掉下的眼泪砸到他脸上我都会心惊胆战。 我在天河边受了他五百年滋养,如今全用眼泪还给了他。 他用最后的灵识看着我,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轻声道:“阿圆,你肯为我这般难过,我便满足了。” 他这容易满足的样子,突然让我想起了当初我们决裂,他小心翼翼的待我,却换不回我的一丝温情。 我错了,我愚蠢,我悔不当初,我颤抖道:“对不起,水德,对不起,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还没有为你寻最大的珍珠,你还没有带我走遍天下山川河流,我们要说话算话,你不能食言。” 他费力的抬起手轻抚我的脸颊,欣慰道:“你…你还记得?” 我紧贴着他的手,不停点头不停道:“对不起,对不起,求你不要走。” 他温柔道:“阿圆,别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 话未说完,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我吓了一跳,整个心都空了,眼泪狂涌而下。 他的手渐渐无力的垂下,撑住最后一口气道:“这一世终究是我连累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话没说完,还是说完了? 他到最后都在跟我说对不起,他何曾对不起我?!何曾! 他留下最后一丝灵识,就为了跟我说对不起? 我忍受不了这种疼痛,仰天长喝一声。 金光过后,天空一片晴朗,如雨后般澄澈,白云缓缓浮动,周围一片宁静。 手指一阵拉扯,我抬起手,指尖那根红绳若隐若现,终似一片云雾般消散。 我与他的最后一丝牵扯不在了。 情劫,劫数,红绳断了,命数散了。 目眩神迷,如幻如梦。我抱着水德的仙体躺倒在凌乱的战场上,早已顾不得周围是否还有杀戮。 这世上我最在意的人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恨他怨他,将自己遭遇的悲惨全归咎于他身上,却不知自己全部的幸运都来自于他。 我太傻了,得到了一颗珍珠,却将他弃之于地,终使他蒙尘消散。 若我有报应,那余生皆是我的报应。 第92章 后记 “思摇,快住手!你这样容易扰了人家的平静。” 河边站着的小女娃疑惑的看着我道:“无忧,你太夸张了吧。我不过是在河边打个水漂,就能扰了人家的平静?!我扰了谁的平静啊。” 我点头,十分认真且严肃指了指天上道:“当然,那人法力高强,虽沉睡在山上的湖中,但这山下河中的一举一动他都能感知到。” 小女娃晃着脑袋上的两个小髻子道:“所以你时常对着河水流泪,就是为了让他感知到?” 这话说的,老身这老脸在光天化日下,有点子灼烧感,我怒道:“胡说什么,我哪有。” “就有。”女娃跺脚。 “没有。” “有,我见过好几次。” “你再胡说,看我不打你的屁股!”我追过去。 女娃立马机灵的跑开,“你恼羞成怒。” 我被一噎,恨到:“谁教你的这个词?” “二叔。” “那我打你二叔的屁股。” “二叔好久没来了,你打不着,略略略。”小丫头停下对我做了个鬼脸。 “你这臭丫头。”我怒气冲冲的喊道。 这里是大西天无极山下的小镇,当年最后一战后,水德仙逝,魔族溃败,天族虽赢了,却也赢得十分伤痛。 天族人仙逝后都要葬到大西天无极山上,我本想在山上守着他,可天族人不许我再靠近水德的仙体,我便只能待在这山下,怀着一个渺茫的希望日复一日等待。 许多人都来劝过我,可我信念坚定,始终觉得他会回来,死守着无极镇不肯离开。 而这个小丫头是扶摇的女儿,两百岁上她化为人形,不知怎的,突然忆起我当年费心养育她的那份情意,从东海赶来陪我这个倔老婆子。 我赶着走了几步,突然气虚难以支撑,站在原地呼呼的喘气。 思摇见状停了下来,跑到我身边急道:“无忧,你怎么了?” 我无力的摆摆手。 正在这时,突然一股仙风大作,司命从仙雾中走出,仿佛习以为常般开始为我输送灵力。 我还是同以往一样拒绝,我不以为意笑道:“司命,不要为我浪费灵力了。” 这次司命却没了之前的好脾气,突然沉下脸,一把拉着我走到河边,怒道:“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了。” 静静流淌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张女子苍白的脸,她双眼无神,身材瘦削,形容枯槁,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司命沉声道:“你不能再往山上输送灵力了,输送再多他也不会醒来的,你这是在折磨自己。” 我摆摆手,身上没了力气,嘴还是倔强的,“没关系,你让我缓缓,缓缓就好了。”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极怒喊道:“他的元神不在无量海,你即便是死了也无法去陪他!” 苦心经营的泡沫被人一戳即破,情绪突然崩溃,我泪眼朦胧道:“那我该怎么办?司命,活着对我而言,是一种痛苦。” 司命叹了口气,双手掰正我的肩膀道:“有办法。你去求山上的燃灯古佛开示,或许能有办法。” 此言一出,我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认真看着他道:“当真吗?” 司命点头道:“你去试试。” 我勉强扯了扯笑意道:“好,好。” 司命走之前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螭吻死了,当年大战中他趁乱逃走,到处躲藏,一直没有下落。 我不甚关心,随口问道:“怎么死的?” “被现任魔族圣主杀了。” 桑然?我默了默,冤冤相报,因果轮回。 从那之后,我便日日背着一筐香资爬上无极山,叩响燃灯古佛的庙门。 开门的小沙弥总是回答: “施主请回,师傅说机缘未到不见客。” “施主请回。” “请回吧。” 即便如此,我依旧不曾懈怠一日。 那年冬天,从我上山起,天上的雪花就开始飘落。到我走到庙门时,大雪已经将整座山覆盖。 我跪在庙前祈求,得到是同样的回答。我回头看了看,大雪封山,来路早已不见。 既然没了来路,我又何必再回去。便跪在庙前的大雪中静静等待。 鹅毛大雪将我吞没,寒气丝丝入骨,我尚有仙法,但不想打开结界护体。 不知当年的极北冰原是怎样一种冷。 就在我差点变成冰雕之际,庙门终于打开,小沙弥低声道:“师傅请你进去。” 终于等到了,我大喜过望。 见我时,燃灯古佛正在为灯海诵经,诵经完毕后,古佛背对着我蔼声道:“你可知道此处是何地。” “不知。” 古佛站起身,手持佛珠,笑容慈悲,“此处是无妄楼,供奉着历代神明的海灯,你思念之人亦在此处。你的妄执太深,本不能进我庙门,可今日他的海灯显现异像,我便知机缘已到。” 我激动的往前跪了跪,“古佛,您的意思是,水德…他,他要回来了吗?” 古佛蔼然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所谓无妄而清,无执而明,苦修般若,无量功德,才能得无上菩提。世间之事,自有因果。施主,你想见之人,回与不回,皆取决于你。诸法空相,一念起,万物生。” 我看着古佛慈悲的笑意,突然顿悟了。 我心怀平静下山,思摇等在山下,一见到我扑到了我身上,泪流不止,“呜呜,无忧,你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下了这么大的雪,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摸了摸她的小髻子,蔼声道:“思摇,我们走吧。” 思摇埋在我怀里瓮声瓮气道:“回家吗?” 我摇了摇头,心中静静流淌这一缕温暖的细流,渐至四肢,通体舒泰,我道:“不,离开这里。” 思摇抬头,圆圆的眼睛上挂着泪痕,疑惑道:“你不等那人了吗?” 我抬头看了看那片悬湖,他静静躺在那处安眠。 我道:“不等了,在这里等不到他。” 第93章 番外 五百年后,无忧渡中。 我刚送走一名鬼魂,心满意足的在三渡录上划上一笔。 门外,婆婆的喊声穿过街道传了进来,“无忧,快来帮我收摊子。” 我站在门边应道:“奥,知道了。” 今日是中元节,婆婆早点收了摊子,我们一起过节。 酒尚未喝,阿翁看着我,语重心长道:“无忧啊,已经五百年了,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我这厢还未说话,无咎哥激动的一拍桌子,“等?等个锤子。我们不等了,无忧,你听哥的,我们明天就去相亲。天上地下,三界六道,哪里没有喘气的?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依我看,三殿阎罗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为人和善,深明大义,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正配我家无忧。” 闻言,我嘴角抽了抽,贴近必安哥的耳朵问道:“他最近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了?” 必安哥默了默,仿佛难以启齿,犹豫了几犹豫道:“好…好像叫什么《我与王爷相亲的那些故事》。” 无咎哥摇了摇手指道:“错,是《下堂后我相到了一只宰相》” 说罢,眼神迷离,仿佛还在回味话本子中离奇曲折的荒唐设定。 必安哥笑着摇了摇头,小声对我们道:“他要升官了,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升官?升什么官了?”我道。 “黑绳使。” 黑绳使?我反应了反应,好家伙,这不就是三殿宋帝王座下吗? 沈无咎其心可诛! 无咎哥突然发出了一声哀嚎,一把抓住我放在桌上的手,如救命稻草般,“无忧,你陪我去黑绳地狱好不好,我一个人在那儿太无聊了。” 我果断摇头拒绝,“不要,我要留在忘川。” “那你去打马时一定要记得叫上我!” 我轻笑,“那是自然,我们是雌雄双煞,天下无双,缺一不可。” “呜呜,那群臭小鬼还欠我几贯冥币呢,你一定要帮我要回来。” “好。” 这时,婆婆端着一碗汤过来,笑道:“无忧,我新学的小馄饨汤,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乖觉的点头道:“嗯,谢谢婆婆。” “思摇呢?我也帮她准备了一碗。” 嘴里噎着小馄饨,我含糊道:“近日敖丙隐有苏醒的迹象,她回东海去看看了。” 闻言,婆婆叹了口气道:“那孩子也是可怜,她可有问过你扶摇的事?” 我道:“思摇很懂事,她知道问了我会伤心,所以她很少问我。” 婆婆轻笑,蔼声道:“那孩子让你养的越来越像你了。” 闻言,我倒吸一口凉气,一口热汤就这么滚烫烫的冲进了嗓子眼,一时间又凉又热,滋味妙不可言。 必安哥递给我一杯凉水,婆婆责备道:“哎哟,你慢点喝,这么大人了,一点出息也不长。” 我冤枉啊我,实在是您的话太骇人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我立马连连摆手,反驳道,“不像我,不像我,思摇一点也不像我,像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婆婆无奈笑道:“好。” 宴席结束,我东倒西歪的走在忘川的街头,这些人中只有我能喝醉,所有的美酒都便宜了我一人的肚子,喝的老身五迷三道,眼神昏昏。 老远看到无忧渡门口的大红灯笼,一个变作两个,两个变作四个,最后竟成了一整排。像极了中元节热闹的鬼市。 不对,这好像就是鬼市。 耳边嘈杂的叫卖声鼎沸喧腾,我挤在人群中左晃右晃,摇晃中前方重叠的人影分开,中间竟出现了一个极为熟悉得身影。 一刹那,心神俱裂,神智仿佛泼进了一盆冰水,霎时间清醒。 我追着身影前去,却又追到了大红灯笼下,身影停在那处,静静的站着,抬头望着挂着的灯笼。 灯笼下一颗硕大的珍珠在幽暗的忘川闪着温润的光泽,可这光泽却比不上所站之人风姿之一分。 眼神又开始迷离,我使劲晃了晃脑袋,灯笼又分成了两个,人影也分成了两个,越来越模糊,我心中开始慌乱,踉跄着扑过去却扑了个空。 我抬头看上去,大红灯笼高高挂,这里是无忧渡吧? 方才究竟是真从鬼市走了一遭,还是我做的一个梦? 我无力的靠着门边,一滴委屈的泪滑落。 水德,五百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等的实在太久了。 我不怕等待,我只是怕忘记了你的样子,我怕在人群中认不出你,我怕再次错过你。 我陷入了一场极为伤情的梦中。 等我迷迷糊糊醒来时,思摇已经回来了,她一把拉起我道:“外面阴风这么大,你坐在门口吹风不嫌冷吗?” 我锤了锤还有点迟钝的脑袋道:“我坐那儿醒醒酒。” “又喝酒啦!” “昨日中元节嘛。” “奥,那我还是赶迟了一日。” “你父亲怎么样了?”我问道。 思摇将手中的包袱甩在桌子上,无奈叹气道:“他的灵识受损严重,还需些时日才能醒来。” 我点头。 “对了。”她打开包袱道:“这是二叔让我捎给你的珍珠,他说这颗是今年蚌园产的最大的一颗。” 我走过去拿起来瞧了瞧,果然又大又漂亮,珠质细腻,闪着淡粉色光泽。 看着珍珠,我的记忆中突然闪过一个身影,但是却并不真切。 思摇接着道:“无忧,二叔说,明年最大的那颗就不能送你了,他要留着给西海公主做聘礼的。” 我点头,“奥,思摇,你把这颗换上吧。上一颗挂久了都有点蒙尘了。” 思摇边挂边道:“无忧,你整日收集这些珍珠做什么用?” 我呷了口茶,坐在桌边托着腮道:“因为我答应一个人要送他一颗最大的珍珠。” 闻言,思摇默然,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一整日,我都心思不宁,总是在有意无意回忆昨晚的经历。 而无忧渡的生意也难得冷清了一日。 思摇坐在门口摇椅上,晃着道:“无忧,今日真是清闲呀。看来阳间的日子过得不错,那些下来的鬼们都无甚冤屈。” 我翻了一页面前的话本子道:“许是。” 而话本子这一页正写道:“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我觉得写的甚为精妙,正当准备下笔记下来时,门口传来一人的声音,“请问,谢无忧在此吗?” 啪的一声,笔落在纸上,我愣愣低头。一团墨迹点在了“生”字上,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心在怦怦狂跳,我起身跑出门外,看到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庞,有一种做梦般的绚丽。 眼中腾起雾气,我忍着鼻中的酸涩,笑道:“阁下找我何事。” 他朝我有礼的一拱手,“姑娘,在下沈衡,江州人士。在下有一执念难以放下,希望姑娘为我解忧。” “奥?是何执念?” “在下生前有一深爱的姑娘,可是在下死后却留她独自一人孤单的等待。在下觉得对她不住,不知怎样做才能获得她的谅解。” 我慢慢靠近他道:“阁下或许多虑了,也许那姑娘根本没有等你,早已另嫁他人。” 闻言,他脸色一变,认真沉思了沉思,十分为难道:“如此那我只能动手抢回来了。” 我被他逗的一笑,眼泪从眼眶中滑落,我轻声道:“那你还等什么?”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伸手将我搂入怀里,贴着我的耳朵呢喃道:“阿圆,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在他怀中摇头,温柔道:“不晚。你给我五百年恩泽,我还你五百年等待,正相宜。” 番外 新的碎碎念 水德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天上地下、四海八荒,素日冷清的无忧渡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水德以元神祭鼎,终结了那场大战,拯救了天下苍生。众神感念他的恩德,都来我这儿“略表心意”。 往日鬼气森森的忘川突然变得瑞气袅袅,福泽涛涛,老身受不得这天大的福气,整日假笑客套、愁绪满怀。 倒不是真的厌烦那些神仙,而是我知道他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不晓得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但他回来后,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灵力大不如前,甚至稀薄的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凡人沈衡。 但我没问出口,曾经拥有那样强悍的神力,一觉醒来后什么都没有了,大抵任何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他。 水德倒是表现的挺坦然,每日所做的事就是早上提着篮子出门摘瓜子,中午回来陪我看会话本子,下午闭门谢客帮我装订三渡录。 继我们拒绝一箩筐神仙的探视后,某日,一团巨大的祥云笼罩在了忘川上空,其间彩凤环绕、鹤鸣破霄。 远远望去一架金銮若隐若现,金銮上的人被包裹在一团耀眼的金光之中。 我隐隐觉得有点熟悉,等那团祥云五彩斑斓的停在无忧渡门口时,我十分费劲的从那团金光中,勉强辨认出了金乌郎君那张脸。 嘿,我吃了一惊。金乌郎君,不对,如今应该叫重光,乃是新任天帝。何故贵步临贱地,到了我这无忧渡来。 不详,大大的不详。 金乌郎君捏腔作势,拳头掩唇轻咳了一声,道:“好久不见。”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行礼,呵呵笑了一声道:“是啊。” 话音还未落地,就听得一声怒喝:“大胆,见了天帝还不行礼!” 诚然我是忒没礼貌,但这声怒喝从何而来。我踮着脚望了望,终于在金乌郎君背后望见了...一群人...。 好家伙,金乌郎君这金銮大的,生生遮住了后面一众神仙。我暗暗啧了一声。 我从善如流,松散的行了个礼。 金乌郎君道:“听闻水德星君元神归位,吾,咳,朕特意前来看望。” 喔,老生常谈了。 习以为常,我暗暗掐算了一下时辰,认真道:“奥,他,他现下应该在往西三十里的忘川河东岸浅滩上摘瓜子呢。” 回答的够详细吧,也就是看在跟金乌郎君的交情上,换做其他人我是不会理的。 金乌郎君沉默了,大约在消化我说的话。 我耐心的等着,犹豫要不要将他们请进去坐坐,可我这无忧渡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不要说这么多人,就是这个金銮驾放进去都费劲。 沉默片刻,金乌郎君从銮驾上起身走下云团。 他站起身我才看清他穿的这一身耀眼无比的华服,比那金銮还要夸张,通体流光溢彩,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而且巨大无比,一人的衣服看起来足有两人宽。 他抬足踏过我无忧渡的门槛时,肩膀上两个巨大的翅子直戳左右门框。 我被挤到了一边站定,叹为观止。 当年,他看守百兽园时,住着一间潦草破败的茅屋,手里摇着一把秃毛团扇,怡然自得、快活逍遥,远没有现在这般满脸紧绷的神情。 世事变幻,白云苍狗,真是精彩。 看来天帝这个位置委实不好当,能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进屋后,颇为自然的挑了个位置坐下,道:“那朕便在此处等他吧。” 我挑了挑眉毛,看了眼銮驾后呆站的众人,心想这恐怕不太适宜。 不是我不欢迎金乌郎君,而是...这般汹涌的瑞气飘荡在忘川,会引来无数的鬼魂沾染仙气。 我往前走了几步,寻思打个商量,请这团祥云让个地方,好歹别在无忧渡门口,我怕鬼魂把我家给拆了。 果然,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周围黑压压聚集的鬼魂们。该上奈何桥的也不去了,该喝汤的也不喝了,全都聚集在此处,探头探脑,仿佛在看什么热闹。 仙气这玩意谁不想沾染?最好从头到脚抹个遍,这样来世兴许会带着祥瑞降生,投个好人家。 我表示理解且...惶恐,我紧张的看着无忧渡的门窗,生怕他们给我挤塌了。 这时,鬼群中奋力挤出来一位鬼差,他紧张的看了这边一眼,看清形势后,立马大喊了一声“小的去禀报加罗。”说完哆哆嗦嗦的跑了。 冥府加罗来了,又大喊了一声“卑职去禀报判官。”说完勉强稳住身形跑了。 鬼衙判官来了,又大喊了一声“下官去禀报冥王。”说完稳住步伐走了。 我啧了两声,这...就不能一步到位直接禀报冥王吗? 地府哪都好,就是太死板了,啧。 冥王来的倒快,就是面色不善,想来对这地府万年难得一见的轰动十分不满。 他刚踏进无忧渡就“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将我们一众人甩在门外。 我暗暗祈祷,这二位好商好量,可千万别拆了我这无辜的小屋。 一面又六神无主,盼着水德快点回来。 他也没辜负我的期待,很快就回来了,依旧是挎着小篮,步伐稳健。面对这阵势波澜不惊、目不斜视,淡定的走到我面前将小篮交给了我,温柔道:“今日时辰不够,摘得不多,你将就着吃。”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下的情形,只得用眼神焦急的示意了一下屋内。 他了然一笑,摸了摸我的头发,转身,放下掖在腰间的衣角,随手掸了掸土,推门进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身粗布麻衣,同里面那位形成鲜明对比。两任天帝的首次会面,啧,真精彩。 不知过了多久,呆站的,看热闹的,脸上都不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突然,里面传来了一声哀嚎,听动静仿佛是金乌郎君发出来的。 紧接着,门板兀的大开,在我没反应过来时,一阵风就将我迅速卷了进去,然后砰的合上。 我只觉眼前一花,等我再看清时,只见金乌郎君的大脸突然出现在了我眼前。他双手紧握着我的胳膊,情绪激动,眼中满是哀求,“无忧姑娘,你劝劝星君吧,这位置吾还给他,吾本来就不想干,既然他回来了,理应是他接上。” 啊...啊? 我没反应过来,合着是为了这个来的? 番外 大龙酥 冥王阴沉着脸,拳头咚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咬牙怒道:“胡闹!你好歹是帝阙的儿子,连这份责任都担当不起来,父君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金乌郎君不以为然,转身满不在乎的斥道:“父君在时也并未属意让吾接掌这个位置,是因为知道吾生性散漫、不堪重任,现在父君仙逝多年,你却要违背他的意思吗?” 他转身时,肩上的大翅子差点刮到我,一旁的水德适时的将我拉开。握着他充满温度的手,我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况且,吾之所以坐上这个位置,是当时的情形所迫,现下拨乱反正、物归原主,天理所在!” 冥王被气的吹胡子瞪眼,“你是一厢情愿,你可问过星君愿不愿意?!” “不愿。”清清楚楚,简简单单两个字,水德声音毫无情绪,理所当然陈述事实。 金乌郎君被一噎,突然好像魔怔了一般,讨好的堆着笑,虚势道:“不然大哥你来做吧,你也是帝阙的儿子,你还是长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冥王可怕的眼神给噎了回去。 金乌郎君来回踱着步,垂头沉思,眉头紧皱,一边焦急的走着,一边碎碎念道:“怎么办,怎么办呢。” 突然抬头道:“那星君总不能一直待在冥界吧?您以元神祭鼎,止住动乱,三界感恩,理应将您奉养起来。吾为您准备一处宫阙,奉您为三界之主可好?” 我啧了声,金乌郎君其心可诛,恐怕水德这边一答应,奏折就会雪花般的砸向他。 水德目光清清淡淡的看着他,随口道:“不用。” 金乌郎君仿佛面对一块难以撼动的石头,无奈道:“您的地位崇高,如果一直待在此处,三界议论恐怕难平。” 这点冥王是赞同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附和道:“确是如此。” 水德坐着甩了一下衣服下摆,将褶皱捋平,冷静道:“我不在乎,水德星君已经为三界殉身,现在的我不过是个无名之卒。” 说完,认真的握紧我的手。 金乌郎君垮下脸,冥王蹙起眉。 气氛一时凝滞。 我感受着他身上微弱的灵力,心中泛起一片酸涩。 没人能拦得住他隐入尘烟,就像我当初拦不住他殒身一样。我能抓住的,不过是眼前的这双手。 我感恩天地将他还给我,我不再去想因果,因果的存在不过是骗我接受失去他。 那天的谈论无果,走出无忧渡,金乌郎君和冥王皆装作若无其事,只我那两扇门来回的呼啸,吱呀的哀嚎,委实狼狈。 后来听闻金乌郎君初听说水德回来的消息时,本来终日愁苦,食不下咽的他,高兴的怒干了两碗玉露琼浆,只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 再后来,金乌郎君和冥王为了平息众议,设了个掌管忘川河的神职给他。发了个告示,狠狠吹嘘了一通忘川河的重要,总算是糊弄了事。 不管外界变动多大,我们的日子依旧如常。 直到...我去了几趟枉死城... 我去枉死城的初衷不过是去看望必安哥,早先几百年他被卞城王选中入了枉死城当差。来来回回几趟下来,我虽未曾与卞城王打过照面,她却突然看我不顺眼。 说什么也要将枉死城的冤魂送到我这儿过一过,对外说辞则是枉死城内冤魂众多,不堪重负,希望无忧渡能帮忙分担一点。 还贴心的为我开辟了个专门的通道,冤魂从枉死城一直排到无忧渡门口。我忙的没有一丝闲暇,自然不会再去枉死城了。 我暗咬银牙,独吞怨气。 三渡录的厚度与日俱增,我见过的人间悲喜千姿百态。 我早就不看话本了,凭老身的经验,话本子里的曲折离奇、百转千回根本无法打动我。 真实永远比杜撰来的精彩。 比如,今日,我忙了一阵,好不容易从桌上抬起脑袋,极目远眺。突然发现远处队伍中空了一个位置,仿佛那个地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连鬼也不敢驻足。 走近一看,并不是空了一个位置,而是那个位置站的是一个矮矮的稚童小儿。 稚童早逝的不是没有,但很少有冤魂。他们心思纯净,对世间万物的理解还停留在好奇阶段,甚少有什么解不开的执念。 我倍感纳罕,就将他带了回去,耐心询问。 但这小娃十分沉静,不管我怎么诱哄,都只垂头耷脸,不理睬我。 既然能成了冤魂,他心中定有解不开的秘密。 我抓起一把瓜子,耐心哄道:“小儿,你看这是什么?这可是很好吃的东西,要不你尝尝?” 他摇头。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摇头。 我想了想又问道:“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闻言,他突然抬头,清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接道:“这里是冥府,就是死了的人都会去的地方。” 他看着我,突然跑到角落蹲下,害怕的将头深深的埋进胳膊中。 我一怔,原来他尚不了解自己的处境。这么小的人儿,或许对死亡根本没有概念,却要深刻的经历一番。 哎。 我走过去蹲下摸着他小小的脑袋,轻声说道:“你不用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来领你回上面的。” 闻言,他突然小声喃喃道:“爹,娘...” 我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眼神湿漉漉看着我,断断续续说道:“死了的,人,都在这里,那我爹,娘,在这里吗?” 我一怔,有点吃惊,“啊,你的爹娘也死了吗?” 他点头。 “你们是一起...下来的吗?” 他摇头,“爹娘,早就死了,我,没见过他们。” 我内心一震,那怕是在忘川也寻不到了。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指着窗外的奈何桥柔声道:“你看那里,爹娘就在桥的对面等你,过了那座桥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沉默的看着,没说话。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下来的吗?” 他摇头,“我,记不清了。” “那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吗?”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小声道:“大龙酥。” 口音难辨,我没听清,“什么?” “我家,那里,有三棵,大榕树。”声音细小微弱。“我叫,小松子。” 啊,大榕树啊。 我已经明白从这个孩子口中很难清楚的找到事发地,无法推测他的死因,更无法得知藏在他心中的执念。 我叹口气,有点犯难,那只能从生死簿上去查他的籍贯。 番外 是阿昭 只是这生死簿哪是我说看就看的,即便是磨铁城里的假生死簿,那也是闲人免近的。 我回忆起上次的情景,沈衡,水德...嘿,沈衡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呀,他是水德星君,是掌管忘川河的神官,是冥府能说得上话的主。 时移世异,世事变迁,果然玄妙。 此刻的他大概正在院子里编小篮子。 我把小松子领去看屏蓬,看到这么奇异蠢笨的动物,小孩子的好奇心果然被勾起。 小松子默默的盯着屏蓬,眼神清亮。 小左:“小娃?” 小右:“好玩。” 我拍了一把他们的脑袋,嘱咐道:“看好他,我一会回来。” 拐进院子,水德果然在那里。这段日子,每当看到他的背影,我的心就奇异的安定,我知道他在哪里,也知道他会一直在我视线能找到的地方。 一想到这儿,我的心中便一片温暖舒适。 我悄悄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也不出声,就那样默默的盯着他的侧颜,嘴角咧开极大的弧度。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井井有序的捋着竹条,竹条在他的手下乖乖的弯曲、穿越、折叠,不一会就被驯服着组成了小篮筐的一层。 我突然感到奇怪,他是我的吗?他怎么会是我的?这样美好的人竟然是我的?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一切尘埃落定后,竟圆满的不像话。 我心中被填的满满当当。 我的眼神落到了他身上的粗布麻衣,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出声道:“等哪天我去鬼市扯块华丽的料子,再给你做身新衣服。” 他转头疑惑的看着我道:“我并不缺衣服。” 我啧了声,道:“到底是好看的衣服才能衬托人嘛,这粗布麻衣配不上你。”唔,这世间没有什么衣服能配得上水德。 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晓得金乌郎君那套衣服是从哪扯的料子,怎地那么能发光?” 我俩都不是在乎外在装饰的人,我自己也是随随便便的打扮。但金乌郎君那一身耀眼夺目的金光属实让我记了许久。 闻言,他轻笑了两声,扭过头去继续手中的活计,温和道:“重光无意于那个位置,也不肯认真去做,内心虚势,所以才需要夸张的装饰来撑场面。” 说罢,眼神盯着我,“我唯一在乎的都在我身边,我又何须多余的装饰?” 我脸上热了一热,轻推了他一把,双手抱着他一只胳膊,满意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温存片刻,我便拜托他去帮我查查小松子的身世。 水德很快就帮我查到了,小松子的家乡就叫大榕树村,其实小松子都告诉我了。 打听明白,我便带着小松子回了阳间。水德不放心我,也跟着我们一起。 从鬼门关出来,我给小松子带上斗笠,边仔细叮嘱他绝不可让身体露在太阳底下,边给他穿葛衣。 现在的他已经没那么怕我了,两颗水汪汪的葡萄般的眼睛,默默的盯着我,突然说了句:“无忧姑娘,漂亮。” 我愣住,停下手里的动作狐疑的看着他:“这话是谁教你的?” “猪头。”说完伸出了两根手指。 我眉角微跳,小左小右这拍马屁的功夫真是与日俱增! 来到大榕树村,我们刚落下脚,老远就听见有吵吵嚷嚷的声音。走近一看,一群人正围在一个大屋外面议论纷纷,而屋内好像正在发生一件十分热闹的事情。 我拉着小松子走过去,屋内一位老妇人正跪在屋中央嚎啕大哭,“你要给我做主啊,老妪我一把年纪了,无儿无女,就靠着这么个小孙子活着,现在他死的不明不白的,让我怎么活呀!” 屋内一中年男人不厌其烦,皱紧眉头,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指着老妇道:“怎么不明不白了?!县衙不是说了是淹死的吗?!” “不可能呀,小松子他不会水,根本不会靠近水边,怎么会淹死呢?” 听到老妇这话,我转头看向小松子,他愣愣的看着屋内,神情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贪玩跑去了水边?段老婆子,你日日来闹,搞得全村鸡犬不宁,还有没有完?!你不让小松子的尸体入土为安,就那么放在县衙里,县里都来人问了七八遍了,官老爷都要发火了!这事我管不了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说完,十分厌烦的打发了几个人将老妇直接拖出了门。 老妇孱弱,被扔在地上后,很久没有起身。周围围观的人群没有一个敢上去搀扶的。 我没敢显身上前,像这样的小村庄,家家户户都是同宗同源的同姓人,突然出现一个外姓人,是足够引起轰动的,我不想惹麻烦。 我只能拉着小松子走,这场面对这孩子来说,不知道能不能接受。 但是小松子的脚却定在原地,一步不肯离去,我以为他是不忍心看奶奶被人欺负。 蹲下身安抚道:“小松子,你...” 谁知小松子却突然抬起手,指了一个地方。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名年龄相仿的稚童。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听到他小声说道:“阿昭,我最后见到的人是阿昭。” 我内心一震,那...这个叫阿昭的小子就可能知道小松子的死因。 我想了想道:“好,我知道了,我们等太阳落下山,再去找他。” 水德按了一下我的肩膀,轻声道:“先去县衙看看,他的尸体还放在那儿”